《我靠美食在现代爆火了》 余简 唐玄宗开元七年,农历八月十一日。 军州将吏黄阿肆仍在城门守卫着,此时夜色已深,周围寂静得没有一丝声响。他默默地打了一个哈欠,甩了甩脑袋提起精神。 忽然,天空中一道巨型白光闪过,原本漆黑的夜色竟然越来越亮,不多时,就变得如同白天一般。 而此时,街道上也传来喧哗惊叫之声。 黄阿肆心中大骇,与守城将士面面相觑,艰难地吞咽着口水。 城内官署中,广州都督裴伷唤人拿了擎壶,察看漏刻,发现现在仍是晚上三更天。 众人都露出惊恐之色,身上冒出一股寒意。 离着广州城几千公里的外海,一艘商船正在起伏的巨浪中飘荡颠簸。 这艘商船从南洋出发,目的地是唐朝广州府。半夜时,驶入南海海域,可原本风平浪静的海面突然掀起巨浪,船上的人跑出船舱查看,只见海底深处射出两道聚光,紧跟着出现一个巨型漩涡,卷着货船飞速地往中心潜去。 几秒钟后,白光散去,海面恢复了平静,商船却失去了踪迹。 而广州城内,天空又恢复了暗色,仿佛刚才的白昼只是昙花一现…… —— 2020年夏,绕乡县西鱼村。 “阿简,动作快点,小暖已经在门口等你了!”两层高的民房门口,年约八十的老奶奶用客家话朝着屋里喊。 里面悉悉索索地一番动静后,走出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扎了个简单马尾,皮肤白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衬着一双圆眼更大。 “我走了!”女孩接过老奶奶递过来的饭盒包,动作有些僵硬。 老奶奶慈爱地拍了拍她身上不知从何处落到的灰尘,挥了挥手:“快去吧,路上小心些。昨天你黄叔送了一桶子蚝来,晚上奶奶给你做蚝烙。” 女孩应了一声,背起书包跟小伙伴一起,埋头走了。 西渔村在离着绕乡县不远的一处小岛上,岛名就叫西渔岛。岛上自然风光绝佳,但人口不多。 年轻人都出岛打工去了,留下的只有老人和孩子们。 “余简,我觉得你跟以前不一样了!”小伙伴跟她并肩走着,突然严肃地说道。 余简瞟了她一眼,依然默不作声。 女孩拉住她的手,强迫她停下,用双手包住她的脸,上下左右仔仔细细地看了两分钟,颓然地叹了口气。 “这分明是阿简的脸啊,怎么能这么冷漠地对我呢?” 说着,还装腔作势颤抖地抚摸着胸口,好像自己心疼一般。 余简对她真真无语至极,倒是说起了话来:“今天要语文测试。” 好吧,这句话,比她冷漠的神情更能刺痛女孩的心。 她垂下肩膀,拖着沉重的脚步跟上余简的步伐,不停地叹气。 余光瞄到女孩的状态,余简死鱼脸的面部终于有了一丝表情,唇角一勾,露出个若有若无的笑容。 也别怪她这般的冷漠。 好好地结束南洋之旅,马上就要回到中原,谁曾想在海上遇到了古怪的漩涡,众人连着商船一起沉入了海中。 等她醒来的时候,就来到了这个陌生的世界。 身边还有嘤嘤的哭泣声音:“阿简,都怪我,要不是我,你就不会溺水了……” 那声音,和着哭丧没啥区别了。 她颤颤巍巍地睁开眼,身体软绵绵地,勉强抬了抬手触碰了正在哭泣的人。 哭声一顿,这人震惊地瞪大了眼,半响才回过神来,大叫一声:“余奶奶,阿简活了!她没死!!” 再后来,她就成了余简,一名二十一世纪仍在刻苦读书的高中生,父母外出打工,把她留在村里跟奶奶相依为命。 而大唐光禄寺的那位年轻女寺卿李元溪,在开元七年,永远沉在了南海海底。 既来之,则安之。 李元溪从来不是扭拧之人,从一个碌碌无名的女厨子,一路过关斩将当上了光禄寺少卿,她拥有的,除了精湛的厨艺,还有坚韧的脾性。 至于现在老是一副不愿意搭理人的状态,纯粹是还在消化这一系列的情况。 身边这个名叫黄暖的女孩,就是那天在她身边哭的人。据她所说,他们约了同学们到海边赶海。没想到黄暖一不小心被浪卷走,余简从小在海边长大,仗着水性好,一头扎进浪里就要救她。 这人是救上来了,自己却没了踪影。 好在村里的大人及时赶来,好不容易才把她捞上来,眼看着没了呼吸,身体也不动弹。 黄暖在自责下,放声大哭。 没想到,余简竟然睁开了眼。 其实,真正的余简也已经葬身在海底了,此刻正是李元溪的灵魂占据了她的身体。 代替她,重活一生…… “阿简,阿简!等会考试的时候,你把试卷往我这边放放,我就稍微参考一下……” 坐到课桌前,黄暖一边注意正在发卷子的老师,一边偷偷地拉了拉同桌余简的衣袖。 余简莞尔,说出了一句冰冷的话:“自、己、做!” 果然,黄暖一听,嘴巴一瘪,眼神里尽是委屈:“你不要见死不救嘛……” 余简的成绩很好,常年稳居年级前五。李含溪虽然是个古代人,但也继承了余简大脑里的知识,这段时间信息量太大,好不容易才吸收整理完毕。 没想到,就迎来了重生以来的第一次考试。她深吸一口气,接过老师递过来的试卷,沉稳地打开。 扫了一眼,选择题、填空题、阅读理解,还有作文。 脑海里刷刷地涌现出无数的知识点,她点点头,拿起笔开始填写答案。 而同桌的黄暖同学,刚写好名字学号,这下面的第一题就把她难住了:名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出自谁的文章? 文天祥?不对不对。辛弃疾?好像不像。苏轼?写过好多名句。范仲淹?不大认识。 骚耳挠腮好一会,黄暖终于放弃了挣扎,轻轻地拉了拉余简的袖子。 身边的人明显动作一顿,大概是经历一番复杂的思想斗争后,移开了压着卷子的笔袋。 黄暖眯着眼悄摸摸地看过去,随即写下了个大大的c。 香煎蚝烙 四十五分钟后,下课铃响起,老师一声令下,大家停下了手中的笔,最后一排的学生起身,逐个把试卷收上去。 黄暖拉着自己的卷子不肯松手,嘴里嚷嚷着:“还没写完,还没写完呢!” 余简握住她的手腕,把她捏紧试卷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语气温柔地说着最残忍的话。 “不要垂死挣扎了,写完不写完对你的成绩没有任何影响。” 黄暖呆呆地看着余简,竟然没有反驳。仔细一想,发觉她说的话竟然没毛病! 她向着余简一扑,脑袋在余简肩膀上狠狠地蹭了蹭,瘪着嘴巴委屈:“阿简你太不够意思了,都不给我抄一下。” 这突如其来的身体接触让余简有些懵逼,她僵直了身子不敢动,伸出右手食指,点着黄暖的额头,把她推开。 “你敢说你没瞄到我的选择题??” 亏她还放了大水,连着填空题估计都让黄暖看全了,这家伙还不知足,是不是要把作文都一字不落地抄全了才算完? “好嘛好嘛!就知道阿简最好了!” 见好就收,识时务者为俊杰!黄暖喜滋滋地转而抱住余简的手臂,亲昵地靠着她,“放学了请你吃糕粿!” 绕乡人爱吃粿粉。粿是用米浆做的,静置放凉凝固成块。再选上自己喜欢的配料,火腿肠、酸菜肉饼或者菜脯蛋和鸟蛋,最重要的是淋上特调的蒜头汁。 这样的糕粿咸鲜美味,带着大蒜特有的辣,入口即化。 这每一家做的粿味道都不一样,饶乡人善于对味道细微差别的捕捉,自然就有自己的偏好。 余简很喜欢校门口那家糕粿摊,李元溪穿越过来后,也吃过一次,对那味道印象深刻。 还特意打包了一碗带回家里,仔细品尝里面的配料比例,哪怕对香料了如指掌的她,也没有办法完全做出一模一样的味道。 但令李元溪感到神奇的是,这余家竟然也是个厨艺世家。余家祖上在光绪年间曾是皇家御厨,余简的太爷爷还是溥仪的私人厨师。在民国初年,余家还在京城开了一家专做绕乡菜的酒楼。 后来战乱,余简的太爷爷死在了日本人手里,余家这才慢慢地没落下去。 到了余简爸爸这一辈,就只留下了一本残破的余家食谱,以及还算扎实的基本功。现在在京城一家老牌中餐馆勉强当了个二厨,就算不辱没家族传承。 这么一看,李元溪很欣慰。如果在其他人身上重生,想要露出曾经的手艺势必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余简从小就被留守在西澳村里,一年见不了几回父母,爷爷奶奶年纪大了后,余简就承担起了家务,功课不忙的时候,也经常做饭。 “阿简,快走快走,晚了要排队了!”黄暖在教室门口催促,余简从思绪中回过神,答应了一句,把课桌上的文具书籍都扫到书包里。 两秒钟后,她已经背好书包,站在了黄暖面前。 看着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余简,黄暖比划了一下,有些不满:“阿简,你又长高了。怎么就我不长个子呢?” 嘟嘟囔囔地一路走,一路抱怨。 还没走到校门口,一阵阵香气就飘来。余简看过去,一辆辆小推车整整齐齐排了一长条,前面都等了好些刚放学的学生。 其中,最热闹的就要数张记糕粿摊了。 黄暖拉了余简几步飞快地跑到跟前:“老板,两碗粿,我要带走!” “好嘞~”老板是个声音粗犷的汉子,体型微胖,一手飞快地从屉笼里翻倒出一大块厚圆形的粿块,一手操起塑料刀片,咔咔几下,均匀地切成了棱形小块。 两手一拢,这些粿块就放到了透明打包盒里,再打开旁边长长一条的配料盒,放上一勺火腿肠,一点菜脯蛋,最后,舀了一勺红彤彤的蒜头汁浇在上头。 “拿好了啊!糕粿刚蒸出来的!”老板熟练地系好结,递给黄暖的时候还不忘关照。 “没事,不烫!”黄暖甜甜地回复。 余简这才发现,这糕粿还冒着丝丝热气,氤氲的烟雾向上,洁白的糕粿在下,漂亮至极。 村里没有中学,余简和黄暖每日都要坐船出岛到县里的学校上课。 余奶奶早就在路口等着,见了两人有说有笑地回来,这才放了心。阿简自从落水后,性子就有些闷,余奶奶担心她是不是有什么阴影。现在看来,应该还是吓到了。 朝两人招了招手,余奶奶声音加大:“暖暖,你爷爷去找西村老黄喝酒了,今天晚上在我这里吃饭吧!” 黄暖听了这话,又是气愤起来,撩起袖管就要冲出去:“臭爷爷,都让他不要喝酒了!怎么这么不听话!” 余简一把拉住她,见她疑惑地看过来,摇了摇头:“你爷爷有分寸的,走吧,先回家吃饭。” 大概是今天黄暖也来家里吃饭,余奶奶做得比平时丰盛些。煮了虾子,又做了一碗红烧肉,还炒了青菜,配了一锅浓稠的白粥,引出了黄暖肚子里饿虫。 “我去煎个蚝饼,你们先吃。”余奶奶带上围裙,就要往厨房走。 余简挡在身前,把手里已经凉了的糕粿放到她手上:“我来做吧。” 余奶奶想要拒绝,在余简坚持的目光里作了退步,又把围裙给她穿上:“小心点,别给油溅了。” 生蚝是村子里的渔户送来的,不大不小,正好适合做蚝烙。 余简取了刀,找准蚝壳缝隙,刀尖顶入微微用力,蚝壳就打开了。她一秒一个,几分钟就开完了所有的生蚝。 将新鲜生蚝加淀粉拌匀轻柔冲洗,把所有附着的赃污冲洗干净,再放入碗中,加入蒜叶,鸡蛋,本地地瓜粉和几滴鱼露,搅拌均匀,这就成了蚝糊。 余简还是李元溪的时候,光禄寺的食谱中曾经有一道特色小吃,名曰:香酥蚝煎。这是李元溪在中原游历之时,一位住在南海的友人告诉她的。 等到这人描述完毕,竟让她口齿生津,回了长安就研究起来。 起锅把猪油烧热,待温度足够高,油内开始冒小气泡的时候,把腌制好的生蚝舀进热锅里铺平,锅铲轻轻摊开,煎制过程中,轻轻摇晃锅柄,防止粘锅,直至两面都呈金黄色,最后撒上香菜段点缀出锅。 余简端着蚝煎上桌,黄暖已经等得迫不及待,伸出筷子轻轻一夹。 只听得清脆一声响,放入口中,蚝肉的嫩,配合面饼的香脆,真真称得上外酥里嫩。 黄暖沉迷于这迷人的味道中,头也不抬埋头苦吃…… 甘草水果 七月,刚下过一场大雨,空气里满满的咸湿味。 余简走到屋檐下,脱下身上满是水珠的雨衣挂在旁边的挂钩上,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 饶乡地处珠三角平原,每年的6月-10月受热带气旋影响,经常遇到台风,总是下暴雨。 推开大门,屋子里静悄悄的,这个点余奶奶应该在睡午觉。她放轻了动作,蹑手蹑脚往自己屋里走去。 “谁?是阿简吗?” 老人家睡眠轻,一点声响就惊醒了。余简听到她房里传来稀稀索索的声音,连忙答应:“是我!奶奶您再睡一会。” 又说了几句,老人家这才歇了心思,继续补眠。 今天是余简高二生涯的最后一天,过了这个夏天,她就是一名高三学生了。距离她重生,也整整过了一年。 这一年里,她逐渐忘却了大唐的生活,忘却了李元溪的身份,适应了现代生活。如今,她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等待高考的小姑娘。 看着自己的房间,不大,却很温馨。粉嫩嫩地床单被套上,放着一个巨大的趴趴熊玩偶,书桌上是余奶奶已经帮她整理好,码得整整齐齐的学习资料。墙上,还贴了余简从小到大获得的奖状。 伸手摸过去,显然是每天都有人精心打理,不仅没有灰尘,连边角都不卷翘。 余简唇角微微上扬,显然心情不错。 从浴室里出来,热水澡洗去了身上被雨淋过后黏腻的感觉,空调的冷风吹过来,顿时觉得周身都舒服了。 余简擦着湿头发,刚坐到椅子上,门就被敲响了,余奶奶扬声叫着她:“阿简,我煮了甘草汁哦!” “知道了,马上就来。”余简露出淡淡的微笑,高声回应着。 饶乡的夏天湿气重,老一辈的人总会熬凉茶去湿又养身。余简尝过了几次,总是被复杂的各种味道劝退。余奶奶退而求次,时常做些甘草水果。余简不能拒绝,也只能硬着头皮捧场。 “奶奶,我自己来就好。”余简拉住奶奶的手,自己进了厨房。 甘草汁盛在一个脸盆大小的瓷缸里,余简摸了摸缸壁,凉丝丝的但不冰手,应该是奶奶提前从冰箱里拿出来了。 余奶奶的甘草汁用的是秘方,用了咸酸梅、甘草熬制,煮到大火开,再放入两颗捏碎了的鲜山楂。这样熬出来的甘草汁酸酸甜甜,扑鼻而来的清香。 余简从筐子里捡了三个杨桃,又拿了芒果、苹果和番石榴,洗干净放在案板上,手起刀落,就变成了漂亮的形状。 取了一个玻璃碗,先把水果码在碗里,再淋上一勺冷藏过的甘草汁,最后撒上一小撮南姜末,生津开胃。 余简叉了一块泡在汤汁里的苹果,果肉白亮,鲜黄色的甘草汁滴下来,咬了一口,先入口的是果肉的脆爽,紧接着是甘草汁的酸甜,最后还有一抹南姜的辣味。 三种味道在嘴巴里交相呼应,余简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三两口飞速地把碗里的水果吃完,又一口气喝掉汤水,通体上下的满足。 余简挑了几样奶奶喜欢的水果,又做了一碗甘草水果,老人家牙口不好,余简就尽量用了软糯好入口的水果。 “奶奶,我多放了点南姜末,您尝尝怎么样?”余奶奶好辣,不爱甜。 老人家笑眯眯地接过碗,筷子夹了一片芒果肉入口,点点头竖了个大拇指:“好吃!我们家阿简的手艺真不错,有老余家的风范。要是你爷爷还在……” 提起余爷爷,奶奶的语气就低沉下来,端着碗的手微微垂下,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爷爷过世的时候余简还没出生,只听说是一场意外,余爷爷在盘山公路上出了车祸,当场身亡。 余家老两口是少年夫妻,奶奶十二岁就当了余家的童养媳,成亲后两人的感情很好。 几十年的风风雨雨相濡以沫,余爷爷的死讯传来,奶奶当即就晕了过去,差点也撒手人寰。 后来余简出生,余奶奶才稍微振作了精神。余爸爸本来想把老母亲一同带去京城,却被老人家拒绝了。 她守了大半辈子的渔村,临老了只想安静地在家乡度过。 余简从小就跟奶奶亲,也坚持留在村子里。余爸爸拗不过两人,只能每月往家里多打钱,余简的日子倒也过得不错。 “奶奶,爸爸昨天打电话来,说让我去京城玩。”余简踌躇了半天,还是跟奶奶说。 老人抬头,脸上先是闪过了惊讶,又露出了一个鼓励的笑容:“你爸爸前些日子就在念叨了,让你放了暑假就过去。你小时候总说要去京城念大学,正好先去瞧瞧,也能有个目标好好努力一年。” 这孩子平时话不多,但只要说出了口,就说明她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余简微微蹙眉,侧着头思考着。奶奶年纪大了,如果她贸然远行,家里有事都顾不上。但心底,她是想去京城看看的。 权衡了半天,她攥着拳的手松开:“学校过些日子组织了暑假活动,等结束了再说吧。” 说到底,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余奶奶。 余奶奶拍了拍她的手,劝她:“奶奶自己一个人可以的,有什么事也会找村里人帮忙。还有圆圆,上次回来看着他好像又长胖了,你去看着他,让他减减肥!” 提起余圆圆,余简就抿起了唇。这小胖子今年才六岁,是余简爸妈在京城生的二胎,小了自己整整十岁。 小胖子还真不辱没自己圆圆这个名字,浑身上下都圆滚滚的,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个球。 那天余简放学才走到校门口,小球就如同炮弹一样弹射过来抱住了她的腿。 她还在错愕的时候,小球抬起了脸,扑棱着大眼睛糯叽叽地喊了一句:“姐姐~” 余简低头,看着神似自己的五官被肥肉挤压成了一团,各种感想五味陈杂。 等牵着小球的手坐上了回村的船,她才回过神来,她爸妈不是就生了她一个,这个叫她姐姐的小肉球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溏心富贵虾 码头上,一大一小四目相对,谁都不肯让步。有村民从他们身边路过,摸着脑袋疑惑地看了一眼又一眼。 小球到底年纪小,瞪了半分钟眼睛就酸涩了,眨巴了好几下,眼泪都快流下来了,小嘴一瘪,可怜兮兮地叫着:“姐姐~” “别跟我套近乎,你到底是从哪来的?”余简活了两世,不说心若磐石,这点定力还是有的,双手抱胸垂眸看他,丝毫不受小球影响。 定定地盯了余简好几秒钟,再三确认自己蒙混不过去,小球生气地原地跳了两下,奶声奶气地朝她叫:“你是不是叫余简?你爸是不是叫余建国?” 哟吼,余简一挑眉,轻点了下头。 “我!就我!”小球胖胖的手指戳着自己的鼻子,“我是余建国的儿子余圆!是你的亲弟弟!” “余建国在外边有小三了?”余简问。 这下,小球彻底炸了,小手狠狠地拍着余简的大腿:“我妈是刘丽萍!才不是小三!” 这…… 就有点诡异了。据余简所知,她爸妈生她的时候年纪就已经挺大的了,她今年十六岁,这小球看着也才五六岁的样子。 她老妈还能老蚌生珠?? 既然是她亲弟弟,这么多年那两口子是怎么瞒下来的? 不对!余简在脑海中仔仔细细地搜寻着以前的记忆,好像是有那么一段时间,母亲频繁地打电话给她,话里话外都是问要不要生二胎的事情。 她当时是怎么回答来着?坚决不同意!要生了二胎弟弟妹妹就跟他们断绝关系? 此刻的余简瞧着还没有半米高的小球,内心五味陈杂。谁能想到曾经这么中二的回答,竟然让父母整整瞒了她六年? 不知道曾经的余简是什么心态,不过她倒是挺喜欢这个小子的。 毕竟谁都没办法对圆滚滚的人类幼崽产生什么不好的感觉~ 余圆,果然圆得跟个球似的! “那你怎么一个人在学校门口等我?爸爸妈妈没跟过来?”余简又问他。 余圆歪着头看她:“爸爸妈妈?他们在家里啊!我跟着村里的伯伯出来的。他们说你快要放学了,把我带到校门口,让我在保安叔叔那里呆着。” 说着,还露出了个自豪的笑容。 牛逼啊—— 余简默默地给他点了个赞,心里冷笑:等着回家被抽筋剥皮吧! 事实果然如余简所料,家里都快要炸锅了。余爸爸都快把整个村子翻遍了就是没找到余圆,余妈妈和余奶奶着急得哭天喊地。 余简抱着小球走到家门口,还没进院子,就听到哭爹喊娘的叫喊声。 她戳了戳余圆胖嘟嘟的脸盘子,幸灾乐祸:“你自己进去?” 余圆一路上被她普及了人贩子、杀人魔的故事,已经被吓得不轻了,此时也知道自己的莽撞,脖子一缩,头埋在她怀里,闷闷地摇头:“我不敢……” 余简拍了拍他的屁股,看来是把小家伙未来成为混世小魔王扼杀在了种子里。 她大步走到门口,朝着里面喊了一句:“奶奶,我把余圆带回来了!” 屋里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两秒后,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女人冲了出来,还没站稳就从余简手里夺过小胖子,翻了个身让他脸孔朝下,朝着他肥硕的屁股狠狠地打了下去。 “我让你乱跑!让你乱跑!” 余圆刚才还沉浸在凶残故事的情节里,此刻又被老母亲暴打,再也忍不住,嘴一张,“呜哇”一声哭了出来…… 余简站在一旁,露出一个会心的微笑。 余爸爸跟在后面出来,看了一眼老婆儿子,又看了一眼自己女儿,嘴唇哆嗦了半天,欲言又止。 还是余奶奶过来解了围,拉住余妈妈还要下挥的手腕,心疼地搂过孙子:“行了,别打了!回来就行了!” 晚餐的时候,气氛有些尴尬。 余家父母常年不回家,一回来就闹了这么一大出,到底有些不好意思。 尤其是面对女儿余简,除了局促,还有说不清的愧疚。 余爸爸用余光偷偷地看女儿光洁的脸蛋。他们家阿简是个大姑娘了,身形苗条四肢细长,长得虽不说是个大美女,但清清秀秀的,看着就讨人喜欢。 嗯,像自己! 余爸爸心底有些自豪,不自觉就挺起了胸膛,连带着啤酒肚也挺了起来。 余妈妈就坐在余简对面,正大光明地看女儿。瞧着余简端着饭碗露出的细弱手腕,心脏就一阵阵地抽搐,当初就不应该听了余爸爸的话把孩子一个人留在村里! 想到这里,余妈妈狠狠地剐了一眼余爸爸。 “阿简,多吃点虾,这可是咱们老余家的绝活!”余爸爸用公筷夹了一只红彤彤的虾子,放到余简碗里。 余简略略抬了抬头,看见他期盼的眼神,语气平静地道了声谢:“谢谢爸。” 余爸爸的心里像被钢针刺了一般。果然,女儿不爱他了! 溏心富贵虾这道菜非常考究。要选用产自泰国的极品富贵虾,虾膏要满。 虾是余爸爸从羊城转车的时候特意去海鲜市场挑选的,每一只重量都在7、8两左右。 做的时候先把虾置于冰水中20分钟,随后沉入沸水中定型,待虾膏定型捞出,经历了冰火两重天的虾肉这时候就是最美味的。 余简轻轻咬开虾头,虾膏外表有些硬,等嚼了两口细腻感就出来了。剥开虾壳,虾肉细白紧致,晶莹剔透。 入口微咸,然后就是一丝微甜。余简闭上眼细细品味,就好似置身于海洋中,身边满是游荡的虾子。 这道菜,竟然保留了食材最原始的味道,没有用到任何调味品。而虾肉,多一分嫌老,少一分嫌嫩,就这恰到好处,却是万分考验厨师的功力。 她由衷地赞美:“好吃!” 这下,余爸爸开心了,端着盘子就把菜移到了余简面前,那扬起的嘴角就差哼起小曲儿了。 “爸爸,我也想吃呢!”余圆不满意地用筷子敲了敲桌子,那大虾子鲜红欲滴,看着就食欲大振。可他还没准备动手呢,爸爸就把盘子拿走了。 余爸爸一巴掌拍到他后脑勺上:“吃什么吃!你都快胖成球了还要吃,多吃点青菜吧!” 说着,夹了满满一大筷子绿叶菜塞到他嘴里…… 余圆 饶乡的夏季,太阳纠结了很长时间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余简吁了一口气,拎着衣领扇了扇风,让身体里的暑气消散得快一些。 晚餐被余爸爸和余妈妈联合双“打”,余简吃得比往常多了一倍的食物,本想跟往常一样洗碗做家务消消食,没想到被余妈妈推了出来。 她看着紧闭的厨房大门,里头已经传来水龙头放水的声音,又瞅了一眼坐在躺椅上跟余奶奶聊天的爸爸,偷偷地从后门溜走了。 后门的小道直通海边,这个点已经涨潮,余简踩着浪花沿着海岸线一点一点地走着。 她可以感觉到余爸爸余妈妈对自己的关心,但说实在的,本来余简跟自己父母见面的机会就少,更别说现在这副身体里装的还是千年前的古人李元溪。 余简的有意避开,实则也是在慢慢摸索跟他们的相处之道。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只远远地看到海天交界处的一道白线和不停闪烁的红色亮点。 那是海上灯塔的指示灯,指引着迷路的船只回家的路…… 余简沉默地踢了踢被海浪冲上来的石块。过了好久,才回过神来往回走。 “姐姐,你去哪里了?”刚想进门,就被余圆堵住了,小家伙拦在她房间门口,气势汹汹地质问他。 余简正烦闷着,自然没有给他好脸色,敷衍地回答他:“散步。” 说完,拎起后衣领把他挪到一边,走进自己的房间。 余圆才不想放过她,跟屁虫一样屁颠屁颠跟进来,两只拖鞋踢飞,整个人往她床上爬去。 余简也不阻止他,静静看他作妖。 “姐姐,你忙你的,不用管我,我就在你床上躺一会。”余圆头枕在枕头上,偏头朝她眨了眨眼,又平躺好,像个安静宝宝一样闭上了眼。 看样子,短时间内是不会从她床上下来的。 余简摸了摸鼻子,叹了口气,拿了换洗衣服先去洗澡,等会再把小家伙赶出去吧。 听着门“啪嗒”关上的声音,余圆紧闭的双眼又滴溜地睁开,他掉过身,半个身子趴在余简枕头上,小鼻子抽了抽,深吸一口气,是姐姐身上香香的味道! 小家伙翘起脚,开心地晃了又晃。 “阿简,圆圆在你屋?”余奶奶听见动静,从房里出来。余圆本来睡在她屋里,一转眼人又不见了。 余简甩了甩头发上滴下来的水,无奈地笑:“估计今天是要跟我睡了,您别忙了,早点睡吧。明天周末,我也不用早起。” 余奶奶这才放下心来,又关照了几句,这才打着哈欠回了屋。 余圆听到外面两人的声音,机灵地爬下床,贴着门板偷听了好一会。待余简说出让他跟着一起睡的时候,兴奋地弯起了眼,又蹬蹬蹬地跳回床上,跟个小狗一样左右打滚。 余简进来的时候,这小家伙正当兴头上,见了她跟偷腥的小猫一样,捂着嘴嘻嘻笑。 余简拿他没办法,端着的牛奶放到桌上,努了努嘴:“等会把它喝了。” “遵命!”小家伙飞速地爬起来,朝着她敬了个礼。 好不容易消停了,两人并排并躺在床上,余简好心地分了他一半的枕头。 余圆酝酿了半天睡不着,侧了身对着自己的姐姐:“姐姐,我可爱吗?” 余简不做声,小家伙又拉了拉她的睡衣,她面无表情地回答:“嗯。” “姐姐,那你喜欢我吗?” 余简睁开眼,也侧了头看他。余圆扑棱着一双跟自己一模一样的圆眼,瞳孔里都能清晰地映出自己的脸孔。 她板着脸,淡淡地说了句:“还行。” 余圆一骨碌爬起来,整个人顺势倒在她怀里,脸庞贴着她的胸口,语气透着开心:“我就知道!我这么可爱的孩子,姐姐怎么可能不喜欢我!” 过了两秒,说话的声音又有些闷:“本来爸爸妈妈都不想带我回来,他们说怕姐姐伤心……” 大概是余爸爸余妈妈聊天的时候被余圆听到了。这小家伙,看着浑身都是肉,调皮捣蛋胆子又大,其实内心挺敏感的。 余简的手伸了又伸,最终还是抱住了他,在他背上轻拍了几下安慰,语气也柔和了起来:“我没有伤心,我只是太久没见到你们,不知道怎么跟你们相处。” 小家伙抓着她的睡衣,抬起脸蛋:“我知道!妈妈老是怪爸爸把你丢在老家,还打爸爸呢!”说着,扬起胖爪子,对着空中刷刷拍了几下,演示给余简看。 余简被他的怪模怪样逗笑,绷着的脸也松弛下来,想到现在都已经快十一点了,把他从身上拉下来放到一边:“快睡觉!明天给你做好吃的。” “那就这么说定啦!你可不能骗我!”听到吃的,余圆整个人都荡漾起来,喜滋滋地翻身摆好睡姿,闭上眼睛还不忘吧唧两下嘴。 好一会,大概是快睡着了,又迷迷糊糊地呢喃了一句:“姐姐,你跟我回京城吧……我也喜欢姐姐……” 黑暗里,余简盯着从窗帘缝里漏到天花板上的一缕月光,过了好久,才慢慢闭上眼睛。 六点半,余简醒来。今天是周末,但长时间的生物钟让她很自律。 一边的余圆撅着屁股还在呼呼大睡,余简饶有兴致地观察了半天,这小家伙怎么能以这样的姿势还睡得舒爽。 天已经大亮,反正也睡不着了,余简下楼洗漱完毕,又背了一会英语,洗手开始做早饭。 余圆爱吃甜食,昨天桌上一道豆沙馅的无米果他一口气吃了五块,要不是余简拦着,他非得全部吃完。 糯米货吃多了容易胀气,他年纪又还小。余简思来想去,准备做一道唐朝的小点心单笼金乳酥。 这是烧尾宴中一道比较受欢迎的点心,制作又比较简单,软糯甜香,老少咸宜。 当年李元溪跟着师傅制作了不下数十回的烧尾宴,因着这道单笼金乳酥还得了圣人的恩赏。连后宫里的娘娘们,都着人差了银钱来,就为她做个几笼饱饱口腹。 单笼金乳酥 唐朝的主食多以饼为主,即使江南富裕、大唐国力强盛,但是吃饼的习惯,大唐人改不了。 这金乳酥,其实就是用蒸饼的方法做成的。 余简拿了比较深的汤锅,开火先把锅子烫热,再把牛奶倒入其中,顺时针方向不停地搅拌,防止在加热的过程中粘锅。 等白色的牛奶咕噜咕噜冒起了泡泡,余简掀开刚刚拿出来的一个小坛子,不多不少舀了半勺金黄色汤水出来,手腕轻轻抖动,汤水就流入沸腾的牛奶中。 再煮一分钟,关了火,让牛奶自动凝固。隔了十来分钟,余简把多余的水分倒掉,锅子一翻,反手一扣,白白嫩嫩泛着些许金色的牛奶块就端正地立在案板上。 余简拿了一块干净的纱布盖在上头,手掌慢慢地把它们压实。家里的磨具是上个月她心血来潮买回来的,除了基本形状tb店家还送了好些卡通图案给她。 她翻了翻,取了小狗小猫的,一手一个按压在牛奶块上,白乎乎的小狗形状就出来了。 最后一步,就是要把这金乳酥放入反复的笼屉里蒸熟。 不过到了现代,余简已经把烹饪方式进行了改良。灶台里加了热水先煮开,找了个大蒸笼放在上面,铺了几张荷叶,小猫小狗们静卧在绿油油地叶子上,说不出的童趣可爱。 上头的盖子同样也要用透气的蒸笼盖,铁质的密封盖容易让水汽凝聚,这样出来的糕点吃着总有一股潮气。 余简俯身看了看灶台下的火,又加了把柴火进去,这才定定心心地坐到一边的板凳上休息。 “好香——建国你做什么好吃的了?”余妈妈一边扎头发一边从房间里出来,随手拉了正从卫生间出来余爸爸问。 余爸爸被她问得愣了神,低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这都快八点半了!坏了,早餐还没做呢! 他连忙转身,结结巴巴地说:“我、我都忘了做早饭了!” 从京城回西渔村,飞机转火车,火车转汽车,汽车还要转轮渡,整整一天都在路上,余爸爸累得沾床就开始打呼了,今天早上都起晚了。 咦?怎么有一股甜甜的奶香味?好香还混着陈皮、豆蔻的味道……余爸爸使劲抽动了下鼻子,竟然辨别不出其他香料的味道。 他一把推开厨房门:“妈,你在……阿简?你怎么在这?” 厨房里,余简微眯着眼睛,耳朵里塞了一只耳机,嘴里还念念有词地跟着说了几句英语。 “怎么不多睡会?”余爸爸走到她身边,探头看了眼余简放在身旁的手机,上面赫然几个大字:高中英语听力。 等把耳机里的对话听完,余简点了暂停,摘了耳机,瞅了一眼有点不知所措地父亲,屁股往边上挪了挪,给他让了半边凳子出来。 指了指冒着白气的灶头说:“我做了早饭,还有五分钟就好了。” 余爸爸心情复杂地看着她,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可他们家一点都不穷啊,怎么自己的女儿这么懂事。 他心疼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扭过头平复了下心情,一屁股坐到女儿身边,搂过女儿的肩膀,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我的乖女儿哎~” 余简简直一头雾水哦!这突如其来的父女情深是什么戏码?她皱着眉头偏头看余爸爸圆润的后脑勺,推开也不是,不推也不是。 只能僵硬着声音开口:“要叫余圆起来了……” 所以你赶快放开我……再抱下去气都要喘不过来了—— 余爸爸一听,连忙松开了手:“哎~好,爸爸这就去叫余圆。” 走到门口,余简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提醒他:“他在我房里呢。” 余爸爸脚步一顿,这气又不打一处来了。他就说,这臭小子怎么那么孝顺,昨晚上竟然主动要求跟他奶奶一起睡。原来是要偷偷溜到余简那里!好一个暗渡陈仓,看他不好好教育教育他! 余圆小朋友怎么也想不到,怎么好端端地一睁眼就吃了自己老爸一顿“竹笋炒肉丝”,他摸着被敲了爆栗的脑门儿,小嘴撅的都能挂油瓶了。 瞅了一眼正在姐姐房里东摸摸西看看的爸爸,他幽幽地开口:“爸爸,你是不是嫉妒我跟姐姐的关系好?” 余爸爸缓缓地转头,看了他一分钟,露出个阴测测地笑容:“是哦,我可嫉妒你了……” 余简小朋友惊恐地大叫了一声,拉过被子像个鸵鸟一样把头埋了进去…… 早餐煮了白粥,配菜是余奶奶自己腌的酱菜,余简还贴心地每人煎了鸡蛋。 余圆坐在椅子上,把筷子戳进鸡蛋里,跟吃糖葫芦一样啃着煎蛋微黄的边边,咔嚓咔嚓满嘴流油。 等余简端了大蒸笼出来,揭开盖子,满桌坐着的人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牛奶糕经过蒸制,膨胀得比先前大了一寸,立在鲜艳的荷叶上,一白一绿,动静皆宜。 再闻,牛奶混合着香料的气息扑鼻而来,连着余奶奶都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 余圆老早就忍不住了,小手一伸,就要去捞离他最近的一只白胖小狗。余简握住他的爪子:“别急,还有最后一步呢。”手上拿着一小杯野蜂蜜,均匀地浇在上头。 这下,白、金、绿,三种颜色连贯成一体,说不出的美感。余爸爸诧异地看了一眼余简,外行人不知道,他作为一个厨师,其中的门道可是清清楚楚。这道糕点,不简单啊—— 余圆可不管简单不简单,就着姐姐的手,啊呜一口咬住了荷叶上的小白狗。唔——好香甜!蜂蜜、牛奶的味道强烈地冲击着口腔,糕点软软地,比豆腐稍微硬一点点的,但是他的小牙齿都不用咀嚼,就自然地滑到了喉咙里。 他舔了舔嘴唇,眼睛里冒着点点星火:“姐姐,再来一个!” 那讨食的模样,逗得整桌人哈哈大笑。 “阿简,你这是用了卤水?”余爸爸纠结了半天,还是问了出来。 余简点头:“也可以用白醋,但我喜欢用自己做的卤水。” 余爸爸不可思地瞧着她:“这是你做的卤水??” 倒是余奶奶怪他大惊小怪:“声音那么大做什么?阿简会做卤水很奇怪吗?咱们家可是厨艺世家!” 好吧——余爸爸败下阵来,您说得都对—— 余氏传承 余圆这个小家伙,自从得了亲姐姐的垂怜,尾巴越发要翘到天上去,成日里跟在余简身后,俨然就是一个小跟屁虫。 “姐姐,你还看《中华小当家》吗?”小家伙趴在床上,端着下巴小手在平板上疯狂乱按,无意中打开了余简的观看记录。 余简侧头瞄了一眼,拿过平板点了几下,重新扔回给余圆,丝毫没有被抓包后的尴尬。 “咦?怎么没有了……姐姐!你是不是偷偷删掉了?!”余圆愤然地发现,刚刚的动画片图案竟然消失了!! 余简好笑地看着他愤慨的表情,移着凳子挪到他跟前,手里的笔敲了敲他的小脑瓜:“我是正大光明地删。” 动画片是黄暖安利的,这个吃货最近在疯狂地寻找有关美食的各种片子,连动画也不放过。还在午休的时候强迫余简跟她一起看,余简瞅了两眼,被里头绚烂的特效雷得不知所以,但对动画的一些菜式也起了兴趣。 没想到,被余圆发现了,刚才他的语气,明显就把余简跟他自己放在了同一水平线上—— 动画片受众群体。 “你不跟妈妈一起去县城里吗?”村里到底还是落后些,余妈妈一早就跟着几个阿姨伯伯一起去城里买东西了。余简以为余圆这个爱热闹的性子肯定也要跟着,没想到一开门,小家伙就眼巴巴地瞅着她。 余圆终于找到了自己爱的喜洋洋,正当看得热火朝天,哪里还有空回答她的话,敷衍地吱唔了两句就没了声音。 余简定定地盯了他的背影几秒,叹了口气,戴上耳机开始学习。余爸爸回来的不是时候,她马上要期中考试了。 “咚咚咚”余爸爸叩了几下门,得了女儿的允许后探进了头,看着姐弟俩相处和睦,内心很欣慰。 向着女儿招了招了手,无声地做了个口型,让她出来。 “阿简,快坐。”余简一头雾水地跟着余爸爸去了书房,看着他忙来忙去搬了椅子。 她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这是要干啥,要这么正式地说? 余爸爸略带欣赏的眼神看着自己女儿,这孩子常年不在父母身边,但从这两日的接触他也能看出,老母亲把她教养得很好。 而且…… “阿简,你能告诉爸爸,昨天早上那个什么酥加的卤水是怎么做的吗?”余爸爸搓了搓手,不自然地问,眼中却精光连连。 他按着母亲的描述,在厨房找到了余简放卤水的坛子,揭开封条就是一股奇特的香味,尝过后更是惊为天人。 现代的卤水多为咸味,但余爸爸知道,甜卤的作用才更霸道。而余简做的甜卤,更是霸中之霸,跟祖传食谱中记载的大约也差不了多少了。 余简淡淡一笑,“其实跟普通的卤水没有太大的差别,我只是减少了辛辣料的配比,再加了甘草和罗汉果。” 余爸爸仔细地琢磨着她说的每一个字,良久之后,眼中闪过一抹不可思议,“罗汉果性温,会让卤水味道更加平和。”又拍了一把大腿,“我怎么没想到呢!” 余简眼中幽幽地闪了一下。 她还是小看了余爸爸,仅仅只是只言片语,他就能意识到这其中的精髓。 余爸爸随手抄了张纸,刷刷地不停写着些什么,过了好一会,才一脸感慨地叹道:“果然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 余简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自己就是跟余爸爸探讨一下卤水的制作方法,怎么突然之间,就成为了余家食谱的继承人了? 看着桌子上那巴掌大残破不全的牛皮本子,余简脸色复杂。她从大唐穿越而来,最大的心愿是能把大唐的美食带到现代。余家短短百年的食谱,就想让她传承,实在是……不怎么瞧得上眼。 所以余简第一时间就拒绝了。 余爸爸软磨硬泡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半天,口水都快说干了,发现余简还是不为所动。索性一把把食谱扔到了女儿怀里,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把她推了出去,反手锁住了房门。 “我不答应啊……”余简砰砰敲了半天门,余爸爸在里面装死就是没反应,她只能无奈地先收下了牛皮本子,内心还是坚决的。 “给了你就是你的了,要不要用看你自己,反正不要还给我了。”余爸爸在里头闷闷地回了一句。他有自知之明,都快年过半百,从会走路就学着拿菜刀,至今只不过学了余家菜的皮毛而已。 余家,不能断在他的手里,家族里又没有什么传男不传女的说法,虽然女儿是姑娘家,但他能感觉到,余简是真心喜爱做菜的。 只要进了厨房,她的眼里都泛着平时没有的光。 这么一想,余爸爸心里那本就只有指甲盖一丁点大的负罪感立马就消失了。 余家父女第一回交锋,余爸爸险胜。 回家第五天,余爸爸终于准备回京城了。余奶奶嘴上不说,内心满是舍不得。儿子媳妇儿外出打工,几年才回来一次。还有这大孙子,都六岁了才亲眼见过一回。 余奶奶搂着余圆,不停地用客家话喊着“乖宝,乖宝”。 余圆被他奶奶悲伤的气氛所感染,瘪了半天的嘴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他从奶奶怀里挣扎着爬下来,一溜烟小跑到余简身边,抱着她的大腿拼命磨蹭:“我不要走!我要跟姐姐在一起!” 余妈妈过来拉,小家伙像是花了全身的力道,愣是没拉得动。余妈妈不可思议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瞅了瞅跟一样黏在余简身上的儿子,眼看着,脾气就要上来了…… 余简一把抱起弟弟,余圆顺势搂住她,脸蛋埋进她的脖颈住,眼泪刷刷地流,嘴里还不清不楚地说着话:“姐姐……你……你不要我了……” “余圆,”余简开口,语气跟平常没有差别,却出奇地让余圆躁动的心平静了下来,他扭着身子,跟姐姐面对面,余简的脸上浮现出浅浅的笑意,“你是我弟弟,姐姐怎么会不要弟弟呢?” 她抱着小家伙坐下,让他调整姿势跨坐在自己的腿上:“姐姐放假了就去看你。” “真的?!”小家伙含着泪泡的眼突然惊喜,脸上满是不可置信,见姐姐点头,伸出小手指,“那你跟我拉勾,不能骗我哦!” 余简伸出洁白无暇的手指,一大一小郑重地勾了勾手。 余圆一步三回头地跟着爹妈坐上了离村的小船。余简在岸边目送他们离开,直到船只越行越远,最终成为一个小黑点消失不见。 她按了按胸口,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感…… 鸭花汤饼 生活随着余家父母的离开逐渐恢复了平静,余氏食谱成了鸡肋。 至少余简是这么认为的,这个小本本就这么一直放在她的桌上,被压在了厚厚的高中习题册之中。 【在干嘛呢?表情.jpg】 余简正在考虑奶奶刚才说的话,突然收到消息提醒,拿起手机一看,是黄暖闪烁的企鹅头像,发了一个可爱的猫脸问号表情。 随手回了一句:【在思考。】 【……】对方回了一连串的省略号,表示无语的心情,紧接着又问她:【后天学校要在城里做义卖,咱们准备卖什么呀?】 黄暖的话倒是提醒了余简,每年夏天县城里都会搞旅游节的活动,学校为了锻炼学生的综合素质,暑假都会组织义卖活动,得到的收入用来资助贫困学生读书。 【你想卖什么?】余简先征求她的意见。 【我都打听了,手工、玩具、图书都有人准备了,要不……咱们卖吃的?阿简你上回做的蚝烙就很不错!】自从上次尝过余简做的蚝烙后,黄暖是真的念念不忘,时不时地就要回味一下,还老揪着余简让她再做一回。 吃食?好像是个不错的主意,但是蚝烙不行。不说生蚝的成本太高,还要弄气罐就很麻烦,安全系数没办法保证。 余简在心里默默盘算了下,有了点想法:【蚝烙不行,可以做糖水。】 另一头的黄暖眼前一亮,对哦! 这两年县城里的游客都是几何倍数的增长,炎热的天气里,谁不想喝一碗冰冰凉凉的清爽饮品。 肯定不愁卖不出去! 她飞舞着手指:【那、那咱们做海石花?你在家里等着,我马上来,咱们一起去找小辫子~】 小辫子的大名叫陈心怡,余简的同班同学,跟她们一样,是被留在渔村的孩子。早年间陈心怡的妈妈嫌陈家穷,生下她后就离家出走至今杳无音讯,陈爸爸在找寻无果后,也愤然离家打工,倒是闯出了一番天地。陈家,现在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富裕人家。 小辫子的外号是黄暖起的,从小到大都是一成不变的麻花辫加齐刘海,大名又拗口,索性就一直叫她小辫子。 “海石花?可以是可以,但是县城里那么多做海石花糖水的,咱们真的能卖得出去吗?”陈心怡心里打怵,脑海里浮现出大大小小各个糖水摊子的地图。 黄暖不在意地扬了扬手,凑到她跟前跟她耳语了几句,陈心怡边点头边不确定地瞅着余简。 “我做一次,你们吃过后再决定?”这两人的心思全都写在了脸上,余简哭笑不得地说道。 “没问题!小辫子,赶紧的,咱们跟着阿简回家!” 阿简果然上道!黄暖喜滋滋地摇头晃脑,今晚又可以蹭饭了! 海石花是南澳独有的一种海生植物,可食用,可入药。村子里每户家里或多或少都会备一些。 家里的石花草余简已经提前用清水清洗完毕,白白胖胖的盛在盆里。 陈心怡看着余简捏了一搓石花草放入锅中,再加入适量的清水,推了推身边的黄暖,轻声问:“阿简不用拿电子秤称一下吗?水加多了怎么办?” 煮石花草的水量配比很重要,一般50g的石花草放二十碗水,多了不容易凝固,少了煮的过程又容易干锅。 “放心吧,阿简的手可比称准多了!”黄暖给她吃了个定心丸。 陈心怡只得继续看余简的动作,就在两人说话之际,余简放下了手中的大勺,弯腰加了把柴火,等锅里的水煮开,又拨了拨灶台下面,让火量变小一些。 “要煮一会,你们要在这里等着?”余简擦了擦手上沾到的灰,皱着眉头问身后的两人,也不嫌在厨房热? 黄暖先是摇了摇头,后又点了点,腆着脸挪到余简身边,没骨头地往她身上一靠:“我们陪你!对了……晚饭吃什么呀?” 她就知道!黄暖怎么会这么贴心在厨房陪她,果然还是为了一口吃的。 余简表情有些无奈,两颗同样圆润的脑袋齐刷刷地对着她,只能问:“你们想吃什么?” “蚝烙!”异口同声地回答。 黄暖是吃过后心中念念不忘,陈心怡是没吃过但听说过朝思暮想。 反正今天不让她们吃到香煎蚝烙,是不会轻易放过余简的。 把两人赶出厨房,余简坐在板凳上犯了难。多了两张嘴,单单加一个蚝烙肯定不够吃。 厨房里还有昨天剩下的老鸭汤,不如就做个鸭花汤饼吧。 取了面粉,开始和面。余简和面手法还是师傅教的,用开水先烫一部分的面,然后再用冷水揉按。反复多次后,用不锈钢盆装起来,再用薄纱布盖住。 等面醒好了,她先是揉搓成比拇指略粗的长条备用。 鸭汤是现成的,在锅里煮开,余简切了薄薄的蘑菇下锅,顿时锅里飘散出香气。 趁着汤沸腾冒泡的时候,余简深吸一口气,拿起揉好的面坨,动作敏捷地迅速捻成薄片下锅,等面片浮腾出汤面,这鸭花汤饼就算做好了。 黄暖早就闻到了厨房飘出的浓郁香味,不自觉地人就趴在厨房门边上不停地抽动着鼻子。 余简端着菜出来的时候被她吓了一跳:“你在这做什么?” “好香……”黄暖被她手中冒着热气的大砂锅吸引,根本没听见她的话,一眨不眨地盯着。 余简拿她没办法,侧了身勉强从她身边挤过,加大了音量:“把蚝烙和生菜都端出来,开饭了。” 刚出锅的香煎蚝烙看起来金灿灿的,还冒着滋滋的油气,黄暖已经想象到咬下去那一口嘎嘣脆的酥响。 连一盘简单的生菜,看上去都与众不同,翠绿的叶片,洁白的蒜瓣,细闻之下竟然有清甜的香气。 黄暖好不容易遏制住自己偷吃的念头,抹了抹嘴角快要溢出来的口水,赶紧把菜端了出去。 香煎蚝烙、鸭花汤饼、活水煮虾、小炒肉片、清炒生菜,外加冰镇过的海石花糖水。陈心怡目瞪口呆地看着满满一桌子菜,对余简心服口服。 等到喝了一口鸭花片汤,心服口服直接变为了五体投地。 怎么会有这么好喝的汤!完全没有鸭子的土腥,又鲜又香,还有里面的面片,混合了蘑菇和鸭肉的浓郁味道,入口即化。 她一口气喝了两大碗,在其他人都注视着她的情况下,握住了大砂锅里的汤勺,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我就再吃一碗……” 海石花三姐妹(1) 一顿晚餐,让余简的身后又多了一个小跟班。黄暖喜爱的香煎蚝酥虽然也很好吃,但陈心怡还是更喜欢那碗浓郁的鸭花片汤。 以至于过了好几天,每每想起来,都是口齿生津。她甚至把自己企鹅的头像都改成了一只老母鸭,写上了中二的签名:吹爆我姐妹的一手鸭汤~ 余简盯着这几个字默念了好几遍,别说,心里还有点挺爽的。 学校的义卖活动选在了七月的第二个周末,为期两天。陈心怡提前查好了天气预报,晴空万里,日照最高温度能达到36度。 三人早就做好了分工。义卖活动一大早,陈心怡就从家里拖来了一个巨大的冰桶,原先是家里用来存放海鲜的。 余简听到“砰砰砰”的敲门声,刚打开门缝就被这个硕大的家伙震惊了。她左右瞧了两分钟,忍不住点了点她的脑袋:“我得做多少海石花才能装满这个桶?” 嘎?陈心怡一开始没能明白她的意思,等看到了厨房里余简已经分类扣好的食材盒,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脚下把冰桶踢得稍远一些:“这个是家里最小的一个了……” 等黄暖到了,余简指了指角落里竖着的圆柱形物体,陈心怡又被狠狠地嘲笑了一番。 美食节是这个月县城里最重要的集市活动,县中学又积极参与,县里的领导们都很重视。连夜里棚子搭好,长条桌上都铺了红红的台布,等老师带着学生们过去,只要将义卖的东西直接摆上就大功告成了。 余简她们分到的位置有些靠后,再往里边走就要拐到巷子里去了。黄暖嘴上不说,心里对其他同学抢位置的做法很是不满。 “没关系的!酒香不怕巷子深,阿简做的糖水这么好吃,不怕卖不出去的!加油!奥利给!”陈心怡原本正在帮着余简搬东西,看到黄暖撅着嘴满脸不开心,冷不丁地自我鼓励起来。 黄暖她突如其来的鸡血吓了一跳,面面相觑后,“噗嗤”笑出了声。连着余简也勾起了唇,眼底是淡淡的笑意。 糖水配料是余简早上五点半起来熬的,除了传统的芋圆、小西米、冰糖鸟蛋和各式水果丁外,还额外加了清心丸。 清心丸其实就是马蹄冬瓜薏,把木薯粉加热水搅拌成絮状,其中加入切成碎末的马蹄,揉成光滑的面团,搓成细长条,再用刀背切成指节大小的块状。 锅里大火煮开水,把做好的马蹄冬瓜薏丸子下锅,待全部浮出水面迅速捞起放入冰水中,这样做出来的清心丸q弹又有嚼劲。 余简把所有的食材按照顺序一一摆好。大红色的桌布上,白色、紫色、黄色,整个一五彩斑斓,最中间的就是今天的主角,海石花丝。 现代人都是用刨子一层一层地把凝固好的石花膏刮成丝,而到了余简手里,分层,刨薄片,成丝,整个一口气完成,出来的成品跟机器出来的一模一样。 黄暖拿着手机给义卖台拍照,看着余简摆弄早就馋了,忍了半天还是问了一句:“阿简,能给我先来一碗吗?我……我付钱!” 说着,手机直接扫了桌上学校的二维码,页面上立马弹出了付款十元的支付信息。 动作快得余简都来不及阻止她,本来食材就准备得多,自己人喝几碗的量有的就是。 见余简拿了一个一次性透明小碗出来,黄暖焦急地点了点:“要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阿简给我多加一点海石花。” 碗中按照她的要求放了各色配料,余简带着手套拎了一团不大不小的海石花丝,又从旁边的不锈钢保冷桶里打了一勺牛奶淋在上面,递给了黄暖。 黄暖深吸了一口气,鼻尖闻到的除了牛奶的甜香、水果的清香还有一股清心丸的糯香,等不及余简给她拿勺子,就着碗口先喝了一大口。 唔……先是冰冰凉凉的感觉,紧接奶味开始爆裂开来,等着牛奶在嘴巴里过了一圈,才恋恋不舍地咽下去。 好喝哎!这股奶味跟超市里买的完全不一样,怎么说呢,就是……特别新鲜!感觉跟刚挤出来的一样! 黄暖又喝了一大口,对着余简开始挤眉弄眼。余简看着她的鬼脸,明白她的意思,把勺子塞到她碗里。 …… 李木小朋友是被路边一个小姐姐吃糖水的谗样吸引到这个糖水摊上的。 家里人管他管得严,不让他随便吃外面小摊上的东西,久而久之他虽然才十岁,但自控能力很强。 可是今天,他只不是从这里路过,平时冷冷清清的街道上竟然摆起了长长的摊子。他好奇地过来瞅了一眼,就莫名其妙地到了这个奇怪的糖水摊子前。 糖水摊边上有三位姐姐,一个正稀里哗啦地拼命端着碗吃糖水,一边嚼还一边不停地喊着“好吃”;一个留着麻花辫的姐姐正蹲着用水彩笔在小板子上写标语,可是字真的好丑;还有一位姐姐脸冷冰冰的,坐在摊子里头看书…… 李木怎么看怎么觉得她们一点都不靠谱,可是桌子上红红绿绿的糖水料又不停地勾引着他。 他犹豫了好半天,从口袋里摸出了十块钱,伸向了冷脸小姐姐,小声地说了句:“我要一碗糖水,少放一点海石花。” 陈心怡一骨碌从地上站起来,从他手里抽过纸币,投在了不远处的红色募捐盒里,反手从围裙口袋里掏出个小本本,工工整整地记上一笔,喊了一句:“阿简,来客了!” 余简看着扒在摊子前的小男孩,个头比弟弟余圆高不了多少,瘦瘦弱弱的,小小年纪就戴了副眼镜。 “水果加两种,芒果和西瓜可以吗?”余简问他。 李木点点头,都是他爱吃的水果,又指了芋圆,让余简给他多加一点。 “牛奶还有点冰,搅一搅再吃。”余简看着小男孩眼底的渴望,不忘提醒一句。为了保证牛奶的温度,余简在保冷桶的下面放了厚厚的一层冰, “嗯嗯!”小男孩听话地把碗里的所有食材全部搅拌均匀,舀了满满一大勺塞进嘴里。 牛奶甜滋滋的,芋圆又软又糯还不粘牙,还有里面白色的小圆块,嚼在嘴里竟然嘎嘣脆! 李木小朋友瞬间被这味道折服,端着碗跟他先前看到的小姐姐一样,呼啦呼啦埋着头吃了起来…… 海石花三姐妹(2) “姐姐,我还要一碗,要打包带走的。”李木小朋友呼噜呼噜吃着碗里的,又朝着余简喊道。 余简还没回答,黄暖在一旁问:“小朋友不可以多吃太凉的东西哦!” “我是买给英语老师吃的!她最喜欢吃这种甜甜的糖水了!”李木小朋友大声反驳,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认真地对着余简,“姐姐,怀孕的人可以吃这个吗?老师有宝宝了,有好多东西都不能吃的!” “可以的。”余简点头。 “太好了!那姐姐你帮我装满一点!”李木小朋友这才安了心,继续跟自己的糖水奋斗。 重生后,余简普及了很多现代电视剧,大约也知道有些家庭对孕妇管得很严,这也不让吃那也不让吃,就怕伤害肚子里的宝宝。 唐朝的时候,才没有这么多讲究。余简回忆起贵人们的生活,哪个怀了孕不是好吃好喝伺候着。 其实只要不是垃圾食品,孕妇和普通人是一样,甚至更多摄入维生素和营养。 考虑到孕妇的身体状况,余简提前把冰桶里的牛奶舀出来,等到李木差不多快吃完的时候,再逐一把配料加进去,特意选择了性温的水果,又少了半勺的清心丸。 虽然马蹄中的营养素比较高,但脾胃失调的人吃多了容易胃痛。 李木小朋友小朋友拎着外卖袋,蹦蹦跳跳地走了。 “阿简,咱们摆了这么长时间才只有一个客人,好担心哦——” 黄暖吃饱喝足,瞅着前方热火朝天,再看看自己的摊位,又开始叹气了。 余简用余光瞟到她,她都无聊地快在地上数蚂蚁了:“我给你个建议,你带着心怡写的小招牌到前边去吆喝……” 唉? 黄暖眼睛一亮,这么简单的事她怎么没想到?!山不来,她可以去找山嘛! 把陈心怡往边上一挤,拎了小招牌就往前冲去。 “再拿试吃的样品……”余简话还没说完,就见黄暖身影一拐,很快淹没在人群里没了踪迹。 她面色一愣,跟陈心怡面面相觑,此刻陈心怡的脸色也是一言难尽,两人同时叹了一口气。 拿什么拯救这无脑的闺蜜?! …… 章姗姗怀孕五个月,前三个月经历了孕吐的困扰,好不容易最近胃口好了一些。 可自己那博士后的老公非得罔顾科学根据,利用一切“封建迷信”的小道传言严格把控她的饮食。 想她曾经留学海外,也是一天不喝咖啡就死星人,如今别说咖啡了,这么热的天连根冰棍都要躲着偷偷摸摸咗一口。 再这么下去,孩子还没生下来,她就要疯了。 今天照例是给李木辅导英语的日子,章姗姗早早就让阿姨把书房整理了出来。李木是她舅舅的姑姑的三叔家的孩子,小学毕业后就要随家人远渡重洋,这才找了她辅导英语。 据说是这孩子自己要求的,从小就要强,不能输在起跑线上。 章姗姗每当想起来,心中就一片唏嘘。她自己十岁的时候在干嘛?想来想去肯定就是在玩儿…… “叮咚叮咚”门铃响起,打断了章姗姗的思路。她小心翼翼地避开茶几的尖角,叽拉着拖鞋去开门。 “老师!我给你带了糖水哦!”小家伙高举着手里的透明袋子,伸到她面前。 章姗姗接过,瞧着他故作大人的小脸蛋,又是一阵心疼,连忙搂了他进来:“真真是乖孩子!外面热不热?快吹会空调降降温。” 李木抹了一把额头上冒出的汗珠,开心地咧开嘴,露出少了一颗门牙泛着粉红色的牙龈。 章姗姗没忍住,捂着嘴笑了起来。 李木小朋友瞬间捂住嘴巴,有些不好意思地背过身。换牙的时候真的好丢人哦! “老师,他不在家吧?你快尝尝,可好吃了!”李木四下察看了一番,没瞧见管家公,连忙催促章姗姗。 “有这么好吃吗?”章姗姗感到有些好笑,小家伙探头探脑的样子太可爱了,不知道自己肚子里会不会也是个贴心的。 打开盖子,先是一股清甜的香味,混合着冰冰凉凉的触感,让章姗姗整个人都觉得清爽起来。 糖水过了一段时间,不会太冰,只是比常温的水稍微凉一些。一口下去,沁入心田的感觉一下子冲入脑门,再吃一口混合着各种水果的小料,浑身说不出的舒坦。 章姗姗大口大口喝着碗里的糖水,唔……石花草被切成了晶莹剔透的丝状,配合着糯软的芋圆,这口感比每天吃的燕窝都要好。 “真好喝!” 章姗姗连日来的不爽在此刻竟然被一碗石花糖水抚平了,她舒坦地摸了摸微微隆起的肚子:“宝宝是不是也觉得味道很好?”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肚子里的小宝宝竟然像是听懂了她的话一样,轻轻地动了动,惹得章姗姗惊呼一声。 “怎么了?”门口突然传来开门的声音,戴着眼镜的高大男子听见老婆的呼声,飞快地闪进门,焦急地连鞋都没换,奔到老婆身边,发现她手上又端了不知名的外卖碗,脸色一沉,“又吃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章姗姗哪还顾得上自己老公的怒火,点着肚子激动得地说:“老公老公,宝宝动了!” “真的?让我摸摸……”男子大喜,搓了搓手就把掌心摁到她肚子上。果然,宝宝有规律地在妈妈肚子地活动着,隔着衣服都能清晰感觉。 “肯定是因为糖水太好吃了!”章姗姗肯定地点了点头,还想继续把手里的糖水吃完。 没想到被一只手迅速地夺走,她刚想怒目相对,对上男子不怒自威的眼神,弱弱地缩了缩脖子:“就是咱们从小吃到大的石花糖水嘛……” 李木小朋友也跑过来帮腔:“对!我都吃过了!很好吃的!” 男子显然不是很相信的两人说的话,实在是自己这个老婆平日里有太多不良前科。将信将疑之际,他索性将碗里剩下没多少的糖水倒进嘴里。 香! 甜! 浓烈的奶味充斥了整个口腔,男子咽下糖水,开始咀嚼留在嘴里的小料。 “咔嚓——”牙齿咬过,脆响声响起。男子又细细地品味了好久,喉结耸动了一下,最终恋恋不舍地咽下肚。 他闭了眼,没想到,从小到大喝的糖水,竟然能有这样的滋味。 白玉透花糍 “老公?”章姗姗眨巴眨巴眼睛,推了推依旧闭眼仰着头的男子。男人轻咳了一声,回过神,低头,就见章姗姗抿着嘴,要哭不哭地看着他。 他嘴巴张了张,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味道还挺不错。” 不说还好,这话一说彻底点燃了孕妇心中的委屈,章姗姗眼眶一红,大颗大颗地泪珠就滚了下来,指着男子说:“就那么一点了,你竟然全吃完了!你就是不想让我和宝宝吃东西!” “老婆,你别哭!都是我的错,我的错!我……我再去给你买!木木,你把地址告诉我,我这就去……”男子手忙脚乱地安慰着她,见她的眼泪根本止不住,这下也慌了神,跟李木耳语两句,匆匆就出门。 “啪嗒”随着大门被关上,章姗姗的哭声也戛然而止,她捏起一张纸巾擦了擦眼角没来及收回的泪珠,拍了拍胸脯让自己平静下来,“哼,臭男人,我还治不了你了!” 李木小朋友在一旁看的是目瞪口呆,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女人啊!真是天生的演员啊…… 等章姗姗的老公好不容易找到美食摊的时候,余简他们已经准备收工了。 也不知道是黄暖的吆喝出了奇迹,还是陈心怡拿过去的试吃杯得了效果,余简摊位上的人越来越多。 这不,才短短的半个小时不到,带来的一桶牛奶已经全部用光。 剩下了两三种小料还有多余,看着嗷嗷待哺的食客们,余简只得用蜂蜜就着矿泉水,简单地调了个蜜水当作糖水浇在小料上,这才勉强满足了客人们的要求。 “呼呼……好热……”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黄暖已经累得瘫倒在座椅上,用手拼命扇风。 陈心怡也在一旁点头,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了,倒是手上一直没歇着的余简看着清清爽爽的,额头连滴汗珠都没有,更别说她还全程带着口罩。 陈心怡疑惑地上下看了一大圈,又摸了摸她的衣服,疑惑地问:“阿简,你不热吗?为什么都不出汗?” 热?当然热!这可是36、7度的艳阳天。 余简不留痕迹地移动了两步,背后的小型电风扇展露在两人眼前:“我在吹电风扇啊。” 汰! 什么时候有电风扇了?怎么她们俩都不知道?黄暖哀嚎一声,飞扑上前…… 就在三人打打闹闹之际,章姗姗的老公终于找到了李木所说的三个小姐姐开的美食摊跟前。 他扶了扶飞速奔跑快要掉下来的眼镜,轻拍了拍桌子:“你好!我要一碗石花糖水。不……给我来两碗吧!” 老婆一碗,自己也要一碗! 余简握住黄暖偷袭的手腕,回答道:“不好意思,已经卖完了。”嗓音里还透着来不及收回的笑意。 “啊……这怎么办!”章姗姗老公大惊失色,这可好,回家肯定交不了差了。 余简看着他搔耳弄腮的样子,犹豫了片刻,还是告诉他:“明天早一点来,我提前给你留着。” “真的?!那我提前把钱付了!” 等扫完二维码,章姗姗的老公这才安心地回家去。今天买不着,至少能让老婆有个盼头。 黄暖叼着可乐吸管问:“阿简,明天我们还来?” 原本学校的活动只举办一天,大概是今天的气氛被炒作得不错,她头先还看到县城电视台的摄像机过来拍摄。 没过几分钟,班级群里就发来了通知:活动再举办一天。 余简让她们自己看群通知,黄暖将信将疑地掏出手机,果然,班级群里已经炸开锅了。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纷纷讨论今天的战况。 黄暖也不甘示弱,把自己偷偷存着的石花糖水图片发了出去。这下,群里炸开了锅—— 【小小虾:啊啊啊!原来海石花三姐妹就是你们啊!还有吗?给我留一碗!】 【鱼丸:我吃到了!味道一绝!明天还做吗?】 【暖暖:不好意思,卖光了哦!明天有没有要问余大厨——】 于是,余简的手机顷刻多了无数条@她的消息。她一条条划过去,听到黄暖偷笑,带着口罩的嘴角也勾起一丝笑容,回道:【明天有,大家赶早。】 …… 余奶奶最近的胃口不大好,老人家年纪大了容易苦夏,余简又不敢多给她吃太凉的东西。苦思冥想之下,决定做一些透花糍,哪怕放凉了,吃了也不会伤脾胃。 说起这透花糍,余简就想到前一阵看到的一篇贴子,说透花糍就是现代日本大福的原身。余简还特意去城里新开的西点店买了所谓的日本大福,刚吃了一口,就皱了眉头,这可跟大唐的透花糍完全是两样东西。 透花糍原料是吴兴米,说白了就是要用江浙的大米。大唐盛世,江南鱼米之乡产的米饱满颗粒又大,蒸煮出来的米粥软糯浓稠。 余简特意在县城超市买了五斤江浙米,回家一一淘洗干净,大蒸笼上铺了薄纱布,把米均匀地铺在上头,盖上笼盖大火蒸熟。 蒸煮的米相比煮出来的米,保留了香气和水份。微微放凉,把纱布合拢开始揉搓成米团。 米团的制作很考究手上功夫,余简必须要在米饭还在温热的状态把米粒全部融合。在这过程中,少量多次地添加蜂蜜水。 透花糍的内里其实没有任何馅料的,现代所说的里头要加豆沙馅大概也是误解。 余简米团分成等量的小团,手掌聚拢轻压,又拿了筷子细头端,几道细纹划过,一只只胖胖的糍团上显现出了漂亮的白色桃花瓣。 余简捡了一盘最漂亮,端到余奶奶跟前。余奶奶看着盘子里如同真花一样的糍团,惊喜道:“真漂亮!” 余简瞧着奶奶孩子气的样,弯了弯圆眼:“您尝尝看。” 余奶奶拿起一颗透花糍,小小的糍团在灯光的照射下,竟然透着莹润的白光,一口咬下去,米团绵软不断,还能拉出丝来。余奶奶都来不及嚼,这团子就随着唾液在嘴里化开,只留下淡淡的米香和一丝丝的甘甜。 好吃得简直就让人欲罢不能。 余奶奶一口气吃了四个,这才抚着肚子喝了口茶水,这一口苦茶咽下,嘴里竟还能留着一丝甜味。 拍了拍余简的手,余奶奶既欣慰孙女的好手艺,又有些心疼:“阿简有心了。” 你好看 渔村的开发不错,靠着碧蓝的海岸线出圈,这两年已经成为人人打卡的网红景点。 余简拎着一个硕大的环保袋,站在码头等船过来。 义卖活动的第二天,黄暖跟打了鸡血一样,早早就跟陈心怡把准备好的石花糖水搬走了。两人嘀嘀咕咕了半天,不时地还偷看一眼正在做透花糍的余简。 余简沉迷于手中的揉搓活,只在两人走的时候叮嘱了两句,横竖东西都是现成的,也就随她们了。 “唐静灵,你说什么小‘马尔代夫’,就是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边上有一个低沉的嗓音传来,声音倒还挺好听,就是话不算人话。 余简撇了头,视线顺着声音寻了过去。 身材颀长的男子双臂撑在防护栏上,背着身子在打电话,不知道对方说了些什么,他嗤笑一声,旋了身转了过来。 余简避之不及,两人四目相对。 唐渊幽深的黑眸暗了暗,被自己姐姐骗到这种蛮荒之地,心底本来就有些恼怒,此刻见一个小丫头毫不避讳地盯着他,眼尾一眯,眉头不自觉地轻皱。 他匆匆挂了电话,双手抱胸,下巴抬起:“你看着我干什么?” “你好看。”余简知道他在问自己,回答得倒也飞快。 这个男人确实长得不错,尤其是那一双眸子,仔细瞧着还透着点蓝光。嗯……有些像长安总是出现的胡人。 这番大实话倒是让唐渊愣住了,他朝着余简走近了几步,上下打量了一番,托着下巴摩挲:“算你有眼光。小丫头,你今年多大了?” 这下算是触了余简的逆鳞,她是个地道的南方人,如今一米六出点头的个子在同学之中已经算得上高的了。但这个男人目测一米八五以上,跟他一比,余简显得就有点……迷你了…… 她冷漠地看了他一眼,扭过头不回话。就在这时,船已经到了,一声哨响,余简跟着人流进了闸,不再理会这个陌生人。 唐渊莫名其妙得了个漠视,站在原地回味了好几秒,忽然笑了出来,这小丫头,还挺有脾气。 这段小插曲随着轮船的到岸也画上了句号。黄暖看见余简下船,拼命朝她挥着手。 “阿简,你好慢哦!我以为你坐上班船过来的。”接过余简手上的环保袋,黄暖一手没拎住差点掉在地上,忙两手一同握住,好奇地往袋子里瞅了瞅,“你带的什么呀,那么重……” “是透花糍。” 黄暖眼睛冒光,整个人都荡漾起来,手忙脚乱地把袋子系了个结,整个抱在怀里,问:“好吃吗?” 留了我的份吗? 余简从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点了点她的额头,笑着说:“给你俩留了一大盒,吃过之后给我反馈。” “阿简最好了!” 说着,整个人就要往余简身上扑,余简嫌弃地闪到一旁,两个小姑娘打打闹闹欢声笑语一片。 …… 章姗姗换好了衣服在门口等自家老公,这老爷们磨磨叽叽磨蹭了半天不知道在干嘛。 她探着头喊了一句:“老公,你到底好了没?”再不来她就自己去了! 知道躲不过去的男人这才从卫生间走了出来:“外面这么大太阳,你在家吹空调不好吗?我拿回来就好了嘛……” 哼……别以为她不知道,这臭男人总是拿她怀孕当借口,肯定自己出去吃好吃的。她可是听李木说了,美食街上热闹的很。 想到这里,章姗姗眼珠子一转,挽过他的胳膊,甜甜地说:“哎呀,医生都说适量的运动有助于宝宝的发育。而且,又不远,走几步路就到了嘛!” 男人最怕她突如其来的撒娇,叹了口让步:“就你最有理,帽子戴好了,外边晒。” 集市里已经是人声鼎沸。昨天晚上的城市新闻都做了报道,无疑又做了一场免费的宣传。 许多昨儿吃过石花糖水的客人今天又寻摸了过来,余简手里的活儿就没停下来过。 食盒里的小料越来越少,桶里的牛奶也就剩下了浅浅一层,余简招呼陈心怡耳语了几句,石花糖水算是售罄了。 “石花糖水还有最后两份!后边的客人不要排队了哦!”陈心怡草草写了牌子,举在手里高喊。 “这么快就卖完了吗?盒子里不是还有吗?”有客人不相信,凑到跟前指着食盒问。 “昨天有客定的,剩下的都是留给他们的。”余简淡淡回答。 “啊……我怎么没想到可以预定,失策了失策了……”客人懊恼。 陆陆续续,排着的队伍只余下了小小一节。 余简打完最后一份糖水,看着后边竟然还有人,有些不解:“都售罄了哦!” 没想到排队的客人嘿嘿一笑,指着正在狼吞虎咽吃着透花糍的黄暖,低声说:“老板,我看见那姑娘吃的东西不错,卖不卖?” 后头跟着排队的客人拼命点头。他们都看到了,那个环保袋子里整整齐齐码了五个大盒子! “这……”余简有些犯难,这些透花糍是她带过来给同学们吃的,要不是这次活动大家还不知道余简的手艺这么好,吵了半天,余简终于答应,明天给他们带小甜点。 “卖!要几个?”陈心怡大步一迈,挡在余简跟前。阿简是她和黄暖的,凭什么要做东西给班级其他人吃! 从昨晚开始她就有些不开心了,哼,最好全部卖掉,一个不留! “老板……我昨天定的糖水留了吗?” “有的,两份对吗,要加什么小料?”这个声音余简还记得,是昨天定糖水的客人。 章姗姗早就等不及了:“要西瓜,芋圆……清心丸也多加点!”她特别喜欢吃清心丸,一口咬下去脆脆的。 余简听着她焦急的语气,有些忍俊不禁,又看她衣着宽松:“您是有小宝宝了吗?马蹄可不能贪多哦!” “嗯嗯!这点没关系的!”章姗姗点头,又瞧见一旁的透明盒子里有一块晶莹剔透的糕点,“这个是什么?也是卖的吗?” 余简探头一看,盒子里的这块透花糍好像是勉为其难留给她的,其余的一个不剩全部进了俩人的肚子里,吃饱了不说,还把剩下的全部卖空了。 “这是透花糍,当赠品送给您吧!”馋得眼底都冒绿光了,余简索性连着盒子都递给了她。 “真的?那我不客气了哈!”章姗姗欣喜若狂地接过盒子,随便在衣服上抹了两下手,两指捏起这块白玉小糕,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 这种口感……、 好吃得她想抖腿!! 北上京城探亲 一路上,章姗姗都感觉很幸福,连带着脚步都轻快了很多。她咗了一口老公喂到嘴边的石花糖水,笑得跟朵花一样。 “这么开心?”她老公有些吃味,怎么平时在家给她做饭的时候从来没有这样的表情。 章姗姗重重点头,这可是她吃过的最最最好吃的中式小糕点了。 她留学在国外,口味早就已经西式化,喜欢吃提拉米苏、拿破仑什么的,总觉得中式糕点不是那个味儿。 也不知道那个小姑娘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入口的感觉能如此绵软鲜甜。 “就是以后吃不到了……”章姗姗觉得非常可惜,但是人家小姑娘也说了,就是配合学校活动,还是要好好学习的。 刮了刮她轻皱的鼻子,章姗姗老公取笑:“别一天到晚崇洋媚外,咱们也是有很多好吃的东西的。” “老公,咱们可说好了,以后你不能一直把我关在家里,得带我多出去品尝才对!” 一点半,唐渊在酒店软塌的两米大床上睡得昏天暗地。 昨天晚上信了姐姐唐静灵的邪,上了一座破岛。岛上倒是也有民宿宾馆,但实在是……过于原生态…… 他活了二十多年,从来没见过跟矿泉水盖那么大的蟑螂,关键那蟑螂还!会!飞! 吓得他一晚上裹着被子眼睛都不敢合上。等轮渡营业了,立马坐船回了县城里。 电子锁被扫开,昏暗的房间里,踏进一只穿着猫跟凉鞋的脚,来人看了看床上鼓起一团的被子,无奈地摇了摇头。 “唐渊,起床了!”拍了拍隆起的被子,来人轻唤。 回答她的,是一片寂静,床上没有一丝动静。 “我知道你听见了,别逼我掀你被子!” 真烦人!唐渊在被窝里睁开眼,烦躁地把头露出来:“姐!我昨天一晚上没睡着!你能不能别烦我!” 唐静灵才不管他,把手上拎着的塑料盒扔在茶几上,走到窗户前拉开窗帘:“供货商找到了吗?” 绕乡盛产海鲜,拥有最大的南海渔场,此番唐渊还有一个重要目的,就是找一个固定的鱼货供应商。 他在京城的西餐厅已经在紧锣密鼓的装修中,不出意外,下个月就能正式营业了。 “没有,我看质量都一般,还不如进口呢。对了,姐,你的素材收集到了?”唐渊扒拉了下脑袋上翘起的毛,心底有些不以为然,这两日也吃了不少有名的海鲜馆,东西也就那样。再说下去,唐静灵肯定要揪着不放,索性岔开话题。 唐静灵是个小有名气的编剧,跟水果网合作在搞一档美食节目,来找老绕乡的着名餐馆。 “差不多了,绕乡还真的是卧虎藏龙,这地方曾经还出了个御厨。不过听说这家人已经不在绕乡了,有点可惜了……”唐静灵感叹。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唐静灵接了个电话,马上又要赶赴下一个拍摄地点,临走的时候指了桌上的餐盒:“小路在美食节给你买的糕点,听说挺好吃的。” 也不知道小路到底是谁的助理,自己一口没吃上,竟然偷摸着给唐渊买了。果然自家弟弟,出门就靠一张脸,也饿不死。 “什么鬼玩意……我才不要吃——”话还没说完,门就被凶狠地关上,巨大的声响让他把剩下的话吞回了肚子里。 好吧……大姐肯定是因为自己没吃到,把气撒在他身上…… 唐渊怂了怂肩膀,这才注意到茶几的盒子。不就是个普通的塑料外卖盒,他用两根手指嫌弃地打开盖子,一股淡淡的米香扑鼻而来。 细看,盒子里整整齐齐摆着两块晶莹雪白的米糕,糕面上大约是用模具压制了花瓣的形状,看上去就像是屹立在枝头的幽冷桃花。 倒是……有点品味…… 唐渊捏起一块,指腹微微弹了弹,米糕松软又富有弹性,刚落入嘴里,舌尖就尝到一股清甜,都不用牙齿咀嚼,就化成了的质地,满口都是香甜的稻米味。 “甜而不腻,味绵悠长,这倒是……”有点出乎所料了! 唐渊一口一个,再看盒子里已经空空如也,脸皱成了一团。也不知道多买几个,刚被米糕勾出来的食虫这下是不好打发了。 …… 余简在奶奶的劝说下,下定了决心去京城探亲。 这可伤了黄暖小姑娘的心,她还憧憬着时不时要到闺蜜这里蹭饭。 没想到三天后,余简竟然包袱款款要北上去京城了。 她哀怨地托着脸,努力让自己愁苦的心情表露得更强烈一些。 “阿简,不去不行吗?” 陈心怡实在看不下去她的丑样,拿了书本挡在两人中间,好死不死地戳穿她:“我看你不是舍不得阿简,你是怕阿简不在没有好吃的了!” 虽然她也跟黄暖有同样的想法,但还是支持余简去京城。 她坐到余简跟前,跟她面对面:“阿简,你去京城踩踩点,明年咱们一起考过去!”语气是慎重又期盼。 渔村是家,但外面的世界更广阔。她想从家里走出去,去看看电视里、老师口中的广袤土地。 “嗯!” 余简复上她搭在桌面的手背,两个小姑娘的眼底流露着同样的渴望,相视一笑。 “你们两个……又把我抛开……”黄暖在一旁嘟囔着,她的成绩比不上俩人,只能算得上中游,能不能考上大学都难说。 余简转头看着她,认真地说:“小暖,其实你底子不差,只是有些浮躁。还有时间,咱们一起努力,哪怕不能考同一所学校,咱们也要考到同一个地方。” 陈心怡也附和:“对!咱们海石花三姐妹一起考出渔村!” 黄暖看着两人给她打气的模样,破涕为笑…… 余简走的那天,只有陈心怡到码头送她。余简等了半天,没看见黄暖的身影,有些疑惑。 陈心怡抿嘴笑了笑:“在家努力学习呢!听说还报了个补习班,这回小暖可是下了狠功夫了。” 余简被她的表情逗笑,心底也是为黄暖高兴的:“她平时太散漫,能有这样的觉悟也是不容易。” “阿简,”陈心怡突然一把抱住她,弄得余简有些不好意思,“路上小心些,到了京城给我们发消息。最重要的,别忘了带好吃的回来!” 说着,对着她眨了眨眼。 前面所有的铺垫,都是为了这最后一句吧! 这狭促的小丫头! 好不容易酝酿出的离别气氛,在这句话下瞬间消失殆尽,余简看着她在岸上拼命挥手,含着笑摇了摇头。 后厨之争 饶乡直达京城的火车还是特快,余爸爸舍不得闺女独自一人在铁路上呆十几个小时,提前买好了机票。 余简从饶乡上了动车,去羊城机场。一路上,瞪大了双眼看着来来往往各式各样的交通工具,街角林立的高楼大厦,啧啧称奇。 这份震惊一直延续到了羊城机场。余简跟着引导员完成了安检走进候机大厅,巨大的落地玻璃外面,停着一架架待飞的波音客机,哪怕已经在电视上见了无数回,亲眼目睹的时候,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这东西,跟大唐的木制飞鸢好像! 旅途中,余简变成了好奇宝宝,全程开着遮阳板观赏云层的波动。人类,竟然真的能如同鸟儿一样自由飞翔。 不,比鸟儿飞得更高。 京城机场更繁华。余简好不容易拿到了行李箱,刚走了两步,就已经迷了路。她不知所措地找了个安静的角落,等着余爸爸来找她。 “嗯,是我。刚到……别提了,那鸟不拉屎的地方,请我都不会再去第二回了……” 耳边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余简耳朵一动,觉得有些熟悉。 偷偷地投了一道目光出去,呵,竟然是前几日在码头上碰到的男人。 难怪,讲的话那么难听…… 余简收回视线,默默地低下了头,不知怎么的,她并不想让那个男人再次看见她。 唐渊总觉得有人在暗处盯着自己,他心不在焉地讲着电话,一边又不着痕迹地扫视着四周。巡视了半天,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的人物,他揉了揉眉心,苦笑一番,果然是那破地方的原因,让他没休息好都出幻觉了。 长腿一迈,推着箱子就往停车场的方向走去,吩咐着电话那头的人:“我马上到,你在老地方等我。” 脚步声越行越远…… 余光扫到男人离去的背影,余简暗自松了口气。这个人,看着就不是个好人的样子,她初到京城,人生地不熟,还是要少惹是非。 此时,余爸爸的电话终于到了,余简接起来,顺着他指引的方向,摸索着出口的方向。 “姐姐——” 刚走出出口大门,余简都没来得及找余爸爸的身影,远远地就传来一声激动的大吼声。 余简愣了两秒没回过神,一颗炮弹就圆润地滚到了她身边,死死抱着她的大腿,跑得通红的脸蛋上几颗大大的汗珠滑下:“姐姐!你终于来了,有没有想你可爱的弟弟啊?!” 这幅不要脸的样子,确认是小胖子余圆没错了! 拉了拉他的小胳膊,余圆不肯放开,余简内心感到无比乏力,她幽幽地开口:“你抱着我的腿,我怎么走路啊?” 这个问题有点深奥,余圆歪着脑袋权衡了半天,终于确定自己的姐姐不会消失,这才松开了手,转而抓住了她的衣角。 余爸爸姗姗来迟,啤酒肚在奔跑中越发显得沉重。他气喘吁吁地一巴掌拍到儿子背上:“你这是撒手没啊?我告诉你多少回了,别乱跑……” 余圆眨了眨无辜的大眼睛:“我都看到姐姐了……” 嘴上找着各种理由,身体却很诚实地躲到了余简的背后。 余爸爸看到女儿白净的脸,心底早就化成了一池清水,他谄媚地搓了搓手,从女儿手里抢过行李箱:“阿简,累不累?走,咱们回家!” 说着,又瞪了一眼儿子,语气强硬:“还不放开你姐姐,自己不会好好走路吗?” “姐姐,这个是京城最最最有名的景点,里头据说放了好多好多古代的文物,都老值钱了……”有了余圆在身边,大大地缓解了父女之间的尴尬气氛。 余爸爸一边开车一边从反光镜里偷看,儿子跟个树袋熊一样腻在女儿怀里,叽叽喳喳地跟个麻雀一样。女儿非但没有一丝厌烦,脸上竟然还露出了笑意。 果然儿子都是讨债鬼,就是来分裂他们父女情的。 余爸爸哀怨地想着,越想越觉得心酸…… 车子七拐八拐弯进了胡同的深处,余简侧着头两边看,古色古香的街道,不时有一两辆贴了广告的小吃车靠在路边。 余爸爸熄了火,扭头对着女儿说:“阿简,爸爸去关照两声,五分钟就回来。” 余简顺着他走的方向看过去,一道金灿灿招牌赫然印入眼帘:金福楼。 余圆大概也来过两回,窝在姐姐怀里惬意地晃着脑袋,“这是爸爸上班的地方。我不喜欢来这,有个特别坏的叔叔……” 小脸蛋都快皱成一团了,嫌弃得不得了。 余简刮了下他的鼻子,打趣:“怎么坏啦?” “说话声音特别大,一直在骂人!”小家伙忿忿不平,“我都看见他骂爸爸!” 余简脸上的笑意淡了淡,扭头又看向金福楼的大门。听余爸爸话里话外的意思,自己在工作中还是挺受重视的,怎么又会挨骂呢? 余圆拍了拍她的胳膊:“爸爸不是说五分钟就回来吗?”小家伙已经等的有点不耐烦了。 余简看了看时间,余爸爸已经进去快一刻钟了。她安抚余圆:“姐姐去看一下,你在车里呆着?” 余圆眨了眨眼,嘴巴抿成一条线,余简瞬间就懂了,得带着他一起去…… 两人手牵着手走进金福楼的大门,这餐馆外面看着其貌不扬,里头倒是别有洞天。 小桥流水,亭台阁楼,正中心还巧妙地放了一艘木质小舟,其间荷叶繁茂,竟然还有几尾红色锦鲤从中一闪而过。 余简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金福楼的老板还挺风雅的。 余圆轻车熟路地带着她往后厨的方向走去,还没走到厨房门口,就听到一声厉喝:“余建国,你搞清楚你自己的身份!我告诉你,别以为老韩老板器重你,你就觉得自己是个人物了!现如今可是小韩老板当家,在他这里,你连个屁都不是!” 紧接着就是余爸爸的声音:“我是不是人物轮不到你来说,你做你的事,我干我的活,我们俩可一向都是井水不犯河水。” “呵~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还标榜自己是什么厨艺世家,也就是老韩老板好心收留你!金福楼这么大的金字招牌,什么样的厨师招不到,要用你?” “你——”余爸爸彻底被他的话惹毛了,眼底冒着凶光,伸出的手指都发着抖,似乎下一秒,就要上去干架。 侮辱他可以,不能侮辱余家! 余简大概已经听明白了这其中的意思,她站在门边,心平气和地喊了一句:“爸爸——” 余建国内心燃起的熊熊烈火在女儿的这句轻喊中,悄然熄灭。定定地看着女儿黑白分明的双眸,羞愧、委屈……各种情绪一应在脸上闪过,最终化为了一道叹息。 他颓然地垂下了肩膀,慢慢地向着女儿儿子走去,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轻轻地说道,“回家吧……” 就在这时,余简拉住了他的手臂,止住了他的脚步。 这个初到京城的小姑娘,一步一步走到大放阙词的男人跟前,抬起莹白的脸,一字一句轻蔑地说:“你,给余家提鞋都不配。” 酱爆肉丁 厨房内,寂静无声。过了两秒,众人哄堂大笑。 刚才还气势汹汹插着腰骂人的男人夸张地抹着眼角根本不存在的泪水,跟在他身后的几人也跟着笑起来。 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 他啐了一口唾沫到地上,出言讽刺:“你就是余建国的女儿?啧啧,你老子都不敢反驳我,轮的到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果然是渔村出来的,跟你老子一样没礼貌……” “王德!你不要欺人太甚——”余爸爸怒不可恕地上前,把余简拉到身后,想用身躯挡住王德恶毒的眼光和伤人的话语。 “怎么?我哪一个字说错了?余建国,我劝你啊,还是早点卷铺盖卷儿滚蛋吧……”王德吊儿郎当地说,根本不把余爸爸放在眼里。 “就是!快滚蛋吧!”边上王德的狗仔们起哄。 “呵~”余简薄唇微启,唇边勾出了一个冷笑。短短的一分钟里,她的思绪回到了年幼的时候。 那时的她还叫李元溪,出生于长安城外一个贫穷的村户,跟着父亲在西市的巷子里讨生活。那时还没有遇见师傅,小小年纪的她就像今天这般,遭人嫌弃,受人凌辱,却无法反抗。 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握紧,捏成一个拳头。但如今,她已经不是大唐的李元溪,她是余家的余简! 两世的愤恨在此刻重叠,心中的愤恨想要找个口子宣泄出来,她眼底精光乍现,唇畔露出一丝挑衅。 “那么,你有没有胆量跟我这个渔村丫头比试一场?王、德、大、厨?” 王德双眼微眯,仔细琢磨着余简的话。这个丫头看着年轻,口气倒不小。一双三角眼左右转动,盯着余家父女俩的眼神越发阴毒。 “好!就让我看看你这个小丫头有什么本事!这里可是金福楼的后厨,输了可别哭鼻子找爸爸哦!”眼珠子又转到余爸爸身上,“我差点忘记了,你爸爸也是个垃、圾。” “你——”这再忍下去,面子里子可都要被踩在脚下啊了。余建国撸了撸袖子,就要上前给他一拳。 余简制止了他,看着火冒三丈的父亲摇了摇头:“爸爸,去看着余圆吧,这里交给我。” 余爸爸转头,站在门边的余圆已经被吓得说不出话来,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阵仗,虽然有些话他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从几个的表情里,他知道这些人是在说爸爸和姐姐的坏话。 眼见着余爸爸向他走来,余圆张开手臂,少见地主动扑到他怀里。 余建国心中五味陈杂,都怪自己没用,不仅要女儿替他出头,还让儿子受到了惊吓。他拍了拍儿子的后背,轻声细语地安抚他。 余圆趴在自己老子身上,挥了挥小拳头,用着最凶狠的小奶音给余简打气:“姐姐,加油!干爆他!” 余建国心中刚刚冒起的父子深情火苗还没点燃就被这桶冷水浇灭。这个臭小子……果然就是个讨债鬼! 还是个狗仗人势的讨债鬼! …… “小丫头,别说我欺负你啊,给你个机会,说说怎么个比法?” 余爸爸曾经说过,金福楼算得上京城老字号,其中菜式海纳百川,包容性极广。至于这王德嘛,据说是个地道的京城土着。 余简狡黠一笑,状似无辜道:“比菜式吧……你的拿手菜是什么?” 还没等王德回答,边上一个年轻的小徒弟就抢答:“我们王大厨的招牌那可是宫廷御菜——酱爆肉丁,那曾经可是宫里头龙椅上的一位亲自起的名字!” 谄媚的语气吹嘘得王德差点没用鼻孔看人。 既然如此,那就在你最擅长的领域把你狠狠地踩在脚底下。 余简笑容不减,眸色深深:“那就比酱爆肉丁!” 殊不知,王德的内心却是另一番心思。他不由地开始正视眼前这个小丫头,三角眼内黑色瞳仁划过一丝惊讶,末了,竟然鼓起了掌。 “你这小丫头,倒是比你那没用的老子有骨气。既然你坚持,咱们就比一比这酱爆肉丁!” 这句话似褒似贬,余简却是丝毫不为所动,只是站在一旁淡然地笑着。 这酱爆肉丁,是满汉全席中的一道菜。乾隆年间,国力强盛,满汉全席,就成了宫廷盛宴。这道宴席,共有菜式一百零八道,南、北菜各五十四道,要连吃三天才能吃完。 王德已经提前开始动手,只见他接过小徒弟递过来的肉块,手中的刀飞速切下,短短几分钟,一整块肉就变成了整齐一致的小肉块。起锅热油,肉块下锅炸至金黄色,又换了另一锅温油,复炸五六遍。 倒入黄瓜丁、黄酒、白糖爆炒,最后倒入调好的芡汁就能出锅了。大勺微倾,泛着糖色的肉块盛入洁白的瓷盘中,期间配着油绿的黄瓜丁,甚是诱人。 王德示意小徒弟把盘子端到余简面前:“尝尝看。” 早在王德做菜的时候,余简就把他所有的步骤看得清清楚楚,这道菜不用尝也知道,味道不会差。 酱汁的比例恰到好处,肉不干不柴,咸淡适中,口感上乘。 余简放下手中的筷子:“味道不错。” 仅仅只是不错而已,还达不到惊艳的地步。 王德被她的神情逗笑,倒也觉得跟个小丫头没什么太大意思,懒洋洋地说了句:“轮到你了,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哦~” 余简把散落在肩头的长发高高束起,仔仔细细地洗了手,又用布擦干。 她走到放着猪肉的筐子前,蹲下身子静静地看。终于,从最底下翻出了一块两掌大小的肉条。 这是……猪颈肉? 王德心中一沉,看来这丫头,还是个行家。 余简把肉放到案板上,不着急切块,先用刀背细细地刮着肉块表面,一下又一下,刮完正面转到背面。等把所有的纹路都刮顺畅了,手中的刀迅速翻转。 手起刀落,动作快得让小徒弟们都瞪大眼,不过短短数十秒,肉条就变成了大小一致的肉块。 接下来的步骤,就如同复制王德的操作一般,两次炸,又加入配料爆炒。 出锅的瞬间,一股奇异的肉香涌入王德的鼻尖。 这种味道…… 竟然有些像他小时候爷爷给他做的酱爆肉丁…… 还没等余简把所有的肉舀到盘子里,他就迫不及待地挤开小徒弟,徒手捏了一块放进嘴里。 外酥里嫩!王德都能感觉到肉块的汁水在嘴里肆意的翻涌,而外层薄薄的外壳,竟然在牙齿的咀嚼下,发出脆脆的响声。 好吃!太好吃! 他等不及小徒弟拿来筷子,又抓了一块放进嘴里。 唔—— 这肉汁里弥漫的香甜、咸鲜和酒香…… 等等—— 酒香?? 服还是不服 “你只放了一次酒,早就在爆炒的过程中挥发了,这肉里怎么可能还会有酒香?”王德皱眉,从头到尾,余简的一举一动都被他尽收眼底。 不对,肯定有什么疏漏的地方…… 王德的脸色阴沉得有些吓人,整个人似乎蒙上了一层寒霜,注视着余简的眼神宛如秃鹰一般锐利。 “小丫头,你到底是怎么办到的?”王德不甘心地问。 余简沉静地笑了起来,眼中带了一丝古怪的戏谑之色:“王大厨,我这道酱爆肉丁比起你做的,如何?” 就问你服不服?! “哼!我看你只是侥幸而已……”当然不服,想他王德的名号在京城好歹也叫得响亮,怎么能向一个黄毛丫头低头。 余简早就料到他会有这般的作态,倒也不强求,只是把盘子往前推了推,招呼了厨房里的其他人:“大家也来尝尝。” 小徒弟们早就被这香味勾引得口水都要流下来,也不顾王德不大好看的脸色,蜂拥上前,夹了就往嘴里送。 肉块的表面还带着一点脆,咬下去,肉缝里的汁水浓郁就像汤汁一般,满满的鲜味。 小徒弟们也说不上哪里不同,只觉得嘴里这个比王大厨做得更胜一分,这瞟向王德的眼神也就带了别样的味道。 “吃吃吃!就知道吃!还不滚去干活!”王德终于爆发了怒火,一巴掌拍到了桌子上,巨大的声响吓得几人四处逃窜。 这才是她想要的效果! 余简满意地走到父亲跟前,余圆带着满满的崇拜扑到她怀里,捧着她的脸不停地亲。 “余圆!你把口水弄姐姐脸上了!”余爸爸佯装发怒地轻打他的屁股,脸上却止不住的笑容。 相信不用过多久,王德败北他家闺女的消息,就会传遍整个金福楼了。 他这个闺女,不光手艺一流,这一招杀人诛心,也是溜得飞起。 挫了王德的自尊心,余爸爸的心情极佳,一路堵成长龙的车流都没影响他的好情绪,还哼起了小曲儿。 余简扭头就看见余圆扑棱着大眼睛,笑嘻嘻地盯着她。捏了捏小家伙的鼻头,问道:“看我干什么呀?” 余圆觉得自己姐姐简直比喜洋洋还要厉害,不费吹灰之力,就打败了坏叔叔:“姐姐,我也跟你学做菜好不好?” “学做菜很累哦!你的小手腕可拎不动菜刀的。” 余圆不依不饶地继续说:“我才不怕,我现在小,当然是拎不动,可以等我大一点嘛……” 这清晰的思路,倒是让余简对他刮目相看,哪里是个才六岁多的小孩? “反正,以后我肯定比余建国要厉害的!”余圆不知道憧憬到了什么,竟然开始口出狂言。 余爸爸被他气得哭笑不得,笑骂了一句:“你这个臭小子,老子的名字也是你叫的?” 突然想到了什么,趁着等红灯的功夫,余爸爸转过头对着自己女儿:“阿简,你到底是怎么让酱爆肉丁能吃出酒味的?” 余简沉思片刻,缓缓答道:“爸爸,你有没有听说过‘案抚’这个词?” 那是什么?余爸爸两眼一抹黑,摇了摇头,是什么深奥的词汇? “案抚”这一手法,是李元溪的师傅从古籍中琢磨出来的。将酒溶于掌心后,配合特殊的手法,让其在浸于肉类纹理之中。再用刀刮,使肉质松散,完全将酒包裹于其中。 唐朝多文人墨客,又偏好饮酒,用这种方法烹饪出来鱼、肉,往往散发着浓郁的酒气,也算是迎合了当时的市场需求。 余爸爸听得啧啧称奇,不由地感叹古人的无穷智慧,又问余简是从何得知的。 余简只道自己无意中看了本小说,自己琢磨了一下,倒还真成功了。 …… 余妈妈早就期盼着女儿的到来,一路上打了无数个电话,等真正看到余简亭亭玉立地站在门口,倒又起了胆怯之心。 还是余简先上前,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余妈妈本就不平静的心更起波澜,抱着女儿就嘤嘤哭了起来,温婉的眼眸中沁着点点愧疚。 “好了!女儿都来了你还哭什么?也不怕别人笑话!”余爸爸看不下去了,得了便宜还卖乖,女儿都没给他拥抱呢! “我就觉得对不起女儿,谁敢笑话我?!”余妈妈对他可是一点不客气,马上就反驳。 余圆也在一旁帮腔:“就是,就是,谁敢笑话我妈妈!” 这番狗腿的样子倒是让余妈妈破涕为笑,一家人的气氛火热了起来。 “姐姐,姐姐——能不能给我再做一回上次吃的那个奶糕?”余圆偷偷地凑到余简跟前,提了个小要求。 自从回了京城,他每次想到姐姐,就想起金乳酥的味道,然后,对姐姐的思念,就更加强烈。 单笼金乳酥在夏季吃有些腻,余简考虑了下,决定给他做个新鲜的吃食解解馋。 “阿简,你去厨房做什么?”余妈妈刚从卫生间出来,就看见余简围了围裙,再一瞧跟在屁股后头的余圆,哪里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顿时抄了个鸡毛掸子,二话不说就往他屁股上抽过去,“又是你这个臭小子!你姐姐刚来,你就让她给你做吃的!看我不打你——” 屋子里瞬间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余简忆起当年在长安城的时候,也是这么个夏天,热得连知了都懒得发出声音。宫里头来了好几道旨意,说是贵人们吃不下东西。 她绞尽脑汁,最后做了一道白玉冷酪,这才勉强交了个差。后来,每到夏季最热的时候,长安城里就开始食冷粥了。 杏仁是余简从饶乡带过来的,早早研磨好,被打成了顺滑的杏仁奶,又用细纱布过滤,此刻丝滑得没有一点点颗粒。 把杏仁奶放入锅中加热,煮到表面微微起皱,表面浮起一层薄衣的时候再放入提前煮好的青稞。 余简沉稳地搅动着手里的勺子,让黏在一起的青稞粒完完全全跟杏仁奶融合在一起,这个过程需要有非常大的耐心,但在余简看来,做饭本就是个治愈的过程。 锅里的杏仁奶一点一点地变黏稠,慢慢地,质地像奶油一般。她想起曾经千百遍的试验,想起浑身汗湿在光禄寺的膳房里,也想起师傅满是心疼的眼神。 余简吁了一口气,从思绪中回神,关了火,把锅子整个放入冷水中过凉。 “姐姐,好了吗?”余圆的小脑袋从半开的厨房门伸了进来,眼巴巴地看他。 余简嫣然一笑,探身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快好了……” 残谱 余圆一个人爬到餐桌凳子上,无聊地拨弄着手指,不时地看一眼厨房里的动静。 余简用指尖探了探锅子的温度,有点冻手,找了个玻璃碗,舀了满满一大勺。 奶白色的杏仁奶混合了青稞米粒,好似玉色中的点点青星,余简抓了一把花生碎洒在表面,又淋了一小勺自制的蜜浆。 等余爸爸买菜回来的时候,就见一个圆滚滚的胖小子一边津津有味地端着碗,一边摇着脑袋晃着小腿。 他默不作声地走到他身边,“嚯”了一声:“又在吃什么了?” “我姐专门给我做的奶酪!”小家伙豪迈地把碗里剩下的一饮而尽,还把空碗凑到他跟前给他看。 哼!别以为他年纪小就什么都不懂,爸爸这么问肯定就是想吃一口。没门儿! 那可是姐姐专门给他的做的! 白嫩嫩小脸配着清亮的声音,如果忽略贱兮兮的表情,余爸爸还是觉得他挺讨人喜欢的。 他撸了一把余圆圆滚滚的脑门,微笑着暗示:“专门给你做的?” 话要好好说,指不定他的手就控制不住力道了呢? 余圆闻言,嘴角往下拉了一下,不过还是嘴硬:“本来就是……我姐亲口说的……”只是声音小了许多…… “我可没说过啊……”余简端着两只碗从厨房走出来,看见余圆低着脑袋,横了他一眼,颇有点落井下石的味道。 这下,余圆可是陷入了众矢之的。小家伙不可思议地看了一眼姐姐,又用余光瞟了瞟父亲的脸色,小腿一迈,跑了…… 余爸爸哼了一声:“溜的倒是快!”转而又面向自己的女儿,从她手里接过碗,语重心长地告诉她,“别惯着他,太无法无天了。” 余简抿唇笑,贴心地又给他递了勺子:“他是我弟弟。” 我不宠谁宠?! 白玉冷酪经过长时间的冰镇,已经透着淡淡的凉意,余爸爸的视线转向手中的玻璃碗,眼前一亮。 鼻尖弥漫着杏仁混合着蜜浆的特殊香气,余爸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个味道太诱惑人了。 杏仁奶此刻已经完全变成了奶糕状,余爸爸吃了一大口,顺滑得就好像丝绒一般,咽下后,吐息间都带着淡淡的甜香。 他不由地竖起了大拇指,大口大口喝了起来。 “阿简,这个糖浆也是你自己熬的?”余爸爸的舌头非常敏感,一开始就尝出了蜜浆的与众不同。 余简浅笑,走进厨房抱了个小小的白色瓷坛出来:“是我熬的麦芽蜜浆,这一坛是专门带过来给您的。” 受了前世的影响,余简喜欢用古式的坛子装东西,还网购了许多不同的花样。都说唐朝奢靡,在她看来,还不如现代的万分之一。 余爸爸惊喜的掀开封盖,里头是琥珀色的清亮的液体。 他再次感叹:“阿简,你真的给了爸爸太大的惊喜!” 余爸爸一开心,索性晚饭也不做了,到了一家人,出门吃涮肉火锅。 锅子要用古铜色的铜锅,涮肉的水必须是纯净水,等水开时咕噜咕噜冒着大股的泡泡,把手切的鲜羊肉放进去。 羊肉被切成薄薄地小片,只要在沸水中烫十多秒就熟了,再蘸上特别调制的蘸料,满满一筷子入口。 肉质的鲜嫩加上酱料的咸香,要多过瘾就多过瘾。 余简从未尝过这样的味道,此时也没了往日的矜持,一口接一口,吃得鼻尖都微微冒汗。 她尤其喜欢这酱料,里头是余爸爸亲自给她配的蒜末、葱段,还放了好几种辣椒碎,又淋上了香油、醋和酱油,越吃辣味越浓,越浓越让她上头。 就着这一小碗的酱汁,她一个人整整吃了两大盘子的羊肉。 余圆小朋友坐在她旁边,他从来没见过姐姐这种吃相,犹豫了片刻,把自己碗里满满的烫好的羊肉片推到余简面前。 “姐姐,我的也给你……” 京城的夜色远远不如渔村,夜空灰蒙蒙地,看不到一颗星星。 余简搬了把椅子,坐在院子前的槐树下,仰着头数着树枝中的花骨朵。 余家来京城多年,早就存够了买房的首付。但余爸爸念旧,这老胡同里的小院一住就是十多年。 余简刚踏进院子的时候,就莫名地感到很亲切,这里的一草一木就好像她前世的院子,连门前的槐树都一样。 “阿简……怎么不回屋睡觉?” 余爸爸睡了一觉起来喝水,隐约间看见树下坐了个人,走近了才发现是女儿。 余简揉了揉还有些发胀的肚子,有点不好意思:“晚上吃得太多了……” 余爸爸莞尔,倒也不能明着笑他,索性另拿了椅子,陪着她一起。 “爸爸……”余简犹豫了半天,提出了最近这段时间困扰她的事情,“您知道咱们家……” “什么?你说是残谱?”余爸爸震惊得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神色无比严肃。 “嗯,菜式之间并不连贯,缺失了不少,应该是重新订过的。” 余简整理东西的时候无意间将它掉在地上,捡起来的时候才发现,小册子的各页差异很大,她又仔细看了每一道菜式的记载,确定这应该只有半分。 余家是闽菜起家,残谱上记录了四道主菜,一道汤水,方式古老,倒也让余简大开眼界。 “我记得奶奶说过,当年战乱被抄家,或许是那时候让菜谱出现了变故。”余简回忆起奶奶跟她说过的感情史,做出了猜测。 余爸爸也陷入了回忆中,当年他的父亲把菜谱给他的时候只说是家族之物,而后来突遭变故,他都来不及提出疑问,父亲就匆匆离世。 加之他也有自知之明,这么多年也就只将第一道菜式做得像样些,其余的……实在能力有限…… 余爸爸重新坐回椅子上,望着女儿在月光下莹白的额头,把落在她发间的几瓣槐花碎摘掉,幽幽地叹了口气:“阿简,你怪爸爸吗?” 余简有些不解。 “把你扔在渔村这么多年,现在又想让你挑起老余家的大梁。其实,你奶奶原本是不同意我把菜谱给你的……” 余爸爸眼前浮现母亲那张布满沟壑的脸,她拍着桌子,冲着他说:“余建国,从小到大,你就是这样!余家是你的责任!不是阿简的!这么多年,你、你媳妇,还有我,都是亏欠阿简的!” 母亲说的这些他怎么会不知道! 从阿简自己要求留在渔村照顾老母亲起,他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哪怕以后女儿不认他这个父亲,他也要受着。 “不会。”余简打断余爸爸的思绪,她用着最认真的声音说道,“我从未怪过你们。” 所以,请你们不要有任何心理负担。这是余简的选择,也是她的选择。 槐叶冷淘 “青青高槐叶,采掇付中厨。新面来近市,汁……汁……” 余圆手里拿着一柄圆扇,扇面轻敲着自个儿的小脑袋,怎么办……又背不出来了…… “汁滓宛相俱。”淡淡的女音飘过。 余圆立马接上:“入鼎资过熟,加餐愁欲无……”好不容易磕磕碰碰地背完一整首,小家伙拍了拍胸脯,大大地吁了一口气。 瞅着正在采槐叶和槐花的余简,他扔了扇子跑过来又抱住她的腿,有点委屈地问:“姐姐……我是不是很笨啊?” 姐姐都教了他好几天了,可是自己就是没办法完完整整流利地背出来。 “当然不是,圆圆已经很厉害了!”余简把篮子挎在臂弯里,整个人蹲下平视余圆。 她这句夸赞完全不假,小家伙明年才上小学,能在短短的时间内记住这番复杂的诗句,已经是非常不容易了。 果然,得了姐姐安慰的余圆又重新自信满满,贴心地从她那里拨下篮子自己提在手里,要给余简分忧解难。 这是余简来京城的第五天。昨天夜里,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场小雨,勉强冲散了些暑气。 余简早上一开门,竟久违地感觉到了一丝凉爽,又看见挂着水珠的槐叶,喊了余爸爸搬了个小梯子出来。 她要做一道槐叶冷淘。 唐朝的吃食,求一个新鲜讲究,又多得文人偏爱,不光爱吃,还得记录下来留给后世。 余简看着这些大家的文字,有时候也会忍俊不禁:妥妥的吃货! 余圆刚才诵的,就是杜甫的一首《槐叶冷淘》。 经过了雨水的冲刷,槐叶绿得鲜艳,余简挑了其中最嫩的芽叶,又挑了含苞欲放的花骨朵,装了小半个篮子。 余圆得了她的吩咐,把篮子的叶子花朵一股脑儿全部倒入水池里,小手刷刷地开始揉搓起来。 别以为他童言无忌,自己说过的话他可记得牢着呢!能帮姐姐洗菜,不就是学习厨艺的第一步嘛! 小家伙一边垫着脚尖,一边沾沾自喜。 余简从背后看他,说不出的搞笑,这哪里是洗菜叶子,分明就是在玩水,浑身溅了一大片水渍。 “去找爸爸给你洗澡换衣服,等会妈妈回来看见了又该骂你了!”把小家伙赶走,余简接替他的活,一片一片把槐叶搓洗干净。 又接了一盆干净的水,把槐花泡在里头。 槐叶挤干水分倒入瓷缸里,余简拿起研磨棒,一点一点把槐叶碾成碎末,再把槐叶碎舀在干净的纱布里,慢慢地挤出槐叶汁。 新鲜的槐叶汁透着一股清新的草木香气,颜色墨绿,余简把它们倒进玻玻璃大碗里,出奇的好看。 她端起来摇晃着欣赏了好一会,又拿出一个盆,将面粉按照比例配好,加入槐叶汁和成面团。 再把面团擀成面皮,几番对折,手起刀落,就成了一条条半寸宽的面条,再撒上一把干面粉,将黏在一起的面条提起抖散。 槐叶面条不仅颜色碧绿鲜亮,还透着一股槐叶的清香。余简拎起一根宽面闻了闻,满意地点头。 槐叶冷淘的精髓在于拌面的杂菜。余简做了一荤一素两种,荤的用她从饶乡带来已经卤了很久的牛筋和牛肉,加了香菜、米椒和蒜末,又淋了一勺热油拌香。 这素的就比较考究了,将藕和笋切成丁,多放蒜末和豆腐干碎,锅里下猪油,先放葱姜爆香,再把炸过的姜片挑出,下藕和笋丁,翻炒到香味出来,再把蒜末和豆腐干加入再次翻炒。 猪油和笋的香味融合在一起,格外诱人,一点不输肉菜。 把炒好的料摆盘放好,余简把面条煮熟捞起,放入加了冰块的水里冷透。这时,笼屉里的槐花朵也蒸熟了,整个屋子里都弥漫着槐花香气。 余圆吸溜着小鼻子,蹬蹬蹬从房间里跑出来,开心地大喊:“好香!好香!” 余爸爸拿了毛巾跟在他身后,一边追一边骂:“擦头……等会吹了空调又要感冒了……” 话正说着,鼻尖也涌入一缕香气,他停下脚步细细品味了一番,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 女儿肯定又在做好吃的了! …… “阿简,你自己一个人去可以吗?”余爸爸还是有些不放心,让余简在门口等一下,想回屋拿车钥匙。 余简无奈:“爸,出了弄堂左拐过个马路就到了。您开了车停在哪?” 余妈妈打了电话,今天比较忙来不及回家吃饭。余简和她商量,等会给她把午饭送过去。 余妈妈心里感动得不行,还是有点心疼女儿,来了京城自己也没能好好陪陪她。 这京城虽大,但也总眷顾努力奋斗的人。余家两口子早年闯荡,没文凭就靠努力,没文化就多学习,如今一个在老字号任二厨,一个在财务公司当会计。 余妈妈的公司离家近,能随时照看孩子。余简拎了饭盒包走出院门,不紧不慢地走着。 门口不远处停了一辆黑色的轿车,车标像是电视广告里总在播的一个奢侈品牌。余简好奇地多看了两眼,无意中跟驾驶座上的男人对上了眼。 男人嘴角叼了根烟,烟雾缭绕中脸庞有些模糊,余简只能隐约看见一点亮点猩红的光,随即就避开了视线。 倒是对那双黝黑的眸子印象深刻。怎么说呢……总觉得透着些掌握不住的精明感。 余妈妈在公司楼下等着,看到女儿赶紧招了招手。等接了饭盒包,拿出纸巾擦了擦女儿脸上滚落的汗珠,嗔怪道:“让你不要来了,大中午的多热啊。” 余简腼腆地笑:“多出汗,就当减肥了。” 又惹得余妈妈笑骂:“你看看你身上才几两肉,还减肥呢!真该让家里那两个雄性听听。” 不过女儿的贴心和孝顺,还是很让她满足。 余妈妈拉开饭盒包的拉链,就闻到一股清新的香气,她好奇地把玻璃碗拿出来,里头是整整齐齐团成一团的绿色面条,揭开盖子,还没吃就觉得清凉起来。 包里还有两个小盒子,看着是拌面的小菜。 余妈妈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小盒子里所有的料都倒入面条里,搅拌均匀,一口面条咽下,整个人神清气爽。 面条爽滑劲道,配合着小菜微辣的脆爽感,余妈妈的双眼顿时就亮起来,端着碗又连吃了好几口。 一旁的同事跟她共事了快五年,头一回看到她吃得脸颊鼓起来,忍不住问:“吃什么呢?” 馋得她口水也要流下来了…… 韩遇白 “冷面,要吃吗?”余妈妈头也不抬,敷衍地解释了一句。 同事原本都已经在找一次性筷子了,听了她的语气,尴尬地关上了抽屉,状似轻描淡写地回答:“算了吧,刘姐你命好,嫁了个厨师老公,天天换着花样吃……” 说不出地酸味。 余妈妈翻了个大白眼,索性转了下旋转椅,背过身不理她了。 还是女儿送的凉面好吃,这吃下去,浑身的热意都缓解了不少,胃里还不觉得凉。晚上回家,还要再吃一碗! 余妈妈喜滋滋地做了决定。 余简送了饭,沿着大马路向西,路口有一家肯爷爷。走的时候余圆凑到她耳边,偷偷跟她说想吃炸鸡腿,还指名道姓要买这一家。 对于洋快餐,余简的态度和余爸爸一样,哪有自己做的好吃。但余圆振振有词:“人生嘛,不就是要多尝试。不吃,怎么能知道好不好吃好呢?!” 这番歪理搞得余简哭笑不得,也不知道六岁的小朋友从哪里得来的理论。 “只要一份炸鸡腿吗?”服务员小姐姐问道,露着甜美的笑容。 余简看了看餐牌,上头是推出的新品,粉色的糖浆有点诱人,她点了点:“还要一个这个。” 于是,肯爷爷的门口,多了一个拎着打包袋,吃了一口冰淇淋,嫌弃又皱眉的小姑娘。 余简硬着头皮又挖了一小勺放进嘴里,浓浓的香精味,草莓酱又甜又腻,下边的白色冰淇淋都是大颗粒的碎渣。 太难吃了! 小姑娘鲜少对待食物有这样的评价,但此刻真的就想把这东西扔到招牌的那张笑脸上。 唐朝的时候,贵人们最爱用“酥山”来消夏。原本余简看到图片的时候,还以为回到了唐朝,然而仅吃了一口,就彻底回到了现实。 这玩意儿,根本差了“酥山”十万八千里,比都没法比。 想到这里,小姑娘对手里的冰淇淋越发嫌弃,在第一个垃圾桶前,无情地把它扔了进去…… 午后的老胡同里,除了偶尔懒散走过的猫、狗,再看不到一个人影。 余简离着家门口还有十几米的时候,就见着门口蹲了个小孩。小孩背对着她,手里捏了根不知从哪里拣来的树枝,戳着地上排排的蚂蚁。 余简观察了好一会儿,这不是他们家小胖子还会是谁?身上的小背心都快滴出水来了—— “余圆,你在干嘛呢?”余简出声叫他。 余圆猛然回头,一看果然是姐姐回来了,扔了手上的树枝就跑向她。 摸了摸他汗湿的脑门儿,又问:“怎么在外面?” 余圆到底是男孩子,倒是不在意满身臭汗,朝着她神秘地说:“家里来了个大帅哥,爸爸让我自己去玩,不要妨碍他们说话。” 余爸爸的意思肯定是让他回房间睡午觉,分明是他自己贪玩,偷偷跑出了屋子。 余简拍了拍他的小脑袋,心底叹了口气,牵了他的手进门。这澡,看来还是白洗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听不见谈话声。余简狐疑地瞥了一眼余圆,后者给了她一个无辜的笑脸。 她疑惑地推开门:“爸爸——” 沙发上的两人齐齐扭头看向她…… 余简尴尬地缩回手,重新把门虚掩好,讷讷地说:“我以为没人……你们继续聊……” 转身,对上余圆狭促的眼神。 都说了家里有人,姐姐怎么就是不相信呢?! 不光余简尴尬,余爸爸也没想到她在这一刻推门—— 小心翼翼地瞅了一眼身旁坐着的男人,发现他并没有生气的样子,开口解释:“韩总,是我女儿回来了。” 男人剑眉星目,起初神色有些淡漠,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缓和了脸色,整个人立马就温润了起来。 他薄唇微启,唇边勾着一抹轻笑:“没关系,让她进来吧,外边40度。” 余爸爸哎了一声,忙手忙脚地去开了门,让两个孩子进屋。 走在前面的女孩子穿了一条米白色的连衣裙,有些瘦,巴掌大的脸倒是不像余建国的黝黑,泛着白皙的光泽。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双眼睛,起初在车里的那一眼,就让他觉得不简单。 总觉得这个姑娘的眼睛里,有着不合年纪的沧桑。 对!就是沧桑! 这种眼神他只在自己老爹那里看到过,可他老爹都是快半只脚踏进棺材的老头了。 余简总觉得这个陌生人盯着她的眼神太过肆意,她皱了皱鼻子,不着痕迹地往余爸爸身后躲了躲,想带着余圆直接进里屋。 没想到,男人倒是先说话了:“余师傅,就是这个姑娘让王德吃了瘪?” 继而又迈开长腿走向她,俯了半截身体跟她平视,伸出手:“你好,我是金福楼的韩遇白。” 余简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后退了两步,差点把屁股后面的余圆撞倒。她瞬间有些恼怒起来,瞪了男人一眼,别开身体就把余圆拉回怀里。 韩遇白倒也不在意,慢慢收回伸出的手。近距离观察了这个小姑娘,原来是自己想多了,也就十五六岁的孩子而已。 “余师傅,金老指明想吃家乡菜,这两天您寻思寻思,多琢磨两道菜,后天的宴席就多靠您了。”也不给余爸爸拒绝的机会,拍了拍西裤的褶皱,走了出去,连头也没回,挥手示意自己走了。 余圆小朋友感叹:“这人好没礼貌哦!” 余简盯着他宽腰窄臀的背影,觉得这人真的挺高,大概得有一米八了吧。 晚饭的时候,余爸爸心事重重,眉头的川字都能夹死苍蝇了。连着余圆也能明显感到他的低气压,匆匆扒完碗里的饭就躲到一边看动画片去了。 余简给他盛了一碗汤,问:“爸爸,有烦心事?” 余爸爸大叹了一口气,可不是么!这金福楼是什么地方,京城赫赫有名的老字号,可他余建国呢?不过就是个转管配菜的二厨。 金老可是这美食界的泰斗,后天在金福楼设宴,来的肯定也都是不一般的人物。 小韩老板亲自上门,难道单单就是因为他余建国会做潮州菜? 谁都知道他女儿余简一来京城就挫了王德的威风,后厨里几个跟他关系好的小徒弟跟他通风报信,看见小韩老板安慰王德呢! 思来想去,余建国都觉得这就是个大坑,等着他跳呢! 要战便战 余爸爸刷地一下从餐椅上站了起来,二话不说就往外走去。 “老余,你去哪儿?”余妈妈纳闷地从厨房里伸出头,都这个点儿了,还要出去? 余简也疑惑地看着他。 “我……”余爸爸张口,却不知道该怎么跟家里人说。他想去把工作辞了,这样就再也不用受气了。 可这个决定他自己都没有什么底气,毕竟是自己热爱的工作,他还欠着老韩老板的知遇之恩。 愣了半天,他呢喃了几句:“我就是觉得有点闷得慌,想出去走走。” 到了半夜,又开始下起了小雨。 余简被空调冻得有些冷,翻身起来调高了温度,鬼使神差地就拉开窗帘看了外边一眼。 门口的大槐树随风摇曳,一簇簇的小白花朵飘散在空中。院子角落的屋檐下,余爸爸正闷头坐着抽烟,呆呆地看着不断落下的雨滴。 从那个不速之客走了开始,余爸爸就非常不对劲,做事心不在焉,跟他说话也在走神,肯定有什么事。 余简唧拉了拖鞋,蹑手蹑脚地关了房门,出去陪他聊天。 “爸爸——”余简站在他背后好久,他愣是没反应,不得已地喊他。 余爸爸吓了一跳,手里的烟灰都差点掉到裤子上,他火速拍了拍掉,又把烟屁股扔掉,脸上露了个尴尬的笑:“我就出来抽根烟。” 骗谁呢?都看了你好久了…… 余简拉了他并排坐在台阶上,她挪了挪靠近父亲,把头枕着他的肩膀,口气有点撒娇:“您心情不好?能跟我说说吗?” 这是她第一次露出小女儿的娇态,第一次离得父亲这么近。 感觉……还不赖…… 余爸爸宽阔的肩膀让她很有安全感,就好像很多年前,师傅也是这样,让小小的她靠在自己的肩头,带着她在偌大的长安城闯荡。 “被你发现了啊……”余爸爸抚摸着女儿柔软的发顶,他发现自己这女儿,表面上冷冷清清的,其实相当敏感,而且她本就聪慧,有什么情况都瞒不住她。 余爸爸没有把她当成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一五一十地把今天韩遇白来跟他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余简沉静地听完,心中大概有了点思路。 金福楼的老东家身体抱恙,如今少东家韩遇白执掌金福楼。王德是他的心腹,而余建国是老东家一手提拔起来的,两人自然处处针锋相对。 也怪余简太过锋芒毕露,一来就让王德跌了个大跟头,如今金福楼从上到下,个个都在说这王大厨还比不过一个小丫头。 所以今天,韩遇白来,为了两件事:一为宴席,二为敲打。这敲打才是主要目的。余爸爸在金福楼一天,说话做事就要小心又小心,毕竟,打了王德,就是打了小韩老板的脸。 至于这金老的宴席,余爸爸经过证实,也确有其事。只不过原本韩遇白已经找好了潮州菜大厨,没想到临了又被放了鸽子,这才想到了余建国。 “那您是怎么想的?”余简认真地问,如果真的不想做一桌宴席,余爸爸不会这般的苦恼。 不管怎么选择都是两难的境地。 余爸爸沉默,他自己都没想好,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女儿的问题。 葱白小手复上余爸爸黝黑粗糙的手背,依稀还能见到指腹的条条细疤痕,余简知道,这是厨师的见证。 她把被风吹散的刘海拨回耳后,轻盈地说:“如果您想做这一桌宴席,我会帮您。” 余爸爸抬头,雨气里迷蒙的灯光下,余简白净的脸上散发着白玉般的光芒…… …… 金老大名金长国,时任京城大学副校长,发表了各种犀利文章,是个不折不扣行走的文物。 金长国幼年家境贫寒,出生于潮州附近一个贫穷小山村,但从小聪明,又不服输,成为第一个走出村子,考到京城大学的学子。据说,当年读大学的费用,都是村民一家一家凑出来的。 哪怕后来他有名有势了,也对家乡的村子念念不忘。 余简让余爸爸仔细打听了金长国的底细,大概有了点底气。 金长国定居京城,最怀念的不过就是潮州的那一口家乡菜。关于这点,余简是非常认可他的,如果有机会的话,她也想见一见这位金老。 “阿简……这事,真的有把握吗?要不还是算了吧……”余爸爸心里发怵,对自己没有信心。 这要是搞砸了,别说他余建国了,就是金福楼,以后都得要变成业内的笑柄,他怎么对得起老韩老板? 余简抬眸,给了他一个安定的眼神,又俏皮地眨了眨眼:“爸爸,你不相信我,还对咱家的菜谱没信心吗?” 这余家的传承就来自潮州,这残谱上的几道菜式,虽有些复杂,但总体而言难度不大,只要她跟余爸爸配合好,完整地复刻出来并不是大事。 但余简的打算可并不仅仅在于复刻。 余家没落了这么多年,余爸爸作为传承人,在外饱受凌辱。如今她既然打算接受这份食谱,那就必然要借着这波东风,要余家重新进入众人的视线。 至于王德…… 哼,左右都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家伙! 余简眼珠转了转,心里的小九九千转回肠。 余爸爸搓着手,心里仍在打鼓:“可……可是我就只会那道溏心富贵虾,其余的……”还真的不大行。 余家残谱的四道主菜,分别是:溏心富贵虾、炭烧响螺、爆炒鳝血和鲜卤洗手蟹,一味汤则是猪肚鸡汤。 余爸爸二十多年的厨艺,也只是勉强把溏心富贵虾琢磨了个囫囵吞枣,更别提后面几个手段繁复的菜式了。 而对于余简,余爸爸虽然自认比不上她,但这孩子毕竟才只有16岁,连大学都没上呢…… “阿简……要不就算了吧。” 这句倒是肯定句了。 “你的孝心爸爸知道了,但这些都不是你的责任,爸爸自己会处理好的。”余爸爸摸摸余简的脑袋,这姑娘在他不在的时候已经长高了不少,都快到他的肩膀了。 嗯??? 这又在作什么妖?自己就这么不得他的信任?? 要不是眼前这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换着以前,余简都要破口大骂了! 一个大男人,扭扭捏捏的,要战就战! 潮州宴(1) 父女俩“斗争”了大半天,最终余爸爸败北,举了白旗投降。 他惊恐地发现,余简的性子简直比自己老婆刘丽萍还要彪悍,怕是再扭捏下去,余简手里还在剁肉的刀就要挥到他身上了。 简直……就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嘛…… 余爸爸终于重建了信心,这点让余简很满意,两人商量好了,先让余爸爸去老韩老板那里打听金老的喜好,再制定宴席的菜单。 余圆枕着手臂躺在沙发上见了一波父亲和姐姐的“大戏”,有点意犹未尽,眼看着马上到了母亲要回来的点,“乖巧”地掀开余简放在茶几上的平板。 要把当日的诗词背诵完成。 他熟门熟路地摁开密码,屏幕刚亮,就传来一连串“滴滴滴”的声音。 余圆被吓了一跳,左右乱点一气,却发现声音还在。他只能朝着他姐大喊:“姐姐,快来快来……”焦急得都快哭了。 这要是弄坏了,等他老妈回来屁股还要不要了? 余简听了他的哭喊,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匆匆在水龙头下冲了冲手,还没来得及擦就走出了厨房。 “怎么了?” 余圆一手托着平板,一手招呼着她,嘴巴瘪着落了两粒金豆子:“它……它一直在叫!” 余简一看,这不是企鹅信息的提示音嘛!还以为出了啥事情呢! 安慰了几句小家伙,余简点开企鹅图标,这下好了,刷刷刷,一溜的头像层出不穷地跳动,连着她的小心脏也开始“扑通扑通”跟着跳起来。 【阿简阿简,你红了你红了你红了!】黄暖在另一头给她发来消息,随着她的点开迅速弹起对话框。 余简蹙了眉,被她没头没脑的话说得疑惑不已。 回了个简短的问号。 结果对面直接开始刷屏,几条链接刷刷刷疯狂地席卷了她的页面。 要不是太了解黄暖平日的聊天风格,余简还以为自己的企鹅中病毒了呢。 点开其中一条,竟然是饶乡的门户网站新闻头条,赫然一条大标题:让我心心念念的饶乡美食,竟出自一个高中女生之手…… 配图,竟然是她戴着口罩一丝不苟打石花糖水的照片。 余简好奇地又点开了另一个链接,竟然是美食节活动的采访,一位打了马赛克的好心人一边嚼着手里的透花糍,一遍口齿不清地赞扬:“太好吃了!我明年还要来饶乡旅游!” 余简有些琢磨不透这事,又给黄暖发了消息:【怎么回事?】 那边回得很快:【姐妹!你的好手艺带动了整个饶乡的旅游业!!】 余简被她的措辞逗笑,找了张无语的表情图发给她。 【真的!县里都派人到村里表扬你了!据说等开学了,学校也会有表彰大会的!】 这么……夸张地吗?? 余简悻悻地摸了摸鼻子,自己也没有做什么呀……到底也没弄明白这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 【往年的美食节做得都不伦不类,差评多得不得了。咱们县里的市民嫌又占地方,又影响卫生;外地的游客又嫌东西又贵又难吃。这回咱们学校这么一搞,不仅立意一下子拔高,县里来采访的时候,都说你做的东西太好吃了!】 黄暖看她好长时间不回消息,解开她的疑惑,又说:【县里这电视报道一播,又引发了讨论。还有好多人拍了咱们卖的糖水的照片发到网上呢!】 过了两秒钟,又发了个可怜兮兮的表情:【你什么时候回来呀?我都想你了……】 余简还沉浸在她说的话里头,冒然这一条出戏的消息,打了她个措手不及。 她想了想,开始打字:【再有一个星期就回来了。】 【那你记得给我带礼物!】 余简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笑了,这才是她的最终目的吧。 …… 傍晚,余爸爸乐滋滋地坐在大槐树下乘凉,一手摇着芭蕉扇,一手端着茶杯抿了口茶水。 老母亲从饶乡老家来了电话,先是问了问几人的近况,又说了余简在美食节上的事。余爸爸听得云里雾里,挂完电话招来女儿,这才知道,原来余简靠着一手厨艺,在饶乡已经小有名气。 这可把他乐坏了,面上板得绷绷紧,教育女儿还是要以学业为重,实际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而且,听老母亲话里话外的,也对着余简的厨艺赞叹不已。 “乐什么呢?女儿让你问的事情问清楚了?”余妈妈看不得他这种悠哉的样子,故意问他。 “差不多了吧……”老韩老板倒是很支持他,方方面面地帮他打听了金老的喜好和忌口,甚至连后天金老宴请的客人都摸清了。 金老的学生从国外回来,金老这是给他接风洗尘。 用着老韩老板的话说就是:“建国啊,你的手艺我知道,不差,就是胆子太小,事事都不喜欢出头。” 余爸爸回应:“是是是。” 说到这点,老韩老板就有点恨铁不成钢:“你都跟了我多少年了,还被一个王德压在头上!” 还不是有您儿子在背后撑腰!余爸爸蜚腹,嘴上依旧:“是是是。” 老韩老板看他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都能想象到他的表情,冷哼了一声:“我告诉你,这事给我办得漂漂亮亮的,不然,你看我不扒了你一层皮!” 说完,啪嗒一声挂了电话。 余爸爸苦笑,怎么着都是被扒一层皮,你们父子俩斗,拿他出气算是怎么回事?? 余简在纸上删删画画,绞尽脑汁地列着菜式。 潮菜算是最古老的菜系之一,虽然余简出生于潮州,但毕竟现在的芯子是个唐朝人。 李元溪任职光禄寺少卿,擅长的还是长安菜,其余有涉猎,但不多。 余简写了好几页,都不是很满意。 宴席十八道菜,除去凉菜和汤羹、点心外,这另外八道热菜才是最考验厨师功夫的。 闭上眼,余简仰头背靠在房间的椅子上,脑海里成千上百道菜肴一帧一帧地闪过。 她从五岁开始进厨房,十岁遇见师傅,十五岁正式出师进入光禄寺,二十岁开始游历中原。 岭南道……广州府……潮州…… 找到了! 余简迅速抓住脑海中的那团光团,猛然睁眼,眼底一抹幽光射出…… 潮州宴(2) 岭南道地处南方五岭以南,群山阻隔,风土人情与长安城比差异巨大。而彼时广州府大开海运槽线,波斯、吐蕃、大食等各国商船以此为中转,深入中原内陆。 所以,岭南的珍奇特色乃大唐之最。 余简当时从长安辗转,经过襄阳,再经水路到广州府,一路上可谓是大开眼界。 她沉吟片刻,笔尖落下几行字。 “阿简。”门被敲响,余爸爸在外喊她。 拿了本书覆在食单上,余简应了声,起身去开门。 “这么晚了,还在写食单?”余爸爸端了一杯牛奶进来,看见书桌上的摆设,大抵猜出了余简在干嘛。 余简浅浅地笑了一下,心中的担子一点没松下来。抿了一小口杯中的牛奶,问:“爸爸,咱们潮州有什么名菜吗?” 这就说到了余爸爸的心坎上,余简的爷爷早年一直在县城的国营饭店里当厨子,余爸爸耳濡目染,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了。 “潮州菜讲究一个鲜字,这海货、鱼鲜,甚至是夏笋,在咱们厨子做出来,那就是一个字:美!”余爸爸回味着小时候见到的情景,无比怀念,“要说你爷爷还在的时候,谁不说他的手艺好……” 只是老父亲走得早,自己又学艺不精。 “那爷爷他最擅长做的什么?”余简又问,她没见过爷爷,听着余爸爸的描述,有些好奇。 余爸爸瞧着她认真的样子,笑眯眯地叩了叩桌子:“你爷爷,善做古菜。” 古菜? 余简眼神一亮,是她想的那样的吗? 刚想再问,余爸爸倒站起身,拍了拍她的脑袋,指了指桌上的牛奶杯:“记得喝完,早点睡。” “爸爸……您还没说完呢!”余简有些恼怒,怎么这么喜欢吊人胃口呢! 没想到余爸爸神秘一笑:“明天早点起,我带你去个地方。” 留下余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盯着合上的门发了好一会呆……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蒙蒙亮,余爸爸就带着余简出了门。 余妈妈被客厅里悉悉索索的动静吵醒,一看两人穿戴整齐,有些纳闷:“你们父女俩这么早去哪?” 余简不说话,只是抬头看着余爸爸。余爸爸轻咳了一声,小声道:“出去吃早饭……” 直到两人走出了大门,余妈妈这才回过神来,这余建国昨晚上不是已经都把早饭准备好了?怎么又要出去吃早饭了? 车子上了高架,开始平稳地行驶。余简目不转睛地看着车窗外。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京城,空空荡荡,只有排排的路灯散发着氤氲的浅光。 余爸爸在一旁解释:“今天是周末,路上没什么人。要换着工作日,这个点都要开始堵车了。” “咱们去哪呀?”余简拉了拉安全带,坐直了身子,又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昨晚上一直在想食单的事情,睡着的时候都快要两点了。 余爸爸瞅着她揉得发红的眼睛,心疼地说:“城西,得四十多分钟,你睡会,到了我喊你。” 余简还想坚持一下,但始终抵不过瞌睡虫的侵袭。没过几分钟,脑袋一歪,跟周公约会去了。 余爸爸好笑地撇了一眼,伸手调整下空调的温度。 城西,泗平胡同。 刚过早上六点,胡同里就零星地冒起了炊烟,自行车、电动车滴滴哒哒地穿行在小道上,不时传来老头老太太的笑声。 “老板,一碗粿条,咖喱少放,牛肉浇头。”老太太一袭红红绿绿的跳舞服,大剌剌地把水扇扔在桌上,朝着早餐摊的老板喊。 一个爽朗的声音笑着回答:“阿嚒,这么早就吃牛肉啊,怕等会跳舞没力气呀?” 老太太听了他的取笑,也不生气,斜了他一眼老神在在:“我身体可好着呢!”倒是用地地道道的客家话回的。 余简跟在余爸爸身后,走了好长一段路,刚到胡同口,就听到了熟悉的家乡方言。 她看了一眼余爸爸,后者回了她一个笑容,走向早餐摊。 吃早餐的人陆陆续续多了起来,大多都是老头老太太,或拎着茶壶,或穿着锻炼服,彼此见到了就打几声招呼,聊几句。 用的,都是余简熟悉的客家话。 “阿哥,两份粿。”余爸爸找好位置,让余简先占着,自己去点餐。 “好嘞,您要个什么样的……”老板手上飞速地炒着粿条,无意中抬头,就见到余爸爸一张笑脸。 愣了一秒,随即也笑了起来,没好气地说了一句:“你来凑什么热闹!”这倒也是客家话,还是渔村的口音。 余爸爸指了指身后的余简:“带女儿来尝尝你的手艺。” 老板探头看了一眼,眼睛弯了弯,跟余简点了点头,又看向余爸爸,语气有些埋怨:“阿简都这么大了啊!她来京城也不说一声,还带她来这小胡同里。” 余爸爸这下不乐意了:“小胡同怎么了?小胡同多热闹啊,况且还有这么多家乡的阿叔阿嚒,多亲切……” 老板一想,这话确实没说错,努了努下巴,示意他先去坐:“有什么事,等我收摊了再说。” “好嘞!”余爸爸在一旁拿了筷子,屁颠屁颠地领命。 余简托着下巴,好奇地看着身边的老人们。 看样子,他们在京城生活了很久,动作里,都不自觉地带了些京城特有的习惯。但他们聚在一起,又会很自然地说起家乡的方言。 “阿简,看什么呢?”余爸爸递上筷子,女儿看着周围眼珠子不停地转悠,这样子跟儿子一模一样。 “看他们。” 余爸爸顺着她的视线,也看到了正在吃早餐的一帮老人,笑了笑:“这是在京城的潮州人,这里,算是咱们潮州人的聚集地。” “哦。” 余爸爸看女儿傻愣愣的表情,好笑地点了点她的额头:“虽然生活在京城,但总也忘不了家乡的那点吃食。” 是啊,独在异乡为异客。这些老人们,可能很年轻的时候就北上,一路打拼终于在京城落脚,也可能为了各种各样的原因,不会再回去家乡。 但刻在骨子里的记忆不会改变,就比如这一碗盛载了乡愁的粿粉。吃在嘴里,印在心里。 看着老人们耐心地吹拂掉烫气,舀着一口汤汁咽进嘴里,发出满足的谓叹。 眉宇间,那种感觉,就是幸福吧…… 余简心中一动,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她却没有抓住。 潮州宴(3) “来咯,两碗粿,快尝尝看!”老板端着两个大白碗过来,打断了余简的若有所思。 她看向这个男人,身材中等,有些瘦,粗眉大眼,长得跟余爸爸有点像。只不过身材精瘦,袖子下倒是露出带着肌肉的手臂。 此刻正慈爱地看着她,她道了一声谢,也露出个甜美的笑容。这下,男人看着她的目光更加满意了。 余爸爸喝了一口汤,就是这个味儿!舒舒服服地舀了粿块放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阿简,这是你建平叔叔。” 余建平,余建国的师弟,家中父母早逝,是余爷爷收留了他,又教了他一身厨艺。 余简又叫了人,向余爸爸投去疑惑的目光。自己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自己还有个叔叔。 “你爷爷的关门弟子,很早就来京城闯荡了,混的不错,自己开了家小店。”余爸爸一口气吃完,又喝了口汤,随意地抹了抹嘴。 这可把余建平气到了,手里的抹布攒成条,不重不轻地挥到余爸爸身上:“说什么混话呢!我可比不上你这个在大饭店当厨子的人。” 两人一来二往地斗嘴,把余简看傻了眼。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商业互吹?? 余简小口小口喝着碗里的汤汁,吃了一口粿块。 不禁把注意力转向这看似平平无奇的早餐。汤汁呈乳白色,只尝了一点就能品出浓郁的味道,应该是熬了很久的高汤。粿块筋道,入口还有些弹牙。 余简仔细一看,咦了一声。竟然是一层复一层蒸出来的,面上还有细微的小孔,难怪能让汤汁渗透进去。 余建平见她吃得仔细,不免也有些得意:“我这粿粉,整个京城独此一家。” 再看看如今已经围得水泄不通的摊子,确实有些门道。 余爸爸赶紧赶了人去忙活,自己也收拾收拾站起来让了座位,见着实在忙,也就上手帮忙去了。 上午九点,早餐店准时关了门。余建平这小店,五点开始营业,九点准时结束,多开一分钟都不行。 余简看着来了晚的老客懊恼地在店门口跺脚,又不敢上去跟老板理论的样子,心里发笑。 这让食客发怂的老板,她倒是就看到这么一家。不免心中又惊叹,这小小的裸哪里来的那么大的魅力。 “什么?你要做潮州宴?”余建平挖了挖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住的地方不远,就在胡同最里的一户,打烊了就领着父女俩回了家,又拿出珍藏了很久的茶叶招待余建国。 余建国被他的眼神一瞧,也有点不服气了,梗着脖子问:“我怎么就不能了?” 余建平嗤笑一声:“不是我嘲笑你啊建国。要说这刀工,你确实是这个,”他竖了个大拇指,“但你说炒菜调味吧,总觉缺了点什么。也不是不好吃,但达不到开宴的程度。” 句句在理,但余爸爸觉得字字诛心。 他也不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拉了余简到跟前:“我这不还有女儿嘛!我女儿手艺可好了!” 余建平上上下下打量了俩父女,指着余爸爸笑道:“你这混子,哪还有把女儿拉出来的?这丫头还在上学呢吧?!” 余简沉稳地点头:“阿叔不相信?可没规定读书的小丫头不能会做菜的啊。” 余建平被她这番话一堵,愣了半秒,随后双眼微眯,倒抽了一口冷气,冷着脸问余爸爸:“余建国,你疯了?小娃娃不让她好好读书,做这种粗活?” 他早年家里贫穷,连父母下葬费都出不起,更别提读书了。余家爷爷好心,教了他手艺,他就不知天高地厚地出来闯荡。 可这出来了才知道,没文化、没知识,走到哪里都被人轻视。 “我不觉得做菜是个粗活。”余简给了自家老爸一个抚慰的眼神,又转而看向余建平,她的脸上有着虔诚和自信,“民以食为天,如果没有厨子,怎么能让大众尝到天下珍馐?况且……我的成绩好着呢!” “对对对!”被余简这么一提醒,余爸爸也回过神,颇为自豪地告诉余建平,“阿简这回考了全年级第二名呢!老师都说了,再努力努力就能上京城大学了!” 真的? 余建平有点不大相信地看向余简,余简郑重地点了点脑袋。 “那你是什么意思?”余建平把茶碗里的水倒掉,重新续上新鲜的。 余爸爸有些狗腿地问:“就咱以前学的那道老菜,能不能……” “教你是不行,你要是能学早就会了。教你女儿嘛……你先让我看看她的本事才行。”喝了一口茶,开始问余简,“今天吃的粿,你觉得怎么样?” 原来在这里等她呢! 这可难不倒她。余简回忆了下早餐的口感,回答:“阿叔的这个粿,很有意思。” “哦?怎么个有意思法?”余建平听她这么形容,也来了兴致。 “这粿块看似是个整体,但其实是分层的。阿叔您应该是用这么大的不锈钢容器,”余简比划了大小,“底部刷上薄油,浇一层米浆,上锅蒸,等第一层熟了,再浇第二层。如此反复七层,才是吃到嘴里的粿块。所以虽然厚实,但细品,就会发现汤水能很快地渗入其中。这相对于其他家卖的粿,可谓是高明太多了!所以阿叔你生意好嘛!” 最后,还不忘夸一句。毕竟人人都爱听漂亮话嘛! 余爸爸沉默了…… 余建平也沉默了……连着倒茶的手都顿在了半途中。 良久,他的眼里的光亮却越来越盛,大笑两声,一口饮尽茶碗里的茶,大吐两口浊气:“好!好!好!” “建国啊!你生了个好女儿!咱们老余家,要起来了啊!” 余建平的本事远不止这些,余爷爷当年对他的评价是:如果这小子再有些耐心,这国营饭店的大厨必然就让他来当。但这小子总说在小县城没出路,也不顾众人劝,包袱款款就走了。 留下余爸爸这个半吊子,天天气的余爷爷心肝肺生疼。 余建平有道菜,是余爸爸着回来的主要目的——反纱莲蓉。 这道古菜的历史由来已久,据说四百年前就在潮州风靡,但如今随着时代变迁,越来越多的年轻人选择西式餐饮,慢慢地有些菜就成为了遗失菜。 “丫头,你想学吗?”余建平盯着她的双眸,问。 “我想!” 潮州宴(4) “好!”余建平大喝一声,眼中光彩流溢,他欣慰地看着眼前这个侄女辈的女孩,一舒心中多年的积累。 再看一眼侄女边上不成器的师兄,这厮大概觉得茶叶真心不错,竟然想偷偷把茶叶罐藏起来。 他哼了一声,余爸爸立马停下手里的动作,好像自己啥也没做一般,别开了脸。 “建国,你立刻、马上给我去买材料回来!”余建平双目一瞪,余爸爸随即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外跑。 反纱莲蓉这道菜,听着名字像是道甜品,实则是不折不扣地肉菜。 潮州历史可以追溯到几千年前,尤其在大唐年间,更是自立州府,辖管十一个县。 余简竖起耳朵听着余建平给她普及知识,心中比对着曾经生活的年代。果然自己还是太过狭隘,原来大唐州府的奇闻轶事多不胜数。 长安城看似大,实则不过是小小一隅。 “后来呢?为什么会变成肉菜?”余简很好奇。 这个时候就完全是十来岁的孩子求知的模样,余建平对这个侄女越看越满意,又说道:“韩愈下潮州,这位大人可是坚定的肉食主义者,又好吃,可当时唐朝流行的就是甜口,这一来二去,就变成了甜口的肉菜。” 又把这道菜式的主料娓娓道来。 余简有些无语,她在脑海里模拟了下口味,无奈地又放弃,实在是想象不到用这些食材做出来的菜会是什么样的风味。 另一边余爸爸苦哈哈地到了菜市场,这都快过了买菜的点,市场上稀稀落落地就几个摊贩在。 余建平对食材有着高要求,要么不出手,一旦出手那必然是精品。 好不容易买好了材料,又马不停蹄地往回走。这一路上,余爸爸怎么想怎么不对味,怎么就沦落到跑腿的地步了呢? 夏日荷花初映红,莲子饱满个头又大,上锅蒸熟后散发着阵阵香气。余建国把蒸好的莲子倒在案板上,等着余建平下一步动作。 莲蓉一定要手工做,用刀面一点一点把熟透的莲子碾压成泥状,这中间动作要快,一旦莲子冷了,就不容易手工压制了。 炒莲蓉是功夫活,余建平早早把锅子烧热,先下莲蓉,翻炒均匀后加入白砂糖、油,再用小火碾炒二十分钟,这中间必须一直搅动给莲蓉翻面,不然一不小心就会炒糊。 等到莲蓉炒得油光鲜亮,没有一丝颗粒的时候,余建平起锅,把他们均匀地铺在盘子里。 余建平抹了一把额角的汗珠,咧嘴笑:“这才是底料,接下来的才是重头戏。” 余简揉了揉鼻子,这莲蓉的香甜气味一直往鼻腔里窜,她都有些忍不住吞了口水。 拿起桌上的五花肉,余建平翻来覆去看了又看,面上有些不满:“余建国,你这肉买的太肥了!” 余爸爸反唇相讥:“还要本地五花肉呢,咱们这是在老家么?这可是最肥瘦相间的一块了,你可知足吧!” 余简在小本本上记了一笔:要用潮州本地五花肉。 余建平也不跟他打嘴炮,刷刷几把把肉洗干净,切成大块,热水入锅,加入葱、姜、料酒,焯去血水。 等肉块微硬捞出,转手从柜子里捞出一把长竹签,往厚实的肉皮上密集扎孔,再抹上酱油。 “这是第一次腌制。”余建平手上动作不停,对着余简解释。 余简眼巴巴地看着,直觉得这菜这的一点不简单,步骤也未免太过繁琐了。 等肉块颜色变红,余建平在锅内倒入满满一桶油,待油冒泡,把五花肉下锅炸,瞬时,整个房子里弥漫着浓郁的肉香。 炸好的五花肉出锅,室温放凉,切成三厘米的厚片,码在砂锅中,再倒入大分量的糖,放上一小勺水,慢慢熬制。 余简不可思议地瞪着双眼,这种做菜的方法简直颠覆她的想象。饶是嗜甜如命的大唐,也没有这般做法。 余建平小小地用筷子翻动着糖水里的肉片,差不多十来分钟后,关了火。再把肉片取出,放入蒸笼中蒸制。 余简伸长脖子瞧了一眼,砂锅里的肉片浸润着糖汁,表面泛着亮光,也不知是油光还是糖色。 最后,余建平把肉块放到莲蓉上,又均匀地浇上一层糖汁,端到余简面前。 余简夹着筷子,有些不知该如何下手。站在身边的余爸爸早就忍不住了,右手一伸,从上到下,肉片连着莲蓉夹了满满一筷子,余简听见他嘴里传来清脆的咔喳声…… 动筷之前,余简最后再细看了一眼这道状似平平无奇的菜肴,肉皮焦褐色,瘦肉颜色红润,表面的糖汁娇艳欲滴。 余简也学着余爸爸一样,夹了一大块入口,肉皮有着脆感,肉块入口即化,还有莲蓉,软糯香甜。 出奇的是,经过腌制的肉片结合了酱油的咸味,再配上莲蓉的甜味,竟是咸甜最完美的结合。 余简对这种咸甜交错的口感爱不释手,一连着夹了好几块。 作为一个厨师,最喜欢看到的就是食客对于自己菜肴的认可,他乐呵呵地看着两人的吃相,问:“阿简,刚才叔叔做的都看到了吧?你试试?” 余简心中有些忐忑,她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菜式,难免有些没底气。但余建平的目光里,充满了鼓励,她沉吟片刻,道:“那我就试试!” 厨房里,小姑娘认真地拨动着锅子里的五花肉,专注又热情,余简觉得自己心中有一团小火苗,随着锅子里咕嘟咕嘟的油炸声,也越烧越旺。 厨房外,两个中年男人并排并地坐着,相继无声。 突然,余建平轻笑出声,眼神却有些幽远,他推了推身边的余建国:“阿简的样子,像不像咱们俩小的时候?” 这么一说,余爸爸也笑了,似乎回忆起以前的时光,感叹:“咱们俩跟着爸爸学厨艺的时候,比阿简可小多了。我就记得,我那时候连锅子都拿不动,阿爸就要让我颠锅了……还有你,不差点都把手指都切断了?” 余建平伸出左手,食指上一道深褐色的长疤,他轻轻抚摸着。 “建国,你有没有打算把余家的饭店再重新开起来?” 潮州宴(5) “阿叔,等我以后来京城读书了,再跟您好好学厨艺。”余简抱着不锈钢饭桶,对着余建平深深地鞠了个躬。 “乖孩子,你现在的任务是好好读书!阿叔可等着咱们老余家出一个大学生呢!”余建平笑眯眯地摸了摸她毛茸茸的头发,语重心长地教育她。 这孩子,谦逊又好学,天赋更是不错,一点不像是余建国能生出来的娃娃。余建平瞟了一眼正在一边抓耳弄腮的师哥,心里不平衡。 要是自己的娃娃,该多好…… 告别了余建平,父女俩往胡同外走着。走了好远,余简回头,发现余建平还站在门口目送他们。她灿烂一笑,向着后方大力挥了挥手臂。 “爸爸,阿叔没有孩子吗?”余简琢磨着,看情况余建平似乎是一个人独居。 “你阿叔说他要把毕生都投入到厨艺世界里,娶妻生子什么的都是浮云……”余建国呵呵两声,听听这种鬼话,估计六岁的余圆都不相信。 ?? 她是听到了什么?余简投了莫名其妙的眼神给余爸爸。 嘿,这孩子!还不相信他!余爸爸两手一摊:“余建平的原话。我可一个字都没改。” 这边两父女拼命揣测余建平的思想,另一边的屋子里,余建平从保险柜里拿出了一本相册。 翻开,掉落下一本巴掌大的牛皮本。 余建平把牛皮本上翘起的边角按压平整,又看向相册里的照片。 这是一张黑白相片,看上去就有些年头了,隐隐泛着黄色。照片里的三个人,中间一个年约三十来岁的方脸男人,两边各站着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三个人对着镜头比着剪刀,笑容洋溢。 “阿爸……”余建平指尖轻抚着男人的脸庞,一滴眼泪落在相片上,“是我错了!是我不孝!” 这个都快年过半百的男人,抚着脸,失声痛哭…… 金福楼,茶厅雅座。 韩遇白细细地闻了闻茶碗里的茶水,又小小地抿了一口,舌尖盘着茶水在嘴里转了一圈,缓缓咽下。 “这茶不错。”算是夸赞了。 王德点头哈腰地站在一旁,脸上有着自豪:“小老板,这可是我托人从吴中弄来的碧螺春,今年最好的一波。明天就拿这个招待金老,保管他满意!” 韩遇白睨了他一眼,嘴唇勾了勾,冷哼一声:“蠢货!” 王德冒然被他这么一骂,也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支支吾吾地问:“小老板……我……我又哪里做错了?” 韩遇白把茶碗重重的按在桌子上,茶具碰撞出清脆的嗓音,他缓和了语气,问:“金老祖籍哪里?” “潮州人啊……”王德有些莫名其妙,金老是潮州人这又不是什么秘密。他眼睛猛然睁大,恍然大悟,整个人瞬间没了气势,心服口服,“小老板,我错了。” “王德啊王德,我提拔你做大厨,不是总给你擦屁股的。就让你办这么点小事,你都给我弄得乱七八糟,别说后厨了。”韩遇白垂下双眸,掩盖住对他的不满,“余建国都比你靠谱多了!我让你去打听的事情怎么样了?” 王德额头都紧张得冒出了汗,他弯着身体不住地道歉,又回答:“他那点三脚猫的功夫您还不知道嘛!在家愁着呢!他那女儿我看也咋地,上回不过是讨巧罢了。” 也别说嘲笑他余建国,这厮在老韩老板手底下干了那么多年,也就当了个二厨,还是老板看他是跟着打江山的元老,勉强给他的职位。不然就凭他平时唯唯诺诺的老好人样? 厨师靠的是手艺,又不是做人! “行了!你也别掉以轻心,明儿摆宴的时候好好‘注意’着他。”韩遇白不想听他废话。 王德连连称是,末了,倒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小老板,这话原本我不该问。但余建国如果明天搞砸了宴席,这拂的不是咱们金福楼的面子吗?” 手指点了点桌角,韩遇白仰靠在椅背上,露出邪肆的笑容:“你都叫我小老板,就说明我还不是真正的老板。金福楼开了这么些年,一年比一年差。这些老客就跟老爷子一样,念旧,菜式的味道改良一点,就觉得左右不是滋味。想这京城,大大小小做老菜的有多少?如今也就剩着金福楼还在坚持了吧?” 王德想了想,还确实。这一条路上,前些年还有好几家跟着金福楼一样做老菜的饭馆,如今稀稀疏疏地关得只剩下了金福楼。 “所以咯,金福楼要想继续做下去,就必须要改变。这些老客的评价好与坏在我看来,并不重要。我要的是结合年轻人口味的创新!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让你做大厨?”也就你还有点创新的本事而已! 这打一棒又给一颗甜枣的方式治得王德服服帖帖,喜滋滋地关了门,他要回厨房好好教育一番小徒弟。 静室里,韩遇白闭着眼,不断在桌上点动的手指泄露了他此刻的情绪。 他在不安。 “我不同意!小白,你爷爷创立金福楼的初衷是什么?”老韩被气的气血翻涌,指着韩遇白的手指都在颤抖。 “爷爷是清宫里的厨子。”韩遇白面无表情地回答。 “错了!错了!”老韩重重地跌落在沙发上,“你以为你爷爷就看着他那张老食谱吗?这张食谱从几百年前就传下来,一代又一代,咱们家祖上没有一个做厨子的,只有你爷爷,凭着一己之力,把金福楼开到了现在。” “你爷爷在意的从来都不是自己是什么身份,他怕的,是多少年后,你、你的后代、你后代的后代,都不知道食谱上的吃食是什么滋味了。”老韩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说得再多儿子也听不进去。 金福楼看着是个金字招牌,但除了和他一样的老古董,现在还有多少人会去这些老字号? 年轻人喜欢的都是烛光晚餐,喜欢牛排沙拉配红酒。 韩遇白拍了拍老韩的背,给他顺了顺气,眼中精光闪过:“您就在家好好休养身体,金福楼的事情,我来解决。” 暗箭伤人 下午五点,城西往城东的高架上,车流连成一道线。 后面的车辆催命似的拼命地摁喇叭,余爸爸被吵的不耐烦,拉下车窗把头探出去对着后面吼:“没见过堵车啊!烦不烦?!” 大概被他粗大的嗓门吓住了,高分贝的喇叭终于停住,只剩下不停闪烁的车灯。 “这帮人,一点公德心都没有,好像按了喇叭就能动了一样。”余爸爸拉上车窗,嘴里碎碎念。 余简倒是能体谅他们的心情:“大概是等的时间太长了吧。”已经快三十分钟了,车子大概就往前移动了五米。 “被你阿叔夸奖了,今天很开心?”显然余简脸色如初,并没有被这恼人的堵车困扰,甚至还带着盈盈笑意。 那可不! 这般繁复的菜式,她看了一次就能做出差不多的味道,哪怕余建平不夸她,她也是很自豪的。 现代比大唐多了太多的食材,连着调味料都多了无数种,能复刻,完全靠着她味觉的敏锐和对调味的精准把控。 “虎父无犬女,还是咱们家基因好。”余简听出了他话里的酸味,咧开嘴露了一口白牙。 余爸爸满意地扭了扭身子,双手重新搭上方向盘。 两人晃晃悠悠到家的时候,晚饭时间都过了。 余圆小朋友竟然老实地坐在沙发上看着小人书,见了姐姐回来,小眼珠子一动,悄悄递了个眼神。 余爸爸看见这么乖巧的儿子感觉神奇,走到他跟前近距离瞅了好几眼,余圆都不为所动,依旧心无旁骛地看着书本。 可这小人书上总共就那么几个人物,几分钟了都不翻一页?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余爸爸震惊。 余简拉了拉他的衣角,凑到他耳边说了几句。这下,余爸爸终于知道了问题所在,“哎哟”一声狠狠拍了把自己的大腿,叫着余妈妈的名字跑进了房里。 余圆小朋友放下手中的书,面露怨色地长叹了一大口气。 天知道姐姐不在的时候,他跟着他老母亲,是过的什么样的非人生活…… …… 余简嗦了一口面条,眼睛不时地瞟向面前坐着的父母二人。 也不知道余爸爸怎么哄的妈妈,两人出来的时候,虽然脸上还有愠色,但说话的语气恢复了平日里的温和。 还亲自下厨给余简煮了一碗青菜面条,上面铺了厚厚的一层牛肉,还加了一个爱心煎蛋。 余简挽着她母亲的胳膊,撒娇:“我都没吃晚饭,还是妈妈对我好!” 余妈妈很是吃这一套,摸着女儿削瘦的肩膀,狠话都扔给了丈夫:“余建国,你自己不吃怎么还能亏待女儿?!我看你是皮痒了!” 结果,余爸爸虽然也蹭到了面条,不过碗里清汤寡水,除了白面,啥也看不见。 余爸爸百口莫辩,老婆最大,女儿是小棉袄,只能狠狠地拍了一巴掌儿子。 那我走? 余圆躺着也中枪,手里的小人书一把摔到地上,气鼓鼓地跑回房间生闷气去了。 静谧的夜晚,一盏烛灯,两页书稿,三行清字,四字成言。 余简合上最后誊写好的食单,将毛笔搁在笔架上,轻轻地吹干墨汁。 她还是有执念。 每回跟着师傅做宴席,这最后的食单都是她写的。师傅念一字,她写一字,或是桑皮,或是流沙,又或是蜀纸,一笔一画,端端正正。 这份食单,是厨师的心血,也是对食客的尊重。 回来的路上,余爸爸带着余简转道城北,去了京城最大的农贸市场。 大门一进,余简才知道内里别有洞天。这里是京城所有菜市场和生鲜超市的货品中转地,余简眼花缭乱,一头扎了进去。 成年人手臂粗细的海螺、高举蟹钳的青蟹、拼命晃动尾巴的鲤鱼,还有红橙黄绿各色的香料排成一排,随意地码在路边。 这里简直就是厨子的天堂! 食单的菜式,两人跟着余建平讨论了一番,最终定了下来。如今又连着食材也买到了称心如意的,余简心里别提有多美了。 “爸爸,一定要按照我跟您说的储存食材。莲蓉记得放在冷藏保鲜里头,千万不能把盒子打开。”余爸爸提着一大袋东西下车的时候,余简还不放心,但是金福楼的后厨在营业的时候外人勿进,只能多叮嘱了好几遍。 余爸爸好笑地看着她,这丫头真以为他啥也不懂吗? “行了,你就定定心心在车上等我吧” 余爸爸从后门进了厨房,王德不在,只有两个小徒弟挥汗炒着菜,见了他进来,高声喊了声“余师傅”。 “这个点了怎么就你们两个人?”余爸爸借着接女儿的理由请了年假,好几天没来上班了。 他皱了皱眉,这都餐点了,什么情况? 其中一个小徒弟结束手上的活,关了火,回答他:“店里没客人,大厨说用不了那么多人,今天正好排到我们俩上班。” 原来是这么回事。这段时间金福楼的食客确实来得少,既然是王德的安排,余爸爸也不再多言,打了声招呼,旋开了储藏间的门把手。 二厨大多负责配菜,这个储藏室就是余爸爸的大本营,里头还放了他单独的一个小冰箱。 按照女儿的吩咐,把袋子里的食材一一存放到位,尤其是这手工莲蓉,余爸爸可是清清楚楚看到了女儿的辛苦。 这是一点点用擀面棍碾出来的,整整花了两个小时! 他把保鲜盒的挂扣全部扣上,又找了保鲜袋包裹着,小心地放进冰箱的冷雪区。 他扫视了一番,确认一切全部妥当了,这才关上储藏室的大门,又跟小徒弟们道了别,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就在他踏出后厨的一秒后,小徒弟们相视一眼,只见其中一人摸出手机,匆忙地拨了个几个数字。 电话很快被接起,里头一道不耐烦的嗓音传来:“什么事?” 小徒弟掩着嘴小声说:“师傅,二厨带着东西来了,都放在储藏间了。” “哦?”对方貌似来了兴趣,“都带什么lee?” 小徒弟回想了刚刚在门缝里偷看到的:“就一些平常的海鲜、肉类什么,不过有一个不锈钢盒子,二厨好像很宝贝的样子。” 对方估计想到了什么,几分钟后,吩咐道:“你这样……” “嗯嗯!知道了,师傅您放心吧!肯定人不知鬼不觉!”小徒弟一边点头,一边从台面上拿了个什么,扭开门,闪进了储藏间。 惊变 宴会的当天,一场夜雨让持续的高温略略降低,京城里久违的凉爽天气。 余简开宴的前一天,必然会让自己好好放空,再好好睡一觉。 天刚亮了一小会,她便睁开了眼,起身在院子里活动筋骨。年幼的她身体瘦弱,师傅就教了她一道养生口诀,配合着招式,她日渐感觉身体强健了不少。 厨师可是个力气活,手上没有点力道,可是连锅铲都拿不动。 一套养生操练完,额上已经冒出了薄汗,余简呼了一口浊气。 天光已经亮白,再过一会余爸爸他们也该起来了,该是做早饭的时候了。 余简准备做一道水晶龙凤糕。 “枣米蒸破,见花乃进”,这道烧尾宴中第十九道的甜点,其实不过是一道普通的糯米粉枣糕,但今天是个大日子,要这龙凤呈祥的好兆头。 余简把散落下的碎发用发夹夹好,净了手,清清爽爽地站在厨房里。 枣面是昨天在市场上看见的新鲜货,据说是中部某个偏远小城里的特产,余简捏了一簇闻了闻,红枣的香气很浓,面粉微呈褐红色。 这是水晶龙凤糕最主要的食材之一。 另一道食材就是余简拿在手里的一袋新鲜糯米粉。 盆内先倒入一碗白糯米粉,再加入等量的枣面,依旧是先加入半碗滚烫的热水搅拌,再分多次加入凉水。 将两种面粉混合揉搓,颜色渐渐变为漂亮的粉红色,余简加大力量,胳膊带动手腕齐齐发力,揉成面团。 接下来是让面团发酵。古代的发酵都是用的笨办法,让其自然发酵,怎么着也要有个一天左右。 余简另辟蹊径,将面团连盆放在火炉旁边,大大降低发酵时长。可这大夏天如何来的火炉,余简退而求次,把面团盆放在了蒸笼旁,蒸笼的热气能大幅度提升空间的温度。 水晶龙凤糕之所以叫这个名,还有它似龙肖凤的图案。余简从袋子里抓出两把干红枣,刀尖划过,皮肉绽开,一颗细长的果核滚到一边。 刀背横展,果肉带皮就平铺在了案板上,余简小心地片过,留下一层薄薄的枣皮。 枣肉碾碎,再加入白糖拌匀。剩下的红枣也不能浪费,剔了核备用。 此时面团已经胀起大了一圈,余简用筷子戳了戳柔软度,差不多了。 龙凤糕的厚度大约在八九厘米左右,余简把面团取出,做成一寸多长的长方形,又各在每块糕体内包了枣肉。 蒸笼里的水已经沸了多时,余简把它们一块块放进笼里。 这蒸制的时间需要长,长到什么时候呢? 余圆闻着厨房里飘散出来的枣香,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同样表情的,还有已经忍不住出去吃了一碗豆腐脑回来的余爸爸。 余爸爸拉了张纸巾给儿子:“擦擦吧,都要滴到地上了。” 余圆无意识地接过餐巾纸,扒拉着在嘴巴上抹了两下,两眼盯着厨房里余简的身影,问:“还有多久?” 是啊,还有多久? 余爸爸也转向厨房里,这味道实在是太诱人了。 打开笼盖,此时的粉白糕已经蒸得微微爆开,依稀可以看见里头的枣肉。余简直接端了蒸笼到一旁放凉,从抽屉里找出一把细细的剔骨刀,抹了枣泥,在枣糕上一气呵成。 这一看,不得了。枣糕上竟然出现了一条五爪金龙,而另一边,竟然是一尾翱飞凤凰。 余圆已经等不及了,姐姐刚把蒸笼端上桌,急吼吼地就抓了一块,一口下肚,遍体生香。 余爸爸倒是端详了会,透明的外皮里透着红色的枣肉,面上的枣泥龙惟妙惟肖,入口就一个字:甜!但这甜味又恰到好处,这滋味,让人吃过难忘! …… “姐姐!加油!”后厨不能带小朋友一起去,余圆只能眼巴巴地站在门口送别亲姐姐。 自从姐姐来了,家里的伙食水平直线上升。倒不是平日里吃得不好,只是余简让余圆的眼界又拓宽了许多,就一个糕点,翻来覆去能做几十种不重样的。 余爸爸指了指自己:“你不鼓励一下我?” 余圆小朋友认认真真地瞅了他一眼,撇嘴:“你就是个打酱油的。” 转头又腻上余简,抱着她的大腿蹭:“姐姐,你回来的时候也给我带点好吃的呗。” 余简叩了叩他的小脑瓜子,暗笑不语。 后厨里静悄悄的,一点声响都没有。 余简狐疑地踏进去,空无一人,又摸了摸炉灶,冷的,看来中午都没开火。 “爸爸?”她不解地喊了一句。 余爸爸沉默地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你们人呢?” 对方大概知道他会打这通电话,倒也很坦诚:“余师傅啊,小韩老板说了,金福楼今天有贵客,白天不营业。” “所以……你在哪里?小徒弟们在哪里?”余爸爸额头的青筋都爆出来了。 王德一声嬉笑:“我们?我们在外头呢!今晚好好表现啊,我可等着你的好消息呢!” 说着,挂了电话。余爸爸再拨过去,就是无人接听了。 余爸爸掩饰中心中的酸涩,勉强朝余简笑了笑,又宽慰女儿:“没关系,配菜的活爸爸一个人就可以了。” 所以…… 这就是后厨的斗争吗?余简有些不理解。这金福楼,简直在作死。 这个韩遇白,是不是脑子抽抽了?? “爸爸,别急,现在还早,我们有充裕的时间。”余简盘算了下每道菜的食材和处理的时间,两个人虽然有些赶,但应该还有富余。 父女二人匆匆对了下头,卷起袖子开始各自忙碌起来。 两个小时后,余简终于把所有的食材处理完毕,突然心中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急忙喊:“爸爸,你快看看莲蓉还在不在!” 这王德既然能如此老神在在,必然是料定余爸爸要出纰漏。可这其余的东西都没做手脚,唯一能动的也就只有那一盒莲蓉了。 余爸爸大概也意识到了什么,二话不说,扎进储藏间打开了冰箱。 还在! 不锈钢保鲜盒安安静静地躺在架子上。 但下一秒,他脸色骤变,保鲜盒上的袋子呢? 他明明套了袋子的! 颤颤巍巍地打开盒子,一股浓烈的酸味窜入鼻尖,里头还漂浮着厚厚一层褐色的不明液体。 他整个人后腿了两步,背抵住了墙才勉强站住,手上突然一阵无力。 余简站在门外,只听得一阵“哗啦啦”的声响。 她连忙推开门:“爸爸,您怎么了?!” 何所畏惧 余爸爸顺着墙壁滑坐在地上,手边流淌着保鲜盒里流淌出来的不明液体,瞬间,整个房间里都弥漫着一股酸味。 他惨然一笑,对着女儿万分抱歉:“都是我不好,明知道王德存了捣乱的心思,太过掉以轻心了。” 只是没想到,这个人真能卑劣到这种地步。平日里,后厨的龌龊事也不少,但这是关乎金福楼名誉的大事,余建国怎么也料不到王德在大是大非上这么糊涂。 余简沉吟:“恐怕这不光是王德的手笔。” “你说什么?”余爸爸不可置信。 余简转了一圈,从地上捡起保鲜盒,闻了闻,是醋。里头被醋泡过的莲蓉已经变了颜色,表面也浮现出一层白色的泡沫。 反纱莲蓉……少了莲蓉这个主要配料,这道菜怕是做不成了。 “王德只是一个厨师,他虽然掌管后厨,可动不了金福楼的根本。只怕,这从头到尾,都是韩遇白设的局而已。金老的宴席、让爸爸你主厨、再到今日的闭店……”一环套一环,让人防不胜防。 “不可能!这金福楼是他们韩家的产业,谁会拿基业做傻事?”余爸爸斩钉截铁地否定。 余简嗤笑了一声,定定地看向了父亲:“虽然不知道韩遇白存了什么心思,但这背后没有他的手笔,我都不相信。” “不错!没想到你这丫头倒看得通透。”开阖的门边,突然传来几声鼓掌的声响,余简侧头,一道高大的身影站在那儿,竟然是金福楼小老板韩遇白。 韩遇白一步一步走进储藏间,他一身高定西装笔挺,鞋面蹭亮,与周遭堆放的杂物蔬菜格格不入。 又不自然地皱了眉,指尖轻抵鼻尖,许是被这浓烈的醋味熏到了。 走到余简身前,看着她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欣赏:“你叫余简?你怎么知道是我让王德这么做的?” “你读过书吗?”余简反问他。 额……这是什么意思? 韩遇白被她冷不丁地问题问得一愣,满脸问号。 余简慢悠悠地说道:“古人云;‘人之初,性本善。’但我是彻头彻尾的性本恶拥护者。我也懂人善被人欺的道理。我父亲是个老好人,但善良不是让你们这些人欺负的理由。” 韩遇白听着她的话,眼睛危险地眯起来,还没有人敢这么跟他说话。 她的意思,他韩遇白是个恶人? 冷哼一声,跟这么小丫头有什么好辩解的:“你懂什么?!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 继而转向余爸爸,话语间更加冷漠:“余师傅,我给过你机会的,但你选择我父亲,那今晚的宴席,你可别让他老人失望。” 没头没尾地说完,径直走出了厨房。 余爸爸低头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好久,才弱弱地嘀咕了几句:“我又不是被吓大的。” ?? 余简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凑近了问他:“您嘟囔什么呢?” “我说,我又不是被吓大的!老韩老板对我有知遇之恩,我再怎么样也是不能背叛他的!什么改革适应市场需求,不过是不想坚守本心的借口!老韩老板为了金福楼奋斗了一辈子,临老了还要看着招牌倒地?!”余爸爸似乎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叽里呱啦倒豆子一般吐槽,“阿呸——要让老韩老板颜面扫地,我余建国第一个不同意!” 哦吼—— 余简对着自己父亲刮目相看,果然兔子急了还会咬人,这把老好人逼到了绝境,气势爆发出来,威力可是出乎想象的巨大。 “可是……这最重要的一道菜毁了……”余爸爸心疼地看着女儿手里的保鲜盒,好好的糟蹋了食材。 余简的目光也移向了被酸醋浸泡的莲蓉,猛然间,脑海中一道闪电划过。依稀记得武皇末年,喜食萝卜,厨子琢磨后,做出了一道重酸重辣菜,武皇吃了大加赞赏,后来还成洛阳名菜。 这便是“牡丹燕菜”。 酸味提醒了余简,大唐人民口味重,酸甜苦辣都极大程度体现在了菜肴中。金老虽然来自潮州,但整桌食单基本都迎合了家乡的口味,浦一道酸辣重菜,倒也能调和胃口。 况且眼下情况紧急,重新再做莲蓉根本不可能,倒不如调整食单。 余爸爸还在暗自懊恼中,不断地摇头叹气。 “爸爸,咱们还有机会。”余简道,表情虽然严肃,但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哦,怎么说?”余爸爸听出她话里有话。 余简把自己的想法跟他说了一道,余爸爸摸着下巴,思考起来。 “闺女,你有把握吗?”这牡丹蒸菜他有听过,但据说工艺繁复,且对刀工和雕工的要求极高,萝卜丝要做到细如燕窝丝,牡丹要艳丽盛开,极度考验厨师的功力。 这都是余简的强项,不吹牛,她的基本功可比余爸爸好的不止一星半点。 俏皮地眨了眨眼,对着自己父亲道:“您还不相信我吗?” 余爸爸看着她费尽心思做出的鬼脸,终于露出了笑脸。 既然决定一战,就没有后退可言!老韩老板,余建国一定不会让你丢面子的! 余爸爸在心中起誓,跟着女儿一起,投入到了战斗中。 牡丹燕菜中萝卜丝是灵魂,余简在篮筐里挑了又挑,终于找出还算合眼的大白萝卜。 萝卜要水灵清透,颜色莹白,不能有一丝杂质。余简把萝卜皮削干净,横竖两刀,把萝卜切成长条,又目测好萝卜丝的长度,刀影闪过,细长的萝卜丝就成了。 又找了绿豆面粉,涂抹均匀,放上蒸笼蒸。 十五分钟后,取出放入冰柜极速冷冻。 接着,余简开始处理配菜。平菇、瘦肉丝、木耳切丝焯水,沥干后锅内加油,先放醋,油醋充分融合后,将配料倒入飞速滑炒,盛出备用。 高汤也是这道菜的关键。余简拿出昨天就熬好的鸡汤,倒在锅里,又加入已经煸炒去腥的鲫鱼,大火煮开,再关小火慢炖。 二十分钟中,锅里的汤已经呈现奶白色,鸡鱼混杂后冒出一股奇特的香气。余简一瞬不瞬地盯着这汤,手中勺子精准下锅,只取翻滚最中心的两勺。 余爸爸早就准备好了金灿灿的汤盆,待高汤入盆,余简依次把配菜和萝卜丝加入,最后,就只剩下牡丹花了。 牡丹被誉为百花之王,除了雍容华贵,更是香味浓郁。大唐的菜式,形神俱到,更是追求意境之美。 余爸爸把蒸笼里蒸的一大块鸡蛋糕置于案前,余简换了薄刀,埋着头雕琢。 一动一静之间,花朵的形状就出来了。她甩了甩手,对余爸爸说:“刀大行……”确实不大行,这刀已经是厨房里最小最薄的一把了,但她拿着还是不顺手。 余简已经有点怀念她在大唐时用的刀具了,那把薄如蝉翼的飞刀。 余爸爸盯着她手里的鸡蛋糕,敷衍地说着:“等以后给你定把刀。” 余简把他的保证记在心里,手上速度加快。 五分钟后,一朵明晃晃的富贵牡丹端端正正地摆在金汤的最中央,说不出的华贵艳丽。 开宴 人生在世,不过吃喝二字。 金长国早就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世事看淡,唯独对着这一口吃食是怎么也放不下。 他年轻的时候从潮州来京城求学,后来跟着老师出国深造,再后来当了京城大学的副校长。前前后后足足在京城呆了大半辈子,也算是看着金福楼的变化。 老师是地地道道的正白旗子弟,祖上是有名气的达官贵人,吃了金福楼的菜都夸赞地道。更别他了,第一次简直惊为天人。 后来老韩张罗着旧址搬迁,还是他帮着一起走动了关系,才能在这寸土寸金的胡同里买了房间重新翻建。 此番爱徒从美丽国回来,又举家决定搬回国内发展,他嘴上不说,心里是开心的。这是他最看重的学生,能带着报效祖国的心回来,是他最欣慰的事情。 所以,他大手一挥,在金福楼摆桌给他接风洗尘,也想听听他今后的打算。 晚上六点四十,金长国让司机在胡同口停车,自己一人慢慢悠悠地往金福楼走去,两边的小商铺闭店的居多,只留着金福楼的大招牌在路灯的配合下,散发着不甘愿认输的光。 金长国叹了一口气,怕是再也看不到曾经人声鼎沸的热闹景象了。 “老金,怎么才来?”门口站了个人,瞅见了金长国,高喊了一句。 金长国把挂在胸前的老花镜戴上,这才看清,原来是金福楼的老韩。他招了招手:“急什么,这不没到时间呢!” 宴席定在七点,又没迟到,怎么还催上了? “人都来了?”两个老兄弟也长久没见了,相互寒暄了几句,就往里头走。 门厅安安静静地,两个服务员在一边站着,见了客人进来,鞠躬问好。 金长国站定脚步,扫视了一下,绝对不对劲:“老韩,你这金福楼要倒闭了?” 怎么一桌客人都没有? 老韩哪里不知道他的意思,韩遇白做的鸟事又不能明说,只得找了个理由:“遇白搞了个什么店休日,今天就独独接待你一桌。” 这解释也说得通,但他脸上闪过的一丝尴尬可逃不过金长国的眼睛。想起听到的一些坊间传闻,他大概猜到了两父子之间出了什么矛盾。 咳了一声,喉咙里冒了一句:“尽胡闹!” 老韩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你学生们都到了。” 包厢的名字叫“节节高升”,金长国眼底浮现笑意,倒是映了今日的主题。 里头已经做了六个人,见了金长国走进来,纷纷站起来:“金老好!” 金长国笑意渐浓,让他们坐下:“经国这是长胖了?” 李经国吸住自己的大肚腩,见老师取笑自己,不好意思地说:“胖了一点,胖了一点。” 金长国还不想放过他,走到他身边捏了捏他肥硕的胳膊:“你这就是一点?想当初你可是几个师兄弟里最瘦弱的一个,现在看看,在坐的哪一个体重能及上你?也就小唐不嫌弃,这么多年都对你不离不弃。” “是是是——”李经国弱弱地应着,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身边喜笑盈腮的老婆,也跟着笑了。 “金老,您就别说我们家老李了,等会他又要害羞了。”唐静灵在边上打圆场。 这话一说,大家都哄然大笑。 金长国落座,看着不远处的一个年轻人,觉得很是面熟,想了半天,拍了拍脑子,指着他道:“这是唐渊吧?都这么大了?上次跟你姐回来的时候,才这么高。”说这,比了一个高度。 唐静灵给他倒了一杯茶,让李经国递到跟前,瞅了一眼弟弟:“让他跟着回来还不高兴呢!还不叫人?” 唐渊觉得他姐大概是快到更年期了,最近总在找他的茬,但也很乖巧地叫了句:“金老好。” 金长国又问了几句,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叫了老韩:“老韩,开宴吧!” 冷菜八道,分别是:糟鸭掌、紫菜鱼卷、红花冬笋、烟熏马鲛鱼、捞汁辽参、红卤鸡、凉拌醋芹和冰镇酸魠。 这八道冷菜是余简结合了金福楼原有的菜单,重新拟定的,既保留原本富有特色的古典美食,也加入了南方人爱吃的食材。 尤其是凉拌醋芹和冰镇酸魠,可是大唐年间,文人墨客最爱的下酒菜。冰镇酸魠的这个魠,指的是海蜇,岭南道喜称之为“水母”。 余简用了大唐古法,煮豆蔻水浸海蜇,再把姜蒜在热油中炸香,两者拌在一起,最后放上特制的虾醋,就是地地道道的唐朝吃法。 前厅一声上菜,余简立马把所有的冷菜摆放在托盘中,传送到上菜区。接下来就要开始准备几道大菜了。 因着老韩老板也在现场,留着的服务员也不敢造次,按照顺序一一把菜端上桌,又递上了一份食单。 金长国觉得稀奇,来金福楼这么多年,这食单还是头一回看到,饶有兴致地拿起来看。 毛笔小楷,秀气又透着些许风骨,金老赞了一声好,转手给自己的学生们传阅。 唐静灵小时候也学了好几年书法,看见了也夸赞:“这字不错,唐渊你也瞧瞧。” “我倒忘记了,唐渊的书法也不错,快给他看看!”有熟悉秉性的,连忙抢过食单传了过去。 唐渊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还行,但他学的是草书,本就不是同一种字体,没什么可比性。 金长国指着他笑:“这小子大概是看不上了——” 冷菜上齐,金长国说了几句希望语,众人碰杯,宴席开始。 唐静灵早就看上了那道冰镇酸魠,这年头用古字写食单的不多见,她都是一个媒体工作者,这个“魠”字还偷偷用手机百度了一下。 眼下盘子里晶莹剔透的海蜇,还泛着一股草药香气,不禁让她大感好奇。端起盘子,狠稳准地夹了一小筷,送进嘴里的瞬间,眉头舒展开来。海蜇水份不减,咬在齿间流出浓郁的汁水,微酸,还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 好吃!唐静灵纵横美食界这么些年,还是第一次吃到这般奇特的味道,又蘸了点酱汁,细细品尝。 金长国也吃了这道冰镇酸魠,他见多识广,只一口酒吃出精髓,啧啧两声:“还以为这厨师只是投机取巧,没想到还真是古法烹制的。” 明炉炙烧响螺 金长国的一句话,让众人都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等着他继续解释。 金长国又吸溜了一条海蜇丝,让浓郁的滋味在嘴里翻滚片刻,才恋恋不舍地开口。 “《越绝书》中所说:海镜蟹为腹,水母虾为母。这水母就是现在的海蜇。又说南中好食之。就是说南方人喜欢吃它。这在我们潮州,算是家家户户都会做的一道普通菜。” 说完喝口茶水润润唇,又神秘一笑:“但今天这个,可一点不普通。古书说,这水母要用草木灰点生油再三洗之,方可莹净如水精、紫玉。而且这做法也完全是按照唐代古法来做的,所以味道不同寻常。” 唐静灵一听,再仔细看这海蜇丝,果然如他所言,异常干净,颜色就如透明的水晶一样,夹起来都能反射顶上的灯光。 金长国笑眯眯地看着众人都在研究着碗中的海蜇,独独一人不为所动,依然闷头吃着其他的菜。 “唐渊,听说你准备开饭店了,觉得今天的菜式怎么样?”金老问道。 唐渊正沉迷在美食的世界里不可自拔,被他这么一问,有些不情愿地放下刚夹到碗里的最后一只鸭爪。 “还行吧,我对中餐不是很挑剔,不难吃就行了。”说完,对着金长国咧了咧嘴,继续跟鸭爪奋斗。 入口软糯鲜香,也不知道是用什么卤水腌制的,浓浓的酒香中竟然还有一丝松针的香气。 别人不了解他,唐静灵可对他了如指掌。不好吃?不好吃能吃得头都不抬? 装逼也要装得像一点嘛! “老师,你可别被他唬住了,今天这菜,可是真的好。”这是唐静灵的真心话,她回国也有一段时间,自己又做着美食节目,大大小小的餐馆吃了不在少数,光这八道冷菜,就已经能数一数二了。 她倒是开始期待起接下来的热菜了。 后厨,余简的汗珠一颗一颗顺着发丝低落到颈间。白色的厨师服里面,t恤已经被全部浸湿了。 她正在给一道热菜做着收尾工作。 余氏菜谱中所写:潮州人喜食海鲜,鱼、虾之外,独对响螺情有独钟。这道菜就是明炉炙烧响螺。 响螺要达到一斤半的重量,余简跟着余爸爸寻了半天,才勉强找到一个重量达标的。余爸爸吐槽:“这要在咱们绕乡,分分钟就能捞到一个。” 余爸爸先把香菜、白糖、彩椒、蒜末、花椒、芝麻、芹菜丁所有的配料混合在一起,慢慢熬成酱汁。 余简在一旁架好炭炉,炭块小火温烧,响螺洗净后加入花雕酒,在柔和的炭火中加热,这时螺肉逐渐收缩。 她将附着在螺肉中的杂水倒掉,再加入酱汁文火烧制,不断转动,让外壳均匀受热,等到酱汁被螺肉渐渐吸收,响螺就算烧制完成。 这最后一步,就是把响螺肉从螺壳中取出来。余简将响螺倒置,刀柄用力,螺肉就弹到了案板上。片好螺肉,摆入青瓷盘中,再淋上少许麻油。 众人看着盘中这道菜,竟都舍不得下筷了。 只见螺肉细腻白嫩,衬着青绿的瓷盘,晶莹剔透。 唐渊倒是不客气地率先动手,响螺片夹在筷子中间,竟q弹得四下摇动,咬下一口,鲜美脆滑。 他眼睛一亮,又赶忙夹了两片,生怕等一会就吃不到了。 也确实是有先见之明,这桌子转了一圈,盘子就空空如也,只听得众人一阵又一阵的感叹。 金长国年纪大了,见了响螺心也痒痒的,不过体检下来嘌呤高,医生让他少吃海鲜,就意思着只夹了一片尝尝味道。 这一尝可不得了了,好吃得他差点把舌头都吞下去。 正想再夹一片,服务员已经过来把盘子端走了,他眼巴巴地望着那颗硕大的螺壳,让他把里头的汤汁喝掉也行啊! 正懊恼着,新菜式纷涌而至:溏心富贵虾、鲜卤洗手蟹、爆炒鳝血、牡丹燕菜、全鹅拼盘、秘制牛肉丸和清蒸石斑鱼。 几道菜让众人眼花缭乱,唐渊更是像看见了肉包子的狗一般,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了,手中的筷子就基本没有停过。 别看他从小生活在美丽国,可是口味挺重,这么些菜里,最合他胃口的当属爆炒鳝血了。 鳝鱼又叫长鱼,因其体态像蛇,很多地方都把其称为“小蛇”。爆炒鳝血选用的长鱼必须是还没长成的小鳝,手指粗细,一寸半长。 唐代有不少汆制长鱼的办法,余简惯用纱布兜住长鱼,放到温水中煮,大约三十分钟后,长鱼出锅,此时的长鱼形状不改,连表皮都没有一丝变化。 用竹片划开长鱼取出骨肉,这步骤繁琐又耗时,但余简动作敏捷,取下完整的鳝血不过几秒钟的功夫。 新鲜韭菜下锅,合蒜片,红椒炒出香味,再加入鳝血翻炒,调料只消一把盐。 唐渊咬着长条的鳝血,只觉得怎么能够这么糯,一点不像是动物的内脏。 “咦?”李经国有些出神地望着桌子中间那朵朵明艳的黄色牡丹。刚刚在看食单的时候,他就发现竟然会有一道洛阳古菜。 他虽然小时候就随父母到了京城,但实际上是个地地道道的洛阳小子。牡丹燕菜可是洛阳传承了千年多的一道菜式,再这宴席上能看见出乎他所料。 燕菜细如丝,软而不断,莹润光亮,味道酸辣鲜香,汤汁又清润爽口,李经国还是头一次看到如此具有诗情画意的菜肴。 金长国满足地喝掉碗里的燕菜汤:“口感真的如燕窝一般,就是这辣,也恰到好处。”一碗下肚,竟然微微冒汗,但是食道和胃中竟然没有一丝灼烧感。 席间有人疑问:“这不像是辣椒的辣味。” 唐渊头也不抬回了一句:“是胡椒。” 牡丹燕菜最古老的做法就用胡椒,胡椒味辛辣芳香,还有除寒去湿的效果。余简在制作燕菜的时候,先加入胡椒熬制,再去除胡椒粒,味道刚刚好。 金长国招来服务员,小声地说了句:“让老韩来一下。” 重做抉择 静室里,父子俩相对而坐。 老韩刚动了场大手术,本应该在家里静养,此时早就露出的疲态,勉强用手臂支撑着身体。 韩遇白想要过去扶着,被他拦住,老韩声音有些沙哑:“今天这事,你做的不对。” 又是这句话! 从他接手金福楼开始,父亲对他所有的决定都是否定。 韩遇白倒抽一口冷气,忍耐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经调整好了情绪,冷漠地回道:“什么是对?什么又是错?” 老韩摇了摇头:“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让王德在背后做手脚。如果余建国没有后手,今天这场宴席怎么办?” “那也只能怪他厨艺不精了。何况,我早就让王德做好了准备,随时都能顶替上。”他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总不可能真的把金福楼推向火坑。 他只是不忿,父亲宁愿相信一个外人,也不愿让他放手一搏。 “咳咳——”老韩咳嗽了几声,看向自己的儿子,“自从你母亲出了事,凡事你就开始越发的偏激。我知道你恨我,硬生生让你来接手金福楼。但金福楼同你一样,我都当作亲儿子一样看待,我真的不希望我还没入土,这金福楼就不在了……” 韩遇白放在膝盖的手已然握成了拳头,在父亲的心里,金福楼永远是最重要的。可他不明白,守着这份虚妄的传承真的那么重要吗? 老韩经历了病痛的折磨,原本花白的头发间已经找不到一丝黑发,即便是这样,碰到事了,还是放心不下。 韩遇白看着父亲殷切的脸,眼底发冷:“知道了。” 老韩再说什么,却也只听不回话了。 “老板?您们在吗?”门外,服务员敲了敲门,低声问。 老韩应声:“我在,什么事?” “金老有话跟您说。” 老韩慢慢扶着靠椅起身,临走前,说了最后一句:“你去尝尝余建国父女做的菜,吃过后再好好考虑。” 脚步蹒跚地开了门,外面的服务员连忙上前扶住他的手,搀扶着他往包厢的方向走去。 韩遇白眼神晦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末了,到门外喊了人,说了几句,又继续合上静室的门。 “老哥!你怎么样?”金长国看着老韩虚浮的脚步,拍着他的背给他顺了顺气,不住地唏嘘,“咱们都到这个年纪了,身体才是最重要的,有什么事情就让年轻人去操心吧!” 老韩苦笑着摇了摇头,个中滋味自己体会。包厢里正当热闹着,师兄弟几个正吵吵闹闹地拼着酒。老韩问:“今天这顿怎么样?” 金长国道:“我正想说来着,老哥你有心了!” 少小离家老大回,可他都快二十年没有回过老家了。他知道,今天这顿家乡菜肯定是老韩专门为他准备的,他记在了心里,也应该回去看看了,趁着自己还能走动的时候,哪怕那里已经没有了亲人。 远远地,又有服务员端着盘子走过来。金长国无意中瞟到,那是一个硕大的高脚盘,里面摞着一大叠粉红色的桃子。 再仔细一看,竟然是长得像桃子的糕点。莫非是…… 他打起精神,让服务员加了个座椅,拉着老韩坐到身边。 “红桃粿来咯,祝金老桃李满天下!”服务员说着吉祥话,把高脚盘放到桌子正中间。 红桃粿形状好似平面的红桃,经过蒸制,颜色粉嫩吉祥,晶莹透亮。 金长国颤抖着手从盘子里拿起一只,先放到老韩面前:“老哥,这在我们潮州是长寿的象征,我就借花献佛,先祝你健健康康的。” 老韩有些感动,眼中浮出一些水汽,嘴里说着:“好好。” 金长国又另拿起一只,红桃粿也就成年人半个巴掌般大小,表皮有着面粉的糯香,咬下去,很快就吃到了里头包着的馅儿,虾米、笋丁、香菇的味道混合,又与猪油碰撞到一起,口齿生香。 金长国好像回到了潮州的村子里,那一年祭祖,整村的人都在忙碌,阿妈和村里的阿婆们坐在门口,一点一点捏着粿皮。厨房里炊烟袅袅,到处弥漫着糯米的香。 阿妈偷偷地掰了半块蒸好的红桃粿给他,他躲在墙角的狗洞边咬了一大口,就是这般味道…… 金长国默不作声地一点一点把手里的粿全部吃完,连不小心掉落在桌子上的一颗虾米都捡起来放进嘴里。 这一餐,吃得是宾至如归,几个师兄弟还嫌不过瘾,约了改天还要再来吃一顿。 老韩早就撑不住先走了,金长国到底也年纪大了,众人送他到金福楼门口,司机早就已经等着,他摇下车窗,对着几人说道:“早些回去休息,等经国单位定了,咱们再聚一聚。” 几人答应着,他才放心地吩咐司机开车。 唐静灵还要照看喝醉的李经国,叫了代驾先走。唐渊靠在门边的柱子上玩着打火机,等着某人从里边出来。 韩遇白早就看见了等在门口的唐渊,目不斜视地经过,直接打开了车门跨进驾驶座。 “喂——”唐渊喊了一声。 韩遇白继续打火发动。 这下,唐渊不淡定了,几个大步,直接拉开了副驾驶跳了上去:“老朋友见面,你就这么对我?” 韩遇白本来心情就不佳,听了他这话直接就瞪住他,不耐烦地问:“到底什么事?” 唐渊痞痞兮兮一笑,凑到他跟前,问:“从哪找来的厨师?手艺不错啊……我上回来的时候,可不是这个味道啊……” “你到底想说什么?”韩遇白皱眉。 “你知道我也要开餐厅了吧?让给我呗?反正你对这金福楼……” 韩遇白直接打断他:“你想都不要想!你开的是西餐厅,我这可是中餐的厨师!” 唐渊讪笑:“厨艺都是相同的嘛!” 听了老韩的话,韩遇白让后厨传了菜,剩下的不多,只有一小碟牡丹燕菜和一碗猪肚鸡汤,还有一块红桃粿。 燕菜的酸爽、鸡汤的鲜滑、粿糕的香甜,这小小的三道菜,让他沉沦了许久。 也让他重新思考父亲说的话。 到底,是不是要坚持…… 酥山 七月末的京城,夜间又是陆陆续续地下雨,连带着温度降了好几度。 余简在凉爽的竹席上,抱着枕头沉沉睡去…… “女儿呢?”余爸爸拿着毛巾随意擦着头发,问坐在沙发上的余妈妈。 余妈妈嘘了一声:“你动静小一点,她睡着了。”又埋怨他,“都让你不要带着女儿去做菜了,我看阿简真是累坏了,回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有气无力的。” 余爸爸整个人都还处于亢奋状态,一屁股坐到余妈妈身旁,眉飞色舞地跟他描述宴席的场景,好像他亲眼在现场看见一样。 又沾沾自喜地推了一把余妈妈:“你都没瞧见王德的脸色,跟吃了狗屎一样……” 王德以为弄坏了莲蓉,他们就做不了这宴席了。虽然反纱莲蓉是最重要的菜,可他女儿见多识广,会的可不在少数。 心中闪过一丝疑惑的地方:阿简怎么会这么多菜式的? 应该是平时看书看的吧!余爸爸立马打消疑惑,自己找了一个完美的理由。 他颇感自豪:“丽萍,咱们女儿,真是这个!”双手竖起大拇指凑到余妈妈面前,生怕她看不见。 余妈妈瞅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咱们家就这么一个闺女,你倒好,又把她带进了厨房里。你说一个姑娘家,老是钻在厨房里弄得个浑身油腥味算是个什么事?” 说到这余爸爸也觉得确实有些理亏,声音顿时小了不少:“女儿也是喜欢嘛……” “唉!一个个的,都不让我省心!这事归根到底,就是余建国你把孩子一个人留在村里造成的!人家的闺女十指不沾阳春水,我的呢?”说着说着,余妈妈竟抹起了眼泪。 得……拐来拐去,在这里等着他呢! 余爸爸默不作声地站起来,悄悄地往屋里移步。这话题就此打住,不然刘丽萍指不准要怎么发挥呢! 今天总也算是打了个漂漂亮亮的翻身仗,余爸爸回想起韩遇白错综复杂的表情,心里不是一点两点的解气。 一夜好眠。 余简醒过来的时候都快到中午了,她抱着被子坐在床上发了好一会呆,才抚了抚翘起的发丝下床。 余圆看见她出房门很是惊喜,双眼亮晶晶地瞧着她:“姐姐你起床啦!” “爸爸妈妈呢?”余简找了一圈,家里就小家伙一人。 “妈妈去上班了,爸爸说有事要出去一下。姐姐,你今天竟然赖床了!”小家伙做了个羞羞的怪动作。 余简笑了:“肚子饿吗?”都快十二点了,看样子他还没吃午饭。自己这一觉睡了这么长时间,余简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余圆摸了摸肚子,不说还好,姐姐这么一说好像还真的有点饿了。他跳下沙发,跑到余简跟前,双臂张开一把抱住她的大腿,仰头扑棱着大圆眼:“姐姐,你带我去吃肯爷爷好不好?” 这是他有求于别人时惯用的撒娇伎俩。家里两个家长早就免疫,唯独对着余简,屡试不爽。 这不,十五分钟后,余圆左手一块炸鸡翅,右手一根薯条,欢得不停地晃着不着地的小脚丫子。 余简给他擦了擦唇边沾到的番茄酱,提醒:“等会回家可不能说咱们出来吃肯爷爷,被妈妈知道了又要揍你。” 余圆斜了她一眼,那意思就是还用你说?毕竟每回躺枪的都只有他,为了小屁股着想,他肯定乖乖把嘴巴封起来。 虽然余简对肯爷爷的印象不是特别好,但炸鸡薯条这种东西,似乎很受小孩子们的喜欢。店里都是跟余圆一般大的小朋友,吃得是眉开眼笑。 余简不算太饿,大概是睡的时间太长,也没了饥饱的感觉,勉强扒拉了几根薯条,喝了杯饮料,待余圆吃饱喝足,两人手牵手走回家了。 刚踏进家门没两分钟,门口就传来汽车刹车的声音。 余圆耳朵一竖,放开姐姐的手,边往外冲边喊:“爸爸回来了!”这是爸爸车子的声音,那停车的奇异声响余圆可记得清清楚楚。 果然,余爸爸在门外:“阿简起来了吗?” 余简应声:“我在。” 余爸爸去了趟郊区的农场。常年采购的供货商刚宰了几头牛,打电话让他过去拿一些新鲜的牛肉。 余圆蹲在地上,伸出胖手指戳了戳地上的麻袋,又放在鼻前闻了闻,嫌弃地皱了脸:“好腥哦……” 同时带回来的还有一大桶鲜牛奶,余简掀开桶盖,白晃晃的牛奶还微微冒着热气,顿时让她有些惊喜。 余爸爸在一旁说:“刚挤出来的,还温的吧?” 她单手拎起牛奶桶往厨房的方向去,这可是做酥山最好的食材了。 余简找了家里最大的锅,把牛奶倒入,开火煮沸,煮的过程要慢慢搅动,避免底部烧糊。然后让它自然冷却,这浮在最上面一层的就是酥油。 古代虽说器具有限,但也有自己的一套办法。余简拿了个不用的酒壶,小心地把酥油放入其中。 如此反复煮了几次牛奶,得了大半罐的酥油。 酥山如其名,整个形状如层峦的山峰一样。余简翻出余圆小朋友吃饭的小碗,双手握住酒壶,手腕慢慢地使劲,只见白乳色的酥油缓缓滴落,竟渐渐汇成梯状的小山峰。 余简抿着唇角,有些不满意,这形状半点不如自己当年做的。 倒是余圆在门外观望了半天,很是捧场:“姐姐,你是做了个小山峰吗?什么时候可以吃?” 余简不抬头:“还要冰一段时间呢。”倒也不纠结了,连忙罩了个塑料罩子,放进冰柜里冷冻。 余圆搬了个小板凳,守在冰柜跟前,眼巴巴地看着里头。 余爸爸从外面进来的时候没看见儿子,还有些纳闷。余简指了指厨房,他伸长脖子一看,气笑了:“怎么馋成这样?!” 冻好的酥山,淋上金黄色的蜜水,余简还切了几样余圆喜欢的水果丁,密密地洒在山脚下,山顶正中间摆了颗红彤彤的大樱桃。 余圆双手托着下巴,定定地看着桌上这个漂亮的“冰淇淋”,都不舍得吃了。 余简拍了拍他的脑袋:“你不是说肯爷爷的冰淇淋不好吗?尝尝这个……”难得姐弟俩口味一致。 小家伙下定决心一般,为了不破坏形状,从边角舀了一小勺,放进嘴里。 唔…… 这是什么样的感觉? 入口即化,绵密冰凉! 余圆小朋友的人生字典里又多了一样美味吃食,看向姐姐的眼神也更加热烈了。 不速之客 余妈妈回家的时候,不出意外地又看到了姐友弟恭的场面。 余圆自从吃了姐姐给他单独做的冰淇淋,那可是跟只小哈巴狗一般,腻在他姐身上不走了。 为啥? 就为了能再多吃两口。 可酥油这玩意儿本来就难弄,余简又怕他吃多了闹肚子,狠了心就不给他。 小家伙要哭不哭地看了她好一会,知道自己再撒泼也无望,只能妥协:“那明天能吃吗?” 余简撸了一把他毛茸茸的脑袋,点头。 这孩子性格不错,就算不如他所愿也不会过分地吵闹,有时候也很贴心,不难看出余家两个家长对他教育得很好。 这段时间跟父母的相处,余简逐渐找到了在这个家的生存之道。弟弟善良,父母也确实真心待她好,余简的心里暖流淌过。 “妈妈,过两天我要回绕乡了。”已经比计划内的多待了好几天,余简有些想念家乡的奶奶和小伙伴们。 余妈妈端着碗的手僵住,愣了一会才挤出笑:“这么快的吗?”低头,眼眶开始泛红。女儿第一次来京城,她也没怎么好好陪着她,这倒又要分别了。 余爸爸扒了一口饭,左右看了几眼,给女儿使眼色。 余简心领神会,挽住余妈妈的胳膊,靠在她肩膀上:“后天您休息的时候带我跟余圆出去玩吧?” 余妈妈不着痕迹地抹了眼睛,连忙答应:“好!妈妈带你逛街去!” 余圆大概还不知道陪女人逛街是什么意思,只是念想着明日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吃到那个名叫“酥山”的冰淇淋。 余爸爸想到今日拿回来的一大袋牛肉:“明天咱们吃牛肉火锅吧?” “好的。”余简微笑。 “赞同!”余圆举手。 余妈妈剩下的一点伤感在几个吃货的附和下烟消云散,她赶紧把饭吃完,也开始憧憬起牛肉火锅了。 潮州人爱吃牛肉是传统,什么吊龙、匙仁、嫩肉、雪花,不同的位置在热汤里涮制的时间又分得细致。 除此之外,手打牛肉丸才是精髓。 余爸爸凌晨就起了床,“咣咣咣”地敲着一整块牛肉。老师傅的功力往往就在捶打之中,余爸爸跟着父亲学厨艺的时候,得拿着三公斤的铁锤把牛肉锤成肉浆,这不光是力气,更多的是耐性。 余圆捂着耳朵在床上滚来滚去,也抵不消这魔性的声音,哀嚎一声,半眯着眼睛爬了起来,摸索着开了门,滚到了余简的房里。 余简也被吵得不行,正带着耳机在看书,余圆贴到她身上:“好吵哦!” “爸爸在做牛肉丸呢,你不吃吗?”余简问。 牛肉丸啊……余圆简短地思考了下,还是要吃的,随即迅速地爬上姐姐的床,整个人蒙在被子里,小声地嘟囔:“姐姐,我在你这里睡。” 余简纳闷,到哪睡不都一样? 没想到才一会,余圆就逐渐安静下来,再听,就是平稳的呼吸声了。 …… 京城市中心的某处豪华公寓,一阵刺耳的电话响起。 被子里磨蹭着伸出来一只布满肌肉线条的胳膊,从床头柜上摸到手机,按下了接听键。 “……唐哥?”听筒里小声地叫着。 唐渊半睁眼,带着起床气说了句:“有话快说。” “你让我打听的事情有眉目了,我把那人的地址发给你,你自己去找他吧……” “嗯,谢了!” 挂了电话,唐渊思绪逐渐恢复,睁开了眼。 京城的胡同总是四拐八弯,唐渊顺着导航数着门牌,心里不住地怀疑这个地址到底是不是对的。 不然他都在这片找了半个小时了,怎么还没找到?! 又绕了一圈,这么闷热的天气,他整个人跟出了水一样,气喘吁吁地一屁股坐在台阶上,侧了头问同样坐着的一个小男孩:“你在吃什么呢?” 余圆门口看了他半天了,这个叔叔到底在找什么呢?怎么还坐到自己身边了? 小家伙自从被余简普及了各种人口拐卖的知识后,独自在外就非常紧觉。他小屁股动了动,往边上移了几寸,又转过身子背对着他。 唐渊简直要抓狂了,被太阳暴晒了半小时不说,竟然还被一个小屁孩歧视了。 只不过是看他手里端着的东西有些稀奇,好奇地问了一句而已。 唐渊拎起衣领透了透风,这四下也就见了小男孩一人,只得按住脾气,好声好气地说:“小弟弟,你手里拿的是什么?挺漂亮的。” “酥山。”余圆瓮声瓮气地回答。 酥山?是什么?唐渊倒也感兴趣,转到余圆面前大大方方地观察。这东西像座小山一样矗立在玻璃碗中,搭配着各色的水果,还散发着一股蜂蜜和牛奶的混合香气。 而且,只走近就感觉到了一股凉气,要是能吃一口,那该…… 唐渊情不自禁地咽了口水。 余圆警觉地护住碗里的冰淇淋,蹭地站起来,跑到门内:“这是我的!” 唐渊倒也不会真的跟一个小孩子抢吃的,又问:“小弟弟,你知不知道49号在哪里?” 49号?不就是他们家? 余圆抬起脸,仰着头问:“你找谁?”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唐渊坐在沙发上,打量着屋子内的摆设。普普通通,没有任何艺术感可言。 余爸爸对这个陌生的年轻人到来也感到惊异:“您是?” “余师傅是吗?我是唐渊。”说着,伸出手。 余爸爸沉默地坐着,慢慢消化唐渊说的话。 “余师傅,如果您觉得价格低的话,您可以提出来,我尽量满足您。” 余爸爸挥挥手,打断他的话:“唐……总是吧?我不知道您是怎么找到我家的,但我没有想离开金福楼的打算。” 唐渊翘起二郎腿,双手放到膝盖上问:“方便告诉我理由吗?” “不好意思,多的我不便说。”这个人莫名其妙地上门,就为了挖他?余爸爸也不是第一天混江湖了,这事怎么看怎么诡异。 “余师傅,我跟韩遇白是朋友,金福楼如今应该是他在当家吧?其实说实在的,原本我可以不来这么一趟,但我吃过您做的菜,余师傅,您是个人才,没必要跟着金福楼共存亡……”唐渊眼底闪过精光,说着似是而非的话。 “唐先生!”余爸爸是真的有点生气了,这人竟然还编排起了金福楼的不是,“您不必再多言,我是不会离开金福楼的,请您离开——” 别离是为了下一次相见(1) 牛骨汤加了玉米和白萝卜,咕噜咕噜地冒着泡,汤色清澄,香气扑鼻。 余简和余圆坐在桌子前,望着锅里沸腾的热气。 “姐姐,能吃了吗?能吃了吗?”余圆焦急地问。 余简此刻也正在拼命地吞口水,可余爸爸还在做着最后的牛肉丸,只能安抚:“再等一会儿。” 余妈妈洗了手出来,看见儿子的脸都要贴到锅子里去了,转去厨房拿了个大汤勺,给他舀了一碗牛肉汤:“先喝点汤吧……怎么就把你养成这副馋样!” 余简也被妈妈投喂了一碗,怀着虔诚的心情小小地抿了一口。 有些烫,但刚入口,余简就感受到了这锅汤的不简单。她赶紧拿起勺子进去搅动了下,除了两样配菜就见了几颗葱花。 她又端起碗喝了一口,不对……这汤里头的清甜究竟是放了什么? 余爸爸端着牛肉丸和蔬菜出来,看见余简脸上带着疑惑,有些自豪:“阿简,好喝吗?” “爸爸,您这汤里加了什么?” “苦瓜和枸杞。” 苦瓜?余简是第一次知道汤锅里还能放苦瓜的,顿时有些不明所以。 余爸爸拉了她进厨房,掀起盛放了高汤的锅盖,指给她看:“苦瓜消火,与枸杞一同煮后,苦味消散,但作用不减。药食同源,这是你爷爷研究出来的吃法。而且,汤内放入苦瓜,就算煮再久,汤色也一如既往的透亮。” 余简凑近闻了闻,这高汤锅里的汤又跟桌上的不一样,多了一丝雨后青草的淡香。 牛肉嫩得飞起,只要在汤锅里涮上几秒就能吃,再配上余爸爸特制沙茶酱,鲜得眉毛都能掉下来。 余圆第一口下肚,等不及余妈妈再给她烫肉,抬起胖嘟嘟的爪子,抓着漏勺就要自己动手。余爸爸眼睛一瞪:“小心烫着!” 余圆小嘴张了张,眼睛可没从锅里移开过半瞬:“不会不会,我都是大孩子了。” 这个“大孩子”的言论还没过几分钟,就在他一声哀嚎捂着手背的惨叫下告终。 被剥夺了自主权的余圆小朋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母亲和姐姐从汤锅里夹起一块又一块的牛肉。 余简在他的可怜兮兮的视线注视下,终于良心发现,对着筷子上的牛肉犹豫了半天,慢慢地扔到了他的碗里。 余圆终于吃上了心心念念的一口肉,感激涕零:“还是我姐对我好。” 沙茶酱是余爸爸自制,用了零零总总近三十种配料,花生香浓郁,咸鲜美味,配上香菜、蒜蓉、辣椒,再淋上一点香油和一小勺醋,简直就是潮州牛肉的最佳搭档。 余简一口接一口,吃得乐不思蜀。这是她来京城吃的第二顿火锅,与上回吃的涮羊肉不同,她更喜欢有着家乡风味的牛肉锅。 吃到半饱的时候,突然想到什么,问余爸爸:“爸爸,今天有人来咱们家了么?” 余爸爸挑眉,还没说话,余圆插嘴:“有一个奇怪的叔叔!他还想抢姐姐给我做的冰淇淋呢!”要不是自己动作快,指不准他就要得手了。余圆忿忿地想着,狠狠地咬了一口牛肉丸。 唔……弹牙…… 下午去买了好些特产寄回绕乡,两个闺蜜期待了好久,刚从快递点出来就给俩人打了电话。 黄暖照例鬼哭狼嚎:“阿简!!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余简被她语气里的愤怒吓了一跳,也知道确实是自己失约,只能好声好气地赔礼道歉:“后天就回来啦……小暖,你的暑假作业写完了吗?” 果然,听了这话的对面立刻消声,隔了好一会,就听得断断续续地说话声:“你……说什么?信号不大好……先挂了啊……” 这臭丫头,每次说到学习相关的事情就打混,难怪陈心怡总是在企鹅上跟她倒苦水,说黄暖是带不动的猪队友。 正在琢磨着开学了要怎么鞭策黄暖的时候,身边走过一道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股泠冽的草木香水的气味。 余简停住脚步,总觉得这个味道好像在哪里闻到过。 正巧这时有电话铃声,男人接起:“找到了,没什么进展,挂了。” 这声音……是那个不会说话的讨厌鬼! 唐渊没有过多停留,被余爸爸拒绝的他压着心底的怒火,加上这该死的胡同,他分辨了下来时的路,脚步一拐,往出口的方向走去。 余简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这才继续往回走,刚刚……这个男人来的方向,好像是自己的家? “是有个人,想挖我去他的餐厅。”余爸爸淡淡地说。 “你答应了?”余妈妈好奇地问。 余爸爸倒不是很在意这段插曲:“怎么可能?” 余简沉思了片刻,对着余爸爸说道:“其实您可以考虑离开的金福楼的事……”金福楼的现状摆在眼前,从上到下乌烟瘴气,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余爸爸秉性善良,在这样的环境里势必要吃亏,还不如…… “不行。”余爸爸斩钉截铁地回答,“老韩老板对我有恩,这种时候我说什么也不能抛下金福楼。” 余爸爸的想法其实很简单,老韩一日不说让他走的话,他就要与金福楼共存亡。这么些年也不是没有餐馆来挖过他,那时候金福楼正当辉煌鼎盛,更别说现在了。 越艰难的时候,他越要坚守,帮着老韩看着这一亩三分地。 余妈妈在一边点他:“你啊,就是愚忠!我听说现在管事的是老韩的儿子吧?人家怎么待你的,你心里没数?”你就等着别人炒你鱿鱼吧! 别说,余妈妈真相了。 就在余简离开京城的那一天,余爸爸刚回到金福楼,就被叫到了静室。 韩遇白温和地让他坐,给他倒了杯茶,问他:“余师傅,您来金福楼有十多年了吧?” “十二年零三个月。”余爸爸不自然地坐直了身体,回答他。 “十二年了啊……”韩遇白感叹,“前几天的事,我得跟您道个歉,是我欠考虑了。” 余爸爸抿唇,不答话。这事本就是他的不对,道歉也是应该的。 “余师傅,如今不是从前了,金福楼的生意也越来越差……”韩遇白话锋一转。 “你是想让我离开金福楼?”余爸爸正色,问道。 别离是为了下一次相见(2) 余简的“送别仪式”有点……说不出的诡异…… 原本应该哭闹的余圆懂事地拉着她的手,反过来给她灌鸡汤:“姐姐,你到家了要给我打电话啊。” 余简有点一言难尽:“你不应该挽留一下我吗?” 余圆洒脱地摆了摆手,翻了个大白眼:“我已经不是去年的我了,分离是为了更好的相见!” 姐姐都说了要考京城大学,最多只要一年,他们姐弟俩就能天天在一起了。何况,寒假的时候肯定会回绕乡过年,他是个男子汉了,耐得住寂寞。 况且……姐姐给他留了好多好吃的,就柜子里那两大罐麦芽糖,就能让他支撑很久了…… 很难想象,这话竟然是从一个六岁的小毛头嘴里说出来的,余简哭笑不得地瞅着他。 余爸爸从金福楼回来后,满脸写着:我有事,我不开心。做啥都是心不在焉,连着走错了两个岔路口,也没那么浓重的离别氛围。 只有余妈妈想到又得小半年见不到女儿,心中有些唏嘘。所以前一天的时候昴着劲一口气给余简买了春夏秋冬各个季节的不同衣服,活生生多了一个行李箱。 余妈妈抱歉地拉了女儿的手不舍得放开:“早知道给你寄回去了,这么重……” 余简朝着她温温柔柔地笑:“我拿得动的,妈妈。”又给了她一个拥抱,“过年等你们回来。” 余妈妈眼眶一红,一股心酸涌上心头:“唉!你在家照顾好自己,钱不够用就跟妈妈说,妈妈给你转账。” 在外的父母给不了的关怀大概都想用金钱来弥补,余简低头看了一眼懵懵懂懂正四处张望的余圆,心底到底是有些羡慕。 师傅教她本事,可也是经常让她孑然一人。如今感受到了父母的关心,她倒有些贪恋这份温暖了。 “建国、阿简!”远远地,有人招手喊着。 余简愣愣地看去,竟然是余建平。上回跟他提了一句回绕乡的时间,竟然被他记住了,直接到机场送她。 余建平气喘吁吁地过来,他怕错过了时间,一路车速飞快,又从停车场跑到候机大厅里。 “你怎么来了?”余爸爸也有些惊奇。 余建平抹了把汗,嗔怪地说道:“大侄女要回绕乡,我这个做阿叔的不得来送送?!你别管,阿简,我有话跟你说。” 余简拘谨地坐在余建平身边,低头看着指甲盖。因为常年下厨,她以前的指甲盖都是苍白的,而现在,粉粉嫩嫩,还有一弯小小的月牙,健康又漂亮。 余建平搓了搓手,跟她说话:“你爸爸跟我说了宴席的事情,阿简做得很好……” 听到是夸奖她的话,余简弯了眼:“就是有点可惜那盒子莲蓉了。”做厨师的最看不得糟蹋食物了。 “听说,你爸爸把食谱给你了?”余建平问,手不自觉地摸了摸裤兜里的东西。 余简点头,有点诧异:“您也知道咱们家的食谱?” 怎么不知道?!余建平苦笑一声,掏出藏在裤兜里被报纸报纸的东西,递给她。 余简微微转头,疑惑地看着他。 “这是食谱的另一半。”余建平叹了口气,缓缓说着,“我从饶乡出来,偷了半本食谱。我原以为你爷爷肯定恨透了我,却没想到他根本就没跟建国透露过半分。” 余简看着他颤抖的手,大抵也猜出了当年肯定有什么隐情,按住他的手推了推:“您不应该把他给我。” 姑且不谈这东西是否珍贵,余建平最需要做的是跟她父亲把原由说清楚。上一辈有上一辈的解决方法,不该把她扯进去。 “我怕你爸爸不原谅我。”声音有些苦涩,这本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建国不知道还好,知道了他们师兄弟之间肯定要生间隙。 “不会。”余简坚定地回复他,“我爸爸是什么样的人,您还不清楚吗?他善良又没有野心,但唯有一点,你必须真心待他。阿叔,有些话本不应该我来说的,但您直接把食谱给我,就是您的不是。” 顿了顿,她看向隔了好几米坐在另一头的三人,余圆发现了她的视线,朝着她做鬼脸,她回了个笑容,继续说:“我没有见过爷爷,但既然他不说,就是念及了跟您之间的情分……” 有错在先,最好能够知错就改。如果无法改变,就应该尽力挽回。 这半本食谱,从他余建平嘴里说出来,跟从她余简这里传出,完全是两回事。 就算余爸爸再大度,定然也是要找余建平讨个说法的。 余建平渐渐握紧手中的报纸包,沉默了半晌,低低地说了句:“我知道了……” 余简站起身,往家人的方向走去,留给他独处的空间。 机场人来来往往行色匆匆,余建平低眸坐在那里,说不出的萧索滋味…… “姐姐,记得打电话!”登机广播响起,余简告别几人往里走,只听得余圆在后面不停大喊,小家伙这会也回过神来了,刚感觉到不舍,姐姐就踏进登机室不见了,他抹了抹泪珠,张开手臂要母亲抱。 余妈妈也是情不自禁地在流眼泪,母子两人抱头痛哭。 …… 胡同深处的小宅子里,主屋亮着微弱的灯光。 余建国眼底猩红地瞪着师弟:“你……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我爸他哪一点亏待你了?就他死之前,都还一直念叨着,要是能再对你好一点,你就不会小小年纪都北上打工了!他都想把国营饭店的位置让给你!” 余建平闭了眼,余建国说的每一个字都打在他的心上,他双手抱住脑袋,埋在腿弯里。 “是,我余建国是厨艺不精,所以那时候你总是嘲笑我,我爸也看不上我,连这金福楼都要让我走……”余爸爸哭丧着脸,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什么? 余建平猛然抬头,拉住他拿酒瓶的手:“你说什么?金福楼怎么你了?” “怎么我了?!他们让我滚蛋!”余爸爸憋了一天的心火都烧了起来,拂开他,一把将酒瓶摔在了地上。 他趴在桌子上嘤嘤哭泣,嘴里呢喃着:“十二年啊,他们说让我走就让我走!”酒意上头,又抬头问,“建平,我真的这么糟糕吗?” 让他们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我不要 画面转到金福楼静室。 韩遇白的话如平地里的惊雷,让余建国瞬间就被石化。 他害怕自己听错了,颤着声问:“您说什么?” 韩遇白浅笑,双手合十放在茶桌上,一字一句慢慢说道:“请您另谋高就。” 好久过后,余建国青白相间的脸色终于慢慢恢复,只用着平常音说:“是您的意思还是老韩老板的意思?” “有什么区别吗?一笔又写不出两个韩字。”韩遇白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啧啧两下。 余建国平静地点头:“知道了。我还有些东西在厨房,明日过来拿。” 说罢,站起来,默默地向着韩遇白鞠了个躬。他与金福楼、老韩老板的情谊,就在这一弯腰里,完全斩断。 临出门的时候,他顿了脚步,没回头:“韩老板,我的女儿阿简曾说过,君子有为而有不为,我无法判别你的决定是否正确,只希望,将来您也别后悔。” 这个从来都是敦厚笑脸迎人的男人,终被一系列的骚操作寒了心。 行啊,你让我走,以后跪在地上求我我也不会再回来了! 韩遇白依然温温吞吞地笑,纤长浓黑的睫毛在眼底映出一片阴影:“这就不劳您费心了。” 然后这个好不容易硬气了一回的老实男人,转头就对着自己师弟放声痛哭,恨不得让泪水把心中所有的委屈都带走。 余建平五味陈杂地听他把事情说完,默默地掏了根烟点上。 刚抽了一口,就又见余建国瞪他,又摸了根递过去:“你要不要?” 余建国虽然酒多了,但固执地摇了摇头,反倒伸手把他嘴里的烟拿了丢在地上,又用鞋底碾了几碾:“做厨子的,不要抽烟。” 得,这个老好人还特别实心眼。厨子不抽烟这种鬼话不过就是当初老爷子为了不让他们跟着村里的小流氓学坏编的谎话,也就这个傻子听进心里还照着做了大半辈子。 所以,这货在外面不被坑,还有谁能被坑?早就让他出了金福楼的牢笼,非念着点旧情。这旧情头几年帮着老韩打江山的时候不都还回去了。 非要等到这个时候被人羞辱! 余建平银牙咬了咬,恨铁不成钢,要不是自己对老头子有愧,就这种师弟,他都要拎着他耳朵好好教育一番了…… “建国……”余建平烟又不能抽,又担着食谱的债,心下也有些烦躁,踢了踢又趴回去的余建国,“抬头。” 余建国被他踢了好几下,不耐烦地拍着凳子,摇晃了半天才抬起脑袋,说话还有些大舌头:“干、干什么!” 行吧,这要再说什么也肯定听不进去了,余建平叹了口气,走到一边拨了电话:“嫂子,我是建平……” 余妈妈也没想到自己能一语成谶,赶来接余建国的时候还有些不相信,怕是兄弟俩合伙唬人。 可一看到醉得不省人事的老公,又觉得大概真的是乌鸦嘴了。 余建平把醉汉扶到车上,对着余妈妈说:“建国他心里也不好受,你也别多问。等他酒醒了就让他来找我,我有话跟他说……” 余妈妈点头:“建国在京城也就你一个亲近的人了,还要麻烦你多开导他。”又看了看翻了个身脸色潮红的余爸爸,感慨,“他就是认死理。” 也不知道这句是褒义还是贬义。 等把余爸爸收拾好,搬到床上,余妈妈坐在床沿气喘吁吁,余爸爸吧唧两下嘴,咕噜地说了句什么,她没听清。 她跟余建国结婚二十多年,见着他喝醉的次数一个手都数得过来。瞬间又感觉很心酸,心底也浮出丝丝的怒意。 他们家老余这么好的一个人,凭什么要被人家欺负?! 余简来电话的时候,余妈妈的生意里还带着气愤。 听了她的叙述,余简倒并不是很诧异,心里也早就料到。韩遇白这个人,虽然接触的不多,但本能地觉得他善于心计,余爸爸在他眼里就是个渣渣。 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会,余简提醒她罐子里的蜜水解酒效果极佳。 挂了电话,余妈妈恨恨地拍了一把余爸爸的手臂:“也就闺女心疼你!”也不知道是吃醋还是咋地,气呼呼地出去了。 第二天不出所料,老余同志头疼欲裂地醒来,半天才琢磨出这原来是自己的家。 他简单梳洗了下,出了房间,餐桌上一杯澄黄色的蜂蜜水,下头还压着张字条:闺女让你喝完,起来了给建平打电话,儿子我带到单位了。 要不是标点符号隔开,余爸爸都以为这是同一件事呢。怎么还跟闺女说了?不嫌丢人啊…… 怕被女儿看扁的余建国同志脸又皱巴巴,满心不是滋味。 建平……建平昨天跟他说什么来着? 酒后老余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想了好久,恍然大悟,特么的食谱!这老小子藏了他们老余家半本食谱! 二话不说,一口气把杯子里的水喝完,锁了门就气冲冲地出去。 余建平看了看时间,算准了余建国差不多就来了,早上摆摊特意剩下了半盆子粿条,这酒后也不易多食荤腥,一碗清清爽爽的鲜肉粿条汤最合适不过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是冒着浓郁香气的美食呢。余建国看了半响,才施施然坐下,等着余建平拿筷子的功夫,先端着碗喝了一口汤。 怎一个爽字了得! “我可没原谅你啊!”含了一口牛杂,余建国含糊不清地说,虽说兄弟没有隔夜仇,老头子都不在乎的事情他也没必要揪着不放,但姿态还是要摆的。 余建国在来的路上就想好了,这么些年在他余建平的“淫威”下,谁谁都要说一句他技不如人。虽然是事实,他也认。但有机会让他放低姿态,何乐而不为呢? 他心里暗暗发笑,背过身子嗦了一口粉条,眼睛眯得跟个狐狸一样…… 余建平了解他就跟了解自己肚子的蛔虫一样,他刚转过去就知道这小子肯定要拐着弯坑他。 也不吭声,扔了个牛皮小本到他眼前。 “啥呀?”余建国眨巴了两下眼。 余建平抬了抬下巴,哼了一声:“食谱。” 余建国眼睛又不瞎,这跟自己那半本同样材质的东西他不知道是什么?他是在问他啥意思。 “老余家的东西,不还给你我还留着放棺材里?”余建平被他的眼神看得莫名其妙。 哦。余建国又默默转了身,继续嚼着碗里的牛肉:“我不要。” 这特么…… 叫什么事?老余家的人莫不是都是傻叉?女儿这样,老子也这样! 余建平危险地眯了眼…… 初心不改 余建国只是敦厚,但不傻。 没有这个金刚钻哪能揽瓷器活?自己那半本都给了女儿余简,还能再巴巴地把这半本收回去? 爱谁要谁要,反正他不要。 余建国狠狠地嚼着碗里的牛肉,把碗里的汤底都喝得干干净净,扔了碗,随意地抹了嘴,一脸不屑地看着他。 余建平气得拍了拍桌子:“这可是你们老余家的东西!” “你不姓余?”余建国睨他。 …… 余建平被他怼得一时语塞,仔细一想,觉得不对味了。他就说老头子怎么那么好心,收留父母双亡的他,教他厨艺本事,还认他做干儿子。 合着全在这里等着他呢啊?! 余建平心里揣测,越发觉得老头子的手段真的不是一般的高明。 余老爷子要是知道他现在的想法,非得从棺材里爬出来揍他,顺便连着不肖子余建国一同打一顿。 就在余建平腹诽的时候,余建国好奇地拎起牛皮小册,掀开一角偷偷看了一眼,几个大字引入眼帘:昌黎先生下潮州…… 余建国以为自己看错了,索性翻开全页,逐一字句看过去,边看边抬头用着不解的眼神瞅余建平。 这是啥?每个字都看得懂,连在一起就是不明白什么意思了。师弟你解释解释? 解释啥?好像我就能懂一样。余建平接收他的讯号,侧目摸了摸鼻子,这册子在他身边这么些年,都快被他翻烂了。 也就开头几句算是勉强理解余家老祖宗的想法。 他开口:“你们老余家,估计是想复刻韩愈下潮州时候吃的菜。” 余建国大惊:“老祖宗……这么有文化的吗?” 话还没说完,一只打火机就擦着他的头皮飞了过去,余建平瞪目:“怎么说话呢?!” 好吧……自知理亏的余建国收起了嬉皮笑脸,依旧带着疑惑:“怎么复刻?就从这诗词里?”未免也太过儿戏了些吧。 这韩公下潮州,潮州人上到八十岁的老婆婆,下到五六岁的孩童都清清楚楚,但这都千百年过去了,难度太大,肯定操作不来。 而且这小册子看着也就十几页,前面大半部分都是普及的历史文化知识,顺带还用诗歌词藻赞美家乡美景。倒是后几页,模棱两可地写了几道菜,不论从做法还是食材,都是那么的……不伦不类。 余建国扔了册子,有些头疼:“就这?你还不如放炉灶里烧了。”有啥用呢? 于是,又一枚打火机飞过来。 余爸爸怒:“你哪来的那么多打火机!” “我曾经见老头子研究过。”余建平淡淡地说,果然,余建国平静了下来,只转头看着他,“他的桌上有一排韩公文集,你还记得吗?” 老头子空闲下来的时候总会在书桌前画画写写,原先他老头子在恶补文化知识,想来,那时候就是有打算想要继续食谱的研究。 “可……可是我从没听他说过……”余建国嗔目结舌。 “这里头的东西,哪一样还能好好存在在世上?好些个食材,都已经被列为珍稀动物了。”老头子再痴狂,也不至于做违法乱纪的事情。 确实也是……余建国视线转到牛皮小册上,怎么看怎么就是个鸡肋。 “你还是收回去吧。”他嫌弃地把册子往边上推了推,刚移到桌子的另一头,就被余建平打了下手背。 “这好歹是你们老余家的家传,我这算是完璧归赵了,怎么处理是你的事,万不能再放在我手上。”错了一回,难道还想让他内疚一辈子? “那行吧!我就不跟你多计较了,只一点,你可得回去给老头子磕头认错赔礼道歉。”余建国也不纠结,免得他心里又有疙瘩。 余建平鄙视地瞟了他一眼:“还用你说?今年过年我跟你们一起回去。” 余建国这才满意地翘起了二郎腿。 这一茬过去了,另一茬又来了。 余建平不自觉地摸到烟盒,刚想掏一支,又想到昨日余建国的话,伸出的手停在了半路,又捏了个打火机在手里盘。 “你这也离开金福楼了,后面怎么打算?”余建平叩了叩桌子。 嗯?这是个好问题。但是他还没有想法,余建国怂了怂肩膀。 “我跟你说的开餐馆的事情,你觉得怎么样?” 余建国又是大惊,神色复杂地看他,来真的啊?他还以为就是情到深处,随口一说而已。 “你早餐铺不干了?”余建国问。 “我想把余家食肆重新开起来!”余建平声音很淡,但是掷地有声。 …… 余建国一整天都在玄幻中度过。 先是半本乱七八糟神神叨叨地食谱,再后来是余建平心心念念嚷嚷要重建老余家的食肆…… 关键是!就在诸多煽情又感人的回忆中,他、他、他竟然头脑一热,拍着桌子大喊一声:“开!” 天晓得,这不过就是年少时他跟余建平两人的戏言,虽然那话是在祠堂里对着祖宗牌位说的。 余建平声泪欲泣:“我这一年,老是梦到老头子……老头子也不怪我偷了食谱,只问我,当年说的话还作不作数。我能怎么说?我当然说作数啊!” 都说嘴上无毛办事不牢,他们俩那会就十岁不到,还没余圆高呢。老头子咋回事?还托梦提醒他们遵守诺言?? 余建国翻箱倒柜地找出存折,一脸心痛地数着数字后面的零。这要开餐馆,买房子的钱肯定是要挪用了。还想着明年女儿来京城读书,就在学校附近买房子,这怕是要办不成了。 余妈妈进了房间,就瞧见余爸爸低着头看存折,笑着说:“怎么,还拿存折了?” 余爸爸抚着心口,那里阵阵深疼:“我想跟建平一起开餐馆。” 哟!这可稀奇了。前两年让他早点出来自立门户,他非死犟着不肯。如今被金福楼拐弯抹角地辞了,倒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开了窍。 但这事肯定是建平劝着了,不然这二愣子哪能想到。 余妈妈偷笑了几下,拿出手机刷刷点了几下。 不多时,余爸爸手机收到了一条短信提示音,他满不在乎地瞟了一眼,瞬间瞪了双目,转头结结巴巴地指着余妈妈:“你……你……你竟然还藏了私房钱!” 汰…… 就知道这傻子说不出什么好话,余妈妈双手叉腰:“不要?那你还回来吧!” 打架 余简坐在饶平老家门前的躺椅上,对着刚送来的快递,脸上的表情简直要怀疑人生。 不用拆就知道那里头装的什么东西。她看了眼寄件人,又看了一眼,第三遍看的时候发现自己确实没看错。 吁了一口浊气,被气笑了! 她老爹简直就是大写的牛逼,怎么着,死皮赖脸给了一回食谱还不过瘾,巴巴地又送上了另半本??? 余简哗哗撕开包装袋,里头果然是用报纸裹得严严实实的小方块,顺便还掉下来一张卡片。 上头写着:女儿,你要的食谱给你找来了,老余家的未来就靠你了! 最后还画了个笑脸,写了个“么么哒”。 神特么“么么哒”!合着还给她设立了个振兴家族的人设?? 余简沉默着怎么琢磨,怎么觉得她老爹这番操作着实有点骚气。 余爸爸奔驰在京城的大街小巷,突然狠狠地打了一个喷嚏。他看了看时间,惊恐地发现自己收到了一条快递签收的信息,于是果断地按住键盘,关机。 余简果然打不通他的电话,气得直哼哼。有本事寄食谱没本事接电话?! 想来想去,又打给老母亲。余妈妈见到女儿的电话还是很高兴的,又一听她提起丈夫,不是滋味地啧了一声,翻了个白眼:“他啊,去找铺子了。” 再问,就是把要跟余建平一起重开余家食肆的想法说了。 这下轮到余简惊讶了,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老蚌还要生珠了?? 余简坐在家门口,久久不能平复心情。余建平还好一点,就她老爹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啧啧…… 不过余奶奶倒是很赞成儿子的决定,她作为大家长,对儿子中年创业给予了精神上的鼓励和经济上的支持。 余简都没想到,老太太这么些年在保证两人吃穿用度正常的情况下还存了一笔巨款,看着存折上的数字惊得说不出话来。 余爸爸是不敢不接老太太的电话,听着她要拿钱出来,也很不好意思:“妈……不用了,我有钱……” 余奶奶很实际:“京城可不比饶乡,物价贵了十几倍,你这些年拼命往给我打钱,肯定没留多少。再说,你这虽是跟建平一起开店,还不是谁投的多谁说了算。” 潜台词就是,你别傻不垃圾的听别人的,自己的事业自己做主。 余简顿时对老太太肃然起敬,这一看年轻时肯定就见过世面…… 第二天,余奶奶就颤颤巍巍地自个儿坐了船往县城银行转账去了。 这事反正有家里两个女人把持着,余简也不多问,当务之急是马上要来的高三,乘着暑假还有几天,她卯足了劲在家复习。 …… “阿简!阿简!出事了!”大中午的刚吃过午饭,家里的大门就被砸开了。 门口黄暖气喘吁吁地扶着腰,半天喘不上气。 余简纳闷:“怎么了?” “小辫子跟人打起来了!” 谁?余简怔了一会儿,没反应过来。 黄暖来不及解释,一把拉了她就往村子西边跑过去, 一路上,余简百转回肠,算是醒了神,只是脸色也渐渐难看起来。 陈心怡的性子她是了解的,温温和和从不跟人争的小姑娘,就算是被人欺负到头上,也总喜欢避开不正面交锋。 要是她都能跟人打起来,这事肯定触了她的逆鳞。她的底线就那两个,但是哪一个,都不是轻易都能过去的槛。 “你这个疯婆子,还不赶快放手!我哪里说错了?你就是个爹不疼妈不要的!你生下来你妈就跑了,如今你老子又要给你找后妈了,再生个儿子,哪里还要你?!”女人撕心裂肺地叫嚣着,嘴里还说着不三不四的烂话。 余简跟着黄暖赶到的时候,就看见陈心怡死死地薅着她家隔壁某个长舌妇的头发,咬着嘴唇不发一眼。 可那从眼镜下透出的凶狠眼神,就好像一头濒死挣扎的狼,就算自己将死,也要让你一起下地狱。 “怎么办,怎么办?”黄暖急的团团转,眼泪都要出来了。 两人应该是打过一阵了,陈心怡身上的t恤领子被扯烂,绑的马尾辫也散在了脑后。而那长舌妇的情况要更糟一些,脸上都被挠出了血丝,眼角乌青一团。 余简拉住黄暖,跟她过了个眼色,定了定神,两人一齐出手,黄暖拉住了陈心怡,余简则是握上了长舌妇的手腕。 她多年学厨,本就力道大,此刻更是用尽了全身之力。 长舌妇惨叫一声,松开掐着陈心怡隔壁的爪子,瘫软在地上。 而这时,被打架声吵醒的村里人都陆陆续续地围了上来,看热闹似地站了一圈。 余简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是说不出的冷静:“我看您似乎对别人家的事情特别感兴趣,怎么?你是想毛遂自荐当陈心怡的后妈,好让她喊你一声便宜娘?” 她的余光瞟到人群里一个黑瘦男人瞬间变了脸色,又说了句:“还是你觉得你老公比不上陈心怡她爸长得帅又能赚钱,巴巴地要贴上来?” 陈爸爸她见过,确实是多金又帅气的中年大叔,博学多才,听说以前还是大学生。 杀人,也要诛心。没有一个男人听到这番话还能忍气吞声的。 果不其然,黑瘦男人暴起,一把上前指着长舌妇骂道:“好啊!我说你这段时间怎么哪哪看我都不顺眼,还天天提人家老陈,你这是看上他了啊?!” “不是……我没……”长舌妇百口莫辩,无意间看了一眼余简,却只看到她眼底戏虐地光。 陈心怡慢慢吞吞地跟在余简身后,黄暖在一旁拉着她的手,不停地给她整理衣服和头发。 “去洗澡。”回到家里,余简从柜子里找出干净衣服扔给她。 陈心怡依然抿唇不说话,接过衣服转身进了卫生间。淅淅沥沥的水声传出来,几秒钟后,又隐隐约约传出隐忍的哭声。 余简在门口站了一会,听着她终于哭了出来,心底松了口气。 能哭,还是好的。 御黄王母饭 厨房里,黄暖一边扇着扇子,一边叹气。 而余简,没工夫理会她。她正从电饭锅里把中午吃剩的米饭盛出来,准备做御黄王母饭。 御黄王母饭名字霸气,其实也就是个稍微复杂一点的盖浇饭。 余简摸了几粒鸡蛋,磕碎蛋壳分离蛋清蛋黄,蛋黄里加一滴醋打匀,又倒入剩饭,一点一点融合搅拌。 锅里淋上菜籽油,小火一点一点把米饭炒热,裹了鸡蛋液的饭粒逐渐变成金黄色,也慢慢飘出点点的香气。 黄暖深吸了一口气,这味道,真是太诱人了…… 也不知道阿简是怎么办到的,经过她那双手做出来的东西,好吃得想让人吞舌头。可是她竟然狠心在京城那么长时间,转念一想,黄暖又怨念地瞅着她的背影。 她的心思,余简完全不知情,她从铁锅里舀出鸡肉,捡出鸡腿和嫩嫩的鸡胸,撕成细丝。 半个小时后,陈心怡从卫生间走出来,黄暖咬着勺子招手,她迟疑了半秒钟,迈着小碎步走了过去。 桌上,整整齐齐放了两碗金黄的鸡汤,飘着翠绿的葱花和切成小丁的香菇粒,还有吸入鼻尖的淡淡香味。 她坐下,表情有些愕然。 “来了来了,饿了吧?”余简端了两个大海碗走过来,一左一右放在两人面前。 “哇……好漂亮!”黄暖惊呼。 陈心怡平平地看过去,瞳孔微颤,眼角微微出现细纹,有些高兴,但明显更多的是惊讶。 余简笑眯眯地看了她一眼,把碗朝她推了推:“快吃吧。” 陈心怡抬眸看着她,又垂下眼睑,不多时,眼泪又扑次扑次地掉下来。 “哎……怎么又哭了……”余简也慌了手脚,找了纸巾往她脸上糊。 陈心怡粗鲁地抹了一把脸,气鼓鼓地说了句:“傻逼。” ?? 这怎么还骂人了? 黄暖伸向碗的手顿住,余简捏着纸巾的手抖了抖,又同时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她在骂谁? 大海碗是余简家里常用的蓝色青瓷,刻了富贵海棠花纹,碗口还浅浅地有个小缺口。碗面上细细地布着五道不同的小菜:黄色的鸡肉丝、碧绿的菜心条、红色的萝卜粒、白色的蛋白块和褐色的菌菇肉浆。 远远看过去,就跟仙境里的五色土一样,处处冒着生机。 陈心怡拿起桌上的勺子,狠狠地戳进碗里,用大力把底下黄金饭粒翻上来,跟着上头的几道菜拌了拌,挖了一大勺放进嘴里,狠狠地嚼了几下。 又喝了口鸡汤,混合嘴里的饭咀嚼着吞下,闭着眼感受了下,叹了句:“好吃!” 睁眼瞧见两人看着她奇异的眼神,悻悻地说道:“这么看我干嘛?我又不是怪物。” 这下,两人更觉得惊悚了。 黄暖颤抖着手把勺子放下,弱弱地探着身体摸了摸陈心怡的额头,没发烧啊…… “你该不是刚才被打傻了吧?!” 黄暖捂着嘴,好像发现了真相…… …… 小屋里粉红色的小床上,余简和陈心怡并排并地躺着。 墙上的空调滴了一声,发出呼呼的风声,打破了屋子里的宁静。 陈心怡“噗嗤”笑了一下,紧接着笑声越来越大,又渐渐转弱停住。她翻过身,面朝着余简撑起头:“我今天没吃亏。” 余简哼了一声:“头发都快被拔光了。”还没吃亏,卫生间垃圾桶里那两大坨的头发自己掉的? “那也是她更惨一点!脸都被我抓花了,我也没少拔她头发!”这沾沾自喜的语气,恨不得让余简给她鼓掌撒花。 “嗯,这倒也是。”余简睁开眼,两人对视一眼,纷纷咧了嘴笑。 “阿简,你爸爸妈妈对你好吗?”两人打闹了一会,好不容易又重新躺下,陈心怡晃了晃脚丫子,问。 好吗?挺好的,虽然有些小心翼翼,但余简可以感觉到他们的真心。 不等她回答,陈心怡又接着说:“其实我爸对我也挺好的。我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跑了,村里的大人没嘲笑他,但他从来不说。后来,我懂事了,回家问他。他总让我不要恨我妈,说她走肯定有原因。”她自嘲地笑了一下,“有什么原因啊?不就是嫌老陈穷嘛!所以老陈拼了命赚钱,就是等着有一天,她能回来。” 余简睁着漆黑的眸子看着她,看到了她脸上的不屑……和寂寥。 她握住她垂在身侧的手:“上一辈的恩怨跟我们没有关系。” 陈心怡反手也握住她的手,接着说:“老陈有女朋友了,我见过。”她皱了皱鼻子,“老陈问了我的意见,才跟她确定关系的。这么多年,老陈一个人在外面,也没人知冷知热的,这终于碰着个喜欢的,我没有理由拒绝啊。” “那你干吗还要跟人打架?” “那傻逼,几年前就存了心思,每回老陈回来都要在跟前骚首弄姿,恨不得贴到老陈身上。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前两天也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消息,知道老陈找女朋友了,就在我面前酸言酸语,我一时气不过,就动了手。”陈心怡淡淡地说着,只是哪里仅仅是酸言酸语,那说出来的话简直可以称得上恶毒了。 转了个身,陈心怡面朝墙壁,一束月光照在她脸上,有细碎的亮光闪过。 “阿简,我不喜欢渔村。”不喜欢那些经常指着她风言风语的村民,不喜欢爷爷奶奶总是叹着气埋怨她怎么是个女孩子,不喜欢每天总要花好多时间去上学…… 有时候都有点不喜欢自己…… “不喜欢就不喜欢。我们不会在渔村待一辈子的。心怡,你就是你,你不用为别人的话耿耿于怀,不用在意你的父亲、你的爷爷奶奶、村里的人,你就是你,你可以过你想要过的人生。”余简说道。 屋子里又安静了下来,只听见两人的呼吸声,一个轻微,一个急促。 过了好长时间,余简都快要睡着的时候,只听见一旁的小丫头片子嗡着声音说了句:“阿简,谢谢你。” 疑云遍布 陈心怡心结算是松动了一点,但又没有完全解开,整夜里睡得都不是很踏实。 一会梦到了亲妈模糊的哭泣声,一会又隐约听见老陈隐忍的怒骂声,一会又觉得身上被什么东西压得喘不过气…… 好不容易挣扎着睁开眼,天光已大亮,而胸口,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昨夜仍在脚边的巨大熊娃娃压住。 难怪总有一种胸口碎大石的压迫感…… 再转头,身边的余简早就不见了踪迹,连着枕头上都平平整整,完全没有压痕,应该是很早就起床了。 她伸了个懒腰,抱着熊仔磨蹭了一会,才恋恋不舍地爬起来。 昨天闹了那么大一出,也不知道怎么回家面对爷爷奶奶,索性就赖在余简这里过夜。 走出房门的时候,看见余简正跟余奶奶坐在门口聊天,清晨的阳光洒在她洁白的脸颊上,说不出的岁月静好。 她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祖孙俩说说笑笑,抑制住心底的叹息。 “心怡醒啦?快来坐。”余奶奶率先发现了她,招呼她过去。 她脑子都还反应过来,脚就先动,两步就跨了过去,一屁股坐在旁边,和余简一左一右把余奶奶夹在中间。 余奶奶一大早就听孙女说了她的事,也有些心疼,拍了拍她的手宽慰:“小孩子别想那么多,吃好睡好学习好就行了,饿了吗?让阿简给你拿早饭。” 不说还好,一说陈心怡的肚子应景地咕噜噜叫了两声。三人沉默了两秒,纷纷笑出声来。 “等着——”余简站起来,带着揶揄的笑。 临近厨房的一瞬间,扭头看了一眼门口,许是余奶奶说了什么,陈心怡“咯咯”笑不停,完全没有往常在老人面前拘谨的一面。 挺好。 余奶奶也觉得小姑娘这样的状态比以前好多了。听话懂事不是坏事,但总把自己弄得跟个小大人一样,就没意思了。 她偷偷跟陈心怡咬耳朵:“阿简以前老是偷偷躲起来哭鼻子,还以为我不知道呢。” 陈心怡问:“为什么啊?”虽然余简没有黄暖那么跳脱,但平日里看着也很开朗。 “怕是想她爸妈吧……”余奶奶叹一声,道不尽的苍凉。 余简端着粥锅藏在门板背后,门缝里细碎的光划过她的睫毛,微颤。 老太太不知道的真相都隐藏在一本藏在抽屉里的日记里。从京城回来后,她无意中打翻了杯子,水流到里头才被她发现。 原身的这个小姑娘,表面开朗,实则内心敏感,原本只是吵闹不想让父母离开饶乡,自己才拿陪奶奶作借口,结果父母真的把她留下。小姑娘的心里种下了一颗种子,这颗种子在无意间偷听奶奶电话的时候发了芽……原来父母在京城又生了个弟弟。 于是,村里有些重男轻女的流言蜚语一步一步侵蚀她的内心,她偏执地认为父母把她留下仅仅就是为了再生个男丁。 当然,这些话余简不会跟余家任何一个人说,那本日记本也被她扔到了无人知道的垃圾桶里。 就让往事,随风飘散,如今活着的,就好好当家人。 “余奶奶、心怡,你们在说什么呢?”黄暖奔奔跳跳地进了院子,开始凑热闹,又看见正从门后边走出来的余简,眼光精准地盯上她手里的锅子,“阿简,做什么好吃的了?!” 余简转了个身,对着天花板翻了个巨大的白眼,走了…… 吃吃吃,就知道吃。 …… 余家的后半本食谱,有点古怪。 余简向奶奶打听了余家的族史,心念一动,忽然有了个想法。但又觉得太诡异,自己都笑着摇摇头。 余奶奶看她饶有兴致的样子,给她指了条明路:“楼上阁楼里,是你爷爷过世前一直捣鼓的书啊、笔记什么的,你去看看,是不是有你要找的东西。” 三楼的小阁楼,几年都没有人来过一次,门把上落了满满的灰尘,余简吹了吹,扭开了门把手。 扑面而来的粉尘和霉味,她被呛得咳了好几声,好不容易适应了这股气味,刚一抬头,被正对面的一个人像吓了一跳。 这大半夜的…… 又是空无一人的破旧房间…… 一个12寸的相框里,头发花白的老头子对着她笑容灿烂…… 要不是相片是彩色的,特么的她都要以为是遗像了! 嘴角抽抽了好几下,余简定神看着相片上的老头,这不就是她没过面的爷爷嘛! 总觉得眉眼间有些熟悉,但自己老爹跟老爷子长得可是一点都不像,老爷子一看年轻的时候就是大帅哥一枚,她老爹呢,呃…… 可能有那么一丝丝像余奶奶吧…… 余简在脑海里仔细比较了下,终于放弃,她老爹那长相…… 啧啧。 余爸爸远在京城的屋子里,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不大的几个平方空间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余简粗略地看过去,几乎涉猎了所有的领域,看得出来,老爷子应该挺有文化的。 角落里放了个褐色木头箱子,上面零零散散叠了几本书,应该就是奶奶说的爷爷存放重要东西的地方。 余简把上面的书放到地上,掏出奶奶给的钥匙,打了箱子上面的锁。这把锁的样式挺古老的,看着就有些年头。 屏住呼吸,慢慢把箱子打开。偌大的箱子里,就潦草地放了几样东西,一幅卷起的画轴,两本早年间的诗词集,还有一本塑料封皮的笔记本。 余简翻开笔记本,第一页就是遒劲的钢笔字:余氏家训,以传承大唐为己任。她眼光微动,不动声色地继续往后看,再往下,就是老爷子研究诗集中所着美食的笔记了。 合上笔记,余简手指摸向最边上的画轴,指尖还未碰到卷框,就“咦”了一声。 这箱子,竟然还有夹层…… 她双手下探,沿着底部边沿仔细摸索,终于在角落摸到了两个弹簧扣,双手一齐用力,只听啪哒一声,最下端竟然弹出一个十厘米左右的小盒子。 里面是一个防水牛皮纸袋。 余简握拳又松开,心里有个声音叫嚣着让她不要去拿,但终究,她还是伸出了手…… 牛皮袋牢牢地封着漆印,余简猜老爷子估计都不知道箱子里还藏着这么个东西。 撕开,里头还是一张纸。 但余简脸色大变,这竟然是…… 真相 这是一张益州黄麻纸。 蜀纸历来是皇家贡品,尤其是黄麻纸,更是被大唐宫廷器重。 余简在前世贵为光禄寺少卿,自然是没少见这纸书写的公文,就是她案头也堆了一沓厚厚的黄麻纸。 另她惊恐地是,这纸真的可能就是出自她的案头! 黄麻纸的右下角赫然是一朵盛开的寒梅…… 独一无二。 这张轻飘飘的纸虽被塑封着,却越发让人觉得烫手。 她本就性情寡淡,与人都是点头之交,能进入她书房的更是屈指可数。 但唯有一人,从来都是畅通无阻…… 余简不敢再想象下去,强撑着精神看这纸上写的内容。 越看越是胆战心惊。 景云元年,余闻达认主太平,助其皇室争斗,后落败,太平身死。开元二年,余闻达改名钟闻流迹长安,由幽王举荐进入内廷光禄寺。为报旧主之仇,他利用职务之便,利用食物相生相克,让玄宗子嗣凋零。开元六年末,终被玄宗发现,赐死抄家。 他早年有一子一女,为报仇狠心送于他人。却未曾想血脉相连,该女子几经辗转竟然成为他的徒弟。他早已料到结局,却终不忍女儿丧命,遂遣其远渡重洋,且安排亲信在广州府接应。 余闻达……钟闻…… 余简的视线逐渐模糊,手不自觉地颤抖,整个人瘫软在地…… 怪不得,怪不得家中几个孩子,爹娘却独独看她不顺眼,总是打骂…… 怪不得,怪不得师傅总是说那些似是而非的话…… 怪不得他有时候总用可怜又可惜的目光注视着她…… 师傅,竟然是她的亲生父亲! 可是兜兜转转,她在抵达广州府的前夜,丧命在南海,没有得到任何消息。 “呵呵……” 一缕轻嘲溢出唇间,她咬紧银牙,把手中的纸紧贴在心口。 命运开了个巨大的玩笑,让她一直在父亲身旁,却有亲不能人。 命运又何其残忍,让她重活一世,竟然成为了余氏后人。 真是…… 荒诞到离谱! …… 余简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回到自己的房间。 那张黄麻纸原样被锁在了箱子里,就像从未被发现过一样。 她脑海里大唐和现代的画面交织闪过,师傅的脸、爹娘的叫骂、宫闱中各色贵人…… 半夜里,竟然发起了高烧。 余奶奶还在纳闷,孩子平日里有时候起得比她还早,今天都快过十点了还起床,正巧黄暖也过来找她。 等两人发现的时候,余简整个人都快烧糊涂了。听到有人喊她的声音,迷迷糊糊地半睁眼,竟甜笑着摸了摸黄暖的脸,说了句:“师傅,你怎么变年轻了?” 黄暖:…… 再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自己嘴唇干裂,喉咙里火烧火燎的,咽口水都生疼。余简抬了抬胳膊,感觉浑身被碾压过一样,到处犯着酸痛。 手刚想摸往床头边拿水喝,又被什么牵扯住,她这才发现,手背上覆着吊针,而头顶上方,透明的输液袋里,还有大半袋的透明液体。 再看,四面白墙,帘布隔开,这里是医院。 她的记忆还停留在三楼的阁楼中,后面的事情却是完完全全没有什么印象了。 “你醒啦?”黄暖拎着保温杯过来,看见余简睁开了眼,眼前一亮,又碰上她疑惑的目光,语气有些责怪,“你发烧都快要40度了,要不是我去找你,等发现的时候估计脑子都要烧坏掉了!” 余简想说话,尝试了下却发不出什么声音,眼神飘了飘。 黄暖说:“奶奶在外面打电话,等会小辫子送饭过来,饿不饿?” 说罢,赶紧拧开杯子,里面是她刚刚兑好的温水,又把病床摇起来,扶着她喝了半杯水。 得了水份的滋养,余简喉间好过了不少,清了清嗓子,说:“谢谢。”声音却犹如公鸭一般,粗犷又沙哑。 黄暖扑哧一笑,又心疼地摸了摸她打着吊针的手,手背冰凉,连忙拿被子盖住。 “阿简醒了?”余奶奶打完电话,也走了进来,看着孙女苍白的脸,叹了口气,“你爸爸明天回来。” 余奶奶也是被吓坏了。前有溺水,后又发烧,这孩子也不知道是咋了,这两年频频出事。思来想去,给儿子去了电话。 余爸爸也是慌了神,这闺女前两天还好好的,怎么就进医院了。把找铺子的事情扔给了余建平,二话不说买了最近的票回绕乡。 “不……”余简张了张嘴,想说不用叫她爸回来,发烧又不是什么大病,过两天就好了。 余奶奶把她露在外面的脚丫子放回被子里,小姑娘的脚踝纤细得一掌握住还有空余。 余奶奶垂下眼,嘴角下沉,原本就皱纹满面的脸上更是一副严肃。 余简说话吃力,跟黄暖交换了一个眼色,黄暖立刻挽住余奶奶的胳膊,讨巧跟说着:“奶奶~最近天气太热,阿简肯定是空调打得太低了,她都不盖被子的!” 朝着余简又挤眉弄眼,余简拼命点头,就是就是。 这时,又有人进来,啪哒啪哒的走路声,一声慢条斯理的调笑:“余简,听说你吹空调吹得进医院了?” 这下,余奶奶也忍不住,撇开愁容,笑了起来。 “奶奶,别管她了,这么大人了自己都照顾不好,活该她生病!我给您带了饭~”陈心怡给两个闺蜜翻了个卫生眼,拉过余奶奶坐到沙发上,扬了扬手里的饭盒。 黄暖也跟过去,抢过饭盒看了看:“给我带了吗?” “你不能去外面吃啊?”陈心怡反驳,“还跟奶奶抢吃的。” 黄暖咕哝:“我就想吃你带的。” 陈心怡一筷子敲到她头上,得到她的怒视,才慢悠悠地说:“不、给!” 两人吵吵闹闹,冲淡了刚才的紧张气氛。余奶奶被他们夹在中间,一会劝这个,一会拉那个,暂时撇开心中的忧思。 余简坐在病床上,看着几人,莞尔一笑。 目光转向窗外,阳光透过树叶,冒着星星点点的光。微风拂过,绿叶又微微飘动,偶尔鸟儿在树枝停歇,叽叽喳喳地唤两声。 一切,是如此美好…… 心结 在医院住了三天,医生才允许余简出院,还不忘叮嘱余爸爸:“差点烧成脑膜炎,回家注意一点。” 余爸爸认真地听着医嘱,唯唯诺诺地点头。 天知道,他从京城赶回来看见闺女那张布满病容的小脸蛋,明明自己都很难受,还要强撑着朝着他笑。 他这心啊,就一点点地抽搐。 又看见老母亲拎着热水壶在走廊上缓慢走动的背影,像是被冰水淋了一头,不自觉地打了个颤。 太不孝了! 原来自己不在家的这些年,母亲和女儿就是这么相依为命,亏他还沾沾自喜,自以为把家庭照顾得妥妥当当。 “阿简,你拉着扶手。”回村子的渡船上,余爸爸提醒着余简,随着海浪的冲击,她左右剧烈地摇晃,随时都要摔倒一般。 “没事,爸爸你扶着奶奶,今天的浪有点大。”余简脸色不佳,这渡船的颠簸让她陷入了不好的回忆里,想着那天也是这般,碰到了风浪。 她强忍住头晕想要呕吐的欲望,看向船舱的窗户,海天一线处已经乌云密布,眼看着一场狂风暴雨就要来了。 下船的时候余爸爸一手拉了一个,听得周围人在抱怨:“要来台风了,难怪浪这么大。” 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接下来的好几天,余简都有点精神不济,前一秒还在跟爸爸、奶奶聊天,下一秒就开始细碎地打起哈欠。 闷在屋子里睡觉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余爸爸觉得这样不行,眼看着身体的病是好了,别再弄出点心理毛病出来。一拍脑袋,叫来了女儿的两个好朋友。 这两个家伙正在家里疯狂地补着暑假作业,接到余爸爸的电话,还有点不在状体啊。 黄暖一言不发地听着余爸爸的说辞,半天蹦了几个字:“行不行?” “怎么不行?!你们快来把阿简带出去溜溜。”余爸爸被她质疑也不在意,催促着两人赶紧到家里来。 余简还不知道自己老父亲有大动作,此刻正半倚着床板看那后半本食谱。 元和十四年,韩愈因谏迎佛骨,惹怒宪宗,昔日的刑部侍郎被贬为潮州刺史。彼时的潮州城,还是蛮荒之地。昌黎先生初到潮州,大惊失色,遂作诗《初南食贻十八协律》,说潮州城遍地的蛇鳖鳄鱼,还有些动物闻所未闻。 余简看得津津有味,开元年间她也曾听闻潮州事迹,只知地处边缘,民风淳朴。 食谱中又记载,余氏一族原本祖籍长安,因躲避祸难,辗转安定于潮州。 这就对上了。 现在的余氏一脉,大概就是她那从未见过面的哥哥的后代。 “阿简,我进来了咯!”黄暖象征性地敲了几下门,就要推门进。 余简飞快地合上食谱,塞进枕头下面,手还没拿出来,黄暖就探了个脑袋。 “出去走走呗?老是躺在床上闷不闷啊?!”黄暖瞅着她软绵绵的样子,晃脑袋,“你快换衣服,我跟小辫子在门口等你哈!” “好。” 连着几日的台风暴雨,白日里温度虽高,但也不似前些时候那么热。 三人并排并赤着脚走在沙滩上,阳光下的沙子晒得温温的,周身又被海风缓缓吹拂,说不出的惬意。 陈心怡在一旁观察她,见她鼻间冒了小颗汗珠,脸上也有了丝红晕,点了点头:“就应该早点让你出来走走,再睡下去,都快成白雪公主了。” 言下之意,你是不是想一睡不醒,等着白马王子出现? “难道是想让我把你吻醒??”黄暖也接腔,夸张地在胸腔打了个大大的叉,“不行不行……光想就很可怕……” 余简:??? 不理这两个疯丫头,余简走到一旁的石块上坐下,身上虽然已经有薄汗,但她感受到了久违的舒爽。 两个疯丫头在海滩上追逐了一会,也跑到余简身边。黄暖顺势躺下,双手交叉垫在脑后,阳光有些刺眼,索性闭上了眼。 “阿简,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陈心怡看着她情绪不对,问。 心事啊…… “心怡,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不是你自己,你会怎么做?”余简开口,带着浓浓的鼻音。 ?? 她在说啥?? 陈心怡愣愣地瞅着她,黄暖也一骨碌爬了起来,两个人用着相似地表情左右看着她。 片刻,黄暖往前侧了侧身,看向陈心怡,问:“她是不是烧傻了?” 陈心怡迟疑了片刻,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小声地嘀咕:“什么你,我的,你不就是余简,是你老爹的乖女儿,是余奶奶的宝贝孙女,是我们俩的好闺蜜……你还想弄啥嘞?” 余简忽然一怔,转而又微笑起来,笑容越来越大,最后的时候,她扬起头爽朗地哈哈大笑。 到底是自己魔怔了,前尘往事,早就葬在那海底。如今,她只是余家的余简。 笑完了后,余简起身,拍了拍屁股后面沾上的沙粒,瞟了一眼呆若木鸡的两人:“走吧,回家吃饭!” 黄暖转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咕咚”一声咽了口口水。 而同时,陈心怡也发出了一模一样的声音。 …… 余爸爸哼着小曲,正在把买回来的一长串led小灯泡挂在墙上。 余奶奶扶着梯子在下面喊:“歪了歪了,往左一点!” 几番折腾,打开电源开关,屋内五彩斑斓一片,配合着音响的摇滚音乐,余简还以为进了哪个歌舞厅。 黄暖跟在她身后,看着眼前的一切,嘴角抽抽。 “回来啦?快洗手,准备吃晚饭!”余爸爸招呼。 等着余简和陈心怡都进了房间,黄欢莫莫测测地溜到厨房,一屁股坐在小板凳上,看着余爸爸欲言又止。 余爸爸喜滋滋:“怎么样?氛围不错吧?” 不错个鬼哦! “您这是八十年代迪斯科啊?等会您那灯光是不是还能变色?”黄暖斜了他一眼,什么审美啊。 余爸爸惊呼:“你怎么知道?商家说了,他这灯,可以变五六种不同地颜色呢!” …… 神特么变色…… 冬瓜老鸭粥 余爸爸为了今天这顿晚饭,可是卯足了十二分精神。 屋内的灯光五颜六色,桌上的菜式五彩斑斓。 “阿简,冬瓜老鸭粥,补气又养生!”余爸爸端着一碗白糯糯的粥过来,放到余简面前,期待地看着女儿。 看这小脸,下巴尖瘦,瘦得颧骨都突出来了。即使这样女儿还是漂漂亮亮的,但余爸爸也不希望养一个林妹妹。他把手里的勺子递给女儿,又点了点碗:“尝尝看。” 饶平的夏季闷热潮湿,人们总会想着做点符合气候的食物消消暑。这冬瓜老鸭煲就算是其中一样。 鸭子是余爸爸天不亮就去村西边专门养水鸭的人家买的,拔了毛整个带回来,一大早就在厨房乒铃乓啷地剔骨片肉。鸭骨葱姜先焯水,把血沫杂质煮出来,再捞出清洗干净。鸭骨汤要用高压锅冷水煮,煮出来的鸭味浓郁,又没有腥味。 米要用泰国茉莉米,这是余爸爸前段时间买了寄回来的。南边的人煮粥喜欢用籼米,但余爸爸觉得,还是泰国米更好吃,米粒细长,煮开后又有一股潘丹叶的清香。米要浸泡二十分钟,这叫开米。 靓粥要靠火候煮,余爸爸打开高压锅,浓郁的鸭香就冒出来,又找出大砂锅,倒入鸭汤,大火煮开,把香米倒入,加干贝、姜丝,小火慢慢熬炖。 鸭肉片成薄薄的片状,与姜葱搅拌,再放入一勺食用油,腌制十五分钟。 热锅起油,香菇丝爆香着色,再倒入文火炖着的粥里。冬瓜成块,和粥一起煮到透明色,再滑入鸭片,开大火滚熟。 最后出锅的时候,撒上一把芹菜粒和香菜粒,这就是老少皆宜的去湿单品——冬瓜老鸭粥。 余简安静地看着面前的这碗粥,慢慢地吹凉,这才拿起勺子,舀了一小勺放入嘴里。咸淡适中,冬瓜的软糯,鸭片的细嫩,米粒的淡香,都完美地融合到了一起。 好吃!一口,又一口,她手中的动作不断,不一会,整整一大碗的粥就见了底。 “味道怎么样呀?”黄暖隔着桌子作妖,睫毛扑棱扑棱地闪,脸上满是调笑。 余简默默地拎起一张纸巾,擦了擦嘴,回了句:“当然……非常好吃!” 眉毛挑起,那意思就是:你想吃?没有! 黄暖偷鸡不成蚀把米,没想到反被余简呛声,扭扭身子把头倚在陈心怡肩上,嘤嘤作态:“你看她,欺负人!” 陈心怡啧啧两声,冷漠地把她拉开:“活该。”谁让你自己凑到枪口去扛子弹。 晚餐丰盛得黄暖都想赖在余家不走了。梭子蟹炒年糕、咖喱牛肉、清蒸鲈鱼、紫苏花螺焖鸡,连着一盆清炒虾皮丝瓜都让她好吃得要吞舌头。 放下筷子,她纠结了半天,痛下决心:“余叔叔,要不我也当您女儿吧?”反正她老爹老娘忙着赚钱没功夫管她,还不如抱好余家的大腿,哪怕余叔叔以后年纪大了,还有余简啊,她肯定不愁好吃的! 什么鬼?? 余爸爸夹着鸡腿的手抖了抖,只当没听见刚才的话,筷子伸向余简的碗里,温柔地说了句:“阿简你快吃。” 开玩笑?! 他可并不想要这个半路来的吃货女儿。还是他的阿简,怎么看,怎么好。 饭毕,黄暖一手摸着吃得浑圆的肚子,一手扒拉着厨房的门框,瞅着里头正在洗碗的余爸爸喊:“叔叔,您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我以后可能给你养老啊……” 话还没说完,迎接她的就是一颗削了皮的生姜块,和一只拧上她耳朵的九阴白骨爪。 陈心怡不停地冷笑:“我可给你录下来了发给你爸了,你等着回家挨揍吧。” …… 老人家早眠,加上今天又闹得凶,早就没了精神,勉强跟余简叨唠了几句就回房休息了。 余简听着外头厨房门关上,隔了一会,书房门又开启的声音,想了想,拿了东西走出房门。 “进来吧……”听见门板被扣响的声音,余爸爸在书房里说着,声音飘飘忽忽的。 打开门,余简就瞧见自己的老父亲站在椅子上,撅着屁股正翻着最顶上的柜子,也知道在找啥。椅子腿明显无法承受上面巨大的压力,嘎吱嘎吱出着声响。 一个晃动,余爸爸肥硕的身躯也跟着晃了晃,他连忙停住动作,双腿微弯,稳住身形。看见余简不赞同的目光,讪笑:“我这就下来……” 说时迟那时快,椅子剧烈摇晃起来,眼看着就要摔倒。余简一步上前,稳稳地扶住了他。 安稳地坐到椅子上,余爸爸这才擦着额头冒出的冷汗:“减肥了,回了京城肯定减肥。” 看吧,还要给自己留有时间。 “您找什么呢?”余简看了看柜子,问。 “就那个蓝色封皮的那个,那边。”余爸爸指给她看。 余简又是一步跨上椅子,脚尖一垫,手臂一够,拿了书跳下椅子。 稳稳当当,一气呵成。 还顺带扫了一眼余爸爸。 余爸爸自认理亏,连忙转移话题:“怎么了?这么晚还不休息。” 余简拿出刚才放在一边的食谱,递到他眼前。 没想到余爸爸一把夺过,飞速地拉开抽屉扔到最里边,拉上抽屉,还顺便上了个锁。手一挥,豪气地说:“闺女,这食谱咱不要了!” 他就知道!女儿肯定就是因为这破食谱生病的。也是他不好,贱兮兮地非要把食谱寄给女儿。女儿肯定是觉得肩上的担子太重,忧思过度才病的。 “阿简,你别再管食谱不食谱的了。你看我余建国没食谱不也过到现在了?你爷爷、太爷爷、还有那些个老祖宗,骨头渣渣都成灰了,还能来管着后代?还有你建平叔叔,偷食谱就算了,开餐馆还要开余家餐馆,说什么是你爷爷托梦给他的。我呸!你爷爷,你爷爷早就到投胎转世给你另找奶奶了……” “爸爸。” 余简打断他滔滔不绝地吐槽,浅浅地笑着,她心里明白老父亲说这番话是为了啥,但如今她也有她的责任,她也有她想守护的东西。 她走到父亲身边,扭开锁扣,拉开抽屉,摸出那半本食谱。 “这上面写的我都仔细看过了,也并非完全不可行。如今时代虽变,但总有能替代的东西。从前的人用极端的烹饪手法,无非是因为没有高科技的用具,现在有很多技艺都可以弥补的。爸爸,我想试一试,是不是能把食谱上的菜式都复原出来。您,愿意帮我吗?” 啥? 她在说啥?? 余爸爸石化在原地,愣愣地看着女儿巧笑倩兮的脸庞。 她女儿,不会真的病糊涂了吧??? 兰亭轩 京城,蓝海街。 余建平蹲在大马路边的花坛上抽着烟,看着对面新开的一家餐厅,门头的不锈钢金属泛着幽幽的银光,上面一连串的英文过后是三个中文小字:兰亭轩。 听说是上周末刚开业的餐厅,门边的花篮都还端端正正摆着,更别说门口排队的人了。 那是一茬接一茬。 他已经在这蹲守了好几天了,每天都是排成长龙的客人,不禁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菜,能让人如此踊跃。 兰亭轩设计的开放式后厨,客人隔着玻璃就能看见厨房里的一举一动。而此刻,穿着黑色厨师服带着厨师帽的俊朗男人正拿起点火枪,滋滋地烘烤着铁板上的牛排,垂下的睫毛在眼下划出一片阴影,表情又略略有些严肃,让玻璃窗外的一众女客人芳心暗许。 刘俐俐是听朋友介绍来这家餐厅的,光看装修,就长在了她的心巴子上。通体的不锈钢材质设计,内厅是灰色的水泥墙,墙上挂着零星的几幅油画,桌上铺着白色的餐布,唯一的颜色大概就是各个角落里的绿植了。这完完全全就是现代流行的宅寂风,她身为一个学艺生,真是太太太喜欢了。 更别说,玻璃窗后面还有一个帅比男厨师,看他那高挺的鼻梁,那完美的下颚线条,还有那性感的喉结…… 刘俐俐甩了甩头,不能再想下去了,再想要偏了。 正巧点的餐上来了,黑松露牛排,七分熟。 白金镶嵌的圆盘里,静静地躺着今日的主角,而边上一系列的配菜相得益彰,被厨师完美地做成了一副画。刘俐俐同学掏出手机,先来了个餐前合影,又调整好距离,给了牛排一个聚焦,刷刷地点开了朋友圈上传图片,发送。 刘俐俐先祷告,她母亲是坚定的上帝崇拜者,家里但凡吃到西餐,就得做这种仪式。她虽然不解,但常年也养成了习惯。 一切准备就绪,开动!刀子刚刚切下去,就有汁水滋出。七分熟的牛排只微微带了一点血丝,香气被完美地锁紧在肉中,这一刀下去,浓烈的香气喷射而出,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肉质嫩、滑,混合着酱料的味道,在嘴里交织,她不由地“唔”了一声。食材实在是太好了,她仿佛是徜徉在一望无垠的农场上,头顶是蓝天白云,遍地都是摇曳在风中的青草。 再吃一口黑松露,这个以昂贵闻名世界的菌子加上豆芽萝卜,鲜嫩香脆过后,就是独特的馥郁滋味。 这是刘俐俐同学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吃到的美味,也让她此生难忘。 她赶紧又在朋友圈发了一条状态:有此佳肴,此生无憾。还贴心地标了个地点。 【俐俐,你在兰亭轩?你竟然排到队了?!】群里各种消息@她,其中最多的就是这一句。她微笑着又吃了一小块牛排,都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她可是早上八点就来排队了!就这样,前面还有十几个人呢! 就他们?在家躺着能有饭吃? 心中鄙视得不行,还是违心地回复到:【是呀,排了好久的队呢!】 又有人问:【听说主厨特别帅,是不是?】 是是是!你们都是在家里指点江山。刘俐俐偷偷摸摸地竖起摄像头,对着不远处的玻璃窗“咔嚓”了一张,正巧拍了张帅比主厨的正脸,不得不说,简直都可以去当电影明星了。 果然,群里的女生们炸开了锅:【啊啊啊——果然帅得一腿啊——】 【看那体格,肩宽腰窄,衣服下肯定是厚厚的肱二头肌……】 刘俐俐疑惑地又把自己刚发的照片点开,就拍了个脸,勉强搭上个肩,那个窄腰他们是怎么看见的?? 简直是……肤浅! 长得帅算什么?长得帅做的菜还好吃那才是真的! 她马上要去艺术之都留学了,这么好的味道,走之前一定要多来几次。 招来服务生,刘俐俐摆出自己最甜美的笑容:“我想办张卡。” “不好意思,这位女士。本店无会员,不预约,先到先得,每天只接待50桌哦!”服务员也同样露着甜美的微笑,一板一眼地回答,顺便还做了个加油的手势。 刘俐俐一个欠身,差点没从椅子上滑下来。 这特么什么老板,跟钱过不去??? …… 余建国姗姗来迟,找了好半天才看到角落里的余建平。这家伙不抽烟了,叼着根冰棍坐在休息椅上对着对面发呆。 连着走到他跟前都没发现,余建国拍了拍他的肩膀:“看啥呢?” 余建平拿出嘴里的冰棍,睨了他一眼:“阿简的病好了?” “好得不能再好了。” 话说余建国回了绕乡,那可是变着花样给余简进补,今天鸭汤,明天鱼肉,后天猪骨,吃得余简到后来逢到饭点就溜到陈心怡那儿避难,倒是便宜了黄暖,半个月不到生生胖了5斤。 就在他还想大展身手的时候,余简迫不及待地把他赶回了京城,为此还徒手表演了个后空翻,以示自己的生龙活虎。 走的那天,他在远去的轮船上看着女儿的笑脸,明显觉得她那是发自内心的开心。 余建平捏着冰棍的手弹出一根小拇指,精准地指向对面排成长龙的店:“看到没,才开了四五天。” 余建国不以为然:“怕是新店效应吧,况且这条街人流挺不错的,前边又有停车场。”言下之意,天时地利呗。 “不不不,你这就片面了。我可是在这蹲了好几天了,按道理说这么多人,总应该有一两个差评吧?可这店完全没有,昨天我特意走过去问了问,居然吃过的都还要来第二回!”余建平回想起昨天那个女生的表情,荡漾又深情,跟谈了恋爱似的。 “西餐厅嘛,年轻人都喜欢这一套,说什么吃西餐就是浪漫。”哎,不对,他在这看西餐厅干嘛?又推了推余建平,“我不是叫你找铺子吗?你在这天天看个西餐厅事咋回事?” 铺子嘛,不就在那咯。 余建平手指虚晃,余建国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好家伙,西餐厅的隔壁,硕大的门帘上贴了一张鲜红的纸头:旺铺招租! 神仙邻居 魏里戒酒很久了。 自从妻子怀孕生了孩子,他就开始了二十四孝好老公、好爸爸的模范带头作用,戒烟戒酒不说,出来聚会都是在规定时间回家。很难想象,这个号称“鬼见愁”的时尚公司老大,竟然会这么的自律。 李含致跟见了鬼一样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转头问苏霁:“我刚才耳鸣了一下,没听清,他说啥?” 唐渊站起身,熟门熟路地去酒架上挑了瓶酒,熟练地开了,倒在醒酒瓶里。 “他……他……”李含致指着唐渊,“魏老大真的要喝酒?”保持了这么多年,破戒了? 魏里眯了眼:“没有酒,就辜负了这么好吃的羊排了。” 嘎?李含致歪了头,定定地愣神在原地,他说啥?好吃的羊排?羊排好吃?? 再回过神,苏霁也已经默默地开始品尝自己盘子的羊排了,那沉醉的表情是怎么回事?不是说说好了要“抵制”黑暗料理的吗?? 苏霁用余光瞟着他的蠢样,手中的刀点了点他的盘子:“你吃不吃?不吃的话给我吧。” 咖啡炖羊排出奇地合他的口味,羊肉腌制得很入味,蘸着洒在盘子边缘的辣椒粉,肉在嘴里欢悦地跳动,微微的辣味更提出了羊肉的鲜味。而咖啡,除了增加香气之外,也吃不到任何的苦味。当真是……回味无穷。 李含致有些搞不明白了,两兄弟这种表情明摆着是好吃的样子,他鼓足勇气,准备下刀,又是一股浓浓的咖啡味袭来,他又纠结地垂下了手。他是真的不喜欢咖啡味道啊…… “我……”刚开口,嘴里就被塞了一块东西,他不自觉地闭上嘴巴,开始咀嚼,然后咽下。 这是什么感觉?原本他没感觉有多饿,想要唐渊做菜也纯碎是戏弄戏弄他,却没想被这混合了醇厚味道的羊肉勾起了馋虫。他默默地举起刀叉,一点一点切着盘子里的羊排。 “吃就吃,整天废话那么多。”没错,那块羊肉就是苏霁扔到他嘴里的,他斜眼看着李含致,幽幽地说了一句。 李含致不声不响地低下了头,往嘴里塞羊肉的动作可一点没有慢下来。 …… 余建国怎么也没想到,这就把铺子定下来了?! 他拉住正要跟中介签合同的余建平,打着商量:“要不?咱们再去其他地方看看?” 中介很有眼色,看出了他的犹豫不决,不露痕迹地隔开两人,握住余建国的手,用着京城人特有的强调说着:“您看看咱们这一条街,往前是服装城,往后是瓷器街,路宽敞又有停车场。就说这风靡京城的兰亭轩,他们老板也是找了好久才找到这。这不,店刚开就一炮儿红了。你们都不知道哟,这兰亭轩的黄牛票都卖到这个数了……”说着,伸出了三根手指。 余建国颤着音问:“三百?” “三千!”中介神秘兮兮地说,“还一票难求呢!” 看着余建国惊愕的表情,又说:“听我的,选这里肯定没错,京城哪儿还能有这么好的地儿啊?” 余建国介意的就是兰亭轩。虽说开餐馆也要看氛围,这地段也确实不错。他跟着余建平观察了好几天,白天的客流都很可观。但这来来往往的,他们见得最多的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都是想要到兰亭轩打卡的。他们开的是地地道道的中餐,这……客群不大对啊! 他已经预想到那种场景:隔了一道墙,墙那头门庭若市,墙这头门可罗雀。 “我把地方发给阿简了,要不你问问她的意思?”余建平凉凉地说了一句,余建国一愣,转身出去了。 刚出门就掏出电话,两秒后对方接起,他小心翼翼地喊了句:“乖女儿?” 余简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自从她跟父母的关系越来越融洽,她老爹也越来越肉麻,称呼已经由原来的阿简变成了乖乖、乖女儿、好女儿……余简每次听他这么喊,都想大声地回他一句:大可不必! 余建国在这里踌蹰,问:“爸爸在看铺子呢,你觉得建平叔给你看的那个店面怎么样?” “蓝海街的那个吗?地段挺不错的。”她去过蓝海街,京城比较出名的逛街地,也吸引了很多游客。当时好像有个西式餐厅在装修来着。 “是这样的……”余建国怕女儿了解的不清楚,把自己的担忧说了出来。 兰亭轩?余简在心里默念了几遍这个名字,“夜凉云寒晚来风,星光尽蔽兰亭空”倒是个有文化的老板。 “爸爸,你是对自己和建平叔的厨艺没有信心吗?”余简柔柔地问他,一语中的。 余建国先开始还有些死鸭子嘴硬,后来气势逐渐弱了下来,好吧,他承认:“有一点担心。”他都被金福楼辞退了。 “在我看来,您二位的厨艺完全没有问题。西餐跟中餐,原本就是两个不同的方向。喜欢吃西餐的不代表他不喜欢吃中餐,两者相比较,咱们中国人应该更喜欢中餐才对。”炎黄子孙,从小都是在米、面中长大,何况中华食物博大精深,这可不是单调的西餐能比拟的。 余简心底也有些不屑,她在大唐见多了红发碧眼的外国人,也去过多国游历,在她看来,那些人吃的东西,跟茹毛饮血没啥大区别。 她继续鼓励余爸爸:“要换了我,非得要跟隔壁的西餐厅pk不可,看看到底是谁做的菜更能吸引客人。” 就是这句话,不仅让余建国的内心得到了深刻的鼓舞,更是激起了他为数不多的斗志。 不就是个西餐厅吗?谁怕谁! …… 唐渊竟然在自家店门口看见了金福楼的余师傅。 他揉了揉眼睛,怕是自己被阳光照得眼花了。再一看,没错!他那圆滚滚的啤酒肚,宽耳国字脸,不是余建国是谁?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身材偏瘦的中年男人,手里拿着一叠白色的文件跟西装笔挺的中介握手。 啧…… 他抱着胸眯起了眼,听说隔壁的铺子租出去了,不会是租给了余师傅吧? 等着两人送走中介,他扬了扬手臂:“余师傅,好久不见啊~” 余建国转身,就看见一道高大的身影逆光站在隔壁店门口,一身黑色的厨师服,他抬手遮住阳光,一张清晰的俊脸印入眼帘。 “唐……唐先生?” 第一印象和第二印象 “兰亭轩是你开的?” “隔壁是你们租的?” 估计都没想到对方是同时开口,余建国和唐渊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唐渊瞄到余建平手里的文件,上面横着的几个字清晰可见:“您离开金福楼了?” 说到这余建国眼底闪过一丝阴霾,唐渊上门拜访的时候他还有些不知好歹,如今倒是有一种被抓包的……尴尬。 他半哼了两句,才说道:“出来自立门户了。”又指着兰亭轩的招牌,“唐先生是老板?” 唐渊也不揭穿他,金福楼现在的状况岌岌可危,韩遇白正当焦头烂额着呢。他倒觉得余师傅离开是对的,一个餐厅如果把自己本职都放弃的话,离倒闭也就不远了。 他点头:“小本经营,余师傅要进来看看吗?” 兰亭轩一周一日店休,唐渊会抽着这天补充食材或者进行餐厅装饰物的调整。其余的员工,忙碌了一整周,就当给他们放假了。 “可以吗?”余建国眼睛一亮,激动地上前两步,又突然止住了脚步。 要……矜持…… “这位是我的弟弟余建平。”想到余建平还跟在身后,连忙介绍。 唐渊关注这个精瘦的男人很久了,原因无他,在跟余建国谈话的过程中,这个男人一直用一种探究的眼神盯着他,好像他是动物园被关起来的猴子一样。 不礼貌。这是唐渊对他的第一印象。 余建平伸手与唐渊交握:“唐先生,你好。我是余建平。” 力道强劲有力,唐渊的虎口都有点微微发麻。他不动声色地抽回手,又背在腰后,五指慢慢张开,转了一圈,又重新握成拳头。 大力士。这是唐渊对他的第二印象。 进门口堆着好些木板,唐渊见两人视线一直黏在上头,随意地搬起一块:“我准备做个植物景观区。” 现在大厅里密密麻麻都是餐桌,他在后厨透过玻璃看见的就是毛茸茸的脑袋,还有不时闪烁的发光灯。 做菜的心情都差了! 所以他准备把西面的餐桌去掉,用木栅栏围一个绿植区,以后抬眼就是满目绿色,岂不是秒哉。 他越发觉得自己实在是在明智了,不客气地招呼道:“两位余师傅,能不能帮个忙?” 能拒绝吗?余建平用眼神询问余建国。 余建国摸了摸鼻子,率先单手拎起了一块木板,还有点重,他立马两手齐上,摇摇晃晃地跟在唐渊后边。 “唉!”余建平叹了口大气,这傻子又凸显出自己“乐于助人”的本质了,唐渊到底是什么底细都没摸清楚就巴巴地替人干活,真是被人卖了还要给人家数钱! 余建国一根筋,大家左右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搭把手的事情又不是十恶不赦的大事。况且,唐渊从一开始对他就满是善意,人嘛,讲究的是个缘分。 你看,拒绝了他,还又能再次碰见,这不就是缘分嘛! 三个人大男人一起动手,效率奇高。原本唐渊打算一整天都泡在餐厅里的,这才十二点多,就全部调整完毕了。 他俯视着自己打下的江山,入木盎然绿意,小芭蕉树舒展着宽大的枝叶,充满勃勃生机。 嗯,完美。 余建国气满头大汗坐在一旁喘着粗气,不时地喝一两口水缓解热意。 余建平只是脸色微红,气不喘语气平稳:“你就是太胖了。”再这么下去还颠得动锅子吗? “哪有……我只是太久没运动了……”余建国小声地辩驳。 唐渊含笑听着两人斗嘴,转身进了厨房,眼底有一丝的羡慕。 “两位余师傅,如果不嫌弃的话,在这吃顿便饭吧?尝尝我的手艺。”冰柜里有切好的鸡腿肉,可以做个蒜香烤鸡腿配上肉酱意大利面。 “不用那么客气,叫我余建平就可以了。”余建平盯着他的动作,说道。 唐渊手里的刀顿了一秒,又重新在鸡腿上划上十字:“好的,建平师傅。” 迂骨不化。这是唐渊对他的第三个印象。 鸡腿上划好十字,把腌制好的酱料在表面涂抹均匀,冷藏片刻让料汁入味。 拇指玉米、小土豆焯水沥干,加两勺橄榄油、些许盐和黑胡椒搅拌均匀。 这道菜在西餐中不是什么特别复杂的菜式,但高手出招,一下就知道有没有。蒜香味浓不浓在于蒜的选择和烘烤上。 蒜是茶陵大蒜,蒜瓣壮、皮紫肉白,生蒜味辣,熟蒜味浓。唐渊早在给鸡腿做马杀鸡的酱汁里放了厚厚的生蒜,如今从冰箱里拿出的鸡腿上,已经有了浓郁的蒜香。 烤盘内铺纸,底下先放一层蒜片,再把鸡腿码上,上面盖上半成品玉米、土豆和南瓜,先烤二十分钟。 然后拿出,撇开上层的蔬菜,再给鸡腿刷一层酱料,放上迷迭香,继续烤十分钟。 随着烤箱“叮”地一声响,唐渊正巧把肉酱意面倒在盘中。打开烤箱,一股浓郁的肉香席卷了整个餐厅。 第一盘先给了余建国,余建国满眼发光,刚刚鸡腿还在烤箱里的时候他就被香气迷住了。大家都是厨师,好不好吃光靠味道就能闻出来了。 扒开上头覆盖的一层蔬菜,还冒着热气的鸡腿出现了,表面一层已经被烤得焦脆,里头却还是鸡肉的柔软,夹杂着大蒜的香气,又透着迷迭香的滚滚野香。 余建国徒手拎起鸡腿骨,小心地吹凉,又狠狠地咬了一口肉。表皮的微硬,里肉的嫩爽,大蒜的鲜辣,酱料已经完全被肉锁住,又瞬间在舌尖倾泻。 他满足地闭上了眼,仔细品味这味道。 余建平也小口吃着配菜里的土豆和玉米,经过烘烤,原本以为土豆缺失水分会非常干,却没想到入口还是一样的软腻,好像在吃土豆泥一样。拇指玉米口感又脆,咬在嘴里,迸发出玉米的甜香。 厨艺不错。这是余建平对唐渊的第一印象。 小看他了。这是余建平对唐渊的第二印象。 唐渊拖着腮在另一张桌子上看着俩人。他很享受别人吃他做的菜后的反应,诧异、惊奇、赞叹…… 前面有多看不起,后面巴掌打得就有多响亮。 这位余建平师傅,大抵也是如此吧。 没有余师傅的金福楼 余建国同志觉得很受打击。 好不容易燃起来的雄心壮志突然被一盆冷水浇下来,这水还是冰镇过的,那叫一个透心凉。 回去的路上愁眉苦脸,回想着唐渊笑眯眯瞧着他吃蒜香鸡腿的表情,心头如蚂蚁走过一般,怎么都不是滋味。 京城太大了,平日里从东头到西头,都要花好几个小时;京城又太小了,这芸芸众生里偏就找了这么个邻居。 “你跟那个唐渊是怎么认识的?”余建平冷不丁地问道。 “上一回的潮州宴,他是客人之一。不知怎么的,找到我家里,让我当他的二厨。”余建国打了个转向灯,从后视镜里看着旁边的非机动车道,小心地拐了个弯。 “跟着他倒是也不埋没你。”余建平打趣,果不其然,收获一个铜铃般的瞪眼。 倒是也让原本沉闷的气氛轻松了起来。 余建国斜了他一眼:“我可是中餐厨子!”做什么西餐二厨,说出去笑死人。 “他厨艺不差,况且只要做出来的东西好吃,管什么西餐和中餐。你这个人,看着什么都不在意,偏偏在这方面迂腐得不行。”余建平教育,美食向来没有国界之分,在他看来,如何发挥食物本身的魅力,才是最重要的。 余建国默默地听着他的说教,心底到底还是有些不以为然。他不反驳,但也坚定自己一定要做中餐厨师。 金福楼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 韩遇白大刀阔斧地改革,辞去了金福楼的一群老员工,让王德管理后厨。又换掉了做了二十年的老菜式,换上了时下年轻人喜欢的新鲜玩意。 没想到,根本不受客人的待见。 金长国捏着菜单看了有十分钟,找不出一个想吃的菜,他招来服务员,问:“菜单换过了?” 服务员是年轻小伙子,刚来三天,点头哈腰鞠了个躬:“换了有一阵了。” 金长国捏了捏眉心,“砰”地一下把菜单拍在桌上,语气有些严肃:“你们老板在吗?” 服务员小伙看着情况不对劲,溜得飞快告诉了经理,经理一瞧,是金老,连忙拨了韩遇白的电话。 韩遇白来得很快,金福楼的改变没有达到他的预期,他正一个人在静室里生闷气。 出来的时候,整个人的气压都有些低。 “金老。”他微微颔首,打了个招呼,让服务员先离开,自己坐到了他的对面,“今天想吃什么?” “哼——我想吃的菜你们还做得出来吗?”金长国反问。 韩遇白倒是也不避讳,重新把菜单摊在他的面前:“最近新出了几道菜式,您尝尝?” 金长国心里泛出一种淡淡的复杂感,这个孩子从小就在金福楼,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此刻却让他完全看不透了。 “你父亲还好吗?”他问。 韩遇白眼神微闪,眼睛垂下,语气中听不出情绪,他说:“你是来替我父亲抱不平的吗?” 他跟父亲在金福楼的经营上各自站了两个不同的阵营,父亲老了,又动了手术,就应该好好休息。他也得了家人的支持,算是半强迫地让父亲完全交出了经营权。 如今的金福楼,写的是他韩遇白的名字。 “你父亲从未在我们这些老家伙面前说一丁点你的不是。我只是可惜这金福楼的招牌……”金长国有些感叹,千里之堤毁于一旦。 韩遇白轻笑:“总也要有阵痛期的。金老是金福楼的老客了,总吃些陈年旧货有什么意思,今天就由我做东了,您正好给我提提意见。”倒是不让金长国拒绝了,起身招了服务员,指间点过菜单首的几道菜。 时蔬鲜虾芝士南瓜碗,蔬菜炖得烂糟糟,跟着南瓜泥混在一起,虾肉虽嫩但有一股腥味。 东坡肘子,有形但无味,酱汁浮于表面,肉质寡淡。 白菜酿肉,说是借鉴了日本菜清淡的原则,但根本一点不淡,酿肉浓浓的烧酒味,一口下去还以为喝了一杯白酒。 唯一的甜点是桂花山药栗子糕,却也吃不出任何出彩的地方。 金长国放下筷子,对着韩遇白摇了摇头。 不是不好吃,是根本一个天,一个地。 吃惯了原来金福楼菜式的客人,怎么看得上这些东西? 而来金福楼的新客人,在这京城随便找一家餐馆,也都能有这味道,何必非来此地呢? “遇白,餐馆的根本就在于味道。你总觉得这里的菜做了二十年了,没有任何改变。但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们吃了二十年,还要再来吃呢?”念旧的不仅仅是一尘不变的菜式,还有那一路走过的岁月。 韩遇白还想说什么,却被金长国制止了:“等你想到了,就明白你父亲一直在坚持的是什么了。” 说完,背着手慢悠悠地往外走,不忘在前台把钱付了。 …… 另一头的余建国根本没有想到金福楼会凄惨到这般地步,他经唐渊提醒,倒也侧面了解了下,只是老韩老板的电话一直未接通,也就作罢。 这事儿也被抛在脑后。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餐馆要装修啦! 为这事,开了个家庭会议,连远在绕乡的余奶奶和余简都视频参会。 余简看着另外一头齐刷刷的四个人头,连余圆的小脑袋也杵在当中,就觉得有些好笑。 “阿简,你爷爷的笔记里有提到咱家以前的酒楼是啥样的吗?”余建平问。 自从她想通了后,最近就老泡在阁楼里。她爷爷留下的笔记记载得挺详细的,也有自己的一些的研究。 余简点头,从身后拿出一个卷轴。 没错,就是那个压箱底的画轴,这上面就是余家食肆最初的模样。 画轴被缓缓拉开,一座古色古香的建筑引入众人眼帘。砖砌的垂脊上是勾起的鸥尾,下面的木格栅门窗被涂成了褐红色,汉白石月台环绕了一圈。 众人鸦雀无声,连着余圆都停住了舔棒棒糖的动作,伸着舌头抵着巨大的糖圈。 几道黑线划过额头—— “……”余建国脸色从红到黑,心情从起伏到跌宕,原本的期待在此刻全部化作了无语…… “这玩意,做不来。”余建平在一边说了句。 难不成,他们还得再装修一座唐朝餐馆?? 修一座余家食肆 一屋一轩一亭一廊相连,一石一竹一花一水相接。 这不仅考验了设计师和装修师傅的能力,也让余建国捂着口袋里的钞票肉疼。 余建国不断地暗示自己,又偷偷使了个眼色给余建平,不管阿简说什么,都得坚守阵线。 余建平跟他视线相对,一片了然。 不行,说什么也不行。 “不用这么复杂,”余简猜出了几人的心思,从手机里调出一张简易铅笔画,发到群里,“咱们餐馆面积小,屋顶保留传统的正、戗、垂脊,玻璃和木头镶嵌做成窗户……” 她指着几个点解释,现代仿唐建筑不在少数,她这几日忙着翻阅文献和招资料,倒也真让她收获不少。 “我让黄暖跟她叔叔打听过了,工艺并不难,花费也不算太高。”她从来不打无准备的仗,自然已经找了专业人士咨询。 余建国怔怔地看着她,其他人已经一脸麻木——被这张简笔画震惊了。 余圆一脸茫然地看着身边的爸妈,完全听不懂姐姐在说什么。 只觉得好像很牛逼的样子。 把他建平叔叔都唬住了…… 半响,余建平忽然哈哈一笑,对着余建国说:“阿简说的没有错,这样吧,明天我们先去找人看一下,如果问题不大的话,就按照这个思路走?” 这是问余建国的意见。 他能有什么意见?一个个的早就倒戈到女儿那头去了。还问他做什么? 干就对了! 于是,这座原本印刻在画质上,被岁月尘封在木箱里的余家食肆,终于又要展现在世人眼前了。 余奶奶坐在门口的摇椅上,看着繁星灿烂的夜空。月亮一日比着一日更圆,眼看着又是一个中秋节了。 “老头子,你在下边还好吗?阿简把箱子的画拿出啦,建国和建平也要重新开咱家的餐馆啦,儿孙都在为了老余家努力着。你没有遗憾了……” 余奶奶喃喃自语,慢慢地闭目养神,只是眼角,一滴泪珠飞逝…… …… 正当京城如火如荼地忙着的时候,余简开学了。 上学的第一日,她就有点儿蔫儿吧唧的。同样状态的,还有她两个闺蜜。三人顶着巨大的黑眼圈走在去学校的路上。 陈心怡仰天长叹:“黄暖你下次再不写作业,我绝对不会再帮你了!就让你自生自灭好了!” 开学的前一天,黄暖这个家伙可怜兮兮地对他们说,作业还有一点没写完,让她俩帮着一起做。 这是一点吗?卷子做了开头、结尾,中间一片空白!厚厚的一本暑假作业,她赫然就只写了个自己的名字! 她真是信了她的邪! 余简皱着眉头翻了翻,问:“你一整个暑假都在干啥了?” 黄暖振振有词,掰着手指头给她看:“补课、追剧、又补课、又追剧……”反复循环。 陈心怡气得冷笑不止:“村里的阿黄跟你在一个补习班,你除了第一次和最后一次去了,中间去过几回?你还有脸说??” “那我也算有始有终了啊!”还狡辩。 陈心怡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无耻之人,二话不说拔腿就走,被余简一把拉住了。 对着她摇了摇头,余简无声地做了个口型,算了,谁让她是自己的闺蜜呢?! 余简揉了揉发胀的脑袋,不赞同地说着:“阿暖,这都高三了,你再不努力真的要考不上大学了。” 黄暖瘪瘪嘴,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学姐,谢谢!”刚走到校门口,一个穿校服的小男孩就跑到三人面前,对着他们鞠了个躬。 什么情况? 还没得回神,又来了一个小姑娘,胸前别着高一的胸牌,余简眼尖地看到一个娟字。小姑娘辫子一甩,大剌剌地弯了腰:“谢谢学姐!” 然后,飘飘然地转身,跑了。 余简&黄暖&陈心怡…… 三三懵逼。 直到班主任拎着一个红彤彤的东西走进教室,她们才反应过来,暑假美食节的连锁反应。 余简她们的美食摊荣获“最受欢迎小组”称号,又是爱心捐献最多的一个小分队,学校给她们颁发了一面……巨大的红色锦旗! 三人尴尬地站在前面,尴尬地共同举着旗子,尴尬地露出笑脸让老师拍照…… “还没好吗?”陈心怡笑得脸都要僵掉了,问话的声音都带了一丝哭腔。 “所以,他们就是学校资助的学生吗?”午餐时间,三人坐在一起,黄暖把一上午打听到的八卦告诉两人,余简有些好奇。 默默从余简地餐盘里夹走一块牛肉,黄暖吃得满嘴流油,含糊不清地说:“是啊,也不知道是谁,非要让他们感恩活动的参与者,这不,一早上咱们班已经被鞠躬好多回了。” 陈心怡也在一边道:“都说做好事不留名,这是飞得打着灯笼嚷嚷得全世界都知道。” “居心叵测。” 陈心怡和黄暖异口同声吐槽。 也只有这种时刻,两人才能出奇一致。大概是没想到黄暖这个学渣也能说出这么富有文学涵养的成语,陈心怡嫌弃地吐了吐舌头。 昨夜两人齐齐留宿余简家里,一张小床分了三等份,早上上学的时候还要从余简家里拎走两个饭盒。 饭盒里是她昨天晚上做的金蒜牛肉粒,牛肉粒用酱料腌制后热锅炸得表面金黄,又放了一粒粒饱满的蒜粒一同翻炒,出锅的时候撒上一撮白芝麻。一口一个,肉汁微咸,加上一口白米饭,那是正正好。 素菜是酱汁芥蓝。芥蓝用水、油焯熟,沥干水份后入锅翻炒,再加入一碗调制好的姜汁。芥蓝鲜绿脆嫩,入口有一丝姜的辣,而后回上甘甜。 黄暖吃得一粒不剩,拍着肚子瘫在椅子上,眼光复杂地看着空空如也的饭盒,又复杂地看向余简,问:“你真不考虑一下做我老爹的干女儿吗?” 自从上次强行认亲失败,黄暖就换了个策略,既然她不能认余爸爸为老父亲,那让她老子认余简做干女儿总行了吧? 她回去说尽了余简的好话,结果她老爹不为所动,直到被她烦的实在受不了,才随意问了句:“阿简的成绩怎么样?” “年级前三。” 于是黄家刮起了一股认亲邪风,黄爸爸更是从千里之外赶回绕乡,就是想见一见这位他未来的干女儿。 余简嘴角抽搐了几下…… 呵呵…… 生腌熟制 好不容易熬到了放学时间,三人拖着饥肠辘辘的身躯走出校门。 高三的第一天就开启了地狱模式,要不是她们三个要赶末班船回家,这晚自习不知道得习到多晚。 连着校门口的小吃摊都打烊手工了,黄暖兴冲冲地跑过去,又焉焉地踱回来,跟斗败的小公鸡一样。 陈心怡指着她:“干啥啥不行,吃饭第一名。你看她,一没吃的,路都走不动了。” 黄暖撅嘴:“真的很饿啊……”话还没说完,肚子就应景地唱起了空城计。 陈心怡:“你中午不是把阿简盒子里的饭也吃完了吗?”整整干了两个人的量。 “我一动脑子就消耗得快啊,下午那么多的试卷,一张接一张,我脑细胞都快死光了……”苦啊!苦啊!阿简铁了心不再给她抄答案,她自己一人绞尽脑汁不说,连着橡皮擦都快扔秃噜皮了。 两人走在前头你一言我一语互不相让,余简在书包里摸索了半天,掏出几个东西。 “给,先垫垫肚子。”手心打开,是几颗饴糖。余圆爱吃糖果,又嫌外头买的色素多,她就做了一罐子饴糖给他。 饴糖补脾养肺,缓疾止痛,还能止咳,余简在里头加了些甘草汁,吃起来虽甜但一点不腻。 黄暖飞速地拿起一颗,剥掉包装纸,含到嘴里,一股麦芽独有的香甜贯彻全身,抚平了她长久没进食而来的阵阵眩晕感。 她反手握住余简的手,不着痕迹地把所有饴糖转移到自己的手心里,感叹:“阿简,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呐!” 抽回手,就要塞到自己口袋里,没想到陈心怡的动作更快,一手抓住她的手腕,一手掰开她的手指,让她眼睁睁地看着即将到手的糖果,不见了!! “你当我瞎吗?”陈心怡把饴糖扔进嘴里,扭头问她。 两个人又重新开始一路走,一路打打闹闹。 余简默默地跟在她们身后,把手里的饴糖纸捏成黄豆大小的圆粒,在指尖不断地盘玩。 “喂——” 一声清脆的女音在一旁响起,余简顺势看去,小马路的对面,一名跟她们一样穿着校服的短发女孩对着她吹了声口哨。身边跟了两个年纪小一些的男孩子,一人桀骜不驯地看着她,一人不住地拉着女孩的袖子,对上她的视线,腼腆地露了四颗牙齿。 余简没在意,继续往前走。 这下,短发女孩大约是觉得被灭了威风,几个大步跃到她眼前,距离近得余简不禁后退了两小步。 “你就是余简?”女孩问,朝着她走近一步。 余简后退一步,对着她有些疑惑。这是谁? “听说你厨艺很好?”女孩又问,又朝着她逼近一步。 关你啥事?余简紧跟着又后退一步。 “咱俩比试比试?”女孩第三问,还是不停下脚步。 这回,余简倒是站稳了脚跟。她背后是棵棕榈树,已经无路可退了。 叹了口气,余简觉得这个姑娘情商堪忧。莫名其妙地堵住人家,莫名其妙地跟人家要求比厨艺。 这么一看,智商也有些愁人。 就在这时,两个“保镖”终于发现身后的人很久没发出动静,齐刷刷回头,就看见余简被人逼到了树前。眼看着,就要被…… 这哪还能忍,黄暖大喝一声:“放开那个女孩!” 这特喵的,是哪个偶像剧的台词来着?陈心怡看着她如箭一般射出去的身影,沉思了好几秒…… …… “所以,你们是要跟阿简pk厨艺?”黄暖脸上的表情,满满写着:你在开什么玩笑?! 金燕,就是那个短发女孩,懒洋洋地靠在树干上,漫不经心地抬了抬下巴:“我弟弟吃过她做的透花糍,评价极高。” 一旁的腼腆小男孩拼命点头,见了三人的视线又低下头。 余简默不作声地看着眼前的几人,金燕是高二的学生,两个男孩应该还在上初中。 都是一帮小屁孩。她转过身,招呼两人:“走了,再磨蹭要赶不上轮渡了。” “你是怕了吗?”金燕在身后喊着。 余简顿了顿脚步,没有停留,只缓缓说了一句:“我可没那个闲时间。” 言下之意,你们哪凉快哪呆着去,别来烦她! …… 八月底,秋风起。 等到了九月,几轮降雨过后,气温骤降,螃蟹也就肥美起来了。 周末,余简睡了会午觉醒来,就见余奶奶拎着一个小筐子回来,笑道:“你阿叔他们渔船刚回来,刚捕上来的奄仔蟹,说给你尝尝鲜。” 余简接过筐子,探头朝里看,一只只蟹仔正在里头不安分地趴着,时不时地挥舞着钳子耀武扬威。 在岭南食客的眼中,奄仔蟹的美好远胜于大闸蟹,而母蟹又优于公蟹。 余简刚刚瞧过了,十只蟹仔中,母蟹占了七成。 天气凉得快,奶奶年纪大,冷食吃多了容易拉肚子,蟹仔除了清蒸外,还能做一道熟醉蟹。 把蟹仔刷洗干净,先用冰盖住让其冷静。鲜活的螃蟹在蒸制过程中受热会爬动,最容易断手断脚。冰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既能保证它们不死,也能让它们不乱动。 水开把蟹仔放入蒸笼,余简开始调酱汁,芹菜、香菜切丁,蒜头拍碎,生姜切丝,和香料混合一起,加一小块冰糖,放三片柠檬和两颗乌梅,加入酱油、花雕酒和些许鱼露,煮开后放凉。 蒸好的蟹仔浸入酱汁中,冷藏一天一夜。 第二日的晚餐上,除了常吃的几道菜,多了一道生腌蟹,刚靠近,就闻到一股令人销魂的酒香味。 余奶奶年轻的时候最爱吃这一道醉蟹,酒香四溢,也是忍不住直接上手拿了一块。 蟹仔被一切两半,红亮的蟹壳里是鲜嫩甜滑的莹白蟹肉,包裹着丰腴绵润的蟹膏,还带着一丝花雕的酒气。 余奶奶感受着着丰富的口感,眼眶渐渐湿润了起来。 她爱吃螃蟹,吃了又总拉肚子,每到这吃蟹的季节,老头子总会想方设法换着花样给她做蟹仔。 看着眼前这道醉蟹,就好像回到了从前。老头子抄着锅铲,从满是烟火气的厨房里出来,眉眼带着笑意,问道:“好吃吗?” 一波未平 不对劲。 余简觉得最近同学们总是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她。 怎么说呢…… 一种混合了兴奋又有些惋惜的情绪。 看得她毛毛地,浑身上下都充满了不自在。 她不明所以地把脸移黄暖旁边,向这个百事通打听:“有什么情况是我不知道的吗?” 黄暖“嘿嘿”笑了两声,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闭上嘴巴摇了摇头,佯装自己也不知情。 有古怪。 余简觉得这家伙肯定有什么瞒着她,说不定又在憋什么大招。 她清了清喉咙,状似不在意地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小罐子,里头是颗颗澄黄色方形小糖块,摇一摇,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怕是某人没有口福吃这些甘蔗糖咯。”余简惋惜地说着,又准备把罐子重新塞回去。 “慢——”黄暖果断捂住她的书包,脸上是各种天人交战的神情。 最终,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从余简手里抢过糖罐子,旋开,拿出,剥纸,扔到嘴里,一气呵成,动作快得余简都感觉眼睛要花了。 好酸! 黄暖半皱着脸让糖在嘴里左右掉了个儿。 好甜! 表层的酸爽过后,又是沁入心房的甜味。 好脆! 嘎嘣一下,就把糖粒咬成了两半。 酸酸甜甜的味道一下征服了黄暖的心,把罐子放到书包最深处,把拉链拉上。正当一切弄妥当的时候,听到余简哼了一声。 扭脸,对方熟悉的脸上写着:从实招来,四个大字。 黄暖对着她甜美一笑,泥鳅一样就想从另一侧溜走,不曾想刚抬脚,陈心怡瘦弱的小臂膀就拦住了她的去路。 两人死死地把她围在中间,插翅难逃。 余简:“把您知道的,都说出来吧。” 陈心怡:“敢保留一个字,你就等着我新学的拳法吧。” 自从上次打过架之后,她就开始自学泰拳,那种专打人软肋表面又看不出伤痕的招式深的她意。 黄暖举起双手:“我投降。” 事情还要从开学那天余简被三人堵在校门口说起。 金燕在本校读高二,后面跟着的两个马仔一个是她亲弟,一个是她堂弟,都是初二生。自从暑假她亲弟无意中吃了余简做的糕点,天天在家念叨“惊为天人”。这本不是什么大事,金燕也嗤之以鼻。可后来电视台做了报道,给予了余简几人高度赞善,金燕心里就有些不舒服了。 绕乡这么多好吃的不报道,偏偏可劲赞扬一个还在读书的学生,这是什么套路?金燕家里经营着绕乡最有名的鱼生店,不少客人都慕名而来,他们家敢称第二,没人敢在这绕乡做第一。 可即使这样,电视台依然没有只字片语。 而让她的怨念升到极点的事情接踵而来,开学那天学校竟然当众表扬了高三的这次活动,给余简颁发了锦旗,还让高一、高二受到贫困资助的学生们感谢他们。 金燕的怒气在这一刻爆发,她倒想看看,这个受到万众瞩目的余简,究竟有什么样的本事! 于是,那天晚上她带着两个弟弟堵住了余简,当场下战帖。没想到被余简轻飘飘就拒绝了。 第二天,高二某个班级里就传出了谣言:余简当时做的糕点和糖水配方都是从外面买的,她本人根本连厨房都没进过…… 诸如此类,传来传去,就传到了余简班里。熟悉的她的自然知道是假话,不熟悉的也会受到影响,面对她的时候就多了几分探究。 “幼稚。”陈心怡蹦出两个词,又慢慢地卷起袖子。 黄暖紧张地说:“不……不行,不能打架!” 陈心怡白了她一眼:“我只是觉得有点热。” 余简听明白了怎么回事,跟陈心怡同样的想法:“确实挺幼稚的,不过不用理会。” 谣言止于智者。 但这世间大多是俗人,只会让其愈演愈烈。 “余简。”班主任叫住她,晚自习结束,余简被留了下来。 她背着书包跟在上了年纪的班主任身后,进了办公室。 “坐。”这是黄明鸣带他们的第三年,带完这届他就准备退休了。看着眼前乖乖巧巧的女孩,他心底充满了安慰。余简的成绩很好,高二下半年更是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原先有些拖后腿的语文也稳步提升,照这样下去,考上重本不是问题。 “最近学习累吗?”他和蔼地问。 余简瞅了他一眼,回答:“还行。”高三本就是复习年了,她自律又有规划,都在她的掌控中。 “你跟黄暖、陈心怡的关系很好?”班主任继续问。 余简又瞅了他一眼:“我们在一个村子里。”他们三的关系又不是一天两天。 黄明鸣叹了一口气。 余简瞅了他第三眼的时候,终于问出口:“您有什么话直说吧。”这中迂回曲折的说话方式着实不是她的作风。 黄明鸣轻咳了一声:“最近有些风言风语,你听说了吗?” 哦,原来是这个。 余简点头,但并不在意:“听说了。” “那你有什么想法吗?” 这话她就不懂了,既然是风言风语,那她能有什么想法?难不成揪着人家打一顿,然后让散布谣言的人当众澄清? “不必理会。”吐了四个字。 沉得住气,有大将之风。黄明鸣对她的回答很满意又不满意,他点了点桌子,也点了点她:“你们高三了,这个时候原本不应该让你分心。但同学们对你还是很关心的,都为你抱不平。前两天还跟低年级的同学起了冲突。” 怪我咯?? 余简头上冒出无数个问号。 “那您的意思?” 黄明鸣又和蔼地笑了一下:“找个机会,证明一下自己。”谣言不攻自破,涨自己的气焰,又灭了别人的威风。 甚好。 “所以,老班是支持你跟那个金燕决斗?”黄暖独自琢磨了半天,问道。 陈心怡纠正她:“是切磋。” 余简还沉浸在班主任带给她的震撼里。带了他们这么长时间,余简还是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老班还有这么一面。 这分明就是明晃晃地说:行,你反正把脸凑过来了,我不打白不打。不光要打,还要把你打到服气为止。 如此地有兴致…… 还腹黑…… 一波又起 “老班有点帅。”陈心怡摸着良心评价,“我喜欢。” 余简也挺喜欢他这番作风。 “小暖,你来。”招手让黄暖到自己身边,她低声细语几句。黄暖听完满脸的不可思议,也小声回她:“不好吧……” 拍拍她的脑袋,余简露出小狐狸般的笑容:“就照我说的去做,出了事我担着。” “得嘞!”小暖子应声,颠儿颠儿地跑远了。 陈心怡在背后默默地戳了戳她,皱眉头皱着:“你让她干啥去了?” 回答她的,是塞入嘴里的一颗糖。乍一入口,梅子粉的酸味让她不停地吸溜着唾液,紧接着又是浓郁的果甜味。她眼睛一亮,是甘蔗! “好次!”又吃到了梅粉的一面,她滴流着口水,说话都不利索了。 怀里被塞了一个透明小罐,里头是粒粒分明的糖果,余简嘘了一声,她赶紧鸡贼地放进书包里。黄暖一直以为阿简给她的糖果是独一份,沾沾自喜地炫耀了半天。她面上无恙,心底还是有些羡慕。总觉得三人之间,阿暖跟阿简要更亲近一些。 如今倒是心生愧疚,阿简对她们都是一视同仁,是自己太过敏感了。 余简让黄暖去打听了金燕家的情况,店在哪里、主做的菜系,顺便侧面了解一下金燕本人的厨艺。 黄暖出手,仅一天的功夫就把人家的底都翻了天。 金家的鱼生源自羊城德顺,金燕的爸爸做了将近四十年的鱼生。年轻时遇到了金燕妈妈,就在饶乡安定下来。把原先在德顺做得风生水起的鱼生店搬到了饶乡。 这就是金家鱼生的起源。 金燕从小就是吃鱼生长大的。在她的眼里,没有什么东西比这一片薄薄的生鱼肉来得美味,再加上爸爸会调各种的酱汁,鱼生的味道也变得更加丰富多彩。 “那就跟她比鱼生吧。”余简沉吟片刻,对把她围在中间的同学们说道。 也不知道是从哪里走漏了风声,余简决定要跟金燕比试的消息就这么在班级里传开了,课余大家都在摩拳擦掌,好像上场的就是他们一样。 余简总觉得,这个消息,大概是从老班那里出来的。比如,某一次,班长如平常一样送作业去办公室,回来后,那炯炯有神的眼睛,只怕放一根火柴,他就能立马点燃了…… 比试定在了周六傍晚,正当是鱼生店刚开始起客的时候。同学们自发组织了一个拉拉队,要给余简捧场。 战帖是金燕下的,规则余简也让她定,只选择了比试内容。她活了两世,先让半招,省的说她欺负小姑娘。 金家鱼生每到晚上基本座无虚席,金燕要求的很简单,由她和余简各做一盘鱼生,让来的客人评判到谁做得更好。她从十二岁开始,就陆陆续续开始管着家里的鱼生店,一手片鱼的功夫,连她爸爸都赞为天才。 她有极大的自信,余简势必要输。 好在余简不知道她的想法,要是听说了,肯定冷哼一声:“天才,就是用来打压的。” 想她大唐能人无数,光禄寺里哪个不是个州府送上来的天才。但能留到最后的,除了天赋,更重要的是勤奋。 “学姐,请吧。”金燕颇有架势地在店门口摆了两张操作台,手一伸,让余简先挑选。 余简随随便便地走到离自己近的那一个,笑着对她点头:“就这个吧。” 晚上六点,鱼生店已经座无虚席,来得晚的客人已经拿了号排队等着。见了门口的摆设也有些稀奇,得了消息又有些看热闹的期待。 杜甫诗云“无声细下飞碎雪,有骨已剁觜春葱”,唐人爱吃鱼,最喜欢就是做成生鱼片,现在日本的鱼片生吃也是从唐朝传过去的。 那时,生鱼片叫做鱼脍。 鱼脍首选鲫鱼为佳,但金家鱼生用的都是草鱼,余简在水缸里摸了摸,从边角捞出一条瑟缩了很久的鱼。 把鱼身上的水擦干,余简一手执刀,飞快地剁掉鱼尾,把鱼血放干,再用剔刀迅去鳞开膛掏出内脏,将鱼皮剥去。 沿着脊骨将左右两片肉分离,切掉肋骨和鱼腹,用干净的布把鱼肉上的血污吸附干净,通风晾干。 鱼脍考验的是厨师的刀工,落刀要快,下刀要准,用力要狠,余简盯着案板上的鱼肉,手上一下又一下,沉着又有力。 不到一分钟,两半厚厚的鱼肉就变成了盘子里亮晶晶的鱼片。拎起来,鱼肉晶莹,透过薄薄的肉片,竟然能看见对面霓虹灯闪烁的红色亮光。 薄得竟乎于透明。 鱼脍毕竟是生食,古人就担心食多了会生虫,因此,酱料是关键。余简用了大唐最简易的方法,只用胡荽配了特制的酱汁。 虽然看似简单,这酱汁可是灵魂所在。 黄暖迫不及待地把余简做好的鱼脍端给客人,她今天除了是拉拉队队长之外,还兼职给余简当跑腿小妹。 喜好鱼生的客人早就等不及,看着眼前的两盘鱼生,不知如何下手。只觉得这其中一盘虽然没有往日里复杂的配菜,但莫名地诱人。 筷子伸向盘子里,鱼肉有些黏连,在酱汁碗里沾一沾,鱼片软中带韧,鲜、甜、清,又有一股药材的木质香气,这是他从未尝过的味道。 他又夹了一大筷子,满满地沾足了料,汁水混合着鱼片,两者完美融合,谁都没有抢了谁的风头。 但这滋味,又是层层叠近,好像嘴里游着无数条小鱼,尾尖荡起,弹起一波又一波的涟漪。 他继续夹了一筷,好像这回,又是不同的感觉…… 再伸筷子,盘子竟然不见了!! 他恼怒地抬头,只见领导面露愠色,同事们也都看着他。 坐在身边的助理偷偷提醒他:“您一个人吃了大半盘子,人家都没尝呢。” 他恍然大悟,招呼一声:“麻烦再来一盘鱼生,这种的。”手指赫然指着已经离了自己十万八千的盘子。 …… 大获全胜。 黄暖插着腰站在路边哈哈大笑,连陈心怡的脸上也洋溢着笑容,更别提走在身后还不愿回家的同学们。 他们都在回味着金家鱼生店一家人的表情,有点不服气,但又自愧不如。 余简跟班长小声地交谈几句后,班长一声令下,众人散场。 “要不,你们去我家里吧?”轮渡已经停航,班长手搓衣角,邀请他们。三个女孩子,这么晚不安全的。 “不用啦,你快回家吧,我们去阿暖家里。”指了指还在狂笑的姑娘,余简心情很好。 ?? 你们不是住在渔村吗?每天来回上学的那种?? 余简看出了他的疑惑,解释:“阿暖的爸爸以前买了一套房子,就在学校边上。以后要是放学晚了,就让她住在哪里。”毕竟天天来回渔村很费时间,房子不大,但他们三个人的房间都有。 班长又问了地点,当场石化…… 这三个不是穷困潦倒的渔村姐妹花吗? 那房子可是好几百万的学区房啊!!! 谁说厨子没文化 金燕同学焦躁地等在校门口,她的两个小跟班耷拉着脸哭哈哈。 小堂弟正处在叛逆期,拉了堂姐就要走:“你都等了好几天了,人家摆明了就是躲着你。她不理你,你还非巴着给她道歉?” 金燕不耐烦地挥开他的手,屁股往边上挪了挪,继续盯着校门口。 愿赌服输。 她金燕又不是输不起的人,一天等不到等两天,两天等不到等三天,哪怕每天都在这儿蹲点,她都要看见余简的人。 何况,她也有非要等到人的理由。 金小弟拢了拢身上的外套,瑟缩到姐姐身后,夜里起风了,他觉得有点冷。 余简还真不是故意避着金燕。她刚结束月考,整个人都还在懵圈中,连周围一片哀嚎都影响不到她,何况早就抛之脑后的金燕小朋友。 黄暖整个人已经瘫软在了椅子上,她垮着脸闭上眼,露出一副摆烂的姿态:“差点要了我的老命啊!” 戳了戳余简:“你肯定考得很好。”充满了羡慕的酸臭味。 余简摇头,这回的试卷考的知识点很繁复,一环扣一环,数学的最后一道大题她都没有太大的把握。 据说试卷是教导主任从苏省的朋友的那儿弄来的,只是普通难度。果然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她还有很大的前进方向。 连着黄暖这两天都很自觉,主动要求大家住在城里,节约时间多温习。所以余简几人早上六点半就到学校,晚上基本十点才回去,两点一线,时间和空间都完美避开在校门口蹲着的金燕。 “走呗?”陈心怡背起书包,推了推两人,都一个礼拜没回村里了,也不知道爷爷奶奶怎么样了。 余简在她的提醒下回过神,是了,虽然每天都跟奶奶打电话,但她不在,老人家肯定每顿就糊弄两口对付了事。 “走!回家!”拉起黄暖,三人踏上回渔村的路。 “姐!出来了,出来了!”金燕跟弟弟等得互相抵着头打瞌睡,小堂弟眼尖地看见余简走出校门,连忙喊着。 金燕一个激灵,伸长了脖子:“哪儿呢?” “校门的第三根栏杆那里,在跟男生说话的那个,是不是?”金燕顺着他指的方向眯起了眼,对,就是余简。 余简刚出校门就被班长叫住,身为班级里常年稳居一、二位的学生,他们从来都是良性竞争。这不,班长跟余简探讨着最后一道数学大题,两人都有了新的收获。 班长感叹:“这回,你又要拿第一名了。”没办法,余简的解题思路是正确的,而他少了一个步骤,结果大相径庭。 余简劝他放轻松:“好好过个周末,分数的事情,等下周一再烦恼吧!” 班长想了想,也对。天天发愁,不得把头都愁秃了。他可不想小小年纪,就顶着一头地中海。再想一想,他情不自禁地摸向了自己的头顶,大惊失色,怎么有一块头发这么的稀疏?一摸就摸到头皮了? 他草草跟余简告了别,小跑着往家里走,得赶紧照照镜子去…… “学姐好!”一声巨大的喊声,活生生地吓了余简一跳,她惊恐地转身,就看见一个黑漆漆地小脑瓜子垂在她胸前。 她拍了拍速度过快的心脏,刚想开口,一声比刚才更大的喊声再次响彻云霄:“姐姐好!” 两个小伙子跟在身后,刷地也鞠了个躬。 一重又一重,以为自己在唱戏呢??余简被这三人搞得欲哭无泪,捂着胸口倒退了两步。要是再有第三重,她非得被他们吓死不可。 “啥事啊?”余简弱弱地问。 金燕抬起身子,脸带虔诚,朝着她笑:“来跟你道歉。” 身后的两个小跟班也抬起身,朝着她笑:“来跟姐姐道歉。” 这特喵的,复读机啊?? 余简又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两步,拉开跟他们的距离。 她摆手:“没关系,不用道歉。” “要的。咱们当初说好的,下周我还会在广播站发声明。”金燕正色道,她可是一个言出必行的人。 其实,也不用那么麻烦吧…… “你的道歉我接受了,广播站就免了。我们现在很忙……”指了指身边经过的同学,纷纷露出一个个硕大的黑眼圈。 “这你就别管了,不会耽误你学习的。”金燕拍拍胸脯,自信满满。 又问:“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你说。” “你在鱼生的酱汁加了什么?”她品尝过,只觉得里头有一股药材的味道,但尝不出是什么。而金家鱼生的老客人,再光顾的时候,也总念叨那一道特殊的酱料。 “是芜荑。有笔吗?”余简问。 金燕手指一勾,身后的小弟就递上了纸和笔。余简写下这两个字,顺带几笔勾勒出形状。 芜荑,果仁可做酱,味辛、苦,杀虫消积。 “是药?”金燕不解。 “是药材。” 难怪呢,她总觉得闻起来有一股药味,但吃到嘴里却又没异味,跟鱼生搭配,简直奇佳。 “好了,我得回家了,你们也早点回去吧。”黄暖漏了东西,陈心怡陪她回去拿,这会也到了校门口,她招手示意,又低头看着矮了半个头的小姑娘,“不用太放在心上,你们好好学习就是了。” 身后桀骜不驯的小男孩接话:“读不读都无所谓,我堂姐是要接手鱼生店的。我叔都说了,凭她的手艺,不愁没饭吃。” 乖巧的小男孩也点头:“就是就是。我姐成绩也不大好,爸爸说让她读完高中就不念了。” 金燕自己也觉得没什么:“当个厨子嘛,要有多高学历干什么?”看得出来,她自己也对学业没有什么太高的要求。 谁说当厨子的就不要文化? 余简觉得这三个孩子的思想很有问题,她必须得教育一番,从金燕手里拿过刚才的纸笔,又刷刷写了两个字,问:“念什么?” “胡……胡……”三个脑袋聚集在一起,猜了半天,蹦出的还只是一个胡字。 金燕垂下肩,摇头:“不认识。” “胡荽。香菜在古代名称。”见他们不以为然,余简淡淡一笑,只是这笑意却没有到眼里,“刚才的芜荑,如果我不告诉你们,你们可能压根就不知道还有它的存在。做厨师,面对的是各式各样的食材、香料,如果你见什么都是陌生的,如何把他们做成菜肴?凭经验吗?” “大千世界,好吃的万万种,鱼生啊,只是这千万种的一粒沙子而已。” 读书,读的是大千世界;学习,学的是百味人生。 党参乌鸡汤 金燕糊里糊涂的,不是很能明白余简的意思。但她从余简的脸上,看到了浓浓的嘲讽。 小姑娘抬着下颚认真地看她。 就算不读书,她也能成为一个厨子,但是如果多读书,说不定能成为一个博学多才的厨子。 两者一比较,好像是博学多才的厨子更牛逼一点哦。 “行!我会好好读书的!”就不让你看扁。 孺子可教也。 小姑娘还不算太笨。余简方才有些恼怒的心绪消散了大半,忍不住唇角微微翘起。 她从口袋里摸摸索索,掏出了三粒糖果,伸到小姑娘眼前:“请你吃的。”算是奖励。 小姑娘不由自主地也弯了弯唇角,接过糖果小心攥进掌心里,又朝着她举了个躬,拔腿就走,脚步飞快。 她得回去温习功课了,作业一个字都没动呢。 等后面两个小男孩反应过来,她已经在马路那头,只能看见一个小黑点了。 “哎——堂姐你等等我——”金燕堂弟有些气急败坏,剁了跺脚就追了上去,跑了两步又转身,拉过弟弟,还不忘对余简低吼一声,“书呆子!” ?? 陈心怡走过来,脸色不佳:“白眼狼。” 黄暖盯着几个远去的背影,眼神颇有些复杂:“可惜了。” 余简好笑地看了她们一眼,伸了个懒腰舒缓着僵硬的脖子,说道:“是有点可惜。小姑娘的天赋不错,但社会现实啊。”不努力跳出这个舒适圈,小姑娘就只能一辈子在饶乡这个小地方,守着她那一亩三分地。 “可惜了那三粒甘蔗糖。”黄暖嘴里“啧”了一声,视线转向余简的裤子口袋。 在她咄咄的目光下,余简不动声色地捂住了自己的口袋…… …… 余建国整日灰头土脸地蹲在工地上。 看着图纸上简单的线条,没想到工程还有点复杂。承重墙那头,兰亭轩的顾客正在赞叹着主厨开发的新菜式,承重墙这头,余建国觉得自己吃土都吃够了。 好在,余家食肆的大体轮廓已经出来,看着还挺像模像样。 不盯工程的时候,他就在家拼命看电视,试图从电视剧里寻找老余家曾经的辉煌岁月。 余圆同学从幼儿园回来,想安安静静地玩一会他的挖掘机,就被他老子拎到沙发上。余建国指着屏幕里出现在东市里那三层豪华大酒楼,给儿子科普:“你瞧,咱家的食肆就是那样的!” 小朋友托着腮盘着腿,脑子里的挖掘机不断朝着他招手:来呀,造作呀~ 可身边,是他老子滔滔不绝的粗大嗓门,是不是地,喷溅出零星的唾沫星子到他脸上。 余圆小朋友漠然地摸了一把脸上的口水。 心累。 “阿简?这两天累坏了,还在睡呢,等她醒了我让她给你打电话。”余简的手机开了静音,余建国只能打给老母亲。 “也没什么大事,妈,您自己照顾好自己,中秋节我可能回不来了……”食肆正当关键时刻,余建国只能跟老母亲商量。 余奶奶有些情绪低落,但也不是不识大体的人:“你们在外,也要好好的。京城降温了吧?衣服穿穿好,别感冒了。”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不管孩子多大,母亲总担心在外的他是否吃饱穿暖。 余简没回家的时候,老太太也总担惊受怕。每天都在想着,她们家阿简午饭吃的什么,晚饭有没有吃饱。 所以早早地就给她炖上了鸡汤。 绕乡人擅长煲汤,更擅长煲药膳汤。这一味乌鸡党参汤,是老太太的拿手绝活。 当归、党参、沙参、虫草花连同半只乌鸡一同下锅,放上两片参,撒上一把红枸杞,放上几颗红枣,用灶火煮开。 老太太从储藏室里拎出尘封的炭炉,从灶台下勾出几颗烧红的碳,把鸡汤连着料一同放入大砂锅里,用炭炉文火慢慢熬。 余简是被浓郁的参味香醒的,抬眼一看,都快中午了。闻着这味道,像是药膳鸡汤。 她洗漱的动作就加快了,睡着的时候不觉得,这醒了就被鸡汤味勾得馋虫四起。 “奶奶,在煮鸡汤?”余简甩了甩手上的水珠,用几根手指撩起长发,松松地扎了个马尾辫。 “怎么不多睡一会?”看着孩子满脸的倦容,余奶奶佯装生气,又见她嬉皮笑脸地撒娇,也破功跟着一起笑起来。 每两分钟又赶她:“桌上点心,先去垫垫肚子。” 余简哎了一声,咚咚咚地跑开了。 九月正当是海货肥美的季节。余奶奶把象拔蚌洗干净切成薄片,又捞了一小漏勺竹节虾,沥干水份加入到鸡汤中。 想了想,又剥了两颗煮好的鸽子蛋。绿叶蔬菜是青豆苗,还有余简爱吃的娃娃菜。 余简吃了两口点心,不过瘾,又转回到厨房。看了满满一大锅,索性搬了张小板凳不走了。 “我就在这儿吃。”鸡汤得炭火一直文着,搬来搬去好麻烦。 好在现在天也没那么热了,余奶奶也就由着她。 筷子沾着汤水放入口中,有些淡。余简拿出两个小碟,从调料罐里倒了一些酱汁,拌了点小米辣,完美。 砂锅不断冒着白气,余奶奶看了看时间,开锅!盖子打开,先是强烈的参味,再闻,就是乌鸡的香气。 鸡油被撇干净,鸡汤是透明的清黄色,上头滚着一粒粒饱满的大红枣,漂浮了几丝橙色虫草花。 先舀了碗汤,撒上一点细盐和一撮葱花,余简都不等吹凉就急忙忙地喝了一口。 一时间,她含着这口汤静默了。 没想到药膳鸡汤是这般的滋味,醇厚浓郁的参,让汤汁入舌香滑,隐隐又透着鸡肉的鲜味,还有鲜虾的甜。 她又夹了一块鸡肉,蘸上料汁放进嘴里,鸡肉嫩得入口就化,汁料微辣,又是另一种不同的体验感。 余简吃了一碗,又一碗,直到额头冒汗,背后也沁出了细密的水珠。 这一锅汤,药材、家禽、海鲜完美搭配,让她觉得满身的疲惫一扫而空,此刻,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岂一个爽字了得! 小时不识月(1) “姐姐~”余圆小朋友白白胖胖的小脸盘子充斥了整个屏幕,圆咕隆咚的大眼睛看着镜头里的余简,软乎乎地叫着。 余简瞬间被他这声叫萌化了,声音也不自觉地温柔起来:“又偷偷拿妈妈的手机,怎么还不睡觉啊?” 小朋友抓了抓头发:“睡不着。” 余圆显少会有这样的表情,困惑,却又不知道如何跟姐姐说,只能拼命地薅自己的头发。 “小圆子,把手放下来。”余简严肃地说了句,小朋友听话地放下爪子,又委委屈屈地看她,缓和了又问,“到底怎么了?” 余圆嗯嗯啊啊了好一会,才吞吞吐吐地说:“我觉得爸爸不爱我了。” 余妈妈原本是不想生二胎的,一是因为那时候的经济压力还有些重,二是因为余简的不赞同。余妈妈怕伤了孩子的心,就不想要余圆。 结果一检查,妊娠已经超过了八周,这下不想留下也得留下了。 余爸爸历来觉得女儿才是小棉袄,只因当时的余简对他们总是不冷不热,突如其来一个热乎的小伙子,倒也开心了一阵。 等余圆会走路说话了,又嫌弃他嫌弃得要死。 但是你要说余爸爸、余妈妈不爱余圆,余简是肯定不相信的,哪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的。 “爸爸最近比较忙啊……”余简安慰道。 “可是,以前他也很忙啊。但学校布置的手工任务,他都会帮我做……”小家伙的声音越说越低,满满地沮丧。 手工啊…… 余简想了想,敲了敲屏幕:“你们要做什么手工活呀?”如果不难的话,她应该可以指导着一起做。 咦? 姐姐是想帮他做吗? 要是姐姐出手,那他肯定就要在学校里所向披靡了! “月饼!”余圆脆生生地吐了两个字,“学校让我们做中秋节的月饼!” …… 余简觉得自己应该是上了余圆的当。 哪个学校里会让丁点儿大的小朋友做月饼?结果问了余妈妈,还真有这回事。临近中秋了,幼儿园让每个小朋友带两个月饼到学校,跟自己最喜欢的伙伴分享。敲重点,这个月饼最好是自己做的。 于是,从学校回来的余圆小朋友就开始缠着他老子,做一个爹,又一个爸爸,非要他亲手做。 余爸爸现在哪里来的国际功夫开火给他做月饼,从外边小摊上买了两个给他:“带的那天把包装纸拆了,装在保鲜袋里,就当是自己做的吧。” 玩得一手暗渡陈仓。 余圆鬼精鬼精的,哪里肯依着,一哭二闹,又被余爸爸揍了一顿,这才哭哭唧唧地找上了余简。 余简仰天长叹……一大一小,都不是省事的主啊…… 再两天就是中秋了,原本余简就打算着做一些月饼。既然又答应了小朋友,索性就一起做了,算算时间,寄到京城,正好能赶上小朋友要的时间。 太宗年间,第一把八月十五定位了中秋节。从此,华夏史册上,又多了一个极富文艺色彩的节日。 但是大唐人不吃月饼。应该说,那时候还没有月饼,只有从吐蕃国进贡的胡饼。满满经过了改良,也有了现代月饼的雏形。 余简准备好材料,开始做这最最古老的月饼。 面粉加水、牛奶、鸡蛋和几滴玉米油,揉搓至表面光滑,然后捏成半个拳头大小的团,发酵。 发酵过后的面团变成了整个拳头大小,余简捏了捏,不回缩。表面再刷一层蜜乳,再浅浅刷一点油。等两分钟,把小面团按成圆形的面饼,在边缘勾勒出花型线条。 撒上白芝麻,刷一层盐水,烤15分钟。 出锅的胡饼表面焦黄,却弥漫着一股米面的幽香,掰开松脆,咬一口又酥软。微甜又微咸的口感,让人欲罢不能。 第二种月饼,是余简从爷爷的笔记中看来的,是传统的闽式月饼。 相传唐代开漳圣王陈元光奉命南下征战,妻子带着挂念准备干粮,就是这月饼的由来。 麻薯、芋头上锅蒸熟,捣烂成泥,放入糖水和牛奶慢慢搅拌,直到稠而不稀,反扣盆子不滴落,再加入细碎的芋头粒。 金黄色的面团裹着麻薯芋泥,加入整颗咸蛋黄,再放入模具中烤熟。 这个月饼出来的时候,连着余简都笑出了声。 实在是……有些大…… 满满当当装了一个大盘子,比余圆的脸还大了几分。 用刀切了一小块,余简品尝这她也是第一次做的吃食,好吃,馅料有一股拉扯感,能吃到粒粒分明的芋头,也有香甜的麻薯,还有咸蛋黄的特殊滋味。 这一个月饼,竟然吃出了三种不同的味道。 周二一放学,余圆小朋友就马不停蹄地拉着他妈妈回家,连路口的肯爷爷都没能让他停留半分钟。 余妈妈有些好奇:“怎么这么乖?” 余圆小朋友却答非所问:“今天有快递来吗?” 好像下午是接到了个电话,余妈妈随口就让快递员放在了快递柜里,这下被他一提醒倒也是想起来了。 “寄给你的?”余妈妈哼了一句。 余圆立刻察觉到不对劲,赶忙抱住老母亲的大腿,谄媚地说:“是姐姐寄来的,说是给爸爸妈妈的中秋节月饼!” 四两拨千斤,丝毫不提是他自己强烈要求余简做的月饼。 余妈妈哪能不了解自己的儿子,长指甲点了点小家伙的脑袋,告诫他:“你姐姐学习很忙的,不要老是烦她。”转过脸又是喜笑颜开,女儿多懂事,多贴心,比这天天调皮捣蛋的臭小子好了几百倍! 快递果然是从饶乡寄过来的,一个硕大的纸箱子,拆开里头还有一个白色的泡沫盒。 母子两人跟拆套娃一样,一个箱子扔了继续下一个,终于把正主拆出来。四四方方的铁皮盒子里,整整齐齐摆了三层用透明小袋子封住的焦黄小饼;两个单独的盒子打开,里头是用油纸包裹的巨大月饼。 母子俩面面相觑,余圆捏了捏这个,又抓了抓那个,问他妈:“我姐姐是不是寄错了?” 这哪一个像是月饼?? 小时不识月(2) 余妈妈迟疑了好一会,拿出一个小饼,问儿子:“要不,尝一尝?” “妈,您可是我亲妈,就不能先替你可爱的儿子尝一尝?”余圆一边哀嚎,一边后退,走到安全距离内才停住。 “你这臭小子……”余妈妈嘿了一声,作势要打他,感情她这亲妈是要毒害自己儿子? 胡饼冷了之后有点像碱水面包,但是口感又没有面包那么密,咬下去表皮内里软,余妈妈吃了一口,停不下来,又咬了一口,淡淡的面粉香味,只有一丝丝的蜂蜜甜,似乎还有一点咸味,又觉得芝麻粒伴随其中。 挺合她口味。 她三两口,就把手里的胡饼吃完,又摸向另一个。 “慢!”余圆把他母亲的动作表情全部看在眼里,心底的疑虑瞬间消失,他连忙阻止母亲的动作。 他忍不住提醒:“我明天得带到学校去……”炫耀。最后两个字没说出口,怕鸡毛掸子又凭空出现,依照他对他老妈的了解,即使提了,也只会小气吧啦地给他一两个。要是不提,根本连渣渣都不会给他。 要是他闹,他老妈就会忧心忡忡地告诉他:“自己家都不够吃呢,怎么能便宜别人呢?” 余妈妈一脸意犹未尽的表情回味着口中的余味,纠结了半天,忍痛摸了两个扔到他怀里,痛心疾首地说:“省着点吃。” 余圆攥着包装纸,又瞧见他老妈转战另外的大月饼,又忍不住说道:“老爸还没回来呢——” 你这想吃独食的模样…… 真心丑陋! 余妈妈琢磨着不对劲啊,余建国在不在家跟她吃不吃有什么关系?她又不是不留给他,怎么就被儿子的一句话唬住了呢? 而且他那表情是看不起谁呢? 她刘丽萍是那种自私自利偷偷摸摸吃东西的人吗? 这么一想,余妈妈转身就去找鸡毛掸子了…… 余建国比平时早了一刻钟到家,一进屋,老婆和儿子各据一方领地,瞧见他,互相对视一眼,双双冷哼一声。 哟—— 这是刚经历了世界大战,进入了冷静期? “怎么了?”余建国问。 这悦耳又透着关切的声音好像是一缕春风,瞬间温暖了余圆小朋友的心,他下意识地喊了声爸爸,瘪起嘴开始掉金豆子。 这下余建国也紧张了,一把抱起儿子,转向脸色阴沉的老婆:“你又怎么他了?” 说到这,余妈妈也气不打一处来:“你自己问他。” 余建国又将视线移到儿子脸上。 余圆跟条虫一样在他老爹怀里扭捏了半天,才小声嘀咕:“我就是说她有点丑。” “你可不是这个词,你是说我丑陋!还说我背着你爸吃独食!”你说我要不要揍他? 余建国心里偷笑,面上还要做和事佬,脸上是板不住的笑意,他教育儿子:“可不能这么说妈妈了!” 直到余建国见到了余简寄过来的月饼,这才完完全全明白了纷争爆发的原因。 他拿了一颗胡饼细细观察,说:“儿子,你瞧,这就是咱们华夏最早的月饼,源自唐朝。准确点来说,它的名字叫做胡饼。唐玄宗觉得这个名字不好听,这才改成了月饼。还记得前两天咱们看的电视剧吗?里头就有这个,爸爸当时还指给你看了……” 没想到女儿竟然做了最原始的月饼,他拆开包装,咬了一口,瞬间被这味道迷住了,牙齿间是非常有韧性的摩擦感。 他陶醉在其中,听见不远处一声巨大的咽口水的声音。 他的儿子正虎视眈眈地看着他,准确点来说,是盯着他手里的半块月饼。他一口吞进嘴里,连掉落在衣服上的芝麻粒都没放过。 余圆又想哭了……他到现在,除了那两颗明天要带到学校去的月饼,连屑屑都没吃到。 早知道……他就不怼他老妈了…… …… “这是华夏最古老的月饼,它的名字叫胡饼。相传大唐……”余圆小朋友穿着背带裤,站在演讲台上,一字一句地复述着昨天晚上他好不容易背下来的解说词。 顺便感受一下坐在底下的一帮小朋友崇拜的目光。 连着幼儿园老师看他的眼神都变了,他觉得那里面都有光了。 自认为自己很牛逼的余圆小朋友唇角弯起,越发卖力地卖弄自己的知识储备。 他把月饼托在掌心里,展示给小伙伴们看:“这是我姐姐做的,她在饶乡,厨艺非常好,学习成绩也很好。”还不忘炫一波姐姐。 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举手提问:“月饼不是应该里头有馅儿吗?就像这样的……”说这,拿出自己的月饼,碧绿的面皮上刻着繁复的花纹。这是最流行的冰皮月饼,里头包着甜甜的巧克力。 紧跟着胖嘟嘟的小男孩也举起手:“不对不对,月饼应该是酥皮的,这样的!”也抬高自己的月饼,白白胖胖的月饼面上翘起一片片酥皮,中间的圆圈里写了个不认识的字。 然后,一个班的小朋友都举起了手…… 好无语哦! 余圆小朋友挫败地垮下肩膀,他都说了这是最最最古老的月饼,也就是说他这里的是所有月饼的老祖宗。 结果说了半天,都是对牛弹琴。 他迈着沉重地脚步一步一步走下演讲台,只想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地把手里的月饼吃掉。 幼儿园老师开始组织纪律,让孩子们都安静下来,又点了小家伙的名字:“余圆,你上来。”让他重新站到讲台上。 老师摸摸他的脑袋,开始表扬他:“余圆小朋友说的一点都没错,他这个月饼比其他小朋友的月饼都要古老很多。当然,你们手上的也是月饼。咱们国家地大物博,每个地方都有自己不同的喜好。但我觉得,咱们要给余圆掌声,是他让我们看到了千年前,最初的月饼的是什么模样。” 老师刚说完,底下就齐刷刷地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 即使依然是懵懵懂懂的眼神,但突然觉得余圆小朋友真的很厉害的样子…… 余圆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心里乐开了花。 原来这就是他姐姐说过的装逼,感觉真不赖…… 问言谁与餐 又是一个公休日。唐渊把垃圾扔到后门的分类垃圾桶里,就瞧见余建国鬼鬼祟祟地闪进隔壁,手里还拎着一个帆布袋。 这段时间他也算跟余家两兄弟混熟了,连着不苟言笑的余建平也被他摸清了性子,他只是有点慢热而已。 偶尔见了面,唐渊也能叫他一声“建平叔”,而余建平,也能扯出一两点的笑脸。 余建国更不用说了,整日里乐呵乐呵,根本没什么架子,误会解开了后,时不时地也会去找唐渊觅食。 今天这番模样,倒是从没见过。唐渊唯恐出什么状况,熟门熟路地推开隔壁的后门,进了余家食肆。 不同于外围楼宇宫墙亭阁的庄严华丽,里头是保留了木质建筑的古色古香,配合着昏暗黄暖的灯光,有一种一秒穿越到古代的错觉。 后厨隐约传来轻微的响声,唐渊放轻了脚步,悄悄上前察看。 余建平正蹲在地上专心地轻点着器具,刚进来的余建国却不见踪影。 不好—— 唐渊心中一惊,想要转身已经来不及了。 一道阴沉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你在看啥呢?” 活了二十四年,唐渊第一次体验到被人抓包的感觉。 余家两兄弟面对他席地而坐,两人齐齐看着他。 唐渊睨向眼中压不住笑意的余建国,挺直了腰板:“我跟着建国叔进来的……”他还以为两兄弟吵架了呢,不然余建国的神情怎么奇奇怪怪的。 又忍不住问:“您到底带了什么?”眼神瞟向一直被他抓在手里放在腿边的环保袋上。 只见余建国先去厨房取了餐具,回到桌子边,摆在中间,从白色袋子里掏出一个大盒子,打开,竟然是一块大圆饼??? 唐渊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块黄佟佟的大饼上还印了个巨大的福字。远远看上去,就是削薄了的美式苹果派。 还是余建平见多识广,淡定地说了句:“是月饼啊。” 谁家的月饼长这样?莫非是欺负他读书少?? “现在会做这种漳州月饼的人不多了,谁给你的?”面皮光滑,呈现出透亮的黄色,凑近闻是阵阵清香,上品中的上品。只是这翻古老的手艺,现代年轻人大约是不喜欢了。 余建国自豪一笑:“阿简做的。” 昨晚上跟姑娘通了电话,阿简问他两种月饼的味道怎么样。他也诧异自己姑娘怎么连老派月饼都做出来,一问才知道,是老头子那里记载的。 不得不说,他家老头子确实有过人之处,平日里也没见他出多少趟远门,倒是对华夏的美食了解得透透彻彻,还能自己创新一下。 余建国又解释:“老头子本子里的,阿简也是第一次做。寄了两块过来,让我给你尝尝鲜。”又瞟了一眼唐渊,“便宜你小子了。” 早不来晚不来,非得等他带着月饼的时候来,跟肚子里的蛔虫一样。 刀子刚划开面皮,就露出里头黄紫相间的馅料,夹杂着一点点白色,像是漂亮的花岗岩。 唐渊只要了一小点,对待不熟悉的东西他向来浅尝辄止。 饼皮松而不塌,馅料糯而不连,表皮的松脆和芋泥蛋黄鲜香呼应…… “简直是人间美味!”唐渊擦着嘴感叹,后悔这么晚才知道还有这样的美食。 “你的份吃完了,剩下的我得带走。”余建平看出他眼里的欲望,敲了敲盘子,护食地重新装回盒子里,合上盖子重新塞回帆布包里。 这个小老头,还真挺小气—— 阿简……是建国叔的女儿吗?好几次都听他挂在嘴边,听说今年要参加高考了,奔着京城大学来了。 能有这么好的手艺,他得好好认识一下了。 女人,你成功地引起了我的注意—— 要让余建平再把月饼掏出来,那是不可能的了。反正只要建国叔的女儿来了京城,以后有的就是机会,何必争这一朝一夕呢。 “我那儿也烤了一炉月饼,试一下?”现在的客人很难打发的样子,饶是唐渊这样思维活跃又勇于创新的人吃不消。 餐厅的公众号里,一天到晚有客人在叫着:“快让你们的主厨出新菜!” 临近中秋了,又有人留言:“兰亭轩出个新鲜口味月饼吧,普通月饼吃得我都不想过中秋节了。” 底下疯狂点赞,还有人附和。 唐渊思来想去,准备把原本要上的一道新菜改良一下,先做成月饼推出。 惠灵顿牛排月饼,取新鲜牛肉腌制,切成圆形,中火热锅,放油每边各煎制三十秒。然后涂上芥末酱放凉。 蘑菇酱唐渊用的是法式传统做法,蘑菇、百里香和黑胡椒同煮,不断搅拌让其蒸发水分。 保鲜纸上铺火腿,再涂上蘑菇酱,最后叠上牛肉,做月饼馅料的时候差点出岔子,唐渊尝试了好几回,才把牛肉包裹出完美的圆形。 做好的酥皮涂上蛋液,放上冻了三十分钟的牛肉,轻轻按压四周包住分口。再把其放入月饼模具中压出形状,放入烤箱三次翻烤。 其实本质上跟惠灵顿牛排的做法没差别,只不过月饼是广式酥皮,烤出来的月饼油光发亮,在白色盘子的映衬下,真的好似空中的一轮圆月。 余建国有点不知道该如何下手,索性就跟吃普通月饼一样,咬了一大口。 外皮是带着糯意的脆,黑胡椒味在嘴里散开,肉汁饱满,肉质鲜嫩,这味道……让人美得不行…… 余建国两三口就把一整个月饼吞了下去,满足地打了个饱嗝。 余建平也吃完了大半个,他品尝新东西总是细嚼慢咽,更能吃出里头的精髓。他捏紧手上的半个月饼倒至盘子上,肉饼受到挤压竟然沁出颗颗水珠,放开,水珠又被吸纳进肉层里。 不错!他想看唐渊的眼神里又带了一抹新的光芒,这小子对着厨艺有着一种惊人的天赋。 他跟阿简,简直就天枰上一左一右两道砝码,孰轻孰重现在还不得而知。 他瞬间又有些兴奋,迫不及待想看看,这两个年轻人,到底能带给他多少的惊喜。 冷蟾儿羹和金银夹花(1) 京城的情况余简不得而知,因为她此刻正忙着新一轮的考试周。 上周的考试她毫无悬念地拿了第一名,超出年级第二名整整三十分。看着榜上高高在上的名字,颇有一些高处不胜寒的寂寞感。 陈心怡也考得不错,班级第三,年级第六。 反观黄暖,这个家伙跟上学期末一样,吊了个班级二十名的车尾,年级排到了五十名开外。 余简挺好奇:“你是怎么能精准地保持同一个名次这么长时间?” 陈心怡同样向她投来好奇的视线。 黄暖觉得这个成绩已经超出了自己的预期,语气中带着淡淡的愉悦:“大概是暑假补课的功劳?”这年头,内卷得如此厉害,能保持不退步,已经就是很大的进步了。 “你刚刚是夸她吗?”陈心怡转头问余简,获得一个无奈地摊手,又自言自语道,“我也觉得你不是夸她。” 说完,跟余简手牵手走了…… 黄暖站在公告牌前,摸着下巴贱贱地笑了两声。她有自知之明,自己的两闺蜜都是站在食物链最顶端的人,自己是肯定赶不上的了,但没说不要她用迂回策略啊。她可是问过老师了,只要能保持住现在的成绩,在京城上个普通本科是没问题的。 这一没注意,闺蜜两人竟然背着她走远了!! …… 到了周四,就是中秋节了。学校好心地给他们放了半天假,黄暖忧愁地一点一点把书桌上的东西扫进书包里,唉声叹气。 她老爹老妈又不回来过中秋,算一算,这都第几个年头了?每次一问,总说忙忙忙。 “要不,你去我家吃晚饭吧?我爸妈今年也不回来。心怡,你呢?”余简邀请她们。 陈心怡推了推眼镜:“去你家,我爸也不回。” 黄暖一听,瞬间心里也平衡了。同样的难兄难弟,大家都一样。哈哈笑了两声,动作都轻快了起来。 两人各自先回家,余简说了,让她们把爷爷奶奶都叫过来,凑一桌正好,也让老年人能一起说说话。 中秋这桌宴席,余简打算做得丰盛一点,一来是佳节不易,二来也算是庆祝考试达到了目标。 “阿叔,今天有什么新鲜货?”余简拎着竹篮去了村西,那里是西澳村最大的渔港,渔船出海归来,捞上来的海货摆了一条长廊,连绕乡城里的饭店都会来这里挑货。 黝黑瘦小的男人看见是她,咧嘴一笑,露出喜庆的八颗白牙:“是余家丫头呀?螃蟹不错,个大肉肥,”男人拎起一只被草绳牢牢绑着手脚的大青蟹,放在手里掂了掂,“得有八两了。” 又捞起一条白色的海鱼,捏着鱼头摸了摸鱼肚:“你看,满籽。” 余简要了三只螃蟹,两条鱼,又看见旁边还有卖蛤蜊的,眼睛亮了起来。 可以做冷蟾儿羹了。 至于螃蟹,两只做个炒蟹,另一只可用做成金银花夹。 “生蚝,卖生蚝咯!”余简沿着海边长廊慢慢逛着,听到有叫卖声。 带着蓑帽穿着花衬衫的中年女人看见余简走来,向她介绍:“自己养的蚝,肉肥着呢。”说着,手中的小刀一用力,蚝壳就打开了。余简看去,果然肥肥嫩嫩的,透着一股奶气。 又挑了小半篓子的生蚝,这才往家走。黄暖爱吃蚝烙,还能做个炸蚝尝尝鲜。 余简远眺着海光里扬帆高起的渔船,又见着渔民脸上的笑容,自己也慢慢笑了。 靠海吃海,渔民们养殖捕捞,绕乡人就拼命地吃海鲜。 蛤蜊用盐水吐沙,保证吃起来没有颗粒感。余简放好盐水,又再里头加了一滴油,加快吐沙的过程。 拿出蒸笼,余简开始蒸南瓜。大唐原始的冷蟾儿羹就是清水煮蛤蜊,再加些蔬菜末勾个芡儿,除了鲜没有太大的口感。 余简在结合爷爷的笔记后,准备创新这道菜。蒸熟的南瓜捣碎,加牛奶和水调成南瓜羹,放一点盐,搅拌均匀。 鲜虾取虾头,小火翻炒出虾油,捞出虾头后倒入南瓜羹,煮到微微冒泡,放入清洗干净的蛤蜊,盖上盖子,闷至其全部开口。 最后撒上一点胡椒粉和香葱香芹粒,就可以出锅了。 这样的冷蟾儿羹,即使放凉了也不会有任何腥味。老年人即使多吃两碗,也不会有任何负担。 青蟹洗净上锅蒸熟,放凉后拆出蟹黄和蟹肉,这是个细致活,余简带着手套,小心地取出蟹肉,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拆好后把蟹壳拼起来,竟然还是一只完整的螃蟹样。 她看着自己的杰作,洗了手掏出手机拍张照片发在群里。 【!今天竟然有螃蟹吃!】黄暖回复。 陈心怡放大了图片,一帧一帧地看过去,很快发现了端倪,戳了一下余简:【空蟹壳?】 余简笑眯眯地看着两人的回复,放下手机继续,也不管两人跟被猫挠了一样,满是求知欲又不得知的样儿。 面卷要薄,余简把调制过味道的蟹肉夹在面卷里,两手拇指并拢,又取了牙签固定。放入油锅里炸,直到面卷表面呈现金黄色,沥干控油后放在盘子里,上面放上一小勺橙色的蟹黄,边上再摆两颗冒着水珠的冰草。 金色的花里夹着的是银白色的蟹肉,配上一抹绿,不像是吃的,倒像是满园春色里一副美丽的画景。 老人家牙口不好,鲈鱼就清蒸,放上青红椒线,淋上热油酱汁。 炒螃蟹滋味浓郁,放了糯糯的年糕。生蚝裹了面糊,炸成一小个一小个的金色,一盘蚝烙,一盘炸蚝,共用一种蘸料。一个酥嫩,一个鲜香。 蔬菜是从菜园子里摘的,韭菜花一掐就断,配了鱿鱼须,是余奶奶喜欢的下饭菜。还有番薯叶,放两瓣蒜片,油锅里一滚,只撒点盐就要吞掉舌头。 余简沉浸在做菜的快乐中,连门外来了人都知道。 “感觉这一顿又要吃撑了。”黄暖照例扒着厨房门框,透过玻璃偷看。 陈心怡和她一模一样的姿势,好不容易压抑住不停分泌的唾液:“同上。” 再看,余简已经开始做最后一道鸭花片汤了。陈心怡瞳孔微震,再也淡定不起来了…… 冷蟾儿羹和金银夹花(2) 晚上凉风徐徐,余奶奶开着大门,迎来了跟着孙女一起过来的几位老人。 黄暖的奶奶走得早,老黄头一个人过了十来年,说寂寞也不寂寞,说不寂寞也寂寞。 村里人走动得勤快,他也喜欢串门,但闲下来的时候总还是觉得有点冷清,丫头学习忙,他也不能打扰她。 老余还在世的时候倒是老走动,这老余一走,来多了就怕说闲话。算来,也是沾了暖丫头的光,他已经好久没有吃过老余家的菜了,虽说老余是个远近闻名的厨子,但余老太太的手艺也是不差的。 到了余家才知道,今日掌勺的是余简。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这老黄头看黄暖的眼神,变了…… 节日的晚餐,无比丰盛,满满当当一大桌子。生蚝两做、老鸭汤片、年糕炒蟹…… 陈家两老应景地带了自家酿的米酒,拧开瓶盖,酒香飘了四里。老黄头光闻着酒味就有点馋了。 黄暖卡着毫克线给他倒了一杯,警告他:“只能喝这么多。” 老黄头接过杯子,小心地咪一口,吧了一下嘴,敷衍地回答:“知道了知道了。”明显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来来来,今天阿简辛苦了,给大家做了一桌子菜,咱们先碰个杯。”余奶奶端起酒杯,站了起来。 “不辛苦的,我为人民服务~”余简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几人碰了一杯后,开始动筷。 清蒸鲈鱼鲜嫩可口,还有一丝微微的麻嘴,余简油里加了几粒花椒,增加了鱼肉的丰富感。 年糕炒蟹蟹肉咸鲜,蟹壳被炸得酥脆,清脆的咔嚓响,蟹肉带着甜味,一口咬下去都是蟹肉,满足感爆棚,年糕裹了酱汁,比螃蟹还好吃。 余简给几个老人各舀了一碗冷蟾儿羹,羹已经放凉了,但是依然有浓浓的南瓜和奶香味。老黄头尝了一口,好吃得摇头晃脑:“以为是甜的,没想到是咸的,蛤蜊一口嗦一个,呜……这味道绝佳啊!” 余奶奶也很喜欢这道羹,还拉过余简问了怎么做,一听又要煸虾油,又要炖南瓜,唏嘘了两声,赶紧又盛了一碗。 陈爷爷夹了一块金银夹花,刚放到嘴里,就是奇异的蟹香,蟹黄微硬,蟹肉又柔软,再加上面卷的酥,口中的滋味翻了好几层。 陈心怡盯着一道鸭花片汤,吃完鸭肉吃面饼,吃完面饼又喝鸭汤。 黄暖更是不必说的,一口一个炸蚝,还不忘虎视眈眈地看着盘子的蚝烙,谁要敢动一筷子,非要把人赶走的架势…… 肉菜好吃,素菜经过余简的手都特别美味,番薯叶基本都进了陈奶奶的肚子里,连着大半的韭菜花都进了她的肚子。 反倒是余简,笑眯眯地看着众人吃饭,只是时不时地抿一口饮料。 当厨子最大的幸福,就是看着别人吃得开心。 一顿饭吃了快两个小时,最后的时候陈爷爷和老黄头为了最后一口炒蟹汤汁拌起了嘴,谁都不肯让。天知道,那汤汁拌着米饭,比肉汤都鲜美。 结果黄老头棋差一招,陈爷爷直接把自己碗里的饭扣在了炒蟹盘子里,在老黄头的目瞪口呆下,吐了一口唾沫…… …… “阿简,忙完了就出来坐。”余奶奶招手,让她赶紧出来赏月。 黄暖和陈心怡两个丫头自知吃白食不好,帮着整理了桌子,又洗了碗。余简检查一番确认活都干完了,就把他们赶回去了。 这种佳节,都还是想跟自家人多待着的。 “月亮真圆。”余简站在门口,仰头望着天上的明月。 “十五的月亮要十六才圆呢。”余奶奶笑着说。 余简咯咯咯笑了起来:“奶奶,明天要下雨呢!” 祖孙俩静静地在院子里坐着,过了片刻,余简问:“奶奶,吃月饼吗?” 余奶奶摆摆手,刚刚才吃饱,哪能吃得下,又对着余简感叹:“好久没这么热闹了。” 正说着,手机响了,余简拿起来一看,是妈妈的视频,接通,余圆小朋友热热闹闹地喊:“奶奶、姐姐,中秋节快乐!” “是小圆子啊!吃晚饭了吗?”余奶奶看到小孙子有点惊喜,乐呵呵地问。 小朋友脆生生地回答:“吃过啦!我在放烟花呢!”手机移动,屏幕上是小朋友拿了一根手持小烟花,在院子里飞舞。 余爸爸探头,偷偷地说:“京城哪能放烟花,买了个小的骗他呢!”又问,“陈叔他们走啦?” 余简是告诉了他请陈、黄两家吃饭的,余爸爸很赞同,还给余简发了个大大的红包,让她买的好吃。自己常年不在家,家里热热闹闹的,老母亲才没那么孤单。 “爸爸,食肆装修好了?”余简问。 余爸爸点头:“好啦!你建平叔找人看了个日子,月底的时候就能开业。还能赶一个国庆长假呢!” 真好!不过余简有些可惜,自己是没办法见证这个神圣的时刻了。 又聊了几句,余奶奶在一边小小地打了个哈欠,余简知道她要休息,挂了电话,就催着她赶快回去。 “你爸爸叫我去京城呢。”余奶奶握住余简的手,放在自己膝头。 余简低着头,不说话。从私心里说,她也是想让奶奶去京城的,但她也不勉强老人家,到时候,总能找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我答应了。”余奶奶又说,“你是一定要去京城读书的,到时候我就跟你一起去,也学那些京城老太太,每天喝喝茶、遛遛鸟,让建国那小子在跟前孝顺着。” “真的?”余简猛地抬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那是当然咯!奶奶啊,在这渔村住了一辈子,老早就住腻了哦……”余奶奶絮絮叨叨,说着早年渔村的贫穷,说着电视里京城的繁华…… 哪里是厌烦了这渔村,不过是想让小辈安心。所以才让这个快要踏进土里的老人,毅然决然地踏上一块陌生的土地…… 余简安静地听着她说,垂在身侧的手早就攥成了拳头,而手心里,也就早就嵌了深深的甲痕。 新生 九月二十四日,多云转晴,宜开业、出行。 余家食肆静悄悄地挂上了营业的门牌。 赵有韦是从安城来京城旅游的,女朋友从某个知名的社交平台上看到了兰亭轩的探店视频,吵着要来拔草。 结果到了蓝海街才知道,这家店竟然要提前预约,并且排号已经到了三天后。赵有韦看着女朋友期盼的眼神,咬着牙问独自一人正在排队的男孩:“能不能把号让给我?我出钱……” 男孩跟看深井冰一样看了他一眼,不屑地说:“兰亭轩的号码不是能用钱衡量的。”说着,扭过头玩手机不理他了。 赵有韦不甘心地又问了几人,得到的结果都一样。他抱歉地对着女友,感觉她眼里的光渐渐熄灭了。 “要不,咱们吃别家吧?”赵有韦四下张望了一番,看到了兰亭轩边上一栋红黑相间的古亭子,“那家好像挺有特色的。” 门上装了旧式的风铃,赵有韦推开门,风铃随风而动,发出悦耳的叮铃声。一个身着着黑色长袍,束了发的年轻女孩走了过来:“欢迎光临,您几位?” 赵有韦伸出两根手指。 女孩继续微笑:“请跟我来。”赵有韦跟在她身后,只看见她头上的红色发带随着走路的姿势不断左右飘摇,他按住自己蠢蠢欲动的手。 “请坐,我去给您们倒茶。桌上有菜单,您可以先看一下。”女孩将他们引导到位置上,简单介绍了下,又飘飘然地离开了。 女友凑到他身边,悄悄地说:“这家店挺漂亮的。” 餐厅内部全部用木质格栅,一个个小包房还做了简易的推拉门,桌子、椅子也都是木质的,一条小溪贯穿了所有的包房,溪面零星地冒着含苞欲放的荷花苞,还有几尾红色的小鲤鱼甩着尾巴。 灯光是暖色的米黄色,透过头顶的木栏,在桌上洒下一片光韵,在这样的环境里,心绪都仿佛平静了许多。 赵有韦打开菜单,首页是楷书端端正正的四个大字:余家食肆。 他草草翻了翻,里面也是楷书菜名,还贴心地配了图案和菜品介绍。他把菜单递给女友,自己也开始观察起这家餐厅。 他的家乡安城,历史悠久,多少朝代都定都在安城,不夸张地说,他从小到大学的历史课本里,起码有好几个。最辉煌的时刻当属唐朝,至今安城里还保留着唐朝遗址。 这里给他的感觉,跟着安城的某些建筑,出奇地一致。 “您好,您的茶水来了。”女孩端着托盘走过来,一个半高的水壶,一个茶碗,两只茶杯,一盅茶叶,“这是凤凰单丛。”说着,放下手中的盘子,当着两人的面开始沏茶。 茶叶入茶碗,沸水冲泡,第一碗倒掉,第二碗才是可以喝的茶水。 赵有韦端起女孩给的茶杯,刚凑到鼻间就是淡淡的银花香,还混和着一股奶香,入喉清甜柔顺,茶水微苦,但回甘很快。 他平时不大喝茶,但这个茶水莫名地对了他的胃口。 女友来不及喝水,手指在菜单上刷刷点起来:“炭烧响螺、反纱莲蓉、红烧石蛤,再来一个鲜菇芥菜,主食的话不吃米饭了,要个蚝烙吧。” 女孩在心里默念,看了看两人的体型,提醒:“菜点的多了,吃不完的。” 女友合上菜单,豪气地说:“不怕,吃不完我打包带走!”反正绝对不会浪费的。 “好的,请稍等。”既然客人强烈要求,女孩也不勉强,施施然地又飘走了。 女友羡慕地看着她的背影:“走路都有一种仙气……” 赵有韦斜眼打量她:“你如果适当地少吃一点,过不了多久也可以这么仙的。”自从跟赵有韦恋爱开始,女友就放飞自我,带着他到处寻觅美食,短短的两年时间,胖了有三十多斤,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丰腴感。 当然,赵有韦并不是嫌她胖,反倒很喜欢现在肉嘟嘟的女友,能吃是福嘛! 先上的是红烧石蛤,蛤蜊个大,每一个都有硬币那么大小,里头放了青红椒,冒着烟火气。赵有韦拿起筷子夹了一个,酱汁浓稠得黏在筷子上,吃进嘴里,鲜得眉毛都要掉了。 响螺在小炭炉上文烤过后充满了木炭香气,螺肉晶莹剔透,切成薄薄的片状,沾着特质的酱汁,脆嫩爽口。 女友的筷子反复地在几个盘中飞速变换,连一道小小的芥蓝都超出了想象,入口嘎嘣脆,混合了蘑菇的香气,吃得她不停地点头。 最后上的是重头菜反纱莲蓉,女友看着盘子里码得齐齐的五花肉,有点犯难,她不爱吃肥肉。但是底下的莲蓉又是她喜欢的甜食,小天使和小恶魔在脑子里斗争了半天,她决定先让赵有韦试一试。 五花肉经过煮、炸,早就憋出了大部分的油脂,此刻正当色泽红亮,筷子夹住晃一晃,肉软而不烂,弹性十足,莲蓉沙覆了背后的一层,一口下去,又有肉香又没有特别甜腻,肥肉好似冰淇淋的口感,甜中带着一丝丝的咸味。 好吃得他脸上笑开了花。 连忙夹了一块给女友:“你错过了肯定要后悔一辈子!” 果然,浓郁的五花肉,肥肉部分一点也不腻,莲蓉沙的味道又恰到好处,说它是肉菜,又好像甜品,说它是甜品,它真真正正是道肉菜。 女友吃没吃饱赵有韦不知道,反正他是吃撑了,盘子里也是剩下了些汤水。他捧着发胀的肚子站了起来,稍微消消食,顺便把中途解开的裤子扣重新扣上。 他吸了吸气,嗯,有点紧。 女友还在饶有兴致地喝茶,饭后一杯茶,喝完还能吃一茬。 离开之前,女友拉着赵有韦在餐厅里拍照,一会坐在小溪畔拨弄溪水,一会佯装自己是偷看情郎的羞涩少女,还跟接待他们的女孩合了影,只是那娇羞地靠在人家肩头的动作是怎么回事??她不应该靠在他的肩膀上吗?还有……女孩那怜爱地眼神又是什么鬼?? 走出大门,风铃又随风响起,仿佛在跟他们道别。 这趟回了安城,他就要和女友一起去花园国工作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来京城。 但他知道,在往后的年年岁岁里,他一定会记得,京城有家余家食肆,他在这里,吃到了毕生难忘的美食。 鹅肉丸和牛肉丸 蓝海街的后巷子里,越来越浓郁的香气顺着烟管飘散出去。 隔壁兰亭轩的帮厨正好出来倒垃圾,嗅了嗅鼻子,将这诱人的香味吸进肚子里,稍稍缓解一下腹中被勾引出来的馋虫。 这个味道,好像比他们主厨煎的牛排还要香哩。 隔壁刚开业没多久,门前总是安安静静地,但这后厨却每天飘着不同的香气,一会甜一会咸,一会是牛肉,一会又是鸡香,他们店里的员工都在议论,这余家食肆到底每天都在做什么菜。 余家两兄弟在做肉丸。 余建国跟西郊的养殖场签好了合作协议,以后就是余家食肆的货源供应地,早上送来了一批新鲜宰杀的肉,余建平一看,还有几只肥硕的老鹅。 都知道羊城人爱吃鹅,其实潮州人更爱。煎煮油炸烤,少说都有上百种做鹅肉的方式。 余建平要做的是鹅肉丸。新鲜鹅肉洗净去皮,取了最厚的胸脯肉和腿肉,用打肉棒在案板上敲打成肉泥。再加上绕乡本地的南姜末,用料酒、盐等调味,再混入鹅骨炖煮的鲜汤,味道更佳。 锅里煮水,水开后把鹅肉泥用巧劲挤成丸子形状下入水中,不一会,白白胖胖地鹅肉丸就好像汤圆一样,纷纷浮到了水面。 余建国的牛肉丸手艺自是不必说,牛后腿肉剔筋络和牛油,打成肉浆,里头同样加入一点牛骨的鲜汤,攥成一颗颗小巧秀气的丸子,赫然是缩小版的鹅肉丸。 传统的牛肉丸吃了两三个就饱了,这是他特意开发的缩小版牛肉丸,更为女性和儿童服务。 …… 杨建新今天是半日班,中午回家休息了一会,满脑子都是后巷里闻到的香味。 一骨碌地爬起来,他朝着房间外面喊:“妈,你别做饭了,晚上咱们去外边吃。” 杨妈妈碎碎念地走过来:“又去外面吃,你赚那点钱就堵着自己那张嘴了!”说归说,倒是很自觉地收起了正要择菜的篓子。 傍晚,杨建新拖着父母一起出了门。他是京城土着,就住在蓝海街附近的小区里,走路十几分钟就到了余家食肆。 旁边的兰亭轩里灯火辉煌,门口还有不少人坐着等位,反观这余家食肆的门口,清清静静地,只透着窗户折射一点微弱的灯光。 杨妈妈质疑:“看着没啥人啊……”老人家的概念里,好吃的地方势必是要排队的,没人的大概率不好吃。 杨建新也有些疑惑,按道理不应该啊。等推开那道大门,他的疑虑就被解开了。 门内的喧嚣繁华和门外的寂冷空静形成了鲜明的反差,隔了一道门,就好似隔了一个世界一般。 “你几位啊?”有漂亮的女迎宾走上来,今儿是一身粉色的长衫,配着同色系的发带。 “三……三位。”杨建新被她甜美的笑容恍了神,有点不好意思地回答。 女迎宾看了看手上的平板,对着他们说道:“正好有一桌客人改约了,请跟我来吧。” 杨建新这才知道,难怪余家食肆看着没啥人光顾,感情人家都是预约制的。一路走去,来了人的包厢里觥筹交错,空着的桌子上已经放上了预约信息。 亏得他还替人担心,合着人家早就闷声发大财了! “小姐姐,我是隔壁兰亭轩的……”杨建新跟人套近乎,从自报家门开始。 女孩点点头,给几人上了茶具:“我知道,我见过你。” “真的?” “嗯,你每次到后厨倒垃圾,都喜欢在我们门口站一会。”女孩露出四颗牙。 呃…… 这话他没法接啊……支吾了几句,他才小声嘀咕:“谁让你们家后厨每天都那么香。” 杨爸爸点了菜,女孩刚想走,又被杨建新叫住了:“你们家今天后巷的香味是啥?” 女孩想了想,说:“你是说丸子?” 杨建新咽着唾液点头:“再给我加个丸子。” 双丸浴海,菜如其名,是用两种不同的丸子煮成的汤。这道菜的原型来自于唐代汤浴绣丸肉,余简又经过了改良,把制作方法告诉了余建国。 汤底是用鸡骨慢火熬制的高汤,加了各种新鲜的菌子,过滤后汤色白净如水,喝到嘴里鲜香四溢。 牛肉丸和鹅肉丸在高汤里焖煮,出锅的时候还冒着细小的气泡,撒上一点芹菜粒和葱粒,看上去就说不出的舒爽。 杨建新先盛了一小碗汤,小嘬了一口,只觉得一口下去,满口的食材的新鲜和美味,而且越喝越鲜。 用他们京城话来形容那就一个词儿:讲究! 鹅肉丸筋道,鹅肉在嘴里弹跳起舞,牛肉丸倒是小小的,一口一个,杨建新吃得不亦乐乎。 杨妈妈用汤泡了饭,一勺子一口,米饭混合着汤汁,又是另一种极致的享受。 杨爸爸更喜欢酱猪手,猪前手皮薄筋多肉又瘦,一口下去肉香、料香,还有一点茶香,肉质紧实,却又软嫩多汁,多吃几口都甘香不腻。 这时候,是该喝一点小酒助助兴了杨爸爸拧开偷偷藏在裤子口袋的红星二锅头,在杨妈妈的白眼下,喜滋滋地一口猪手一口酒。 酒足饭饱,杨建新去前台结账,又见到了先前的小姐姐,他想到妈妈给他布置的任务,有些艰难地问出口:“那个……我想买一些丸子可以吗?” 女孩有些惊讶,让他稍等一下,自己去后厨问问。爱吃他们家东西的客人不少,吃了还要带的这倒是头一个。 过了一会儿,女孩回来了,手里拎着一个小小的餐盒,有些抱歉:“厨房的丸子都是按照预定的配比做的,没有太多。不过我们大师傅说了,可以给您几颗尝尝,不收钱。” 虽然盒子里的丸子点来点去有点儿少,回家也就只能做一顿,但是聊胜于无。杨建新坚持多付了些钱,无功不收绿嘛! “小新你今儿推荐的馆子不错。”杨爸爸剔着牙缝里的肉屑,表扬他,“过几天我也带着老朋友过来尝尝,到时候你帮我预约哈!” 杨建新嗯了一声,手指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他刚刚加了小姐姐的微信,眼前是小姐姐的笑容,他耳根子红了红…… 怪好看的…… 不请自来的道歉 第二天,杨建新照常上班,同事们看他的眼神,好奇中透着一股研究。 午餐后,他照例从后巷倒了垃圾回来,主厨唐渊朝他点了点头,问了句:“好吃吗?” 他以为主厨是在说刚才的员工餐,昧着良心回答:“好吃。”西餐厅的员工餐当然不可能天天吃牛排羊排,所以基本都是二厨给他们做饭,普通的家常菜而已。谈不上难吃,但也绝对列入不了好吃的范畴。 唐渊又问:“吃了什么菜?” 这问得杨建新就不明白了,好像主厨刚才没跟他们一起吃饭一样…… 见他茫然不解的神情,唐渊大抵是知道刚才是答非所问,指了指隔壁,说道:“你去余家食肆吃什么了?” 啊…… 原来是这个。 杨建新心里一咯噔,难道主厨不希望他去隔壁?遂举起手表忠心:“我就去尝试一下,我保证,我肯定没有二心!他们做的东西绝对没有主厨您做的好吃!”这句话也有那么一点点违心……但在唐渊有些压迫性的眼神下,杨建新果断放弃了自己的良心。 唐渊嘴角微翘,听了他的谗言还是有点开心的,又强压住了笑意,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拍马屁了,我又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况且,跟隔壁那两位关系还挺亲近的。 杨建新偷偷地观察了下四周,同事们虽然都在各自忙各自的,但那竖起的耳朵,分明就是在偷听。 他悄悄地跟主厨说:“余家食肆的东西还怪好吃的,昨天做了牛肉丸和鹅肉丸,我妈吃了不过瘾,又买了点回家……” 这下,不光耳朵都飞速地动了动,连跟他俩的距离都近了不少。 “听到了没?小杨已经去试过了,绝对没踩雷!你们要想去的,下了班赶紧去吧!”唐渊侧过身,让杨建新暴露在中心位置,又大笑着把他卖了。 这下,同事们一拥而上,把他包围在中间,七嘴八舌地问起问题来。 原来,隔壁那阵阵飘出的香气可不止迷住了杨建新一人。 靠!失策了……杨建新懊恼地摸了摸脑袋,看着这帮虎视眈眈的人类,岂不是要把小姐姐的微信推给他们? 怎么办?微臣不是很想啊…… …… “欢迎光临!请问您有预约吗?”风铃声响起,甜美的迎宾也紧随其后,老人探头往里看了看,无奈地对女孩说:“我不用餐,我找余建国。” 找大余师傅?女孩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一下,欠了欠身体,把他带到迎客室,问:“请问您贵姓?” “韩,跟建国说,老韩来跟他道歉了!” 余建国听了女孩的描述,急急忙忙地洗了手,匆匆往迎客室走去,半路又嘱咐女孩:“小妍,把那罐子茶叶拿出来。”他在前台存了一罐好茶叶,只有接待重要客人的时候才会拿出来。 “韩老板……”余建国走到门口,突然就站住不动了。这位自己跟随了多年的老人忽然变的陌生又衰老,前阵子还是花白的头发此刻已经全白,身形佝偻,他见惯了老韩意气风发的样子,跟眼前这个颓败老人,扯不上任何关系。 “您怎么……”变成这幅模样了?没有问出口的话,已经深深包含在神情里。 老韩扶着椅子把手站了起来,迎了几步,苦笑一声,无奈地道:“老了……” 余建国拉着他的手,关心地道:“身体还好吗?” 老韩没忘记自己来的目的,跟他寒暄了几句,突然站了起来,朝着余建国深深地鞠了一躬:“老余,我对不起你啊!” 余建国连忙扶住他:“没有的事,没有的事,都过去了……” 他如今有了余家食肆,对着金福楼也早已没有了戾气,听到有人说起,也只会淡淡一笑。 说遗憾也不是没有的,但女儿告诉他,人要往前看,浅滩是困不住游龙的。他想做那条游龙,他不能辜负女儿的期望。 老韩看他没有太强烈的反应,心里的期盼顿时冷了几分,其实,他还有一个目的,是想重新再把余建国请回去的。 现在看来,这个口怕是开不了了…… “来都来了,在这吃了饭再走?”为了缓和室内沉重的气氛,余建国发出邀请,“正好这两天上了新菜。” 老韩摆摆手:“不了不了,美淑已经做好了饭了,我这就回去了。建国啊,空了来家里吃饭,美淑还念叨着让你再指点她几招呢。”美淑是老韩的老伴儿,对余建国的厨艺是服气的。 余建国一口答应:“行!”又让老韩等一下,从厨房装了两盒子丸子,让他带走。老韩推辞不掉,只能厚着脸皮拿在了手里。 “别送了,快去忙吧,司机拐弯就到了。”老韩挥别了余建国,迈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往路上走去。 小妍站在余建国身后,忽然说了一句:“这就是金福楼的老板啊……”听着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余建国瞪了她一眼:“是前老板!金福楼在他手里的时候可是顶顶尖的!” 才不是现在空有其表,同行提起都是不屑的模样。 对对对!你说得都对!小妍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迈着小碎步“飘”走了…… 老韩上了车,把手中的袋子小心翼翼地放到身侧,看也不看坐在身边的儿子。 韩遇白紧张地问:“怎么样?”余师傅答应回金福楼了吗? “我劝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老韩沉着声音说道,“我是不会向他开这个口的。” “爸——”韩遇白声音陡然拔高,整个人都激动了起来,“难道您想看着金福楼倒闭吗?” 老韩叹着气,缓缓靠到了椅背上,嗓音里透满了沧桑:“遇白,一步错,步步错。人啊,总要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哪怕这个代价是曾经堵上性命的金福楼。 老韩自然是不想金福楼倒闭,但无谓的挣扎已然没有任何的意义。 既然结局已经注定,何不狠狠地打醒遇白? 希望这个惨痛的教训,能让他幡然悔悟…… 韩遇白紧紧盯着父亲的眼,确定他说的不是假话。这个曾经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的男人,内心的高山轰然倒塌,他一点一点地垂下双眼,一点一点地垮下肩膀,心底一点一点地变凉…… “我知道了……”他终于认清了眼前的事实。 贵妃红和同心生结脯 余家食肆渐渐步入了正轨,余建国也整天忙得团团转,余简在教了几道新鲜食谱的做法后,也把精力投入到了学习中。 模拟考试越来越频繁,余简每天都在紧张气氛中度过,恨不得吃饭上厕所都要学习,自然是舍不得花太长的时间吃饭。 好在天气凉了,她决定这个周末回家,抽个半天时间做点干粮,省的每次饿的时候都要跑到楼下的小卖部去买吃的。 尤其是黄暖,几乎两节课就要去一次,每次买了一大堆吃了还是不顶饿。 “好饿啊!!!”黄暖“咚”地一声趴到了桌子上,有气无力地喊着。 余简有些担心:“本来就不聪明了,别再把脑子撞坏了。” 黄暖默默地转了一个方向,不想理会闺蜜的毒舌。她摸出一颗糖,卷进了嘴里,酸味过后就是沁人的甜,就好像这人生一样,不经历磨难怎么能见到日后的彩虹? “来了,给,快吃,还有五分钟又要上课了。”陈心怡抱着一袋子面包饼干进来,往两人桌上一扔,自己先拿了一个面包用牙齿撕开包装袋,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咳咳——”吃得太快,呛到了,又急急忙忙扭开杯盖,大口地喝起水。 而这时,上课铃声响起,余简望着只咬了一口的饼干,重新塞回包装袋里,放进了抽屉…… 好不容易熬到了周五,同学们也都没心情逗留,一股脑儿作鸟兽散开状,拎起书包就跑了。 黄暖和陈心怡陪着余简去了超市,买了好几斤瘦猪肉。黄暖咬着手指问:“阿简你又要做什么好吃的?” 余简神秘一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相传玄宗宠爱杨贵妃,专门命御厨给其私定了一款糕点,名字就叫贵妃红。 但其实早在开元之前,坊间就流传起了类似的糕点,不过工序没有那么繁复而已。 猪油软化,和糖混合均匀,打发至发白,加入鸡蛋清继续打发,加入牛奶、白糖,再放一块猪油和适量面粉,完全混合后揉捏成团,发酵六十分钟。 红枣去核,上笼屉蒸熟,碾压成泥,再加入核桃碎拌入其中。 面团切块,揉成小团,把枣泥馅包入其中,用手心按扁,点上红色花纹。做好的面团要烤熟放凉就可以吃了。 余简从烤箱里取出贵妃红,果真如众人所言:色白如玉型圆如月,弥漫着一股奶香。 买回来的猪肉切成薄薄的长条,加入料酒、胡椒粉、糖等调味料调均匀。同心生结脯本是为了行走在外的旅人做的干粮,口味自然会咸一些,但自从来了现代,余简也知道多吃盐多身体并不好,所以调了个咸淡适中的口味。 取几根腌制好的肉条,余简手指翻飞,几秒钟,就打了个漂亮的同心结。想想不过瘾,又打了个更繁复的大祥云结。 这个巨大的大祥云结她准备专门给黄暖,符合她作为一个吃货的气质。 肉脯的形状做好后,最终要的是烘干。余简有一种古法子,找了个趁手的工具,把肉脯全部放进里头,然后塞到烧着火的灶头里,拼命地加柴烧火,过一会拿出来翻个面继续进去烘烤。 烤完的肉脯放在通风处,让自然风吹一整夜,这同心生结脯就完成了。 黄暖收到这个体型硕大的肉脯时,整个人都惊呆了,说话都不利落:“给……给我的?” “只有你能配得上它的气质了。”陈心怡补刀。 黄暖不相信,原来自己在他们心中的形象是这么高大吗? “真的?”她左思右想觉得不对劲,余简好像用这玩意在影射着什么。 “比真金还真!”余简波澜不惊地答道。 贵妃红长得就很喜庆,像个白白胖胖的小团子一样,上头还点了六瓣梅花。陈心怡把团子掰开,枣香气就露了出来,吃一口,外皮是浓郁的奶香,口感又酥又软,枣泥馅儿细腻,还能嚼到核桃碎。 一个下去,原本饥饿的感觉就消散了大半。如果再吃一个,大概能撑上两节课。 黄暖爱吃肉,这同心生结脯跟普通的肉脯相比,肉质更硬,第一口下去,是胡椒的辣,再嚼藏在肉缝隙里的滋味就出来了,越嚼越香,回味甘甜。 这小肉脯大概手掌心那么大,多吃两个,不仅能顶饿,还能磨牙呢! 黄暖喜滋滋地把大祥云肉脯贴在胸口,靠在余简身上不停地蹭:“阿简,你真好!” …… 班长已经观察黄暖很久了。 这个一到点就饿得死去活来的人,竟然整整一上午没去买吃的了。而且中途也就见她往书桌里伸了一次手,摸出来一个褐色的小东西,吃没吃倒是没看见。 等其他人都去吃午饭了,他走到黄暖身边,敲了敲她的桌板:“你今天不饿?”午饭都不去吃了? 黄暖昨晚上做作业做到快十二点,刚想补眠,这人刚趴下去,就被叫了起来,有点不爽:“不饿啊……”她拖了长长的尾音。 不对劲!大大滴不对劲! 忽然想到了什么,他靠近一步,小声问:“是不是余简给你们开小灶了?” 这你都能知道?!黄暖惊恐地瑟缩了一下,双手不自觉地就捂住了书包口,她拼命地摇头:“没有,没有。” “呵呵,”班长再不明白就是傻子了,冷笑两声,“分一半给我,我就不告诉别人。” 吃独食要天打雷劈的,好在他好心,替她分担一半,哪怕雷来了,还能多点时间躲避。 “不给!”黄暖捂紧了包包,阿简就做了这一点,她自己都不够吃呢。 这样啊……班长摸了摸下巴,转身,飘来一句话:“那我就跟同学们通风报信去了啊……”尾音跟着黄暖一模一样地拖长。 要是被同学们知道余简给她们做了好吃的,分分钟东西被抢光不说,她还得饱受口水战。 黄暖肉痛地闭了闭眼,手微微松了松。 “回来!” 好好地做人不行吗?非要狗成这样…… 烧梨和烤芋 十月初三,立冬。 感冒的症状是余简率先出现的,先是喉咙里细细密密地发痒,再然后就是流清水鼻涕。说严重,也没像上回那样高烧不停;说不严重,这鼻子堵塞咳嗽不停,也是着实难受。 然后这种状况蔓延给了坐在她隔壁的黄暖,再然后是后边的陈心怡,短短几天功夫,班级里已经有好几个同学出现了相同的症状。 班主任黄明鸣一看,不得了,再发展下去估计要全军覆没,转了转眼珠子,把几个病得最严重的“流放”回家去了。当然,这种“流放”也充满了关爱,毕竟试卷和作业,一个都不能少。 渔村三姐妹,各自背着自己沉得不能在放下一张试卷的书包,在其他同学们艳羡的目光下,走出了教室。 黄暖突然停住脚步,瓮着声音说了句:“今天周五了。” 挺过今天就是周末了。可为了多休息这一天,她得比别人整整多做六张试卷,六张啊!!!! 黄暖心里不平衡了,她拔脚就想往回走:“我觉得我还再坚持一下。” 余简是着实有些撑不住了,她素来身体健康,平时也勤于锻炼,但只要是生病,就要比普通人更严重一些。十一月的海风打在脸上生疼,有着一股咸湿的冷意,余简把衣服帽子套在头上,又带上口罩,整个人全副武装起来。 拉住就想上船的陈心怡:“咱们家里都是老人,这么回去要是传染给她们……” 陈心怡被她说得一愣,倒也仔细思考起这个问题来。 “要不,咱们就在县城里别回去了?”反正余简会做菜,三人都饿不死,还能一起复习功课,周一又不用赶早起床。想想都是一件美事,黄暖一拍手,就这么定了! 余简陈心怡…… 小区的路边还在早市的余韵中,三三两两地摆了些卖蔬菜水果的摊子。余简一一看过去,有一家在卖梨子的。店主看见几人驻在门前,笑着拿过一颗梨子介绍:“买梨子吗?这是正宗的南国梨。从东北空运过来的……” 南国梨,拥有南方的名字,确实地地道道生长在北方。还有一个说法,说是从南方的大雁将南方山林之中所食的野果种子带到了北国,从此这梨种就在北土扎根。北方天气早暖夜寒,夏末的秋风催熟后,变成如今泛着红皮的模样。 这传说到底是真是假不知,不过是远行归家,食一味却望乡的念想罢了。 “老板,给我拿几个梨子。”余简沙哑着声音说。 老板一听她的声音,又看了看几人的打扮,乐了:“你们感冒了吧?回去用这梨子熬点梨汤,生津止咳的。” 余简点了点头,付了钱。又在另外的摊子上买了点蔬菜和芋头,生病之人忌食大鱼大肉,弄些绿叶子菜,看着也清爽。 至于这南国梨,余简准备拿它们做成烧梨。 梨子算得上大唐比较普通的水果,上到王公贵族,下到平民百姓,都能享用。但唐朝人不吃生梨,他们要把梨子蒸熟或者煮熟再吃。 梨子洗净去皮去核,放在紫砂锅内,加一把红枸杞,放一点冰糖,水没过梨子表面,开小火慢慢炖。等煮得汤汁粘稠,放上剪碎的红枣,大火滚开。 余简一人盛了一颗,又加了不少汤水在上面,招呼两人过来。 梨汁清甜,喝一口润肺养颜,梨肉绵软,吃一勺入口即化。还有那红枣碎,嚼在嘴里,就是滋补的味道。 “啊……我的喉咙瞬间感觉舒服了不少。”黄暖长舒一口气,原本干燥发疼的喉咙经过梨汁的润养,放佛拂过了一缕秋风,缓解了燥意,“这梨子炖汤,是比生吃要好吃很多。甜甜的,但又不齁。” 余简小口小口把梨子吃完,那厢黄暖不过瘾,又去锅里舀了一碗,她连忙劝:“别吃太多了。”过犹不及。 三人精神不济,喝了梨汤才勉强有了点精神。余简也不高兴弄午饭,三人随便吃了点,各自回房间休息了。 这一觉睡得昏天暗地,余简醒过来的时候天都黑了。摸出手机一看,五点五十分。还有一共未接来电,是余爸爸的。 回拨过去,电话隔了半分钟才被接起,余建国操着大嗓门喊了一句,才转过来跟她说话:“阿简,奶奶说你又生病了。” 周末不回家是跟余奶奶说过的,奶奶不放心大概又跟爸爸说了,余简清了清嗓子,才小声回答:“还好,就是喉咙有点痛。” 余爸爸碎碎念:“早晚温差大,你要把衣服穿暖了。吃药了吗?”得到肯定的答复,又说道,“多喝热水,烫烫的喝到肚子里,就把寒气逼出来了。哎……我还真不放心,过两天让你妈妈回去陪你吧!” 余爸爸其实早就有这个打算,女儿现在处在人生最关键的时刻,身边总要有人陪着,不说能辅导功课,至少孩子吃饭穿衣不用太操心。他跟老婆商量好了,让她辞了工作,带着余圆先回去照顾余简,等高考结束,再一起回京城。 余妈妈考虑了一晚上,还是觉得得以女儿为重。况且余家食肆生意越做越好,没有高考的事,她也要去帮丈夫的。 “不用啦,我就是小病,过两天就好了。” “就这么说定了啊!爸爸要去忙了,你自己照顾好自己,想吃什么就买,不要不舍得花钱。”说着,就挂了电话。紧接着,余简又收到了一条转账信息,转账金额:2000元。她这个老父亲,真的是一言不合就用钱砸她…… 门外静悄悄的没人在,但是陈心怡的房里已经亮起了灯。她轻敲了两下,门从里面被打开,陈心怡已经在温书了,见了她,有点生病后的委屈样:“我饿了……” “噗嗤”一声,余简笑出了声。平日里总是板着脸的陈心怡小姑娘,竟然还有这么细腻的表情啊…… 芋头裹着锡箔纸放在烤箱里烤熟,余简炒了个菠菜,做了个西红柿炒蛋,溜了山药肉片,煮了煎蛋萝卜汤。菜刚全部端上桌子,黄暖揉着眼睛开了门,迷迷糊糊地吸了一口气,神色大振:“好香啊!” !!一醒来就有热腾腾的饭菜在等着,这幸福感,没得说了!! 陈心怡摆好碗筷,鄙视了她一眼,哼了一句:“果然傻人有傻福。” 梦想 芋头表皮烤得微黄,撕开外皮,芋艿的香就随着热气飘了出来,沾上一点白糖,口感细软,绵甜香糯。 芋头的营养价值高,还易于消化,对于还在生病中的三人,这道主食是最合心意的。 “差了点意思。”余简觉得这芋头烤得不好,“还得放在是家里的灶里头,大火一起,烤得黑黑的才行。”用烤箱虽然方便,但是少了点火气,这芋头的味道就平平无奇了。 黄暖被她惹笑了,抬头拍了她又想拿芋头的手:“那你不要吃了,都是我们的了。” 陈心怡一板一眼地跟着说:“我赞同。” “好啊……你们这是翻脸无情了是吧?”余简跟着开起玩笑来,三人的心情随着这一个个芋头不断升高,笑靥如花地打闹起来。 洗完澡后,三人并排并半躺在沙发上,难得一致地摆烂不想学习。 “唔——”黄暖一个鲤鱼打滚,突然蹦起来,跑去冰箱最下层,拿了三支小布丁,一个发了一支。 余简不赞同地看向她:“你也不怕感冒加重!” “不怕不怕,就吃这一支,喉咙烧得慌,正好冰镇一下!”黄暖各种歪理齐上,听得余简一愣一愣的,仔细一想,好像没毛病。 一阵稀里哗啦地撕包装纸的动静后,客厅里只剩下了嘬棒冰的声音。 冰凉地牛奶水顺着喉咙滑到胃里,余简舒服得眯起了眼睛,却听到陈心怡在一旁默默地说了一句:“还有六个月。” 六个月,一百八十八天,他们就要参加高考了。 “阿简,你是要去京城的吧?”她又问。 余简咬了一口冰棍:“嗯,要去的。”最好的学府就在京城,这是余简从小到大的梦想,即使现在芯子已经换了别人,但目标不会改变。 何况,大唐已经堙灭在了历史长河里,京城才是华夏的中心。华夏美食千千万,从汪洋大海演变为湍流长河,再凝缩成汌汌小溪,在京城这片土地上,遍地生花。 如今余家也遵守了老祖宗的遗志,把余家食肆重新开了出来。 余简自然是要去京城的。 “我想读京城大学的历史系。”她说,她想看看,大唐的那些吃食,随着时间变迁,在不同的时代都是什么模样。 “那我也要去京城。”黄暖在一边接腔,叉开双腿大剌剌地摆出一副女老大的样子,“但是京城大学我是肯定上不了的,大概能够一够农业大学的脚趾头。要是实在不行,我让我家老头子去给哪个学校捐一栋宿舍楼、图书馆什么的,好歹算是为学校做出重大贡献了……” 越思索,越觉得这个方法可行。这电视剧里不是老说哪个暴发户给某某大学捐了多少钱,然后把子女送进去读书来着? 她家老子赚这么多钱,这个时候不给她花,难道还能带到棺材里去? 黄暖大腿一拍,就准备给自家老爹打电话。 一本杂志精准地丢到了她的脑袋上,陈心怡黑着脸说:“你那个脑子是被猪亲吻过了吗?”好的不学净想些乱七八糟的骚主意,“这是高等学府,你以为是咱们村子里的祠堂啊?”还捐图书馆、宿舍楼,把她人捐出去还差不多! 哎?不行吗?黄暖揉着被砸的脑门子,眼神里尽是困惑,不行,她等会要上网查一下。 只是眼下,这个话题是不能再继续了,她把炮火转向陈心怡:“你呢?你别告诉我们你要去其他地方。” 陈心怡神秘地笑了笑:“当然不会,我也是要去京城的。我想考航空大学,将来当一个翱翔在天际的女飞行员。” “志向很远大,现实很残酷。”还以为她有什么宏伟目标,就这?黄暖撇了撇嘴,指着她那厚厚的一圈镜片,“我听说飞行员的视力要求可是很高的,你这好几百的度数,能行?” 陈心怡默不做甚地盯着黄暖看了两秒,直看得她通体发毛,往后缩了缩:“”干……干嘛……我又没有说错…… “你是没有说错,但是现在有一种技术,叫做激、光、矫、正!”陈心怡摊手,黄暖这家伙吧,有时候还是有点脑子的,但不多…… …… 因着一个梦想的话题,余简晚上又失眠了。 早上起来,天气也大好,打开窗户,阳光暖暖地洒进房间里,冲散了阴郁。 架子上有昨天买菜的时候店家送的小葱,余简把砂锅里煮上米熬个白粥,开始做葱油饼。 鸡蛋打散,加一点点面粉搅拌成面糊,再把切好的葱花放进去,撒上和白糖。平底锅刷上一层薄油,放一勺葱花面糊,让它均匀地散开。 一面煎熟了,余简手腕一抖,面饼就完整地翻了个面。她学厨至今,鲜少都掂不动的锅子,就是大铁锅,马步一扎,丹田沉气,那也是手到擒来。 煎好的葱油饼金黄带翠,冒着鸡蛋和油的香气。 余简拿起筷子,趁热咬了一口,外酥里嫩,满口的葱香。 白粥已经冒起了泡泡,余简把火调小,切了一把青菜碎,洒在里面,又放了几只早就开背剔线的虾尾,盖上盖子继续焖。 等虾肉和青菜都煮熟了,出锅是放一点盐,就是最最家常的春菜粥了。 香味四溢的葱油饼,配着稠糯的粥,再咬一口鲜甜的虾肉,这份早餐,吃得人心花怒放。 “行了,吃完赶紧去做试卷,你可别想偷懒……”陈心怡端着自己的一份进了房间,还不忘瞪一眼碗空了还在餐桌边磨蹭的黄暖。 “知道了。”黄暖唯唯诺诺地答应,看那痛苦地表情就知道根本没听进去。 陈心怡叹了一口气,有点无力,怎么两个学霸,就跟一个学渣成了好朋友呢? 人家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么多年,她跟余简俩人就没影响到黄暖? 哦……也是影响到了…… 自从余简开始做菜,黄暖被她影响得,食欲更佳了!! 陈心怡哀怨地看了一眼余简,走了。 “赶紧去!上午不写完三张试卷,不允许吃午饭!”接收到陈心怡信号的余简拍了拍黄暖的屁股,认认真真地告诉她,那郑重其事的神情表明: 她可一点没在开玩笑。 老头子来捧场了 余妈妈的归家日期正式定在了十二月,正好余圆同学也即将放假,听说要回饶乡,高兴得撒丫子在院子里疯跑,逢人就说他要回家见亲亲姐姐了。 余圆现在是余简的头号粉丝头子,并且已经在胡同里把她姐的丰功伟绩添油加醋地渲染了一番。现在胡同里哪个孩子不知道,弄堂口的小圆子有个温柔漂亮,还能做零食小点的姐姐。 就连这次回饶乡,余圆也好好地炫耀了一番,小家伙环视了一圈围在身旁的小朋友们,趾高气扬地说道:“我可要回家享受我姐带给我的温暖了!” 搞得这帮孩子们回家就哭,吵着闹着让自个儿爹妈再生一个温柔漂亮又能送温暖的姐姐…… 不过余圆也有点舍不得自己老父亲,临走之前特意去店里视察了一番,确认没有什么美艳动人又姿色风韵的阿姨后,果断地挥手告别。 还不忘跟前台的周小妍咬耳朵:“小妍姐姐,咱们俩可是一国的啊,你帮我关注着啊,要有什么不认识的阿姨来我爸爸,你就给这个号码打电话。”说着,连贯地报出了一串数字,“这是我姐姐的手机号,记住,晚上过了八点半再打啊!” 最后还没忘记他姐姐得上晚自习。 这厢母子俩踏上了回乡的旅途,留在京城的余建国还没来及得伤感,就迎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 金长国。 小老头的身后跟着唐静灵和李经国,再后面的是隔壁兰亭轩的主厨唐渊。 唐渊拼命地吵着他眨眼睛,一只眨完不过瘾还得换了另外一只。这番卖力余建国哪能还不明白,小老头这是带着气来的。 他憨笑一声,迎了上去,双手抱拳做了个揖:“金老来了?” 金长国哼了一声,瞟了他一眼,不过顷刻间也就破了功,笑骂了一句:“臭小子,自己开店了也不通知一声。” 这余家食肆还是从唐静灵嘴里听到的,她是美食编辑,自然对京城大大小小的餐馆了如指掌。如果说兰亭轩独树一帜,那余家食肆就是一匹黑马。 默默地冲到了美食圈子的顶层。 但因为是预约制,接的散客也都是零星路过的游客,没有太大的水花,但圈子里的评价都极高。 唐静灵起了好奇心,跟弟弟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金福楼曾经的厨子出来单干了。又不小心在老爷子那儿说漏了嘴,这可不就是吹胡子瞪眼,急燎燎地就过来了。 老头子佯装生气:“听说还要预约?” 这话一说,肯定就不是真的生气,余建国扶了他的手,回答:“您来那肯定是不用预约的!今天有烧鹅,您看您不是来巧了?要早来,还没得吃呢!” 金长国一听乐了,又骂了一句:“臭小子,我在你眼里就只是来要吃的啊?” “那可不,您不光能吃,您还会吃啊!”金长国不光是学术界的大拿,还是美食界的老饕。 余家食肆是典型的仿唐设计,年轻人喜欢席地而坐依着软塌,年纪大的就选择正常的四角方桌。 还有一个圆桌包厢,供十人的家庭聚餐,到现在也没打开过。 “地方小,所以搞了预约,怕忙不过来坏了菜的品质。”余建国亲自倒了茶水,跟几人解释。 金长国打量了一番布局,确实是挺有特色的,服务员也有条不紊地接客、上菜,难得得表扬起来:“挺不错的,行了,你去忙吧,在这忙活半天了,后厨不要啦?” 余建国心里也有些急,嘴上还要逞强:“没事,我师弟在呢。” 又唠了几句,还是被金长国赶走了。老头子用筷子敲了敲桌子,横鼻子竖眼:“快走快走,赶紧弄烧鹅去。” 见着余建国不见了身影,这才转过头,又看见学生两夫妻含笑看着他,老脸红了红,不自然地咳嗽两声,嘟囔着:“我还不是担心他忙不过来。” 李经国哪里还能不了解自己的老师,这小老头从来都是刀子嘴豆腐心,给他又添了杯茶水,但笑不语。 倒是唐静灵在等菜的功夫八卦起来:“听说金福楼准备把店面转给别人了?” 这事唐渊也听说了,家原本是想把店面连着招牌一起转让的,兜兜转转还找到了李含致,这厮一听还有这好事,颠儿颠儿就差人去评估了,结果不仅是店面差了点意思,连着招牌也不值啥钱了。 他没同意,转身还把这消息在四人群里当笑话说给他们听。 唐渊这才知道,韩遇白真的走到了穷途末路的境地。 金长国不作声,金福楼的事情从前往后他也听了不少,有些还是自己亲身参与的,只觉得有些可惜,对着老韩家的儿子只有两个字:“糊涂!” 众人唏嘘,李经国感叹:“还想再吃一回牡丹燕菜呢,恐怕是没机会了。” “怎么没机会?!”老头子瞪了他一眼,“你真以为那桌子菜是金福楼那帮傻子做出来的?” 那不然呢? 李经国茫然地看着他,在金福楼吃的,不是那里的厨子,难道是…… “余师傅?”他失声地喊了一句,隐隐有些激动。 金长国恩了一句,又告诉他:“是小余师傅,建国的女儿。不过她现在在饶乡呢,怎么着也得再等放假才来京城了。” 李经国这下把心放到了肚子里,抿着茶水浅笑:“那不着急,还能吃到就行了。” 唐静灵打算做一期别开生面的美食栏目,今天来了余家食肆倒是闪出了灵感。 蓝海街因为兰亭轩焕发了新生,又因着余家食肆多了些底蕴。这不就是古朴与现代的碰撞,西餐与中式的对决吗? 她心里隐隐有了一个概念,得回去好好雕琢一下。她有预感,这个节目如果能启动,一定能引起广大观众的共鸣。 “烧鹅来咯!”余建国推了一辆小小的餐车过来,餐车上有一个竖着的挂钩,上面挂着一只红油透亮的烧鹅。 随着他越走越近,只见烧鹅的表皮滋滋地冒油,一滴一滴,落在下方的磁盘中…… 余氏烧鹅法 经过一个秋季的喂养,冬天的鹅是全年中最肥的时候。 余建平总觉得京城西郊送的鹅肉比不上饶乡本地的,就托余简找家能固定送货的,隔一段时间就送一批。 鹅宰杀,用清水反复清洗干净,鹅皮不能留有一丝毛发,鹅腹中加入秘制酱料,再用线缝合扎紧。 整鹅浸入皮水中,均匀抹湿鹅身,风干十二小时,再入烤炉中翻转烘烤。经过大火烘烤九十分钟,鹅皮呈现红玛瑙色泽。 余建国餐车上推着的这只鹅,就是刚从炉子里新鲜出来的。 “大家看好咯!”余建国朗声一笑,操起大刀,一刀把鹅肚子劈开,醇厚的原汁顺势流出,一时间大家闻到的都是鸭肉的芳香。 余建国手起刀落,把烧鹅切成均等的块状,有准备把鹅屁股留下的时候,金长国出口了:“慢——屁股给我留着!” 世人都觉得这鹅屁股是排泄之地,可是金长国知道,这里才是烧鹅的精髓所在。 “行,给您留着哈!”余建国拎起鹅屁股,单独装了个小碟,放到金长国面前。 金长国端起碟子闻了闻,抄起筷子夹起鹅屁股,沾了一点酸梅酱,真的一口鲜香。大鹅经过烘烤后,大部分油脂都溢出,只残留了一点,就是这一点,吃在嘴里,那是让金长国满足得不行。 “慢用,等会还有其他菜上来哈。”一建国打了声招呼,又推着餐车走了。这一来一回,似乎就是向众人展示他精湛地劈鹅技术。 “咔嚓——”一口咬下去,鹅皮竟然发出脆响,唐静灵微微惊异,又继续嚼着嘴里的肉。肉松软,配合着鹅皮的爽脆,是真的好吃! 金长国点了点酱料:“别空口吃鹅,沾点这酸梅酱。”这是潮州地区的独特吃法,咸香的烧鹅沾上一点酸梅,满口都是酸甜的口感,味道独特又解腻。 唐渊和李经国觉得还是这原汁原味的烧鹅最美味,吃一口肉再喝一口老鹅汤,真想来碗米饭啊…… 唐静灵作为女孩子,对着酸酸甜甜的口味就没了抵抗力,沾酸梅的吃饭颇合她的口味,一盘子酸梅酱吃了七七八八。 眼看着烧鹅就要吃完了,服务员这才端上了下一盘菜,酱猪手。 猪手炖得软烂,颜色红中发亮。别看唐静灵是个女的,她最喜欢的就是这猪蹄了,一口下去,满满的胶原蛋白。吃到猪脚趾的部分,骨节之间都是筋肉,咬在嘴里滋味更甚。 “猪蹄卤得好,不肥不腻,鲜香柔嫩……”金长国只吃了一口,就欲罢不能。 李经国在旁边劝他:“还是要少吃一点,胆固醇高呢!” 这下老头子不干了,摔了筷子开始发脾气:“还让不让人好好吃饭了?!”这不能吃,那不能吃,还不如把他嘴巴封上拉倒。 李经国投降:“让让让,您再吃一块。”让他少吃点还不肯,难怪要背着师母出来,哼,看他不回去告老头子的状。 接下来的也是道大菜,鲍汁花胶。鱼胶用冷水泡发十二个小时,鸡汤做底,加入鲍鱼、蚝油、干贝等鲜料,小火焖鱼胶。 出锅的时候撒上一点盐,再用香菜做点缀。 鱼胶的口感就跟肉一样,嘴里都是溢出的汤汁,来不及嚼就咽下去了。 金长国吃了好几筷子,这才抹着嘴上的油跟他们说:“这东西在我们潮州,那可是要做传家宝的。谁家姑娘要是没有几块上好的鱼胶做嫁妆,都要被婆家看不起的!” 唐渊笑:“那师母嫁给您时候是不是也有鱼胶当陪嫁啊?” “那可不!”老头子自豪地给几人比划着,“这么长这么大一个……不过最难的时候,你师母为了维持整个家,就把它卖掉了……”这件事到现在都是金长国的心病。 李经国没感觉地回了句:“您再给她买一个不就行了?” “臭小子!以前的跟现在的能一样吗?而且你知道这玩意要多少钱?” “多少钱?”李经国又茫然了…… “几万到几十万不等!”金长国慢悠悠地说出几个数字,不出意外地看到了众人脸上的讶异,“这东西在潮州,比黄金还值钱。” 唐渊是真的没想到,中餐中还有这么贵的食材。在他的印象里,中餐见到的不过都是普通的家禽鱼类,反而是西餐,虽然做法简单,但追求的都是最高端和新鲜的食材。 这也是为什么,他有时候觉得中餐真的有些不入流的原因。 但是今天听了金长国的一番话,他感觉自己太天真了。中餐除了能将普通食材做出繁复滋味外,也能让高端食材返璞归真。 就好比刚才那道烧鹅,他只尝一口就知道,这个鹅非比寻常,绝对不是泛泛之辈。 而且鹅肉中透出的汁水都是鹅肉本本身的鲜味,并没有太多调味料在里头。 他不禁对着余家两兄弟又有了新的认知。这两人,不光是对中餐有着极度的热情,厨艺也是非常高超的。 唉……他默默叹了一口气,看来,想要余建国给他当二厨的路途,是遥遥无期了。 最后上了响螺和素菜,金长国不乐意了,拉着服务员不肯松手:“你们大厨是不是怕我不给钱?怎么就给我上素菜了?” 服务员挣扎着,暗道这老头劲还真大:“大余师傅说了,为了您的身体着想,不能吃太多肉,也让其他几位见谅,等下回单独来的时候他会给你们补上。” 哦吼,还差别对待了…… 老头子气得菜也不吃了,怎么着就想跟余建国理论一番,服务员一瞧架势不对,赶紧溜了。 桌上三人没人理会他,等他自己闹了一阵,也笑了,第三次骂了句:“臭小子——” 余建国在金福楼多年,对着老客的口味和食量是了解得清清楚楚。金长国三高严重,今日这么多红菜已经多了。就算他存了招待的心,也不能置老头的身体不顾。 只能对其他三位说抱歉了。 唐渊是吃了饭过来的,唐静灵本来食量就小,大半的菜都进了李经国的肚子里,他早就开始打饱嗝了。 至于金长国,他摸了摸突出来的小肚子,报复性地把酱猪手的汁喝得一点不剩…… 李经国:!这下,想不告状都难了!他还等着最后那口汤汁拌碗里剩下的米饭呢! 我是我姐姐的弟弟,你是谁 “姐姐,这里这里~”余圆扯着嗓子大喊,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一个姐姐。 余简从校门口踏出来,就看见穿着羽绒服的小人儿跟企鹅一样哒哒哒跑过来。她一把抱住小家伙,放在手上掂了掂,嫌弃地说了句:“胖了啊……” “才没有!”余圆黑漆漆的眼珠子转了转,想到了一个借口,“冬天嘛,衣服穿得厚。” 余简也不揭穿他,这种理由只能骗骗小孩子,可如今倒是小孩子来骗她了。 “叫人。”拍了拍小家伙的屁股,余简吩咐。 余圆扭着身体从他姐姐身上下来,对着跟在余简身后的人弯了弯腰,脆生生地喊:“黄暖姐姐好!心怡姐姐好!” “哎哟,余圆你回来啦?”黄暖看见他也有些惊喜,小家伙特别会说话,上次回来就让她印象深刻,那彩虹屁,一溜一溜地,也不知道哪里来那么大的词汇量。 余圆点点脑袋:“昂~这不我得回来照顾我姐么!”说得好像他才是年纪较长的一个。 陈心怡也很喜欢他,见了他脸色都柔和了不少,从口袋里摸出自己都舍不得吃的甘蔗糖递给他:“礼物。” 余圆瞅着她掌心里的那颗糖,那么诱人。可是当舌头舔到自己空荡荡的牙床的时候,他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不了,我都是个大孩子了,不用礼物了。” 你瞧,明明是因为蛀牙不能吃,非得给自己竖人设。 余简在后头偷笑,指了指牙齿,又指了指余圆,陈心怡这才知道,又被小家伙哐住了。 她坏心地直接拨开包装纸,把糖粒扔到嘴里,故意发出嘎嘣嘎嘣地声音,还不停地感叹:“好甜哦,好好吃啊……” 果然,余圆小朋友的脸上不淡定了。 “妈妈呢?”余简揉了揉他的脑袋,问道。 余圆还沉浸在被陈心怡打击的痛楚中,小声地回答:“去买东西了,让我们等她一会儿。” 余简让黄暖和陈心怡先走,自己和余圆留下来等:“我妈买东西比较慢……”这话余简可没一丁点夸张的成分,她老妈的购物模式非常人所能比拟,不仅战斗力强,耐力还特别好,而且砍价功夫一流。 “拜拜,两位姐姐~明天来我家吃饭!”余圆挥挥手,又发出诚挚地邀请。 余简刮了刮他的鼻子,问:“请他们吃饭,你做吗?” “不不不……这不还有姐姐你嘛!”这一下就把自己姐姐卖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一个人,余圆正在跟她表演学到的新招式,要不是余简拉了一把,差点就要被撞倒了。 “学姐——”来人喘得不行,大概是短时间内快速奔跑的结果。 “金燕?有什么事儿吗?”余简拍了拍她的背,让她好好调整下呼吸。 金燕扶着膝盖,整个人半弓着,抬头看她:“我想跟你借点学习资料……”她整个高中都是浑浑噩噩的,如今想要努力学习了,结果一看,高一、高二的书都跟新的一样,除了名字在封面上。 就更别说笔记了,一个字都没有。思来想去,就想到跟余简借以前的书,她学习成绩那么好,肯定有一些不外传的学习秘诀。 “可以啊……”余简答应,话还没说完,金燕又急匆匆地说:“那我明天到你家来拿!”说完,又跑走了。 “哎——”余简看着落空的手掌,吐了口浊气,怎么都不让人把话说完?金燕到底认不认识她家在哪里啊?? 认识!怎么没不认识! 饶乡西澳村的渔市赫赫有名,金燕家的鱼生店就经常从那里进货。金燕作为未来的接班人,西澳村就跟自家后花园一样,熟悉得不得了。 村子又不大,随便找个人,一问是余简,那都是服气余家的。余家这个在村里的丫头,学习成绩一等一,已然成为村里每个孩子心中的榜样了。 “这人是谁?”余圆在旁边看了一场戏,严肃地问。 “我的学妹。” 余妈妈终于姗姗来迟,手上拎了两大袋的东西。余简瞠目结舌,问她老妈:“您是去进货了?” 余妈妈在这大冬天里跟一群大爷大妈在超市里乱战,满头大汗:“我把家里缺的东西都补齐了。”说着,看向女儿的眼神又充满了怜爱。 她回来好几天了,给家里做了大扫除,又整理了房间。女儿屋子里除了床和书桌,最大的装饰品就是那一墙奖状了。余妈妈一狠心,决定给女儿好好布置一下房间。 余奶奶的房间靠着北边,到了冬天总是泛着湿叽叽的冷意,她买了个暖风机,能抽抽房间里的湿意。 还有自己和余圆的房间,长时间不在家,桌子椅子都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上次回来她就发现了,无奈时间紧来不及,这次索性就一起修了。 余妈妈回来这几天,不夸张地说,比在京城忙得多了。 余简无奈地摇摇头,给她母亲分担了一个袋子:“有些不用的就不要买,被奶奶知道了,又该说乱花钱了。” 房子能住就行了,想当初她在大唐的时候,风餐露宿的日子都过过,现代真是太幸福了。 “何况,等我高考结束,就该去京城了,家里也不会住人了。” 余妈妈还没反应过来,过了片刻才后知后觉地说道:“你奶奶同意去京城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 …… 第二天上午,余简正带着余圆菜园子里摘菜,金燕同学找过来了。 在门口探头探脑看了半天,被余圆先发现了。 小家伙跑到院子门口,插着腰问:“你找谁?” 这小萝卜头昨天见过,好像是余简学姐的弟弟。金燕放柔了声音,蹲到他面前,说:“咱们昨天见过啊,还记得吗?” “不记得。”余圆坚定地摇头,想都没想一下。其实哪能不记得,他的记性好着呢,这个人就是昨天差点撞到他的人。 他不耐烦地踢踢脚下的石头,问:“你是谁啊?” 那抬眼看人的模样,简直跟余简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金燕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完蛋,出师未捷,在一个小萝卜头这里折了腰…… 鱼丸汤和板栗饭 余圆本能地不喜欢眼前这个女孩子,说不上缘由,但从她看着自己姐姐的眼神里,就感觉得出: 这丫像是来争宠的。 他抱着胸斜着眼看人,鼻头微皱,小嘴巴高高地撅着:“我姐不在,你下次再来吧……” 说着,就把她往外推了推,想把院子门关上。结果金燕一个没站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而这一幕,恰恰被寻着声音而来的余简尽收眼底。她厉声喝了一句:“余圆,你在干什么?” 一转身,人就不见了,结果竟然在这里欺负人。 小家伙扭头看她,见她面无表情地站着,眼神里是浓浓地指责,他低了头,眼睛一眨泪水就要流出来,又不想在两人面前丢脸,拳头一握,跑回屋里去了。 进门的时候还被门槛绊了一下,一下子扑倒在地上。等了好几秒也没见姐姐来扶他,心底更伤心了,泪珠子跟断了线的风筝的风筝一样吧哒吧哒地流。自己摸索着爬起来,一扭一扭地走了进去。 “没事……吗?”金燕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看着余圆的动作问。 余简内心也是担心的,但有冬日的厚衣服垫着应该没大碍。余圆算是她两世以来亲缘最深厚的弟弟,前世虽然有弟妹,但总与她有隔阂,倒是她魔怔了,再这么惯下去,非得惯出来个混世魔王不可。 “没事的,”她摇头,又看了看金燕的背部,羽绒服被院子篱笆上的钩子划了一道长口子,鹅毛都飞出来了几根,“快进来吧,衣服都弄破了。” 金燕手探到后头摸了摸,笑了:“没关系,本来衣服就旧了,还愁没理由换呢。” 金燕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书房,挺古朴的布置,正对着门的墙面有两个大大的书柜,塞满了各种各样的书。 她忽然觉得,这里跟她想象中的样子完美重合,余简坐在桌子前,认真地伏案看书,一盏灯光,印得她莹润发光。 “这是我爷爷的书房,他过世后只有我爸偶尔回来才用。平时就放一点不常用的书在这。”余简看她怔怔的表情,开口解释。 “哦。”金燕附和着,紧接着,“啊?” 不用书房?那她平时在哪儿看书写作业? “我在房间里看书。”这姑娘所有的心思都写在了脸上,让人不知道都难。 高一高二的书和资料被她堆在了书柜的上层,余简站在椅子上,一本一本往下递,书拿完了,再拿学习笔记。 厚厚一大摞,金燕胆战心惊地看着她还想往上伸手,决然地拉住了她的裤腿:“够了够了!”这么多,她要看到猴年马月才能看完啊…… 这回,是真怂了。 “书其实是次要的,主要是这些笔记本,里头是我归纳过的知识点,来不及的话就先看笔记。有需要的再跟我说……”余简把几本厚厚的黑色笔记本单独给她放好。 金燕傻乎乎地看着桌子上那高高叠起的书本,再看一眼手上的笔记本,突然觉得任重而道远啊…… …… 余圆小朋友正在奶奶房间里嘤嘤抽泣。 他的手擦破了皮,奶奶正拿着酒精给他消毒呢。而他老妈,在一旁看着他满脸鼻涕眼泪,笑得嘎嘎响,还时不时来一句:“活该!” “有你这么当妈的吗?”余圆终于爆发了,指着他老母亲大声问。 “那你知道错了吗?”余妈妈反问他。明明是自己调皮捣蛋欺负上门的客人,摔也是自己摔的,难不成还得抱在怀里哄着喊心肝宝贝? 余圆支支吾吾,就是不肯正面回答。 余奶奶摸摸他的脑袋:“你今天是做的不对。不让客人进门,还推人家,人家的衣服都勾破了,等会记得要道歉知道吗?” “可是……可是……”可是了半天,在奶奶浑浊的目光里,余圆终于垂下了肩膀,讷讷地说了句,“知道了。但是姐姐也生气了……”还用那么凶巴巴的眼光看着他,看得他心里毛毛的。 “那你也要跟姐姐道歉啊,这是你姐姐的客人。” 好吧。余圆点点头,待会儿就去给他们道歉。 为了表达歉意,余简让金燕留下来吃午饭。 “这怎么好意思呢……”嘴上说着不要不要,身体却很诚实地直接坐到了凳子上。 余圆小朋友一出来,看见老神在在正在喝茶的金燕,而给她端茶的正是自己的亲亲姐姐,一股邪火又冒了出来。 他还记得奶奶跟他说的话,忍了忍,小步挪到两人跟前,硬巴巴地说了句:“对不起,我错了!” 金燕原本就没放在心上,被他贸然地道歉慌了手脚,手上的茶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只能慌慌张张地应了句:“啊……好……” 余简倒是拍了拍他的小脑袋,这小家伙自尊心强,能过来当面道歉应该也是做了心理建设的。 余妈妈从京城回来的时候带了好些鱼丸,是余建平亲手打的。多吃鱼肉对记忆力有好处,余简准备多做一道鱼丸杂菜煲。 五花肉切成半拇指宽的小条,放在锅里炒出油脂,再加入蒜片炒香,放入白菜炒软,加调味料。 砂锅底部铺上姜片,放腐竹,将刚刚炒好的白菜倒入,放上鱼丸,盖上盖子焖煮几分钟,最后加入蒜蓉酥和香菜。 金燕觉得自己简直是到了天堂!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砂锅汤!! 白菜柔软多汁,腐竹入口就化,还有那鱼丸,q弹鲜美,一看就是自己手工做的,满满都是鱼肉。 米饭是材料丰富的板栗饭,胡萝卜、瘦肉丝、腊肠、香菇和板栗,和米饭一起煮熟,料满味鲜。 金燕狼吞虎咽地吃了一大碗,不过瘾地把碗往前一伸:“再来一碗!” 余圆小朋友再也忍不住,当庭大哭。 这个姐姐太可怕了,吃了大半锅子鱼丸汤不说,连板栗饭都不放过,他都只吃了几口,桌上的菜就都快要吃光了。 这怎么还能忍下去?!再不哭,他今天铁定就要饿肚子了…… 金燕缩回伸出去的手,看着嚎啕大哭的小家伙:“怎么了?” 怎么莫名其妙地哭了?? 韩遇白的优点 远在京城的余建国今日难得睡了个懒觉。余家食肆也学了兰亭轩,找了个公休日,给员工们也放放假。 妻子和余圆回了饶乡后,房子里瞬间清净了下来,余建国走出房间,看着空唠唠的屋子,有点不适应。 “小圆子,妈妈呢?”他按耐不住,拨通了视频电话,接起来的是余圆。 小家伙跟他摇了摇手,侧着头喊了一句:“妈?妈?”没听见回答声音,跟他爸汇报,“不知道去哪儿了,天天在村子里晃悠。” 一听这词,就知道又不是什么好的形容。余建国笑:“你又讨打了。” 打什么打?回来了他都被打成习惯了,要是哪天不来一顿,感觉吃饭都不得劲。小家伙絮絮地跟他老子诉苦,顺便又问:“您今天怎么在家?”看那摆设,分明就是在家里。 “店里休息呢。”余建国回答他,也不嫌弃他多管闲事。 余圆哦了一声,缓缓说道:“我还以为餐馆倒闭了呢!” 那表情,分明还觉得有点可惜。 “你这个臭小子,看我回来不打你!”就知道他嘴里没好话,余建国作势扬了扬手,又听到余圆问,“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余建国想了想:“年二十六吧。” 还有十来天。 “行吧!那你回来的时候记得给我把苹果带回来,不抱着它我晚上睡不着觉。”小家伙点着手指数了半天也没数清,索性也不管了,嘱咐他老爹。 说起这个苹果,余建国简直一言难尽。人家男孩子都是喜欢什么熊啊、老虎、狮子什么的,他倒好,天天抱着一只白色波斯猫玩偶,还起了个花名,天天晚上抱着在床上滚。 等余建国说要给他买只真的猫嘛,他又不同意,说什么远观而不可亵玩焉。有时候,他真不知道余圆到底是怎么精准运用这些句子的。 “知道了,你在家乖乖的,别给妈妈添乱,也别影响姐姐学习,知道吗?” 余圆敷衍地应声:“挂了。” 这臭小子,余建国看着已经黑了屏幕,心里暗骂。 紧接着屏幕又亮了亮,弹出一条信息,有两个未接电话,他看了看号码,不认识,随手就把手机放在茶几上,去厨房忙活了。 …… 韩遇白在京城冷瑟的寒风里发抖。 余家食肆今天竟然不营业,看着黑漆漆的店门,他冷了脸,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就在上个月,金福楼还是没有逃脱关店的命运。他盘点了所有的资产,给员工发了解散金,又把店面租了出去。 新接手的店主不打算做餐饮生意了,准备重新装修搞个洗浴中心,倒是沿用了金福楼的原名,觉得挺喜庆。 韩遇白独自一人在空空如也的楼里呆了很久,心中一片懊悔。 王德就是个典型的小人行径,拿着钱当着他的面吐槽,语气里尽是不屑:“你以为你是个高材生,学了点什么经营管理就行了?这餐馆,后厨才是门道。你啊,还嫩着呢……” 说完,一口唾沫吐在他脚边,韩遇白的心情更糟糕了。 不过王德说的没错,一切没有实践基础的理论都是空谈,他的纸上谈兵导致了这个结局。 他认了。 但他不服输。 不破不立,从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站出来。 所以他来了余家食肆,想求余师傅,给他一个进后厨的机会。 “你怎么在这?”唐渊披着外套出来抽烟,远远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门口,走近了才发现是韩遇白。 估计是在风里站了一会,此刻冻得鼻头通红,做好的发型也被吹得四散搭在眼前,哪里还有一点社会精英的样子。 把烟盒又塞回口袋里,他端量了一眼,随口说道:“到我那儿坐坐吧。” 韩遇白也没想到就这么巧能遇到唐渊,他们在国外是同学,不过一个学的经营管理,一个学的西餐技术。曾经都是学校的风云人物,如今却有了天壤之别。 唐渊给他泡了杯咖啡:“隔壁今天店休。” 灼热的咖啡杯入手,韩遇白却一点没觉得烫,他整个人都快冻僵了,抓着点热源就本能地就想本能地靠近。 唐渊坐在对面,犀利的目光如猎鹰一般,充满了探究之意。 金福楼的现状他知情,韩遇白的境地他也知道,他以为凭着韩遇白那点所谓的骄傲,他是绝对不会踏足余家食肆的。 哪怕经过,都会远远绕着走。 但是今天,韩遇白竟然出现在余家食肆的门口。这个人,肯定是带着什么样的目的来的。 唐渊跟着余家相处至今,是很认可余家兄弟的,两家店虽有竞争,但大家并不在意,连着店员之间的关系都很好,还有人在偷偷追隔壁的小姑娘。 他有必要,先帮着余家察探敌情。 韩遇白脑子里闪过了无数的画面,心乱如麻,勉强定了定心绪,喝了口热咖啡缓解,这才抬头,说道:“如果……如果我想让余师傅收我当徒弟,你觉得……” “不行!”唐渊打断他,眼底有讶然,但语气斩钉截铁。 他有这么糟吗?韩遇白的脸上有一丝苦涩。 唐渊继续说:“当厨子除了要有天分,还要有毅力。”但不幸的是,这两样你都没有…… “可是我可以学啊!”韩遇白急忙道,“我好歹是老韩的儿子,韩家的一些菜式我还是会的。” “你会,但你做得并不好。”唐渊笑了笑,只是笑意根本没有到眼里,眸光还幽淡了几分,“你这个人,太功利,又没有对厨艺的热忱,做事还三心二意。”连家传菜都做不好,还想去学其他的菜,简直痴心妄想。 一语中的。 韩遇白好像被人剥光了衣服,赤裸裸地呈现在他的面前。唐渊说的每一个字,都像针一般扎在他心里,令他肝胆欲碎。 但唐渊说得没错,他就是那样不堪的人。 他脸孔呆滞,面无表情地看着唐渊。 “但是……”唐渊又开口,果然韩遇白听见这两字眼里又浮出光,“你有一点是我们无法比拟的。” 什么?韩遇白迫切地看向他。 唐渊薄唇微启,吐出三个字:“脸皮厚。” 奶油酥皮蘑菇汤 唐主厨的心情极度好。 连着门童小林都感受到了,虽然以往唐主厨见了他也会打招呼,可不会像今天这般和蔼可亲。甚至还给了他一个小小的暖手宝。 他站在大风中凌乱……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了? 唐渊的好心情完全来自于自己那毒舌又犀利的言论,然后还有韩遇白敢怒敢言的状态。 他这个人,要么不出手,出手就要置人于死地。尤其是别人想把歪主意打到他在意的人身上。余家两兄弟、余家食肆,在不知不觉中,竟然已经被他纳入了保护范围内。大概是因为最近吃多了建平叔做的菜吧。 韩遇白就是条毒蛇,养不熟,还会在你不注意的时候窜出来咬你一口。这样人留在身边,养虎为患? 所以在他把韩遇白刺激得落荒而逃之后,自己的心情嗨到了极点。 等明天建平叔来了,还得去他们那儿再提个醒。顺便再看看,他们又开发什么好吃的菜式了。 临近圣诞节,街上多了浓浓的过节气氛。兰亭轩也应景地布置了一番,挂上了彩色的霓虹灯,一闪一闪,散发着迷离的彩光。 唐渊准备上一道新菜,作为节日的福利款。 把蘑菇、海鲜菇、虫草菇切块,再把整个洋葱切丝,土豆也改刀切成小块。平底锅浇上一点橄榄油,先下土豆,然后下洋葱,大火翻炒。 等到土豆炒到焦黄色的时候,把切好的各种菇类放进锅里,加入一点盐和黑胡椒,颠锅翻炒。最后加黄油,增加法式灵魂。调到大火,慢慢倒肉汤炖煮。 牛至叶、罗勒叶加上泰国柠檬叶扎成小捆放进蘑菇汤里,加点水小火熬半小时以上。煮熟之后撒上一点盐,把香料拿出,倒入半杯奶油用料理棒搅拌至浓稠。 杯碗中加入蘑菇汤,上面覆盖上加了葱碎的面皮,入烤箱烤十五分钟。 奶油酥皮蘑菇汤,泛着葱的香气,勺子划过表皮,发出清晰的脆响。用餐刀轻轻割开酥皮,金黄色的汤汁冒着白气涌出,一阵菌菇的浓香袭来。 …… “32号,32号客人在吗?”小林看着手中的平板,上头显示出待用餐客人的号码牌。他叫了一圈,没人答应,又害怕客人过号,又扯着嗓子喊了一句:“32号!” 边上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长发女子弱弱地应了一声:“在呢。” 小林松了一口气,放缓了音调,对她说:“您是一位吗?” 一位吗?本来是两位的,可是就在上午,她刚刚知道自己的丈夫出轨了。原本这顿晚餐,是她和丈夫两人的约会时光。自从有了孩子,生活都被琐碎填满,她又要工作又要照顾孩子,早就遗忘了过去的生活。 她抬起脸,对着小林笑了笑:“一位。”那笑容,说不出的凄惨,配着她哭得通红的眼,小林吓得不由地后退了几步。 “哦……哦……好的,您……您这边请。”立马转身,带着女子进了餐厅,把她安排在稍远的一个小角落里。四周被绿植包围着,很隐秘很安静。 小林觉得,她大概是需要这样的环境的。 “谢谢。”女子低着头道了声谢,“给我上一点暖身的菜。”也不看菜单,直接让小林给她安排。 “好的,水壶里有花茶,您可以先喝一杯。”西餐厅经常有客人让他们代劳点餐,小林问了她的喜好,关照了等在一旁的服务员。 走到拐角处的时候,小林回头,只看见绿色葱翠下,女子垂下的长发,摇了摇头,希望吃过这顿饭,她的心情能好一些吧。 沈棠在想,究竟是什么时候起,丈夫对她的态度发生了改变?她跟丈夫是在国外留学的时候认识的,同处异国他乡,自认都是惺惺相惜,自然而然地就恋爱了。 两人门当户对,父母也一见如故,回国后没多久,就步入了婚姻殿堂,一年后就有了爱情的结晶。身边的朋友都羡慕她,她也觉得自己很幸福。 可是这种幸福的表象下,竟会藏着这么污浊又恶心的真相。这个男人……言语中有多柔情,背地里就有多狠心。 她狠狠地擦掉眼泪,脸色凶狠,她不会轻易放过他的,即使离婚,也不能让他那么嚣张。 “奶油酥皮蘑菇汤,请您慢用。”服务员走到一旁,给她上了第一道菜。 轻微的葱香一下子就把她带到了浪漫之国的阳光下,周围遍布了青草地,偶尔一只候鸟飞过。 划开酥皮,里面又是浓郁的奶香。酥皮蘸着蘑菇汤,这一口下去,美味四溢。在冬天这个季节,这一碗蘑菇汤,拯救了她极差的心情。 主菜是法式烤羊排,新鲜的羊肉香味混合着香芹的味道,就像身边的绿植一样,让人神清气爽。羊排是她喜欢的七分熟,刷上了一层薄薄的芥末酱,切开,羊肉的肉汁流出,咬一口,蒜味、姜味中和了羊肉霸道的味道,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柔和感。 生活中不止有苟且,还有美食。 沈棠吃完了整整两根羊扒,擦了擦嘴,买了单,走出餐厅。她的脚步已经没有刚开始的虚浮,现在是沉稳而坚定。 她还有敬爱的父母,还有可爱的孩子。至于那个男人,就让他下十八层地狱吧! 她仿佛回到了青葱岁月里,依然还是那个勇往直前、敢爱敢恨的女孩。 小林站在寒风里,身上套了军大衣,手里还捂着主厨给他的暖手宝,默默地看着女子远去。 看来,她已经找到了自己前进的方向。但自己呢? 小林懊恼地垂下头,看了一眼餐厅里的灯火辉煌。他也是名牌大学毕业,却因为不想总走被规划好的人生,留在京城当了一名京漂。 工资交了房租就所剩无几,他想回家,可是拉不下脸,就这么灰溜溜地回去,肯定要被父亲嘲笑。 唉,生活不易啊…… “小林子,9号桌翻台了哦。”耳机里,传来内堂同事的声音。 他打起精神,点开平板,最后一桌终于到了,50号,今日的终点。 裱花大蛋糕 隔日,余家食肆正常营业。余建国把车停在了稍远一点的停车场,小跑着锻炼身体。 “早啊,小唐。”笑眯眯地跟唐渊打招呼,呼出阵阵白气。 “不早了,”唐渊看了看手表,七点十五分,“十五分钟了。” 啊?余建国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您从那个停车场跑过来,整整用了十五分钟!”唐渊的车子也停在那,下车的时候正好看见余建国开始助跑,结果他走路都到了,余建国才姗姗来迟。 “额……我在路上顺便吃了个早饭……”余建国有点不好意思,竟然还被他看见了,“你等我,有事?” 唐渊捏了捏鼻心,把昨天碰到韩遇白的事情告诉了他。余建国听完沉默了一会,这才说:“难怪……我昨天有好几个未接电话。” 也怪韩遇白倒霉,他每回打电话的时候都是余建国在忙的时间,不熟悉的电话他也回,谁知道是诈骗还是骚扰电话呢! “谢谢你啊,小唐。”唐渊这小伙子不错,有责任心又努力,为人还很谦逊,要不是闺女年纪还小,这怕不是最好的女婿人选?余建国用一种老丈人的眼光打量着他,不禁暗暗点头,随即又赶紧摇头,女儿还没读大学,可不能这么早嫁人。 要嫁起码也得等到三十岁之后。 余简:谢谢你啊,我的老父亲…… 说了这么久话也没见到余建平,唐渊有些好奇,这个小老头子从来都是第一个到店里,他问:“建平叔呢?” “他啊,昨晚跟几个老朋友一起,喝多了,还没起呢。今天客人也不多,我一个人忙得过来。就是,有个事情想麻烦你。”余建国不好意思地开口。 “您说。” 余建国勾了勾手指,示意他低头,叽里呱啦地连说带比划,跟他讲了好一阵。 末了,唐渊皱着眉头问:“真的要那样的?” “昂!我们饶乡人最喜欢这种款式了!”洋洋得意的表情,有点说不上来的……欠揍。 …… 唐渊觉得,自己作为一个西餐主厨,从来都是味道和审美并驾齐驱。 做出这么丑的……蛋糕,也是生平头糟。连店里的杨建新看了,都啧啧了好一阵,说自己长这么大,还没见过画风如此清奇的作品。 唐渊遮着脸,挥了挥手:“去把建国师傅喊过来。” 过了几分钟,余建国胖蹬蹬地身体喜庆地走了过来,手里还操着来不及放下的铲子。一抬眼,看见操作台上粉红粉绿的大蛋糕,大为赞赏:“就是这种!真漂亮!小唐你真厉害!” 一连三夸,唐渊觉得这不是赞美,倒是在侮辱他。 他扭曲着脸庞回答:“您喜欢就好。就是千万别告诉别人是我做的啊!”说了丢人。 “知道了知道了!这么好看的东西还不让人知道,也不懂你们年轻人到底在想什么。”说着,掏出手机咔嚓咔嚓拍了几张照片,“我先回去了,等会让小妍过来拿!小唐,晚上来店里吃饭。” …… 离着圣诞节还有两天的时候,是余简十九岁的生日。 这天下午,余圆小朋友看到快递员叔叔抱着一个巨大的盒子进了他家的小院门,还嘱咐他老妈:“里面有冰袋,拿出来的时候小心一点。” 余圆好奇地趴在上面瞅,就见到一个蛋糕的标志。 “今天有谁过生日吗?”他问。 余妈妈睨了他一眼:“我女儿过生日啊。” 她女儿,不就是他姐姐??余圆不淡定了,气得拼命跺脚:“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也不提前告诉我?!” “告诉你干嘛?你有钱送礼物?”余妈妈好笑地看着他,毫不留情地戳他的痛处,“我可记得,你都欠了我好几个兰博基尼了啊……” 余圆小朋友,口袋一毛钱没有,空头支票倒开了不少,一会说要买法拉利,一会要买保时捷,还许诺等以后长大了,给他老妈买不同颜色的兰博基尼,一天一个颜色,换着开! “那……那也得跟我说一声啊,我可以给我姐姐画画!”对!他可以画画送给姐姐,余圆眼睛一亮,小腿一迈,飞快地跑回屋子里,拿出他的彩笔盒,开始涂涂抹抹起来。 今天恰好周五,学校放学早。余简抱着同学们送给她的礼物,走在乡间小道上。 “阿简,你猜猜我送的什么?”黄暖凑到她眼前,指了指最上面的一个礼品盒。 “你送的是手表,心怡送的是食谱。”余简抿嘴笑。 “你怎么知道?!”黄暖惊呼,猜的一点没错,“你是我们肚子里的蛔虫吗?” 哪里是蛔虫。黄暖从一个月前就在杂志上偷偷看手表的款式了,还咨询了班上好几个喜欢戴手表的同学。心怡的心思更好猜了,余简但凡是多看什么一眼,她就会记在心里。而余简最近关注最多的,恰恰就是各种食谱。 “没劲!”黄暖气呼呼地撅起嘴,一点惊喜都没有嘛! “好了,跟我回家吃蛋糕,我爸说他找京城有名的西餐大厨做的,好吃得不得了。”想到余建国的形容词,余简哑然失笑,也起了好奇心,这个饱受他夸赞的蛋糕究竟是什么样。 …… 一个硕大的蛋糕摆在圆桌中间,顺时针不断地旋转着。 余简沉默地闭上了眼。 其他人也沉默地闭上眼。 只有余圆,一双黑漆漆的圆眼顺着蛋糕不停地转动,那上面写着什么来着,啊,想起来了:“姐姐,蛋糕那个是寿字唉!” 也不知道是谁憋不住,先笑出了声。这下,众人再也忍不住,跟着一起哈哈大笑。 黄暖擦着笑得泪都出来的眼角,再一次看向这个奇特的蛋糕:“那个桃子下面还有叶子耶!” 陈心怡也笑了好一会,指出另一处奇特之处:“那一圈是裙边?” 在这个以简单为美的时代,余爸爸给她寄了一个特大号的中式寿桃,还裱了一圈一圈的玫瑰花,寿桃上写了一个大大的寿字。 余简也忍不住笑出了声,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期待了一整天的蛋糕,竟会是颗大桃子。 生进二十四气(1) 年二十五,余建国召开了余家食肆第一年总结大会,给每位员工发了工资,又包了大红包,请他们吃了一顿想念了很久的大餐。 周小妍喝多了,抓着余建平的衣袖不肯放,恋恋不舍地说:“建平大叔你就不要回去了,过年咱们余家食肆照常营业!我愿意天天来上班,大年初一也来!”说到底,就是舍不得那好吃的酱猪手。 弄得余建平哭笑不得。 “来,咱们大家一起喝一杯,希望来年咱们余家食肆更上一层楼!”余建国站起来,率先举起杯子,众人跟着一起大喊:“更上一层楼!” 这些个员工里,大多都是跟周小妍一样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此刻却个个内心澎湃,斗志昂扬。 年二十六,余家食肆挂上了暂停营业的招牌,只留着两盏古式红灯笼长亮着,预示着来年红红火火。 余家两兄弟,收拾好了行李,踏上了回饶乡的路程。 一路上,余建平都很沉默,还隐隐约约有一点不安。 “别担心,老太太不会怪你的。”余建国拍了拍他的腿,让他放轻松。 余建平没说话,只是扯了一个不算特别好看的笑容,眼神却飘向机窗外面的云层上。 近乡情怯。 这大概就是他此刻最好的写照。从饶乡去京城二十多年,他从一个青葱小伙也快到了垂垂老矣的年纪。家乡啊,是存在记忆里,那无法触碰的伤痛…… 两个多小时的航程,飞机很快抵达羊城机场。不同于京城的干冻,南方的冬天连空气里都有一股湿意。 早就习惯了北方气候的余建平,一出机场大门,生生地打了个冷颤。 “建国,建平,这里!”余妈妈借了邻居的车,在羊城接他们,同行的还有余家两个孩子。 “爸爸,建平叔。”余简泛着笑意迎上去,接过他们的行李箱。倒是余圆大概刚睡醒,还有点迷迷糊糊的,抱着他姐的大腿,躲在后面不出声。 余建国一把把他拎起来,抱在怀里打了下屁股,小家伙才喊了句:“爸爸。”又扭头叫人,“建平叔叔。” “阿简,你怎么又瘦了?”余建国看着女儿清瘦的脸颊,手臂上青筋都浮了,很是心疼,“是不是学习太累了?” 他想说,如果太累,就随便考个大学,不用非要读京城大学。但一想到女儿坚持了这么久,肯定不会半途而废。 又说道:“看来,我跟你建平叔得好好给你补充营养了。”必须得趁着过年让她多长几斤肉。 余建平看着余简的样子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他自己没有孩子,倒是真心对余简和余圆,尤其是余简,要不是建国不答应,他还真想认他当干女儿。 谁不想有个漂漂亮亮的闺女软软糯糯地喊声爸爸呢! 羊城到饶乡还要将近两个小时的车程,一路上,余简细声细语地跟余建平说着饶乡这些年的变化,从道路的修整到公园的开发,从商业街的兴起到小吃街的没落,一点一点,事无巨细。 余建平认真地听着,不知不觉就入了神。 西澳村的变化不大,整个岛上还是淳淳朴朴的民风。这两年渔业发展得不错,很多年轻人都回来承包了海场,或养鱼或育蟹,村子里比以前多了好些人气。 “建国回来啦?听说你在外头开餐馆啦?生意兴隆哈!”开轮渡的老伯在这条海路上开了大半辈子的船,见了余建国开心地打招呼,又瞧着后边跟着的人好是面熟,走近了仔细端详,半响才反应过来,“这……这是建平吧?” “王叔,我是建平。”在这句没有任何指责和怀疑的话语里,余建平的心陡然平静了下来,他露出今天以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握上王叔的手,用着饶乡本地话说,“您还是跟以前一样,一点没变。” …… “建平啊,忙完了来家里吃饭,咱们好好唠唠!叔家里藏了好茶叶,等你来了泡一壶!”几人到了目的地,王叔还关照余建平,看到他答应后,才重新启动了船只的发动机。 这来来往往,一趟又一趟,王叔一干就是四十年,风雨无阻,全年无休。 余建平是佩服这样的老人的,他们的坚持没有多少利益纠葛,只是单纯为了能让村子和外面接通,守住那一条通向外面的路。 “圆圆,下次看见王爷爷记得要问好,爷爷每天在这里开船,很辛苦的。”一边,余简在教育余圆,这个孩子在村里混熟了之后,就没有长幼辈分,没礼貌的很。 “哦。”余圆瘪瘪嘴,他谁的话都可以不听,但他姐的话,在他这里从来都是圣旨般的存在。 余奶奶早就在院子门口等着了,远远看着一行人走来,最后的那个身影比记忆里矮小了好多,眼眶渐渐红了, “妈——这么冷,怎么不在屋子里等?”余建国抓着老母亲的手,果不其然,冻得冷冰冰的。 余奶奶满门心思都在后头的余建平身上,哪有功夫理他,草草地甩开他的手,就往前走,试探地喊着:“建平?” “噗通”一声,在余奶奶的手伸向他之前,余建平膝盖一弯,跪倒在地,重重地磕了个头,“干妈——” 儿子不孝,儿子回来了…… 神龛前,余建平恭恭敬敬地上了三柱香,又拂去了祖宗牌位上的香灰。 余奶奶泪眼婆娑,对着老头子的牌位喃喃自语:“老头子,建平回来啦!给你上香呢……” “干妈,都是我不好,以后我会好好孝顺你的……”余建平情绪也很激动,眼底红红的一片。 余建国留着两个人单独说话,叹了口气,转身进了厨房。 余简正在给蔬菜分类,见他关了门,问:“建平叔呢?” “跟你奶奶一起呢!你建平叔这个心结算是打开了……”说到底也是个令人开心的事,余建国甩掉残存的一点伤感,看着余简忙来忙去,道:“准备做什么呢?” 长桌子上的东西被她挪到了其他地方,现在整整齐齐地摆了数十样蔬菜,而余简还在篮子挑挑拣拣,不亦乐乎。 “做馄饨呀~”小姑娘脆生生地说了句,抬头看着她父亲,“生进二十四气。” 生进二十四气(2) 烧尾宴第十一道食点:生进二十四气馄饨,花型馅料各异凡二十四种。 一道点心,包成二十四种不同的花型和颜色,又要按照节气对应的蔬菜调制馅料。 如果不是过年,余简还真不愿意做这种复杂透顶的点心。 立冬的卷心菜、小雪的豆腐;立秋的茄子,大暑的莲藕;立春的茭白,惊蛰的韭菜;立夏莴笋,白露的豇豆…… 古人在吃食方面远比现代要讲究得多。余简尤记得开元初年,光禄寺曾经举办过一场奢华的宴会,所做的菜式连那些外国友人都啧啧称奇。 这生进二十四气馄饨就是其中一道。 余简挑了几个颜色深的蔬菜,榨成汁,加进面粉里,揉成面团。再将不同颜色的面团揉在一起,调制出新的颜色。 大唐人民对于色彩的把握如同他们在诗歌方面的造诣一般,充满了浪漫奇幻。朱红、酱紫、鲜黄、冰橙、莹白、墨黑、青翠、果绿,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到。 大约现在的渐变色,当时也是做得出来的,余简心里暗暗想着,手上的动作一点没含糊。 不同颜色的皮子擀好后,重头戏就是调馅料。蔬菜还要搭配肉类、海鲜,再加入调味料,才能起到滋补养身的效果。 余简指挥着余建国把她准备好的蔬菜切成碎末,又把肉类分别碾成肉泥,开始z逐个混合。 雨水时节春笋最新鲜,笋沫拌了腊肉丁,用白色的面皮包成梨花的形状;清明的菠菜最甜,混合了蚬子肉,捏成粉色的杜鹃花;小满的黄瓜最脆口,加上鸡蛋块,做成紫色的鸢尾花…… “这也太麻烦了吧……”余建国一边切菜,一边感慨,吃顿饭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您可别嫌累,等出锅的时候就知道多好了。”忽然她的脑海里浮现出前些日子的大寿桃,瞧着她爹的眼神又古怪起来了。 可能她爹的审美层次就在那个位置上,没办法欣赏这馄饨的美? 这么一想,余简释然了。 “哟,你们父女俩在忙活什么呢?”余建平推门进来,看着摆了一桌子的姹紫嫣红,来了兴趣。 “阿简做馄饨呢!”余建国没好气地揉揉手腕,一直切菜手都酸了。 余建平拿起一只桃红色的馄饨仔细观察,颜色嫩嫩的惹人怜爱,还搞了个花型,远远看去就跟一朵盛开的桃花一样。 这莫不是…… “二十四节气馄饨?”他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 “对!还是建平叔叔有见识!爸,您有空也多看看书呗……”余简惊喜地点头,竟然还是有人知道这道吃食的。随即又开始嫌弃自己老爸…… “臭丫头,还编排起你老爹来了!”余建国小声骂了一句,随手把一个胡萝卜小丁扔到她头上,惹得她一声娇吼。 有了余建平的加入,余简的动作互殴更快了,不一会,包了满满当当一扁篮。她停了动作,把其中一些比较漂亮的单独装起来,准备给黄暖和陈心怡送过去。 两人的父母也都已经到家了,年前的这段时间,大家都在准备着各种年菜。 余简每家给了几十粒,又被硬塞了不少的食材当回礼。陈爸爸更夸张,直接给了她一只帝王蟹,吓得她放下馄饨就跑了。 有钱人的世界都是恐怖的吗? 晚餐余建平主厨,使出了浑身解数烧了几个大菜,一家人吃得满口流油,直呼过瘾。 “姐姐,我能吃一点你今天包的馄饨吗?”小家伙对着五颜六色的馄饨觊觎了很久,好不容易等到菜吃完了,才提出了小小的要求。 余妈妈跟着说:“我也想吃。”只怪太漂亮了,女人哪里能经受得起漂亮东西的诱惑? 余奶奶也伸出了筷子,表示别忘了她。 这下好了,明明桌子上都已经空了,冒着撑爆肚子的风险,一家子都还是要尝一尝。 煮馄饨的汤用的是熬煮的鸡骨汤,只稍微加了点盐,就鲜得掉眉毛。一只只馄饨加过三轮冷水后,不约而同地浮到汤面上。 余简每个人只给三只,又只只是不同的花色,馅料太多,到最后连她自己都不知道里头到底是什么料了。 全当拆盲盒,吃到什么是什么。 余妈妈夹起碗里最深的紫色馄饨,咬一口,黄瓜酸甜,鸡蛋白嫩。再来一只大红色的山茶花,里头是苦瓜酿肉,肉质嫩滑,一点苦味点缀,异常爽口。最后一只是她最喜欢的颜色,粉红色,看上去像一朵含苞待放的桃花蕊,包了菠菜蚬肉,海鲜和蔬菜完美融合,绿色和粉色又相得益彰。 这哪是吃饭啊,这简直是一场视觉盛宴! 余圆小朋友徜徉在笋丁腊肉的海洋里,被这味道迷得头都不抬,拼命往嘴里塞着馄饨。 余奶奶吃的则是翠绿水仙花,馅料是用香菜炒过的牛肉粒,一大块牛肉被香菜叶包裹着,光闻味道就是好吃到不行。 余家一大家子,此刻静默无声,都在努力跟自己碗里的馄饨奋斗着,吃着嘴里的,想着下一只到底是什么味道。 …… 陈家为了一只馄饨差点吵起来。 陈爸爸仗着难得回来一次,非要让陈心怡把锅里最后一只馄饨让给他。 结果陈心怡冷笑一声,直接舀到了自己碗里,当着他的面,一口塞进嘴里,囫囵吞枣地草草嚼了两下,就咽到肚子里。 这下彻底惹怒了陈爸爸:“你这个不孝女,有没有点尊老之心?” 陈心怡又冷笑一声,无畏地对上他的眼:“老的在你身后,我尊的是他。”又反问,“你有没有点爱幼之心?”连一颗馄饨都要从你女儿嘴里抢,好意思哦~ 这话堵得陈爸爸呛了一口气,咳得直不起腰来。 陈心怡瞅了半天,觉得她老爸大概不会这么无聊,上前拍着背给他顺气:“明天我再去问阿简拿一点就是了……” “就等你这句话了!”陈爸爸立马直起身子,不咳嗽了,连声音都跟正常的时候没两样,他拍拍女儿的头,“明天早点去拿哦!” 靠!又被这个死老头子骗了…… 除夕 这一年的新春,是余家人丁最新旺的时候,余建平终于又回了饶乡。 饶乡的传统,除夕夜都要先拜祭祖先,这是对先祖的尊敬,也希望祖先能保佑家人在新的一年里身体健康。 余建国早就买好了祭祖用的蜡烛、鞭炮,余建平则带着余简、余圆在做红桃粿。 海鱼风干后绑上了红绸绳,桃粿堆成塔状,摆上几盘比脸还大的猪肉,添上鸡、鸭和柑橘,罗列好姜薯糖、针菜、香菇、木耳和炒花生,沏上茶水三杯、酒三杯。 最后,点上塔香和蜡烛。 这就是饶乡一年一度最重要的活动。 余简虔诚地握住三支香,香底抵在额头,虔诚地对着祖先牌位深鞠三个躬。自从打开了阁楼的箱子,她对于余家的归属感就越发深刻了。 此刻缅怀的不仅是先祖,更是她缘分浅薄的父兄们。 余建平同志前天刚跟着余奶奶去了老爷子的墓地,这多年,再见就是天人永隔,碑前杂草丛生,只余了一张照片定格了老爷子永远的笑脸。 余建平哀伤地摸着老爷子的脸,说不出的沉痛悲伤:“干爸,我回来了……” 安安静静地拔完所有的草,又把墓碑擦得一尘不染,忙完这一切,给老爷子倒了三杯酒,不发一言。此时无声胜有声,这个男人的感情从来就是在细雨润无声里默默演绎了一切。 除夕的晚餐就更丰盛了,余建国和余建平两兄弟,把圆桌分成了八等份,用大托盘装菜。倒是余简没了用武之地,被安排在小院里陪着奶奶喝茶吃瓜子。 余圆小朋友感叹:“真想每天都是过年啊……” 余简扔了一颗瓜子壳到他脑袋上,打趣:“平时亏待你了啊?”新鲜玩意儿吃得最多的也是他吧。 “不不不……”余圆摇了摇手指,脑袋也顺势晃起来,“过年我妈不打我啊!”每天可劲儿玩,可劲儿吃,哪怕犯错了,老母亲还是“和蔼可亲”地微笑面对,这才是理想中的生活啊…… 然而回答他的,是更多扔到头上的瓜子壳,他拍了拍头发,怒视他姐,小表情奶凶奶凶的:“我早上特意洗的头,你别给我弄脏了!”还偷偷抹了他老爹的发胶呢! 卤味拼盘、海参焗排骨、荷兰豆炒墨斗、虾苗煎鸡蛋、梅汁伍笋鱼、青蟹蒸面、猪尾焖鲍鱼、白灼沙卢,中间摆了一盘刚烫出来的血蚶,还有每人一例的猪血橄榄汤,凑了个十全十美。 余圆眼睛都看直了,狠狠地掐了把大腿,才发现不是做梦,他哪里吃过这么多的饶乡本地菜,何况是两位大厨做的。 他腻到他爹身边,给了他老爹一个湿漉漉的吻,彩虹屁脱口而出:“爸爸,你好厉害哦!” 享受着突如其来的父子温情,余建国告诉他:“以后继承爸爸的衣钵。”女儿娇嫩的手拿笔就好,厨房的油烟就让儿子多吸点。 小家伙瞬间幽怨的表情,众人哈哈大笑。 余简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饶乡大菜,正吃着余妈妈给她夹的猪尾鲍鱼,猪尾炖得糯糯的,猪皮q弹,鲍鱼鲜嫩,裹着浓郁的酱汁,一口不过瘾。余建平加了一点辣椒,回味还有一丝辣意。 卤味拼盘里的鹅掌带着一点脆,吃进嘴里嚼出嘎嘣的声响,余简发现,这样的鹅掌比软糯的更加好吃。 笋鱼也叫呆子鱼,无刺多肉,饶乡本地做法多是清蒸。余建国笋鱼去头去尾,切成两寸宽的片,加了乌梅汁一起蒸,做出来的鱼肉不仅鲜香,还带着梅子的香气,汤汁又酸酸甜甜,别有一番风味。 还有那海参焗排骨,海参炖得只能用勺子舀出,凑到鼻前就是诱人的香气,刚含入嘴里就化成了咸甜的汤汁。再吃一口排骨,烤得骨头都酥了。 余简拆出蟹壳里的蟹肉,给余圆拌了一碗蟹肉面,又浇上蟹汁,只一口,就吃得他不停地晃着小腿。 “爸爸、建平叔,这些菜完全可以放到食肆里头去卖。”余简说道。 余建平也想过这个问题,可行但有难度:“饶乡的菜吃得就是一个新鲜,鱼、虾都是刚捞回来的。少一分新鲜,味道就差上一分。我在京城找过,没有这么新鲜的食材。” “那您有没有想过,从饶乡这里订购?”余简思考着,说出自己的建议。这两日她在村子里,见了许多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年轻人,大学毕业后,很多选择回到家乡建设美好新农村,这渔业养殖就是其中一项。 村西头靠海的那一面,好几家都承包了海场,投放了鱼苗和蟹苗,就是蚝场,也有人做的风生水起。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为何不为这西澳村找寻另一条出路呢? 余建平愣住了,转头思索起余简这番话。片刻后,他露出赞许的笑容:“阿简,明天跟着叔一起拜年去!”看来,这是打算先摸一下情况了。 晚餐后,余圆拉着余简在院子里放烟花,这可是真真正正的烟花。 院子正中间放了个四四方方的烟花筒,余简点燃线头,飞速地跑开。两秒钟后,一道火花率先冲天而出,到了半空中飞散成一个巨大的花朵形状,紧接着又是另一道飞上天,花朵从蓝色变成黄色,又变成紫色红色。 余家的烟花像是一道信号,家家户户也开始放起了烟花。不同的形状、不同颜色的花朵、动物在天空中此起彼伏地闪亮,余圆小朋友的嘴巴震惊得变成了o型。 汰! 他在京城放的那叫神马玩意儿?! 最后的时候,也不知道是哪一家,放出了压轴烟火,红光在天际汇聚,形成了四个大字: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余圆跟着大喊一声,疯狂地在院子里蹦跑。 屋子里大人们还在喝酒聊天,院子口姐姐仰着头看天空,他怪叫两声,掩饰不住内心的亢奋。 这是他最最最开心的一个新年!没有之一!! 他终于可以跟父母、奶奶、姐姐一起,不用自己孤单单一个人在外婆家羡慕别人了。 这是给你的回扣 大年初一,余简从阵阵鞭炮声中醒来。昨夜守岁,愣是拖着困倦的身躯等到十二点的钟声响起,然后倒头就睡。 “糕……糕……别走!”余圆吐了几个不清不楚的字眼,翻了个身,卷着被子朝着墙壁又昏睡了过去。 凌乱的枕头上面,露出一抹鲜亮的红色。余简伸手摸了摸,薄薄的一片,又给他往里塞塞好。 转手摸向自己的枕头,颇有厚度的手感,再摸过去,竟然还有一个! 索性把枕头掀开一瞧,整整齐齐码了四个红包,颜色、风格各不相同,厚度倒是差不多。 她拿起来一看,父母、余建平、奶奶各给了一个,尤其是建平叔的,摸着都比她爸妈给的厚。 这是余简重生以来收到的第一次新年红包,自然是非常珍惜,重新把封口封好,端端正正地放在抽屉的小盒子里。 她不怎么需要用钱,这些都当作纪念,让她永远珍藏。 “姐姐,你在干嘛?”余圆揉着眼睛坐了起来,桌椅的动静吵醒了他。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整个人旋身,一下子把枕头扔飞,枕头下,一个小巧的红包静静地出现在他眼前。 他高兴得大呼一声,向她姐炫耀:“姐姐你看,红包!我有红包了!” 打开,一张轻飘飘的纸币上标了个小小的五字。 五块钱…… 余简扭过头,背着他无声地咧开了嘴。 随即她拉开抽屉,拿出自己早就准备好的红包递给他:“诺,这是姐姐给你的,希望你在新的一年里减少吃竹板肉丝的次数。” 余圆一把接过,财迷似的打开看了看,看到里面的金额瞪圆了眼,不可思议地指着自己:“真的给我吗?” 一百块唉!好多钱!余圆反复摩挲着美妙的人民币,两只眼睛都快变成钞票的符号了。 “真的真的真的!”余简一下子跳到床上,搂着弟弟的脑袋揉了好几把,余圆也不反抗,傻笑着任她上下其手。 “奶奶,新年好!”换上新衣服的余圆蹦蹦哒哒地跳到奶奶跟前,先鞠了个躬,后伸出了手。 余奶奶很给力地从口袋里拿了个红包放到他手上,含笑摸摸他的脑袋。 同样的伎俩又出现在余建平面前,余建平捏着红包的一角状似无奈:“某个小伙子还答应陪我看春节联欢晚会,结果一转头,先跟周公约会去了。我这红包啊,可不给不守信用的人哦……” 余圆吊着他的手臂,扑棱着大眼睛舔着笑:“我是小孩子嘛!小孩子可以有一次说话不算话的机会啦!” 逗得余建平哈哈大笑。 用过早饭后,余建国、余建平就带着余简出去拜年了,当然,身后还跟了个小拖油瓶。 余圆小朋友哪能错过拿红包的机会,自然是吵着要一起去。余妈妈忍着内心的怒火,心道这孩子到底像谁?家里也没有一个这么爱钱的啊…… 饶乡的年味很浓,家家户户都在门前挂了一排红灯笼,大人小孩热热闹闹地在村子里走动。 余简一路走过,不知道被塞了多少花生糖果,余圆的小口袋里都装得鼓鼓的,他拼命往手里接。 开轮渡的王老伯家就成了第一站,王伯的儿子走得早,家里老人孩子都是王家媳妇儿一个人在照顾。去年儿子王珂终于大学毕业了,死活不肯留在大城市要回乡来,王家媳妇拗不过他,只能点头同意。 王珂回来后,跟着爷爷开了两天轮渡,转头找了几个朋友,捣鼓了几个月,正式成为一个蚝民。 “王爷爷、王奶奶,新年好!”余简笑眯眯地拜年,又跟王家媳妇打招呼,“张阿姨,新年好!” 张美丽最喜欢老余家这个姑娘,长得好看又会读书,笑眯眯地点头,又跟她抓了把瓜子。 “小珂哥在吗?”余简探着脑袋往屋里看。 “在呢!昨天睡得晚,刚起呢!王珂,你快出来,阿简来了!”张美丽朝着里头大喊,伴着鞭炮的吵闹声,也不知道里面的人听没听见。 王珂听见了,但他实在太困了,摇晃了半天才勉强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慢吞吞地走出去。 …… “叔,我可以先带你看看我的蚝场。”听说余家几人想采购生蚝,王珂瞬间打起了精神,跟母亲说了一声,就开车把几人往村北的海场带。 西澳村四面环海,北边已经被分隔成了一块块的养殖基地,颇具规模。 生蚝的存活对于水质的要求极高,海水温度、水质盐度,缺了一个环节,都养不出肥嫩的生蚝。 这批牡蛎是王珂托朋友从羊城弄来的,在海场里待产了一段时间,到了五月,用一米长的竹竿捆成一束,等牡蛎产卵后采了苗,又将他们分散插到低潮区。 经过几个月的生长,如今正当生蚝食用的季节。 余建平仔仔细细观察了王家的养殖基地,看着王珂从水里拉出一长串的生蚝,个圆壳大。 用了小刀剔开,满满当当地白肉。 “叔,尝尝?”王珂递了一个给余建平,这刚从水里出来的生蚝最新鲜。 余建平也不含糊,接过就往嘴里一倒入,蚝肉肥嫩,海水微咸,吃到嘴里,竟然还有一股奶油味。 “好吃!”余建平情不自禁地竖了拇指。 这种质地的蚝肉,用姜葱大火一炒,连盐都不用放,就能好吃让人把舌头都吞掉。 余建平拉了王珂到一边,细细讨论起价格和采购量的问题。 “村里改变挺大的。”迎着海风,余爸爸远眺着海平面,那里停着一艘艘渔船,又想到热闹的渔市,很是感叹。 余简看着他的脸,突然感觉到他话里的欣喜,也不自觉地露出笑容,父女俩听着浪潮声,沐浴在冬日的暖阳下。 生活总会越过越好,渔村终有一天也会成为另一番繁荣之向。 年初六,余建国和余建平准备返回京城。走的时候余建平满腹兴致,这一趟回家,不仅拜祭了干爸,还把解决了食肆里头大部分的海鲜食材供应。 临走的时候又偷偷给余简塞了个大红包,悄声告诉她:“这是给你的回扣~” 说着,指了指丝毫不知情的余建国…… 生蚝焗鸡煲 正月初九,长长久久。 余家食肆静悄悄地挂上了营业中的牌子,久违的米色灯光也亮了起来。 周小妍整个假期就在反复数着日子中度过,好不容易熬到了上班的日子,兴奋得整晚都没睡着。 今天可是扑了好几层粉,才遮住了眼底的黑眼圈。但这依然不影响她的好心情。 监督完阿姨打扫好整个餐馆,点上了新买的松香,这是她从电视剧里得来的灵感,说是有助于提升餐厅的嗅觉氛围。 她是余建平朋友的女儿,家里不缺钱,又想找个事情做,余建平就她来当个闲散的迎宾,顺便监着前台的活儿。 这份工作可算是如了她的愿,老板不烦,有活就接,还能经常被投喂。这一干,她就不想走了。 如果可以,她觉得她能干到退休。 后门口的滴滴声打断了她的思路,余家俩兄弟来了,开车进后巷,大概率是拿货来了。 周小妍放下手机,跑去帮忙。果然,门口已经放了好几个白色泡沫箱子,里头还有晃动的水声。 她好奇地问:“这是什么呀?” 余建国满头大汗:“生蚝,刚从饶乡运过来的。” 不得不说,王珂这小子做事就是有效率,他们前脚刚走,后脚生蚝就已经打包上路了。刚还跟他们打电话,开口第一句就是:“叔,生蚝到了吧?” 这开年的第一桌,是金长国定的。老头子看中那个大包厢很久了,趁着过年人多非要当一回土皇帝,做那享受的第一人。 来了之后还不忘跟他那些老朋友、老对手炫耀:“看吧?都说了这里是个好地方……”没来过吧?等会吃的时候才是你们最该赞叹的时候! “那你怎么不早点带我们来?”也有人吹胡子瞪眼看不过他的得意样呛他。 没想到金长国根本不生气,只虚虚地瞟了他一眼,哼了一声:“带你来干嘛?让你跟我添堵吗?” 看得出来,平时就是这种对话模式,互不相让,谁也得不到好。 “哎……我说你个金长国……”老头子卷起袖子就想跟他理论,又被旁人拉住了。 “老李啊,这大过年的,都少说两句呗?”拉住他的人低声劝。 李青柏负了手,气呼呼地扭过头,就跟得不到的糖的小孩子一样。 后厨,余建平拆开了箱子,一股咸湿的海水气息扑鼻而来,每个箱子只放了六只生蚝,就已经布满了箱底,蚝壳上还清晰可见的滑腻苔藓,都在叫嚣着自己的新鲜。 余建平准备做几道别开生面的生蚝菜式给老头子们尝尝鲜,头一道便是生蚝鸡煲。 鲍鱼刷掉表面的黑膜焯水三十秒,把微熟的鲍鱼从壳中拿出,清理干净改切花刀。 童子鸡剁块,加入调料腌制。锅烧热,倒一点油把鸡肉煎到表面焦黄捞出。再寻砂锅,用底油炒香姜蒜洋葱,加一勺柱候酱炒香,把鸡肉倒入翻炒,再加入香菇和调味料,无水焖煮。 等鸡肉熟得差不多的时候,开锅加入高汤,放上鲍鱼,大火煮开。 而生蚝就在开盖的一瞬间,滑入汤汁里,撒上几颗葱段,那香味,让等着上菜的服务员都咽了口水。 而在后巷闻了半天香味的杨建新,抓着墙壁的手指甲都快磨秃噜皮了,他哀嚎一声:“这大过年的为什么要这么馋我啊——” …… 大包厢里的老头子们,看着服务员举了炭炉进来,还在纳闷,难不成这是吃的火锅? 等同样巨大的大砂锅来的时候,就有点坐立不安了。实在是太香了。 “生蚝鸡煲。”随着盖子一掀开,那股香气冲鼻而入,老头子纷纷伸直了脑袋看着桌子中间。 炭火小文,砂锅里还在咕噜咕噜地冒着小泡,顶上覆盖了一层肥嘟嘟的蚝肉,不知道是谁先赞叹了一声,老头子都不淡定了。 “来,开动!”金长国知道这肯定是余家两小子做的新菜,早就牙痒难耐,稍微做了做样子,就赶紧举筷。 有老头惊呼:“这蚝肉真大!” 金长国看着筷子上的生蚝,果然个头很大,一口咬下去,唔……鸡汁的鲜,蚝肉的嫩,汁水流满了整个口腔,好吃得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嘶——好烫——”李青柏咬了一口鲍鱼,就算烫嘴也不舍得吐掉,急急忙忙喝了一口温茶,缓解了下嘴里的热意。紧接着又就着筷子咬了一口,肉质细嫩,味道爽口,一个下去真是太满足了! 更有那被鸡肉味道迷住的,还有吃了一口香菇就停不住手的…… 金长国看着平日里道貌岸然的老头子们如今在饭桌上没有形象的样子,乐得尾巴都要翘起来了。 蚝煲吃完了还有蚝煎,这可是金长国心心念念的家乡菜。蚝烙表面焦脆,蚝肉又鲜又嫩,吃得金长国眉飞色舞。 大概是知道过年期间大家都是大鱼大肉地吃,今天这顿饭主要以清淡的海鲜和鱼肉为主,再加上一些素菜和汤水,最后来一碟反沙芋头作为甜点。 吃得大家连连称好。连着总跟金长国对着干的李青柏都生硬地夸奖了句:“你就这吃东西的眼光还不错。” 气的金长国又想给他翻白眼了,下次铁定不带他来了。 走的时候几个老头子还偷偷摸摸地加前台小姑娘的微信,还以为金长国没看见,他那眼睛可尖着呢! 等老哥们都走了,金长国这才晃到前台,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红包递过去:“帮我给后厨那两位。” …… 余建国追出来的时候,金长国早就被司机接走了。他捏着不算薄的利是封站在门口不知所措,周小妍又飘到他身后,说道:“这是京城的传统,长辈总要给小辈压岁钱的。” “可这不是已经付过饭钱了嘛……”老头子还取了整,多付了好几百块钱…… 周小妍耸肩,男人的心思怎么猜得到呢?或许是人傻钱多?? 结果到晚上打烊的时候,余建平叫住了她,就在她疑惑不解的时候,给她递上了一个红包,微笑着对她说:“京城的传统。” 一村三杰 时光荏苒,转眼就到了六月。 余妈妈按耐不住紧张的心情,不停地往校门口张望,抓着余圆的手也越来越紧。 小朋友尖叫了一声,拼了命踩了她妈一脚:“您担心啥呀?我姐成绩那么好——”至于吗?都把他抓疼了…… 余妈妈还沉浸在自己的心绪里,看着周遭跟她一模一样惴惴不安的家长们,根本没注意到余圆踩她的动作,嘴上是不耐烦地回答:“你懂什么呀!” 余圆撇了嘴,插着腰叹了口气,他都放弃了幼儿园的美好时光回来陪他姐读书了,他还不懂? 也不知道大人为什么都喜欢说这句话,还是他姐姐好,从来不把他小孩子。 “出来了,出来了——”有眼尖的家长发现校门口有人出现,喊了一句引起了大家的瞩目。随着走出来的学生越来越多,家长们蜂拥而上。 不一会,就听得欢笑声和抽泣声并存…… 余妈妈翘首以盼,终于等到了女儿。余简侧着头跟着身边的同学说话,一缕发丝垂到脸庞,衬着她的脸越发小巧。 “我姐真漂亮。”余圆感叹。他就没见过比他姐更美的女孩子,唔,她姐那两个闺蜜也还算长得可以,但比不上他姐。 “妈妈,小圆子。”余简俏生生地站在俩人跟前,巧笑倩兮地看着他们。 余妈妈搓着衣角,小心措辞:“考得好吗?” 余简点头,她足足准备了一年,几乎把历年全国各省所有的试卷都做了个遍,高考的试题对她来说……难度不大。 但她依然很谦虚地回答:“还可以,不是很难。” 不难吗?余妈妈疑惑地转向一边,刚刚出来的那个男同学哭得稀里哗啦,说数学最后一道大题,他连题目都没看懂? 不管怎么说,为期三天的高考就这么结束了,或许会抱有一些遗憾,但却是永远不会忘怀的青春。 余简等着小伙伴们出门,看见俩人脸上都没有太多的忧虑,猜测应该也是考得不错。 连着黄暖这丫头都在暗自庆幸,最后一道大题是其他省某一年高考题的演变,幸亏她跟着余简她们刷卷子,不然肯定要两眼摸黑。 亲亲热热地挽着两个闺蜜的手臂,她硬硬生生把余圆挤到旁边,还不忘对他做了个鬼脸…… …… 突如其来的空闲,让余简有些不知所措。她如往常一样清晨六点准时睁眼,却突然没了可做的事情。 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又重新爬回床上,侧着身子看余圆胖胖的小脸蛋。 小家伙昨天自觉主动地抱着小枕头和他的白毛大猫敲响了她的房门,又自觉主动地睡到靠墙壁的床里侧,还信誓旦旦地说:“姐姐别怕,我陪着你睡!” 也不知道到底是谁陪谁…… 过了几天无所事事的生活,余简决定跟着陈心怡一起去羊城看看,当然同行的还有黄暖。小家伙本来也想跟着一起去,但碍于母亲的淫威,只能怯生生地抓着院子门冒着泪泡。 在那个遍地是黄金的年代,陈心怡的爸爸果断勇敢地辞职下海,赚了大钱发了家。但陈心怡看不上他老爸,一个总是自诩知识渊博的文化人,整天干着暴发户才会做的事情,干啥?炫富吗? 就比如说在繁华的市中心,买了一整层打通成大平层的操作,不就是在向别人表示:来呀,造作呀,反正有,很多money。 难怪隔壁那个傻婆娘到现在都还痴心妄想。 “哇……”黄暖看着满地的玻璃窗,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整个人就差贴到玻璃上了。末了,转头酸唧唧地说:“陈叔叔是真有钱,羊城的房价可贵了。” “还好还好,我当时买的早,又是工抵房,没花多少钱。都快去洗手,你们阿姨已经切好水果了。”陈爸爸从厨房探出个头,招呼她们。 陈心怡瞪了她爸一眼,凶巴巴地说他:“廖阿姨都有小弟弟了,你还让她干活,你不能自己动手啊?!” 厨房里又传来柔柔的女音:“一点小事,我可以做得来。” 陈爸爸在多年后终于走出了前妻的阴影,在陈心怡的祝福声中娶了现任妻子。怀二胎也是经过陈心怡同意的,俩人都是二婚,能共度余生已经是一件美事,只想好好把陈心怡培养成人。 结果结婚的当天,陈心怡当着众人的面祝他们早生贵子,隔了两个月,果然就有了新生命。陈心怡早就想有一个跟余圆一样的弟弟,哪怕用来欺负,都感觉很爽。听到廖女士有了宝宝,开心得抱着余简蹦跶了好久。 “分数出来了吗?”陈爸爸给女儿递了一瓣切好的苹果,问。 陈心怡嘴里的蜜瓜还没吃完,又被投喂,含糊地回道:“就这两天了吧。” 考试结束后三人对过答案,基本心里有数,所以也没有很迫切地想知道分数。 陈爸爸是很相信自己女儿的,她都不担心,肯定是考得不错,又说:“羊城有好多景点,这两天我让司机跟着你们,想去哪儿就让他送。” “打住。”陈心怡果断拒绝,“我们坐地铁就行了。” 羊城不愧为南方最发达的城市之一,三人玩了两天,才走马观花地结束地铁一号线的景点,看着地图上地铁二号、三号……十三号线沿途密密麻麻的公园、寺庙、游乐园,累的坐在喷泉池边不想动。 “啊……为什么羊城这么大啊……”黄暖捏了捏发酸的小腿肚,仰天长叹。 陈心怡习惯性地推了推眼镜,发现鼻梁上已经没有了镜托,她早在寒假的时候就去做了激光手术,如今视力已经恢复了正常。 “失策了。”她说道,早知道,就应该用她爸的车,也难怪她老爹在听到她的话后那幸灾乐祸的表情了。 “晚风轻轻吹过……”手机铃响了一遍又一遍,黄暖竖着耳朵听了好几回,才指着余简的包说:“好像是你的电话响了。” 余简掏出来一看,余妈妈的未接来电十二通,吓得以为出了什么事情赶紧回电话。 “妈,出什么事了?”余简问。 电话那头有些嘈杂,余妈妈不知道说了些了什么,余简的神色越来越凝重。半晌,她沉静地说了句:“我知道了,我们明天就回去。” 挂了电话,漆黑的眸子转向了另外两人。 “怎……怎么了?”黄暖的小心脏一颤一颤的,这是发生了啥? 余简沉痛地瞅了他们两眼,就在俩人越来越不安的时候,突然“噗嗤”一笑,长大手臂拥抱住两人,激动地说道:“重大喜讯!” 高考分数出来了,余简是饶乡文科状元,陈心怡是文科第二名,连着黄暖都超出了重本线二十来分。 一村三杰! 村里等着给他们开庆功宴呢! 谢师宴 “呜呜呜……” 就在这人来人往的中心地带,黄暖放声大哭…… 陈心怡眼眶微红,拍着她的背安慰她:“快别哭了,丢死人了。” 黄暖哽咽,一边拿着纸巾擦眼泪一边嚷嚷:“我这是喜极而泣,丢什么人呐!”这一年时光,又被俩人逼着刷题时的怨恨,但此刻,更多地是感激。 她反手抱住陈心怡,又搂过余简的肩膀,由衷地说了句:“谢谢。” 陈爸爸也得知了消息,在三人进家门的时候,应景地放了彩带,而廖女士抱着陈心怡抹眼泪,她是真心把她当自己的孩子,打心眼里为她高兴,这孩子本来想读飞行学校,因着她跟老陈结婚又有了孩子,硬生生改了方向。 但总归是要到千里之外的北方去,廖女士又心疼不已。 她拉了拉陈爸爸的袖子,小声地提议:“你赶紧给孩子在京城买个房子去。” 陈心怡:你们俩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 村里张灯结彩,村长张罗着各家各户挂上彩灯笼,尤其是这三个女娃娃家里,亲自贴上了喜庆的红条。 余圆现在俨然就是村里最靓的仔,谁见着他都要说一句:“你姐姐牛逼啊——” 他昂着脑袋,挺着胸走过,心想:那可不?也不看谁的姐姐。 等余简到家的时候,饶乡电视台也来了。饶乡今年一共就考了十几个重本线,西澳村就占了三个,有一个还是饶乡的文科状元,省里的第三名,连着饶乡教育局的副局长都来了。 村长穿着正式的中山装,操着地方口音的普通对着镜头吹牛:“西澳村人杰地灵,都说鱼、虾多吃对记忆里有好处,营养又丰富,状元她们三人从小就吃我们村民捕上来的海鲜……” 好好的教育题材一言不合就变成了家乡土特产介绍,副局长咳嗽了一声,话筒立马转向了余简,余简愣了半秒,看见村长拼命朝她使眼色,露出了笑脸:“村长说得没错……” 谢师宴定在了三日后,余简准备亲自操办,感谢老师们三年来对她包容和栽培。 黄明鸣没想到有生之年自己还能教出个市状元,还差点成了省状元。最近他觉得自己走路都在飘,尤其是在其他老师艳羡的目光下。 所以学生请他吃饭的时候他欣然答应,又教育余简:“不能太奢侈。” 所以余简想来想去,准备了一桌海鲜大宴,蛋白质高,吃多了也没有太大的身体负担。 渔市的大叔大妈们看见她都很高兴,多给了好多新鲜货给她不说,还打了很多折扣,说是沾了状元的仙气,一年都要行好运。 余简勾着唇认认真真地听她们说的每一句吉祥话,时不时用本地方言回答一两句。有时候,村民们的快乐很简单。 斑节虾有小孩手臂那么粗,加在鸡汤里清煮味道就很好;皮皮虾壳硬膏黄,用椒盐炒着吃;生蚝加了蒜蓉粉丝烤一烤,汁水和酱料糅合在一起;鳗鱼都是肥膘,配了酸梅焖,酸酸甜甜…… 黄明鸣只是在坊间传闻里听说过余简的手艺很好,等真正吃到的时候,才是惊为天人。 饶乡近海,家家户户的餐桌上都有着各种鱼虾美食,但这么好的味道,黄明鸣还是头一次吃到。 “哎~你稍微克制一点。”他敲了敲旁边英语老师的凳子,提醒道。 这家伙吃得头都抬不起来,门口的虾壳堆了满满一盘。被他一打扰,咬着斑节虾尾抬起头,迷茫地看着他。 黄明鸣叹了口气,怎么能让一个吃货少一点呢?他摇了摇头:“没事,你继续吃吧。” 英语老师吃得眼泪都要流下来了,他年纪轻,本就爱吃,平日里在办公室里就是零食不断,惹得其他老师都笑他:一个男人怎么那么爱吃零食。 他不是爱吃零食,是因为找不到好吃的主食,学校附近也好、家附近也好,没有一家餐馆饭店合他的口味,久而久之,他就只能用零食垫肚子。 今天学生的这段谢师宴,让他知道,原来这世间也有如此美味。就说那酸梅鳗鱼,酱汁调的完美无瑕,多一分酸梅汁就嫌酸,多一粒糖又嫌甜,鳗鱼先烤后焖,表皮焦焦脆脆,鱼肉脂肪肥厚,但却一点都不腻。 不夸张地说,就这一盘酸梅焖鳗鱼,他能干掉三碗白米饭。 数学老师觉得那道豉油王鱿鱼特别好吃,她是北方人,老公在饶乡工作才跟着一起过来,不知不觉也呆了好几年。南方的菜说清淡不清淡,说重口不重口,她吃着总觉得嘴巴里没味道。 鱿鱼里加了蒜瓣,又用干辣椒一起炒,淋了浓浓的酱汁,吃到嘴里,鱿鱼弹牙有嚼劲,关键,那股直冲脑门的辣味,让她一下子回到了家乡的大海畔。 黄明鸣是典型的本地人口味,先来一碗清爽的鸡汤,美滋滋地啜一口虾黄,再吃一个鸡汤煨煮过的鲍鱼,最后喝一口热茶,这才是饶乡最惬意的吃饭方式嘛! “你最近可得多长点心眼儿。”吃饱喝足,黄明鸣开始给她传授经验,“我估摸着最近好多大学都要来找你了。” 啊?余简微微张着嘴,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 “华夏那排名前几的高校都准备抢人呢,我估计现在可能都已经在路上了,你想好报哪个学校了吗?” “京大。”余简回答,这是她一直以来的目标,从未有变化。 黄明鸣笑了:“那好,那就提前祝你这个准京大学生,大学生活快乐!” 说着伸出了手,余简握住这个温暖的手掌,感觉到它源源不断地传递着力量。 “你好了没啊?”数学老师站在院子口,焦急地看着表,还有十分钟轮渡就要开了,这英语老师还在里头跟余简窃窃私语。 余简把电话号码发给他,又给他传了张图片:“这是我爸爸店里的号码,微信同号,你想吃丸子的时候就发消息,让他们给你寄。” 英语老师捣头如蒜:“我买!”他要买个十几二十斤冻在冰箱里,慢慢吃。 上半卷完。 余家有女初长成 烟雨入梦来,周山如墨染。 昏暗的石板路上,有女袅袅走来,手执油纸伞,一袭长裙,莲步摇曳生姿。 青衫烟雨客,似是故人来…… 七八月的京城,雨季。连着蒙蒙细雨淅淅沥沥地下了好几日,人都冒着湿气。 小林照例在兰亭轩门口尽职地当门童,去年的红包和今年的涨工资让他的小金库逐渐充裕起来。当日子不那么难过的时候,他又不怎么想回家了。他发现,自己其实挺喜欢在兰亭轩工作的,世间百态,有时候却能能让他一个小小的门童窥探人心。 隔壁的余家食肆难得的门户大开,小林偷摸着让杨建新跟他女神打听了一番,说是为了迎接余家的小老板。 小林瘪瘪嘴,又是一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富二代来体验民情了。 蓝海街这一年的变化巨大,街头的服装城改装后焕然新生,霓虹灯金碧辉煌。街尾的购物中心又扩大了规模,延伸做了个潮流馆。就是这蓝海街本身,在兰亭轩和余家食肆的影响下,也陆陆续续地开了造型各异的餐厅酒馆,远远地看去,充满了异域风情。 “这蓝海老街啊,弄得真不错!”有老头老太互相搀扶着从身边经过,发出感慨。 这一路走来,类似的话听了不在少数。余简撑着伞,慢慢地在这条长街上走着。不远处,余家食肆的红灯笼,已隐约亮起红光。 雨滴落在油纸伞上,顺着伞面滚落上石板地,又被鞋子踩上…… “小妍姐?”食肆门口,周小妍卷着嫩黄长衫衣袖,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算账。听了声音抬头,就见一个聘婷身影站在跟前。 晔兮如华,温乎如莹。 周小妍的脑子里突然浮现出这句词句。 余简看着她呆愣地模样,抿嘴笑,又喊了句:“小妍姐?” 周小妍这才回过神来,啊一句,手上却慌慌张张地把本子笔扫了一地。 …… 余家的小老板来了。 余家的小老板那可真真是个美女。 不多时,这两条消息传遍了整条蓝海街。小林抵了抵杨建新的肩膀,眉毛挑起:“你见到了没?真的很漂亮?” 杨建新没好气地回他:“我哪有那个功夫,没看见厨房忙成啥样了?何况……”再漂亮也不及他的小妍女神! 蓝海街的餐馆越多,兰亭轩和余家食肆的生意就越好,据说也有客人不信邪地尝试其他餐厅,结果吃完了果断又回来预约。 他们两家的客人都已经排到一个月后了。可即使这样,每天还是有源源不断地客人前来,还绞尽脑汁找关系想插队。 “杨建新?杨建新?”这不,好不容易偷溜出来喘口气,主厨又在喊了。他无奈地摊了摊手,跟小林说了句抱歉,灰溜溜地跑回去了。 厨房里的气压有点低,唐渊盯着水产箱默不作声。杨建新进去的时候,配菜的助手拼命朝他使眼色,他一看,坏了!主厨千叮咛万嘱咐地生蚝忘记要了。 “生蚝呢?”唐渊冷着声问,剑眉微扬,眼底有化不去的阴霾。 杨建新期期艾艾地开口:“忘……忘记了……”不辩解,错了就是错了。随即低下头,等待主厨的惩罚。厨房之道,菜品优先,赏罚兼备,这是唐渊的原则。 “这个月奖金扣掉10%。”唐渊出声,毫不拖泥带水。杨建新面色一喜,竟然只是扣奖金,接下来唐渊的一句话才让他从天堂跌到深渊。 “这个月所有的垃圾都由你倒。” !! 杨建新看着才半天就满满一大桶的垃圾,眼底的光慢慢消散,死鱼似的回了一句:“哦……” 芝士焗生蚝,是今日菜单的新菜,灵感来源于法国菜芝士焗蜗牛。但是唐渊没有找到合适的蜗牛供应商,才退而求次,换了生蚝。 他拿下帽子,随手扔给了杨建新,又瞪了他一眼:“我去隔壁看看。”看看他们有没有库存。 说着,打开后巷的门出去了。 余简正在跟着余建平学泡鱼胶。余建平拎出在清水里发泡过后的鱼胶,指着上面的纹路告诉她:“这只是北海胶,是公的。你看,公的有两条线……” 余简认认真真地听着,又上手摸了摸,感受鱼胶不同的质感。 鱼胶是八珍之一,素有“海洋人生”之誉。余建平把鱼胶放入滚烫的油锅里油发,发大后的鱼胶涨大,颜色也变得更加金黄。 香菇、辣椒炒香,加入大白菜和鱼胶,加水焖煮二十分钟后勾芡加尾油。这就是余建平的绝学——鱼胶焖白菜。 一口咬下去,鱼胶里的油烫嘴,味道却又鲜又香,鱼胶外脆里软,混合了大白菜的清香。 “好吃!”余简吃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就在这时,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传来,后厨的窗户被拉开,一个脑袋半伸了进来:“建平叔,你们有没有多余的生蚝?” 余简端着盘子扭过头,对上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轮渡上的小姑娘?”唐渊瞅了好一会,才想起来这个姑娘到底是谁,又问,“你怎么在这?” 余简默不作声地把盘子里的鱼胶吃完,慢慢吞吞地擦了手,说了一句:“寿桃是你做的?” 看似答非所问的回答,却一下子让唐渊闭上了嘴,面露惊惧地看着她。 她……她……她怎么知道? 难道那个蛋糕是给她的?那莫不是…… “没错,我就是余建国的女儿。”余简咧开嘴,露出薄凉的微笑,又站起身,从上向下睨视他,“你这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西、餐、大、厨!” 小姑娘记仇得不得了,还记得前两年他对西澳村的评价:鸟不拉屎、荒郊野地。 唐渊顿时尴尬起来,又不能真跟一个小姑娘一般见识,呵呵笑了两声岔开话题:“建平叔怎么还不来?” 说曹操曹操到。余家倒还真有富余的生蚝,正好今天是本年度首批生蚝到货的日子,余建国亲自去提的货,两人推着推车进来,上头满满的泡沫纸箱。 撕开封口,清新的海洋气息弥漫了整个后厨。唐渊情不自禁地往里面看,每个生蚝都有成年男子拳头那么大。 他刚想伸手拿一个,余简又凉凉地开口:“这是从鸟不拉屎的地方来的生蚝哦……” 尾音的哦字拖了长长一条线。 竟然是未来小师妹 气氛陷入一片诡异沉默中。 余简疑惑地盯着那只剩一层薄油的青花面碗,林风徐疑惑地盯着关山月微染红晕的双颊,关山月则目不转睛地看着余简微蹙的双眉…… 满是兴致盎然。 年纪大了,有的时候就喜欢逗逗小孩子,为平淡的生活增添一丝丝趣味嘛! “那您想要如何呢?”余简终于从青花面碗上移开视线,转而对向眼前这个鹤发白须有点不修边幅的老人。 关山月脑门一拍:“听说你们余家食肆曾经在中西餐比赛中做了一道‘莼菜黄鱼羹’,不如你给我说说这道菜的来历?” 来了来了,又来了!!林风徐的冷汗都要冒出来了,老师这到哪里考到哪里的习惯说来就来,以往都是自己的师兄师姐们,也就罢了,如今这可是个素昧谋面的小姑娘…… 他伸出一根手指,瞧瞧地捅了捅关山月的后腰。 “你别烦!”老头不耐烦地挥开他的爪子,大声说了句。 “唐代徐坚曾在《初学记》中记载:‘石首鱼,鳞色甚如金,和莼菜作羹,谓之金羹玉饭。’”余简缓缓道来,用手指蘸了点茶水,在桌面上写下石首鱼三个字,竟是端端正正的梅花小楷,又说道,“《开元本草》中,也有记载,‘石首鱼和莼菜作羹,开胃益气’。” “哦?看来小姑娘你对唐宋史很有研究?”关山月兴趣更浓,又问,“那你说说,你对唐朝渔业有什么理解?” 这个问题就很犀利了。 余简也知道这老头摆明了就是想看她出糗,但偏又不能遂了他的意。 沉思片刻,她答道:“《新唐书地理志》中曰,唐代国土:‘东西九千五百一十一里,南北一万六千九百一十八里。’国土之盛,超越以往任何朝代,东部紧靠南海、东海和渤海,内陆拥有众多江河湖泊。” “然后呢?”林风徐喝了一口茶,紧张地问,小老板的知识面好丰富啊,这种数据都是信手拈来。 “十道共计三十九条主干河流、四湖泊、一泽。国土从南到北跨越了热带、温带、寒带三个温度带,有多种气候区。所以,唐朝的各种环境为鱼类提供了适合个子生存的气候环境。唐史中对于鱼类的记载吩咐,《酉阳杂俎》更是有多种珍奇异兽,鲩鱼、青鱼、鲢鱼、鳙鱼适宜江南道和岭南道生长,所以南方更是兴起嗜鱼之风。玄宗在政治上的建树颇多,且更为重视农业、畜牧业和渔业的发展,当然,这些最重要的还是为民生……” “说得好!”林风徐拼命鼓掌……喜获自己老师一个硕大的白色卫生球。 关山月摸着胡须微点头,嘴上说着:“倒是有点见识。” 余简脸上笑容不变,欠了欠身:“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去厨房忙了。”也不等两人再说话,施施然地转身走了。 “这个小姑娘什么来历?” 林风徐挠了挠头,回想着当时电视台的介绍,蓦然惊住,她她她……好像是京大的学生!那岂不是他的小师妹?! 嘿嘿嘿……林风徐心里仿佛盛开了一朵向日葵,满盘子都是笑脸。 “喂!臭小子在yy什么呢?”关山月手在他眼前晃了很久,都没让他回过神,撇着嘴不是滋味地喊了一句。 “老师,小老板,是我的学妹哎!”嘿嘿嘿。 京大的学生啊? 关山月捋着胡须,勾了勾手指:“你去打听打听,这小姑娘哪一届的,读什么专业,尽快告诉我。” …… 余简觉得刚才的老头挺有趣的,明明是一副老顽童的样子非要当自己是个老学究,吹胡子瞪眼的模样还有点可爱。 她咯咯咯笑了两声,收住笑容继续处理手里的食材。西郊的养殖场最近新繁育了狮头鹅,余建国马不停蹄就赶去挑了,留下她给余建平当帮手。 “咚咚咚——”窗户被敲响,余简不用回头就知道,十有八九又是隔壁的大厨不安分守己,想来食肆的后厨找“乐子”了。 果不其然,门一开,一道高大的身影就闪了进来,先热络地喊了一句“建平叔”,又自觉主动地掀起还在煮面的锅盖,小声地说道:“哟,煮面条呢!”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他家后花园呢,就不把自己当个外人。 “兰亭轩倒闭了?你这么闲,天天往我们这里来。”哪有人天天到点寻着味就来了?!余简诽腹,嘴上吐槽。 唐渊乐呵呵地凑到她身边,哥两好地用肩膀推了她一把:“我可不是不请自来,是建平叔叫我来的。” 余建平适时地插话:“对对对,小唐他们家的鸭肉不错,我正想问问他是从哪里拿的货源。” 鸭子? 建平叔要上新菜吗?她怎么没听说? 余简狐疑地在两人脸上扫来扫去,不会是这两人为了诓她打的马虎眼吧? “我发誓,”唐渊被她扫得心底发毛,这姑娘的一双眼跟激光枪似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子弹就突突突地射出来,他立马伸出四个手指,举到脑门边,“你不信,你跟我一起去!” 所以余简莫名其妙地坐上了骚包的跑车,鼓着脸气呼呼地看着窗外。 唐渊好笑地瞟了一眼小姑娘生气的小表情,指着置物槽:“里头有饮料,自己拿着喝。” “我跟你又不熟。”小姑娘气性很大,扭了扭身子离他稍远一些,拉住了安全带。这人车技如同他的车子一般,好好开车不行吗?非要展示出自己不同常人的驾驶技术? 唐渊一脚油门轰响,果不其然看见小姑娘抿起的唇角,坏心地又加了速度:“这就是成年的世界,小姑娘……你还嫩着呢!” 余简不甘示弱地反驳:“成年人的世界就是不遵守交通规则吗?哦,那对不起,我得给你好好地上一课。”说着,扬了扬手机,屏幕三个数字明晃晃地耀住了唐渊的脸,小姑娘用着惶恐地声音跟对面说道,“警察叔叔吗,我举报有人飙车!” 那露出的八颗洁白牙齿,怎么看,怎么像是恶魔的笑容。 “是是是,我记住了,下次绝对不会了。”唐渊不停地点头哈腰,接过交警递上的罚单。 交警叔叔觉得好笑,还不停提醒他:“跟小女朋友吵架了吧?吵架也不能开这么快啊,都把人家吓住了。” 吓?唐渊心底啧了一声,面上还得虚心受教,哪只眼睛看见她被吓住了? 那分明就是一只披着小白兔的大狐狸,背后的大尾巴还朝着他不停晃悠,满满都是恶意的嘲笑。 顶顶牛逼的养鸭场 唐渊熟悉的养鸭场在京城东郊靠近津市的地方,蓝色跑车拐了个弯,一个漂移停在了院子里,扬起阵阵飞烟。 “到底是哪个家伙?!又给我弄一屋子灰!!”鸭场老板穿着围裙,手里拎着宰鸭刀昂着头看着窗户,破口大骂。 现在的人一点都不讲武德,当他这里是赛车场啊? “老五,是我。”唐渊晃着钥匙走出驾驶座,瞥了一眼副驾驶座上仍然在解安全带的余简,冷哼了一声。 这小姑娘,坑起人来的本事一溜一溜的,他可得打起十二万精神避免再次入坑。 “哟,今儿是刮什么风,竟然把炙手可热的唐主厨刮来了,我这可是蓬荜生辉啊!”老板从里间出来,手里还拎着他那把斩鸭刀,嘴巴咧得都快到耳根后面了。 唐渊捶了他一拳,笑骂:“还是这么贫。带了个小朋友来看看你们家鸭子。”努了努跟在后面的余简。 小姑娘?!鸭场老板眼光瞬间不纯洁起来,前后打量了半天,凑近了跟他说:“长得挺漂亮的,不过看着年纪有点小啊,你不会是老牛吃嫩草??”那神情,就有点不言而喻了。 唐渊一巴掌拍到他头上,翻了个天花板级的卫生眼给他:“想什么乌七八糟呢?那位我可消受不起,余家食肆的小老板……” 鸭场老板瞠目结舌,满脸都是“你在逗我”的神情,发现唐渊确实没开玩笑,又把他拉得更低才说话:“就把你打得屁滚尿流的那个?”还是个小姑娘? 唐渊慢慢地直起身体,又满满地双手抱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右手的食指有节奏地点着左手的胳膊,一下,一下,又一下…… 鸭场老板损失肃然起敬,飞快地轻拍自己的嘴巴,不停念叨:“我的错,我特么管不住这张嘴,尽瞎说。” 京城人好吃鸭,每年吃掉的鸭不计其数。北方鸭大多体型较大,肉质紧实,是做烤鸭的好材料。 “我是鸭场的负责人伍德平,家里排行老五,叫我老五就行。”老五带着余简参观鸭场,自我介绍,“我这鸭场养的都是纯种的白母鸭,你瞧这体型,胸厚翅肥,鸭爪强劲有力……” 余简顺着他的手看去,一只漂亮的白色鸭子伫立在围栏中间,白色的羽毛浓厚密实,听到有人议论还炫耀似的张开双翅,想展示自己臂力的雄厚。 不过…… “有些重了。”余简说。鸭子在6斤的时候肥瘦最为相间,超过8斤的鸭子,多是肥膘长得厚,做出来的鸭子油味过重。 行家啊!这话一出口,老五对她有了质的改观。原以为不过是厨艺家族里的小辈,得了两手绝技,被推出来见见世面,没想到还真是个懂行的。 “京城鸭肉店要的就是这种鸭,8斤重,放血去内脏,净重4斤。”他随口说了一句,指尖却微微摩搓。 余简摇头:“8斤太重,鸭皮太厚。”不论是烤还是煮,鸭皮只能是微微一层,多一分吃到嘴里都觉得太肥。 老五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头发一甩,手肘一挥:“跟我来。” 鸭场的外围都是普通的白母鸭,可越往里走,余简越觉得不简单,里头还做了个模拟温控房,可以随时进行空气循环和温度调节。 老五自得地推开门,随手拧开墙边的一个按钮,屋子的顶部竟然全部打开,几番折合,呈现露天状态,屋子的一角,竟然还连接着一方不大不小的自然湖泊。 “怎么样?”站到不远处,老五张开手臂,展示着他最得意的成果,“毛细血管养鸭房,带了声控技术,随时随地模拟自然生态。牛逼吧?” “牛逼!”余简整个人都快看呆了,谁能想到,就养个鸭子,还能弄这么高科技的东西? 老五抓了只鸭子,伸手递给她。灰不拉几的鸭子大约被人捏了命脉有点不开心,扯了嗓子大叫,这撕心裂肺的一声,划破了安静的气氛,瞬间,整个鸭场热闹非凡。 “麻鸭?”余简眼睛一亮,捏住鸭子的翅膀根部细细打量。这个鸭子大约是常年放养在湖里,平时吃的都是鲜活鱼虾、贝类和翠莲菱角,闻着并没有一般鸭子的腥味,反倒透着一股水草混合湖水的清香。 老五告诉她:“这可是年产只有几千只的四湖麻鸭,别看它体型不大,但肉质特别嫩。诺,唐渊那儿就是用的这种鸭子。” 余简又扭头看向唐渊,他正拿着一根不知从哪里拣来的稻草逗鸭子,突然被q到“嗯啊”了两句,算是承认了。 “什么价格?如果我们余家食肆要的话,一月能供应多少只?”余简抱紧了手里的鸭子,仰着头真挚地看向老五。 …… 余简拿着合同仔细地又核对了一遍,这才心满意足地对折放到了包里。 “不用让建国叔过来瞧瞧?”唐渊觉得她人小鬼大,这么大的事自己一人就拍板了,签合同的时候他拦都没拦住,小姑娘大笔一挥,就签上了名字。 “不用,我能做主。”她爸的眼光还没她好呢,再叫过来也就只是再走个过场,何必浪费时间。 小姑娘瞅了他一眼,别过头,嘴巴撅了半天,才慢吞吞地说了两个字:“谢谢饿。” 声音跟蚊子般大,一不小心可能就错过了。 但是唐渊听到了,这种时候他的耳朵尖得纳米分贝都能听到。掏了掏耳朵,他惊异地问:“你说什么?刚才太吵我没听见。” “我说,谢谢你!”余简也知道他刚才肯定听见了,但此刻心情甚好,也不跟他一般计较,对着他的耳边,大声叫唤了一句。 话语间带着风拂过他的耳畔,鼻间是小姑娘突然凑近扬起的香气,唐渊不自然地坐直了身体,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前方,握着方向盘的手渐渐缩紧。 他耳根泛起了可疑的红色,余光扫着副驾驶座上的小姑娘,那白玉般的脸颊,长扇般的睫毛,还有樱桃小口…… 汰…… 内心啐了一口,想什么呢,老流氓! 街角有家料理店 #蓝海街新开了家料理店,里面有好看的唐果子#,门户网站上,突然有一篇小作文被刷到了顶部。 【是的是的,我也去过了,唐果子真的好好看。.jpg】是张漂亮得不可思议的九宫格,五颜六色变幻着九种不同的花型,还配上了风雅的名字:椿花、菊叶、樱落等等。 有人在底下惊呼:【好像艺术品一样。】 又有人在下面回复:【料理店的老板是个地道的霓虹国人,师从霓虹国古典茶唐果子大师渡边村一。这渡边村一的祖上可不得了,据说是唐朝某某妃的后代……】 【那唐果子岂不是从华夏传到霓虹国的吗?】有人问。 【那可不,都是咱老祖宗的东西。】 余简划着平板的屏幕,一道一道看着吃瓜群众的评论。周小妍在一边磕瓜子,吐了一粒瓜子皮,说道:“老祖宗可真牛逼。” “不是的,霓虹国的这个准确应该叫做和果子,跟唐朝的果子完全不是一个概念。”余简指着画面那栩栩如生俨然是个小兔子造型的点心,一字一句对着周小妍说道。 周小妍默默地嚼着嘴里的瓜子,一不留神把瓜子皮都吃到了肚子里,满头冒着问号,愣愣地看着她。 …… 有同样疑问的还有唐静灵。 她做美食编辑多年,对于各国美食自然是有着深厚的理解。虽然霓虹国深受华夏的影响,很多东西沿袭了华夏传统,但这唐果子,还真不是一回事。 隐约觉得这又是一个命题的唐静灵立马收拾好东西,打了车往蓝海街去,正好去瞧瞧这家料理店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料理店位于蓝海街东南角,跟兰亭轩和余家食肆隔着一条大马路,位置不佳,开车过去才只能看见门店的一角。 难怪要店员去街口发传单。唐静灵四下观望了一会,从几个不同的角度找了几张相。 自从门户网站置顶后,料理店也开始了自己的网红之路,总有年轻人图个新鲜过来打卡,门口竟然还要等位。唐静灵取了号,坐在门口的小方凳子上,自拍发朋友圈。 很快就有人回复。 狂妄如我:【丑。】 狂妄如我:【你在哪里?】 接连着的两条。唐静灵抿着唇,点开他的头像:【蓝海街。】 狂妄如我;【我又不瞎,这天天走来走去的路。你没来我这,你去哪了?】 唐静灵叹了口气,怎么感觉他住在海边一样:【你管得真宽。】 回复完,也不理他了,把手机扔进包里,开始打量这料理店。 和子的店,霓虹文字,店面小小的,做了木质拉门,同色系的小招牌挂在一角。远看有些像余家食肆,近看倒是又透着异域风情。 “您好,请跟我来。”服务员穿着霓虹服,踩着木屐出来接她,有位了。 门板移开,里面倒是曲径通幽,一眼望不到底的走廊,隔成一个个私密的小包间。唐静灵脱了鞋子进门,跟着服务员走进去。 “你们这里的招牌是什么?”菜单翻来覆去老三样,唐静灵看得头疼,索性出口问服务员。 “和牛寿司、明太子玉子烧还有西京三文鱼。”服务员从单页上点给她看。 唐静灵点头:“就要这三样,再加一份九宫格和果子。” “唐果子吗?好的稍等,我们会在十五分钟内上餐。”服务员记录完毕,踩着小碎步走了。 这真是……把霓虹国的一套演绎得淋漓尽致…… 先上的玉子烧,明太子散散地垒了一小坨,红黄衬得颇为可爱。只是味道就有点差强人意,明太子味道本就清淡,腌渍过后非但没有焕发出绵密的口感,反倒被胡椒粉抢夺了味道,玉子烧又做了甜味,两者一混合,说不出特别难吃,但绝对也就是普通。 和牛寿司的和牛用的是a5和牛,这算得上是顶尖的牛肉食材,但是炙烤不到位,一口下去满满的牛油味道,腻得唐静灵差点吐出来。 还有一道西京三文鱼,鱼肉烤得松散不说,酱汁的味道调得还很奇怪。 唐静灵诡异地看着不远处的几桌客人,不是在惊呼这里的食材用得好,就是在赞美厨师的手艺精湛,跟在霓虹国当地吃到的一模一样。 难道是自己的味觉出了问题?她曾经在霓虹国当了一年的交换生,没有哪一家料理店的味道是这样的啊……难不成,这是关东还是阪西的口味??? “客人,您的唐果子九宫格到了,请您慢用。”服务员双手端着一份颇有重要的木盘子过来,小心地放到桌子上,又给她摆好了餐具,鞠了躬离开。 朱红色的木格中,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九个颜色各异的和果子,旁边分别用木制小棍写着蔷薇、玫瑰、鸢尾、百合、杜鹃、牡丹、荷花、山菊、楚莲。每一个和果子对照名字做出了惟妙惟肖的花型,莲花的含苞欲放,玫瑰的热情似火,百合的楚楚动人,牡丹的明艳似锦。 不得不说,这些和果子漂亮得像个艺术品,怪不得收获了如此好评。换做是自己,哪怕味道不好,冲着这份颜值,她都要打一百分。 她随意拿起一只咬了一口,甜,白芸豆泥的甜味、添加剂的甜味还有糖精的甜味呼啸而来。 “咳咳、”她齁得直咳嗽,喝了一口清茶才缓过神来,连着茶水的苦涩都掩盖不了嘴里的甜腻味道。 看来这和果子,果然只是中看不中用的。 走出老远,唐静灵瞧着此刻依然排起一条长龙的料理店门口,微微叹息,到底,也就只能当个网红店了。 “哟。”唐渊叼着烟依在门口的大树边,静静地看着自己亲姐一步一步走过来,说了一个字,转过身继续自己吞云吐雾的事业。 “连句姐都不叫了?”唐静灵走到他面前,拎出他嘴里的烟摁到垃圾桶上熄灭,又扔了进去,“不是说戒烟了吗?” 唐渊双手合十交叉伸到脑后,老神在在地说着:“我亲爱的姐姐现在终于有时间来关爱你的亲亲弟弟了?” 唐静灵怒踢了他一脚:“说人话。” 唐渊瞬间恢复正常:“你去吃什么了?”凑到她跟前闻了闻,“一股子腥味。” 说实话,有点恶心。 唐渊抑制住自己想要yue的冲动,离她远了几步。 黄鱼之战(2) 法菜能成为世界三大菜系之一,自然有其过人之处。 这道法式黄鱼汤一端出来,就弥漫着浓郁的奶香。这不光是底下坐着的五十位评委,连着围观的群众都开始流口水了,有不懂事的小孩,哭着吵着非要吃。 “好!既然两位已经完成了菜式的制作,那现在就开始我们最重要的环节——品菜!”主持人不知又从哪里冒了出来,对着摄像镜头搔首弄姿,指挥着早就等候在一旁的服务员干活。 林风徐是京大历史系的研究生,对唐史最有发言权,也是余家食肆的常客。这家店除了味道好,最吸引的他却是在唐式菜肴的复刻上,这让他大为惊奇,又兴趣连连。 在网上抽到评委的时候他就在想,这余家食肆是不是会用唐法古菜来参加比赛,直到见到了莼菜,他就知道自己不虚此行。 莼菜黄鱼羹冒着热气,远看就像青峰云海间烟雾缭绕,似一幅山水墨画,近瞧又觉得是溪清鱼跃,像一帧跃动照片。 鱼蓉随着服务员的走动在汤羹间起伏游荡,不是那水里的鱼儿又是什么呢? 等两道菜放到面前,林风徐才又转向兰亭轩的黄鱼汤。与莼菜黄鱼羹不同,法式黄鱼汤用鲜明的色彩抢夺眼球,又用浓浓的香气先占嗅觉,黄色汤汁、白色鱼肉、绿色罗勒叶、红色圆番茄,交织出一幅色泽艳丽的油画。 在这种视觉冲击下,林风徐的手率先移向了法式黄鱼汤,混合了奶油、牛奶的浓汤,一口下肚,整个胃都暖了起来,最让人惊奇的是,这汤里竟然还有一丝未挥发的酒味,再加上洋葱的甜辣,好喝! 黄鱼被切成了小块鱼排,林风徐用叉子缓缓划开,鱼肉的香气就扑鼻而来,鱼肉鲜嫩,鱼皮焦脆又不失咀嚼感,好吃! 不知不觉中,这一盆法式黄鱼汤就被他吃得干干净净。 主持人的视线正好转移到他这一边,让镜头对准空盘来个静景,大声说道:“看来兰亭轩的厨艺得到了大家的认可,唐大厨的黄鱼汤已经空空如也……” 对着一切毫不知情的林风徐,刚漱了口,此刻正恭恭敬敬地准备喝莼菜黄鱼羹。 相对比西餐的热烈,中餐就显得内敛许多,连着香气都是清清淡淡,丝毫不宣兵夺主。但这正是中式菜肴的魅力,宴席讲究的是冷菜、热菜、汤羹、点心,热菜是重头,汤羹就是这承上启下的桥梁。 好的汤水味不浓,但也不寡淡,清清爽爽地进肚里,暖心又开胃,就好比眼前这道莼菜黄鱼羹,入口比米汤浓稠,但咽下又是一股清泉。 鲜。这是林风徐的第一感觉,光一口汤,就觉得鲜美无比,似乎到了傍晚的海滩边,耳边是潮涨潮汐,眼前是连绵蓝水。 嫩。这是林风徐的第二感觉,鱼蓉富有弹性,唇齿交磨间有鱼肉和鱼泥相互变换,把黄鱼的原滋原味展现得淋漓尽致。 脆。这是林风徐的第三感觉,莼菜号称“太湖水八仙”,一口咬下,满目鲜脆,就像置身于江南湖岛的春季,令人回味无穷。 这往复间,味道一变再变,莼菜和汤是一个口感,鱼蓉和汤又是一个口感,这莼菜和鱼蓉同吃再是一个口感。 林风徐好像遇见喜欢游戏的小朋友,不停地尝试新的搭配。 一时间,只听得碗勺碰撞的声音,再无其他声响。 主持人转移到一边,也压低了声音解说:“看来不到最后无法分出胜负,大家看评委们品尝莼菜黄鱼羹的神情,是多么的虔诚啊!!” 摄像师忍俊不禁,别过头拼命笑,哪里是别人虔诚,那分明就是你自己的表情,好像别人不知道你是余家食肆的拥护者一样。 …… “然后呢?”余圆趴在沙发上,歪着脑袋问他姐,“你赢了吗?有没有把那个大厨打得稀里哗啦屁滚尿流?” 余简听不得他的词汇,拍拍他的小屁股:“都跟谁学的乱七八糟的成语?” 小家伙扭了扭身子,避开他姐的手,求知欲爆棚:“你还没说呢,到底赢没赢啊?”哎呀,急死人了,把他的好奇心都吊起来了…… “没赢也没输!”余建国从厨房里探出头,咧着嘴笑。“平局。” “切~”余圆听了这个消息,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没劲。” “怎么?姐姐没赢,你很失望?”余简含笑问他。 小家伙一骨碌坐起来,把他姐的脸扶正,正对着自己,一本正经的说:“也不是失望,就觉得有点可惜。我姐姐哎~那是谁?那是天底下做菜顶顶好吃的一个人!其他人不管,如果我去当评委,我肯定是投票给你的!” 余简听得一阵感动,刚想告诉他实情,又听小家伙摇头晃脑地说:“当然,姐姐你年纪还小,未来还有发展空间,现在的失败就是你成功的垫脚石,加油奥利给!” 听听,听听,这理论知识一套又一套的,余妈妈拎了鸡毛掸子出来,在手心里拍得啪啪响:“余圆?你那屋里的漫画书是谁给你的?!你给说说清楚!” 余圆:…… 说好的煽情的时候不吃竹笋炒肉丝的呢?? 这场算不得比赛的比赛其实是余简赢了,26比24,险胜。但当天亲自吃过唐渊做的法式黄鱼汤后,这场比赛的结果就变为了平局。 “我可不要你的施舍!”唐渊显然心情不佳,岔开大长腿半躺在沙发上,对着余简说话的声音有些低哑。 干嘛?以为他输不起?男子汉大丈夫,就这?他还没放在眼里…… “当然不是。从我的角度来说,我觉得你做的东西确实不错。这么一个对手,如果第一场就败了,多可惜啊?以后咱们隔断时间就这么来上一回,多次暴击可比一次碾压爽多了不是?”原本好好的话不知怎么地对着这张臭屁的脸就变了味道,余简心惊,原来自己这么“恶毒”的吗? “你这个臭丫头!”唐渊从沙发上跳起来,指着她鼻子就想骂。什么鬼?还想着次次碾压他,开国际玩笑呢? 又不服气地说:“你等着,下回我非得让你尝尝,什么叫社会的险恶!” 余简才不听他的理论,脑门一背,手朝着后头挥了挥,潇潇洒洒地走了出去。 “臭丫头!”唐渊又小声骂了一句,片刻后也笑了起来,“臭丫头。” 下次,也要让臭丫头做一回黄鱼羹给他尝尝。 高手都是惺惺相惜的 自从喝过唐渊做的黄鱼汤后,余简对他有了那么一点点微弱的改观。 臭屁是真的还是依然臭屁,但是厨艺,倒还是有那么点本事的。至少余简觉得,比金福楼那啥王德好得太多太多了。 所以,高手都是惺惺相惜的,大家都是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因为一场无关紧要的比赛伤了和气那就得不偿失了。 最主要的是,王珂给他发了张汇款单,这傻大缺被宰得数额都快抵上十个贫困生三年的学费加生活费了。 余简心里有闪过那么一丝罪恶感,但不多,只是再见唐渊的时候,也没有那么抵触了。 中西餐的对决虽然落下了帷幕,但在网络上依然掀起了轩然大波。多的是崇洋媚外的年轻人抨击中餐的食古不化,却被更多的华夏子民用事实啪啪打脸。 于是一场围绕着中餐强还是西餐好的话题热烈地开始讨论,最后,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大家一致决定,让主办方再举办一场对决赛,这回非有个胜负之分不可。 唐静灵在办公室笑歪了嘴。这本来就是她的计谋,吃饭这种事情,民生所向,但又众口难调,哪里有绝对的好坏之分。 所以这黄鱼之争,不过是挑起了观众的兴趣,为接下来的项目奠定基础而已。 而且,她刚刚从老板手里拿到了签批方案,这个ip将由她继续做下去,并且经费充足。这就意味着,不久的未来,她可以单独做一档中、西方美食对决的节目,这个好消息,她要赶紧跟亲亲老公分享了。 “老公,告诉你个好消息……” …… 这场对决对余家食肆最大的影响,大概是客人更多了,排队排不上的索性就到门口等着,说不定有人取消就能顶上了呢? 余家两兄弟一合计,索性在中秋节前就停了预约,算是对顾客的回馈,等中秋节后再恢复以前的制度。 “你好,我想点一份中西对决赛上的莼菜黄鱼羹。”林风徐这次是带导师一起来吃饭的,想让老师尝尝这道复刻唐菜的鱼羹到底正宗不正宗。 关山月是京城大学历史系教授,赫赫有名的历史博导,近两年的研究都在致力于研究唐宋史册中的民生问题,吃,就是其中最重要的一方面。 又来一个!服务员心中暗暗叫苦,脸上露出抱歉的笑容:“不好意思,莼菜这个时节已经没有那么新鲜了,这道菜已经下架了。不过我们新上了黄鱼面,您要不要试一下?” “这样啊……”林风徐沉吟,刚想拒绝,老师就开口了:“给我们来一份吧。” 还是饶乡的野生大黄鱼,此刻被剪掉鱼鳍,刀尖从鱼背插入,从鱼尾处慢慢往前推进,一块完整的鱼排就取出来了。 说这黄鱼面是道菜,更不如说是道主食,还是余简从西餐的黄鱼汤中得来的灵感。 自古苏浙就是鱼米之乡,吴地百姓喜鲜,自然是整鱼烹饪最合心意。鱼头鱼骨要分开,加入姜片葱头,先煎到金黄色,大火烹入花雕酒,再加入一碗鸡茸清汤,大火煮至奶白色,调味后用网筛滤出汤汁。鱼排中火两面煎熟,再用汤汁一层一层浇淋。 青花瓷汤盆里,雪白的阳春面上是两瓣金黄的鱼排,面汤是冒着热气的奶黄色,再闻,似乎还有一丝碧螺春的茶香。 关山月本是地道的苏城人,从小黄鱼面吃了没有一百碗,几十碗也是绰绰有余的,这冒着茶香的黄鱼面还是第一次见到。 “老师,您尝尝?”林风徐早就分好了面,又夹了一大块鱼头在面上,递给关山月。 关山月默不作声地先来一口汤,浓郁香甜,鸡肉的香气中又透着鱼骨的鲜味,再来一口黄鱼排,黄鱼肉异常柔嫩,入口就化。最后吃一口细长的阳春面,这一口,让他眼眸睁大…… 这面……竟然泛着茶叶微苦的味道……不对,不是这样吃的。关山月立马换了大勺子,汤汁做底,一卷面团,一块鱼肉,一大口放入嘴里,满满的胶质感,还有回甘的味道,只闻茶香,根本再也吃不到一丝苦味。 他默默地吃完一碗黄鱼面,对厨师充满了好奇之心,他想看看,究竟什么样的七窍玲珑心,竟然能够做出这边奇思妙想的味道。 “小老板,有人找哦!”服务员抓着门帘朝着里头喊,自从比赛结束后,餐厅里所有人对着余简都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敬畏感,原来小老板是大神中的大神。 “好的,我就来。”余简柔柔地回了一句,手中的刀精准地划过鱼背,转瞬间,鱼肉一分为二。服务员感觉自己就是一眨眼的功夫,怎么刚才还完完整整的一条鱼就成了两片呢?? “什么?!你是做黄鱼面的厨师?”关山月失了神色,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女孩。 厨师不出来,也不用叫个小姑娘来糊弄自己吧?关山月对这余家食肆顿时少了一分好感。 余简不卑不亢地看着他:“我就是。” 林风徐是见过余简的,拉过关山月耳语几句,只见关山月的眼光随着两人的说话不时地落在余简身上,最后虽然勉强相信,但还是略带狐疑。 “小老板,我是林风徐。你做的莼菜黄鱼羹,真的很好吃!”伸出手的瞬间,还不忘再夸一把。 余简唇边带着笑,握住他的手:“谢谢。”只一秒,便放开。 手心里似乎被春风轻拂,又似被柳絮轻挠,先是一股暖意,然后就是从掌心心里泛出的痒,一直,弥漫到他心头。 小老板笑的样子,可真好看!就像水墨画里的仕女图,周身透着不一般的风雅。林风徐的表情渐渐荡漾起来…… “这位老先生,黄鱼面是有什么问题吗?”余简重新对上关山月的眼,问到。 关山月眼珠一转,捋了捋垂下的胡须,指着连汤汁都只剩了浅浅一层的面碗,气势汹汹地说道:“不好吃!我觉得一点都不好吃!这味道,连旁边兰亭轩的十分一都及不上……” 林风徐错愕地瞪大了眼,他……他……他老师在说什么???汤盆都快被他喝干了,他说人家做的面不好吃???谁能来给他一拳? 这种场面,他独自一人如何面对? 唐果子、和果子 唐渊觉得他姐有时候品味真的不大行。这不仅仅是一种吐槽,更是一种鄙视。 “在那吃的。”唐静灵指了指越排越长的队伍。 “什么时候开的?”唐渊眉头紧了紧,复而又松开,这关他什么事情。 蓝海街每天开开关关的餐饮店何其多,有人在他面前提及,他听一两句,多的是默默无闻,昙花一现。只要他跟隔壁的那家屹立不倒,这蓝海街就是蓝海街,不会有太大的变化。 “你就不担心别人抢你的生意?”唐静灵好奇地问。 唐渊给了她一个眼神:“这条街啊,大概也就隔壁那家能跟我比一比,其余的嘛……”你自行体会。 他出身世家,从小耳濡目染,虽然中间有段叛逆期,但终究还是走上了西餐主厨的道路,又在蓝带学院进修,得奖无数。这样的履历哪一条拿出来不吊打别人?当然,隔壁那家的三个怪物除外…… “自大狂!”唐静灵笑着骂了一句,正巧这时手机响了,她做了个手势,背过身去接电话,“小李?有没有查到了?叫什么?西村……西村什么?喂?喂!你是不是信号不好?” “西村小和子。”有人提醒她,她恍然大悟:“西村小和子,好的,谢了啊!” 挂了电话,回味起不对来,刚才那个声音,分明就是唐渊那粗犷的男性嗓音。 “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 …… 唐渊两指捏着烟,不停地在桌子上来回盘玩,滴答滴答的声音在静谧的空间里显得尤其刺耳。 唐静灵实在受不了他这种闷着脸不说话的样子,脚尖踢了踢桌子,没好气地问:“到底什么情况?” 西村小和子,倒是很久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了。蓝带学院的那一年,发生了诸多大大小小的事情,让唐渊难得地把这个名字记在了脑子里。 原因无他,这个女人,简直就是厨师界的败类。 或者说,她根本就不配当一名厨师。 抄袭、嫁祸,在被人揭穿后装作一副楚楚可怜毫不知情的样子,甚至还想贿赂学院的领导帮其隐瞒,真正是得了霓虹国的“优良”传统。 “你怎么会问到西村小和子?”唐渊反问。 说起这个,唐静灵来了兴致,从手机里调出早上看到的稿子,递给他:“就街角那个料理店,我让人查了,就是她开的。这个稿子,也是有人特意炒作出来的,看到没,用上面所说的那个唐果子,博人眼球呢。” 说起来她也有些不屑,原本以为是有真材实料的餐厅,没想到竟是用这种方法。 唐渊沉吟不语,过了良久,他才缓缓说道:“这事你暂时不用管,等我了解清楚了再说。” 那次事件后,西村小和子就从众人视线里销声匿迹,只听说她回了霓虹国,过后的一切不得而知。 这次竟然在京城蓝海街突然出现,总觉得这其中有什么阴谋在酝酿着。 夜间,街角料理店。 西村小和子用着白布抹干净每一根刀刃上的水渍,把料理刀插到置物架里,又把所有的东西一一调整到同一个角度上。 “你这个强迫症可是越来越严重了。”黑暗里,猩红的光闪烁,低哑的男音嘲笑着。 西村小和子眼底一片阴霾,脸上的笑容却柔和又优雅:“厨道里,这叫一丝不苟。韩桑。” 韩遇白嗤笑一声,挑开门帘走进后厨,指尖轻点着一众同一花色的调料罐,语气里是不敢苟同:“怎么?小和子还要跟我探讨厨道?不过可惜了,我不学厨,我只是个小小的,商人。” “韩桑怎么这个时间点过来?我可不记得我跟你有约。”小和子依旧柔弱的神情,满脸的无辜。 “路过,进来看看蓝海街的‘新贵’,最近唐果子的风头可比那两家都要盛啊……”韩遇白眼底精光闪过,这个“盛”字,语不清,意不明。 “华夏人真是肤浅,不过是一些长相好看的点心而已,就如此趋之若鹜。如果我的老师渡边先生在这里,那他们岂不是要膜拜了?我的老师,那可是霓虹国国宝级别的存在,做出的每一样东西,都是能上拍卖会的。”西村小和子说道,似乎已经看到渡边村一来到这里的盛景,浮现出自得的笑容。 韩遇白不言不语地看了她一眼,心底冷笑,嘴上却还说着恭维的话:“那就期待渡边先生的造访了。网上的舆论我已经让人带起来了,接下来就看你的了。”说着,就往外走去,“对了,友情提醒,华夏人可不是傻子,有些东西,可不要随意篡改哦。” 不是逼不得已,他也不想跟西村小和子合作。余家食肆,他得不到,那也不能让其他人得到。 唐渊?原本以为他只是自己操持了个兰亭轩,没想到竟然跟余建国走得那么近。怎么?中西餐都想兼得? 等着吧,唐渊,总有一天,你这种自恃天赋的人也会跌到烂泥里,而他韩遇白,也不介意在那个时候,重重的踩他一脚。 现在,就让这个西村小和子来对付你吧,毕竟,熟悉的人才知道什么样的招式最伤人。 韩遇白打开车窗,遥望着兰亭轩和余家食肆的交错闪亮的招牌,阴蛰地笑出了声。 …… “唐朝的时候呀,点心大多都是用来配茶水的。”夜已经渐渐深了,余简搂着余圆的小肩膀,缓慢地给他科普着。 “那唐朝的点心是那种圆圆的小小的嘛?就像姐姐你刚刚看的那样。”余圆瞪着圆眼好奇的问,花花绿绿的,他是个直男,觉得一般般。 余简摇头,眼神有些迷离:“唐朝的点心啊,有樱桃酪、玉露团、汉宫棋,有九炼香、胡麻酥、透花糍……就是没有这般不伦不类的唐果子。” 大唐何其奢华,吃食讲究,千变万化,一道茶点,咸甜搭配,要用最适应的器具盛放。况且,那时候是没有白芸豆这种东西的。 唐果子,唐果子,不过就是大唐点心的一种称呼,怎么到了现在,就是霓虹国和果子的前生了?? 没文化真可怕 唐果子风潮愈演愈烈,连着胡同里半大的小朋友见了面都会问:“你今天吃唐果子了吗?” 余圆小朋友鄙夷地看着还在擦鼻涕的小伙伴,蹲下身子戳着跳过的飞虫:“都跟你们说了多少遍了,那叫和果子。” “可是,我妈妈说就是唐果子啊,是只漂酿的小兔叽。”小伙伴咬着手指,说着不算标准的普通话。 余圆小朋友仰天长叹,跟这帮还在尿床的小屁孩多说什么呢?没文化,真的很可怕啊…… 京城大学历史系文小路,是个不折不扣的宅女,平日里没事做就是刷剧,历史、文学、纪律片、人物传记,就没她不知道的。 所以当看到和果子这种东西竟然在网路上变成炙手可热的香饽饽,她极为不耻。活动了下筋骨,摩拳擦掌开始写帖子:《论霓虹国的嚣张行径》。 全文洋洋洒洒几千大字,忆古思今,总结下来就几点:1、和果子是霓虹国的,跟华夏没有半点关系;2、霓虹国碰瓷,非要拿着历史很短的东西宣扬是继承了唐宋文化的正统;3、霓虹国惯用伎俩,将华夏国家与文化做切割;4、到最后,申请专利,对外大肆宣扬该文化传统是日本的。 文章的最后抒发了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情感:从哪来回哪去,好走不送,别来霍霍我们年轻的一代。 文小路看着自己的大作,改了几个错别字,满意地点点头,自己果然是历史系的高材生,这文采……啧啧啧…… 手指一松,发送键弹开,门户网站的底部,静悄悄地出现了一篇文章。 先是有了一个点击量,紧接着越来越多,经过了一夜的发酵,竟然酿出了轩然大波。 唐果子、和果子的战争彻底爆发了。 西村小和子捏着平板的手越来越紧,指尖都泛起了青白色,华夏人果然是最狡诈的种族,竟然撇清了和果子和华夏历史的关系。 的确,和果子虽然是霓虹国杜节使从华夏文化中汲取的精华改良,但跟唐宋期间的茶点确实没有半毛钱关系。 而她的老师渡边村一,已经在着手进行和果子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申请,假以时日,这和果子就会成为霓虹国闪亮的一道风景线。 到那时候……华夏人再怎么蹦跶,也不过就是跳梁小丑了! 西村小和子露出一个冷静又恐怖的笑容,轻轻地放下了平板。如今……就让子弹再飞一会儿,这些,就权当做是给老师做的免费广告宣传了…… “和子?一号包厢再加一份九宫格唐果子哦!”寿司师傅掀开内帘,用霓虹国语说。 “好的,我现在就做,稍等。”西村和子收敛情绪,对着他露出得体的笑容,仿佛刚才那个阴暗的女人从未出现过一般。 寿司师傅被她甜美的笑容蛊惑,腼腆地摸了摸后脑勺,和子真是霓虹国女性的翘楚,长得漂亮还有一手好厨艺,要是能娶回家,该有多好啊…… …… 周小妍把手机架好,调整好位置,比了个ok的手势。 镜头前,余简正在小心翼翼地碾磨着茶饼:“陆羽所着《茶经》中记载了唐朝烹茶的四个环节:‘炙、碾、罗、煮’。茶叶要做成茶饼,喝茶的时候要碾成粉末,再煎煮。” 此刻,小炭炉上火苗已现,陶壶中的水也冒起清烟,泛出咕噜咕噜的水泡。余简把碾磨好的绿色茶粉倒入其中,搅拌均匀:“这是古崇州的白茶,去年我把它们做成了茶饼。” 茶粉渐渐和水完全融合,余简露出米粒般的白牙,柔柔地捋了捋滑下的衣袖。接着,做出了个惊人的举动,竟然从调料台上拿出了盐罐,倒了一丝盐粒进茶水里。 “第一沸加盐,第二沸的时候舀出一勺备用,第三沸的时候出茶沫。”余简按照步骤,舀出的茶汤加入到杯中,合着最后的茶水一饮而尽,“饮茶要趁热,醇香的茶汤和柔嫩的茶沫一同饮下,这才是大唐最正宗的茶道。” “茶水介绍完,接下来我来做两道茗茶配点,这可跟现在比较火热的和果子不同哦,唐朝年间,华夏虽然繁盛,但是是没有白芸豆的。所以和果子本质上跟大唐年间的茶点没有任何关系。” 余简要做的茶点,一道名叫玉露团,是一种奶酥雕花小点心,一道名叫甜雪,如同名字一般,如雪一般入口即化。 生牛乳加入各种蔬菜水果榨成的汁,做成颜色各异的奶酥,放入油锅中炸透白米做成的薄透面皮,在炸奶酥上头裹上一层,用小竹签刻出不同的图案。此刻外皮晶莹剔透,还透着内里的各种颜色,一口咬下,奶酥酥脆,外皮薄软,两种滋味相互交错,妙不可言。 面皮刷一层蜜浆叠一层,反复叠高到三、四厘米的时候停住,放入烘箱中烤制,撒上一层熟透的白芝麻,小小轻轻的一片,咬在嘴里,“咔嚓”一声,发出酥脆的响声,等到含到舌下,又幽然化为了一缕清水,透着蜂蜜的甜意。 再配上一口刚才煮制的咸茶,才算得上品茗的最高境界。 “大唐的茶点不计其数,烧尾宴中记载了六十道菜肴,有半数就是各式点心。我想说的是,古人也好,现代也罢,在华夏的传统中,吃食跟风雅息息相关,但却从来不拘泥于风雅,这是华夏千百年人民智慧的结晶。”余简认认真真地说着,“当然,如果有兴趣的话,可以来蓝海街余家食肆,来尝一尝我复刻的大唐茶点哦!” 调皮地眨了眨眼,不忘给自家餐馆打一波广告。 “啪啪啪!”周小妍抹着眼泪关掉了手机,拼命地鼓掌,“阿简你说得太好了,民以食为天,那些什么和果子的,又不好吃还老说着自己是什么大唐遗孤,我呸!就只是好看而已,哪里会有咱老祖宗的东西好吃。” 顿了顿,打了个嗝,吸了吸鼻子,又问:“你刚才做的点心能给我来两块吗?还有那个茶,能不能也给我倒一杯?” 实在太香了……拍视频的时候她都差点忍不住要冲上去拿一块,还有那个茶,看着是个黑暗料理,但此刻满室都是不同寻常的茶香…… 实在是……忍不了了…… 料理的阴暗面(1) 余家食肆又火了。 小老板的茶道科普荣登门户网站热搜第一位,袅袅身姿配上专业的知识讲解,还有那一手出神入化让人垂涎欲滴的点心手艺,让余简成为众多网民心中的——女神。 【小老板!!!中西餐大战一别,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小老板了,一个不知所谓的和果子竟然把她炸出来了!!小老板做的点心看着很好吃的样子,食肆里头会上吗?】有余家食肆的忠实粉丝暗戳戳地问,怎么办,黄鱼莼菜羹吃不到,还不能肖想一下茶道点心了? 也有人质疑:【还是和子料理店的唐果子令人赏心悦目,什么茶道文化,好看好吃不就行了?】 【楼上说的就不对了,老祖宗给咱们传承下来的东西,怎么能被别人偷梁换柱呢?】 于是,有关唐果子、和果子的话题继续升温,俨然有一种白热化的趋势。 文小路的文章被眼尖的网友翻出来,成为了最好的理论辩驳依据。 “小路子,作为你最最最亲爱的室友,我想采访一下你。你的文章如今已经荣登门户网站榜首,请问你现在有何感想?”室友把书卷成筒状,当作话筒戳到文小路的嘴边,问道。 文小路状似无奈地撩起刘海,潇洒地用书签扣住,语气中是痛心疾首和忍辱负重:“我怎么样都不重要,我只想呈现最真实的历史,让年轻人更加了解华夏文化。” “那你如何看待余家食肆此次发声事件?” 文小路正视她的双眼,眸光流转,充满了光:“这是一场正义与邪恶的战争。毫无疑问,余家食肆就好比那驱恶除魔的钟馗,任何妖魔鬼怪在他面前势必都要现出原形!” 不得不说,文小路真相了。 此刻的和子料理店正陷入巨大的危机中。原本就有一些客人对于餐厅的料理抱有质疑,在品尝过后发觉也不如预期,评价自然不高。 但西村小和子有招啊,刷榜单、改评价,把不利于自己的消息统统删除,只留下最好的一面。 而这些举动,在网络大军面前,一览无遗。有那些技术好的,竟然还把原始数据还原贴图放在社交网站上。 这下,大家都知道和子料理店的真面目,连带着老板西村小和子的个人过往都展现在大众面前。 哦,原来这是个惯犯啊! 网民心里头想着,露出浓浓的鄙夷。 曾经被捧得有多高,如今就摔得有多惨。 和子料理店早就没有了原先门庭若市的景象,那道门帘也有好几天没有掀开了。服务员依旧穿着木屐在路口发传单,但经过的人都惶恐避之不及,皱着眉头挥手。 “哐啷——”一声巨响,青白瓷调料罐哗啦啦地全部摔碎在地上,一木质小勺滚啊滚啊,到不锈钢地漏旁堪堪停住了旋转的速度。 “混蛋!”西村小和子愤怒地继续把桌子上仅剩的几只餐盘扔在地上,叫嚣着,“究竟是谁在搞鬼?!” 网上的那几篇文章、余家食肆的正名视频她并不放在眼里,历史遗留的东西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再不济,她也可以说她从小接受的文化就是这样。 但是让她惊惧的是那个科普她个人经历的帖子,从霓虹国到法兰西,从第一次厨房到拜师渡边村一,这些过往经历,有些她都模糊的记忆,竟然被事无巨细地扒了出来,又堂而皇之地曝露出来。 到底是谁?会知道她的那些事情? 难道是…… 西村小和子想到了一个人,如果是他,那么这一切都说得过去了。 “呵呵……”她脸上露出恐怖的笑容,指尖顺着花色大理石台面轻轻游走,缓缓地自言自语,“过往的一切,真是让人怀念啊……唐。” …… “喂,你今天煮茶了吗?” 余简余光瞥了一眼后厨的窗户,手里的刀旋了一圈,跟着人也转了个身,露出削瘦的背部。 “喂,你……” 余简瞬间一股邪火涌上心头,刀刃狠狠地嵌入案板上,扭过头低吼:“喂!喂!喂!我没有名字吗?!” 说完,抱着胸气势汹汹地看着窗户上探进来的一颗脑袋。 唐渊抽动了下唇角,“嗖”地把头缩回去,有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诺诺地说:“余简,你今天有没有煮茶?” 天知道,他竟然迷上了咸口的茶水。某一天恰好进了隔壁的后厨,恰好看到桌子上放了一碗还冒着热气的茶水,恰好那时候又有点渴…… 于是余简从外头进来,就看见某人咕噜咕噜地仰着头,喉结好看地律动着,过了几秒钟,咚地放下手里的碗,一抹嘴巴,大喝了一声:“爽!” 第二句又开始嫌弃:“怎么有咸口的茶?咦?还有胡椒的味道!” 第三句的味道又变了:“奇奇怪怪的,还有点好喝。还有没有,我得再尝尝。” 余简冷笑一声,再次坚定了后厨要加把锁的决定。 “你在找什么呢?”余简不动声色地走过去,看着左翻右翻的唐主厨。 “茶呢?刚放那儿的茶还有没有?”唐渊随口回到。突然意识到不对,赶紧停住手,飞快地旋身,正对着她,脚步稍稍往后移了小半步。 他嘿嘿一笑:“你回来啦。” 这语气,就好像等候多时的丈夫,突然看见晚归的妻子…… “我说……” 余简刚吐出两个字,唐渊立马移动脚步走到门边,拧开把手,走出大门,把门关上,又从缝隙里伸手把门从里面锁住。 “我突然想起来,我那还有点事。不用送,下回再见。”趁着余简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赶紧溜之大吉。 余简:…… 这番操作简直骚气到不行。余简心中暗暗给他竖了个大拇指,这人能活到现在还没被打死,真是世界第八大奇迹了。 “阿简——”周小妍紧张兮兮地从前厅跑过来,拉住余简的手微微颤抖,带着莫名的……兴奋?? “有人来找你。”她压低了声音告诉余简。 谁?余简露出疑惑的眼神,这又不是饭点,谁会来找她? “街角那家料理店的老板来了。” 料理的阴暗面(2) 余简困惑不解,周小妍挤眉弄眼。 而大堂内,西村和子正在强忍着内心的惊愕,一点一点仔细打量着余家食肆的布局。 太像了。 简直跟渡边老师给她看的绢画一模一样。 她小心地摸着口袋里的手机,镜头微微探出,对着最令人心旷神怡的小桥流水,刚想按下快门—— “这位女士,本店不可以拍照哦!”余简走到她身前,正好挡住她口袋里泛着一缕白光的摄像头,笑眯眯地指了指头顶。 上面赫然是禁止拍照的标志。 西村小和子惊呼,连连鞠躬道歉:“真是不好意思,实在是太漂亮了,我并没有注意贵店的标语。真是对不起!” “所以说啊,人还是往上看的,总是弯着腰吧……对脊椎不大好。”周小妍飘到一旁,弹了弹指甲里并不存在的灰尘污垢,凉凉地说了一句。 西村小和子刚想直起的身体僵了僵,唇角略略抿起,不过须臾,身体复而站直,也恢复了甜美的笑容。 “我是西村小和子,想要拜访一下贵店的老板。” 余简第一眼看见这个女人,便觉得她不简单。刚刚明明对周小妍说的话极度生气,甚至连手袋都被她捏皱了,但转眼又是笑脸迎人。这样的人,记忆里依稀有一位,不过好像结局并不大好,余简也并没有特别放在心上。 至于眼前这个嘛…… “我是余简。”总要看看她到底想要做什么,才能有应对之道。 “啊——真是不好意思!原来您就是小老板,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西村小和子一手捂着嘴,惊讶地看着余简,又伸出手,“我在不远处开了一家料理店,听说小老板的茶点做得不错,特意来请教一番。” 余简盯着她看了两秒,慢慢地勾起唇角,手指轻轻地碰触了一下她的手,问道:“哦?怎么个请教法?” 西村小和子迈着小碎步在大堂游走,用着轻细的嗓音说道:“众所周知,霓虹国的茶道艺术享誉世界,而茶点作为茶道的必需品,也一直是饱受高度赞扬。我的老师渡边村一,是霓虹国最有名的茶点大师。我作为他唯一的关门弟子,理应继承他的志愿。小老板可能不知道,我老师的家族中曾经有一位贵国赫赫有名的女性……” 她低低地笑了两声,又说道:“想必小老板已经猜到是谁了吧?这位女性把贵国最正宗的茶道带到了霓虹国,并由渡边家族守护传承,而我的老师,是家族里最为杰出的一代……” “停停停——”余简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了,欺负她书读得少? “西村小姐,请您不要把坊间的戏言拿出来当故事说。毕竟……历史可是有迹可循,您说的,不作数。”干什么?拿神话当历史??余简到现在才真正体会到网民口中的霓虹国随意篡改历史,这完完全全就是编故事嘛! 余简道:“容我纠正您一下,霓虹国茶的历史应该追溯到奈良平安时代初期,遣唐使从华夏带回了茶苗,也在华夏学习了佛教、文化、各种制度。茶文化不过是其中最小的一部分。至于你说的什么茶道传承,在华夏历史中,唐朝的茶不过是一款药方,是为了让人更加健康的饮品。而茶点,更是根据不同的茶配出的比较合适的吃食。怎么到了您口中,这茶道正统就成了霓虹国的渡边家族?” 顿了顿,她又说道:“未免,有点贻笑大方了。”犀利地戳向西村小和子伪善的面容。 其实在余简说出奈良两字的时候,西村小和子就心道不好。她没料到的是,余简竟真的能道出霓虹国茶道的真相。她刚刚口中所谓的历史,不过是渡边家族一直以来欺瞒国人编造的善意谎言。 霓虹国本就是缺乏底蕴的国家,而渡边家族竟然能跟华夏的唐朝扯上关系,自然受到国人的信仰。 “小老板,您此言差矣。过去的事情你、我都没有亲身经历过,何来对与错之分?渡边家族从先祖时期便有文字资料,且代代相传。” 余简都快笑了:“京城的番园,说不定还能找到奈良遣唐使的手札呢,您要看看吗?” 作假还不容易?这女人大抵是不大聪明的样子,不然怎么能在华夏的土地上堂而皇之地说着这番话。她就不怕被人套了麻袋爆打一顿? 西村小和子也被她咄咄逼人的话堵得快没法应对了,眼珠子一转,又说道:“小老板,这些事就不多说了。我今天来,是正式向您发出战帖。我想跟您比试一下茶点。” 来了来了!终于说到重点了。吃瓜群众周小妍手里的瓜子都不嗑了,竖起耳朵听着这个蠢女人说话。 “您,敢不敢跟我一战?” 西村小和子面对面站在余简面前,穿着木屐的身高还比余简矮了那么一丢丢,不过周身燃起的滔滔气势丝毫不弱。 她直视着余简漆黑的双眸,满脸期盼的神情。 只要战胜她,所有的负面问题将迎刃而解,而她也将成为渡边老师征战华夏市场最大的功臣。 “你想怎么比?”余简平静地问,这个女人的眼底,充满了贪婪和暴戾。 西村小和子随意地四下看了看,蜿蜒的池塘里,小荷才露尖尖角,莲蓬一枝出池来。她瞬间有了主意,指尖勾起含苞欲放的白粉色荷花:“不如,就用这荷花做主题吧,你我每人做出一道茶点。至于评判人嘛……不如就让那一位来吧。” 说着,手指一抬,指向门边站着的一道身影。 灯光有些昏暗,余简刚刚就隐约觉得阴影里来了个人,又因着西村小和子的原因没有在意。 现在这么一提,倒也眯着眼顺势看过去。 “嗤——”阴影里的人影发出一道鼻息,这才缓缓地踏进来。 一步一步的脚步声,仿佛踏在了余简的心上,沉稳而有力。 唐渊站在离着两人一米远的距离停住了脚,定定地看着西村小和子,表情却带了丝丝的诡异。 余简脑海里闪出了无数的形容词,最终抽出几个汇成了一句,那大约就是: 一分凉薄两分戏虐三分嘲弄? 料理的阴暗面(3) “好久不见,唐。”西村小和子望着这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眼底充满了迷恋。 蓝带学院的风靡人物,是多少人曾经的憧憬,西村小和子也不例外。同样是东方面孔,只是远远一瞥,就芳心暗许。 只是这个人外表有多英俊,内里就有多铁石心肠。她无数次的表白换来的都是嘲讽和拒绝,这个男人甚至当众说过“霓虹国的人和狗杜绝靠近他的身边”。 狗:???我躺着中枪咯??? 但即使是这样,她也按耐不住自己想要靠近他的心。他说他喜欢强者,她就必须要在学院的厨艺大会上夺冠,哪怕不择手段,也要站在跟他一样的高度上。 可是这个人……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揭发她的所作所为,让她不得已只能终止学习进修,灰溜溜地回到霓虹国,成为家族的笑柄。 想到这里,西村小和子又充满了怨念…… “西村小和子。倒是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唐渊冷笑着说了一句,扫视她的目光里尽是警惕。 早在唐渊走进来的时候,余简就不着痕迹地退出了战火圈,此刻正跟周小妍挤在一起嗑瓜子,摇头晃脑地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 西村小和子爱慕的神情,唐渊嫌弃得要命的表情……种种迹象都表明,这两人之间,肯定有一段风花雪月不堪回首的过往。 “难道是她爱他,他又爱另一个她的戏码?”吐了粒瓜子壳,余简小声地跟周小妍耳语。 周小妍吃了颗坏瓜子,苦得五官都皱到了一起,听了余简的话立马八卦兮兮地回答:“看着像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声音也跟着压低不少。 余简再一瞧,好像还真像她说的戏码,那八卦之火,也烧得更旺了。 “唐,你说你喜欢的人,一定是能与你匹敌之人。我如今已是霓虹国着名茶点大师的弟子,也继承了家族厨艺,不久后就会参加世界厨艺大赛。现在的我,难道还没有资格站在你的身边的吗?”西村小和子靠近他,楚楚可怜地问。 唐渊皱着眉后退了一步,余光正好扫到小姑娘兴奋地拍着周小妍的手臂,那样子,分明就在说,快看,好戏上场了。 淘气的样子让唐渊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点,却没想到又被西村小和子的误会了。 她惊喜地发现唐渊脸上竟然浮现出若有若无的笑意,难道他是认可了刚才的话。她紧跟着上前,双手握住唐渊的手臂,开心地说:“唐,你是接受我了吗?” 唐渊避之不及,被她抓住,厉声喝道:“放开我!”连忙甩开她,离到安全距离外,“多年不见,你怎么还是这么自作多情?” “唐……”西村小和子被他伤人话刺激得眼眶都红了,牙齿咬着嘴唇,眼中含泪。 唐渊拎起桌上的纸巾,像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拼命擦拭着手臂,一字一字告诉她:“我曾经说过,你不配。现在,我还是这句话。西村小和子,你,不配!” “我不配?那谁配?她吗?”西村小和子突然歇斯底里地吼出声,指着吃瓜吃在兴头上的余简,“她配吗?” 嘎??? 余简头上三道黑线划下,默默地转了个身,用后脑勺对着两人。干啥,你们吵归吵,可别牵扯无辜,她就是个看热闹的路人。 “她?”唐渊挑眉,吐了个字,看到小姑娘的肩膀明显僵了僵,唇角勾起,语出惊人,“她至少比你好多了,现在可能还配不上我,但以后的事,就说不准了……”尾音缓缓上扬,语调里是说不出的暧昧。 “靠!”余简无声地骂了一句国粹,瞬间扭过头怒视他。干嘛?非要把她拖下水了?? 唐渊给了她个挑衅的眼神:不行吗? “深井冰!”余简做了个骂人的口型,想想不过瘾,又对着他竖了根中指,扔了个巨大的卫生眼给他。 这一来二回的交流被西村小和子看在眼里,她的自尊心被眼前这个男人彻彻底底地踩在了脚下,而他,竟然还当着她的面跟其他女人打情骂俏。 士可杀不可辱,她握紧了拳头,强迫自己沉住气。 再抬头,她冷静地走向余简,眼底遍布的阴霾似乎要把余简狠狠吞噬掉。 “小老板,我的战帖,你有勇气接吗?” …… 干啥?威胁她? 她活了两世,什么样的情况没遇到过,连着穿越这种匪夷所思的事件都发生在她身上。 岂会被一个小小的比试吓到?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西村小姐。”微微颔首,余简也丝毫不胆怯。 “那好,三日后,料理店见。”西村小和子微微欠身,说完就要离去。 余简拦住她:“等等,这输赢……” “若是我输了,我会关掉料理店退出蓝海街。但若是我赢了,我只需要小老板一个诺言。” 余简:“什么诺言?” 西村小和子阴险地笑了笑:“永远不会跟唐渊在一起。” 余简:…… 果然还是草率了,这个承诺哪里需要通过这莫名其妙的比试,她现在立刻就能做出承诺! 刮了一眼正在偷笑的唐大厨,这人吧,除了长相还能看得过去,在她眼里就没有一丝丝优点的。嘴巴太毒、有时候还贱兮兮的,西村小和子莫不是眼瞎了才看上这样的人。 果然是被爱情蒙蔽了双眼啊,情人眼里出西施。余简为着眼前这个可怜的女人默哀片刻,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西村小姐,如果你输了,你必须要说出和果子的真相,这是我唯一的要求。” 其余的都不比历史真相来得重要,这也是给年轻人上的最好的一刻,让当事人亲自解释,远比网络上嘈杂的声音有力量得多。 “如果你同意,三日后,我定当登门拜访。”余简看出了西村小和子的犹豫,提高了音量催促她做决定。 而唐大厨,在旁边助攻般地又是一声嘲讽的“嗤”声—— 西村小和子气血涌上心头,脑门一阵热浪,她急忙出声:“我同意!” 唐渊带来的后遗症 “阿简,路口可以打车,别再走回去啦!”余建国高声喊着,满是不放心。这孩子节约惯了,自己一个人来的时候总是坐地铁或者公交。今天有一桌宴席到十点才结束,余建国心疼女儿在后厨一天的劳累,先赶她回家休息,又怕她节约不肯打车,才特意关照。 “知道了爸爸,你也早点回来。”余简小小地打了个哈欠,把扎起的头发放下,手指当成梳子,松松地整理了一番,又重新绑好发带,跟大厅还在打扫卫生的服务员道了别,这才走出食肆的大门。 外面早已华灯繁盛。 夜晚的蓝海街,比之白天似乎更为热闹,喧嚣中,透着一股市井江湖气。白天不营业的店铺此刻也已经门户大开,三三两两的时尚潮流年轻人手挽着走过,偶尔传来的口哨声。 余简见惯了白天的正经繁华,却也觉得晚上的人情浓烈颇为新奇。她沿着人行道缓缓走着,时不时地接收着店家们善意的笑容。 不远处的停车场里,骚包的跑车内,隐约透着一点亮点闪烁的红光。等余简拐了个弯,油门一轰,车子向着她的方向弹了出去。 “上车,我送你回家!”一个急刹车,唐渊放下车窗,朝着小姑娘招呼了一声。 余简脚步顿了一秒,又继续往前走,丝毫不理会。 反光镜中后面的车辆已经提前闪烁起了大灯,唐渊心中焦急,只能求饶:“姑奶奶,我是奉命送你回家的,这里不能停车,赶紧上来吧!” 余简认真地看了他一眼,确认他没有说假话,这才转到另一边,拉开车门,上了后座。 得!小姑娘还气得不轻。合着真把他当成司机了。 唐渊不停地从后视镜里揣摩小姑娘的脸色,看着平平淡淡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生气。 他期期艾艾地开口:“那个……我是真不知道西村小和子会来找你……” 在背后搞小动作的确实是他。一向都是这个女人恶心人,什么阴招都敢使。他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倒也真是料想不到她会找上余家食肆。 怪只怪余简恰好在那时候发了个视频,西村小和子又急于证明自己,这才把怒火转向了余简。 见着余简又不说话,唐渊老实地说起了当年的恩怨:“她是我蓝带学院的学妹,也不知怎么的,看上了我了,非要跟我在一起。但我眼光多高啊,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她。结果可好,她以为只要拿下学院比赛就跟得到我的亲睐,换了跟她一同比赛的选手的食材,还嫁祸给别人,最后被发现的时候,竟然色诱学院领导,意图隐瞒真相。”结果群众的眼睛都是雪亮的,被她嫁祸的同学不堪校园暴力,最终以自残的方式决绝地了断了自己的厨艺生涯。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孩子绝望的眼神,也忘不了他说的话:“如果厨师的世界是这么黑暗,那么我宁愿永远也不要再踏入。” 他“嗤笑”一声,顺手点燃了一根烟,抽了一口,突然想到后面还有小姑娘坐着,转手就扔出了窗外。 回头,小姑娘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欲言又止。 “我也曾追寻纯粹的厨艺,”但有人的地方,永远是各种利益纠葛,他眼神冷峻,飘向窗外,“如果世界本就如此,那就站到最高处。”情愿面对高处不胜寒的孤独,也不要沦陷在低洼里泥泞的沼泽。 忽而又一笑,自言自语起来:“跟你个小丫头说什么,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余简原本想安慰开解他的话,瞬间咽了回去,面无表情地把脸转向窗外。亏她刚才还起了不知名恻隐之心…… 车子一路开往胡同里,在朱红色大门前堪堪停住。余简下了车,“砰”地一声关上车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嘶——”唐渊赶紧熄火下车,心疼地左摸摸右摸摸,小声骂了一句,“臭丫头,也不知道轻一点。” …… 又是一年临近中秋,月满如盈,月光如炬,却不知道有多少人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余简失眠了。 余建国蹑手蹑脚地走进院子,差点没被她吓了一跳。他看了看时间,十二点还差十分,闺女独自一人披头散发坐在大树底下,仰着脑袋赏月,睡衣是纯白的,在昏暗的灯光下,活活像个…… “怎么还不睡?”余建国定了定心神,拍了拍受到惊吓剧烈跳动的心脏,问道。 余简还是仰头望月,今夜的思绪有些复杂,她也不知道到底在焦躁着什么。 或许是唐渊的那番话,也让她有所触动。 “爸爸,你为什么要学厨?”余简幽幽地问他。 闺女的表情中满是困惑,余建国挠了挠最近脱发严重的地中海,憨憨一笑:“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咱们家历来都是当厨子的,你爷爷,你爷爷的爷爷,甚至是咱们老祖宗,这大概就是代代相传?” 又说道:“我们那个年代,学一门手艺可比读书简单多了。我虽然没有什么天赋,但总算也得你爷爷的半道功夫。” 学厨?混口饭吃嘛!他跟余建平两人,生来就没有读书的天分,看到密密麻麻的字就要打瞌睡,反倒是对着厨房的烟火气异常感兴趣。 “那我呢?我为什么要学厨?”余简低下头,喃喃自语。 起初,大概也是因为生计。长安城太大了,东市和西市坐上马车都得一刻钟,长安城又太小了,容不下他们这些贫苦的百姓。 但是现在呢?科技日新月异,动车、飞机、轮船,这些曾经她想都不敢想的东西,就近在眼前。 这是第一次,她有些动摇,生活都已经这么富足了,何不就此快乐地度过一生? 余建国走近她,把姑娘垂下的发丝拨到肩膀上,露出一张莹白的小脸,他说:“阿简,你还记得吗?你跟我说过,做菜是一件让你开心的事情。” “可是也有不开心的时候啊……唐渊也说,厨房里的龌龊事很多。爸爸,你也碰到过啊……”余简嘟囔着。 “可是这些在我看来,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有人在的地方,本就有斗争。我不惹事,但我也不惧怕。阿简,学厨和做人是一样的道理,有些人德艺双全,也有些人不堪入目。但不管如何,这些都动摇不了我。诱惑何其多?可我也只想做余家食肆的一个厨子而已。”余建国拍拍她的肩膀,从饶乡来到京城,一会是跟唐渊的比赛,一会又被西村小和子挑衅,女儿肯定有很多的疑问和不理解。 他到如今的地步已经很满足了,但余简,不该止步于此,如果厨心不坚定,如何能走得更长久呢? “这个问题,要你自己好好去发掘。还有半个月你就要开学了,如果现在还有些疑虑,不如去学校里看看,说不定会让你找到答案的。” 纱糖莲子 唐静灵从唐渊那里得了消息,紧急召开了小组会议。 “西村小和子找上了余家食肆,小老板已经答应和她比试。小李,你赶紧发通稿,措辞微妙一些,别指名道姓,但是要让人一眼看出。”她分配着任务,“小张,你准备好录影和摄像,去库房要那种能随身携带的,到时候不让公开采访,咱们就隐藏录像。还有小王,蓝海街那边你提前去透露透露风声,把小道消息散播一下,记住,一定要不露痕迹。” “好的,唐姐,保证完成任务!”几人得了令,四下分头去干活了。唐静灵坐在老板椅上,转了一圈,手里笔不停地点着桌面。她早就想发通稿谴责料理店宰客又骗人的行为了,眼下这个机会绝对是不可多得的良机。 再加上西村小和子曾经在蓝带学院的所作所为,更令唐静灵不齿。 她拨通唐渊的电话,铃声响了好几遍才被接起,唐渊沙哑着声音说道:“什么事?” 昨夜跟着李含致几人在别墅聚会,宿醉到天亮,好不容易才在酒精的催眠下睡了片刻,又被吵醒,精神萎顿,连脾气都发不出来。。 唐静灵把手机开了公放,自己又离得远几步,这才对着唐渊提高了音量:“我都全部安排好了,你就等着看好戏吧!”不等唐渊回话,果断摁下挂断键。 怕是晚了一秒,对面又要破口大骂了。她都能猜到唐渊说的话—— “就这么点事,还用特意扰人清梦?”唐渊揉着突突发胀的太阳穴,恨不得把唐静灵揍一顿。这人,怎么总喜欢在人家睡觉的时候打扰他。 …… 余简很难得地没有去食肆。 昨夜被思绪纠缠了一夜,天际泛白才逐渐有了睡意,没曾想梦境里又是混乱一片。 翻来覆去地思索唐渊的话,那些所谓的利益至上她见得不在少数,宫廷贵族的龌龊事远远复杂得多。但食物,不应该用成害人之物。 西村小和子事件让她想起了一些不好的经历。后宫内眷,哪一个不是为了权势和私利相互拉拢,连着光禄寺都不例外。 也曾计划着,等自己可以凌驾于众人之上之时,是不是就可以改变命运。 就如同唐渊所言,站到最高处,方能跳脱泥潭。 “美美,你在我家玩一会,等会我姐姐就回来了。”门外,传来余圆小朋友的声音。 紧接着,又是一个怯怯的小女孩说话:“会不会太麻烦了?” 余圆拍着小胸脯,跟个男子汉一样:“不麻烦不麻烦,我姐可厉害了,你说的那个什么莲子,她肯定能做出来的。” “嗯!”小姑娘应声,语气中又透出一丝哀伤,“我爸爸说太奶奶可能活不了多久了,我想在她走之前,让她再吃一回记忆里的糖莲子。” 余简零散地听了几句,不禁莞尔。余圆这个家伙,又在外头吹牛皮了,这还把人带回家里来了。 她整理了一番,拉开房门,柔和地唤了一句:“小圆子。” 余圆浑身一个激灵,瞬间喜眉笑眼,转头扑向她跟前,一把抱住大腿,跟个小哈巴狗一样,就差没吐舌头了。 “姐姐!你在家呀!” 余简刮了刮他的鼻子:“我不能在家?” “不是不是,我这不是感到特别惊喜嘛!”松开余简的大腿,又跑到小女孩身边,拉起她的手介绍,“姐姐,这是我在幼儿园的同学美美。” 小女孩很是拘谨,怯生生地叫人:“姐姐好!” 张美美跟余圆从小一起长大,没上幼儿园之前,在胡同里玩耍,到了上学的年纪,又被打包送去了幼儿园,结果到了班级一看,两人又是一个班。 因着青梅竹马的关系,余圆小朋友平日里特别护着她,要是谁敢欺负张美美,铁定一个拳头就过去了。 余圆拉了拉余简的衣袖,让她低下头,凑到她耳边说:“美美想让你给她太奶奶做道菜,你可别不答应啊。” 余简用着同样低沉的声音问他:“我为什么一定要答应?” “哎呀……姐姐,我的好姐姐,我都跟美美说好了,你不能让我失了面子呀!”余圆抱住她的手臂,哀求着。 余简扫了一眼小女孩惴惴不安的神情,又对上了余圆满眼期待,抿了抿唇,眼睛弯弯,又乘机刮了一下小家伙的鼻头,这才说到:“好吧,我就勉为其难答应了。” 张美美的太奶奶想要吃的是糖莲子。正巧为了应对西村小和子的挑战,她准备了好些荷花、莲蓬在家。莲蓬是唐渊送来的,说是从老五那里采的,根茎处还滴着未干的湖水。 余简安排了两个小家伙一共剥莲子,余圆小朋友好不容易剥了两个,就愁眉苦脸的喊着手疼,反而是张美美小朋友,指尖都泛红了,还咬着牙继续拿了一个,默默地把莲子弄出,放到盘子里。 等莲子全部剥出后,余简逐个将它们去壳又去衣。莲心味苦,还要去芯。清理好的莲子清洗干净,放在阴凉处沥水晾干。 纱糖莲子要用砂锅慢炒,先放上厚厚一层砂糖,加入一碗凉白开,中火搅拌熬煮,等煮开的糖水大泡转小泡,再转到大气泡的时候,关火迅速翻搅至乳白色。这时候把莲子放入,翻拌,让每一粒莲子上都均匀裹上一层糖浆。 “美美,需要姐姐给你泡一壶茶吗?”纱糖莲子本就是一道茶点,泡一壶微苦的绿茶,才能品尝出莲子的粉糯香甜。 张美美惊喜地抬脸:“可以吗?” 张家的院子隔着余简家就五六米的距离。余简用新鲜荷叶包住炒好的莲子,提着老式茶壶跟她一起回家。 门房开启,张美美就迫不及待地跑进边角的一处房里,嘴里还念叨着:“太奶奶,我给你把糖莲子带回来了!” 老人家浑浊的瞳孔转了转,不对焦地移向她发声的地方,挣扎着要从床上坐起来。张美美熟练地给她拿过枕头,又扶着她慢慢倚起身,这才又跑回院子里,对着余简抱歉一笑:“我太奶奶身体不好……”只怕,是活不到这个冬季了, 荷叶包慢慢打开,老人家的鼻尖轻轻抽动,一道幽深的甜香侵入她的鼻尖。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在张美美的指引下,摸到荷叶边缘,用指腹缓缓触摸着叶子的青涩细腻。 “荷叶……?”她轻轻地问道,眼里好似有一丝微光闪过,又摸到里头的莲子,捏起一颗,抖着手放入嘴里。 鲜莲子的糯香伴随着砂糖的甜味一下子涌进口腔里,老人用着唾液,一点一点抿着莲子的味道。 半晌,终于缓缓下咽。张美美立刻端上了一杯放温的茶水,老人又喝了一小口。 茶叶的苦,莲子的香,砂糖的甜,这好像就是她的一生,原本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却在战火中失去爱人,又独自一人把几个孩子拉扯长大。在困苦的生活里,她早就磨平了所有的棱角,却在弥留之际,想再做一回深闺里的娇俏小姐。 再尝一尝曾经最喜欢的糖莲子…… 等你们打完再说 张美美的太奶奶当夜就过世了。 余简得知消息的时候有些愣怔,下午见着老人的时候还觉得她精神很好,带去的纱糖莲子也吃了个七七八八,却不想竟然是回光返照。 这是她来到现代后第一次直面死亡,不免感到唏嘘。 余奶奶这段时间跟着胡同里的大爷大妈们打成了一片,面对孙女的失神,也很感慨:“张家老太太是个能人。”大约也是听说了老人的很多故事。 余简还在发愣的时候,余圆葱门外跑进来,拉着她就往外走。余简刚想说话,就见门外,小女孩穿着孝衣安安静静地站在角落里。她瞬间心就软了下来,按住余圆的手,把他提了提,加大脚步走到小女孩身边。 “美美……”余简蹲下身子,跟小女孩平视。张美美跟着太奶奶有很深厚的感情,一时间有些接受不了,神情也是受到惊吓后的呆愣。 看着眼前这个温柔的大姐姐,张美美眼神终于有了些焦距,她吸了吸鼻子,强忍住想哭的冲动,复述着太奶奶临走前说的话:“太奶奶让我谢谢你。她说她这一辈子,走过了太多路,见过了太多人,曾经站在顶端,也深陷过泥沼里。但最后,回想她的这一生,也有遗憾,但不曾后悔。太奶奶说,与其纠结过去种种,不如抬头往前看,只有走过,才知道对与不对,才知道,还要不要继续往前走。” 余简愕然,握住小女孩肩膀的手不自觉地抽紧。 张美美有些不舒服,扭了扭身体,茫然地问:“姐姐,我不懂太奶奶说的话。” 良久,余简松开手,轻轻地笑了一声。她摸了摸张美美的脑袋,告诉她:“等你长大了,就懂得太奶奶说的话了。” 她终于知道奶奶说的“能人”是什么意思,这位老人,在最后的时刻,因着自己的这一份善心,在提点自己。 大唐的种种,饶乡的种种,都汇聚成一条光线印入余简的脑海里,迸发出强烈的火花。她还记得初到现代的迷惘,还记得得知穿越真相的心结,也记得自己想要复刻唐食的梦想。 跟其他人相比,她到底有什么不同? 大约就是热爱吧。学厨对于她来说,不仅仅是一份谋生的手段,更多的是喜爱。她喜欢厨房冒出的油烟味,喜欢看见所有的食材在她手里变成美味的菜肴。 她想,她与西村小和子、唐渊,甚至是余建国、余建平都不同,因为她对于厨艺,是纯粹的热爱。 桎梏在心房里的枷锁轰然坍塌,余简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像这一刻一般,如此的神清气爽。 …… 转眼间,三日约期已到。余简拎着一个巨大的食材盒,敲响了料理店的大门。 “西村小姐,我来赴约了。”丝毫没察觉身后跟着一大帮子准备好好吃瓜的群众。 移门刷地拉开,西村小和子掩饰不住慌张的神色,不情不愿地把余简请进门,还不忘狠狠地瞪一眼围在一起的观众们。 有人不甘示弱:“关门干嘛?难道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又准备欺负小老板?” 旁边的人立马附和:“就是就是,说是比试,谁来当评委?难不成你们自己说了算?” “小老板你别跟她切磋了,摆明了就是想欺负你!” 七嘴八舌,众说纷纭,但是没有一句好话。 气的西村小和子差点把手里的茶杯扔到外头。 余简第一次来料理店,对着霓虹国的装修风格也很好奇,不时地移开各色移门看包厢的装饰物,不得不说,这家店,简约而不简单,很多小饰物的装饰都能很好展现霓虹国的特色。 “唐渊什么时候来?”西村小和子有些焦躁。 余简依然在东摸西看,就是不回答她的问题。 “我说,唐渊什么时候到,小老板!”西村小和子陡然间抬高了音量,把余简吓了一跳。 她莫名其妙地对视西村小和子,摊了摊手:“我怎么知道,我又跟他不熟。” 一句话堵得西村小和子只能独自生闷气。她跟余家食肆小老板的对决本就是个私密事,她也确实存了坑余简的心思。这种关起门来的比试,哪怕评委选了唐渊,她也多的是办法能让余简认输。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走漏了风声。消息先是在蓝海街悄悄泛滥,然后门户网站也出了一篇似是而非的报道,这下不管真假,到了时间,肯定有人堵在她大门口辨别真伪。 而余简的如期出现,恰恰印证了网络上所言,一点不虚。 她内心焦急,如果到最后,她的所有手段都无法开展,真的输给了余简,影响了老师的布局,老师肯定不会放过她的, 是不是余简放出去的消息?她用着探究的眼神恶狠狠地盯着小小的身影,语气阴霾:“小老板是把我们对决的事情散布出去了?”话语里满满都是质问。 余简翻了个白眼:“我才没有那么无聊。”找不到“真凶”就想让她冤大头? “不是你吗?”西村小和子继续逼问。 余简彻底被她的话打败了,转过身,她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妆容精致的女人,缓缓说道:“说实话,我并不在意这场比试。因为在我看来,你根本达不到做我对手的标准,西村小和子。” 表面和和气气的不行吗?非要让她说实话。有时候实话是很伤人的好不好? “你——”果然,西村小和子怒了,她猛地把茶杯掷到地上,精致的表情皲裂开来,眼神如阴毒的蛇一般盯着余简,“你未免太过狂妄自大了!” 余简继续摊手,咋地,还想咬她? 唐渊推门进来,看着西村小和子想要吃人的表情,困惑地问:“我来的不是时候?等你们打完再说?” 身后的唐静灵没忍住,笑出了声。她这个弟弟,果然语出惊人。揉着发酸的腮帮子,偷偷地给余简使了个眼色,指了指自己胸口的一朵胸花,花蕊处赫然是一个针孔摄像头…… 圆荷小福兜 西村小和子即刻变了脸色,脸部几经扭曲,重新变幻成甜美的笑容,小步子挪到唐渊身边,微微倾身:“唐,你终于来了。” 这变脸技术,令人啧啧称奇。余简想着,大约是川剧变脸,也不过如此了吧。 唐渊一眼就看见了不远处的小姑娘,跟朵小白荷一样亭亭立在那儿,没好气地撇了她一眼。平日里跟他张牙舞爪,怎么现在就任人欺侮? 果然就只会窝里横—— “这是京城媒体的编辑,我邀请她一起作为你们俩比试的评委,她在糕点上的建树远超于我。”唐渊避开身体,露出后面的唐静灵。 西村小和子有些不悦地瞪过去,只见一个明艳动人的御姐微笑着看她,再瞧唐渊和她的亲密样,心底的怨念更加深了。 唐,你的身边有这么多女人,为何就不能有她的一席之地? 唐静灵要是知道西村小和子有这般误会,非要把大牙笑掉了不可。她这个弟弟,哪里都好,就是在女人缘方面,颇让人操心。要不就是绝缘体,要不就是烂桃花,眼看着再过几年就要到而立之年了…… 唐静灵突然警觉了起来,这唐家传宗接代的事情必须要提上日程了。 唐渊:……你自己干嘛不传宗接代??? 西村小和子的眼眸微微眯了眯,掩着嘴笑了起来,“既然唐这么说,那么就请进。佐藤,把茶室打开,请我们的客人入座吧。” 名叫佐藤的男人“嗨”了一声,带着众人往里走去,又在门口确认了两人所带的东西,拎走了唐静灵随身带的包代为保管。 看吧,果然有猫腻。唐静灵眉骨挑起,跟唐渊换了了眼神。 唐渊漠然地垂眸,心里是不屑的嗤笑。但也不得不承认,唐静灵戴针孔摄像头是明智的,不然就凭他们两张嘴,怎么都说不清的。 “而你,跟我来。”西村小和子一口银牙都快咬碎了,转头面向余简,咬牙切齿的说了句,率先往厨房走去。 余简摸了摸鼻子,无奈地耸肩,背起带来的食盒,跟上了她的脚步。 厨房里各式厨具餐盘摆放得整整齐齐,余简觉得这个女人铁定有什么不得了的强迫症存在,不然为何连着花纹都要同一面朝向。 西村小和子手一指:“你,在那边。”自己站在了惯用的料理台前,把其他厨师用的普通料理台留给了余简。 你是老大,你说了算。余简并不纠结,倒是有些惊喜,竟然调料齐全,还有一口不大不小的炸锅。 杜甫的诗中曾写道:“圆荷浮小叶,细麦落轻花。”自古,食物都跟农耕息息相关。江南农家,圆圆的小叶荷浮在水面,小麦的花随风轻轻飘落,这大概也是杜甫所要的平安和宁致吧。 余简要做的是一道叫做圆荷福兜的茶点。唐史中记载,同昌公主奢靡成性,最是喜爱样式新奇又造型优美的吃食,某日在花园中赏花,突觉荷花唯美,便让府中大厨做了一道应景的吃食,配上顾渚紫笋,别有一般风味。 荷花一片一片,用盐水浸泡后擦拭干净,裹上调味后的鸡蛋液,放入油锅里炸数十秒捞出,控油沥干后剪成小块,与蒸熟的莲子、剁碎的莲藕搅拌在一起,做成馅料。 面团中加入蔬菜汁,慢慢调成淡粉色,面皮擀平成圆形,叠加三层后上锅蒸熟。 接下来,就是最重要的步骤,扮花型。余简抿着唇角,小心翼翼地把面皮撕开,经过蒸制的面皮已经透明,晶莹地发出淡光,只边角的一圈颜色颇深,还能看出染色后的粉红。 面皮中心放上馅料,余简一手固定,一手飞速地翻捏,不多时,一朵盛开的荷花跃然于上,再用绿葱当绳,浅浅扣住,赫然就是一朵在水中俏丽的荷花。 最后,在花中间淋上一丝秘制糖水,就好似荷花中那星星点点的金色花蕊,好一幅夏日映荷图。 茶点要配好茶享用。余简从食盒底部拿出一个小盒,里头是一块巴掌大的茶饼。顾渚紫笋,这块茶饼她足足做了一个月,才得了这么小一点。 如今是便宜唐渊了,余简肉疼地又在心里骂了一遍,这才小心地掰了一块茶饼,用着小火慢慢煎烤。等茶叶弥漫出香气,一点点碾成茶碎。 等煮茶的水微沸,放入一点盐粒,搅拌均匀,再沸的时候加入茶叶轻煮。 …… 眼前的两个托盘里,同样的一道茶点,一碗清茶。 唐渊和唐静灵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美景,心中谓叹。 西村小和子跪坐在茶几的对面,向两人介绍:“芙蕖耐夏复宜秋,一种今年便满沟。此名为芙蕖。” 圆鼓鼓的小团上,用和果子手艺雕琢出了一朵盛开的荷花,精美小巧。 面对如此美妙的小点,唐渊的目光也仅仅停留了一瞬,又看向另一个托盘。粉绿相间清新淡雅的配色,让人一见倾心。 而边上冒着氤氲热气的茶水,竟然散发出一种奇异的花香。唐渊喉间微动,不着痕迹地咽了口口水。 他想起前几日在余家食肆喝的那碗茶,那是种让人念念不忘的味道。 “你呢?你做的是什么?”他看着正在开小差的小姑娘,问道。 余简正在琢磨西村小和子的和果子,不得不说,和果子的雕花手艺确实不错,能把花型和花瓣做得如此惟妙惟肖。正当揣摩那花蕊技术的时候,冷不丁听到唐渊的问题,她顿了顿,思绪被打断后瞬间一片空白。 沉默了好几秒才弄明白他在说什么,哦了一声,说道:“圆荷福兜,配了一碗顾渚紫笋。” 这么一说,又紧跟着抽了一口冷气,这么好的茶,马上要喂这个臭男人了,好心疼…… 她那是什么表情?! 唐渊见此,抱着胸直接喘着粗气,眼睛闭上又睁开,气笑了…… 你是不是输不起 一口点心入口,先尝到外面蜜汁的香甜滋味,再嚼,满口都是莲子的糯香和莲藕的爽脆,还有一种混合着油脂味道的清甜。 真是满口生香。 再品一口茶汤,一丝若有若无的咸味和嘴里的甜碰撞,竟然是严丝合缝的浓淡相宜,正正好! 唐渊回味着嘴里的触感,笃定地说了句:“是荷花。”这个小姑娘,竟然把荷花也加入到了吃食里头,真正做到了从上到下,把所有有关荷的东西都融合到了一起。 关键是,这么多复杂的味道,各种不同的口感,竟然能巧妙地汇成一体。唐渊一口把剩下的半个小福兜扔进嘴里,又喝了一大口茶,腮帮子都鼓成了圆形。 唐静灵先是吃了一口西村小和子的芙蕖,和果子的味道还是如之前的一般,内里是甜腻的豆沙馅,大抵是霓虹国人口味的怪异,真的是甜到齁人。 她连忙端起配套的茶水,这才稍微缓和了一下口腔里的腻味,但总觉得那种甜,再多吃一口,连牙都要倒了。 再看身边的唐渊,像是没吃过东西一样,而面前的余简,连着眼神里都是得意。 这对冤家。她摇了摇头,转向余简做的圆荷小福兜,胸针若有若无地更靠近了一些,来了个近距离拍摄。 余简的这道点心,从感官上就附和她的审美。她唐静灵虽然早年一直在国外,但骨子里是华夏人的内敛,美丽的东西,并不一定要喧宾夺主,浓淡总相宜,才是真真好的。 就好比眼前的这道茶点,乍一眼看去,似乎没有西村小和子做的那般夺目,但越看,越觉得就好像是一幅出荷图,身临其境。 还有那一碗清茶,汤色清澈明亮,色泽翠绿带紫。 抿一口,那新鲜清爽,还带着一股兰花香气。 “一直听说湖城的紫笋茶有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她感受着茶水的芳香,赞叹。 果然还是唐姐姐有品味!余简眼神都亮了,拼命点头:“我弄了好久才得了一点点。”说着,手指还捏起笔画了一下。 唐静灵轻笑,觉得小姑娘的模样真可爱,这茶要是被金长国知道了,非得天天吵着要不可。 小福兜的顶端是一含苞欲放的荷花,余简做了好几个不同的花型,显示出荷的姿态各异。金黄的蜜汁点在上头,好像花蕊散发的香气。唐静灵轻咬,正好一口咬在了荷花瓣上,牙齿间有酥脆的触感,再吃一口,又是糯香的莲子…… 一个小小的福兜里,几种滋味交错,唐静灵好像走到了江南的湖畔,放眼望去,满是“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她一点一点全部吃完,这才说道:“这一票,我投给小老板。”茶点的奥秘,就在于茶与点的完美交融,但凡有一方弱了,那都达不到所谓的平衡。 食、味,华夏从古至今讲究的都是融合。 唐渊早就懒散地闭目养神,听了他姐的话,也跟着说了句:“我也投给小老板。” “这不可能!”西村小和子暴戾地吼叫出声,脸上最后的一丝伪装消失殆尽,她猛然站起来,指着唐家姐弟说道,“你们两个分明是一伙的!我师承渡边村一,做出来的茶店整个霓虹国都趋之若鹜。我不可能比不上这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她做的东西,能称之为茶点吗?!” 那种粗糙的东西,怎么能跟精致的和果子相提并论。她不服! 凭什么?!唐渊分明就是偏袒那个小丫头,她心中的妒恨如野草一般肆意生长,整个人差点叫嚣出来,浑身气得发抖。 “味道。西村小姐,您自己尝过这和果子的味道吗?”唐静灵淡然出声。 西村小和子闻言,不由陡然一惊! 她已经多久没有吃过和果子?每次都是在外表造型上不断创新,力求做出更加精美的图案和形状。但是豆沙馅呢?芸豆泥呢?这是渡边家族几十年来固定的配方,久而久之,她忘了这和果子是什么味道。 几番犹豫下来,西村小和子的额头竟然沁出了汗水,整个人仿佛要虚脱了一般。 她咬着嘴唇,死鸭子嘴硬:“和果子历来都是这样的味道,几十年间从未改变过。” “你瞧,这就是最大的问题。你说你这和果子起源于大唐,你霓虹国的茶道也有传承。那你大概不知道,华夏人讲究的是搭配,每一种不同的饮子搭配不同的茶点。甜饮要配咸饼,咸茶要配甜点。味道从来都是相宜才得当,没有固定可言。而你这和果子,不过是华夏历史中那琳琅满目的点心中,微不足道的一种。怎能让你们如此大做文章?”唐静灵面上笑若幽兰,说出的话却字字诛心。 你所谓的道,真的就是道吗?你连道的边缘都没摸到,就敢大放厥词。 唐家姐姐,好是威武…… 余简对着她肃然起敬,连着腰板都挺得直直的。 反观唐渊,依然闭着眼,漫不经心地点着指尖,只是扬起的唇角,说不尽的嘲讽,显然是极度赞同他姐姐的话。 “你们不必多说!我的老师不会错!而和果子,马上就会被老师申请非遗,这份殊荣,从来都是霓虹国的!华夏……华夏有悠久的历史又如何?!”西村小和子口不择言,竟然把老师的计划都说漏了嘴,唐渊指尖一顿,眼睛微微张开,眼底射出一道精光。 “至于这场比试,本就只是私人对赌,输赢不过在一念间,即使说出去,又有多少人会站在你们那边呢?”西村小和子古怪地笑了笑,又说道,“我早就安排好了水军,网民可都是蠢的,他们不会在乎真相到底如何,只要有人引导舆论,那假的也可以说成真的。” 唐静灵的脸色沉了下来,唐渊也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个疯女人。只有余简在后头弱弱地举起手…… “所以,你是不是输不起??” 她问道。 这个疯女人到底在想什么?她难道不知道现在手机有录音这个功能?进来的时候那个佐藤的没收了她的包,但是没看她的食盒啊…… 她摁下播放键,里头赫然是西村小和子的声音:“我早就安排好了水军……” 就在佐藤和西村小和子共同上前想要夺走她的手机时,她手指一放,录音瞬间发送。 “不好意思啊……”她咧着白牙松开口,手机掉落在地上,几个字印入众人眼帘。 上传成功—— 车轮战 西村小和子眦目欲裂,满腔怒火中烧,她咬牙切齿地问道:“你怎么敢?” 余简沉静柔和地继续咧着八颗白牙,歪着脑袋看她,漫不经心地说:“西村小姐,这可是在华夏。”这话问得挺奇怪的,她有什么不敢的? 这女人的脑子莫不是有什么问题?? 余简以眼神询问,唐渊狡黠地勾了勾唇角,回了个意味不明的表情。余简撇撇嘴,心中暗自不爽。 而那一边,西村小和子肚中百转回肠,脑海中一个又一个预想画面闪过,她定了定神,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小老板,我想你是误会我了。我大概没有说清楚,我们之间,是需要三局两胜的。这第一场比试就算是你胜,可接下来的两场我可不会再掉以轻心了……” “等等——”余简挖了挖耳朵,这是什么天方夜谭?说笑话呢?她用着不赞同的语气说道:“当初可没有说过三局两胜这回事。” 西村小和子又是掩住嘴笑,眼里满是笑她幼稚,尖厉着嗓音说:“我发起的比试,规则自然是我说了算。小老板,你大概还是不懂成年的世界。” 余简真是被她恶心到了,怎么还能有这种不要脸的话。 她刚想上前理论一番,没想到唐渊开口了:“西村小和子,这就是你口口声声所谓的厨道吗?”他问的毫无波澜,众人听在耳里却是充满了讥讽。 西村小和子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阴暗下来,她咬了咬嘴唇,全是阴冷的不忿。 所有人都在质疑她! 可她到底有什么错?!为名、为利,她的目标就是要受万人敬仰,阻碍她的人都将成为牺牲品。眼前的这些人,唐渊、余简、佐藤,他们跟她又有什么差别?难道学厨做菜真的只为博一个美名?! 他们不过是比她多披了一层虚伪的外衣而已。 她没有错! 西村小和子思来想去,再次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了别人的身上,要不是唐渊,她这些年根本没有必要承受着这么多的骂名。 这么一想,对着唐渊的爱恋竟然减少了几分,却是多了几分怨恨。 衣袖一拂,她冷声道:“无需多言。小老板,接下来的比试,你可敢再与我一战?!” 一路之隔,余家食肆。 不是饭点的时间,却聚集了不少的人,大家都在焦急地等待着。 “来了来了,小老板发语音来了。”周小妍摇了摇手机,大声喊着。 “别卖关子了,快看看什么情况。”自从余简走出大门,余建国这心里就忐忑不安,刚才更是突然一阵心悸,总觉得要出什么不好的事情。 周小妍连忙点开语音,里头先是一阵沉静,突然扬起一道女音:“西村小姐尝过和果子的味道吗?”接着又是另一人回答的话。 大厅里鸦雀无声,这两人的对话让每个人脸上都浮现出各异的神色。有曾经拥护过料理店的食客,也羞愧地捂住脸,没想到有生之年,还会有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情发生。 杨建新愤怒地拍着桌子,国粹在嘴里一串接着一串滑翔,最后说道:“这种人,根本不配做为一个厨师!竟然还想来华夏兴风作浪,必须把她赶出蓝海街!” 他虽然是半路出家,现在也就在兰亭轩给唐渊打打下手,甚至都还没能独立做一道给食客的菜肴。但他为人正直,眼里容不得沙子,更别提这种透着赤裸裸的恶心。 他的一番话得到了多数人的支持,大家都是在这蓝海街上的街坊邻居,或许有时候也眼红兰亭轩和余家食肆的红火,但从来都没想过用不正当竞争的手法。 做生意嘛,各凭本事,唯有一点,下作的手段不可取。 这当中有一人,在众人激昂愤慨的气氛中,悄悄地溜了出去。周小妍的视线一直注视着眼前的这群人,见状眼光一闪,就有懂事的服务员移动了脚步。 溜走的人是街尾烧烤店的老板,他四下查看确认没人后,悄悄拨通了电话:“老板,事情有点不对劲……” 一米之隔的大树后面,有人的耳朵跟着动了动…… …… 料理店内,几人僵持不下。 原本就像个隐形人一般默默无闻的佐藤上前一步,挡在了西村小和子面前,开口说话:“在下佐藤小次郎,是料理店的另一位厨师,请战余家食肆。” 西村小和子愕然:“佐藤你……” 佐藤转过身,倾慕地看着她,柔声安抚:“小和子,你先休息一会吧,接下来,由我代替你参加比试。” 他只是西村家族培养的一名外姓厨师,但从小跟小和子一同长大。小时候的小和子并不是的,她也有过天真美好。他喜欢她,爱她,所以义无反顾地跟着小和子来了华夏,共同经营这家料理店。哪怕他知道小和子心里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如今一见,他发觉姓唐的根本及不上小和子万分之一的美好,他也决定,不再只做小和子背后的男人。 这一战,他必须要赢。 余简有点头疼,她为什么要掺入这样一段看着就很复杂的感情纠葛里啊……如今退缩肯定是不能的,那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咯。 叹了口气,她干巴巴地说:“行吧。你想比试什么?” 佐藤的强项在于刺身和烤物,刺身讲究的是刀法,烤物讲究的是调味。他作为西村家年轻一代的佼佼者,在霓虹国也是有着一席之地的。 “昨日空运了一条蓝鳍金枪鱼,我们就比试刺身。” 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开了隐藏在料理台下面的冰柜,一条足足200斤的金枪鱼王者躺在里面,表皮泛出闪亮的银白色。 要糟…… 余简一拍额头…… 蓝鳍金枪鱼,这种巨型玩意儿她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啊…… 刺身的艺术 在霓虹人眼里,只有太平洋蓝鳍金枪鱼和大西洋蓝鳍金枪鱼才能称得上蓝鳍二字。霓虹国最高级的金枪鱼食材,多为太平洋蓝鳍,霓虹人亲切地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做“本鲔”。 瞧,明明是别人家的东西,却非要起个“本”字,这种信手拈来的拿来主义,真是可笑至极。 唐渊不知何时到了她身边,小声问:“你行不行?” “你说呢?”余简出声,苦笑着说,“当然……不行。”声音中带了一丝怅然。 这种生物大唐没有出现过,就是到了现代,饶乡是个偏远的渔村,更是没有这种物种。加之她原本造诣在中餐,哪里会做这种东西。 不过大抵,鱼类都是一个样,应该……也是相通的吧? 唐渊嘴角抽了抽,他难得看见余简这种不自信的样子,刚想跟她普及一下相关知识,就被西村小和子打断了。 她大概也发觉余简知识面的匮乏,抱着看好戏的心情,说道:“唐,临时指导可不太像你的风格。” 只轻轻一点,便让唐渊闭上了嘴。要赢就要赢得堂堂正正,如果输,也要输得合情合理。 蓝鳍金枪鱼,是金枪鱼中的王者,而眼前这一条,又是王者中的战斗机。佐藤系上厨师服,带上专用手套,把卷着的刀具一众铺开,这是他做为刺身匠人,专门打造的一套刀具。 看得余简两眼发热,好羡慕啊……那柄尖刀,不就是她心心念念想要的切鱼骨的吗? 佐藤大喝一声,先用利锯切去鱼头。再挑出剔骨刀,巧妙地顺着鱼脊之纹路,把鱼腩大肉分成了好几块。 接下来,才是霓虹国对于刺身肉的分类时间。鱼脸嫩肉,肥瘦均匀,历来都是招待最尊贵的客人,用薄刀切成片状,只需配一抹芥末,便是大名鼎鼎的鱼脸刺身。 金枪鱼眼睛,用长针刺穿,把胶原蛋白倒入杯中,倒入等量清酒,再放上一颗青柠,便是风味独特的鱼眼莫吉托。 刮取鱼皮上丰厚的油脂,与大腩肉碎搅拌均匀,搭配上牛蒡丝和鱼子,再用紫菜包裹,撒上黑白芝麻调味,好一个金枪手卷。 鱼脊肉运动较多,肉质爽口,切片,摆盘做成霓虹沙拉,把苦菊冰草置于中间,加一两片圆萝卜片,清脆爽口。 佐藤花样繁复,从鱼头、鱼身到鱼尾,连着鱼脊椎骨都做出了精致的菜式。 余简源源不断地汲取着知识,自他下刀的第一刻起,便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人,对这种大鱼是该有多么熟悉,才能做到每一刀都精准无比,刀刀落,刀刀料起。如果不是时间有限,她敢肯定,佐藤会做到物尽其用,鱼身上任何一处他都能做出相应的料理。 难道这才是霓虹国真正的料理技术吗?余简不禁肃然起敬…… “一鱼百吃。”唐静灵双眼涌动着光芒,竟然能看到能将金枪鱼做得如此透彻的人,她必须赶紧记录下来,做一篇专门的科普报道。 最后一道金枪霸道丼饭上桌,佐藤用着白布擦净刀身,小心地放置于刀袋中,面对已经坐到料理台前的几人:“请各位品尝。” 唐静灵在霓虹国留学的时候,最爱的就是这一口刺身。此刻早就摩拳擦掌,捡了筷子率先夹起一块霜降肉,酱油中加入一点芥末,混合后入口,口感鲜甜,没有一丝腥气,口腔里满是肉质的鲜嫩和油脂的香味。芥末微微上头,又跟鱼肉巧妙融合。 佐藤手艺的高明之处,在于对食材薄厚的把控,这金枪鱼刺身,厚一分就觉油腻,薄一分滋味不足。但就这每一片,摆在一起没有丝毫的差别,却是老饕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余简对着脸肉非常新奇,鱼脸肉是整条鱼中最精华的部分,中餐中也有鱼脸肉的做法,但是这生吃,倒是第一回见到。 鱼脸肉被片成了月牙形的薄片,入口脆脆滑滑,肉质软滑又有弹性,含在嘴中要跟舌头纠缠反抗一番才肯入腹。 这全鱼刺身宴,竟然吃不到生鱼的一丝腥味,用着最简单的材料,就凸显出食材的原汁原味。连着那撒在大腩肉上的芝麻和包裹着的海苔,都更增加了原本的风味。 余简默默地吞下口中的刺身肉,手悄悄地摸向一旁的鱼眼清酒。指尖刚触到杯身,就被人移走,余简抬头,只见唐渊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小孩子,不能喝酒。” 自己却晃了晃酒杯,薄抿了一口。 双标!余简内心吐槽,但也不再强求。不喝就不喝嘛! “怎么样?这一轮全鱼刺身,各位觉得如何?”西村小和子看到了几人脸上的惊艳,她瞬间觉得刚才被打压过的自信又回来了,眼中带着鄙夷,说着轻巧话,“小老板,该轮到你了哦……”话尾又是挑衅的上扬…… 真是……你觉得你又行了是吧?!余简看着她轻浮的笑容,忍住想要挥上去的拳头。 犹豫了片刻,她巧然一笑:“我认输。” 她认输,这种鱼类她从未接触,要上也可以,但肯定是做不到什么特别好的菜式,如果单纯只论刀工的话,她觉得自己跟佐藤也就不相上下。 综合考虑,硬碰硬,她没有任何胜算,不如痛快点认输,这场不行,下场再战! “佐藤先生手艺高超,在这刺身上面,我自愧不如。倒是也要感谢佐藤先生,让我看到如此精彩的解剖鱼的过程。”余简双手抱拳,真挚地说道。 这就弄得佐藤有些不会了。在小和子的口中,这余家食肆和兰亭轩沆瀣一气,打压蓝海街其他店铺,而这两家的老板,又是盛气凌人,从不把别人放在眼里的人。 但余简刚才的一番话,让他心中疑虑连连,他能听出话中真心实意的赞美。 目光移向小和子,他期待着她的解释。 谁知西村小和子压根就不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佐藤只是她需要利用的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都快成她的技能了。她此刻关注的是—— 余简竟然认输了! “你真的认输?!”带着喜出望外的惊喜,西村小和子问。 盐麴渍梅花猪排 “佐藤先生大概能称得上匠人了。”唐静灵有些唏嘘。就凭着这一手技艺,佐藤小次郎未来的造诣并不会低。但他既认西村为主,势必会受到极大的影响。 西村家族能养出一个西村小和子,便代表并不能容忍其他人凌驾于家族姓氏之上。佐藤一个外姓人,好一点说得上是为他人做嫁衣,如若不果,怕是会早早夭折在厨艺的道路上。 唐静灵摇了摇头,让自己不要想得过多。霓虹国厨师界的现状她有所耳闻,只怕现实中会更加阴暗。这些距离她遥远,她也是杞人忧天了。 “对呀,我认输。我比不过佐藤师傅嘛!”余简娇娇俏俏地说了一句,又对着佐藤小次郎露出一个笑脸,晃得佐藤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头。 唐渊一巴掌拍到了小姑娘脑袋上,咬着牙恶狠狠地说道:“说话就说话,笑什么笑!”还随随便便对陌生男人笑,等回去非要跟建国叔说道说道,让他好好教育一番。 “你——”余简捂着脑袋,怒目相视。怎么一言不合就动手,这脑瓜子只能随便打的吗? 唐静灵看到这一幕,脑子中很自然地浮现出四个字:欢喜冤家。 自从小老板来了京城,弟弟唐渊的表情都丰富了许多,脾气似乎也比以前好了很多。难道…… 唐静灵看向两人的目光瞬间就有点不对劲了。 西村小和子嫉妒得眼眶都红了,还说什么跟余简没有关系,唐渊这样分明就是喜欢她! 她那精致美丽的脸庞蒙上了一层阴郁,似笑非笑地说着:“既然你认输,那现在就姑且算打个平手。接下来,你的对手依然是我,这一次,我会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如果先前余简算是西村小和子路上的绊脚石的话,现如今,余简就成了钉在她尊严上的一根针,不拔不快。 余简还沉浸在那一巴掌中,反应有些随意,连头都没抬:“最后一场怎么比?” 她这番举动,又让西村小和子觉得无比窝火,这华夏人,真的是完全没有礼貌,分明就是在嘲讽她。 “哼——”她冷哼一声,恶意地笑了笑,“烤物。”谁都知道她是一名茶点大师,却鲜少有人了解,他们西村家,最深的传承便是这炙烤手法。任何食材经过西村家独特的手艺,都会成为极为震撼的美味佳肴。 连着佐藤都惊奇地抬脸看她,小和子,真的准备拿出那个绝招了吗…… 西村小和子在得意的同时,余简也在心里偷笑。比其他她还有些担心,但是这炙烤之术,她可是颇有心得。大唐对待食材用得最多之法,便是炙烤。现代人都把炙烤混为一谈,但炙与烤原就是两种不同的烹饪方式。 余简小拳头一舞:“就比烤物。” 她的食材盒里装了一样叫做盐麴的东西。这原本是要制作米酒的,但阴差阳错间,被她做成了盐麴。 蒸熟的糯米风干发酵得到米麴,加入盐,再次发酵,这就是盐麴。如果不加盐,加入酱油,这便是酱油麴。 烤物的食材是梅花猪排,余简拎起来闻了闻,有一股高档食材特有的香气。她不由地看向唐渊。 唐大厨瞥了一眼,冷哼:“西班牙梅花猪排。”西餐大厨的本领,只肖一眼,连着出处都能看出来。 余简嘴巴都要咧到后脑根了,感觉自己碰见了个活字典,想查哪里查哪里。 猪排解冻后,将盐麴均匀涂抹在表面。余简手指慢慢地按摩着猪肉的纹理,让盐麴渗入肉质深层,再用油纸包裹好静置片刻。 炭炉添火,烧到微旺之时,放上网格,把猪排表面的盐麴擦拭干净后,放到火上两面翻烤,把表面的水分烤干。 再下一步,就是炙,炭火加旺,有火星冒出,放上石板,刷上一层薄油,等着石板表面的温度升高,再把猪排放上,两面各炙两分钟,直到出现焦黄的色泽。 盘内码上清爽的黄瓜片,用萝卜雕刻一朵白玉兰,炙烤后的猪排摆盘放入其中,淋上一点特质蜜汁,这一道盐麴渍梅花猪排就做好了。 盐麴过后的的猪排鲜嫩无比,简直是回味无穷。 相比之下,西村小和子的烤猪排方法就普通得多。先用酱料将猪排腌渍,吸干水分后,放入一个特制容器中,底部加火,十分钟后,就听到容器里传来“滋啦滋啦”的声音,再等十分钟,打开容器,猪排已经弥漫出香味。取出摆盘,撒上欧芹碎,白色瓷盘中,猪排泛着褐红色的油亮光泽,倒也出奇地让人食欲大增。 同样的选择又摆到了唐渊和唐静灵面前。 盐麴得咸尝起来是柔和的,又带着极微的酒香,把梅花猪排的肉质软化,又去腥增香。在火苗的炙烤中,盐麴的发酵味早就挥发,只剩下了咸和鲜。 唐渊津津有味地一口又一口,时不时地还要抿一口刚剩下的鱼眼莫吉托,好不享受。 真是艰难的选择。唐静灵觉得西村小和子做的猪排也很好吃,尤其是酱料的味道,经过风烤,完全浸润到猪肉里,每一丝的肉都透着香气。而余简的盐麴猪排,又是独特的风味,味道更有深度。 两相抉择后,她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答案:“盐麴梅花猪排获胜。” 而唐渊,说也不用说,自然也是余简的拥护者。 “啪——”西村小和子把手边的盘子狠狠摔在地上,问:“为什么?”没有先前的歇斯底里,平静得更加让人感觉害怕。 她的脸上泛着渗人的冷光,眼底黑得一眼就仿佛看到了地狱。 她走近一步,又问:“为什么?” 唐渊挡在唐静灵身前,眼中划过一道冷意,语气也跟着冷得令人颤抖:“你不知道原因吗,西村小和子?” 两人相对,各自都不退让。 有古怪…… 余简溜达桌子旁,从唐渊只吃了一口便不再动筷的盘子里蘸了点汤汁放入嘴里。 ……这个味道…… 她的眼里陡然一惊,整个人抖了一抖,不可置信地看向两人:“大麻?你竟然在酱汁里加了大麻?!” 无妄之灾 所有人都向西村小和子投去目光,料理店因为这场比试早就被清空,门房里只有他们五个人,却没来由地让人觉得阵阵发毛。 “什么?” “大麻?” 唐静灵和佐藤几乎是同时出声。 西村小和子依然是平静的神色,只是眼神里的浓郁更深,她抚了抚收拾得一丝不苟的鬓角,竟隐隐露了个笑容。 佐藤意识到了不对,连忙过去,伸出小手指蘸了酱料放到舌尖,里头果然有大麻的味道,虽淡,但只要味觉灵敏的厨师,一尝便能知道。 “呕……”唐静灵眼中惊疑不定,踉跄着步伐,匆匆跑向卫生间,她刚才可是吃了整整一盘子的猪排,难怪到最后,觉得舌尖有点发麻。 佐藤困惑地叫了句:“和子?” “呵呵……”西村小和子露出了笑意,紧接着脸部线条扩大,最后竟然哈哈大笑起来。 “很惊奇吗?”她踱步到料理台前,摸着特制的烤物容器,语气中是莫名的虔诚,“这是我们西村家独特的烤具干风箱,经过它烤出来的东西,外焦里嫩,再配合西村秘制酱料,让人吃了一回,还想来第二回,日日夜夜都充满了念想。这才是我们西村家生生不息的根本啊……” 余简顺着方向看向她手摸的东西,整个人似被电击一般,抖动不已。这个东西,好像曾经看到过的一种刑具,上部是巨大的铁箱,下面架上火堆,人在里面受着高温的炙烤,哀嚎阵阵。等再次打开铁箱,里面仅剩焦黑的尸骨。这是大唐最为残酷的刑罚——炙刑。 怎么会有人,将刑具制作成做菜的器物?余简觉得整个屋子的温度都开始下降,周遭都是一种阴森恐怖的感觉。 “小和子,西村家的酱汁里真的放了大麻吗?”佐藤不死心地问道,他是外姓,本家的大厨房他进不了,但也知道只要是西村家在霓虹国开的料理店,总是不缺客源的。 “没错。”西村小和子冷漠地看了他一眼,既然被人看出了西村家的秘密,她也不需要再做隐瞒,“大麻会让客人的忠诚度更高。” “那客人的身体呢?你们没有考虑过后果吗?”佐藤焦急地问。 “为了西村家付出生命是他们的荣幸。不过是一帮只重口腹之欲的废物,不足轻重。”好像她是掌握生死的神明,轻易就否决了别人的一生。 佐藤惨然一笑,跌倒在地,他的信仰轰然倒塌……在心里比什么都重要的西村家族,竟然为了利益做出这种有违天道人伦的事情,他拼命地摇着头,一个五尺男儿,哭得像个孩子…… 西村小和子嫌恶地撇了他一眼,暗暗骂了一句:“废物。” 西村家作为霓虹国三大料理世家之一,自然有它的生存之道。如果没有政客的支持,他以为西村家这几百年来能安稳度日?佐藤这个蠢货,脑子还是一如既往的简单…… “百年世家的西村,也不过如此。”唐渊听着他们俩狗咬狗的对话,近乎残虐地冷笑道,“简直就是:垃圾!” “你!” 西村小和子气得暴走,侮辱她可以,侮辱她的家族,那就必须死!她随手抄起手边的尖刀,向着唐渊冲刺过来。 “快闪开——”余简惊呼,不假思索地跑上前推开还在发愣的男人,手臂堪堪一挡,一道钻心的疼让她瞬间大叫了一声,冒起浑身冷汗。 “滴答。” “滴答。” 血丝顺着手指滑落到地上,一滴两滴,滴落速度越来越快,几秒钟的功夫,就汇聚成一滩血水。 “小丫头!”唐渊稳住身形,转头便看见这令人形神俱裂的一幕,他爆发出野兽一般的哀嚎,一脚把西村小和子狠狠踹倒在地。 “你怎么样?”他的俊颜上满是焦躁不安的情绪,搂着余简的手也不自觉地细微颤抖着,眼里是越来越多的鲜血。他好像又回到了蓝带学院,也是同样的鲜血淋漓,同学惨白着脸望着他……虚幻之间,他竟分不清现实了。 “你特么还傻愣着干嘛?!赶快把我送、医、院!”余简冷汗冒得满额头都是,为了这个傻逼男人挡了一刀,他竟然还在这里发呆。她在须臾间避开了筋脉的方向,但西村小和子冲刺太快,刀又非常锋利,肯定划得有点深。血呼啦呼啦地流,她都有点眩晕了…… “对对对!”唐渊这才回过神,对着姗姗来迟的唐静灵吼了一句,“报警!让人看住她。” 抱起小姑娘,踹开料理店的大门,就往外走去。西村小和子,敢在华夏的土地上伤人,你想再逃回霓虹国,怕是再没机会了…… …… “哎呀哎呀,医生,你轻点轻点!”余建国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医疗室团团转,看着一根针扎进女儿的皮肤里,女儿还没出声,他倒先叫了起来。 医生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保持安静,你再说话,就到外面去等着吧!” 余简此刻正处在后怕之中,刚才的英勇在听了医生的诊断后,吓得脸上最后一丝血色都消失殆尽。就差那么两公分,她的左手就要废了!!那她以后还怎么颠锅拿勺了?! 不行不行,以后再也不能做这种一股子热血的蠢事了。 “爸爸,我不疼,医生打过麻醉剂了。”余简白着脸安慰老父亲,她爹看见她的惨样差点没昏厥过去,都还不敢告诉余妈妈和奶奶,就怕两人知道了,要冲过来跟人拼命。 好不容易缝合完毕,余简看着针脚麻密的一长条,小心地摸了摸,肌肉鼓鼓胀胀的,她破涕为笑,饶有兴致地把手臂伸到她爹面前:“爸,你看像不像蜈蚣?” 余建国一看,还真有那么一点像。转而又眼眶发红,女儿这细皮嫩肉的,怎么就遭了这罪,他刚想抱着女儿哭一番,又被医生叫住了。 “去,带去打破伤风!” 说起破伤风余简想起来,她从老爹怀里挣扎出了脑袋,闷着声音问:“医生,你说刚切过肉的刀上会不会有寄生虫??” 要走的路还长着呢 余简被关在了家里,大门被反锁了好几道,还有心地系上了一根锁链。 被一同关在家里的,还有余圆小朋友。这个小家伙跟胡同里几个小伙伴爬树掏鸟窝,结果一脚没站稳,狠狠地摔了下来,右腿骨折。 这左手和右脚,真是俗话说得好,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连着受伤都要赶在同一时间,实属难兄难弟。 话说,就在余简提出寄生虫理论后,医生解释了半天,也打消不了小姑娘唯恐虫害的恐惧心理,只得先赶她去打破伤风。 就在这一来一往的电梯里,碰上了同样被余妈妈紧急送来还在哭嚎的余圆。 “?你们怎么在这?”余妈妈纳闷地看着电梯里的父女俩。 余简默默地往后靠了靠,想藏住缠着绷带的手臂。 余妈妈眼睛多尖啊,眉毛一挑:“等等,你出来。”手指移了移,让余爸爸离得远些。 余简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妈妈——如果我说我不小心划破了手,你相信吗?” 结果,在余妈妈的冷笑声中,余家姐弟两个被双双反锁在了家里。 “唉!”余圆翘着脚,大声叹了一口气,瞅了瞅翻着什么书的姐姐,再次叹了一口气,“好想出去玩啊……” 他这禁闭已经关了一个礼拜了,依照现在的趋势,只怕出去时候遥遥无期。他虽然挺想跟他姐一起共享姐弟天伦之乐的,可他姐现在伤了手,连水都不能碰,更别提给他做吃的了。 不能做美食的姐姐,跟别人的一样也就是个普通姐姐了,在一起的时间长了,也有点腻啊。 余圆挪了挪屁股,离他姐稍微近一点,又大声地叹一口气。 余简终于分了一丝心神给他:“怎么了?” 她倒并不在意能不能出家门,再没多久就要开学了,她正好趁着这些日子看看书。京城大学的历史系,从解放以来出了不少有名的学者,自然也是人人趋之若鹜。她虽然没有特意要争第一的心,但也不想被别人比下。 况且与着西村小和子的比试也让她看到了自己的不足,知识面太狭隘了。大千世界,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能当成食材的数不胜数,她还有那么多见都没见过的东西。还有唐渊,他竟然只需一看,就能辨认食材的产地和部位,与他相比,她都差得太远了。 “我有点饿了。”余圆扭捏着身体,蹭着他姐姐。 “让奶奶做饭?”余简问,她被勒令短期内不允许进厨房,白天做饭的工作就落到了余奶奶身上。 一听让奶奶做饭,余圆的头就摇得跟个拨浪鼓一样,连连摆手:“不要不要。”奶奶就会做那老三样,虽然味道不错,但天天吃谁受得了。他眼珠子转了转,出鬼主意:“咱们点外卖吧?” 听说肯爷爷又出新品种了,电视广告里天天放,他都馋了好几天了! 余简瞟着他,眼神里满是意味深长。这小家伙也不知道随了谁,满脑瓜子精灵古怪。他肯定是想了好久,实在忍不住了才央求她的。 “医生不是说不能吃油炸的东西?”余简提醒他。 “哎呀,就一回!虽然吃了可能会对身体不好,但不吃我更难受啊!我一难受,那不就恢复得更慢了吗?”叽里呱啦一大堆理由,一环套一环的歪理。余简“扑哧”一笑,刮了刮他的小鼻子:“等会你搞定奶奶,晚上可别在爸妈面前说漏嘴了啊……” 结果晚上余妈妈回来,俩人还是露馅了。原因无他,余圆小朋友非舍不得肯爷爷满额送的小玩偶,还非要摆在显眼的地方。余妈妈一琢磨,再一闻,还透着一股新鲜的炸鸡味,哪里还不知道儿子又耐不住偷吃,当即就把鸡毛掸子拿出来了。 余圆惊恐地扯着嗓子喊:“我是病人,你不能打我——” …… 第二天傍晚,小院里迎来了两个意想不到的客人。 黄暖稀奇地摸着余简包扎好的伤口,乐得不能自已:“阿简你竟然还会给人挡刀,哈哈哈哈……” 陈心怡轻拍了她一下,眼底也充满了笑意:“可能那就是真爱。” 真爱个锤子哦!真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这两个家伙平时挪揄惯了,她都伤成这样了,还嘲笑她。 “对了,故事的男主角和另一个女主角呢?”好不容易笑爽了,黄暖问她,她现在特别好奇故事的结局到底怎么样。这剧情狗血得跟看电视剧似的。 自从她受伤后,就被父母牢牢地保护了起来。但网上或多或少有一些消息,有些食客好久没见到她,大约也猜到了真相,不过大家不约而同地闭口不谈。只是不停地谴责西村小和子,连带着西村家料理里放大麻的消息也带了出去。更有一些有心人,整理所有西村家的“轶事”发到了霓虹国国家网站上,还翻译了各种不同的语言,一时间连着霓虹国官方都压制不住,直接炸开了锅。 至于西村小和子,想要行使外交豁免权,却被无情地拒绝了。华夏国制度严谨,任何人都别想钻法律的漏洞,哪怕是外国人。 这场认证无证俱在的案子被列为典型案例,择日当众庭审,西村小和子这顿牢饭是吃定了。 还有唐渊……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医院里匆匆一别,就再没见过面。余简撇唇,自己好歹算是他的救命恩人吧?连句谢谢都没有。 唐渊是不想道谢吗?! 他是不能啊! 余建国埋头剁着案板上的肉,连看都不屑看他一眼,转了身,屁股对着他。 余建平在一旁摇头,也不敢帮他说话。别看着建国平时对谁都是一张笑脸,但只要碰到他的软肋,他也是能六亲不认的,而且,发怒的兔子更不好对付。 而他的软肋,便是他的家人。 自求多福吧,小伙子。余建平给了个爱莫能助的眼神。你要走的路,还长着呢…… 台风天~家里两只猫崽子打了一夜的架,然后昨天我的电脑还坏了~ 只能重新写过~今天晚了些,请大家见谅~ 落日下的普罗旺斯 唐渊在余家食肆的门口等了整整三天,余建国还是扔下一声冷哼,没有任何好脸色。 他苦笑着点燃一根烟,低着头蹲在地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隐约感觉身边站了人,他还以为是等位置的客人,默默地往边角移了移,给人腾出地方,自己还沉浸在不可自拔的自责和愧疚中。 黄暖和陈心怡观察了好一会,才勉强跟余简的描述对上了号,这从五官来看,确实还算不错,可怎么看,怎么就像个颓废大叔啊,那脸上的胡渣,得好几天不刮了吧?叼着烟的姿势倒是很帅,可蹲在地上的行为实属不雅。 “不会认错了吧?”黄暖拉了拉陈心怡的袖子,小声地问。 虽然有些差距,但大体应该是不会错的,那黑色的衣服,应该就是传说中的西餐主厨服吧?陈心怡在思密达的电视剧中见过,不会错的。再加上余简口中的帅酷,明明大家都是厨师,非要标新立异地穿个黑色衣服,不正好印证了她的话? 所以,完全没错。清了清嗓子,她叫了一声:“唐渊唐大厨。”完完全全的肯定句。 唐渊迷茫地抬起头,额间一缕碎发搭在眼上,他拼命地眨了眨眼睛,才看清眼前的人,是两个年轻的小姑娘,一个穿着鹅黄色的连衣服,扎着马尾,另一个就是简单的黑t牛仔裤,看着年龄跟余简差不多,浑身透露着青春的气息。 “我是。”他沙哑着声音回答。 …… 晚霞的橙色,薰衣草的紫色,树木的翠绿搭配上大地的黄色,妥妥一副落日下的普罗旺斯的景象。 唐渊带着口罩,把加州大杏仁托在手中,小刀轻轻划过数道痕迹,松开手,杏子就变成了整齐划一的杏瓣。 酥饼从烤箱中取出,弥漫着浓浓的奶香,挤出奶油花瓣,沿着酥饼边缘描绘一圈,内心挤上浓浓的杏子果酱,再把新鲜杏瓣小心地摆上,配上几朵紫色的小花,便是唐渊为余简做的普罗旺斯杏子挞。 为了方便食用,杏子挞大约手掌大小,唐渊细心地用包装盒装好,递到陈心怡手上。 又拜托她:“麻烦帮我跟小老板说一声谢谢。” “没有诚意。”黄暖在一边嘀咕。 “什么?”唐渊好像听到她说话,但又没听清。 黄暖挥了挥小拳头,拳风堪堪从唐渊面前拂过,索性放开了声音:“我说你没诚意!感谢的话你自己到阿简面前说去!我们又不是那个要别人挡刀的人!” 这下,整个兰亭轩的厨房里,瞬间静默了下来。 这个话题最近就是兰亭轩的禁忌,谁要敢提起,就要承受来自主厨的低气压。杨建新艰难地吞了口口水,往后小移了几步,避开暴风的中心位置。他同情地看着这个黄色连衣裙小姑娘,还是太年轻了啊…… 果然,唐渊一下子凝住了,还没来得及缩回的手停在了半路中,他眼神暗了又暗,最终低低地说了句:“你说得对,哪有不当面感谢的。”可是他见不着她的人啊,听说建国叔把她锁在了家里,不允许她出门,也不允许别人随意去找她。 还有就是,见了她,他应该用何种情绪去面对?他可是害的她差点再也没有办法拿锅子的人! 他仿佛能体会到余建国的心情了。这种至亲在眼前遭受伤痛的情况,换了是他,没有好脸色还是轻的,狠狠把人揍一顿才是他的作风。 黄暖在包里捣鼓了半天,终于摸出个东西,手伸到唐渊面前,嘟着嘴说了句:“喏!” 唐渊定睛一瞧,屏幕上是一串阿拉伯数字,他按捺住心中的狂喜,问:“余简的手机号码?” “快记下来,微信也是这个号码,你记得加她。”黄暖不耐烦地催促,又说道,“可别说是我告诉你的啊……”不然她肯定要吃不了兜着走,余叔叔发怒的样子……她瑟缩了一下,老好人发起火来太可怕了…… “谢谢!”唐渊郑重地说了句,赶忙掏出手机存下了号码,在名字一栏犹豫了半天,打出了三个字:小姑娘。 黄暖心情很好,终于走出了渔村,还能再跟小伙伴们在一起,又即将踏入大学校园,而且,说不定还能做个红娘。想到这里,她脚步都轻快了许多,拎着杏子挞的手臂不停摇晃。 “你有点作死的样子了。”陈心怡跟在她身后不远不近的距离,慢吞吞地说了句。 啥? 黄暖猛然停住脚,疑惑地回头看她。 这家伙,光长个子不长脑子了。指了指她手上的盒子,陈心怡说:“上面有兰亭轩的logo,如果唐大厨联系阿简了,任谁都能看出来,肯定是从我们俩个那里透露出去的。但是余叔叔知道我肯定不会,那么也只有你了……”孩子,你好好保住,要保持好的心态,迎接余叔叔的怒火。 汰!对哦!黄暖懊恼地跺了跺脚,这才反应过来。她纠结了半天,拎起蛋糕盒看了又看,终于冒出了一句:“不然……咱们不给阿简了,自己吃?” 陈心怡:……说她不长脑子还是抬举她了,她根本就是没脑子!! 到底这盒子杏子挞还是安然无恙地到了余简手上。她看着盒子上的图案发了会愣,最后抿着唇弯了弯眼角,心情倒是这些天以来最愉悦的时候了。 黄暖告诉她,这些杏子挞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落日下的普罗旺斯。她还特意上网查了下这个地方,那里有一望无垠的薰衣草花海,有精致的法式庭院,有漫山遍野的葡萄园和橄榄林,有着最古老的法式美味菜肴。 余简有些神往,总有一日,她也要踏遍这世界的每一寸角落,寻找那些令人魂牵梦萦的失落菜肴。 “杏子好甜哦~”余圆依旧翘着腿,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捏了个杏子挞,正有滋有味地舔着唇角的奶油,还不时发出感叹。见他姐投来目光,还不忘安利:“姐,你也吃,杏子可甜了!” 他这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这些糕点的真正主人呢! 夏日本就是杏子的季节,余简也跟着拿起一个杏子挞,入鼻是清新的水果香气,混合了奶油,不用吃就知道是甜蜜的味道。一口咬下去,手工做的杏子酱滋味浓郁,挞身酥脆,奶油轻甜,杏子肉在嘴里溢出汁水,口感层次丰富,又觉得清新脱俗。 余简慢慢感受着糕点带给她的妙曼滋味,余光瞄到闪光的手机屏幕,有一条好友验证弹出,她手指点开—— 狂妄如我请求加您为好友。 玫瑰花是怎么回事 余简坐在梳妆台前,擦拭着头上的湿发,伤口是逐渐痊愈的痒意,她放缓了动作,尽量不扯动伤口附近的肌肉。 等头发擦了半干,她才想起某人的好友申请,这才拿过手机,点了同意。看了看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半小时。 没想到刚加上好友,对面就发来一连串的表情,听着手机不停叮咚的声响,余简莫名地眨眼,这人,难道是一直拿着手机等着的么? 【我是唐渊。】 【手上的伤恢复得怎么样了?】 大概是看她长时间没回复,又问:【杏子挞好吃吗?】 连手机这头的余简,都能感受到字里行间的小心翼翼。 她咧出几颗白牙,回了句:【好吃的。】 对面很快又打了几个字:【明天给你做其他口味的。】 想了想又问:【伤呢?】到底还是对她手臂上的伤势耿耿于怀。 余简索性撩起袖子,对着伤口拍了张照片发给他,又告诉他:【没太大问题,过两天可以去拆线了。】 好长一道伤口。隔着屏幕,唐渊都觉得那道伤口真的好长,听说缝了十几针,小姑娘愣是一滴眼泪没流。刚受伤的时候也是这样,哪怕血流了一地,她也只是抿着唇忍痛让他去医院,没有喊过一句疼。 唐渊整颗心都抽搐起来,他无奈地捂住胸口,口中溢出低吟。这时候无数的恐惧涌向他,如果……如果小姑娘没有避开,那把刀就要插进她的身体了…… “阿简……”唐渊抚摸着屏幕上余简可可爱爱的猫咪头像,满眼都是心疼。 …… 兰亭轩最近一直弥漫着一股奶香。 这气味浓郁得连老客人都禁受不住,擦着嘴角的唾液拉过站在门岗的小林:“主厨准备上新菜了?”这都一个多月了,唐大厨连一个新菜都没上,不像他的风格。 小林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想多了。”他们家主厨,这是卯足了劲在追人家小姑娘呢!每天换着花样做甜品,什么栗子挞、杏子挞、洋梨挞的,什么漂亮做什么,哪个好吃做哪个。可是苦了他们,只能扒着玻璃窗看,让主厨分一点给他们尝尝吧?竟然还小气地哄他们赶紧走…… 主厨变了。 他都不爱他们这些员工了。 小林哀怨地对着天,跟老客人一起,大大地叹了口气。 唐渊今天要做的是海盐玫瑰挞。花瓣用淡雅的水蜜桃干酪慕斯,内里包着梨肉、葡萄柚和玫瑰酱,底座的酥饼做得松软,加了脆米粒后风味更盛。 最有趣的是糕点的造型,真的就好像一朵盛开的粉色玫瑰,仔细看,上面还有晶莹剔透的露珠呢。 杨建新站在唐渊身后,悄悄地抬起手机远远地拍了张照片,发给女神周小妍:【大厨已经疯狂了,今天竟然做出了玫瑰花。】 隔壁的周小妍看着照片上惟妙惟肖的花朵,发出羡慕的叹息,果然厨师浪漫起来,谁都自愧不如啊!自己什么时候才能遇到一个这样的人呢? 余简觉得今儿黄暖看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揶揄,她把手里的蛋糕盒放下,招了招手,准备跟她好好聊一聊。 “什么情况?那是什么眼神?” 黄暖嘿嘿一笑,小心地避开她受伤的手,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问:“你跟唐渊什么时候公开恋情?” 啥??余简这下子完全清醒了。这都马上要到秋天了,怎么还能有发春的迹象呢?她一把推开黄暖,对着她的眼睛正色道:“你可别胡说八道了。” “既然不喜欢,为啥他天天给你送甜点?”每次去兰亭轩后厨的时候,还总看见他一副荡漾的神情,嘱咐她一定要亲自交到余简手上。 余简不以为然:“我们那是过命的生死友情。你别忘了,就在前段时间,我们还是不共戴天的‘中餐’和‘西餐’代表呢!”这家伙脑袋里装了啥乱七八糟的东西,合着人家给她做几天甜点就是喜欢了?唐渊肯定是心怀愧疚,借着机会来讨好她呢! “是吗……”黄暖明显不相信,仔细地盯着余简的脸,希望能找出些什么蛛丝马迹。但遗憾的是,余简确实一脸无辜,眼神清明。黄暖泄了气,失望地喃喃自语,“好吧……” 唉!还以为能有什么惊天动地的爱情故事要发生呢! 高考结束后,她就开始在某个网站上写小说,扫榜单的时候看多了霸总的剧情故事,现在看谁,都觉得有猫腻。女主舍身救男主,男主以身相许。天呐,这是什么神仙情节啊!不行,她还是得加到自己的小说故事里,原型嘛,就是阿简和唐主厨咯。反正都是杜撰,怎么写不就是由着她发挥了?? 想到这里,黄暖的心气终于顺畅了,开开心心地继续搂着余简:“看看今天唐大厨给你做什么好吃了?”去的时候神神秘秘的,也不给她看。 “你又馋了?”余简瞟了她一眼,笑着问。 “那可不能,我在减肥呢!”高三一年,被余简拼命投喂,整整胖了二十斤的黄暖发奋图强,在陈心怡的监督下,一个月瘦了十斤。虽然京城的诱惑很多,但她已经能自律地管住嘴巴。 余简露出怀疑地眼神,在她的催促下,缓缓拉开绑着盒子的丝带。纸盒子如花瓣一般散开,三朵优雅的粉色玫瑰屹立其中,朝着两人骄傲地绽放着。 “咕咚”。 黄暖情不自禁地吞了口口水,猛地站起来,往外走了两步,指着余简的手指都有些颤抖:“还说你们俩没啥?!” 这连玫瑰花都送上了,不就是巴巴地向她表明心意了? 哈哈哈哈,黄暖转过身,唇角大肆扬起,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这妥妥就是一段现成可以直接写出来的桥段啊!! 她装模作样地回过头:“你们俩肯定有……奸情……” 余简充满疑惑地目光扫过她脸上的雀跃,又扫到莫名其妙的三朵玫瑰,默然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点了一串号码。 对面很快接通,带着欣喜的嗓音问:“阿简?” 余简淡定地问道:“玫瑰花是怎么回事?” 水芹羊肚菌汤面 “什么玫瑰花?你是说玫瑰挞吗?好吃不好吃?是用大马士革玫瑰熬的酱……”唐渊侃侃而谈,一会说玫瑰花来得不易,是朋友好不容易才得来的,一会又说这款糕点特别费手工,他辛辛苦苦做了两个小时。就是绝口不提为什么突然给她做这样一款暧昧不清的糕点。 从他嘴里大约是问不出什么来了,余简索性开了扩音,让黄暖自己听听,也好杜绝了她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 啧啧。黄暖摸着下巴听着唐大厨的狡辩……哦,是解释。总觉得那语气里处处透露着心虚。 三朵玫瑰花,两朵进了余圆的肚子。经过这段时间家里外头不间断地投喂,余圆小朋友正如他的名字一般,向着球的方向越长越盛,圆鼓鼓的小肚子拍一拍,就好像熟透的西瓜一般。 关键他还一点没有自知,觊觎着盒子里唯一剩下的一块糕点。 “姐姐,你不饿,是吧?”说着,手悄咪咪地伸向盒子。 余简啪地一下轻打了他的手背,眼睛一瞪,飞快地把盒子盖起来:“不许再吃了!这半个月,你足足胖了十多斤。美美要是看到你这样子,铁定不跟你玩了!”一说到张美美,余圆就慌了,他挪动着屁股,扭着身子够着一旁的镜子,果然,脸大得镜面都不够放了。 他嘴角一瘪,要哭不哭地瞅着他姐:“怎么办?!我都不帅了!”这样子,倒是真的有点伤心了…… 余简没忍住,在他的干嚎下,笑出了声。 …… 隔日,余简在余建国的陪同下,到医院拆线。 医生一寸一寸摸着缝合后的皮肤,点头:“恢复得很好。每天还是记得要擦药。等完全长好了,做个祛疤,就完全看不出来了。” 余简遵从他的指示,慢慢活动着手肘、手臂,抬起又放下,弯起又伸直,除了有些不美观,跟着以前没有两样。 “我能做饭吗?”余简问出最关心的问题。她忍了大半个月,感觉技艺都要生疏了。 医生笑:“你这年纪的小姑娘还会做饭?小心一点就行,不要做太过剧烈的动作。” 这下,余简的心正式落到了肚子里。 回去的路上,余建国絮絮叨叨:“你还是好好歇着,食肆有我跟你建平叔,不用你操心。你也快开学了,跟小暖他们去逛逛街,买些衣服。” 撇撇嘴,余简弱弱地回了句:“知道了。”她爸这是草木皆兵,看来以后要去食肆还得偷摸着去了。 八月末了,延连的高温不下,动一动就是一身汗。余简有些苦夏,前些天还有唐渊做的甜点换换胃口,被玫瑰花事情一搞,也不敢再让他送吃的了,就怕还会做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东西来。 正好余圆也嚷着要减肥,余简顺道去市场买了些现成的糙米面,中午做个爽口的汤面吃。 今天买到了新鲜的水芹菜,余简洗干净,切成小段,又把鸡汤煮开,放进去烫熟。鸡汤是昨晚上余建国煮的,用着小炉子煨了两个钟头,里头还加了枸杞和羊肚菌。 香菇泡发洗干净剪半,和蘑菇、大蒜、姜丝爆炒均匀,再加入鸡汤小火炖熟。锅里刷层薄油,放入豆腐干丝炒熟。 煮好的面卷成一团放在面碗里,上头码上干丝、香菇和水芹菜,再夹上一个肥嘟嘟的羊肚菌,浇上温热的清鸡汤,一碗汤面就做好了。 余简先把小家伙从房间里叫出来,休养了这么长时间,他已经能扶着墙跳着走,一会功夫就端端正正地坐在餐桌前。 “吃面条啊……”余圆有些失望,原本以为姐姐要做什么好吃的,结果就用一碗面条糊弄他。 余奶奶在旁边打趣:“你不是说要减肥吗?又想吃大餐了?” 也对哦!余圆小拳头一握:“才没有!我是说面条好!吃面条有助于身体健康!”见风使舵的本领可谓一流。 糙米面比一般的面条有嚼劲,余圆夹了一根浸满汤汁的面条,小口地嗦进嘴里。 唔——满口的鲜香。 与肉食的不同,这碗面条里只放了澄清的鸡汤,清清爽爽的都看不见油星,但就是出奇的美味。 香菇混合着大蒜的味道,滋味浓郁,羊肚菌软软绵绵,咬在嘴里溢满汤汁。连着水芹菜都特别爽口,牙齿咬过,嘎嘣脆。 余圆一口气吃了大半碗,又端起面碗喝了一大口鲜汤,满满意意地道了一句:“爽!” 余简含笑看着他把碗里最后一根蔬菜吃完,这才开始享用自己的午餐。余圆比着其他孩子,吃饭算是香的,但也一样,竟爱吃肉不吃蔬菜,今天他的碗里余简特意多加了水芹菜,小家伙也是全部吃得干干净净。 面条好消化,糙米面又是粗粮,吃多一点余简也不担心。 余圆这趟算是吃得舒服了,晃着脚开始问她姐:“晚上吃什么?” 这顿才刚吃完,又惦记下一顿了。想了想又说:“面条挺好吃的,不如晚上也吃面条吧?” 余奶奶笑着用筷子另一头轻敲他的脑袋,骂道:“臭小子,就想着你姐给你做吃的!晚上让你爸回来做,你姐手还没好,得多歇歇。” 听说余简受伤,她可是真被吓到了,连着在老头子的牌位前跪了好些时候,就求着祖宗和老头子多多保佑这个小孙女。阿简这两年接连着发生祸事,余奶奶合计着,是不是要找个庙里烧烧香,再求个平安符了。 余圆一听是他老爹做饭,泄气地垂下肩膀,嘟囔着:“我老爸做饭又没姐姐做得好吃……” “我可听的清清楚楚啊——”余简咽下嘴里的面条,温柔地说了句。 余圆瞬间瞪圆了眼睛…… 他谄媚一笑,捏起纸巾递到他姐面前,脆生生地说着:“姐姐,我的亲姐姐,我的好姐姐!快,有汤滴出来了,赶紧擦擦……”就别威胁你这可爱的弟弟了。 余简接过纸巾,给了他一个眼神。 小家伙瞬间没了气焰,小声地说了句:“我错了。爸爸做的饭也一样好吃。” 嗯…… 拿捏得妥妥当当。 最近应该都会日更五章~分上午和下午啦,电脑还在修,我一个字一个字重亲敲出来哒~ 佛曰业果 八月二十九,宜祭祀。京城南郊香火极盛的南鸣寺里,余简扶着奶奶,顺着人流往里进。 静候在一旁的高僧双手合十施礼,将一众善男信女引进不染尘埃的寺庙中烧香祈福。 “奶奶,其实不必来的。”余简微微喘气,拐了个弯,来到人稍微少一点的拐角处。 余奶奶拍拍她的手背,目光却盯着前方燃烧着佛香的大鼎,虔诚地说:“来拜拜佛,给你和余圆求个平安。”孙子孙女几乎同时伤了身体,冥冥之中也是在暗示。 自从老头子过世后,余奶奶就开始信佛了,有时候对于老人来说,这可能是一种不一样的寄托吧。 “等会到了大殿里,你也磕个头,心诚则灵。” 余简叹了口气,只能答应下来。 等轮到他们的时候,大殿里反倒没了多少人。余简安安静静地凝视了一会大佛法相,举着香叩首三下后起身,把冒着红星火苗的细香插入面前的黑色香炉鼎中。 再回头,余奶奶已经没了踪迹。她有些着急,小声地呼唤:“奶奶?”顺着礼佛的路线往后头找去。 后面是求签的寺庙庭院,伫立着棵大树,枝叶茂密,上面系着一条条的红色绸缎,上面绑着信徒的心愿。而余奶奶,就在这树下,坐在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和尚跟前,不知在说些什么。 “奶奶!”余简疾步到她身边,手掌轻轻按在她的肩膀上,有些埋怨,“不要乱跑,人多。” 余奶奶笑着看了她一眼:“知道了。”又继续跟老和尚说话,话语间大约是想求个平安符什么的。 老和尚问她给谁求的,余奶奶指了指身后的孙女,又加了句:“还有一个小孙子。” 老和尚抬头,看向刚跑过来的女孩。此刻的余简正好抬头看了一眼荡到头顶的红绸绳,隐约辨认了几个字。正巧转脸的时候,跟老和尚对上了视线。 双方皆是一怔。 那双眼睛,清明又深邃,浩瀚又宏大。一眼望去,好似进入了不知名的领域中,身边均是汪洋的海水。 余简愣了好久才堪堪回神,对着老和尚行了个礼,却不自觉地用上了还在唐朝时的礼数。 老和尚微微一笑,伸手捋了捋老长的胡须,淡淡地点了点头。 下山的路上,余简还在回味着老和尚对她的批语:“业果无报,唯守本心。” 她并不是很明白,想仔细问的时候,老和尚的休息牌露了出来,斋饭时间到了。 余奶奶倒是对南鸣寺很是熟悉:“山下有家专门做素斋的店,去尝尝?听说是寺里的和尚还俗出来开的。” 和尚还能还俗?余简疑惑地看着奶奶。余奶奶又笑了笑:“大约是觉得美食难耐,佛祖不留吧……”倒是存了些开玩笑的心思。 南鸣寺只有这一家素斋馆,算是打上了官方的标签,排队的人很多,余简提前拿了菜单,没有选择,只有套餐,索性价格算是亲民。 小菜两道、汤一例、主食一碗、水果一份,普通人也能吃饱了。余简点了两份不一样的,打算多尝些不同的菜式。 菜上得很快,应该是提前准备好的,整整齐齐地放满了一个托盘。余简看去,红红绿绿的琳琅满目。 “这八宝素菜真是好吃,为了这一口,每个月我都得来两回。”有其他香客赞叹。 “谁说不是呢,这素炒粉的味道可不比五星级酒店的差。也就是大师不愿意离开这南鸣寺,不然开在城里肯定能赚大钱。” 八宝素菜是以各种菇类为主,炒过后又加了菌菇高汤炖煮,最后淋上芡汁,一口咬下去,菇子肥厚多汁,就跟吃肉没啥区别。 再看那素炒粉,用得是蕨菜做的粉条,开水煮熟后放入凉水中冰镇,拌上些时令蔬菜,用着热油一浇,葱花和辣椒的味道浓烈,酸酸辣辣的特别开胃。 但是余简最喜欢的还是藕片。莲藕切薄片,泡水去除了淀粉,沸水里断生又过凉水。加入同样切得薄薄的梨片和煮熟的莲子百合,再用莳萝和柠檬皮调味,一口下去,甜甜脆脆,这夏日里的暑气瞬间消弭了。 余奶奶牙口不好,对着鲜香可口的八宝素菜倒是情有独钟。余简一人默默地吃完了一整碟的藕片,觉得真是不虚此行。 临行的时候,她再次眺望了一眼山顶的南鸣山。烟云缭绕间,有洪亮的钟声响起,让人心生敬畏。 …… 有因必有果,作恶之人,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而已。 京城看守所里,西村小和子颓废地靠在冰冷的墙壁,头发松散地扎在脑后,脸上素净得毫无血色。她已经被关在这里好久了,起初还会叫嚣吵闹,她是霓虹国人,华夏没有权利拘留她,她要求遣送被遣送回国。 大使馆的人也来了多次,但皆被华夏警方拒之门外。她让佐藤联系家族来救她,可佐藤告诉她,西村家自顾不暇,族长更是对她这个害群之马深恶痛绝,连她的老师也不接电话。 曾经高高在上的霓虹国茶点女王,如今跟条丧家犬一般瘫倒在监狱里。 她败了。一败涂地。 “3075号,有人探视。”外面喊了一句,紧接着有人进来开门,她浑浑噩噩地跟着走出去。 “西村小姐,你怎么变成这样了?”隔着玻璃,韩遇白拿起话筒,装模作样地说道,好像是在关心她,语气里满是惋惜。 西村小和子静静地看了他好一会。到如今她再不明白那就是真蠢了,自己被这个男人利用得够彻底。明明是两人一起做的筹划,最后韩遇白却独善其身。 她拿起话筒,觉得说不出的讽刺:“连你也来嘲笑我吗?” 韩遇白笑:“当然不是。我是来关心你的。顺便告诉你一句,你知道为何你走不出这四方牢笼吗?” 西村小和子皱眉,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原本你是可以行驶外交豁免权的,甚至你都可以安然无恙地回到霓虹国。但有人不允许啊,你伤了他最在意的人,他怎么可能放过你?至于公开庭审,做为典型,你只会被判得更重……” 西村小和子只觉得脑袋里嗡嗡嗡的,韩遇白说的话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只记得说唐渊不放过她。 是了,他怎么会放过自己呢? 蓝带学院的过往,前尘旧事叠加,他只怕恨不得她死在华夏吧。 西村小和子惨然一笑,这大概就是报应吧…… 历史还是要和民生相关的 九月三号,是余简开学的大日子。余建国一早就起床,拾到了半天,头发又是抹油又是打蜡,还翻出了常年不穿的西装,系上领带,乍一眼看去,跟个八十年代土老板一样。 不,还缺个大哥大。 余圆觉得他爸此刻的打扮真的有点辣眼睛,嫌弃地翘着脚吐槽:“爸爸,你这么一打扮,可能都没人理我姐了。” 余建国好奇:“为什么?” “谁愿意跟一个土鳖的女儿做朋友?!”余圆一时嘴快,说出了实话。 “余圆!” “小圆子!” “臭小子!” 一家人同时出声,可也救不了这个混话说惯了小家伙。于是一大清早,余圆小朋友再次跟鸡毛掸子亲密接触。 黄暖和陈心怡最后都没选择京城大学,一个去了隔壁的三清,一个读了更远一些的传媒大学。黄暖当初预想的农大在她妈死活不同意下,终于还是作罢。所幸分数争气,也不用捐个图书馆了。 黄暖到现在还在可惜,怎么就让她家老头子逃过一劫呢? 黄爸爸:这坑爹的女儿…… 京城大学的宣传片中曾说过:人生有一段时间在京大度过,是无名的福气,不在于学科,不在于金字招牌,不在于名师,是她的历史,她的传统,夸张一点说是她的空气。 余简走在满是绿荫的林荫道上,周围都是五湖四海的莘莘学子,这一刻,她心中是无比的荣光。 因着她在京城有住所,所以并不住校,对不能体验集体生活也有些遗憾,但同学们都很自来熟,也有认识她的,还体贴地问她伤势如何。 “余简,那后来那个霓虹人怎么样了?”有同学问。 她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大概会被判刑吧,还没到开庭时间呢。” “那开庭的时候你通知我们,我们去旁听,这种人必须要严惩!” 余简弯起眼,脸上是温温柔柔的笑容,这些同学有激昂,有愤慨,但是无一例外的,都掩藏不住身为华夏人的自豪。 “好了,静一静——” 讲台前,有人大声喊着。同学们纷纷坐回位置上,看向来人。 “我叫林风徐,是你们的辅导员,也是你们的师兄,是历史系研二的学生。”温润的男子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字迹有棱有角,跟他儒雅的模样大相径庭。 有身边的同学交头接耳:“哇……辅导员好帅。” 余简也心有戚戚焉,她只在余家食肆跟林风徐见过一面,也觉得这个人挺有学者的风骨,没想到他竟然也是京城大学的学生,还是不折不扣的师兄。 正巧林风徐的眼神扫过来,她微微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 林风徐紧张得要死。三天前,他突然接到通知,说是原本带大一新生的同学临时有了项目要闭关,只能赶鸭子上架让他出马。让他写论文行,让他带新生,他不能啊…… “老师……还有没有商量的余地?”他小心翼翼地问着关山月,对方瞟了他一眼,他就知道,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没想到,余家食肆的小老板竟然也是历史系的学生!这下,林风徐更紧张了,抓着粉笔的手心里满满都是汗。怎么办?他要是在小老板面前丢人了怎么办? 好在同学们都很配合,林风徐早就做了无数遍的演练,加上同学们的捧场,倒也把迎新会议举办得有声有色。 接下来他又在黑板上写了一句话,这是个问题:“你为什么学历史?”这是关山月要求他问的。起初他很好奇,关山月告诉他,如果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学,那肯定学不好,不想学的趁早滚蛋,别辱没了历史系的名声。 “请同学们一个个回答。”他扔了粉笔,双手撑在讲台上,望着底下的一帮新人。 “历史是一个民族安身立命的基础。”有同学挠挠头,小声地说了句。 有了开头,大家就纷纷跃跃欲试。 “学习历史能增强国人的骨气和底气啊,能人那么多,都是我们的榜样。” “可以触摸文化的源头,看看咱们老祖宗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呗~” 轮到余简的时候,她沉吟了片刻。她考虑过这个问题,大学到底读什么,但最后还是选择了历史系,不单单是因为她曾经是个古人。 更是因为:“学史、鉴史、扬史。”她缓缓地说着,“可能对我们来说,历史只是镌刻在书页、画简上的字迹,但这是通过这些文字、图案,我们才能知道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人民是怎么样生活的。学术研究嘛,如果只是纸上谈兵,就未免太过浅薄,最好是能跟民生老百姓的衣食住行相结合。” 她忽而一笑,狭促地眨眨眼:“大家也都知道我家是开餐馆的。我比较肤浅,我只是想把历史中那些被文人墨客写在诗里的美食重新带回到人们的视线里。” 刚开始大家还被她的铮铮有词唬住了,等说到开餐馆的时候,有人忍俊不禁笑了出来。 但是转念细想,又觉得余简说得话极度深刻,尤其是那句—— “学术研究,与民生老百姓的衣食住行相结合。”关山月浇着花,复述了一遍,又问林风徐,“她真的这么说?” “是啊……大家都被她逗笑了。”林风徐想着先前的场景,也露出微笑。 “哼!”关山月重重地放下手里的水壶,对着林风徐吹胡子瞪眼,“都是一帮眼皮浅的家伙,还不如一个小姑娘呢!笑她?她说得难道不对吗?你以为写几篇似有若无的文章,那就叫历史了?历史是什么?是前人一步一步走出来的。有多少东西,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就消失了?人小姑娘多有志气,人家想从把那些东西重新做出来!” 说完,气呼呼地坐在椅子上,喘着粗气,又说道:“我挺欣赏她的。改明儿你带她去我那儿……” 干嘛?? 林风徐心生警觉,后退两步戒备地看着他。 “臭小子你那是什么表情?!”关山月怒气又起,恨不得拿起东西就砸向他,还怕他吃了人家小姑娘? “我那有几本古籍,是有关菜式的,让小姑娘来拿走——” 他没好气地解释道。 早说嘛!林风徐吁了一口气,不赞同地看着自己的老师,说话干嘛还要大喘气呢?! 南方有位姓曾的学者,一生致力于研究韩愈诗词,这番言论也是他提出的~ 法式乡村烤鸡 西郊别墅,唐渊慵懒地瘫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额间一缕碎发搭在眼上,看不出在想什么。 “路上堵死了。”李含致甩着车钥匙咋咋唬唬地进来,一屁股往沙发上一坐,探着头瞄了一眼唐渊的手机,竟然在玩消消乐,也是有够无聊的。 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他推了推身边毫无动静的人,问:“你知道谁去探监西村小和子了嘛?” 脸上的得意的表情仿佛在说,快问我快问我。 唐渊抬了抬眼皮,轻蔑地说了句:“韩遇白。” “靠……你知道啊?”李含致呆了呆,轻打了他一拳,他都没说呢,怎么就猜出来了? 唐渊扔了手机,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衬衫随着动作贴在皮肤上,隐隐显露出漂亮的八块腹肌。他慢慢走向厨房,烤箱里的炖鸡差不多到火候了,边走边说:“西村小和子是霓虹国人,就算她再神通广大,这里到底是华夏,很多事情是不方便动手的。那就必然有人帮她。而跟余家食肆有纠葛,又不待见我的人,思来想去,也就韩遇白一个人了。” 李含致听得一愣一愣的,良久,竖了大拇指,说了句:“人才!” 苏霁在旁边轻笑:“阿渊对人心的把控连我都自叹不如,如果他不是就想在厨房里自在,我可是要挖他当公司的职业经理人。” 唐渊对这话不置可否,但人各有志,带上手套从烤箱里把烤盘拿出来,又对着李含致说:“你让人跟着韩遇白,我怕他又要对余家人使坏。” 李含致眉头一挑,走到他跟前,从一侧扒着料理台上上下下打量他,问:“你不会真的对那个小老板动了心思吧?” 老牛吃嫩草?唐渊可比那丫头大了好几岁吧?听说人家才刚读大学。这就有点……李含致的眼光变了又变,瞬间朝着不正常的方向发展过去。 唐渊正在拆包裹的锡纸,皱了皱眉瞪了他一眼,英俊的脸上明显有着不悦:“你在胡说什么?” 李含致退了两步,免得他发怒揍人,说道:“”我可是听说你都送玫瑰花给别人了,你别跟我说是误会啊…… 这事确实就是个乌龙。唐渊对小姑娘的态度虽然有所转变,但到底还是把他当成妹妹一般心疼。至于那坊间传言的玫瑰花,纯粹是因为当天正好有不可多得的食材,唐渊一时技痒,才动手做了特别繁复的甜点。 在他眼里,好的食材就应该配上最好的造型,而玫瑰花恰恰最能体现食材本性。 他继续手中的动作,出言否决:“就只是个误会。”这误会还有点深,大概也把小姑娘吓到了,当天就跟他发消息,说不用再送甜点了。 唐渊心底有些失落,但也尊重她的决定。 一切就好似如以前一样,生活恢复平静,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再也不提这些事。 “好香——做的什么?”李含致从唐渊的表情里察觉到一丝丝不对劲,但他既然否认,也就不好再追问。正好锡纸已经完全剥开,一股清新的苹果香气扑面而出。 李含致又往前凑了凑,又闻到了鸡肉的香气。 近来唐渊在研究水果菜式,做了个法式乡村烤鸡。童子鸡洗干净后擦干水分,先抹上一层苹果汁,再撒上海盐黑胡椒均匀按摩后腌制。 鸡肚子里塞上香料,再放入苹果块,鸡皮涂上厚厚的百里香黄油。配菜是铺得满满的黄油小土豆和胡萝卜大蒜粒,烤出来的鸡肉不仅肉质鲜嫩,还能吃出苹果的清爽感。 夏日里,来这么一份下酒菜,真是再好不过了。 李含致乐呵呵地跑去摆盘子,又屁颠屁颠地去酒窖里拿了葡萄酒,豪气地放在餐桌上,大喝一句:“今晚不醉不归!” 苏霁嗤了一声,四个人里,酒量最差的就是他,眼下还大言不惭地不醉不归,真是又菜又爱玩。 果然,还没几杯下肚,李含致就潮红着脸晕晕乎乎,一会拉着魏里要跳舞,一会又投入苏霁的怀里求抱抱。 唐渊不着痕迹地离着他远了些,免得遭受池鱼之灾,指着李含致说:“他的酒品竟然还是这么差!”怎么有人这么多年都一个样?酒量不增不说,酒品还差得不行。 苏霁勉强拉住又想跳脱衣舞的男人,惊惶失色地低喊:“我怎么知道……哎,你们也来帮帮忙,我快制不住他了……” 等把李含致安排妥当,已经快到后半夜。唐渊跟着苏霁插着腰气喘吁吁地对视,互相都笑开了颜。 苏霁把散落的袖子重新挽起,拍了拍唐渊的肩膀:“别回去了,在客房住一晚吧。” “好。” …… 临近中秋,月色越发撩人。洗完澡的唐渊穿着睡袍站在阳台上,点燃了指尖的烟。他最近似乎抽烟抽得更凶了,刚想放到嘴边,又顿住了手,犹豫半天,摁在烟灰缸里熄灭。 他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就结束,韩遇白狡诈,又躲在暗处,也不知道还会出什么阴招。还是得提醒下余家人,让他们早做防范。 想着,便拿起手机,习惯性地点开了猫咪头像,发了句:【睡了吗?】 余简早就跟周公约会去了。开学的第二天,她和同学们就被打包扔到了郊外的山里,开始为期半个月的军训。 早上睁眼就是拉练,晚上闭眼都不敢深眠,就怕铃声突然响起,来个紧急集合。 如此反复了三天,教官们终于放过了这帮可怜的新兵蛋子,让他们睡了个好觉。 洗完澡刚搭上枕头,余简就眯起了眼睛,实在是太累了!这比她刚开始学厨的时候,师傅操练她还累上一百倍。手机亮了又亮,终于在主人长时间没有回音下,彻底暗淡了光芒。 余简翻个身,喃喃说了句梦话:“师傅,我挺好的。” 一口鲜 半个月的军训让余简脱胎换骨,整个人都坚毅了许多。 虽然皮肤晒黑了不止一个度,人也更精瘦了些,远远看去,像个营养不良的小猴子一般。 余圆站在门口半天没敢认,他的脚已经拆了石膏,但还是不能剧烈运动,扒着门板瞅了半天,转头跟他奶奶说:“那应该不是我姐吧……” 话还没说完,一道熟悉的嗓音就叫了他的名字::“小圆子~” 余圆惊喜地抬头,就见一个包青天咧着雪白的牙齿看着他,阳光下,那粒熟悉的小虎牙闪过一道光—— 还真是他姐。 一晚上,余圆不时地偷眼看余简,半天还是问道:“姐,你怎么能这么黑得这么均匀?”连着脸都是同一个色度的,“没带防晒霜?” 余妈妈用西瓜堵住他的嘴:“吃你的瓜吧,话那么多。”余妈妈也对女儿如今的肤色一言难尽,但余简毫不在意,她还觉得这样的颜色健康呢! 西瓜是沙瓤的,咬到嘴里就化成了冰冰凉凉的水,余简舒服得眯起眼,告诉他们:“说是在山里,根本就是山脚下的一片平原,从早到晚太阳直晒,早上涂了防晒霜,没一会就被汗融化了,不管用。” 又把袖子撩起来,戳了戳余圆受伤的那只脚,果然小脚丫子一缩,小家伙圆眼一瞪。余简给他展示:“瞧,我都练出肌肉来了。”上臂上,小小地鼓起一块二头肌。 余圆摸了摸,惊奇地呼了声:“真的哎!” 余妈妈抿嘴笑了下,又觉得有点心酸。女儿自从来了京城比以前开朗了不少,总算有些她那个年纪小姑娘的调皮了,但她手臂上那道长长的疤痕到底是刺痛了她作为母亲的心。刚扬起的嘴角瞬间又放下,眼底也暗了暗。 舒舒服服地洗完澡,余简躺在床上玩手机。军训期间白天都不能带手机,晚上又很累,根本没时间玩,也是积累了很多信息没有回。 黄暖和陈心怡两人也在军训中,两所学校选择了同一个军训点,两人时不时还能碰上面。陈心怡跟余简描绘黄暖的挫样,竟然还假装昏倒逃避站军姿…… 余简翻着群里的聊天记录,“咯咯”笑个不停。 手指无意中一碰,点开了另一个人的聊天界面。那人问她,睡了吗。看看时间,已经是两天前了。 她开始打字,想跟他说没看见信息。打了一半又摁了删除键,算了,就当没看见吧。 …… 半夜时分,余建国回来了,提着两个巨大的泡沫箱子,不小心撞到了厨房的门上。 余简被惊醒,揉着眼睛开门,探着头小声喊了句:“爸?” “是我。吵醒你了?”余建国压低了声音,感到抱歉,又催她赶紧回房,“没什么大事,快休息吧。” 余简睡眠本来就浅,眼下醒了短时间内肯定睡不着了,关了房门出来,帮着他把泡沫箱子抬到厨房里。 两个箱子一横,厨房的空间瞬间少了一半,站两个人都觉得拥挤。 “里头是什么呀?”余简研究了半天,只隐约看到长长的一条,周身泛着银亮的光泽。 余建国蹲在地上拆箱子,闷着声音说:“鲅鱼。” 盖子打开,一条剑形长鱼躺在其中,浑身银白色,吻长尖突,竟然有一米长。 “别人送的,明天给你做鲅鱼馄饨。”余建国对着她笑了笑。 这个别人正是唐渊。余简去军训,唐渊也不好多打扰。想到余简看到蓝鳍金枪鱼时的好奇,大约是有很多没见过的食材。于是托了朋友,想方设法多弄些不常见的给她开开眼。 秋季的鲅鱼正当鲜美的时候,这不,就空运了几条过来,店里留了几条,剩下的给余建国送了过去。 余建国对待唐渊的态度很是复杂,一来觉得他这个人真心不错,二来又埋怨他让女儿受伤。九转回肠下,还是冷着脸不理他,唐渊识趣地放下东西就走,也不多话。 “你这气性有点大啊?”余建平正在宰大鹅,撇了一眼面无表情的余建国,点他。 没想到余建国直接把刀插到了案板上,没好气地回答:“大什么大?阿简手上那伤可这么长呢……”说着在手臂上比划着。 余建平看见,也不再说话了。到底是自家人,心疼着呢。 第二天天刚亮,余建国就起床了,没想到余简起得比他更早,早就换好了衣服准备跟他一起包馄饨。 昨夜灯光昏暗,潦草间他只觉得女儿好像瘦了些。今儿一看,不仅瘦还黑了不少,也忍俊不禁:“怎么这么黑?” 这下,轮到余简郁闷了。难道真的黑得很彻底?怎么连她亲亲老爹都说了? 冷冻过的鲅鱼只需要拿出来五六分钟,在半解冻的状态下剖成两半,再处理鱼肚中的内脏淤血。这种鱼类只有一条长鱼骨,很容易就剔除干净。 不一会,两片肥厚的肉就取出来了。鱼肉用勺子刮出来,放到冰水中,再用筛子筛一遍,剁碎备用。 余建国又取出一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刀刃刮过猪皮,去掉杂质,片成片又切成丁,最后剁碎成肉泥。 鲅鱼碎和五花肉碎混合,分三次加入花椒水,再放入姜沫葱沫和韭菜沫,调好味后放入冰箱冷藏。 馄饨皮是买的现成的,北方人爱吃饺子,但作为南方人的余家,更喜欢皮质细薄的馄饨。 余简认真地看着她爸的每一个动作,偶尔提出的问题也能得到完美的解释,她觉得自己收获良多。 厨艺,闭门造车是不行的,她还得多学、多看,集百家所长,形成自己的风格才是真。 午餐的这一顿鲅鱼馄饨把余家一大家子鲜得差点把舌头都吞进去。尤其是余圆,五分钟干完一大碗一言未发,隔了好久才打了个响亮的饱嗝,来了句:“今天的馄饨怎么能这么好吃?!” 余简在碗里加了多多的醋,又撒了些香菜碎,汤勺舀起,馄饨鲜嫩多汁,鱼肉和猪肉结合起来,又富有嚼劲,连着中间的韭菜沫都异常鲜美。 果然是货真价实的一口鲜。 三足鼎立 还剩了一条鲅鱼,余建国犯了愁,鲅鱼馄饨做了不少,都在冰箱里冻着,想吃的时候随时能吃。 “拿到食肆去吧?晚上出个新菜?”鲅鱼馄饨给了她灵感。万物都能做成丸子,如果把鲅鱼做成鱼丸,会是什么味道呢? 余建国本来不同意她再去食肆里,看她一脸祈求的模样,到底心软,弱弱地瞟了一眼余妈妈,见她也没反对,才小声说了句:“那只有这一回啊,明天不许再去了。” 余简欢欢喜喜地搂过她爹的手臂,亲昵地靠上去:“爸爸最好了——” 余妈妈闻言板起脸。 余简又拉住自己母亲:“妈妈也好!” 余圆在一旁叹息:“这马屁精的功夫,比我也差不了多少啊……” 收拾妥当父女俩就驱车前往食肆,一路上余建国的气压都有些低。 余简在一旁瞅了她老爸好几眼,他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发觉。感觉要糟的余简出了声:“爸爸。” 余建国正在考虑怎么让女儿打消学厨的念头,被她一喊,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爸爸,你不用担心。”余简镇定地说着,目光顺着前进的路飘向前方,你看,长路漫漫,哪怕路上再过艰辛,总有人砥砺前行,她眼神清亮,语气比着之前更坚定了些,“我还是要学厨的。这次的事情只是偶然,您不用怪唐渊,是我太过冒失,没有考虑妥当。原本在赴约之前,我就应该把料理店的情况摸清楚的,但还是太过轻敌了。至于受伤的事,我想如果换做是您,您也会跟我做一样选择,对不对?” 朝着她爸俏皮地眨眨眼,余简打趣地问。 这话倒是真的。余家人有着天生的热血,哪怕余建国平时默默无闻,关键时刻要上肯定也是冲在第一个。 但是,他清了清喉咙:“小唐他是个男人,怎么能让女人为他挡刀呢?” 介意的点原来在这里。余简偷笑,在余建国看不见的地方做了个鬼脸,这才跟他爸吐槽:“你瞧唐渊那个身板,反应迟钝啊!!要不是我机智地推开他,可能他就……”手伸到脖子间,做了个一命呜呼的手势。 余建国被她的狭促逗笑,想了想也对,小唐看着高大,身上也是没几两肉的,哪像他,看上去就健硕。 唐渊:……我那八块腹肌是摆着看的吗?建国叔你那是健硕吗?你是月半!! 在余简的开导下,余建国对着唐渊的那点芥蒂算是完完全全在笑声中飘散了。 …… 鲅鱼,肉质厚,刺少,拿来做丸子,应该不会错。 余简在接受了食肆里一众员工的嘲笑后,气鼓鼓地缩进了厨房。哼,都笑她黑!捂两个月不就回来了? 剩下的这条鲅鱼没有第一条大,但也有半米多长。余简按照早上余建国的方法,取下鱼肉,切成小块。 用热水泡了花椒放凉后慢慢加入,再放入葱碎姜末,搅拌均匀后用碾肉棒一点一点碾成鱼茸。鱼肉不比禽肉,肉质更细腻,可剁,但余简觉得,碾出来的鱼泥口感更盛。 鱼茸中加入蛋清和盐,再放一点点新鲜的菱角碎,顺着一个方向使劲搅动,做成粘稠的糊状。 锅子内放冷水,开小火,抓一把鱼茸,从虎口处迅速挤成丸子入水,等水沸腾,再撇去浮沫,一个个圆润的小丸子逐渐浮出水面。热丸子捞出进冰水冻凉,保证鲜脆的口感。 余简准备做道新菜,砂锅里放入清爽的高汤,沸腾后放入鲅鱼丸、鹅肉丸和牛肉丸,数量不多,各两个。等丸子全部浮起后,撒上一把新鲜嫩豆苗,这就是烫嘴都要吃上一口的三足鼎立。 因为鲅鱼丸子数量不多,三足鼎立汤只煮了两大砂锅,余简和余建国商量了一下,晚餐的客人每桌子送上一小盆,算是对他们长久以来支持的回馈。 关山月今天是自己过来的,让小林同学提前预约,请远道而来的朋友吃饭。朋友是地地道道的东市人,闻着味道就乐了:“鲅鱼啊……” 鲅鱼在东市那可是能作为节礼的大家伙,好的鲅鱼更是有市无价。 砂锅小小的一个,关山月摸着胡须心里不悦,这也太小气了些吧。服务员笑着说:“这是赠菜,因为数量不多,每桌子只能分这么一点,是我们小老板亲手做的,叫三足鼎立。” 关山月来了兴趣:“还起了个文邹邹的名字?” 服务员又是一笑,这次也回答不出来了。小老板的心思他们可是猜不出来的。 盖子一掀开,瞬间爆发出香味,让关山月和朋友不由地往里头扫了一眼。就是普普通通的丸子汤嘛。 关山月失了兴致,草草地挥了挥手,让服务员退下。 倒是朋友不声不响地拿起勺子舀了一勺,又细细地吹凉,小小地嘬了一口。嗯……鲜……鲜得头发都要掉下来了…… 再吃一口鱼丸,鱼肉新鲜得在嘴里跳舞,还有菱角的脆爽,竟是口齿生香。他默默地一个吸入剩下的半个,好吃得差点把舌头都嚼了。 “有这么好吃?”关山月问,吃得头都不抬了。 朋友拼命点头,手又伸向里头的鹅肉丸。 关山月这才夹起白嫩的鱼丸,咬下第一口,顿时就后悔了。 这味道……真是太好吃了! 两个人都陷入沉默里,各自加快了进餐的动作。 关山月吃得胡子都快要翘起来了,连这汤里的豆苗都吸满了汤汁的鲜味,他嘴里塞得满满的,筷子还不忘继续挑出没剩几根的绿色叶子。 于是,这一晚的兰亭轩公众号里,又弥漫了一声声的哀嚎。有不嫌事大的,把余家食肆送的三足鼎立汤拍照传到了聊天室里,还贴心地打上了“小老板亲手制作”的字样,惹得其他没吃到的人群起而攻之。 “主厨主厨,小老板回来了!”杨建新收拾完厨房,摸出手机,上面一条条刷屏,均是同一句话:【小老板威武!】 唐渊揉了揉发疼的眉心,看完后无奈地说了句:“咱们是不是得把公众号改成余家食肆了?” 这天天的,讨论的都是别人家的东西—— 今儿轮到我做饭~~所以晚了些~~照例下午还有两张哦!感谢大家的支持~~求多多的月票~~ 冰释前嫌 唐主厨的心情肉眼可见地好起来,且一天比一天笑容更盛。 兰亭轩的员工们心照不宣地交换着眼神,心里暗暗赞叹隔壁小老板的力量果然强大。 所以说,坊间的那些谣言都是这么出来的。 昨晚上,正要打烊的唐渊碰上了余建国。余建国瞅着隔壁的玻璃观察了好久,终于等到最后一桌客人离场,因着是老熟人,唐渊陪到了最后,又把厨房收拾干净才关灯锁门。 一扭头,一个漆黑的身影如石墩一般竖立在他身后,吓了他一大跳。 余建国背着手昂了头看他,几秒钟后哼了一句,道了声:“跟上来。” 唐渊摸了摸鼻子,一头雾水地跟上了他的步伐。 拐了两个弯,转到了弄堂里的一个烧烤店门口,余建平拿了两瓶啤酒出来,跟老板说着笑,眼光晃到来了的两人,扬了扬手里的酒:“整两瓶?” 唐渊愕然地看着余建国,后者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 “小唐的酒量不错。”酒过三巡,余建平脸上已经浮现出浓浓的酒意,拍着跟没事人儿一样的唐渊,给他点了个赞。 “没有没有,比不上您跟建国叔。”这话一点没错,唐渊根本没喝多少,大部分的酒都到了余家两兄弟的肚里。余建国都快喝趴下了,此刻正伏在桌子上醒酒。 “你建国叔啊,刀子嘴豆腐心,是心疼他闺女,他对你冷眼相待,你可别往心里去啊……”余建平迷离着眸光,劝解着。 唐渊苦笑,他哪里不知道,换做是他,可能还不比余建国呢。 “这事确实怪我,阿简是个小姑娘,我没保护好她。” 余建平打了个酒嗝,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说道:“我们老余家就这么一个女娃娃,阿简从小一直在饶乡,建国嘴上不说,总觉得亏欠了女儿。你别看他平时乐呵呵的,其实很敏感,只要碰上阿简的事情,要他跟人拼命他都能上……” 他絮絮叨叨地跟唐渊说起余简小时候的趣事,又说到余建国对余简的感情。唐渊默默地听着,感同身受地笑、生气、难过…… 他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因意外过世,他只有唐静灵一个亲人。家族虽大,但利益沟壑,姐弟俩都是在夹缝中求生。好不容易到成年,才拿到了父母留下的财产,这才慢慢地脱离了家族的掌控。 即便如此,家族里的某些个人还虎视眈眈地觊觎着父母的基业,连着那位大家长,也因为厨艺,对他“念念不忘”。 余家虽然无权无势,但总归家庭和睦,父亲子爱,连着没有血缘的余建平都融入其中。这些,都是他连想都不敢想的奢望。 他想起余简的脸,在饶乡的第一面,小姑娘的眉宇间总带着些轻愁。而京城的再见,连他都感觉到小姑娘身上有了质的改变。 挺好,终于是个小姑娘的样子了。 唐渊轻笑,目光飘向远方…… …… 兰亭轩终于上新菜了。连着食客们都看出来了,但凡是隔壁余家食肆出新菜,唐大厨肯定也会不甘示弱。 大家一琢磨,好像get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点。 唐大厨才是真正的冤枉呢,他是不想上新菜吗?他特别想,但耐不住新菜耗费的时间太长啊!!! 食材从下订单到正式到货,足足半个月之久,数量还不多。 犬牙鱼生活在南极区域群岛海域,生存水域深及2500米。正是这样严苛的生长环境,让犬牙鱼的肉质白嫩,晶莹剔透。 鱼肉解冻,切成大块,先上平底锅煎至一面金黄,然后裹上拌了柠檬碎的面包屑,放入烤箱中烤熟。 唐渊开始调制酱汁,黄油融化,倒入葱段翻炒出香味,再加入熬好的蔬菜高汤,等沸腾后倒入淡奶油。汤汁随着小火的炖煮,慢慢变得粘稠,撒入盐和柠檬碎调味,最后再加入香菜沫,煮到奶白色。 “叮——”烤箱停止运作,唐渊带好手套打开箱门,面包的香味混合着鱼肉的清香扑面而来。用手指轻碰,都能听见表面的脆爽声。 沈棠终于结束跟渣男的婚姻,也争取到了孩子的抚养权,此刻正一身轻松地坐在兰亭轩里。 还是那个老位置,此刻的心境却截然不同,脸上不自觉地洋溢着笑容。 香煎南极犬牙鱼上来的时候她惊讶了三秒。这道菜她在南法的时候吃过一次,当即就惊为天人,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次尝到,而且还是在华夏。 她细细地闻了闻,一股清新的柠檬香气,金黄的鱼块搭配上奶绿色的酱汁,莫名地勾起了她的食欲。 刀子轻轻划过,鱼块发出脆响,蘸着酱汁一同入口,这一口,仿佛触摸到了南极深海里涌动的海水,是一种极致纯净之地的味道。 沈棠觉得自己此刻好像正在接受着自然的洗礼,整个人陷入了一种无我的状态。 鱼肉的嫩滑细腻,抿在齿间,就化成了汪洋海水,混合着香菜酱汁的味道,让沈棠欲罢不能。 这种美味,单单用好吃二字来形容,真真是太过肤浅了。 隔壁的余家食肆里,余简对着杨建新送过来的饭盒,无奈地叹了口气。自从余建国跟唐大厨冰释前嫌之后,这唐渊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有了新鲜玩意就往他们家送,一会是深海的鱿鱼,一会又是进口的鹿肉,美其名曰给她开开眼。 她又不是乡下的土鳖,认识的东西也是很多的好吗? 余简撇撇嘴,打开了餐盒。里头的鱼肉已经有些冷了,但丝毫不影响口感,她轻轻地咬了一口,感受着深海鱼油的丰富口感。 另一只手又摸到手机,开始在网上搜索着犬牙鱼的信息。 好吧……面对这种鱼类家族里的贵族,她真的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土鳖…… 余简数着价格上小数点前的数字,感叹了一句:有钱真好! 关山月和古籍 军训过后,余简正式开始忙碌的大学生活。大一的课程排得满满当当,余简去食肆的时间也越来越少,每日里都是匆匆来,匆匆去。 林风徐叫住了从身边走过,带过一阵风的女子:“小老板~”想想不对,又唤了声,“余简。” 余简正在琢磨刚才老师讲的题目,无意识地停住脚步,回头的神情充满了呆萌。 林风徐勾了勾唇角,指着地上遗落的纸张:“东西掉了。” “啊……”余简这才回过神来,弯腰捡起来,又心疼地拍了拍上面的灰尘,这是她做的课程笔记,可不能弄丢了,又对着林风徐,“谢谢!丢了可就要头疼了。” 又问:“学长你不用上课?”、 林风徐:“我是专门来找你的——” 关山月每回见了他都要问好几遍,什么时候把余简带来啊?再不来,要把家里的书当柴火烧了。诸如此类的话,一说再说,他耳朵都要生茧了。 “您还是给我看看论文吧!”林风徐抱着一摞厚厚的资料给他。 老头子身一背:“看什么?你自己不能写?”小丫头都没带过来,还想让他看资料,这年头,不付出能有回报吗? 得——看来余简不来,自己这篇论文的完结,大概遥遥无期了—— 无奈之下,林风徐只能来找人了。 “我以后要不要上他的课?”小姑娘蹙眉问。 “老师现在只带研究生了,平时就做做学术研究,本科生应该上不了他的课。” 哦,余简点头,说道:“那我不去。”没有他的课,就不用他打分。那他们之间就没有任何关系,那她去干嘛?那个老头子,对她的态度可一点不好,她才不去触霉头呢。 “要不,就当帮帮我?”林风徐打亲情牌。 余简摊手,那也不行,自己事情自己解决,开了这个先例以后人人来找她咋办。 “学长,我爱莫能助。”说着,转身就准备离开。 “等等——老师说了,他那里有食谱古籍——”林风徐眼看着她决然转身,只能祭出杀手锏。 古籍? 余简停了脚步,稍微有了一点兴趣,但不多。她静静地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果然,林风徐耐不住了,全盘托出:“老师收藏了很多古籍,其中有一些是古代的食谱,各个朝代的都有。而且他说了,这些他都准备给你……” “那走吧!”余简爽爽快快地答应,俏生生地看着他。 林风徐:……好一个见风使舵的小老板! …… 关山月家就在京城大学的职工楼里,老旧的小区楼房,老爷子跟着老伴住在一楼,门前围了个篱笆小花园,种了几株说不上名字的明艳花朵。 “来了?”关山月从眼镜上面瞧着跟在林风徐后面亭亭站立的小姑娘,装模作样地翻了翻手里的书。 林风徐叫了声老师,转过头也看着余简。 “关教授好。”余简沉稳地叫了人,开始打量起房间。书架铺了两面墙,上面密密麻麻堆放着各种书,一看就知道房主是个标准的文人。 这叫法,就生疏了。关山月指了指林风徐:“跟着他一起叫我老师就行。”教授什么的级别太高,每天听着就烦。 “那可不行,您是林师兄的老师。”也只是林风徐的老师而已。自己又不是他的学生,叫那么热络干啥。 这一下老爷子又开始生气了,把书一合,扔在桌面上,气鼓鼓地说:“怎么?不直接教你就不能当你老师?”京城大学多少学子,能直接称呼他做老师的还真不多。小姑娘真是蹬鼻子上脸,还不领情了? 林风徐干净拉了拉余简的衣角,在她耳边小声地提醒了句:“古籍。” 忍字头上一把刀,余简的拳头松了紧,紧了又松,终于还是低下头,小声地叫了句:“关老师。”加了个姓,自己也觉得好受了许多。 嗯……这才对嘛!老头子的心情顿时又好了起来,哼,还想跟他斗?嫩着呢…… 随即又使唤小姑娘:“我还没吃午饭呢,你师母早上买了菜,随便做一点就行。” 士可杀不可辱啊!她虽然是个厨师,但此刻她也是个学生!哪里有人见面就让她做饭的?她看着真的这么好欺负吗?? 余简深深地瞅了一眼眼前这个笑得奸诈的老头,毅然决然地转身—— 她不伺候了! 林风徐:“哎……怎么走了!”期期艾艾地说着,又转头对着关山月跺脚,“您也是真过分!真把人家当厨子了?” 说完,赶紧去追余简。 “你别在意,老师他人真的不坏。”林风徐跟在后面,说一句。 余简脚步没停。 “真的!他就是脾气有些不好!”林风徐又说一句。 余简接着往前走。 “他得了癌症。”考虑再三,林风徐还是说出了口,这句话里,是说不出的难受。 关山月肆意一生,没想到临了还得了重病,学校里不知情,只有几个亲近的知道,他也不许他们说出去,被人知道了丢人。 余简停住了脚,站在原地,没回头。 最后的最后,关山月到底是吃上了一顿美味的午餐。 师母买了新鲜的菱角,余简尝了一颗,甜甜脆脆,并着藕片和芦笋,又加了几片鲜百合,炒了个荷塘月色。 又捡了豌豆苗的嫩芽,和嫩肉腐一起,下了一碗素面,加上一勺子辣椒酱,吃得关山月连汤都没剩一滴。 余简看着他如收割机一般,一个人几分钟内就干掉了一大海碗面条和一盘子的荷塘月色,疑惑地皱着眉头问林风徐:“他这样是得了癌症的人?” 林风徐尴尬地摸摸鼻子:“确实是真的。”但也没有那么严重,只是早期,遵循医嘱配合治疗,再活个十几年也不成问题。 吃饱喝足的关山月满意地剔着牙,在摇椅上晃了半天。 最后从书桌底下拉出一个纸箱,踢到余简跟前,豪气地说道:“拿去!”那样子,活像个好善乐施的土财主一样。 余简定睛一瞧,最上头的那一本残破的书籍上,用着深奥的繁体写了几个小字:《巨源实记》。 每天都有各种事件影响我码字啊!!!朋友突然来我的城市玩耍,下午请他喝咖啡去了~~回来紧赶慢赶还是码出来了! 酥皮老月饼(1) 景龙三年,韦巨源拜左仆射,中宗下榻韦府。 韦巨源是个谄媚权贵之主,这皇帝来了,得给他弄顿好吃的啊。于是殚精竭虑置办了一桌宴席,并且挺少女心的把菜谱都记录到日记中,变成了几代辗转,流传至今的《烧尾食单》。 余简津津有味地翻着从关山月那里得来的古籍,后人有趣地把韦巨源的生平都记录在册,还把列举了烧尾宴中的一些精美菜谱。 武帝韬光养晦,统治盛世贞观遗风,定都洛阳,建立武周。但儿子李显却是个吃喝玩乐不思进取的主儿,一天到晚跟底下的大臣厮混打玩。 但就是这样的时代,却把大唐的美食文化推向了空前的高潮。 后来玄宗继位,下令废除烧尾宴,这才让这种奢靡的生活方式画上了句号。 合上古籍,余简闭目沉思。每个时代都有其独有的特性,才能衍生出符合时代的食物。中宗奢侈,喜食各种野味,熊掌、鹿茸,只怕要吃天上的星星,也有人会想尽办法弄得。 但如今,很多食材都已经不能轻易获得,有些也被列入珍稀,想要复刻烧尾宴中的菜式,只怕是难上加难了。 “唉……”她叹了口气,睁开双眼,眼底是无尽的迷茫。她的愿望是将大唐美食带回这世间,只怕这条长路,还是漫漫无期啊…… “姐姐?”余圆敲门进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怎么了?”小家伙的腿虽然已经大好,但还是错过了今年的小学开学,继续他的幼儿园大班生活。 他最近比较郁闷,因为他的小伙伴张美美小朋友已经背起书包踏入了小学的校园里,而他长得比人家高了半个头,还在读幼儿园。这家伙,为了这事跟余妈妈闹别扭,绝食了好几顿了。 余圆熟门熟路地爬到她床上,幽怨地摸摸肚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刚才肚子就一直叫,大概是馋虫忍耐不住了吧。” 连肚子饿都说得这么有艺术性。 余简好笑地睨着他,打趣:“不绝食了?” 小家伙惆怅得不行,吸了吸鼻子,说道:“这事我从头到尾捋了捋,错不在我,那我为啥要虐待自己?” “你哪里没错啦?要不是你调皮爬树,能摔断腿吗?归根到底,还是你的问题!”余简点着他的小脑袋,训着他。 对对对!你说得都对!余圆随着她的手势晃脑袋,好一会也不见他姐停手,只能往边上挪了挪,又问:“你到底什么时候给我做饭?” 余简简直被他气笑了,使唤起人来一流。她叉着腰看了余圆一眼,嘴边露出后妈般略显残忍的笑容,阴测测地说:“想吃?自己做去……” 余圆目瞪狗呆地看着他姐拉开门,又走出去,门狠狠地被关上。 咋地?说好的姐弟之情呢?怎么消失不见了?? …… 又快到一年中秋。 今年一家团聚,虽然离开了饶乡,但每个人内心都很喜悦。余建国趁着店休的时候,组织全家人一齐动手制作月饼。 余简集合了各方意见,除了家里人爱吃的南方月饼外,还准备做一些北方的老式酥皮月饼。 馅料又做了甜口的五仁、豆沙和枣泥,咸口的做了椒盐花生。 连着黄暖和陈心怡也来凑热闹,洗了手戴了帽子,郑重其事地帮着余简揉搓面团。 酥皮制作复杂,余简怕俩人捣乱,只捡了些简单的活让她们干,自己把牛乳和面粉混合,又加入糖粉和酥油,打发至微微发白,再继续加入鸡蛋液,混合均匀后,慢慢筛入奶粉,搅拌凝固,揉搓成团。 酥皮面不用醒面,抓成小团后直接包入馅料,余简一手把面团压成饼,一手接过黄暖递过来的馅料团,手指飞舞,再放到模具一压,一个小巧可爱的月饼就成了。 余建国和余建平负责烤月饼,把家里的大烤箱搬了出来,接了电放了一炉又一炉,一天下来,整个院子里都飘散着面皮的甜香。 余简看着架子上一箩筐一箩筐码得齐整的竹筐,哭笑不得。余家人明显是忙嗨了,这看着少说得有一两百个吧?光靠自家人,怎么吃得完? “阿简,你可以放到食肆里头卖啊!这月饼这么好吃,肯定不愁卖不出的!”黄暖咬了一口又薄又松软的饼皮,里面的豆沙清甜可口,比外面卖的不知道好吃多少倍呢! 余简沉思:“不卖,咱们送给食客怎么样?”余家食肆开业至今,靠的都是食客们的捧场,有些来得勤快的,都混成了熟面孔,偶尔空闲下来,还能聊两句呢。 五湖四海皆朋友,生意要靠细水长流。 余建平举双手赞成:“我同意。”前厅的事情大半都是他在负责,人情世故这块他可比余建国看得透彻。 于是,这些小糕点被封了口袋,又放在礼品盒里,摇身一变,成了余家食肆里中秋节前的新贵。 “呀!竟然是酥皮月饼,还是老式的!”杨建新从周小妍手里接过盒子,急吼吼地打开,一股诱人的香气飘了出来,他惊喜地喊了出来。对于一个正宗的北方娃娃来说,小时候吃得最多的月饼就是酥皮的,他隔着透明包装袋戳了戳月饼表面,果然绵绵软软。 “什么馅儿啊?”要是五仁,他就不吃了,他不喜欢甜口的。 周小妍白了他一眼,有的吃还挑剔:“上面一盒是五仁、豆沙、枣泥混合的,下面一盒是椒盐花生的。”说着又提出好几盒,“你手上的是给唐大厨的,你们的在这儿!” 杨建新顿时不干了:“怎么?你们余家食肆还搞双标??”亏他还是余家食肆的忠实粉丝,难道不值得单独给他两盒? 周小妍把盒子全部往他手上一堆,挥了挥手转身离去,远远地飘来一句话:“你和你老爹是一家,你爹早就把你的份额领回去了……” ?? 杨建新愣了愣,突然回过神,摸出手机拨通了电话:“爸!你是不是把老余家的月饼都吃完了?!!” 杨爸爸看着两个盒子里剩下的最后一颗小圆团,上面刻着祥云图案,右下角还有两个小小的“花生”二字。他咽下嘴里嚼碎的半块月饼,反问一句。 “什么月饼?余家食肆出月饼了??” 酥皮老月饼(2) 李想是跟着领导一起来余家食肆接待客户的。据说这家店难定得不得了,但作为一个社畜的他根本不在意。 这大京城好吃的地方多的就是,何必非要单恋一枝花呢!而且他这个人对口腹之欲本来就不太看重,填饱肚子他就能再干二十四小时,管它好吃不好呢! 结果正式开席后,他就被疯狂打脸。这里的东西怎么能这、么、好、吃! 再看远道而来的客户,此刻正一口又一口喝着碗里的鲜汤,不时地吧唧嘴,回味着让人百感交集的滋味。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以前的三十多年都白活了,他都是吃的什么猪食啊!!但转念一想,又开始忧郁起来,眼下既然他已经尝到了这番美味,那以后吃不到了怎么办?? 等一会,一定要悄悄地去问下预定方法,以后一个月,不,一个礼拜就要来一回。 “这是送的月饼。”买完单,周小妍拿出三盒月饼。 李想诧异:“送的?” 周小妍点头,露出招牌笑脸:“是我们老板亲手做的,数量不是很多。”可能送完今天,就没有剩下的了。 李想这就知道了,大概是商家们惯用的手段,节假日送些赠品。他们一行三人,按人头每个人一盒。这顿饭吃得客户非常满意,直言明日就去公司里签合同。 回去的路上,李想抱着怀里的月饼盒,喜滋滋。这个客户他跟了快小半年了,说不出的挑剔,连着领导都让他实在不行就放弃。没想到一顿饭就搞定了他,这余家食肆,真是他的福星。 月饼盒不大,里头放了四块月饼,浅黄色的酥油皮散发着香气。他暗暗抓紧了袋子,这才刚吃饱饭,怎么又饿了?眼看着就要到家了,老妈这个时间应该散步回来了,正好一起尝一尝。 李想一家是十多年前从河省搬过来的。他爷爷是老京城,年轻的时候支援下乡到了河省,他爸也是在那出生的。可以说,现在的京城对他来说,还不如河省来得亲切,但爷爷一直的念想就是落叶归根,一家人这才又回来。 旋动门锁的时候依稀听到说话声音,他老爹又在找茬:“李想到底什么时候找女朋友?工作、工作,下半辈子跟工作过?” 然后他爷爷中气十足地跟着说:“就是!我死之前还能让我抱上孙子吗?” 只有他老妈温柔文雅地嗓音替他说话:“他这时候正当奋斗事业,缘分还没到嘛!” 果然,世上只有妈妈好! 他拉住包袋子,身子顶开家门,高声喊了句:“都在呢?吃不吃月饼!” 酥皮月饼实在太酥了,李想用手托着,还止不住酥皮索索地掉下,嘴里有猪油的香气,吃起来一点不腻口,松脆又香酥。连网上吐槽的五仁馅儿在这时候都分外美味,嘎吱嘎吱嚼着,满口都是香甜的松仁味。 李妈妈正在小口吃着豆沙酥皮月饼,豆沙肯定是自己熬的,混合了绿豆和红豆两种味道,绿豆清爽,红豆浓郁,用着冰糖调了味,还能吃到一丝丝的牛乳味。月饼皮一口咬下,馅料就绽放,真是不可多得的好味道。 “呵,里头是枣泥!”李想爷爷把手里的月饼一分为二,闻了一下,枣子的清香扑面而来,“这可真是老派做法了,我都多少年没吃过枣泥月饼了。” 说着,戴上假牙抿了一口。年纪大了,牙齿都掉光了,这些甜食也要少吃,但这味道……竟然跟记忆里中的慢慢重合,李想爷爷好像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偷偷地拉着老伴的手,两人如吃了蜜一般甜。 真是神奇,这枣泥月饼明明就只有淡淡的甜味,但竟然顺着喉咙,一直甜到了心里头。 李想咔嚓咔嚓把月饼吃完,又逐一把手指舔干净,看到自己老妈嫌弃的眼神,他嘿嘿一笑:“我今天找到一家特别好吃的餐馆,等下次带你们一起去!” …… 唐渊手上的两盒八个月饼,有大半进了李含致的肚子里。 这家伙被唐渊派到车库拿东西,结果发现在后座放得好好的月饼盒子,还以为是唐渊给他的惊喜。 去年的惠灵顿牛排月饼让他大开眼界,今年这个,刚掀开盒子,就香气浓烈,肯定比去年的更好吃。 他手指勾着带子,吊儿郎当地晃进别墅,招呼起苏霁和魏里:“小渊子还藏了月饼,还不是给我发现了?快来一起吃!” 唐渊从厨房里头出来,他已经吃嗨了。一手一个酥皮豆沙,一手一个椒盐花生,嘴里的月饼皮乱飞,还非得跟其他两人描述:“这月饼,绝了!你看这花生碎,颗大饱满,椒盐炒着倍儿香。再看这豆沙,不甜,真不甜,豆子的香气妙不可言啊……” “啊……谁打我??”后脑勺被偷袭,李含子愤怒地回头,对上唐渊凉凉的视线。唐大厨盯着他手里紧抓不放的黄色月饼,嘴角扬起,那抹笑容,说有多可怕就有多可怕。 他缓慢地俯身,慢慢靠近李含致的脸,在一公分处看看停住。 “好吃吗?”他问。 李含致呆愣地点点头,又瞬间摇摇头,喉结不自觉地耸动了一下。 唐大厨继续开口:“我都不舍得吃的东西,你竟然敢拿上来?”还吃得只剩下了两三个。唐渊咬牙切齿,恨不得就地把他生吞活剥了。 “咕咚——”李含致一口月饼呛在喉间,开始拼命地咳嗽起来…… 余家的月饼大多就当作礼物送了出去,会做人的余建平雨露均沾,给着一条街的邻里街坊都送了一盒,聊表心意。 街尾的烧烤店也得了一盒,送礼的是余家食肆的一个服务员,带着腼腆地笑站在门口往里头看了看,里面清清爽爽的,不像是在开火的样子。 烧烤店老板讪笑:“这白天也不是我的营业时间,都让他们回去休息了。” 服务员表示理解,递上了月饼盒:“一点心意,尝尝味道。” 烧烤店老板目送他走远,开了门进去,最里头的暗房里,有人点燃了嘴里的烟,瞟了一眼有些紧张的烧烤店老板,手指示意:“放下吧。” “哎——”烧烤店老板随即把古朴的月饼盒端端正正地放到他面前,又给他带上了门。 这烧烤店虽然是他的名义开的,可幕后的老板可是里头的那一位。这位每次来,他都觉得万分紧张,仿佛在他咄咄逼人的目光里,自己被看得一览无余。 他擦了擦额角不存在的汗水,提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小工 深夜,韩宅。 “咳咳——”老韩披着外套从楼梯上下来,喝了两口水润了润发干的嗓子,被露台上一闪一闪的猩红亮光吸引住。 他放轻了步伐走过去,小声地问:“遇白?” 红光熄灭,一道身影从黑暗中站起,慢慢走到月光下,清润的嗓音跟着响起:“是我。” 父子俩难得能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韩遇白泡了清茶,老韩喝白水。他推回冒着热气的茶杯,淡笑道:“不喝了,睡不着觉。” 眼底下是浓浓的黑影,他的睡眠越来越差,往往一觉醒来,就再也无法入睡。大概,是快要到头咯。 韩遇白不勉强,端着杯子默默地喝了一口茶水,慢条斯理地说了句:“天冷些就去国外吧,那边气候有助于您休养身体。” 老韩笑了笑,没接腔,倒是反问他:“最近在忙什么呢?你妈说好几天都没见着你了。” “我?跟几个朋友在搞酒店的事情,算是做回老本行了。”他是酒店管理出身,曾经任职于数一数二的连锁集团。 老韩看着他的双眼,有疑惑,但也察觉不出什么不对劲,遂点了点头:“也好。你的本事我是知道的,好好干,会有出头的机会。”绝口不再提金福楼的事。 韩遇白的眼神闪烁了下,心底有些黯然。他从小到大一贯顺风顺水,不论是能力还是运气在同龄人都是佼佼者,但没想到在金福楼上折了腰。这就是一根刺,扎在他的心间,时不时地隐隐作痛。 而在过程中,余建国、余简,还有唐渊等人,都是这根针上不断生出的倒刺,如果不除掉,他这辈子都不会安生。 不得不说,韩遇白的心理已经严重扭曲了。 “好了,您早点休息吧,我还有事,得出去一趟。”拍了拍身上的西装,他站起身,走了两步又说道,“跟我妈说一声,今天我回来吃晚饭。” 老韩看了一眼墙上的壁钟,已经凌晨一点,又是新的一天了。 …… 老余家最近人手不足。 余简大部分时间都要花在学业上,只能捡着空隙来帮忙。余建平还得忙着去跟供货商周旋。 余家两兄弟一商量,准备招个小工,切切菜搬搬货什么的,也能让后厨喘口气。 中秋节前,这招工的小黑板就放到了余家食肆的门前,引起了众人的围观。要知道,这余家食肆可比兰亭轩更具神秘感,平日里虽然跟各家都能点头之交,但莫名地,就觉得很有距离感。 就是他朝着你笑,你也并没有从他身上感觉到有多么的开心。 要么……都是得了小老板的真传?? 也有熟悉的食客摸着下巴不是滋味,等着点菜的问服务员:“是不是小老板以后都不来了?”怎么还招上人了。 服务员笑,合上菜单抱到胸前:“小老板刚开学,有些忙。等节假日还是会来的。”算是解释清楚了。很多食客都是在中西餐大战的时候被余简的黄鱼羹圈粉才成了食肆的忠实粉丝,对她的手艺可是趋之若鹜。 食客这才放下心,又嘟嘟囔囔地说了句:“什么时候才能再吃一回小老板做的黄鱼羹啊……” 黄鱼没有,个子肥肉厚的墨斗鱼,倒是空运了整整两大箱子。 王珂在视频里对着蔚蓝的海水指点江山:“野生乌贼,昨晚上我妈炒了一只,那味道,啧啧啧……” 余建平瞅着那么老大几个箱子发愁,做啥呢? “咦?这么大的乌贼啊?哎呀,我得赶紧让老李送点鲜韭菜过来,大火爆炒,鲜得没眉毛!”余建国进来,看着你墨斗鱼惊喜连连,转头就打电话去了。 韭菜花大火混着蒜片爆香炒熟,再加入一把生菜,加一点高汤翻炒至菜叶变软,铲入盘中铺成底色。 锅里热油,待油温升高,开始冒小气泡的时候,飞快地划入墨鱼片,颠锅翻炒,等墨鱼卷成花状,倒入调好的芡汁,白嫩的墨鱼花裹上微黄的酱汁,再放到盘子里,像是万绿丛中那一抹清新的栀子花。 食客对着这看似平淡无奇的韭菜炒墨鱼无从下手,拉着服务员说道:“这也太……朴实无华了吧……”还算用了个比较褒义的成语。 “您就放心吃吧,咱们食肆里哪道菜让您失望了?”也是熟人了,都是实话实说。那滋味啊……可是吃了一回,就想着赶紧来第二次的! 服务员回味着中午的工作餐,那小小的不起眼的墨鱼花,一口下去,在嘴里弹跳飞起,鲜甜的味道,太过美妙了! 他赶紧收起自己垂涎欲滴的口水,离着餐桌远了几步,头伸了伸:“您快尝尝吧。”赶紧走,不然他害怕自己做出抢客人吃食的不良举动。 行吧,既然服务员都这么说了,那就试一试吧。 墨鱼花凑近鼻间,没有一丝的腥味,反倒透着一丝海水的新鲜味道。咬下一口,鱼花脆甜鲜美,真如置身在海洋世界里一般。 “太好吃了!”食客端着碗,感动得差点泪流满面,“服务员,给我来碗白米饭!”他要用酱汁拌饭吃。 隔了两天,余家食肆的小工招到了,是个二十岁出头,刚从厨师技校毕业的学生。 找上门来的时候,还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掏出一份精心打印的简历。周小妍瞅了一眼,上面写着在校期间参加的比赛和获得的奖项,洋洋洒洒满满半页纸。 余建国呆呆愣愣地看了半晌,抬头不解:“我们这就想招个切菜的,你这个……”有点大材小用了。 小工拉了拉身上的包带子,不自然地扭了扭有些瘦小的身体,腼腆地张嘴:“我……我……想锻炼……锻炼自己。” 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怎么地,有些口吃。 脸上倒是满脸期待地看着余建国,眼里炯炯有神地透着光。 “那行吧,试工三天,早上七点半到,别迟到了啊!话先说在前头,我们也要对你考核的,三天内如果达不到我们的要求,那你也还是要……” “我……知道!不行就……就滚蛋。”小工急急忙忙地说着。 “成!那就这么说定了啊!对了,你的名字怎么读来着?”余建国看着简历上那一个笔画复杂的字形,问。 “瞐,我叫韩瞐。” 你怎么在这 “阿简,原来大学的生活是这么美妙啊!”黄暖满脸春光荡漾,连衣裙随着风飘扬,露出好看的小腿肚。 在陈心怡的监督下,她的减肥成果日益凸显,终于又回到了标准体重范围内。她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美女,但浑身充满着活力,跟她在一起,就会不自觉地被她的阳光所感染。 “什么情况?”余简指着走在前面的人,拉住陈心怡问。 陈心怡淡淡地吐了两个字:“发春。” “噗——”用着不可置信地眼神来回扫视,余简有点不淡定了,“不能吧……” “呵呵。”陈心怡冷笑一声,回想起刚才在黄暖学校里看到的一幕,这丫头扒着篮球场的铁丝网,整个人贴在上面,瞧着里头露着浑身肌肉正在打篮球的男生,露出如狼似虎般的神情,那眼里,光芒四射。 跟曾经扒着厨房门,看着锅里菜的样子一模一样。 这马上都快要到冬季了,怎么还能发春呢?? “咦——”黄暖猛然停住脚,站在一户人家门前,“这家是有人来住了吗?” 她疑惑地看向里头,来来往往的人正在搬东西,又是沙发又是电视的,好不热闹。 余简走到她身边,也一齐看过去:“好像是的,好像还在装修。” 原本黄暖和陈心怡是想要离得余简近一些,打算租胡同里的房子。可住在这儿的,基本都是从小生活到大的土着,余建国也是当年凑巧,房主要出国又不肯卖祖宅,才能租了个长期。好不容易离着不远有个空宅子,找人问了又说已经卖了。 无奈之下,俩人只好暂时舍近求远,到了胡同最深处,才勉强找了个小房子。不过平时都是在学校住着,也就周末回来,倒也没那么高的要求了。 “哇——那个屏风,阿简你快看,我在电视上看过,好几个零呢!”黄暖咋咋唬唬地指着里面工人小心翼翼抬起的一道白色屏风,上面描绘着春江月夜,一侧用毛笔描绘着诗词。 余简一把捂住她的嘴,尴尬地朝里头向看过来的人笑了笑:“不好意思。” “哟,是邻居吧?小姑娘住在哪儿啊?”有上了年岁的女声的声音从里边传出来,接着出现了一道微胖的身影,穿着丝制的枣泥色长裙,半高跟的缎面皮鞋,颈间挂着的一道碧色翡翠,亮瞎了余简的眼。 余简指着不远处的朱红色大门,眉眼闪动了下。这位阿姨看着有些面善,眉宇间总有一股熟悉的感觉。 “是老余家的闺女啊?我还说要去拜访建国呢,倒是先遇到你了。”中年妇女慈爱地看着她。 余简一头雾水:“您是?” 正在这时,又一道声音从屋里传出来,唤了句:“妈。” 余简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这道声音,在周遭30多度的天气里,生生让温度降低了十来度。她浑身一紧,手心不自觉地在身侧攥成了拳头。 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声音—— 韩遇白一步一步走了过来,高大的声音在阳光下投出一道狭长的阴影。 他早就听到了小姑娘叽叽喳喳的声音,等着自己母亲上前搭话后才现身。 他垂了眼眸,藏住让人看不到的讯息,划过一丝危险的精光。再抬眼,已经恢复成温润儒雅的样子,状似惊讶地看着余简:“余小老板,这么巧?” 巧个屁!余简心里国粹都快骂出来了。什么意思?买了这栋宅子的是他? 许是看出了余简眼底的疑问,韩遇白轻笑,抱着胸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胡同院子的前景不错,本来想买了投资的。最近又有些忙,开车回郊区的时间太长,索性就装修了住进来。毕竟,这里还算是市中心。” 韩妈妈心疼地拍拍儿子的手臂:“还是身体要紧,家里又不缺你那点钱。” 金福楼虽然倒了,但前期积累的财富也够了。况且韩妈妈娘家富裕,跟老韩结婚也算是下嫁。 韩遇白闻言,眼眸接连闪烁了几下,最终在母亲温柔的目光中,稍微缓和了语调,说话的时候也带了几分真心:“我知道。” 余简眉心蹙了蹙,总觉得这种母慈子孝的场面在韩遇白的身上发生,就是很违和。她从唐渊嘴里听了些消息,大约也知道这人不安好心,可能西村小和子背后也有这人的手笔。 但一个男人,出了问题,不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反倒怨天尤人,都认为是别人的过错。这本质上,就是一个妥妥的小人。 余简是看不起这样的人。 即便跟着韩遇白接触得不多,但从一开始,便都不是什么好事。本能地,让她对这种人敬而远之。 她眉心微微动了动,黑目蒙上一层冷意,梗着脖子说道:“是有点巧。” 巧合多了,便让人觉得是阴谋了。余简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但从此刻两人之间的交谈,韩遇白语气里的挑衅可以得知,这人肯定存了不良的心思。 她心猛地沉了沉,眼角压住了黑瞳里的潋滟光华,唇角抿成了一条直线,勾勾地看向韩遇白。 韩遇白又是一笑,不再理会门前的小姑娘,扶着母亲重新回到里头,语气缓缓地聊天:“妈,您看看,还有哪里要布置的?屏风放到您房间了,您不想在郊区住了,就来我这……” 俨然像一个心疼母亲的好儿子…… …… 余家食肆的后厨里,韩瞐老道地拿起一根黄瓜,刀面一压,“得得得”几下,黄瓜就被切成了薄片。他手掌一拂,薄片一字码开,起刀又落下,黄瓜就成了一条一条粗细一致的细丝。 余建国站在他身后,不住地点头,这小子,看着柔弱,基本功倒是一点不差。 “等会把鸡剁了啊。”他又吩咐,不再关注小工的动作,开始忙自己的活。 “哦……好……好的。”韩瞐依然结结巴巴地答应,把切好的黄瓜丝放入盆中,又端到水池边接水浸泡。 只是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目光中透着冰冷的寒意。 再战申请 余简默默观察了好几天,也没发现韩遇白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他不经常出现,只在每日工人快收尾的时候匆匆赶来看一眼,不满意的地方指出来让整改。 偶尔跟回来的余简打了照面,也只是点点头,又急急忙忙走了。看着真像是一个为了社会精英劳苦功高的繁碌模样。 她找了个机会跟余建国提了一嘴,余建国也只是愣了愣,并没有太当回事,他向来都愿意把人性想得美观一些。 还有几天就到中秋节了,这日得了空闲,余简开始准备家宴的菜单,没想到,等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物。 “静灵姐,你怎么来了?!”艳阳的午后,余简在大树下的躺椅上乘凉,晃晃悠悠间,睡意袭来,不知不觉就小眯了片刻。 似梦似醒间,门前传来声响,奶奶压低了的嗓音,还有…… 她猛然睁眼,就见一个妙龄女子笑容可掬地看着她。 唐静灵在弟弟的带领下,提着准备了好久的谢礼到了余家,结果小姑娘正在午睡,敲了半天门也没发觉,还是余奶奶午睡了起来,才发现在门口等了好久的唐家姐弟。 余简不好意思地站起来:“我都睡着了……” 唐静灵莞尔,点了点树叶间散落的点点的星光:“也就等了一小会。”又扭头喊,“唐渊,余简醒了。” 门外的男子捻灭烟头,迈着大步走了进来,逆光下,刀刻般的面庞带了侧影,一双暗眸眼带寒星,神色淡漠有着疏离。 可就当看见树下小姑娘呆萌的神情时,他忽然扬唇轻笑,那无声而浅淡的笑意弥漫在双眸间,余简的脸慢慢地……涂上了红晕,飞快地低下了头。 她害羞了。 唐渊愣了下,随即挑起眉,歪着脑袋低笑几声。再回过来,只余下脸上浅浅的笑意,和充满宠溺的眼神。 “睡醒了?”嗓音低哑却饱含魅惑,听在余简耳里,好似那夺命琴音。 她不自然地上下抿唇,平复着不断跳动的心。脑海里突又响起黄暖的话:“唐大厨是不是喜欢你啊……” 呸呸呸—— 胡思乱想什么呢! 余简拍了拍自己发烫的脸,声音闷闷地回答:“就没睡多久……”埋怨里透着些撒娇的意味。 唐静灵看着两个人眉来眼去的互动,心里偷着乐。 …… “什么?不行不行不行……”余简拼命摇着手,满脸写着拒绝,“我那时候就是开玩笑的。” 唐静灵此番前来有两件事,一是正式感谢余简当初为唐渊挡刀,另一件事就是为了中西餐的第二次比试。 网络上的呼声很高,小组经过严密的策划提交了项目方案,公司高层全部通过。 这就意味着,这会成为一档真正的节目,在各大网站甚至是卫视上播出了。 唐静灵开导:“我们做了个投票,你跟唐渊两人的票数最高,大家也都留言想让你们做中餐和西餐的领队人。” “还是不行啦,我现在学习挺忙的,根本抽不出时间……”如果是非正式的比赛,露露面没关系,但这么大的节目……她内心很忐忑,用着学习的事搪塞。 唐渊开口了:“录制会选在周末或者晚上,不会耽误你上课。” 怎么?这个人竟然也不拒绝?余简觉得有点不可思议,瞪着圆眼瞅他。 小姑娘这个样子,好像吃草吃到一半,猛然被惊吓住的小兔子,模样可可爱爱,还透露着呆萌。原先觉得深邃的眼,此刻也变得圆滚滚的,那大大的问号就差挂在脑门上了。 唐渊又有点想笑了。他自己都没发觉,只要跟余简在一起,情绪就很容易受到影响。 “原本我是想拒绝的。但上回输得挺没面子的,总得赢你一回,我才能高兴点。你不会是怕了吧?” “才不是!” 怕谁也不能怕他啊!余简愤愤地挥起拳头:“比就比!我一定会让你输得心服口服的!” 这一招激将法,运用得如火纯青啊…… 唐静灵悄悄地给他竖起了大拇指。 因为是一档正式的节目,自然涉及到报酬问题,余简给余妈妈打了电话,刘丽萍飞速地赶回家,本着公司财务的精明本质,一路过关斩将,把女儿的身价抬了一倍。 唐静灵苦笑着在合同草稿上填上数字,又给余妈妈全部核对了一遍,这才收回放在公文袋里:“姜还是老的辣啊!” 有些无聊的余简带着唐渊在胡同里闲逛,这里有着京城最古老的建筑,也保留了老旧的生活方式。 “前头那一家,以前据说是亲王府。”余简努了努嘴,示意唐渊往左前方看,“后来他们家还专门找我们学校研究古建筑的老师出了加固方案。” 唐渊微笑着听她淳淳细雨般的说话声,真是如黄莺般悦耳。 走到一处开着门的房屋前,余简停下了脚步,眉头不自觉地蹙起。 “怎么了?”唐渊顺着她的视线往里看,几个工人正在种着绿植。 “这是韩遇白的房子。”余简说。 唐渊大惊,扶正她的肩膀变了脸色,他问:“你怎么知道是韩遇白?” “放开——”余简挣脱开他的手掌,揉着肩膀,这人的手劲真大,抓得她生疼。 “对不起——”唐渊看了看自己的大掌,为自己的冒失道歉,“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最近老是听到那个名字,让他有点草木皆兵了。 “我前两天的遇到他了,他说马上就要搬过来。唐渊,这个人给我的感觉很不好,这个时候突然搬过来,我总觉得怪怪的。” 唐渊低垂着眼,脑海中无数想法闪过,沉吟了好久,他才低沉着开口:“我会弄清楚的。阿简,保护好你家里人,也保护好你自己。” 这种肃然的情绪也影响到了余简,她心中一凛,隐隐有不好的猜测。走到唐渊面前,她抬头面对着这张过分严肃的脸庞:“唐渊,我有预感,韩遇白是针对我而来。我请求你,帮我查清他的动向,但这是我的战斗,我必须亲手解决他。” 哪怕她现在还不够强大,但也不会轻易被打败。 不要小看鸡肉的力量(1) 这天,晚餐定了余家食肆的食客们进了门,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眼,悄悄摸摸地掏出了手机,拼命地晃了起来,不知道是谁说了个四字数字,大家纷纷点动了键盘。 他们竟然建立了属于自己的粉丝群!! 群主:【各位父老乡亲,中西餐大赛的第二场即将拉开帷幕,内部透露,这次会采用现场投票和观众投票两种方式,每种票数各占50%。大家吃了老余家这么多菜,是时候表演你们的技术了!】 群众1:【誓死扞卫中餐尊严!小老板万岁!】 群众2&群众n:【万岁1!】 想想想:【弱弱的说一句,你们有人被抽到当现场观众吗?】问这话的是李想,他无意中点开了网站推送的链接,又无意中填写了资料,然后更加无意地成为了那个天选之人。 群众:【汰……别告诉我们你被选上了……】 李想面孔扭曲地看着大家的发言,这两百多号人物里就出了他一个,也是够衰的。 第一场比赛定在了周六的下午,京城有名的传媒中心录影棚内。 不得不说,唐静灵公司果然是下了血本的,从布景到道具,从灯光到摄像,连着评委席和观众席都做得有模有样。 “还行吧?”唐静灵喜滋滋地指点着工作人员搬道具,语气中有些炫耀。 “那可不只是还行了,简直是太行了!”余简看着声势颇为宏大的录影棚,发出了由衷的赞叹。 唐静灵在道具的选择上沿用了中西式相结合的模式,把整个录影棚一分为二,中餐的一边用着传统花窗为背景,料理台和案板都是木制的,还在下面巧思地做了个火灶。而西式的一面就完全是现代化的布局,一眼看上去就十分的现代化。 在正中间,就是两方都需要用到的食材置物架,几乎铺满了整整一面墙。 余简还没见过这么大的场面,好奇的同时,内心也有些紧张。 一双大掌精准地搭到她的肩膀上,她浑身一僵,连头不敢回。 “紧张了?”唐渊在背后问,微俯着身子跟她差不多高度看着前方,温热的气息喷到她的耳后。 余简磕磕巴巴地说:“才……才没有!”说完,就抿着唇挣脱开他,圆眼又小瞪,“你离我远点。” 龇牙咧嘴的样子活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小兽。 “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唐渊摊手,丝毫不以为意。 这……余简轻咬唇角,懦懦地回答:“朋友归朋友,男女还是授受不亲的。你,以后跟我之间,必须得隔了这么大的距离。”小姑娘张开双臂,丈量出一米的距离,想想不够,又比划增加了半米。 唐渊哭笑不得,怎么?把他当什么不怀好意的坏人了?还保持距离?两步一跨,大手一扬,仅用掌风堪堪拍了拍小姑娘的发顶,笑着说:“余叔可是关照我多看着你一点,咱俩家这关系,让你叫我一声‘哥哥’不过分吧?别磨蹭了,得去化妆了,快走快走……” 见余简还是踌躇站在原地,又拉了她的胳膊往化妆间走去,惹得小姑娘又是大叫:“放开我——” …… 这一回的主题是鸡。作为十二生肖中的一员,鸡这种生物在华夏的驯化历史可以追溯到4000年前,在多个省份的出土物中都能看见它的身影。 但在大唐,家禽的肉都不能称之为肉。唐朝时期,民间认可的肉类是家畜,最贵为牛羊,连着猪肉都是不屑一顾的。更别提个子小巧又容易饲养繁殖的鸡了。 “各位观众朋友们,欢迎来到中西方美食大赛的现场。没错,又是我来给大家介绍比赛规则。”主持人还是当初的那个,不过换了身得体的行头,看上去更加人模狗样了。 余简穿上节目组统一发放的厨师服,看着对面同样正等比赛开始的唐渊。这个家伙,果然跟黑色绝配。一身纯墨色长袍,腰部收拢,显得他宽肩窄腰,领口的一圈白色,又衬得他俊朗飘逸。就算此刻戴上了透明的口罩,也没有一丝影响。 反观她,厨师袍大了一点不说,那胸口一个大大的红色中字是什么鬼?画个圈,都能当射击的靶子了! 余简哀怨的神色被唐渊尽收眼底。小姑娘这身装扮,确实有那么一点……好玩儿。也不知道唐静灵感从哪里找的服化师,非要把代表队伍显示在衣服上,小姑娘胸口的是“中”字,他的背后是“西”字。问了就是,咱们华夏人,以中餐自豪,必须要印在胸口,时时刻刻地看着。 他是堂堂正正了,可是余简忧郁了,人家都是漂漂亮亮地上电视,她可好…… “好,接下来我介绍一下比赛规则。本次比赛分为现场评审和场外互动两个部分,现场由5名专业评委和40名观众评委组成,专业评委的投票记2分,观众评委的投票记1分,合计50分。场外互动通道将在场内评审结束后进行,投票计时十分钟,最后综合两部分得出最终成绩。”主持人一口气都不带喘息地全部说完,此刻灯光大盛,他高声说道,“那么现在揭晓良方代表,他们是——” 底下的观众配合地大喊。 “唐大厨——” “小老板——” 余简深深地闭上眼,默默地叹了口气。 浮夸…… 太浮夸了…… 这到底都是哪里找来的群众演员啊?还举着她名字的灯牌,要起身跳舞呐喊助威。 天知道,节目组还真没钱请群众演员。唐静灵也不屑,钱就得用在刀刃上。 李想激动地高声呼喊着小老板,跟身边志同道合的同伴们一起站起身,扭动着身躯。 “好的,请大家安静!接下来,介绍我们的专业评委,他们是京城大学副校长金长国……” 咦??余简向着评委席投去目光,金老爷来了?昨晚上他还在余家食肆用餐呢,跟着余建国还交谈了好些时候,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果然,见着小姑娘的眼神,金长国调皮地眨了眨眼,露出一个狭促的笑意…… 这个评委还是他死皮赖脸求着唐静灵非要当的。 不要小看鸡肉的力量(2) “以上,就是我们专业评审的阵容。这几位,都是美食界中的翘楚,而两方所做的菜肴,到底谁能获得他们的青睐,请大家拭目以待!”主持人兢兢业业地说着稿词。 随着一声铃响,比赛正式拉开帷幕。 余简是很喜欢吃鸡肉的,猪、羊肉味重,牛肉在大唐年间又是禁食项,她对着鸡肉的菜式很是痴迷。 从鸡茸汤到鸡松羹,曾经连着好几日做了不同的吃食,连师傅都对她大加赞赏。 但这一次,她要做的,是昨夜从《巨源实记》中看到的菜式,名字叫做:仙人脔。 仙道觅长生,长生何其难。 古往今来,王侯将相终恐一死,所以佛道此消彼长,倒也衍生出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 节目组在食材上花费了大价钱,这鸡爷找了好些品种,由推车推出来的时候现场都沸腾了。 谁能知道黑布一拉,里头是鸡头攒动,满耳都是“咯咯咯”的叫声呢? 余简绕着笼子转了一圈,开笼,眼疾手快地摸了一只相貌有些奇特的鸡仔,羽黄、喙黄、胫黄,又有着凤头、胡须和毛腿,五根脚趾在半空中有力地扑腾着。 “京城油鸡。”金长国缓缓地说了一句,跟着边上京城美食协会的副会长王松点头,“据说这油鸡味美,连着慈禧吃了都念念不忘。” 王松在一旁附和:“那也是御厨的手艺好。”表情里是对台上两人的轻视。他年过花甲,是京城美食圈里赫赫有名的人物,台上这两个年轻人,一个二十来岁,一个看着更小,还是个女娃娃,能做出什么好吃的东西来? 他们知道什么叫美食吗? 跟他同样的想法的人,还有京城最大的王府酒楼的老板,周远舟。他是周家第六代理事人,如今掌控着王府集团所有的经济命脉。如果他跺跺脚,这京城的美食圈都得震上三震。 余家食肆虽说跟王府酒楼一样,做的是中餐,但独一家店,周远舟还是不放在眼里的。他的集团遍布了有关美食所有的角落,从养殖、分销到半成品和餐馆,完完整整的一条巨型供应链。 余家食肆拿什么和他比?靠着网上那一点知名度? 周远舟嫉妒地想着,哼,知名度也不比他们王府酒楼。 还有眼前这个毛丫头,据说还在念大学。一个丫头片子,还妄想在这厨艺圈里占得一席之地。 简直是痴心妄想。 余简可不知道底下几人的花花肠子,她正在一点一点摸着油鸡的身体。 这只鸡大约5斤上下,鸡胸肥厚,鸡翅壮硕,羽翼丰满,眼神炯炯有力。 “看我也没用,等会让你体体面面地下锅,继续惊艳全场。”余简弹了弹公鸡的鸡冠,喃喃自语。 宰杀的过程有些血腥,余简去了后台,处理干净才将白胖的鸡肉拿出来,一边还拍着健硕的鸡胸:“果然练了一身腱子肉。” 远远撇了一眼的唐渊不自觉地紧了紧胸,往后缩了缩。 唐渊要做的是一道创新菜芒果酸奶咖喱鸡。整鸡中只取鸡腿和鸡胸肉,用盐和胡椒腌入味。 锅中冷油,先放入洋葱碎、大蒜沫炒香,再把鸡肉放入其中,鸡皮朝下,煎到两面焦黄。 这时候再放入一把新鲜洋葱翻炒,加入黄油融化。此时,摄影棚里已经逐渐弥漫起浓郁的奶香气。 李想咽着口水,跟周围同是小老板的粉丝说:“西餐的味道就是霸道。” 粉丝们也擦着口水,语气复杂:“小老板怎么一直在捣鼓那只鸡,人家唐大厨都快做完了。” 当然……没有那么快。 黄油混合在鸡肉里,让鸡肉周围冒出细密的奶黄色的泡沫,唐渊继续放入咖喱块,加水让其慢慢搅拌。咖喱块和水融合在一起,汤汁也变成了好看的金黄色。 唐大厨从筐子里拿出青芒,去皮,切成薄薄的长片,撒盐,和罗勒叶抓匀,缓缓倒入已经冒着大泡泡的炖鸡中,盖上盖子,小火继续焖煮。 等待的过程中,他的视线,又是扫向对面的余简。 她正在切鸡块。 仙人脔,脔的本意就是肉切成肉块。不能剁,大力过程中,会破坏鸡肉的纹理,也会有碎骨的产生。而切,顺着鸡身的骨骼,慢慢把骨头取出,只留下嫩肉。 颇有一点庖丁解牛的意思。 切鸡的过程花费了好些时间,她有些懊恼,长久的安逸生活让她的技艺都生疏了,还是要多家联系才是。 不多时,这整只鸡竟然骨肉分离,而鸡骨架竟然还是一只完整的鸡形。 “这不可能!”王松从椅子上站起来,满脸震惊。这种取肉去骨的技术只在传说中出现过,这个黄毛丫头怎么能做到? 一定是他看错了! 有观众不敢置信,抓了旁人的手惊得话都说不连贯:“她……她……是不是把鸡骨头完整的取出来了?我没看错吧?” 旁人也同样目瞪口呆:“应该……没看错吧。” 倒也是有点不敢相信。 真是太过神奇了…… 鸡肉按照部位,还要切成不同的大小,鸡胸要薄,好入味,鸡腿要厚,肉嫩。余简埋着头,按照记忆里的手法,逐一把鸡肉处理完成,放入盆子里,开始腌渍。 先抹一层浅浅的粗盐,给鸡肉做个马杀鸡,再倒入一点点白酒去腥,最后才是余简的秘制酱汁,她从罐子里舀出一小勺,金黄色的汤汁流入鸡肉中。 在唐渊关注余简的同时,余简也在观察着他。 西餐的这种炖煮方法,跟中餐有异曲同工之效。而用羊乳牛乳来炖鸡,这在古代都不算神奇事。 但仙人脔,既然能称仙人,便是明明一锅清水,却能点化为白汤的效果。 这道菜本就是道士发明的,玄门秘术,其实就是水油乳化效应。余简好歹也是个学霸,这在以前还能忽悠忽悠人,在现代就是一个浅显易懂的道理。 起油,把鸡块炒香,外皮炸出焦黄色,紧接着倒入冒着白气的沸水,盖盖,开大炖煮。 与奶香味不同的香气逐渐从炖锅中溢出,这股香气虽淡,但就是氤氲环绕在每个人的鼻尖,久久都不散去,且有越来越浓的趋势…… 不要小看鸡肉的力量(3) 金长国耸动着鼻尖,内心如同蚂蚁爬过一样燥痒难安。 录影棚本就是个封闭的空间,奶香味和清香味混合在一起,相互制约相互不让,真正苦了他们这一帮干等着吃不到的人。 好不容易余简有了动静,这下大家都伸长了脖子,探着头盯着她即将掀起锅盖的手。 只见热气喷薄而出,在雾气中余简撒了些调料,又拿起汤勺缓缓地搅动着汤面。 仿佛施展了魔法,在热气散去之后,印入众人眼帘的赫然是奶白色的汤水。 “这不可能!”王松又站了起来,瞳孔里的惊讶连带着脸色都出奇地难看。明明刚刚还是一锅清汤,怎么可能变成了白色,分明就没看见她加奶制品啊! “不可思议!真的太不可思议了,来,镜头给个高清,余小老板竟然让鸡汤变成了白色!”主持人惊呼,连忙走到余简的料理台前,目光锁死砂锅里的鸡汤,异香扑鼻啊,看得他喉结不自觉地动起来。 余简取了精致的黑釉陶瓷碗,把白色鸡汤盛放其中,撒上几粒葱花,只见黑白绝妙的配色,仙气飘飘,贵气逼人。 大灶里,柴火饭也做好了,五色米同煮,五行生生相息,美轮美奂。 另一边,唐渊的咖喱芒果鸡也煮得差不多了,他尝了尝味道,眉骨挑了挑,又加了些调味料,味道出乎他所料。青芒比较脆,煮了这么久还能保留小块。 盘子要用浅口盘,先用树莓果酱在外围画上简易造型,再把金黄色的鸡肉放入盘中,最后淋上一勺希腊酸奶,摆上一小朵薄荷叶。 众人的视线,又转向了坐在前方的评委席上,五人眼前各放了两个小托盘,早就望眼欲穿地拿着筷子等着尝味道了。 “现在,有请评委先行品尝……”主持人的话还没说完,王松就率先拿起勺子,吃了一口唐渊的酸奶芒果咖喱鸡。 咖喱本就味道浓郁,很多人无法接受,但混合了酸奶,瞬间就清爽了许多。鸡肉浸满了汤汁,入口就是奶香味,再加上香料的味道。整道菜极具异域风味,层次感非常明显。 他点头,脸上露出赞赏,拿过话筒开始说:“非常不错,这道菜是我从未尝过的味道,就为了唐主厨的创新,这一票我就投给他。” 话才刚说完,就引得观众席上声响连连。 李想皱眉:“这人怎么回事,都还没尝小老板做的菜,怎么能先投票呢?一点都不公平!” “就是!”多人附和。 观众席上的动静引起了主持人的注意,在导播的提示下,他绕到王松面前,找了个机会提醒他:“王会长,您这么做恐怕观众们都有意见啊……”语气是各种意味深长。 果然,王松的目光瞟向观众席,就接收了许多反对的目光。他讪然一笑,重新拿起话筒:“当然,这只是我现在的想法,可能等会尝过余小姑娘的菜,又会改变主意啦!”倒是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放下话筒,又小心翼翼地跟主持人说:“这段切掉啊……”不然播出去,肯定要被有心人拿捏做文章。他心中暗暗提醒自己,现在是公众场合,要有大家风范。 金长国冷眼看着这场小小的闹剧,王松这人他有耳闻,惯是个踩低捧高的主儿。眼下他安分守己还好,要是做什么小动作,他金长国可不会饶他。这档节目是学生媳妇的泣血之作,可容不得半点龌龊事情发生。 他边想着边搅动黑釉瓷碗里的白色汤汁,心中有所顾虑,也没在意到底是哪个人做的,汤勺就往嘴里送。 …… 清风十里中突然响起了平地惊雷。 金长国举着汤勺石化在原地,久久没有动作,连着面部神经都停住,露着有些许古怪的神色。 旁边的评委看他不对劲,小心地推了推他的肩膀,镜头不知何时已经捕捉到了他,大屏幕上赫然是他放大的画面。 金长国依然保持着原有的姿势没有动,只是整个人慢慢地……进入了一种玄妙的境界里…… 此刻仿佛置身于瑶池王母的蟠桃宴,饮的是那一口琼浆玉露,让人醉生梦死。 他的嘴角一点一点扯开,又微微弯起,整个人带上了一丝神秘又庄严的味道。 而这一幕,在大屏幕的放大下,让每个人都看得真真切切。 整个录影棚里陷入了极度安静中,大家屏息凝神,只听见摄影机嘎嘎嘎的滑轮滚动声。 这时候,金长国终于又有了动作,他握着汤勺的手继续探入黑釉碗中,这次是一块浸满了汤汁的鸡肉,带着微黄的鸡皮,在众人目不转睛中,放入了嘴里。 咀嚼一下,又一下,然后喉结耸动,咽下的动作清晰可见。 这是怎样的味道啊…… 只觉得质嫩肉美,甘脆肥醲,混合着汤汁润滑可口,仿若触及了长生的奥妙。 “哎……”他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这才清醒过来,对着面前的黑釉碗低头沉思。 “急死人了,到底怎么样嘛!”李想不停地挠头挠耳,这金老怎么磨磨叽叽的,也不说好吃,也不说不好吃,什么味道倒是说出来啊。 真是干让人着急。 良久,金长国谓然叹息,眼神直勾勾地看着仍在煮着鸡汤的余简,拿起话筒的手微微缩紧:“小老板的这碗汤,我没有办法用语言来形容,大家亲自尝一尝,便知道味道到底如何了。” 这番话引起了轩然大波,大家等了这么久,竟然只得到金老模棱两可的回答,立刻就有人喝倒彩了。 “别是太难吃了吧?” “就是就是,还让我们尝一尝,是怕我们不肯吃吗?” 只有余简的粉丝们大概get到了金长国话里的真谛。 只怕是味道太好,都没有词语来形容这珍馐美味了! 王松撇了撇嘴,看向黑釉碗的眼里冷意划过。什么仙人脔,这种在史书里记载的东西怎么可能让一个小姑娘做出来。这汤如此鲜白,肯定是加了什么东西。 这么想着,他越发看不起眼前这碗汤了,嫌弃地移得远了些…… 不要小看鸡肉的力量(4) 周远舟觉得自己大概是魔怔了。 不然怎么会对这碗白花花的鸡汤,潸然泪下,还怎么都抑制不住呢? 他一边流着泪,一边挖了一勺五色饭放进嘴里,又狠狠地喝了一口汤。 怎么办…… 更加想哭了…… 实在是太好吃了!这碗看着浓郁,实则入口清甜的鸡汤,让他回想起了小时候。别看他如今是个商界大佬,但也有穷困潦倒的时候,他幼年丧母,父亲忙于事业根本无暇照顾他,把他独自一人扔在偏远的乡下。陪伴他的只有家里聋哑的奶奶,和一条上了年纪的大黄狗。 奶奶虽然不会说话,但就算他再调皮捣蛋,也不会责怪他,反倒是总是煮一锅鸡汤,小火煨着,等他回来,那鸡汤远远没有这黑釉碗里的好喝。 但他就是觉得,两者的味道出奇地相似,都带着一种……化不开挥不去的情感…… 这摄像机再次捕捉到了周远舟的糗样,又把他泪流满面的模样展现在众人面前,清楚得大家都能看见他眼角遗留的一粒眼屎。 到底是什么样的味道,让人说不出,还能流泪?李想暗暗揣测,看向小老板的眼神里充满了疑惑。 余简正在专心致志地搅动着奶白色的鸡汤,说实话,这仙人脔的味道,连她自己都想尝一尝。 …… 众生众相,众相皆凡人,凡人自有七情六欲。 这一碗仙人脔,说是的仙人之道,唤的却是众生百态。 有人沉默,有人欢笑,有人落泪,有人高歌……但无一例外的是,都觉得这汤甚是美妙,再追问,却也就道一个“鲜”字,再多的,也说不出来了。 看着观众和评委们的神情,唐渊无奈地叹了口气,自己大概又要输了,还是在同一个人的手里,输了两回。 即使对方是余简,他也开始有点怨念了。 “小丫头,你那鸡汤能不能给我来一碗?”唐渊隔着过道问。 余简手里只剩下了最后一碗仙人脔,原本是想留着自己尝尝的,但唐渊那表情分明就是在说:你敢不给? 她只能默默地放下勺子,做了个请的动作,又嘟嘴:“你也把你做的菜给我尝尝呗!”礼尚往来嘛,她早就闻到了芒果的香味,馋得不行,况且那芒果酸奶咖喱鸡色泽金黄,上头还浇了浓稠的酸奶,余简有些迫不及待,想试试这种新鲜的口感。 入口顺滑,鸡肉被咖喱和酸奶包围着,口感清甜无比,而里头还能嚼到的软糯芒果粒,更为这道菜增加了不一样的风味。 “九十九分!”余简吃得满眼放光,被这种新奇的味道折服,对着唐渊说道,“还剩那一分是怕你骄傲!” 这丫头,咧着牙调侃他呢! “我可一点没骄傲。”毕竟,自己可能还比不过她呢,哪里还有骄傲的资本? 这么一想,唐渊又觉得不对味了。自从这余家食肆开在兰亭轩的旁边,他就再也没有找到曾经的那种独占鳌头的感觉,还时不时地要被老余家的人拉出来虐一番。 这简直就是…… 妥妥的犯贱嘛! …… 就在众人都觉得这场比赛毫无悬念就该是余简获得胜利的时候,结果出来了:双方平手。 连着主持人都不敢相信,跟着编导核对了半天,才宣布:“中、西方厨艺大赛的第二场竟然又是以平局落下帷幕。现在,请看大屏幕上双方各自获得的票数。” 场内的五位评委中,余简获得了三位的认可,另外两位投了唐渊,这其中就有那一口仙人脔都没喝的王松。 四十位观众评审有三十位投给了余简,但败就败在,场外的投票中,唐渊竟然一马当先,票数遥遥领先。 连他自己对这个结果都充满了讶异,不会是有谁买了作弊器吧? 当然…… 有啦! 王松老神在在地坐在评委席上,对着结果非常满意。这一切还要从他接受节目组邀请的时候说起。 有人带着重礼找到了他,目的便是让他不要让任何一人获胜。他主导场内,及时将信息传递出去。余简开始做仙人脔的时候他就暗道不好,早就借着上洗手间的功夫,给那人发了消息。 场外,那人便会动用一切力量,改变投票结果。 他抱着胸,饶有兴致地看着众人错愕的表情。这种把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真的非常不错! “你赢了。”唐渊在轰轰作响的油门声中,轻声说了一句。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余简做的仙人脔,的确非常高明,勾起了他尘封已久,都不想再念起的温暖时刻。 小姑娘正在捣鼓手机,听了这话头也没抬,敷衍地说:“不是平手嘛。” “不,就是你赢了。” 余简收起手机,扭过头对上他的视线。这道目光里,没有嫉妒、没有羡慕,看不出任何情绪,就只是看着她的一道目光。 她唇角抿成一道线,问:“输赢真的那么重要吗?”经过了两次比试,她早就放平了心态。在历史长河中,美食能带给大家的,从来都不是功利,它是凌驾于一切之上的……温馨? 是的,泪也好,笑也罢,这都是内心最深处,对于幸福的渴望。 她希望她做的东西,能给大家的,是幸福。 果然还是个小孩子。 唐渊腾出手拍拍她的头顶,笑出声:“输赢啊,有时候很重要,有时候又不重要。但输给你,我并不吃亏。毕竟……等回去了,你还是叫我一声好哥哥的……” 瞬间,他的脸皮又厚起来。余建国如今俨然把他当成半个儿子看待,余建平更是时不时地就在他面前感叹,拐着弯问他有没有兴趣弃暗投明,转道学习中餐,他肯定把毕生绝学都传授给他。 “什么好哥哥?你怕不是脑袋又抽风了吧??”余简跟看神经病一样看着他,这个人又在说什么胡话了。 胡话吗? 等你回去了就知道我说的是不是胡话了…… 唐渊给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好大一个局 即使节目组做了充分的解释,可观众们对平局这样的结果真真的无法接受。 李想思索再三,在群里发表言论:【我觉得这中间得有黑幕。】他是亲身在现场的人,小老板的一碗鸡汤几乎让所有人全部倒戈,这样的结果他无法接受。 虽然他也很喜欢唐大厨,但小老板已经晋升为他的女神,他就是觉得这中间有古怪。 群里有人回复:【你们说奇怪不奇怪,我去打听了一下,在场外通道快要结束的最后几分钟时间里,许多人的手机突然变成了无服务状态。】 【不能吧?是不是附近的基站在维修?】 【说不定是有人故意做的手脚,就是不让大家给小老板投票!】有人阴谋论地说道。 不得不说,他真相了。这的确是有些人做的“努力”,从大数据中筛选出余家食肆的关联人群,在适当的时候,巧妙地让他们不在服务区,这么一来,即使你想投票,也得错失良机了。 这一招,高明得可怕。 可李想是谁啊?他公司就是做网络信息技术的,自己也是计算机系的高材生,有些东西只要稍微露出一点苗头,他就能抽丝剥茧找出真相。 群里的话提点了他,说不定还真是用了什么现代化的技术篡改了比赛结果。 不行不行,小老板的尊严得由他来维护,这种不公甚至是不法的行为必须揭发! 他随即拨通了一个电话,电话那头是他大学上铺的兄弟,如今在某巨头信息网络公司做技术高管,电话接通,他开始求救:“兄弟~有件事想要拜托你!” …… 唐渊总觉得兰亭轩的几个崽子们近来看他的目光不大对劲,时不时地透露着一点恨铁不成钢的神情。 连着有些老客人来,也常常欲言又止,隔着玻璃对着他摇头叹息,唉声连连。 他拉住又想溜出去打混的杨建新,凉凉地抱胸站立,两脚微微分开,下巴抬起:“坐。” 杨建新摸着后厨里头唯一的一张不是凳子的凳子颤颤巍巍地坐好,双膝并拢,两手整齐地放在膝盖上,像个听话的小学生一样。 “说吧,又怎么了?”唐渊开口。 “什……什么怎么了?”杨建新装得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的样子。 “嗯?” 只一个字,杨建新立马缴械投降,闭上眼睛,对着唐渊大声说:“他们都说你胜之不武,明明就是小老板赢了,还非得是平局。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此刻的语气也冷了一分。 “是不是你姐姐给你开后门了……”杨建新小声地说着,明显没有什么底气。 “砰——”一声巨力声响。 唐渊的手掌重重拍在料理台上,刚才撒的面粉还没来得及收拾,扬起一阵青烟,尽数飞到杨建新脸上。 “咳咳……”他胡乱地抹着脸,内心无比委屈,“又不是我说的,是那帮食客。店里人还拼命解释,可他们不知道受了谁的蛊惑,非要这么说。我就说不让您知道吧,您得要听……”这下可好了,气生得脸都快黑成碳了。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还弄了他一脸灰,眼泪都要出来了。 “客人是怎么说的?”唐渊定了定神又问。 杨建新摸啊摸啊,从裤子口袋里摸出手机,点开群聊,翻到最上面给他看。 【话说我仔细研究了这次比赛的所有细节,唐大厨有99%的可能性是要输的,但结果咧?就是那1%!】后面还配了一个贱兮兮的表情图片。 大多数跟唐渊比较熟悉的食客替他说话:【不能吧,唐大厨不是这样的人啊。】 【就是就是!唐大厨跟小老板的关系挺好啊,不像是会做这种事情的。】 那第一个说话的人又开口了:【唐大厨不是这样的人,但节目组不一定啊,听说啊,唐大厨的姐姐,就是节目组的人……】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唐渊不想要的东西,不见得别人不想要啊,何况,哪有姐姐看着自己弟弟吃瘪还不反抗的? 唐渊一目十行地看完所有聊天记录,把手机扔回给杨建新,眼里明显盛满了不悦。 他拧着眉头,扯动了唇角:“群里这个‘小苏’是谁?是咱们的客人吗?” 他刚才对比了脑海中所有的印象,发现根本没有哪个人可以跟这个名叫小苏的对上号。 这么一问,杨建新也愣了片刻,他努力回忆着见过的所有客人,须臾间,脑海中突然闪过什么,他猛然站起来往外跑。 小林正在跟前台核对明日的客人信息,被杨建新冒冒失失地撞了一下,手中的笔划过本子,拉出一道长长的黑线。 “你干什么啊?”扶住他快要收不住的身子,小林问。 杨建新拉住他的手,满脸都是焦急的神色,都快破音了:“你快看看,咱们群里那个名字叫‘小苏’的,是哪个客人。” 小林和前台小姐姐四目相对,有些不知所措。 “快啊!这可是关系到咱们唐大厨的声誉!!”杨建新口沫横飞,大声地喊了一句。 结果谁都不知道这个网名叫小苏人到底是谁,他不是兰亭轩的熟客,甚至都没有他的预定记录,只知道他从公众聊天室建立开始,就是最先进入的一批元老,也经常在里面说些不管痛痒的笑话,在客人们面前混了个眼熟。 只是这一次,恰恰是这个人,轻易地挑起了食客对于唐渊和兰亭轩的信任危机。 唐渊有些头痛,他本人并不在意这些世俗的看法,但是这事竟然牵扯到了唐静灵,他便不能再默不作声。 离间计…… 他轻蔑地笑笑,只怕是有人在最开始的时候,就布下了一个弥天大局,就等着他往里头跳呢。 这个人究竟是谁? 韩遇白?有可能。毕竟他有动机。 或者……韩遇白的背后,还另有高人? 他面露狠色,眼神透着寒意,不管是谁,既然敢出招,就别怪他还手了。 麻辣牛尾锅 余家食肆的生意在中、西餐大赛播出后,又陷入了一位难求的地步。 余简空闲时分总在后厨帮忙,连带帮着余建国调教新来的小工韩瞐。 “小……小老板,你……你的刀……刀工真……真不错!”韩瞐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手,赞叹道。 余简笑,手中的鱼肉被切成了透明的薄片,排开放在盘子里,每一片都厚度一致。 她对着韩瞐说:“你的刀功也不错。小瞐哥,你怎么想到来我们这里打工?”韩瞐的履历余建国给她看过,按道理来说,这么优秀的一个人,都是大型连锁酒店的香饽饽,怎么会屈尊来他们这个半大不小的餐馆。 韩瞐有些难过,语气也低沉了些:“他……他们嫌弃……嫌弃我!”语气里透着浓浓的不甘。 余简秒懂。大概是韩瞐有点口吃的问题吧,连锁酒店虽然待遇好,但各方面要求也高。 她拍拍韩瞐的肩膀,安慰他:“那你就在这里好好干,以你的能力,以后说不定是我们余家食肆的顶梁柱呢!” 眼里闪着亮晶晶的光芒,兴奋的情绪也感染了韩瞐,他愣愣地盯着眼前比他小了好几岁的小姑娘,有一抹温情闪过眼帘。 “对了,小瞐哥,你不是京城人?”小姑娘转回头,继续跟手里的鱼肉奋斗。 韩瞐嗯了一句,回答她:“我……我十几岁……才……才来京城,老家是……河省的。” “跟着家里人一起来的吗?京城是不是跟河省很不一样?”小姑娘絮絮叨叨地说着,让韩瞐的思绪回到了从前。 河省啊……他都快不记得是什么样了,他从小就不知道父亲是谁,问他妈,他妈妈只会哭,再问,就是要寻死觅活。时间久了,他就知道,父亲这个词是家里的禁忌。 直到有一天,有个叔叔找到了他们家,让母亲带他来京城,给他找学校,给他提供吃喝,还让母亲学技能开始工作。他问,那是父亲吗?母亲摇着头,但眼角有一滴泪落下…… “小瞐哥?韩瞐??”余简看着身边这个神游天外的,无奈地喊他。 “啊……?”韩瞐慢了半拍反应过来,见余简瞅着自己。 “要切黄瓜了。”小姑娘脆生生地指着筐子里一大摞黄瓜,“要来不及了。” …… 过了两日店休,余建国喊了唐渊到家里一起吃饭,说是余建平要露一手绝活。 余简不开心地嘟嘴看着她爸:“为什么要请唐渊吃饭?” 余建国神秘一笑:“你建平叔有大事要宣布。”见余简瞬间八卦的表情,又掩住笑容,板起脸说,“你建平叔不让我说,说是得当场说。” 好嘛!不说就不说,搞什么呢神秘兮兮的。 余简失去了兴趣,坐到沙发上低着头不说话了。 余妈妈推了推余建国,示意他看余简的小女儿态。自从到了京城,女儿跟以前真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整个人开朗了许多不说,还时不时地在他们面前撒娇。 余妈妈觉得,这才是她人生最美满的时刻,只要……只要家里那个臭小子听话一点。 “对了阿简,节目组已经把钱打过来了,比之前谈的还多了好些。”余妈妈想到昨天接到的电话,告诉她。本来这些都是余简自己赚的钱,余家两个大人都不要。可阿简说自己还在读书,花不了什么钱,这第一笔赚的钱,一定要用在家里。 这可让余建国内心暖意连连,他家闺女,真的是懂的疼人了。可一看到后面那好几个零,他又犹豫了:“阿简,这钱你还是自己留着。” 余简才不听他的话,银行卡一扔:“密码是余圆的生日。” “妈——是唐姐姐打过来的吗?”近来有些风言风语,她也在网上看到了不实言论,总想着找个机会问问唐渊,可这一连几天他都没出现在兰亭轩,发消息也不回。 余妈妈摇头:“是一个小伙子。不过我问了一嘴,好像说静灵在接受什么审查的。” 已经到需要接受审查的地步了吗?事态这么严重? 余简一颗心逐渐下沉,隐约觉得很不对劲。 “建国,快来帮我搬东西。”门口,余建平的大嗓门穿门而入,一个巨大的泡沫箱子放在门口,累得他喘息不止。 余建国匆匆出去,跟他一起把东西抬进来。余简给余建平递上纸巾擦汗,问:“您拿了什么来呀?” “牛肉!今天咱们吃个不一样的牛肉锅。” 新鲜的牛尾骨头放入冷锅冷水中焯水,让牛骨中的血水尽可能多地释放出来。当表面的血沫凝结,用筛网滤除干净,把焯好的牛尾骨捞出,清水洗净备用。 锅底的香料要准备得丰盛,牛尾锅味浓,桂皮、香叶不能少,还要少许的药材。接着,洋葱切块、小葱切段,和生姜一起小火慢炒,等到洋葱变软,油内满是香气后捞出。 油锅内倒入一勺豆瓣酱,文火炒熟,这时候的锅内已经是橙黄的色泽,再倒入香料一起翻炒,让香料的美味完全释放出来。接着倒入水,蚝油、生抽调味,再放入一勺红糖,和牛尾骨一起炖煮。 慢慢地,一股馥郁的香气窜入每个人的鼻尖。 余圆一溜烟地跑到厨房门口,蹲在地上不停地画圈圈,嘴里念叨着:“好香好香……好辣好辣……” 他还小,只能吃一点点辣,但这牛尾锅冒出的辣气,俨然已经超过了他能接受的范围。 他不停地吸口水,心底疯狂地叫嚣:“欺负小孩,欺负小孩……” 京城早晚的温差特别大,在凉爽的秋风中,来一锅热辣的麻辣牛尾锅,真是神仙般的日子。 唐渊踏入小院的时候,正值万家灯火,华灯初上之际。 里头温馨的小灯,还有时不时进入耳朵的嬉笑声,顷刻间剥去了他周身的冷意。 “小唐来啦?”余奶奶正好拿着东西出来,见唐渊站在门口不进去,赶忙招呼,“来多久了?怎么不进屋?” 唐渊搓了搓手,脸上浮现出笑意:“刚来。做什么好吃的了?老远就闻到香味了!” 余奶奶:“建平做了牛尾锅,快洗手,就等你了!” 我有权利告你们的 “啪嗒!” 手中的筷子掉落在地上,发出轻声脆响。余简揉了揉耳朵,又问了句:“建平叔,您再说一遍?” 余建平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我说,这牛尾骨真新鲜。” 余简摇着头:“不不不,前面一句。” “我要认小唐当干儿子!” 就是这句! 真特么写玄幻小说呢?余简眼前一片黑,痛心疾首地说:“这么大的事,怎么从来都没听您说过?您不是不喜欢唐渊的吗?” 余建平疑惑:“我什么时候不喜欢他?” “就咱们家餐馆刚开的时候,您明明白白地跟我说,隔壁兰亭轩的老板,一点没有礼貌……”余简吧啦吧啦地复述着当时他说过的话,连着表情语气都学得一模一样。 有吗?余建平努力想了想,好像是有点印象,但瑕不掩瑜,他继续说:“那不是不熟悉嘛!我觉得小唐这个孩子,手艺好不说,还特别勤奋努力,人又不骄不躁的。我这辈子也没想着再结婚了,更不可能有孩子。跟小唐也算投缘,索性就认个干亲。” 你说唐渊勤奋努力,余简觉得没错,但你哪里看出他不骄不躁?他平时对人总是冷冰冰的,还喜欢嘲讽人家,这样的人你说他好? 余简瞬间愤怒了,大喊了一句:“不行!您可以认我当干女儿,我给您养老!” 话音刚落,余建国就一巴掌拍到她后脑勺上:“说什么胡话呢?你建平叔是我弟弟,再认你当干女儿?这关系怎么算?” 可是……可是再怎么样,也不能让唐渊当干儿子啊…… “这事你建平叔自己做主,咱们谁都不能干预他。”余建国把话放在这里,又瞪了一眼余简。 这两兄弟,真是出奇一致地脑回路清奇。余简看着两人的神色,大约是已经考虑了很久,只能把期望寄托在对面正在安静吃牛肉的唐渊身上。 她踢了踢对面翘起的二郎腿,挤了挤眼。 唐渊慢条斯理地把嘴里的牛肉嚼完,八颗白牙露出,朝着她展现出一个完美笑容。 “我觉得这件事还有待考虑……” 对对对!就是这样!余简拼命点头,快继续说。 “但是也不是不行……” 靠!玩我呢??余简咬着牙脚下狠狠地一踹,没想到唐渊脸上的笑容更盛了,对着余建平说道:“这事我还没跟我姐说呢,得征求她的意见才行。” 与此同时,余妈妈古怪地看着她,嗔怪地说了句:“阿简,你踢我干嘛?” 这下,全桌子的人,连着余圆同学都把目光看向了她。她恨恨地瞪了一眼唐渊,筷子一拍:“吃饱了,你们慢用!” …… 余简走在绿茵繁茂的人行道上,思绪嘈杂。目光所及,都是行色匆匆的路人,或是鸣笛飞闪而过的车辆。 她找了个还算安静的角落,坐在休息椅上发呆。 其实并不是不让余建平认亲,但对象是唐渊,总觉得有点尴尬。她跟他可以是敌人,可以是对手,可以是朋友,但是亲眷……尤其还要叫他一声“哥哥”,那她做不来。 身边有人一屁股坐下,余简用余光扫了扫,又抿紧了嘴唇。 “你一生气就喜欢抿嘴唇。”来人笑了,指了指她一字型的唇角。 余简没说话,只是瞪着圆眼看他。 “咦——这么一看,你跟小圆子还挺像的,瞪人的样子完全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余简撇唇,还小圆子,叫得那么亲热。她干巴巴地出声:“你可别想我喊你哥哥。” “呵,”唐渊整个人靠在椅子上,双臂张开,仰头看着夜空。有飞机尾翼的灯光一闪闪而过,在空中划出一条白色长线,“我已经拒绝他了。” “为什么?”余简不解。 唐渊目光迷离,为什么啊?大概是因为他亲缘淡薄?跟他有关的人,似乎都不能有善终,他的父母出车祸,姐姐如今又身陷囹圄,已经好几天不着家了,他姐夫急得每日都如热锅上的蚂蚁。 他情愿这些都加诸在自己身上,而不是让自己至亲至爱的人遭受。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拒绝就拒绝了呗。”到底还是不想让小姑娘知道这些,他俏皮地说着。 “是不是静灵姐出什么事了?”在他沉默的片刻中,余简观察到了他的情绪,带着不甘和怒意,眉宇间是抹不开的浓愁。她何其敏锐,一下就猜到是跟唐静灵有关。 咬了咬嘴唇,她又问:“静灵姐的处境,是不是不大好?” 何止是不大好,简直可以称得上糟糕。 唐静灵已经整整三天没有回家了。公司高层的邮箱里,躺了一封举报信,上面把她操纵节目、篡改比赛结果的举动说得有模有样。 中、西方厨艺比赛这档节目本来就受到了集团的高度关注,公司也想靠着它打一个漂亮的翻身仗。没想到,才刚开始,就面临结束的结局。 “静灵,你就认了吧。”领导扯着领导,满脸颓废,他一直被高层施加压力,这事再拖下去,谁都没有善终。 唐静灵冷漠地扯动了下眼皮,嘴角露出讥笑,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没做过的事情,我认什么?怎么?我力排众议争取且做出来的节目,这么快就有人眼红了?迫不及待地要把我赶走?高总,你们这种做法,可不地道啊……”尾音拖得老长。 高总的脸色一变,内心又被戳中的惊慌,他讪讪一笑,笑容比哭还难看。 “话不是这么说的,我这不也是为了你好。你认,公司对外肯定会帮你做出解释的……” “然后业内都知道我唐静灵是因为什么离开公司的。”她冷冰冰地说道,“我不是傻子,不要用这套来糊弄我。” 顿了顿,她又说道:“没有就是没有,别用一番模棱两可的话来编排我,有本事你们就拿出证据来。但凡能说出我唐静灵的一点不是,我立马收拾铺盖走人——” 唐姐霸气出口,推开椅子走出办公室,走了两步,又扭头:“还有……我有权利在非工作时间回家,你们现在这种做法,叫做非法拘禁,我有权利告你们的!” 联手合作 “背后有人搞鬼。”余简提醒唐渊。这段时间网络上总会星星点点地冒出一两个热搜,不是说比赛有问题,就是影射传媒公司有内幕,矛头无一例外地都指向了唐静灵。 余家食肆的客人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都偷着乐,他们自己有个小群,每天都会复盘。周小妍机智地用小号入了群,时时刻刻关注他们的动态。这些事情,都是她告诉余简的。 “敌人在暗,我在明。这个鬼又迟迟不肯现身,短时间内没有更好的办法。”唐渊郁闷地说,谁都知道这事蹊跷,但始终找不到人任何线索。 余简想了想,抬脸正视他:“或许这事我可以帮忙。” 唐渊的眉头一松,淡然的眸光里,射出一道精光—— 李想怎么也没想到,能跟小老板面对面地坐在咖啡厅里。 “你真的不吃蛋糕吗?据说这里的草莓卷很不错。”余简翻动着餐牌,问他。 “不不不,不用了,我就喝杯咖啡吧。”李想摆着手,大男人什么的,就是不大喜欢甜食,当然余家食肆做的糕点除外。 余简点点头,手指点了点手机上的小程序,下单完成。 这是位于京城cbd的有名连锁咖啡店,每天都有不计其数的打工人靠着咖啡因续命。 李想挠了挠头,看着正在喝果汁的余简,说:“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是有件事想让您帮忙。”余简开口,把周小妍发给她的聊天记录调出来,“您在群里说比赛有问题,是找到什么证据了吗?” 说起这个,李想来劲了,他立马开口:“对对,小老板您就算不说,我最近也想找个机会公开。我让朋友查证了当时的网络信号,确实有黑客侵入的痕迹……” “那您知道这些都是谁做的吗?”余简问,计算机什么的她不太懂。 李想摇头,有点不好意思:“我朋友只查到了ip,但是对方技术很强大,防御网不好进入……”所以很可惜,他又说,“但是这事肯定不是节目组的人做的,他们当时手机信号都是正常的,也没有特殊的信息或者电话出去,所以网上说的那些肯定都是假的。不过是大家闹得凶了,想找个人出来背黑锅……” 这种职场惯用伎俩他了解得清清楚楚,心里也感觉有些恶心。 突如其来的一阵静默。 李想咬着吸管,不解地看着余简。余简叩了叩背对他们坐着的男人的椅背,说了句:“听到了吗?” 男人转头,赫然是唐大厨那张隽美非凡的刀削脸。 “你你你……”咬着吸管的嘴不自觉地张开,李想指着男人发出颤抖的声音,“唐大厨??” 果然传说是真的!唐大厨和小老板有着不可告人的特殊关系!! …… 有了李想的助攻,唐渊很快就找到了那个神秘的ip地址。 魏里掌管着京城最大的科技公司,这个ip在他那儿的技术人员手里,变得一览无余,大家顺藤摸瓜,找到了ip的实际地址,是京城一所高校的宿舍楼。 也不知道唐渊动用了什么关系,那名黑客全盘托出,确实是有人出钱让他破坏信号,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把跟对方联系的所有记录都保存了下来。 最后调查出来的这个人,确实来自传媒公司,但并不是唐静灵,而是跟唐静灵共同争夺资源的另一名节目制作人。 真相大白,唐静灵终于沉冤得雪,但她却对公司彻底寒了心。 高总谄媚地给她拉开椅子,又端茶又递水,就差跪在地上舔她的鞋面了。 “静灵啊,我就知道肯定不是你!如今网络上都在谴责公司,你可要替公司说说好话啊!高层那边已经发话了,公司制作组的一姐肯定是你了!”算是变相地讨好她,给她升职加薪。 唐静灵转着杯子,长久不做声。最后,她嗤笑一声,凉凉地看了一眼高总,踩着高跟鞋出了办公室。 不接受,是因为最难的时候,公司没有当她那根救命稻草。不拒绝,是因为想让他们也知道,心怀期盼,但终无所得,到底是什么感受。 她唐静灵,从来不是什么善人。而传媒界,也不需要虚伪的真心。 周末的中午,大家都还在考虑着吃什么,网站直播室悄无声息地出现了兰亭轩的标志。 小林喂喂喂了好几声,确认话筒无问题,拉来了唐渊。 沈棠只是想上网站看下新闻,无意中点开了直播,看见了一张面无表情的俊脸。这张脸还特别的熟悉。 她小心翼翼地打字:【唐大厨?】 隔了三秒,画面上的男人开口:“是我,我是兰亭轩唐渊。” “啊啊啊——唐大厨开直播了!”一声尖叫,惊扰了全家。沈棠父亲带着眼镜气急败坏地走出来:“吵什么呢!宝宝刚睡着!” 沈棠立刻禁声,但是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赶紧在群里发消息:【快看网站,唐大厨开直播了!】 唐渊不大喜欢暴露在公众面前,所以此刻面部有些扭曲。小林在底下提醒:“笑容~笑~”唐大厨这才酝酿了半天,挤出了一个哭笑不得的笑容,即使是这样,直播间里也不乏很多粉丝拼命打上公屏:【好帅!】 “大家好,我是唐渊,是兰亭轩的主理人。今天开直播的目的,其实是想跟大家说一说最近发生的事。”唐渊沉静的嗓音在直播间内响起,奇迹般地抚平了所有的喧嚣,“想必大家都知道,我有一个姐姐,她是传媒公司的制作人……” 从开始到结束,从阴谋到亲情,在唐渊娓娓道来的叙述中,观众们这才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兰亭轩跟余家食肆,从来都不是对手。如果要用一个词语来形容我们之间的关系的话,那就是惺惺相惜。我们都是厨师,我们想要的,只是把好吃的东西带给大家,这种想法很纯粹,可能也成为了有心之人利用的理由。菜肴不分中方、西方,只分好跟坏。比赛的目的是为了让大家看到食物更多的可能性,而不是让大家增加无谓的争吵……” “至于大家说我跟余家食肆小老板之间的纠葛……今天我也把小老板请来了,让她亲自跟大家说说?” 画面一转,果然出现了余简的身影。她无奈地笑了笑,对着镜头挥了挥手:“我个人是非常欣赏唐大厨的,从第一场比赛的黄鱼浓汤开始,到兰亭轩的每一道美食,都让我对唐大厨刮目相看。他是一位很好的厨师,这不光是他的厨艺,也是他的人品。” 顿了顿,她终于说出了最真挚的话:“我跟他,是非常非常非常好的……朋友。” 抬眸,是唐渊柔和的目光,两人相视,各自露出一个舒心的笑容。 缕金龙凤蟹 唐渊到底还是没能当成余简的便宜哥哥,余建平有些失落,好几天都有点闷闷不乐。 连着小工韩瞐都受到了影响,整个厨房里压抑得让他透不过气来。他偷偷跑到后巷子,扶着膝盖大喘粗气,又发现四下无人,开始拿起手机浏览信息。 早上一连好几声震动,他没腾出手,现在这么一看,那人是要有新的动作了。 他定了定神,把手机放回裤子口袋里,整理好衣衫,又重新踏回食肆的后厨。 中秋过后,江南的第一缕冷空气也到了。北风过,螃蟹起。 唐渊在江南投资了一片蟹塘,第一批湖蟹已经运到,他自己留了一些,其余的都送到了余家两兄弟那里。 虽然没有做成亲戚,但两家人的关系似乎更加紧密了,连唐静灵有空都会经常往余家跑,顺带着李经国一起蹭饭。 唐渊对着余建国和余建平也是更加敬重,当然,这当中余简着实功不可没。 “螃蟹?”余简眼中亮晶晶,有些欣喜地看着唐渊,“还是湖蟹!” 青壳、白肚、金爪、黄毛是优质大闸蟹的特点,蟹背亮泽,蟹肚莹白,爪尖有力,蟹毛挺拔。 余简仿佛能看到螃蟹内部黄多膏满的状态,馋得口水差点流下了。 唐渊好笑地说道:“今年蟹塘的产量不错,这才是第一批,后面还有呢。”这片蟹塘他是跟着李含致一起投的,当时资金需求比较大,李含致又不愿意跟家里开口,他手头上正好还有些钱,就入了股。 优质大闸蟹对水环境的要求特被膏,必须要含有丰富的矿物质和有机物质,要清澈见底,又要丰茂水草作为栖息地。 喂养需三荤三素,小鱼、小虾、螺蛳、水草、玉米和黄豆。 头一年也不知道是天气原因还是喂养不当,还没到六月,蟹苗就死了好些。李含致急的口唇生疮,就怕让唐渊的钱打水漂,亲自跑了趟江南,待了好些时候。 等到第二年三月,蟹苗的强劲就显示出来了,六月的时候童子蟹也收获了好一批。但这真正品味大闸蟹的时候,还是得九月过后。 “嗯嗯!”余简蹲在地上一个接一个把螃蟹翻过来又覆过去的看,直到确认了公母,这才拍拍手站起来,兴致满满地对他说,“看在你这么殷勤送螃蟹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地收下了。过两天请你吃好吃!” 《隋书》中记载,隋炀帝跑到江都,当地人用糖蟹来招待讨好他。隋炀帝吃了一口,对这味道惊为天人,以后每次吃,都要让侍从把蟹壳擦干净,再贴上金缕的龙凤美云,还起了个文邹邹的名字,叫做:缕金龙凤蟹。 隋唐隋唐,这唐朝很多习惯都是隋朝的延续,糖蟹,也是宫廷美食中不可或缺的一道佳肴。 螃蟹的表面先用刷子清洗干净,尤其是腿毛的部分,里头藏着好些微细生物。余简翻出余圆小时候洗澡用的大盆,装了满满一盆子水,撒上盐,调成淡盐水。洗干净的螃蟹放入水中,让它们慢慢吐出脏东西。 余奶奶坐在大树底下,摇着扇子看她不停地忙活,招招手呼唤:“阿简,过来喝口水。” 这吐沙的过程可不能马虎,需时时关注,水稍有浑浊便要更换。余简头也没回:“等一会哦——” 清水换了四五回,螃蟹游荡在其中,吐出的泡泡也是清晰的透明色,下一步便是再次刷洗干净。 蜜汁饴糖水调制微微浓稠的状态,把螃蟹一只只放入其中。螃蟹喝了这甜蜜的糖水,慢慢停止了爬动,进入了醉生梦死的状态。糖渍的时间要整整一天,且必须放在阴凉之处。余简给他们裹上保鲜膜,置于冷藏室里。 一天后,螃蟹还活着,但动作已经不大灵敏了,这时候取出,放到瓮中,倒入些许花雕酒,再放上调制好的酱料,继续腌渍二十四小时。 等时间到,揭开瓮顶盖,里头糖蜜混合着酒香,那真是让人口齿生津的曼妙之物。 唐渊早早就接到了余简的信息,趁着午休时间到了余家食肆,大厅里客人余了两三桌,也是进入了尾声阶段。 唐渊找了个座位,自己动手摆好餐具,等着余简把美食端上来。 “哟,来得挺早啊~”余简提着一个小瓮,脚步生莲地从门外走进来,她都还没到呢,唐渊都坐下了。 唐渊连忙从她手里接过小瓮,语气里可是一点没有不好意思:“吃饭不积极,那还有什么积极的?” 余简歪着脑袋看了他一眼,这话倒也确实没错!但是从唐渊嘴里说出来,怎么听怎么有点违和…… 小瓮里的糖蟹,是用余简特制的蜜水腌渍的,风味更盛。盖子一打开,就传来一股甜腻腻的香甜气息,唐渊倒吸一口气,惊喜地说道:“桂花蜜。” 余简抿住唇,白了他一眼,鼻子跟狗一样尖。 螃蟹还是清清白白的模样,但表壳上包裹了一层金黄色的蜜浆,又隐隐约约有一丝酒味。 余简让服务员从后厨拿了些姜丝,又从瓮里舀出一勺渍水,这才连着螃蟹一起推到唐渊面前:“缕金龙凤蟹,欢迎品尝。” 唐渊赤手拎起螃蟹的大蟹钳,揭开蟹壳,里头的蟹黄金黄油亮,饱满浓稠,用舌头一吮入口,鲜美回味于舌尖久久不散…… 桂花蜜水和酱汁完美融合,又咸又甜的口感没有一丝违和。蟹肉跟果冻一样,绵白如玉,在嘴里一抿就化,丝丝甜意在口腔里迸发。 一口气吃了两只蟹,唐渊才堪堪停住手,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发出感叹:“难怪人家说这螃蟹才是秋月里最美味的食物!” 说着,手又要伸向小瓮,却被余简轻拍,又缩了回去。 小姑娘瞪着他:“螃蟹性凉,不能多吃。你肯定就等着吃螃蟹,没吃其他东西吧?” 唐渊有一瞬间被戳穿的心虚,但转瞬即逝,他摇着脑袋,不肯承认:“没有的事,快让我再吃一只……” 而伴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旁边传出清晰的吸口水的声音。 两人应声望去,大厅里那寥寥的两桌客人一眼不眨地盯着桌子上的那个小瓮。 其中有个小朋友嘴边,一串晶莹剔透的水渍缓缓流下…… 端倪初显 在食客们的强烈抗议下,余家食肆终于推出了螃蟹套餐。这还是唐渊拍着胸脯保证,能及时供应上货源。 余建平吧哒吧哒地找地儿抽着烟,笑骂了一句:“臭小子。”原本是要按照市价采购螃蟹的,但唐渊死活不肯,还拉了唐静灵来当说客,生生打了个七折。 转头,他就自掏腰包,把钱补给了蟹塘。李含致知道了后发了一通大火,直言唐渊不把他当朋友。 唐渊冷静地给他倒了杯酒,按住他喷薄而出的怒意:“在商言商。”规矩就是规矩,哪怕他是老板之一,也不能打破,又拍了拍李含致的肩膀,“分红的时候多给我点就行了。” 气得李含致一把抓起抱枕就砸向他,转念一想,问道:“你真跟老余家结亲了?” 这问题问得模棱两可,颇有些不一样的意思在里头。 唐渊翻了个白眼,唾了他一口:“结亲这个词是这么用的吗?”不过确实真真切切把他们当成自己人了。 这人啊,有时候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总想着靠近温暖源,又想把暖源里的发热物牢牢攥在手心里。 他是这样。唐静灵特质如此。 踏进那个小院,两人才算是真正感受到了安全感。 确实是很奇怪。 周小妍搞了个现场投票,结果蟹粉豆腐和蟹黄汤包遥遥领先。食客们擦着口水,不断地催促:“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吃到热洛洛的汤包啊?” 汤包还没等到,先等来了蟹子蒸蛋。 食客们喜欢拖家带口的来余家食肆吃饭,可小朋友们有点还小,许多重口味的东西没法吃,有的就央求厨房做一道蒸蛋,凑合着先喂了肚子再说。 余简正和韩瞐一起掰着蟹壳拆蟹肉,看到前面传来了单子,起身准备蒸蛋。 鸡蛋打散,用温水搅拌均匀,加入少许盐调味,再用滤网把蛋液过筛。水开上蒸笼,把蛋液上笼蒸大火十分钟。 蒸好的鸡蛋光滑细腻,如同丝绸一般顺滑。 此时韩瞐举着满满一大盆蟹肉问:“咱们要准备包汤包了吗?” 余简灵机一动,从盆里舀了一勺蟹肉,在蒸蛋上铺开,又加入一勺蟹粉,盖上盖子继续蒸两分钟。 端上桌的蒸蛋都快把小朋友馋哭了,挥舞着手中的小勺,就赶紧想吃上一口。 他父亲按住他躁动不安分的小手,大眼一闭,颇有些壮士断腕的气概,对着儿子说道:“儿子,爸爸先替你尝一口,看看好吃不好吃,不好吃咱就别吃了!” 说完,满满一勺的蒸蛋放入口中,滚烫的鸡蛋也消除不了一颗向着美食的心,这鲜黄的蟹油,甜美的蟹肉,还有底下丝滑的鸡蛋,一口便感觉到了人生巅峰,鲜得他连连吸口水。 小朋友看着他老爹一勺又一勺,没过两分钟,碗就见了底,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 “哈哈哈,你都不知道,小朋友的爸爸当场就给他妈妈暴揍了一顿,最后还是小老板又做了一份蟹子蒸蛋,才让他们安稳下来。”周小妍跟杨建新并排走,跟他说着今天食肆里头的趣事。 杨建新嗯啊了一会,皱着的眉头始终没有松开。 周小妍疑惑:“怎么了?” 杨建新停住脚步,视线飘向刚才看到的店门口:“我记得这里不是一家烧烤店吗?”怎么又变成了中餐馆…… 周小妍也顺势看了一眼,不以为意:“听说烧烤店一直在亏钱,经营不下去就转租了。应该是有人接手了吧,这又不是什么稀奇事。” 杨建新摸了摸脑袋,也是。这蓝海街多少家餐厅,总有更新换代的时候,或许是自己太过敏感了吧。兰亭轩那件事,他总觉得还没完,那个叫小苏的直到最后也不知道到底是谁。 余家食肆和兰亭轩一样,树大招风,不知道会不会就被有心人盯上。 隔了两天,蟹子豆腐突然在蓝海街风靡了起来。原因无他,街角的中餐馆突然抢在余家食肆前面推出了螃蟹套餐,其中这道蟹子豆腐,因为和余简做的极其相似,广受好评,倒是也有回头客,去了一次还想吃第二次的。 “买回来了。”周小妍往后厨伸了伸脑袋,对着余简说了句。此刻后厨几人都去休息了,只留下余简在捣鼓新菜。 她洗了手,才慢吞吞地走出来。 周小妍把她拉到隐蔽的角落里,打开外卖盖子,一股香气就弥漫开来。余简定睛一瞧,蟹油均匀地散布在鸡蛋一圈,中间是蟹粉和蟹肉,颇有一番美感。 味道肯定不错。 她点了点头,这才拿起勺子开始品尝起来。蟹粉糯,蟹肉嫩,鸡蛋滑,味道跟她做出来的大差无几,只是有一点,这蒸蛋的技术不到家,她能清楚地吃到里头没有打散的鸡蛋泡。 不过总体来说,可以打个七分吧。 “怎么样?是不是很像?”周小妍趴在桌子上,着急地问她。 “是很像,不过还有不同之处。蟹粉处理得不是很好,有一点点腥味。如果再放得凉一些,就会坨在一起,腥味也会更浓。”余简评价着,又挖开蛋羹给她看,“里面的蛋液没有打开,都结块了。” “哎哟,我的小祖宗哎!我不是让你当评审,你看这味道跟你做的那么相似,你就没什么想法?”周小妍急的要命,可眼前这位还是老神在在。 “小妍,你知道相似是什么意思吗?”余简放下勺子,定定地看着她。 什么? 周小妍投来疑惑的眼神。 余简双手交握,整个人透露着一种不一样的气质,怎么说呢,好像是一座高山,她就是那最险最陡的山峰。 “相似便是不一样,不是一样的东西我为何要有什么想法?相反,我觉得很庆幸,是因为我做的东西好吃了,才会有人想要模仿。” 模仿终究只是模仿。美食的味道从来都不是单一的,只有源源不断地琢磨,不断调整味道的配比,才能做出真正让人信服的滋味。 “不过有一点我还是赞同你的。”她又说道。 “什么……?”周小妍被她的气势压倒,不自觉地喃喃出声。 “我不喜欢不劳而获。” 双蟹之争 余家小院的厨房里,余简正在熬着清鸡汤。 鸡汤要薄,最好清澈得跟水一般,所以用鸡骨架小火熬煮,只用盐巴调味,再用筛网一遍一遍过筛。这样得到的鸡汤才是真正的澄净如水。 猪皮冻透亮,里头是粒粒分明的猪肉皮脂,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余简做的皮冻掺合了猪肉和鸡汤两种食材,比着一般的,味道更甚。 余简把螃蟹蒸熟,拆出蟹黄和蟹肉,小火热锅,慢慢地炒出蟹油,再浇上一点白酒,放入调味料,拌上皮冻,这就是馅料lee。 汤包的皮要薄如蝉翼,余简揉好面团,分出小团,一手按压,一手执棒,一点一点碾压出如纸张般细薄的面皮。 馅料入内,两手轻轻一捏,这一个巴掌大小的汤包便做好了。 余圆跟在旁边,学着她的样子捏着面皮,要不就是合不拢要不就是破了皮,总做不成他姐姐那般好看的。 小家伙也来了火气,索性搬了椅子坐在一旁,就专门对付手上的一个汤包,发誓:“我要是做不出来,我今天就不吃了!” 结果话还没说多久,自己就坐在地上耍赖,厨房里的香气太浓了,他快要忍受不了了。 余简端着笼屉出来的时候,就见他可怜兮兮地扒着青石板,她嫌弃地皱起了小鼻子:“还不去洗手,你是真不想吃了?” 余圆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飞速地跑向洗手池,余简只觉得地上都起了一阵青烟。 她笑着摇了摇头,小圆子什么都好,就是碰见吃的完全没有了节操。 这么诱人的东西,要节操干什么!余圆才不管他姐怎么想他,这汤包刚出笼,又白又软,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他轻轻吹了两口,浅浅地咬下一点点面皮。 里头浓郁的汤汁立即溢了出来,他伸出小舌头舔了一下—— 鲜得舌头都要掉下来了…… “好吃好吃!”余圆就差把脑袋埋在盘子里了,汤包皮薄馅厚,有鸡汤的鲜,有蟹肉的甜,还有蟹黄的香,再嚼,还能吃到猪肉粒,汤汁软化细腻,又咸鲜可口。 余圆闷着头吃完了整整一个,连盘子的汤汁都舔得一干二净。吃完了,把盘子倒过来,又眼巴巴地瞅着他姐:“我想再申请吃一个。” 他最近又进入了减肥地狱模式,但凡是余简做了什么好吃的,也只允许吃一个。可是这汤包实在太好吃的,一个哪够啊! 余简刮了刮他的鼻子:“晚上再吃一个,剩下的我要带到食肆里去。” 说是无心,也是有意。自从蟹子蒸蛋被仿制后,她便减少了去食肆的次数,除了忙不过来去帮手,也不在后厨研究新菜。 蟹黄汤包包成半成品,放在保温箱里带过去,吃之前只要上笼一蒸,便跟新包出来的一模一样。 …… 余家食肆的后巷里,又开始弥漫起与众不同的香气。 杨建新挠着自家后门的窗户,声音都有点沙哑了:“啊——蟹黄汤包啊!!!隔壁竟然做蟹黄汤包了!!!” 唐渊拎着他的衣领关了厨房的门,冷哼一声:“快点备菜,不弄完不允许过去。” 那股浓香也窜到他的鼻尖,他揉了揉眉心,隔壁每次出新菜都弄得惊天动地的,妥妥地影响到了他们员工的情绪。 他也被影响了。 今天可是个大日子。应众人要求,蟹黄汤包终于显示在了余家食肆的菜单栏里,每人限量一个。 即使是这样,食客们也都严阵以待,生怕错过了就再也吃不到了。 热腾腾的汤包装在笼屉里,由服务员端着托盘上来,食客们翘首以盼,紧盯着后厨的方向,直到确认服务员的步调是往自己这里来的,才松了口气。 笼盖掀开,香味伴随着热气上扬,食客们凑近了脸,近距离感受着食物的芳香。 筷子轻轻一碰,包子整个晃动起来,清晰的汁水碰撞声。再咬开一个小口,吮吸着澄黄色的汤汁,鸡汤的鲜和螃蟹的鲜混合在一起,浓郁加倍,连着喉咙间都是鲜味。 蟹醋是特制的,有人爱吃,有人不爱吃,但每份都送了一小碟。有食客按照自己的喜好,捏着小碟子倒醋入汤包内,再一大口,满满的满足感。 “太鲜了……” “我还想再吃一个怎么办?” “跪求老板多做一点……” 原本平静的食肆里头,唉声连连。有机敏的,赶紧预约了明日了份额,还特意多填了几个信息,到时候把家里人一齐带过来,还能多吃上一两个呢! 就在余家食肆推出蟹黄汤包的第二天,街角的那家中餐馆好巧不巧,也上了蟹黄汤包。 这下,蓝海街上的所有人看出名堂来了,连着食客们也回味过来,这家店怕是要跟老余家正面刚了。 中餐馆的蟹黄汤包味道也很好,皮薄肉嫩,虽然比着余家食肆的差了一些,但价格低啊。有些觉得余家食肆贵的,自然就选择了他们家。 这么一吃,竟然也很合胃口,又推荐给自己的朋友,这么一来二往,中餐馆的蟹黄汤包,名气比着余家食肆的更大一些。 周小妍又差人买了一份回来,摆在余简面前,语气里是愤愤不平:“我们出什么,他们也出什么,真是阴魂不散。” 余简默不作声地挑开汤包皮,流出金黄色的汤汁,有些油,但在可接受的范围内,再蘸上一点点蟹醋入口…… 她陡然睁大了双目。 这个味道…… 她又尝了尝,砰地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这分明就是他们余家食肆的醋味。这种醋,是她特调的,里头加了轻微的药材,是她跟师傅一起研究出来的,根本不可能会有其他人知道配方。 看来,他们这食肆里,是出了内鬼啊!难怪外边做的味道能如此相似,只怕在看不见的地方,透露了多少东西出去! “小妍!”她厉声道,“召集所有人,马上到包厢开会。把我爸和建平叔一起叫着。我有重要的事情对大家说。” 垂下的手握紧拳头,她重重地坐在椅子上,眼眸里是隐忍的怒火和幽暗的光芒。 敢在余家食肆头上动土,怕是活得不耐烦了吧—— 捉鬼(一) 包厢里,气氛是不同寻常的凝重。大家面面相觑,心底都带了丝紧张。他们都是从余家食肆建立之初就一直在的老人,老板们平时都很和气,都没怎么大声训斥过人。他们自己也很争气,除了偶尔会有一点小错误,其他的时候都是尽心尽力的干活。 在这种大环境下,老板和蔼,团队还不内卷的职场真的少之又少,所以大家都很珍惜,慢慢地也相处成为家人般的存在。 余简把从中餐馆买来的蟹黄汤包扔在桌子上,哼了一声,一一扫视每个人的表情,说道:“你们每个人都过来尝尝。” 众人不明所以,但也从周小妍手里接过筷子,排着队挨个开始品尝。 很快轮到了张明明,他和大家一样,连着汤包皮包着一小块肉,又蘸了点盘子里的汤汁放入嘴里。这牙齿刚动,就察觉出不对劲来了,等醋味上升到脑门,这下他大惊失色,这……这……竟然跟食肆里头的一模一样! 他有些慌张,连带着额角都紧张得沁出了汗珠,他赶忙装作无意地擦了擦汗,虚晃着步伐退到了一边。 大家的心更加沉重了。 都尝出不对劲,却没有一个人敢说话,都低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最后是李瞐,这筷子还没伸到嘴里,他就惊呼:“醋……醋……是咱们……咱们家的!”满眼的不可思议,震惊地看向余简。 余简面无表情地点头:“不错。这确实是食肆的醋。但这份汤包,是从街角的中餐馆买的。有人能给我解释吗?” 醋的味道比着食肆里的淡了些,分明是进行了稀释,但归根结底,这原料还是从食肆里头流出去的。 沉默…… 还是沉默…… …… 张明明转了个身,偷偷走到食肆外头,在无人看见的地方,拨通了电话。 那头刚被接起,他就连珠带炮地骂起来:“要不是你说你母亲快要去世,就挂念着一口蟹黄汤包,我怎么会把汤包卖给你?!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害我!!”他低吼着,满腔的愤恨喷薄而出。 对方愣了一会,疑惑地问他:“你在说什么?” “你敢说你不是其他餐馆的人?”张明明怒问。 “你说什么呢?虽然我确实是说了谎,我老娘早就去世了,但我就是为了多吃一个汤包啊,你也不用这么说我吧……”对方吧啦吧啦地解释着。他确实有错,错就错在嘴巴太馋了,余家食肆有规定,一人只能买一个,那他只能拐着弯想办法啊。这余家食肆对员工很不错,每天都会发一个汤包,他暗示了自己可以加钱,果然就有人上钩了。 这么说来,他还肉疼呢,足足花了他一张毛爷爷呢! 张明明这下没了主意,气势也弱了下来,犹豫着又问:“你没骗我?” “我真没骗你……对了,你今天的汤包吃了没?没吃的话咱们交易继续?” “继续你个头!我不会再干这种事情了!”张明明恨恨地挂了电话,转身,就见周小妍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完了…… 张明明眼前一黑,整个人沉到了湖底。 隔天,余简又在大包厢里开了一次员工会。 不同于上次的是,这次张明明主动在会议上承认了错误,把自己贪图钱财又卖掉汤包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都说了出去,还泪流面地忏悔,说根本不知道对方存了这么深的心思,祈求小老板的原谅。 余简坐在主位上,手指点着桌面,垂下双眸,眼角的余光却撇向在场的每一个人。 大多数人都是不敢置信,还有人恨不得上前抽张明明的耳光。唯有一人,轻轻地皱了皱眉,虽然很快就松开了眉头,但余简早已尽收眼底—— 张明明脸上苦,心里可偷着乐呢! 当着周小妍和小老板的面把话说开后,他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小老板,您是不是还不信我?不信的话,我可以再打一次电话。”说着,掏出手机就要再次拨通号码。 余简抬手:“不用了。你说的那个人我知道。”确实是食肆的常客,为了多吃一个汤包还死皮赖脸蹲点求她,被唐渊吓唬了一通才夹着尾巴跑了,临走前恋恋不舍的目光,活像是谁棒打鸳鸯一样。 食客:那可不是棒打鸳鸯嘛!唐大厨可是断了他跟最爱汤包之间的联系啊!! “小张,我有事想让你帮忙……”余简招了招手,示意他走近一些,说了自己的计划,张明明点头又摇头。 语速有点快:“那其他人不得打死我?” 周小妍拍了拍他的肩膀,豪气地说:“小老板会给你包一个大大的红包!” 钱和命…… 张明明果断地选择了钱。谁让他肩负巨额房贷,还有一个嗷嗷待哺的闺女要养呢! 于是,便有了开头的一幕。 店长冲到他跟前,痛心疾首地问:“老板们平时亏待你了?你要做出这种事情?”又走到余简跟前,深深地鞠了个躬,“是我没有带好他,我有连带责任。小张平时经济压力比较大,也是一时糊涂才会这样。小老板,希望您能网开一面……” 张明明感动得热泪盈眶,拉着店长的衣袖恨不得告诉他实情。 余简浅浅地笑了一下:“记他个过吧,罚他打扫一个月卫生间。” “哎!谢谢小老板!”店长大喜,连忙拉过张明明,按着他的头给余简鞠躬,“还不赶紧跟小老板道谢!你也是上辈子积德了,才碰上这么好一个老板……” 张明明恭恭敬敬地鞠躬,店长这话说得不错,他确实是三生有幸,才碰到了老余家这些神仙老板。 喧闹过后,余家食肆又恢复了平静。员工们在谴责了张明明后,并没有把他当洪水猛兽,反而时不时也会照顾他一下,连带着一个月的厕所卫生,也有人主动说要分担。 张明明又再次感动了,除了神仙老板,他还有一群神仙同事。 这大概就是余家食肆的魅力,吸引着一群兴趣相投,又志同道合的人。 后巷的角落里,韩瞐掏出手机,从隐藏栏里找出一个号码,拨了过去。 铃声响了好久才被接起,不等对方说话,韩瞐冷声询问:“你不信我?” 而墙壁的另一面,黑暗中突然闪出一丝火苗,唐渊倚着墙,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嘴角扬起一丝讥笑。 离间计,谁还不会呢—— 捉鬼(二) 杨建新撸起袖子,气冲冲地就要上前逮人,却被唐渊伸出的脚挡住了去路。 他疑惑不解地看向他,只见唐渊摇了摇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一墙之隔的韩瞐终于通完了电话,此刻说话也不结巴了,狠狠地朝着地上吐了口唾沫,道了声:“呸!还不承认,摆明了就是不信任我,还找了另外的内应。” 眼神黯了又黯,忽然想起了什么,握着的拳头又松开,颓然地转了身,一步一步往食肆的后厨走去。 等到脚步声渐渐远去,再也听不到的时候,杨建新吁了一口气,满腹疑虑地问唐大厨:“干嘛不让我去抓个现行?” 唐渊点了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圈吐向半空中,睨了他一眼:“还早,别打草惊蛇了。回去后你把嘴巴封牢了,别走漏风声。” “哎!”杨建新满口答应,又好奇地问他,“你就不怕我也是个内奸?” 唐渊翻了个白眼,问他:“你是吗?” “当然不是!我对兰亭轩,对唐大厨你的忠心天地可鉴!”杨建新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回答。 “那不就得了!说起来,这事还是你机警,你怎么就知道那中餐馆不对劲的?” 杨建新洋洋得意地给唐大厨科普:“其实从烧烤店开始,我就觉得有猫腻了。一个烧烤店,成日都是跟油烟打交道的,他那店里,主厨您是没去过,新得跟刚装修过一样,那油烟机,吸过油没?” 唐渊质疑:“就不许人家爱干净?” 干净也不是这种干净法。常年做餐饮的人都知道,油烟机的油污不可能每天都清除,家里况且如此,更别提他们这种开餐饮店的。烧烤店的油烟比其他品类的餐厅更多,怎么可能保持崭新的模样? 只有一个可能,这里不过是一个据点。 何况他观察过烧烤店,只接待几个老是去的熟人,其余想去吃的,都会被烧烤店老板以各种理由请走。 这样的烧烤店都开了好几个月,突然转租只有两种情况,要么确实没有利用价值了,要么就是准备大干一场了。 杨建新平日里除了上班,最喜欢做的就是看小说,这书里怎么说来着,反派的心思都很深沉,他会蛰伏在你忽略的角落里,伺机对你展开攻击。 所以,他每次都特别留心那家店的一举一动,直到被他发现,那里出现了一个本不该出现的人——韩瞐。 中餐馆的现任老板是个五六十岁的中年女人,喜欢穿着旗袍站在门口迎客。但从打扮来说,这个人的审美并不高,旗袍不合体,也不衬她的肤色,脚下更是穿了双不伦不类的运动鞋。 而他清晰地听见,韩瞐称呼那个女人……妈妈。 所有的点,顷刻间连成线。唐渊在他的信息中,豁然开朗。 也就有了之前贸然捉鬼的一幕,无非就是要让他自己露出马脚。 【上钩了。】唐渊点完两个字,把手机塞回口袋,手臂搭在杨建新的肩膀上,心情出奇地好:“走,喝酒去!” 余简瞟了一眼亮起的屏幕,继续辅导弟弟做功课。 他们家小伙子终于意识到自己比别人落后了不止一点半点,强烈要求要出去上培训班,争取明年开学做个一年级尖子生。余简每天晚上就负责检查他的作业,在他不会的时候适当地给予帮助。 “姐姐,你笑什么?”余圆咬着笔帽问她。头先他姐还是不苟言笑的样子,怎么突然就喜笑颜开了? 余简拍了拍他的脑袋:“赶紧写,小孩子别问那么多。” “什么嘛,那么神秘……”余圆撇嘴,不甘不愿地继续做着算术题。 余简看了一眼听话的余圆,视线又瞟向窗外。那离着余家不远的小院里,竟然也亮起了灯光。她眸光一沉,唇角却也勾起了一个讥笑。 那模样,跟着某人相似得不行。 …… 韩遇白把手机狠狠地摔到地上,大力下,屏幕碎成了花,连着电池都掉了出来。 他咬牙切地骂了一句:“蠢货!” 他确实不信任韩瞐,原本是想另找他人混入余家食肆的,没想到韩瞐自动请缨。 从十年前他们俩相见开始,韩瞐对他就存了莫名的崇拜,他也非常享受这种优越的等级差距。要说背叛,韩瞐不会,但他这个人不聪明,脑子实在不灵光。 眼下被别人看出的端倪,这枚棋子还是要稳一稳才好,可别再出岔子了。 余家食肆也不知道开了什么光,里头的每一个人都跟蚌一样,死活撬不开,要不是突然来了个招工,只怕韩遇白也找不到突破口。 韩瞐啊韩瞐,你可得把自己藏好了,别让人发现啊…… 安静的屋子里,有悠扬的音乐声响起。韩遇白清了清喉咙,拉开不起眼的抽屉,摸出一个老旧手机,这种机型保密性极佳。 “你好。”嘴唇微启,一串优美的法语窜出…… 从那一天起,韩瞐变得更加谨小慎微了,余建国和余建平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除了必要的沟通,连话也难得说几次。 “小瞐,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困难?”余建国终于发现了不对劲,这孩子怎么这么沉默寡言? 韩瞐摇了摇头,忽而又点了点头:“我……我……觉得……有点累。” 这国庆小假期,店里比以前忙了好几倍,后厨都是连轴转,白天做菜,晚上进货备菜。韩瞐又细胳膊细腿的,自然不比他们这些常年做惯了的老家伙。 余建国沉思片刻,说:“那你早点回去,给你放两天假,你好好休息休息。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不是?” 韩瞐点点头,内心松了一口气。这段时间,他都是紧着神经在干活。余简明显有了警觉,他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偷看两位大师傅做菜。 还有……他好久没跟他妈妈一起吃饭了…… 那个人邀请了好几次,他明明从母亲眼里看到了期待,却因为他不敢答应…… 明天,明天就答应他吧。也好问一问,当年到底为什么抛弃他们母子。 韩瞐 十月底,是余家奶奶七十九岁的生日。 秉承着做九不做十的原则,余家上上下下都很重视。 余简列了张清单,托唐渊帮她寻找些不常见的食材。 “鹿肉、兔肉……驴肉?”唐渊拎着单子的一角甩了甩,不敢相信地看着她,“你这越做越夸张啊?是不是下次要让我上天给你弄龙肉了?” “天上龙肉,地上驴肉”,这是人们对驴肉最高的褒奖。 陕北一带有许多有关驴肉的传统吃食,驴肉火烧就是其中一种,驴肉鲜嫩,饼子酥脆,夹在一起热辣辣地咬上一口,那真是满口生香。 京城早就进入了冬季,出行的人们有的都套上了厚外套,这是余简和奶奶在京城过的第一个冬季,跟南方的温润气候相比,老人家总有些不适应。入冬之后,就不大爱往外走动了。 余简寻思着得给她补补身体,这才让唐渊帮忙,从河省的河市找些驴肉来。 她要做一道热乎乎的美食——暖寒花酿驴。 “你们西餐中没有驴肉的菜肴吗?”余简见他蹙着的眉头一直没有松开,问。 唐渊闻言轻笑,觉得小姑娘这个问题问得好,“西餐的食材主要以牛肉、羊肉为主,还有一些白肉海鲜,家禽中又多食鸡和鸭。在外国人眼里,兔子是宠物,驴又不常见,他们对于陌生的东西向来都特别谨慎,所以根本不会吃。包括鸡爪、鸭爪、鸭脖什么的,在他们看来,都是不好的边角料……” “哦……”余简拉长了嗓音表示自己明白了。 “你哦什么?” 小姑娘的表情显然有些不一样的意味。 余简咂吧了两下嘴:“那不得少了好多乐趣。”从远古时代起,广大人民群众就在为发掘更多的食物而努力。从哥伦布发现新大陆找到了土豆、山芋,再到袁爷爷发明杂交水稻,不都是为了能让食物更加丰富,生活更加富裕吗? 可到了外国人眼里,许多美妙的食材竟然只是下水料,只能怪他们没眼光了。 “对了,韩瞐的事情你准备怎么解决?”唐渊想起正事,问道。 小工近来总是把自己隐藏成了透明人,匆匆来、匆匆去,要不是每个月发工资的时候要多打一个银行账号,余简都快忘了有这个人。 “估计在憋着什么大招吧。”她咧开嘴,伸了个懒腰。 街角的中餐厅也跟着收敛了气焰,不敢再明目张胆地抄袭余家食肆的菜式,没有了噱头,客人自然逐渐减少,老板娘愁得好几天都没露面了。 韩瞐这个角色,来得就突兀。 再加上这么个姓氏,厨艺又不差,余简自然多了个心眼。紧跟着后来出现的一系列事情,也印证了她的猜测。 这韩遇白和韩瞐,说不定还真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关系呢。 …… 四环外的一处居民楼里,散发着温馨的暖光。 韩瞐赶了大半个小时的地铁,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一室倾泻的光吹散了他的寒意,他定定地站在门口,侧耳听着屋里母亲哼着的小曲。 “小瞐回来啦?快去换衣服,等会你韩叔叔过来吃饭!”李淑端着盘子从厨房里出来,见到儿子傻愣愣地站着不动,嗔怪地说了句。 韩瞐没作声,两脚交替着脱掉鞋子,穿着袜子就过去帮他母亲,被李淑一巴掌拍到手臂上:“冷不冷,快去穿鞋。” 往常如果韩瞐这样她肯定是要发脾气的,但今天反常地心情好。韩瞐抿住唇,眼底有丝丝的不悦。 每一次,那个所谓的韩叔叔都能轻易地影响到母亲的情绪。 “你今天在中餐馆?”厨房里哗啦哗啦地油声,伴随着李淑拉高了声音的询问。 “嗯。”韩瞐带上围裙,从她手里接过锅铲,熟练地开始颠锅。 李淑拢了拢下午刚做的头发,往后退了几步,远离溅出的油星:“我说你就安安稳稳在中餐馆好了,还要去余家食肆打工干什么?小白给你盘了店,不就是想让你自己做生意吗?” 李淑歪着脑袋顿了顿,又说:“小白这孩子是真的不错,挺照顾你的。你可得好好听他的话,这老韩家,还得指望着你们俩兄弟呢!”说完,“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又哼着小曲往外走,补妆去了。 留下韩瞐独自留在厨房里,握着铲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半个小时后,家常菜都已经做好,用青花瓷盘装上,端端正正地放在餐桌上,四菜一汤。 李淑站在窗户边,焦急地往下面看,突然眼睛一亮,喊着儿子:“快,快,你韩叔叔来了。” 两分钟后,门铃被按响。 韩瞐拉开门,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眼前,来人见他在家,起初有些惊讶,继而露出慈祥的笑容:“小瞐啊,好久不见了。” 韩瞐盯着他的眼睛看了数秒,这才移开了身子,说道:“好久不见了,韩跃进……叔叔。” 李淑欣喜若狂,旗袍下发福的肥臀扭着走过来,接过他手里的水果礼盒,挽住了他的胳膊:“都说了家里什么都有,不要带东西来了。” 韩跃进呵呵一笑,拍了拍她的手背,不动声色地拉开她的手:“水果养颜,多吃些对身体好。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啊?我可是老远就闻到香味了。” “还不是你爱吃的那几样,今天是小瞐做的,你快尝尝,是不是比我做的更好吃。” 韩跃进又说:“谁做的都比不上你啊,你的手艺,那是一绝。” 仍然站在门边的韩瞐,听着屋内两人的对话,无声地捏住了拳头。 这个人……这个人害了母亲一生,把他们抛在河省,要不是遇白找到他们,说不定他就得在小村子里浑浑噩噩地度过一生。 韩遇白说的没错,这种见异思迁的男人,人人得而诛之。他总是用甜言蜜语一次又一次欺骗他的母亲,如今又把他们像金丝雀一般圈养起来。 他的内心划过浓浓的恨意,眼眸中闪烁着冰冷的亮光,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 “小瞐,你还在干什么?快来吃饭了。”李淑探头叫他。 “就来。”韩瞐调整了下情绪,表情恢复如初,暖着嗓音回答。 暖寒花酿驴 河省的驴肉远近闻名,李含致家祖籍河省,听说唐渊要去找高品质的驴肉,毛遂自荐要跟他一起去。 骚包地跑车在高速公路上疾驰,李含致压制住不停泛上喉咙的恶心,紧紧拉着安全把手,把头贴在椅背上。 “你能不能慢点……”唐渊这人的车技就跟他的性子一样,从表面就能看出的桀骜不驯,哪能屈居于人后? 车子如游龙一般穿梭于各个车道间,唐渊桀桀大笑,瞧李含致这怂包的样子,他又摇头:“我可没过120码啊——”是别人开得太慢了。 河县在河省沧市的西部,是个总面积一千多平方公里的小城市。但这里往来商贩众多,又吸引了周围一大批驴肉爱好者,名气颇盛。 李含致带着唐渊直奔养殖场,这里能第一时间挑选到最新鲜的驴肉。 “小哥儿,你找我家就对了,谁不知道我大王家的驴肉,那可是上过京城电视节目的!”养殖场老板操着口音浓重的普通话,带着两人到了宰杀场,一路上驴声嘶鸣,听得李含致心里渗得慌。 “吃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害怕?”他这人,就是典型的又菜又爱玩,不让他来他非来,来了就是这幅模样。唐渊简直无语到家了,挡住他的步伐,“你就在门口等我。” 说完,自己一马当先跟着进入了宰杀场。 新鲜的驴肉相较于猪肉少了一丝肥腻,纹理间都透露着瘦肉的强健有力,与牛羊肉相比又没有膻腥之气,但凡吃过,就再也忘不掉这种口感。 唐渊挑挑拣拣选了好一些,又给余简拍了视频。小姑娘顿时惊喜过望,直接让他带为采购,准备长期给余家食肆供应。 当天下午,鲜呼呼的驴肉就运到了余家小院子里。 “哇——”余简迫不及待地打开冰盒,看着鲜嫩如初的肉质,发出感叹,“好像刚从身上割下来的一样。” 唐渊打趣她:“看在我辛苦开了一天车的功夫上,你那暖寒花酿驴能不能多分一点给我?” “没问题!到时候吃不完让你兜着走!” 驴的不同部位有不同吃法,驴腩肉最鲜滑,用来做白切不暴殄天物;驴骨不易入味,拿来小火红焖;还有驴肠子,酱料爆炒,别有一番风味。 但这暖寒花酿驴,用的却是弹牙的驴蹍肉。驴肉洗净擦干水分,切成小孩子半截手臂般长度和粗细的块状,用小棒子一点一点轻轻拍打表面,让肉质稍稍变得松软,再把驴肉放入瓮中。 瓮里是满满的绍兴花雕酒,加入了余简特意调配过的药材包,浸泡入味。古人对于养生有着自己的见解,除了道家的丹药激进之法,更追求细雨润无声的食疗。 接下来的一步便是蒸。笼屉下面是煮沸的水,放入了鸡骨、南姜、八角和香叶,煮出香料的香气,再把浸渍过的驴肉放上蒸笼,文火慢慢蒸制。 这个过程极其耗费心力,炉火不能断,锅水不能干,余简只能搬了张凳子坐在跟前,耐心地看着,时不时地舀一勺水顺着蒸笼的边缘缓慢浇到锅子里。 这一个晚上,胡同里头的各家各户就在阵阵浓郁的香气中辗转难眠。 余圆连着梦里都在流口水,小爪子挥舞不停,嘴里嚷嚷着:“你别跑,让我吃一口再说!” 等到东方既白,余简打了个哈欠,看看时间,她几乎一夜没睡。 炉火慢慢熄灭,用着余温再继续焖一会。等蒸笼盖子揭开,浓浓的酒香混合着药材和肉的芳香扑面而来,余简都忍不住咽了两下口水。 驴肉保持着二分皮八分肉,周身都是亮泽的红色,用筷子戳进去,驴肉软烂如泥,又藕断丝连不断开。 底下的蒸肉水,清亮澄净,余简用着纱布过滤掉杂质和香叶,撒了一把粗盐,就是热腾腾的肉汤。 …… 余奶奶的生辰宴搞得颇为隆重。 余建国和余建平本来想在余家食肆大宴宾客,被奶奶阻止了。 老人家颇有智慧地告诫他们:“不过是个生日,无需大动干戈。只要咱们一家人聚在一起,我就很开心了。” 最后只邀请了唐渊和唐静灵一家,还有黄暖和陈心怡,在小院子中间夹了个大圆桌,煮上一锅热气腾腾的牛肉锅子,弄了些好菜,为她庆生。 “奶奶,驴肉好吃吧?”余简看着老人家筷子不停息穿梭在驴肉盘和自己碗当中,暗戳戳地问。 经过长时间的蒸煮,驴肉非常适合老人家的口感,片片饱满,咬下去,驴皮微微弹牙,驴肉又绵滑鲜嫩,还带着些酒香,余奶奶简直爱不释口。 李经国从来没有尝过这样的美味,只一口就惊为天人,连话也不说了,埋头跟驴肉奋斗。说这肉质烂,却是软,但咬在嘴里口感又硬实,味道香浓不油腻。他一连吃了好几块,在唐静灵的瞪视下,筷头才转了转,往牛肉锅里捣腾了一番,挑了片牛肉出来。 不是那个味,就是差那么一点。李经国嘴里含着牛肉片,眼巴巴地盯着驴肉盘子。 “别说,这暖寒花酿驴,不光好吃,连名字也有浓浓的文化气息。”唐静灵夹了一片驴肉,闻着浓浓的药香酒气,说道。 余简不以为然,给奶奶舀了碗汤:“这有什么,想当年,文人墨客最喜欢弄些这种风雅的诗词了,每次我做什么新菜式,就得巴巴地上来起名。就是那大诗人李……” 突然就闭了嘴,不说话了。 “谁?李白?”唐静灵问。 余简依然闭着嘴摇头,过了几秒才说:“也不知道是李什么的,我在书上看到的,时间太久了,都迷糊了。” 唐静灵笑了笑:“你啊,肯定也喜欢看些什么野史杂记什么的。” 对对!余简拼命点头,又想着办法岔开了话题。 等一家人终于又恢复了欢声笑语,她才吁了一口气,差点就说漏嘴了。 她抬眸,却见一道深思的目光射在她身上,眼底带着浓浓的疑惑和不解。 “干……干嘛那么看着我?”气虚地问道,余简挺了挺胸,给自己壮壮胆子。 唐渊收回视线,点了点盘子里所剩无几的驴肉,漫不经心地说:“不是让我吃不完兜着走?” 这都才开席,盘子就要空了—— 远方来客(一) 暖寒花酿驴在余家食肆一推出,就受到了食客们的疯狂好评,连带着引发了一场吃驴肉的热潮。 大家见着面都要问一句:“花酿驴,你吃过了吗?” 有说吃过的,那是描述得绘声绘色,让人垂涎三尺。 有说没吃过的,那可是抱憾三生,捶足顿腕。 余简这回没藏着掖着,从腌肉到蒸煮,都是在食肆里头完成的,她倒巴不得韩瞐早点露出狐狸尾巴。 可这小工也不知道是哪里开了窍,竟然开始避起嫌来,见着余简和余家兄弟开始准备大菜,就背过身默默干自己的活。 这下,余简有点怅然若失,她还等着演一场大戏呢…… 韩瞐心里也苦。韩遇白三番两次警告他不允许轻举妄动,害得他满腔热血没有地方发泄,只能反复暗示自己,为了大业,忍一时。 这颗棋子,在余家食肆里,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韩遇白当然不希望他这么早就被拔掉。因为,他的第二招马上就要来了…… 余简,你准备好接招了吗? …… #霓虹国茶点大师渡边村一抵达京城#、#唐果子传人的非遗申请能不能通过#、#华夏糕点的出路在何方#,一条条热搜制霸着门户网站的头条。 毫无预兆地,渡边村一的到来又引起了新一轮关于传统糕点的争论,也让余简和西村小和子的对决再次被搬上了话题。 “和子,你还好吗?”监狱里,渡边村一满眼心疼地看着憔悴不堪的女子,语气里是浓浓的温情。 这几个月,西村小和子终于感受到了什么叫做社会的毒打,华夏监狱里的人根本看不起她,冷落、蔑视,甚至是纠结一起的欺负她,让她从身到心,饱受折磨。 “师傅,师傅你救救我,救我出去!”她如疯子一般拍打着玻璃,祈求老师能将她带出去,她要回霓虹,她要做回那个高高在上的女子。 渡边村一安抚她:“和子,你再等一等,过不了多久,咱们师徒,一定能够重回巅峰的。” 非遗考核在即,他冒着风险来华夏,就是为了让徒弟保持耐心。霓虹国形势紧张,西村家也不太平,小和子滞留在华夏,反而也算是一种另类的安全。 他看向对面的眼神越发柔和。小和子啊……师傅对你可不比西村家,那是满满的爱啊…… 小和子无意中对上渡边村一的目光,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这种眼神……师傅莫非对她生出了什么不一样的情愫? 他可是能当她父亲的人了! 渡边村一在京城的行程有三天,有一档娱乐节目邀请他做嘉宾,他将在节目上首次公开表演最新设计出的和果子。 这是一枚根据霓虹历史制作的和果子,命名为阴阳中道。 “和果子的俯瞰效果很重要,真正好看的作品哪怕远看也是好看的,非要凑近了才能看出来的美,可能大概还差点火候。和果子等待解锁的终极目标,就是一个纯圆形,纯粹的圆。这也是我制作和果子一直保持的初心,就是如同这颗圆球一般,纯粹。还有,制作的时候一定不要盲目堆砌,要学会留白。霓虹国人的审美眼界是非常高的,他们对于美的追求不仅仅是目光看到的,更是要激发心灵的美感。我想这一点,我也做得比其他人都要好一些。大家可以对比和果子和华夏的糕点,不难看出高下。”渡边村一一边捏着手里的芸豆泥,一边对着镜头说道,还不忘记暗暗拉踩一下华夏国。 余家食肆的电视屏幕上正好播放出这一幕,食客们像是被点了穴一般鸦雀无声。 过了好久,才有人“呸”了一声,说道:“这小霓虹在说什么?” 一石激起千层浪,整个大厅里立马就沸腾了起来,有人气的站起来指着电视机上的人脸骂道:“以为自己是什么人物呢?他懂什么是糕点吗?一天到晚做点中看不中吃的东西,有什么意思?真得要小老板去给他上上课!” “就是!”群人附和。 再一想,对啊,小老板能把这渡边的徒弟打趴,那这师傅肯定也不在话下。 说着,就要叫服务员去后厨请小老板出来。 服务员默默地挡住后厨通道,说了句:“小老板今天不在。” 余简能打败渡边吗? 还真不能。 大唐光禄寺下设太官、珍馐、良酝、掌醢四署,珍馐署又下设碟食房,专作白案糕点。余简虽然是少卿,但多少对着白案功夫有所欠缺。 况且她也看了渡边村一所做的和果子,单论形体来说,她确实及不上。 “静灵姐,恐怕我要让你失望了。”她摇了摇头,心中也是无限惋惜。如果能在渡边村一的比试中胜了他,那和果子的非遗申请,肯定不会那么顺利了。 小院里陷入了死寂中。 “怎么了?气氛那么凝重?”余建平拿着东西从外面进来,看着几人沉默不语,问道。 余简连忙上前接过篮子,里头是颗颗冬枣,她好奇:“您今天没去食肆?” “去了,这不小唐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枣子,赶紧让我送回来给你。” 一旁的唐静灵惊恐,这臭小子怎么对自己亲姐姐没这么上心? “建平叔,您认不认识糕点做得特别好的人?就是一做出来,就能让人哇塞的那种。”唐静灵转而求助他。 余建平问了缘由,想了半天,说道:“可能还……真有那么一个人……不过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还住在那个地方,阿简,你跟我一起去看一下?” 余建平早年来京城,是着实过过一段苦日子的,睡防空洞、桥底,怎么省钱怎么来。也就是这么一段经历,让他认识了一位老手艺人。 从老人的描述里,他听说了一段传奇的历史故事,也得到了一个讯息。这个老人的一双手,有着化腐朽为神奇的特殊魔力,他做出来的糕点,看一眼就跟真实存在一般…… “真的有这样的手艺吗?会不会就是跟和果子一样,都是冷泥压出来的?”余简有些不相信。 “是炸——”余建平沉静地说道,“每一样东西都要经过高温油炸,才能变成最完美。” 远方来客(二) 渡边村一的到来,不只是唐静灵嗅到了商机。王松也感觉,这人来得真是时候。 京城美食协会这两年人权甚微,随着餐厅的百花绽放,愿意加入美食协会的人越来越少。 王松过惯了众星拱月般的生活,如今可是百般不是滋味。 正巧,有人给他来了信儿,说这霓虹国的渡边大师要来,让他好好接待的同时,尽量满足其要求。 渡边村一是谁?那是霓虹国赫赫有名的茶点大师,听说马上就要是非遗文化的传承人了。 这中、西方美食大赛结束后,王松正愁没有露脸的机会呢,这不就来了。他把渡边村一迎上主位,点头哈腰:“渡边先生,酒店住得可还满意?” 他可把渡边的喜好打探得清清楚楚,昨晚上可是给他安排了一场好戏,他猥琐地笑着。 “很好,感谢王桑的招待。”渡边村一早年在华夏待了很长一段时间,华夏语说得相当标准,他露着老人该有的慈祥笑容,对王松赞赏有加。 喝了一口茶,问他:“小和子说很欣赏一位华夏的厨师,在跟她的比试中惜败,不知道王桑知不知道这位究竟是何人?” “这……”王松眼珠子转了又转,说道,“知道是知道?不知您……” 渡边村一唇角笑意更深:“小和子这孩子,虽然年纪小,但是我衣钵传人。她的技艺如何我是清楚的,能让她落败的人,我很好奇。”只是这份笑意没有抵达眼底,他继续说,“我这人,碰到技艺高超的,不免有些手痒。还得麻烦王桑……” 剩下的话,不言而喻。 “我懂,我懂!您放心,我来安排!”王松谄媚地笑着,连连答应。 于是,就在余建平带着余简去寻找面点师傅的同时,余家食肆也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你们老板呢?”王松大剌剌地往大厅一坐,随手拿起桌上的餐牌看了看,撇了撇嘴角,不都是些普通的菜式,有什么稀奇的,还能受到这么人的拥戴。 周小妍撑着头正在前台打盹儿,被他这么一吵,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瞟了一眼,又打了个哈欠慢慢走过来:“您好,现在是非营业时间哦——” 这人不是那什么美食协会的人嘛,周小妍在电视上看见过他,当时他反复的说辞引得了很多人的不满,再加上最后连小老板做的菜吃都没吃一口。她可是把这个人记得牢牢的,恨不得做个小人人在它身上扎针。 这时候来,肯定没什么好事儿。 “我找你们老板,就是那个个头不高的小丫头,她在吗?”见是个漂亮的小姑娘,王松也缓和了语气,继续问。 “不好意思哦,我们小老板在京城大学读书,只有周末的时候才会来。”周小妍在“京城大学”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什么阿猫阿狗的,上来就想找他们小老板。小老板是那么好见的吗?那可是我们的镇店之宝! “我是美食协会的会长,”王松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请帮我转告你们小老板,我有重要事情跟她说,让她给我打电话。” 说着,起身准备走,到了门口又扭头,见周小妍正在研究他那张烫金名片,咧起嘴角,指了指桌上的餐牌,说道:“我提个建议,餐牌还是要做得精美一些。”别就弄张硬纸板塞在里头,跟七八十年代买不起高档货一样。 周小妍一愣,半天回过神来,气得狠狠把手里的名片摔在桌子上,怒意横生:“什么玩意儿?用得着他来指手划脚!” …… 车子开到六环外,顺着平坦的大道又拐入乡间小道,路上泥泞又有石子,轮胎磕磕碰碰间不断颠簸。 余建平很习惯走这样的路,只是余简的神色不佳,他放慢了车速,抱歉地说:“这里离城里有些距离,都快到河省边界了,路不好走,我开慢些。” 余简白着脸点了点头,视线飘向窗外,片片农田经过了秋收,翻耕起的土壤随意地堆叠在一起,颇有些荒凉之气。 又往前走了二十来分钟,余建平在一个废品收购站门前停了下来。余简看去,门前堆着零零散散的塑料瓶和蛇皮袋,还有些废弃的车轮胎什么的。 一条油肥体健的大黄狗带着铁链躺在门前晒太阳,懒散地晃动几下尾巴。 “到了。”余建平率先下了车,从后备箱里拿出买的水果。大黄狗一看来了陌生人,立刻警觉地抬起头,目露凶光地看着他们,嘴里呜咽着,好像下一秒就要扑上来了。 “大黄?”余建平瞅着大黄狗看了半天,隔着一米远迟疑地叫了声。 “呜?”大黄狗通人性地也看着他,眼里满是疑惑,片刻后大概想起了他是谁,一下子从地上爬起来,站在原地不停地晃尾巴。 这下,余建平连手里的礼品也不拿了,两步上前抱着狗头大诉衷肠:“哎呀,大黄,咱们都有十年没见了吧?你还活着啊?怎么吃得这么胖?你小时候那可是瘦瘦小小一只,我都以为养不活你了……” 余简看着一人一狗用着不同的语言沟通,竟然还同样的热泪盈眶,仰头看向蓝天,哇,天空有白云。 云朵的形状,就像一个狗头—— 废品收购站里清拎哐啷地一阵杂响,有中气十足地声音从里面传来:“大黄,你又在干什么了?” 不一会,一个穿着黑色夹克的老头冲了出来,在两人一狗目瞪口呆下,堪堪停住了脚。 又往后小退了一步。 “武老哥?”余建平失声叫了出来,“你怎么跟以前不一样了?!!” 看那样子,好像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武国良认了半天,才小声地问了句:“余建平?”好像刚才那个大嗓门是幻觉一般,又喃喃自语,“怎么十几年不见,他看着比我还要老?” 又对着他说:“你是不是余建平啊?” “是我!你还记得咱们俩以前一起在桥洞里……”吧啦吧啦开始倒豆子,追忆起过往。 “打住打住!”武国良喝住他继续说下去的欲望,朝着后头的余简望了望,不解地说,“后面那是你闺女?你不是说这辈子都不结婚的吗?” 说好的一起携手创造厨艺巅峰,你怎么就自己一人放弃誓言了呢? 想到这里,武国良看向余建平的眼光变了…… 失传的面点艺术(一) 华夏在先秦时期就有了谷物的加工雏形,到秦汉时期,经济和文化大幅度发展,人民对饮食的要求也逐渐提高,便出现了米、小麦、玉米等谷物研磨成粉后,加工成面食。 魏晋南北朝后,烹饪器具和原料种类增多,面点的品种也越来越多,这时候出现蒸笼、烤炉,人们利用蒸、烤的方式来制作面点,又做成各种形状、颜色,迎来了华夏面点的高潮。 武氏一族,从上可追溯至武周时期,是神都武氏旁支。则天顺圣皇后崩逝后,武氏遭遇追杀,武国良祖上开启了千里大逃难的命运。 后经朝代更替,历史变迁,终于把自己这一脉留存了下来。从大明朝开始,武氏先祖便是宫廷御用白案,一手出神入化的面点工艺,让人目不暇接,赞叹不已。 绕过废品收购站的门廊,里头别有洞天。武国良把旧屋进行了改造,虽然看着还算是整洁干净,但这跟桥底水管一样的造型是要闹哪样? 余建平手指都在颤抖,指着院子里的一幕,说话都破音了:“你这是……” “念旧。”武国良摸着下巴欣赏自己的杰作,开始指点江山,“现在生活好了,但做人得忆古思今。我还就在防空管里睡惯了,现在的席梦思,还真有点不习惯。”那么软,睡一夜都腰疼。 那也不至于搞个管道放在家里吧?还有……这管道他到底是从哪里弄来的?? “快坐,我去倒茶。”武国良热情地招呼两人,余简摸了摸管子上厚厚的一层灰,默默地走到前面,从一众废品中翻出了三张凳子,用纸巾稍微擦了擦,放到了余建平面前。 余建平还陷入在巨大的震撼中,无意识地坐到椅子上,眼神恍惚着。 看着武国良忙来忙去的身影,他问:“国良,我记得你那时候头发花白,跟个老头子一样,怎么现在年轻了这么多?”连着头发都乌黑发亮,足足小了好几十岁。 武国良端着茶杯过来,摸着头上的黑发,有些自得:“我刚做的植发,怎么样,看着自然不?” 又把脸凑到余建平跟前,让他看浅淡的皱纹:“我打了那什么来着……”想了半天,拍了拍大腿,“玻尿酸!” 钱真是个好东西啊,谁能想到,十几年前连命都快没了的人,如今还能做医美植发。 余简简直就快要昏倒了,这简直颠覆了她对余建平朋友圈的传统认知。 她担忧,说好的来找白案大师,到底靠不靠谱啊…… 余建平往后缩了缩,又问:“你怎么有这么多钱?” 说起这个武国良就有些自得了,他神秘兮兮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最新款的手机,点了点,伸到余建平面前,在他疑惑的目光中,示意他看。 余建平低头,眼睛陡然睁大,哇塞,好多个0,他指尖一个一个点过去,好几百万呢! “怎么样?牛逼吧?”武国良收了手机,翘起二郎腿开始抖腿,“你走了后,我就自己一个人在这儿住着。我这种人,就算死了,估计也不会有人知道,那年又生病,烧得我都觉得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就拿了最后一点钱,买了彩票。结果你猜怎么着?” 余简弱弱地插嘴:“你中奖了。” 武国良大掌一拍:“没错!连老天都觉得我太可怜,天降大财啊!中了这个数。”他伸出一根手指头,晃了晃。 “一千万……?”余简又弱弱地问。没办法,她叔余建平此刻已经呈现石化状态了。 “不不不,”竖起的手指摇了摇头,武国良轻蔑地说,“一千万算什么!我中了一个亿!” “哐啷——”余建平再也忍不住了,整个人差点从板凳上摔了下来,这特么小说也不敢这么写啊—— …… 院子里,除了大黄狗有力的喘息声,其他人都沉默不语。 余简两相看了又看,壮着胆子先说话:“那个,武叔叔……” 才起了个头就被武国良打断,他斜着眼问:“你是他女儿?” “不不不,”余简摇手,“我是建平叔的侄女。” “余建平你的兄弟不是只有我一个?”哪里还来的其他兄弟?武国良心里又不平衡了。 余建平突然伸脚,小小地踢了一下,这才说:“这是建国的女儿。余建国,我跟你说过的。” “哦……”武国良拉长了声音,“就是你那个干爹的儿子?怎么?他也来京城了?” 他在六环,有些讯息了解得不多。余建平一五一十把自己走之后的一些情况,还有开了余家食肆的事情跟他说了一遍。 “我就说嘛,你肯定是混得不好。不然怎么会不来找我!”武国良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年轻气盛,非要混个出人头地。建平,这芸芸众生这么多,哪有那么多出人头地的?” 余建平不作声,这十年,他也只是勉强在温饱线上面徘徊,有一些积蓄,但不多,每天守着一个早餐店,都不敢回想曾经说过的大话。 “不过没关系,你老哥哥我现在有钱,咱们兄弟,以前相依为命,以后咱就靠这钱一起养老,我都给你留着呢!”武国良又说。 余建平苦涩:“我哪能要你的钱,以前就是你一直在照顾我,有一个馒头,总要分我半个……”絮絮叨叨又说了好久。 可把余简急死了,建平叔到底啥时候说到正经事啊…… 念头刚起,就听见余建平说道:“我来,是有事要找你帮忙。” “什么事情啊?咱们俩还这么客气。”虽然时间未见,但武国良丝毫没有芥蒂,在短暂的认亲激情后,又恢复成了曾经的老大哥。 余建平顿了顿,一字一句道:“我想让你重新做一个白案师傅。” 这话一出,武国良脸上的笑僵住了,他不可思议地看着余建平,有些跳脚的意味:“建平!你明明知道我……” 明明知道我一手经脉断裂,就算拿着刀,也找不回曾经的手感。面点技术何其复杂,失之分毫便是差之千里,怎么还能,怎么还能再做一名白案师傅?! 他颓然地垂下手,摇了摇头,怅然若失地回答:“这个忙,我怕是帮不上了。” 失传的面点艺术(二) 武国良望着天,抬起右手看了又看,大叹了一口气,朝着余建平露出苦涩的笑。 “你瞧,这好好的都在抖呢。”又把手伸到两人面前。 余简伸头仔仔细细地看了又看,哪里有他说的颤抖不已?分明就是稳得不行啊…… 余建平拍掉眼前的爪子,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少来这一套,你可是世间少有的左右双撇子。”那左手比右手还要灵活,装什么大尾巴狼呢! 武国良讪讪一笑,尴尬地摸摸鼻子,倒是没有被拆穿的不好意思。 余简觉得今天简直就是被暴击的日子,这一个接着一个,雷劫都没这么迅速。 “您不会是跟周伯通学的左右互搏术吧?”余简随口说了句。 武国良大惊失色:“你怎么知道??” “真的?”余简看他的样子,好像真的学了什么秘术一般。 “想什么呢!”余建平一巴掌拍到余简头上,又朝着武国良说,“别欺负小孩子了。” 果然是骗人的。 余简不开心地嘟起了嘴,这两个都快六十岁的老头,怎么玩心还那么重。 “你武伯伯,绝对是我见过意志力最坚强的人。”余建平郑重地说着,思绪回到二十多年前。 他从饶乡辗转到了京城,本以为自己的一手手艺天下无敌,可京城多大啊,天南海北汇聚了多少人,他的那点小伎俩在饶乡可能称得上数一数二,可在这儿,看都不够看的。 处处碰壁,让他都开始怀疑人生,就在最艰难的时候,他遇到了武国良。 那个年头,做乞丐,都是有帮派之分的。他花光了钱,只有一个随身背包,里面是几件衣服和偷走的半本食谱。京城的冬天冷啊,他躲在防空洞里看着满城风雪,猛地就被踢了一脚。 浑身破烂的半大小孩插着腰凶狠地说:“这里已经有人了,你赶紧出去!” 手扬起,就想要扇他耳光。 余建平那时已经心如死灰,连反抗的心都没有,闭着眼等着拳头挥过来。 可等了半天,却没了动静。他睁眼,就见一个顶着花白头的男人,戏虐地蹲在地上,看着自己。而刚才那个小乞丐,已经没了踪影。 男人问:“新来的?” 又自言自语:“没见过,肯定是新来的。” 余建平还以为自己遇见了神经病呢,这人蹲在他身边自问自答了好久。 末了,扭头又看向他,咧开嘴一笑:“我是这里的老大,你以后跟着我混。” 这个男人,就是武国良。 时间长了,余建平才慢慢了解他的情况。他也是个厨师,还是个厨艺精湛的面点师傅,却因为一场事故,右手断裂,医生告诉他,要再拿刀可以,但只能做做家常菜了,颠锅什么的就算了。 再加上武国良出了点事,走在街上都人人喊打,只能躲在不见天日的桥洞里。换了普通人,可能也就这么认命了。 但武国良不,右手不行,他还有左手。他让小乞丐去拣了个铁锅回来,先练臂力,又找来菜刀,拔了野草练刀工。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还真让他把左手练得跟右手一样灵活熟练。 “后来呢?”余简托着腮,听得津津有味。 “后来差点被人打死!”武国良在一旁努了努嘴,“有个乞丐偷东西,被人家找到了桥洞,差点没把我们一网打尽。我那时候不方便露面,只能带着建平逃到了另一处防空洞里。” 再过了两年,建平终于振作起来,出去找了个工作,再后来,就搬出了防空洞。 走的那天,两人还狠狠吵了一架,武国良指着他鼻子骂道:“你走了就别再回来了!就你那点手艺,还能翻了天不成?” 余建平也是个轴人,梗着脖子回道:“你别瞧不起人,虽然我不如你,但一定能当上大厨的!” 不欢而散。 更后来的时候,防空洞也不让住了,武国良就到了这里,做着废品收购的的行当。余建平找了他好久,才托人问到了他的踪迹,偷偷来了好几次,放下东西就走了,面都没见。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给我送过东西。”武国良哼了一声,“还躲起来。” 睨了余建平一眼,他吧唧两下嘴。 余建平苦笑:“我放了狠话,总不能食言。” 说着说着,两人又要争论起来。 余简拖着凳子往两人中间一横,双手各抵住一个:“说正事行不行?武伯伯,您现在到底还能不能做面点?” …… 行不行的,说了不算,得见到才是真的。 武国良神秘一笑,从口袋里摸出两个包装好的蜜饯扔给余简。 透明的纸袋子里,是一颗红彤彤的枣子,顶头还冒着褐色的根芽。 余简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武伯伯,我不吃枣子的。”她不大喜欢枣子的味道,除了做菜的时候会当作食材,其余时候不单吃。 “尝尝看。” 余简隔着包装捏了捏,很有弹性,个大饱满,看着是优良品种。等撕开包装袋凑到嘴边,又觉得不对劲了,枣子的香气并不浓郁,反倒有着一股面点的味道。轻咬了一口,这口感—— 她顿时惊得瞪大了眼睛。 再看向手里的蜜枣,里头是浓郁的枣泥,混合着松子,竟然是手工做的千层蜜枣酥! 枣子表面上那一道道的纹路,竟然是用白案中绝顶的开酥技能做成,惟妙惟肖,不吃到嘴里,还真以为是颗货真价实的枣子呢! “这……这……”余简震惊得话都说不出了,举着蜜枣酥就要给余建平看。 哪知余建平根本不稀奇,又说了句打击余简的话:“这还是简单的,你见过用面点做成的十二生肖吗?你武伯伯能把老虎毛都做得跟真的一样。” 我去…… 真是牛逼大发了! 余简又观察了手里的面点,面皮的酥开得特别细,大唐手艺最好的能工巧匠都达不到这样的技艺。 这武国良,果然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么中二。 是个能人! “武伯伯,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说过渡边村一这个名字?”余简沉思了片刻,说道。 失传的面点艺术(三) 武国良眉头一皱,沉声问:“这个霓虹国的小兔崽子还没死?” 余简和余建平相互对视,纷纷看到了不可思议。武国良竟然认识渡边村一。 “我这手,就是因为他断的。”武国良出声,带着冷冷的凉意,“我这辈子都记着这个兔崽子。” 余建平小声提醒:“注意风度。” “风度个屁!你是不知道他干了什么!”武国良跳了起来,围着院子踱步,满腔的愤怒连余简都感受到了。 她轻声问:“武伯伯,您跟这个渡边村一到底有什么纠葛?” 武国良年轻的时候,那是风光过一阵的。靠着祖传的面点手艺,再加上自己的聪慧天赋,开创了华夏首个“花式开酥”技艺,做出来的东西,不仅味道极佳,还栩栩如生,引领了一代中式面点潮流。 这渡边村一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有他这么一号人,远渡重洋,从霓虹国来华夏学艺。那个年代,有个外国人徒弟多让人自豪啊。 武国良也是如此,但是他留了一手,教渡边村一的只是最基础的美学设计和面点工艺,最最关键的开酥,没有教给他。可以说,那么多徒弟,武国良没有一个是看得上的。渡边村一虽然天赋极佳,但因为他是霓虹国人,武国良更不会倾囊相授,平日里都是做做样子。 没想到渡边村一怀恨在心,竟然在炉子里做手脚。那时候他正把制作好的面点放进油锅里,火苗一下子就窜了上来,紧接着就是一声巨大的爆炸声。 他人是被救回来了,可是手被炸断了。好在医生技术高超,重新给他接了回去,但也差点断绝了他当厨师的活路。 爆炸引起了周围民房的大火,伤者无数,他作为当事人,警察调查虽然清白,但街坊邻居不放过他,即使他倾家荡产赔了钱,也还是不能熄灭众怒。 这才有了他后面半逃亡的经历。他没脸再出现在大家面前,也再也经受不住别人对他的指责。 这个曾经高高在上的人,一下子跌落到了谷底,不仅是他的身份,还有他的内心。 渡边村一这个家伙,放了一把火,烧了一群人,自己施施然地回了霓虹。 武国良打听过,据说他还成为了有名的茶点大师。 这种人,他也配?! “渡边村一来京城了。”余建平平静地告诉他,余光一直跟随着他的身影。 果然,武国良更加激动了,抄起手边的钉耙就要往门外冲。 “回来!”余建平大声喝住他。 武国良:“你干什么?我非要去打死那个兔崽子!” 站起身,余建平加快步伐走到他身边,从他手里夺过钉耙,扔到一边,拽着他重新坐下,说道:“你这年纪是越活越回去了!现在可是法治社会,打人犯法的!” 余简听得口水一哽,呛了一口,歪过头拼命咳嗽。 建平叔真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 “那你说怎么办?!”武国良瞪着眼睛问他,这不行,那不行,仇不报了? “厨师,就要用厨师的方法报仇。你敢不敢,在比试场上赢过他?”余建平终于问出了心底的话,语气里带着挑衅。 他了解武国良,这人平日里看着吊儿郎导不靠谱,但关键时刻从来不掉链子,而且脾气急躁,又容易被人激怒。用激将法最好不过。 “你激我?”武国良眉毛又挑了起来,心中是满满的不服气。渡边村一做的那是啥玩意?跟他比?自己还掉身份呢! 但也不是不行。 余建平的这个提议倒是很和武国良的胃口,在他最擅长的领域狠狠地打败他,简直比当众扇他耳光还要丢脸。想到那个画面,武国良就桀桀笑了起来,满脸都是意淫着的猥琐笑意。 …… 既然来了一趟,余简自然是要跟他学习一番的。 武国良长腿伸直,先问:“你觉得你白案功夫怎么样?” 余简慎重地回答:“普通,比一般人好一些,但是比不上专业的。我在调味上比别人做得好些,味道要大于形状。” 这是实话,余简的味蕾天生敏感,一副舌头能尝出最细微的味道,所以在酱料和汤汁方面,她绝对能拔得头筹。 但面点,光有味道是不够的。西村小和子的出现,让她意识到自己某些方面的不足。 “那你做一个自认为最好的,给我瞧一瞧。”武国良又说,存了一份考验的意思。 如果说到开酥技术,余简会的只有荷花酥,这还是她穿越过来后,在网上学到的。 武国良家的厨房很大,中西式并用,这大概也是为了更好地研究新的面点。 余简洗干净手,扎起头发围上围裙,开始做酥皮。 面粉、糖、猪油和水搅拌均匀揉合成团,分成两份后,一份留白,一份染粉,切成小剂子捏成圆形。 油皮按照颜色,分别碾成牛舌状,从下至上卷起,然后再压扁,擀薄,卷起来,如此反复过后,油皮就达到了理想状态。 粉色油皮在最外,对折从中间往两边压,放上同样已经平整的白色油皮,中间再包入油酥馅料,揉成圆团。 用刀轻轻地在表面划出花瓣的形状后,就进入到了最关键的一步——油炸。油要多,火要小,低温慢慢炸制,时不时地用汤勺舀起滚油,浇在面点之上。等到花边微微绽放,捞起来往外拨开一点,再放入油锅中炸…… 很多人在荷花酥的制作上,会选择简易的烤箱,但余简认为,没有经历过油锅的酥,不算完整的酥。 于是最后呈到武国良面前的,便是那“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的美景。 “最是那一抹绿中带着红,满目皆是姹紫嫣红……”武国良喃喃开口,想要触碰荷花酥的手停了又停,复而想起什么,掏出手机拍了张照片,不知道传给了谁,还又摁住语音键,开始说话:“看到没,这才是荷花酥,你平时做的那是什么玩意儿,圆不隆咚的一点美感都没有!” 等听到送达的提示音,才继续转向眼前的糕点,指尖轻碰,便听到荷花瓣清脆的断裂声,他眼睛一瞟,余简猛地打起了精神。 “炸过头了啊……” 收回手指,便没了动作。 所谓开酥(一) “您不尝一尝?” 武国良嘴角略弯,双手抱胸,说道:“不用尝了,你这份荷花酥,光寻了形,但神韵不足,自然味道也好不到哪里去。” 余简不相信,自己率先拿起一个放入嘴里。果然如他所说的那般,荷花瓣炸过了头,虽然颜色还是一样,但隐隐已经有了些苦味。 “不过你这制酥的手艺还算马马虎虎。”吴国良又表扬了下她。 没想到余简更觉得挫败了。这糕点制作,有开酥、起酥、包酥三个主要过程。油温和时间她控制得很好,那唯一出了问题的便是开酥的过程。 酥皮要以水油面团做皮,包入油酥后经过擀卷,才能形成层层相隔的酥皮面团。 余简抿了唇,心中暗自思量,以后还是要多研究。 武国良大概看出她的小心思,轻轻一笑,把他拉到一边:“你看着,这酥到底是如何开的。” 酥皮的配比也是有讲究的,猪大油、面粉和红菜汁的比例要严格。调色的菜汁必须纯榨,不能加一滴水。 揉合成团后就开始摔面,这是一项基本功,摔过后的面团会更加滋润。武国良用着同一力道把面团摔下再拿起,又摔下,撒了一把面粉,把面团放上,盖上保鲜膜,饧上一段时间。 乘着饧面的功夫开始做油心,武国良用的大油洁白如雪,在面粉的承托下,尤其显得澄亮白净。和面用指节,慢慢抓捏均匀,同样捏成圆团。 饧过的面团还要再摔几次,这样跟初期相比,面团的光泽感和油润感更甚了。第二次饧面,要用低温,在冰箱的冷藏室内放置两个小时。 武国良洗了手,老神在在地招呼余简:“这都到饭点了,走,武伯伯请你吃大餐!” “可是……”余简还是恋恋不舍地看着冰箱的方向,犹犹豫豫不肯走。 武国良见状直接勾住了她的后领口,把她拎出了厨房,又在她的惊愕注视下,直接关上门,落了个大锁,钥匙晃了三晃,放进了胸前的口袋里。 那大咧的嘴角分明就在说,别再想了,赶紧走! 余建平不知道去了何处,院子里静悄悄地没有声响,连着大黄都不见了踪影,肯定跑出去玩了。 武国良叹了一口气,说了句:“真是不省心。这看住一个,另一个又不见了。走吧,先去找你建平叔吧。” 余建平去哪儿了? 武国良和余简去了厨房,留下他跟大黄独处。狗子虽然体型比以前大了好几倍,但还是一如既往的脏,那尾巴上的毛,油得都能撸着炒菜了。 余建平琢磨了半天,再也不能视若无睹,扣上牵引绳,就带着他往来时经过的一个小池塘边。这地方他来过好几次,也算是熟门熟路了。也不知道以前来的时候怎么没见大黄,肯定是偷偷溜出去找小母狗撒欢了。 “你自己下去,还是我扔你下去?”池塘边的青石板上,一人一狗对峙着,相互不让。 大黄有些害怕地夹住尾巴,不断地朝着余建平呜咽。 余建平挡住它的路,大声说:“你小时候可喜欢游泳了,怎么年纪越大,还越怂了?” 可能像你?大黄露出人性化地神情。这池塘的水冷得跟冰似的,它才不要下去呢。 “汪汪——”大叫了两声,大黄瞅准机会,一骨碌从余建平两腿之间溜走,跑到大路上,还不忘记使劲朝着他摇晃几下尾巴。 “嘿——还嘲笑我呢是吧?你给我等着——”余建平一看不得了,一只狗还敢嘲讽他,撒开脚丫子,就开始追他。 等余简找到这一人一狗的时候,余建平早就已经气急败坏了,扶着老腰在路上破口大骂:“我以前给你吃了多少好东西?你这个白眼狼,快给我回来……” 而前头不远不近的范围内,大黄吐着舌头一屁股坐在地上,翘起后腿舔起了屁屁。 忍俊不禁地看了好一会儿,余简才从背后叫住余建平。到底是什么人养什么狗,大黄跟他主人一样,浑身贱兮兮的贼样。不过建平叔,倒是好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是的,开心。嘴上在骂,心里却是愉悦的笑。这份高兴也感染了余简,她露出笑容,招了招手:“建平叔,快走,武伯伯说请我们吃大餐……” 一切阴霾散去,如果一直能留在这一瞬,那该多好。 …… 王松抽着烟,焦躁地抖着腿,眼神不时地扫向放在桌子上的手机。 还是没有电话。 他豁地一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拿起车钥匙,往外走去。渡边村一那边刚刚又给他施加了压力。 “王桑,你不是美食协会的会长吗?怎么一个小小的不上名的厨师都不听你的话?”渡边村一依然是平稳的语气,可怎么听,都是浓浓的讽刺。 王松冷汗都要冒出来了,不自觉地站直了身体,压抑住内心的火气,向他保证:“渡边先生您放心,明天我一定让您见到余简。” 渡边村一这才满意:“王桑,明天是我在京城的最后一天,后天一早我就要飞欧洲了。”非遗结果马上就要公布,他必须亲自到场,见证这个神圣的时刻。 时间紧迫,如果明天带不来人,他在国际友人面前的威信就荡然无存。为了那虚无缥缈的面子,无论如何,他今天一定要见到余简。 “叮——”手机简讯传来,他匆匆一瞥,是那人发来的余家地址。他不敢浪费时间,摁了电梯直达地下车库。 周小妍压根就忘记了马上名片的事儿,私心里,她也不想让余简趟浑水。 张明明靠在前台,偷偷地问:“上午来的那人是谁啊?”看着人模狗样气势汹汹的。 “一个傻逼。”周小妍微启轻唇,吐了四个字。 张明明又说:“周姐,上回那事有结果了没?”他使了个眼色,希望从周小妍嘴里探听点八卦。 戏是他配合的一起演的,演了大半他就大概明白了,估计小老板是想借着他钓鱼呢!看来这食肆里头,还有存了异心的。 “什么结果?一个月厕所没扫够?还准备再扫一个月?”周小妍白了他一眼,开口骂道,借着桌面上摆放的摆件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指尖轻轻写了两个字:有人。 不远处的门帘微动,地上的影子闪了闪,又静静地消失…… 所谓开酥(二) 车子七拐八拐绕过农田,开进了现代化村庄里。如今开展乡村建设,处处是盖起的三层小别野和围起的小院子,村子的路虽然窄,但也是平整的水泥路。 余简从拖拉机上跳下来,小碎步跟在武国良后面。这个武伯伯真的无所不能,单手操作拖拉机,那是溜得飞起。 “大黄,快跟上!”武国良扭头喊了一句,惊醒了正处在懵圈中的黄狗,它一声嚎叫,跳起了欢快的步伐。 余简抿着的唇角拉得更直了。 今天可真是玄幻的一天啊…… “冬天嘛,就要吃羊肉。我跟你们说,老顾家的羊汤,那真真就是一个绝字。”汤色浓白,羊肉软糯,撒上一把葱花,热乎乎地喝上一口,哇塞,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武国良用衣袖擦擦嘴角,让后头正在磨蹭的两人一狗加紧步伐:“走快点,老顾过了十二点就不接客了。” 现在流行乡野陶情,顾家村经过当代村委的改革,形成了一条乡村观光产业链,什么餐馆、民宿、采摘、种地,一条龙,每到周末吸引了喧嚣都市的人们前来放松。 顾三家的羊肉生意只在秋末开启,中午十点半开卖,十二点结束,下午四点半到七点,几年来,从来不变。 “老顾,三碗羊肉汤~”武国良嗅了嗅鼻子,大喜,“是不是上手抓羊肉了?” 顾三从后厨探出脑子,笑骂:“就你鼻子灵。来一份?” 那肯定啊。 顾三的手抓羊肉,那是地道的京城手法做出来的,生羊肉要用料水泡五个小时以上,再用高压锅炖一个小时,最神奇的是他调制的羊肉蘸料,吃到嘴里,那就是一个爽。 余简好奇地看着络绎不绝穿梭在小店里的客人,有人等不及,直接端着碗蹲在地上就喝了起来,又有人吃完不过瘾,叫来服务员阿姨,还要打包一份羊肉带走。 这羊肉,真的那么好吃吗? 眼巴巴地看了一会,先上了三碗汤。汤面上浮满了葱花和蒜末,都看不见汤的颜色。余简捏着勺子小心地撇开,白色的汤汁这才露了出来,再舀一下,里头是满满的萝卜块。 “快吃,冬天的萝卜赛人参呢!”武国良嘴里含着滚烫的萝卜块,招呼余简千万别客气,自己狼吞虎咽地咽掉嘴里的东西,又大大地喝了一口汤。 余简倒是第一次看见香料如此丰厚的现代菜。平时做菜的时候,香料用得虽然也多,但上桌的时候为了美观,都会适当地挑掉一些,像这么赤裸裸就呈现的,还真不多见。 羊肉汤乍一闻,是清爽的香葱味,吃到嘴里,就变成了浓郁的肉味。萝卜并没有炖得稀烂,咬下脆爽,配合着羊汤,滋味一绝。 “手抓羊肉来咯!两种酱都给你们来一点哈,不能吃辣的就别碰那碗辣油了哈!”服务员阿姨热心地解说,遇到陌生客人,总会多嘴提上一句。 余简道了声谢,转向盆子里的羊肉。手抓羊肉用了羊骨,两根一块,此刻炖的笃烂,轻轻一碰,便骨肉分离,又丝毫闻不到一丝膻味,就是羊肉本身的香气。 再蘸上酱油料,满满一大口放到嘴里,这种奇妙的味觉,让她倒吸一口气。 得此美味,人生也没有遗憾了。 …… 摇晃的拖拉机上,余简不断地回味着刚才的味道,余建平看她魂不守舍,把她身体扶稳:“想什么呢,那么入神。”都快颠下去了还没感觉。 “想刚才那料汁,总觉得酱油的味道跟平时吃的不一样。” 武国良在前头爽朗一笑:“老顾的酱油都是熟酱油。”简单地说,黄豆酱油在热锅里滚了一番,又放凉,再倒进放了葱末蒜泥的碗里,就完全不会串味。 原来如此,余简默默地在心里又记了一笔,转而问:“冰箱里的油皮该醒好了吧?”还念念不忘她做不好的酥。 武国良一愣,瞬间又扬起唇角,眼里是对余简更加欣赏。 油皮拿出来,用走锤慢慢滚成薄片,这一步叫做“开皮”,碰见气泡的地方用牙签扎破,指腹抹平。 “气泡不处理好的话,会影响酥层。”武国良一边动作,一边指点。 油心擀成油皮的一半大,叠到油皮上,锁边捏齐整。然后再擀薄,对折后去掉边缘特别厚的部分,然后再擀薄,如此反复,折叠出十层。 酥皮已经变成了美丽的大理石纹路,红白相间,分外美丽。然后再冻上一段时间,用干刀切成两毫米的薄片。薄片再擀薄变成一毫米,刷上蛋液,再包上馅料,刷上蛋液收边,慢慢地,一个椭圆形的饱满大红枣就出现在他的手里。 锅里放油,油温三成半,用滤网放着枣酥,静置于油锅内。油皮内的猪油经过高温炸制,分离出白色的泡泡翻滚,再拿出来的时候,就成了惟妙惟肖的生动红枣,表皮透亮,又有微微褶皱的地方,简直跟真的一模一样。 “摸摸看。”武国良捏起一个枣酥,递给余简。 指尖先触碰到微硬的表皮,加一点力度,又是富有弹性的柔软。余简仔细地回忆着她看到的每一幕,猛然抬头:“我知道了。” 开酥过程中武国良做了一项很重要的事,便是反复地挑破气泡。普通人不会在意面片上出现的东西,但武国良注意到了。这也是他最终能做出完美枣酥的制胜秘诀。 还有便是油温,控制在一个恰当的时间点拿出枣酥,这是一种感觉,没有深厚的功底,是远远不能做到他这样的。 余简微叹一声,又觉得有些泄气。她果然还差得太远了…… 武国良扔了一个枣酥进嘴里,嚼得嘎嘣脆,看她一直低着头,喷着嘴里的碎屑开导:“别灰心,你还年轻,以后的路长着呢。要是想学,以后就常来玩,我心情一舒畅,说不定就指点你几招呢?” “真的?”余简眼睛闪着精光,望着他。 “我这人,可从来不说大话,不信你去问余建平……” 余建平正好迈脚走进来,不解地问:“问我什么?”又扬了扬手里不断震动的手机,“阿简,你的手机落在车里了。家里打了好几个电话,别是出什么事了……” 武大爷来了 余家小院子里,余圆像个包工头一样,坐在门口的高台阶上,死死盯着不远处的人。 余妈妈去津市出差了,得明天才回来。奶奶去幼儿园接的他,两人才刚走到胡同口,就看见有一个人鬼鬼祟祟地扒着门缝往里偷看。 余圆的警觉心一下子就出来,拉过奶奶躲到一边,就摸着手上的儿童手表给他姐打电话。结果半天没人接,正巧居委会就在不远处,余圆按照余妈妈教他的,直接找上了热心大妈。 一群人听小家伙添油加醋地描绘,那还得了,胡同里竟然来小偷踩点了! 于是抄起家伙,什么鸡毛掸子啊、苍蝇拍啊、扫把啊,雄赳赳气昂昂地就往余家门前冲过去。 王松哪里碰见过这样的阵仗,人还没到,就缴械投降,哀嚎了一声,抱着头蹲下身子:“误会!误会!我不是坏人!我就是来找余简的。” 居委会大妈狐疑地看了看他的身份证,又比对了下人,再瞧瞧了他递过的名片,还是不放心:“你找余家丫头干啥?”老余家在这一片可是出了名的,一家子的好手艺,街坊邻居的哪个没吃过他们家做的东西?余家丫头的手艺比她爸更好,隔三差五就做点新鲜的吃食,总会分些给他们。 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大妈们自然是偏袒同处一地的街坊,这什么劳什子的美食协会,他们可不在乎,又不能当饭吃。 王松小声地说:“我想叫……不,是请她参加一个比试大会。” “又是跟那什么洋鬼子的东西比试?”大妈皱起眉,有点鄙视。 余圆在底下提醒:“那是西餐。” “什么西不西的,余家丫头还在读书呢,你们这些人别老是来打扰她!”说着,骂骂咧咧地转身,“小圆子,给你姐打电话,她要是愿意见人家就让人家等着,要是不愿意见,就早点让他走……” 余圆大声地应了一声,又开始点着手表电话,响了好一会,还是没人接。 居委会大妈渐渐走远,让王总松了一口气,他对上一老一小同样凝视他的目光,尴尬地笑了笑,又壮了壮胆气,说:“我真有重要的事找余简,不等到她我事不会走的。” 就是这么的有毅力。 余奶奶叹了一口气,好心地开了门,让他进了院子,本来还想让他进屋的,被余圆拦住了。 小家伙鬼头鬼脑地拉着奶奶:“这个人看着贼眉鼠眼的,不像个好人,就让他在院子里等,我看着他。” 还算大发善心给他搬了个自己平时都不坐的小板凳。 王松瞅了瞅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又看了看估计只能搁他半个屁股的凳子,心底对着余简的怨恨又多了一丝。 哼—— 只要她答应了,非让渡边先生好好上一课不可,等她落败了,自己还要找人大肆宣扬一番,以报今日之仇。 …… “那小圆子,你继续看着他啊,我跟建平叔马上就回来了。”余简听余圆说了个大概,又吩咐了他几句。 挂了电话,陷入沉思。 要让王松找上门来事,必然不是简单的事。她心里隐隐有一种的不好的预感,渡边村一的突然造访就好像是针对她布下的一个局。如果说唐静灵只是随口一提,那王松肯定目的不单纯。 “怎么了?”余建平和武国良看向面色严肃的她。 余简清了清嗓子,问:“武伯伯,您认得王松吗?” 谁?没听说过。 武国良迷茫地望着她,张了张嘴,摇了摇头。 “是京城美食协会的副会长。”余简又说。 “京城美食协会?一帮乌合之众的聚集地。建会之初的那个老会长倒是有点本事,但走得早。如今嘛……就只会骗骗会费了。大事从不做一个,一天到晚跟在国外友人的屁股后头崇洋媚外……” 丢不丢人? 丢不丢人! 原来如此,那她大概知道王松为什么来找她了。心中有了底,她实话实说,有一些猜测,但基本已经确认:“王松来找我了,大概就是因为渡边村一。” 她跟渡边村一之间最大的瓜葛来自于西村小和子。渡边来京城,肯定会去见小和子。凭借着余简对她的认知,大概率所有的事情会比余圆的添油加醋还要夸张好几百倍。反正在霓虹的传统里,他们自己永远是对的,有错的都是其他人,哪怕问题出在自己身上,那也能活生生地说成是对方的错。 小和子在监狱的生活应该好不到哪里去,那这种怨念必然就会无限放大。不说渡边村一和西村小和子之间的师徒情义能有多少,但表面上,渡边肯定是要替徒弟讨回公道的。 那么余简,就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 只不过,渡边村一到底想要以什么样的手段对付她,目前还不得知。 余建平不满地说:“怎么?渡边村一还想欺负你一个小丫头不成?”当他们老余家没人了? 倒是武国良不解:“你跟渡边村一还有纠葛?” “不是,我压根不认识这个渡边村一。不过前段时间,有个叫西村小和子的跟我有点矛盾,据她自己说,她的师傅就叫渡边村一。” 余建平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抱怨:“你还说,手上的伤疤好了就忘了疼是吧?我告诉你,我才不管什么渡边、王松的,不管谁找你,你都给我回绝掉。不然,我肯定联合你爸妈一起制裁你!”他的眼前还浮现着当时血淋淋的一幕。虽然他只是余简的叔叔,嘴巴也笨拙,但疼爱她的心一点不比余建国少。老余家就这么两个宝贝疙瘩,他不护着,等百年后怎么去地里跟干爹交代? “哎呀,建平叔,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嘛~”余简一看他又要上纲上线,连忙挽住他的胳膊撒娇。 武国良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片刻,突然仰头哈哈大笑起来,这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伴随着大黄不解的“汪汪”声,震得院子里的银杏都抖落起了枝桠。 笑声戛然而止,他满面通红,脖子间冒着青红相交的经脉,沙哑着声音喝到:“渡边老贼,你武大爷来了!” 让他亲自来 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上,余建平和武国良两个半老头子忆古思今,不停地斗着嘴。 后座上,余简看着拿下去又孜孜不倦重新搭在她大腿上的狗腿,艰难地咽了下口水。 大黄有些疑虑地看着眼前这个人类小姑娘,它都把它尊贵的手放在她腿上了,小姑娘怎么还是闷闷不乐的?难道是刚才刨过粑粑的手心没舔干净?它缩回手,放到鼻子前闻了闻,果断地伸出了舌头…… “武伯伯,您真的只是进城里逛逛?”怎么看,都觉得这番说辞就是骗人的,余简忍不住开口问。 武国良跟余建平交换了个眼色,扭过头乐呵乐呵地说:“那可不,听说你们余家食肆的东西可好吃了,我不得让建平多做一点给我尝尝?” 余建平翻了个白眼:“呵呵。” 车子往南疾驰,一路上武国良充分展现了自己三寸不烂之舌,人文故事一个接一个地蹦出来,听得余简啧啧称奇。三个人的欢声笑语中夹杂着大黄不甘心地汪汪叫,倒也是一道奇特的风景线。 王松等得都尿急了,左脚并拢右脚撑了好一会,终于叫住又想回屋吃东西的余圆:“小朋友,能不能借用一下卫生间?” 余圆照例拒绝:“男人嘛,随便找个地方解决不就行了?喏,出门左转,那边有个隐蔽的角落,你去那方便就行……” “可是——”现在哪里还有人随地大小便的,王松还想再争取一下,没想到小家伙压根不理会他,径直走进了屋里。 王松哎了好几下,伸长了头也看不见人影,无奈地拍着大腿,夹紧臀部往外跑去。 实在是憋不住了…… 他走后的一秒,余圆从屋里悄悄走出来,掩住嘴巴偷笑了起来。 别以为他年纪小就不懂,居委会的那些爷爷奶奶都说了,这人来找姐姐肯定不安好心。 他虽然打不过大人,但是也是姐姐的好帮手! “小圆子,你不是要喝水吗?给你放在茶几上了。”余奶奶念叨了一声,拉回了他的思绪。 小家伙连忙跑回屋里,咕咚咕咚地端起杯子牛饮了一番。 王松舒坦地走在胡同里,刚放过水,浑身轻松了不少,连带着对着经过的人都和颜悦色了些,点头示意。 大妈狐疑地瞅了他一眼,继续往里走,心里还在想,这人是谁?莫名其妙对着她笑干嘛? 等再走几步,就闻到一股浓重的骚臭味,大妈顿时火冒三丈,气不打一处来,大声骂了起来:“哪个天杀的又在我家门前撒尿!” 王松脚下一顿,又飞快地闪身进了余家的院子里,拍着胸心有余悸。换了谁现在也都知道了,自己肯定是被耍了…… 他转头怒视着继续坐在台阶上的小家伙,牙齿咬得咯咯响。 …… 余简走近院子的时候,就看见王松挥起的手,和余圆不甘示弱抬起的脸。 她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厉声喝道:“你想干什么?!” 余圆这个小狗崽看到姐姐回来了,立刻跑到她身后,拉着她的衣服弱弱地伸出半个脑袋,不嫌事大地说:“姐,他想打我!” 余简一听,这下是真的怒了,她拿出手机拨起电话,对面一接通,她说道:“110吗?我要报警,有人想要故意伤人。” 王松这手抬也不是,放也不是,皱着脸,嘴唇微微蠕动,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啊! “我真没想打他,这孩子太皮实了,把人当猴耍。我也是一时激动,这才挥了手,但我保证,都没碰着他一根毫毛儿……”派出所里,王松对着民警如实地叙述着,不时地瞟一眼窝在余简怀里的余圆。 小家伙大概也知道今天这事闹得有点大,心有戚戚,但心里又觉得自己根本没做错。 余简摸着他的脑袋,满是自责。都是因为她,小圆子差点就要挨耳光了。看向王松的眼神又冷了几分,这下,别说武国良了,她都不想轻易放过这些人。 余建平在门外沉闷地抽着烟,在烟雾中眯起眼,死死地盯着王松。余建国得知消息急得就想赶过来,被他制止了,食肆里头现在正当是高峰期,不能缺了他。 他就在这儿,还能让旁人欺负了侄子侄女不成? “怎么样?我说得没错吧?”武国良站在一旁凉凉地说了句。 余建平沉默…… 须臾后武国良又叹了口气,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你放心,这个公道,我会替你讨回来的。” 在这样的情境下,话语里是说不出的煽情。 余建平把烟头拧灭在地面上,又给了他一个白眼,头也不回地往派出所走去。 怎么?难道刚才的话,感情还不到位?? 武国良看了看夜空,不解地挠了挠头。 民警叔叔在经过一番调查后,确定王松确实没动手,但也对他做出了一番教育,在人家家里还想动手,怎么着都说不过去。王松一天里连着两回点头哈腰,银牙都快咬碎了。 余简让余奶奶先把小家伙带回家,余圆还想跟着姐姐再看一会热闹,被她圆眼一瞪,这才垂头丧气地往回走,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 剩下的,就是成年人之间的对决了。 民警叔叔走回派出所,王松一下子就恢复成平时的样子,趾高气昂地走到余简面前,眉骨高高耸起,脸上横肉更甚,他上下打量了一下余简,阴阳怪气地说道:“余小老板,您真的是好大的派头啊!” 余简横了他一眼,嘴角上扬,勾起一抹讽刺的笑容。看在王松眼里,是对他满满的不尊重。 “你——”他低喝一句,忽而想到了什么,又略略放松,低沉着声音说,“我有正经事找你,你却让我等了一天。” “这求人,等等又怎么样了?”武国良在一边说着风凉话。 “你又是谁?随便插嘴真是没礼貌!”面前的余简暂时不能得罪,可对着武国良这无关人等,他就没那么客气了。 “我?”武国良伸了个懒腰,慢慢地从大树背后走出来,活动了下僵直的筋骨,缓缓地说道,“我是谁,你可没资格知道。回去告诉渡边村一,让他亲自来找武爷爷。” 武国良的睥睨(一) 那个晚上,王松落荒而逃。他不仅词汇量没有武国良丰富,甚至还没吵过一只狗。在众目睽睽之下,他红着眼嗯啊了半天,被大黄追得四下逃窜。 余简摸着手底下毛茸茸的大脑袋,露出微笑:“好狗。”顿了顿,又说,“下次出门要牵绳。”这年头,不带嘴套不牵绳的狗一律按照流浪狗处理,她满怀怜悯地听着大黄凄厉一叫,又说道:“这就是城里的规矩。” 大黄不敢相信地转头看向自己的亲主人。武国良愣了片刻,支支吾吾地说:“听她的。”完了,他忘了这一茬,早知道就不把大黄一起带来了,横竖两三天就回去了。 这下,大黄终于死了心。从余简的角度,清晰地听见了它浓重的叹气声。 渡边村一享受着王松给他安排的温泉美酒,口中是娇俏美女喂上的水灵葡萄。虽已步入中老年,但这身材还维持如初,一身精瘦的腱子肉,脱了衣服孔武有力。 “渡边先生,您真的是老当益壮~”美女趴伏在他的臂弯处,脸色潮红,这死老头体力真不是盖的。 “呵呵……”渡边村一大笑了两声,调笑着问她,“那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霓虹国啊?”这个女人挺合他的胃口,眉眼间竟然还有三分跟西村小和子的相似之处,看得他赏心悦目,心动难耐。 美女掩嘴惊呼:“真的可以吗?”这可是霓虹国名人,如果攀附上他,不就能一飞冲天了吗?她的家乡在偏远山村里,四周荒山环绕,好不容易从那里走出来,见到了京城的繁华,她是再也不想回去了。眼珠里机警地转了转,她露出一个不自然的笑容:“还是算了吧。” 渡边村一来了兴趣,问:“为什么?”就在一秒钟前,这个女人的眼里还是炙热的光芒。 女人撩了撩头发,用发尾轻轻划过渡边的胸膛,娇柔着声音说道:“您可是个大名人,跟我这样的人在一起,不好。” 渡边村一听得心都化了,他搂紧女人纤细的腰肢,状似发怒:“这有什么不好的?!你就安心跟我回霓虹,没有人敢动你的。”这就按响了铃,让等在门外的助理进来,吩咐他帮着女人去办理签证。 女人眼巴巴地看了他一眼,娇羞地点了点头,心中一片欣喜。 就在助理应声进去的时候,王松到了。在门边小看了一会,心底暗自得意,渡边村一也不过如此,英雄难过美人关。看来他这美人计使得不错。 想到刚才受得气,他又有些踌躇,在门口踱了半天步,也没想到什么好的说辞。索性心一横,准备实话实说。 “扣扣——”他敲响了温泉室的门,在门外小声地喊了一句,“渡边先生。” 渡边村一立马收了笑容,拂手让助理带着女人退下,经过门边时候,女人状似无意地抬脸,跟王松交换了眼神,王松轻点了下头,直到两人身影消失,才走了进去,带上门。 “怎么样?”渡边村一用毛巾沾湿水擦着胳膊,问道。 王松回答:“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您先听哪个?”这霓虹国人还真把自己当个角儿,跟他说话的态度仿佛是一个高高在上的领导,王松心里又有点不舒服了,但表面上依然作出恭敬的样子。 “哦?”渡边村一挑起左边眉毛,饶有兴趣地看向他,“这话从何说起?” “余简已经答应赴约,并且按照您说的,做冷茶点的比试。这对于您来说,是好消息。不过……” 渡边村一皱眉:“不过什么?不要卖关子了。”难道中间还有什么插曲不成? 王松松驰一笑,眼底有些戏虐地说道:“不过今天她的两个长辈在场,人家说了,您这么做,有以大欺小的嫌疑,不如让他们其中一人代为比试,这样就算输了,您的名声也还在。” “放肆!”渡边村一一拍池中水面,勃然大怒道,“他们,竟是这么看我?!”忽而又平静下来,神色复杂地望向王松,问:“你呢?你是不是也这么认为?” “渡边先生,这里是华夏。在华夏人的眼里里,尊老爱幼是一项优秀的传统美德。”王松认真地说道,“可能霓虹国不介意,但在这里,您作为一个在世界上都名号响亮的人物,屈尊降贵对付一个名不经传的小女孩,确实……有些说不过去。”原本他还想恭维一下渡边村一,但今日从早到晚的折磨,到渡边这里还要看他脸色,王松的不忿在这一刻爆发出来。 什么武国良,什么渡边村一,什么余简,什么茶点比试,他再也不想管这吃力不讨好的事了。就让他们自己狗咬狗去,看谁能占个上风。 等事情尘埃落地了,他再出来说些好话,两边都不得罪,还能蹭个热度,何乐而不为? 王松突然觉得自己开窍了,这么好的办法都能被他想到。 “是吗?”渡边村一冷静下来,沉思了一会儿,这才说道,“可以,就按他们说的,让余简的长辈代替她和我比试。”余家的情况他让人调查过,余简的父亲和叔叔都是厨师,但没有一个人专业做糕点,就算是余简,从他看到的消息来说,也不过就是普通厨师做得稍微好一些,算不上大师级的水平。 既然这样,谁来参赛,结果都只有一个,那就是败在他渡边村一的手里。 想到这里,他又豁然开朗,再次哈哈大笑了起来。 笑笑笑!现在你就可劲笑吧!等比试的时候你哭都来不及。王松负着双手在背后,冷笑两下。那武国良看着就不是等闲之辈,这么轻易就能对付? 等等—— 武国良—— 他姓武?? 王松露出疑惑的神情,他还是个小年轻的时候,听美食协会的老人们说过,老京城中,有个武姓家族,以白案闻名,但后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武家最后的一个孩子也消失了,京城白案痛失一员大将,连带着糕点的水平也都降低了不少。 这个武国良,不会是那个在故事里的武家人吧?? 武国良的睥睨(二) 打发走了王松,武国良哥俩好地勾搭着余建平的肩膀,有些狗腿地问:“看在你兄弟这么给力的份上,带我去吃顿好的呗?”听说余家食肆的螃蟹、烤鸭都是一绝,还有那鲍鱼炖鸡煲,光是想到那个味道,就让人垂涎三尺。 底下的大黄也跟着一起哈哈吐舌头,那期待的小模样仿佛它也能跟着一起去吃一样。 余简无语地拍了拍它的头,叫了一句:“走了,回家给你炖骨头吃!” 骨头?! 大黄整只狗顿时觉得神清气爽,刚屁颠屁颠跟着余简走了两步,又停下回头看武国良,刚刚他好像说还有鸭子吃,怎么办,难以抉择了…… “大黄,快走!”余简又喊了一句,“晚了我可连大骨头都不做了哦!”这是赤裸裸地……威胁一只狗?? 大黄呜了一声,夹起尾巴小跑起来,还不忘顺着墙脚跟走,生怕被人当流浪狗逮了去。 有时候,这人哪,还不如畜生懂事呢~ 余圆在门口翘首以盼,看见姐姐身影终于出现在胡同口,欢呼了一声,跟奶奶报信:“奶奶,姐姐回来了!还有大黄!” 小家伙其实很喜欢小动物,但因为有些毛发过敏,只能抱着公仔,乍一眼看见活生生听话又通人性的大黄,好奇得不行。大黄走到哪儿,他跟到哪儿,这主次掉了个个儿。 如今,一人一狗,用着同样的姿势等在厨房门口,静悄悄地看着里头的人忙活。 人坐在板凳上,狗坐在地上。 余简一回头,便看见这神奇的一幕,笑着摇了摇头,继续搅拌着砂锅里头的猪骨汤。 …… 夜深的时候,几位大家长才相互搀扶着回来。 余建平和武国良喝得不少,走路都歪七八扭,余建国一手拉了一个,好不容易把他们扯到院子里,把他们扔在地上,喘着粗气。 “爸爸。”余简刚收到了王松的消息,正等着他们回来,见状连忙过来帮忙,跟着余建国一起,把两人扶到客房里。 经过大黄的时候,这厮勉为其难地睁开了眼皮,简短地看了一秒钟,又搂着怀里没吃完的骨头闭上了眼。 这臭哄哄的男人哪里有猪骨香,余家的小姑娘做得太好吃了,肉嫩得它差点把自己舌头都吞下去。 “好了,不到明天他俩估计是醒不过来。”余建国擦着额角的汗珠,感慨地看着床上的俩人,一把年纪了喝起来跟二十岁的年轻人一样,相互不让。 见余简还站着不动,疑惑地问她:“怎么还不去睡觉?” 余简掏出手机递给他,王松的信息里写明了明日跟渡边村一的比试地点。她思来想去,总觉得把武国良拖下水不大好意思。 她犹豫地开口:“我……明天还是我自己去吧。武伯伯能有帮我的心,我已经很感激了。但渡边村一宣战的人是我,让武伯伯去……”她后边的话吞在咬着的嘴唇里,有些捉摸不定。 “余小丫头,你是瞧不起你武伯伯吗?”不知何时,武国良已经从烂醉的状态中睁开了眼,此刻竟然撑着床沿慢慢地坐了起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余简惊呼:“武伯伯——”你没喝醉啊…… 武国良又是一笑,脸上最后一点醉意消失,双手交叉抱着头,靠在床背上,舒适地翘起二郎腿,不屑地鼻子哼声:“就那点量也想灌醉我,他余建平真是几十年如一日的单纯。” 合着又在余建平面前演了一出戏。 余建国有些同情地瞧了一眼睡得如死猪一般的余建平,对着武国良有些不忿:“你没醉,还要让我扶你?” “这不是演戏演全套嘛!”武国良倒是一点没有不好意思的,恬不知耻地说了句,这余家两兄弟性子都一样,好骗得很,整个余家,也就余简这个小丫头还算机灵了。 拿起床头放着的水杯喝了一口热水,问:“姓王的来信儿了?” “嗯,定了地点。武叔叔,您还是不要……” “余小丫头,你觉得我为什么要答应这事儿?”武国良突然正色地问她。 余简思考了片刻,小心地回答:“您是要报仇?” 呵~报仇? 仇报了他的手就能完好如初?仇报了他所受的那些苦就可以全当不在意? 不能。已经发生的事情不能改变,但没发生的还能制止。况且—— “余简,仇恨往往会让人蒙蔽双眼,看不见自己的本心。我应该没跟你说过,渡边村一做手脚的原因,除了是嫉妒我的手艺,还有一个关键的原因,他要为霓虹国铲除异己。他曾对我抛出橄榄枝,让我效忠霓虹国,可我没答应,所以遭受了重创。可还有很多的厨师,没有经受住诱惑,那一年的世界美食大赛,糕点的冠军是华夏人,但升起的,却是霓虹的国旗。”武国良讽刺地一笑,又伸直长腿交叉,晃动着脚丫,“多么讽刺的一幕——” 这段密辛让余简瞪大了眼睛,手都情不自禁地捏成了拳头。 “一辈人,有一辈人该做的事情。我要找回的,不仅是自己的尊严,还有当年掉落的华夏尊严。”武国良叹了口气,突然轻笑起来,“小丫头,渡边村一已经老了,所以他惧怕后起之秀,有一天会超越他。所以他选择了你,在你弱小的时候无限打压。我不是什么圣人,但就是看不惯他那番做派。”要打压回他的霓虹去,在华夏兴风作浪干什么? “如果这么说的话,我更要……”余简又想说什么,再次被武国良打断。 “你要做的,是强大自己。用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你的前路还很长,我希望有一天,能在世界的舞台上,看到你的身影。”武国良从余简的头,点到她的手,再指向她的心脏。 “至于我嘛——”武国良又恢复成嬉皮笑脸的模样,脸上挂着古里古怪的笑,“明天就让渡边村一看看,他曾经比不过的人,现在究竟站在如何的高峰上——” 这一刻,余简的眼前突然浮现出一座威耸的高山,她努力踮起脚尖,却怎么看不到山顶…… 月底啦~~喜欢文文的小可爱记得投月票和推荐票哦~~么么哒~~ 三千岁 王松这个人,大聪明没有,小聪明不断。虽然表面上对着渡边村一谄媚至极,但转头就在背地里通知了相熟的媒体。 好巧不巧,这名八卦记者是唐静灵为数不多在业内还算聊得来的朋友,又转头知会了唐静灵。 这么一来,渡边老儿的金算盘算是彻底没戏了。唐静灵大手一挥,小组的几个人带上家伙直奔现场,她自己则是开了车,到余家小院接几位主角一同过去。 一路上,心情好得连余简都看出来了,问她:“静灵姐很高兴?” 唐静灵立刻收敛住笑容,回答:“还好。”岂止是好,简直是太好了。原本以为没戏了,结果柳暗花明又一村。 “阿简,这位武师傅,是什么来头?”趁着等红灯的功夫,她偷偷凑到余简耳边,轻声问。后视镜里,武国良正闭目养神,压根没看见她的小动作。 余简也跟着悄声说道:“是位神人。”她鲜少这么夸人,但在武国良身上,他不仅看到了一个厨师的勤勉,更能看见一位华夏人的雄心。这样的人,是她一辈子都为之钦佩的对象。 比试地点选在了美食协会成员的一处私人会所中。三环内,曲径通幽,闹中取静。会所老板远在国外度假,既然王松开了口,也就卖他个面子,让底下人收拾了厨房,备好材料,白天挂了休息牌。 渡边村一走在会所的长廊里,周围是古朴的木质建筑,眼底是深深的艳羡。他在霓虹国苦心经营这么多年,不过是在东京置办了一套百来平米的小屋子。华夏的这些厨师,技术不如他,但钱可比他赚得多了。 这次的非遗必须得到,名气越大,越能让他在其他国度圈钱。尤其是华夏人,人傻钱多。就好比王松这样的,肯定不在少数。 他似乎看到了不久的未来自己坐拥金山银山的场景,京都的大院子,身边围绕着的美女,哦,还有小和子,等她回霓虹了,他一定加倍“呵护”她。 远在京城监狱的西村小和子狠狠地打了个寒颤,她脑海里回忆着老师如毒蛇般盯着她的目光,身体抖动得更加厉害了…… “渡边先生,这是xxx媒体的记者们,他们想先对您做一个采访,您看可以吗?”王松领着几个扛着长枪短炮的人进来,是问,但没容他拒绝。 渡边村一有些不悦,但在镜头下,他还是摆出自己大师的风范,微笑着点头:“当然可以。” 记者的问题很有水平,从和果子的发展史,到他的厨艺经历,一一问到,渡边村一一边说,一边感觉自己似乎回顾了大半生,他不由地有些感慨:“华夏是个好地方,我曾经在这里碰到了许多优秀的人……” “华夏自然有的是比你优秀的人。有的人被你忽悠回了霓虹,还有更多的人……”话语渐渐消失,但突然间又提高了音量,“渡边村一,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走进来的武国良。他身着一袭改良版简约中山装,头发仔细地梳在脑后,乍一眼看去,就好像从几十年前走出来的人物。 镜头机智地掉头,摄影机对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他脸上带着讥讽的笑意被镜头无限放大。 渡边村一眯起眼,仔细打量着眼前的人。突然,他神色大变,嘴唇不自觉地开始颤抖起来,他战战兢兢地开口:“你是……你是……武……” “不错,我正是武国良。”我回来了,那么你准备好接受我的怒火了吗? 不可能!武国良当年不是已经死了吗?他受了那么重的伤,即使能活下来,也绝不可能完好如初。渡边村一隐晦地瞟了一眼武国良两只完好的手,心中定了定,勉强平静地说:“我认识的武国良,他在一场意外中断了一只手,可你四肢健全。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假扮他?” 武国良缓缓一笑,慢慢地卷起右手的袖子,只见手臂上一道长疤从手腕处一直延伸向上,到手臂处才堪堪停了下来。他一字一句慢慢说道:“你说的是这个吗?原来你还记得那场拜你所赐的意外啊……” “你在胡说什么?!”渡边村一一拍桌面,心中的惊恐已经达到了极点。在武国良露出疤痕的那一刻,他就知道眼前这个人是真的武国良,如今有媒体在场,当年的种种万万不能曝露。当年他是带着帝国的任务来到华夏的,如果被揭发,那一段历史重现,帝国又会被推上风口浪尖,那他真的就是罪人了! 他勉强稳住心神,重新露出笑容:“武桑,真是好久不见了。今天可是我跟余家进行茶点切磋的日子。你怎么……”岔开话题,让媒体的视线重新聚焦到茶点比试上。 果然,这中间有猫腻。 武国良看他心虚的模样,心中有了一丝了然,看来当年的事情果然如他所料的那般,并不是偶然。看来等这场比试结束了,他得多花些功夫调查当年的事情了。 他微微一笑:“我自然是来跟你切磋的。”切磋这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颇有一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渡边村一闻言,算是彻底放松了心情。武国良一手已断,还妄想跟他比拼?真是痴人说梦。 不过表面上,他还是戚戚地说着:“原来你就是余简的长辈啊?只是你不是姓武吗?” “我是她的白案师傅,不可以吗?”武国良挑眉,略带挑衅地看着他。 既然你自己找死,就别怪别人了。渡边村一牙咬得咯咯响,霓虹服的大袖子一拂,阴沉地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得罪了。” 他这两年在霓虹一直潜心研究茶道,颇有心得,在和果子的研制上,更是倾注了心血。人都说和果子空有其表,只能看不能吃。那是他们根本不懂和果子,他做出来的和果子,不仅形状万中无一,味道更是一顶一的好。 今天,就让这帮愚蠢的华夏人看一看,被称之为霓虹国宝的和果子,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三千岁,这是他心血代表之作。用木薯粉加芋头泥做成完美的表皮,里头是细腻的红豆沙馅料。 渡边村一颇有心思地在红豆馅料上撒上一圈黄豆粉,让口感更具层次。 外貌是和果子的精髓,渡边村一弯着腰,先把包着馅料的面团揉搓成完美的圆形,然后微微摁压,接着利用手指巧劲,划出简易的条形。然后便取出镊子,一点一点夹出长条的花瓣,这项工艺复杂又繁琐,需要茶点师花费巨大的精力和时间。 渡边村一凝神注目,双腿不自觉地站成马步,额上的汗水慢慢地沁了出来。 武国良见状嗤笑一声,霓虹国尽会搞这么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他活动了下筋骨,走到另一边的料理台前,开始中式糕点的制作。 “完成了!”渡边村一放上最后一朵黄色的花蕾,率先按下了铃。 他接过助手递过来的白手帕,按压着汗水,自得地说道:“这道和果子,名叫三千岁。它花瓣繁多,乍一看去,就好像三千片一样。如今虽然是寒冬,但你们华夏不是有那么一句老话:‘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这如樱花般粉嫩的颜色,便是预示着不久将到的春天,那是万物复苏的时节……” 镜头给了个大特写,只见这道经渡边村一之手做出来的和果子,果然如他所说一般,周身泛着莹润的粉色黄色,樱粉的细长花瓣交叠覆于其上,层层叠叠坐落有层次,不时地能看见花瓣间隐约露出的星星黄色花蕊。 这种粉嫩中又充满了朝气的色泽,配上渡边村一精湛的手工技艺,让这道“三千岁”呈现出一种别开生面的视觉盛宴…… 以假乱真的狮头核桃 这边渡边村一在吹嘘着自己滔天的本领,那一头的武国良,右手轻轻地揉着面团。 渡边村一用余光瞟了一眼,笑意更浓,他假装关心地问:“武桑,需不需要找人帮你揉面啊?”糕点不论中西,揉面的这个环节可是至关重要,面团紧与散,口感松与烂,都在这一推一揉间。 武国良头都没抬,依旧继续着手里的动作:“你还是多操心操心你的和果子吧,我看着你的薯芋好像没蒸熟的样子。” 和果子的材料大多以芸豆泥为主,但也有很多经过改良,比如蕨饼皮、羊羹等,渡边村一是和果子的翘楚,大约也是觉得传统的芸豆泥口味单一,这才用了薯芋。可一旦改变了食材,便对制作者的考验又增了一分,在武国良看来,渡边村一所做的这道和果子,口感不会太好。 渡边村一觉得他这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是酸的,这三千岁是用最完美的材料配比而成的,多少回了,没有哪一次失手的。武国良怕是自己要输,也要逞嘴上威风。 他撇了撇嘴,不在意地哼了一句,扭头不再关注他。 可就是这一回头,他错过了最精彩的一幕,武国良左右手交换,盆子转到了右手中,左手暗暗发劲,开始大力揉搓面团。 揉面在华夏人眼里,那也是有讲究的。轻为搓,重为揉,松弛之间才能发挥面粉的最高柔韧性。他手中的面团中,加了黄油和绵白糖,自然是要先用轻里搅化,再加入鸡蛋让其粘合在一起,放入可可粉,出色。 接着才加入低筋面粉,慢慢揉和均匀,这也是他为什么换了左手的缘故。右手虽然可以动,但始终没有太大的力道,这也是他这么些年来一直的遗憾,终究不算完整了。 馅料是用核桃仁、花生米、腰果、瓜子仁和扁桃仁做的五仁馅儿,这是华夏人开辟糕点技艺以来,比较复杂又极为传统的馅料,加了蜂蜜让果仁碎粘合在一起,搓成小小的球形。 这时,摄像机也对焦到他的手中,摄像师惊叹:“武师傅,您这个球可搓得真圆啊。”渡边村一能搓圆球不难,他是用光泽的面团,但武国良用的,可是颗粒的果仁碎,这一比较之下,孰高孰低,明眼人自然就看出来了。 厨房里头的人憋着嘴在心里偷偷笑,渡边这老家伙,竟然还比不上右手残缺的残疾人。 渡边村一也有点尴尬,他也看到了武国良做好的馅料球,颗颗大小一致,放在洁白的盘子中如珠玉一般圆润。 他有些不甘心被武国良抢了风头,酸唧唧地说着:“不过是馅料而已。”也不知道武国良究竟想做什么,现在还看不出什么端倪。 武国良要做的是京城人特别喜欢的东西,纸皮大核桃。 这京城人对于核桃的喜爱得从清时说起,贝勒爷手中流行三宝:文玩核桃、手捻葫芦和菩提十八子。又有句老话说:核桃不离手,活过八十九,气死皇帝老,阎王都叫不走! 核桃对于京城人来说,不仅是吃食,更是玩物,上到王亲贵族,下到贫民百姓,手上摸一个狮头,闲暇功夫盘一盘,这便是老京城人的悠哉时光。 巧克力色的面团压成喜爱圆形,把五仁馅料包进去,用虎口慢慢往中间挤,再弄出细细长长的尖条,跟核桃中缝一样。武国良拿出一只造型奇特的夹子状金属物件,顺着中线,一点一点夹起来。 不多时,一个跟真核桃一模一样的面团核桃便成了,仔细看其中的纹路,竟然也跟真核桃一般有着独特的生长线,一环扣一环,连接成一个完整的图形。 “武师傅,这个纹路不是随便捏的吧?”摄影机又再次对准武国良的手部动作,镜头外有画外音。 武国良嘴角勾了勾,把手中的面团往镜头前放了放:“当然不是,所有的纹路都是按照核桃的生长路线来的,等会你们可以找一个真核桃对比一下,看看是不是一样。” 纸皮核桃做好后还要进入烤箱烘烤,这下渡边村一来劲了,指着武国良大声嚷嚷:“不是说好做冷茶点吗?你们华夏难道只会做热糕点?” “你别跟个跳梁小丑一样在这儿叫唤。”武国良调整好烤箱的时间,冷笑了一声,“你那和果子的难道生的就能吃?何况,我有说热的时候吃?” 渡边村一被他怼得气结,坐到一边开始生闷气,看着武国良的目光里满是怨恨,这个人,嘴巴还是和以前一样毒。 随着时间的推移,烤箱里传来一阵阵香气,混合着面粉和果仁,还有糖粉的甜味,让大家都对纸皮核桃更多了一丝期待。 “叮——”烤箱结束工作,红光熄灭。武国良套上手套,从里头拿出烤盘。经过烘烤的核桃外表显得更加坚硬,用手捏上去,也是硬硬的触感,顺着中缝拨开,里头是土黄色的果仁馅,就跟真的核桃仁一样。 “阿简,泡茶。” “好嘞!”余简得了令,跟服务员要了茶具,拿出珍藏的绿茶饼,还是用着大唐的泡茶手法,一道道工序地进行着。 “哗众取宠!”渡边村一说了句,也吩咐自己的助理拿出从霓虹国带来的上好茶叶,自己亲自上阵,用浮夸的霓虹茶道技术,泡出几杯橙黄色的茶水。 品尝的环节移到了大厅内,也不知掉王松怎么在短时间内召集到人的,渡边一看,肺都快气炸了,狠狠地瞪了一眼王松。 他竟然找了足足五个人,可渡边村一才做了一个三千岁,怎么够这么多人分呢? “这不公平。”他咬牙切齿地说着,“我的三千岁只有一个,又不是批发的,如何能供这么多人享用?”又隐晦地暗示武国良的核桃毫无技术含量,量贩式操作。 “这好办,咱们就选一个人来当这评委吧。”武国良扫视一圈,下巴微颔,点了一个人,“就坐在最后边那个老头吧。” 金长国微微一笑,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着众人抱了抱拳,自我介绍:“我是金长国,时任京城大学副校长。”眼神扫视了端着盘子的两人,笑容加深。 渡边村一眼珠子动了动,半松了一口气:“原来是金校长,久仰大名了。”据说这华夏的文人最是迂腐,也是出了名的公正,想必这位金长国也是如此,他还是京城大学的校长呢,总不能拿着学校的名誉当儿戏吧? 想到这里,他的信心又增强了百倍,挑衅地对着武国良说道:“武桑,是驴子是马,也到溜的时候了。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武国良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同样的话,我也送给你。” 茶点搭配之道 “阿简,上茶吧。”武国良朝着余简眨眨眼睛。 小简子这个时候从先前的小透明做回了服务员儿,端着托盘上来。一副茶具,一壶清茶,一碟食点。余简仿佛回到了贞观年间,她也是这般,给最尊贵的人呈上光禄寺最新的吃食。 金老头也朝着她眨眨眼,余简心里怪叫一声,小老头这样,肯定又憋着什么大招要使呢。 渡边村一可看错了金长国。这个小老头,不仅不是所谓的文人迂腐之辈,相反他虽然崇古但也能接受新鲜事物,而且,这个小老头有一个众所周知的优点,那就是特别的护短!小小霓虹国的人就敢在他面前叫嚣,他可是压根没有放在眼里。 渡边村一一步上前,拦住了余简了去路,他瞟了瞟余简托盘上的东西,沉声道:“我先来。”抢占先机很重要,人往往对于自己第一口吃到的东西印象深刻。 余简定定地看了他一眼,眼神中是对他不自信的怜悯,浅浅一笑,小退了一步:“您请。” 渡边村一手指一点,助手机警地呈上霓虹国特质的差距,茶杯是青草绿色,茶汤金黄,白色的小磁碟内放着三千岁,远远看去,就像是雨后清冽的空气中,傲然盛放的花朵,美不胜收。 金长国对他刮目相看:“渡边先生创作的倒像是一幅景色了。” 说起来,这也是渡边村一的独到之处。他善于用道具对和果子进行布局,不同颜色、不同形状的和果子,配合着各异的茶具、碟子,勾勒出不同寻常的景致。 渡边村一被他夸赞得神色得意,眉宇间渐渐展露出狂肆来。他行了个霓虹礼:“请把,金校长。” 金长国端起茶杯,先是闻了闻茶水的气味,茶汤已经有些冷了,茶香也淡了很多,轻抿一口,苦涩的味道瞬间席卷他整个口腔。他不动声色地放下茶杯,转而捏住粉色的和果子,触手有些软糯,他放轻了力道,尽量不破坏和果子的形状,咬了一小口。红豆馅的,金长国用舌头卷住粘在牙齿上的和果子皮,根茎植物的味道太过浓郁偏重,外层黏腻,有没有松散感,面皮和馅料的味道平衡和口感都很一般。 还有最关键的一点,他微叹息:“不甜。” 渡边村一回答道:“当然不甜,我做的和果子可跟别人的不一样,味道是极其清淡的甜味。” 金长国看着他,发现渡边村一根本不知道这中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也就摇摇头,说:“下一个。” 余简紧跟着走了上前,托盘放下,手执茶壶,慢慢倾斜,一抹亮色的茶汤随着壶嘴缓缓流下,在茶杯中旋转跳跃,渐渐趋于平静。 “飘缭烟雨间,庐山云雾现。此茶名为云雾茶。金老,尝尝看。”余简盛好茶汤,递到他面前。 金长国缓缓吹着茶汤的热气,云雾茶的香气鲜爽而持久,顺着白烟不停地窜向他的鼻尖,香气中还带着一丝若隐若现的豆花香。汤色黄绿明亮,入口醇厚而含甘。 他再拿起碟子中的纸皮大核桃,刚想盘玩一下就觉不对劲,又凑近了仔细看,这才发出一阵惊讶的“咦”声,他轻咳一下:“这是用面粉做的?” 余简微笑着点头:“是我武大伯的经典之作。” 用着老京城人吃核桃的手法,金长国两手拇指用力,从中间把核桃打开,先吃了一口馅料,五种果仁味道完美地融合在一起,竟然没有一个抢占先锋,再咬一口核桃壳,肉眼可见的酥脆,再喝一口热茶,三者在口腔里碰撞,逐渐柔和成一种美妙的滋味,竟让金长国争个人吃得停不下来。 “爽!可是好些年没吃过这么正宗的茶点了。”金长国脱下老花镜,对着武国良竖起大拇指,眼神和表情里尽是对他的欣赏,“你这个手艺,可算得上国宝级别了。” 武国良连连摇手:“您高看我了,我就这点班门弄斧的小技艺。咱华夏能人千千万,比我本事高的多了去了……” 这话一说,金长国对他更是满意了,此人不仅手艺高明,连着胸襟和眼界都比一般要高,是个人才。 “金校长——”渡边村一打断他们热络的谈话,“您还没说比试结果呢。”是不是他渡边村一的三千岁远胜武国良的核桃呢? 不得不说,霓虹国人除了自我感觉良好,还特别地没有眼力界儿。这还用说吗?看金长国对两人的态度,就知道肯定是武国良赢了啊。连着摄像师都看不下去了,小声地提醒他:“渡边先生,大概率是您输了。” “怎么可能?!”渡边村一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看着金长国,信口开河道,“金校长,您到底有没有能力来评判我们作品的好坏?您是不是偏袒你们华夏人?” 这种莫须有的罪名一股脑儿地扣到了金长国的头上,他顿时怒意横声,对着渡边村一也不在客气:“渡边先生,你还记得我说过你的和果子不甜吗?” 这有什么问题吗?渡边村一不解地望着他。 “姑且不说你的作品中瑕疵不断,但就甜度,你就是错了。喝茶配茶点,原本就是一件’合宜‘的事情。可这茶点的搭配,又非常有讲究。绿茶鲜爽苦涩,要配甜;白茶柔和含蓄,要配淡;黄茶纯爽平和,也是一个甜字搭配;乌龙甘醇重韵,要吃咸食;红茶醇和浓郁,搭配酸;黑茶醇厚饱满,要偏油。就说你们霓虹国这茶水,应该是绿茶四种之中的玉露,茶味苦涩,但你却将和果子的味道调得那么淡,根本无法中和茶水的苦味。”金长国指出他最致命的一点,看着他错愕的神情,又说道,“听闻霓虹国人向来做事严谨,应该不至于考虑不到这个问题。” 言下之意,你渡边村一好歹也是个匠人级别的人物,怎么能在这种小错误上失了手脚? 武国良在一边凉凉地落井下石:“怕是这所谓的三千岁,根本就不是他发明的吧?” 此话一出,整个大厅内鸦雀无声,众人的视线都聚集到了渡边村一身上。而此刻的渡边村一,已然大骇到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他脸上伪装的面具一寸一寸龟裂,神色惊恐地看向武国良。 他怎么知道?! 可恨之处 “哦吼,看来是被我说中了?”武国良吹了一声口哨,轻佻地说道。 渡边村一的神色出卖了他,这种错愕中带着惊恐,惊恐中又隐藏着被人窥探的心虚,武国良只肖一眼便知道,这渡边村一肯定又干起了老勾当——剽窃别人的成果。 渡边村一确实很惊慌。三千岁最早并不是他的创意,而是出自关东一个不知名的小茶点师。这人是他的狂热粉丝,多次寄信给他,其中有一封就写了三千岁的做法,还手绘了图案的形状。当时他正当是灵感枯竭之际,正巧三千岁就来了,他都觉得这是神明在冥冥之中保佑他。后来他派人去接了原创者到京都,又甜言蜜语地用言语鼓动他,最终让他把三千岁的创意给了自己。 这种事情在他这一生中做得并不少,可是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这些人都是些无名之辈,即便是有好的创意,没有平台给他们也是浪费。不如让他,把这些精美的作品带向大众的视线。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渡边村一板着脸,移开视线,“至于金校长所说的,确实是我考虑不周。此次比试,你略胜一筹。”两相其害取其轻,一场小小的比试而已,哪怕认输,也起不了太大的波澜。但夺人创意之事,万不可被揭发。霓虹国人虽然追崇他,但对此类之事,那可是深恶痛绝。 气氛又陷入一种诡异的尴尬中,摄影师端着摄像机,从渡边村一拍到武国良,又从武国良转到渡边村一身上,没放过两人一个细小的表情和动作。 武国良懒洋洋地摸到椅子边坐下,翘起二郎腿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在场的每一个人,至于渡边村一,他还有其他打算,现在并不急着对付他。 王松狗腿地站到中间,陪着笑安抚众人:“这是场友谊赛嘛,胜负输赢不重要,不重要……最紧要的是,大家也见到了两位大师神迹一般的手艺,尤其是武师傅,这核桃,做的可是真绝了!”他移动到镜头前,徒手拿起一枚纸皮大核桃,当着面“咔嚓”咬了一口,做出欲仙欲死的表情…… 还不忘提醒摄影师:“拍仔细点,记得把我这段剪进去啊!” 余简缓缓走到渡边村一面前,隔着安全距离停下,薄唇微启:“渡边先生,我跟小和子之间发生的事,想必您也知道了。华夏历来是个礼仪之邦,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厨艺本就有强弱之分,我赢,是我多年努力的结果,我输,说明还有进步的空间。但现在看来,幸运之神还是站在我这边的。”不论是小和子还是你渡边,都只是华夏的手下败将而已。 渡边村一阴暗地笑了笑,看着她的眼神中带着些许诡异,他定定地说道:“你们也别得意得太早了。明年就是三年一期的世界美食大会了,如果你们真的有本事,那时,我会让你们知道大霓虹国最绚烂的茶道点心到底是什么样的。”言下之意,这次比试他根本就是放了水,手下留情了。 武国良挖了挖耳朵,摆摆手:“怎么翻来覆去话都给你说完了,也别等明年了,就现在吧,你拿出所谓的真本事,给我们瞧瞧?” 众人一听,也跟着拼命点头。 又把渡边村一气得跟河豚没两样,呼哧呼哧喘了半天粗气,拍拍屁股,走人了—— 武国良被他的骚操作给弄迷茫了,摊手问:“咋地,还能这样?” 众人看他那搞怪的样子,哄堂大笑…… 这场对决,最终还是以图文的形式登上了门户网站的头条。武国良身上还背负着很多秘密,暂且不能在公众面前露脸,文章内也只用了“京城面点高手”六个字来形容,不过言语间,都是倾慕和赞扬。这篇报道一发出,就引起了大众的关注,年轻人们把糕点的图片给自己长辈看,又引发了一波老式糕点的怀旧热潮。 连着以前没多少人光顾的京城老牌糕点店,又渐渐开始焕发了新生。 “咦,你别说,这糕点看着不起眼,味道倒还是挺好的。”有人蹲在糕点店门口咬了一口手里的饼子,惊奇地说着。 旁边的老人经过,顺口搭话:“那可不!这家店都快开了一百年了,里头师傅的手艺一代传一代。年轻人,你可别小看这些糕点,那个年代,可都是承载了民族振兴的使命的……” 老人絮絮叨叨地说着,年轻人听得入了神…… …… 渡边村一在比试结束后的第二天,快马加鞭乘早班机离开的京城,跟他同行的除了带来的助理,还有一位年轻貌美的华夏女子。 在京城美食协会办公室喝茶看报纸的王松接了个电话,他朗声笑着,拍着胸脯说:“是,一起走的。渡边那个老家伙算是迷了神了。我办事您还不放心?……什么?好嘞!以后有事您再找我哈!”挂了电话,喜滋滋地点开银行卡app,果然又一条最新的转账信息,点了点数字后边的几个零,他乐得眯着双眼哼起了小曲儿。 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余简在上学课余,又多了一项功课,那便是每周末去武国良那儿学白案。这可把余圆郁闷坏了,平日里姐姐不是上课就是去食肆,只有周末才有功夫跟他呆一会,这下可好,连这仅有的亲子时光都被剥夺了! 他姐还给他许诺了好多好吃的玩意儿,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吃到啊!! 小家伙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愁得小嘴都能挂油瓶了。 “哟~这是谁家的小孩儿啊?就这么自己坐着,也不怕被人拐卖了?”唐渊拎着东西从胡同口走进来,远到到地看着余圆坐在门口,出言调戏他。 余圆勉为其难地抬了抬眼,撇撇嘴转了身,拿屁股对着他。唐哥哥真讨厌,每次见他总要吃瘪。余圆现在也学坏了,说不过就不说,冷处理到哪里都是王道。 唐渊可没想着放过他,长腿一迈,又转到他跟前,抬起手中的盒子,慢悠悠地说道:“还是热乎的巴斯克芝士蛋糕,有没有人要吃啊?” 什么?蛋糕! 余圆立马跳起来,高举双手,吊着他的胳膊急吼吼地喊到:“要!要!要!” 唐哥哥做的蛋糕,那味道可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国庆节会爆更哦~~韩遇白又要开始出手了哦~~ 美人鬓前花漾红 余圆把人迎进门,从他手里接过蛋糕盒,迫不及待地打开,顿时……傻眼了。 他长大了嘴巴瞅着眼前这个漂亮的盒子里头放着的普通南瓜,难得地沉默着。过了好一会儿,他又默默地把盒子盖上,重新放回唐渊手里,圆眼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拉开屋子的门:“慢走,不送。” 拿个南瓜糊弄谁呢?! 唐渊被他逗得哈哈大笑,狠狠地撸了一把小家伙的脑袋,又重新把蛋糕盒子打开:“你闻闻,是南瓜的味道,还是蛋糕的味道?” 余圆将信将疑地走过来闻了一鼻子,眼睛亮了亮,扬起小脸:“是蛋糕味!”这倒是肯定句了。 南瓜巴斯克芝士蛋糕,挺受时下年轻人的喜爱。今天是公休日,唐渊照例去店里等着供货商送货,没想到却碰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杨建新。这家伙平日里能偷懒一分钟绝对不会只花三十秒,今天都是休息日,怎么还能屈驾来店里?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唐渊抱着胸揶揄道。 杨建新本来苦着脸对着手机里的视频正没折呢,唐渊的到来简直犹如天神下凡,他顿时激动得热泪盈眶,一个滑步来到唐渊面前,握住他的手说:“老大,还好你来了!”那狗腿的样子,就差没当场给他跪下了。 唐渊顿时觉得不妙,缩回手问:“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当然是给心上人做爱心蛋糕啊! 周小妍同学最近迷恋上了一个博主,专门做饭的那种,每天痴迷地看着博主做世界各地的美食,看得她宵夜都多吃了好几顿。这不,那天跟杨建新约会,正巧看见博主又做了新的吃食,津津有味地给他看。杨建新吃味地戳了戳视频,满口不在乎地说了一嘴:“这么简单的东西,是个人都会。” 结果,就悲剧了…… 这话容易说,活可真不容易干啊!杨建新哭唧唧地看了半天的视频,每一道程序他都会,连起来就做不来了,想到家里已经废掉的十几个南瓜,他都觉得他老爹把他赶出家门是对的。太浪费粮食了! 唐渊挑着眉看完了整个视频,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一口气,“好好的,非要给自己找不痛快,去面包房买一个不香吗?” “买的哪有自己做的有诚意。”杨建新扭捏着又蹭到唐渊身边,期盼地看着他,“老大,教教我呗?”唐大厨就是一个神人,就没他不会做的西式餐点,从前菜到甜品,从浓汤到主菜,经过他手拌出来的沙拉都特别好吃。 唐渊又默默地叹了一口气,任命地系上围裙。 他也不想答应,可杨建新的脾气,他能跟祥林嫂一样念叨你一个月,直到你心生愧疚为止。 唐渊指挥着他先把贝贝南瓜刷干净,切顶蒸熟,再把中间的南瓜肉掏出来。杨建新手脚麻利地按照唐大厨教他的步骤有条不紊地进行,处理南瓜肉的时候又开始抱怨了:“籽真多,还得一个个掏掉,真麻烦。” “麻烦那就别做了?”唐渊瞟了他一眼,开口说道。 这句话成功地堵住了他的嘴,杨建新讨好地一笑,继续跟南瓜籽奋斗了。 南瓜肉泥放进破壁机,加入熟的咸蛋黄一个,再倒入牛奶撒一撮盐调味,打成酱。接着唐渊开始做芝士糊,奶油芝士中加入糖、蜂蜜和玉米淀粉,浅浅地混合搅拌,再倒入打好的蛋液,和南瓜酱一起,再次用破壁机打碎。 南瓜巴斯克确实是挺有创意的料理。在西餐中,南瓜料理不在少数,这跟国外饮食习惯有关,他们更喜欢用土豆、南瓜当作主食。传统的南瓜丝芭克蛋糕厚实奶味浓郁,但形状还是和普通的蛋糕一样。博主讨巧的地方在于,材料还是那些,但在形状上沿用了贝贝南瓜的外壳,这就使得甜点变得更加具有趣味性。 这点对于唐渊来说,启发挺大的。他一直在追求西餐菜式的创新,却拘泞在食材的选择,而忽略了造型的改变。 他专注地把面糊放入晒网中过滤,直到面糊丝滑没有一点气泡,倒入南瓜中,八分满的位置。 杨建新连忙接过他手中的烤盘,嘴上说着:“我来我来,您歇着吧~”这甜点经过烤箱烤制就算完成了,他自然不忍心再让唐大厨劳累。等调好烤箱时间,又屁颠屁颠地给唐大厨倒了一杯水。 “你为什么喜欢周小妍?”冷不丁地,唐渊问了句。 杨建新被他问得摸不着头脑,嘴唇泛了半天,才嘟囔了一句:“她漂亮。” “漂亮的人很多啊,咱店里的几个小姑娘长得也不赖啊?” 杨建新又想了想,稍微组织了下语言,告诉他:“她那种漂亮,跟别人不一样。就是一下子就戳到我心里头了,每次看见她,我这小心脏就不由自主地砰砰砰跳起来,可紧张了。”杨建新摸了摸脑袋,又不放心地往烤箱里头探了探,又说,“说出来您可能不信,我对她一见钟情!”缘分真得很奇妙,就那么一眼,他就沦陷在周小妍似笑非笑的眼神里,久久不能自拔。 “唐大厨,您到底跟隔壁那位,有没有戏啊?”唐渊一转头,就见杨建新阴魂不散地又蹭到了他身边,八卦地问他。 唐渊凉凉地瞅了他一眼,伸出大掌不重不轻地拍了拍他的脑瓜子:“好好干活,八卦是女人才会做的事。” 杨建新缩了缩脖子,逃命一般地溜走了。谁说八卦是女人的天性?男人也有好奇心的好吧!唐大厨未免太武断了…… …… “小圆子,我回来啦!”人还未至,先闻其声。这声音娇俏中带着几分柔和,听起来就如黄莺出谷,又像是风拂杨柳。唐渊只觉得,这音色就像唤进了他的心房里,引得血液流速都加快了起来。 他微微按住躁动的胸膛,想要起身迎接。 没想到一道身影比他更快,旋风一般飞速弹了出去,伴随着撕心裂肺地喊声:“姐姐——”看那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几十年没见了…… 余简抱住弹出来的小炮弹,在他巨大的冲击力下,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怎么了?受啥委屈了?” “他能有什么委屈?一秒钟前还津津有味地吃蛋糕呢,是吧,小圆子?”唐渊从屋里走出来,冷着声音戳穿余圆的小伎俩。小家伙龇牙咧嘴地瞪着他,气得鼓圆了腮帮子。 余简抬头,只见廊亭半陷的阴影里,有人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剑一般的眉毛斜斜飞入鬓角的乌发中。 夜色不浓,光影迷离。他的侧脸完美得无可挑剔。 悸动 “你怎么来了?”余简惊喜地说道,眼神中带着闪亮的星星。 唐渊不满地盯着她抱着余圆的手,心中有些莫名的妒忌,声音也沉了两分:“听建国叔说你最近很忙……”余建国的原话他还牢牢地记在心里,这位老父亲恨不得自己替女儿去学习。唐渊上下仔细打量了一下她,嘴唇拉成一条薄线,声音更沉了:“瘦了好多。” 余简左右看了看自己,狐疑地问:“有吗?”她昨天才称过体重,一斤没少,指针还隐隐有往后的趋势。要么,是运动量比较大,肌肉量出来了,所以看上去瘦了点? 她有点开心:“瘦点好,看着精神!” 唐渊的毒舌又开始发挥了:“是啊,精神的瘦猴一只,怀里还抱着肥圆的小奶猴。” “你说谁肥圆??”余圆怒不可竭,他如今最忌讳人家说他肥。他那是肥吗?姐姐都说了,这叫婴儿胖,等他长大一点,自然就没有了!他一下子从余简的怀里跳出来,跑到唐渊面前,拉住他的衣摆,仰着头看他:“你说清楚,谁肥?” “你觉得呢……”唐渊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唇角勾起一抹笑,无情地把衣服从他的小手中拉出来,那样子,活像个地狱阎王。 余圆的小圆眼缩小又放大,放大又缩小,终于经受不住这种无形压迫感,“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扭头就跟他姐告状:“姐姐!有人欺负你的亲亲小弟!你到底管不管啊!!” 余简“扑哧”一笑,嗔怒地看了唐渊一眼。后者耸了耸肩膀,无奈地摊了摊手,长腿一迈,走了。 余圆瞧着自己姐姐非但没有出声,还跟这个大坏人眉目传情,心里更是百般委屈,哭得更大声了—— 最后,还是余奶奶出面,哄停了余圆。小家伙泄愤似的狠狠地从南瓜桶里挖了一大勺软乎乎地蛋糕,塞进嘴巴里,眼神愤恨地盯着抢了姐姐注意力的唐渊,心中暗暗地作了个决定:以后还想进他们老余家?没门儿! …… “还没吃饭?先垫垫肚子。”唐渊心疼地递过特意给她留的南瓜巴斯克,。 余简抿了唇,遮掩住嘴角的笑意,声音轻快:“回来的路上吃了点零食。”瞧见盒子里小小的一个南瓜,有些好奇地戳了戳,竟然是真的,又不解地抬眼看他。 唐渊轻笑了一声,先是拆开勺子放到她手里,又捏住南瓜头顶的小柄,小心的揭开,里头浓郁的奶香味立刻弥漫了出来。再次把盒子递到余简面前,做了个请的手势:“尝尝看。” 这甜点倒是跟中餐里头的南瓜盅有着异曲同工之效。余简神奇地多看了两眼,算是摸清了门道。勺子戳进蛋糕里,还没吃就感觉到了软软糯糯的触感。小心地挖开一点点,金黄色的酱汁流了出来,余简小尝了一口,蜂蜜的淡甜味混合着南瓜泥的细腻后感,还夹杂了奶油的浓香,好吃得让不爱甜食的她都想晃动小脚丫。 蛋糕甜中带着咸味,咸蛋黄的口感很好地中和了甜点本身的腻味,南瓜泥又是点睛之笔,让蛋糕内里的口感更加丰富。而且保留了南瓜原来的样子,着实令人喜欢。 “很喜欢?”唐渊看她吃得跟个小猫似的,心情也好了起来。 余简重重点头:“嗯!以前总觉得你做的东西,好吃归好吃,但看上去就是很贵的样子。今天这个南瓜蛋糕好,接地气,等会把里头的蛋糕吃完了,还能做个南瓜灯笼,里头放上蜡烛。国外不是有什么万圣节吗?正好也快到了嘛!” 这话余圆可尽数听在耳里,在一旁附和:“对对对!姐姐,你帮我做好,我带到幼儿园去跟小朋友们一块儿玩。” 原来如此。 唐渊心中尘封已久的桎梏忽然松开,余简的话点醒了他,隐隐约约中他似乎抓住什么…… 料理的真谛,并不在于多么好看的外形,就好像西村小和子做的那些和果子,漂亮吗?很漂亮。可光漂亮有什么用?普通人的餐桌上,哪能天天有华而不实的东西出现。中餐如此,西餐也是一样。 余简这个小姑娘,果然不简单。唐渊看着她的眼神又发生了变化,薄凉退去后,竟显现出一丝狂热。小姑娘果然是有让人推崇的魅力所在,不仅仅在于她多么高超的手艺,而是她的眼界。 思索到这里,唐渊又有些困惑。余简给他的感觉,更多的时候像是一个同龄的成年人。虽然有时候她会刻意地装成小女孩的样子,但唐渊就是觉得,这并不是她最真实的状态。 余简压根不知道唐渊竟然会这么敏锐,她都已经很努力地在学习如何成为一个大家都喜爱的现代少女了。即使某些时候那些造作的表情和动作让她内心隐隐作呕,但爹妈和长辈喜欢啊,跟同学们也没有距离啊,这么一来,余简倒是有点享受其中了。当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没啥不好的。 晚上唐渊还有局,余简也没留他吃饭,安抚过余圆后送唐渊去拿车。 一路上小姑娘心情很好地哼起了歌,唐渊仔细辨别了下,是时下流行的单曲,颇为忧伤的情歌。他弯着眼故意问:“什么歌啊?挺好听的。” “是吧?我也觉得好听。等会我在微信上发给你。” 唐渊看着小姑娘莹白的脸,在月光的照耀下,如雪山女神般高贵不可亵渎,他内心微微叹气,抬起想要抚摸小姑娘黑发的手颓然地垂下。 余简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这人刚才还挺好的心情,怎么突然间就丧了起来。她停住脚步,严肃地问他:“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唐渊心中一惊,害怕自己的心思被她窥探。 没想到小姑娘歪着脑袋看了她一会,又说道:“是不是那个谁又有什么动作了?我跟你说,你可别什么事都瞒着我。人家都说三个臭皮匠还顶个诸葛亮呢,我这脑袋虽然比不上诸葛亮,但iq和eq都在线……” 唐渊听着小姑娘碎碎叨叨地清脆声音,笑弯了唇角…… 看来是他想多了,小姑娘就是小姑娘,挺可爱的。 出事 兰亭轩的菜单会根据季节变化做调整,自从天气凉了以后,便增加了一道特别的冬季美食——仙人掌羊肉。 当然,这并不是说羊肉是用仙人掌制作而成的,只是因为这道菜出自仙人掌的故乡——墨西卡利。 唐渊带着厨师帽,带着透明眼罩和手套切洋葱。羊肉中要用鲜辣的紫色洋葱,他不耐受,杨建新又正在做其他的工作,只能自己亲自上阵。 洋葱切丝,土豆切块,胡萝卜对半分开,蒜粒拍碎,进口的羊小排剔骨,把羊肉切块备用。 热锅内加入菜花油,蒜粒先入,再依次放入洋葱和胡萝卜,把蔬菜煸香。倒入去皮番茄肉和香菜籽粉,粉要多撒一些提香,再加入甜椒、百里香碎,用盐和黑胡椒调味,倒水没过蔬菜,混合土豆块一起炖煮。 等汤汁翻滚,把所有的食材一起换锅倒入铸铁锅内,再均匀地摆入羊肉块,转入烤箱烘烤。 古斯米倒半袋,碗内加入等量的热水,泡发一会儿。这国外也有米饭,但不像华夏一样蒸煮,反倒是图方便做成了速食。这时羊肉也烤好了,唐渊让杨建新去冰柜里拿酸奶,自己先揭开了锅盖,浓浓的肉香扑鼻而来,汤汁被羊肉吸收,肉块饱满又有光泽,勺子舀出,汤汁浓郁,羊肉软烂。 唐渊在古斯米上厚厚地铺了一层羊肉块,再淋上混合了蔬菜和香料味道的汤汁,最后浇上浓稠的酸奶,放上几根苦苣菜装饰。 这道菜说是菜,其实是欧洲某些地区家常菜肴,尤其是到了冬季,这餐桌上时常便会出现。唐渊从南瓜巴斯克中有了感悟,家常的东西并不见的就不好吃,反而更能增添温馨的气氛。 沈棠早就从兰亭轩的公众号上看到要出新菜的通告,正巧宝宝的生日也到了,她早早就定了位置,带着一家老小过来聚餐。 前台的小姐姐贴心地给她安排了靠近厨房的圆桌,又精心为她专门布置了一番。沈棠看着白桌布上用玫瑰花瓣拼成了一家人图案,还有中间正跳着芭蕾舞水晶小女孩,心底暖洋洋的。 沈爸爸神奇地摸了摸:“还是真花呢!” 宝宝在她怀里探出身子,嗯呀嗯呀地要去摸中间的旋转水晶,沈棠连忙把她放进母亲怀里,从包里掏出手机,先“咔嚓咔嚓”把这番美景记录下来。 这顿地道的法餐吃得众人满口生香,连着平时有些挑食的宝宝都很有耐心地自己坐在宝宝椅上,一勺一勺挖着南瓜里头的蛋糕。这可跟余简他们吃的南瓜巴斯克不一样,是唐渊专门针对宝宝的口味制作的,盐和糖都减半,多加了蛋液和南瓜泥,健康又美味。 沈棠作为母亲,自然在刚上菜的时候就尝了一口,这寡淡又适合小宝宝的味道让她动作一顿,看向厨房的眼神又增添了一丝感激。 唐大厨总在不经意间,细心地关注着每个人的需求。 “就是没有米饭吃。”沈爸爸摸摸肚子,总觉得差了点什么,看着女儿一根一根吃着意大利面,这才想起来,缺的是每顿都要吃两碗的米饭。 正说着,仙人掌羊肉就端了上来,跟盆子一般大的巨型碗里,满满的金黄肉块,没有羊肉的膻味,反倒有一股子清甜的奶香。 服务员介绍:“羊肉下面是古斯米。” 沈爸爸琢磨了半天,好奇地问:“古斯米是什么米?”香米、梗米、糯米他都听说过,可这古斯米的名字倒是第一次听说。 “这是一种蒸粗麦粉,样子有些像小米。这是后天加工成的,但营养价值很高,低碳低脂,血脂、血压高的人最适合吃了。宝宝也可以吃一点哦!”服务员专业地跟大家说着,又蹲下身,拿着纸巾给宝宝擦了擦流口水的唇角。 小宝宝瞪着大眼看着这个漂亮的姐姐,神情颇为严肃,过了两秒,突然咧开冒着米粒的牙龈,娇羞地笑了笑。 沈棠被她逗得哈哈大笑,指着宝宝说:“这孩子还是第一次对陌生人笑呢~” 沈爸爸站起身,仔细地打量着面前这盆饭,看了好一会,才犹豫地拿起勺子,从上到下挖了一大勺,淡黄色的米粒透着晶莹的光泽,跟羊肉块一起,放入嘴巴里。肉块软糯甜香,隐隐还有着胡萝卜的特殊香味,入口即化,香而不腻。底下的古斯米松散可口,还有淡淡的麦香,就好像置身于一望无垠的金色农田中,满目所及,皆是粒粒饱满的麦穗。 沈爸爸挑了眉,觉得这种味道有些神奇,不自觉地一勺接一勺,吃得不亦乐乎。 沈棠回头,只见刚上的仙人掌羊肉竟然只剩下了半盆,忙嚷嚷起来:“爸!你少吃点!” 沈妈妈也嗔目结舌,拉了老伴的手:“味道有这么好吗?” 沈爸爸:“特别好!我就再吃一口,就一口……” 一家人欢声笑语。 唐渊透过玻璃,看着外头的一桌子人,被他们的笑容感染,心情也有些好。他看着铸铁锅里还剩下的一份羊肉,招来杨建新:“你泡个古斯米,等会给隔壁送过去。再看看他们今儿做什么好吃的了。” 杨建新立马心领神会:“得嘞,保证让您吃得美美满满的!” …… 余家食肆今儿不太平。 先是前一天备好的菜忽然之间就变质不能用。余家两兄弟即使改了菜单,又就着食材每桌多送了一个菜,这才勉强安抚好食客的情绪。 再就是现在。原本的置放八角的香料袋子里,竟然出现了莽草。这种东西跟八角非常相似,但有剧毒,毒性可直接刺激消化道黏膜,就算少量误食也会有头晕、恶心呕吐的症状。 今天的客人本来就不多,余建平让周小妍停了散客的接待,把后厨所有的食材全部翻了出来,一样一样检查过去。 果然发现了问题。除了八角中混合了莽草,置放草果的香料袋子,混入了罂粟壳。 余建平惊得冷汗得出来了。他们的香料都是从固定供货商那里买的,从来没出过问题,这些东西究竟是什么时候混入其中的?是食材商的问题,还是后厨有鬼?! 余建平皱着眉扫视了一圈,在韩瞐身上停住了视线。 “小妍,立刻挂通知,余家食肆停业整顿三天!”余建平厉声说道。 杨建新刚想敲后厨的门,就被这声音震住了。他侧着脑袋贴在门板上仔细听着,眼睛昴然睁大。 不得了了,余家食肆出事了! 却是可怜人(一) “什么?!”唐渊停下了手里的工作,扭头看向杨建新,他皱起眉头,问,“你听清楚了?” 杨建新急得连连点头,手中的羊肉也没送出去,连忙回来报信:“小余老板都发火了。”他认识两位余老板这么久,鲜少看见他们发怒,尤其是余建平,平时话不多,也喜欢冷着脸,但对他们这些小工服务员什么的,从来都很和气。 “知道了,你先忙吧。”唐渊蹙眉想了一会,转过头继续忙手里的事。 “唐大厨,您就不着急吗?”杨建新转到他身边,抱着怀里的铁锅问。平时唐渊对隔壁的事情可上心了,可这次,怎么就只问了一句,他挥了挥拳头,又说道,“肯定是那个姓韩的搞鬼。” 拎起一只封过油的鸭腿,将其充分浸入调制好的酱汁中,丝毫没有理会杨建新的话。等到把所有的鸭腿都浸润完毕,这才脱了手套,走到水池边净了手,活动了下脖子,慢慢地露出了笑容:“余家食肆的事情,自然由他们自己解决。咱们啊,就静静地看着……” 看着老余家肃清内鬼,看着余简的这一步险招,能给余家两兄弟,来个当头一棒。 …… 余简刚下课便接到了电话,余建平在那头的声音冷静中又带着些颤抖:“阿简,我不知道这些东西是什么时候混进来的,到底有没有……”他很惊慌,也努力回忆了很久,还是想不起来最近的菜肴中是不是加过这些东西。中餐中红烧、卤制的食材很多,都需要用到草果和八角,但平时太过放心,这些东西基本都是随意抓一把就使用,哪会关注得那么仔细。 沉吟了片刻,余简出声安慰他:“您先别急,等我过来再说。食肆暂时先停业几天,把事情查清楚了再说。如果确实有问题,咱们也不用刻意隐瞒着,及时跟食客赔礼道歉。” 挂了电话,她背起包往外走,有同学招呼她:“余简,一起喝奶茶去?” 她笑着拒绝:“不了,家里有事,下次吧。” 握着手机的手却不自觉地缩紧,心中感觉有些遗憾,这个人最终还是走了这一步…… “韩瞐,是不是你做的?”余建平如鹰一般的眼神射向站在水池边的人。 “我……我不知道小余师傅您在说什么。”韩瞐白着脸,急促得喘息,脸色复而又泛起微微的潮红,他勉强转过身,朝着余建平露出一个笑脸。只是这样子,任谁看都是心虚至极的表现。 余建国还想替他说话:“建平,事情都没查清楚,你不能……”不能随意地定人生死啊。韩瞐这个孩子,他也看了这么久,除了平日里不怎么爱说话,但做事勤快也不怕苦。余建国又听说他是单亲家庭,挺怜惜这个孩子。 “你不用否认了。”余简撩开帘子从外边进来,后面跟着周小妍和一众员工,大家看着韩瞐眼光里都是诸多不善。 晃了晃手机,余简点开屏幕,打开一个软件,随意地按了几下,手机里传来清晰的声音,屏幕上后厨的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 这是…… 韩瞐目光一闪,惊异地看向余简,她什么时候在后厨装了监控?!他明明检查过的,也问过余建国,后厨涉及私密又只有他们几人,根本不需要监控。他全身都在细微颤抖,手不自觉地抓紧了身后的不锈钢水池…… 余简把手机扔到料理台上,冷哼一声:“自己看吧。” 余建国好奇地上前,屏幕上先是空无一人的后厨,他刚想说话,眉头又皱了起来,只见韩瞐悄悄地从后门走了进来,私下查看无人后,从随身带着的包里摸出了几个小包装袋,把里面的东西分别抖落在香料袋中,又用手搅拌了一下。 一根葱白手指伸出,点住了暂停键,画面上定格在韩瞐的脸上,那阴森的表情,说不出的惹人厌恶。 余建国一步一步走到韩瞐面前,抓住他的肩膀,摇晃着厉声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呵~”韩瞐挣脱开他的控制,反推了他一把,余建国没站稳后退了几步,勉强抓住柜子才堪堪停住。韩瞐此刻也不再伪装了,他松开抓着水槽的手,轻轻地抚了一下额角滑落的刘海,眼神也不像平日的人畜无害,透着阴暗毒辣。 他笑了几声,手指随着步伐慢慢划过后厨的台面,在余简面前停住了脚。往前凑了凑,他仔细看着眼前这个姑娘,说道:“韩遇白说的没错,果然不能太小看你。”他磔磔笑着,又说道,“没错,是我干的。不过太可惜了,建平叔发现得早,再过几天,哪怕神仙也救不了你们了。” 这些东西他昨天才加到香料袋里,没想到余建平太过敏锐,今天就发现了。但是,今天他们也用这些东西做菜了,是死是活,也就听天由命了。 余简立马说转向余建平:“建平叔,快检查一下垃圾渣——” “不用查了,没问题。”杨建新从窗户口探进半张脸,咧着嘴露出好几颗白牙,“小老板,我翻过垃圾桶了,一切正常。” 余简这才放了心,朝着他点头致谢,又朝着韩瞐摊手:“你瞧,连神仙都站在我们这边。” 韩瞐气得咬紧了牙关,盯着余简的眼神更加阴毒,好似毒蛇一般阴冷。末了,他吃吃一笑:“你们还真的挺幸运。不过——”他努了努嘴,示意余简看手机,“怕是现在外界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吧。”早在余建平发现问题打烊的时候,他就已经传讯给了韩遇白,只怕现在,小作文已经在各大社交媒体上传遍了。 舆论的可怕之处,并不在于消息的真假,而在于人的信任度。哪怕只有一个人存有疑虑,这点星星之火,就可以燎原。 余简一惊,心中已有了不好的预感,连忙拿过手机,已经有好几条信息弹了出来,相熟的朋友们都在问她,网上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她冷着脸点开门户网站,置顶的头条上挂着一个“热”字,里头赫然就是图文并茂的余家食肆负面新闻。 “你——”她指着韩瞐喝道,“你真的太无耻了。” 韩瞐看她的表情便知道自己这招成了,仰着头哈哈大笑,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尖利,看着余简的眼神里饱含着怜悯、可惜。韩遇白,你看见了吗?你做不到的,我做到了!我终于替韩家报仇了! “韩瞐,你真的以为自己是韩家子孙吗?”门帘外,有清冽的嗓音传来。 韩瞐扬起唇,不置可否:“我当然是韩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蓦然地他皱起眉,眼神射向帘子外。 唐渊修长的手臂掀帘而入,带着嘲讽的笑意告诉他:“看来……韩遇白并没有把真相告诉你啊……” 却是可怜人(二) “你给我说清楚!”韩瞐箭步上前,揪住唐渊的衣领,语气急切地说。 唐渊扯了扯唇角,眼神注视着他的手,并不说话。韩瞐慢慢地松开他的衣领,垂下的手在身后渐渐捏成拳,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他乞求地说道:“唐渊,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说什么?说你并不是韩跃进的儿子?说韩遇白只是利用你?” “不可能!”韩瞐大喊一声,唾沫横飞,“我如果不是韩跃进的儿子,他为什么要对我和我母亲这么好?” “因为你的父亲,是他的救命恩人。”唐渊回答。 二十多年前,韩跃进正值壮年,刚接管金福楼就接了几个响彻圈内的宴会大单,可谓是风头正劲。那时余建国还未进入金福楼,而酒楼的大厨是跟随韩跃进一同长大的韩家外戚韩珲。韩珲年纪轻轻,一手厨艺出神入化,在业内颇负盛名。意外,就是这时候发生的。那天韩跃进带着韩珲一同去津市选食材,回来的路上韩跃进喝了点酒,便让车技不娴熟的韩珲开车,结果车胎爆裂,车子冲破了防护带,撞向了高速行驶的货车。千钧一发之际,韩珲猛打方向盘,让驾驶座的一侧迎面撞击,把生的机会留给了韩跃进。 等韩跃进从医院醒来,韩珲早就沉尸在太平间,据说是当场死亡。而那时候,韩珲远在河省的妻子肚子里,已经怀了孩子。听闻噩耗的妻子当即就晕了过去,睁开眼的时候精神就有些不正常了,把来看望她的韩跃进当成了自己的丈夫。韩跃进不忍再让她伤心,这么多年也就认了韩瞐这个便宜儿子,时不时地还要扮温情丈夫的戏码。 这些事,韩跃进是瞒着自己妻子和儿子的,但韩遇白不知从何处知道了此事,还把韩瞐和他母亲接到了京城,让他们安顿了下来。 “不会的,不会的!”韩瞐大受打击地往后退,不相信唐渊说的话,“你骗人!我的父亲就是韩跃进,他看我母亲的眼神不会有错,他分明是爱我母亲的。” “也许,多年的照顾,韩跃进在潜移默化中也对你母亲有了感情吧。”唐渊步步紧逼他,把他堵到墙角,又对他说,“韩遇白大大约也认为自己父亲不忠,这才狠心毁了韩跃进的心血,又利用了你。他这个人,心比蛇蝎,哪怕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也不会轻易放过。” 这话让所有人都为之一惊,余简不可思议地问:“你是说,金福楼的倒闭,是韩遇白故意为之?” 唐渊眼神冷峻,眼底掠过一抹阴鸷之色,冷笑着答:“韩遇白可是蓝带学院经管系毕业的高材生,曾经在着名连锁酒店做高管。区区一个金福楼,在他眼里就如手捏蚂蚁一般简单。王德、建国叔,不过都是他手里的棋子,就算到最后一刻,他还把自己伪装成什么都不懂的样子,不过是想博个声誉而已。” 这么一说,所有的疑点都解开了。余简本就觉得金福楼倒闭的事情颇为蹊跷,哪怕再不懂经营,也不能这般作死,没想到所有的事情都是韩遇白的计谋,为的就是报复韩跃进。这种人,想想都让人觉得可怕。余简不自觉打了个寒颤,离着唐渊近了两步。 唐渊的身上还带着浓浓的奶香味,大概是刚从厨房里出来,突如其来的温暖源让余简的心安定了不少,打起精神继续看这场好戏。 “你骗人……我不相信……我不相信!”韩瞐顺着墙角慢慢滑落在地上,摇着头不相信唐渊的话。但心里,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过了一遍,他终于明白韩跃进为何总用那种怜惜的目光看着他和母亲,这是对他们的愧疚。而韩遇白,又为何总是冷漠地对待他。只因他根本不是他的弟弟,只是一个陌生人而已…… 唐渊缓缓蹲到他的面前,直视他的双眼,问:“现在,你还要当韩遇白的棋子吗?” 另一边,有人在大厅里喊:“哪位报的警?” 周小妍回过神,立马往大厅跑去,挥着手喊:“我,我,是我!警察叔叔,你们终于来了!”那样子,好像看见了自己的亲人一般。 韩瞐被拷上了手铐,如同丧尸一般拖着脚步被带上了警车。他涉嫌故意投毒,警察会调查他所做的所有事。 唐渊说的话对他来说是个沉重的打击,颠覆了他的认知。他曾经所信仰的一切,期盼的亲情,到头来不过都是一场空。作为儿子,他不孝;而作为厨师,他玷污了身上这身衣服。车窗外,围聚的众人对他指指点点,他默然地看着,心如死灰。 …… 虽然韩瞐已经伏法认罪,但余家食肆还是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舆论危机中。 老食客还好,在余家兄弟和余简亲自登门致歉后,都原谅了他们。但还有些人,依然不依不饶地在网络上大放厥词,声称余家食肆是依靠软毒品才维系着源源不断的客人。 生意一落千丈,原本门庭若市的餐馆,一天里都接不了一两单。 周小妍拖着下巴在前台无聊地拨弄算盘,嘴里叹着气:“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要失业。”跟她同样感觉的还有张明明,好不容易找到这样一个好工作,他可不想食肆就这么关门。 “不行!”周小妍狠狠地拍了拍桌子,“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明明,你去隔壁把杨建新找来,我有话跟他说。” 张明明愣了愣,不解地看向她,都这个时候了,还要谈情说爱? 周小妍眼睛一瞪:“还不快去!!” “是是是……”在这番河东狮吼下,张明明脚底一滑,飞快地溜向大门口。 余简独自一人在后厨拨着蒜粒,困扰的时候她总会用食材来解压。此刻的余家食肆,就仿佛是困兽之斗,不论做什么,都仿佛只是徒劳。 她停下手里的动作,闭上眼…… 师父,眼下的情况可比在大唐的时候困难了百倍。 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渡过这次危机? 十月的第一天,大家国庆节快乐呀~~今天家里宴客,我是厨师哦~~也学着做了好几道古法菜肴。大家有没有吃好吃的东东呀? 感谢大家对落幕的支持~~美食这本文结束后会把县主重新捡起来,我对大唐还是有些执念的,原本坑是因为要调整县主后续的剧情~ 然后还会有一本现代文一起开,现代文不会很长,是搞笑的娱乐圈文哦~ 困局,破(一) 余简在郊区的院子里,板着脸揉弄着手里的面团。现代网络的力量比前朝坊间的流言更可怕,短短的几天时间一再发酵,越发不可控制。余建国和余建平也早就没了往日的欢声笑语,余家的气氛紧张得可怕。 “心里有事就处理好了再来。白案工作最忌讳三心二意。”武国良瞟了一眼她手里的面团,眯起了眼。 余简一愣,迷茫地看了他一眼,眼中瞳孔都没有聚焦,又无意识地看了看手下,这才反应过来。她停住动作,沉默了片刻,缓缓地放下了手,语气低沉地说了句:“对不起。”原本是要加入菠菜汁的面团此刻被加了其他的调料,此刻五彩斑斓地一片,好看是好看,却是不符合她今日要做的糕点。 武国良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双臂交叉放在脑后,整个人在躺倒,“嘎吱嘎吱”地晃动着摇椅:“不用跟我说对不起,我知道你心情烦闷。但是阿简,厨艺一道,从来也不是风平浪静。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要么看开,要么认栽……” “不认栽。”余简抬起眼,定定地看着他,“余家,不可能认栽。”不论是从前的李元溪,还是如今的余简,从来都不是一个轻易认输的人。 武国良笑了笑,复而闭上眼,一手垂下摸着身旁大黄凑上来的脑袋,说道:“此局,可破。” 余简眼睛一亮,连忙问:“怎么破?” 武国良但笑不语,过了片刻,轻轻说道:“本心而已。” 本心……? 回去的路上,余简一直在思索着武国良这句话。公交车上,人来人往,有上有下,她默然地看着一张张从身边经过陌生的脸。 忽然,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整个人为之一振,抿着的嘴角,最终渐渐弯起…… 她知道了。 与此同时,还有其他人,也在余家食肆奔波着。唐静灵在约见媒体记者,金长国舔着老脸找了总是跟他不对付的几个老伙伴们,周小妍和一众员工一到下班点就没了踪迹,连带着兰亭轩的员工们也异常忙碌。 还有唐渊,在跟苏霁公司最牛逼的律师团见了面后,匆匆赶往了机场…… …… 民,可载舟,也可覆舟。 武国良说的那句本心,点醒了余简。学厨证道,为了不过是博食客蔚然一笑,吃食再好,得不到食客的认可,最终还是枉然。 李想也没想到,小老板竟然又来找他了,依然还是那个在那个咖啡店。坐下的时候,他还机灵地四下看了看,问:“唐大厨没来吗?” 余简失笑:“是我有事麻烦您。” “别别别,别这么客气,小老板有事就说!”李想拍着胸脯回答。 余简咬了咬嘴唇,开始说明来意:“你也知道,余家食肆最近有一点不好的传言……” 李想点头:“我知道,就是网上都说你们在食物里放了添加剂什么的,那都是他们瞎说的,我可从来没信过。我在你们家吃了那么多次饭,还有宴请公司客户的,那帮客户嘴巴多叼啊,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里头加了东西难道吃不出来?”他安慰余简,“小老板,清者自清,你们不必太过忧虑。” “我明白。”余简点头,心底却苦涩,“但不是每个人的想法都跟您一样,所以,我想开个直播,到时候可能要麻烦您出镜替我们说说话。” “出镜啊……”李想挠了挠头,有些犹豫,“也不是不可以……但是键盘侠很多的,我怕到时候会被人肉,说我就是你们的托……”他的担心也不是空穴来风,他们公司就是做网络技术的,自然对互联网的套路深谙其道。网络有利有弊,利的是信息互通,弊的却是让很多人隐藏在键盘之后,对他人实施着软暴力。 余简低下头,仔细地琢磨着他说的话。良久,站起了身,对着他深鞠一躬,轻声说道:“不好意思,是我没有考虑周全,打扰了。”说完,就打算离去。 李想叫住她:“小老板……我没说不帮啊……”他有些急切地说着。 “还是不了。我不能让余家食肆的食客也跟着一同遭受无妄之灾。”她转过头,轻轻地笑了一下。 留下李想愣愣地站在原地,盯着她的背影,出了神。 网络引起的战争,最好的办法就还是利用网络解决。李想的话提醒了她,她把网络想得太过简单了。姑且不说作用度究竟如何,要把食客们的身份暴露出来,这本身就非常冒险。 微微叹了一口气,她有一种无力的挫败感。 远在千里之外的唐渊,进展得也不是很顺利。 吃了好几回闭门羹的他,落寞地坐在门口的花坛上,从裤子口袋里摸出烟盒,抖了半天,才发现里头空空如也。他愣神了好几秒,突地笑出了声,小声骂了一句:“臭丫头。” “喂!花坛那儿的那个!这里不允许抽烟!”保安大叔老远就看着有人拿着烟盒,急忙喊出了声,“现在公共场合都禁烟了!” 唐渊挑着眉看着上了年纪的老大叔走近,打开烟盒往下倒了倒,老大叔定睛一看,乐了:“哟~这烟都没啦?”听着满满的笑意。 又上下打量了他,疑惑地问:“你不是我们这儿的人吧?你找谁?”瞬间,又警觉了起来。最近新闻上报道了,人贩子的伪装技术达到了顶峰,往往就是穿得人模狗样的,又会在作案之前蹲点。这围墙里头可都是国家未来的栋梁,他可得保护好他们。 唐渊这下是笑都笑不出来了,得,还被当成坏人了。 他索性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向不远处的保安大叔。大叔微微抬头看着这人高马大的身形,小碎步往后挪了几步,一手指着他,声音颤抖地说道:“你——你站那!别,别过来!”一手往背后摸去。咦?他的打狗棍呢??腰间空空荡荡的,啥也没有。 糟了!他刚刚给放在保安室的桌子上了!! 再抬头,唐渊居高临下,一瞬不瞬地盯住了他—— 困局,破(二) “找校长你早说啊,不知道大爷我年纪大了不禁吓啊?”保安室里,大叔给唐渊拿了瓶矿泉水,没好气地放在桌子上。保安室平时就兼着让学生等家长,里间有个不大不小的学习室。 唐渊仰着脑袋看了一圈,这才拿过矿泉水瓶拧开了瓶盖,说道:“你充其量只能当我叔叔,可当不了大爷。” 保安大叔又瞪了他一眼,好奇地问:“你找我们校长有什么事啊?这两天省里其他学校来交流,校长忙得好几天都没回家了。” 唐渊笑了笑,没说话。 保安大叔一看,这还保密了,嘟囔着:“行吧行吧,不问了。你就在这等一会,我给办公室打电话。” 隔了大半个小时,才有人从教学楼里匆匆走过来,打开保安室的门,大喊了一句:“安叔,哪位找校长啊?” “黄老师?怎么是你过来了?”保安大叔应着声出来,见黄明鸣站在门口。 “校长还有一个会,让我先过来瞧瞧。”黄明鸣探了探身子,指着里头小声问,“谁呀?” 保安大叔摇头,做着口型:“不认识。” 黄鸣明刚进来就被唐渊发觉了,他来的时候稍微查了查学校的情况,又听得保安大叔叫黄老师,心里清楚来的是何人。原本以为还要再费一番波折,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功夫。他整理了下衣衫,从里头走了出来,对上黄明鸣探究的眼神,沉稳地说道:“黄老师,我叫唐渊,从京城来……” “砰!”保安大叔一拳头捶到桌子上,气得直喘粗气,“还有这种事情!”扭头转向黄鸣明,说,“黄老师,这事咱们可不能袖手旁观!” 黄鸣明眼底有着思量,又仔细地瞧了一眼唐渊,如果这个男人说的是真的,那余简在京城确实遇到了很大的麻烦。这个孩子他是看着长大的,又深以她为傲。他有条不紊地思量了一番,沉稳地开口:“你有什么办法?” 唐渊踏入京城的时候已然天际泛白。唐静灵在停车场接他,看着后座沉沉睡去的弟弟,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两天他从京城到绕乡,又从饶乡到京城,大约也没什么时间休息。刚一上车,就闭目养神。 唐静灵开高了暖气,尽量让车速变得平缓。 “到了吗?”唐渊开口,沙哑的声音传来。他咳了两下,清了清嗓子,睁开眼看向窗外,东方的天际朝霞已出,晕染成一道绚烂的橘红色。 “才开了十来分钟,你再眯一会儿。”唐静灵心疼地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说道。 唐渊摇了摇头:“不睡了。姐,视频素材你都收到了吗?” “连上你昨晚上给我传的,都收齐了。大梅已经在做了,今天肯定能出来。” “那就好。”低哑着声音回了句,他又看沉静地看着窗外。 今天,是个晴天啊。 …… 余简起得很早,应该说,她彻夜未眠。 手机上还有林风徐给她的留言:【要不要帮忙?】大约也是听说了些什么,在变相的安慰她。 【没事的,过一阵就好了。】余简回复。 林风徐回得很快:【等热度退一些就好了,网络的信息更替很快的。】 余简苦笑,她自然知道这些,但冥冥之中,就是有一双手在操控着这一切,只要热度降低,就有人开始炒作。周而复始,循环往复。好像百足之虫,虽死不僵。 就是恶心人。 余简站在门边,静静地看着不远处的褐色大门。门前一对脚踩琉璃球的狻猊石狮,瞪着铜玲般的大眼,怒视前方。狻猊贵为神兽,镇守家宅,荡尽罪恶,殊不知这宅子里住着的,就是那最恶的一个。 她心中突觉可笑不已,竟是低低地笑出了声:“韩遇白,你以为这样就能打败余家了?” “咦?这不是那个余家食肆吗?怎么开直播了?”有人玩着手机,突然说道。 张明明探头一看,还真是,但手上还有工作没结束,只能让同事先帮忙关注:“你别滑走,看看他们要做什么。” 余简在后厨架上了防抖动支架,让后厨的一锅一铲尽收眼底,她拉过余建国和余建平,对着镜头打招呼:“大家好,这里是余家食肆的后厨,这是我们的两位大厨师傅。” 等两人打完招呼,她又说道:“大家也都知道,最近食肆里出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为了让每位食客吃得安心,从今天起,余家食肆将全程直播后厨的每一天,在这里大家能看到每一道菜是如何做成的……” 【小老板是疯了吗?她这么做不就是把食肆的秘方公之于众?】渐渐地,直播间里聚集了不少人,有人察觉到了不对劲,连忙在聊天频道说着。 “大家是不是担心,我这么做的话,其他餐厅也能学到食肆的菜了?”余简微笑,眼底却闪着自信的光芒,“我并不害怕,我们的两位大师傅也不怕。我们的脑子里储藏了成百上千种菜肴,而且还在不断研发着新菜。可以说,在这里,没有什么一成不变的秘方,我们的大脑、我们的手艺才是食肆立足的根本。” 【说得好!我就是余家食肆的客人,我喜欢他们家,就是因为每次去都能吃到新鲜的菜式,再看看其他餐馆,要么就是一成不变,要么就是隔了好几个月才出道新菜。】有人留言。 【没错没错,要不是小老板要上学,余家食肆可能每天都有新菜出来。】还有人附和。 聊天界面上,在起初的讶异后,又变成其乐融融的画面,大家都在回味着自己吃到的每一道新鲜菜。 所谓伤敌一千自,自损八百。 这大概是余简现在能想到的最好办法。她征求过余建国和余建平的意见,原本以为两人肯定不会同意。毕竟对于厨师来说,很多东西都是秘密。没想到两人都很豁达,厨房公开透明算什么?没有食客愿意吃他们做的菜,那才让他们伤心呢! 有了这两人的支持,余简底气更足。她重新对向镜头,嫣然一笑:“余家食肆,不会倒。”现在不会,以后更加不会! 这一刻,她又是那个曾经霸气侧漏,站在顶峰的女厨子…… 聊天室里,众人安静了片刻,忽然爆发出空前的热烈,纷纷打着弹幕:【小老板威武!】 困局,破(三) 胡同内的某处深院中,韩遇白阴冷着脸色,狠狠地吐了一句:“疯子!” 就在他准备下一步动作的时候,门铃被按响了。把手中的老式手机放回抽屉中,他关上抽屉,这才走去应门。 “请问是韩遇白先生吗?我是派出所的,您涉嫌与一桩投毒案有关,请您跟我们走一趟吧。”褐色大门外,三民身着警服的民警向他出示了证件,为首的一名向后示意,就有民警摸出了手铐。 韩遇白眼神一冷,不着痕迹地避开,皱着眉头说:“警官,我可是良好市民,你们是不是弄错了?” 民警冷笑一声:“没错!到了派出所你就知道了。” 民警的父亲也是余家食肆的老客人,最近老是在家中唏嘘不已,说余家的师傅手艺好,人品也好,每次看着他们年纪大,都会专门给他们调配食物的味道,油、盐少放,这是兼顾着他们的食客的身体情况呢!所以,平时都是这么为客人着想的余家食肆,怎么可能会在食物里添加不好的东西?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正巧投毒的那个关到了他们所里,几经审问,韩瞐终于供出了幕后黑手,原来是原来金福楼的少东家——韩遇白。 他上前一步,从背后摸出手铐,坚定不移地拷到了韩遇白的手腕上,厉声说道:“带走!” 余家食肆开直播的第二天,李想准时点开了手机。他想了一夜,心中无限悔恨。如果不是他扭扭捏捏不肯答应小老板的提议,也不至于让余家食肆走到这个地步。 就算隔了行,他也知道,小老板此举,是冒了多大的风险。后厨,本就是一个餐厅赖以生存的资本,如今摄像头驾,里头大师傅们的一举一动全都看得清清楚楚,怎么配菜、放什么调料、汁水怎么调,就是连余建国师傅额头冒出的一滴小汗珠,都一览无遗。 他憋着嘴,又暗自骂了自己无数遍。 而蓝海街乃至全京城的中餐馆,都高兴了。 这可是免费的学习机会啊!学厨的都知道,老师傅手里的秘技那可是光学一点半点就能受用半生的,更别说,这余家的祖上,那可是御厨。所以他们也一早就守在了直播间里,静静地看着两位师傅忙里忙外。 余简心疼吗? 说不心疼那是假的,但也没有那么的重要。或许在别人眼里,出众的技艺是传家致富之宝,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也都是常事,况且效仿余家食肆菜式的本就不在少数。可对于余简来说,只要她还活着,只要还能思考,那便不会拘泥现在。 这姑娘,终于拿出了大唐女官的气度,行事精明又大气! 而紧跟着的一条长达五分钟的视频流出,又将这位姑娘的推上了新的风口浪尖。 …… “大家好!我是饶乡xx中学的校长,余简曾经是我们学校的学生。想必大家也都知道,她是我们学校的状元。这个孩子,不仅品学兼优,还非常乐于助人。我们这里是小地方,远不比其他城市繁华,留守的孩子很多,贫困学生也很多。余简是考得最好的一个,她走出了渔村,看到了更广大的世界。她也没有忘记还留在这里的孩子。”视频中,校长娓娓说着,又拿出了厚厚一叠汇款单,“看,这是她给学校贫困生捐的钱,一单一单,我都存着呢。我告诉过她不用,他们家在京城打拼得也不容易。可她只告诉我一句话,尽所能,行正事……” 接下来,是在饶乡的一些熟悉面孔,有如今已经步入高三,正在努力学习的金燕;有在孕期因为一碗海石花备受感动的章珊珊;还有如今已经是中队长带着两条杠的李木小朋友…… 再来,就是余家食肆在京城的食客们。 李青柏吹胡子瞪眼,说着以前打死自己都不会说的话:“老余家做的东西,我放一百倍的心!”他那根舌头,什么吃不出来? 还有关山月、杨建新的父母……这些人的脸一一在视频中出现,又都坚定不移地力挺着余家食肆。 甚至还出现了一张意想不到的脸——韩跃进。这位一切纷争的源头,在镜头前,羞愧得无颜见江东父老。他把一切事情的开端和缘由全部讲了出来,算是为自己儿子赎罪。 视频的最后,画面陡然间黑了下来。 屏幕上白色字迹一个一个显现:这样的余家食肆,你能不爱? 打的是问号,但看的每一个人都在心中呐喊:爱! 余家从上到下,都是高尚的人品,小老板的那句:“尽所能,行正事。”不知打动了多少人的心。谁能想到,就这么一个二十岁都不满的小姑娘,能有这样的高度。而他们这些隐藏在键盘后面的人,竟然还想着去污蔑她。 这一天,整个京城门户网站很安静,而众人的内心,又极度地不平静。 余简在房间里,静静地看完了整条视频,有着隐忍的激动。她从没想过,会有这么多人愿意为她、为余家食肆发声,也知道在这背后默默为她做一切的谁。 一时间心绪有些复杂,就像忽然做了过山车,在底下淋了一场冷雨,又吹上了高空的徐风。 她拿起手机,想要拨通那个电话,手指却又定定地停在了半空中…… 就在这时,电话铃声陡然响起,她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松开了手。手机噗通掉落在桌面上,屏幕暗了暗,又亮起,“唐渊”两个大字随着铃声震动,不断闪烁。 她等到铃声快结束时才猛然惊醒,手忙脚乱地接起,还未说话,对面就传来熟悉的轻笑声:“还是晚了一步。” 晚了一步,让你做出这么大的牺牲。 “啊……不会啊……”余简知道他在说什么,也轻声回答,“没有牺牲。” 隔了两秒,她又说道:“谢谢你,唐渊。” 这是正式的道谢。谢谢他,为老余家所做的一切。饶乡之行,想必不易,校长是多么严谨顽固的一人,能让他说这么多,唐渊肯定做出了巨大的努力。还有那些食客们…… “谢谢你们。”她忽然一笑,语气中是长久以来的轻快。 消灾饼 历经寒冬,余简和唐渊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加微妙。 唐大厨休整过后,重新杀入兰亭轩的后厨大展身手,而余简在没有课之余,呆在余家食肆的时间多了起来。 在那晚的电话之后,两人依然没有见面,但是莫名地就让人觉得肯定发生了什么。 周小妍趴在前台,捅了捅正在擦台面的张明明:“你不觉得奇怪吗?” 张明明疑惑:“什么?” “视频是唐大厨提议安排的,重要人物都是他亲自去找的,按照小老板的脾气,肯定就要登门道谢了,怎么如今一点动静都没有?”周小妍摸着下巴眯起了眼,眼睛划出一道狐狸眼般的线条。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张明明迷茫地看了她一眼:“可能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感谢过了?” “不可能!”周小妍斩钉截铁地说道。她可是安插了眼线在兰亭轩的,什么风吹草动能逃过她的眼睛。 张明明攥着手上的抹布,定定地瞟了她一眼,又瞟了一眼,毫不犹豫地吐槽了一句:“你就是吃饱了闲的!”有那八卦的时间,不能帮他干点活啊? 余家食肆的生意渐渐恢复,这几日的客人明显比前面要多了很多。 听了他的话,周小妍目光微微一闪:“好嘛好嘛,后面那两张桌子我来擦……” 外头几人吵吵闹闹,厨房里,余简正在做消灾饼。 从殷商时期起,人们就会通过祭祀的方式祛病消灾、祈求福祉,到后来,便衍生出许多祈福的吃食,这消灾饼便是其中一种。 “《清异录》中曾记载,僖宗幸蜀途中,因饥饿难耐,又缺少粮食,宫人和当地百姓一起努力,做出了一些饼子,这便是‘消灾饼’。”余简往面团上撒了一把干面粉,看了一眼直播室中观众的提问,解释道。 大唐到了僖宗年间,黄巢率领义军起义,逼近长安城,僖宗束手无策,只得学玄宗,南下入蜀地躲避战乱。乱世年间,这消灾饼,大概就是大唐人民祈求生活安宁最好的寄托了吧。 面粉中倒上一点白酒,搅拌均匀,加入熟猪油,搓成絮状,再放入温水揉匀,和成面团,用湿布盖好。 消灾饼要用红豆馅料。乘着饧面团的时间,余简从池子里拿出泡了四个小时的赤小豆,手掌插入盆子中心,按着顺时针的方向缓慢地画着圈,再把浸泡的水倒掉。 馅料的制作工艺讲究,得经过泡、煮、熬稠、炒香等好几个过程,其中不放糖,只加入桂花和梨肉,这样做出来的红豆馅口感清甜,又有营养。 面团饧好后要制胚,取一搓小面团,擀成椭圆形面片,顺着面片把长度擀长,两边轻轻卷至中心,剖面成双环状,再其中放入馅料,再将面片叠起,用手轻轻拍平。再将卷口向外,用手提住两端,由外向里折转,在两端相接处套一个环,便成了饼胚。 唐代的饼子除了烘烤便是油炸,这种传统手艺一直沿用至今。锅内倒入熟猪油,用小火烧至二成热,把饼胚放入,浸炸片刻,待其在油面浮起,快速捞出沥油,过两分钟后加之大火,再把饼胚放入混炸,用筷子快速翻转。 炸好的消灾饼色白、皮酥,放凉后盖上特制的红色图案,垒在青色的磁盘中,缀上一朵黄色小花,美不胜收。 【怎么办……好想吃!】观众们忍不住了。 【有没有今天定位置了?等会告诉我们味道如何!】 也有跟着余简一同做的,看着简单,实际做起来,那手指就是不听话,只能戳键盘:【跟着小老板做饭的第三天,再次以失败告终。好了,以后这些锅碗瓢盆可以进冷宫了,我还是去余家食肆吃小老板做的就行了。】 余简一条一条看完弹幕上的内容,不自觉地露出了个笑容,眼里有着亮光,安慰网友们:“其实不难,大家多做几次就会了。” 不难? 怎么不难? 别说是没有经验的厨艺小白,就算是当了几年厨子的熟手,眼前的案板上也满是狼藉不堪的半成品饼胚,不是拉花没到位,就是馅料流了一地。厨子们神色复杂地听着余简轻飘飘的话,心底默默地叹息。 这人比人,有时候就是气死人! 消灾饼是作为赠品送给客人的。余简特意多做了些,给帮助过食肆的人都包上了一盒子,安排服务员送去。 而远在饶乡的校长、老师、同学们还有章姗姗等人,也都收到了这份来自京城的谢礼。 余简在跟母亲商量过后,又把上回唐静灵给的劳务费给校长汇了过去,惹得校长在办公室捶胸顿足,指着黄鸣明拼命批评:“你不会拦着她点?孩子在京城要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黄鸣明百口莫辩,吱唔了半天,才弱弱地说:“我哪能管得了她。” 等到礼盒打开,校长才停住了声,里头整整齐齐放着八枚消灾饼,巴掌大白似雪的饼,边角是奇特的拉环形,中间是繁复的古字,饶是学识丰富的校长带着老花镜看了半天,也没认出来是啥字。 饼子放在手上颇有分量,黄鸣明又好奇地托起来仔细瞧了瞧,酥层中隐隐透出枣红色,薄饼中竟然还夹了馅料。 “唔……”咬了一口,校长发出微叹,“香脆酥软,清甜可口,红豆那种雅淡的香气在唇齿间勾勒出美妙的滋味……” “咔咔咔。”回答他的,是黄鸣明埋着头吃饼子的声音。 校长四十五度仰起头,闭上眼回味着嘴里的香气,赞叹:“真是一种神仙味道啊!老黄,把我柜子里的红茶拿出来!”这味道,不配上一点茶水,都说不过去了。 “咔咔咔。”回答他的,依然是黄鸣明埋着头吃饼子的声音。 校长等了一会儿,迟迟等不来动静,睁开眼疑惑地看向身边,只见黄鸣明已经吃完了两只消灾饼,正伸着手指要抓第三个…… “把手给我拿开!”校长大叫一声,飞速地挪开礼盒,“啪”地合上盖子,“砰”地锁进柜子里,“你赶紧给我走——” 说得那叫一个咬牙切齿。 口说,无凭 整整四十八小时,韩遇白闭口不言。面对警察连番的审问,他非常沉得住气。连着民警都有些泄气,这人,真是妥妥的油盐不进。 “韩瞐已经把你供出来了,你好好配合我们,说不定还能争取宽大处理。” 韩遇白掀开眼皮,露出一丝轻蔑的笑意,他抬起手臂,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终于说了这两日以来的第一句话:“还有十分钟。” 民警神色一凛,看向他的目光也不觉严厉起来:“看来,你是真的不愿意配合了。” 此刻的韩遇白,眼中更是毫不掩饰地露出了些许得意之色,被手铐铐住的手不停地随着秒针的走动点着桌面,说道:“现在是法制社会,凡事都要讲证据。” 他做事向来小心,跟韩瞐所有有关于不法事情的沟通,都销毁得彻底。而韩瞐,向来都很听他的话,手上也不会留什么线索。无非就是口说,无凭。 起先被民警找上门他还有一丝惊慌,但很快就沉静下来,如果他们找到了证据,就不会反复地盘问自己。 这么一看,连着韩瞐口供的真假,都有些耐人寻味了。 他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坐姿,冲着民警点头:“还有三分钟。” 民警的眼眸微微眯起,眼神闪了闪,突然间朝着他笑了下,问道:“你的母亲,据说身体不是很好?” 韩遇白勾起的唇角僵硬在原处,他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黑了起来,眼底深处的暴虐渐渐浮现出来,他静静地盯着前方的民警,一字一句地问:“这有什么关系?” “我就是随口一说。看你这幅表情,应该跟你母亲的感情很深吧。” 韩跃进是个好的经营者,但绝对算不得一个好父亲。韩家三代做厨,金福楼到了韩跃进手里更是有了质的飞跃。年轻的时候爱玩,年纪大了又忙。韩遇白的世界里,除了时时陪伴自己的母亲,只有逢年过节才能有幸看见自己的父亲。 后来又出国深造好几年,跟父亲的感情淡之又淡。但他从未有过怨恨,直到韩瞐和他母亲的出现。一个打着报恩为借口,一个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欣然享受。 父亲从不解释,母亲又生性多疑,恰逢那时候外祖父家里又逢巨变,双重打击之下,母亲差点割腕自杀。 那时候的韩遇白还在蓝带,听闻消息连夜飞回的国内,竟然在医院门口碰到了想来探望母亲的韩瞐母子。而他的父亲,正细心地哄着那个女人…… 他从未见过如此温柔的父亲,也不相信父亲口中那仅仅只是报恩的心态。 从此以后,韩遇白还是那个韩遇白,只是心里再也没有了这个家,他的亲人,只余下劫后余生的母亲一人。 韩跃进得了癌症,原本就没有多少时间可活了,但韩遇白不想这么轻易放过他。 金福楼,是他报复父亲的第一步。 让你引以为傲的东西,在你面前轰然倒塌,这是多么让人兴奋的事情。 余建国,是你韩跃进最为器重的人,你看上的,都要毁掉。 韩瞐,也是如此。 这家伙还傻乎乎地以为他真是自己的弟弟。这份天真,就让他带到监狱里去慢慢体会吧…… 他冷笑一声,抬起了手腕,眼神示意了一下:“时间到了,我是不是能走了?” …… “小渊子~跟你商量个事情呗?”李含致一个滑步到唐渊身前,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唐渊浅浅推开他那张凑得过近的脸,白了他一眼:“离得远些,好好说话。”嫌弃得要命。 “我老妈最近迷你那个小女朋友迷得不得了,说这才是她心目中女儿的样子。”李含致回味着自己老母亲的原话,心中一阵恶寒,他摇了摇头,又说,“你能不能给我开个后门?明天我想带他们去你隔壁吃个饭?顺便再见一下你的小女朋友?” 唐渊一个暴栗敲到他头上,没好气地说:“都说了是朋友!朋友!别一天到晚瞎说八道,人家小姑娘还小呢!” 苏霁的八卦之魂也燃起来了,他靠近唐渊,偷偷地问:“那你是不是对人家有意思?” “没有。”唐渊面无表情地回答,垂在一侧的手指尖却不自觉地扣了扣沙发的皮垫。 “不可能啊……”苏霁抱着胸思索,眉头拧成一个川字,“你要是对她没意思,怎么可能这么上心?还千里迢迢跑去饶乡……”兴师动众地动用了所有力量来帮助她。 唐渊垂下眼帘,淡淡地说:“我只是觉得,余家食肆不该止步于此。他们可是非常好的对手。” 唐渊这话半真半假,他对余简的心思自己都还没弄明白,自然不肯轻易说出。但觉得老余家是个极好的对手,这话没说错。厨艺之于他,遇强则更强,遇弱他也会自满。自从余家食肆开在兰亭轩的隔壁,老余家的客人总会混迹在他们的公众聊天室里,刺激着他源源不断地开发新菜式。 他敢说,这两个月开发的新菜,比他曾经两年开发的还多。 这么说来,他还得感谢老余家呢。 想到这里,他的眼眸深了深,看似漫不经心,却又带了些深思。 “话说,韩遇白进去了吗?”李含致咬了一口苹果,含糊不清地问道。 还未等唐渊开口,一道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进去了,又出来了。” 魏里一身西装革履,肩上披着呢大衣走进来,屋里的暖气让他缓和了下差点被冻僵的脸,随手把大衣脱下扔在沙发背上,他一屁股坐下,对上了唐渊的视线。 “他抵死不认。警方那边没有找到实质性的证据,时间一到,又放出来了。”顿了顿,他语气森寒,又说道,“刚得了消息,韩瞐翻供了,他自己揽下了所有的罪。” 唐渊沉吟片刻,问:“谁去见过他?” 魏里一笑,镜片下的眼中隐晦地划过一抹寒意,他缓缓说道:“韩跃进。” 苏霁和李含致闻言,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眼中除了讶异,还有一抹深沉。 而唐渊,却是嗤然一笑,薄唇微启:“倒是相亲相爱的一个……韩家人。” “老大,你帮我仔细查一下韩遇白的动向。”唐渊抬起头,深深地看了一眼魏里。 北庭酥夹羊腿 李含致的母亲来自祖国地域最广袤的地方——疆省,但长相倒是如江南女子般温柔婉约,尤其是那莺莺话语,听得旁人整个儿都不自觉露出笑容。 可就是这么个软糯的女子,脾气竟然跟个炮仗一样风风火火,还一点就着。 此刻她就在家里叉着腰大骂还没回家的儿子:“你看看,这都几点了?整日里夜不归宿,婚也不结,尽在外头鬼混!好的不学,尽学他爹的坏习惯!” 李洪哼哼了两句,大气不敢出一声,只能唯唯诺诺地在沙发上玩着手机,嘴里嘀咕:“哪有……” “说什么呢?!大点声!”郁美娇瞪着眼,气喘吁吁地看着他,还敢回嘴了? 李洪立马闭上嘴巴,安安静静地低下了头。惹不起,他还躲不起嘛! 李含致刚走到院子里,就听见他老妈的河东狮吼,甩了甩手上的车钥匙,看了看时间,糟糕,还差十分钟就十二点了! 老夫妻俩这个点还没睡,肯定要揪着他不放。李含致缩了缩脑袋,觉得脖子被冷风吹得嗖凉,掉了个个儿,就准备往回走。 转念一想,不对啊,他今天有免死金牌啊! “我亲爱的妈妈,您还没睡吗?”不知从哪里弄了根假玫瑰,李含致一步一顿地迈着舞蹈步伐,滑到郁美娇面前。 李洪悄悄地抬眼皮瞅了一眼,心里冷笑了一声,好小子,这是撞到枪口上了。 郁美娇等的就是他。背在身后的手上忽然多了根鸡毛掸子,直直顶到李含致的胸口,她轻飘飘地问:“给钱还是挨打?” 李家家训第一条,不允许超过十二点回家,违者罚款xxx或者家法一顿。哎哟,那细细的一根小竹条抽在身上那可真疼啊! 李含致每每回想起他老子动手那个神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养子呢…… “慢——”李含致握住胸前的鸡毛掸子,朝着他老妈露出灿烂一笑,“您吩咐的事情,我给您办妥啦!”说着,朝着母亲做了个骚气十足的wink。 郁美娇有些不相信:“你是说?” 李含致拼命点头,掏出手机伸到她面前,上面赫然是余家食肆发给他的确认信息。 这下,郁美娇可真是心花怒放,手里的竹条一扔,欢欢喜喜地抱住儿子,亲了又亲:“还是我儿子有本事,老妈没白疼你……” 时隔了好几天,余简又接到了唐渊的电话。 她有些急切地接起,嗓音却带着些许紧张。 “你……” “你……” 另一头,唐渊也带着同样的心情,没想到刚一开口,两人说出了同一个字。 气氛安静了片刻,唐渊忍不住轻笑,大约能想到多年小姑娘局促的表情。他重新开口,富有磁性的嗓音在余简耳里无限放大:“在干嘛呢?” 余简瘪瘪嘴,心中突然泛起一丝委屈:“没做什么,在研究菜谱呢~”尾音带着上扬。 唐渊莞尔,不走心地夸了一句:“这么认真?兰亭轩都要比不过你们了。” “本来就比不过嘛!你还是我的手下败将呢!”输了好几回呢。 哟,给点阳光还灿烂起来了。唐渊明显听得出小姑娘的心情不错,这才说了李含致的请求。 余简满口答应:“没问题,正好谢谢他帮了我们。” “那你怎么不谢谢我?”这个小没良心的,自己花了那么大功夫,结果就得了一句“谢谢”,其余的丁点儿没有。 “你可是差点就成为我干哥哥的人,老余家的事情不就是你的事情?”余简龇牙咧嘴地说道,对着镜子做了个唐渊看不到的鬼脸,“为老余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是咱们的责任!”她开起了玩笑。 “臭丫头……”唐渊笑骂了一句,还死而后已呢,当他是革命烈士了? 余简:怎么还骂人了呢? “对了,韩瞐怎么样了?”忽然想起了正事,余简问道。 唐渊把从魏里那儿得到的消息跟他说了一遍,惹得余简不住唏嘘:“这韩老头也不是个东西,为了亲儿子坑了新儿子……” 这是什么形容词?唐渊失笑,还不忘提醒余简:“还是要小心些,别再被人钻了空子。” “来啊!谁怕谁?!”自从发狠开启了后厨直播,余简可算是回归到了自己本来的状态里,霸气但不侧漏,骨子里大唐女官的傲气不容许她轻易低头。 总而言之,她不挑事,但也不怕事。这菜谱都公开播放了,还有啥可怕的?再来一回投毒?不好意思,24小时监控跟红外线一样,连只苍蝇飞过都扫描得清清楚楚! …… 西域菜中有一道天花板级的菜肴,当年连着她师傅吃了都觉得惊为天人。 适逢李含致的母亲来自西域,余简摩拳擦掌准备小露一手。 这道菜是唐朝北庭都护府地区的传统民间美食,外头是烤得酥脆的胡饼,秘制羊腿暗藏其中,看着没有任何奇特之处,但配上余简特调的辣椒酱料,那真是一秒感悟大沙漠的广袤无际。 郁美娇好奇地看着眼前这个奇特的面包,扁圆的外形,后头露出长长的腿骨,乍一眼,跟胡琴一般,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郁阿姨,这是我们小老板专门为您特制的北庭酥夹羊腿,趁热吃哦!”张明明端着盘子上来,对郁美娇介绍。 “你怎么知道我姓郁?”郁美娇又好气了。 张明明:“店里预定的每一个客人的名字,我们都要了解的。”这是服务传统,给足了食客亲切感。 北庭酥用小刀轻轻划开表皮,可以听到清晰的脆响,拨开酥皮,羊肉裹着浓汁多到快要溢出来。 郁美娇深吸了一口香气,用着软糯的嗓音大力说道:“就是这个味道!”是家乡每到夜晚,就会弥漫在空气中的香味。 酥饼上撒了厚厚一层白芝麻,烘烤得一层脆一层软,光掰着一块酥饼,就给了口舌丰富的口感。羊肉则香气扑鼻,炖的细腻软烂,独有的微膻又鲜的气味汹涌而来,让郁美娇眼眶有些湿润。 她已经好多年没有回过家乡了,也多时没有吃过家乡菜了。没想到能在余家食肆的饭桌上,体验了一遍乡愁。 她吸了吸鼻子,嫌弃地推开身边的儿子,豪迈地捞起勺子,霸气地说:“老娘来教你最正宗的吃法!” 那是用酥皮裹着羊肉,蘸上盘子上的酱汁,一口下去,酥脆中带着羊油的香,唇齿间又冒起激烈的辣意,百转交汇间,竟让人舍不得将口中美味下咽…… “真好吃——”李家三人在这个严冬吃得大汗淋漓。 李含致一边呼着“太辣”,一边又将筷子伸向酥饼里头的羊肉,他觉得纯吃羊肉更爽,只肖蘸上一点辣椒油,便是满口鲜香,恨不得连筷子都想吞下去。 “郁阿姨,吃得还满意吗?” 郁美娇连连点头,不舍得放下手中的饼子:“满意满意,可太好吃了。” 又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一抬头,发现余简笑盈盈地站在不远处,她大喜地叫了一声:“呀!是活的小老板!” 台省来客 余简听得清清楚楚,表情微晒,转而又莞尔一笑,大约这位郁阿姨平时也喜欢混迹在直播间里。 “小老板,你这个羊肉的味道特别好!而且有我们那儿老一辈的人做的感觉,特别地道。”羊肉汁水浓郁,在口中爆浆,郁美娇舔了舔嘴唇,回头凶狠地对着李含致低吼,“别吃了,给我留点!” 余简憋着笑,原本觉得唐渊的朋友都应该是大佬级别的,没想到在家人面前一点脾气都没有。她指着盘子里红彤彤的酱汁,问:“会不会太辣了?” 李含致一边吃一边点头:“有一点,但感觉不是平时吃的辣味。” 郁美娇清脆地一巴掌拍在他的背上,语气更加凶狠:“都说了,别吃了!” 余简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转身给他们留足空间。走了两步,又回头不放心地提醒:“酱料少吃一点,这辣椒后劲挺足……” 疆省的辣椒皮薄肉厚自然香辣,又得雪水灌溉,日照时间长,新鲜的时候辣中带甜,晒干后放到汤中又特别有滋味。 余简这蘸料里头就是用了疆省的辣椒皮,羊油更是用辣椒泡过,一小碟,就是双倍的辣度。 也是看郁美娇本身是疆省人,余简才敢这么做,换了普通客人,大概吃一点,晚上就得抱着肚子喊胃疼了。 “听见没,小老板让你少吃一点!”在郁美娇心里,小老板的话那肯定就是对的,连忙把盘子移到自己面前,再也不肯让李含致动一筷。 等处理好了李含致,郁美娇这才兴致勃勃地回头想继续跟小老板聊天,这才发现小老板已经走了,又扭头对着李含致发火:“都是你,人都被气跑了!” 李含致无奈地摊了摊手:怪我咯?? 临走的时候,余简给郁美娇打包了好些疆省半成品美食,见面的时候她就看出了这位阿姨眼中的思恋,回了厨房又多做了好些西域传统菜式。 郁美娇感动得不行,握住余简的手眨巴眨巴眼,就要流金豆子。 “妈——”李含致抚着额角,简直没眼看。 郁美娇吸了吸鼻子,勉强忍住,拍了拍李含致的手,帅气扭头:“走吧!” …… 周末的上午,依然是余简去武国良那儿学习糕点技术的日子。公交车下站后还要走上一段路,余简闷着头思考她老爹给她的建议,抽个空还是要把驾照考了。 正想着,一辆黑色轿车疾驰而过,扬起的灰尘洒了她一头一脸,她好不容易吐完了嘴里的沙子,盯着只留了一个影儿的车屁股,幽幽地叹了口气,看来,这驾照是必须考了! 大黄早就在路口迎接她。这家伙通人性得很,每次看着时间来路口,一分不差。余简还纳闷它怎么能算得准周六、周日,武国良哼了一句,凉凉地看了她一眼:“就为了你每回带给它的东西,它都得算好了!” 狗粮团子是余简新研究的宠物吃食。用新鲜的鸭肉、鸡胸,和富含软磷脂的虾肉剁碎,搅拌在一起,放入少许南瓜泥和胡萝卜泥揉成拳头大小的团子,再上锅蒸熟。 每次做的时候胡同里小狗大猫叫声一片,香得蹲在余家的墙头直挠瓦片。 余简都会多做一些,留出给大黄的份,就带着余圆蹲在门口喂流浪猫狗。如今走在胡同里,余家老姐弟那可是妥妥的“猫狗大王”,羡煞一众小朋友。 说来也奇怪,他们这胡同里的流浪猫狗不在少数,可从来不会出现什么乱咬人的现象。居委会大妈眼睛弯成一道线,乐乐呵呵:“咱们这片,连带着猫狗都是忠厚老实的。” “汪汪——”大黄围着她不停转圈,半竖起身体,用前爪勾着她的包,意思很明确,它都闻到味道了,还不拿出来? 余简拍了拍它的大脑袋,瞅着它清亮的眼珠子:“不行哦~得回去才能吃。你看这里这么脏,肉团子掉在地上不得裹上厚厚一层土啊?大黄你想吃土吗?” 吃土? 大黄严肃地看着地上黄腾腾地一片沙子,扭头就往家里跑,这姑娘说得对,谁特么愿意吃土啊?? 走了两步,又停下,扭头朝着余简叫了两句,两脚兽走路就是慢,真还不如它们四条腿的跑得快—— 门口的小空地上停了一辆车。 余简看一眼狼吞虎咽的大黄,瞟一眼车身,看一眼龇牙咧嘴的大黄,瞟一眼车牌号…… 不对啊—— 这车子看着怎么那么眼熟啊…… 想起来了,这不就是刚刚让她吃了一嘴土的黑色轿车??? 她不着痕迹地往门口挪了两步,蹲着的身子稍微往里探了探,里头空空如也,又悄悄问大黄狗:“来客人了?” 大黄长舌一卷,嘴角的最后一粒肉块跃进嘴里,又意犹未尽地舔了两下鼻尖,大头圈进余简的臂弯,朝着她拱了两下:你自己去看不就行了? 武国良今天确实有客人,还是他那不成器的爷爷的第二任妻子的弟弟的孙子,他默默地算了半天的辈分,脑子绕成了一团浆糊,千言万语就汇成了一句话。 “弟!你终于来了!” 而另一头的中年男子,脱下眼镜擦着眼角的泪水,也跟着高喊一声:“哥!我找你找得好苦啊!” 跟在男人后面的少年脚底一滑,差点被这两人惊悚的认亲场面吓得当场跌倒…… “佑弟,那你还回台省吗?”听完季梁佑的经历,武国良心中说不出的压抑。 爷爷很宠爱第二任妻子,而季梁佑的父亲自小便跟姐姐相依为命,在两人结婚之后,也跟着一起住到了武家。 那时的武家多风光啊,就多一张嘴的事,武爷爷爱屋及乌,对这个半路弟弟也很关爱,给他娶妻生子,还包办了他的工作。 武国良小时候跟季梁佑还玩过好长一段时间,两人年纪相仿,也没有大人之间的龌龊,感情颇深。 后来季梁佑跟着父母去了外地,两人才渐渐断了联系。武国良又逢大变,慢慢地也就跟所有的亲戚朋友都没了关系。 要不是季梁佑的儿子从台省来京城当交换生,回去后依然高度关注京城门户网站的消息,他可能到死都见不到武国良了。 季梁佑又抹了一把泪:“要的,我过几天就回去了,店里等不了。”这季梁佑也继承了武家传统,在台省开了间不大不小的糕点店。 季梁佑的儿子在一边东看看西摸摸,对着屋里头的东西无限好奇,听了他爸的话,翻了个白眼,插嘴说道:“要我说,您还是早点跟我妈一起搬来京城吧。” 曾经他也是啥也不懂的土鳖,总以为台省就是世界最繁华的中心城市之一,结果到了京城才发现电视里说得都是假的。面对浩瀚的大京城,他们老家那就是丁点儿的弹丸之地,就是京城的郊区看着都比他们的市中心繁华。 江南梅花糕 “武伯伯?”余简站在院子里小声地唤了几句,没人应。 她低头,大黄闪动着圆如皎月的黑眼珠子,也抬头看她。余简耸了耸肩,径直走进小厨房。 有时候也会碰到武国良不在的时候,她已经熟门熟路自己会找事儿做了。 跟学长相熟的好处就在于,林风徐时不时地会把她带到研究生的公开课上,算是给她开个小灶。她也第一次知道,原来关山月这个小老头,不似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疆省阿斯塔纳地区唐代墓葬中出土了不少花色糕点,形状多为菊花型和梅花型。这说明什么?”关山月捋着胡须,扫视了坐在底下的一帮学生。 林风徐的师兄师姐们都已经被关山月打磨得圆润无比,纷纷抢答:“说明唐朝人爱美呗……” 余简没忍住,跟着大家一起笑了起来。 关山月手中的笔盖精准地扔到回答的学生头上,没好气地瞟了他一眼:“就你会说……”末了,眼珠转了转,指了指后排的方向,“风徐旁边的女生,你来说。” 这下,余简是真的笑不出来了。这臭老头肯定是故意的。林风徐在一旁偷笑,就知道老师肯定要捉弄余简。他悄悄凑到她耳边:“你随便说,没关系的。” 余简静默半晌,瞟了关山月一眼,干脆利落地站起身,清声道:“不论是中原地区,还是内陆边疆,唐朝人的饮食生活不单单只是为了填饱肚子。他们为食物赋予了美学价值,这些糕点的背后不正说明唐朝人除了口腹之欲,更注重精神追求?而这些美食中透露出的文化内核,不也正反映着一个时代的历史底蕴嘛……” 她这话十分诚挚,事实也确实如此。她生活过的大唐远比这些在图片文字上的记载更为宏伟。 关山月出了一会神,凝注她好几分钟过,忽然鼓起了掌,一脸满意地笑了起来。片刻后,又板起脸,盯着底下一众愕然的学生们,生起气来:“看看你们,还都没有一个小姑娘看得深远,这么多年的论文都白写了?” “师兄师姐们定然也是知道这些的,不过是想跟关老师开个玩笑嘛,对不对?”正当火山又要爆发之际,小姑娘柔和的嗓音如一股清泉,“哗啦”一声浇上,火苗冒了丝被熄灭的黑烟,顿时消散在空气中。 正严阵以待的学生们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转向身后(身旁)的余简,露出了感激的笑容。 真好—— 又在老变态手里,逃过一劫—— …… 昨日关山月的话倒是提醒了余简,如今正值严冬,唐朝那会,长安的大街小巷里到处都是江南的梅花糕。 早市的袅袅炊烟,商贩掀起的烤炉,里头是巴掌大小,缀着果干枣泥的白色糕点,闻的是香甜气味,咽的软糯粉腻。 余简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好久不吃梅花糕了,竟然想得慌…… 面粉中加入酵母和糖,加温水搅拌成面糊状,盖上保鲜膜发酵。发酵好的面糊胀大了一半,用勺子撩起微微冒着气泡。 梅花糕的锅子很有意思,跟蜂巢一般,表面六边形,里头被分割成外宽内窄的七个小圆锥,顶上是梅花的花型。她找了好几家店,才淘到一个式样最老旧的。 又翻出了武国良藏在柜子底下的小炭炉,夹了炭块,把锅子烤热。 馅料是提前就做好的,枣泥馅,混合了蜂蜜酱,甜而不腻,浓香四溢。锅子热好后先刷在里面刷上一层薄薄的底油,放一勺面糊,再把枣泥馅压在上头,再盖上一层厚厚的面糊,表面撒上一把果干和干枣碎,最后加一小撮黑芝麻,盖上盖子,小火慢慢烘烤。 对面屋子里的季珏嗅了嗅鼻子:“好香的味道……” 武国良这才想起,自己把余简忘了!拍了拍脑袋,盘着的腿伸到地上,懒散地踩着鞋子的后跟,踢踏踢踏地往外走,还不忘拽上在门边傻站着的季珏:“走,带你认识新朋友去——” 进厨房的时候,余简正开锅,拿了商家送的小铲子,一点一点划着模具原本的形状。 季珏跟在武国良身后,只觉得扑鼻的异香,刚想看一看,就听得一道脆生生的声音:“武伯伯,您在家呀?”犹如黄莺啼鸣,婉转动听。 又听得那道声音说着:“那正好,快来尝尝我做的梅花糕。” 季珏怎么也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跟大名鼎鼎的小老板同坐在一张桌子上,面对面地吃饭。 新鲜出炉的梅花糕,还冒着丝丝热气,在寒冬里,吹都不用吹,直接咬上一口,热滚滚的馅料涌出,有些烫口,但又舍不得放下,枣泥馅绵密香甜,就着边上煎得酥脆的面皮,太美妙了! 连武国良都一口气吃了两个,剥着梅花面上的果干嚼得脆响:“那年去南市的时候,也吃了一回,里头用的是红豆馅,不仔细舌头上还被烫了个泡,好几天吃不了饭呢!”说起年轻时候的轶事,他也有些感慨,又指了指手里的梅花糕,“你这个做的也好,京城人爱吃枣泥,怎么,准备放到食肆里头?” 余简心情不错,听了他的话偏了偏头:“那可不行,做起来太麻烦了。”这模具她都找了好久,一次又只能做几个。梅花糕这种东西,吃的就是新鲜出炉的那一口。 季珏听在耳朵里,记在了心上,刚才那炉子他也看到了,实在太小了。 “阿爸,小老板这梅花糕可比你做的松糕好吃多了……”他转头对着季梁佑说道,他们家的松糕店在台省挺有名,多的是慕名而来的。但季珏觉得,那种滋味寡淡,摸着就软哒哒的糕点吃起来真的没劲,远不如手里的梅花糕。 “松糕?”余简有些诧异,“用水蒸出来的?” 这下,季梁佑也怔住了,这才正眼瞧了瞧眼前比儿子大不了几岁的小姑娘,目光灼灼:“你知道水蒸法?” 松糕 “松糕源于清朝,至今有百年历史,是真正意义上的华夏非遗美食。”跟着武国良学习白案,余简收获最多的不仅仅是技巧,更多的是见识。 从古至今记载在册,未记载在册的糕点,武国良都能如数家珍。 其中便有这一道古法水蒸松糕。 听季梁佑的语气,似乎他也会做。 武国良斜了一眼,眉头朝着余简一挑,指着季梁佑道:“你这位季叔叔,可是做松糕的好手。” 武家绝学,一蒸、一炸。他武国良走的是油锅,热浪汹涌;而季梁佑用的是水蒸,清远流长,这白案的技艺,也讲究文武之分。 余简感觉胸口有小火焰在燃烧,她研究松糕也有一段日子了,总达不到武国良口中的那种松软绵糯的感觉,不禁口气也急切起来:“季叔叔,您能——” “嗯哼!”话还没说出口,武国良就在一边咳嗽了一声。 余简顿时停住,脸色讪讪,确实是她唐突了。 倒是季梁佑诧异地看了一眼武国良,开始打趣:“国良,吓小姑娘干什么!你武国良的徒弟不就是咱们武家的徒弟?武家有什么是她不能学的?” 说着,脱了外套扔到儿子脸上,捋起袖子,大步往厨房的方向走去,还不忘对着余简招手:“快来,我就只做一回啊……” 余简连忙起身,走了两步又停住,扭头看武国良,见他点了头,这才加快了步伐进了厨房。 季珏好不容易把裹在头上的大衣扒拉了下来,大舒了一口浊气,刚想吐槽自己老爸,发现就只剩了武国良一个,不禁问:“人呢?” 武国良指了指后头,靠回摇椅上晃动了起来。 季珏拿着大衣走了两步,回头问他:“武叔,您……不冷吗?”这天寒地冷的,院子里树的枝桠都冻得硬邦邦的,武国良就穿了一件薄夹克,还在摇椅上,这就是所谓的乘……凉? 他缩了缩脖子,抖了抖身子,真的挺凉的。 “古法的松糕糖要自制的,你看好,制糖的手法很关键。”季梁佑让余简清洗干净大砂锅,擦干净水渍,把一大碗白砂糖倒入砂锅内,又加了少许清水,小火开始熬。 这过程中,余简一瞬不瞬地盯着,直到季梁佑举起了一把小刷子,沿着锅边一点一点仔细刷着。 季梁佑说道:“这是为了反砂。” 等到气泡由大变小,糖水慢慢变得浓稠,取一根筷子蘸上一滴到清水中,糖遇水变成棉絮状,就是熬好了。关火放凉,等到糖水表面结冻,再用筷子使劲搅拌,直到完全变软变白就代表好了。 余简在一旁默默地说道:“原来是这样。”糖水的搅拌不能停,不然就是斑驳成块,这也是她为什么屡次做屡次失败的原因。 糯米粉和粘米粉按照比例混合,水开后放入蒸笼蒸熟,蒸熟的粉过一次筛,保证粉质的细腻,再依次加入糕糖、酸奶,搅拌均匀,抓成颗粒状再次过筛,反复两次。 馅料还是用的余简做的枣泥馅,季梁佑称赞:“你这馅料调得好,多一分就甜了,是用蜂蜜?” 余简安静地站在一旁,见他提问才回答:“是的,少量多次加蜜水。” 季梁佑笑了笑,不再说话了。小厨房里没有他惯用的模具,只能随意找了个,先在底部撒上一层拌好的糯米粉,微微压实,抹上一层馅料,再盖上一层糯米粉,表面用塑料刀刮平。 这松糕的最后一步,还是蒸。等水滚开时沸腾冒泡,蒸笼上锅,蒸上个三十分钟。 刚做好的松糕吃起来有着麻薯的黏糯感,捏一捏扎实又有弹性。 季珏也跟着拿了一个,吃一口不可思议地看了看手里,激动得口音都变回了台省乡音:“阿爸,你今天做的很好次哎~这种mini尺寸的吃完才会让人意犹未尽嘛!”他老爹做的松糕,有手机屏幕那么大,吃一个就饱了。 “还有哦~馅料也改一改嘛,芝麻馅甜得要命,每次吃完黏在牙齿上黑乎乎一片,一点都不卫生啦!还是小老板这个枣泥馅好,我都觉得松糕变得高级了好多……”打开了话匣子,季珏滔滔不绝开始吐槽。 季梁佑的脸从白到红,跟着变成了黑色,看着儿子的目光也从温厚谦和逐渐变得滞郁僵冷。 “我做的松糕有那么差吗?”他嘴角露出一丝笑容。余简默默地后退了一步,总觉得这个笑意瘆人得慌。 季珏嚼着嘴里的松糕,目光还在左盼右顾,丝毫没注意身边靠近的人。他漫不经心地点点头:“还行吧,也就平平常常普普通通吧……” 余简心中为这个倒霉孩子默哀了三秒,眼疾手快地把还剩了三个松糕的盘子捞到怀里,脚下拐了个弯,溜出了门。 果然—— 一秒钟后,厨房内传来季珏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以及季梁佑压抑着的怒吼:“我让你说老子的坏话……” “我再也不敢了……”哭叫声咄咄而来,惊得枯枝上停留的鸟儿扑棱着翅膀,展翅高飞—— 余简和武国良面面相觑,露出一个会心的笑容。 过了两日,季梁佑就风尘仆仆地回了台省,但把季珏留了下来。这孩子死活不愿意跟着他回去,再加上也有意申请转学到京城,季梁佑指着他额头点了半天,最终落了一句:“我让你妈来收拾你!” 没大人管着的季珏求爷爷求奶奶了半天,终于得了武国良的同意,暂居余家的小院子里。这可把他高兴坏了,跟个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个不停:“小老板,我可崇拜你了。你那句:‘余家食肆,不会倒。’简直太霸气了!” 过了一会儿,又暗自神伤:“要是我也有你这样的气魄就好了……” 余简心中一跳,隐约觉得他话里有话,问:“怎么了?” 季珏的黯然神伤仅仅持续了几秒钟,再抬头又恢复成了没心没肺的样子,摆了摆手:“没有啦!我就是觉得你年纪也不大,但是说的话就是很有责任感的样子。” “有人曾跟我说过:靠山山倒,靠水水流。父母总有一天会故去,亲朋好友也都有离开的一天,唯有自己,才是最靠得住的那个。”余简轻笑,目光逐渐飘远,耳边是一道严厉但隐藏着关爱的声音。 他说:“元溪,这大千世界,唯有自己永远屹立不倒。” 离别(一) 季珏在第二天一大早,就包袱款款跟余简告别。 这季老爹昨日走的时候拼死拼活地想要留下,结果就过了一夜,又突然改变主意,说要回去。余简有些担心,刚想让武国良跟季梁佑通气,季珏就把手机递了过来。 他努努嘴,示意她接电话:“我老爸。” 余简只得接过,叫了声“季叔叔”。季梁佑真得要被这个儿子气死了,也不知道现在的孩子到底在想什么,昨天半夜给他打电话,连夜让他定了机票,好说歹说非要今天就回去。 “余家丫头啊,还要麻烦你把这小子送到机场……”季梁佑不好意思地拜托着。 “放心吧叔叔,我肯定会看着他进登机口的。”季梁佑没有说出口的话,余简替他说出了口。余光又瞟了一眼正拿鞋底搓着地面的季珏,果然见他动作一顿,脸上泛出一丝不自然地神色。 京城飞往台省的航班,每日三次,季梁佑定的是最早的一般,三个小时后起飞。余简带着季珏一起去机场,一路上,车后座的两人相对无言。 季珏明显有点不开心,或许还在生着闷气,不时地瞟一眼身旁的余简,嘴唇蠕动,想说话又不说。余简就当没看见,她倒要看看这孩子到底葫芦里卖什么药。 “t2航站楼到咯!”出租车司机停好车,扭头对着后面闹别扭的两位年轻人说道。这一路上好歹也大半个小时的路程,两人愣是一句话没说,害得他也不好意思说话,憋都要憋死了,目的地到了,赶紧让两位小祖宗下车。 余简付了钱,率先拉开车门下车,移步到季珏坐着的一侧,隔着车门抱胸看着他。 季珏磨蹭了半天,这才慢吞吞地拉了门把手,抱着背包出来。又慢吞吞地走到后备箱拿行李箱,整个过程比蜗牛的动作快不了多少。 “还有半个小时你就要登机了。”看了眼时间,余简面无表情地提醒他。 “哦。”季珏依然慢吞吞地拉出箱子把手,这才开始推着行李箱往候机室走去。 余简盯着他的背影皱了皱眉,跟了上去…… “季珏。” 值机结束,行李托运完毕,余简拉住了男孩的手臂:“你真的想回去吗?” 季珏的脸瞬间跨了下来,他苦着脸可怜兮兮地看着她,摇了摇头:“不想。” “那你为什么要走?”这下余简也迷惑了。 “是因为小老板你的话啊!”季珏说道。 ??? 余简更加不明所以。 “我阿爸身体不行了。”季珏叹了口气,哀伤地说道,“上个月医生已经下了最后通牒,必须住院治疗了,阿爸是强撑着来见武叔叔一面的。” 余简的神色不觉跟着严肃起来,难怪看季梁佑总觉得哪里怪异,一米八的个子竟然瘦得离谱,而且脸色蜡黄,眼神浑浊。 “我阿爸总念叨着让我继承家里的糕点店。”季珏眼底的悲伤抑制不住,小声地抽泣起来,“可是我不愿意。我还这么年轻,不想一辈子都窝在那个弹丸之地,跟个井底之蛙一般缩在几个平方的小店里。”季珏抹了一把泪,又说,“从小到大,我想要什么,爸爸妈妈都会满足我,我没办法想象,如果阿爸离开了,我会怎么样。所以,我下意识地逃避。” 余简伸出手,缓缓搭上他的肩膀,心底不住叹息。 “小老板你点醒了我。”季珏红着眼抬头看她,“你比我大不了几岁,却比我勇敢很多。”他想了整整一晚上,换位思考,如果碰到事情的是他季珏,会不会跟余简一样挺身而出?大概不会。连着父亲生病的事情他都想要逃避,哪里能有那样的勇气? 但冥冥之中,他的心底又生出一股子劲儿,他也想像小老板一样,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思来想去,他下定了决心——回台省坦然面对一切未知的可能性。 “季珏。”余简唤他,眼神中是最大程度的温柔,她不怎么会安慰人,但深刻体会到了他的彷徨和哀愁,“不要怕,你不是一个人。季叔叔也是我们的亲人,有什么困难我们一起去面对。” …… 季梁佑的情况有点复杂。 武国良得知消息后大发了一通火,隔着电话把季梁佑骂了个狗血淋头,他气得狠了,有些口不择言:“你来见我,就是给我最后一面?我下回见你,是不是就得跪在你棺材前看你遗照上的笑脸了?”听得余简直拉他的袖子,对方还是个病人呢,哪能这么刺激人家。 季梁佑忍不住在那头痛哭,隐忍了一段时间的恐惧在这一刻爆发,对着武国良说道:“我不敢说啊!我都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 武国良的气顿时灭得连渣渣都没有了,揉了揉眉心,沉着声音说道:“你等我过去。” 结果隔了没几天,余简再次踏入了t2航站楼的大厅内,这次送的人是武国良。 “阿简,大黄就交给你了。我可能要在那儿多待一段时间。” 余简点点头:“您就放心吧。缺钱就跟我说,别不好意思。”生病动手术,处处都要花钱。虽然武国良手头还挺宽裕,但这都是他的养老钱。 武国良被她认真的模样逗笑,缓解了几日来烦闷的心情,拍了拍她的脑袋,说道:“你武伯伯现在,剩的可就只有钱了。”这也是他能心无旁骛去台省的原因。季梁佑生的是尿毒症,透析、换肾哪个不是大开销。他没治病的本事,好在卡里的余额管够,还能帮上点忙。 余简想到当初他手机账户上那一连串的数字,讪讪一笑,好像确实有点班门弄斧的感觉了…… “余简,你怎么在这儿?”送走了武国良,余简垂头丧气地站在登记室门口发呆,冷不丁被人拍了下肩膀。 她吓了一跳,抬眸又惊圆了眼:“静灵姐?这么巧啊?” 唐静灵被她问得一愣,不由地蹙起了眉,狐疑地问:“你不是来送唐渊的?” 唐渊? 哪个唐渊? 是她认识的那个唐渊吗? 余简看向她,眼底充满了迷惑。 “唐渊出国了,你不知道?” 这下,余简隐去了笑容,嘴角逐渐下垂,默默地摇了摇头。 她…… 不知道。 离别(二) 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 我有所感事,结在深深肠。 乡远…… 余圆听着儿童学习机上不断传来的声音,有些迷惑不解,晃着小脑袋问身边正在发愣的人:“姐姐,我有些不大明白……” 余简回过神,撇开心中的怪异感觉,对着他缓合一笑:“等你再大一点就直到了。” 而趴在门口窝里的大黄,突地伸出爪子,在地上磨了磨指甲,大眼瞟了一眼沙发上的姐弟俩,黑黝黝的眼睛里满是深思。 武国良这才刚走,它就有些想他了。在小姑娘家里头虽然也过得衣食无忧,可它毕竟在山野的小田埂上奔跑惯了,天天被关在小院子里,出门还得带着狗绳,憋不憋屈? 还有余简这小姑娘,这两日明显不在状态,连着给它做的小肉丸都失了水准,吃起来不是肉老了,就是菜没熟。 汰! 它的狗生怎么这么辛苦! 这一晚上,余简余光瞟手机瞟了十来回,连着辅导弟弟功课都有些心不在焉,她一直在等。 为什么唐渊到现在还不联系她? 从唐静灵的口中得知,唐渊是突然决定出国的。他们在国外的事务在回国的时候基本都已经处理完毕,剩余的一些小细节也都交给了律师处理。况且唐家两姐弟本就对着国外没有太大的留恋,回国之后的生活也有滋有味。 唐渊此次离开事发突然,唐静灵问了半天,他也不肯透露任何讯息,只是神情有一丝凝重,仿佛有什么棘手的事情等待他去解决。 “姐,我很快就回来,别担心。”唐渊说道,“兰亭轩我让李含致帮我照料几天。”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但唐静灵就觉得很不对劲。 她拉住弟弟欲转身离去的胳膊,定定地盯着他幽黑中透出蓝光的眼眸,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没事!我有个朋友让我回去聚一聚,我都好多年没见过他了……”唐渊扯出笑容,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真的?”唐静灵不信。 唐渊一把揽住她的肩膀,头跟她的并排靠着,真挚地说:“当然是真的,你还不相信你的亲亲弟弟吗?” 唐静灵破涕为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脸蛋,由板起脸告诉他:“要是被我发现你骗我,有你好果子吃的!” 这才算放过了唐渊。 踏进登机室的唐渊回头朝着她挥了挥手,暗地里松了一口气。紧跟着心情又沉重了起来,他得到的实在不是个好消息——西村小和子曾经陷害的那位同学,自杀了。 尸体隔了一周才被发现,据说是上吊,就在房子不远处的后山里,旁边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他的鞋子,和一封手写的遗书。 唐渊捏了捏眉心,神情冷峻。乍一听闻这个消息的震惊后,却是满满的怀疑。乔森自从蓝带学院退学后,确实得了很严重的抑郁症,加之有一些自残倾向,也医院治疗疗养了很长时间。但说他会自杀,他并不相信。 因为就在前一段时间,乔森还专门找过他。两人在社交软件上聊了好久,从视频里可以看橱,乔森的状态恢复了很多,而且,他还说要来华夏游学。 这样积极向上的生活状态,怎么可能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 这里头处处透露出不同寻常的蹊跷。 加上魏里找人调查韩遇白得到的一些资料,他心里隐隐约约有些不好的猜测。 这趟公鸡国之旅,势在必行,是为求证,也希望是他多虑。 …… 余简对唐渊的感觉很复杂,说不清又道不明。 喜欢吗? 好像有一点。 余简躺在床上,手臂蒙住双眼,在黑暗里摸索着自己的内心。 她还是大唐女官的时候,不乏高门子弟的追求,但那时一心求道,也知道庙堂需步步为营,后来辗转远渡重洋,路走得多了,心也广阔了,倒觉得儿女之情又不重要了。 如今与大唐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况且…… 唐渊很优秀。 她习惯性地抿着唇角,从前大约是对他有些不服输的态度,总想着要技高他一筹,为中餐,也为余家食肆,不能让一个外来物种掩去了风头。 他是个高手,而她,向来慕强。 所以毅然决然地替他挡了那一刀,只为心中不留遗憾。 到底是什么时候对他的感觉慢慢变了质? 余简垂下手臂,睁开双眼,灯光有些刺眼,她适应了好一阵,才慢慢拨开了心扉。 是韩遇白处心积虑,派韩瞐投毒的时候?还是余家食肆跌落谷底,被群起而攻击的时候?是她所求无门,毅然决然的时候? 都不是。 忽然扬起笑脸,余简的目光飘向窗外。黑漆漆的夜空中偶尔闪烁着点点星光,就好像曾经在饶乡的惊鸿一瞥,不羁又焦躁的眼眸深处,那一抹幽深的蓝光。 【睡了吗?】余简装作不知情地给唐渊发消息。 界面顶部“正在输入中”一直持续了好几分钟,都没收到一个回音。余简苦笑一声,重新倒回床上。 唐渊捏着手机把玩了很久,他看到了小姑娘给他发的消息,但却不知如何回复。 唐静灵说在机场碰到了余简,小姑娘正巧送武国良,没想到凑巧遇到。这大嘴巴一言不合,就把自己离开的消息透露了出去。 这下,唐渊倒有些尴尬了,他走得匆忙,只草草跟店里关照了一声,连着老余家的两位都没透露一个字,更别提小姑娘了。 “哎——”叹了一口气,他倒在沙发上,伸手摸到茶几上的啤酒罐,狠狠地喝了一口。事情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复杂,警方调查结束,乔森是在死后才被人吊在树上的,但凶手究竟是谁,至今还没有任何线索。 唐渊抚着额头,眼前闪过跟乔森曾经在蓝带学院的一帧一幕,他们俩年纪相仿,关系相当不错,如果不是西村小和子,乔森在西餐上的成就将远高于他。 “叮咚——”正在出神之际,门铃被按响。 唐渊一瞬间便提高了警惕。他此番来公鸡国,除了几个亲近的好友外,并没有透露行踪,而且现在将近晚上十一点,当地人的习俗,早就休息了。 他住的地方是多年前买的小公寓,,连唐静灵都不知道,究竟是谁,知道他回来了,还能来这里找他? 他蹑着脚轻声走到门边,透过门上的猫眼,悄悄往外看去。 门口站着一个金发的男人,一身西装革履,低着头看手机。似乎是感觉到有人在看他,他心有灵犀地抬起脸,对着猫眼展开出灿烂的笑容,比了个手势,说道:“hi,我亲爱的弟弟,渊。” 深蓝色的眼眸中,一道精光划过—— 四喜素圆丸(一) 转眼就快到圣诞节。 原本很快就应该回来的唐渊,却好似完全没有回国的计划,只是隔几日给唐静灵报个平安。兰亭轩少了他的助阵,客人也渐渐少了起来。 李含致坐在余家食肆的大厅里,喝着暖茶,止不住吐槽:“也不知道唐渊到底在搞什么,问他也不说,要不是确定他平安无事,我都想直接杀过去了。” 又对着正在煎茶的余简:“你知道他究竟去做什么了吗?” 水在小炉子上渐渐冒出细小的泡泡,揭开盖子,白雾腾起,余简的脸置于期间,模糊了眉宇,看不清神色。她继续着手里的动作,舀出头汤,再放入研磨好的茶叶,轻轻地搅拌着…… 李含致啧了两声,自觉没趣,也就自己打量起余家食肆起来。大约是快要元旦的缘故,大厅里又重新挂上了应景的红灯笼,上头描绘着各式各样的吉祥纹云,跟暖黄的灯光交相呼应,别有一番风情。 前廊的大招牌上,用着梅花小楷端端正正地写了几道菜名,是余简跟两位余师傅商量了过后,准备上的新菜。 “牡丹燕菜……四喜圆丸……”李含致够着脖子,点着招牌上的菜式,“哎,这四喜丸子好啊,我可好多年没吃到过正宗的了了。小老板,你上的时候通知我,我来捧场哈!” “今天就能吃到,等会走的时候我给你打包。” 这四喜圆丸的来历不小,相传有一年科举考试,各地学子纷纷涌至京城,张九龄也在其中。等殿试结束,没想到是寒酸的张九龄中得了头榜,圣人赏识他的才华,便招他为驸马。恰逢当时张九龄的家乡正遭水灾,父母不知音讯。结果在成婚的那一日,张九龄正巧得知父母的下落,便派人快马加鞭接至京城。厨师遂烹制了一道吉祥菜肴,以示庆贺,这便是四个炸透蒸熟并浇上汤汁的大丸子。寓意极佳:一喜,头榜提名;二喜,成家完婚;三喜,乘龙快婿;四喜,合家团圆。张九龄听了哈哈大笑,喜上眉梢,于是这道“四喜圆丸”便成了宴席上必备的喜庆菜品。 余简听着余建国在厨房里说故事,不禁觉得好笑。贵人们大多难伺候,鱼、肉得变着花样才能做出新鲜感,搓成团子形,做成花型的不在少数。不过,今儿的四喜圆丸是关山月点名要做的,他有客人要宴请,而且这丸子还有一个特殊的要求,必须得是素的! 这让两位后厨的大师傅犯了难,他们善做荤食,要说普通的四喜丸子,那根本不在话下,但是说道素的,就有些为难了。“前几月在寺庙里吃了素食,我也有点心得,不如就让我试试?”余简自动请缨,揽下了这份活儿。 素四喜的材料用了杏鲍菇、土豆、莲藕、水面筋和香芹。杏鲍菇的口感与肉最为接近,土豆能调和莲藕和其他配料的味道,素食中是不能用鸡蛋和荤腥高汤的,余简起了锅,熬了一道细腻爽口的菌菇浓汤。 杏鲍菇用刀拍扁再用手撕成条状,保留纤维感,吃起来更有嚼劲。土豆去皮切成大片蒸熟,用勺子碾压成土豆泥。水面镜切片,油锅五成热炸至双面金黄酥脆,放凉后和芹菜、莲藕一起切成丁。 热锅少油把杏鲍菇炒干水粉,加藕丁、盐和生抽翻炒均匀,盛出放到土豆泥里,倒入面筋粒,加一点红薯淀粉搅打上劲揉成大丸子。等到油热至五六成,滑入丸子炸至全身金黄,这便是素丸的胚。 锅内留少许油,蒜、姜爆香,放入素蚝油和生抽翻炒均匀,再放入丸子,加入熬好的菌菇浓汤,没过丸子的半身。调入少许配料后,加盖焖煮。 头上的直播间里,弹幕上满是语气感叹词,有人忍不住了,说出了所有的人心声:【好想吃啊……】 余简正好看见,想了片刻,有了提议:“现在天冷,丸子也能存放。要不,抽几个幸运观众,大家一起尝尝鲜?等会建平叔还会做肉丸子,正好荤素搭配。” 【小老板等一等——我去给我加关二爷上柱香……】 【上面那个,帮我一起上一柱,要是抽中了,荤的给你,我就想尝一尝小老板做的素丸子。】 【同上!一楼也帮我上一柱,要是抽中了,素的给你,我活到食物链的顶端不是为了吃素的。】 没想到一个小小的抽奖,差点引起了荤食和素食派众的大战,余简一边等着给素四喜收汁,一边抽空看弹幕上的内容,温温柔柔地说:“偶尔吃点素食对身体好,在京城的朋友可以去南鸣寺尝尝素斋,裂墙推荐哦!”这是她最新学到的网络词语,觉得很是有趣。 结果弹幕又疯狂了:【小老板还去拜佛吗?】 也有嘴巴比较坏的:【余家食肆是求了佛祖保佑才生存下来了吗?】 直播间里被这句话搞得气氛一默,紧跟着大家就开始吐槽那个不积口德的家伙。倒是余简不是很在意,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余家食肆又不是人民币,哪能让所有人喜欢。 不过—— 话还是要说清楚,她浅浅一笑,眼神锐利:“这年头,求神拜佛就有用的话,还要努力干什么?人人都当条咸鱼得了呗!” 【就是就是!那我也不用熬夜写稿,就为了多求张月票了!】 【就是就是!那我也不用熬夜看书,就为了考试多那么几分了!】 【就是就是!……】 底下一连串的排比句,刷刷刷地往上顶着,余简抿着唇一条一条看过去,眼疾手快地接了个屏,又唤来周小妍,让她这个小助手把获奖名单公布出来。 丸子经过炖煮,已经软得筷子一戳就烂,掀开锅盖,余简把圆滚滚的丸子捞出来,放在白色的磁盘内。锅内再加上一点水淀粉和香油,开大火把汤汁煮粘稠。 粘稠的红烧酱汁均匀淋上,再撒上葱碎和香芹粒,香喷喷的四喜素圆丸就做好了。 “十二桌,上菜哦~” 余简朝着外头软软地喊了一声,转身帮着余建平开始做正宗的四喜圆丸。 四喜素圆丸(二) 关山月翘首以盼的丸子终于被端了上来,他撸起袖子,大刀阔斧地抄起勺子,不客气地先舀了个最大的放到盘子里,这才招呼同来的友人:“素的,不会影响你修生养性的。” 有人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咬着牙说道:“你叫我来吃饭,就是我辟谷道路上最大的绊脚石了。” 说起这个关山月就来气,跟这人认识了少说也有小半个世纪了,穿开裆裤就在一起上树下水的,这几年,老家伙还学人家的新潮玩意——辟谷。他都想吃没得吃,这老家伙是有得吃不吃,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吸溜了一口浓郁的汤汁,关山月心底赞叹,看着他踌躇得想动筷又不敢动的样子,也是好奇:“老褚,你到底是怎么想到玩这一出的?” 褚良伟也很无奈,临了临了,还被查出来三高,这不,也不知道老伴儿从哪里听来的,每个月辟谷三天,由内而外地排出毒素,一身轻松。也别说,这轻断食也挺有用,至少这么几个月,他也瘦了好几斤,连着走路都轻松了许多。 咬了一口丸子肉,杏鲍菇中混合了莲藕粒的爽脆,吃起来松嫩多汁,关山月鄙视地瞅了他一眼:“我看你就是缺少锻炼!走,吃完我带你爬城墙去!你以前可是一口气能爬好几公里的哟!” 褚良伟终于在这般令人难以拒绝的香味下缴械投降,也学着关山月的样子先吸了一口汤,顿时被鲜得眉眼都鲜活了起来,他连忙摇头:“不行了,老胳膊老腿的哪里还爬得动哟!跳跳广场舞还差不多……” “看不出啊,老褚——你跟老太太的业余生活很丰富啊!”关山月顿时肃然起劲,伸出的大拇指都快顶到他鼻子里头了。这小老头,以前比他还一本正经,没想到还打入老太太团内部了。 糟糕—— 说漏嘴了! 褚良伟立马闭住了嘴巴,就算是关山月怎么引诱,也不再多说一个字了。 开玩笑—— 他敢保证,就刚刚那句,这姓关的老小子等会肯定添油加醋地发在他们老友群里,还不不定要被怎么嘲笑呢! 都怪这四喜丸子太好吃了,一不小心他就放松了警惕,白白让关山月钻了空子! 想到这里,褚良伟又怨念极大地拖过了白色瓷盘,嚷嚷了一句:“这可都是我的了,你不能再吃了——” “哎?凭什么啊?你给我放回来!”关山月刚把碗里最后一滴汤汁喝完,还想再捞一只,就被褚良伟的操作震住了,他筷子一扔,不甘示弱地抢起丸子来。 酒足饭饱,关山月翘着腿惬意地剔牙,看着对面捧着肚子正在喝茶消食的褚良伟,啧了两句,说道:“老褚,最近忙什么呢?” “还不是明年的世界美食大赛,上头挺重视的,下个月就要开始选拔赛了。”褚良伟叹了声,视线飘向其他餐桌上正在畅吃的食客们,“往年也输送了不少队伍,结果不是被美丽国压了一头,就是被隔壁的小霓虹抢了风头。奶奶的,想我大华夏八大菜系,光满汉全席就有一百零八道,怎么就搞不过历史都没咱们一半多的国家?” 想到这里,褚良伟也满腹牢骚。 关山月鄙夷地回答:“你那些个什么厨师,莫不是随便找来充数的吧?” “胡说八道什么呢!那可都是从古传下来的手艺,就说去年有望夺冠的那个,就是鲁菜的正统传人,祖上是郭宗皋的厨子,族谱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呢。做的葱味包子,那可真是葱香浓郁而馅中无葱,实乃一门神技也。”褚良伟回忆,不禁赞叹,顿而又觉得可惜,“可特么的,竟然输给了小霓虹的小笼包鲷鱼烧,那玩意是吃的吗?分明就是个糊弄人的黑暗料理!”是个人都能看出两者之间的技术差异,偏偏那些个傻逼评委看不出来,竟然满票投了小霓虹胜。 褚良伟到今天每每想起还是气得不行,手里的茶杯“啪”地一声放到桌上,语气里头带着狠戾:“明年非要给他们好好上上课!” 关山月笑了笑,视线转回到已是一片狼籍的桌面上,他幽幽地说道:“说到底,还是觉得华夏太弱了,才可着劲儿在咱们头上拉屎。”可如今的华夏,已经不是从前的华夏,内陆城市多方崛起,江南、珠江经济繁茂,中部大城通接南北,华夏跺跺脚,地球都得震上三震。 褚良伟自然知道这些,所以现在也信心满满,又不免有些得意之色:“你且看着吧,今年的冠军我势在必得。” “老褚,你说今天这菜怎么样?”心中嘿嘿一笑,关山月面上无异,指着剩下了些残羹冷炙的盘子,问他。 “味浓而色香,吃起来口又不重……我说你这人,不是问的废话吗?不好吃,我能把肚子撑成这样?”褚良伟拍了拍胀大的啤酒肚,斜了他一眼,见关山月脸上浮现出算计人的奸笑,又觉得不对,身子做正了些,问,“不是,你这话是啥意思?” “我是问,如果以专业评审的角度来评判,这桌子菜,你给几分?” 这就有点那么个意思了,褚良伟的目光在桌子和关山月脸上反复流转,最终不可思议地问:“你不会是想说——” 关山月两指捏住他指着自己的食指,笑容更盛:“不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不行不行。”褚良伟抽回手指,嫌弃地在衣服上擦了擦,坚决地摇着头。这美食选拔赛还是有原则的,参赛的选手必须是经营店铺超过三年,或是有家族传承的,不然是猫是狗都能来参加,岂不是浪费资源?况且,这国内从选拔开始就是由国家电视台实时直播的,他这些年见多了想投机取巧的人,余家食肆他也知道,不过就是刚开了几个月的小店,达不到要求的。 褚良伟看着关山月的眼神越发不善:“老关,我说你不是这样的人啊?这家店是不是真跟网上说的那样,下药给你下糊涂了?”他们两人从年轻时候起就是并称的“哼哈二将”,就是以刚正不阿出名,一人从政,一人学文,在自己的领域都是说一不二的主,怎么现在…… 他狐疑地打量着眼前熟悉的脸,想从他满是褶子的脸上找出一点点心虚。结果人关山月丝毫不为所动,依然老神在在地喝着茶,面对他的质疑,还回以温柔一笑。 神特么的温柔,这是笑的时候吗? “老关……你倒是说话啊?”褚良伟脚底下踢了他一把。 关山月缩回腿,拍了拍裤面上沾到的灰尘,好笑地说着:“你急什么?等会自然有人来跟你说——” 美食大赛 褚良伟被他无赖的样子弄得刚想发火,就听见一个乖巧的女声,软软地唤了句:“关教授。” 关山月面上一欢喜,但紧跟着又板了脸,瞪了来人一眼:“叫老师!” 余简只得无奈地又重新唤了一句:“关老师。” 老师就老师嘛,为什么还要带个姓氏!但关山月也知道欲速不达,能让小姑娘改了口已经很好了,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他相信,未来把这个小姑娘拐到他那儿当关门小弟子的路途已经不远了! 褚良伟“咦”了一声,这才慢慢品过味来,又拉了关山月到身边耳语:“你是瞧上这姑娘了?” 关山月表情自豪:“那可不是!”这么些年,就这个小姑娘对他胃口,不卑不亢,还有一手出神入化的手艺。嘿嘿,等他收了余简当弟子,可不是天上地下飞的游的,想吃什么吃什么,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余简:关教师你想多了吧! 褚良伟又一言难尽地说:“那你也不能为了她找我开后门吧?” 余家食肆的小老板他也知道,事情闹得沸沸扬扬,还牵扯出了刑事案件,他想不关注都难。余简这姑娘也映入他的眼帘,当时就觉得吧,这小姑娘还是有点魄力的,比她那两个只会傻乎乎躲在厨房里头做菜的长辈强。但欣赏归欣赏,开后门,是绝对不行的。 “阿简,来,给你褚爷爷科普一下你们老余家的历史。”关山月手一挥,挪了个位置让余简坐下,顺便给自己倒了杯茶,准备开始听故事。 余简不明所以,没敢动,站在原地不解地看着他。 什么毛病?一言不合就让人家说家族历史?还有……那人是谁? 还是褚良伟看出了小姑娘的疑虑,轻打了一下关山月,和和气气地对着余简自我介绍:“我叫褚良伟,你叫我褚伯伯就行了,我还没老到当你爷爷的份儿上。”他虽然瘦了十来斤,但还是珠圆玉润的模样,看着倒比一旁的关山月还要年轻上不少。 褚良伟瞧着关山月脸上横竖都连成了一片的沟壑,笑容更大,对着余简说话的语气更加柔和:“至少比关教授看着年轻多了!”教授两个字着重加强,狠狠地在关山月心头上扎了两针。嘿,还有你老关搞不定的人,这回可有得看好戏了。这小姑娘的面相看着就是个固执的,又有主见。褚良伟心底偷笑,倒也没忘了正事:“老关说你们家有渊源已久,不知道能不能跟我说说?” 伸手不打笑脸人,余简回了一个笑脸,依旧把目光放在关山月身上。 老头子哼哼两声,这才不情不愿地解释:“老褚负责美食大赛的事情。” 只这一丁点儿的点拨,余简就明白了。渡边村一曾经放言,要在世界美食大赛中力挫华夏,事后她曾经找寻过相关的信息。这种赛事由世界美食协会举办,每两年举行一次,除了丰厚的奖金外,厨师们服务的餐厅将会额外获得米其林评级的机会。这可是任何一个餐厅,梦寐以求的殊荣。 华夏美食文化悠远流长,可被评为米其林餐厅的,却一个手都能数得过来,而且多在一海之隔的香江。这让余简觉得很不忿,自然也存了想去美食大赛一探究竟的想法。 “我们余家是做闽菜起家,这点,关老师应该是知道的。”余简朝着两人缓缓说着,关山月哼了一声,算是认同了她的话。余简转而一笑,又说道:“祖上最出名应属清末民初京城余家食肆的创始人余齐铭,在《潮州志》上有名册记载,算是我们饶乡的名人。” 褚良伟诧异地看向关山月,只见他颔首:“没错。我找过地县的资料,确实有这么一号人物,在清宫里头任职。在京城以自己姓氏开了餐馆,后遇八国联军入侵,一夜之间被火烧付之一炬。说起来,余齐铭也算是爱国人士,为支持先进运动贡献了很大的力量。” 这段故事余简也是头一次听说,她只知道祖上余齐铭是余家食肆的创始人,却没想到有这么一段秘辛。但又有些不解:“关老师,我并没有找到这些资料啊……” 关山月摸着胡子,得意洋洋地瞟了她一眼,下巴高高扬起:“你当然不知道,这些都是未公开的文献资料。”那话里话外的,充满了各种诱惑,你看,你不当我的弟子,你就永远接触不到这些哦…… “这么说来,余家还算是传承有序。小丫头,你再跟我说说,你们余家有什么绝学?” 说起余家绝学,那不得不提闽系菜肴。作为华夏八大菜系之一,历经中原汉族文化和闽越族文化混合而成,融合了闽东、闽西、闽南、闽北和莆仙五地风味,以“香”、“味”见长。又因闽地靠海,饮食习俗也有着鲜明的开放特色,擅长烹制山珍海味,又有红糟调味、糖醋腌渍,更善于制汤。 “余家是红糟调味和制汤的翘楚。”余简以指蘸水,缓缓在桌面上写下几道残谱上的菜式,让褚良伟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他颤抖着嗓音说道:“这些菜真的存在?” “不然。”余简摇了摇头,“残谱上的菜最多只能复刻出五成,多数的食材已经寻不到了。” 褚良伟暗自心惊:“那也很了不起了。” 这算什么?余简不屑地勾了勾唇,继续说道:“我的爷爷,是饶乡国营饭店的一名厨师,我父亲和叔叔就是他培养出来的。他最大的建树,并不是厨艺多么的精湛,而是他留给我们的手稿。”说着,余简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点开相册隐藏相薄,找出一张照片放到两位面前,“这是他晚年的研究——韩公宴。” 韩公宴? 褚良伟和关山月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以然,这照片上只是简单了写了一道菜的食材和做法,还简易地画了一些图片,看着像是菜式的成品。褚良伟戴上老花眼镜,放大了仔细看,这一琢磨,就觉得有意思了。 过了好一会,他才抬起头,脱下老花镜放在手边,满脸的兴致勃勃,问:“这是根据韩愈的诗词研发的菜品?” 邀请函 “鲎实如惠文,骨眼相负行。蚝相黏为山,百十各自生。蒲鱼尾如蛇,口眼不相营。蛤即是虾蟆,同实浪异名……”这首《处南食贻元十八协律》道尽了韩愈这位大政治家初到岭南的所见所闻,遍地的虾蟹、蛇虫,多的是没见过的物种,这位大人物大开眼界之时,也将长安的潮流带到了岭南。 自从学文以来,余简对唐诗尤为关注,不仅是因为唐人的风雅,更是因为乡音的熟悉。 最近梦见大唐的次数都变得多了,光禄寺小厨房里头的一碗一筷都清晰得历历在目,有时候突然醒来,她都分不清现实和虚幻。只是一直想见的那个人,还是依然隐藏在青烟之中,余留模糊的背影,她追不上,摸不着。 “韩愈对闽南地区的贡献都是有目共睹的。但这跟你说的那个什么……”关山月小皱眉心,不解地说,褚良伟在一旁小声提醒:“韩公宴!” 关山月恍然大悟:“对!跟那个韩公宴有什么关系?” 余简施施然露出笑容,对着两位大佬说道:“千年前大唐以长安为都,除了富裕的江南,唯有广州府广设通商口岸,四通八达。但距其不远处的闽南潮州却因地势偏远,民风不化。韩愈南下,仅任潮州刺史八个月,却在任地兴修水利,传授中原的先进耕种技术。不仅如此,韩愈此人……” 余简唇角微微勾起,脸上透露着神秘。 褚良伟正听得入神,连忙催促:“韩愈怎么了?” “还是个吃货。”朱唇启,吐出一个字。 褚良伟愣了愣,脸色有些难看起来,他不住地瞟着余简,嘀咕道:“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还是在诗里。她家几代人广泛研究韩愈诗集,发现此人除了远大抱负外,唯对美食难以弃舍,即便到了贫瘠的潮州,面对没有见过的各种生物,也不忘发挥吃货的本能,不管能不能吃,吃了再说! 这才有了后头那半本残谱,和老爷子捆成堆的手札。 “这还达不到你那所谓的标准?”关山月此刻心情极佳,韩公宴什么的,他不清楚,也不想知道。但是余简话里话外透出的意思,她还有好多的菜式藏在肚子里,没做呢! 这说明什么? 他老头子的口福还在后头呢! 想到这里,他真是通体舒畅,按了桌子上的铃,招来服务员,就着菜单又狠狠地点了两个大菜。老褚什么的就不管他的,刚才顾及着肉都没吃过瘾,等会烤鸭上了,就让老褚看着他吃,馋死他! “您可不能再吃了。” 余简给了个眼神,服务员憋着笑退下,扭头,关山月还在对着小老板吹胡子瞪眼,只听嚷嚷声:“为什么不让我吃?我付钱呢!” 给他的茶杯续上水,余简不赞同地瞥着他:“没理由,您再坚持以后我可限制您拿号了啊!” 关山月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气呼呼地捏着杯子一饮而尽。 欺负人! 褚良伟摸着下巴打趣地看着两人,这老关还没把小姑娘拐回家呢,倒是先多了一个管他的人。老关这下半辈子哦,福气大着呢…… “小姑娘,有对象了没?”褚良伟猥琐地往余简那儿靠了靠,低着头小声问。 这哪还能忍?关山月一把把他拎开,硬生生地用腿强制隔开两人,对着褚良伟隐隐露出些不悦:“你这老小子,想干什么?阿简还小呢,别看着个人就发挥你那媒婆的本性!” 说着,还大力地哼了一句,以示心中的不满。 褚良伟跟他认识多少年了? 这人看着面上是个恶人,实则就是个纸老虎。 也不管他,隔着桌子下那只腿,探了探上半身,嘿嘿一笑:“褚伯伯有个孙子,比你大不了几岁,跟我一样,一米八的大高个儿,那是一表人才……” “停停停!”关山月抄起筷子扔到他头上,怒目相对,“你再说,我可真要跟你急了啊!” 他底下那么多未婚的学生呢,阿简要找,也得从他那儿找,怎么能便宜外人?他瞧林风徐就挺不错,虽然有点傻,但以后肯定对阿简唯命是从。这么一想,他还真觉得两人挺般配,等会回去,把小林呼过来,先问问他啥意思…… 余简还不知道自己正被乱点鸳鸯谱呢,她“扑哧”笑出了声,摇了摇头:“我还没男朋友,不过也没准备谈。褚伯伯,美食大赛的事……” 褚良伟乍听她言,不免觉得有些可惜,眼珠子滴溜滴溜顺着她从上到下转了好几圈,又看她虽盈盈笑颜,眼神却清明坚定,只得暂且放下了撮合的心思。 提及正事,他倒也含糊,翻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小张啊,明儿再多加一份邀请函,给蓝海街的余家食肆。对,对,来的时候带上记录册。” 挂了电话,扬了扬手机,眉毛挑起,尽是得意之色:“成了!” 关山月默不作声地瞅准机会踢了他一脚,果然见他抱着腿大呼疼,两手一摊无辜地说道:“我无意的。” 炫!我让你再炫! 看着他眉毛眼睛皱成一团的丑样,关山月心里乐开了花。 没想到这么简单就拿到了邀请函,余简欣喜万分,对着两人真诚地道谢之余又说道:“褚伯伯走的加一下前台的微信,我欠您这么大一个人情,您以后想来的时候提前说一声,我亲自下厨!” “那我呢?”关山月酸唧唧地问,这个臭丫头,要不是他,褚良伟能来?她能拿到邀请函?怎么过河就拆桥了?就光记得感谢褚良伟了? “哈哈哈——”褚良伟看着他那撒娇讨糖的样子,捧腹大笑。哎哟,活了这么久,还能在老关身上看到这番扭捏作态的动作,他必须得拍下来,让老友们都好好笑一笑! 余简无奈地看着他,指着桌上吃得快空的盘子:“您哪回来,不是我给您做的?”她倒是想让爸爸和建平叔做,可老爷子那根舌头,比狗还灵,尝那么一点儿就分辨出差异。 也对! 关山月这才恢复了神色,只是脸部线条柔和了许多,刚想说什么,又撇到褚良伟的小动作,心下大惊,一把夺过他的手机,气急败坏地说道:“你是不是拍我什么丑照了?!” 所以说…… 这几十年的交情不是白来的。 褚良伟嘴上说着“哪能啊”,脚底打油,顺着墙脚一溜烟地滑走了。 留下关山月感觉一秒,低头一看,屏幕上赫然是自己放大的脸部特写…… 笑得跟朵菊花一般—— “褚良伟!你给我死回来——” 我觉得他可能出事了 唐静灵忙完手头上的工作,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到十二点了。唐渊除了隔三差五的会告诉他自己平安的消息,多一个字都要挂电话。她思来想去,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正巧今日在蓝海街附近,准备去找余简商量一下对策。 后厨里头,余简正在案板前忙碌着,昨天直播间的奖是抽了,但这丸子还得劳烦她一只一只做出来。原因无他:四喜素丸的呼声实在是太高了。反倒是传统的四喜肉丸反响平平。 余建平对着镜头不是味地说道:“看来还是阿简的魅力更高一点。” 引得直播间里又是弹幕一片,大家纷纷拍马屁,呼喊着:【建平叔的手艺一流!】 还有情商高的,没忘记还在忙碌的老父亲:【建国爸爸做的也很好吃!】 这一碗水端得平平整整,天秤都没这么齐的! 余建国乐呵乐呵地瞅了一眼,被糖衣炮弹轰得东西南北都快分不清了。心里头一欢喜,大手一拍,又招来周小妍:“再抽一波,送饺子!” 京城的冬季冷得不行,这才十二月,不套上厚羽绒都不愿意出门。一到这种时候,热腾腾肥嘟嘟的饺子,就成了桌子上常客。 余家是南方人,平时喜欢馄饨多一些,但食客们要求,余师傅们也不好拂了他们的要求,主食里头便加了几道不同馅料的饺子,普通的如鸡肉冬笋馅、三鲜馅的,还有羊肉馅的,不常见的便要属鹅肉馅的。 这么一闹,直播间里头的观众们更加热闹了,刷了满屏幕的火箭飞船。 这下,轮到余简哭笑不得了,她手里头还在搓着丸子,余建国又招呼她:“阿简,送的饺子就用你上回做的那个啥翡翠白菜的模样,也给咱们店里打打广告嘛!” 他最近跟着余妈妈一起在看经营管理的书籍,还知道要打广告了。 “行吧!”余简无奈地点头,对着镜头又说道,“今天先把四喜丸子都给大家发出去,饺子的话,抽中的人后台私信说一下喜欢什么馅料哦,等明天我给大家做!” 又是欢呼声一片。 说实话,直播开到现在,大家竟然空前一致地和谐起来。余建国和余建平不善言辞,平时跟他们的互动不算太多,但空下来的时候也会看他们写的什么,时间长了,还会开几句玩笑。 余简更是和气了,只要在店里,基本都是一边做饭,一边跟他们聊天,面对大家提的做菜困扰,都会一一解答。 观众们就觉得,这么长时间了,要装的早就露出马脚了,可这一家子人多真实啊!有曾经对他们恶言相对的,现在也黑转粉,还是打死也不脱的那种了。 …… 唐静灵带着一身风霜走进店里,饭点都快过了,大厅里寥寥几桌人,都是接近尾声正在喝茶聊天了。 张明明今儿当班,见了熟面孔,赶紧端上了热茶,先给他暖暖身子:“唐姐,怎么这个点来了?” 一口茶水下肚,唐静灵觉得整个人都活了过来,把杯子放在手里来回搓了搓,快冻僵的脸上浮现出笑意:“正好在附近,过来瞧瞧,小老板在吗?” “在呢!这么冷的天,给您来点羊汤,炒两个菜,再上盘饺子?”张明明指了指后头,表示余简在厨房,又翻出餐牌给她瞧了瞧。 “行,你看着办,别弄太多,我在减肥呢!”唐静灵点头,还是很信任老余家的人的。 减肥? 张明明来回打量了她好几眼,唐姐这脸都没他巴掌大,那双腿跟两根细竹竿一样,哪里还有脂肪给她减肥? 这女人啊,有时候就是不知道在想啥…… 张明明耸了耸肩,表示自己搞不懂。 “小老板,唐姐来了,说是在附近办事,我看着像是走着来的,鼻头都冻得通红。”张明明拿着单子掀开帘子,对着余简说道。 “好,知道了,你先给她煮壶哈!” 今儿的饺子馅是余建国一早就来拌的。羊腿肉剔骨洗干净,手工捶打成泥,放入调料和料酒腌制,再加几枚鸡蛋搅拌均匀。 新鲜的茴香切成碎末,和羊肉泥打在一起,加点清水揉搓,让香料和肉完美融合。 饺子皮是余简现擀的,小面团用手掌轻轻一按,擀面棍轻轻一碾,便是一张薄厚适中,大小相宜的饺子皮,挖上一勺馅料,指尖蘸水,一拧,一按,一压,白胖胖的小圆饺就成了。 唐静灵等啊等,喝了半壶茶水终于等来了香喷喷的菜,果然跟张明明说的那样:一小碗羊肉汤,一小盘饺子,一碟脆黄瓜,一盘清炒生菜,分量刚刚好。 冬日里见着绿叶菜本就心生欢喜,更别提那绿油油的生菜还泛着浓郁的香味,一看就知道是加了高汤炒的。 羊汤清清爽爽的,被余简撇去了浮油,撒了葱碎和芹菜沫,喝一口遍体生香,里头的羊肉炖得软烂,入口就化。唐静灵安安静静地吃了大半碗,这才转向盘子里头的饺子。 她小的时候,父母还没过世,逢年过节母亲总会包饺子,这一晃多少年过去了,记忆里总还是会浮现父母的脸。 饺子皮软嫩爽滑,轻轻一咬,咸鲜美味的汤汁瞬间溢出来,伴随着一股特殊的香气。 她细细地闻了闻,诧异道:“这是……茴香?” 这茴香羊肉饺子,算是异域风味,馅料里没加葱姜,只有茴香一种香料的气味,跟着羊肉混在一起,倒是出奇得和谐。 她咀嚼着嘴里头的饺子,羊肉的细腻和饺子皮的软滑融合在一起,美味尤甚刚才的羊肉汤。 那腌黄瓜,带着一点点的麻辣和酸味,吃了两口就胃口大开。 清炒生菜就更不必说了,蘸满了汤汁一口放进嘴里,“咔嚓咔嚓”嚼得脆响。 就一会功夫,唐静灵吃得干干净净,连羊汤都没剩下,她抚摸着暖意盎然的胃,有些哀怨地吐槽自己:“又吃多了!就是管不住那张嘴!” 张明明来收盘子的时候正好听见她的话,没忍住笑了出来。 唐静灵瞪了他一眼:“都是你,又让我吃多了!”这把责任妥妥地怪到了张明明的身上。 行吧,反正吃都吃完了,就随便你说吧。张明明低着头收拾完桌子,又给她续上茶水,这才去后头请余简过来。 “小老板,你们女孩子都这么的……口是心非吗?”跟在余简身后,张明明悄悄问。 余简好奇:“为什么这么说?” “还不是唐姐,她嘴上说着要减肥,结果上的菜都吃完啦,一点儿都没剩下!”关键的是,吃了还要怪他上菜上得太多了,这还有天理吗?? 余简忍俊不禁:“唐姐是跟你开玩笑呢!” 唐静灵拉着余简的手坐到一起,眉宇间满是担心:“唐渊有没有跟你联系?” 出国后的唐渊只跟余简联系过一次,微信上匆匆留言,说明了他有事必须要走,都没来得及跟她告别,又说很快就会回来,到时候给她带礼物。 余简看了,没回。心里头多少带着些怨气,又觉得他话里话外都是一般讨女孩子欢喜的举动,不免也有些意兴阑珊。 见余简不说话,唐静灵叹了口气,心底隐隐地不安起来:“阿简,我觉得唐渊可能出事了。” 被软禁 “怎么会?”余简怔愣,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冷气,眉头深深皱起。 唐静灵思索了很久,要说唐渊跟公鸡国的渊源,一则是蓝带学院的经历,二则就要追溯到他们的父母。 唐家早年移民马来国,姐弟俩的爷爷唐邶跟当时到马来国旅行的奶奶一见钟情,坠入爱河后闪婚,没想到唐奶奶是公鸡国北部地区有名的贵族普鲁沃家族的子嗣。为了爱情,唐邶毅然决然关掉了马来国的工厂,跟着爱人去了公鸡国。 唐邶夫妻俩共生育了四子两女,唐渊的父亲位列第三,却是最像父亲的孩子,仅继承了母亲的蓝眸和高挺鼻梁,其余倒是跟父亲一模一样。 而唐渊的母亲,是一位正宗的华夏人,留学的时候遇见他父亲,被这位优雅又成熟的男子所吸引,两人很快就确认了关系。 而这份恋情表面得到支持的同时,却在背后反复遭遇挫折。唐奶奶属意家族中另外一位贵族女孩,明里暗里破坏两人的结合。 一怒之下,唐渊的母亲带着还在肚子里的唐静灵远赴他乡,唐渊父亲紧随其后,也跟着当时还没结婚的妻子一同离开了公鸡国。 打从唐静灵记事开始,就觉得家庭关系极度微妙,父亲每次带她跟弟弟回公鸡国,母亲从来不跟随,还会恶言相对。 直到父母离世,她才渐渐了解了事情的真相。葬礼上,爷爷唐邶悲痛欲绝,可奶奶和连长相都完全西化的兄弟姐妹们,却冷眼旁观。 唐静灵再傻,也知道这其中肯定发生了什么。 葬礼结束后,唐邶跟唐渊单独谈话,也不知道两人到底说了什么,只记得唐渊再看那面容慈祥的奶奶,已是满目冰凉,透出点点恨意。 “人家都是报喜不报忧,可阿渊这人,喜忧都不会报,即便是报平安这种事情,他也只会是想起来才会说上那么一句。隔三差五地给我发信息,这不是他的风格。”唐静灵回过神,轻轻地叩了叩桌子。 事出反常即是妖。 “我准备去一趟公鸡国。”唐静灵看着余简,小姑娘穿着深色的棉服,头发松松地绑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如柳的弯眉毛。 这还是唐静灵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她,只觉得单拿出来都是平平无奇的五官,组合在余简的脸上又是出奇的和谐。连着小姑娘微皱的眉峰,都让她觉得好似仕女图中的女官一般,温婉又透着傲气。 这样的小姑娘,就是她看着都欢喜,她那个傻弟弟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还不努力拐回家? 唐静灵握住她放在腿上的手,又问:“阿简,你愿意陪我一起去吗?” 余简抽回手,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我要上课,食肆里也挺忙的。”最关键的是,她以什么身份去?她跟唐渊的关系时近时远,或许只是她襄女有意,潇郎无情呢? …… 唐静灵想得没错。 唐渊确实出事了,准确点来说,他算是被半软禁了,以亲情的名义。 普鲁沃家族从十四世纪起就是公鸡国北部的大贵族,带领地的那种。从最早的葡萄酒庄园,到后来的连锁酒店、连锁餐厅,这一条利益链上捆绑着多少大大小小的家族。 从唐渊父亲那一辈起,婚姻便是利益的筹码,唐渊的叔叔伯伯姑姑们,不是嫁到了其他贵族家,便是娶了“土着”的女儿们,代代相传,说是为了保持优良的血统,不过是一根绳上蚂蚱。 唐渊大剌剌地岔开双腿靠在沙发上,看着眼前优雅地拿着法郎茶杯的中年人,嘴边是掩饰不住的轻蔑笑意。 “不用这么看我,evan。”一身休闲的家庭装,中年男人品尝着法式红茶的芳香,微微一笑,“要不是母亲非要见你,我想我这辈子都不愿意再跟你们有什么交集。” 唐渊神色不改,用着同样的话回敬他:“谁不是呢?安东尼叔、叔。” “不过,你都把我带来这儿好几天了,我那亲爱的奶奶的呢?怎么还是畏首畏尾地缩在后面,是当垂帘听政的皇太后当习惯了吗?”唐渊用着流利的公鸡国语言,说着犀利的词语。 果然,安东尼脸色一沉,偃偃地看着他:“你奶奶还是普鲁沃家族的掌事者,注意你说话的语气。” 唐渊丝毫不在意他的威胁,这种话在他听来不过是狐假虎威地把戏,他稍微坐起身子,往安东尼坐着的一侧靠了靠,托着的下巴轻轻一抬:“这么多年了,还没轮的到您做主啊?” 这话一出,安东尼的脸色更难看了,手里的茶杯柄越捏越紧,唐渊连忙嚷嚷:“哎哟,您轻点!捏碎了可就买不到了,这是古董吧?” 话虽这么说,可乌溜溜的眼珠里满是戏虐。 “你!”安东尼被他怼得语塞,半天才平复好心情,茶杯轻放到杯托里,他又开始优雅地笑起来,“evan,你奶奶说了,让你在这里安心住着,时间到了,她自然会来见你的。在此之前,你的活动范围,可不能出这所庄园哦!” 这就是赤裸裸的胁迫了。 唐渊沉着脸看着他,恍惚间,突然灵光大闪。在国内与韩遇白一直接触的那个连锁酒店,似乎就是普鲁沃家族旗下的子公司之一。乔森在临死前,开心地告诉他有公司邀请他合作,那么这个公司是不是也是普鲁沃家族的呢? 找到了蛛丝马迹,肯定会有重大线索,只是现在他被关在老宅里,来去都有人看着,手机也时时刻刻被人监控,他只能假借报平安的借口给唐静灵发消息。 希望他姐姐能察觉出异样。 这一头的唐静灵已经料到余简会拒绝她虽然有些遗憾,但也并未坚持,只是感叹地摸摸她的脑袋:“我们阿简,也不知道以后要便宜谁家的臭小子了。” 余简脸上一红,颇有些羞涩,倒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提醒唐静灵:“静灵姐,我觉得这件事,你可以找李含致商量一下。” 唐渊曾经说过,他有三个好朋友,不说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但是关键时候以一顶三是没问题的。 她不知道唐渊陷入的那种险境,但找他们帮忙,总是没错的。 翡翠白玉饺(一) 过了两日的清晨,窗户上结了厚厚的冰霜,余简惯例起得很早,刚推开窗户,发现外面正飘着片片分明的白色花瓣。 她惊喜地叫了起来:“这是下雪了?” 赶忙套好衣服,匆匆洗了脸。屋外的小院里,早就银装素裹地浅浅铺了一层白霜,上头一行清晰可见的脚印蜿蜒至朱色门口,应该是余建国出门时候留下的。 余简摸了摸树枝上的雪花,弯着眼咧开了唇。 她不是没见过大雪。 往年的长安城,也总是风霜遍地,但据她养母说,她是在雪天被发现的,故而每到下雪的那一日,便是她的生辰。 人逢喜事精神爽,踏进余家食肆的时候连着周小妍都看出来了,抓着抹布蹭到她身边,肩膀推了推她:“啥事啊?说出来让我一起开心一下。” 天气冷了,她也不再穿那些仙气飘飘的长衫,换了儒裙,又在肩上套了御寒的披袄,垂下两颗白绒绒的小球。余简伸出手,好奇地捏了捏,又觉得她此番打扮有些眼熟:“你这穿着倒是很新鲜。” “是吧?最近不是有个电视剧很红吗?我可是找了师傅根据里面的衣服改制的,怎么样,有没有唐朝古典美女的感觉了?”周小妍捏着抹布转了一圈,颇有些得意。 难怪她觉得哪里熟悉,原来是有些大唐服装的影子。余简绕着她走了两圈,这才提了建议:“额间加上花钿,那就跟唐宫里走出来的一样了。” 周小妍大喜,握着她的手不住摇晃:“还是小老板懂我!我就说少了点什么,立马改正!” 余简看着她火急火燎地背影,笑着摇了摇头。 她啊,离着唐宫贵人差了不止一点半点,就那盈盈一握的腰肢,也不受圣人待见啊! 直播间里第一批获奖的幸运儿们已经陆陆续续地收到了余简寄过去的丸子,看见她出现在镜头里,立马疯狂地弹起了弹幕。 余简被满屏的白色字体吓了一跳,抚着小心脏直呼:“慢一点,看不清了。”又转头看着自己老爹,用眼神询问。 余建国已经被直播间里小可爱们轰炸了一上午了,里头不要脸地连亲爹都喊出来了,就是让他们多几波抽奖,还想再多吃几个丸子。 余简伸长了手,一点一点滑动着聊天记录,笑得眼睛眯成了一道缝。 “素丸子有这么好吃吗?”她轻声问着。 “好吃好吃当然好吃!”林业大学某间宿舍里,周勇一边呼啦呼啦地扒拉着米饭,一边大声喊道,连带着同宿舍的兄弟们都咆哮了起来:“周勇你赶紧问小老板还抽不抽奖了?!” 四喜丸子一共四颗,两颗荤的两颗素的,冷冻过后被放在塑料饭盒里,里三层外三层严严实实包了好几圈,还贴心地放了个冰袋,又是同城快递当日达。 正好碰上饭点,四个人抵着头一合计,偷偷摸摸地搬出了小电饭锅,按照余简写的烹饪方式,连冻带丸子一起放进锅里,倒一点点的水,开了最小一档炖了起来。 十分钟后,盖子边缘开始冒出丝丝热气,刚走近就闻到一股浓香。周勇连忙谴了室友去买米饭,他已经可以想象,白色米粒上裹着鲜亮的汤汁,连着丸子一起塞进嘴里,那种满足感…… 四喜丸子肉质扎实,里头混合了玉米粒和藕碎,吃起来不仅不腻,满口鲜甜。周勇吃的是心心念念的四喜素丸,用勺子分成两半,热气伴随着香气蒸腾到他的脸上,他深吸一口气,搅动了米饭上的汤汁。 他是西市人,最喜欢吃的就是四喜丸子,吃这素丸纯属好奇,没想到光闻味道就觉得丝毫不比荤丸差。 尝一口,更是瞪大了双目,左顾右盼好一阵:“这也太好吃了吧!” 杏鲍菇的味道吃起来比肉更甚,入口爽滑不黏糊,细嚼还能吃到马蹄的香脆,他一连吃了一大半,又狠狠地挖了一勺汤汁拌饭放进嘴里。 唔…… 汤汁鲜美,带着食堂里头每每被他们嫌弃得要死的米饭也美味了起来。 “古人都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要我说,牡丹花哪里有这四喜丸子好,我要死也得是吃美食吃死的!”室友摸着肚子,走了两步仰卧在下铺的床上,发出感叹。 周勇猛点头,嘴里不含糊地嚼着:“我赞同!” 再加上小老板说今天要做饺子,周勇又连忙打开直播软件,跟着里面的食友一起起哄。 他没那么好运,能连着被抽中,但他有一颗积极向上的心,只要话说得多,屏刷得勤快,肯定能得到小老板的垂怜! …… 食客们的心思,余简可不知道,她正在给今天的饺子,搅拌馅料。 还是茴香羊肉馅,里头还加了余简秘制的高汤汁,茴香清冷的香气就弥漫了一整个厨房。 翡翠白玉饺,饺子皮是个大工程,面粉里头加入菠菜汁,将面团揉成翠绿色,在取饧好的白色面团,擀成长条,再包入绿色面片中,揉搓均匀切成小段。 切好的小块按扁擀成饺子皮,变成了外绿内白的小面片。 里头包上和好的茴香羊肉馅儿,两手按压,捏紧,翡翠白玉饺就做好了。 “哟,挺漂亮啊!”余建国拿着锅子转手,一边用铲子把炒好的菜放入盘子里,一边稀奇地瞅了一眼码得整整齐齐的饺子。 远远看去,跟一颗颗鲜翠欲滴的小白菜一般,根茎白润,叶子翠绿。 余简捏完手里最后一个饺子,拍了拍沾到袖子上的面粉,指着自己打下的江山,自豪地说:“爸爸,我这跟电视里头的台省博物馆的翡翠白菜,也查不了多少了吧?” 余建国一听,乐得不行,还自夸起来了。他装模作样地到跟前仔细瞧了瞧,挑着毛病:“哎,你这颗白菜有点儿蔫儿啊,怎么菜叶子比其他个儿的短了不少?” 余简大惊,立马跟着上前:“哪个?” 不可能啊! 她手里头出来的东西,不说做得一毛一样,但差异度也不至于这么高了啊? 她顺着余建国的手指一个一个看过去,果然有一个白胖子的绿叶特别短小,但是那上头分明有被人“采摘”的痕迹,她撅起嘴,嗔怒地剁了跺脚:“爸爸——” 还带自己动手制造瑕疵的? 翡翠白玉饺(二) 余家食肆今日的员工晚餐,除了小菜外,还上了好几盘子的翡翠白玉饺。 余简脸上带着浓浓的笑意,筷子上夹了一个胖胖的饺子放到余建国的碗里,颔着首说道:“看看我调的馅料是不是比您做的好吃!” 余建国动筷前,先亲昵地刮了刮她翘得尖尖的小鼻头,微扬唇角:“这是想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余简严肃:“那倒不是。”顿了顿,又嘻嘻一笑,“是后浪把前浪拍在沙滩上了。” 说完,跟着周小妍笑得挤成一团。 余建国看着女儿脸上又露出的笑脸,也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夹起青白交映的饺子,咬了一口,嘿,还真的比他做的好吃! 又蘸上秘制的醋和辣子油,顿时露出了享受的表情。 辣子油是余建平闲下来的时候做的,如今正好到了时候,红彤彤油亮亮的,吃到嘴里却只有一点儿辣意,典型的南方口味。 张明明有点儿觉得不够劲,指着辣子油碟提意见:“这点辣味北方人吃得可不过瘾。” 这一句倒是提醒了余简,这冬日里,肯定得熬些香香的油辣子,配上饺子和醋,才是最地道的吃法。 想到就赶紧做,吃过饭,余简看了眼订单,今儿下雪,天气有些恶劣,有几桌客人取消改了日期,晚市有两位余师傅就忙得过来了。 余简正好趁着这功夫熬油泼辣子。 这辣椒传入中原的时候大约到了明朝,大唐虽然也喜欢食辣,但多数是胡椒的辛辣,倒是没有现代那么纯粹的辣味。 她穿越到现代,断断续续也学了好多东西,这油泼辣子,是第一回尝试。 粗辣椒面和细辣椒面按照比例混合,放上熟芝麻、白糖和盐,再倒一点点冷油,边倒边搅拌均匀,搅拌成湿润的状态备用。 好吃的辣子油,熬油是关键。锅中冷油放入姜葱蒜、洋葱、香叶、和八角,开小火熬,油冒泡慢慢铲动香料,让滋味渗透到油中。煎到蒜粒变得焦黄,再加入香菜熬制几分钟。 熬过的香料取出,把剩下的油少量多次浇到刚才的辣椒面上,一边浇一边搅动,直到放到比辣椒面多一倍的油量。 秘制辣子油香浓红亮,余简用筷子沾了一点放到舌头上尝了尝,登时就被辣得连连吐舌头,又狠狠灌了好大一口冰水。 惹得余建平连忙把水盆端走:“那是我冰虾子的水,你都给我弄脏了!!” 眼看着虾子煮得到了时间,马上就要从沸水里头出来接受冰水的洗礼,这下可好,盆子边缘一个鲜亮的油嘴印子。余建平只得倒掉洗干净全部重来,看着余简还在给自己降温,狠狠心夹了个冰块直接放到她还没来得及收回的舌头上。 美其名曰:给你消消辣。 好家伙! 这冰火两重天直接先让她感受到了,余简吐了不是,不吐也不是,只能在厨房里头不停吸着流水跳脚,还含糊不清地埋冤余建平:“冰块……唔……好冰……” 直播间的观众们哪见过这种场面,纷纷截图留念,有的还机智地做成了表情包,余简一看,觉得自己的刚熄灭的过去,又“腾”地上头了…… …… 鲁冰冰是典型的东北姑娘,在他们那儿,女孩儿都跟大老爷们一样豪爽,撸串喝酒,那都是直接对瓶吹的。 不吹牛地说,放眼望去外国语学院整个阿拉伯语系是三个班级,能喝倒她的屈指可数,不论男女。 而东北人,最稀罕的就是饺子。别说逢年过节了,就是普通来个小喜事,比如彩票中个五块钱那种,都得整盘饺子大家一起乐呵乐呵。 这不,她这个幸运儿就抽到余简亲手制作的翡翠白玉饺。 刚拿到快递拆包的时候,她还在笑:“这饺子,看是挺好看,就是个儿小了点,估计馅料也不多,还不够塞牙缝的。” 饺子这种食物,现煮最好吃,余简跟着四喜丸子一样,做好后速冻了一下,食客们收到手里的,都是需要加工的半成品。 鲁冰冰熟门熟路地插上电饭锅,水开后加一小勺盐,再把饺子一个一个地下到水里。她都吃出经验来了,水中放盐是防止饺子破皮,而煮的过程得再加上三次冷水,等饺子胀大全部浮上水面,这才是能吃了。 “好鲜……”鲁冰冰先喝了口饺子汤,咬了一大口,羊肉馅里头的汤汁多得都快要飚出来了,嘴里头满是茴香的香味,一点都不冲鼻,反而是一种浓浓的亲切感。 辣子油被贴心地装到了小盒子里头,满满一大盒子,上头贴着便签纸,是余简一笔一画写的:“有些辣,适可而止。” 梅花小楷端正漂亮,一撇一捺都显示出写字的人良好的文字素养。 鲁冰冰弹了弹纸头,还不忘记再啃一颗饺子:“字写得真漂亮。” 把“翡翠”咬开,先在醋里头滚一圈,再在辣椒油里头滚一圈,跟着不蘸料的饺子不同,这回的翡翠白玉饺更增添了强烈的味觉触感。 “嘶——”她倒抽一口气,辣子油熬得透透地,混合香料和辣子本身的辣味,多重触感,仿佛让人置身在火焰山里,周围都是大大小小温度不一的火团子。 她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羊肉饺子,顿时觉得腿也迈不动了,又瞅了瞅还多好些的饺子,细心地把它们“锁”到了自己买的小冰箱里头:“你可是姐姐未来好几天的口粮了!” 忘了说了,这辣子油简直就是为她良心定做的,完完全全就是他们东北的味道,辣嘴不辣心。 “什么东西这么香?”门外,传来宿管有阿姨的声音,鲁冰冰飞速地放下碗筷,倒掉锅中的热水,就把违禁电饭锅收拾一番塞到了行李箱里,又把拉链拉上,重新塞到柜子里。 “鲁冰冰,你是不是煮什么东西了?”没两分钟,宿管阿姨从门外开门进来,嗅着鼻子走了一圈,东翻翻西翻翻想找出一点蛛丝马迹。 鲁冰冰捧着碗拼命摇头:“没有没有。” “那你吃的是什么?”宿管阿姨指着他手里吃的问,“我可没见你今天点外卖。” “热腾腾的饺子您吃不是?” 宿管阿姨客气地捏了一只放在嘴里,立马瞪足了眼睛,看着鲁冰冰的眼神也不似刚才那样温柔和蔼:“还说你没用违禁物品,你这水饺分明就是刚才出锅的!” …… 网店 翡翠白玉饺出奇地获得了一致好评,直播间抽到奖的用言语诱惑着没抽到奖的,余简看了发笑,做了个决定,直至过年前,余家食肆都会增添这道主食,大家得了空都能来尝尝。 这才让吵吵闹闹的食客们偃旗息鼓,转头又问余简:【小老板你下次抽奖是什么时候啊?】 余简索性让周小妍组建了个直播群,立了个规矩,隔一周抽十名幸运观众。 又有人提议:【四喜丸子和翡翠饺子都可以做真空包装啊,小老板你能不能多做一点,我们买!】这是想让她开辟线上零售事业了。 这倒给余简打开了思路,但只是脑中一晃,真要做网店还是挺复杂的。 余简只得先解释:“最近要忙着考试,没有时间。等考试周结束,我会跟店里商量看看,但是年前肯定做不了太多的。” 【好的好的,小老板您学业为重!】得了她的回答,群里头这才稍稍安定下来。 晚餐时间,余简在桌上跟众人提了提。周小妍觉得这个想法很不错:“可以试试看,明天我去打听一下线上食品法有什么要求。” 现代人生活节奏快,尤其像京城这样的特大型城市,每日里来回通勤都得花好多时间,别说定定心心坐在餐厅吃顿饭了,有时候到家都得八九点了,只能囫囵随便吃点。 余家食肆的客单价虽说不是特别高,但也不算特别便宜,工薪家庭隔三差五来吃个一回还能接受,总不能天天都来吧? 还有那些远在外地外省的,每天光看着余简几人在后厨忙活,看得见吃不着,馋都要馋死了。 所以有人提出这个建议,群里的馋嘴们都是举双手双脚赞成的。 只是余建国有些忧虑:“咱们忙得过来吗?” 十二月往后再过一个月就是春节了,订单早就安排得满满的,只怕没太多时间做这些速食。 “这周考完试我就放假了。”这一点余简倒不担心,做菜对于她来说本就是得心应手的事,几个丸子和饺子,还不算太大的工作量。 这么一谈论,就把真空速食的方案稍稍定了下来。张明明在一旁挖着碗里的饭,心中窃喜:他这些日子存了不少钱,家里的那位也特别喜欢吃小老板做的四喜素丸,这下可以多买一些回家讨好老婆了! …… 里斯尔是公鸡国北部最大的城市,号称第五大城,掌控着整个北部的经济、文化命脉。 普鲁沃家族从十四世纪起就根植于里斯尔,说他们是北部的土皇帝,一点不为过。 家族枝叶繁茂,如今遍布于整个欧洲大陆,本家,却依然静矗在里斯尔的大农庄中,默默俯视着一切。 唐渊漫步在庄园里被园丁打理得井井有条的花园中,想到脚底下腐朽的一切,冷峻的脸上扯出一丝戏虐的笑意。 “少爷,前面就是葡萄酒庄园了,您要过去看一看吗?”身后的老仆紧紧跟随,生怕他逃跑。 唐渊瞟了他一眼,伸了个懒腰,无聊地摊手:“有什么好看的?你们酿的葡萄酒,我可享用不起。” 老仆也不回答,只是用不赞同的眼神看着他。这位少爷久不在夫人身边,竟然对家族如此不逊,夫人说得没错,是该好好调教一番。 “对了,老太太准备什么时候接见我?总不能一直把我困在这儿吧?”姐姐大概已经发现不对劲了,昨日的电话里用着母亲的家乡话询问了他好些问题,他虽然不能直接回答,但含糊间也透露了消息。 当务之急,是他自己要先摆脱被监视的困境,才能想后续的办法。 老仆微笑:“少爷这么思念夫人吗?既然如此,那晚宴就跟夫人共进吧。” 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意思是让他回去梳妆打扮,准备好“接驾”。 唐渊脚步一顿,阴沉地看了眼老仆,半秒钟后才移动步伐。这么多年,时代在发展,普鲁沃家族却依然活在中世纪,繁文缛节,还真以为自己是皇帝不成? 心中不悦归不悦,但此刻他受人制约,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探探老太太到底是什么意思再说。 回到房间内,就有女仆拎着准备好的服装敲响了他的房门,用机械化的语调给他一一讲明。 都说公鸡国男人的浪漫是天生的。看着衣架上从里到外,从上到下都排列有序的衣物,唐渊不置可否,讲究、细节和独树一帜才是对浪漫最大的误解。 唐渊指间滑过西装硬挺的面料,心中却在怀念国内被他随手扔在沙发上的厨师服,兰亭轩隔壁后厨里头总是站着的小小身影…… 他甩了甩脑袋,嗤笑着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西装好像是为他量身定制的,衬得他宽肩窄袖,肩袖处高耸的袖山犹如戗驳领的存在一般,彰显出他咄咄逼人的高姿态,一双大长腿在西裤的加持下尤为挺拔。 站在镜子前,唐渊露出邪肆一笑:“老太太,等着吧——” 晚宴颇为正式,就跟电视剧里头一样,一道长长的餐桌,用鲜花和蜡烛做布景点缀。唐渊坐在自己位置上,一手托着下巴,一手点着膝盖,逐个看着围坐一圈的人。 熟悉的例如他的叔叔和堂哥堂弟们,不熟悉的甚至连面都没见过。大家都秉持着自己贵族的礼仪,目不斜视,坐姿优雅,偶尔喝口水,都还要用餐布拖着。 装。 在这中间,唐渊这种坐没坐相的样子更显得是个异类。有老者用不善的眼神谴责他,又被唐渊一一怼了回去,还露出肆意的笑容挑衅着对方。 正当那人要发作的时候,老太太出现了。 穿着二十世纪初流行的华服,披着昂贵的皮毛披肩,一头银发梳在脑后盘成发髻,点缀了细碎的珍珠发饰,跟胸前一枚硕大的圆润黑珍珠交相呼应。 老太太精神不错,独自拄着拐杖慢慢向众人走来,经过的时候不时有人朝着她点头致意。 唯有唐渊,依然还是那副不羁的模样,玩味地看着眼前这一切。 天赋(一) 爱丽莎经过唐渊身旁的时候停顿了一下,脸上是转瞬即逝的哀伤,这个孩子长得跟死去的爱人实在是太像了。她生了几个孩子,只有三儿子完全继承了东方血统,跟唐邶好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她嘴上不说,但其实心底是偏爱那个孩子的,如果不是他太过叛逆,她甚至都想把普鲁沃家族交给他。 事与愿违,三儿子为了一个女人叛离出了家族,又遭逢意外,她虽然伤心,但毕竟掌握着一个大家族,不能被儿女情长所耽搁。只是她的孙子孙女,似乎在一瞬间就跟她成了陌路人。 爱丽莎露出和蔼的笑容,向唐渊伸出手,手指上猩红的指甲油和硕大的祖母绿戒指让唐渊心生不悦,他扭过头,装作没有看见。 爱丽莎也不生气,优雅地垂下手肘,又慢悠悠地往前走去。自从爱人离世,这条荆棘之路上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再难的时候都走过来了,不过是小辈的小别扭,不足挂齿。 “感谢各位能来参加晚宴。”爱丽莎站在主座前,微笑着看向众人,她虽然垂垂老矣,但从面容上不难看出,年轻的时候也是个风靡一时的美人,“向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孙子,evan。” 爱丽莎语音落下,众人都将目光看向唐渊,仆人在身后悄悄提醒,唐渊这才不情不愿地说道:“不好意思,请叫我的中文名字:唐渊。”显然,并不给爱丽莎面子。 “名字不过是一个代号而已,你改变不了拥有普鲁沃家族血统的事实。”爱丽莎对着他说道。 唐渊幽幽一笑,用着中文回答她:“如果可以,我宁愿不要这该死的血统。”爱丽莎跟着唐邶生活了几十年,自然也是听得懂中文的。 果然,这句话刺怒了她,她的眼神里隐隐带出一丝怒意。 啧—— 这老太太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还这么想不开?唐渊看着她申请,心里暗爽,他就喜欢拿针戳痛点,还是越戳越痛的那种。 这种情绪并没有影响爱丽莎太久,她深深地看了唐渊两眼,嘴角上扬,露出神秘的笑容,招呼着众人先用餐。 法餐的仪式有些复杂,一般分为前菜、主菜、奶酪和甜点,身为贵族的普鲁沃家族更是用了汤品作为开胃菜。首先上的便是黑松露酥皮汤,汤碗上覆盖着厚厚的焦黄酥皮,拨开后是浓郁的黑松露香气,唐渊拿起汤勺舀了舀,里头还放了馥郁的鹅肝块,他挑了挑眉,余光瞟见身旁的人都熟练地把酥皮放进浓汤里,蘸上汤汁混合着鹅肝一起吃下。 前菜是鹅肝冻膏,配上了脆面包,用餐刀浅浅刮涂上一层,再撒上欧芹碎,别有一番风味。 主菜是鹅肝牛排,弄成了汉堡的形状,最上层是鹅肝片,下面垫着吸满鹅肝油脂的吐司,再放上牛排和炸土豆饼,鹅肝入口即化,超级肥美。牛排鲜嫩多汁,妙不可言。 这是做了一场鹅肝盛宴?不出意外的话,下一道菜肯定还是用鹅肝做的。 果不其然,仆人们端着焗蜗牛上来了,盘内三只小蜗牛,光从色泽来看没有任何差别,可唐渊只是凑近了闻一闻,便知道这是蒜香、黑松露和鹅肝三种不同的口味。仆人们用钳子夹住蜗牛,再用双齿叉把肉挑出来,淋上酱汁递到众人面前。唐渊随口对伺候的女仆道了声谢,仆人诚惶诚恐地不停鞠躬,引得坐在对面的堂哥马科斯耻笑:“怎么,我亲爱的堂弟,你是在华夏呆了多长时间?这么懂礼貌吗?” “当然,我们华夏人向来喜欢自己动手,毕竟,安然享受别人的服侍不是植物人就是半身不遂。”唐渊切下一块蜗牛肉放进嘴里,顺势朝着他露出白亮的牙齿。 “嘎吱——”叉子滑过盘子刺耳的声响传来,马科斯气恼地站起身,手中的刀指着唐渊:“你说什么?” “马科斯,坐下。”爱丽莎威言的嗓音响起,看着马科斯的目光中带着警告,“不要做失礼的事情。” 马科斯心中一惊,立马坐下,低下头不敢再多说一句。反观唐渊,觉得蜗牛的口感韧中带脆,又与鹅肝完美融合,吃得津津有味。撇见爱丽莎投来的目光,轻巧地扬了扬手中的还插着肉的叉子。 这一刻,时光好像又回到了从前,唐邶也是这样,朝气蓬勃地看着她。爱丽莎看着不远处的唐渊,视线中与唐邶的身影逐渐重合,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刀叉。 甜点用鹅肝做了慕斯,底下铺满一个指节厚度的鹅肝酱,盖上一层烤洋葱和蔓越莓,甜咸交错,鹅肝绵密带着油香,配合蔓越莓微酸的口感,着实很奇特。 唐渊不自觉地多看了几眼,又细细品尝了几口,皱起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并不是特别复杂的菜式,回国后可以做给小姑娘尝尝,她一直嫌弃鹅肝味道过浓,但这鹅肝慕斯倒给了他灵感,重口味的东西也可以做得十分清淡。 餐后的时光是属于家族内部的,外戚在爱丽莎开口介绍唐渊的时候,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这个孩子,以后肯定是会在普鲁沃家族中担任重要职位的,临走的时候对他的态度已经截然不同,行上了最正式的礼仪。 “说吧,你到底想干什么。”唐渊再也沉不住气,气势汹汹地问着安然坐在沙发主座上的老人。 爱丽莎向着仆人使了个眼色,众人退下,偌大的房间内只剩下了最亲近的几人。安东尼给母亲端上茶杯,爱丽莎推了推,让他先放下。 “evan……”刚开口就被唐渊打断。 “叫我唐渊。” “好吧,唐渊。”爱丽莎无奈改口,目光逐渐迷离了起来,“你有多少年没有见过我了?五年?还是十年?时间长得我都快记不清了。你祖父过世的时候一直念叨着你,等了很久也没见到你的身影,他走的时候很遗憾……”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试图在记忆中挽回一丝亲情。 唐渊却冷笑不已:“不用打感情牌了,告诉我你软禁我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爱丽莎:“唐渊,你的脾气我可不喜欢。作为一个家族的首领,必须要完美控制好自己的情绪。用华夏话来说,叫做‘宠辱不惊’。” 安东尼大骇:“母亲……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连带着马科斯都惊叫起来:“祖母!” 爱丽莎微微一笑,面对两人,坦然地说道:“你们想得没错,普鲁沃的继承人,就是唐渊。” “你在说什么?”唐渊蹙眉,“十多年前我就说过,我不会跟普鲁沃再有任何瓜葛。” “孩子,我的决定,不容得你的拒绝。我已经立下了遗嘱,我死后普鲁沃的一切都是你的,包括你想知道的那些真相。”爱丽莎的语气中透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唐渊眯起眼:“如果我非要拒绝呢?” 爱丽莎轻轻一笑,端起了茶杯:“elena在华夏还好吗?她也很久没来看我这个祖母了。你在华夏开的那个餐厅,有些小儿科了。据说你有一个喜欢的小姑娘?要不要祖母帮着你看一下?” “你卑鄙!”唐渊底声咆哮,整个人犹如被点着的炮仗,拳头紧紧捏在身前。这个老婆子,竟然用唐静灵和余简来威胁他! “我放任你度过了那么长的自由时光,是时候该回来了。你是普鲁沃家族的孩子,普鲁沃也需要你。” 气氛如死寂一般安静。 良久,唐渊沙哑着嗓音问:“为什么?”为什么非要是他?这个问题,安东尼和马克思也想知道,一齐把视线投向了爱丽莎。 唐渊紧紧盯着眼前这个女人,试图从她的脸上找寻答案,可她几十年如一日的优雅,正如她所说的,不论生气还是开心,脸上的表情都十分淡定。 她吹着茶水的热气,缓缓地抿了一小口,轻轻地吐出两个字:“天赋。” 天赋(二) 天赋? 这是什么诡异的说法? 唐渊的脸上带着困惑,他右手食指不停地点着左臂上侧,似乎在回味着爱丽莎说的每一个字,冷然的眉宇间带着一丝不耐,他缓缓说道:“普鲁沃家族枝叶繁茂,难道还找不出……” 自然不是。 爱丽莎依旧用着温柔的目光注视着他:“可他们都不是我爱丽莎的孙子。” 她跟唐邶的初遇在遥远的亚洲大陆,除了英俊的外貌,她更看中他拥有的杰出厨艺。在这份爱情中,她确实带上了一点私心,与唐邶的相识也是计谋重重,但结局是美好的,即便唐邶知道了真相,也没有对她产生怨言,两人依然相敬如宾地生活了几十年。 普鲁沃家族的根基便是餐饮业,从食材到餐厅,甚至是五星级酒楼,涉猎甚广。法餐又是欧洲的根本,可纵观普鲁沃家族这么多人,却找不出一个跟唐渊一样天赋异禀的。甚至她的几个孩子和众多孙子孙女中,唐渊也是最特殊的存在。 还记得唐渊只有十来岁的时候,跟随他父亲一起回来探望唐邶,那时正值里斯尔一年一度的美食大会,汇聚了全欧洲的知名厨师。 “阿渊,来尝尝这道菜,肯定是你没吃过的味道。”唐邶柔和地招着手,指着仆人手中红褐相间,烂成一团的糊糊。 小唐渊只是瞥了一眼,便嫌弃地说了句:“卡酥莱砂锅嘛,有什么好吃的?” 唐邶来了兴趣,问:“你知道?” “这是西南部朗格多地区的一种砂锅菜,最早是由豆类和肉类制成的。战争时期,多是为了慰劳前线的士兵。”小唐渊皱着鼻子,瞅了一眼自己的爷爷,又说道,“我觉得还不如咱们华夏的麻辣香锅好吃!” 唐邶被他的话逗得哈哈大笑,蹲下身点着他的额头又问:“那让你吃一口,你能说出里头用了材料吗?” 唐渊的父亲在一旁焦急地阻止:“父亲——” 唐渊有一条异常灵敏的舌头,这是他前不久才发现的,只要是尝过的食物,他都能精准地说出食材和调味品,甚至连多少量都能知道。他在电话中无意中跟父亲说漏了嘴,父亲竟然想当场试一试—— 小唐渊哪里知道这其中的蹊跷,好久未见的唐邶在他心中本就是神一般的存在,拍着胸脯一马当先:“那肯定的啊!”于是踮着脚尖自己拿勺子在盘子中舀了一勺,咀嚼的同时又拿起叉子稍微扒拉了下砂锅内剩余的食物,一分钟后,他洋洋得意地告诉唐邶:“这道卡酥莱砂锅,主要食材是鸭肉、牛骨和香肠,蔬菜用了土豆、西红柿和洋葱,还有白扁豆,香料加了香茅和罗勒叶,煮了差不多二十个小时,又烤了四十多分钟吧。” 唐邶笑眯眯地听着他的话,余光却瞟向不远处的一个人,只见此人脸色惊异,不可思议地看着唐渊,这正是卡酥莱砂锅的制作者,且从他的表情来看,唐渊说得分毫不差。 “唔——”唐渊皱起笑脸小脸,拉了拉唐邶的袖子,唐邶顺势弯下腰,唐渊跟他耳语,“祖父,你可以跟厨师说,红葡萄酒的味道太浓啦,如果要提香的话,可以加白葡萄酒。” 唐邶愣了愣,复而大笑,连说三声“好”,再看唐渊的目光中带着欣慰和惊喜。 随后的几天时间内,唐邶和唐渊极尽天伦之乐,却没想到,两人再次相见,却是在唐渊父亲的葬礼上。 白发人送黑发人,唐邶悲痛过后,跟唐渊来了一场男人之间的对话。 “阿渊,或许是我错了。”这位父亲此刻老态尽显,满目沧桑,抱着唐渊的手指都在微微抖动。 唐渊哭得声音沙哑,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僵硬着身躯被祖父拥在怀里,扭转头,漆黑中带着深蓝的眸子定定地看着他。 唐邶抚摸着他的发顶,幽幽叹了一口气:“孩子,木秀摧于林,如果可以的话,早点回华夏吧,离普鲁沃家族越远越好……” …… 从回忆中醒过神,唐渊平静地问了句:“我父母的车祸,到底是不是意外?” 他不是傻子,从老太太如今对他的态度,到当年唐邶的话,总觉得有一条无形的丝线串联在一起,让他不得不怀疑,这一切背后都有推手。 爱丽莎也被他的话拉回了现实中,说道:“是意外。但他们若肯听我的话,也不会死。”儿子的死亡也是她心中的痛,但她不愿意承认责任在她。 “真的?”唐渊明显不信任。 安东尼在一旁插嘴:“如果你父亲肯回归家族,母亲自然会给他优渥的生活条件,何必事事亲力亲为,弄得自己疲劳驾驶。”他们兄弟之间关系一向不亲近,死了一个还少一人争夺遗产。但普鲁沃家族有自己的傲气,自相残杀的事情,他们不屑做。 但是对付唐渊嘛,自然也是花了些手段的,谁让这个家伙去了他们触手伸不到的华夏呢? 唐渊抬眸望向安东尼,一双寒潭般的眼眸显得深沉无比,犀利的目光在他脸上来回扫了好几次,终是抿紧了唇,又把视线落到了爱丽莎身上,微蹙起了眉头。 “你到底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他道。 爱丽莎歪头望来,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的脸,似笑非笑的眼神里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精光:“我说了,我要你的天赋。孩子,低温慢煮研究得如何了?” 唐渊的困惑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冒出的可笑。他忽然笑了一下,声音短暂而狭促,眼前这个女人虽然是他的血亲,伪善的面容下却依然改变不了习惯性掠夺的肮脏内心。他薄凉地唇角勾起,露出讽刺的笑容,眼底渐渐蒙上一层冰,整个人又恢复成傲慢的模样。 他缓缓走近爱丽莎身旁,冲她神秘一笑,在诡异笑容下,俯下身轻轻地说了句:“你猜——” 爱丽莎却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淡淡地撇着他:“没关系,来日方长,你总有一日会有所成果的。” 西市之行(一) 忙碌的考试周过后,余简终于松了一口气。京城大学的课程排得紧凑,她又选了好些感兴趣的选修课,兜兜转转下来,算了被小扒了一层皮,好不容易圆润的下巴又瘦尖起来。 余妈妈心疼地拦住她:“好好休息两天,食肆里有你爸和建平呢!” 余简浅浅一笑,冰凉的指尖碰了碰她的手心,“我可是答应了食客们,要给他们做丸子和饺子的。” 唐静灵听了她的建议去找了李含致,不知道两人商量了出了什么对策,前日里匆匆去了机场,临上飞机前给余简打了电话,她正巧徜徉在知识的海洋里,“嗯嗯啊啊”了半天,等回过神来的才惊觉唐静灵石跟她告别。 又打算回拨过去,想想她在飞机上也打不通,就索性回了个消息:【静灵姐,一路平安,万事以安全为重。】本想提一提唐渊,字都打上了,又摁了删除键。 眼下多事之秋,有什么话还是等唐渊回来了再说吧。 余家食肆里头今天异常热闹,一路走进去,好多熟悉的不熟悉的面孔都抢着跟她打招呼,还有拉住她强行聊天的。 余简笑得脸都快僵了,好不容易在周小妍的解围下脱了身,躲在后厨的帘子后看着外头的食客们心有余悸:“怎么都这么热情?” 周小妍捂着嘴笑,又指了指墙壁:“这唐大厨不回来,兰亭轩的生意都少了好多,杨建新一个人应付不来,索性就让前台在他们公众号里头发通告,说来咱们家吃也是一样的,横竖以后都要做姻亲的。” 什么……玩意?? 余简没明白,困惑地看着她。 “就是说以后兰亭轩跟余家食肆是一家人呗!”周小妍点了点她的额头,痴痴笑着,唐大厨对小老板的深情那可是有目共睹的啊,以后说不准啊…… 这话说得余简更弄不明白了,不过看她脸上的狭促也知道说的不是好话,瞪了她一眼,把她推出厨房:“赶紧招呼客人去吧,一天到晚尽是胡说。” 她这番举动,在周小妍看来,就是小女儿家被戳穿心思的羞涩,又抿唇笑了片刻,这才往大厅走去。 …… 关山月带着一身寒风踏进余家食肆的大门,跟着的林风徐在后头哭哈哈地说:“老师,我都跟余简提过了,她说她不去。” 西市有个研讨会,特意给关山月发了邀请函。关山月一瞧,这西市不就是古时长安旧址,余简又在复刻唐朝吃食,这一思量间就想带着她一起去。 “那你跟我说说,你是怎么邀请她的?”关山月瞟了他一眼,哼了一声。 林风徐讶然,这还能怎么说,“就说你想带她一起去西市参加研讨会啊?还说机会难得,师兄师姐们想跟着去你都没同意,特意把这个殊荣给了她……” “嘭嘭——”两个大爆栗狠狠地敲上他的额角,林风徐哎哟了两声,不满地瞪着关山月,“您干嘛又打我?” 关山月气不打一出来,胡子都要被他气炸了,恨铁不不成钢地指着他骂:“你学的东西都给猪吃了?有这么说话的吗?你这么说,换了谁谁都不会去!” “那可不一定,我那师兄师姐们都不用我说,屁颠颠地就自己找来了……”林风徐嘀咕。 “混小子!你还说——”刚想扬手,就见林风徐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遮住了脸,而一旁,传来忍不住的偷笑声。关山月扭头,就见周小妍好整以暇地站在不远处,大约是看了个全部,都摸上了瓜子,这才尴尬地收回了手,不耐烦地小踢了林风徐一脚,“跟上!” 位置是早就定好的,离得厨房最近的四人座,用木栏隔开,算是个小围间。 林风徐跟上茶的服务员道了声谢,握着茶杯低头着弱弱地不敢说话。 关山月一瞧他这样子就来气,餐牌一扔:“还不点菜!” 好吧…… 这么冷的天哪来的这么大火气?林风徐摸了摸鼻子,翻开餐牌,看了一圈,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鸭蛋黄馄饨?老师,你吃不吃?” 关山月也来了兴趣,想象了下那种味道,一个字:“吃!” 不过北方人还是更喜欢吃饺子,又在底下踢了踢林风徐:“不是说有翡翠白玉饺?我想吃那个。” “那行,馄饨我吃,饺子您吃。再来锅子羊肉汤,点两个小菜就行了……”林风徐埋着头,一个一个琢磨过去,挑了几个没吃过的,招来服务员,又瞅了瞅关山月还阴沉的脸色,偷偷地跟服务员说,“等会把你们小老板叫来救命啊!” 服务员早就在前台听说了两人的“轶事”,忍着笑去厨房下单了。 咸鸭蛋是老余家自己腌的,夏天的时候吃了一波,余简觉得味道真心不错,就又央求着余建平腌了一回。 没想到天气骤冷,这搭粥神器也就没了用武之地。余简一琢磨,擀了馄饨皮,做起了新式的鸭蛋黄馄饨。 咸鸭蛋刚敲破了壳,就有鲜黄的鸭油流了出来,余简带上手套,去了蛋白,留下软糯的蛋黄,用木勺一点一点碾压成泥。掌心中托上一块馄饨皮,先抹上一层鸭蛋黄,再抹一层猪肉馅儿,上头再抹上一层鸭蛋黄,两手一捏,皮子首尾交合,一个胖嘟嘟的馄饨就好了。 水开下锅,煮到全部浮起来,放入高汤碗内,撒上虾米和皮蛋粒,再加上葱花和香菜沫,最后舀上一勺冻猪油。 上桌的时候老远就闻到了猪油香,林风徐端着海碗先喝了一口汤。汁水是撇了油的素高汤,混合着猪油,只有一点淡淡的油香,一点不腻。馄饨隔着薄薄的皮就能看到里头红黄相间的馅料,咬一口,咸蛋黄特殊的口感配合着肉香,真是大口吞下都不过瘾。 林风徐一连吃了三个,这才抬脸准备加点醋料,就见关山月凉凉的目光盯着他。 他动作一顿,连忙把嘴里还剩了小半个的馄饨咽下,殷勤地拿起关山月面前的小碗,从自己的那儿挑了两个最小的馄饨放进去,谄媚地递到他跟前,“老师,尝尝味道。” 关山月这才拿起了勺子,刚想吃,又觉得不满意,“来点汤——” 那猪油味说来也神奇,总是不自觉地就往他鼻子里窜,逗得他心痒难耐…… 西市之行(二) “关教授,不是我不给您面子,是真的走不开啊……”余简颔首示意他们看余家食肆坐的满满当当的食客,也是犯了难。 关山月提醒:“叫老师!” 这孩子,怎么总是说不听呢!又用眼神谴责了一下林风徐:都是你,没带好小师妹! 林风徐仰天长叹,躺着也中枪的滋味实在是太难受了…… “你再考虑考虑?西市的这个研讨会是有关古唐文明的,你去参加,也算是丰富见识了不是?”关山月继续劝说道。 这…… 余简咬着嘴唇,有点难以做决dx市她也想去看看,旧时长安城,不知现在是怎般的光景,还能在青砖瓷瓦间找寻到到古影吗? 正在犹豫间,慌慌张张跑进来一个身影,横冲直撞直奔后厨去。 余简眼疾手快地拉住她,“阿暖?!” 黄暖急得都快哭了,出租车只能停在蓝海街的固定停车点,她是一路跑过来的,看见余简,跟找到主心骨一般,拉着她的手急忙说道:“阿简,你有没有看见小辫子?” 陈心怡? 余简摇了摇头,“她前几天跟我说要安心备考,准备闭关。算算时间也差不多快结束了,我还准备明天去找她,怎么了?” “她……她根本没参加考试!我今天去她学校了,他们同学说她请了假,独自一人去西市了!”黄暖跺着脚,这到底是什么大事,怎么能连考试都不参加? 余简按住她的肩膀,沉着声音说道:“别急,我给陈叔叔打电话。” 陈老父亲也得到了消息,正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他自责地告诉余简:“都怪我,跟心怡说漏了嘴……” 陈心怡从小到大的心结,便是她的母亲。虽然如今陈父结了二婚,后妈廖阿姨跟她亲生妈一般疼爱她,又有了弟弟,总算是组成了个完整家庭。 可她就是想知道,当年自己亲生母亲出走,到底有没有想过她。 陈父无意中透露出陈心怡的生母在西市的消息,这小姑娘嘴上不说,暗自记在了心里。 学校里头多的是学霸,花了点小钱让人从网络上一查,这可把生母的信息掌握得一清二楚。 余简听到电话那头廖姨在怒骂:“都是你,好死不死非要提那个女人!我告诉你,要是心怡出了什么事情,我非要你好看不可!你还不快定机票,最早的那般,咱们赶紧去找孩子!” 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余简还是会心一笑,廖姨是个好母亲。 她定了定神,叫住要挂电话的陈父:“陈叔叔,你们别着急。陈心怡是个大人了,平时虽然话不多,但人很机敏,不会出什么大事。我跟黄暖先去西市,有什么情况及时跟你们说,家里头小弟弟也要人照顾,你们安顿好了再来。” “……”陈父考虑了一会,“那行,叔叔给你们发红包,坐头等舱去!” 余简:……这种时候了,能不能不炫富了?? 这下,西市之行,想不去,都难了。 余简回头无奈地摊了摊手,朝着林风徐努努嘴,“你把行程发给我,有空我会去的。”全程没再多给关山月一个视线。 “哎……”关山月抬了抬手,习惯性地拿出训人的姿势,想了想又放下,屁股一坐开始生闷气。 这个没良心的臭丫头,怎么也不念着他的好! …… 城市的景有万千种绚烂,但西市却是最为惊艳。 满街华灯初上,琼楼玉宇金碧辉煌,琉璃青瓦间灯火阑珊,似乎转瞬就回到了大唐盛世。 金樽清酒,马踏香尘,醉眠婵娟,又是玉辇纵横,金鞭络绎,锦绣成堆。 余简驻足在钟楼前,仰目看着眼前光耀明媚的烟火气,眼神有些迷离。 黄暖也挺震惊:“据说这是明朝建的,果然挺雄武的。” 余简抿了唇,抽回思绪,拢了拢身上的棉服:“陈心怡住在哪儿?” 陈父拖了关系,让派出所调了住宿信息,如今全华夏都是系统网络,还找不着一个小姑娘了? 余简跟黄暖很久走得匆忙,只带了几件换衣服,背了个大包就上了飞机,如今走在西市的大马路上,显得颇为弱小。 顺着导航拐了又拐,在老旧的居民区停下,余简转了个圈,确定了方位,又走了两三百米,看见了个有些破旧的快捷酒店。 “就这?”黄暖指着招牌,不敢相信。他们虽然实在渔村长大的,可没怎么过过苦日子,年纪小的时候或许也穷了那么几年,但现在不说大富大贵,但也不至于就住这么个地方。 余简隐晦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居民楼,藤蔓的少了春夏的绿叶,懒散地爬满了整面墙,黑乌乌地看着就让人心情不爽。 拉了拉黄暖,让她稍稍闭嘴,推门进去:“老板,我们要一间房。” 老板是个好客的老头,这酒店平日里来人不多,他逮着客人就想聊天,一边登记一边看两人的身份证,“咦——你们也是饶市来的?” 余简不动声色地点了点桌面,眼神观察着四周的环境:“是啊,我们是来找朋友的,她先来的,说你们这住得不错,我们才来的。” 老板顿时得意了:“这话真不假,我这外头虽然看着破,但里面是翻新过的,干净又温馨,你们小姑娘肯定喜欢。” “那感情好,叔叔,您给安排我们跟她住得近些啊,方便嘛!” “行,305,隔壁隔,行了吧?” 303。陈心怡住的房间号。 余简使了个眼色,黄暖暗搓搓地给她竖了个拇指,高啊,实在是高,这种聊天技能,让她自叹不如。这京城大学果然是高等学府,余简这就脱胎换骨了? 房间果然如老板说的,虽然看着破败,但是还挺干净的,大约是为了符合时下潮流,做了原木风格,暖黄暖黄的一进去就让人不自觉地心生安宁。 “咚咚咚——”余简敲了敲隔壁的门,没人应,又敲了好几下。 隔着门板里头传来细碎的穿衣声音,沙哑的嗓音传来:“谁啊?”紧跟着是压抑的咳嗽。 余简眸子沉了沉,唇角抿成一道线,担心、生气接踵而至,黄暖偷偷地看了看她的脸色,拉了拉她的袖子,“别生气——” 门被拉开—— 陈心怡披散着头发,出现在两人面前,眼底乌青一片,嘴唇干燥得破了皮,脸颊上却现着不合时宜的红潮—— “你生病了?!”余简心中大惊,连忙扶住了她摇摇晃晃的身体。 陈心怡还未来得及说话,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母亲和母亲 睫毛煽动了片刻,陈心怡终于挣扎着睁开了眼,入目是洁白的天花板,中央空调的风口呼呼地打着暖风,吹得坠在上头的一根红丝带飘扬。 她张了张嘴,喉咙一阵干涩,说不出话来,扭头,对上了一双愠怒的眼。 余简抱着胸坐在病床前看着她,脸上是说不出的冷意。 正巧黄暖打了水壶进来,一看陈心怡醒了,立马就咋呼起来:“呀,你醒啦,渴不渴?喝点水?” 陈心怡点头,心虚地避开余简的视线,就着黄暖的手微微抬头,让温水顺润了嘴唇,再小口咽下,过了好一会,才能再次开口说话,语气弱弱:“你们怎么来了?” “再不来,就准备等着见你的尸体了。”余简冷冷地看着她。 陈心怡脸色一讪,被她刺得也不敢再说话,别过头暗自神伤。 倒是黄暖,搅了热毛巾给她擦了脸,又把暖手宝放到她挂点滴冰凉的手心里,跟个小老妈子一样数落她:“你一声不吭跑到西市来,可把我们急坏了。我跟余简来的时候,你都烧到39度多了,医生说了,再下去可都要把脑子烧坏了。你可是学霸啊,烧坏脑子以后不能念书了怎么办……” 陈心怡心里更愧疚了,她身体虚弱地不能动,微微抬手就觉得浑身酸痛,即便这样,她还是握住了黄暖的手,另一只又伸向余简。 到底还是心疼自己的闺蜜,余简心底一声叹息,覆住她的手背,跟着一起塞到被子里,语气里还带着责怪:“有什么事情不能说出来?非要自己来遭罪。” 是啊,为什么要来西市遭罪呢? 陈心怡闭上眼,胸脯随着短促的呼吸起起伏伏,毫无血色的苍白面孔上,神情萎靡。有了闺蜜在身边,忽然就觉得特别委屈,眼角先是滑落了一滴泪珠,紧跟着越来越密,连成一道水线…… 黄暖又低声叫了起来:“怎么哭了?” 有人匆匆推门进来,焦急地步伐带着高亢的女声:“谁哭了?是不是心怡?” 廖阿姨如一阵风一般席卷进来,看到女儿躺在病床上的模样,心疼不已,又咬了咬银牙,破口大骂:“陈有亮你给我进来!看看你把女儿弄成什么样了!” 陈叔叔摸着鼻子把门关紧,双手合十求着眼前的姑奶奶,“你小点声,这儿可是医院……都骂了我一路了。” 廖阿姨美目一瞪,“不该骂吗?谁让你跟女儿说有的没的!” 余简和黄暖看得瞠目结舌。廖阿姨平日里在他们心中的印象可跟巫山神女差不多,说话声音都跟微风似的,眼前这个像母夜叉一般的人物是谁? “廖姨……”陈心怡替父亲解围,适时地叫了一句。 刚想骂出的国粹立马吞回了肚子里,廖阿姨转头对着女儿,柔柔地唤了句:“心怡,别怕,阿姨在呢。”跟哄弟弟的语气一模一样。 自从廖阿姨来了之后,余简和黄暖最大的工作,就是坐着陪陈心怡聊天,其余所有的活被她一人包揽,检查、吃饭,连着上厕所,都是廖阿姨带着一起去。 陈心怡烧得重,短时间内体温一直下不来,白天挂水的时候好好的,到了夜里体温又升高。廖阿姨整夜陪在医院里,问医生拿了酒精,一看她烧起来就全身物理降温。 才两天功夫,人就憔悴了一大圈。 余简想换她休息一夜,被她拒绝了,“自己的孩子,哪能让别人操心。” 陈心怡白天挂水,上厕所都是廖阿姨带着一起去,挂上吊瓶,给她扒了裤子,再给她擦干净套上衣服,熟练得陈心怡都不好意思了,期期艾艾地想拒绝:“我……我自己能来的。” 等真正想拉衣服的时候,手上又怎么都使不上力气,只能红着脸不好意思地看着廖阿姨伺候她。 到了病床上,就蒙上被子遮住头,嘴角一瘪,眼泪又下来了。 差距太大了。 等着病房里只剩下了余简和她两人,这才拉下了被子,脸上满是干涸的泪痕。余简叹着气,拿湿巾一点一点给她擦干净。 “我是不是很傻?”陈心怡问。 “有一点。”余简也毫不客气。说实话,这“有一点”还算是给她面子了,是特别傻才对。 “我就是想来问问她,这么多年了,有没有想过我。”陈心怡把脸转向窗外,喃喃地说道。 问了吗? 问了。 兴冲冲地来西市,她在路上设想了各种情节,再见到生母是什么光景,周围有什么人,母亲变成了什么样子。走的时候她太小了,没什么印象,可血缘亲情不会变,只要让她见到,她一定能认出来的。 结果是,她看到了,也认出来了。生母和照片上长得很像,只不过十多年过去了,脸上也有了皱纹,穿着黑色的长款羽绒服,穿着小短靴,背着包从她身边经过。 “哎——”陈心怡叫住她,她皱着眉转头,见是一个不认识的小姑娘,有些不耐烦地问,“什么事?” 陈心怡指了指她脚底下,好心提醒:“你踩到狗屎了。” 女人跳了起来,气急败坏地大骂:“哪个不长眼的,狗屎拉在马路中间?一点素质都没有!” 又有电话进来,女人掏出一看,立马缓和了口气:“佳佳啊,放学了吗?晚上想吃什么?排骨啊,好的,妈妈这就去买。路上注意安全,跟同学们一起走,别单独行动,现在外头的坏人多的就是……” 视线冷漠地扫过陈心怡,脚下随意地踏了踏,眉头皱着就走了。 陈心怡看着她背影拐进小区大门消失不见,又低头看了看前方那半个脚印的巨大狗屎,沉默了很久,忽而笑出了声—— 余简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外头阳光明媚,透过窗户,在地上洒下道道白光。 起身拉开半扇窗,给病房里透透风,也让陈心怡呼吸呼吸新鲜空气,背光里,有些看不清她的神色,只听她说:“她想你吗?” 陈心怡喉咙抖了抖,苦涩地说:“不想吧。” 她都忘记我了。 割舍 乔晶拎着刚买的菜从电动车上下来,锁上车门往小区门口走去。 这个破小区的规矩是越来越多了。月初的时候物业改革,说电动车停在楼下有安全风险,在离着小区大门几十米的地方专门划了一个停车区域,只允许停在固定的地方。 乔晶锁了车锁,气呼呼地暗骂了一句,她每天上班都累得要死,还要走上好几分钟才能到家,心情极度不爽。 “乔晶。”有人叫住她。 不耐烦地抬头,“谁啊?”等看清眼前站着的人,乔晶愣住了,打量了半天,小心翼翼地问:“陈国海……?” 弥漫着香气的咖啡店里,乔晶不自在地拽了拽脚下的菜袋子,把它们藏到凳子底下,又瞅了瞅杯子里褐色的液体,嫌弃地撇了撇嘴:“这东西有什么好喝的?一点不健康……” 陈国海抽了抽嘴角,正视眼前这个女人。他跟乔晶有十几年没见了,记忆里的她还是比女儿大不了几岁的模样,黝黑的长发,皮肤很白,不算特别漂亮,但眼睛很大,睫毛忽闪忽闪的。可现在坐在他跟前的,就是一个中年妇女,生活大约过得也很节俭,羽绒服上还蹭上了油渍,眉目间也是深深的疲色。 他清了清嗓子,说道:“乔晶,我这次来,是为了女儿。” “陈国海,我当年走的时候说的很清楚,你陈家的一切,我都不想再接触。”乔晶皱起眉,不悦地看着他。 “心怡也是你的女儿。”陈国海心冷了冷,继续说。 乔晶自嘲地一笑,“我现在有自己的家庭,也有了孩子。我儿子今年读高一,成绩很不错,丈夫在市政府,工作稳定。我不想再回忆渔村的生活了,我走,就是割舍掉了一切,包括那个孩子。” 陈国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滑稽地盯着乔晶,沉声问:“即使女儿现在站在你面前,你也不认她?” “我都说了,我没有女儿!”乔晶突然生起气来,一把推开椅子站了起来,拎起脚底下的菜袋子,往外走去,“我没什么跟你说的,不要再来找我了。” 陈国海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决绝的背影,被震惊得久久回不过神来。 他曾经以为乔晶的出走只是因为他的贫穷,却没想到她竟然狠心到连孩子都能割舍掉。 摇了摇头,他低低地笑了起来,这么可笑的女人,他当年竟然还爱她爱得死去活来? …… 就说年轻人的恢复就是快,在家人的精心照顾下,陈心怡虽然脸上还有一些病容,但整体已无大碍。 陈国海早就去小旅馆收拾了女儿的东西,带着一大帮子人住上了西市最好的五星级酒店。 她乔晶不是看不起老陈家吗?陈国海心中忿忿不平,他现在有的是钱,也绝对不会再让女儿受一丝委屈。 “怎么说?”廖阿姨是知道陈国海去找乔晶的,见了沉默了回来,赶紧追问。 陈国海摇了摇头,看着她脸上的担忧之色,又觉得心生暖意,不自觉地抱住了她,埋首在脖颈间:“碧云,以后女儿只有我们两个了!” 这话一出,廖碧云想推开的手也顿住,停了半晌,也拍了拍他的背:“心怡本来就是我的女儿。” 乔晶不要,她要。 又咬着牙含着恨意骂道:“这种人,不配当母亲!” 拉了陈国海坐下,一五一十地问了个清楚,听得心中怒意更甚,猛地站起身,就想冲出去:“怎么会有这种人!我倒要去会会她!” “哎哟我的姑奶奶,你就别再火上浇油了!”急得陈国海一把搂住她,按着她的肩膀控制她的动作。 廖碧云脚下的鞋子都踢飞了,闹了好一会,才歇了声,转头又抽泣起来,捶着陈国海的肩膀,“我就是替心怡感到不值当。” 女儿跋山涉水来找母亲,没想到对方不想认她不说,还说出那般狠心的话。她以前没做妈妈的时候,也觉得自己心肠硬,做什么都不讲情面。 可等到自己当了母亲,就觉得什么都好说,只有孩子是自己的底线,伤害自己可以,但绝对不能动她的孩子。 可想想陈心怡,这个姑娘从那么丁点儿大,就没有亲人陪伴在身边,心抽疼之余又怨恨起了身边这个男人,要是早点把女儿带到她身边就好了。 “我跟你说,回去你就给我把遗嘱立上,以后财产全部留给女儿!”廖碧云捏着陈国海手臂的嫩肉,凶狠地说道。 “好好好——”陈国海哪能不知道她的心思,连连答应,见她终于安定下来,又重新搂住她,叹息一声,“碧云啊,能娶你当老婆,真是我三生有幸。” 隔壁的套房里,三个小姑娘正平躺在一张大床上,看着天花板聊天。 陈心怡经历了一场大病,感觉自己都置之死地而后生了,凡事都看得淡了些,也有心思开起了玩笑:“你们发现我的时候,我是不是跟个鬼一样?” “何止是鬼,简直是厉鬼好嘛!”黄暖转了个身,趴在枕头上看着她,手指从她眼角划到鼻翼处,“这一大块,都黑得乌青。我说你是多少天没睡觉了?黑眼圈比滚滚都严重。” 余简闭目养神,听到这话也不自觉地勾起了唇角。 陈心怡眼珠子转了转,“三天?还是四天?我好像来西市就失眠了。”来的时候兴致勃勃,没想到瞬间被浇了一大盆冰水。这寒冬腊月的,哪能经受这种刺激,精神瞬间就恍惚了。 “哎——我可是打听好了,这西市好吃的东西可多着呢,也不知道还能在这呆几天,我有没有这个口福咯!”黄暖翘着脚,摸出手机刷了刷,到处都是介绍美食的小广告,看得她馋虫拼命在肚子里爬。 余简“刷”地睁开眼,一下子坐了起来,“坏了——” 她就说好像有什么事情忘记了,这还答应了林风徐参加研讨会呢!她当时粗略地瞟了一眼行程表,好像就是在今天…… 连忙掏出一直静音的手机,果然,上头无数个未接电话和信息,最近的一条上,林风徐发了一个大声哭泣的表情,直呼:【小老板,你还记得大明湖畔一直等着你的小林子吗????】 牛肉泡馍 余简顺着林风徐发来的地址找着他的时候,师徒俩正在呼噜呼噜喝着胡辣汤。 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余简扭捏着上前给两人道歉:“真是对不起,有点事耽搁了。” 关山月哼唧了两声不理睬她,倒是林风徐拉开了边上的凳子,招呼:“快坐快坐,给你也来一份?” 也不等她拒绝,大声喊了句:“老板,这里再来一份泡馍!” 这下余简更不好意思了,低着头懦懦地说:“确实是我忘记了,有没有耽误你们?” “没有~这种研讨会不过就是一帮老学究聚会的借口,来了也就吃吃喝喝,没啥正经事的。”林风徐见多不怪,安慰她,不过也觉得挺可惜,“不过来了挺多名人,老师是想借着机会让你认识认识他们的……” 还没说完,一坨纸巾就扔到了他的脑袋上,关山月瞪他:“多嘴!” 老头子就是死鸭子嘴硬,明明前一秒还担心得不得了,怕她出了什么事,死命催着他打电话联系人,后一秒就果断抛弃他,哼哼—— 林风徐端着碗转了个身,面朝着余简的方向靠了靠,还是香香软软的小姑娘可靠些…… “关老师,谢谢您!”还没等林风徐继续聊天,就见余简突然站了起来,走到关山月面前,大大地鞠了个躬。 人非草木,关山月对她的关爱她都看在眼里,也记在心上,这一声“关老师”倒确实是发自内心了。 “小姑娘让一让——牛肉泡馍来咯!”店家拿着托盘,呈上来一个青花瓷碗,里头汤料分明,缀着几片香菜叶子,煞是可爱。 余简咽了咽口水,又道了声谢,这才仔细端详碗里的泡馍。牛羊肉泡馍,最早为西周礼馔,最早的形态便是牛羊肉羹。 隋朝年间,出现“细供没忽羊羹”,便是牛羊肉羹和面食混作的烹调形式。不过到了大唐年间,唐人的吃食习惯又发生了变化,羹是羹,饼是饼,似乎大家更喜欢纯粹的吃食,再加上宫廷御厨和市肆都擅作羹汤,倒也不算是什么稀奇的珍馐了。 林风徐已经喝了一碗胡辣汤,又把爪子伸向了面前的牛肉泡馍,见余简光看不动,又催促:“快吃,老板说了,热腾腾的时候味道最好!我这也是第一次来西市,不得不说,历史古城好的就是多啊……” “就知道吃!脑子都快吃成猪了!”关山月在一旁接腔。 “哎~老师——我说你可不能这么埋汰人的啊——” 余简听着师徒俩一言不合又开始斗嘴,笑得眯弯了眼,吹了一口烫气,喝了一口汤,汤味淡而不寡,透着一股牛油的香气,再吃一口泡馍,又觉得肉烂汤香肥而不腻,回味无穷。 淋上一点辣椒油,热辣辣地吃一口,更是觉得浑身的寒意都消散了。 林风徐吃得额上汗都出来了,还拼命地往嘴里糊,无意间抬眸看见余简的眼神,又觉得自己好像确实吃得有点粗鲁,放轻了动作,但速度一点没变。 等一碗羊肉泡馍下肚,他响亮地打了一个饱嗝,又好奇地看着来来往往的客人,和马不停蹄的老板,往厨房后头探了探,跟余简耳语:“小老板,这泡馍你会不会做?” 对于一个大唐女食官来说,这种吃食算不上什么难事。余简放了筷子,也凑到林风徐旁边,跟他细数这牛肉泡馍的奥秘:“……这关键的是煮肉,牛大骨劈开,放水浸泡,夏天每隔半小时换一次水,冬天每隔一小时换一次水,要让血水充分浸泡出来……凉水下锅,煮开后撇除血沫,可得撇干净了,不然肉会很腥的。” “嗯嗯!”林风徐不停地点头,“然后呢?” “香料要放在袋子里头,先洗后泡,这样才能把香味激发出来,不能随意撒在汤里头,汤色会不纯净的。等牛骨头熬两个小时,血沫都干净了,倒上牛油脂,切成小拇指盖大小放进去,”余简捏着指节给他比划了一下,“把油熬化了,放香料包,再放浸泡好的牛肉,多放点盐才能提香……” 这说着说着,不仅林风徐和离着近的关山月,连附近的食客们都竖起了耳朵。老板从旁边走过,哭笑不得地大喊了一句:“哎哟,这还是同行啊?可别说了,再说下去,我这泡馍店可都开不下去了……” 那紧张的模样,惹得食客们哄堂大笑。他们基本都是老客,一天不来吃泡馍就浑身难受,跟着老板熟悉了,自然也知道他这番话多是揶揄了。 但余简不清楚,她赶忙闭上了嘴,又对着老板连连道歉,各家都有各家的生存之道,她僭越了。 老板大度地摆摆手:“没事没事,你说的啊,他们哪个不知道?只是我这泡馍啊,关键还是在于香料的配比,这可是我们家传的秘方!”那可是锁在保险柜里,准备传给下一代的。 又惹得食客们笑他,“你女儿今年也得三岁了吧?要不咱俩结个娃娃亲,以后你把秘方传给女婿得了!” 笑喷了的老板一挥手上的单子:“去你的,想的美!” 倒是豁达的脾性。 临走的时候余简打包了好几份,带回去给酒店里嗷嗷待哺的几人,老板还不忘关照:“时间可别太长,不然馍不好吃了。” 余简提着打包盒笑眯眯地答应,酒店一点儿不远,打个车十分钟就到了。 老头子到底还是不放心她,遣了林风徐送她走,自个儿叼着牙签走路消食。 “师兄,真的挺对不起的……”思来想去,余简心里头就是过意不去。 林风徐咧嘴一笑,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有负担。老头子刚才没跟你说,研讨会又延了两天,明儿你早点起,我来接你一起去!” 噶? 余简错愕地抬头,见他真诚地点头,又问:“不是说就开两天吗?” “本来确实是两天。可昨天一言不合,一帮子老学究吵起来,搞得最后不欢而散。主办方一看,事儿都没做完,也没结论,一合计就往后拖了两天……”林风徐想到昨天会场上那惊心动魄的场景就觉得心有余悸,一群人加起来都好几百岁了,怎么说动手就动手,幸亏他拉着关山月退到了角落里,不然指不定还被殃及池鱼呢。 “那我能问问是为什么吵起来的吗?” 为什么? 嘿——他也想知道为什么!林风徐歪着脑袋回想了片刻,陡然睁大了眼睛,话都支支吾吾起来。 余简皱着眉看着他,啥情况? 一拍额头,林风徐捂着眼睛咬了咬牙:“想起来……好像是为了一只鸡……” 余简:??? 八宝葫芦鸡(一) 君不见外州客,长安道,一回来,一回老。 ——《长安道》白居易 西市到底跟长安是两幅模样,一则华美,一则现代。站在中心地段的高楼里,俯瞰着底下的车水马龙,长安城也终究只是记忆中的盛世繁华,醉生梦死。 “呼——”耳边还有煞风景的吃菜吸汤声,余简心底觉得好笑,转身看向吃得津津有味的黄暖。 “你就不能矜持一点?”看人家陈心怡,细嚼慢咽,每回见她吃饭都觉得赏心悦目,反观黄暖,倒是跟林风徐胜似兄妹。 黄暖咧嘴一笑,牙齿上还粘着没来及的咽下的香菜叶,“我跟你们从小一起长大,光着屁股的时候就是朋友了,在你们面前我还装什么?” 陈心怡冷静地笑了笑,筷子敲了敲她的打包盒,眼底闪烁着寒光:“解释一下,‘装’这个字是什么意思。” “不不不——我不是说你,哎呀,我就是这个样子嘛,碰到好吃的就忍不住嘛!”黄暖立刻缴械投降,生病的时候还觉得小辫子挺柔弱的,怎么这刚好,就又恢复了本性,真讨厌!她撅着嘴,讨好地靠在陈心怡肩膀上,扑闪着眼睫毛,装可爱。 陈心怡推了推她的脑袋,没推动,也就随她作妖了。见余简抱胸站在窗前,眉宇间又是化不开的哀愁,问:“阿简,怎么了?” “没什么。”余简甩了甩脑袋,撇头又看了一眼窗外的风景,笑了笑,“就是觉得西市也挺冷的。” 陈心怡赞同:“我来的那天,还飘雪了。这里比着京城暖不了多少,也不知道……”意识到什么,话吞进喉咙里,又低头不语了。 余简眸色一沉,心里叹了口气,坐到她身旁,“你怎么打算的?” “能有什么打算?回京城,准备补考呗!”陈心怡自嘲地咧嘴,弹了弹指甲。 余简反握住她的手:“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陈心怡敛了笑意,面色冷了下来,心底不屑,连着神情都是满满的戏虐,她一字一句说道:“以后我就只有一位母亲了。” 谁说亲缘不能割舍,这从来不是能与不能之事,而是愿与不愿之心。 只有黄暖迷茫地看着两人,好像明白,又好像不明白,不管了,这两人从来都是神秘兮兮的样子,还不如这碗里的泡馍来得实在。 …… 林风徐来得准时,开了一辆半旧的吉普车,见余简从酒店走出来,连忙开了车门锁。 “啧啧——小老板,你说你们开餐馆的是不是赚钱特别多?”这五星级酒店一住就是好几天,那可都是白花花的人民币啊! 关山月坐在后头踢了他一脚:“快开车!那帮老家伙们还都在等着呢!” 明显给她解围了。 倒是余简先朝着关山月浅笑,又对着林风徐解释:“是我闺蜜的父亲安排的,换了我,可是不舍得住这么好的酒店。” 林风徐讪讪一笑,踩了油门绝尘而去。 西市这几年自己复刻了一条长安大街,一些老牌餐馆纷纷响应政府号召入驻,其中以西市饭庄、同盛楼、长德发和春发升四家老字号最为出名。 余简怎么也想不到,林风徐口中的一帮老学者争吵的源头,竟然是一道菜。严格意义上来说,是一道大唐古菜——葫芦鸡。 三人走进会场的时候,矛盾已经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分为了四派,各自代表着不同的酒楼食客,纷纷为自己支持的餐馆代言。 余简在门口停住脚步,听着里头声嘶力竭的吵闹声,不觉莞尔。 “我是地道的西市人,吃了这么多年葫芦鸡,还不知道哪家最好吃吗?肯定是同盛楼的!” “你放屁!地道还要属西市饭店,到现在都是国营饭店,师傅都是老手艺。” “长德发!就是长德发!那一口简直让我欲仙欲死……” “你个老不羞,还欲仙欲死呢!要我说春发升的厨子手艺才是真的好,听说祖上就是御厨呢……” 你一言我一语,恨不得当场就比个高下,连着主办方都敲话筒让安静了,都丝毫不受影响。 关山月背着手在门口绕了一大圈,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大步上前,推开主办方的人自己拿了话筒,大吼一声:“住嘴!” 被他这么一吓,老学究们停了动作,也住了嘴,眼巴巴地把视线投向了他。 关山月指着一帮人,生气啊!好不容易带看中的学生来,结果就给她看了这么一出,这一个个都是当爷爷奶奶的人了,怎么关键时刻这么不知轻重? “咦!老关在这呢!”有人一拍脑袋,回过神来,“他可是有名的挑剔嘴,让他来选,到底哪家强!” 这一下,人人都反应过来,相互拥挤着朝着关山月涌了过来。 老关头一个踉跄没站稳,被喷了一头一脸的口水…… “你瞧,老头子肯定不容易脱身了。”林风徐缩在一旁看好戏,丝毫没有去解救关山月的意思。 余简睨了他一眼,托着下巴陷入了沉思。葫芦鸡啊……这大唐食谱中还真有这么一道菜。 礼部韦侍郎出身官僚家庭,父兄荫庇,平步官场。为人好吃,锦衣玉食,穷奢极欲。 葫芦鸡便是他家中厨子所创。这鸡的制作分清煮、笼蒸、油炸三道工序,历时整整十二个时辰,等上桌的时候,鸡皮金脆,筷戳即烂,吃的时候更是觉得皮酥肉嫩,香烂味醇。 而此刻的关山月牛脾气也被激起来了,他大脚一跺,整个人爬到了桌子上,避开众人向他伸出的手,又看到林风徐带着的余简,眼睛一亮。 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他抄起话筒,指着余简喊道:“丫头,过来!” 余简四下看了半天,确认他叫的就是自己,无奈地耸着肩膀,往人群里走去…… 就听得关老头雄赳赳气昂昂得意洋洋地炫耀:“我这有个现成的评审可以借给大家,这可是我看中的关门弟子,本事大的很……” 八宝葫芦鸡(二) 余简莫名其妙地就被拉入了这场毫无硝烟的“战争”中,还处在漩涡的中心点。 “hi~”她缩了缩脖子,小小地抬起手挥了挥,打了个招呼。 十几双眼睛死死地盯向她,余简心中发怵,不由地打起了退堂鼓,对着关山月连连摇头,不行不行,臣妾做不到~ 关山月动作迅猛地跳下桌子,快步走到余简身旁,强行按住她的肩膀,让她正脸面对各位,这才硬巴巴地出声:“收起你们那些审视的眼神,别吓着我徒弟。” 有关系好的挑眉打趣:“这可是关门弟子?” 关山月一捋胡子,自得地道:“那可不!”又不屑地瞟了一眼各人,“我这徒弟可不一般,清宫御厨余齐铭都知道吧?是人家的曾曾曾祖父!” “余齐铭?”有人不相信,上前拉了关山月耳语,还不时地向余简投去打量的目光。 等跟关山月对上了几句,这才勉强点了点头,朝着其他人说道:“既然是厨艺世家,那自然是有资格跟咱们说一说的,老李,你安排一下,把各家的葫芦鸡都带一份过来,咱们现场验证!” 主办方这时候终于有了用武之地,眼泪汪汪地挤到前面,这大冬天的擦着一头大汗:“各位大佬,我早就安排好了,正好也快到饭点了,咱们移步餐厅?”也不知道咋回事,每回这研讨会都轮到他来主持,这帮老学究,那都是华夏行走的古董,走哪儿不得好生伺候着?可每回来都要为着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吵个不停,他在一旁看着都担惊受怕,别一口气没喘上来…… 呸呸呸呸!可不能说这种不吉利话! …… 四家老牌餐馆的葫芦鸡各有千秋,长相各异,但无一例外都泛着沁人的香气,诱人生津。 “看这颜色,色泽金红,一看就好吃!” “看这形状,果然如葫芦一般挺立,妙哉妙哉!” “看这……” 听得主办方好不容易消下去的汗又冒了出来,抱着拳头跟各位讨饶:“求求各位了,先落座吧,关教授不是找了评审嘛!” 葫芦鸡做的时候要取大小合适的整鸡,这鸡的个头很关键,还得是童子鸡,这么一看,就先淘汰了一家。 余简在众目睽睽之下先移掉了一个盘子,引来了一阵不服气的抽气声。她不理会,微笑着接着看。 头先说了,葫芦鸡要用到三种不同的烹饪方法,所以火候很关键,肉烂而骨脱,筷子能一戳到底,烂却不散。这一筷子下去,又移开了一个盘子。 剩下的两个盘子里头,有一只鸡头昂立,余简多瞧了两眼,倒是觉得此鸡姿态优美,虽说跟着葫芦有了些差异,但确实比原始的好看了不少。 菜的好坏,还在于味道。余简各自摘了鸡胸脯肉,放入嘴中,外皮酥脆,鸡肉嫩而不柴,很优秀。再蘸上特制的干料,鲜香味美,独有的香料辛辣感在嘴里层出不穷,又是一番另外的风味。 最后,余简的一票投给了姿态优美,味道又独领风骚的昂立葫芦鸡,这可让西市饭庄的支持者们扬眉吐气了一番,对着余简的态度都和蔼可亲了不少。 其他家的就不干了,拍桌而起,指着余简说道:“你说说,他家的怎么就是第一了?” 余简把视线转向关山月,只见他微微颔首,点头示意,这才娓娓道来:“葫芦鸡的由来各位教授都比我清楚,鸡要用童子鸡,个小身重,这第一盘在重量上就不合格,鸡子太大,肉自然就柴了。” 不信的自己试了试,“果然这一家的肉要比其他三家吃起来要木一些。” 余简又说:“这第二盘材料很好,但火候过了,肉过烂,吃起来更像是肉糜的感觉。” 又有人跟着点头。 “至于为什么选了这盘当魁首,除了造型之外,我把分投给了这碟子干料。大唐年间,辛香料多是外域进贡,但辣椒是在明朝才进入华夏。唐人的辣味多是来胡椒和蒜子,鸡肉本无过多的味道,但蘸上干碟,才能激发最原本的鲜香。这碟子干料,虽然辣味很重,但并没有用到辣椒,反而遵循了唐制。咱们今天选的是最正宗的葫芦鸡,那我肯定选择它了。”余简捏着干料碟,缓缓倒出里头的干料,果然,没有一片儿辣椒碎在里头。 仔细一闻,冲鼻的胡椒和花椒味,确实闻不到辣椒香。 关山月观察了一番在场所有的神色,哈哈一笑,“你这孩子,怎么一下子就说透了,也不给人家留点面子。” 这话一听,就是又想搞事情了。余简乐得眉开眼笑,又勉强收敛笑容,却压不住眼底的笑意,“谬论、谬论,当不得真的。” 关山月紧接着又问其他人:“怎么?我徒弟说得对还是不对?!” 不得不说,他疼爱余简也是有缘由的。同样的弟子,要是换了林风徐,他肯定两眼一抹黑,抓着关山月的袖子就哀嚎:“老师,我觉得都很好吃啊——”更不提还能引证据点,说出关键点了。 这一对比,老关头就觉得不舒服了,看向林风徐的眼神也越发不善,他那时候怎么脑子抽抽,选了这么个徒弟?? 林风徐:……老师你是历史学教授,我的专业知识也是杠杠的! 也有就是不服的,黄峰是地道的西市人,他从小吃到大的葫芦鸡就是同盛楼的,而且他父亲,他父亲的父亲都是同盛楼的忠实粉丝。 他阴沉着老脸看着眼前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姑娘,哼了好几声:“你懂什么?!好像你吃过唐朝的葫芦鸡似的,就敢在这里大放厥词!” 这下,不仅关山月冷了脸,连着其他人都皱起了眉头,他们之间虽然争论不休,但其实都是小打小闹,增添些生活乐趣,没有谁会真的放在心上。 黄峰这一举动,着实让他们都愣了片刻,又觉得老脸有些挂不住,这……是输不起? 正想开口安慰一下小姑娘,顺便再给老黄找个台阶下,没想到余简出声了:“这位教授,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吃过真正的葫芦鸡呢?我不光吃过,我还能做出来——” 关山月眼底闪过一抹喜色,原本板下去的脸色又冒出了笑意,不愧是自己看中的小徒弟。 又听得小姑娘脆生生地说道:“你想不想感受一下来自东土大唐的葫芦鸡呀?” 眯起的眼角活像一只偷了腥的小狐狸…… 八宝葫芦鸡(三) 余简骨子里其实是个挺傲气的人。 一手出神入化的好厨艺,原本就让她有高傲的资本,再加上研读历史,纵观华夏上下五千年,大唐确实可以称得上数一数二的盛世年华。 这种刻在骨子里头对于家乡的自豪感,让她听不得别人对于大唐的“侮辱”,即便是无心。 发明葫芦鸡的人虽说是韦陡,可当年他还没官任尚书的时候,每每见了她可是卑躬屈膝,就为了能多吃一口光禄寺新研制的美食。 黄峰横眉冷对,拂袖不屑一顾,“怎么?你这黄毛丫头还能做不成?” 身边有人拉了拉他的衣袖,小声提醒他:“这么大年纪跟一个小姑娘计较什么?何况老关还在这呢……” “老关怎么了?你们怵他,我可不怕!他关山月不过就是得了曾老的庇佑,那丁点儿的学术研究结果,我可不放在眼里。”隐晦地瞟了一眼关山月,黄峰阴阳怪气地说道。 “老黄,你胡说八道什么呢!”缓步走过来一位老太太,沉声训斥。 黄峰脸色一讪,对着来人露出讨好的笑容,跟个舔狗似的凑到她身边:“茵茵啊,我嘴贱,你别介意啊!”边说,边轻扇自己的耳光。 关山月简直没眼看下去,“黄老头,你有什么话就光明正大的说清楚,别这么多年见了我就阴阳怪气地指桑骂槐!我怎么就得了曾老庇佑了?”顿了顿,指着余简又说,“人家小姑娘是就事论事,你是什么?借机报复?活了这么大岁数,怎么还是这么没品??” “哎——你怎么说话的?谁没品了?!我告诉你关山月,我忍你很久了!你说你当年在学校的时候,整天就是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要不是跟了一个好老师,你能有今天?”黄峰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火被他几句一撩拨又窜上心头,一言不合把自己内心最深处的话都吐了出来。 他跟关山月都是老京城大学出来的同班同学,还有余茵茵,他们班级所有男生的女神。结果众人争了半天,余茵茵的心怡对象竟然是关山月,而且原本属意他当关门弟子的曾老最后竟然选了关山月! 这情场和职场均失意,还都败在了同一个人身上,黄峰怒不可遏。哪怕后来自己成就也非凡,但心里头总有个疙瘩。 今天话说了出来,倒是舒畅了不少,他斜着三角眼盯着关山月,“我说的不对吗?” 关山月从来不屑这种无谓的争论,只是冷着眼跟他对视,连解释都不大愿意。倒是老太太余茵茵瞅见余简好奇的看戏神情,唇角扬了扬,又跟着小姑娘眨了眨眼,开始说话:“黄峰,你总觉得当初是老关抢了你的机会,可你不知道的是,曾老最开始要的就是老关。你呢?先是跑到老师那儿毛遂自荐不说,根本没影的事情又在班上说得有模有样,这系里的面子不好拂,只能半推半就说是曾老看中了好几个人。” “再说老关,他虽然平时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可上山下海,他叫过苦没?黄土高坡一待就是好几年,让你去的时候你说什么了?”余茵茵瞪着他,开始学他的口气,“哎呀,我可是要研究华夏历史的,怎么能去那种山沟里……” “历史是什么?你以为多读了几本书,多看了几册文献那就是懂历史了?” 老太太打心眼里瞧不上黄峰这样的人,说出来的话可是一点都客气:“你不光学术没人家厉害,心眼还小!” 黄峰老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被吐槽得差点无地自容,嘴唇抖了抖,刚鼓起说话的勇气,碰上老太太冰冷的视线,又瑟缩了回去。 他是真怕余茵茵,因爱生怕。 “老关你也是,曾老没把这些告诉你吗?揣着明白装糊涂,活该每次都被怼!”话锋一转,又埋怨起了关山月。 关山月摸了摸鼻子,吐了吐舌头,这不都是给生活增添一点乐趣嘛,他还能跟黄峰当真不成? 余茵茵话说得多了,招来友人给她倒了杯水,喝了好大一口,又说道:“今儿这葫芦鸡的争论倒也给了我好大的启发,曾老当咱们老师的时候,曾经告诉过我们,要想了解历史,就要把自己带入到当时的社会环境中去,去当个普通百姓,看看他们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她这番话使得现场安静了不少,有人细细地琢磨起来,倒是真又有一番感触。 “小姑娘,你叫余简?”余茵茵和蔼地露出笑容。 余简点头:“是的,余教授。”也不知为何,这余茵茵看她的眼神总透露着关爱,余简不明所以,但也不拒绝来自老人家的和善。 “你真的能做出传统的葫芦鸡来?” 余简扬起笑容,扫视了一眼众人,落落大方地说道:“关老师曾经给了我好多古籍食单,我研究了很久,又比对了现存文献,葫芦鸡的做法到今天为止其实已经改良了很多。葫芦鸡叫这个名字,外形是一方面,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因为它肚中填料,藏宝其中,跟古代的宝葫芦一般。” 余茵茵来了兴趣:“哦?” 余简比划了半天,见一众人张大嘴巴看着她,无奈地放下手:“虽然按照古书记载,有些材料已经不好找了,但我可以简单做一只,大家一起瞧瞧?” 关山月就在等着这句话了,西市的葫芦鸡他吃了好几回,好吃是好吃,总觉得跟书里头看得不大一样。立马朝着她挥手:“快去快去……” “老关……你怎么……”余茵茵话说了一半,活像个饿了好几天的叫花子一般。 “怎么?我徒弟给我做好吃的,我还不能急迫一点了?!”关山月眼珠子一瞪,虚张声势。 林风徐吃了半天的瓜,还沉浸在剧情里不可自拔,弱弱地插了一句嘴:“未来徒弟……” 关山月这下是真的怒了,撸起袖子抄起茶杯就想扔到林风徐身上,“你个臭小子说什么呢?” 有这么拆台的吗?? 八宝葫芦鸡(四) 八宝葫芦鸡,顾名思义,内藏乾坤。研讨会选择的场所正巧是个不大不小的酒店,餐厅后厨材料还算是充足。 当然,不能大唐朝比,韦侍郎吃的那可都是山珍海味,什么熊掌、鹿肉还有一些稀奇古怪的食材。 余简找出香菇、鲍鱼、绿笋并着其他香料一起剁碎,热锅加上一点鸡油炒熟备用。 葫芦鸡要用嫩鸡,三黄鸡最好,但酒店有清远鸡,皮薄肉嫩,余简觉得也可以替代。用绳子从鸡腿处捆上,一路固定至鸡翅,凉水下锅去除血沫。 一边等着焯水的功夫,余简开始调制汤底。 餐厅的厨师们被人抢了工作地儿,无所事事地聚在一起聊天,看着一个丁点儿大的小姑娘掌勺,到底从心底有些看不上:“这外省的小姑娘还能做咱们西市的名菜?” “哎~还不就是随意糊弄糊弄的,怎么?你还当真了?” “怎么会?咱们就看看戏,不也乐得轻松嘛!不过看这小丫头的动作,感觉是行家啊……” 缩在角落里的小徒弟阿辉撇了撇嘴,笑大厨们井底之蛙,这是谁?这可是风靡京城的小老板!!!他可是小老板最最最狂热的粉丝!还等着直播间抢四喜丸子和翡翠水饺呢! 没想到小老板竟然来西市了,还来他工作的酒店做菜!这一刹那,阿辉觉得自个儿真的是蓬荜生辉,一束金光直晃晃地笼罩在小老板的身上,让他怎么也移不开视线。 话说…… 小老板真人比直播间里长得更好看! 阿辉红了脸,羞涩地捏了捏衣角,低下头痴痴地笑了笑,又赶紧抬起头,如饥似渴地看着小老板的动作。他可都听说了,小老板能做真正的长安葫芦鸡! 外头的窃窃私语余简一点儿都没停着,她正忙着扁香料。煮鸡的汤汁要薄,清水最合适,但鸡肉鲜嫩的关键就在这煮的功夫里,她把炒干水分已经爆发异香的材料都放进水里,加一点点黄酒,把鸡放进去的同时,又从药材罐头里摸了点什么出来。 阿辉没看清,只记得是一把白色的药材。 煮开到鸡皮微微皱起,就要上锅蒸了。提起蒸菜,都觉得很容易,不就是底下放水,食材放笼屉嘛。但这葫芦鸡的蒸,不是干蒸,得带上煮鸡的原汤,一起蒸。 余简架好蒸笼,连鸡带汤一起放到笼屉里,盖上盖子,又用白纱布仔细地绕着笼屉围了一圈。 葫芦鸡算是炸鸡的古代版,在唐朝,油还是挺精贵的东西,百姓间的吃食还是多以烤和蒸为主。余简用面粉合上水,再加上蛋清,和一点猪油,手指轻轻搅动,拌成流线状。 一个小时后,蒸笼开盖,鸡子捞出沥水,去掉固定线,风干鸡皮,又肚子掰开填入馅料,再加上一点点的冻猪油,挂上一层面糊,下油锅炸酥。 等到表面焦黄,这八宝葫芦鸡就出锅了。 …… 老学究们围着圆桌转了半天,研究来研究去,发觉这小姑娘做的八宝葫芦鸡非常平常! 甚至可以说,从外表来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 黄峰抱着胸嗤笑一声:“哟……这就是你嘴里说的正宗葫芦鸡?可还没我们西市的餐馆做得漂亮。” 余简没说话,只是把餐刀递给了关山月。关山月郑重地接过,轻蔑地瞟了一眼黄峰,飞快地出手,一刀从鸡胸划到鸡尾,只见原本平平无奇的葫芦鸡犹如花骨朵一般,朝着两边绽放开来,鸡肚子里翠中带白的馅料缓缓流出来,随之而来的,就是扑鼻的香气。 关山月抽了抽鼻子,大喜过望,连忙取了筷子和碗,不客气地先行夹了一大块,又用勺子舀了小半碗的馅料,不顾温度还烫着,就先放进了嘴里。 唔……鸡肉酥烂,但很奇异地还很有嚼劲,鸡皮炸得酥脆,咬在嘴里嘎嘣作响,他又吃了一口馅料,绿笋脆滑,香菇软糯,还有一块一块的小颗粒像嫩肉一样在嘴里弹跳,他定睛一看,竟然是鲍鱼。 高,实在是高! 关山月被口中的味道征服,趁着老家伙们愣神的功夫又赶紧夹了好大一块肉,偷偷地朝着余简使眼色,那意思分明就是:不愧是我徒弟做出来的东西,就是好吃! 站在边上的林风徐早就被馋得不行了,老师吃得这么欢,这肯定好吃啊!那帮老学究们还在等什么呢?他急得团团转,再不吃……菜都要凉了!! 还是余简提醒各位:“好不好吃,尝过后再说呗?” 众人这才回过神,争先恐后地伸出了筷子。 这鸡子纤维感十足,筷子轻轻一压,骨肉分离,鸡肉软烂多汁,拌着里头的馅料一起吞进喉咙里,滋味简直妙不可言! 一帮老家伙这时候哪里还管得着什么情分,吃着碗里的,看着盘子里的,生怕别人比自己多吃了一筷子,还有想偷偷伸筷子的,才探出一公分就被其他虎视眈眈的遏制住,只听得口齿不清地声音:“你不能再吃了,三高吃肉多身体不好!” “我呸!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就想自己多吃一口?我告诉你,医生说了,三高人群也有大口吃肉的自由!” 倒是余茵茵浅尝了一口,就放下了筷子。余简蹙眉问她:“不好吃?” 老人摇摇头:“非常好吃。” 那余简就不明白:“那您……” 余茵茵拉着小姑娘的手走到安静的角落坐下,余光里撇到关山月偷偷摸摸投过来的视线,心里好笑之余,又觉有些苦涩,这家伙,以为她能害他的徒弟不成? “余教授,您是找我有什么事儿吗?”余简一双手都被她包进了手心里,老人的指节上是常年握笔的老茧,刮在她的手背上,一点痒意袭来。她抽也不是,不抽也不是,心里对着余茵茵的感觉更是怪异了。 她这么讨人欢喜吗?? 余茵茵看出了她的不自在,低低地笑了两下,没放开她,只是视线有些飘忽,口气也带着些叹息,“小姑娘,你知道我为什么姓余吗?” 为什么? 这有为什么可言? 不是你爹姓余? 难道你是隔壁老王家的孩子?? 这问题一出,短短几秒钟内,余简心里头百转回肠,千百种可能性都想过了。 她颤抖着嗓音小心翼翼地说:“为……什么?” 抢徒弟 余茵茵本姓曹,乃满清八旗子弟,如果按着满人的传承来说,她应该叫做索绰罗茵茵。 余简欠了身,憋着笑转头,这名字……真心没有余茵茵好听。但看老太太的样子,就知道是书香门第出身,虽穿着虽普通,但眼神中充满了睿智,不仅温文尔雅,而且还颇有一番巾帼不让须眉的英气。 “我的爷爷,是满清后宫里的一位子嗣。光绪死后,慈禧情感大伤,患病而亡,清政府被推翻,后宫妃子死的死,逃的逃。我爷爷本就不受宠,又生了急病,眼看着就要一命呜呼,身旁的老太监跟余齐铭关系不错,就托了他把我爷爷带出去医治。后来恰逢战乱,老太监杳无音讯,我爷爷就跟着余齐铭一同生活。”余茵茵叙述着,这段家族史她还丁点儿大的时候,父亲就抱着她一遍又一遍地讲,只为了让她记得历史带给爷爷的伤痛,也记得危难之时伸出的那双援手。 “没想到形势越发严峻,余齐铭为了保护我爷爷,辗转把他送到了江南,托付给了信得过的人,自己依然选择北上继续抗争。我爷爷那时人小势微,不给他添麻烦就是对他最好的报答。头先还能从书信中得到些消息,后来连着联系都断了。我爷爷念着余齐铭的救命之恩,就改了姓。小姑娘,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姓余了吗?”余茵茵微笑。 是用姓氏要后人牢记,没有余齐铭,就没有他们索绰罗氏的现在。 余简抬眸望着她,老太太说话的时候,脸色很虔诚,明显心里头对这番举动也是很认可的。 那岂不意味着,他们俩还是没有血缘的亲戚关系? 她呐呐道:“那……那……” 余茵茵莞尔:“按辈分,你得喊我奶奶。” 余简睁大了眼睛,余茵茵顺了顺她的头发,“我原本以为余齐铭没有后人了,要不是老关碰到了你,我大概得进棺材里头问我爷爷了。” 余简被她幽默的话语逗笑,倒是散了几分严肃,整个人活了起来。她拉住余茵茵的衣袖,“听关老师说,余齐铭在地县志里是有名号的。” 这段时间她反复听到“余齐铭”这个名字,奈何普通人根本找不到相关的资料记载,还是关教授博古通今,总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余茵茵笑:“老关啊?他是正统的瓜尔佳氏后人,在京城还是有些门道的。怎么?他没跟你说过?” 余简讪讪一笑。 余茵茵疑惑:“你不是他的关门弟子吗?难得有人能入他的眼,倒是对你另眼相待。” 这下,余简更尴尬了:“我今年才读大一,考研的事,还早呢……”言下之意,是老头子自己一厢情愿,自己还没答应呢! 余茵茵错愕,眼底充满了揶揄,“老关这人……”笑着摇了摇头,又说道,“我能叫你阿简吗?” 余简点头,自从听了老太太的故事,本能地就与她亲近了几分,“当然能~” “我这些年虽然回京城回得少了,但还是有一些子孙在那儿的,等会我给你留几个联系方式,遇到困难就说。我听老关说你开了家餐馆?” 余简脸微微泛红,回答:“是我父亲和叔叔开的。”老是被“小老板、小老板”的叫着,这下可好,人家以为她才是老板呢! 余茵茵望着眼前长相美好的女孩儿,心底也是暖流划过,余家没有辱没了余齐铭的名号,终于又在京城开起了餐馆。余简这姑娘,看着是个柔弱的小姑娘,面对他们这一帮子人,倒是颇有一些大家的风骨,被教育得很好! 转头见到关山月又投来如炬的炙热眼神,余茵茵心里头暗笑,起了逗弄的心思,“阿简,你对唐朝文明很感兴趣?” “对,大唐盛世,是历史长河中里程碑式的分水岭。”余简笑着说。 余茵茵笑盈盈地望着她,“我现在在疆省博物馆当副馆长,有没有兴趣来我这里?这两年发掘了好几个唐朝墓葬,出土文物繁多……”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厉喝打断,关山月气冲冲地冲了过来,指着余茵茵骂道:“好你个余茵茵,我好心带阿简过来跟你认亲,你竟然还想拐我看中的徒弟!” 一把拉住余简的胳膊,把她拉到身后,“我们走!马上就回京城!这种乱七八糟的讨论会咱们再也不来了!”这还把所有人都迁怒了…… 余简跟在他身后碎步小跑,又不死心地扭头回去看老太太,“哎呀”了半天,就见老太太瞧瞧指了指正在一众老头中间见缝插针地吃葫芦鸡的林风徐,这下哪能还不知道? 老太太这是早就埋伏了眼线在关山月身边呢! 这下,余简终于深有体会黄峰说的那句,余茵茵喜欢的是关山月了。 果然……晚上的时候,林风徐就约上了余简,带着她偷偷跟余茵茵见了面。 “师兄……”余简瞅着正装模作样认真开车的林风徐,开口。 “别——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林风徐倒是一点不赖,别过脸朝着她咧嘴一笑,“我跟老太太也沾着些亲戚关系,长辈令,不敢辞。但你这事儿我可确实不知道啊……”他是老太太侄孙子的老婆的弟弟,八旗子弟向来团结,家庭聚会的时候总是欢聚一堂,所以跟老太太也见了好几回面。 但他发誓,他也就是把老师的个人情况透露给老太太,其他涉及学术机密的,可是一个字都没说过。 余简斜眼看他,纳闷:“你不是京城人吗?可老太太是江南的啊……” “我爸妈早就搬到京城了,我跟我姐都是在京城出生的。”林风徐解释道,又看了一眼正在思索中的余简,“倒是小老板你令人刮目相看啊,没想到还有这么大的渊源……” 余简瞪他:“你再说,我可要给关老师打小报告了啊!!” “别——哎哟,我的姑奶奶,快把手机放下——我认栽,我认栽!你可千万别跟老师说啊,他那个暴脾气,要是知道了,我非得被扒了一层皮不可!” 林风徐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在额前行了个讨饶礼,想到关山月盛怒的样子,冷汗都快要冒出来了—— 回京 余茵茵的事情,余简特意仔细询问了关山月,这才跟余建国通了气。 “真的假的?”余建国还是有点不相信,这消息炸得他晕乎晕乎的,他活了这么些年,头一次听过家族里还出了个人物。 余简垂首轻笑:“都问清楚了,确有其事。” 那行吧。 余建国眨巴了两下眼睛,关照余简:“还有大半个月就要过年了,余教授回不回来啊?要不,咱们今年就不回去了,在京城过年?”这是打算请人家吃饭了。 余简憋着笑,提醒他:“这事儿您得先问好奶奶,她想不想回去过年。”余奶奶从饶乡来京城,这跨越了小半个华夏,勉勉强强也算是适应了,但余简看她总是盯着爷爷的牌位,怕是还是思念着家乡的。 “问过了,你奶奶也说别折腾了。”其实是看余家食肆今年多灾多难,担心两兄弟的生意不好做,想让他们过年也开门营业。 余奶奶这担心就有点多余了,这余家食肆不说赚着老多钱,但保证一家老小富足地生活那也是没问题的。 毕竟,大厨们的手艺那是没得挑的,订单已经排到了小年夜,还有更多没预定上的都在垂首顿足呢! 余建国倒是想起了什么,问:“对了阿简,唐渊有没有跟你联系啊?我这给他打电话都是不在服务区,他姐又说他出国了,也不知道春节回来不回来……” 余简渐渐地失了笑容,那密密眼睫遮掩的眸底,满是无奈和萧索。 她苦涩地说道:“我也不知道……” 关山月动作神速,在看出余茵茵对着余简有异样的想法后,先发制人,直接定好了回程的机票。 陈心怡早就被陈父带着一起回了京城,跟着一同回去的还有黄暖,酒店的房间一直由余简一人住着,直接从陈父的黑卡上头扣。 余简给陈心怡发了个大大的红包:【有点不好意思,多住了两天……】 陈心怡直接退回,紧跟着发来一道威胁的语音:“是不是好姐妹了?我爹的钱不就是我的钱?我的钱不就是你的钱?” 余简仰头想了想,这么一说,确实也没啥大毛病。 回京的飞机上,关山月终于定了心,拿着份报纸老神在在地翻起来,还饶有兴致地哼起了黄梅戏。 林风徐“啧啧”了好几声,冷笑片刻,对着余简说道:“他以为把你带回去就万事大吉了。”没想到吧……人老太太没几天就退休了,到时候可是有大把的时候在京城跟他争了。 余简正在翻书页,闻言嘴角挂上了笑,压低了声音不让关山月听见:“我倒是对老太太说的唐墓研究挺有兴趣的。” 林风徐抽了抽嘴角,对她报以恭送壮士的手揖,又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这丫头,有点飘起来了啊?胆子也太大了吧? …… 京城连着下了好几日的雪,路上都厚厚结了一层,余简到家的时候,余圆正跟着胡同里的小朋友一起堆雪人。 胖胖的身躯,圆圆的脑袋,不知道哪里弄来的一顶破草帽,还煞有介事地戳了根胡萝卜当鼻子。 小家伙看见她,愣了好一会,这才眼泪巴巴地扑过来,干嚎:“姐姐——我可想死你了!!” 正当余简有些愧疚之际,紧跟着又喊:“有没有给我带好吃的回来啊!!” 得,余简刚起来的一起姐弟情深的情绪瞬间消失殆尽,她迷茫地看着灰蒙蒙地天空,她果然把小圆子想得太、好、了! 她呵呵一声,“好吃的没有,爆栗倒是准备好了,你要不要?” “呃……”余圆小心翼翼地瞅了瞅他姐的脸色,小退了一步,擦了擦根本就不存在的眼泪,“那还是不要了吧……” 余简回来的晚餐都丰富了许多,余建国还在食肆里忙碌,是余妈妈亲自下厨,慰劳归来的女儿。 只是技术水平实在有限,搞了快一个小时,才勉强端上来一盘子西红柿炒鸡蛋,齁咸得很久饥肠辘辘的余圆大发脾气:“妈妈——您能不能不祸害蔬菜和鸡蛋了?”也太难吃了吧……又可怜兮兮地看着余简,“姐姐——还是你做饭吧?我先去吃点饼干垫垫饥——” 被女儿赶出厨房的余妈妈想想就觉得气得不行,趁着余圆摸饼干的功夫又请他吃了顿不大不小的竹笋炒肉丝,看在在沙发哀怨的儿子,这下心气可顺了,问:“这下不饿了吧?” 余圆能说什么? 他敢怒不敢言啊!! 余简在西市待了好几天,除了缅怀过往,倒也是吃了好几家有名的美食铺子,有几道菜倒是挺合她胃口,还有些先唐的风范。 三秦小炒肉便是其中一道,快手又下饭,冬日里煮一锅子热汤,配上辛辣的炒肉,再炒一盆子鲜绿的素菜,简直是人生美事。 五花肉切成薄片,在热锅中慢慢煎出油脂,等到两面焦黄,锅里头泛着油泡泡捞出。留下底油,放入蒜末爆香,再倒入辣椒,大火快速翻炒,把肉片再一起放进去,撒盐和调味料,翻炒均匀出锅。 汤大约是早上余建国炖的,暖胃的猪肚鸡汤,撒上胡椒就是热辣鲜香。 余圆早就端坐在餐桌前,看着桌子上油亮油亮的炒肉,捏着筷子流口水。别看他年纪小,但是口味重,尤其爱吃这种看着辣,吃着香的菜。 余简给他盛上米饭,垒出高高的小尖儿,递给他。小家伙甜甜一笑,筷子一伸,精准地夹起一块肉片儿。 这三秦小炒肉色、香、味俱全,五花肉片肥瘦相间,肉香浓郁,口感鲜美,看着亮亮的一层,实则一点儿都不腻。 余圆扒拉了一口米饭,混着炒肉一同嚼在嘴里,好吃得眯着眼睛晃着小腿。 “就这么好吃?”余妈妈看儿子这种谄媚的样子,有些不服气,她做菜的时候可没见到余圆这副幸福的模样。 不信邪地也夹了一筷子吃进嘴里,冲鼻的辣意席卷而来,她慌忙嚼了几下,分泌出好些唾沫,辣意退散后,是浓郁的鲜香。瘦肉被煎得焦脆,肥肉又有一股胶感,她不由地吃了一口米饭,这下,真是对女儿五体投地—— 托孤 春节前的几天,唐静灵终于回来了。 和李含致一起第一时间去了兰亭轩,也不知道跟店里的员工说了些什么,大家突然都兴致缺缺起来。 周小妍逮着杨建新问了半天,他就是不说,但是眉宇间的忧愁不断,可是把周小妍急得半死,“你到底是说还是不说?” 杨建新做了个拉拉链的姿势,回答:“不能说啊……” 唐大厨被事绊住了脚儿,眼瞧着短时间内是回不来了。兰亭轩这么大个招牌光靠他一人是撑不起来的,那日唐大厨的姐姐来,就是商量这回事。 兰亭轩是散,还是留? 杨建新打心眼里不想离开兰亭轩,跟着一帮年轻人一起做事,虽说也有磕磕碰碰,但大家都还是整齐一心,积极向上的。加上唐大厨给大家的待遇都很不错,傻子才会抛开这么好工作另觅去路。 可是…… “哎……”杨建新叹了一口大气,颓然地闭上了眼。 这一头杨建新在苦恼,另一头唐静灵脑袋也很大。她跟着李含致跑了一趟公鸡国,不说多么的惊心动魄,至少也是险象环生。 好在最后终于是见着唐渊了,可这家伙不知道在默默测测地谋划着什么,跟李含致捣鼓了好几日,就给了她一个答案:暂时不回国。 唐静灵问:“你那兰亭轩怎么办?” 唐渊沉默片刻,有些不舍,但到底还是以大局为重:“如果李含致不接的话,只能关了……” 其实还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脑海里酝酿了很久,但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想用。 李含致在一边咬着面包连连摇手:“不行不行,我可忙不过来。”他自己都忙得要死,哪能顾得过来。何况吃他在行,做饭根本一窍不通,你说再请个西餐主厨吧,又怕不符合食客的品味。这事儿他想想都头疼,还不如直接推了。 又怕唐渊责怪,赶忙补充:“不是我不顾及兄弟情谊啊,我是真的外行。” 唐渊拍了拍他:“我只是问你的意见而已。姐,你先回去问问店里头人的意思,二厨杨建新厨艺也不错,如果他们都想留下来,那我再想办法。” 结果没人想抛弃兰亭轩,都想等着唐渊再次归来。 唐静灵哭笑不得,给唐渊去了电话:“你说怎么办吧?” 唐渊站在床边,看着爱丽莎脸色苍白地靠枕头上,脸上泪痕隐隐,瘦骨嶙峋的手抚摸着怀里唐邶的相片。他冷笑一声,跟仆人做了个手势,走出了房间。 “姐,还有个办法——” …… 余简最近疯忙。 指挥着店里头的员工打扫食肆,又弄了好些看着就挺古老的装饰物,准备给余家食肆来一场大焕新,给食客来点新鲜感。 红灯笼用了一年,旧了,换上喜庆的橙黄飘带,在门前拉了一帘,随风摇曳生姿。 里头加了雕花屏风,又增加了好些从潘家园里头淘来的古字画,乍一眼看上去,还以为进了哪个古代官员的书房,文人墨客的骚气顿时就涌现出来了。 唐静灵愣了半天没敢进,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还是余简眼尖地看到了她,惊喜地招手:“静灵姐!好久不见~” 屋外寒风阵阵,唐静灵看着不远处这张明媚笑颜,突然心就定了下来。 余简蹙着眉听她说话,指甲一点一点刮着指节边缘,良久,抬眸认真地说道:“我不行。” “你先别着急拒绝我,听我把话说完。”唐静灵按住她。 在人前多风光,人后就有多凄惨。爱丽莎得了癌症,很就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但权利这个词多么美妙,她当了家族长一辈子,自然不能让别人分了羹,再加上她对家族的迷之自信,这才想让唐渊来当她的接班人。 这么些年她不是不关注两个孩子,相反,两人的一举一动都在她的视线下,所以她把家族交给唐渊,她很放心。 这样,即便死后见到唐邶,她也能少一分愧疚。 权衡再三,唐渊答应了她,除了为亲人和爱人的安全考虑,他也想为自己深恶痛绝的普鲁沃家族“做”些什么。 在事情办成之前,他必须要留在公鸡国。 小姑娘大概会恨他很久,不辞而别不说,还要她帮忙收拾烂摊子。唐渊抿了抿唇,苦笑不已,只能等一切都结束了再祈求她的原谅了。 “阿简,你就当帮帮姐姐了?咱们一家人,你也不想我天天头疼是不是?我还想早点生个小侄女出来给你玩呢~”唐静灵眨了眨眼睛,卖惨。 余简瞟向她的肚子,笑起来:“你怀孕了?” 唐静灵点点头,又嘘了嘘,示意她别声张:“还没到三个月呢。” 大喜过后,余简又说道:“那你还跑出国,唐渊知道吗?” “没告诉他,除了你姐夫,就你一人知道!” 余简吃吃笑起来,又想到什么似的,轻轻拍了她几下,“你这宝宝怀得真及时,是来跟我这个阿姨讨债的吗?” 这话一出,唐静灵就知道,她是答应了。摸着小肚子,她心中偷笑,还好她有杀手锏,不然唐渊这个馊主意肯定是达不成的。 谁能想到,唐渊说的那一个办法,就是让余简接手兰亭轩呢?你说让一个中餐厨师管一家西餐厅,哪怕唐静灵啥也不懂,也知道这就是天方夜谭。 可唐渊倒是信誓旦旦地保证:“她一定会做得比我更好的。” 临走的时候,余简扶着她送到停车场,看她竟然还敢自己开车,又有点担心:“不是说头三个月是危险期吗?怎么不让姐夫来送?” 唐静灵顺着头发撩到了脑后,露出一个沉静的笑容:“他最近挺忙的,也不麻烦他,我路上慢点开,没事的。”倒是看着余简,巴掌脸裹在羽绒服里头,下巴尖得都能戳人了,心底暗暗骂着唐渊,眼里带着歉疚,“你这都没停过,刚想着过年了能休息一阵,又要管兰亭轩了……” 余简明白她的意思,给她关上车门,柔声道:“没关系的。” 唐静灵这才微微放了放心,踩下了油门。 古唐嵌珠金镯 一方古朴的首饰盒静静地躺在桌上,余简坐在跟前沉默着瞧了半天。 盒子是用上好的楠木制成,有两个手掌那般大小,上头雕着祥云图文,余简上辈子好歹也是个不大不小的官职,一眼就看出是个好东西。 这是唐静灵给她的,说是唐渊给她的礼物。 余简打开看了一眼,连忙又推了回去:“太贵重了。” “给你就拿着!”唐静灵把盒子扔给她,看着余简手忙脚乱地接到怀里,笑容淡了几分,“他以后的好东西多着呢!” 普鲁沃家族盘踞公鸡国北部,早年华夏战乱也是掠夺的一份子,家族库房里多的是华夏瑰宝。唐静灵想到这些,就不由自主地厌恶着自己身上那四分之一的血统,真是太让人糟心了。 也不等余简再拒绝,开着车飞也似地走了,留下余简驻足停留了好半天。 余简伸出葱白玉指,轻轻地拨弄着楠木盒的暗扣,只听“啪嗒”一声,盒盖弹开,黑色的绒布上,一枚手镯赫然印入眼帘。 掐丝错金工艺编织出的金巢镯面上,嵌了一圈米粒大小的珍珠,或许是因为是老物件,在灯光的照耀下,颜色虽然不够耀眼,但自有一番厚重大气的莹润光泽,手镯内壁錾刻满了繁复的宝相花纹。 余简小心翼翼地捏起镯子观察,手镯被保存得很好,一看就是请了专人打理过,珍珠粒虽然有些蒙尘,但也显示出岁月的洗礼。 她是学历史的,自然知道历朝历代之中,只有信奉佛教的唐朝惯用宝相纹做首饰的纹饰。 换而言之,这不就是她以前总在王公贵族后宫百妃腕间看到的那些吗? 到了今天,这可算是个重宝了。 唐渊还是真是大方啊! 余简瞅着这倍感亲切的古唐嵌珠金镯,放也不是,拿也不是。 欢喜的是女人对于珠宝天生的喜爱。 又觉得这男人真的是套路满满。 合上盖子,余简把这个烫手山芋锁进抽屉里,心想着这般重宝放在家里头,是不是得买个保险箱锁起来。 思绪几经周折,竟让她隐隐头痛起来。索性爬上床,蒙了被子睡觉去了。 房门外,来来去去的脚步声,最后趋于平静,余简睡得迷迷糊糊,一会梦见那年的海上大风暴,一会又是饶乡的海滩…… 左右转了好几次身子,突然睁开了眼。 黑暗的房间里,闪烁着蓝色的光芒,余简扭了头,发现是手机在震动,屏幕暗下又亮起。她欠身拿了过来,是个陌生号码。 但莫名地就有一种感觉。 这是唐渊。 公鸡国北部的庄园里,唐渊刚刚结束一场极为重要的交际晚宴。 他疲惫地倚在沙发上,头仰起揉着眉心。这是他这周参加的第几次宴会?他自己都快数不清了。 明明是个家族继承人,却搞得自己跟个交际花一样。 唐渊有点浑浑噩噩,一日里都在飞速旋转的脑子突然停了下来,眼前却浮现出小姑娘的脸,瞪得大大的圆眼,微张的粉嫩嘴唇,一脸错愕得模样。 他不自觉地弯起唇角,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手就拨通了电话。 铃声响了好久,久得唐渊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终于被接通了。 电话的那一头,鸦雀无声。 一如电话这头的他。 凑耳细听,才能依稀寻到一丝轻微的呼吸声。 他深吸了一口气,叹道:“刚睡醒?” 余简磨蹭了半天,才低低地回了句:“嗯。” 唐渊无声地笑了笑,眼神有点飘,他总是能轻易就猜出她的举动。 又是双方都默契一致的静默。 还是唐渊先打破了沉默,问道:“东西喜欢吗?” 余简咬着嘴唇,呐呐道:“太贵了,不大喜欢。” 这种心口不一的话语,终于让唐渊心情逐渐好了起来,打趣她:“这可是奖金啊,是激励你把兰亭轩管好的。” 小姑娘撅起嘴,不服气地说:“不用奖金我也能把兰亭轩管好的!” 这下,算是彻底打破了僵局,气氛热络了起来。 两人就着兰亭轩未来的发展方向进行了小小的讨论,说到底,余简还是有些虚,自己一个中餐厨子,对着不熟悉的范畴还是怂了。 “不要总把自己框死,你年纪还轻呢,能学的东西自然很多。兰亭轩嘛,按照你自己的想法去做,保留西餐也好,改成中餐也罢,放手去尝试。”唐渊开导她,觉得自己这么做总归是有点狠心的,又说道,“亏了算我的,赚了算你的。” 余简挑着眉:“你很有钱?” 这可是问到唐渊的心扉上了,这么多天以来唯一让他感觉扬眉吐气,又舒心的时刻到来了,他翘起二郎腿,悠哉悠哉地回答:“以前嘛,算是小富,现在嘛,可能达到大富的级别了。” 这般炫耀的口吻倒是让余简好奇起来,偷偷地又问他到底有多少钱。 “你铺张浪费几辈子都用不完的钱!” 余简摸了摸发烫的耳垂,“呸”了一声,“谁要用你的钱?!” 顿了顿又发脾气,“我从来都不铺张浪费!” 这下,唐渊哈哈大笑。 笑过之后余简平静下来,掀开窗帘看了看窗外,一轮明月挂在空中,四处都洒下皎洁的月光,她轻轻地问,“你在那边……过得还好吗?” 唐渊捂住自己不自觉就加快跳动的心脏,定了定神,眼底是一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心疼。 他说:“阿简,你……能不能……等等我?” 唐渊不知道家族的事情还有多久才能算完全解决,或许是半年,或许又是一年。这时间太长了,小姑娘又这般美好,自然不乏会有爱慕者的出现。 原本他还不清楚自己的情感,总觉得对小姑娘可能就是对妹妹一样的疼爱,可离得远了,他总是不经意间就想起小姑娘的一颦一笑,生气的模样,微笑的模样,哭泣的模样,还有倔强的模样,这些都历历在目,他这才明白,自己对小姑娘打从一开始,就存了不良心思…… 聪明人之间的话语从来都是隐晦地表达,余简这下可不是耳垂发烫的事儿,连着脸都羞得通红,她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咬着嘴唇轻轻地嗯了一声…… 葫芦头泡馍 俩人打着暗语,说是互表心意,但始终像是隔着那么一层纱。 即便是这样,余简还是激动得彻夜难眠,等到天蒙蒙亮的时候,才眯了小半会儿,又被余圆小猫挠门的声音吵醒。 开了门,又爬回床上拥着被子发呆。余圆熟门熟路地踢了鞋子爬进被窝里,撑着脑袋严肃地看着她。 余简被他掀开被子带起的冷风抖了抖,好笑地问他:“干吗?” 余圆狐疑地看了又看,总觉得她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又说不出来,只能当起了传声筒:“奶奶喊你吃早饭了。” 余建国一早起来煨了砂锅粥,米粒熬得浓稠香软,加了生滚鱼片,片成薄片,晶莹剔透,鱼皮微微卷起,跟腊月里头的梅花一般含苞绽放。 余简一连喝了两碗才满足地放下了筷子,“冷天喝生滚鱼片粥真是太舒服了。” 余圆在一旁嚼着小菜拼命点头,又呼噜呼噜喝了一大口温热的鱼片粥。 “奶奶,小圆子呢?”才刚一眨眼的功夫,余圆就没了踪影,余简坐到奶奶身边,看着她勾着手里头的毛线。尾指上绕着线圈,食指处抵着勾针,一下,又一下。 老太太每年都会给家里的孩子织衣物,大到毛衣,小到袜子,哪怕现在买东西都非常方便,余简还是喜欢穿她织的毛线袜,细细软软的棉线,连着接缝处处理得很平整。 她握住老太太的手,手背有些凉,赶紧又覆上给她暖了暖。余奶奶的手掌并不柔软,掌心有微微老茧,一点点的粗粝,却意外地让余简的心柔软了起来。 余奶奶笑了笑,放下手中的针拍了拍她的手背,“小圆子带着大黄出去玩了,没让他跑远,胡同里有人看着呢。” 大黄自从来了余家小院里,除了活动空间小了些,那可真是如鱼得水,没几天功夫,就已经俨然有胡同狗界大哥大的架势。再过了几天,又收服了一帮人类幼崽帮众,现在可是妥妥的胡同一霸。 连着有些毛发过敏的余圆都拜倒在它的威武雄姿下,每日里除了好吃好喝地伺候着,还兼带着陪玩的角色。 余简心里好笑,又觉得这大黄真的就差开口说话了。 不是说建国之后,不允许成精的吗? 今日起了懒散的心思,余简也不想去食肆里了,索性抱来了小毯子,一半盖在余奶奶身上,另一半裹在自己身上,享受这难得的温情时刻。 老太太看着她脸上难得的娇羞面色,隐隐一笑。 十点刚过一点儿,胡同里就开始弥漫着一股卤煮的香气,余简嗅了嗅,抱着抱枕笑嘻嘻:“猪蹄、肥肠,还有排骨,这一大锅子货色可不少啊~” 余奶奶从老花镜里头抬眸看了她一眼:“冰箱里啥都有,想吃的话咱们也做一锅。” 余简掀了毯子,汲拉着拖鞋就跑到厨房里,拉开冰柜一看,果然一应俱全,还冻上了高汤冻,眼珠子转了转,她朝着外头喊了一声:“奶奶,咱们中午吃泡馍好不?” “行啊,你说了算。” 西市的葫芦头泡馍,名震八方,尤其是冬日里,不管是本地的居民还是外地的游客,排着队都想喝上一碗。 葫芦头其实就是肥肠,相传药圣孙思邈采药归来,腹中饥饿难耐,在坊市中点了一碗煎白肠,入口觉得腥味重,又油腻,便从身上挂着的葫芦里取出桂皮、西大香、汉阴椒等芳香健胃的药物,让白肠的味道有了质的改变,从此客人们络绎不绝,店家为了感谢孙思邈,所以改了名字叫做“葫芦头”。 当然这只是一段传说。但从形状来看,猪大肠的油脂丰厚,本就有些像葫芦,有这么个名字也并不稀奇。 好吃的葫芦头要用新鲜的猪大肠制作,这寒天冻地的余简也不想去菜市场折腾,就拿了冰箱的大肠、五花肉和猪骨头出来解冻。趁着化冻的功夫先做了面饼。 余简比较了葫芦头泡馍和羊牛肉泡馍的不同,面饼是其中关键的一步。羊牛肉的面饼用的是死面饼,厚实,而葫芦头泡馍用的是发面饼,松软。 依旧是温水和面,加上酵母揉搓均匀,等待发酵片刻,再次揉搓,挤出小剂子,摁压成为饼状,再用小火慢慢烘烤成型。做出来的面饼一捏就出现一个小印子,不用泡汤都能吃好几块。 猪骨头先焯水,清洗干净后放入清水中,用文火慢慢炖煮,期间除了撇清沫,还要加入五花肉和猪大肠,再放上桂皮等大料,直到汤汁煮成奶白色。 猪大肠要煮得软烂,用筷子一戳,就是一个小洞,捞出切成小块,再把同样煮好的五花肉也切成手掌宽、拇指厚的形状。 余圆刚走进小院子里,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骨汤香气,他拍了拍大黄的脑袋:“今天又有口福了,姐姐肯定做好吃的了。” 大黄伸着舌头喘着粗气,玩过之后紧接着就来好吃的,神仙都没它过得舒服啊!! 武国良果然没诓它,跟着小姑娘确实有骨头啃,不,肉也没少吃—— “姐姐,做什么好吃的呀?”余圆拉开厨房门,探进脑袋问,跟着探进来还有一只渴望的狗头。 余简正在烫木耳和粉丝,忙得头也没抬,“你的鼻子倒挺尖的,闻着味道就回来了?” 那可不? 吃饭不积极脑子有问题。 餐桌上,余圆把掰成小块的馍饼放入四只海碗中,其中一个特意多放一点,他有私心,自己还在长身体,得多吃点。 “姐姐,我弄好了!”余圆喊了一句,跳下椅子先去洗手。 余简出来把碗拿进厨房,先放上木耳、粉丝、大肠和五花肉,然后浇上一大勺子不断冒泡的高汤,直到馍饼吸收满汤汁,再撒上一点胡椒粉和盐巴,淋上香油和葱粒,这才重新端上了桌子。 余圆手上的水都来不及甩干,就急吼吼地跑过来,大喊一声“大黄”,只见一条黄色的身影如风一般飘过,再定睛就已经端端正正地坐在了他的脚边。 余简笑不可遏,连忙取了单独给它炖的带肉大骨,还加了一块肥嫩嫩的五花肉放在狗盆里,放到它跟前。 大黄“汪汪”叫了两句,迫不及待地大口吃了起来。 另一边的余圆也动起了筷子,一口鲜汤先入口,汤汁浓郁,带着胡椒的鲜辣,跟牛奶一般丝滑,再尝一口大肠,q弹爽滑,香香糯糯。馍饼更是浸满了汤汁,绵软非凡,一口下去,汁水横溢…… 他静静地埋头苦吃,连话都不肯多说一句了。 “哎呀,怎么又下雪了?今年的雪天可真多——”余妈妈合上撑起的伞,抖了抖肩上飘落的雪花。 吸了吸鼻子,问:“怎么这么香?” 质疑 余简连忙迎了上去,替她把外套挂在衣架上,抿着唇看余圆吃得欢喜,连余奶奶都满意得晃起了脑袋,这才跟余妈妈说道:“是我从西市学来的葫芦头泡馍,给您盛好了,快趁热吃。” 余妈妈喝了一口热汤,整个人都暖了起来,又觉得汤浓味醇,一点都没有猪腥味,真是回味无穷。 “妈,要是觉得味道淡了,可以再加点辣椒油。”余简把罐子推到她跟前。 余妈妈吃得额头已经冒出了细汗,拉了拉衣领透风,挥挥手,“不吃辣椒了。” 等余建国晚上打烊回来,余简又强力推销了一把自己做的葫芦头泡馍,叫余建国吃了个乐呵呵,夸她是个贴心的小棉袄。 …… 清晨时分,飘雪终于停了下来,天空放了晴,太阳悄悄地冒出了头。 杨建新如往常一样提前一个小时到兰亭轩,刚开了后门的门锁,背上就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他回头,就见隔壁的小老板歪着脑袋笑盈盈地瞅着他。杨建新鼻头一酸,含着泪泡喊了一句:“小老板——” 哎哟,这些日子他一个人苦苦支撑,精神都快要崩溃了,眼下看见余简跟看见了失散多年的亲人一般,就差抱头痛哭了。 “好啦,别难过啦,你们唐大厨把你们托付给了我,以后,我可是你们的余大厨啦!”余简绕开他伸出的魔爪,转了个身,推开了兰亭轩的后门。 她还是第一次进西餐厅的后厨,觉得一切都挺新鲜的。利落的装潢,透明的冰柜,不锈钢的料理台,站在里头还能透过玻璃看见大厅的景色,这些在她看来,都是一种全新的体验,跟着传统的中式厨房完全不一样。 杨建新大喜,“兰亭轩易主了?” 余简瞟了他一眼:“你好像很期待的样子嘛~” 没有没有没有—— 杨建新连连摇头。 心里虽然有那么一丁点儿苗头吧,他当然不能当着面儿承认。谁不知道小老板唐大厨的人啊,这要是被唐大厨知道了,还不得骂他个狗血淋头…… 又见余简狐疑地盯着他,杨建新露出小白兔般无害的笑容,恭恭敬敬敬了个礼:“一切听从您的指挥。” 这唐大厨变余大厨的消息很快就如同平静的死海扔进的一颗原子弹,顷刻间就在食客圈子里炸开了硕大的蘑菇花。 食客们纷纷在群里询问消息的真实性,展开了热烈讨论。 【听说是隔壁的小老板呢!】 【唐大厨呢?唐大厨已经抛弃了咱们这些等他盼他念他的依萍了吗?】 【楼上的,给你点个赞,你这琼瑶文学用得恰到好处。】 【话说……这兰亭轩以后是不是就要改名了?】 【楼上的,说清楚,改什么名?】 【余家食肆分肆!】 “噗嗤——”杨建新没忍得住,一口汽水喷了老远。前台小姐姐嫌弃地擦了擦被波及的桌面,“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恶心啊!” 杨建新指着聊天室里大家的发言,不可思议:“他们说咱们这里是余家食肆分肆!” 前台小姐姐忧愁地拖起了下巴,敷衍得回答:“谁说不是呢~”这谁来接手,都没有小老板来接手这么玄幻,虽然他们心中隐隐都有预感,但真的发生在面前了,别说食客接受不了,连带着他们都还在状况外。 虽然小老板他们都是服气的,但兰亭轩毕竟是个西餐厅。这中餐厨子来做西餐厅,给谁说,谁不嗤之以鼻? 沈棠对着兰亭轩是有极深的感情的,即便最近的菜品口味急剧下滑,她也没转身投入其他餐厅的怀抱,还是时不时地就来支持一番。 结果好不容易忙完了工作,抽空瞄一眼手机,就被这突如其来的新闻,炸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什么????” 又连连在群里回复:【不是开玩笑的吧?】 马上就有人告诉她:【钉钉板儿上的事情了。】 她手指飞舞:【我觉得这个不大行。】她没吃过余家食肆的东西,好吃不好吃都是在网上道听途说,但潜意识里,觉得专业的事情就该让专业的人干。他余家食肆的小老板名气再大,也是中式菜肴做得好,这西餐嘛…… 她紧跟着又在群里说:【小老板会不会做西餐?】 【没听说过,中餐那是一顶一的厉害。】 看吧,她就知道。 【那兰亭轩还不如直接改了中餐厅得了!】 改吗? 不改。 这个问题余简早就考虑过了。这代管兰亭轩,有两条路可走:一条,做自己擅长的事情,让它成为真正的余家食肆分肆;另一条,维持原状,那要改变的,就是她余简。 思来想去,她觉得自己不是一个轻易就言败的人。况且跟唐渊聊天的那个晚上,字里行间还能能听得出他对于兰亭轩倾注的心血。 那么她要做的,就是在他回来之前,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保住兰亭轩的招牌。 余简坐在窗明几净的大厅里头,看着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又不敢到她身边来的兰亭轩员工们,叹了一口气,开了口:“别担心,咱们以后还是做西餐的。” 杨建新眼睛一亮,突然又想到什么似得,垂下肩膀,他苦涩啊……小老板擅中餐,又要维持西餐,这不最后劳苦劳累地还得是他啊!!! 他磨磨蹭蹭地凑到余简身边,四下张望了下,偷偷问:“小老板,我能要求涨个工资吗?” 余简问他:“你现在工资多少?” 杨建新悄悄给她说了个数字,惊得余简差点喊出了声:“这么高?” 又在他拼命使眼下压低了声音:“你疯啦?都拿这么高的工资了,还想涨薪水?” 杨建新期期艾艾:“我这不是兰亭轩的希望嘛,以后厨房里头大小事不都得我来操心……”顿了顿,又说道,“小老板,不然——你把我提升到大厨的水平线上?” 余简狠狠地翻了个白眼,“美得你哦!没门!” 杨建新瞬间垮下肩膀,“那你还是把兰亭轩变成中餐厅吧,我一个人做西餐,太累了……” 余简先是诧异了片刻,很快变明白了他的意思,这小子,原来是拐着弯儿说她不会做西餐呢! 她不慌不忙地站起了身,郑重其事地说道:“不只是你,我也要做西餐的。” 什么??? 杨建新脑中灵光一闪,不可思议地看向她。 西餐中做(一) 临近圣诞,兰亭轩这个一贯清寡的西餐厅里,却弥漫出了……辣椒的浓烈香气。 有懂行的细细一嗅,嘿,还是油泼辣子的气味。 余简穿着改良后的厨师服,黑色的,戴着口罩沉着冷静地剁着辣椒。 西北、西南一带自古就嗜辣,余简去了一趟西市,倒是被勾出了吃辣子的欲望,加上恰逢冬日,免不得想尝试一些新鲜的碰撞。 油泼辣子要用上好的菜籽油,冷油放入切好的干料和香料,一边拌炒,一边煸香,炸十分钟左右,锅子里的香料脱水表皮略微焦黄后捞出。 接下来就是拌料。把秦椒做成辣椒面和熟的白芝麻,加上盐和提前研磨好的香料粉混合均匀,把刚才炒香料的油少量多次地浇在干料上,每次淋上,就搅拌一下,再淋上,再搅拌,反复几次过后,干辣椒淹没在热油中,辣味也随着热气蒸腾而上。 “阿嚏!”杨建新在后头狠狠地打了好几个喷嚏,捂着鼻子抱怨起来,“小老板,你这辣椒油做得也太辣了。” 余简把锅里的油全部倒入,又加了少许醋,盖上盖子让香味融合。 这才放下锅子,瞪着他:“这叫油泼辣子,可跟一般的辣椒油不一样。” 号称陕省关中八大怪之一的油泼辣子,可不仅仅是一道调味品,更是一道菜品。关中更是有个小歌谣:“油泼辣子一道菜,蘸馍拌菜调干面,嘴巴一抹嘹得太。” 关中农村种植辣椒面积很广,所以出产了全华夏最好的辣椒——秦椒,皮薄、肉厚、籽小,又色泽红亮、香味浓郁,海兼具多种维生素和人体所需要的营养成分,有“红色药材”之称。 杨建新听得睁圆了眼,结结巴巴地说:“不会吧……就一个辣椒,还有这么大的学问?” “你连食材的来历都分不清楚,还想当大厨呢?”余简点拨他,杨建新虽然是唐渊的二厨,可这差距也忒明显了一点。 “好嘛……咋能拐着弯嘲笑人呢……” 又是一阵咕哝,又盯着余简掀开盖子的手,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好嘛,辣意过去之后,这股子香气倒是勾起了肚子里的馋虫了。 转念一想,不对劲,不禁又好奇:“小老板,您做油泼辣子干什么?” 干什么? 当然是给兰亭轩开发新菜品啊~ 余简神秘一笑,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杨建新看着她那笑容,不由自主地抖了三抖,颤颤巍巍扯动了嘴唇:“您……您可别做什么黑暗料理啊!!” 余简呵呵一笑,无视他的表情,熟门熟路地拉开抽屉,从唐大厨摆放整齐的架子上摸出了一袋手工大宽面,“哗啦”一声,撕开了包装袋。 杨建新悲痛地闭上了眼。 算了,眼不见为净。 法式的宽面比较硬,余简捏了捏面皮,犹豫着在锅子里煮上水,又撒下一点盐。等水沸开,把面条下入,顺时针搅动起来,看着面条一点点变软,看准时机关了火,盖上盖子用余温焖一会。 法式菜品中多用到芝士,余简找了半天没找到自己想要的,只能问:“有没有咸口的芝士?” 还要用芝士?!!! 杨建新瞠目结舌,瞅了她好几秒才不情不愿地指了指,“在冰柜里头,大盒子里头的那个就是。” 余简比了个ok的手势,找出来闻了闻,奶香味挺重,又用小餐刀剔出一点儿尝了尝,眉头舒展开来。 “小老板,这个咸芝士经常缺货,供货商那儿都很少有,您悠着点用啊——”杨建新不得不提醒她,看她这架势,这黑暗料理简直是黑暗中的极品啊!! 杨建新从没想过,特喵的油泼辣子还能跟芝士混合在一起,脑海里浮现出那种混合出来的口感,他不禁又抖了三抖。 煮好的宽面拿出来在冰水中冲洗,沥干水分后均匀地铺在盘子中,余简深呼吸一口气,从锅里舀出一勺油泼辣子,均匀地浇了上去,再切把切成指甲盖大小的芝士粒盖在上头,勾了勾手,“把喷枪拿来!” 杨建新磨蹭了片刻,提着喷枪走上前来,挤开余简,悲愤地说道:“小老板,让我来吧。” 颇有一副壮士断腕的悲壮。 杨建新:这么好的芝士,死也要死在我的手上! 火苗蹿动,芝士表面渐渐融化,连带着底下的油泼辣子也被再次加热,奶香味混合着辣味窜上来,杨建新强忍住又想打喷嚏的欲望,加快了动作。 看着红白相间的意面,杨建新欲哭无泪,唐大厨,你啥时候回来啊…… …… 洁白的瓷盆里,是堆放得有些杂乱的面条,上面盖着表面焦黄的芝士,底下泛着油润的红色亮光,上头精心地插上了一两朵不知名的绿色叶片。 余简有点尴尬:“我还没完全认清,就随便摘了两片……”眼神有点飘忽不定。 摘。 摘? 杨建新僵硬着身躯问她:“你再哪里摘的?” 余简指了指厨房门口放着的一盆漂亮盆栽,看他眼神不对,小声地说:“我洗干净了的。” !!! 那是他好不容易种下的玫瑰花!!刚冒枝就被人无情采摘了!!! 他面无表情地把绿色嫩叶取出来,握紧手心里,“放得很好,以后不要放了。”怎么听,怎么有一股咬牙切齿的味道。 余简不确定地说:“那你先尝尝味道?” 杨建新僵直的身躯更加僵硬了,他机械地扭过了头,敲了敲玻璃,前台小姐姐一听他的召唤立刻走了过来,用口型问他什么事。 杨建新以指蘸水,在玻璃上缓缓写下几个大字:肠胃药。 “也没这么夸张吧?”余简摸了摸鼻子,被他这么一搞,自己也有些不自信了,忙拉了他过来,把叉子塞到他手里,“你先吃,要是出了事,我负责到底。” 杨建新欲哭无泪地搅动着盘子里头的面条,在她期盼的眼神下,塞进了嘴里。 嚼一嚼。 嗯? 杨建新的眼神变了变,有些疑惑,又有些不确定。 又嚼一嚼。 还是不确定。 只能再从盘子里卷了一大坨面条放进嘴里。 嗯…… 这下吃出感觉来了! 只见他眯起眼睛,长长地叹息一声,一刹那各种神情在他脸上飞快闪过,最终汇聚成一句心底暗语:唐大厨……您可是后继有人了啊!!!! 这面,里韧外弹,第一口味辣,第二口味香,再一口,便是辣油的咸鲜混合着奶意在味蕾中层层剥裂,不自觉地就恍惚到了黄土高坡上,头顶是皑皑苍穹,脚下是垒垒黄土,而他就是那根面条,完美融合了这天地间最广袤的意义。 “怎么样?”余简搓着衣角问他。 这个嘛—— 杨建新又吞了一口面条,朝着她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 西餐中做(二) “不好吃?”余简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瞅着杨建新品了半天,都没说一句话,瞬间泄了气。 果然还是不行啊。 她上下学了两辈子的厨,没想到竟然折在这西餐上了。 她默默地倚在背后的冰柜边,手撑着冰面台面被冻得青中发紫都没察觉。 杨建新稀里呼噜地端着面条吃得额头冒汗,因为吃得太投入,也没太注意余简的情况,等满足地打了个饱嗝,才放下了手中的盘子,有点可惜盘子里还剩下的一点辣油。 再转头看向余简,大惊失色,连忙把她拉开:“小老板,你的手都冻着了!” 余简这才回过神,顺着他的视线瞟向自己的手,只觉得这都不像是自己的了,没太大的知觉。 杨建新连忙调了温水,让她好好暖一暖,冷热交替间,血液渐渐涌向神经末梢,余简动了动手指。 “小老板,你这油泼辣子宽面虽然看起来像是个黑暗料理,但吃起来很神奇啊,我都觉得自己一秒到了黄土高原,辣子的热辣和芝士的柔和,两者完美融合在一起……”杨建新站在一旁手舞足蹈地絮絮叨叨,努力描述那种刺激的口感。 余简回头,眼神里透出些迷茫。他在说什么?每一个字她都听懂了,但是连在一起又有些不明白。 他的意思是在说面条好吃? 杨建新无意间跟她的目光对视,愣了愣,“怎么了?” “你是说,我做的油泼辣子宽面好吃?”余简问。 杨建新呵呵一笑,摸了摸后脑勺:“对啊,味道有些奇特,但出乎意料的很好吃啊!” 余简紧绷的肩膀慢慢松了下来。 眉眼弯了又弯,整个人透出一丝喜色。 今日兰亭轩的员工餐,除了早就在菜单上的菜之外,每个人还多了一盘油泼辣子宽面。 众人面面相觑,握着叉子不敢动。 小林没吃早餐,早就饿得饥肠辘辘,狐疑地扫了一圈,手中的叉子叉进面条里,“干嘛不吃?” 不是都嚷嚷着要吃小老板做的菜,这都放到面前了不动手,近乡情怯啊? 前台小姐姐干巴巴地笑了笑:“你吃你的,别管我们。” 切~ 小林白了他一眼,嗦了口面条。 “咳咳——”小林端起手边的水杯狠狠地喝了一口,“好辣。” 但手中的叉子毅然决然地又插进了面条里,卷着一坨用手托着又放进嘴里,塞的两颊高高鼓起,眯着眼睛咀嚼。 “看着偶干啥?你们也次啊!”四周射过来的视线让他有些不自在,端着盘子移了移。 前台小姐姐凑过来:“好吃吗?” 小林拼命点头,嘴里塞满了食物都没有余地回答了。 大家这才放了心,相互招呼着一起吃了起来。 “哇……这个味道好特别哦!”前台小姐姐眼前一亮,她来西餐厅打工就是因为自己特别喜欢西餐,也吃过不少,这种味道还是头一回尝到。 怎么说呢?就感觉是在满是古色古香的亭台楼榭里的红木桌子上,铺上了洁白的桌布,又点上了曼妙的香氛,还有浪漫的烛台。 好一个中西合璧,却是一点都不违和。 余简在一旁托着腮笑盈盈,“那可以上菜单吗?” “绝对能!” 余简骄傲得瞟了一眼杨建新,后者夹着尾巴逃得飞快。 当初笑得有多狠,现在打脸就有多快。 小老板就是他小老板,他这个凡人怎么能暗自嘲笑神一般的人物呢?? 杨建新这下可真的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唯余简马首是瞻。 …… #你想感受辣椒的快意,又想体验芝士的浓郁,还想品尝宽面的细腻吗?油泼辣子芝士宽面,不一般的意式面条,快来品尝吧!# 某一天深夜,兰亭轩的食客们突然收到了公众号推出的一条图文消息,好奇之余点开一看,纷纷乐得不行。 【一看就是小老板出品,油泼辣子,哈哈哈,只有小老板能想得出来。】 【就是就是,这标志太明显了。有没有想去尝试一下的?】 【这……不能好吃吧?油泼辣子跟芝士,怎么看,都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啊。】 【谁知道呢?小老板总不能坑我们吧?】 于是,热烈的讨论后,兰亭轩迎来了自唐大厨离开以后最新的一波订餐高潮,门口久违地排起了长队。 小林依旧在门庭迎宾,看着熟悉的老面孔们,脸上的酒窝深深地陷了下去。 沈棠就是那凑热闹的第一批人。但她不是来捧场的,她是来找茬的。 她在国外留学多年,思想虽然放开,但对待美食,还是很严谨的。中餐和西餐本质上的不同,让她固化地认知,两者不可能完美结合。 “棠姐,你来啦!”小林给她递上一杯温水让她暖暖手,“这天真冷啊。” 沈棠跟他很熟悉了,也不绕弯,拉着他就问:“唐大厨真的不回来了?” “这我哪知道啊!” “那现在真的是隔壁那个什么小老板在兰亭轩当大厨?”沈棠转了转眼珠,视线瞥向余家食肆门前的绸带上。 小林:“对啊,小老板人很好的,做的东西也好吃。对了,棠姐,你是不是也来吃油泼辣子芝士宽面的?” 沈棠点头:“我得来给你们把把关不是?” 油泼辣子宽面经过全体员工的一致讨论,稍稍降低了辣度,杨建新还以专业西餐功底,指导余简调整了摆盘。 现在呈现在大众面前的,可不是当初那个粗糙模样了,红、黄、绿三色的完美配比,混合着不知名的特殊香气,刚一端上来,就让人食欲大振。 沈棠眸色不明,只觉得眼前这盘子意面不论从色泽还是香味,都不比唐大厨做出来的逊色多少,盘内三色鲜明,远望去像极了高手画出来的山水画。 她有点恍惚了,脑海里根深蒂固的想法突然有些动摇。 等到吃上一口,这种感觉更是强烈了起来。减过辣度的油泼辣子保留了辣子的香气,入口是柔和的辣意,咸口芝士融化在其中,包裹上面条,更是让香味有了层峦叠嶂的深意,层层递进,最后绵密不散。 一口又一口,沈棠只觉得这每一口都是不同的体验,让她眼前豁然开朗,走入了一个新世界—— 什锦鱼冻 沈棠今日是一个人过来用餐的,点的不多,很快便吃了个精光,擦了擦嘴,这油泼辣子也很神奇,初时吃得辣,过后倒是口舌清爽,腹内被食物填满,心情都轻快了几分。 走出大门的时候扭头隔着玻璃看了一眼还在后厨忙碌的小姑娘,点了点头,微微一笑。 看来,这传说中的小老板,还是有点东西的。 大家怎么也没想到,一道油泼辣子芝士宽面,又将兰亭轩推到了一个众人触不可及的高度,美食家和老饕纷纷过来尝鲜,过后更是赞声连连。 还有网友提出了一个崭新的命题:中西餐如何才能完美融合在一起? 又引起了广大网友的热烈讨论,这其中不乏多年的老厨子和刚入行的新厨子,或许还有正在踌躇,不知道怎么选择的迷茫人群。 这可又把美食协会的副会长王松气坏了!狠狠地把手里茶杯掷到地上,眼神都要喷出火来,一点不顾及形象,在办公室里头关着门大骂:“这余简到底什么来路?怎么风头全被她抢足了!!” 别人怎么看,余简不知道,但厨房的经营之道,便是推陈出新。她琢磨了两天,在热度最盛的时候趁热打铁推出了西餐中做的第二道菜——什锦鱼冻。 两根指节粗细大小的小方块里头,鱼肉晶莹剔透,不知道加了什么蔬菜,底部绿莹莹的,鱼冻透明泛着珍珠般的光泽,上头点上一撮橙色鱼籽,在盘子里头熠熠生辉。 这哪里是一道菜品,这简直就是让人望而生畏的艺术品啊! 余简跟杨建新凑在一起,研究着盘子里新切好的鱼冻。余简总觉得不是很完美,杨建新求爷爷告奶奶:“小老板,拜托你留点活路给别人吧!” 还想怎么完美?你不如上天得了! 鱼类菜品是中西餐比较常见的菜式,但其实两者对鱼的处理方式还是有很大的差别。 做鱼冻通常用黄鱼多一些,中式风味的黄鱼冻,颜色成双,采用传统鱼冻的制作方式,加入冻好的皮冻来增加胶质。随着烹饪技术和调味品的发达,现代人做的时候会加入明胶,让鱼冻更扎实有型,外观更好看。 但余简始终觉得,有些添加剂会对食材本身造成影响,虽然细微到可以忽略不计,但在一条灵敏的舌头面前,任何差别都会成为致命伤。 她做的鱼冻,完全采用了最古老的制作手法,低温烹饪。 黄鱼洗净,鱼骨和鱼肉分开处理,鱼骨略煎,加沸水制浓稠,再过滤,加黄酒和冰糖,等到温度降至50度左右,放入部分鱼肉其中慢慢煮制。 剩下的黄鱼上笼屉,刷上又隔水蒸熟,淋上原汁冷藏。 鱼骨汤混合着半碎的鱼肉,倒在方盒内,加上青柠汁和盐调味,再放上冻好的黄鱼肉继续冻上。 拿出来的时候,方盒倒扣,q弹的鱼冻顷刻就弹在案板上,余简手起刀落,分成等量的块状,淋上一些调好的酱汁,变成了。 这种最原始的鱼冻杨建新尝过后赞叹不已,但又觉得丝毫没有西餐的架势,两人一合计,又研究出了上面美轮美奂的什锦鱼冻。 …… 沈棠觉得,兰亭轩最近出新菜的速度简直快得离谱。前两天油泼辣子宽面的味道还在她脑海里回荡,如今又来了什么什锦鱼冻。 原本她想缓两天再去,可照片里的鱼冻实在是太美了! 试问,一个对艺术有着无限追求的现代女性,怎么能放任这般美妙的艺术品在自己眼前,却求而不得呢? 于是,她又来了。 在门口,还遇见了总是在群里一起耍嘴皮子的网友,美少女战士刘俐俐。 “呀!你从国外回来了?”沈棠惊喜地握着她的手。 刘俐俐确实刚从艺术之都回来,她读的是三加一模式的学校,最后一年必须去进修,但是本校有事,她瞅着学分已经修得差不多了,索性就提前回来过年了。 “这不马上过年了嘛……”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沈棠也是过来人,肯定是在外头过得没家里舒服,这是找着机会就跑回来了。瞟了她一眼,兴冲冲地告诉她:“你可得尝尝他们家的油泼辣子宽面,那滋味,啧啧啧……” 说得刘俐俐唾液分泌都旺盛了许多,昂着脑袋数前头还排着几个人。 终于轮到她的时候,她连忙拉过沈棠,跟小林说:“我俩拼桌!”这又是兰亭轩老客的惯例,节约成本! 小林笑个不停,寒暄一阵后把她们送到了位置上。 刘俐俐打量着跟兰亭轩的布置,“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 “是啊,唐大厨以前就喜欢经常变风格,可现在这兰亭轩倒是快一个月没动过了。”沈棠也有些唏嘘。 刘俐俐一愣,眼神复杂起来,这位姐姐,怎么老是跟她不在一个频道上?? 刘俐俐出国的时候兰亭轩刚开,有好多新菜都没吃上,点了几样新鲜的,又听了沈棠的建议来了一份油泼辣子宽面,再点上俩人份的鱼冻,满满当当地摆了一大桌子。 奶油酥皮蘑菇汤,一口丝滑,酥皮焦脆,汤汁鲜美;法式乡村烤鸡,光闻味道就是浓浓的香,吃一口更是觉得肉嫩滑鲜。轮到油泼辣子宽面的时候,刘俐俐的胃口已经完全被调动起来,一大叉子满满地放入嘴里。 奶香味爽,辣意更爽,这让她在国外吃了这么长时间淡出鸟的味觉瞬间爆发,好吃得差点就要咬掉舌头了。 沈棠更是被什锦鱼冻迷住了,一块块放在盘子里头的小小鱼冻真的就像是瑰宝一样,她手中的勺子扬起又放下,迟迟不敢破坏。 还是刘俐俐,一把捞过一块,火速扔进了嘴里。 “哎……”沈棠还没来得及阻止,就见她嚼了两下,囫跄吞下,又问,“怎么样?什么味道?” 刘俐俐想了想,摇了摇头,“太快了,没吃出来,我再吃一块啊~”在沈棠虎视眈眈下,又插了一块放进嘴里。 这一回,可是慢慢品味起来。 鱼冻在嘴里头轻易化开,瞬间变成了一股鲜得掉眉毛的清泉,清晰可嚼到的鱼肉块也不知道是怎么做的,新鲜细嫩,还有一股子黄油的丝滑质感,再嚼是爽脆的莴笋条,还有鱼籽富有嚼劲的口感。 咕咚咽下,还未来得及跟沈棠描述,就见她已然开始自己品尝起来,她定了定神,趁着间隙喝了口特调饮料, 再一看,鱼冻的盘子都空了—— 奖你一朵小红花 唐渊又是在枪林弹雨中安稳地度过了一天。 如今爱丽莎的身体每况愈下,随时都有可能一命呜呼。底下那帮豺狼虎豹终于按耐不住自己的野心,开始露出尖亮的獠牙。 在得知唐渊是遗嘱继承人,又觉得他根基不稳,开始各种龌龊的举动。连着爱丽莎的儿子女儿,他的叔叔姑姑们,都蠢蠢欲动起来。 爱丽莎躺在床上,靠呼吸机维持生命,看见唐渊走进来,抬了抬手,贴身仆人取下了呼吸机,又退出了房间。 唐渊冷眼看着眼前这个枯槁的妇人,眼底闪过一丝悲凉,他可怜她,但不同情。这是她选择的人生,就要承担后果。 一如他自己一样。 “听说……你叔叔对你动手了?”爱丽莎气若悬虚,问道。 拉下领结,唐渊指尖缠绕着把玩,颇有些漫不经心:“你的儿子,难道你不清楚他们是什么德行吗?” 普鲁沃家族这么大,他出任集团董事,明面上的发难已经不算发难,背地里阴人他也能接受。最怕的是,这些人文的不成,开始动武。 要不是他坐的车子是特制的防弹材质,他现在可能已经成为太平间的一具尸体了。 爱丽莎勉强撑着身体坐了起来,微微一笑,“所以你这么多年,已经是很幸运了。”一个家族,有光鲜的一面,自然也有黑暗的一面,血雨腥风,才是根本。 “如果你是拐着弯说你儿子蠢的话,那我确实幸运。”唐渊的声音在大开的窗户中飘飘荡荡,带着笑意,听在爱丽莎的耳中,却字字诛心。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剩下的那两个儿子,确实愚钝。她还没进棺材呢,就抢着对唐渊动手,连伪善的表象都不想再装下去了。 但他们忽略了两点,一是她爱丽莎还没死,二是唐渊远没有他们看到的……那么弱。 “你有帮手。”这是一句肯定句。 要下雨了,天空中是沉沉的霾云,有隐雷的闷响,蓝光忽闪在天际。 唐渊不想多跟她废话:“您还是好好保重身体吧,太早死了,可看不到后面的好戏了。” 几乎立刻,这房间里的氛围就变了。 爱丽莎眼神骤变,“你不要太过火了。” 唐渊没说话,也不发怒,只是脸色淡了一些,线条精致的下颚绷成一道线,垂下的眼皮底下,眸子里是浓烈的杀气。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人若犯我,我必十倍还之。 …… 余简快乐地抱着被子在床上打滚,杨建新告诉她,兰亭轩推出的两道新菜广受好评,食客们对她的评价那是节节攀升。 她很高兴,比之前获得过的任何一次成功都高兴。 不仅因为这是西餐中做的努力,更因为,兰亭轩是唐渊的店。 她没有辜负他的托付。 滚了半天,终于平复下心情,算了算时差,时间还早,给国外的幕后老板发消息:【可是没有辱没你的名声哦!】发了两张图片,想想不过瘾,又把杨建新截图的食客评论发给他。 很快,对方的电话就拨了过来。 余简清了清嗓子,接起:“干嘛~” 唐渊顿了顿,刚想说的话被这一声略显娇俏的嗓音堵了回去,他愣了好几秒,复而轻笑起来:“心情很不错?” “那可不!我可是头一回做西餐啊!虽然还不算特别正宗了,但至少做出来嘛~现在还有人在议论我做西餐的手法,想让我开辟一条新的路子呢!这要放在古代,那可就是要开门立宗了……”余简滔滔不绝地跟他描述着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说到关键处,不自觉地手舞足蹈起来。 唐渊听着小姑娘比平时多了好几倍的话语量,不禁莞尔。忽然眉心又几不可见地皱了皱,他跟小姑娘认识这么久,倒还真是第一次听她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大约也觉得自己话多了,余简突地闭上了嘴。唐渊正听到兴头上,忙问:“怎么不说了?” 余简撅着嘴,挑着眉毛问:“我做的这么好,你不表扬我吗?” 这是妥妥地求表扬呢~ 这下,唐渊真的是忍不住了,被她逗得哈哈大笑,爽朗地笑声也感染了余简。这姑娘,也乐呵乐呵起来了,又揉了揉脸,心里暗暗唾弃自己,两辈子加起来都好几十岁的人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想获得大人的赞赏。 大概是最近跟余圆待的时间太长了,不自觉地就沾染上这些坏毛病了。 唐渊感觉很有趣,又觉得小姑娘撒娇的方式都跟别人不大一样,赶忙回答她,“奖你一朵小红花。可不能再多了,怕你骄傲!” 余简眼光一溜,表情一哂,“我就只值一朵小红花??” 又哼了一声,表示自己生气了。但看她笑意正浓的脸,哪有一丝生气的样子。 跟她开了会玩笑,唐渊收回笑容,正儿八经地对她说:“我说话可算数的啊,小红花肯定奉上。” 余简“呸”了一声,这才又问,“你怎么样啊?” 唐渊慢条斯理地拨了拨衬衫上的袖口,“不用担心,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我前天碰到李含致了,问他也是支支吾吾,但我能听出来,你肯定是在做一件危险的事情。唐渊,不管如何,你一定保护好自己。你马上要……”余简咬了咬嘴唇,又想起唐静灵的嘱托,到底还是把秘密说出口。 “马上要什么?” “没什么,反正一定一定要注意安全。家里还有这么多人都在等着你回来呢。建平叔嘴上不说,可老是蹲在你们俩的秘密基地抽烟,眼睛还一直盯着兰亭轩后厨的门口,就盼望着有一天你突然就回来了。” 唐渊有些触动,眼圈微红,一股暖流划过心间,喉间也不自然地滚动起来,他沙哑着嗓子,说道:“告诉建平叔,别担心我,让他自己多保重身体,少抽点烟。一把年纪了,别临老,还得在医院里度过……” “去你的——”余简怒骂了一句,“能不能说点好听的呀?” 一会又说道:“这话,你自己跟他说去。”声音明显降低了一个度。 夜色正浓,两人握着电话都不再说话,好像都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中…… 急症 余简正在兰亭轩大展拳脚的时候,余家食肆的客人不乐意了。 小老板可是他们的亲亲小老板,怎么能弃暗投明,转向西餐厅去了呢?即便是帮着唐大厨管理,那也不行。 于是,聊天群里曾经跟余简有过面对面交流的李想同学自告奋勇挺身而出,集结了所有食客的心声,来到了兰亭轩。 “小哥,我找小老板。”李想掏出烟盒,给小林递了一根烟。 小林瞬间就警觉了起来,推开他伸过来的手,义正言辞地说道:“你是谁?干什么的?找小老板什么事?” 那虎视眈眈的眼神,让李想觉得自己好像是来做什么坏事的一样……他压低了声音,悄悄说道:“我真的有事找小老板。” “找小老板的人多了,每个人都跟你一样说有事。”小林抱着胸,离他远了几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两人身高差距有那么一丢丢的大,小林都退了好几步了,还是得稍微低下头,才能正视他的脸。 “哎呀,我真有事——”说着,绕开小林,李想就想往兰亭轩的大门冲过去,手指刚碰到感应门,就被一把拎住了衣领。李想眼睁睁地看着玻璃门打开又关上,急地大喊起来:“小老板——小老板我是李想——” 又被一把捂住嘴,只听背后的人恶狠狠地说道:“喊什么?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 李想:…… 大哥,这句话是这么用的吗??? 小林也觉得刚才那话有那么一丝丝的不对劲,连忙转了口风:“别喊了,小老板今天在隔壁呢!” 李想:…… 大哥,你早说啊!! 转念一想不对:“余家食肆今日店休啊!这门都是关上的!”指着紧闭的大门气势汹汹,“你就是想打发我走是不?” 哎嘿,他这暴脾气!李想撸起袖子就想上前,走了两步又停住了脚,打量了一下小林的身形,人高马大得有一米八了吧?隔着厚实的军大衣都能感觉到孔武有力的肌肉臂膀。李想对比了一下自己刚好一米七的个头,离得小林隔了有一米的距离,比划了个李小龙的拳姿。 下颚一抬,双眼一瞪:“你这厮!竟敢诓骗我?!” 这特么莫不是个神经病吧? 小林皱着眉头瞅了半天,又觉得神经病哪能背个电脑包,又精心抹了发胶掩盖头顶地地中海,点了点头,他松开眉心。 这怕是一个饱受摧残地程序猿吧。 代码写多了,这人怎么也跟个戏精一样了?? 无奈之下,只好解释:“隔壁今儿在尝试新菜呢!”自从两家合并成一家,不对,是小老板身兼数职开始,小林就跟长了千里眼顺风耳一样,啥都是第一手地消息源,也真不辱没他每日都在门口盯着。 见李想屁颠屁颠就朝着隔壁去,指点他:“从这儿走,绕到后头敲门去!” “好嘞~谢谢您!”抱拳一揖,李想调转方向,施施然往后走去。 有句诗怎么说来着? 出师未捷身先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杜甫&文天祥:我谢谢你哦—— 空无一人地大厅里,余简给李想倒了一杯刚煎好地茶水,“好久没见你来了,最近很忙吗?” 李想有些坐立难安,扭捏了半天,低着头闷声说:“小老板,我是来向你道歉的。那时候是我胆小,不敢站出来为你发声……” 余简愣了愣,不禁莞尔一笑,安慰他:“这有什么好道歉的?本来就是我自己的事情。”帮是情分,不帮是本分。她本就是一个不喜欢欠别人人情的性子,没想到能得到这么多人的援手,这对她来说,无形中也是一种压力。 “不不不,是我比较懦弱。”李想讪讪地说道,“从小到大我都是这样的,每次碰到什么事,习惯性地往后缩,还总喜欢往最差的结果去想。小老板,你别生我的气啊,以后有什么事还是尽管来找我……” “我真的没生气……”余简感觉好笑,这些食客她都当朋友一样看待,哪有那么大的气性。 “那……我还有件事要同你说。”李想转了转眼珠子,开口。 “你说。” 李想摸了摸鼻子,吞吞吐吐地说道:“我们小伙伴觉得你去了兰亭轩,肯定就不管余家食肆了,虽然大余和小余师傅做的菜很好吃,但我们更喜欢你做的菜。你能不能不要管兰亭轩了?” 这是妥妥地来争宠了。 余简越发觉得好笑,起了逗弄的心思,脸上却装得若无其事:“我也没有放掉余家食肆的工作啊~你看,我也在跟两位余师傅一起开发新菜呢!” “哎哟,我的姑奶奶~你还不明白嘛?你是中餐厨师,总去西餐厅是什么事情?”李想急得要命,一不小心就把心底最真实得话说了出来,“难不成,你真的跟他们说的一样,是唐大厨的……女朋友?”不然,怎么会这么尽心尽力地扶持兰亭轩。 他们这帮食客,虽然也有中西餐都喜欢的,但大多都是中餐的拥护者,其中不乏很多老饕食客,一波一波给群里的年轻人洗脑。 余简真的是哭笑不得。 “不是这样的。”她缓缓解释,“中餐也好,西餐也罢,本质上都是把食物最美好的一面带给大家。我知道你们介意的是什么,但请大家放心,有我在一天,余家食肆就还会跟以前一样,大家想要的只多不少。还有……” 还有什么?李想竖起耳朵。 “大家真的可以去一次兰亭轩,哪怕不尝试西餐,也可以尝尝我新开发的菜。相信你们会有改观的。” 真的吗? 李想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只见余简坚定地点了点头,又说道:“即便唐大厨不在,兰亭轩的质量也没有丝毫的下降。” 李想一步三回头,行走在瑟瑟寒风中,脑袋里循环着小老板的话语…… “阿简!不好了——”刚把李想送走,余简还想去兰亭轩走一趟,就听见余建国惊慌失措的向她跑来。 她的心陡然提起,扶住父亲的胳膊,给他拍着背,“怎么了?您别急啊!” “你奶奶晕倒了!!” 胡麻粥 这京城,气候干燥,多风霜,每每下雪化雪,气温高低差距过大,比不得饶乡,湿润温暖。 余奶奶嘴上不说,到底是身体出卖了她。她还是没能完全适应京城的生活。 “老人家年纪大了,血管老化是正常的事,但你们也要重视起来,往后发展可能是会引起血栓中风的。平日里吃东西也要注意,大油大盐不可取,尽量吃得健康些……” 病床前,主治医生拿着病例记录教育着围在余奶奶身边的一群人,镜片下的眼神里透着赞赏,老人家还是有福气的,家里头的小辈都来了吧! 余建国不住地点头,又觉得他说得太笼统,追着出去继续请教了。 余简一手握着还在昏睡中奶奶的手,另一只放在膝盖上的手,不停地颤抖。 心里头是一阵后怕。 余奶奶是在胡同里晕倒的,前一秒还跟着胡同里的大爷大妈们爽快地聊着天,没想到刚一站起身,就眼前一黑倒了下去。大爷大妈们又是打120,又是掐人中,又给余建国打电话,慌乱中倒是及时地送了医院。 “姐姐——”余圆站在旁边要哭不哭,奶奶昏倒的时候他就在旁边,确实也把小家伙吓到了。 余简一把搂住他,拍着他的脑袋轻声说:“没事没事,奶奶会好的。” 下午的时候,余奶奶才幽幽转醒,见着身旁围着一圈人,头还隐隐作痛,作势要坐起来,被守在一旁的余简压了回去。小姑娘抿着唇,有些不开心,眼底是满满的担心:“您别动。” 余奶奶看了她好几眼,眼底含笑:“我又没什么大事……” “您都晕倒了!这还不是大事?!”余简瞪圆了眼,旁边的余圆也跟着她一个表情,只是眼神里还有没散去的不安。 余奶奶向她伸出手,余简连忙握住,老人家豁达地说:“人嘛,终归都要死的……” 余简还没说话,倒是余圆小嘴一瘪,先哭了起来:“奶奶不要死——我不要你死——”那嚎声,惊得刚推门进来的余建国胆战心惊,连连问,“怎么了?怎么了?” 余简一巴掌拍到他脑袋上,凶巴巴地骂他:“给我把嘴巴闭上,眼泪也收回去!” 多不吉利啊—— 又扭头朝着余奶奶说道:“可放宽心吧,您死不了!不过以后啊,您所有的吃食都得由我来办,喜欢吃的什么红烧肉啊就别想了,医生说了,您这各种指标都高,不能掉以轻心的。” 余奶奶琢磨着她的话,迟疑地说:“不能吧?我也不胖啊……” 这医生的话还能有假?余简坐回她的身边,一字一句复述着刚才从医生那儿听来的话,眼瞅着余建国带着余圆出去“谈心”,病房里只剩下了他们祖孙俩人,这才小心地问:“奶奶,您想回饶乡吗?” 余奶奶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叹了口气,说了实话,“还是想的。”但紧接着又说,“不过你爷爷跟我说了,要跟你们一起好好待在京城里头。” “我爷爷?”余简挑起眉头,她爷爷不早就埋进土里了?奶奶不是晕糊涂了吧?? 余奶奶神秘兮兮地告诉她:“梦里。你爷爷托梦给我了——” 余简:……这……封建迷信不可取啊…… …… 余奶奶在医院待了三天,各项指标没太大的问题,就被医生赶出了医院。这临近年关了,医院的生意出奇地好起来,余奶奶前脚刚走,后头就有人排着队等着她的病床,吓得余奶奶赶紧拉了余简出门,“哎哟——还有人抢着住院的?” 余简点了点她的手背:“您知道了吧?年纪大了,身体就不如从前了,您还以为是当初上山下海种田的时候?” 余奶奶呐呐地点了点头,确实大不如从前了。 胡同里头的大爷大妈们还是一如既往的热情,见老伙伴回来了,一个接一个地提着礼物过来瞧她,余简收得有些不好意思,把原本想上网店的素丸子和翡翠饺子给他们每人送了一份,可把他们乐得喜滋滋地走了。 余奶奶这两日没啥胃口,余简看着她有些恹恹的神情,准备做胡麻粥。 从古至今,粥是华夏人的重要主食,从先秦开始,就流行喝粥了。但到了唐朝,粥文化发展到了一个巅峰,衍生出了另一种东西——药粥。华夏人的智慧无穷,千百年前就提出了“药食同源”这一说法,唐朝着名的《金匮要略》和《食医心鉴》也记录了很多药膳方子。 余简前世在光禄寺任职,对药膳也有一点研究。 胡麻粥要用到胡麻和巨胜,这两种东西其实都是芝麻,胡麻是果实六棱的芝麻,巨胜是果实八棱的黑芝麻。余简在药材店挑选了最好了,回家后用研磨棒一点点碾磨成粉状,用米汤浸过后滤出渣。 余简烧了炭炉,在上头放上薄石板,把专门让余建平买回来的鹅卵石块放在上面烧熟,等到石头变得赤红后,扔到已经浸泡了好几个小时的梗米水中,盖上盖子,不一会儿,锅里竟然传来了咕噜咕噜的声响,水竟然沸腾了起来。 等待片刻,再把锅子放到炭炉上炖煮,期间加上研磨后的粉,搅拌均匀,等米汤逐渐浓稠,梗米粒软糯的时候,胡麻粥就好了。 余奶奶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新奇的方法,有点好奇,问:“石头还能煮粥?” 余简笑:“当然啦,这可是最原始的作粥方法,叫做‘石烹煮粥法’,当年我可是……”瞬间又闭上了嘴巴,悄悄地挑起眼皮,瞟向余奶奶。老人家似乎没听清她说了什么,依然乐呵呵地看着不断冒青烟的锅子,还催促余简:“好了没,快让我尝尝是什么味道,这么香!” 还好—— 没有说漏嘴。 余简松了口气,扬起笑脸:“再炒个素菜就好了!” 余奶奶闻着胡麻的香气,吸了吸鼻子,这气味太香了,勾得她好几天寡淡的食欲都起来了,忍不住自己先打了小半碗,吹着热气浅浅地喝了一口。 满嘴的芝麻香气,米汤煮得浓稠,如绸缎般滑入口里,让整个口腔都弥漫着浓浓的香气。梗米碎烂,但还能嚼到米粒的味道,经过余简的调味,微咸微酸,这小半碗下肚,竟然让她胃口大开。 “阿简,菜烧好了没?我都饿了——”余奶奶眼巴巴地昂头问,厨房里飘来的阵阵清香就好像四处飞舞的斑斓蝴蝶,让人心痒难耐。 陈茶茗粥(一) 自从余奶奶生病后,余简留在家里头的时间变长了。她给自己制定了严格的时间表,每周去兰亭轩和余家食肆各一天,剩下的时候都留在家里照顾老人。 最高兴的大概要属余圆小朋友了,连带着院子里的大黄都被他感染了喜气,每天早上见了余简,都要把尾巴摇出一朵花来。 余简俯下身点着它眼头两个黑黑的小点,嗔笑道:“你可真是要成精了。” 大黄“呜呜”叫了两声,夹起尾巴给她表演了个转圈圈。 眼瞅着天阴了下来,看这天气,大概又像是要下雪的样子。余简拉好棉服的拉链,拎着菜篮子出门买菜。余奶奶吃了好几天病号饭,嘴巴里头都淡出鸟来了,吵着想吃四喜丸子,余简央不过她,退了一步准备给她做四喜素丸。 大黄一路小跑跟着她,自己把牵引绳叼在嘴里,路上看见穿制服戴帽子的警察叔叔,还机警地躲到余简身后,悄悄地把狗绳塞到她胳膊弯里。余简定定地看了它好一会,真觉得大黄当一条狗真是可惜了。 大黄:……不!我就喜欢做一条狗。 菜市场离得不远,可等余简出来的时候,果然飘起了雪,雪花翩翩飞扬,不多时就有些迷蒙了视线。 “大黄,走,咱们比比看谁先到家!”话音刚落,余简就率先跑了起来,留下大黄盯着她的背影等了好一片刻,才“汪汪”一声撒丫子狂奔。 哼!愚蠢的人类,姑且让你一时半刻! 胡同里,林风徐带着关山月已经转了足足两圈。关山月跟古人一样两手一揣,站在路中间不走了,“你到底认不认识?!” 林风徐两手拎着礼品盒,堪堪扶了扶滑下来的眼镜,呼气的热气把镜片蒙上一层雾,他屏住呼吸让眼镜清晰了才说道:“可能也许大概就是这儿吧?” “你还问我??”关山月抬起脚就想踹他的屁股,林风徐侧身一转,以一个极度扭曲的瑜伽姿势躲过了这招无影脚。 刚想狡辩,哦不,解释一番的时候,就听得有脆生生的声音叫他:“林师兄?” 紧接着又疑惑地喊了句:“关老师?你们怎么在这?” 林风徐仰头看天,天不亡他啊,这不,救星立马就下凡来了! …… 林风徐在食客群里头已经蛰伏了许久,他带着艰巨的任务,替代他的老师时时刻刻关注着余简的动向。 关于这一点,他旁敲侧击悄悄地跟关山月“探讨”过:“您这样不大好吧?感觉在监视着人小姑娘一样……” 关山月立马就否决了他的想法:“我这是监视吗?我这叫‘重视’,阿简那丫头不知道有多少地人盯着呢,我不得先下手为强?”哼,别以为他不知道,除了那啥余茵茵,还有金长国也注意到了小丫头,还有金长国那一伙老朋友,叫什么来着?关山月想了想,算了,不管叫什么,谁都不能从他手里抢走小丫头! 他还有多少年可以活?好不容易看中个弟子,怎么能让人家从指缝缝里头溜走? 所以,必须得重视! 怎么重视? 这不就来机会了嘛…… 林风徐尬笑了两声,在关山月富有深意的眼神里,说道:“老师听说你奶奶病了,特意带着我过来瞧瞧。”这句话非常高明。第一,把功劳都给了关山月;第二,撇开了自己的嫌疑。 余简多聪明啊,听他这么一说,大概也就知道了这中间的弯弯道道。心中感到好笑,却板着脸瞪了一眼关山月,语气平平地说:“那进来吧。” 关山月傻眼了。 这小丫头啥意思啊? 难道不欢迎他?? 余奶奶正愁没人说话呢,对关山月的到来给予了最高的热情。这可是京城大学的教授啊!饶是她生长在乡下,对着这样的人也是心声膜拜的。 更别提余圆了,意外地跟林风徐合拍,两人坐在打了暖气地地板上一边拼拼图,一边聊天。拼图是林风徐买来送他的礼物,是京城着名景点的缩影,林风徐引证据点,给他科普着景点的历史知识,听得余圆懵了神,歪着脑袋不停地瞅着林风徐。 过了好半天,才吐了一句话:“哇——你怎么跟我姐一样厉害!” 这句感叹句,让林风徐有点高兴,又有点悲伤。 夸就夸吧,为啥还要再带个参照物?余简可是比他小了好几届的师妹啊!! “老姐姐,这身体还是要多保重的。咱们年纪大了,凡是都看得开点,多活一年都是从老天爷手里多赚来的。”看着老太太还带着病容的脸,关山月感慨,“我认识几个中医,调理的手段不错,改明儿叫阿简带着你去号号脉。” 余奶奶笑个不停,“好好,那就先谢谢了。不过我们阿简做药膳的手艺也不错,这些日子天天给我换着花样做吃的,我都觉得整个人大好了。” 关山月好奇地看了一眼端水果上来的余简,问:“你还会做药膳?” 哟——这小姑娘真是无时不刻不在给他惊喜啊…… 余简没好气地给了他一个硕大的卫生球:“你老想吃什么,就说吧!” 关山月摩挲着下巴,想到昨天例行检查医生跟他说的话,组织了下措辞,告诉她:“我这胆不大好,你看看,有什么吃食是适合我的?” 胆?余简瞄了瞄他脏腑的位置,心底微微一凉。 “等着——”轻巧地说了一句,转了身就往厨房走去。 余圆得了姐姐的令,悄悄地拉了拉林风徐的袖子,又指了指厕所的方向,示意他过去。林风徐虽然疑惑,倒也遂了小家伙的愿。 有人早就在等着他了—— “关老师到底生了什么病?”余简蹙眉问。 林风徐探头看了一眼外头,确认关山月没有发现,这才拉了余简小声说:“胆囊肿瘤。” 余简的心顿时提了起来,又听他说:“良性的。不过长的位置不大好,去年就连着胆一起切除了,老师现在可是个‘无胆之辈’。” 还颇有兴致地开起了玩笑。 提着的心又放了下来,余简剐了他一眼:“这句话我等会原封不动地告诉关老师。” 说完,头也不回地拉开了卫生间的门,关山,扣锁。 林风徐:???!!! 陈茶茗粥(二) 自古以来,茶就是先食用再饮用,所以总说柴米油盐酱醋茶。茶这一字,被放在了民生吃食中。鉴于关山月自爆病症,加上今日本就准备做上两道稍微重口的菜式,这主食,便准备上一道茗粥。 余简取出茶饼,挫开碾磨成粉状,放入沸水中熬煮,加入葱、姜、枣碎和茱萸,缓缓地搅拌着。蒸腾的热气缓缓拂到她的脸上,衬出她莹润的脸颊,和漆黑的双眸。 林风徐躲在门边上偷看,脸上慢慢浮现出红晕,都说认真的女人最美。小老板不认真的就很美了,做起菜来,更是像天上的神女一般。 他又偷眼瞧了好几下,这才慢吞吞地转过身,准备继续回客厅里陪余圆玩拼图。 一扭头,就见一张放大的老脸抵在他跟前。 林风徐吓了一大跳,定睛一瞧,原来是关山月。 只见这张老脸跟他一样,偷偷摸摸隔着玻璃往里瞧了瞧,又发出“嘿嘿嘿”的蛰蛰笑声。过了大约有一分钟,关山月揶揄地推了推他,明知故问:“看什么呢?” 林风徐唬着脸不想跟他说话,草草推了一把就往外走去。 关山月“啧”了一声,不依不饶地在后头轻飘飘地来了句:“哟~有人春心荡漾咯~” 林风徐“唰”地回过头,狠狠地朝着他比了个中指—— …… 午餐摆了一桌,四喜素丸子、清蒸鲈鱼、蒜泥蒸白肉还有几道时鲜小炒,就在关山月准备动筷的时候,又瞧见余简端来一个大砂锅。 他大喜,这是还有硬菜啊!殷勤地拎过隔热垫,“阿简,放这里。” 又迫不及待地想掀开盖子瞧瞧到底是什么。这股子香气有些特别,刺得他心痒难耐。 “等会!”余简拍开他伸向盖子得爪子,“您怎么一点都不客气的?” 客气? 那是什么词语? 他关山月是余简的老师,这四舍五入,不就等于是一家人了?一家人客气什么? 余奶奶在一旁埋怨:“关教授,别听她的,都是自家人,客气啥呀,来,吃菜。”说着,一个硕大的四喜丸子就到了关山月的碗里。 关山月朝着余简挑了挑眉,看吧,连你奶奶都说了,自家人不用客气。 余简简直就要被他的厚脸皮气笑了,无奈之下,摇了摇头,索性也不理他,又从厨房里端了白米饭出来。也不知道是怎么煮的,粒粒分明,老远就闻到了一股稻米的清香,让人精神大振。 “姐姐,砂锅里头是茶?”余圆从盖子的缝隙里闻到了一股茶香,有些不解。 “对,是我煮的陈茶,等会用茶汤泡上米饭,可好吃了。”随着余简的话,砂锅里的东西终于展现了众人面前。茶汤经过过滤色泽金黄,上头漂浮着翠绿的葱段、褐红的红枣、鲜脆的薄荷,搅动一下,又见切成柳发的姜丝。 关山月眼睛一亮,“这莫不是《茶经》中所说的‘吃茶’?” “不错,陆羽在《茶经》中记载了唐朝流行的茶文化,这‘吃茶’便是其中一种。茶叶同香料同煮,撇去浮沫,茶汤和米饭同食,是为茗粥。”余简在米饭上淋上一勺加过料的茶汤,先递给了关山月,“食经中说了,用茶水煮粥,可以降低胆固醇,抑制动脉硬化,对肝胆疾病都是有效果的。” 这话说得关山月感动极了,接了碗彩虹屁就一道道吐出来,停都不带听得。一会说余奶奶真是有福气,一会又是夸余简孝心满满,一会又在感叹自己这么多年终于碰上了个好徒弟…… 林风徐在一旁凉凉地提醒:“未来徒弟啊……”至于以后当不当他的徒弟,那还得另说…… 这个臭小子,怎么老是拖他后腿?关山月被他一呛,顿时心生邪火,恶狠狠地看着他,要不是这是在余家,非要抽这臭小子不可! 关山月不想跟他一般见识,先来尝尝这茗粥到底是怎般滋味。刚凑近,茶的清香尽显,隐约有薄荷叶的清凉感袭来,光闻这味道,便觉得脑中当头一棒,瞬间清醒。先喝一口茶汤,只觉得口中滋味鲜美,隐有葱姜的辛辣,又觉得味道格外浓郁绵长。再合着米饭一同吃上,米的香甜配合着茶味的淡苦,就好像这人生一般,先苦后甜,回味无穷。 这种复杂的滋味让关山月都失了语言去形容,这小小的一碗陈茶茗粥里,竟让他尝出了人生的滋味。短短的一瞬,他的眼前浮现出少年的自己,青年的自己,中年的自己和如今老年的自己,内心不住地唏嘘。 再抬眼,看向余简的眼光又带上了不同了。从前在褚良伟面前或许是有些夸大的成分,但如今看来,这个小姑娘,说不定真的能给众人带来不一样的惊喜呢? 想到这里,他的眼底浮现出了浓浓笑意,撇了一眼正在稀里哗啦喝着茶汤的林风徐,笑意一顿,叹了口大气,踢了踢他的小腿,“把东西拿出来吧。” “哦——”林风徐把碗里最后一口茶汤喝完,稍微抹了抹嘴巴,手伸进衣服的内口袋,掏出一张巴掌大小的卡片,递到余简面前,努了努嘴,“喏,美食大赛的邀请函。” “这么快就到了?”余简惊喜地接过。这两天她就在想这事儿呢,褚良伟说了让人来找她,结果等了这么长时间也没消息,她还以为出了什么意外,“怎么送到你们那儿去了?” 林风徐筷子伸向蒜香浓郁的白肉,“哪能啊?本来是要寄给你的,结果被老师截胡了,被褚老笑了半天……嘶——” 小腿肚又被狠狠地踹了一脚,林风徐抬头,就见关山月又咬牙切齿地瞪着他,连忙闭上了嘴,得得得,打死也不再说话了。 余简笑嘻嘻地打开,逐字逐句地看着上头写的内容,眉头慢慢拧成一个川子。合上邀请函,她问道:“关老师,美食大赛的时间提前了?” 关山月来就是为了说了这事的,嚼着嘴里的四喜丸子,摸了摸胡须:“对,老褚说今年的参赛选手特别多,按照原来的计划,年后再开始选拔的话肯定会赶不上世界美食大赛。”所以把时间提前到了一周后。 “这次选拔赛的地点在江南——魔都。” 又看见韩遇白 “魔都?” 余简有些为难,小心地撇了一眼余奶奶,只见她眼底有些惊讶,咬了咬嘴唇,说道:“最近的话,可能不大行……” “阿简,”余奶奶叫她,脸上露出鼓励的笑容,“我都已经好了,医生都说了,只要按时吃药,不会有太大问题的。况且,还有你妈妈不是?” “还有我,还有我,我也能在家照顾奶奶的!”余圆不甘示弱地举高了手,让大家不要忘了他。 余简嫌弃:“你能干什么呀?” 余圆想了半天,大眼珠子转了转,瞟到了一样物体上,高声说道:“我能陪奶奶看电视啊!”奶奶也可喜欢看动画片了,祖孙俩每日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余奶奶跟着点头:“对对,小圆子也能在家陪我呢!还有胡同里那帮老姐妹们,你就别操这份心了。” 说实话,一家子人里,余奶奶跟着余简的感情是最深的,以前是她拉扯孩子长大,如今是孩子在照顾着她,这种角色的转换,余奶奶到现在还不是特别适应。怎么一眨眼,小阿简就是个大人了呢? 这趟魔都之行,短时间内肯定是回不来的,余奶奶虽然有些不舍,但是孩子大了,总有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自己能做的,就是支持她,然后在她需要的时候给她最大的帮助。 “好了——这下没有问题了!”关山月扫完最后一块蒜泥白肉,做陈词总结,轻轻拍了拍桌子,大声一笑,“阿简,我们一起去魔都!” 余简:…… 怎么哪都有你啊—— …… 余家小院里,这两天很是热闹。 原因无他,黄暖和陈心怡回来了。西市一别,陈父把两人待会了饶乡,本想着过了年再回京,没想到两个小姑娘实在是无聊到忍不住了。 渔村这一年比上年又多了好多年轻人,可是阿简不在啊!!她们三个从小就在一起,就跟三剑客一样,这三足少了一腿,哪能立得住呢? 正好京城这边也有个好消息,两人直接包袱款款又回来了。 “阿简,小辫子买房啦!”黄暖拉着余简八卦,羡慕妒忌恨啊,没想到这第一个结束京漂的人竟然是陈心怡,果然是闷声不出发大财。 余简也被她勾起了好奇心,问:“真哒?买在哪儿的?” 京城房价那可是让人望而却步啊……不过陈父这两年赚足了钱,给女儿买套房子也不是难事。 “喏,就前头那家,褐色大门的那个。”黄暖指了指门外面,从开着的门隙里,余简精准地看到了含着门环的椒图的大嘴。 不对—— 这不是韩遇白的房子吗? 一连串的问题都不带喘气地问出来:“什么时候买的?那家原来的主人去哪儿了?”连着笑容都淡了几分,带上些慎重。 黄暖看着她的神情,觉得不对劲,也跟着没了笑容,皱起眉头:“怎么了?” 等听余简说完这房子的来历,倒是松了一口气,拍了拍她的手,“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听说房主是因为要出国,才着急兜售房产,陈叔叔出马,谈下来比市场价少了这个数。”说着,五指分开,在她眼前漾了漾。 “五万?”余简瞪眼。 “什么五万!五十万!”黄暖没好气地说道,“你也太小看陈叔叔了吧。” 啧啧…… 果然有钱人的世界,她不懂啊…… 余简感叹地不行,又跟黄暖闹了几句,余光再次瞟到已经易主的房子,心里到底是留了个心眼。 两人听说余简要南下参加比赛,又吵着要跟着一起去,尤其是黄暖,那歪理说得简直就跟真理一样:“你得带着我们一起去啊!要是一不小心你红了,经纪人要不要?助理要不要?保镖要不要?” 余简无奈:“我是去参加选拔赛,又不是去当明星。” 黄暖摇了摇竖起的食指,否决了她的观点:“你不懂,这年头明星一抓一大把,可厨师就不一样了,尤其还是长得漂亮的美女厨师……”这么一说,她倒是来了灵感,左右绕着余简走了好几圈,猛然拍掌,“我觉得你这人设真心不错——美女学霸厨师,自带主角光环的那种……” 余简听不下去了,白了她好几眼,偷偷问在逗余圆的陈心怡:“她怎么了?脑子没啥问题吧?” 陈心怡掀了掀眼皮,哼了一句,“她啊,不知道跟谁学的,开始写小说了,说什么要搞个霸总甜文……” “她?”余简不可置信,“她写作文的时候卡着字数来,多写一个字逗不肯的人……”还能写小说???? 陈心怡摊了摊,谁知道呢。 …… 夜晚是有情人联络感情的时候,照例是唐渊拨来了越洋电话。余简轻轻地锁了门,跳回被窝里,还没说两句,脸就有点发烫。 “我姐竟然有小宝宝了!要不是姐夫说漏嘴,还想继续瞒着我呢!”这大概是这段时间以来听到的最好消息,唐渊的脸上也带上了些喜色,声音都轻快了起来。 余简抿唇偷笑:“静灵姐不让告诉你的。” 姐姐应该是怕他担心,他要做的事情需要完全心无旁骛,但凡出了一点差错,不仅是自己万劫不复,连带着亲人都要遭殃。唐渊心里明白,可真发生在了自己身上,又有些不忿。 “我有事要告诉你。” “有件事……”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闭了口。还是唐渊先打破了沉默:“你先说。” “唐渊,韩遇白把房子卖了,据说是出国去了。我让爸爸打听了一下,他们全家一起走的。我觉得这事情挺蹊跷的,韩遇白在投毒的事件里根本没有什么损失,韩家的势力也一直都在京城,按道理说,如果不是有绝对的诱惑,他是不会举家迁往国外的,连房子都不要了。他跟你从来都不对付,此番出国会不会对你不利?”余简一下午就在琢磨这事儿,从头到尾连接成一串,韩遇白走了,她应该拍手称赞,没有扫把星使坏了。但莫名地,余简就觉得很不安,所以她说了自己的猜测。 不得不说,这两人真的是心有灵犀。 唐渊微叹一口气,轻轻地笑了笑,“阿简,我刚想告诉你,我在公鸡国看见韩遇白了。”跟在他叔叔安东尼后面,跟只花孔雀一样,处处开着屏。 “啊……那……” 唐渊安抚她:“没关系。兵来水挡,将来土淹。况且,我从来就没怕过他。” 准确点来说,从未把他放在眼里…… 弄堂里的小破店(一) 魔都之所以被称之为魔都,果然有其特有的“魔“性。 由于突发极端天气,飞机盘旋了足足二十多分钟,才勉强在风雨中落地。黄暖惊魂未定,拍着小胸脯挂在余简身上,吓得连气都不敢出:“太可怕,太可怕了。”还以为自己要交代在这儿了。 余简和陈心怡此刻也脸色发白,但神色还算镇定,双双安慰她:“这不安全着陆了嘛,你要对咱们的飞行员叔叔有信心。” 正好一旁走来肤白貌美大长腿的空姐,帮她们取下了行李,又笑着说道:“我们的机长可比你们大不了多少,充其量只能叫''哥哥''~” 黄暖瞬间跟打了鸡血一样,从余简肩膀上抬起脸,问:“帅不帅?” 陈心怡和余简面面相觑,同时伸出手按住她的脸,抱歉地说道:“不好意思,她脑子有点问题。” 正常人是这种反应嘛? 况且,刚刚她还沉浸在生死之间无法自拔,这一下子态度的转变得也太快了吧!! 空姐嘻嘻一笑,见怪不怪,“你们的朋友,挺可爱的。” 魔都和京城是不同的,虽然同样是华夏的经济文化中心。京城,像是一位古朴的智者,而魔都,却似一位跳脱的女郎。各有各的特色,各有各的好。 原本大赛组委会给参赛选手都定好了酒店,但因为两个拖油瓶的因素,余简在跟组委会商量后,自行解决住宿问题,地点是黄暖选择的,离着中心地铁口只有几十米的距离。 用她的话来说:到哪儿都方便。 余简从地图上比较了下距离,离比赛的地方很近,也就随便她了。 “小暖,我把钱转给你了。”余简拉住她,示意她看手机,一直听说魔都的消费水平高。 黄暖不在意地摆摆手:“就这点钱,不用了不用了。”她可是藏了好多私房钱的,小小的住宿费她还是请得起的。 “可是……”余简还想说什么,被陈心怡拉住了,小辫子同学依然是一副不苟言笑的状态,只是眼神里藏了些鸡贼,凑到她跟前耳语了几句。 余简瞬间眼睛睁圆了些,不可思议地露出嘴型:“真的假的?” 陈心怡坚定地点了点头,又悄悄地说:“等会儿,好好敲诈她一笔。” 黄暖藏着的那点钱早就被她看光光了,这姑娘,手机从来不上锁,有一次正好弹了条信息过来,她无意中瞥了一眼,是银行入账信息,好家伙,快赶上好几个月生活费了。再定睛一看,是发来的稿费。看来平时还真小看她了,她还真不是随便写着玩的。 黄暖还不知道自己早就被闺蜜“惦记”上了,此刻正皱着眉头在研究刚买的游客地图,圈了好几个大红圈,兴冲冲地跟两人说道:“咱们等会去外滩呗?” 三人好不容易从人山人海的夜景中挤了出来,累得直喘大气。黄暖脱了外套,学大黄伸出舌头散热,惊魂未定:“这人流都快赶上飞机盘旋了,真是怕了怕了。” 余简也觉得好笑:“可能是快过节了,来的都是跟你一样想凑热闹的游客。” 三人一商量,还是回酒店休息吧。 …… 余简看了看时间,还不算太晚,准备出去找点吃的,一开门,就碰上了同样正踏出房门的另外两人。 她默默地锁上门,叹了一口气,问:“是谁说的,太累了不想动了?” 顿了顿又说道:“又是谁说的,没意思还不如睡觉?” 黄暖脸上一红,呐呐地搓了搓鞋底。倒是陈心怡面不改色心不跳,捂住肚子说道:“太饿了睡不着。” 这下,连着余简也憋不住了,嬉笑成一团。 酒店在闹市区,一侧是高耸入云的cbd大楼,一侧是破旧的民国小洋房。就在这弯弯道道的弄堂里,藏着好些只放了一盏灯牌的小店,没有精致的装潢,也没有漂亮帅气的服务员,外表不甚起眼,却燃着烟火气。 三人随便拉开了一家店门,瞬间被里头的热气暖了心。 有阿姨操着魔都口音的普通话问:“吃什么呀?”尾音是软糯的翘声,好听得瞬间就让人酥软。 余简几人点了餐,又被安排到座位上。这个点过了晚餐,又还没到宵夜,店里的人不多,老板大约是本地人,操着魔都话和刚才的阿姨聊天。 余简竖着耳朵听了几句,没听懂。江南话有着自己的音色和音调,绵软悠长,就好像在唱歌一样。阿姨似乎看出几个小姑娘的尴尬,走过来跟她们聊天:“魔都话很难听懂吧?里头的是我老公。” 黄暖朝着老板看了一眼,笑着打了声招呼,这才问:“阿姨,你们店开了多久啦?” 阿姨想了想,说道:“得有四十年了吧。这家店是我公公开的,后来我老公接手了。本来也不想做了,但有好些老顾客一直吃我们家的馄饨,自己也有点舍不得,也就继续开下去了。不过阿……”阿姨叹了口气。 “不过什么?”余简好奇。 阿姨的眼里带着些惆怅和失落,勉强一笑:“前些日子政府的征地通知来了,这片房子过不了多久就要拆了,以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把铺子开起来咯~” 年岁到了,也想退休享清福,但一想到每日里固定时间来的客人,老板和老板娘又有些不舍。 余简也沉默了,有些不知所措,不知如何安慰阿姨。她能体会到这样的心情,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不一会儿,热腾腾的馄饨来了。白色的大瓷碗,八只馄饨静静地躺在其中,上面浇了一圈厚厚的辣肉浇头,弥漫着暖心的香气。 阿姨给她们端来醋碟,识趣地退回了收音间,让她们慢慢品尝。 馄饨分量很足,隔着半透明的皮子,透出饱满的肉芯,余简轻轻地咬一口,调味鲜咸适中,荠菜和肉末切得稀碎又合得均匀,口感真得一级棒。 浇头是大颗粒的肉泥,泛着红亮的色泽,闻上去有扑鼻的辣意,但吃到嘴里,竟然还有一丝酱汁的鲜甜。这种口味和京城的食物不大一样,大约是因为江南好甜口的因故。 陈心怡夜间胃口不重,只想填填肚子,点了小馄饨。汤水里混合了猪油紫菜蛋皮虾米,因为她爱辣,稍微撒了一点辣椒粉,勺子从中间经过,舀上小馄饨的同时带上了虾皮和紫菜,馄饨皮晶莹剔透,飘逸轻柔得像薄纱一样,放到嘴里一抿就化开了,猪肉馅很可口,咬下去微微弹口。 黄暖这个大胃王自然跟余简一样,要了大馄饨,一口一个,吃得额上冒汗,还不忘问:“阿简,你吃得完吗?吃不完再给我两个……” 余简移开碗,坚定地拒绝她:“我吃得完。” 这大馄饨,个个馅料扎实紧凑饱满,不亏是用碱水做得馄饨皮,果然味道不一般啊…… 弄堂里的小破店 清晨,天刚蒙蒙亮,余简已经站在了酒店大门口。她已经习惯早起,也站在这儿等了另外两只半个小时,明明说好了一起吃早点的,这会儿肯定还在跟周公幽会。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再等下去黄花菜都要凉了。 弄堂里早就升起了袅袅烟气,早起锻炼的大爷大妈们相互打了声招呼,又钻进熟悉的小店里。余简耳边回响着昨晚上馄饨店阿姨的话:“这一条路上,可是有好多好吃的店。” 又听说她们是从京城来的,极力推荐:“可得尝尝魔都的小笼包。” 想起余家食肆也有家乡是魔都的食客,评价起小笼包,那就是只有一句话:“小笼馒头是魔都人的乡愁,是她们的命。” 南方人把里头有馅儿没馅儿的都称之为馒头,这可跟北方完全不一样。 余简顺着弄堂的青石板道慢慢走着,不时有背着书包的学生走过,好一会才找到了阿姨说的,已经开了三十多年的小笼包店。 门口放了块简易的黑板,上面潦草地写着菜单和价格。一只胖胖的大橘横躺在路中间,见有人过来抬起头,“喵呜”了两句。余简觉得它慵懒的样子特别好笑,蹲下身子摸了摸它的脑袋,大橘被摸得舒服,喉咙里“咕噜咕噜”起来。 旁边正巧有大爷走过来,笑呵呵地啐了一句:“这懒猫,天天横在店门口,等会又要挨老板娘得打了——” 余简皱眉,问:“老板娘还打猫?” 大爷眉飞色舞,正想跟她再多说两句,就听见门“哗”地被拉开,一名五十开外的中年女人叉着腰对着大爷怒斥:“一天到晚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打小囡啦?你整天在外头败坏我的名声好啦!” 大爷摸了摸鼻子,自觉没趣,嘀咕道:“我这不是开玩笑嘛……” 再看女人又想骂他,连忙找了个借口先溜为敬。老板娘追了两步,把手里的蒜子狠狠地扔向他的背影,转头看见余简呆呆地看着她,又有点不好意思,“都是街坊,闹着玩呢。来吃小笼馒头吗?快进来——” 经过大橘猫的时候用脚尖轻轻踢了踢,把它移了个方位,大橘先是疑惑地看向她,紧跟着翻了个身露出白胖胖的肚皮,老板娘被它逗笑,点了点它的脑袋:“现在可没时间跟你玩。” 店里也是小小的,整齐地放了几张小方桌,基本都坐满了。余简找了个空位,静静地等着老板娘上餐。弄堂里的小店大多都是夫妻店,丈夫在厨房忙活,妻子招呼客人。偶尔也请了一两个阿姨,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居,说是空了过来帮帮忙的。 余简点了一笼小笼,一份炸猪排,再加上一碗小馄饨,据说这是无数老底子的魔都人标配。 先来的是热气腾腾的小笼,个个小巧独立,拿着筷子戳破面皮,蘸上小碟子里的香醋,轻轻咬一口,慢慢将皮子里头的汤汁细细嘬光,只觉得这汤汁鲜甜得要命,余简不自觉地就眯起了眼。 再咬一口,皮薄肉多,连肉都带着一股清澈的鲜香味。 连着吞了两个下肚,余简才细细打量起这看着不起眼的小笼馒头。听说正宗的魔都小笼,表面要有十四个以上的折褶,这就很考研师傅的手上功夫,毕竟面皮小,混上馅料包起来都不容易,更别提还要捏出褶皱了。 余简舌头尖,一口就尝出肉馅是用了新鲜的夹心猪后腿肉,用刀剁碎,瘦四肥一的配比。再看笼屉上剩下的小笼馒头,形状差不多荸荠大小,小巧玲珑,周身呈半透明状,清晰可见里头红色的肉馅。 “炸猪排和小馄饨来咯~”老板娘一手碗一手盘子,稳稳当当地穿过狭小的走道,放到余简面前,见她停了筷子不吃,问,“不好吃吗?” “很好吃,我就看看这是怎么做的。”余简老实地回答。 这可把老板娘逗笑了,颇有岁月的眼角折起深深的皱纹,连着语气里都带了些笑意:“你这小囡,才多大啊,还会做饭啦?” 小囡? 余简一怔,是在叫她吗? 可是…… 刚刚这个称呼老板娘明明是叫门口的大橘啊…… 她抿了抿唇,按下心中的疑惑,回答:“我会做饭的。” 此时店里也不忙,老板娘索性拖了张椅子过来,跟余简面对面坐着,兴致满满地跟她聊天:“你看出什么名堂来了吗?” 摇了摇头,余简很是谦虚,“您家的小笼包皮薄汁水多,我做不来。” 说起店里的小笼馒头,老板娘也是带着自豪的:“小囡很识货啊,我们这家店开了好几十年了,从我年轻的时候起,就在这店里忙活。我们做的那是最传统的小笼馒头,外表虽然比不上外头的什么网红小笼,但味道,那可是几十年都没有变过。” 声音不高不低,倒是店里的客人都听见了。就有熟悉的客人放下筷子夸赞:“哎哟,你不说我还没发现,果然还是跟三十年前一模一样啊……” 这口气,说不出的狭促。老板娘眼睛一瞪:“那你明天可别来了,去尝尝新鲜口味吧!” 客人连忙讨饶:“别啊——我这不是说你几十年如一日么?” 逗得店里的客人哈哈大笑。 笑过之后,又是隐隐的忧伤,老板娘一阵叹息,语气凉凉:“你们啊,珍惜还能吃这一口的时光吧,晚点等这儿拆迁了,想吃都吃不到咯!” 店里顿时陷入一阵沉默中。大家都静静地吃着自己的小笼包,或喝着馄饨汤,只能听见偶尔传来的勺子碰撞碗的清脆瓷音。 “重新找个地方再开起来不就行了?我们肯定去捧你的场。”寂静中有人出声,余简看去,是个十来岁的小男孩,肩上还背着书包,说完了话就往嘴里塞了一颗小笼包,大约被汁水烫了下,连忙张大嘴用手扇风。 老板娘愣了愣,脸上表情无奈起来:“哪里说得那么容易哦~魔都的房租一年比一年高了。何况,我们也到退休的年纪了,这干了几十年,也想歇歇啦!”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余简在她的眼底,分明看到了种种的舍不得…… 弄堂里的小破店(三) 临走的时候,老板娘已经恢复了最初的热情,刚才的怅然若失似乎好像是昨日的风景。 “拿好了呀,要趁热的时候吃,不然味道不灵了。”把打包袋递给余简的时候还不忘关照,转头又跟忙着给新来的客人点餐了。 余简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大橘依旧懒洋洋地躺在地上,偷偷摸摸地伸长了脖子闻了闻她手上的袋子,发现是自己经常闻到的味道后,又兴趣缺缺地继续脑袋。 片刻后,余简迈开了步伐,就跟老板娘说的一样,日子还得继续过下去,人,总得往前看。 酒店里,黄暖好不容易从温暖的被窝里伸出手,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屏幕亮了亮,时间赫然写着九点,还有无数个未接电话。 她瞌睡虫一下子全被吓跑了,整个人差点从床上跳了起来,嘴里不住地念叨:“糟了糟了糟了——” 阿简又该骂人了。 隔壁房间的余简狠狠地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瞟了一眼墙壁,跟正在吃小笼包的陈心怡吐槽:“肯定是黄暖在说我了。” 陈心怡含糊不清地回答:“这么准的吗?” “再过五分钟,她肯定会敲响你的大门——”余简摊手。 果不其然,五分钟还没到,门铃就急促地响起,陈心怡慢了一拍,刚起身,就听见外头已经不耐烦地拍上了门,黄暖喊着:“小辫子,是我,快开门!” 等门拉开了一道缝,又迫不及待地钻进来,拉着陈心怡人嚷嚷:“咋办?我有又睡过头了,阿简生气了骂我怎么办?” 陈心怡默不作声地往前走,她在后头叽叽喳喳地拼命问,无意识地一抬头,发现所说的主角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黄暖愣在原地,整个脸都皱成了一团,然后,一点一点地挪到余简身边,露出谄媚的笑容:“呀!阿简你怎么也在这儿啊?” 余简勾起唇角,双手抱着胸瞥了她一眼,“我不得准备着好好骂你一顿?” 黄暖身子一僵,连忙给她捶腿捏肩:“哎哟,我们家阿简这么温柔可人,怎么会骂人呢?” “不是啊——你刚才可跟我说阿简凶的要死,眼睛一瞪你心就心慌慌……”陈心怡嚼着嘴里的炸猪排,落井下石。 “别说,别说了!”黄暖朝着她拼命挥手,再说下去,自己今天可真要玩完了—— 于是在陈心怡和余简双双联手的情况下,黄暖感觉自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忿忿地干掉了整整两笼小笼包、一份炸猪排,又喝光了一整碗小馄饨后,响亮地打了个饱嗝,翘起来二郎腿,问:“说吧,你们到底怎么样才能原谅我?” 余简和陈心怡交换了一个视线,双双露出的笑颜。 于是,可爱的黄暖同学又被硬生生地敲诈了一顿午餐。 …… 原本黄暖是想去有名的本帮菜餐馆,做好了出大血的准备,但余简觉得,这弄堂里的小店,虽然破小,但处处都是震撼。 三人一商量,决定再去探寻一番,说不定又有新的惊喜。 弄堂越走,越看不见头,前一秒觉得已经是底了,后一秒拐个弯,又是一条新路子。 祥富餐厅就这么印入了眼帘,跟着其他餐馆都不一样,门前是自己制作的简易篱笆,砌上了低矮的花墙,种着几株杆子瘦瘦的小花苗。许是到了冬天,花苗落了叶,光秃秃地在寒风中摇曳。 门口的墙上,是用油彩画的抽象画,乍一看去,有点不伦不类,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和谐美感,似乎它天生就该是这样的。 三人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这餐厅到底是做啥的,外表看着挺西式,可名字又是华夏最喜欢的两个字。 鼓足勇气推开门走进去,里头也是温馨的美式风格,木质桌椅,铺着小碎花的桌布,上头的花瓶里插了一朵大脸盘子的太阳花,黄暖摸了摸,大惊小怪地说了句:“是干花呀……”她就说,这大冬天的怎么还能有开得这么灿烂的鲜花来着。 “欢迎光临,随便坐,想吃什么?”老板从后头掀了帘子出来,是个年纪颇轻的男人,有些微胖,套着一件樱桃小丸子的粉色围裙。 大约是看三人一直盯着他的围裙,老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老婆买的,挺可爱不是?”颇有一点苦中作乐的感觉。 余简点了点头:“挺适合您的。”老板虽然胖胖的,但是皮肤是江南人特有的白皙,穿粉色一点都不显黑,还挺时尚的。 看了一圈也没看到菜单,又问:“老板,菜单呢?” “哦哦——我找找啊——”老板这才反应过来,在收银台摸索了半天,又空着手回来,更加不好意思:“我这店才刚开,我都忘了菜单还没来呢……不如这样吧,你们想吃什么跟我说,只要有食材的,我都能做。” 还能这样吗? 这餐厅看着不是很靠谱的样子啊…… 黄暖拉了拉余简的袖子,小声地说:“要不,咱们换另家?” 余简按住她蠢蠢欲动的手,淡定地笑了笑,对着老板说:“我听说魔都的红烧肉很好吃,您能不能做啊?” “当然能啦!听口气你们是从外地来的吧?红烧肉是一定要吃的,要不要尝尝我的拿手绝活——牛蛙面?”老板问。 “那您就看着办吧。” 老板搓了搓手:“好的,那你们先喝点水,要喝饮料自己拿,免费的。”说着,又掀开帘子往后头去了。 没一会儿,里面就传来了“哗啦哗啦”地炒菜声,香气渐渐弥漫了整个小店。 黄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叹道:“好香啊——这是在做什么呢?” 余简细细地嗅了嗅:“好像是在炒牛蛙。” 十分钟后,三碗巨大分量的牛蛙面端上了桌,大块鲜嫩牛蛙铺满了整个面碗。 黄暖用手指扣了扣碗壁,馋得咽口水的同时说了句:“这哪能吃得完啊……” 回答她的,是两个闺蜜已经拿起筷子的手,她也赶紧捏住筷子,抢先一步搅动了面条。 微辣的汤头浓稠鲜美,弥漫着胡椒和猪排的香气,鲜中带甜。牛蛙肉质紧嫩,弹性十足,刚刚现炒出锅,还泛着火气,肉骨轻松分离,牛蛙腿被酱汁包裹得饱满入味,细腻丰富。 “好吃——”黄暖满足地嚼着牛蛙肉,又嗦了一口面条。面条是手工面,口感筋道,用牙齿轻轻咬断,混合着汤汁,让人爱不释口。 连着余简也吃得满口生香,赞叹不已,余简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一样,原来魔都人的面食,都喜欢用碱水面啊。 正在琢磨的时候,老板端着一个巨型砂锅走了出来,吆喝着:“来,让一让,红烧肉来啦!” 弄堂里的小破店(四) 老板捏着尖儿提起砂锅盖子,一股馥郁的香味扑鼻而来。 砂锅里头的红烧肉每块都又两方指节般粗细,色泽红润,晶莹剔透,好似一颗颗超大克拉的红宝石,闪烁着迷人的光泽。 “快尝尝,我做的红烧肉是不是很嗲~”老板手里还拎着盖子,已经开始催促客人品尝美味佳肴。 浓油赤酱是魔都本帮菜的精髓,几乎每家每户都会做这么一道红烧肉,但细节多有不同,出来的味道也会有差异。 黄暖早就用眼神挑选了一块肥瘦相间的肉块,捏着筷子夹起,肥肉的脂肪随着她的动作摇晃个不停,彷佛下一秒就要从筷尖掉落下来。她赶忙放进嘴里,甜蜜的油脂香气溢满了整个口腔,她情不自禁地闭起眼,好好感受口中滋味。 红烧肉经过糖炒,肉皮带着微微的焦脆感,肥肉又被很好地去处了多余的油脂,瘦肉炖得软烂,跟肥肉混合在一起,丝毫尝不到一点油腻的味道,只觉得富有弹性,稍稍一抿又在嘴里化开了。 这甜度也调制得刚刚好,黄暖虽然是南方人,但因着曾经胖过的缘故,对于甜食倒有些敬谢不宣了,但这份红烧肉在她看来,甜一分就过,少一分就淡,其中又有白酒的香气,让她一连吃了三块还放不下筷子…… “啊暖,不能再吃了啊。”余简用筷子背部打断她继续伸向砂锅的手,见她投来疑惑的目光,摇了摇头,“肉食不能多吃的,里头还有鹌鹑蛋,喜欢的话可以多吃几个。” 自从余奶奶生病过后,余简是好好恶补了一番养生知识,红烧肉味道虽好,但也不宜多食。 倒是老板在一旁解释:“我这里的红烧肉用的是黑猪肉,已经沥掉了大部分的油脂,用的也是黄冰糖和高粱酒,女孩子就算多吃几块也不用担心发胖的。” 看吧—— 连老板都说没问题。 黄暖挥开她拦着的手,筷子坚定不移地插向砂锅中的肉块,拎起来的时候还觉得不过瘾,又在锅底蘸了好些浓稠酱汁,一齐放入口中,等到嚼完,还觉得不过瘾,向老板使了个眼色:“给我来碗米饭呗?” 这下,连着陈心怡都投来了不赞同的目光。 就在一个小时半小时之前,她才刚刚把余简带回来的小笼包全部扫干净。视线瞟向她依稀又能看到的小肚子,陈心怡冷笑了两声:“看来,某人的体重又要直线飙升了!” 黄暖:!!!有完没完?还让不让人好好吃饭了!!! …… 这都已经到了饭点,还只有余简她们一桌客人。老板乐呵呵地看她们吃饭,不时地搭上两句话。 余简看他丝毫不在意有没有客人,旁敲侧击地问:“店里就您一个人?” 老板笑了笑,了然地望着她:“还有我老婆,不过她上班去了,白天基本只有我一个人。”又说道,“我们俩开这个店,纯粹是圆少年时的梦想。” 他看向门外的瘦弱小树苗,眼神定了定。 老板叫方子律,跟妻子从小一起长大,算是不折不扣的青梅竹马。方家是个大家族,有着本地人特有的精明体制,民国时期靠租界里头的洋人赚了狠狠一笔。等国家安定了,又靠着买楼卖楼积累起了财富。钱赚够了,方家大家长就开始考虑如何让家族细水长流了,那时候正逢国营饭店改制时期,一狠心就全部买了下来,又聘请了专业经理人打理。 如今在魔都,甚至是江南,提起方家,谁不给赫赫有名的香园饭店点个赞? 方子律从小,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头长大的。他的父亲手底下掌管了三家饭店,家里头不论是普通吃饭还是宴请,都是在自家饭馆里。他的升学宴、谢师宴乃至婚宴,但凡只要想要有其他的选择,他父亲总会横眉冷对:“怎么?香园饭店亏待了你?” 久而久之,不仅是他,连妻子都心生了一股怨气。某一天妻子问他:“你还记得小学的时候你写的一篇作文吗?” 方子律:“哪个?” “你的父亲,最后那一段。” 方子律慢慢地回忆起来:我的父亲,他很有能力,把家里的饭店管理得蒸蒸日上。但我不服气,以后,我一定要开一家属于自己的饭店,然后,狠狠地打败他。从此以后,家里人只能在我的饭店里吃饭…… “哎哟……这都多少年的事情了,你怎么还记着。”方子律掩饰不住眼底的笑容,刮了刮妻子的鼻子。 没曾想妻子倒是当了真,一骨碌爬起来,掰正他的脸,说道:“我们开一家餐厅吧。” 于是,这不伦不类的祥富餐厅就开了起来。妻子是个外企白领,只有周末和节假日有空,方子律就承担了大部分的职责,虽然辛苦,但两人都很满足,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他们亲手布置起来的。 “原来是这样啊……”黄暖听得津津有味,“老板你的手艺很好,以后这餐厅一定能大红大紫的。” 方子律“噗嗤”一笑,抱了抱拳:“呈您吉言哈!” 余简看着和黄暖说笑的老板,他的脸上洋溢着轻松自在的笑容。时代不会亏待每一个有梦想的人,她也相信,终有一天,这祥富餐厅,也能成为行业的领军者。 结账的时候老板打了个股折价,黄暖惊喜不已,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这一中午只来了他们一桌客人,掏出手机买单的时候还是固执地多付了一点钱。 老板佯装不悦道:“看不起我了是不是?我这是梦想!梦想能用金钱来衡量吗?” 黄暖:“梦想不能当饭吃啊,亏本生意可不能做。” 老板想了想,也对,悉悉索索从后头摸了几个东西出来,递给黄暖:“喏,早上刚做的芒果布丁,算是赠品了。”见她犹豫着收不收,一股脑儿塞到她手中,“我这可是用生牛乳做的,香园饭店卖好几十一个呢,拿走拿走,省的我等会又要后悔……” 黄暖这才收了下来,临出门的时候琢磨出不对劲了,扭头问:“您不是说梦想不能用金钱来衡量吗?怎么又要后悔了??” 老板无力地翻了个白眼…… 厨王争霸 两天后,是美食大赛选拔的日子。 前一天的夜里余简早早就睡了,隔天一大早就醒来,只觉得神清气爽,神采奕奕。倒是黄暖,黑眼圈都快垂到嘴角了,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余简好奇地问:“昨晚上抢银行去了?” 黄暖唉了好大一声,退颓废地垂着肩膀,晃了晃有些沉重的脑袋:“我是替你着急好吗!我可通过各方面打听过了,这次选拔赛人才济济,都是各地出来的翘楚。你啊……”说着,眼神凉凉地从上到下打量了她好一番,摇了摇头,“想要冲出重围,恐怕很难。” 难吗? 自然是不容易的。 来的时候余简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她很介意自己能走到哪一步,但细想又觉得好像没那么在意。华夏地域辽阔,博大精深,在大唐的时候,光禄寺都要集众人所长,底下多的是能人异士集思广益。 更何况是现代,经历了漫长的朝代更替,又涌入了更多的新鲜事物。 她来这里,更多地是想看看,大唐往后的那些岁月里,究竟诞生了多少智慧结晶。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见到满汉全席的传人,她可是对那一百零八道菜式极为感兴趣。 “你还笑!”黄暖剐了她一眼,不满地提醒,“你怎么都不担心自己被淘汰啊!” 余件耸耸肩:“得之我幸,失之……我下次再来!” …… 这次美食选拔赛,参赛者众多。主办方大手笔地包下了魔都最大的会场,又耗费巨资进行了改造。余简她们通过身份核查走进去的时候,个个都被震惊得长大了嘴。 黄暖结结巴巴地指着穹顶说道:“特喵的……那龙是怎么弄上去的?”天幕下一条张牙舞爪的金色飞龙,口中衔珠,鳞片闪闪发光,一双赤色双眼下,是俯视天下的不怒而威。 这便是华夏世世代代信奉的图腾。 会场被分割成了好几部分,早已人头攒动,多的是身穿白色厨师服的大厨们,乍一见面,相互寒暄。也难怪,像这种大型的美食比赛,要是谁能在其中崭露头角,那可不仅是扬名华夏,更是可以去世界争雄一番的。 大家早就摩拳擦掌,准备在这场盛会上,一展抱负。倒是余简,柔柔弱弱地一个小姑娘,身后跟着的也是同样年纪的女孩,站在里头,显得格格不入。 “请问,红案厨师的选拔点怎么走?”余简拉了拉身上的背带,询问不远处站着的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笑了笑:“小姑娘,你是跟大人来的吧?选拔点没有邀请函是不能进的。”丝毫没有把她当成一个厨师来看待。 余简跟着微笑:“我知道,我就是来参加选拔的。”说着,递上了手中一直捏着的邀请函。 工作人员狐疑地打开,又一字一句比对,确实是主办方发出去的邀请函,但这小姑娘看着年纪就很小啊,不知道成年了没有。低下头,也不敢再轻视了,指着左边的一个通道说道:“从这儿往里走,到头看到指示牌就到了。”这里来的每一个都是百年传承的老店继承人,他可不敢掉以轻心,要是出了差错他可是担待不起的。 “好的,谢谢您。”余简道了谢,招呼了两个同伴,往前面走去。 工作人员看着她俏生生的背影,不住地惋惜:“好好一个女孩子,怎么就要当厨师呢?” 在他看来,只有坐在办公室里,看着电脑喝着咖啡的,才算是正正经经的好工作。 余简不知道他的想法,要是知道了,多数也只会淡然一笑。但她不会觉得当厨师是什么上不了台面的工作,相反,她很自豪。 选拔点的冷清和外头的热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推开虚掩的门,是一间四面被蒙上黑布的屋子,放了一张长桌子,后头坐着一位戴着老花镜,正在看报纸的老人。 余简定睛一瞧,乐了起来,走上前喊了一句:“褚老?” 褚国良从老花镜底下看了她一眼,瞬间就放下了手里的报纸,招呼她坐下:“你来啦?”顿了顿,脸色似乎小小地扭曲了一下,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道,“请出示邀请函并进行自我介绍。” 这是玩的哪一出? 余简不明所以,但也照做地掏出邀请函递上,又简短地介绍了下自己。 “很好。那你说一说,对自己这次比赛的预期是什么?”褚良伟又问。 余简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我希望,我能成为最顶端的那一个。” “那你的意思是要做厨王咯?” 厨王?这不就是一场为了世界美食大赛的选拔赛吗?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名头? 褚良伟看出他的疑惑,朝后头打了个手势,等听到一声清脆的“吧嗒”声,这才恢复了平日里的样子,一下子靠在椅背上,扭了扭脖子,“哎呀,都说不要录像了,非要我装得跟什么似的。余丫头,你别介意啊,就是做个集景。” 又歪了脑袋看了看她身后,小声说:“你就带了两个人来?” 参赛的多数都是大饭店,主厨身后跟了二厨三厨,再加上小徒弟们,哪一个不是浩浩荡荡地走成一个小队伍。这余丫头倒好,就带了跟她一样年纪的两个小姑娘。 余简委婉地回答道:“她们只是我的朋友。” “朋友好啊……”褚良伟起先还没反应过来,一秒过后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什么?朋友?余丫头你不是开玩笑吧?” 余简柔和地点了点,指着自己道:“您没听错,我是一个人来的。” 这还没开玩笑? 玩笑开大了! 褚良伟喘着大气看了她半晌,又颓败地挥挥手,示意她先进去。等到几人的背影消失,摸出手机拨通电话就破口大骂:“关老头!你到底是怎么办事的?” 关山月被他说得莫名其妙,“什么事啊,这么大火气?” “余丫头来了!”褚良伟没好气地说。 “阿简来了啊?在哪呢?进来了没?你有没有跟她说到哪里找我啊?” 褚良伟简直被他得脑回路气得不行,狠狠地跺了跺脚,大声说道:“她是自己一个人来的!连个帮手都没带!这还怎么参加比赛啊?你到底是怎么跟她说的啊?” 关山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疑惑地问:“一个人来怎么了?” 他们家阿简,一个人就能吊打所有人啊—— 开赛 褚良伟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在对牛弹琴,抚了抚跳动过快的心口,苦口婆心地劝道:“这次选拔赛要过好几轮呢,人家那是一个团队合作,除了白案之外所有的菜都要涉及的。我不能透露比赛内容,但我可以负责任地说,光靠余丫头一个人肯定是完不成的。” “那你说怎么办?”关山月这下也有点觉得悬了。 褚良伟牛眼一蹬:“怎么办?!凉拌!你再找人从京城过来,也赶不上了啊!老关啊,你找个时间劝劝余丫头,如果真的早早就淘汰了,也别埋怨,过两年再来过。” 京城一别,余家丫头的事情他也打听了不少,少年独自在渔村,凭借自己的努力考到京城,又遇到一连串的事情,这个小姑娘用自己瘦弱的肩膀扛起了一片天。褚良伟活到这个年纪,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对着小姑娘是佩服的,但对她有些懦弱的家长们,却是看不起。 人家都是家长出来顶天立地,余家可好,竟然还要靠一个小姑娘。所以,他倒也是希望余简带着家里的长辈过来,他可要好好说道说道。 老关的徒弟,那也是他的徒弟,他跟着老关一样,也是很护短的。 更别提余丫头多会做人啊,还给他寄四喜丸子和翡翠饺子。就冲着这份孝心,他在能力范围之内,肯定是要帮到底的。 关山月回味了下他的话,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但也知道他说的没毛病,“行吧,我来跟她说。” 选拔点里面别有洞天,余简跟着前来迎接的工作人员一路往前走,一边打量着这里的布局。前方是大面积的空地上,被放置了十来个料理台,台面上锅碗瓢盆一应俱全,两侧摆放了一长条的置物架,上面已经排满了各式新鲜蔬菜和瓜果,再往后是一方水池,依稀能看见鱼尾的摆动,水池旁边的水缸里,是各种虾蟹。再往后看,竟然还有活着的禽类、羊羔和小牛犊。 余简瞠目结舌,感叹:“这阵势也太大了吧。” 想当初她跟唐渊进行中西餐对决的时候,肉类还只是用了冻品,没想到这选拔赛直接动真格了。工作人员是个年轻的小姐姐,听了她的话不住偷笑:“这算什么,只要是你们需要的食材,主办方都能弄来活的。这个外头,可是有好几个养殖场随时待命呢!” 随即带着他们到了位置上,给黄暖和陈心怡发了手牌,又给余简贴上了单独的标签:“半个小时候是开幕式,主持人会公布明天第一场比赛的主题。” …… 随着时间的推移,陆陆续续有人进来,很快,竟然座无虚席。 就在这是,会场最上方的大屏幕上,蓦地一亮,先是划过了华夏的旗帜,紧接着开始有一帧一帧地菜肴画面闪过——这是华夏八大菜系数以千万种菜式的纪录片。 余简仰头目不转睛地看着画面上的内容,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这便是千百年来,华夏国最深厚的底蕴。 黄暖坐在两人中间,很是贴心地解释道,“听说这个片子是华夏电视台拍摄的,历时好几年的功夫,走遍了华夏每一寸的角落。” 黄暖的话音刚落,就见主持人从高台幕布后走了出来,在众人的瞩目下,这个身着西装的男子高声说道:“大家好,欢迎来到华夏美食大赛的现场,我是此次大赛的主持人小木。我们的比赛会持续进行十五天,将角逐出厨王一名,厨霸两名,和优胜奖三名。获奖的队伍将得到明年世界美食大赛的比赛机会。希望大家都能拿出自己最好的状态,在比赛种获得优异成绩……” 余简听着主持人的介绍,这才渐渐明白过来。这场选拔赛说是美食大会,却更像是官方组织的一场比赛,旨在找寻出能带领华夏饮食界走向巅峰的新人物。 “这次的赛事我们请来了华夏赫赫有名的几位老师,他们是——着名历史学教授关山月、满汉全席传人柳程高以及着名作家史家华,到场的还有各地极具代表性的民间美食协会成员,他们将作为大众评审,给出自己的一票。”随着主持人的话语,大屏幕上闪过一张张脸,除了关山月,余简竟然看到了另外一个熟悉的面孔——京城美食协会副会长王松。 黄暖激动得不行:“哇——史家华也来了!我可崇拜他了,他写的《大明美食录》真的是太好看了!我恨不得就是他书里头的主人公,一朝穿越,代代饱享口腹之欲。” 陈心怡叩了叩她的脑门:“拉倒吧你,白日梦也不是这么做的啊!” 黄暖有点不服气,又觉得跟她争辩属实没啥大意思,哼哼了两句自己意淫去了。她自己没法穿越没关系啊,她的帅哥靓女们可以啊,回去就开一本女主穿越的小说,嘿嘿嘿…… “嘘——说到正题了。”余简打断两人的说话,示意他们看大前面。只见屏幕突然一片漆黑,紧接着出现了一副画轴,又如古代卷轴缓缓拉开,上头赫然出现了一个字:面。 底下一片哗然—— 大家纷纷议论起来。 “面?这是什么题目?大菜这么多,做个面条?真是大材小用了。”余简回头,只看见有个年轻的小伙子嗤之以鼻,不屑地说了句。见前头小姑娘看他,瞪了一眼,又说道,“看什么看?我说得不对吗?” 余简但笑不语。 古往今来,百姓对于粮食的热爱近乎于虔诚,四千多年前华夏就已经有了面食的记录。这道题目,出得很有意思。 余简冷静了看了一眼四周,大多数的厨师都跟着那位年轻人一样,脸上露着不甚在意的笑容,也有少数人跟她一样,神色凝重,不敢掉以轻心。 咦? 竟然还有一个大熟人呢! 余简跟方子律对上了视线,后者先是有些惊讶,然后露出八颗洁白的牙齿,小幅度地跟她招了招手。余简回了个笑容,指了指他身边不苟言笑一脸严肃的中年人。 方子律立马收起笑容,板起脸一本正经地看起了大屏幕。 一碗偷心面(一) 按照选拔赛的规则,选手们按照手牌抽签的顺序依次进入内场选择食材,这些食材会以最新鲜的状态摆在第二日的料理台上。 底下的选手们窃窃私语,就在这时,主持人又开始说话了:“大家也都知道,这次比赛的主旨是寻古,这面食自然也要有迹可循才是。还有一条组委会最新的规则,从第一场比赛开始,各个队伍派出的参赛选手至多只能有两人……” 哗然一片—— “怎么能这样?要是做到复杂的大菜,两个人怎么够呢?!”有人挥舞着拳头站了起来,高声说道,极度不满。 主持人依然保持着得体的笑容,悠悠地怼了回去:“古时候多的是一人成宴的厨子。” 看向底下狭促的眼神,让余简不禁眼神带笑。 坐在评委席上的关山月也很诧异,难道是褚老头子良心发现,说服主办方改了规则? 坐在旁边的史家华呵呵一笑,说了句意味不明的话:“有些厨师啊,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关山月迷惑地看了他一眼,只见他脸上笑容不变,又转头跟柳程高耳语去了。 现场的摄像机马力全开,镁光灯不停地闪烁,把每一个人都表情动作都记录在册。 说到面条,余简倒是心中有了想法。一共十二只参赛队伍,她是第九号,有些靠后,不知道还能不能选到心仪的食材。 比赛是积分制度,残酷但公平。场上三名评委各占二十分,十名场外评审各持五分,谁能率先抵达一百分,便进入下一轮,如此反复。 “九号请进来选择食材。”工作人员喊道,余简收回思绪,举了个手,独自一人踏入了内场。 近距离看这些食材墙,更让人觉得震撼,余简挽着篮子,一点一点细细观察,不多时,便找到了自己要的东西。 “麻烦您了,明天请给我一整条后腿,谢谢。”余简叮嘱记录的工作人员,看着他记录完全,才放了心。 工作人员笑道:“放心吧,肯定按照您的要求准备到位。”眼底也有着探究,这么年轻的小姑娘,竟然跟一帮老头子一样喜欢拿着锅铲,真是稀奇。 余简装作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又道了声谢,这才走出门。通道里还有几对选手在焦急地等待着,见余简出来眼神亮了亮,有个跟她年纪差不多的小徒弟啜喏着嘴唇,刚想说话,就被大师傅一声咳嗽制止住,不服气地伸了伸脑袋,又气馁地缩了回去。 余简唇角扬了扬,这些人大概是看她一人,想从她嘴里探听点消息。 到了分岔路口,脚底转了个道,余简拐进休息室的通道,刚想敲门,就从里面被大力拉起,林风徐抬眼,止不住的喜色:“刚想去找你呢,你就自己来了,咱们师兄妹还真是心有灵犀啊!” 还不待余简说话,关山月的大嗓门就从后面响起:“麻溜点关门,是想被所有人都知道咱们的关系啊?” 林风徐摸了摸鼻子,得,还得偷偷摸摸…… 对着男弟子是一副模样,见了俏兮兮的余简,关山月又是另外一副模样,嘘寒问暖不说,就差亲自端茶倒水了,又听说余简真的就只带了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好朋友,一阵唏嘘:“我还以为你父亲会跟着一起来呢……” “食肆里头建平叔一个人忙不来。”余简端着茶杯暖手,魔都的冬天跟京城不一样,湿凉的寒意蹿得骨子里疼,“何况……我一个人可以的。” 关山月拍了拍她的肩膀,掌心带着温热席卷了余简的全身,语气真挚:“阿简,如果,我说如果啊,你不能走到最后,也不要灰心,你还年轻,还有大把的机会呢。” 余简深呼吸一口气,垂下的眼眸里带上了笑意,这个老头,关心她是真的。但是这种时候,还没开始就有点打消人的积极性,她装出不高兴的样子,冷淡地说:“你就对我这么没有信心?” 关山月一时语塞,小心翼翼地瞅了瞅她的脸色,只看见小姑娘眼睑垂下遮出的道道阴影,他心“咯噔”一提,坏了,说错话了! 连忙转了口气,“我不是这么个意思嘛,我是说如果……只是可能性,又不是一定……”越解释越乱,关山月叹了口气,扭头转向正在偷笑的林风徐。 还不快来帮帮你的师傅。关山月瞪着眼,无声地谴责。 林风徐抹掉笑得溢出眼角的眼泪,走上前搭话:“老师他老人家不是这个意思,他还是很看好你的。他,阿老是念叨,阿简是所有厨师里头学问最高的,也是学者里头厨艺最好的……” ?? 这是夸奖吗? 余简越听越觉得不对劲,抬眸沉着地看着一唱一和的两个人。 良久后,“噗嗤”一声,笑颜如花。 关山月这才知道,又被这么个小姑娘玩弄在股掌之间了…… “对了,阿简,明天的面食,你准备做什么?”说回正题,关山月也冷静了下来。选拔赛的题目是评委团三人商定的,他虽然早就知道了内容,但也不会徇私。只是有些好奇,面对这种平淡无常的试题,余简会有什么样的惊喜带给他们。 “关老师,您听说过‘馎饦’吗?” 关山月呼吸凝注,看着小姑娘浓翘的眼睫轻眨,眼神中又透出笃定之意。他眉间拧出一个川子,颇有些不赞同:“要说扣古,‘馎饦’确实历史悠久。但古籍当中对其记载少之甚少,你确定能做出来?” 别人会不会做不知道,但余简肯定是会的。 馎饦形成甚早,北魏已有记载,这是面条的雏形。到了唐朝,人民吃饼吃够了,就开始寻找新鲜的粮食吃法,馎饦就是一种改良后的面条,俗称“面片汤”。余简曾经做的鸭花汤饼,就是其中的一种。 大唐繁盛,周围列国都出使长安,后来这种类似面条的食物传入了霓虹,经过改良后就成为了霓虹风靡大噪的“拉面”。 余简的思绪拉回到长安城,西市的箱子里,清晨就冒起了轻烟,叫卖声一片,其中就有这“馎饦”摊子,店主把面条片成各种形状,细条的、长带的、叶状的,方片、厚片、薄片数不胜数…… 她要做的,就是这长安百姓桌上普通又不普通的吃食——五味鹘突馎饦。 一碗偷心面(二) 翌日,大赛启幕。 等到所有人都在料理台前站定,余简才打量起这些人来。 在她正前方的是广陵黑珍珠餐厅广陵宴的大厨,据说这家餐馆是华夏唯一一家黑珍珠餐厅。在她斜对面的是鲁菜传人董家菜馆的继承人,三十岁开外,有着东北人特有的喜气,成日里笑眯着眼。隔了好几个台子的是粤菜连锁餐厅海城酒家,大厨是个精瘦的老人家,被他一双三角眼斜视,总觉得心里头毛毛的。 还有就是魔都本地私房菜馆香园饭店,方子律跟在大师傅旁边,两人做着同样的姿势,都有些不怒自威的庄严感。 这些都是夺冠的热门队伍,反倒是余简,看着就像是来打酱油的。 “比赛马上即将开始,首先有请我们满汉全席传承人柳程高柳老发言,给我们参赛选手一点鼓励!”主持人适实开口,把话筒递到一个耄耋老人跟前。 柳老一辈子德高望重,即便年岁已高,但自成一脉风骨。他张开已经掉了好些牙齿的口,一字一句缓缓说道:“自古以来,厨师这个职业就被称作是‘下九流’的工作。我们比不上帝王圣贤,他们用智慧治国;我们也比不上医生丹青,他们技艺娴熟。我们被叫做‘走卒’,但不论是帝王圣贤,还是医生举子,他们都离不开我们。我很欣慰,今天在这里看到了很多年轻的面孔。华夏的美食传承很多,我希望你们,能在这条道路上一直走下去……” 有些话,必须得是亲身经历过的人说出来,才更能打动人心。柳老的一番话,不仅勾起了在场很多的记忆,也让他们心潮澎湃。“下九流”又如何,谁还能不吃饭? 余简深深地看着眼前的这位老人,从他身上,透露出的是身为厨师的桀骜和对世人偏见的抗争。她捏了捏拳头,心中也如大海一般,波涛汹涌。 “好!那么接下来,就是我们大厨们表现的时刻了。我宣布,比赛正是开始——”随着一声哨声,巨大的沙漏被推上舞台后方,细碎的沙砾缓缓流下,计时正式开始。 …… 方子律虽然自己偷偷开了一家餐厅,但本职还是在自家的香园饭店。这次好不容易央求了父亲,才同意让他跟着大厨一起来参赛。 哦,他忘了说了,大厨就是他的大伯。 方大伯“哼”了一句,余光瞟了一眼还在发呆的方子律,无奈地叹了口气:“子律,还不赶紧处理黄鱼?”磨磨蹭蹭地,不知道在想什么,整天盯着前面的女孩子发呆,不会是…… 又不自然地咳嗽了两声,提醒他:“你跟阿媛最近出了问题?” 方子律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您说什么?”他跟亲亲老婆的关系好着呢!两人正在努力生一个大胖宝宝呢。 “那你——”方大伯隐晦地指了指前面。 方子律恍然大悟,解释道:“是认识的人,没想到她也来参加比赛了。”这小姑娘不显山不露水的,在他那儿吃饭的时候只觉得像是个行家,没想到竟然是同行,失策失策。 方大伯这才放了心,用刀尖点了点案板:“你没想到的事情多着呢!小姑娘一个,不足为惧。你快点清理黄鱼,还得准备配菜呢!” 香园饭店是魔都本帮菜馆,自然是要用一道最能体现魔都特色的吃食征服全场——拆骨黄鱼面。 提起黄鱼,一直是魔都人的心头好。小朋友不爱吃鱼肉的,唯独妈妈带着肉质饱满的小黄鱼回家,炸的金光灿灿,趁着还有烟火气咬上一口,那是香脆无比,连骨头都剩不下来。黄鱼面更是魔都人魂牵梦绕,虽然看似简单,但那一个“鲜”字,就是打耳光都不肯放下的。 新鲜的黄鱼被放在水箱里,方子律熟练地捞起,用刀柄拍晕,刮鳞后破肚子取肠。这时候鱼还没死,被刀尖划过的肉微微缩紧,这时候就可以剁头留腹。方子律虽然年轻,但一手刀工了得,刀子从鱼背进入,精准地避开鱼骨,只见动作快得跟影子闪过一样,只两秒钟,一块完整的鱼骨就剔了出来。 黄鱼吃的就是一个新鲜,方大伯在锅里下油,倒入片好的葱姜,待方子律把鱼身擦干,放入油锅中煎到鱼皮变黄。 黄鱼面还有一道重要的工序,便是煮汤。冷水放入鱼骨,大火煮沸,再用小火慢炖,等到鱼汤变得清澈白皙,滤掉碎骨,加入半生的手工面,让面条吸饱汤汁,加入胡椒和盐巴调味。 面条捞出后再放入煎好的鱼肉,稍稍煮个五六分钟就可出锅了。 香园饭店的拆骨黄鱼面,那在食客的心中是有极高的地位的。面碗里放上手工面条,码上一摞雪菜丝,再加上些虾干和鱼干,浇上浓郁的鱼汤,最后摆上一条被精准剔骨后的黄鱼,那真是光闻一口就让人觉得此生无憾了。 方子律看着大伯摆盘结束,摁下了手边的铃铛。 “香园饭店率先完成!”伴随着主持人的声音,工作人员推着推车上来,把面前满满当当的三碗黄鱼面摆放整齐,给三位评委呈上去。 史家华祖籍魔都,虽然这些年都是在京城生活,但对着家乡的菜肴总有一种莫名的乡情。早在方子律杀黄鱼的时候就跟着另外两位评委窃窃私语:“哎哟,是魔都的黄鱼面,那是要鲜掉眉毛的。” 关山月:“有那么夸张?” 史家华:“保准你连一口汤都剩不下来的。” 果然,还没端上桌,就有一股香浓的鱼鲜气味传来。关山月好奇地瞅了一眼推车,好家伙,只只黄鱼都有手掌撑开那么长,油煎得金黄。 “快快,先喝一口汤头感受一下。”史家华勺子了不拿,端着扶着汤碗稍稍吹了两口气,就抿了一口汤。汤是乳白色的,喝不到一点鱼腥,只觉得满嘴都是鲜味,汤底加上了雪菜和呼叫,香浓可口。黄鱼虽然个头大,但是外焦里嫩,又浸了鱼汤的滋味,直让鱼肉更加嫩滑。 手工面筋道爽滑有嚼劲,配上清甜的鱼汤,那叫一个“嗲”字! 史家华一边往嘴里塞着面条,一边挑眉看着喝汤喝得不亦乐乎地关山月:“怎么样?我没说错吧?” 小样儿,还不相信? 他史家华好歹也是写过着名美食小说地人,这张嘴,叼着呢—— 一碗偷心面(三) 《隋书》记载,大业元年炀帝首下广陵,龙舟数万艘,庞大的龙船队伍首尾相连,绵延不绝。 淮扬菜,始于春秋,兴于春秋,盛于明清,可谓是历史悠久。而广陵宴,更是“教科书级别的淮扬菜”。 江城作为广陵宴的大厨,兢兢业业干了大半辈子。他还是学徒的时候就跟着师傅参加国内外的各种大赛,拿了很多奖,有众多的名人慕名而来,超级多的综艺节目在店里拍摄,师傅更是让广陵宴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华夏首家黑珍珠一钻餐厅。 黑珍珠餐厅是由着名的点评网站共同打造的,属于华夏人自己的美食榜,到今年,入围的餐厅囊括了海内外二十多个城市。 葱爆长鱼面,是江城师傅独创的特色面条之一。这些年,江城不断地进行改良,保留了原有的长鱼汤面,又增加了长鱼拌面和炒面,已经成为广陵宴的招牌之一。 他今天要做的,便是自己最拿手的长鱼拌面。 锅中调盐、香醋、姜片、葱结和料酒旺火烧沸后倒入长鱼,迅速盖上锅盖。长鱼是特意要求主办方从广陵运来的野生笔杆青,三寸长短,粗细均匀。待长鱼嘴张开后捞出出洗净。 划长鱼讲究两面三刀,这种功夫没练个几年是做不熟练的,好在江城的徒弟也是从小就跟着他,刚进后厨就开始做这划长鱼的工作,江城稍稍瞥了一眼,满意地点了点头。 徒弟拿着专用的工具,现在长鱼肚皮划一刀,第二刀把背划开,鳝鱼的骨头是三角形的,所以非得是三刀才能完整地取出鳝骨。小徒弟做得很认真,不一会,就把满满一盆的鳝鱼都做到了骨肉分离。 江城油锅中的热油已经达到了最佳温度,眼疾手快地捞过取出的鳝骨,扔进油锅就开始炸制,这种高温下炸的方式不仅能让鳝鱼骨去腥,更能在后面熬煮的过程中把骨髓熬出来。 等到鳝骨炸得酥脆,捞出沥油,用铲子把他们捣碎。大铁锅内扔入生姜、老葱、长鱼碎骨和菜籽油,加上热水大火熬制。看着不断翻滚的汤汁,江城觉得有些可惜。广陵宴的长鱼汤可是要足足熬制六个小时,可是比赛中时间有限,鱼汤的味道还是稍微要差一些的。 所以他没有选择更受欢迎的长鱼汤面,也是考虑到了这一方面。 小徒弟此刻已经烧好了葱姜水,把长鱼肉倒进去过姜汤,去除土腥味。长鱼肚子肉不易熟,要先下锅烧,鱼背肉易熟,后下锅,这一点小徒弟做了千百遍,绝对不会弄错。 这时候,江城汤勺底下的长鱼汤颜色变得奶白,泛起了浓浓的香味。 “煮面!”他喝了一声,小徒弟连忙取出了做好的面条。广陵的阳春面天下闻名,色如白雪,细如发丝,用漏勺接着在滚水中那么反复焯上两遍就熟了。 干拌面讲究的是拌料,胡椒粉、酱油,再加上一勺猪油,热面往上头一扣,用着余温把猪油融化…… …… 评委席上,史家华看着眼前放着的一碗白汤和一盆素面,有些不知道该如何下筷。 他沉默了很久,把托盘往前推了一小推,原因无他,这传说中的长鱼面实在是太……让他没有胃口了。 就一碗子白汤,连个料都看不见。再说那面条,颜色倒是洁白无瑕,可是白面有什么好吃的? 看来这所谓的黑珍珠餐厅,不过尔尔。 还是关山月见多识广,余光瞟了一眼正在琢磨的史家华,心中暗自偷笑。自顾自地拿起筷子,先是在面盘子里头那么一搅,把下面的酱汁翻了上来,又左右晃动着筷子,把面条微微打散,再从底部翻个面,几次一来,素白面就完全变了个模样。 此刻,那真是色泽油亮,冒着猪油特有的荤腥香气。 史家华在一旁看得瞠目结舌,连忙学着他的样子做了一遍,顷刻间,就被面条的香气勾起了胃口。 关山月继续看向汤碗。长鱼汤原汁原味,喝一口除了鲜没有别的感受,再撒上一点胡椒粉,又是热辣辣的口感。长鱼肉埋在汤里,鱼肚肉q弹有嚼劲,鱼背后软烂酥嫩。把长鱼肉夹出来拌到面条里头,让鱼肉浸上油脂的芳香,又是另外一种美妙之感。 关山月呼噜呼噜全部一扫而光,摸了摸嘴,看着眼前空空如也的盘子,有点意犹未尽。 主办方很“贴心”,怕他们每个队伍的菜式都要尝,撑破了肚子,给他们吃的,都是mini的小份装。 叹了口气,关山月把视线移向前方热火朝天的料理台上,下一个来的是谁呢? 什么时候才能吃上阿简做的馎饦呢? 余简看了一眼只剩下一半的沙漏,面色有些凝重。馎饦要用“水引法”制作,这是一种古老的醒面方法,把面团浸在水中,利用水引出其韧性和延展性。这样做出来的面皮吃起来更具嚼劲又很柔滑,但唯一的缺点便是,“水引法”耗费的时间过长,需要足足一个小时。 这对于原本就只是单独作战的余简来说,是个不小的挑战。 余简伸出指头戳了戳水中的面团,摇了摇头,还没到时候。眼看着其他队伍陆陆续续都完成了自己的制作,她咬了咬嘴唇,准备先进行下一步——制作无味汁。 酸甜苦辣咸,是为五味。但事物相生相克,这调味也是如此,要想调制出最完美比例的五味汁,非大师不可为。 葱姜蒜是为辣,麦芽大枣是为甘,乌梅山楂是为酸,绿茶是为苦,盐巴是为咸。 余简按着古方中的步骤,一点一点加入各种配料,随着她手腕不停地转动,淡绿色的汁水慢慢地变得清澈和透亮。 就在她还忙着准备配料的时候,又一支参赛队伍摁响了结束铃。余简抬头一看,就见海城酒楼的精瘦大厨舒了一口气,对着他的二厨露出了一口黄牙。 大约是感受到了有其他的视线,他摇动脑袋四下找了一番,见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看他,俏皮地朝着她眨了眨眼睛。 余简回了个同样狭促的笑容,心底对着这位大厨有了一丝好感。这是参赛以来,她第一次获得不带任何偏见的目光…… 一碗偷心面(四)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是孔子所倡导的中原饮食风格,粤菜便是传承于此,做法复杂、精细。 粤菜囊括范围广,除了广府菜本身以外,还包含了潮州菜和东江菜,可谓是集多家所长的地道中原菜。 海城酒楼在一百多年前的清末广府就享富盛名,是名副其实的百年老店。 陈阿春在来魔都之前,特意开了家族祠堂,拜过了陈氏各位老祖宗,就想着能在这次选拔赛上拔得头筹。 他如今已经快要七十岁了,虽然身体还算硬朗,但老头子的这辈子还有一个未了的心愿,那就是想要站在世界的舞台上向人们展示粤菜的魅力。 粤菜采料复杂,用料广博杂奇,蛇虫鼠蚁、飞禽走兽、山珍海味无所不有,但说到做个面食,倒还真的是为难了这位老厨师。 思来想去,陈阿春还是决定自己亲自上场,但做的却只是一味普通的豉油皇炒面。 六七十年代的广府,满大街的粥铺和油条店,偶尔夹着一座茶楼,里头人头攒动,端着茶碗带着乡音,好不热闹。 就在这种时候,豉油皇炒面悄悄地出现了,先是在粥铺,慢慢地蔓延到了油条店,后来的某一天,广府里所有的茶楼也上了这么一道早茶点。 陈阿春出师的第一道菜,就是豉油皇炒面。 芽菜和韭黄洗净沥水,翻炒均匀,再加入细细的鸡蛋面,浇上陈阿春秘制豉油,锅底大火熊熊,火苗一瞬间窜出,就见陈师傅一手执铲,一手端锅,手腕同时动起来,锅子飞速地颠起,锅铲快速地抖动。 出锅的豉油皇炒面干香四溢,走近了就能闻到一股浓郁的火气。 柳老在底下情不自禁地拍起手,大喝一声:“好手艺!” 好吃的豉油皇炒面,一道功夫在豉油的调配里,一道功夫在面的炒制里。 等到陈阿春大厨的豉油皇炒面上桌,柳程高又赞叹了一句:“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陈大厨的炒面功夫还是一如既往。”早年间他曾在广府吃过一回陈阿春做的炒面,只觉得那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豉油皇炒面,没有之一。 再看现在的这一小盘,不论是从香味还是色泽,比之前吃过的尤甚。 他颤颤巍巍地撩起面条抖了抖,每根面条都颜色均匀,面条略干,口感更是香脆,面条散发着香浓的豉油味,浓而不咸,带着丝丝的甜味,而其中的芽菜爽口,韭黄又清脆,吃起来真是绝配。 他喝了口清茶,对着镜头缓缓地说道:“别看这盘炒面没什么特别的,但吃起来绝对跟外头卖的不一样。陈大厨的豉油汁,是有秘方的!” 的确,豉油皇炒面在广府大街小巷是最最普通的吃食,但每一位师傅在调制豉油汁的时候都会有自己的习惯,有的喜甜、有的好咸,但像陈阿春这样,味道达到百分之百完美比例的几乎就是万里挑一。 “这一票,我投给海城酒楼!”柳程高率先翻开了点下了投票机。关山月和史家传也紧跟着投了自己的一票。 三位重量级评委做出了一致的选择,让场上的陈阿春惊喜不已,撇开大众评审不说,此刻他就已经手握六十分,已经是半只脚跨进了下一轮的比赛中。 再看刚才的两队,香园饭店和扬州宴各自都只拿到了四十分,此刻神色严峻,相互交头接耳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陈阿春心落到了肚子里,握紧的双手也悄然地松开,整个人都更加慈眉善目起来。 …… 余简手中拿着刚醒好的面团,用塑料刀片片成厚度均匀的薄片。薄片两片叠合,刀光一闪,就成了叶片状,再用细木条勾勒出枝叶的轮廓,这便是“叶片馎饦”。 叶片馎饦在制好形状后,下热水焯熟,表面清亮,边缘微微透明,这便是最佳的状态。 鹘突馎饦是一种异类的馎饦吃法,烤炙过的羊腿肉垫在碗最底部,把面皮盖在羊肉上,再冲入热滚滚的五味汁,拌入油炸过的花椒酥。 这便是玄宗皇帝最喜欢的鹘突馎饦,光闻味道就有一股说不明的异香…… “叮——”余简按下手边的铃铛,用袖子摆擦了擦额角沁出的汗珠。羊腿硕大一条,但能用上的肉不过是一尺三寸,在铁石板上隔火烤熟,刷上肉齑。花椒酥更是要用热油烘烤,油温必须保持在一个水平上,才能让香味最大程度的激发,又煸炒出辣意。 差点就来不及了,好在最后一秒,余简终于完成了整套流程。 只觉得会场里头静悄悄的,抬眸,就见所有人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她,让她顿时觉得有点不知所措,只能略显尴尬地笑了笑。 主持人激昂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好的!我们最后一位完成的选手是来自京城的余家食肆,这位年轻的小姑娘终于在沙漏结束的最后一刻完成了她的创作,让我们来看看,她究竟做的是什么呢?” 镜头怼到桌上颜色各异的几只碗中,亮绿色的清汤中,漂浮着片片叶片,叶片底下偶尔露出一点赤色。连摄影师都没见过这么奇特的……面,镜头动也不动,恨不得这么看,就想看出一丝端倪来。 史家传深深地皱起了眉头,“咦”了一声。 关山月问:“史老师知道这是什么?” “有一点印象,但不知道这小姑娘到底是不是做的那个……”史家传有点不敢确定,他在写书的时候会翻阅很多书籍,上至通史,下到民间小传,野史中确实有一种古老的面食记载。小姑娘碗里的有些像,但又有些不同。具体差异在哪里,他却又说不出来。 只能催促主持人:“快端过来看看——” 余简觉得受宠若惊,没想到这最后一个完成的还能有此殊荣,不仅受到了众人的瞩目,还能单独得到一个镜头。 看着工作人员马不停蹄地推着推车上来又下去,伸长了脖子看向评委席。说到底,这鹘突馎饦的命运如何,还是掌握在评审的手中,想到这里,余简的眼皮跳了跳,内心渐渐不安起来—— 五味鹘突馎饦 三位评审盯着碗里有些不同寻常的面食,迟迟没有下手。 扬州宴的小徒弟悄摸摸地移了移身子,站到江城的身后,小声说道:“余家食肆?没听说过嘛,师傅你知道吗?” 江城淡淡地摇了摇头,“不知道。” “就是嘛,这种名不经传的小店也能来参加比赛,是不是贿赂主办方了?师傅你看她做的是什么东西,奇奇怪怪的,到底能不能吃啊?”小徒弟的声音大了一点,吐槽道。 江城脸色一沉,喝住他:“小四!”隐晦地看了一眼从身边划过的摄像机,希望刚才的话没有被录进去。 小徒弟这时候也发现了自己的不妥,惊起了一身冷汗,闭着眼等师傅的责备,等了好半天也没发现有动静,连忙吐了吐舌头退到了一边,再也不敢乱说话了。 跟他有同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连着场内的好些观众都发出“嘘”声,笃定余简第一轮就要被淘汰了。 关山月不动声色地用眼光扫视了一圈,心底带着嗤笑,再看向碗中的汤水,脸上带出了一丝笑意。他先是缓缓地吹了一口热气,缓缓地抿上一小口,让汤水在唇齿间肆意地滑动,茶汤的苦味让他隐隐皱眉,乌梅的酸意让他吸了吸鼻子,花椒的酥辣让他嘶了嘶口水,最后都交融在一起,变为麦芽微微的甜意。 众人等着他的评价,却没想到咽下这口茶汤后,他竟然露出了盎然的笑意,又转而拨动了漂浮的面片,面皮在汤汁的映照下莹莹生辉,筷子夹起,竟然还滑溜地逃走。关山月不服气地又夹住,刚抬手,又掉落,气得他直接上了勺子,一舀一片火速放入嘴里。 面片带着清香,微微的咸,又能嚼出米面独有的甜味,同刚刚吃的所有面条都不同,有嚼劲得好像在吃杏鲍菇一样。 再撩一撩碗底下的肉,羊肉被切成了指节长短的肉条,闻起来带着一点羊肉的膻,咬下去肉汁横溢,鲜咸无比。 “关教授,味道怎么样?”史家传在一旁制止了他继续下去的冲动,焦急地问。 关山月不解地瞟他一眼,“你面前不是有?”问什么问?不能自己吃啊?! 这下,把史家传堵得哭笑不得。得~只能硬着头皮自己尝尝了。 柳程高心中已经一片惊异——他定定地看了一眼还在台上不卑不亢的小姑娘,满是褶皱的手不自觉地微微锁紧。 别人认不出来,但他不可能不知道,这绿色的茶汤,就是古时候赫赫有名的“五味汤”!看来,这一场选拔赛,真是把一些不出世的厨艺隐藏世家都炸了出来。 他捏着勺子,浅浅地品了一口。良久之后,微微露出笑颜,就是这个味道,跟他少时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他拿起话筒,和蔼地问:“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 “余简,简单的简。” 竟然姓余?! 柳程高激动得差点要从椅子上站起来,按耐了半天,连着说了几个“好”字。 台上台下哗然声四起,主持人硬着头皮迎上去问了一句:“柳老对这碗面条的评价很高啊?” 柳程高心底有些不屑,眼前的这些人,只看表面,却不究深意。思索了几秒钟,他还是开了口:“这可是五味汤!”一句话,震爆了全场! 江城眼神一凛,看向余简的目光微微带了些审视。 “酸甜苦辣咸,这是厨房里最原本的味道。这一碗小小的汤中,完美地融合了这五种味道。还有这面片,大家知道叫什么吗?”柳程高稳稳地夹起叶片,问道。 众人摇头。 还是关山月在一旁瞧了瞧,又自己尝试了一下,又被叶片从筷尖滑走,瞪了一眼偷偷嘲笑他的史家传,不情愿地拿起话筒说了一句:“馎饦。” “不错,这就是馎饦!关教授不愧是学历史的,眼界就是比我们要广一些。”柳程高不露痕迹地恭维了一番,“馎饦是华夏历史比较早出现的面食,这是它的学名,现在的话,我们一般叫它面片。” “原来是面皮啊——说得那么玄乎干什么!”底下有人不服气。 关山月捋着胡子笑了笑,等着柳程高继续解释。 柳程高:“等一等嘛,我还没说完呢,年轻人那么心急做什么?”说得那人脸色一红,“你们做面片是怎么做的?” 有场上的小徒弟抢答:“揉面醒面划开,面片还有什么讲究不成?” “如果我没尝错的话,小姑娘这馎饦,用的可是‘水引法’?”柳程高面向余简,问道。 竟然有人知道水引法!余简不可思议地抬起头,“不错,确实是‘水引法’。” “这是什么?”大家不禁小声讨论起来。 水引古法,以水为托,为饧面之密法。柳程高看向余简的眼神更为慈祥了,看来他想的没错,这个小姑娘果然是那位的传人。 “柳老,接下来的就由我来说吧。”史家传早就把自己面前的碗吃得干干净净,又不死心地从关山月那里抢了一块羊肉和两片馎饦,有滋有味地在嘴里嚼完,这才开口说话。 他倒是想从柳老嘴里夺食,可是他不敢啊,老爷子年纪大了,要是被气出病了,就是他的大过错了。 所以他纵然羡慕老爷子碗里还剩着的大半汤水,只能眼巴巴地不时看上那么一眼。 柳程高早就注意到了他炙热的视线,把话筒往他手里一塞,连忙端着碗欠了欠身,这可是好东西,他要留着慢慢品尝呢! 史家传确信这便是他从不知名的野史纪传中看到的五味鹘突馎饦,看着余简的眼神也带着赞赏:“羊肉在唐朝,是王公贵族的御用肉食。相传玄宗好肉,却又担心食肉过多会上火。御厨同医官绞尽脑汁,这才做出了五味汤。用五味汤冲泡的羊肉条,闻有膻气,食却留香。玄宗喝完整整一大碗,竟然泪流满面,竟然在短短时间内,回顾了自己的一生。” 史家传洋洋自得地看着众人错愕的表情,又说道:“当然,这是一段野史。但不论是五味汤还是鹘突馎饦,都是有迹可循的。我们这次的选拔赛,主题是一个‘古’字。撇开味道不谈,小姑娘的这道面可以追溯到千年前的唐朝,秒杀你们所有人。要说味道嘛,我用两个字来形容,一字为‘奇’,一字为‘秒’。描述不出来,只能请大家尝过后再评判了。” 但从他的口气里,他是妥妥地会投这一票了。 柳程高 会场瞬间安静了下来。 众人在觉得他说得不可思议之时,又隐隐带着一些期待。 王松看着大屏幕上专家评委如痴如醉的神情,不屑地“呸”了一句:“又是哗众取宠的伎俩——” 什么五味汤,这种只在传说中才能出现的东西怎么可能做得出来?就算做出来了,又没有人吃过,怎么断定那就是五味汤? 转念一想,他又有些嫉妒。自己干了这么多年的美食协会会长工作,哪样没吃过?竟然只能坐在这大众评审席上,真是老天不长眼! 跟他有同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多的是对这个毛头小姑娘的轻视,又觉得专业评审的评价过高,要知道,前面几位老厨师都得不到他们如此的赞赏,这让老厨师的拥护者们心里颇不是滋味。 时间在焦急而紧张的气氛中度过,终于到了宣布结果的时候。 “率先进入下一轮的是海城酒楼、董家菜馆、广陵宴、香园饭店、松江府、西市饭店、老滇山寨、北平楼!”主持人扬高了嗓音,看着手中的纸牌。 果然…… 是不行吗? 余简认真地听他说完每一个队伍的名字,没有自己,不免泄气地垂下了肩膀,有些无精打采。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她的这一步险招,到底还是差了那么一些。 “咦——还有一支队伍也进入了下一轮,只不过她的成绩有点奇怪啊——”主持人不敢相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在大家的好奇与期待下,说出结果,“115分,要知道,我们满分才只有120分啊!也就是说只有一位评审没有给她投票!她就是——余家食肆!” 什么?! 余简愣在了原地,主持然刚才是不是念到了“余家食肆”?她不敢置信地看向前方,只见关山月笑眯眯地看着她,默默地给她竖起了两只大拇指。 “以上就是进入第二轮比赛的九支队伍!希望他们能在下一场比赛中再次取得好成绩!” 有家有喜,有家愁,有人雀跃,有人失意。余简含着笑意一一跟着其他队伍的大厨们握手。 轮到广陵宴的江大厨时,这个气宇轩昂的中年男人忽然眯起了眼,带着审视的目光深深地看了一眼面前的小姑娘,过了片刻,才说了一句:“恭喜。”只是这两个字里,听不出任何的情感波动。 余简客道地回了一句,有些不明所以。她应该没有得罪这位江大厨吧? 江城盯着小姑娘的背影看了良久,小徒弟都已经把东西全部收拾好了,他还没有动静,只能小声地提醒了一句:“师傅,该走了。” 江城抱着胸碾了下手指,嗓音低沉地说道:“让小五去探探消息,这个余家食肆到底是什么来历。” 广陵菜号称世界最完美的菜系之一,又有着隋炀帝加持的历史效果,江城从来都是极度自负的一个人。这场选拔赛,也是主办方央求他才参加的,他不看重名利,却也不代表有人能比过他。 但是这个瘦瘦弱弱的小姑娘,却让他感到了威胁。 她太年轻了—— …… “来!咱们祝贺阿简进入下一轮!”闺蜜不仅通过了初赛,还以最高分进入了下一轮,黄暖打心眼里替她高兴,又觉得极其自豪,端起饮料杯,豪迈地一饮而尽。 余简拉了拉她:“够了啊。”这家伙,人来疯啊,没看见林风徐都瞪大眼睛看她了啊,一点没有淑女的自知。 黄暖拂开她的手,不满地撇了她一眼:“怕什么?桌子上都是自己人,林师兄,来,咱们干一个!”说着,又哗啦啦地倒了满满一杯,踢开椅子就往林风徐身边凑,“我们家阿简平时多劳你照顾了。”搞得自己跟余简的长辈一样。 林风徐向余简投去求救的眼神,这姑娘的热情她吃不消啊,敬酒就算了,关键她杯子里装的饮料,可让他喝的可是货真价实的啤酒啊! 这一趟又一趟的,各种不同的理由,哪能吃得消? 余简装作没看见他惊恐的眼神,扭过头偷笑,黄暖这家伙表面上看着挺憨厚的,实则鬼精鬼精的,一点亏都吃不得。 “咦,关老师怎么还没来?”看了看时间,早就过了约定的时间,余简刚想打电话询问的时候,包厢门被推开了。 关山月的大嗓门顷刻间席卷了整个房间:“我就说他们肯定自己先吃了,你们还不相信!” 又听到一个有些熟悉的老者嗓音笑道:“是咱们迟到了嘛……” 余简看向门口,竟然是评委席上分量最重的那位——柳程高柳老。 连忙站起来迎了上去,有些不知所措地鞠了个躬,呐呐地喊了一句:“柳老好。” 柳程高摸了摸她的脑袋,眼底有些湿润,连声说道:“好好,好孩子。” 这一出,又把余简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歪着脑袋看了一眼关山月,后者给了她一个自行体会的眼神。 她张了张嘴,不会吧? 难道又是狗血淋头的剧情开启了?? 余茵茵认亲事件让她心里产生了巨大“阴影”,乍一看柳程高这幅神情,就觉得头脑发热,就怕又是她老祖宗“欠下”的债,心慌得不行。 不过按照柳程高这个年纪,应该跟她已经过世的爷爷差不多,应该不会…… “余家丫头,听说你是余齐铭的后人?”刚一坐定,柳老就幽幽地开口。 来了来了,她最不想碰到的事情又来了…… 悲壮地闭上眼,余简点了点头,苦涩地回答:“是的,余齐铭应该是我的太爷爷。”顿了顿,“您不会也是被我太爷爷资助的什么人吧??” 柳老迷惑:“什么资助?” 不是就好!余简定了定神,勉强笑了笑:“没什么。柳老也知道余齐铭?” 柳程高淡淡地摇了摇头:“我也只是听说过这个名字,不过我知道,五味汤,是他的成名之作。” 什么?! 余简怔忪了好几分钟,这才问:“您是说,余齐铭会做五味汤?” “没错,当年余齐铭和我的师傅同为清宫御厨,我师傅擅长创新菜,而余齐铭喜做古菜,两人配合无间。据我师傅所言,当年余齐铭能进清宫,靠的便是那一道五味汤。” 似汤非汤(一) 余简越发对余齐铭感到好奇。从余茵茵到柳程高,在当年他究竟是做了多少事情,能让这么多人念念不忘。 据柳老的描述,他师傅口中的余齐铭身材消瘦,颠起二十多斤的大铁锅却毫不费力,且一手刀工出神入化,更是有一条世间少有的灵敏舌头,只要尝一点,就能准确说出其中的配料。 这样的人在她的印象里只有一个——她的师傅。 摇了摇头,余简自嘲地笑了笑,她师傅是千年之前的大唐人,怎么可能出现在百年前的现代。 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她开始思考下一轮比赛的考题——似汤非汤。 华夏对于吃食极具讲究,从现代宴席就能看出,冷菜、汤、热菜、主食、糕点和水果,一样不能少。 这似汤非汤,不就是说的羹嘛! 余家残谱经过建国和建平两兄弟的合好,也变成了一部完整的菜谱。这上面记载了一道古方,叫做太极两仪羹。 余简曾经仔细研究过,不论是从食材还是做法,甚至是最后的摆盘,都称得上是绝品,但她还未来得及尝试,便匆忙来参赛,如果要做这道菜,她不免有些信心不足。 馎饦的案例还历历在目,如果不是专家评委晓得来历,只怕她就要遭遇滑铁卢事件,包袱款款直接回家了。 咬着唇犹豫不决了半天,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她最终还是做了决定,就试一试这道曾经被称作护国菜的太极羹。 江城站在落地窗前,听着徒弟新鲜出炉的消息,指间的烟都快烧到手指了都没察觉。 小徒弟连忙上前夺过他手里的烟蒂,心疼地拍了拍沾到的烟灰:“师傅,您是怎么了?怎么老是魂不守舍的?那余家食肆不过就是一个刚开业没多久的小饭馆,您怎么就这么上心?” 江城抽回手,随意地甩了甩,瞟了他一眼:“你懂什么?人家小姑娘比你年纪还小,就能独挑大梁了,你呢?什么时候才能出师?” 小徒弟脸色一红,讪讪一笑,腆着厚脸皮不好意思地说:“我觉得我现在也能出师了,这不是师傅您不放心嘛!”他学艺也得五年多了,人家比他晚的都出师了,他还一直在江城手底下,要说能力,他敢保证不比别人的差,可师傅就是觉得他还有不足。 江城嗤嗤一笑,点了点他的额头,不客气地吐槽:“你啊——既然你这么有自信,那下午挑食材就你一个人去了啊……” “别啊师傅,还是得您一起去,要是我挑得不好,耽误了明天的比赛不就不好了嘛……”小徒弟急忙说。 江城笑:“刚才不还说你想出师了?” 小徒弟谄媚地扶住他的手臂,让他舒服地坐下:“师傅留我时间久是为了磨练我,我知道的。出师了哪里还能跟着您出来参加各种比赛,长见识啊,我都懂的~”调皮地眨了眨眼睛,稍稍冲散了江城心中的阴霾。 小徒弟说得对,不过是一个刚出茅庐的小丫头,会那么一两道古菜,不过得了家族荫蔽。他江城和广陵宴已经是赫赫有名,何必纠结一个小丫头。 这场比赛,冠军只能是他的,任何人都只能是他的垫脚石。 第二轮的比赛是根据前一场比赛的结果进行食材选择。余简第一个进去,对着食材架挑选了三十分钟,才找齐自己需要的食材。出门的时候跟江城打了个照面,小姑娘颔首点了点头,露出一个不失礼貌的笑脸。 没曾想江城理都不理,吝啬地瞄了她一眼,拔起脚就踏了进去。 余简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这位江大厨对她的态度怎么奇奇怪怪的? …… 隔日,比赛照例在沙漏的倒计时中准时开始。 经过前一轮的试水,留下来的队伍都不敢再掉以轻心。纵观全场九支队伍,那真的是翘楚中的翘楚,自然是要拿出真本事出来了。 这似汤非汤之题,直指一个字“羹”,这对于淮扬菜系江大厨来说,简直就是个送分题。他掌握着所有菜系中最高难度的羹的做法——文思豆腐羹。 这道历史悠久的淮扬名菜,系乾隆年间广陵僧人文思和尚所创,极其考验刀工。 豆腐要选择细嫩清滑水豆腐,采用直刀法先将豆腐切片,一字码开后,再切丝。 江城手执透亮精钢菜刀,一手轻握豆腐,一手快速地滑动刀刃。 众人伸长了脑袋想一观大厨的刀工,连着摄像都很有眼力见地来了个手部特写。只见银光从白色豆腐中闪过,却不见豆腐有分毫的闪失,直到江大厨收了手,豆腐依然如初。 “怎么没有成丝啊?”有人不解的问。 江城嘴角一扬,抄起豆腐放入早就准备好的清水中,只见豆腐四下飘散,霎那间就变成了一条条长短一致的细丝。 “针拿来!”江城一声吩咐,小徒弟适时地递上一根绣花针。江大厨捏着针尖将针尾放入水中,才刚靠近就见豆腐丝轻巧地从针孔中穿过,果然如传言中那般“细可穿针”! 观众们拍案称绝,站起来鼓掌:“不愧是名厨,这番刀工,称得上出神入化了!” 鸡汤早就炖煮到位,小徒弟用滤网一遍一遍仔细过滤干净,只留下澄黄色的清汤。 木耳丝打底,再把豆腐丝滑入,汤汁一沸腾便捞出,撒上香菜末,再放上新鲜烤熟的蟹黄蟹肉。莹莹无暇的豆腐丝在灯光的照耀下,越发显得白净透亮。隔着屏幕都好像能闻到那股子鲜气。 江城摁下结束铃:“广陵宴——蟹黄文思豆腐,请评委品尝。” 呀!这就有人出餐了? 余简手头顿了顿,睁大了圆眼望去,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白色的瓷盆和袅袅的轻烟。 小徒弟对上她的视线,狠狠地瞪了一眼,做了个口型:“看什么看?” 余简自觉没趣,暗笑着摇了摇头,继续手头上的工作,她捞出已经焯水完毕的飞龙叶,挤干净水分,在案板上拢成团形,执起双刀,开始剁菜—— 似汤非汤(二) 排刀剁是厨师的基本功之一,是为两手持刀,要保持一定的距离,运用手腕的力量,从左到右,从右到左,反复排剁,这是极度考验功底和力量的刀法。 而此时,这个看起来就弱不经风的小姑娘,拿着两只加起来超过十几斤的刀,挥舞得如同毛笔一般轻巧。 江城的小徒弟看得失了神,面色僵硬地掂了掂同款菜刀,暗暗地吐了吐舌头——要他双刀剁,估计支撑个一分钟就要败下阵来。 这番神色被江大厨不动声色地看在眼里,他问:“知道差距在哪里了?” 小徒弟谦虚地低头:“我的基本功还是不够扎实。” 江城满意地点了点头,看向余简的眼神稍微缓和了一些。小姑娘还是有点用处的,至少能让自己这不肖徒弟认清自己的不足。 蟹黄文思豆腐羹被呈上了评委桌。江城转了脚尖,面朝评委挺足了胸膛,是满满的自信之色。 史家传近距离地观察着汤盆中细如发的豆腐丝,眼神中饱含赞赏之意:“久闻这‘文思’二字,果然名不虚传。” 只见豆腐切至极细极幼而不断,观江城羹汤烹煮时手法轻柔。汤底干净,却能清晰品尝鸡肉之味,又以蟹肉作引,用蛋白为底,最后缀上蟹黄封香,整道菜色样样俱全,是为淮扬菜之灵魂演绎。 “从这道菜,可以瞧出厨师的手上功夫,稳而不乱,细而不杂,江大厨给我们展示了刀工的巅峰到底是什么样!”柳程高接上话,同样给予了高度的评价。 只见评委席上灯光闪烁又定格,两人同时按下了投票键,唯独关山月,还在埋头喝着碗里剩不了多少的羹,沉浸在鲜美的世界中不可自拔。 主持人笑着提醒道:“关教授觉得这道文思豆腐羹如何啊?看您吃得不亦乐乎——” “当然是好吃啊!”关山月佯装不悦地瞪了他一眼,嘘了两声,“别打扰我品尝美食~” 江城死死盯着他手边的投票键,直到他终于吃完最后一根豆腐丝,拿起纸巾擦了擦嘴,兰花指翘起,轻轻地点了点按钮,这才完全放下心来。 要知道,首轮比赛只有两位评委投票给他,对于他来说,比着输给余简,更加让他难以接受。他自诩华夏最厉害的厨师之一,却连评审的胃口都没抓住。 简直是奇耻大辱—— 眼下三票全到手,剩下的大众评委,他自然有信心让他们全部拜倒在一碗文思豆腐羹下。 余光又自然地瞟到旁边不知道还在忙什么的小姑娘,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 “咚咚咚!”余简屏住呼吸一鼓作气把案板上的飞龙叶剁得西吧碎,扔了左手的刀,右手刀面横翻,把叶碎一点一点碾压成泥。 又取了山药,滚刀去皮上锅蒸熟,再用刀背压成泥。 接下来,便是关键的调味工作。 别看这太极两仪羹用料简单,但自古朴素才出真知。一锅内高汤冒泡,迅速下入叶泥,只加盐巴调味,煮开后加入淀粉勾芡。 另一锅内放入山药泥,加蜜水煮开后打入蛋清搅拌成浓稠状。 这一来一回之间,两仪之色已然形成,那真是白似雪,绿如柳,色泽淡雅却又隐约透出一股不一般的风骨。 古人对于长生的渴求,是刻在骨子里的念想,也是体现在美食里奢望。 圆盘托底,余简双手持锅柄,手腕抖动之间太极八卦图已然生成,最后在各色之间相互点缀,这便是连南宋皇帝都趋之若鹜的太极两仪羹。 史家传早就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觉得大屏幕上看得不过瘾,推了椅子就准备上台近距离观看,他正愁新书的思路,没想到竟然在这一刻迸发了灵感。 “我已习得阴阳两极,从此踏上修仙之路。”他摇晃着脑袋,洒脱地高亢出声。走近了更觉得心头震撼,对余简更是高看了两眼,“这道菜可是有来历?” 余简抿唇笑,只是颔首看了一眼懒懒散散的关山月。 后者颤动了下嘴唇,不满地瞪着她,大约是责怪打扰了他偷懒时光,又觉得小姑娘眼神实在坚定,这才捏着话筒开口:“史大作家,您还有历史盲区呢?”逮着机会就要调笑。 史家传哪能不知道这中间的缘由,依然装模作样地恨恨瞥着他,语气里带着酸意:“我可不是赫赫有名的历史学家啊——” 这一来一往,拉满了节目效果。 连着主持人都暗暗地朝着两人竖起大拇指,太会了——后期剪辑的时候这一幕肯定要爆了! 关山月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承接着他的恭维,淡然地开口说道:“公元1278年,赵南,也就是宋代最后一个皇帝南下逃亡,住宿在一座大山深处的庙宇里。庙中佛家弟子对他敬重,又见他一路疲惫不堪饥饿难耐,便在自家的红薯地里采了新鲜叶片,去掉苦叶,做成汤羹。宋小皇帝觉得这菜翠绿芳香,软滑鲜美,又觉得佛家弟子是在保护自己,维护宋代,便封了此菜为‘护国菜’。余小姑娘做的这道太极两仪羹,应该是由护国菜演变过来的吧?” 又将问题抛给了台上的余简。 “是,也不是。”余简回答,看向两仪羹的眼神却不自觉地更加悠远,她缓缓说道,“自古佛、道争雄,帝皇对于长久权力的渴求,让‘长生’二字从虚妄变得凝实。前有徐福东渡开采仙药,后有太宗迷恋不老神药。殊不知道字一说,是为顺应天道自然,处于常态就可以了。就好比这做菜,适度才称得上最完美。” 短短几句,求古辩今,无不凸显出余简渊博得知识文化,又隐约辩出一丝人生的感悟。 关山月笑眯眯地捋着胡须。 史家传面露惊异,眼神带光,转瞬又觉得思维移动,进而大喜。 连着江城都对这个不声不响的小姑娘刮目相看起来。 再一看身边的小徒弟搔头弄耳,一副听得云里雾里的模样。 四下这么一对比,越发觉得他该历练的方面还真是不少—— 似汤非汤(三) “没想到一道菜能有这么深的引申意义……”主持人打着圆场走上台,示意镜头对向还未来得及端走的太极两极羹,又问道,“听说余小厨是京城大学的学生?” 余简皱起眉深深地看了一眼支持人,这种时刻突然提起她的学历,是有什么深意吗? 果不其然,主持人下一句就开始了:“那你应该是关教授的弟子吧?”边说,边朝着余简递上一个有些诡异的眼神。 余简眉头皱得更紧了,还来不及回答,就听见底下关山月梗着嗓子嚷嚷了一句:“你这么说的话,那岂不是所有京城大学的学生都是我的弟子了?”鼻息轻声哼了一句,带着些鄙夷的神色望了望余简,“我可是硕博导师,她只是个大一的学生,不够格不够格。” 这样啊…… 余简闻言,唇角扬起,给了关教授一个深刻的眼神。 话说得有些过了! 关山月心里喊糟,不禁想要狠抽自己两个巴掌,看阿简这种状况,可不得记他愁了?怨恨地看着主持人,都是他,哪壶不开提哪壶。 不对—— 支持人的台词都是主办方过过稿子的,一般不会出现这种问题,除非是……他在人群里找到褚良伟的身影,褚老头避开他的视线,缩了缩脖子,把自己藏在工作人员身后。 好你个褚良伟!做局引他下套呢是吧?! 又听得主持人好奇地问:“那关教授会不会在打分的时候放水?毕竟——余小厨怎么说也跟您是同一个学校的——” 关山月没好气地半倚在椅背上,面色颇有不屑,戏虐地反问:“京城大学的学生千千万,难道我都要给他们放水?不说其他的,就上一轮淘汰的隐月山庄的顾大厨,他还曾经是我的硕士生呢!” 他虽然护短,但从不徇私。 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这是他做人的底线,也是他身为教授的傲气。 很明显,主持人的问题刺到了他,看着炸毛的关山月,主持人也有些下不来台,只能讪笑着,恰巧这时候镜头精准地捕捉到了观众席上掩面的顾大厨。 这个刚才出现在老师口中的学生嘤嘤流泪,直呼“给京大丢人了!”场面一度热闹非凡,倒也就这么混乱地过了这一茬。 只是关山月掏出小本子默默地给储良伟记了一笔。这家伙,虽然是好心,但也不用把他架在火上烤吧! 太极两仪羹被分发到各位大众评审的手中,王松也不例外。 枉他自诩吃过华夏各种美食,但也确实没有见过这般包含宗教文化的菜肴。羹碗不大,太极团却清晰跃然,盯得时间长了,竟然还觉得通体生出清然之气,真有一些道家风骨在内。他搅动汤勺,先来一口白色汤羹,山药泥绵软细腻,经过了蜜水的滋养,泛着清逸的甜香,入口又不粘腻,只余淡淡的甜丝。 再来一口绿色汤羹,飞龙叶虽被碾成泥,但依然有着叶片香脆的嚼劲,高汤淡雅鲜香,隐隐约约还能品出一丝龙井之味。他不禁大为诧异,又细细地品了一口,舌尖缓慢地舔舐,果然,这就是龙井特有的苦后回甘之感。 “小姑娘好创意啊,这里头是加了龙井茶?”柳程高笑着问。 “没错,用龙井吊汤,汤鲜,回味丝苦但甘。”余简回答道,这是在食谱中记载的太极羹的第二种做法,算是升级版,想来也是老祖宗的神来之笔,没想到做出来效果出奇地好。 王松撇了撇嘴,三两口把碗里的太极羹吃完。等真正投票的时候,又犹豫纠结了好久,思来想去,还是投了自己的一票。余家食肆也算是京城圈的餐馆,要输也只能输在自己人手里,对外还是要保持战线统一的。 不得不说,这种时候,王松竟然出奇地品格高尚了起来…… 第二轮的比赛余简依然以高分通过,但这一次,首位给到了广陵宴的江城。原因无他,就凭借这一手削豆腐如丝的刀工,也名至实归。 第二位是松江府的西湖牛肉羹,这道古典美食刚一上场就获得了众人的瞩目,又凭借鲜滑爽嫩的口感获得了大众评审的芳心。 余家食肆位列第三,余简虽然觉有有些遗憾,但倒也心服口服,只是暗暗提醒自己,下一轮定要更加努力一些。 选拔赛残酷的一点在于,失败了就再也没有重来的机会,这一轮九个队伍只留下了五支队,香园饭店以吊车尾的分数堪堪拿走了最后一个晋级的名额。方子律松了一口气,悄悄地抹了额头一把汗,这场比赛大伯让他独挑大梁,没想到差点都没能进下一轮。 这小姑娘到底是什么来历,怎么年纪轻轻就有这么好的手艺?方子律这才恍然悟到,自己怕是从一开始就小看了余简这个姑娘。 …… 第三轮比赛要在三天后才举行,连着绷紧神经好几天,猛地一放松,余简都觉得有些不适应。 照例是天还没亮就睁了眼,她悄然下床,掀开窗帘一角看窗外的街景。 时间还太早,街上空空荡荡,城市处在睡梦中。她莞尔一笑,继续爬回床上,摸到手机。 屏幕上是好几条未读信息,余简点开,竟然是好一段时间没联系她的唐渊。 大约是听说了她在参加比赛,问了进程如何,又说了几句勉励话。看她没回,隔了好久又发了一条:【missyou.】 “腾——”地一下,红色从脸颊红到了脖颈,连带着耳朵都带上了可疑的潮色。这可是唐渊第一次对她说这种暧昧的话语,余简不禁捂住脸,让手心的温度给自己降降温。 过了好久,才终于又点开了屏幕,仔仔细细又把他发来的信息读了一遍,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停顿了片刻,才终于念出了声。 【我也想你。】她回道。 彻夜未眠的唐渊刚结束跟苏霁的密谈会,冲了个战斗澡,眼底泛着条条血丝,围着浴巾擦着湿法从卫生间出来,就听到手机独特的响铃声。 这是他专门为小姑娘设置的,全世界独一无二。 他急忙拎起点开,漆黑的瞳仁似乎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猛然放大,又一阵幽暗的蓝光闪过,唇间慢慢溢出轻笑…… 请君入瓮(一) 苏霁到今天才发觉唐渊这厮是个不折不扣的偏执狂。还是那种自己偏执不过瘾,非要拉着别人一起把每一个步骤和程序敲定得完美无瑕。 很不凑巧,那个别人……就是他自己! 瞟了眼时间,特喵已经快凌晨五点了。他疲惫地瘫软在沙发上,长时间动脑让他此刻连抬手的欲望的都没有,抱着抱枕正想梦里见一见心爱的姑娘时,门铃被摁响。 他转了个身,把脸埋进沙发垫里。 天王老子来了他都不想去开门。 铃声越发急促起来,声音在极度疯狂之后,骤然停止。 苏霁抬起脸,满意地点了点头。 没想到下一秒,疯狂起来的是他的手机铃声—— “啊——”哀嚎一声,他揉搓着脑袋上那几撮短毛,愤然地接起,“你到底想干嘛?!!” 电话那头,有人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沙哑着嗓音说道:“开门。” 苏霁朝天扔了个巨大的白眼,一跃起身…… …… “我说,你是想早点进西放极乐是吧?”捏着发酸的脖颈,苏霁面露难色地说道。他就想好好睡个觉,这个大爷到底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还要来叨扰他啊? 咖啡壶已经完成了研磨的工作,正在滴滴答答落着咖啡液,整个屋子里弥漫起咖啡的香气。 苏霁神色扭曲,看来这个大爷是真的不想让他睡觉了! “你说得对。”唐渊看着蒂洛的咖啡,沉声说了句。 什么玩意儿? 苏霁疑惑地瞟了他一眼,没头没脑地再说些什么? 也许是刚沐浴不久,唐渊的刘海柔顺地垂着,遮住同样垂下的眼睑,下巴上有还未来得及清理冒出的新鲜胡渣,也就是这般让其他略显脏乱的生理反应,在他身上却是奇异般地和谐,颓然却又一种雅痞的禁欲感。 杯中的续命水已然就绪,他浅浅地抿了一口,眼神坚定:“是应该加快行动了。” 他有点等不及了。 苏霁倒是挺好奇,怎么就隔着短短数十分钟,这人的细想就有了巨大的转变。他翘起二郎腿,漫不经心地弹了弹指甲,问:“我方便问一下是什么原因吗?” 唐渊定定地看他一眼。 “ok,不问。”苏霁举起双手,做投降状,转头啡腹,特喵的这个好朋友当得真失败。但提及正事他还算在状态,晃了晃食指,吧唧两下嘴,“现在还不行,欠那一个东风。” 他已经成功地跟pierre接上了线,这些天孜孜不倦地强攻已经勾起了pierre的强烈兴趣。但这个人不仅狡猾,还很谨慎。苏霁假借华夏集团的名义,给他递上了一份半真半假的策划书,他表面上不动声色,背地里早就差人在华夏调查他。 苏霁是谁?苏氏集团沟沟壑壑,在这个年轻人手里跟玩魔方似的,加之还有魏里在身后祝他一臂之力,包装得完美无瑕。 况且,策划案本身就是真实的。苏霁要做的,不过是改变了原有固化的招商模式,引诱pierre跟着他一起投资而已,毕竟,能亲眼看到的高额利润,谁不心动谁才是傻子。 但投资这种事情,谁能保证没有风险呢? 如今普鲁沃家族的形势不明朗,老太太虽然卧病在床,但很多东西还是她说了算。换而言之,她还并不信任唐渊。 所以pierre蠢蠢欲动,毕竟家族看的都是利益,谁能给普鲁沃带来高额的收益,谁就能获得人心。 唐渊他们赌的,就是pierre这种凝刻在骨子的欲望和贪婪。 低下头,唐渊眼中一片晦暗。万事具备,只差那一个东风了。 就在他觉得难耐之际,这个东风很快就来了——爱丽莎过世了。 这个半辈子要强的女人终于抵不过病痛的折磨,在某个夜里,悄无声息地永远停止了呼吸。她自己似乎也有预感,白天的时候就坚持撤掉了呼吸机,家庭医生看她精神不错,也就没再坚持。 唐渊去探望她的时候,她久违地露出了舒心的笑容,目光透过这张肖似的面容似乎看到了令她心驰神往的景象。她带着笑容看了他很久很久,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阿渊,你真是越来越像他了。”唐邶啊,这个来自神秘东方的男人,世人都觉得他只是依靠普鲁沃家族的废物,殊不知爱丽莎有多少难题都是他在背后出谋划策。 如今孙子不仅长相像他,智谋也绝对不在他之下。 她满意地点了点头,再深深地看他一眼,挥了挥手:“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呆一会。” 没想到,这竟然都只是回光返照。 整个庄园里霎那间乱成了一团。唐渊有些沉默地盯着仆人仓皇失措的身影,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受,有些悲凉,却又有着庆幸,最后化为一声幽幽的叹息。 前人已逝,活着的人走的这条路,却荆棘满地。 最先赶回来的是安东尼一家,这个叔叔神色中的悲恸确是真心。他从小一直在爱丽莎身边长大,父母娇宠,养成了他飞扬跋扈的性格,但他空有那份野心,却实在没有那种智商。爱丽莎在的时候,不论如何,他都还能明哲保身,但母亲撒手人寰,侄子和哥哥都不是善类,不知道哪一天就拿他开刀了。 想到这里,他的哭嚎声加剧,这时候的眼泪倒真情实意地为了自己而留了。 pierre是在第二日的下午到的。这个一头银发的中年男子依然不改贵族的优雅,撑着权杖一步一步走到母亲的尸体面前,行了一个最高的礼仪,面色极度悲伤,但眼神中又透出些冷峻。他用余光不露痕迹地扫视着众人,似乎他才是不折不扣的王者。 律师早就在已经在会客厅候着,只等人到齐就开始宣布遗嘱。 “爱丽莎女士在上个月重新进行了遗嘱变更,对于普鲁沃家族的继承人有了新的判定抉择:其子pierre和孙子唐渊享有同等的继承权,在未来一年时间内,谁能率先将自己拥有的公司收益提升50%以上,谁就是家族最终的掌权者。在此之前,这枚象征家族族长的戒指就由我代为保管。至于爱丽莎女士名下的私人财产,除了这所庄园给唐渊外,其余的由三个子女平分,各人的家族股份维持不变……” 这是她作为一个奶奶,能给孙子最后的帮助了。 请君入瓮(二) 里斯尔的夜来得很快,骤然间白昼就被乌云翻滚着吞噬,天色蓦然暗沉了下来。 一道白光闪,破开漆黑的卧室,灯光乍暖,满室里透出迷离的昏黄。唐渊站在窗帘下,慢条斯理地解开袖口,泛着幽冷光泽的袖口滑落,掉在地毯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爱丽丝已经入土为安,剩下的却是风雨欲来。 pierre在葬礼结束的一瞬间,就坐上了等候在庄园门口的高级轿车,直奔他的大本营。苏霁早先一步已经在那里等着,只为了让他放下最后的戒备。 魏里从华夏传来消息,pierre派去探查消息的人是个正宗华夏人,熟悉国内外所有酒店行业的内幕,有留学经历又有高管经验。唐渊思来想去只有一人——韩遇白。 “呵呵。”他唇角溢出轻笑,换了是其他人,可能还需要时间去调整准备,可是韩遇白,唐渊对他的了解比对自己还要深刻。 “大哥,就麻烦你了。”对着电话那头道谢,“等回来了请你吃饭。” 魏里笑着揶揄他:“你亲手做的那种?” 这话一出,缓合了有些沉重的气氛。唐渊露出真心的笑容:“我亲手做的。” “我想了想——你这么长时间没有动手,技术肯定生疏了。还有,你现在可是身价上千亿的大人物,我可不敢劳你大驾。这样吧,勉为其难让你女朋友动动手,比起西餐我还是更喜欢老祖宗的传统……”这下,是实实在在地调笑了。 唐渊语气一顿,竟然有点被人戳中心扉的狭促,打了个哈哈,连忙挂了电话。 转头啐了一口,苏霁这个大嘴巴,哪哪都有他! 苏霁:……只准你做还不许人说了??? …… 韩遇白到达魔都的时候是在深夜。 时隔两个月后再次踏入华夏,他竟然产生了一丝不真实的感觉。京城的房产早就处理完毕,父母二人也跟着他一同出国,如今被安置在南部的小镇,每天推门就是蓝天白云鲜花动物。小镇上人口简单,又热情好客,母亲经过短暂的适应期后,交了新朋友,视线里不再只有丈夫和儿子,病情也在慢慢好转。 韩遇白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很开心的。他的世界里只有母亲,一如既往地漠视父亲。 韩跃进自知理亏,对于搬家出国并为阻挠,反倒很配合,只是央求韩遇白把韩瞐的母亲安置妥当,又私下里给了一笔钱,用于对韩瞐的补偿。 这种自欺欺人,又有点像圣母的做法让韩遇白嗤之以鼻,越发地看不起他。 他跟pierre的交集来自于安东尼,在蓝带的时候他曾在安东尼的公司实习,因为工作出色受到了他的赏识,后来要不是因为回国,可能现在他也是普鲁沃的一员了。所以在安东尼找到他,并让他处处争唐渊的时候,他想都不想就答应了。 原以为安东尼是族长之子,必然能让他飞黄腾达,却没想到这人连继承权都没有。反倒是唐渊……他竟然是族长钦定的继承人! 韩遇白眸色逐渐转深,不过片刻,又不屑地裂开唇,那又如何?现下另有遗嘱,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所以在pierre问他这项方案的时候,他沉思了很久,说了句:“如今华夏才是世界发展的中心,魔都又是中心中的重点,如果这个项目确定能开展,50%的增长率,那只是九牛一毛。” pierre大喜:“你即刻启程去魔都,如果确认无误,我立即与苏氏集团签约!” 就在飞机上,韩遇白听说魔都近期很是热闹,召开了国际峰会,还在举办美食大赛。莞尔间,他的眼前浮现出一个小姑娘的脸,如月般白洁的脸庞上,一双大眼透出星光。 摇了摇头,他嗤笑一声,怎么会想起余家的小丫头,他们可是死对头。到底是近乡情怯,有些魔怔了。 第二日,他乔装打扮了一番,走出酒店的大门。没想到,他的身影刚出现,就有隐在暗处的身影悄悄地拨通了电话:“老鼠已出动,各就各位。” 苏霁做的这个局,说高明也高明,说不高明,也是很容易被戳破。以魔都中心地块为诱饵,让pierre权衡到底是拿一次性收益还是有源源不断地分红。但这两者最本质地区别在于,一则是苏霁付钱,二则是苏霁收钱。 韩遇白不像pierre那么保守,他喜欢高投入高回报,但是决定权在pierre手上,他能做地就是站在客观地立场上给予他最可靠地咨询。 第一站,便是方案中所提及地待拆迁地块——洋里弄。这里曾经是魔都美丽国地租界,保留着老式的居民楼和栋栋洋房,只不过年久失修,看着确实有些破败。 “大爷,你们这里有房子卖吗?”韩遇白装作购房客,询问坐在弄堂边拣菜的老人。 老人面露警觉:“你要干什么?” 韩遇白露出一个自认为帅气的笑容:“我们公司刚搬到这附近,想买套房子离得近点……”他解释道。 “哼——”老人一声冷哼,瞟了他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肯定是知道这里马上要拆迁了,来捡漏的吧?没有没有,快走——”说着,就要赶人了。 政府最近放出了消息,他们这里是重点关注地段,很有可能就要被征地了。这两天这样的人来得可不在少数,都是想来讨便宜的。他可都跟街坊邻居说好了,他们这里是老宅,要拆迁赔的钱可不少! “好好好,我走——您也不用动手啊……”韩遇白看着他大手一扬,抄起旁边的竹篮就想扔过来,连忙退开了几步。 在这方案中,征收是后续所有计划能实时的基础,原本他还存在质疑,毕竟有些规划虽然有小道消息出来,最终都可能流产。 “大爷,你不要被骗了哦,我可听说这片是市中心,哪有那么容易拆迁啊……” 老人横眼一蹬:“你懂个屁啊,我儿子在市政府工作,文件过两天就出来了!你就等着瞧吧!” 韩遇白暗自留了个心眼,悄悄摸摸地走出了弄堂。 果然,隔了两天,魔都市政府的通告就出来了,上面明确写了两年内的征收范围,而洋里弄赫然在列。 这一刻,他再也等不住,直接拨通了pierre的电话—— 里子中的艺术(一) 就在众人翘首以盼之时,美食大赛的第三轮选拔赛开始了。 “这次的主题是——里。大家没看错,这个‘里’指的就是肚腑以内。从周朝开始,华夏就已经有了吃动物内脏的传统,古时候食材匮乏,所以只要是能吃的,都不会浪费。到了今天,什么猪肚、鸡杂也都是美味佳肴。”支持人指着大屏幕上一头猪的分解体,孜孜不倦地介绍着,“猪肝明目补血,猪肚强身健体,猪肾补充营养,猪肚滋阴润燥……” 说完似乎想到了什么,露出了猥琐的笑容,给了大家一个不言而喻的眼神。 众人哄堂大笑:……总觉得你似乎在想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这道考题看似没什么出彩的地方,实则对于厨师来说,绝绝对对是个考究的题目。 江城暗暗地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同样面色凝重的其他几队大厨,是时候要表现真正的技术了。淮扬菜中有一道秘法古菜,非大家而不能做,甚至鲜少有人知道,那就是——烧肝大。这是江家不外传的菜式,他也只有每年祖宅聚会的时候才会做这么一道菜。 小徒弟清点着筐子里食材,问他:“师傅,您拿这么多猪肝大肠干什么?不做爆炒鳝血吗?” 江城分了个眼神给他:“我准备做点不一样的,你看着就是了。” 小徒弟摸了摸脑袋,行吧,你是大厨你说了算。不过又能有偷师的机会了,他乐得嘿嘿直笑。 “烧肝大”,简单点来说,就是红烧猪肝和大肠,各自取了一个字,凝合成了这个名字。这不是什么繁复的宫廷菜,也不是有名的官府菜,不过是市井之间人们为了调和胃口做的大杂烩,可就这么一道菜,在江城看来,那是比山珍海味都要珍贵。 小时候家里并不富裕,虽然地处江南,却也是欠发达的农村。荤腥肉类那是卖钱的生存什计,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吃上那么一两口。母亲心疼他,藏着的私房钱在赶集的时候买些猪下水,回家后让父亲用慢火细炖熬上一锅子,关上门躲在炉灶边让他偷偷的吃。 可不敢让别人闻见气味,不然谁都上门要上一口。后来,生活逐渐好了起来,这猪下水远没有鸡鸭鱼肉来得可口,也渐渐淡出了餐桌,但每年回老家的时候,江城总会做上一做,父亲说,吃起来甚至比以前口感更好。 他哪里知道,江城已经偷偷改良过配方。 内脏的处理并不简单,不光腥味重,有些还带着粘膜和血管。主办方提供的食材相对而言已经是比较优良的,但还是耐不住猪下水味道大,小徒弟捏着鼻子,把食材放进池子里,拧开龙头用清水冲起来。 江城看他畏手畏脚的样子,身子稍稍顶了顶,示意他让开,卷了袖子亲自动手。猪肝要多泡,反复换水才能让血水浸出,猪大肠打了生粉,一溜滑到底,细细揉搓,洗去杂质…… 还有猪蹄,剪掉指甲擦干水分,用喷枪把表面的毛烧干净,还要用刀刃轻轻地把表皮刮上一层。 等这一切全部做好,时间都已经过去了大半。因为是大菜的缘故,沙漏的时间也由原本的两个小时直接增加到了六个小时。 猪下水要好吃,在正式炖之前,要先煮个半熟。江城在烧开的水中加入了姜汁,葱段,淋上一些料酒,先下猪蹄,然后逐步下入大肠和猪肝,等时间差不多了全部捞出清晰干净。 接下来,就是大料炖煮的环节。观众们看着他一样一样往高压锅中加入香料,有些甚至都是看都没看见过的,只觉得眼花缭乱,对着江大厨心生敬畏。这道菜,光看步骤都这么复杂了,起锅了肯定好吃得不行,又隐隐期待了起来。 果不其然,随着高压锅盖顶端透气孔冒出的白气,一股荤腥异香也逐渐弥漫了整个会场。有人吸了吸鼻子,不由地赞叹一声:“好香啊——”这种香气让人不由自主地口吃生津,吞咽起口水来。 不多时,高压锅终于响起了尖锐的叫声,这也意味着,江大厨的菜火候到了。江城关了火,又焖了两分钟,这才慢悠悠地拧开锅扣,掀开了盖子。 入目,是一片浓油浆池的暗红色,汤汁还在咕噜咕噜地冒着细碎的小气泡,随之而来的是扑鼻的香——香得人探出了身体,伸长了脖子,就想看看,这香味的源头到底是什么! 连着关山月都坐不住了,频繁地扭动臀部,好像凳子上有针在插他一般,又不时地喝两口茶水,缓解口水的分泌频率。 没办法,他向来对这种红烧的食物没有抵抗力…… 很快,“烧肝大“被分成了无数小份,呈上了各位评审的桌子。关山月迫不及待地闻一闻,没有一丝下水的腥臭气,只有红料和肉的香味。 夹起一颗半大的猪肝放入嘴里,酥肝粗砺,与牙齿反复撞击后变作满嘴小颗碎粒;再来一口猪大肠,肥肠滑腻,入口微有弹性但嚼不了几下就会消弭于无形;最后吃上一口猪蹄,蹄肉软糯,抿上就觉得满满的油脂芳香…… 一道菜竟然吃出了三种不同的口感!就好像是三足鼎立,又有生生不息之感。 “奇妙!甚是奇妙!”关山月摇晃着脑袋,仔细感受着这种不同寻常的妙曼滋味。 而旁边的史家传倒是很直接,吃得满嘴流油的同时,直接拿起话筒大喊了一句:“给我上一壶上好的白酒!” 这句话引起了在场大部分男性同胞的共鸣……不抿上两口真的对不起这道这么好的下酒菜了! 主持人瞠目结舌,在一旁劝着:“史老师,您可是在评委桌上呢……”而旁边的摄影师也在纠结,这段还能不能剪进去啦??? 史家传毫不在意地回答:“肉香配酒香,这才是美食的最高境地!况且这道菜里头含有这么丰富的油脂,绝对能缓合白酒的灼烧感……”又歪着脑袋对着江城贱兮兮地说,“江大厨,我看你那锅子里还剩了不少,等会能不能给我打包带走?” 关山月瞪大眼睛看着他:特喵的……还能来这一招??? 里子中的艺术(三) “做厨师的手,要沉要稳。”方大伯指点着方子律,刀柄反转递给他,又指着缸里剩下的条条大青鱼,看也不看他哭丧着的脸,冷酷地说道,“剩下的都交给你了,十分钟内全部搞定。” 青鱼秃肺,这肺指的的是鱼肝,而且必须要活鱼取肝,才能保证食材的新鲜。方子律苦哈哈地应了一句,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跟着剩下的数十条青鱼奋斗。 说残忍也挺残忍,鱼这种生物不像家畜那般会嚎叫,但被那双铮铮的鱼眼一瞪,也是挺毛骨悚然的。 方子律冷汗涔涔,寻了块白布先把鱼脑袋遮起来,再破腹取肝,嘴里还不停念叨:“放心,我一定把你们物尽其用的。”他这倒也是多虑了,一般剩下的食材,但凡能用的,都给到会场旁边的酒店,做成工作餐给工作人员分食了。 鱼肝取完,那便是清理工作,活鱼取肝,是为了味道不发苦,清理的时候,去净两侧黑线,还要小心翼翼地剔掉鱼胆,绝对不能有任何差池。 这又是一向技术活,等十来个鱼肝全部完整地取出来,方子律的后背都完全汗湿了。他继续苦着脸吐槽:“大伯,你为啥一定要做这道菜啊——”也太麻烦了点了。 “人家都拿出绝活了,我还做一点家常小炒,是赶上头被淘汰还是跟你一样吊车尾啊?” 方子律身体一僵,没趣地转了个身,默默地画起小圈圈,不带这么埋汰人的啊…… 方大伯不再说话,锅内油温已到,迅速滑入鱼肝爆炒香煎,在用调料着味,然后加入高汤炖煮,放上笋片、木耳等助味。出锅的时候,肥嫩的鱼肝竟然一个个形态完整,在几重烹饪下丝毫没有任何的损伤。 “啧啧,不知道我还要多久才能练成这道菜。”方子律有些不是滋味。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人还会来点这道菜吃了,所以他尝试的机会也不多。 这句话戳中了方大伯的柔软点,难得地让他冷峻的颜面松了松,手上倒是摁响了结束铃。 这道看着就跟普通炒菜没两样的菜式,入嘴那么一吃,就感觉出了精妙之处。首先是味道,那是异常鲜嫩美味,鱼肝色泽金黄,油肥不腻,嫩如猪脑,整块不碎,肥鲜异常。 关山月小口抿着,感受着不同寻常的鲜嫩滋味,缓缓说道:“《本草纲目》中有云,青鱼肝多食,有明目之用。”连着里头的配菜都不容小觑,冬笋脆嫩,咬下去“嘎嘣”响亮,又吸满了高汤的原汁,妙不可言,妙不可言啊! 他摇头晃脑,仿若沉浸在美食的世界里不可自拔。 投票结束后,竟然出乎意料地跟广陵宴江大厨票数持平,比陈大厨少了五票。这下,剩下的两支队伍形势不容乐观。 虽然比赛机制中,只需要分数达到就能晋级,但谁都知道,按照主办方的尿性,肯定只会保留前三名,这么一来,关山月以及底下的黄暖她们,都为余简捏了把汗。 形势对她……太不利了。 这是妥妥的已经一只脚迈入了淘汰的行列。 …… 余简没工夫关注这些,她正在不厌其烦地洗灌着牛肠。 通花软牛肠,这道烧尾宴中饱受瞩目的菜肴,在余简的手里翻玩出了新的花样。牛肠要刷,用姜汁、白醋、盐和玉米淀粉反复刷洗,去除表里藏匿得污垢,再用水焯,等有一点发硬拿出后再过清水,这样得到得牛肠干净得如同白麻绳一般。 接着便是调制馅料,肉粒、笋丁和菇类混合,再加入羊脊髓,调味后蒸半熟。然后便是最繁琐的一步骤——灌牛肠。 牛肠细软,单拼接人力很是复杂,好在现代科技发达,有更为先进的灌肠器。余简看着瞬间就被塞入牛肠中的馅料,浮想连篇,要是古时候的技术也像现在这么发达,也不会有那么的工匠活生生地累死在工作岗位上了。 笼屉上锅,底下铺上一层白布,把圆滚滚似香肠模样的牛肠放入其中,弯曲折绕盘城圆盘,盖上盖子后,就是漫长的等待时间。 世人都觉得大唐的美食不比宋明,又没有太多的烹饪技巧,不过是些香料堆砌过后中看不中吃的寡淡食物而已。 其实不然,唐域地广,又包罗万象,香料一用,是经波斯胡人传到中原,但本土的美食,可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烧尾宴中五十多道美食,个个有理可据,上述《齐名要术》,下至《医经》、《食经》,坊间有萧家馄饨、樱桃饆饠,朝间有碎金饭、葱醋鸡,哪是什么徒有其表之辈,分明是扮猪吃老虎。 外人不明所以,但余简身为大唐人,那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她们陛下的伙食,丰盛着呢! 思及此处,余简不禁宛然一笑,氤氲生气的白雾中,依稀可辨她清澄的目色和飞扬的眉骨。 不知不觉,笼中的牛肠也好了。余简掀开笼盖,只见一股冲天的香味瞬间四溢到整个会场中,又顺着门缝窗沿飘扬到外面,不大不小的会场中整个都被笼罩一片沁人之味。 史家传道:“香飘十里,香飘十里啊……” 关山月点头。 柳程高赞同。 会场的观众咽下口水。 通花软牛肠的最后一步,是封汁。咸甜适中的酱汁,随着葱白玉手的抖动,在牛肠上覆盖了一层,连着边边角角都不放过,再佐上几朵红白萝卜雕刻的通花,好似一副仙飘飘的美景一般。 “做好了!”余简舒心地松上一口气。 这道菜不算太复杂,耗的是时间,难的是酱料。她相信,只要尝上一口,就会被那种奇异的滋味所折服。 “唔……嗯……咦……啊……”史家传反复咀嚼着嘴里的牛肠,眉头松开又皱紧,表情疑惑又了然,似是品味了许久,才暗暗地颔了颔首。 他挑眉,拿起话筒自信地说道:“余小丫头,你这通花软牛肠,可跟书里写的不一样的啊!”说罢,得意洋洋地瞟了一眼还在沉默品尝的另外两位评审。 哼—— 吃不出来吧? 吃不出来就对了! “哦?那您说说看。”余简有些不相信地反问他,她放的东西量极少,而且被研磨成了粉状,又调和在馅料中,难道史家传真的尝出来了? “是……”史家传做了个口型。 哟~还真吃出来了? 余简笑容不改,只是又说了一句:“这是其一,还有一味,您再尝尝看——” 以药入菜 还有???? 史家传不相信,“怎么可能?我分明就只吃出了一味三奈,不可能还有其他的东西……” “甘草。”关山月忽然开口,语气如烟飘渺,似在回味个中滋味,见史家传不甚信任的眼光,蔚然一笑,“我熬过五年的中药,也吃了五年的中药,应该不会认错。对吗?” 他把目光转向正在愣怔的余简。 怎么说呢? 余简的眼底闪过一丝赞赏——关山月味觉确实灵敏,她用甘草不似用三奈,三奈是被磨粉总归有迹可循,但甘草,仅仅是用其泡过的水,还是被他尝出了端倪。但这个老头话里话外分明又是在卖惨,她不禁有些失笑。 “的确,您说对了。” 史家传的笑容顿了顿,有些懊恼地拍了拍脑袋。 略逊一筹。 略逊一筹啊! 柳程高在一旁呵呵笑,给他解围:“没想到余小丫头还会以药入菜之法。”见众人投来疑惑的目光,又缓缓说道,“这可不同于我们常说的药膳。如果是药膳,大家可以清晰地看见所使用到的药材,例如粤菜中的煲汤,喝汤的同时还能把大块的药材一同吃进肚子里。但余家丫头用的方法不同。” 喝了水,他又夹了一块牛肠放到眼前,闻了闻继续说:“以药入菜,不见药体,不闻药香,不食药味,但药材在当中的作用又要一丝不少。这烧尾宴中的牛肠,肠脆肉香,羊髓鲜嫩,口感错中交杂。最神奇的是那最后淋上的酱汁,你的甘草水应该就是加在这其中的吧?” 余简点头。 “有些可惜的是,酱汁需要经过长时间的发酵才能隐没药味,今天这几个小时的时间过短,所以留了蛛丝马迹给史老师和关教授。”这就无不体现出他作为一位厨艺大拿的水平,成也是,不成也是,不偏不颇。 不过又加了句:“但我这一票依然会投给你。虽然不是最完美的,但也称得上凤毛麟角。”这一句话,就把余简和这道通花软牛肠推得很高了。 最后的结果有些出乎意料,余家食肆的分数竟然跟广陵宴和香园饭店一模一样,三家并列。但最后剩下的松江府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在各方高手的打压下,大厨竟然有失水准地多放了一次盐,呈上来的牛、毛、板肚色相俱佳,在味道上完完全全落了下风,遗憾地退出了舞台。 评委们几经商量,最终力压主办方加赛的念头,让三只队伍全部进入了决赛,连着海城酒楼,一共四只,稳稳妥妥的四边形。 但是也作出了妥协。 原本美食大赛就广受瞩目,冠名商决议,让这最后的决赛,以现场直播的方式登上各大主流媒体,同时又开辟了小型的观众投票通道,给广大群众预测冠军的机会。 这下可好,原本想着低调的主办方大为头疼。 褚良伟闷在房间里,烟蒂都要堆成小山那么高了,瞟了一眼老神在在的关山月:“你就不担心?” “担心什么?”关山月觉得这趟魔都之旅真心不虚此行。这些年他因为学术研究的问题,多往墓群出土地跑,江南来得极少,每次都是在电视里馋那些美丽又美味的吃食,忌口期的时候只能艰难地就着白粥小菜解馋…… 好在后来阿简家的余家食肆开了,这才让他觉得日子有了些盼头。 褚良伟叹气,点了点桌子:“你还记得上一次美食大赛吗?” “不记得,你又没请我。据说也没啥新鲜的东西,选了个冠军去了国际大赛,结果没两回就被刷下来了。”哼——简直丢人。 提起这个,褚良伟就满心悲愤。 这是他愿意的吗?! “上一回也是因为冠名商要直播,还弄了个观众决议权。冠军的队伍原本一直在选拔赛中吊车尾,可耐不住人气高啊,把专家和评审们的意见都盖过了……” 关山月勉为其难地抬了抬眼皮:“那你们就不能不要什么冠名商?” 你以为我想啊?! 可他们穷啊!冠名商一打就是好几个零的广告费啊!!! 看着褚良伟难得恨不得抠指甲的神情,关山月“呸”了一句:“该!” 片刻后,又咋吧了两下嘴:“不过你也不用太着急。这回的四只队伍是我和柳老、老史选出来的,不管哪一只最后获胜,拿到外面去,都差不了。不过嘛……” “不过什么?” 关山月神神秘秘地一笑:“其实我还有另外一个办法……” …… “小圆子,有没有想我啊?”余简对着镜头招手,对面圆鼓鼓的小脑袋拼命点动,还不忘愁眉苦脸做着鬼脸。 余圆想他姐姐都快想疯了,但也知道她是出去做正经事,只能懂事地说:“当然想啊,姐姐你什么时候回来?” 余简也有些思念家人,“快了吧,过两天还有一轮比赛,结束了就能回京了。奶奶呢?” “带着大黄去遛弯儿了,她可听你的话了,每日吃饭定时定量,不能吃的绝对不吃。昨天去复查,医生说她各项指标都很好呢!”余圆跟个小大人一样。奶奶生病让他忽然就沉稳了起来,虽然还只是个几岁大,但他是男孩,就要承担起家庭的责任。 余简很欣慰,语气也更加温柔:“那姐姐就多谢小圆子帮忙照顾奶奶啦!” 余圆小嘴一撇,瞪了她一眼:“你那是什么话?!我可是家里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好好好~男子汉!”余简被他逗得乐不可吱,有允诺一定带多多的好吃的回去给他,这才让余圆又重新露出了笑脸。 似乎听到外头什么声音,抱着手机就“蹬蹬蹬”地跑了,两分钟后听到惊喜的鼾声如雷:“爸爸,你怎么回来了?” 余建国抖了抖身上的寒气,黑脸一板:“我怎么不能回来?” 又问:“是不是又在干什么坏事啦?” 余圆气得要死:“我哪有!在跟姐姐视频呢!” 于是镜头里又出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余简挥了挥手:“爸爸,您这个点怎么回来了?” “是阿简啊,含致送了好几箱子大黄鱼过来,我先拿两条回来。我说要给他钱,他一溜烟地就跑了,说是唐渊让他送的……”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才想起来,“你那比赛怎么样了啊?输了也没关系,就当是去见世面了!” 余简逗他:“你就对你女儿这么没信心?” 余建国语气一塞:“当然……不是……但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厨艺好的人多的就是,咱也不必总计较这些不是?” 这心态果然是实打实好的好! 余简“噗嗤”一笑:“放心吧……你女儿可是闯入决赛圈了!” 决赛前 余建国的喜气连店里的食客们都感受到了。 李想结束了年前的最后一轮商务宴请,在门口看着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好不容易才被助理拉上车的胖老板,脸色有些高深莫测。 这死胖子是个煤老板,有钱又龟毛得不行,偏偏一张嘴叼得不行。办公室的同事带着他吃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这家伙就是觉得差了那么一分,死活不肯在合同上签字。 领导看不下去了,这年关经费告急,还得留着年会使用。在办公室朝着众人发了一通大火,李想默默地给他递了个眼神,说了句:“还记得上回那个难搞的客户吗?” 领导思索了片刻,心里还有点打怵,上回说来也算是阴差阳错,侥幸对了人家的胃口。这回连着京城最有名的老店都带去了,都不见效果。 算了…… 死马当活马医吧! 于是李想就带着客人过来。 哪知道客人到了店门口还未往里头走就眼前一亮,肉眼可见的精神头都好了。他助理在一旁悄悄告诉李想:“我们老总那可是不折不扣的建筑狂热分子,这些年就嚷嚷着想弄个仿古民宿呢!这是看到心头好了。” 再一进去,那更是啧啧称奇,菜都不点,就顾着左摸摸西看看,还不停地“咔嚓咔嚓”拍着照片。 等到菜端上来,吃了第一口,接下来可是什么形象都不顾了。酒饱饭足非要见一见做菜的大厨,李想无奈,只能跟周小妍商量:“要不,让大余师傅来一下?” 他是知道余家食肆的,两位余师傅喜欢呆在后厨,以往小老板在的话都是小老板来。 没想到今天余建国心情好,乐呵呵地出来跟煤老板握了握手。煤老板还蛊惑他:“要不,也去我们那儿开一家?我给你投钱!” “哼——”李想鼻子动了动,想得美!余家食肆是京城的,是他们的,旁人休想! 转而又哀怨起来,真是好久没见到小老板了,听说她去参加比赛了,这到底比得什么样了他们也不知道。 昨天群里还在叫唤呢,都想派个代表打入魔都去瞧一瞧了。 他们这帮人可护短了,听说这次参赛的都是原本不出世的大佬,就怕小老板吃亏呢—— 站在门口正出神呢,就听到里头爆发出热烈的鼓掌声,他探了脑袋进去看,服务员张明明正眉飞色舞地说道:“明儿都来,咱们一起看决赛直播!” 拉住一个喜色言于其表的熟悉食客问:“啥情况?” 食客搓了搓手,高声说道:“大余师傅说了,小老板进决赛了!明天有直播呢!你来不来?” 来不来? 这种问题还要问吗? 翘班都要来啊!! 于是,到了那一天,余家食肆罕见地没到饭点都已经聚满了客人。周小妍穿梭在大厅内,指挥着服务员端茶倒水,还贴心地上了瓜子果仁,喜庆得跟过年似的。 食客们内心都极其激动。为啥?他们可是听说了,小老板凭借一己之力闯到决赛了,人家都是大厨带着二厨,二厨又带着小徒弟去的。他们小老板呢?从头到尾都是一、个、人! 这种魄力,这种勇敢,还有谁??? 不过如果要让大余小余师傅一同跟着去,他们也是不愿意的。这人都走了,岂不是店都要关门大吉啦? 不行不行,还是让小老板一个人去吧…… 他们…… 精神上永远支持她! …… 台上,黄暖情不自禁地抖起了双手,耀眼的灯光晃得脑壳都发懵,她蹙起眉思考着,怎么就莫名其妙地上来了呢?? 陈心怡帅了帅手上的水珠,精准地按压住她颤抖的爪子,幽幽地说道:“小暖子,拿出你来自洪荒的小宇宙。” 是了! 就是这旁边的一个两个,用言语激起了她的胜负欲,这一上头,就特么坏大事了—— 她喵的,她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花季少女,怎么就要洗手做羹了呢??? 她怨念四起,勃然道:“都是你们——” 陈心怡晃了晃食指,笑:“我们可没准备喊你,是你自己踊跃参与的。” 谁能料想,这美食大赛的决赛,竟然是要做六道不同的菜式,囊括了飞禽、走兽、湖海和山珍。 题目就是一个“丰”字。 余简伸出双手瞧了又瞧,无奈地叹息:“再给我一双手都没法在规定时间内干完,算了,还是退出比赛吧。” 这种时刻,就不得不说其他队伍真是有先见之明。主办方大概也觉得自己有点离谱,大发善心地允许一支队伍里可以再增加一人,比赛时间也拉得更长了一些。 跟着陈心怡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人齐齐叹气,这个神队友更是站起身:“走吧,把行李收拾好,打道回府去吧!” 黄暖期期艾艾:“这……这就走了???” “那不然?等着让别人看笑话吗?”陈心怡瞟她,果然黄暖的脸上露出犹豫又踌躇的表情。 “也不一定要走吧……” 余简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柔和中带着一丝遗憾:“没有帮手,我自己一个人不行的。”毕竟不是在自己餐馆里,很多东西都能提前准备。 黄暖指了指陈心怡,又指了指自己:“我们俩不是帮手?” “心怡还能自己炒个蛋炒饭,你平时连泡面都不会做……”余简莞尔。 “做菜不行……但帮着你洗洗弄弄……应该不难吧?”黄暖有些不敢确定,她看了好几天的赛事,觉得跟在大厨身边的小徒弟们工作也不复杂嘛,不就是大厨说什么他们干什么……她这么聪明,不难的哦? 陈心怡在一旁冷哼:“你?你就拉倒吧!” 黄暖瞬间暴脾气就上来了,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指着自己鼻子就嚷嚷:“我怎么不行?我怎么不行了?我以前还帮着阿简一起做过海石花呢!” 余简沉默半天,悠悠地问了一句:“你真要跟我一起参加比赛?” 黄暖煞有其事地点头:“那当然!你放心,我肯定不会拖你后腿!你让我做东,我肯定不会做西的!” 拍着胸脯保证,眼神还斜着看向陈心怡,凶狠地咬着牙。 “那行……来,坐下来,我跟你们说一下到时候要做些什么……”余简招呼着陈心怡过来,两人施施然地坐定,又抬头看着石化的黄暖,“来啊!不提前告诉你,你到时候肯定手忙脚乱!” 黄暖:…… 特喵的! 又上当受骗了! 六道菜(一) 山珍海味,是食物中的精品,可分为上八珍、中八珍和下八珍,跟官职一样,有着严格的等级制度。 上八珍为猩唇、驼峰、猴头、熊掌、燕窝、凫脯、鹿筋和黄唇胶。 中八珍为鱼翅、银耳、鲥鱼、广肚、果子狸、哈什蚂、鱼唇和裙边。 下八珍为海参、龙须菜、大口蘑、川竹笋、赤磷鱼、干贝、蛎黄和乌鱼蛋。 说古人食材匮乏,却不知他们可是天南海北的吃。放到现代,这果子狸早就成了珍稀东西,哈什蚂是濒危物种,也没有人狠心地再吃猩猩和猴子。 毕竟人类都是从他们进化而来的—— 余简觉得,主办方挺狗的。 这种题目也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六道菜,要囊括山珍海味,要不重样,还得有些历史。这一条条的,无不在考验厨师的见多识广,以及……底蕴。 哦,还有一点,还考验他们的菜式配比能力。 你这六道菜不能都是荤食吧?也不能都是素食吧?得有汤羹吧?还得来点主食吧? 这么一来,不仅工作量大了,还总会有顾及不到的地方。然后,你做的完美的,他们觉得应该,但关注的,就是那些稍有瑕疵的。 “呵呵。”她冷冽地笑了两声,引来黄暖侧目。 “怎么啦?我哪里做错了?”她问。 余简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没错没错,你继续。” 这场比赛里,不是看谁有多少拿手菜好菜,而是看哪一队的容错率最低。 就好比广陵宴和海城酒楼的大厨们,这次的队伍里都加上了经验丰富的二厨,肯定有那么两三道菜式,得让他们上手。 香园饭店的方子律本身本事就不弱,也有那么一两道的拿手好菜,也能为大厨分忧解难。 只有她,竟然带了两个厨房小白上来。 史家传叹息着摇了摇脑袋,跟着关山月和柳程高说道:“这余家的丫头,估计要输。不过能拿第四名已经很不错了……” “那可未必。”关山月呵呵笑了笑,眼底精光闪过。 柳程高没说话,只是微微点头,算是赞同关山月的话,可是眼神还是有一些的担忧。 远在京城的余家食肆里,李含致夸张地叫了出来:“余简她想干嘛?自寻死路吗?”找谁也比带那两个小白痴上台好吧?? 唐静灵拉住她,她是很信任余简的,这种关键时刻,余简既然能让她的两个闺蜜上场,自然是有她的决断的。 况且不到最后一刻,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 倒是金长国握着热茶笑而不语,且看吧,阿简这丫头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 广陵宴的江城早在接到题目的时候就组织了一场临时会议,在菜单的拟定上,依旧以淮扬传统菜式为主,最关键的狮子头、羊方藏鱼和雪绒豆腐鲍鱼汤由他自己制作。 二厨擅长做肉,一道松露东坡肉那是炉火纯青,烤乳鸽的手艺也不错。 小徒弟勉勉强强在炒饭的功夫上钻研颇深,碎金饭就由他做。 这么分配,想出风头的也能出风头。江城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喜笑颜开的二厨,心里有着不屑。当时跟小徒弟争上台的机会,还责怪江城不给他机会。 可选拔赛一环套一环,但凡有一点差错就会满盘皆输,江城不能冒这个险。 况且二厨早就对他心生不服,也觉得自己跟他差距并不大,只希望这最后一轮大家能够放下嫌隙,共同一战。 此刻的江城心中也有一丝担忧,但时间范围内独自一人做六道菜,太紧迫了。 这便是他的策略,舍弃掉一些可有若无的菜式,以大部分的美味取胜。 比如那道清炖狮子头,再比如只有在华夏最高级别的宴会中才会出现的雪绒豆腐鲍鱼汤。 以点带面。这才是江城的策略。 扫视了一番其余几支队伍略显忙乱的现场,他志得意满,唇角勾出了弧度。 花费时间最长的是清炖狮子头,调好肉馅后用虎口捏成拳头大小的团子状,放入小盅内,加入高汤,上笼屉隔水炖。 自古“鱼羊”两字合成鲜,羊方藏鱼就深谙其道。羊排剔骨,用冰块去腥,等到冰块在火上融成水,把煮出的血沫杂质捞出,再放入加了羊油的锅子内煎到表皮焦黄。 再取黄鱼去头去尾,剔除主刺破开,花刀切鱼身,在葱姜花椒水中腌渍后煎熟调味。 羊排包裹起黄鱼肉,卷成圈状,用麻绳牢牢捆住后放入大料汤中炖煮,同样是耗费时间的细致活。 二厨忙得不停地碎碎念:“还得老子亲自动手!”平日里所有的配菜工作都是徒弟做好的,他虽然担着二厨的名,但跟大厨没两样,甚至大多数菜都是由他做的。 这也是他不满江城的原因之一。没有他,广陵宴也依然还是那个名满华夏的广陵宴。 “喂!你来给我把肉皮上的毛都拔干净了!”踢了踢正在一边洗菜的江城小徒弟,二厨横眉冷对,一脸的横肉抖了三抖。 “可……可我我自己的工作都没做完呢……”小徒弟皱眉。 二厨不乐意了:“你那点活,随便弄弄就行了,现在谁还吃碎金饭?不过是点缀一下罢了!最重要的是我的肉菜!别啰嗦,赶紧给我把毛拔干净了!肉要拔,鸽子也要拔啊!”不屑地说着,自己溜到一旁旁观其他队伍做菜了。 小徒弟嘟囔:“哪有这样的人啊!师傅都说了,每一道菜都不能掉以轻心的……”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平时估计也被奴役习惯了,放下手里的菜,就拿着火枪烧猪皮去了,看那架势,似乎把气都撒在了猪肉上。 江城不自觉地冷了冷眼神,但这些他早就预料到了,所幸小徒弟的碎金饭并不复杂,这些工作也能兼顾一起做。 他自己还有一道最重要的菜要做——雪绒豆腐鲍鱼汤。 顾名思义,豆腐要像雪花一样绽放开来。这是文思豆腐的升级版,自然也比文思豆腐更考验刀工和技巧。 鸡汤炖煮鲍鱼肉已经散发出了浓浓的香味,江城无暇再顾其他,抄起沥过水的嫩豆腐置于案板上,手中的刀打了个花腔,瞬间变为了刀光剑影…… “哇塞——江大厨的刀工真的好厉害啊!”底下的观众冒起了星星眼。 六道菜(二) 江城已经开始了他的表演。 抬起金钢龙骨刀,寒光闪烁,刀身浅浅插入水豆腐内部,拎出时清晰可见带出的莹莹水渍。换个面,继续快进快出,短短几分钟的功夫,块状豆腐被剔去了边角,手掌翻转,抓起已经成球状的豆腐块,撒入汤水中—— 就好像是魔法一般,原本还是普普通通的嫩豆腐,一丝一丝地散开,瞬间绽放成一朵盛开的白色菊花,那荡漾在清色汤汁内的花瓣伸展、伸展、再伸展,有着禁锢了太久之后乍然松开的放肆之意。 这一手密不外传的淮扬刀工,让人惊异得睁大了眼,深怕眨眼间,便错过了精彩的瞬间。这便是淮扬菜的精髓,用讲究的刀工,最大限度地挖掘和发挥食材本身的质感和味道。 二厨不屑地斜着眼,又撇了撇嘴,把视线放在了已经去毛又刷净的五花大肉上,也是刀光一凌,便切成了块块大小一模一样的肉块。但观众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江大厨的身上,分给他的视线少之又少。 东坡肉,这是宋代大吃货苏轼发明的肉食吃法,经过了数百年的发展又改良,已然成为了一道经典美食。起火烧油,炒糖色煸肉块,用上大料炖煮,直到肉块烧得红酥软烂,再撒上黑松露,一秒钟后,在热气的蒸腾中,黑松露的奇特香味四散溢出。 “唔——满满都是金钱的味道啊!!”黄暖一边给手里头的小羊崽做着按摩,一边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那表情,跟吸了仙丹的仙气一般欲仙欲死。 这个活宝—— 余简敲了敲她料理桌上的不锈钢大托盘,“你给我加快动作,我还等着烤呢……” 好嘛好嘛—— 黄暖拉回视线,转头又深吸了一口仙气,黑松露唉!按克卖,好多钱的那种! 怎么阿简不用这sib种高端的食材呢?黄暖瞅了一眼手上手上还有些死不瞑目的小羊羔,暗暗地叹了一口气。这只羊羔从内到外都被抹上了阿简秘制酱料,她又把视线投向小瓷罐里的澄黄酱汁,好奇特,竟然闻不出一点味道,就好像是被一层透明的膜布隔绝着一般。 她歪着脑袋看了看余简,也不知道她脑子里到底都是装的什么,怎么会做出这种神秘的东西—— 而另一边的陈心怡,用着筷子把老鳖的脑袋引诱出来,捏着刀沉着冷静地狠狠挥下—— 老鳖四肢蹬了蹬,绿豆小眼珠子突地鼓了出来,脖子一歪,一条雪线流了出来…… 再观陈心怡的表情,看了看还在苟延残喘的老鳖,再看一眼手里刀,咬着唇似乎在可惜:这一刀,不太够完美。 黄暖情不自禁地瑟缩了下脖子,默默地打了个寒颤。转眼又对上陈心怡的视线,在她咄咄逼人的目光下,谄媚地……露出了个笑脸,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不得了了,再摸鱼下去,那把刀下一次就得架在她的脖子上了。 …… 陈阿春的策略基本同江城一致,不同的是,他把大部分的菜式都交给了的得了他真传的徒弟,自己只下手做一道——佛跳墙。 连续的比赛耗费了他太多的精神,这个老人毕竟已经是半退休的状态,今天看上去,精神头也有些不济。 徒弟满脸担心,“师傅,要不还是我来吧?”他师傅昨儿夜里还有些发烧,南方人毕竟不适应魔都的天气,师傅说了,湿气重得喝多少药汤都没用。 陈阿春摆了摆手:“没关系,你去忙吧,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不算什么。” 小砂锅内,已经放入了五种食材,鸡鸭先煮,再放上蹄尖和蹄筋,文火细炖。佛跳墙以着十八种主料和十多种辅料互为融合,吃的是一分一秒的时间外精心烹饪出的鲜的奥秘。 再观陈阿春的手边,密密麻麻地摆放着火腿、猪肚、鱼翅、海参、鲍鱼、干贝,还有鸽蛋、香菇、笋尖、竹蛏……一小碟一小蝶无一例外地在向众人展示着这道菜的卓尔不凡。 陈阿春乘着等候下一轮食材放入的间隙微微闭上眼小憩片刻,手心里已经泛起了丝丝水意。徒弟已经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徒孙开始菜肴的制作,他眯着眼颔首,有些欣慰,不管结果如何,这次回去,也能把海城酒楼放心地交给他了。 当然,最让他感到惊奇的是旁边的那个小姑娘,看那架势,是准备所有的菜式都自己亲手做了。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他不免又心生好奇,也想看看,这个小姑娘的极限到底在哪里。 这厢他好奇心满满,那厢徒弟已经开始做广府名菜“脆皮糯米鸡”。走地鸡剪去双腿,接着要拔掉颈骨。只见徒弟两眼聚神,伸出指尖插入脖颈皮里,顺着纹路一把扯掉鸡脖子,再把鸡翅关节剪断,沿着鸡骨架顺势而下,慢慢地,一个完整的鸡架就被剥离开来,只留下肥嘟嘟的带头肉。 腌制是关键,广府菜的脆皮糯米鸡,鸡皮之脆,吹弹可破,咬下有酥脆感,又带着咸香,要的就是一味腐乳,配合着各种香料涂满鸡肉全身,浸渍片刻。 内里的“糯米”也不光只是米,腊肠、香菇爆香,再加入蒸熟的糯米饭一起炒,然后塞入鸡腹中,绑住封口。用开水焯烫表皮后风干鸡身,再放入烤箱中碳烤,中间拿出两次反复刷上蜂蜜。还没出炉,一股子蜜糖混合油脂的香气就让人食欲大开。 等到烤箱时间到,徒弟端出托盘,那股子香味就更盛,如同柳絮一般,飘着飘着就飞到了在场每一个人的鼻子里头,连着鼻毛都颤动着叫嚣—— “咕咚——” 黄暖清晰地咽了口口水,喃喃自语:“吃起来肯定是松软香嫩,肉汁横溢,带着蜂蜜的甜味,里头还有糯米饭!我最喜欢吃糯米饭了,腊肠咸味弄,不不不,广式腊肠是甜丝丝的,一层肉一层饭,一层饭一层肉……” 一块洁白的抹布递了上来,黄暖不自觉地接过后擦了擦嘴角流下的口水,忽然手上动作一顿,猛然抬头—— 陈心怡露出森然的尖牙,问了句:“请、问、你、好、了、吗?” 那说得是叫一个口齿清晰咬牙切齿。 六道菜(三) “好了好了好了!”黄暖举起手,也顾不上还有黏答答的液体滴落下来,做了个投降的状态。 “快拿过来,时间要来不及了。”余简飞快地说道,“阿暖,端过来。” 浑羊殁忽中的鹅她已经处理完毕,腹中填上了肉末、糯米和香料,又用棉线细细密密地缝上了一条。 羊羔经过剔骨又按摩,肉质虽软但不塌,点一点,表皮的透亮带出羊肉的弹性,丝毫闻不到一丝羊膻腥,黄暖“咦”了好长声,端起盘子悄悄摸摸地说一句:“你那料汁有什么奥秘啊?怎么一点腥都没有了?” 余简“嘘”了一句,慢吞吞地回答她:“等会教你。” 并不是她藏私,这种酱汁里头珍奇不再少数,又加上了多味药材,但是使用用途又极其地……有限,单单只对浑羊殁忽有作用。 白鹅抹上一层用花椒炸出的酥油,套入到羊腹中。余简手中长针一闪,密密麻麻地针脚显露。 黄暖早就已经习惯她无时不刻流露出来的新技艺,又被隔壁海城酒楼的糯米鸡吸引,这一看,又发现了不对劲。 怎么阿简也是做的糯米饭? “是不是跟他们的撞菜了?” 余简垂着脑袋想了想,糯米鸡和八宝鸭都是由浑羊殁忽演变而来的,说撞菜也算,说不撞菜也不能算。 毕竟先祖在此,子子孙孙什么的,都得靠边站不是? 她的一举一动,关山月全部都看在眼里,被胡须覆盖的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倒是坐在边上有些心神荡漾的史家传大呼一句:“老关——” 就在关山月投去疑惑的目光时,他指着余简的指尖都抖起来:“她……她……她是不是要做浑羊殁忽?” 关山月默不作声地盯着他看了好几眼,微微颔首,算是回答了他。 史家传整个人陡然沉静了下来,托腮看前方,小姑娘已经把羊肉塞进了火炉中,又安排了另一个小姑娘蹲着注意火候。 “烧尾宴。” 他神态幽静,透出一丝不可也不敢置信,“她是不是疯了?难道真的想把烧尾宴全部做出来了?” 这短短的几分钟时间内,他的思绪贯穿了全部比赛现场,从五味鹘突镈饦,到太极两仪羹,再到通花软牛肠,三中有二是烧尾宴中的菜式。而再观今日的浑羊殁忽,再傻的人也得察觉出端倪了。 这个小姑娘,竟然想仅凭一人之力,复刻大唐烧尾宴中的菜肴。 他心中隐隐有一丝感悟,唔了一声,又说道:“她做不出来。” 这句话倒是一句肯定句。 但关山月并不爱听:“你怎么知道?” 史家传瘫回椅背上,声音中带着遗憾的凉薄:“食材。烧尾宴中的很多食材都无迹可寻了。” 关山月精准地看向了他的眼,眼眸中含着一丝不认同,冷笑了一声,捋了捋胡子,指着余简问:“你觉得这场比赛她会赢吗?” 史家传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想了片刻才回答:“她很聪明,但是这一场估计要输。” 以他多年的社会经验,这六道菜考验的不仅仅是厨师的手上功夫,还有团队协作,以及智谋。如何在紧张的时间内,做到面面俱到又万无一失,这才是主办方的真正目的。 各种心酸他也有耳闻。 这场比赛关乎着不久的将来世界舞台上的角逐,一步差,便是步步差。 “我跟你的看法不同。”关山月傲然一笑,“我觉得她会赢。” “怎么说?” 关山月淡淡地撇了他一眼:“我记得你书中曾经有过这样一个人物,小而名不经传,却韬光养晦,只等时机一到便是一飞冲天。” 史家传琢磨了片刻:“你是说朱棣?”他的大明美食录虽然有虚构的部分,但还算贴合历史人物。这又笑开了颜,拍了拍关山月的肩膀:“老关,你这玩笑开得有点大啊!竟然把这丫头跟朱棣比较!” 一句话,把天聊得死死的。 关山月瞬间失去了跟他说话的欲望,扭动着肩膀微微避开他的大猪蹄,嫌弃地说道:“你不相信拉倒,就等着看吧!” 这个题目名义上是主办方出的,但实际是他和褚良伟的计策。世界美食大赛迫在眉睫,从这场比赛中选出来的人,要有高超的厨艺,也要有容人的心胸,更要有足以抵抗各种困难的坚韧信念,还得……有智谋。 从上几场比赛中来看,香园饭店的方家两位稍有不足,这也预示着即使他们进入了决赛,成绩也并不会太好。海城酒楼的陈大厨可以称为大拿,可他已起了退休之心。 剩下的只有广陵宴的江城和余家食肆的余简。 余简各方面都不差,唯独缺了一样——号召力。 余家食肆开业至今,虽然在京城小有名气,但在泱泱华夏中只是沧海一粟。余齐铭即便在历史中留有一席之地,但历史终归只是历史,前人栽的数,也要后人精心打理。 广陵宴的江大厨就不一样了。淮扬菜本就名满天下,而他本人也是在各种大赛中屡获奖项,加之广陵宴这个平台本身的知名度,他从来都是站在华夏餐饮饭馆中最顶端的人物。 从私心里来说,关山月是看好余简的,他觉得这个丫头无非就缺了那么一个小小的契机。所以在跟老褚商量过后,把题目进行了小小的变化……并在其中,加入一点特殊的小环节。 “嘿嘿嘿……”想到这里,他看着台上仅仅有条的几队人,露出了略显狡诈的笑容。 方子律在几轮比赛中已经感受到了社会的险恶,对待决赛尤为上心,也并不想拖大伯的后腿。纵观拟定的所有菜式中,他的一道本帮红烧肉已经练到了如火纯青的地步。 方大伯也很放心把这道菜交给他,只是叮嘱:“记得一定要煎透了。” 油锅开启,方子律按照经验倒入油,等到温度上升冒出颗颗小气泡,下冰糖,手中的锅铲不停地搅拌晃动…… 油声“噼噼啪啪”地响,搅拌再晃动,过不了几分钟冰糖就会完美融化在油中,成为琥珀色的焦糖。 搅拌再晃动…… 哎??? 都五分钟过去了,怎么糖粒还是原本的样子?只是稍微缩小了一圈? 他狐疑地看了看炉灶。哦,熄火了—— 旋钮按住扭开,没打着。再旋,又没打着。 就在他准备蹲下好好研究一番,就听得广陵宴那边传来一声叫骂:“特喵的怎么没火了!!!” 紧接着又有其他声音传来:“我这里也没火了——工作人员??工作人员快来看看!!我这汤正到火候上,可不能出问题啊——” 今天开始有双更哦~~~ 考验(一) 呼啦呼啦一群人簇拥着上了台,左摸摸又看看,又簇拥着呼啦呼啦地下了台。 主持人两手一摊,向众人宣布:“不好意思,煤气管道好像出了问题,维修的话起码得要2个小时。”可丝毫没提比赛中止或者暂停一说。 这便意味着,场上的选手们需要继续进行手头上没有完成的工作,并且,还得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六道菜的内容。 广陵宴二厨的松露东坡肉正当处于最关键的时候,肉质肥而不腻的关键,又能吸满黑松露的异香,关键就在于最后小二十分钟的火闷。这突之间的变故让他火冒三丈,手中的布头狠狠一扔,声音更大:“没火怎么做菜?!你们怎么做事的?这么关键的东西还能出问题?” 一连三句疑问句,问一句主持人缩一下脑袋,最后堪堪躲进了旁边的帘幕中,向着总导演吐舌头:“这火力都引到我身上了,得给我加钱啊!你瞧间那个胖厨子的大刀没,恨不得分分钟砍到我的身上……” 总导演看着镜头里状态百出的厨子们,满意地点了点头,转瞬间画了个圆润的大饼:“下次,下次找你主持的时候给你加10%的劳务费。” 这场突如其来的火源危机,受到影响的不止广陵宴一家,只是二厨的脾气向来不好惹,这下子是彻底被点着了,“砰——”地就爆发了出来。 江城喝住他:“老李,注意分寸。”眼神示意他,这里弯弯道道的都是眼珠子,不能丢广陵宴的颜面。 “我xxxxxx,江城你装什么装?!”哔音闪过,粗俗不堪的词句让江城愁眉紧皱,眼神更为不善。 但终究,这种被人问候爹妈的愤怒被深深地憋到了心里,他深吐一口气,大局为重,大局为重。缓合了下情绪,他颇有上位者的大将之风,拍了拍二厨的肩膀:“别急,总有办法的。” 他敢笃定,这就是主办方的一场计谋而已。无非就是想看看他们临危是不是会自乱阵脚。绝对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比赛黄掉。两小时?说不定二十分钟后这火就突然来了。 眼下最好的办法,便是等—— 等到主办方沉不住气的那个时候。 谁知道二厨根本不领他的情,一把挥开他的手,气冲冲地就要去找人理论。无奈之下,江城只能用眼神示意小徒弟拉住他,又在他耳边轻语了几句。 “真的?”二厨还是有点不相信,不过动作倒是迟缓了起来,见他坚定地点头,拉了拉厨师帽嘟囔了句,“那就等一会,不过我告诉你,二十分钟后如果还是现在这样,别怪我不给你面子。” 江城微微一笑,退到了一边。 跟他有同样的想法的,还有陈阿春。 海城酒楼的三位参赛者此刻正安静地坐在自己料理台边的椅子上,耐心地等待。陈阿春精明地扫了一眼不远处的各台摄像机,果然——其中不乏少数都在记录着他们的举动。他暗笑,这种过时的技俩还拿出来,都是前人用得老掉牙的东西了。 “师傅,你说这是故意的?”徒弟看着忙碌不停的工作人员,问。 陈阿春很自信,下巴一点:“你看他们哪个人在做实事的?来来去去都是做做样子,迷惑你们的。” “但是就这么等着,如果他们一直不供火怎么办呢?”徒弟还是不放心。 “不会的。这么重要的比赛,谁都不敢乱来的。” …… “阿简,没有气了。”黄暖接下去的工作是要帮着余简煮菠菜,看了一会热闹,又想起自己好像也受到影响,连忙叫来余简。 其实余简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辗转间也隐约明白其中意味。她扫视了一番四周,见其余三支队伍都及有默契地抱胸等待,摇了摇头。她要做的几道菜本就耗费时间,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费。 “你等着,我马上回来。”脑中忽然想到了什么,她身形一闪,奔着前方的工作人员而去。 那里,有掌管着各种食材用具的工作人员—— 小推车里,放上了两只不大不小的碳炉,又码上了好几袋优质烧炭。余简刚才巴拉开来的时候整个人兴奋都要跳起来了,这竟然是松木碳!用此碳烤出来的食物,里头会含着松木的清冷香气。 负责人还挺不好意思,问:“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情。碳够不够阿?库里还有两袋呢!” 余简微微一笑:“够了够了。剩下的就留给有缘人吧。” 跟负责人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负责人:“可能等会气路就修好了。” 行吧。 你就可劲装吧。 大尾巴狼都没你会装。 余简高深莫测地看了他一眼,见他不自然地别开视线,这才推着车子返回台上。 经过其他几队的身边,还好心地提醒了一下:“他们有储备的碳炉,你们可以去看看哦。” 广陵宴的江城冷冷地撇了她一眼,二厨不屑地哼了一声。 海城酒楼的陈阿春笑眯眯地点了点头,但是却制止了徒弟想要起身的动作。 香园饭店的方大厨看了看她拖车里头的炉子和碳包,默默地思索。不一会儿,方子律就匆匆忙忙地寻人而去,又一会吭呲吭呲地拖回来一个炉子和两个碳袋。 “只有两包了,但是应该也能支撑到来气的时候。”方子律擦了一把汗,宽慰大伯。余家小姑娘一个人拿足了要用的材料,就只留了两袋子下来。他也不知道说她好心,还是评价她狡诈。 有了碳炉,方大伯惴惴不安的心稍微松了松,“别聊天了,赶紧把火升起来。你那红烧肉得炖上好些时间呢!” 你瞧,还是有有缘人的嘛。 老远就看见负责人脸上错综复杂的扭曲神情,余简偷偷一笑,见他偷来视线,摊了摊手。 三个小姑娘已经开始了自给自足的模式。谁还不会烧个碳炉嘛!难得倒别人,难不住海石花姐妹仨,渔村虽然发展得不错,但老人家们还是更喜欢用这些古老的炊具,用他们的话来说—— 柴、碳烧出来的菜饭,那是有着不一般的烟火气的。 考验(二) 碳块被烧得通红,隐隐有“劈里啪啦”的脆火响声传来。 黄暖瞧了瞧,好像还不够旺,又往里头扔了好几块,又垫上了铁丝网片,把装着清水的锅子架在上头。 手边是一粒粒晶莹剔透泛着珍珠白光的鲤鱼鱼白,小辫子吭呲吭呲前一秒才从鱼肚里头掏出来,手套上都还带着条条血渍。 黄暖用余光扫了一眼又继续去清理鳗鱼的陈心怡,大小姐平日里斯斯文文的看不出来,朋友有事是真的上啊! “阿暖,水沸了就可以放鱼白了。”余简分了个心思吩咐她,果不其然这个家伙又盯着陈心怡的身影在发呆,莞尔间心中也有些歉意。这一步一步地赶鸭子上架,倒是辛苦了两个好闺蜜。 “哦。”黄暖应声,低头瞅了瞅锅里头的水,已经开始冒起了小气泡,再等一会儿,咕噜咕噜地翻腾了起来。她眼疾手快地倒入鱼白,看着它们沉下又浮起,又捞起沸水一遍一遍浇淋着。 阿简说了,鱼白要氽得透透的。 另一炉炭火也已经烧旺,猪油在温度的烘烤下泛起莹润的油光,又冒出荤油的香气,先下葱、姜炝锅后,捞出不用。 然后加入鸡汤,把氽好的鱼白下锅排例整齐,再依次放入经开水烫过的青菜心,水发香菇片和未成熟的鸡卵。鸡卵的金黄配上鱼白的莹白,就好像珍珠宝玉一般在水中翻滚。 余简盖上盖子,已经做好调味的凤凰胎后续不需要太多的工作,只要用慢火扒熟再转个旺火,出锅的时候淋上一勺子鸡油,便是大功告成了。 她拟定的六道菜,分别是浑羊殁忽、遍地锦装鳖、凤凰胎、藩体间缕宝相肝、蒜蒸菠棱菜和用鳗鱼做成皮的萧家馄饨,家禽游鱼相配合,其中不乏菌菇鲜货调味,看似不甚出彩,实则是道道精湛。 京城的小餐馆内,桌桌也已经摆上了丰盛的菜肴。 余建国和余建平看着争相捧场的食客们,携手悄悄地溜回了后厨。不多时,便又响起了热络地锅铲碰撞声。 等大家觉得有一丝饿意的时候,精美的菜肴已经由着服务员端上了桌,紧接着又被告知,今儿所有的餐食都由两位老板请客。食客们老脸一红,讷讷地开不了口,千言万语汇成了一道道神情的视线,投向了门帘虚掩的后厨内。 “唔——刚看到小老板做的糯米鹅子的时候就馋鹅肉了,余师傅们果然了解我们,这烤鹅子真香啊——”杨建新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咄咄地看向桌子。 那桌子正中间,一只肥硕又闪着金红光泽的烤鹅,快要闪瞎他的狗眼,又引得他馋虫四溢,左手拼命按压住右手,勉强止住那情不自禁想要伸出去的狗爪。 等到身边的杨爸爸动了筷子,他马不停蹄地同样伸向觊觎已久的烤鹅,筷尖才刚刚碰到鹅肉,便看见有一道细缝闪现。 他惊讶地拨弄了起来,失声惊呼:“呀!这竟然是已经片好又重新摆成了鹅子的形状!” 众人这才把视线转向烤鹅盘中。 服务员在一旁又解释:“本来这烤鹅是要大余师傅当面来片的,但今天忙不过来,就现在厨房给先片好了,大家多担待啊!” “不不不——”担待什么呀担待,杨建新对着余建国肃然起敬,“就这一手功夫,比里面那个江大厨差不了多少。” 众人紧跟着点头。 余建国用的是传统的片法柳叶条,鹅皮鹅肉尽数分开,鹅皮香脆,像是一瓣瓣枣红色的花瓣,鹅肉爽嫩,略粉的颜色上头间杂着淡白色的油脂,不用裹皮子,就这么蘸上一点浓稠的酱汁放进嘴里,便觉得格外肥嫩又香气浓郁。 肉吃得多了,再喝上一碗用鹅架炖煮的鲜汤,里头下了毛茸茸的羊肚菌和鲜香菇,还能捞出一根根碧绿色的条状绿叶菜,那比着琼浆浴液也没有多差的! 杨爸爸吃得不亦乐乎,一口鹅肉,一口鹅汤,再咪上一口小酒,扔两粒花生米到嘴里,或者吃上一口鲜嫩的时蔬,又翻了翻盆子,夹出仅剩的一粒牛肉粒,悄悄摸摸地问杨建新:“你说大余师傅为什么不跟小老板一起去魔都?” 有大余师傅坐镇,小老板的胜算不是更大一点? “大余师傅去了,余家食肆每日只能接待平日一半的客人量,你乐意?”杨建新挑眉反问他。 这…… 杨爸爸毅然决然地说道:“小老板一个人打遍天下无敌手!” 墙头草两边倒,说得就是他。 厨房里,余建国透过帘子的缝隙,看着食客们大快朵颐。大厅里昏暖的灯光里,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颜,暖得他不自觉地也裂开了嘴。 …… 另外一边,魔都会场中。 二十分钟过去了,维修工作还在进行,工作人员来来往往忙忙碌碌。 江城的眉心微微一皱,瞟了一眼二厨,二厨正在跟小徒弟说笑混闹,没有察觉他的目光,他眉头一松。 三十分钟过去了,维修工作还在进行,工作人员肉眼可见的少了三分之一。 海城酒楼的陈阿春看了看表,又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摸了摸手边砂锅罐,已经凉了三分。 五十分钟过去了,维修工作还在进行,工作人员熙熙攘攘走了一大半。 香园饭店的方子律探手摸向袋子,里头还有最后几块黑碳,又仰起头盘算了下,还有三道大菜没有做。 一个半小时过去了,维修工作还再进行,除了评委和观众,现场只剩了寥寥几名工作人员。 在一次又一次地被告知等待后,无意中又撇到了几位评审那看着一出好戏的面容,他的心终于冷了下来,又不免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他终于忍不住了,亲自下台找到了主办方的负责人,质问:“到底什么时候能够修好?” 负责人一头雾水:“市政检查过了,好像是主管道损坏了,为了避免有漏气的危险,已经拉阀了。估摸着,得差不多到五点左右才能好了。” “五点???!!”江城整个人都要凌乱了,“我们从一点等到现在,结果你跟我说要等到五点?!六点就是最后的截至时间,一个小时你让我们怎么完成这些复杂的菜?” 负责人耸耸肩:“那是你们的问题啊——” 破罐子破摔 江城气不打一处来,垂在身侧的手曲掌成拳,脖颈处的青筋都冒了出来。 如今才知道,这是被主办方真真实实地摆了一道! 再观其他队伍也朝着他探头探脑的模样,他勉强定了定神,语气沉沉地说道:“你们就没有补救措施吗?” 负责人再次摊了摊手:“我只是一个小啰啰,并没有接到上面的指令。” 江城气结,死死地盯着他那副无所谓的笑脸,总觉得特别讽刺,似乎在冷冷地嘲笑着他。 “我要见顾老。”他又说道。 “不好意思,顾老和褚老今天有会议。”负责人的声音冷了两分,但是脸上的笑容却拉得更大了一些。心底是极度的不屑,在这种时候,不想着自救还想攀附关系,哼……他虽然职位小,但有句话说得好,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要见领导? 不好意思,门都没有! “你——”江城这下是真怒了,冷哼了一声,“你们这样分明就是在耍我们玩!” 负责人又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简直是想让人揍他一顿。 高汤还需要煨煮,眼下并不是挑事的时候,得想办法怎么弄到火源。等等—— 碳! 江城眼睛一亮。 刚才余家食肆的小姑娘拖了好大一车的碳炉和碳包回来,还提醒过他们。可是当时自己不屑一顾,又太过轻信主办方,导致白白浪费了这么多的时间。等着的功夫,人家余家食肆的三人可没停过手—— “带我去拿碳炉和碳包。”他退而求次,居高临下的说着。 呵呵—— 终于想到了? 负责人眼底精光乍现,扬起脸认真地看了他好几眼,就在江城满目期待中,冷酷地说道:“不好意思,最后的一个碳炉和两袋碳包已经被香园饭店拿走了。” 言下之意,你想到有什么用? 迟了—— 握紧的拳头缓缓松开,江城的目光投向忙碌中的余家食肆和香园饭店,晃了晃脑袋。 “靠!” 他狠狠地吐出了一个字。 呀!这看着斯斯文文的江大厨也会说脏话啊?不过这也难怪,毕竟谁碰到这样的事情,总要抒发一下心中的不满的。负责人暗暗点头,径自给江城找了个理由,以免除内心生出来的那么一丁点儿的罪恶感。 嗯,只有一丁点儿,可以忽略不计。 江城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回自己的料理台前。二厨早就等得不耐烦了,连忙问:“怎么样?到底什么时候能弄好?” “咱们今天这比赛……算是黄了。”江城苦笑。 二厨脸上的横肉抖了三抖,跟小徒弟互换了眼神,咧开一口大黄牙:“你说的是什么混话?什么叫黄了?说清楚!” 江城无奈,指着幕布后已经寥寥无几的工作人员:“你还没明白吗?这天然气的断开,是主办方故意为之的,目的就是测试在突发情况下,身为一个大厨有怎样的临场应变能力。看到那些小姑娘手里的碳炉了吗?这就是主办方的预案,谁能想到谁能去做,便是这场比赛的胜利者。” 二厨哎了一声,还是不理解:“那我们也去拿不就行了?” “没用的。他们只准备了一个队伍足够的分量。” 二厨脸色瞬间僵硬,也跟着江城的视线扭头看向余家食肆的方向。那里轻烟袅袅,香气阵阵,无不在叫嚣着,又似在嘲讽他们的失败。 于是,恶从胆来。 抄起手边的锅铲,迈开大步上前,来到余家食肆的料理台前,先是摔了摆放整齐的几盘配菜,又恶狠狠地想要掀掉还在碳炉细细煨煮的高汤。 江城晚了一步,没能阻止他的第一步动作,但在他锅铲打到碳炉的前一秒钟,拉住了他后脖颈的衣领,几番挣扎过后,堪堪地把他拉后了几步。 锅铲抡了个圆弧,从锅盖上沿锵锵滑过。 “老李!你想干什么?!”江城怒喝。 二厨此刻什么也不在乎了,反手一个巴掌拍到江城的脸上,脸上的横肉挤到了一起,越发显得凶神恶煞。 他说:“干什么?!凭什么她能有碳炉用,我们就没有?!这他奶奶的什么混账比赛,还有没有公平可言?!”紧跟着,又是一连串的脏话粗话吐了出来。速度之快,词语之多,估计后期打字幕“哔哔哔”都来不及。 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声响,早就震惊了会场所有的人。大家或呆坐,或静站,都神色迟钝地看着台上发生的情况,有些摸不着头脑。 前一秒还在好好的,后一秒怎么掀人家的锅子了? 这广陵宴的二厨也太没有素质了吧! “你们俩有没有事?”二厨冲过来的时候离得最近的是黄暖,小丫头为了保护食材被二厨大力推到在地,后背上被碎裂的磁盘长长地拉了一道口子,嘤嘤地冒出了血迹。 陈心怡上前拉她,又要护着炉子上的高汤,两难境地中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倒地。余简离得最远,跑过来的时候二厨已经被江城拉开了。 但殷红的血迹,深深地刺伤了她的眼。 这一瞬,怒火犹如沉淀已久的火山,汹涌喷薄而出。 “等等。”她叫住正要被工作人员驾走,还在不停蹬腿的二厨。 她走到二厨面前,静静地看了他好几秒钟,直看得他心底发毛,觉得这漆黑的瞳孔里似乎隐藏着危险的漩涡。 “看……看什么看?!!我哪一句话说错了?!也不知道你小丫头片子给了主办方什么好处……”说着,眼神上下打量了余简一番,露出一个猥琐的神情。 众人又是哗然。 连着江城都闭了闭眼。 “啪——”一个巴掌狠狠地达到了二厨的横肉脸上,掌风之劲,扇得他头都别到了一边。 “你xxx敢打我???”二厨不敢置信。 “打?”余简甩了甩手肘,“面对一个出言不逊又不尊重女性的死肥猪,我这不叫打。”她轻轻地说着,“这叫教育。” “既然你提到公平两个字。那我就来告诉你,什么是公平!”她忽然语气转厉,开始咄咄逼人起来。 你就是个loser 黄暖已经被扶到了台下,正由医务官细心地贴着绷带。疼痛之余,她还不忘找寻着台上余简的身影,见阿简终于投来视线了,连忙抬了抬手,做了个口型:“我没事。” 余简脸色缓合了两分,对着她露了个笑容,示意她赶紧休息一番。 “你说的公平是什么?是在得知天然气管道损坏的时候没有跟随你们的步伐一起等待?是我想到了去拿碳炉碳包你们没有想到?还是……我即将完成这最后的六道菜,而你们还都只有半成品?” 一连几个问题,字字句句打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上。 余简绕到一边,指着香园饭店冒着红光的碳炉,厉色一收,又恢复到平静神情:“我提醒过你们。可只有方子律听了我的建议。让我想想,那时候,你们是什么样的态度……”最后的“态度”两个字尾音拉长,犹如辇车一般再次碾压住江城的心。 “你们的江大厨冷冷地看了我一眼,而你,从你那粗壮的鼻孔中狠狠地喷出了两道浊气。” “噗——”在场的工作人员没憋住,偷笑了出声,被负责人两眼一瞪,连忙掩住了笑意,哀怨地看了看余简。 这小姑娘,都是什么鬼畜般的形容词,还惟妙惟肖地学着死胖子的动作。 有些话,其实并不应该她来说。但这辈子她最珍视的就是亲朋好友,她对每个人看似和其,但这恰恰也正是冷漠的最高表现,能进入她内心的就那么几个人。 谁敢伤害的朋友,她必然不会轻易放过她! 穿越到现代,和睦的氛围让她忘却了大唐的纷扰,她越发平和起来。但并不意味着,她就可以随意被别人拿捏。 “我承认,广陵宴做的菜肴确实能算得上数一数二,你们的淮扬刀工、菜式的改良都让我为之钦佩。但作为一个大厨,你们仅有技术,却没有……脑子!”她轻声道,“这场比赛的选地、食材、评委,哪一样不是最顶尖的?怎么可能会出现天然气管道破裂这样最基本的问题?明显就是主办方的测试内容而已。” 海城酒楼的几人脸色一变,连着陈阿春都露出了吃土的神情,扭过头避开摄像机的怼脸拍摄。 “可你们还天真地以为,自己是重要参赛选手,可以拿捏住主办方。公平二字,在你们高高在上鄙视他人的时候,天枰就已经有了偏颇。不过这偏袒不在主办方这里,是在你们的心里。”余简的声音清晰平静,却在整个会场中回响飘荡。 最后,她似笑非笑地道,“所以,你们注定是要输的。” “余小丫头说得没错。”香园饭店的方大伯出声,“其实我早就知道了这是主办方的计谋,我相信,你们也都能猜的出来。我没有先发制人,是因为我在衡量,这到底是试探,还是在测试。但余小丫头提醒了我,做人还是不能存在侥幸的……”说着,还是有点不是滋味,“也没想到主办方真的那么狗,竟然只准备了一支队伍用量的碳。” 但是好歹,他们也算是有所得,至少还能做成个三道菜,不至于弄个零蛋收场。 这下,连着二厨也噤了声,只是喘着浓重的粗气,显示出内心的不服。 余简不再分给他一丝视线,走下台察看着黄暖的伤势。摔倒的时候她有意避开了碎片多的地方,只是轻微的划伤,流了点小血,不算大事。 “阿简,你好霸气哦~”黄暖贴在余简的肩窝处,扑棱着如蝶般的羽睫,诉说着心中的崇拜。 余简捏了捏她的鼻子:“平时挺机灵的一个小姑娘,怎么就不知道避开呢?” “那不行,那些可是我们三个辛辛苦苦弄出来的,这都是辛勤劳动的成果!”黄暖信誓旦旦地说道,转瞬又可惜,拉住余简的袖子,“我跟小辫子保护了半天,还是被他打掉了一半,还来不来得及?” 她眼巴巴地看着,说实话,当时也没有太大的心思,只是有一种信念支撑着她,就不能让那个大傻逼过来。 摸了摸她毛茸茸的发丝,余简微笑:“来得及的,但是——你得在下面休息了,手上伤口虽然不大,但不能沾水。”见她跃跃欲试又想说什么,压住她的肩膀,偷偷地凑到她耳边,“你不是想吃浑羊殁忽吗?乖乖听话,等会我给你留一半!” 这下,千言万语汇成了一句:“成交!” 陈心怡要跟着余简一起上台,又被她制止安排陪伴黄暖,看着余简坚定的目光,小辫子心念一闪,忽而笑了笑:“好,等着你大杀四方回来庆祝!” 余简重新到料理台前。 二厨早就被押着带走,徒留江城站在原地发呆。同样神色呆滞的还有海城酒家的三位厨师。 微微一笑,余简清点起受影响的食材,鳗鱼滑溜溜地不知道滚到了哪里,菠菜也被踩得稀烂,鹌鹑蛋左一个右一个。不过好在,重要的材料基本都已经入了锅。 既然谁都觉得她不行,轻看她,那她就让众人看看,什么才叫做大家风范! 重新水缸里捞出鳗鱼,手起刀落,去头放血,剔尾剖成两半。柳叶细刀一手一柄,第一刀从尾步起,拉出血条;第二刀从背部划出,扭动鳗鱼身的同时,刀尖不停地抖动。 仅仅两刀,便是整骨取出,扔到了一边。 这是……淮扬三刀?? 不!这不是淮扬三刀!这是比淮扬刀法更精湛的不知名刀法。 江城瞳孔一缩,视线中满满的不敢置信。这小姑娘怎么也会淮扬刀法?难道她也是淮扬菜的传人?? 古有庖丁解牛,刀法精妙不可知。从古至今,“刀法”二字便是厨师的根本,就“切”一字,就有二十余种不同的方式,更别提什么月牙片、凤眼片、刨花片什么的了。 余简使的这一招,叫做骨牌片。鳗鱼骨和鳝鱼骨一样,呈现交错的三角形状,传统的切,只能取表皮之肉,但骨缝之间的碎肉才是最嫩。用骨牌片出来的鳗鱼骨,连一丝肉渣都不留,干净得如同包浆过后的象牙,骨头尖冷,却又由荧光闪出。 余简拿出精钢大刀,马步站起,手腕翻飞,刀刃从晾干的鳗鱼肉中滑过,瞬间便起了一起糜烂的鱼肉泥—— 萧家馄饨 鳗鱼在余简葱白指尖,慢慢堆积成小山,加入番薯粉,反复揉搓上劲,在案板上反复摔打后,鳗鱼肉与番薯粉完美融合,成为了一团冰清玉洁的面团。 再用圆柱形的面杖滚动擀轧,直到面团变成薄薄的面皮状态,轻轻捏起,面皮厚度不足一毫米,好似蚕丝制成的绢纱。 长安城里颁政坊的萧家小铺,每日朝时未到,就排起了长龙大队,延绵数十米。萧家大郎君的娘子本是官家小姐,因着一碗馄饨跟萧大郎君结了缘,每日里身着红色长裙,素着颜面在铺子里头帮忙。 萧大郎君心疼娘子,隔了一个时辰便要唤上一句:“红樱,累了就歇着,等会让我来。” 萧大娘子爽朗一笑,收走桌子上的碗碟,眼中流光闪烁,面上娇艳如花:“不累。”这样的情景无数次地在萧家小铺循环上演,引得无数未出阁的小娘子艳羡不已,又惹得无数俏郎君捶足惋惜,恨不得把那美丽红樱抱回自己家。 余简很喜欢吃萧家馄饨,掌固隔三差五总会寻人买了送来,两人面对面边吃边聊,倒是一段值得回味的好时光。 后来,这萧家馄饨入了圣人的眼,圣人吃后惊为天人,又得了御赐的牌匾,生意是越发的好起来了。 后《酉阳杂俎》中记载:“萧家馄饨,沥去汤肥,可以沦。”就是说,这煮馄饨的汤去掉油,都可以煮茶喝,可见汤色的清澄。 馄饨皮擀好了,接着便是调馅料。 余简设计的这六道菜,一味辣,一味咸,一味鲜,一味甜,一味清,最后一味是澄。 融合着鲜嫩的口感,却又有清爽之意,这才是萧家馄饨的奥秘。 红虾剔线剥壳,只留下肥嫩的虾尾,加上马蹄、肉沫和葱花,用粗盐巴和米酒调味…… 关山月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微微而笑,又看了看时间,估摸着再有一个小时,阿简应该能完成全部的菜式了。 史家传此刻说不清的情绪,一来他自己是魔都人,见着香园饭店还能再垂死挣扎一下有些欣慰,一来又觉得主办方做得有点过分,如果广陵宴和海城酒楼真的因此而落了下乘,肯定要饱受诟病。 他幽幽地叹了好长一口气,有些不知所措。看着左右两边的柳老和关教授,一个神采奕奕,一个老神在在,了然地注视着发生的一切,好像他俩都清楚,就只有他一个人是个傻x。 “希望广陵宴和海城酒楼还能有竞争的机会。”他自言自语道。 柳程高看了一出大戏,此刻也不免唏嘘,不过他倒不是为着老朋友可惜,只是觉得他们有些……看不透的愚笨。 没想到陈大厨过了一生的峥嵘岁月,到头来,却是经验之谈、随波逐流。众人只看到了主办方的恶意,同情两队的遭遇,却不想,柳程高欣喜的是余家小丫头的反骨。 机敏如狡狐一般的智慧。 和一颗保持着真善美的真心。 倘若她刁钻一些,甚至可以拿走全部的材料,更不说好心的提醒。 倘若她愚笨一些,也可以随波逐流,跟着前辈们一同等待。 但她不。 她发现了问题,随即作出了反应,这是为聪。 她保证了自己,却还为他人留有了余地,这是为善。 柳程高这么多年,头一次对一个小姑娘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又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家庭,才能养出这么一个小姑娘。 “柳老?您怎么看这件事?”史家传干坐着无聊透顶,开始跟柳程高聊起天。 柳程高喝上一口热茶,慢慢回答:“挺好。” “您就放任他们淘汰吗?” 柳程高的笑容逐渐变淡,看向他的目光带着一些深意:“你见过小溪中的叶片吗?” 呃…… 叶片? 这关叶片什么事情? 史家传有些不明所以,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但凡是活着的东西,碰到难题了总会想抗争一下,只有死物,才会随波逐流。现在这个会场,是在魔都,是在华夏,面对面的竞争者都是同一片水土养育的国人。可如果,这是世界美食大会的现场呢?如果也发生了这样或者那样的问题吗?他们……也就负手一直等待着,把命运交到别人的手里吗?”一句比一句的严厉,一句又比一句的刺伤人的心。 但不得不承认,他没有一个字说错。 史家传听得面红耳赤,但也是赞同他的话句的。 悠悠一叹,柳程高又说道:“这或许也不能怪他们。华夏历来以儒家为重,又重中庸之道……”他眼神晦暗,布满沟壑的脸皮松垮下来,回想到了师傅所说的那个年代,又……想到了余齐铭。 果然余家子弟皆是胸怀不凡之心,想到这里,他忽然又舒心地笑了起来。 他觉得,今年的世界美食大赛,华夏必然会交出最满意的答卷。 柳程高的声音原本不大,可好巧不巧,话筒就放在了手边,正对着他说话的方向。声音经过传导器的放大,让整个会场听得一清二楚。 江城……面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 小徒弟偷偷看他的脸色,小心地往旁边站了站。江大厨的神色实在是太难看了,连小徒弟都感觉到了满满的羞耻。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城仿若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朝着余简的方向走过去。 小徒弟瞪大眼睛伸手:“哎——师傅——”指尖划过江城白色的厨师服,徒有指风却未留痕。 江城走到余简面前,站定了脚步。 小姑娘瞬间汗毛立起,带起了戒备的眼神。 江大厨深深地弯下腰,闭上眼,说道:“对不起!” 余简一时间不知所措,愣愣地看向他。 众人一时间也不知所措,愣愣地看向鞠躬的江城。 唯有柳程高,诧异了一秒过后,露出了放心的笑容。 “我为之前所有的事情感到抱歉,二厨所做的混账事我会好好责罚他,您朋友的医药费、营养费我全部承担。”江城直起身子,继续说道,语气比以前真挚了不少。 余简歪着脑袋判断他说的话,“倒也不必,不是什么大伤。” 等确认他确实真心,眼中的戒备撤去,倒也诚恳了起来:“真的不必,要不是医生来得快,可能伤口都要愈合了。”不冷不热地开了句玩笑。 众人哄堂大笑。 黄暖在底下悄悄地伸了伸拳头,小声地说了句:“瞎说,起码要到明天才能愈合!” 见着江城道过歉还不走,余简问:“您还有什么事儿吗?” “我……有个不情之请。”江城咬着嘴唇,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你做完所有的菜,如果还有多余的炭,能不能给我用?” 化局 余简有些玩味地看着他。 高傲得如同公孔雀一般的江大厨如今以这番的低姿态站在她的面前,用着略显卑微又尴尬的语气……请求她? “可以吗?”江城又小心翼翼地抬眼。 唇角微微一翘,余简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声音:“嗯。” 她不是圣母玛利亚,但也知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道理。 但是—— “烘箱下边的那个炭炉二十分钟后就可以匀给你,我只能给你一个。这边的我自己留一个,还有一个……陈大厨,你们要不要?”余简俏皮地朝着海城酒楼的方向眨眨眼。 陈阿春连忙站起来,急迫地回答:“要要要!” 比了个ok的手势,她接着说:“碳块估计还能剩下个一大包,到时候你跟陈大厨那边分一下。” 江城的内心错综复杂,听着小姑娘叨叨叨地说完她的安排,羞愧之意再次浮到面上。 跟着小姑娘说出请求的时候他还抱有私心。大庭广众又是众目睽睽之下,余家小姑娘肯定不会拒绝他,拿到炭炉努力一把,还能做出几个菜,那颜面上定比海城酒楼好上许多。 不说拿上冠军,至少还能夺个第三名吧。 而海城酒楼,心胸宽广的一笑而之,心胸狭隘的必然会对小姑娘产生怨恨。 没想到余简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 这个小姑娘,通透得令人感觉到害怕。 想给她使绊子??余简用着余光扫了江城一眼,心底冷笑。 她可是活了两辈子的人,踩过的盐都比他吃的米多! 就知道这大尾巴狼哪能那么好心,还巴巴地跑过来跟她道歉。呵——原来是在这儿给她下套呢?! 说的什么请求?分明就是道德绑架!她答不答应都有问题。不答应吧,有人指责她不近人情。答应了吧,有人又会说你怎么不帮一下海城酒楼。 一碗水,怎么端都是晃荡晃荡要洒出来。 还不如全部倒了。索性把话都说开了。 反正她已经占尽了先机,乐得做个大好人。 “陈大厨,你们等半小时哈,我这锅子里的汤也快要好了。”她机智地又朝着陈阿春挥了挥手。 陈大厨脸上已经乐出了一朵褶皱的大菊花。山穷水复疑无路,谁能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呢?! 江城往余家食肆那头走的时候他就暗道不妙,哪知只是晚了一步,这不要脸的家伙就想独占所有的炭炉。 好在余小丫头厚道,竟然还想到了他们海城酒楼。 这会儿被小姑娘召唤,陈大厨心里头跟个明镜一样,连忙回答:“哎~好嘞!”想了想,又觉得江城跟个豺狼一般盯着小姑娘,别又恼羞成怒做什么坏事。 “我去余家那边看着,等会把炭炉直接拎回来……”吩咐了一句,人就往前走去。 徒弟叫住他:“您歇着,还是我去吧!” 陈阿春脸色一变,有点气不打一处来,差点指着他鼻头骂:“说你呆,你还真的蠢给我看!人家小姑娘这么帮我们,我作为海城酒楼的领头人,给她亲自道个谢不为过吧?!”说完,用着鼻息哼了一声。 徒弟面色一晒,给小徒弟又使了个眼色。 徒孙紧巴巴地跟在陈阿春身旁,扶住了他的手臂。 陈阿春又念叨着:“徒孙啊,你可别跟你师傅一样笨啊……” 行吧。 你是老大你说了算。 徒弟摸了摸鼻子,开始继续备菜。虽然只有一个炭炉,他也能从上面变出个花来! …… 余简觉得有点好笑。 这赫赫有名的两位大厨跟两尊门神一般站在她面前,好像哼哈二将,互不相让。 方子律迈着小碎步,在两人如豺似虎的目光中,小心地挪到余简身边:“能不能再借我一点碳块?” 这话一出,如豺的那一个冷哼一声,似虎的那一个笑呵一句。 方子律在这双重夹击之下,整个人僵直在原地,跟被点了穴一样,动也不敢动。 余简实在忍不住,背过身偷笑起来。 几秒钟后,她擦着眼角笑出的泪水,拍了拍方子律的背:“那儿有一袋已经拆开的,你去拿吧。可别动封住的那个袋子啊,不然陈大厨和江大厨铁定不让你离开的——” 满满的揶揄让陈、江两位大厨同时脸色讪讪,讷讷地又不知如何回答。 这幅囧样被摄像机尽数拍摄,投影到大屏幕上。 观众评委集体哄然大笑。 热闹的笑声缓和了略显紧张又奇怪的气氛,先是陈阿春,再是江城,在余简饱含笑意的目光中,终于也露出了笑容。 就在这时,计时器“滴滴”地发出声响,火候已到,美味出锅! 陈大厨眼睛一亮,指挥着小徒孙帮忙端出铁锅,拎起炭炉。 江大厨跃跃欲试,看着余简拿出香喷喷的羊羔后,连忙上前。 方子律抱着碳块赶紧远离是非之地。 几人都带着极度舒心又惬意的表情…… 这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之下,终于完美地拉上了帷幕。 “如何?” 评委席上,关山月看着石化了好半天的史家传。 同样看着他的,还有柳程高。 “啧啧……”史家传发出了一声感叹。 “啧啧啧……”紧接着又是一声,“大开眼界、大开眼界啊!”他仰天长叹。 本以为是一场死局。 在了解主办方的寓意后,他都对比赛不抱有太大的希望了。没想到,这余家小姑娘仅凭一己之力,就完美地化解了局面。 史家传不由地认真地打量起这个小姑娘,只见她眉目英秀,目光清澈,白色的厨师服只衬出她气质清逸如月皎皎。虽然还带着一丝少女稚气,却像是清丽的丝绸织画,靓而温软。 就这样一位温润又美丽的年轻姑娘,举手投足为人处事之间,已经带了一些大家的风骨。 再过两年,不知道又能成就怎般的光景。 史家传忽然能体会到刚才柳老的心情,那是一种与荣戚戚焉的感觉。 “老关,你说她家在京城有家店铺?”他突然冒出了一句。 关山月斜着眼:“你要干嘛?” “我去给余小丫头捧场啊——喂!你那是什么表情???” 好样的 高汤已成,馅料也在调味料的混合下弥漫出余韵悠长的香味。 鳗鱼皮子面皮被切成等量的巴掌大小,堆叠在一起,远看就像一座雪山。 包馄饨有六式:荡饨式、离饨式、捏捏式、螺旋式、三角式以及开花式。 余简要用的,便是这开花式。加了鳗鱼肉的皮子比一般的更为轻薄,把馅料放在其中,皮子四周往里褶,做出一个五角花瓣轮廓,先捏出一侧的花瓣花型,再以此类推,玉指翻动间,一朵朵惟妙惟肖的花骨朵就成了。 馄饨先上笼屉蒸个几分钟,等到表面变得微微透明,再下入高汤中,只等着花儿腾出,在水面争相露出笑脸,就可捞出装碗。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众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的聚焦在了余简的身上。 这个小姑娘所绽放的别样魅力,让人根本舍不得移开一丝视线。 六道菜中,还有一道有关花的菜式,名曰藩体间缕宝相肝。宝相花由西域传教入中土,宝相即是佛相,以白莲为底,但却又自成一种富丽华贵之态,被誉为“大唐之花”。 羊羔宰杀的时候,余简特意留下的肝脏,用清水反复泡到现在,表面洁净,有着粉红的色泽。 卤料调配好后,把羊肝放入其中煮制,时间不能长,其间用文、武两火交替变换,等到筷尖插入,感受到微微的阻力,捞出过凉水。 这道菜煮制并不复杂,难的是宝相花的雕刻。 都说一个好的厨子,也是一位好的雕刻师。先把羊肝刨成薄片,再用尖刀划出莲花轮廓,接着便是长针、短针同时共用。 大屏幕上,余简微垂着头,眼神专注,手肘稳固,大家只间手指间的细微抖动,一枚富丽堂皇的宝相花图案便跃入眼帘。 羊肝宝相一层,萝卜宝相一层,堆叠七层后,淋上浓稠的卤汁,以白紫色丝花封顶。 众人只觉得,这道菜,已然超越了菜品本身,竟隐隐透出一股子……佛相。 浑羊殁忽在烘箱中用着余温又温养了片刻,此时已到了破肚取鹅的时候。 余简麻利地拉出长杆,一手拖羊,一手执刀,从羊脖颈处轻轻划开。 细密的香气随着缝隙的扩大不断地涌出。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味道……众人不停地吸气,只觉得空气中的香味古朴而悠长,是一种前所未闻的气味。 老而弥新。 “也不知道余家丫头给羊肉上了什么秘方,这股子味道我穷其一生也不曾闻过。真想尝尝羊肉是啥味道……”史家传扭动着臀部,好像凳子上有根针扎着他一般。 其实不是。 太馋了。 中午吃的是主办方提供的盒饭,清汤寡水让他食而无味,加之晚上又有大餐,更是扒拉了两口就草草结束。 随着时间的推进,香味越盛,他就越饿。只能拼命灌茶水,五分钟前是他下午上的第八趟卫生间。 连柳老都悄悄问他,是不是人到中年身不由己。 他能承认是因为他自己嘴馋吗? 只能苦笑着认!了! …… 指针在六点还剩下一刻钟的时候,余简按下了结束铃。分出去两个炭炉后她的动作缓慢了许多,但基本跟她预算中的达成时间相差无几。 不知何时,原本冷清的幕后又聚集了满满的工作人员,大家翘首以盼。铃声一响,哗啦哗啦地蜂拥而上,争相要推那个只要一人便可以完成拉的动的小推车。 这帮子戏精! 不远处的江城、陈阿春和方大厨同时冷哼了一声,又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火源问题让他们不得不退而求次,把复杂又耗时的菜式撤换成快手菜。当然,这些在普通眼里依然算得上是上乘美味,可是到了比赛中,便是不值一提了。 “咦?”关山月看着面前的六个大小迥异的小碟子,察觉出了端倪。 隔壁的史教授哪里还管那么多,饥肠辘辘的肚子被一口馄饨汤彻底抚平,咬一口馄饨圆滚滚的肥肚,微微咀嚼,虾子的甘甜,肉沫的温香,还有鳗鱼皮胶糯的口感,风味如风暴酝酿,令口舌的欢愉在瞬间飙升。 提起筷子,转到关注了很久的宝相羊肝上,羊肝和着萝卜一同夹起,又携手放入口中,肉质和蔬菜完美结合,一种丰腴和硬朗相济,肥柔与爽脆交割的味道倾涌而入,一时的回味,换来绵延不绝长久的念想。 柳程高口味重,他本是川省人,虽然年事已高,但骨子里对于辣菜的热爱是常人不能理解的。 浑羊殁忽去掉了包裹的羊羔,留下了冒着油气的鹅肉。余简已经把大鹅分好,果然如她所说的,给黄暖留了整整半只。 鹅肉没有经过明火,却又经历了超高的温度,肉质柔韧,水气混合着酱汁的香气,交融出弹糯的独特口感。 还有这种辣味,初时只觉得鲜香四溢,可等鹅肉经过牙齿的碾磨,一股热意勃然而出。 辣! 辣得这个铮铮老人眼泪差点流出来,却又不自觉地又吃了第二口,第三口。等他回过神来,盘子中连着米粒吃得干干净净,而身上,竟然久违地出了一身大汗,身体的杂质随着毛孔流出,竟然他舒爽得想要仰天长啸。 再看奶白莹润的凤凰胎,鱼白晶莹剔透,经过高温炖煮依然保持着气鼓鼓的态势,显示出身边鸡卵的袖珍和小巧。说实话,这道菜光看这色、样,就让人通体舒畅,就像青葱绿树中忽然看到的那抹亮着光的雪山顶。 但等真正入口了,就知道这看似简单的菜式中,用的是多么古老的艺法,又是风韵几何。 鸡卵有着盐渍后的硬实口感,又在汤汁中逐渐熟化,只一口,便是无限度的鲜在周体循环,这种酣畅开怀,柳程高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感受过几回。 关山月的惊奇,不是在于菜式本身,是在于余简的智慧。 这六道菜,在史家传看来,只是烧尾宴的复刻,但在他眼里,足以凸显出小姑娘的智谋。 辣、鲜、咸、甜、清,兼顾了在场所有人的口味。不会像海城酒楼只是做鲜菜,不是像香园饭店只是做甜菜,这是一种口味的融合。 不正愈合着华夏大地,广纳百川,却又腾博一心吗? 关山月心中涌出一种由衷的自豪,他真没看错,这个姑娘…… 果然是好样的! 双冠军 原本笃定了自己获胜的南系大师傅们没想到临了竟然败在一张烧饼上。 等主持人宣布了结果,暗淡地摇着头。张国华尤其觉得不是滋味,这夜市的点子是他想的。南方喜甜,即便是咸口的糕点,个中也不免要带些甜味,与咸口出身的北派之比,本就落了下风。 原本以为夜市这个点子,小食众多,口味繁杂,又能打亲情牌,这般另辟蹊径之举肯定能博人眼球,没想到这北系的师傅们也学坏了,竟然也搞了个巨型烧饼出来。 惋叹之余不免又觉得……有些好笑…… 比着比着,怎么都有点不对劲了?他笑道。 被他这么一提醒,李超也琢磨过味来了,噗嗤笑了一声: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别人家的比赛都是做些绚烂的作品,咱们倒好,小馄饨、烧卖、青团……还有大烧饼! 几人被他的语气逗得哈哈大笑,连带着顶上的摄像机滑过都顿了顿,扭头又滑回来,记录起这输了比赛还笑得开心的诡异场景。 后来这事儿不知道谁透露给了北派的师傅们,众人一想,对哦!怎么比着比着,就偏了呢? 于是,接下来的比赛,大师傅们都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势在要为自己挽回一点儿颜面。 晋派大师傅率先淘汰,接着是宁派、滇派,再后来白屿和其余三位大师傅也离开了舞台,留下来的只有广陵的李超、苏派的张国华、京派的张华和津派的王师傅。 没错! 原本说的只留三支队伍进入决赛的主办方,又临场变卦了。 王师傅蹲在后台的角落里,愁眉苦脸给妻子打电话:哎哟,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又进决赛了…… 视频里的妻子给了他一个鄙视的眼神,这话就是赤裸裸的凡尔赛,谁还看不出他眼底的欣喜不是? 无意中从旁边经过的晋派大师傅嘿嘿一阵冷笑,停在原地等他挂完电话,幽幽地说了一句:要不你把决赛的名额让给我? 王师傅一听,吓得头都没敢回,抱着电话就跑了,老远飘来了一句:你有本事自己夺名额去…… 气得晋派大师傅一口银牙差点咬碎了。 …… 决赛的主题只有两个字:朴实。 白案其实要比红案出现得早。我们现在狭义地把白案的工作理解成做糕点,其实最初,白案做得更多的是面条、面饼一类的主食。柳程高说道,余光扫视着因为他的话而正襟危坐的观众们,又说,这道题目,是想让大家知道,撇除掉美丽的外观,食物最重要的责任,是要填饱肚子,是要好吃。如果只追求好看、好玩,而忽略了食物的味道,这也不能称之为一个好的厨师…… 他的话如同冻雨一般,一滴一滴不断击打在所有的心间,声音不大,但却振聋发聩。 不管是平淡还是非凡,所有的路程,都有一个微不足道的开端。就如同这台上料理台中,不同的砧板刀案、锅炉盘盏,最初的时候,都不过只有一柄刀、一口锅而已。 李超师傅要做的,是广陵人吃得最多最平凡也最普通的千层油糕。两公斤的面粉,加上一公斤的糖,和面揉搓,使得面团充分发酵,松软又不易成型。用手掌的力量把面团压成长条形,再堆满糖渍过后的猪板油丁,一层叠过一层,糖和油被层层包裹,密实封存。 再上大蒸笼蒸制,高温下,糖和猪充分溶解快速渗透,在其中不断膨胀。 江南人对于粉糯糯的糕,总是没有抵抗力的。张国华做的也是江南人最爱的赤豆猪油糕,糕体酥软,被做成四寸的圆形,用刀切开后,里面是粒粒晶莹、口口留香的猪油丁,又香又糯,每一口都是香气四溢,惬意顿生心尖。 王师傅正在调着山楂馅,这是津市绿豆糕的特色,两层糯唧唧的豆粉中间加上酸甜合口的山楂泥,口感细腻紧密,入口即化,绵软清香,一口一个,老人小孩都爱吃。 明清定都京城,让这座城市除了深厚的文化底蕴之外,还隐藏了许多古老又质朴的吃食。张华接受的是清宫的传承,点心多也以白酥皮为主。 饽饽是满人对面食的统称,至今还在袭用。清宫没落后,京城却还留有吃饽饽的传统。没有花里胡哨的外外贸,功夫都下在了味道和口感上。 面团是前几日留下来的老种,古时候没有富强粉、酵母这种东西,发酵就是用前一日留下的面团。开酥也要手工开,这样才能保证食客吃到嘴里是最佳的口感。 孙尼额芬白糕是民间最普通的吃食,却因为富察皇后的喜爱名震京城。张华在面团中加入牛乳,重复着揉搓的动作,面饼不断地挤压出空气,将***味完美地蕴入其中。 这白白胖胖的小面团就是孙尼额芬白糕?史家传看着张华手中着实太过普通的糕点,问道。 柳程高:现在还能用老种发面的,也只有张华他们师徒一脉了。你可别小瞧了,这娘娘都爱吃的糕点,可不是等闲之辈。 史家传撇嘴,心底不屑,不过就是个糕点,能有多好吃? 打脸来得又是尤其迅速。 这白糕咬下第一口,酥的感觉瞬间迷茫口腔,但随即,这种酥脆感就变得软糯鲜甜,特别细腻的油润感乍起,味道清甜,奶香馥郁,上头作为点缀的青红丝稍微带着甜,但又一点不齁腻。 这种奇妙的滋味,让人惊艳得张不开嘴,哪怕被白糕吸走口腔内所有的水分,都不舍得放开…… 这时候再抿一口微苦的热茶,让奶味和茶味完美融合,又是另一种极致体验。 关山月在观察其貌不扬的千层油糕,油糕冒着热气,呈现半透明的芙蓉色,据说最好的千层油糕,千层的数量可达到惊人的六十四层。在关山月看来,这李超师傅做的,有过之而无不及。油糕带着微微的蓬松感,散发着似隐若现的甜香。 等吃到口中,就觉得绵软甜润,刚才那整整一公斤的糖粉竟然已经消散于无形,只让人觉得温婉细腻,一如江南女子的婉约…… 而另外两位大厨的赤豆猪油糕和绿豆糕,虽然也很美味,但确实逊色不少。两位大厨心态很好,呵呵一笑,挥了挥手安然退场。 接下来等着的,就是冠军的决定性投票。 这可把评委们难得头都大了,搔头摸耳好一阵,弱弱地招来了主持人,把手中的结果一把塞到他怀中,闭目养神去了。 主持人掀了掀信封,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双冠军?? 这一宣布,又得全场震惊了吧!!! 示好 头顶光束射到他的身上,他脸上无以言喻的惊愕也被随之放大在大屏幕上。 众人心中隐隐闪现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呃……我们这一届的美食大赛,真的与往年有太大不同,红案冠军被一位年仅二十岁的小姑娘拿下,而白案则……有两位冠军!主持人扭曲着表情装怪。 会场一片安静。 几分钟后,这种安静仍然未消散,众人保持着不理解的模样紧紧盯着他。 主持人的内心慌得一批。这结果又不是他定的,大家都把他看得发毛了。怎么办?怎么办? 慌乱之际,视线瞟到专家评委席上,连忙唤住了正想偷偷溜走的史家传:史老师?您是想上台跟大家解释一下这个结果吗? 史家传浑身一个激灵,刚想加快脚步,光束就把他层层圈住。他踏出的脚停在原处,僵直的上半身缓慢翻转,果然在大屏幕上看见了自己尴尬的身影。 在关山月同情的目光下,他扶额闭了闭眼,再睁开,已然恢复如初。面容上浮现得体又自然的笑容,他缓缓地说道:本来想给大家一个惊喜,没想到你提前说出来了。 只是那炯炯的目光,盯得主持人心底一寒。 主持人立马谄媚地迎上前:我的错我的错,只是史老师,专家评审和大众评审究竟是为何才做出两位选手平局这样的决断呢?对不住了老师,只有把你拖下水,我才能脱身啊! 史家传并未接话,只是隐晦地看了一眼柳程高,后者微笑颔首,他这才稍微有了一些底气,娓娓道来:其因有三。第一,当然是两位大师傅所做的吃食确实都非常好吃,千层糕松软不腻,在制作过程中便能看出师傅的功底;白糕奶香浓郁,用的又是现代基本已经失传的古法制作。其二,两位的题点得都很好。千层糕在江南随处可见,大到国宴餐馆,小到街头小巷,总能看见它的身影;白糕从清朝以来,就是一样老少皆宜的糕点吃食。其三嘛,就是我们的私心了。 他的眼神变得悠远,语气也逐渐沉重起来:明年的美食大赛,我们需要一支团结向上,又有绝对实力的队伍。李师傅的领导能力,张师傅的精湛技艺,缺一不可…… 原来如此。 众人心中疑虑顿解,吁了一口气。 等等—— 余简这时却抓住了史家传话语中的问题:一支……队伍? 也就意味着,最后一同去参赛的,不仅仅是比赛的冠军,还会有……其他人? 余简心中顿时萌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随即转向身边静坐着的方子律,果然,这个家伙似乎也想到了什么,看向她的目光……闪亮得都快射出激光来了。 这份疑虑在关山月出现的时候,得到了最终的解答。 正如余简所料,华夏将派出十人的队伍参加世界美食大赛,大赛中规定了参赛人数,便意味着这中间肯定有大数量菜式的比赛。 阿简,作为冠军,你有选择队友的决定权。关山月说道。 原本他并没有抱希望余简能夺得冠军,但也知道,即便没有这个头衔她应该也有机会去参加国际赛事。没想到小姑娘争气,一言不发就闷声拿了第一名。 可接下来的选人环节才是最难的一项工作啊,关山月不由地为她担忧起来。 余简的心也沉了下来,这确实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人际关系一词才是最为复杂又难解的。 就好像广陵宴的两位大厨,合作多年却还是心存间隙。这种间隙在普通看来无伤大雅,但到了关键时刻,便会成为最利的一把刃,将原本就不算密合的关系赤裸裸地一分为二。 她得好好想想,这队友,该怎么 选,该选择谁。 …… 余简的房间这两天有点热闹。 因为比赛的因故,她和黄暖三人早就搬到了比赛包场的酒店里。 这已经是她今天迎接的第三波客人了,瞅瞅墙上的钟,这可才早上八点! 门刚拉开,方子律拎着食盒提到她眼前,嬉皮笑脸地说道:香园独家出品的小笼馒头,早上来一笼包准让你一天都充满了鸡血! 余简拂开遮住了脸的硕大塑料盒,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无事献殷勤,非女干即盗。 啧啧啧……你这小姑娘,怎么能把我想这么坏呢!第一次吃饭,我就给你打折了,那会儿咱俩还不认识呢!何况这么多天的比赛,咱们是不是还建立起了革命情谊呢!方子律喋喋不休跟个祥林嫂一样在她后头碎碎念。 余简都快被他这般无耻的话语气笑了,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抬脸看着他,冷着声音问:说吧,干嘛来了? 方子律噤声,摸了摸鼻子,露出讨好一笑,开了包装盒,又把拆好的筷子递到她手里,我就是带小笼馒头给你尝尝…… 呵呵……余简一声冷笑,筷尖点了点盒子,发出清脆的敲击声,这已经是我今天吃到的第三顿早餐了,距离上一顿,刚刚过了十分钟…… 头一个来的是广陵宴的江城,带着自己亲手做的阳春面,定定心心地在她这儿吃了一个热乎,也不多话,就拿着诚挚又自信的目光看着她。 第二个来的是海城酒楼的陈阿春,身后跟着不多话的徒弟,带了整整六个硕大的不锈钢饭盒,从生滚鱼片粥到香酥叉烧包,那是一个丰富多彩。他也不说话,就露出慈爱的目光看着她吃,旁边的徒弟大叔看见她碗里空了就用公筷给她添满,撑得她差点吐出来。 第三个就是方子律,这家伙竟然还想让她再吃一顿早餐! 早知道我昨晚上就应该过来找你吃宵夜! 听听! 这还是人话吗?? 参赛的人选我还没考虑好,你们现在来找我也没用。横竖还有大半年的时间,咱们有的是商量和探讨的机会。余简不含糊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方子律认真地看了她一眼,确认她说的是真话:这样啊,那行吧。跟你们比起来我确实还有那么一丁丁的不足,他捏着指尖挤出一小块肉丁的大小,但我大伯很厉害,这次比赛没能让他发挥出最好的实力,他应该在更大的舞台上绽放异彩。 他并不是为了自己。虽然大伯嘴上不说,但没人的时候总是在叹气,香园并不会因为他没有拿冠军、没有参加世界大赛而轻视他,但他自己有心中过不去的那道坎。 或许,这就是大厨的骄傲吧。 不过,你确定你不尝一尝我们的小笼馒头?每天可是限量供应的哦…… 方子律指着又重新被合上盖好的餐食盒,问。 最近挺忙的,又在准备新书的大纲和存稿,所以更新量会有一点点少。 其中还有一点小bug,希望大家多多海涵! 双冠军 原本笃定了自己获胜的南系大师傅们没想到临了竟然败在一张烧饼上。 等主持人宣布了结果,暗淡地摇着头。张国华尤其觉得不是滋味,这夜市的点子是他想的。南方喜甜,即便是咸口的糕点,个中也不免要带些甜味,与咸口出身的北派之比,本就落了下风。 原本以为夜市这个点子,小食众多,口味繁杂,又能打亲情牌,这般另辟蹊径之举肯定能博人眼球,没想到这北系的师傅们也学坏了,竟然也搞了个巨型烧饼出来。 惋叹之余不免又觉得……有些好笑…… 比着比着,怎么都有点不对劲了?他笑道。 被他这么一提醒,李超也琢磨过味来了,噗嗤笑了一声: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别人家的比赛都是做些绚烂的作品,咱们倒好,小馄饨、烧卖、青团……还有大烧饼! 几人被他的语气逗得哈哈大笑,连带着顶上的摄像机滑过都顿了顿,扭头又滑回来,记录起这输了比赛还笑得开心的诡异场景。 后来这事儿不知道谁透露给了北派的师傅们,众人一想,对哦!怎么比着比着,就偏了呢? 于是,接下来的比赛,大师傅们都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势在要为自己挽回一点儿颜面。 晋派大师傅率先淘汰,接着是宁派、滇派,再后来白屿和其余三位大师傅也离开了舞台,留下来的只有广陵的李超、苏派的张国华、京派的张华和津派的王师傅。 没错! 原本说的只留三支队伍进入决赛的主办方,又临场变卦了。 王师傅蹲在后台的角落里,愁眉苦脸给妻子打电话:哎哟,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又进决赛了…… 视频里的妻子给了他一个鄙视的眼神,这话就是赤裸裸的凡尔赛,谁还看不出他眼底的欣喜不是? 无意中从旁边经过的晋派大师傅嘿嘿一阵冷笑,停在原地等他挂完电话,幽幽地说了一句:要不你把决赛的名额让给我? 王师傅一听,吓得头都没敢回,抱着电话就跑了,老远飘来了一句:你有本事自己夺名额去…… 气得晋派大师傅一口银牙差点咬碎了。 …… 决赛的主题只有两个字:朴实。 白案其实要比红案出现得早。我们现在狭义地把白案的工作理解成做糕点,其实最初,白案做得更多的是面条、面饼一类的主食。柳程高说道,余光扫视着因为他的话而正襟危坐的观众们,又说,这道题目,是想让大家知道,撇除掉美丽的外观,食物最重要的责任,是要填饱肚子,是要好吃。如果只追求好看、好玩,而忽略了食物的味道,这也不能称之为一个好的厨师…… 他的话如同冻雨一般,一滴一滴不断击打在所有的心间,声音不大,但却振聋发聩。 不管是平淡还是非凡,所有的路程,都有一个微不足道的开端。就如同这台上料理台中,不同的砧板刀案、锅炉盘盏,最初的时候,都不过只有一柄刀、一口锅而已。 李超师傅要做的,是广陵人吃得最多最平凡也最普通的千层油糕。两公斤的面粉,加上一公斤的糖,和面揉搓,使得面团充分发酵,松软又不易成型。用手掌的力量把面团压成长条形,再堆满糖渍过后的猪板油丁,一层叠过一层,糖和油被层层包裹,密实封存。 再上大蒸笼蒸制,高温下,糖和猪充分溶解快速渗透,在其中不断膨胀。 江南人对于粉糯糯的糕,总是没有抵抗力的。张国华做的也是江南人最爱的赤豆猪油糕,糕体酥软,被做成四寸的圆形,用刀切开后,里面是粒粒晶莹、口口留香的猪油丁,又香又糯,每一口都是香气四溢,惬意顿生心尖。 王师傅正在调着山楂馅,这是津市绿豆糕的特色,两层糯唧唧的豆粉中间加上酸甜合口的山楂泥,口感细腻紧密,入口即化,绵软清香,一口一个,老人小孩都爱吃。 明清定都京城,让这座城市除了深厚的文化底蕴之外,还隐藏了许多古老又质朴的吃食。张华接受的是清宫的传承,点心多也以白酥皮为主。 饽饽是满人对面食的统称,至今还在袭用。清宫没落后,京城却还留有吃饽饽的传统。没有花里胡哨的外外贸,功夫都下在了味道和口感上。 面团是前几日留下来的老种,古时候没有富强粉、酵母这种东西,发酵就是用前一日留下的面团。开酥也要手工开,这样才能保证食客吃到嘴里是最佳的口感。 孙尼额芬白糕是民间最普通的吃食,却因为富察皇后的喜爱名震京城。张华在面团中加入牛乳,重复着揉搓的动作,面饼不断地挤压出空气,将***味完美地蕴入其中。 这白白胖胖的小面团就是孙尼额芬白糕?史家传看着张华手中着实太过普通的糕点,问道。 柳程高:现在还能用老种发面的,也只有张华他们师徒一脉了。你可别小瞧了,这娘娘都爱吃的糕点,可不是等闲之辈。 史家传撇嘴,心底不屑,不过就是个糕点,能有多好吃? 打脸来得又是尤其迅速。 这白糕咬下第一口,酥的感觉瞬间迷茫口腔,但随即,这种酥脆感就变得软糯鲜甜,特别细腻的油润感乍起,味道清甜,奶香馥郁,上头作为点缀的青红丝稍微带着甜,但又一点不齁腻。 这种奇妙的滋味,让人惊艳得张不开嘴,哪怕被白糕吸走口腔内所有的水分,都不舍得放开…… 这时候再抿一口微苦的热茶,让奶味和茶味完美融合,又是另一种极致体验。 关山月在观察其貌不扬的千层油糕,油糕冒着热气,呈现半透明的芙蓉色,据说最好的千层油糕,千层的数量可达到惊人的六十四层。在关山月看来,这李超师傅做的,有过之而无不及。油糕带着微微的蓬松感,散发着似隐若现的甜香。 等吃到口中,就觉得绵软甜润,刚才那整整一公斤的糖粉竟然已经消散于无形,只让人觉得温婉细腻,一如江南女子的婉约…… 而另外两位大厨的赤豆猪油糕和绿豆糕,虽然也很美味,但确实逊色不少。两位大厨心态很好,呵呵一笑,挥了挥手安然退场。 接下来等着的,就是冠军的决定性投票。 这可把评委们难得头都大了,搔头摸耳好一阵,弱弱地招来了主持人,把手中的结果一把塞到他怀中,闭目养神去了。 主持人掀了掀信封,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双冠军?? 这一宣布,又得全场震惊了吧!!! 一马平川 唐渊早就在人群里精准地找到了心中念念不忘的小姑娘。 大约是参加晚宴的缘故,稍微打扮了一番,长发优雅地挽成小发髻松松地垂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角和边缘绒绒的毛发。还是穿着她喜欢的古典样式白衫长裤,在胸襟搭扣处别了一只粉紫蝴蝶样式的水钻胸针,颇有一些俏皮之意。 她低头的姿势轻轻,颈项下倾处优美的弧度,犹如亭亭纤纤岸边柳,又似春日韶光叶间雪。小姑娘并非倾城之姿,但就是自成一股独特的韵味,有种让他移不开眼睛的独特魅力。 而此刻,余简也终于发现了站在台上眉目含笑的唐渊,唇角轻轻一抿,扭头就挽起黄暖的手臂,溜走了。 哎……阿简,那不是唐大……黄暖被她强力拖着前行,不死心地指着台上的男人说道,又被一只温润干燥的手掌捂住了嘴。 余简脸上带着不自然的粉色,恶狠狠地说:别说话,跟我走! 她这是恼了。 突然失踪。 又莫名其妙地出现。 也不知会一句。 要知道,就在昨天晚上,两人还煲了近一个小时的电话粥,电话那头分明还能隐约听见旁人用着听不懂的外国语言说话。没曾想这男人,竟然悄摸摸地出现在了庆功宴的现场,还是作为赞助方。 难怪白案的比赛肉眼可见地各种设备都完善了起来,决赛的现场更是搞出了烟火秀。 卫生间里,余简坐在马桶盖上,托着腮发呆。这些时日以来,对唐渊的担忧、家人分离、比赛的艰辛,种种的一切汇聚一团,让她鼻尖一涩,委屈涌上心头。 唐大厨回来了?怎么没听你说啊?门外,黄暖还喋喋不休地问着。 又听陈心怡拉住她,努了努小隔间里,无声地摇了摇头。 黄暖顿时心领神会,暗搓搓地笑了两声,清了清嗓子,大声地叫道:哎!唐大厨,这里是女厕所,你怎么能进来?! 门呼啦被拉开,扫视了一番又被砰地关上。两人呆若木鸡地看着她大开大合地动作,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又吃了闭门羹。但所幸,刚才短暂一瞥,余简似乎并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陈心怡拉着黄暖悄然走了出去:估计她也不知道唐大厨回来,气着呢。让她一个人待会吧,阿简不是冲动的人。 也对!我刚看见帝王蟹了,咱们赶紧走,晚了可就吃不上了。 …… 黑暗的角落里,有人静静地看着两个女孩离开的背影,指尖的烟已然快燃烧殆尽,他却不自知。 末了,拧灭猩红烟头,整理靠在墙壁上揉出折褶的西装,轻轻地敲了敲门。 余简把冷水扑向脸颊,缓解内心生出的躁意,这种情况很少见,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在乍然再见唐渊的时候,心跳都加快了不少。 阿简。低沉的声音如云似雾,又咚咚地敲击在她的心房。 她神色一慌,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门外又传来声音:你在里面很久了。 哦哦——我就出来……她用纸巾慌忙擦掉脸上的水珠,微微甩了甩头,又对着镜子理了理散落的发丝,这才走向门边。 指尖触及门把手,又忽然定住。沉默片刻,突然发问:你怎么回来了? 门外一声叹息过后,又是轻笑出声:有个商务约要在魔都签订。 哦…… 余简有些失望。 也想来看看你。唐渊又说。 作为未来的继承人,这种微不足道的商务约根本不用他亲自经手,况且这种时候贸然来魔都, 本就担着未知的风险。苏霁那边虽然一切正常,韩遇白还在魔都,一切还需小心为上。 只是每日只能在电话里听着小姑娘的软言软语,唐渊到底还是有些不甘心。 门被拉开,余简低垂着脑袋,静然站立。唐渊一声微叹,把小姑娘搂进怀里,紧紧抱住。鼻间是她发间清润香气,如桃花绽放,沁人心弦。 余简有一瞬间的僵硬,她并不适应这般热情的作态,稍稍地扭了扭身子,把他推开了些,语气有些不自然:放……放开…… 唐渊也明白自己的唐突,放开手臂,转而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打趣道:这可是国外最普通的见面礼仪,哦,还差了一样……说着,就要贴吻她的脸颊。 余简羞得一个箭步移开,离得他远远的才停下来,说话间都带了些恼羞成怒:你这个崇洋***的人,少拿国外的东西来忽悠人!分明是想吃我豆腐! 你有什么豆腐吸引我啊?唐渊上上下下打量着她,啧啧两声,又做了个一马平川的手势。 你——余简七窍生烟,这家伙,果然狗改不了吃屎,一张嘴叨吧叨吧吐不出什么好词语。狠狠瞪了他一眼,余简扭头跑了,话不投机半句多,让他一个人在国外孤独终老吧! 唐渊看着小姑娘连翘起的发丝都在控诉着他,只能拍了拍自己的嘴,赶忙追了过去。 后头硕大的绿植墙边,黄暖探出头,表情里是各种一言难尽:啧啧啧,一段时间不见,唐大厨这毒舌的本领,比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陈心怡冷笑:得罪了阿简,有他好果子吃的。 一整个晚上,众人惊恐地发现,他们的金主爸爸竟然跟在一个小姑娘身后,仿佛一条忠犬一般谄媚地端茶递水。关键是,这小姑娘对谁都和和气气一张笑脸,唯独冷脸相对金主爸爸。 唉!走出会场,冷风拂过,一丝清凉之意袭来,唐渊叹着气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在国外的这段时间,他原本都快戒掉的烟瘾又重了起来。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一早又要飞回里斯尔。时局不稳,他若不在,大本营必然蠢蠢欲动。烦躁地点着烟头,他摸索了半天,也没找到打火机,就在他放弃之际,一簇火苗伸到了他的面前。 扭头,关山月阴霾着神情,阴恻恻地问道:你就是唐渊? 前一章地内容有更新,可以连续看啦~因为章节名好像不能改,大家多多包涵~ 我不会让他陷入危险之境 唐渊咬着烟尾的动作定了定,眼睛细细眯起。关山月这个名字如雷贯耳,余家食肆陷入舆论风波的时候他也挺身而出,但唐渊从未与他碰过面,只从杨建新的嘴里听说,有个一门心思想让余简做关门弟子的老头。 应该就是他了。 我是,关教授您好。唐渊沉稳应声,随意地捏住烟身掷到旁边的垃圾桶,从容地伸出手。 关山月冷哼一句,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看着他的眼神越发不善。 唐渊不解:我们应该是第一次见面,我有得罪您的地方吗? 你给我离阿简远一些……旁别不觉得,可关山月阅人无数,也从褚良伟口中得知了唐渊的身份。这样一个享拥着亿万资产的国外富豪级别的人物,怎么会突然有兴趣赞助这小小的美食大赛? 不说他背景如何,光是兰亭轩老板这一身份,就不得不让他提高警惕。 从唐渊跟着余简开始,他的目光就未离开过两人身侧,细看之下,更觉心惊。这个男人,年岁不大,可为人处世、谈话言语都是滴水不漏。 关教授,这是我跟余简之间的事。老头子来者不善,没想到竟然是为了余简,这是把自己当成长辈,来把关来了。唐渊心里觉得好笑,但面上不动声色,只是提醒他,感情是两个人的事。 老头子被他不冷不热地呛声,早就不悦,气鼓鼓地瞪着他,说道:我看阿简根本不待见你,一晚上都没跟你说几个字。你这样的人我可见的多了……言下之意,是把唐渊当成了随意追求女人的纨绔子弟。 唐渊更觉得想笑,手握拳头掩饰住扬起的唇角,轻咳了两声,这才回答:我……出言不逊,阿简在跟我闹脾气。想到刚才脱口而出的形容词,唐渊脸色讪讪,确实有些大意。 林风徐从内场一路往外找人,他就闪了一会神,老师竟然不见了!!这可把林风徐急得够呛,一路问了好些人,都说没见着他,只能跌跌撞撞地自己找人。 正当在大厅里气喘吁吁之际,角落里的熟悉的大嗓门引得他动了动耳朵:你活该! 这富有磁性又独特的声音不是关山月还有谁? 他来不及细想,即刻寻声而去,扬起手就喊到:老师,我可找着你了!褚老让你上台讲话呢—— 一抬头,对上两双四目。一个含笑,一个森然。 他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结结巴巴地解释:我、我、我,我没看见您跟人说话,这就走,这就走。老头子那要吃人了,肯定是对面那个男人惹怒了他,得快跑,不然就要殃及池鱼了。 走了两步,蓦然停下。不对啊,那男人不是兰亭轩的唐大厨吗?他怎么在这儿? 又往回挪了两步,蹲下身子佯装系鞋带,准备听墙角。 关山月:我不管你抱着什么样的目的,如果你再让阿简陷入危险境地,我不会饶了你。小林子说,阿简手上的那道疤就是为了给你挡刀才留下的。你堂堂七尺男儿,还要女人为你挡刀,羞不羞耻!老头子一张嘴也不饶人,尽拣刀子往人心里戳,还有那个什么韩什么白的,别以为我不知道,是冲着你来的吧?结果又是老余家替你挡了灾! 这些事余简从未跟旁人提起,哪怕是最亲密的闺蜜二人。在她眼里,这些种种都是成长需要的磨练,让她意志更为坚定,也不再受外界的影响。她不说,但关山月心疼!老头子是真心实意地把她当成孙女一般疼爱,所以动用了不少关系,理清了中间的细枝末节。 对唐渊,也就更是心存怒意。 关教授。唐渊叫住他。 干什么?!说话被打断,老头子凶巴巴地吼了一句。 唐渊脸色柔和不少,眼中带着真意,关山月的此番之举戳动了他的心,他缓缓说道:曾经我不明白自己的心意,总带着试探和犹豫不决。所以,才让阿简遭受了那些。现在,我明白自己应该做什么,阿简我会保护好,无论以后发生什么,我都不会让她再受一丝伤害。 这是承诺,也是责任。 关山月语塞,愣愣地瞪了他好一会,这才啜喏着嘴唇,老半天挤出几个字:希望你说到做到! 说完,拂袖离去,走了两步又扭头:阿简在小包厢。 这算是给他指明了一条康庄大道。 …… 林风徐看着唐渊拉住服务员,问了几句,又匆匆往内走,悄悄地凑到关山月耳边问:老师,您为什么还让他去找阿简啊?你不是不待见他吗?虽然墙角他只偷听了一小会,但老师话里话外的那种嫌弃劲儿可掩饰不了,跟嫌弃他们师兄弟一模一样。 关山月瞟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问:你听到了? 林风徐豁然捂住嘴,摇头。 关山月冷笑:出息了啊,会偷听了。这是一句肯定句。 林风徐继续摇头,不不不。 阿简嘴上不说,自从他出现,眼底的光是藏不住的。我嘛,就是去把把关,要是真做了棒打鸳鸯的事情,阿简不得恨我一辈子?关山月见怪不怪地说道。 林风徐愕然:那您刚才还凶神恶煞……又捂住嘴,真特喵想抽自己了,公然说他老师的坏话。 关山月呵呵一笑:狠话总要放一放的。不然人家还以为余家没人护着呢!说了一句,反应过来,一巴掌带着呼呼的风声就抽到林风徐的脑瓜子上,谁凶神恶煞?我分明特别的和蔼可亲! 是是是!林风徐摸着隐隐作痛的脑壳欲哭无泪。 关山月此刻那是跟喝了琼浆玉露一般通体舒畅,他无非就是想试探一下唐渊。这小子虽然话不多,但面对他的责难并未有失礼之举,可见家教涵养优秀。今日一见,他有追求阿简的资格。 但是能不能走到最后,真的得了阿简的芳心,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小风,你们师兄弟几个还有几个单身狗来着?关山月拉住想要溜之大吉的林风徐。 反射性地,林风徐双手交叉捂住自己地身躯,失声叫道:您想干嘛?? 低温慢煮(一) 余简揉着不小心崴到的脚踝,小声地抽气,脚踝胀得跟馒头一般高,轻轻地按压就一阵钻心地疼痛。 也怪不得别人,要不是她自己心不在焉,也不会被端着酒瓶酒杯地服务员撞到,为了避让慌乱之中又随便拉住了当作装饰物地窗帘,没有支撑点又霍然倒地,这才不小心扭伤了脚。 小包间的门被推开,发出轻微的吱嘎声响,又缓慢关上。 她头也没抬,语气焦急:阿暖,找到冰敷袋了吗? 来人不说话,只是蹲到她脚边,一双大掌默默地握住她发烫地脚踝,掌心带着丝丝凉意。墨色眼眸中眼色清峻,唇角抿成一条线,从余简地角度,能看到他清晰的下颚线和不断颤动的喉结。 她口中顿时有些干涩,想要缩回脚,又被唐渊牢牢控住,只得啜喏着唇小声说话:我没事。 唐渊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从身边的医药箱里拿出冰敷包,敷在她受伤之处。 嘶——突如其来的凉意让余简不由自主地颤了颤,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 唐渊立刻移开了手,复而想起刚才医生的叮嘱,又强硬地继续把冰袋敷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语气:忍着!他多少有些怒气,前一秒她还在跟关山月信誓旦旦保证,后一秒这小姑娘又不省心地自己把自己弄伤了。 那么凶做什么?我又不是故意的……余简有些心虚。 你说做什么!唐渊瞪她,点了点她颜色稍微正常一些的脚踝,手上伤疤好了,非得脚上也来一遭是不是?不对称你不死心? 转而又低声叹息,轻抚她的伤处:我明天一早就要走,你可不能老是让我这么担心。 余简这才注意到他眼底深深的暗色,脸上也带着倦容。她指尖触了触唐渊的发顶,心中微动,说道:什么时候能再回来? 低垂的头发出闷哑的嗓音:或许很快。或许,还要好长一段时间。我会抽空回来看你们。 余简点点头,也不再出声。 两人享受着这难得的独处静谧时光…… 余简伤得不重,经过及时的处理很快就恢复,虽然走起路来还有一点不自然,但并无大碍。 一段不算是告别的告别之后,唐渊还是踏上了飞往里斯尔的飞机。眼前是小姑娘佯装的豁达,可是眼底微润的水光出卖了她的心思。唐渊纵然多般不舍,还是决然转身。 他有不得不走的理由。 低温慢煮技术的研究已经到了收尾阶段,如果能顺利研制出适合的机器,必然能为他带来丰厚的收益。而跟pierre的较量,或许都不用等到苏霁的计策实施,便可以打他个措手不及。 唐渊做事,从来都不会把全部赌注押在一个筹码上。孤注一掷的是赌徒,不是经营家。 他揉了揉倦怠的双眼,把视线转向舱窗。 里斯尔,老宅。 老仆人静静地等在门口,见黑色加长轿车驶入挺稳,赶忙上前拉开车门,恭恭敬敬地行礼:家主。 唐渊神色不变,话音淡然:现在还不是。 老仆人是艾丽莎的旧仆,一生忠心耿耿。艾丽莎临终之前,最后的侍奉者就是他,不知道两人谈了什么,葬礼一结束,老仆人就搬到了他隔壁,开始把他当成家主一般伺候。 您年纪大了,不用随时等候我,去休息吧。唐渊脱下外套,随手搭在臂弯,就要往楼上走去。老仆人拦住了他的去路,浑浊的双目定定地注视着他的臂弯。 态度很是坚决。 普鲁沃家族这该死的迂腐之气!唐渊不悦地皱眉,语气带着不容置疑:我再说一遍,你、去、休、息。 薄唇吐出的古老语言优雅又霸气,引得老仆人侧目,又见他气势骤起,终于垂下了头,行了个礼,退下。 偌大的家宅中,唯有明晃的灯光显示出四壁的金碧辉煌。唐渊狠狠地把外套掷到递上,带起一股劲风吹散了他的发丝,扫视着周围一圈历代家主的画像,视线定格在最新的一副上。画中的女子年约三十,金色的长发柔顺地贴在脑后,露出天鹅颈,脸上洋溢着笑容,眼神中满是幸福的甜意。 这是艾丽莎最美的时候,她遇到了自己向往的爱情,有了活泼可爱的孩子。 你别想禁锢我。唐渊面无表情地说完,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 低温慢煮的技术在十八世纪便已经有了雏形,当时公鸡国的很多大厨都很喜欢使用这种方法,能最大程度保持食材的新鲜程度又不降低口感的。 但这种技术有一个最大的弊端,无法分解食物中的酵素,活跃的酵素会消化维他命等营养素,特别是蔬菜,营养价值会大大下降。豆类的慢煮风险更大,其中含有的植物雪凝素如果不能完全分解,慢煮就等同于投毒。 唐渊研究的,就是每一种食材最完美的低温时刻,以及,制作出能让食材迸发完美风味的低温慢煮机。 【渊!成功了!】手机里,一条加密的邮件弹出,唐渊熟练地输入口令密码,令人振奋的消息赫然显现。 他沉住气往下看,附件是一张所有食材的水温时间表,严格地进行了不同肉类、鱼类甚至是蔬菜的分类,他拉到最后,终于看到了豆类的细分。 其中还有一张照片,是一个十三寸左右带着水箱的机器,各个部件都做了完整的诠释。 【豆类通常需要90°以上高温才能灭杀植物血凝素,但这个机器,不仅能加压完成血凝素的分解,还能达到你想要的低温达到的口感。渊,我们做出来了!】对方见他没有回复,仅跟着第二条邮件过来。 越是激动唐渊便越沉稳,他细细地查看各项数据,终于吁了一口浊气。按着键盘的手指都有些颤抖:【立刻动身前往里斯尔。】 三年。 他组建的这支团队整整研究了三年,终于把这项技术推向了最完美的高峰。 低温慢煮(二) 翌日下午,研究团队的五名成员风尘仆仆来到里斯尔。 唐渊挨个给了拥抱,直到在最后一名娇小的东方面孔前停住了动作。 女子看起来很激动,脸上红光灼灼,唐渊拍了拍她的肩膀:一路辛苦了。转头便跟前方的男人们说话去了。 齐静珺血色从脸上褪去,眼底深沉的爱慕化为不甘。箭步上前,从容地挽住唐渊的手臂,她强忍着胸中剧痛挤出甜美笑脸:这么久不见就只有一句辛苦了?阿渊你太不够朋友了! 动作神色自若,好像就是朋友间亲密的举动,让人猜不出其他心思。 唐渊怔了怔,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他不着痕迹地拉开齐静珺的手,与她拉开距离。 神色很平静,只是眼神里透出警告:先说正事。 除了老宅之外,唐渊在里斯尔还有一处房产。这是他父母当年住过的房子,爱丽莎偷偷买了下来,又给了唐渊。房子很隐蔽,处在闹市区,却又闹中取静,与邻居也有些距离。关键是,这里,除了爱丽莎的老仆,无人知晓。 老大,可以啊,都看不出是几十年的老宅。研究队里染了一簇小黄毛的男子说道,他们虽然都是在国外长大,一口华夏语说得是地地道道。 黄毛一屁股坐在布艺沙发上,左右扭动着臀部试探着弹性,又站起身摸着墙上和橱柜上老式的艺术品,啧啧称奇。 典型的里斯尔风格,充满着乡村田园气息,温馨又惬意。 唐渊也有些触动,屋子里的一花一木都按照他父母生活习惯摆放,多亏这些爱丽莎找人精心维护,才能保持原来的样貌。 你们就住在这里,爱护着点啊!唐渊说道。 遵命!黄毛行了个军礼,惹得众人大笑不已。 期间有个不修边幅穿着军大衣的男人放倒行李箱,从中捞出一个不大的盒子,又从旁边摸索出几个分散的零配件,盘腿往地上一坐,开始组装起来。 黄毛笑:老二,也不用这么着急吧,不能等我们歇一会? 男人头也不抬:你才老二,你全家老二!叫二哥! 在研究队里,唐渊是老大,所有钱都是他出的,他们服。不修边幅的男人是老二,主修物理和化学,但是对一切技术工种都有涉猎,他们也服。黄毛是老三,本职是个律师,但有一手精湛的厨艺,不知道怎么的被唐渊忽悠来的。老四是个木纳的书呆子,但是生物学高材生,但凡只要是活的,经过他那如同x光的双眼那么一扫射,有几块骨头他都知道。 最后就是娇娇女齐静珺,她是老二的亲妹妹,机械工程设计师……也是唐渊的烂桃花之一。 好了!老二高喊一声,扬了扬手中已经是完整的机器,阿渊,试试看? …… 冰箱里常年准备着新鲜的食材,这也是爱丽莎的安排。或许老太太心中还存着幻想,有一天儿子和媳妇还能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吧。 唐渊穿上挂在门后的围裙,粉橙色碎花的图案竟然一点都不违和,让他整个人都脱去了凌厉之色,周身都柔和下来。 齐静珺坐在沙发上,沉迷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殊不知这番神色早就被其他人看在眼里。黄毛轻轻地推了推老二,悄声说:看你妹妹这花痴劲,你也不让她收敛收敛。阿渊可是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老二推了推镜片,诧异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黄毛撩了撩发丝中的黄色,颇有些自得:这你就别管了,反正我就是知道。某次他给唐渊打电话的时候,旁边似乎有个年轻女孩的声音,潺潺如溪水一般,唐渊虽然及时捂住了听筒,可还是被他听 见了。叫什么来着?阿简?? 老四也在一旁搭腔:静珺跟阿渊没有结果的,这种单相思……太痛苦了。垂下的眼眸中,满是苦涩。齐静珺爱慕唐渊,而他又爱恋着齐静珺,这种暗恋的三角关系,折磨得他死去活来。 哟——书呆子也开窍了?黄毛夸张地惊呼,一把架住老四的脖子,把他的头固定在自己的肩膀上,另一手轻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快跟哥哥说说,你看上哪个姑娘了?漂不漂亮?身材好不好? 齐静珺听到他们的动静,皱着眉头不悦地扫了他们一眼,又冷漠地移开视线。 老四面色一红,讷讷说不出话。 鸭胸解冻后用厨房纸吸走水分,在鸭皮上打上花刀,撒上胡椒、盐、迷迭香百里香、大蒜,再淋上少量的橄榄油,按摩均匀腌渍五分钟。 腌渍过后的鸭胸连着香料配料一齐加入真空袋中密封。 低温烹饪机器加入适量水,调制好温度和时间,预热完成后放入密封袋。水温经过机器的加持维持在鸭肉需要最完美的温度上,只见微小的气泡不断在机器中生成又堙灭,鸭肉的颜色竟然毫无变化,一直到出机器都还维持着鲜嫩的色泽。 唐渊取出低温煮好的鸭肉,吸干水分后放入煎锅中,加入新鲜的橙子和香料,数秒后,鸭皮变成脆嫩的金黄色,一股浓郁的香气也弥漫在空气中。 真他娘的香!黄毛叹道,不由自主地摸了摸饿意横生的胃部,昂着头喊,阿渊,好了没? 唐渊正在观察鸭肉中间的肉质,夹子微微发力,饱满的肉汁从中溢出,滴落到同样汁水馥郁的橙子上。他点点头,关火、摆盘一气呵成。 莫兰迪蓝色的餐盘中,油封低温鸭胸已经被切成大小一致的块状,错落摆放,表面的焦黄的橙子搭配着紫色的花朵,横插一根油绿的迷迭香,就好像秋日里里斯尔,处处都是丰收的氛围。 黄毛拿出照相机,左右上下各个角度都来了一番,还在赞叹:这简直就是艺术!阿渊,继承人有什么好做的?你要是继续当大厨,肯定能成世界第一! 老四才不管好看不好看,率先拿起了刀叉。刀子轻而易举地划开鸭肉表面,肉质呈现娇嫩的粉色,一口咬下,软嫩鲜香,汁水爆裂,鸭肉原始的香味混合着各种香料在口腔中盘旋飞舞,越咀嚼,风味越是浓郁。 幼嫩酥软,油脂丰沛,绵密浓烈的口感让老四神情变幻莫测。这种滋味并不像普通西餐那般口感霸道,反倒是缓缓酝酿的风味在一瞬间达到了制高点,这种愉悦在他心中瞬间飙升。 这一刻,他忘记了求而不得的爱恋,眼中的块块鸭肉,成了最曼妙的情人。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温泉蛋又另外一种奇妙的新滋味。 低温慢煮过后的鸡蛋,蛋黄微微凝固,蛋白松散如同雪山将化未化的白沙,将内熟外生演绎得淋漓尽致。 土豆泥拖底,温泉蛋覆盖,打上菌菇泡沫,撒上杏鲍菇丁,都不用一点调味,从上到下一勺全部放入口中,绵密的香甜,带着鸡蛋的油润,蜜意直达心间。 这大概就是爱情的滋味吧。 齐静珺心里道。 肉类永远都有吃腻的时候,可这温泉蛋,却是她心里的白月光,永永远远挑在心头。 一如还认真在厨房里烹饪食材的唐渊。 阿渊——她蓦然高喊,呼之欲出的热情惊得身边几人动作齐齐一顿。 唐渊淡定如常地看了她一眼:怎么? 疏离中带着冷淡的神情瞬间浇灭了她的激情,她沉默一秒,心底微凉,余光又扫视到黄毛一脸看好戏的表情,要笑不笑地说了句:温泉蛋很好吃。 嗯。唐渊点头。 而黄毛则一声不大不小的嗤笑声,深深地刺到了齐静珺的耳中。 她愤然怒视,却发现黄毛早已低头继续品尝着盘中美味,哥哥起身走了出去,而一贯以她为中心的老四,也沉浸在美食中不可自拔。 她呆呆地坐在位置上,感觉自己像个傻瓜。 低温慢煮机器的完美出乎唐渊之料,他一连用了多种食材,连最难的菇类,也能达到他理想中的口感,并且完全无害。 他紧紧攥住机器手柄,两眼放光:可以联系米其林餐厅了。 哦耶!黄毛一下子跳到沙发上,高高扔起抱枕,他娘的终于可以赚钱了! …… 安排好接下来的事宜后,唐渊还有一项最重要的事情要做——申请专利。 这种机器一旦流入市场,复刻就变得极度容易。 刚拉开车门,一只纤细的胳膊拦住了他的去路。 静珺,什么事?唐渊眼神淡淡,越过她的肩膀,视线落在篱笆处露出的一抹浅蓝上。 齐静珺仰头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觉得胸间堵塞,微张嘴唇,有话却说不出来。 半晌后,终于定了定神,开了口:我的心意……你不明白吗? 唐渊关上车门,挑眉轻笑:齐静珺,我们只是朋友。 话音懒散,话语却笃定。 我不优秀吗?我不美吗?齐静珺急上心头,连番发问,你为什么都不愿意正眼看我! 静珺。你很优秀,也很漂亮,性格也很好。唐渊残忍地说道,如果我给过你什么不好的期盼,那是我的错。但在我眼里,你是我好兄弟的妹妹,也是我的朋友。我不愿意伤害你,但必须要跟你说清楚。我并不喜欢你,我也已经有喜欢的人。 齐静珺两眼冒出怒火:是谁?! 唐渊瞬间冷淡下来,一双眸子在阳光下凝定如深海明珠,黝黑的色泽背后透出清冷的蓝光:是谁并不重要。你只需知道,她是我认定的伴侣。 齐静珺很聪明,自然听得出他语气中的威胁。她苦笑一声,哀怨地说道:原来在你眼里,我是那种恶毒得会伤害别人的人。 静珺,多看看其他人。我并不值得……唐渊语气柔和了一些,再次拉开车门。 齐静珺默默地退开两步,看着他发动车辆又绝尘而去,泪水缓缓流下,最终汇聚成汪洋大海,她蹲在地上埋头大哭。 聪明人之间,从来不需要过多的言语。她知道自己跟唐渊之间永远没有可能了。她不后悔说出自己的爱恋,只是可惜三年的岁月。 她整整暗恋唐渊三年。 老二从篱笆后走出来,低头静静地看着号啕大哭的妹妹,心底叹息。 哥哥,我是不是很蠢?梨花带雨的齐静珺抬头,问道。 老二没说话,门边上探出一缕黄毛,贱兮兮地回答:蠢,很蠢。 老二双目如剑,射向大门。 黄毛轻打一下自己多话的嘴巴,讪笑着走出来,还拉着扭扭捏捏的老四,边走边说道:不过你还没蠢到家,知道及时止损。阿渊是谁啊,那是天上的太阳,海中的明月,是广寒宫里的那一个,不是我等宵小可以亵渎的。咱们这样的普通人只能跟正常人结合,诺,我觉得老四就挺好的,你要不试试看? 老四脸红得都抬不起头来了,拼命扭动着身子想要逃跑。 老二骂道:你说的都是什么形容词?不会说话就不要说!妹妹,你别听他胡说…… 还没说完,就见齐静珺懵懵懂懂地看向老四:你喜欢我? 老四吱唔了半天,轻轻点了点头。 那你为什么从来不说? 黄毛大笑:你两只眼睛恨不得黏在唐渊身上,他怎么说?热脸贴冷屁股被你拒绝? 齐静珺又说:他不说我不知道啊,你怎么知道我会拒绝他?你是我肚子的蛔虫? 黄毛简直要抓狂了,平时跟这帮书呆子学霸说话没觉得这么累,怎么讨论到情感问题的时候就说不通呢! 他索性不想管了,把老四拉到齐静珺身边,甩了甩手,嘟囔道:你们自己聊吧,什么脑回路啊! 老四搓着衣角,不敢说话。齐静珺看了他好一会,抹干眼泪站起来,双手抱胸跟他面对面,问:你真喜欢我?! 嗯!这次头点得倒是很快。 那成!咱们相处看看!齐静珺豁达地说道。 黄毛刚想踏进大门的身子瞬间歪了歪,不可思议地扭头:你刚才不还跟唐渊表白来着?喜欢了那么多年,说移情别恋就移情别恋了? 齐静珺皱眉:他拒绝我了啊!而且……他竟然以为我要伤害他的心上人!这是赤裸裸对她人品的亵渎! 不喜欢就不喜欢,还做什么人身攻击。齐静珺顿时觉得自己根本不了解唐渊,这男人形象在那一瞬间就崩塌了。 还……能这样??? 黄毛跟老二对视一眼,相互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不理解。 老二摊摊手:别问我,我也不知道女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大家都是多年单身狗,女人这种复杂的生物,还是留给老四去琢磨吧。 他们嘛,就继续研究科学吧…… 八珍面 这番之事很快就在黄毛的添油加醋下传到了唐渊的耳朵里,他笑道:这不是挺好的? 黄毛:好是好,就是觉得太诡异了。 唐渊提醒他:在西方感情本来就很开放,静珺是在国外长大的,这也不稀奇啊。 黄毛还在感叹:可能我继承了老祖宗们古老的思想吧!聊了两句又开始取笑他,我倒想知道是谁摘了你这朵高岭之花。想当年,你拒绝起女人来,可比对静珺狠多了…… 唐渊大概也想到了他说的那一幕,静珺是老二的妹妹。自然还是要留一些情面的,只是最后她脸上一闪而过的凶狠之色,让他陡然心惊,这才加重了口气。 毕竟,女人的嫉妒可是非常可怕的。 西村小和子的前车之鉴,他已经吃尽了苦头。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能把低温慢煮机量产后推向市场。 那今年春节,他就有机会回国了。 …… 比赛结束的余简没有多逗留便启程回了京城。 张华跟她约定,过两日回了京得去余家食肆捧场,她欣然答应。 余建国特意闭店来机场接她们,还带着拖油瓶余圆小朋友。 啊涕——余圆响亮地打了一个大喷嚏,吸了吸呼之欲出的长龙,埋怨自己老爸:老爹,你这花是不是变质了?一路上我都打了好几个喷嚏了。 余建国摇头晃脑不停往出口的方向的看,不耐烦地回答:那是你自己感冒了,我这可是早上刚去花店买的,花瓣上还带着露珠呢! 这话也就骗骗啥也不懂的老大粗吧,还露珠呢,分明就是老板娘撒的水珠! 余圆撇撇嘴,又打了个喷嚏,揉了揉发痒的鼻子。 爸爸,小圆子!移动门打开,余简一眼就看到了余建国俩人,原因无他,余圆手上的花束太大了,跟个行走中的花篮子一般。 余简忍俊不禁,又不能明目张胆地嘲笑小家伙,只能憋着笑拼命揉他的脑袋。 余圆奶声奶气地把花递给她:姐姐,祝贺你拿了冠军! 余简欢天喜地地接过花束,低头狠狠一嗅,霎那间一股奇异的味道蹿入鼻尖—— 她狠狠地打了一个喷嚏—— 场面一度诡异的安静。 余圆斜着眼仰头看他老爹:我就说吧。 朱门小院子,早就升起了袅袅轻烟。 余简推开门,深呼吸一口气,一股子清甜的面香气扑鼻而来。她大喜:建平叔在煮面条吗? 余建国神秘地笑了笑,指了指里头:可不是建平哦。 那还有谁? 余简满腹好奇,推着行李往里头走去。冬日的小院里摆满了层层瓦罐,有余简春天酿的酱,有余建国秋日腌的菜,透露着小院里浓浓的温馨之意。 一点点放,对对,就这样……厨房里,一人指点着另外一人。 这声音—— 余简哗啦推开门:武伯伯! 有人转过头,露出熟悉的笑脸,连带着趴在门口痴迷看着主人的大黄也慢吞吞地伸了个懒腰,一同转过头,也露出笑脸。 武国良挑眉笑:回来啦?那准备准备吃饭吧! 从容自然地扭头继续指点着余建平:错了错了,先放那个! 余建平捏住一个小钢盆,满头问号:这个? 不是,旁边那个,对!哎哟,要不还是我来吧! 你拉倒吧,你现在能揉得动面?你站那别动! 还是熟悉的斗嘴打闹的场景。 氤氲的灯光中,余简觉得眼中湿润之意越发浓烈,喉间动了动,忽然又被什么堵住说不出来。 嘤?大黄歪着脑袋看她,这两腿人类情绪怎么忽然低落了,大脑袋拱了拱她的腿弯,咬住了她的裤腿。 余简揉了揉眼睛,笑着拍了拍它的脑袋:乖乖的,给你带了礼物。 汪!它还有礼物??大黄瞬间兴奋起来—— 武国良教余建平做的,是一道古典面条——八珍面。这是普通人家庆贺喜事的时候会做的面食,也算祝贺余简拿了比赛的头筹。 鸡腿、鸡胸肉、鲫鱼肉、河虾肉煮好后晒得极干,和鲜笋、香蕈、芝麻、花椒四物,共同研磨成极细的粉末,和入面粉中。粉末要逐步加入,鲜香味道才会一点一点融入面粉之中。 揉好的面团散发着菌菇的浓郁香气,让人心旷神怡。 面团擀成长条,交错再交错,撒成细如发丝的面线。 锅中早就煮上了鲜汁,也是用笋、蕈和虾一同熬制,清澈如泉水,不见一点荤腥油意。鲜汁沸滚,下入面线,缓缓搅动,让其均匀散开。 香气飘散,一寸一寸窜入所有人的鼻尖。 余圆流着口水等在厨房门口,嘴里不停喊着:好香好香…… 余简也加快了换衣服的动作,急急忙忙拉开房门端坐在餐桌边。 一碗清汤面上桌,葱、酸均不撒,就见面色白净,面汤清纯,微微搅动,好似白发绽放,简直比那文思豆腐更惹人注目。 闻一闻,只觉得呼吸间都是鲜味。余简端起碗,小小地抿了一口清汤,一瞬间,一根弦在脑中崩断,她蓦然睁大眼。 这是—— 以家常日用之物,不得名之为珍也。武国良从厨房里走出来,笑呵呵地说道。 这中间没有一样东西是特别名贵的,鸡肉、鱼肉、虾肉随处可见,笋干、香蕈、花椒、芝麻也是平常之物,就连这汤底,都只是加了清水慢熬出来。可就这些做出来的面条,却是连神仙吃了,又想留恋人间之味。 余简慢慢回味着他的话,片刻的愣怔后抬起头,脸上是豁然开朗之色,我明白了。 又说道:武伯伯,要是你参加白案的比赛,冠军肯定是你的。 其实白案最后的主题她也在深思,虽然几位大厨做的都很好吃,但总觉得还是差了一些什么。 今天这八珍面一出,让她茅塞顿开。非凡的背面,是由无数的平淡堆积而成,这才是长久的赓续。 就是就是——武伯伯做的面条好好吃!余圆也在一旁起哄,他不会什么华丽的形容词,小孩子的概念里,就只有好吃和不好吃。 余建平端着碗从里头出来,黑脸一板:什么武伯伯做的?分明是我做的! 余圆心中一咯噔,坏了—— 忘了忙前忙后的建平叔了—— 百花酒焖肉 武国良的归来让余简喜出望外,但仍然不由地担心他的身体。 别回郊区的小屋了,你就在这住着。余建国说道。 武国良闷头嗦了一口面条,又夹了一口小菜吞下肚子,踢了踢在脚边蹭蹭歪歪讨吃的大黄,摇了摇脑袋。 不行不行,我那小院缺不得人。他说。 余建平嗤笑一声,颇为不屑:你那院子里有啥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金屋藏娇……我说你都这么大年纪了,一言不合就摘了个器官,也够潮的啊……虽是吐槽,但心疼和关心不言而喻。 武国良嘿嘿一笑,不接腔。 这个话题每次一讨论,他都得被教育一番,而且是余家上下轮番轰炸,大到余奶奶,小到余圆,均用着余家独特的大圆眼不满地看着他。 看得他……有点怂。 这样吧,建平叔不是说要搬到附近来吗?武伯伯您先在我们这儿住着,等建平叔房子找好了再搬过去,他平日都在食肆里,您不也等同于一个人?况且,大家在一起,也能互相有个照应不是?余简开口,提出了两方都能解决的方案,看出武国良还有些犹豫,又笑着指了指大黄,大黄可是在这儿住得有感情了,不舍得走呢,是不是啊,大黄? 大黄狗听到叫自己的名字,懵懂地抬头望向众人,小声呜咽了一句,算是回答。 余圆翘着脚帮腔:我跟大黄也是有感情的! 半推半就间,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下来。 临近年底,胡同里正巧有家人要搬走回老家,余建平瞅准时机赶紧签了合同,又带着一家人好好地重新布置了一番。看着窗明几净的新家,有些感叹:放眼都是高楼,倒是怀念饶乡村子里的日子了。 余建国撇了他一眼:拉倒吧您就。 新宅搬家的第一天,迎来了意想不到的客人。 请问……武国良是住在这儿吗?大门被轻叩,有人问道。 院子里,余简正和武国良说着比赛的心得,忽然听到敲门声,双双有些诧异。 大黄狗健步如飞,率先冲了过去,朝着门口汪汪大叫。 又听到外头的人小声嘟囔:难道是找错了? 余简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仔细一想,乐了,是张华,连忙跑去开门。 张华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在胡同里转了半天,枉他是个京城土着,还是被弯弯道道的胡同迷得晕头转向。 张师傅,真的是您!就当他准备转身离去之际,门划开了一条缝,探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有脆生生的声音叫他。 张华喜极而泣,连连点头:是我,是我! 再找下去,他真的要抓狂了…… …… 小院子里,武国良和张华面对面站着。余简偷偷地看了两眼,蹑手蹑脚地往里屋去,顺便,拎走了还赖着不肯动的大黄。 大黄不满地瞪着她,眼里尽是埋怨:鱼唇的人类你为什么要拉我走?我要保护我的主人! 余简撸着它的脑瓜子,嘘了一声,悄悄在它耳边说道:张师傅是武伯伯的朋友,咱们不打扰他们。你乖乖听话,给你做好吃的。 大黄耳朵动了动,瞬间扶下身子,静静地趴在门口,假寐地闭上眼,只是虚侧的右耳机敏地听着外头的动静。 余简越发觉得这黄狗真是要成精了,沟通完全无障碍,垫着脚看到外头两人打破沉默开始说话,这才笑着往厨房走去。 良哥。张华晦涩地喊出口,眼底一阵灼热,情绪一上来,这五大三粗的中年大男人就嘤嘤哭了起来。 武国良叹了一口气,走上 前搂住了他的肩膀,狠狠给了他一个拥抱:行了,哭什么哭,我还没死呢! 这话一出,张华嚎得更大声了,哽咽着说道:你这么多年音讯全无,我真以为你…… 都说别哭了嘛!武国良无奈地拍着他的后背,就像小时候一样,安慰着受挫的少年一样。 哭了好一阵,张华终于平复了情绪,又仔仔细细打量着武国良,头发都快全白了,脸色也不好,苍白中透出一丝病容,张华又焦急了:你病了? 没啥大事,休息一阵就好了。倒是不愿多提自己捐肾的事情。 絮絮叨叨之间,两人坐在小院子里重新经历了前半生,张华禁不住地唏嘘:你要是不出那事儿,哪里还能轮得到我们这些人。 武国良想得开:老咯,未来的天下都是年轻人的了…… 一股奇异的香气顺着里屋的门缝飘出,窜入他的鼻尖。 武国良嗅了嗅,蹙起眉,再嗅了嗅,笑颜大开:百花酒焖肉! 猛然起身,拉起还在错愕的张华:走,请你喝酒吃肉去! 自从比赛归来,余简便潜心钻研起华夏各大菜系,江南的甜、羊粤的鲜、川湘的辣、皖北的咸,不同滋味使得华夏包容万象,又变化丛生。 这百花酒焖肉,就是江南传统名菜。千年前百花酒诞生,用着糯米、细麦曲和近百种野花酿制而成,酸、甜、甘、辣、醇。这是她买的江南特产,刚回来就被家里几个嗜酒汉子干了好几瓶,剩下的她不敢再拿出来,余建国哄了她好久,就是死咬着不松口。 猪肋条洗刮干净,吸去水分后,用叉子插住肉块,肉皮朝下,在明火中烤至皮色焦黑。再置入温水中泡软,刮去焦污之色洗净。修好的肉块切成大小均匀的方块,肉皮剞上芦花形花刀。 大砂锅中,余简早就放上了竹箅,码上了葱姜,再把肉块皮朝上排排放入锅中,淋上百花酒、白糖和精盐,开旺火烧沸。 等到酒气蒸发,浇入清水和酱油,微火焖煮。 大黄不知什么时候把阵地转移到了厨房门口,安安静静地端正坐着,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瞪着认真做菜的姑娘。 余简一回头,被它吓了一跳,转而又从锅子里拿出特意给它留着的肉块:等放凉了就给你吃啊—— 给它吃什么好吃的呢?武国良拉高了声音问,再吃下去,都要肥得走不动路了! 大黄豁地扭头怒目相视,微掀的嘴皮子下露出一抹白皙的尖牙:你才肥!你就是看不惯阿简给我喂吃的!看你那嫉妒的嘴脸!就该你一个人在乡下! 一连串的控诉从它眼神表情中蔓延而出,武国良呵呵一笑,抱着胸冷眼俯视,傲娇地说道:咋地,不服气?不服气来咬我啊! 余简拉开门,看着一人一狗持续拉锯的状态,抿着嘴笑了起来。 武伯伯,张师傅,洗手吃饭啦! 邀请 三道小菜,一盘子鲜煮饺子,都是是武国良爱吃的。等到一砂锅焖肉上桌,武国良更是露出了陶醉的神奇。 张华拘谨地坐下,有些放不开手脚。 武国良睨了他一眼,把筷子塞到他手里,眼睛一瞪:以前你可没这么认生!哪回不是直接到我手里来抢吃的? 张华脸红得都要滴出血来了,连连说:那不是年纪小不懂事嘛…… 余简适时开口:张师傅,您别客气。 叫什么张师傅,叫他华叔就得了! 说完,武国良也不管他,迫不及待地掀开砂锅盖子,热气混着酒香扑鼻而来,令他瞬间口舌生津。 焖肉经过文、武两火交替煨制,色泽金黄,清香混合着糖分的甜味不断刺激着武国良的神经。 大手一伸,筷尖笔直地从肉块中间穿插而过,带出红亮的油润酱汁。猪肉经过烘烤,本就带上了焦香,再经过焖炖,更是酥烂醇香。 一口下去,味甜而香,瘦肉软烂,肥肉酥嫩,肉皮饱含着胶质的粉糯,醇香质厚。 还有余味中泛出的浓浓酒香,又根本吃不出一丝酒味。 不错,真不错!武国良赞叹着,紧跟着又吃了一块。 张华也在品尝这百花酒焖肉。江南地区的菜式他也吃过不少,这又是一道传统名菜,自然也曾品尝过。只是这般极佳的风味,非几十年厨艺不得,令他不由地重新正视起余简这个小姑娘了。 红案的比赛他也听说了,多少带了些传奇色彩,又让人觉得……啼笑皆非。但柳程高后来又跟他说过,红案的几个大师傅诟病甚多,只怕是担不得大任。又对余简这个小姑娘评价甚高,所以他也记在了心上。 眼下这道菜一出,他心惊的同时,也暗暗提醒自己,怕是真的小瞧了。 又瞅了瞅武国良言辞表情中对余简的亲昵和喜爱,眼神不由地深沉起来。 在他的概念里,武国良的眼光,向来不会有任何差错。 爱屋及乌之间,他对着余简的态度也发生了质的变化,生出了几分真心。 怎么样?阿简做的菜很好吃吧!武国良看张华愣在那儿,颇有些得意地炫耀。 张华由衷地点头,像是经验老道的大厨做出来的味道,肥而不腻。 又指着几道家常小菜:别看菜式普通,里头的心思可不少。葫芦丝是用芥末腌过的,脆爽中带着一丝热辣;鱼片吃起来也比普通的鲜嫩很多…… 余简这下按耐不住了:华叔果然是个行家。 武国良依然闷头在跟百花酒焖肉奋斗,含糊地说:从小就会吃……又狠狠地戳心眼了。 …… 饭饱后是一壶热茶,两人惬意地靠在沙发上,一条黄狗懒散地甩着尾巴,不停地打到武国良的腿上。 张华看着小姑娘在厨房忙活的背影,心生羡慕。 再过几年,你家孩子也能这样。武国良悠悠地说道,羡慕啥,他自己不有孩子呢嘛。 提起家里两个混世魔王,张华就头疼:别了,他们不闯祸我就欢天喜地了,还指望他们能继承衣钵?现在愿意进厨房的年轻人不多了…… 你头先是不是挺瞧不起阿简的?武国良犀利地问,别看他就顾着吃,可没错过张华脸上变换的表情,而且一顿饭过后,很明显,这态度都发生了转变。 被他戳穿心思,张华也不遮掩,只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女娃娃嘛…… 武国良跳起来,指着他鼻子骂:好你个张华,这么多年本事没长多少,还学会歧视女性了?!女娃娃怎么了?你不是从你妈肚子里头出来的? 张华焦急地想拉住他,连连挥手:别喊别喊,我这不是认错了嘛!指了指厨房的方向,别让余丫头听见了! 武国良这才收了气势,没好气地瞪着他:听见了才好,再看不起女娃娃,以后你就别来我这儿了!我现在可是住的他们余家的地盘儿,小心人家群起攻击你…… 张华连连称是,摸了摸额头沁出的汗,小小地吁了一口气。 又想提一提他们武家的事情,但此刻武国良还沉浸在气愤中,让他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还是下次来说吧。 余简出来的时候,整个客厅又是一幅祥和的画面,只是大黄蓦然睁开眼,隐晦地瞟了一眼张华,面色有些不善。 等余简坐到沙发上,它不着痕迹地移了移位置,靠在她脚边,用温热的粗长大尾巴圈住了她的脚踝。 哼—— 它都听到了。 那个人看不起他们家小姑娘。 大黄心里的一本账可算得清清楚楚,谁对它好,谁不真心待它,门清儿!这人来吃白食不说,还敢说坏话,要不是顾及主人的面子,它非得让他感受一下社会的险恶不说。 一个无声的哈欠,亮出老骥伏逡的尖牙。 对了,阿简,张华和善地露出笑脸,过两天有个私人宴会,邀请我去负责白案,你有没有兴趣去看看? 余简眼前一亮。 前世没进光禄寺之前,她跟师傅两人经常会在长安城各处给人做宴席,上到公主丞相府,下到乡村农户家,江湖跑厨最能锻炼人。有繁碌的时候,一天能跑好几户人家呢! 想去就去呗,华子那儿的宴席可不是一般不入流的江湖宴会,涨涨见识也不错。视线刚转向武国良,他就漫不经心地开口,嘬了一口茶水,眼中有一丝怀念,想当年,我也曾经是跑席一哥啊—— 他还有叔叔武术芳,两个人两口锅,走遍上世纪六十年代的京城,做的包子馒头、面条饼子,绕着京城估计还能转上两圈。 可如今呐,物是人非。 武家也就只剩下寥寥无几的三两个人咯。 一声无奈的叹息从他口中溢出,让张华心中一颤,又使得余简沉了心。 良哥……你有没有想过……你叔叔可能还活着?张华小心翼翼地问道。 武国良一声嗤笑,觉得他的话有些可笑:怎么可能?他那胃癌还是我陪着一起去医院检查了,后来我也打听过,我出事没两年他就病死了,就埋在武家祖坟里头,坟头的草都半人高了…… 语气中的笃定又让张华的心凉了半截。 等等—— 武国良忽然觉察出一丝不对劲,整个人气势一变,瞬间严肃了起来。 他没死? 私宴 张华与武国良说了些什么,余简不得而知,她很有眼力见地遛狗去了。 回来的时候,张华正巧要走,在胡同里碰上,相互留了电话,说把私宴的时间地点给她发过去。估计有什么事,走的也很匆忙。 武伯伯?屋子里安静得连一丝喘息都听不到,余简跟大黄面面相觑,小声地呼唤。 武国良闭着眼仰躺在沙发上,神色肃然。余简呼唤了好几声,他才缓慢地睁开眼,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回来了啊…… 又说道:我躺一会,你忙去吧。 这是想独自静一静。 余简给他保温杯里加上热水,又拿出毛毯给他盖上,屋子里暖气开得足,倒也不担心他感冒。 晚点我来给您做晚饭。她小心地说了句。 回答她的,是平稳毫无波澜的呼吸声。 等到门被合上的声音传来,武国良忽然睁开眼,哀伤、愤怒、不甘多种情绪交杂在一起,衍化为深深地无奈。 他怎么也想不到,伤他最深的,竟然是曾经,最近的亲人—— 叔叔是他爷爷最小的孩子,老爷子老年得子,所以很是宠溺。武术芳也算是在蜜罐子里头长大的,因为跟武国良年纪相差不大,所以经常玩在一起。 武家落败后,两人更是相依为命。他知道叔叔嫉妒他的厨艺,但天赋这种东西是老天爷赏赐的,况且整个武家,谁能有他武国良勤奋刻苦? 即便如此,老爷子在死的时候,也是把多半的白案技艺传给了武术芳,留给武国良的少之甚少。 偏心成这样了,他武术芳还有什么不满足?他可是他的亲侄子,要不是他运气好,可能连这条命都得遭在爆炸里了。 武家一辈子忠心华夏,临了还出了这么一个叛徒,老爷子在棺材里,只怕气得眼睛都合不上。 武国良怎么都想不明白,人性,怎么能恶劣到这种地步。 他缓缓闭上眼,嘴角勾起苦涩的笑意。 傍晚余简过来的时候,他还维持着躺平的姿势,余简担心地推了推他。 别推,别推,头晕了……晃动得姿势有点大,武国良连忙开口。听声音,倒不似下午的有气无力了。 慢悠悠地坐起身,揉了揉发酸的腰部,不满地瞪余简:对待老年人不能温柔点啊! 余简语塞,莞尔间还残留担心,问:气消了? 那还能咋地?被狗咬了一口,我还也能还回去不成?我不也成狗了?武国良嘟囔。 大黄抬头:我觉得你在影射我。 余简给他揉着肩膀,不轻不重地说道:不咬他。但是也不能放过他。 武国良扭头,定定地看了她好几眼,豁然一笑:好!武伯伯等着你给我报仇! …… 武国良并不是不在意,只是把这份介意深深地埋藏在了心底,又恢复成了平时吊儿郎当的模样,只是指点余简白案的时候变得更加严厉。 很快,跟张华约定的时间到了。 私宴的地点就在市中心,五星级高端酒店。 余简站在门口看了好一会酒店的logo,忽然发现好像跟魔都庆功宴是同一家,又想到唐渊跟她说过的话,摸出手机拍了个照发了过去。 很快,对方来了回复:【去吃饭?挂我账上。】 嚯—— 果然曾经抠搜毒舌的唐大厨已然不复,现在这种霸道总裁的即视感还真有点……辣眼睛!! 余简嘻嘻一笑,回了他一个表情:【不是,来观摩观摩。】 隔了好几分钟对面才回复:【今天据说被人 包场了,是皖南来的客人,你掌勺?】 【满汉全席的传人都在呢,哪能轮得到我!】 唐渊轻笑,眼前仿佛浮现出她哀怨的小表情,立刻发了摸摸头的安慰手势,又转了个红包:【发个八毛八抚慰你受伤的小心灵,再接再厉,总有一天也能当上五星级酒店的总厨!】 余简点开,果真是八毛八分钱,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不过霸总老大也给算是提供了一个重要信息,客人来自皖南,厨子又都是张华那帮子的人,那必然就是想尝一尝京城最着名的满汉全席了。 余简提起精神,深吸一口气,坚定地迈出了脚步,这可是绝佳的学习机会啊! 张华也刚到,见小姑娘比约定的时间提前了不少,心中满是笑意,是个当厨子的好料。 带她到后厨,又让小姑娘吃了一惊。厨房之大,跟个普通的宴会厅差不多了,其间各种器具丰富,让她眼花缭乱。已经有先到的厨师在做准备工作,见了张华,齐声问好。 张华拍了拍余简脑袋,骄傲得一挺胸膛:让你看看宫里头的手艺! 上餐长桌上,琳琅满目的冷菜已经准备妥当,余简瞧去,富贵百财、碎玉翡翠、香椿鸡翅、昆仑紫茄、陈皮牛肉……少说也有个十七八道。 暗暗瞠舌,清宫的讲究繁多,饮食习惯又结合游牧民族和中原特色,关键形状摆盘还独具一格,就连这名字,都是四字词语饱含深意。 张华已经净手穿衣,准备白案糕点的制作,首先便是一道玉面葫芦。 糯米粉和澄面用沸水搅拌均匀,再包入调制好的哈密瓜馅,捏成葫芦的形状,用红丝作系带,上笼蒸熟。 又开始揉搓红色的面团,裹上殷桃,做成红色的硕果累累。 再来青色的豆馅儿,捏成长条豆形,一道碧豆寻藤就成了。 看着看着,余简咦了一句。满汉全席中糕点的制作方式,竟然跟苏市的船点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使用的食材、制作方法都相差无几。不过江南的船点更注重形状和通透感,张华做的,大约就是更加厚重淳朴,接近原生态。 怎么?觉得跟船点很像?张华一边手中的动作,一边问。 余简点头:确实有些地方是一样的。 满汉全席虽然是宫里传出来的,但菜式多是各地的结合。南北相差的只是口味的不同,况且白案,一通百通。一点面粉,加入不同的东西,我可以做出千变万化的东西。栗子糕、紫薯糕、马蹄糕、小豆糕、豌豆黄…… 没有我做不到,只有你想不到。 张华递过一个眼神,余简心领神会。 拿到手札 整个宴会厅中,鸦雀无声。 余简把颤抖的指尖隐入身后,低垂下了头。 不可能—— 她心中暗暗念到。 这时,老周总一把夺过秘书手中的画像,带上胸前的老花镜,一寸一寸细细看了过去。一分钟后,老脸涨得通红,眉眼间更是带上了激动之色,他啜喏着唇颤颤悠悠地说道:是他!是周家的恩人! 周远舟扶住他,给他顺了顺气息,不觉也瞟了一眼画像。画中老人一头半长发束在脑后,脸上皱纹横壑,一副高挺鼻梁夺人眼球,似有鹰钩之势,胡须微垂覆住嘴唇。但这其中,最令人过不忘的确是那一双眼,瞳仁睁大,却深邃如海,只一眼,便是岁月更迭,世间变迁。 这人…… 倒像是活了千百年的古人。 爸,您小心着血压。周远舟皱眉,有些担心父亲的身体。 没想到老周总拂开他的手,扭头又对李学乾说:李总,您跟余齐铭…… 世界之大,触目而不可及;世界之小,却没想到竟然也有同样受其惠泽之人。 周家祖籍是中原内陆,巴州边缘,一个叫娆疆的地方。百年多前,当地遭逢大灾难,祖先举家迁徙,跋山涉水来到了京城。这一落地,就扎了根。 老周总还是少年时期,他的爷爷曾经告诉过他,如果没有余齐铭,老周家估计早就被皇室满门抄斩灭了个干净。 他虽然觉得故事有些离奇曲折,但从爷爷严肃的面容来看,不似作假。 直到爷爷去世,家谱族轶传到他父亲手中。他父亲是个纨绔,吃喝玩乐不在话下,但从不理会家族振兴之事。周家一脉单传,早早地他便接手了家中事业。 于是手札,便又交到了他手里。他这才知道,爷爷当年说的,只是冰山一角,那个年代的各种秘辛,随便拎出来一件,都是令人发指的惨事。 一同传给他的,还有余齐铭留下的一本手札。老周总就是凭借这本手札中零星的食谱记录,才把王府酒楼打造成了如今的商业帝国。 如今再次听到这个名字,让他怎能按捺住心弦? 李学乾也觉得太过不可思议,他遍寻华夏多年,没想到这踪影竟然落在了京城。一时间百感交集,握住老周总伸过来的手,差点老泪纵横。 两人细细说着对余齐铭的认知,又觉得相互之间更进了一步。 宴会厅里,逐渐变成了熟人相遇亲人相见的热络场面。而还站立在一旁的余简,却觉得这世间真是极度荒谬。 她不动声色地退了出去,独自一人静立在走廊的角落中。 刚才两人的话她尽数听在耳中,这个余齐铭跟她记忆中的师傅相差太远,却又长了一张如此相似的面容。 她眼前仿佛是一片层层叠叠的白雾,遮住了视线,就等着揭手拨开。 阿简?你怎么在这?走廊尽头,有人匆匆走来,经过余简身边的时候堪堪停住了脚步。 关山月同李学乾是在皖南的一场拍卖会中相识的,没想到同样脾性古怪的两个同龄人却出乎意料地合胃口。李学乾赚足了钱,便喜欢搞些风雅之事,总是会寻些古董字画。关老头虽然不是鉴定专业出身,但学历史的,自然也懂一些考古鉴赏,一来二去,便是熟得不能再熟了。 原本他也应该来参加这场宴席的,但临时被学校拉去走个项目流程,这会儿才抽空赶了过来。 没想到竟然碰到了余简。 小姑娘穿着厨师袍安安静静地站在走廊,低着握着拳,微微颤动的双肩,无不在表示:她受委屈了! 关山月这暴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黑脸一板,拉过她,问: 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这般焦躁又暗藏关心的口气,忽然就让余简鼻头一酸,委屈之意涌上心头,她低着头糯糯地喊了句:关老师…… 关山月更着急了,小姑娘还从没在他跟前有过这般脆弱无助地神情。一想到酒店今天就只有一桌客人,余简又穿着厨师服,心里哪能还不清楚。 肯定是里头那帮人给她难堪了! 火气腾一下就上来,好啊,好啊,还会欺负一个小姑娘了!说着,就要冲进去理论一番。 一只莹玉小手拉住了他的衣角。 关山月神情一顿,心疼之色顿然生起,他握住小姑娘的手,小声地哄着:别怕,老师给你把场子找回来。 余简抬眸,朝着他摇了摇头,眼眶微红,带着要哭不哭之意说道:他们没有欺负我。 那怎么这样了? 关山月百思不得其解,只得把她拉到一旁的沙发上,询问起来。 这一问才知道…… 又是余齐铭惹的祸。 茵茵那个老婆子因为余齐铭想要拐走他的弟子;柳程高因为余齐铭又暗搓搓地向让余简拜师;现在,一个皖南一个京城两个女干商还把余简快弄哭了…… 这余齐铭到底有神秘魔法,一辈子就光救人了? 他以为他是救世主吗? 关老头从没有像这一刻这么的后悔。早知道,他就不告诉余简有这么个人物的存在了。 小姑娘的秉性他了解,对待事情跟对待厨艺一样,总是想探究根本。 走吧,叹了口气,关山月从沙发上站起来,说道。 余简瞪着圆眼望着他,干什么? 关山月没好气地拍拍她的脑袋:你既然对老余家祖宗这么感兴趣,不进去问清楚?老周那儿不是有一本手札吗?去问问他,借不借! 借? 当然得借! 老周总一听说余简竟然是余齐铭的后人,这下就跟见了蜜的老鼠一样,就差认她当亲闺女了。李学乾也拉着她不放,左看右看细细打量,一会笑着说:看着眼神就跟余老爷子一模一样。一会又皱起眉:怎么身形也跟余老爷子一样,那么瘦弱。 余简跟个动物园的猩猩一样被他们反复观摩,一张小脸苦哈哈。 直到—— 周远舟终于气喘吁吁地拿来了手札,这才如获至宝地藏进怀里,朝着众人鞠了个躬,走了。 后头李学乾还在喊:阿简,给我留个电话呢…… 关山月适时地挡住了他的视线,嘿嘿冷笑:要什么电话?你联系我就够了,我是她代言人! 乾州锅盔 余奶奶敲了敲余圆的小脑袋,笑:说什么胡话呢?你姐姐做的菜怎么可能苦? 说着自己也夹了一片,随即愣在原地,同样皱起了眉。 确实…… 苦。 她惊异地看向低着头默默挖着白饭的小姑娘,眸子里闪过一丝深意,阿简? 余简没抬头,似乎还沉浸在不知名的思绪中。 姐姐!!余圆小朋友愤怒了,他狠狠地推了推余简,你到底怎么了?! 发呆就算了,怎么连菜都失去了水准?! 什么?余简茫然抬头,对上两双忧心忡忡的眼眸。 余奶奶缓和了口气,说道:阿简,你这腰花,是不是盐放多了? 不可能啊! 余简在两人的注视下,尝了一片,又飞速地吐了出来,脸上写满了抱歉:我重新去炒一盘。 水池中,新鲜猪腰在流水的冲洗下,渐渐变得清爽白亮,水声又掩盖了门外祖孙俩的窃窃私语。 余圆:姐姐怎么了? 余奶奶:等会你拐着弯探探她的口风。 余圆:奶奶为什么你不问? 余奶奶:你们年轻人才有共同话题嘛! 余圆歪着脑袋思索着她话里话外的真实性,暗暗点了点头。成!这个家果然缺了他不行! 于是等到了要睡觉的时候,小朋友自觉主动抱着玩偶滚到了余简的床上,摆好倾听的姿势,拍了拍留出的空榻。 来,跟你亲爱的弟弟说出烦恼。 余简在房门处站了半天,终于被他人小鬼大的样子逗得露出了笑意,遂了他的愿并排躺下,关上了灯。 漆黑的夜里,姐弟俩相互无言。可是身边忽然出现的温暖源,却让余简这一刻莫名生出了些许……心安。 余圆睁着眼看了她很久,姐姐的侧脸在丝丝月光下,透出绝美的线条,他看得有些痴迷。渐渐地,一阵睡意袭来…… 合上眼之际,他似乎又想起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咦—— 不是说好来探听姐姐的心事吗?? …… 年节气氛渐浓,余简却好似兴趣缺缺,整日里闷在房里不愿意出门。 余圆一看,也跟着闷闷不乐。 连带着跟胡同小伙伴玩耍的时候都虎着脸不吭声。 张美美小朋友现在已经是一年级的小队长了,戳了戳余圆肉嘟嘟的脸蛋,架起了气势:余圆同学,你有什么烦恼吗?说出来大家一同给你想办法。 余圆避开她的手,皱了皱眉,不说话。 张美美不甘心,转了个方向又对着他:说嘛说嘛…… 我姐姐也不知道怎么了……余圆终于忍不住,一股脑儿跟小伙伴吐槽起来。 张美美听完,小手一拍:这不就是老师说的压力大嘛!要释放,释放出来就没事了!说得那是头头是道。 余圆:怎么释放? 张美美眼珠子一转,有了主意:头先居委会奶奶说要在胡同里搞个街市,就在明天,你去给阿简姐姐报个名,明儿把她带出来一起玩玩。人多热闹,她玩得开心,肯定压力就释放了。 余圆挑眉,这能行? 行不行呢……他还真去报名了。 结果听管事的奶奶说了半天,似懂非懂,咬了咬牙,手指一伸,指着小摊车说了:就报这个! 管事奶奶:你确定?咱们胡同可有规定,报名了就不能缺席哦! 余圆也不知道确定不确定,但他还是 重重点了点头。 于是,到了晚上,余简的桌上就出现了一张……胡同美食参赛表? 一看底下歪歪扭扭替代她签的名字,不是余圆小朋友还能有谁?! 还有一张隐藏在宣传册的纸条,同样用生涩的笔触写道:姐姐,热闹就能开心了。 余简眼色柔和了些,唇边露出淡淡的笑意。 是啊,余齐铭的威力,也该让他过去了。师傅对她的那份深沉的爱,她收到了,震撼了,便牢记在心底,就行了。 端揣着低落的情绪,也不能有任何的改变。 她还有自己需要追随的事,也有自己的路要走。 翌日一大早,余简翻出了在杂物间堆放了很久的圆筒炉子。这是她去西市前无意中买下的,有道特殊的吃食,能用得上。 到了下午,胡同里渐渐人声攒动,大人孩子都从温暖的室内出来。居委会大妈们还另辟蹊径,找了辆小三轮,背上早就录好的宣传词,一边游走在胡同巷子里,一边摁下按钮唱起来。 余简的小摊边,已经围了一圈小毛头们,他们都是余圆的小伙伴,眼巴巴地过来捧场。 乾州锅盔,大唐年间,乾陵修筑,工程浩大,工匠、民夫和士兵的一日三餐都很难解决。于是便有人将面粉制成饼皮,放入头盔里在火上烤熟……余简给底下伸出成一排的小脑袋们解释。 那饼子不是烂了吗?张美美问。 烂? 怎么可能呢。面粉用了凉水和成略硬的面团,再把面团用擀面杖边压边折,反复压排出空气,直至面色光润。揪成小剂子后,还要再反复压排,最后才做成两公分后的饼坯。 饼子要先用铁锅烙,小火三翻六转烙至微鼓,再放入碳炉中烘烤。 出来的锅盔火色均匀,表面鼓起,馍馕酥脆,层次分明。 张美美是第一个拿到还冒着热气的锅盔,这个比她脸还要大的饼子不时地冒出沁人的香气,勾引着她赶紧吃上一口。 透着风的小牙齿轻轻咬下,先是硬碰硬的触感,一口,竟然没咬下来。她不免有些生气,紧接着又卯足劲咬下第二口,酥皮伴随着馕肉被撕扯出一大片,内里的热气汹涌而出,一下子就蒙住了她的眼。 锅盔面粉中被余简加入了白糖,酥皮层层叠叠,清爽甘甜,越嚼甜意越弄,却又丰而不厚,表皮的酥薄如纸,宛如轻纱,口感轻盈。里头的馕劲道又嚼劲,摩擦着牙齿,令人口吃生津。 不知不觉,小姑娘就一个人啃完了一整个锅盔,舔掉手指头残留的焦黄芝麻粒,响亮地打了一声饱嗝—— 鲜花宴(二) 客人姓孙,单名一个白字。从他记事起,就觉得奶奶眉宇间总是拂不开的忧愁。他爷爷走得早,奶奶跟着他们一起生活。某一天,他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奶奶,您到底有什么心事啊? 他奶奶颤颤巍巍地拿出一本老旧相册,瞬间抹起了眼泪:乖孙,奶奶年轻的时候犯了个错,把你小姑姑弄丢了! 孙白这才知道,原来他还有一个小姑姑。 这么多年,走丢的小姑姑已经成为了奶奶的心病,无时不刻不再折磨着她。前年奶奶去世,临终之际还是想着自己的小女儿。其实家里一直都在努力寻找,但始终都没有小姑姑的消息。奶奶带着莫大的遗憾离开了人世。 就在前不久,他在寻亲网站发布的内容下面忽然有了回复。有个ip是在国外的人给他留言,或许自己的母亲就是他们失散多年的亲人。 孙白连忙联络上了对方,在几番验证之下,终于得出了结论:就是他姑姑! 姑姑还残留着小时候零星的记忆,马不停蹄准备回家认亲,也为了……给父母烧一柱香。 鲜花菜,是姑姑过五岁生日的时候,奶奶特意给她准备的生日宴。姑姑从下就长得漂亮,奶奶希望她今后能像花儿一样绽放。 余简默默地听完孙白的诉说,心里大概有了想法,她微微一笑,安慰他:我明白了,您去付定金吧。 孙白眼睛一亮,站起来给她鞠了一躬:小老板,那就先谢谢了! 他第一次来余家食肆正巧是美食大赛决赛,他刚做完十六个小时的手术,整个人又累又饿,恰巧经过余家食肆,被里头的人声鼎沸吸引住。原本只是想简单吃点东西就回去补觉,可服务员热情地给他上了茶水,再后来就是被滚热的羊汤滋养了身心,听着身边的食客们声声叫好,再看看碗里所剩无几的餐食。他第一次觉得,厨师跟他们做医生的一样,有些时候,真的能救人于生死之间。 后来,他无意中在办公室说起余家食肆,正在整理病人资料的实习生瞬间来了兴致,给他描绘了一番食肆里头所有好吃的菜式。他这才知道,原来余家食肆,在京城的餐饮圈子里,这么有名。 …… 两日后,是过年前最后一个周六,孙白带着姑姑和一家老小,踏进了余家食肆的大门。 周小妍等在大包厢的门口,抿着唇微笑:请进—— 推开门,孙白的闹钟瞬间浮现出两句诗:一道是草色青青柳色黄,桃花历乱李花香,一道是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众人被这繁盛美景所震住,视线在花草之间交缠辗转,久久不舍得移开。 还是孙白先定了定神,大家落座吧。又对着周小妍说道,多费心了。 这满室错落的花草景致,在这腊月的严冬风雪中,似一股清新的暖流,游荡在每个人的脉络中。 餐桌上,已经摆上了六道冷菜,分别用着木质小片写上了菜名,小楷端端正正,秀气得如同这满园春色里含苞待放的梅花骨朵。 醋酱扶桑花、荷花乳鸽片、玉兰花拌海蜇、牵牛卤白菜,还有一道玫瑰沙拉。孙白暗暗点头,还兼顾了姑姑国外的饮食习惯。 正想着,周小妍端着茶壶进来,丁香姜茶,先喝一小杯暖暖胃。 茶水颜色清亮,周小妍举手头足间有带着些风雅之气,从小罐子舀出红糖沫,搅拌进茶水,沾染了糖色的茶水氤氲着变成了赤色。 孙白接过,只觉得姜的辣混合着花的香,有带着糖的蜜,入手微烫,但却喷香扑鼻。抿一口,却出乎意料的口感柔和,缓慢地流淌过喉咙,留下满口的回甘跟清香。 孙姑姑也被这种花料的茶水 吸引住,喝了一杯不过瘾,又倒了一杯放在手中摩挲。 客人先吃冷菜,热菜马上就准备上了。周小妍给茶壶续上水,退了出去,给一家人留下私密空间。 孙白先尝醋酱扶桑花。扶桑花剥成瓣,只留最嫩之处,如清水中反复多次漂洗,沥干后拌入调味料,带汁水浸润花瓣,便可食用。原本对这鲜花宴,孙白还并不抱有太大的期望,这可是在冬季,花朵凋零之际,勉强能搞点花瓣就不错了。 没想到光是一道花茶就让他大开眼界,而嘴里的扶桑花…… 酸、甜、咸,三种味道在嘴里反复交替。酸味让甜味更加清晰,甜味又让咸味更佳深邃,而咸香,又这酸意更为沁爽。这种层次分明的口感,刺激着他的味蕾,直冲他的天灵盖。 玫瑰沙拉光从形态上来看,就刺动人的心弦。莴苣叶、胡萝卜、小黄瓜、芦笋和鲜红玫瑰的颜色搭配,让本就对审美有着超强意识的孙姑姑都赞叹不已:老天爷,这简直是上帝才会的艺术! 脆爽。 是这道菜给孙姑姑的第一感觉。玫瑰花瓣经过冰水的冷冻,带着一丝微凉之意,经过咀嚼,清新之味又变得悠长。胡萝卜和小黄瓜切成了适口的小圆柱,一咬嘎嘣脆。 还有酱汁中隐隐散发的水果甜味,混合着花香一层又一层在她嘴中连绵。 她幽幽地叹出一口气:原来鲜花,还能有这样的味道。 肉菜就完全是另外不同的口感。 用荷叶包裹着的乳鸽浸满了花香调料,周身都弥漫着特殊的香气。用筷子戳动,肉就绵软地拉成丝状,用着软嫩酥滑来形容丝毫不为过。 孙姑姑将这莹亮光润的鸽肉放入口中,咸鲜之中带着源源不断的花香,又透出夏日荷叶的清新回甘,还有炙烤之后火焰喷发后的炭气。就这一口,真的想让人仰头长叹,怎一个美味能形容! 咚咚—— 服务员轻叩门帘,获得应允后,推着推车走了进来。 孙姑姑和孙白同时向着餐车看去,瞬间又被迷朦了双眼。 瓷盘中的菜式或红或黄,或青或紫,但无一例外地说着同一句话:快来尝尝,我可好吃了—— 咕咚。 也不知道是谁,清晰而响亮地咽了口口水。 鲜花宴(三) 鲜花能入食,千百年便有了记载。但因为食材特殊,大多都是用在糕点中。 在做这顿宴席之前,余简是做了一番功课的,拟定的菜单划了又划,最后还是舍弃了海鲜和鱼类。这些食材本身带着足量的腥味,会影响鲜花食材的气味和口感。 最后定的七道热菜和一道点心,算是凑足了热菜的八样。 莲花肉饼,跟荷叶乳鸽片是截然相反的口感。乳鸽咸香中透着甘甜,是南方典型的咸甜口味,那莲花肉饼,就是火爆的辣和霸道的鲜,裹着香香脆脆的嫩藕,包入滑嫩的莲花,炸得通体晶莹翻着水润的油光,一咬下去就触到了紧实饱满的酥肉,藕粒的脆混合肉质的嫩,在口中爆发出四溢油香。 而调味中又包含了胡麻的醇香、芜荽的清新,一口下去,霸道的辣意喷薄而出,又是让人瞬间上头的舒爽味道。 孙姑姑被辣得直吐舌头,但又不舍得放下手中肉饼,只得堪堪灌了好大两口茶,才稍微缓和口中辣意。 您可不能吃辣!孙白的弟弟,孙姑姑儿子tony,是个金发碧眼的高大小伙,除了一口流利华夏语能说明他的血通过,其余跟他爸爸一模一样。 他给母亲舀了一碗鸡汤,提醒她道。 孙姑姑拍了拍他的手:没关系,我可是华夏人,自然有一个华夏胃。 鸡汤是用千日红花和老母鸡一起炖煮,经过砂锅炭火长时间煨煮,汤水中蕴含了千日红花所有的精华,只是少许加了些盐,便是让人怎么都忘不了的极致鲜美。 孙白看上了鸭片炒鸡冠花,淡紫色的鸡冠花点缀着肥嫩的鸭肉,光一眼就让人口齿生津。 他低头欣赏了一番,这才小心地夹起一片。 鸭肉中带上了不知名的绿色蔬叶细丝,水嫩嫩的清脆,鸭片柔软得入口就化,像是被毛茸茸的柳絮拂过,刚想细细品味,却又惊鸿一瞥。 他又夹了一块。 热气翻滚扑到他的舌尖,绵软的鸭肉中滋出鲜香的汁水,层层叠叠却在他又想咀嚼时,化成了浓烈的泉咽入肚中。 啊……他一声叹息,想要再夹一片,就被众人紧盯他的视线顿住了。 孙爸爸脸色不善地哼了一句:你一个人都要把一盘都吃光了! 孙白面上一红,筷尖转了转方向,瞄向了下一道菜。 吃了个八分饱,孙姑姑放下了筷子,看向了正中间,一副锦色瓷盘中堆叠的糕点——木棉花松饼。 饼色金黄,表皮满是杏仁碎片。这让她的思绪瞬间回到了四十年前,也是在冬季,她闹着要妈妈带她去赶集,原本紧紧牵住妈妈的手却不知何时被人流冲散了,她刚一转头想喊,却又被不远处捏糖人的技法吸引住了。 再回过神来,就被养父母牵回了家。养父是来华夏公干的美丽国人,夫妻俩结婚多年都没有孩子,这个从天而降的漂亮姑娘让养母觉得是上帝的恩赐,所以立马办了领养手续,把她带出了国。 她当时被吓傻了,年纪又小,就这么迷迷糊糊地跟着走了。 一走,就是四十年。 她的母亲因为她,多年心魔折磨,最终死不瞑目。 而她记忆里,母亲做得最好的,便是木棉花松饼。 木棉花松饼做法不难,可贵在一个耐心,饼坯要小心,做成花型;煎饼要小心,文火慢慢,才能黄而不焦;烧料要小心,熬到全无小泡沫。这一步一步,做的是饼,吃的却是父母一颗真心。 孙姑姑眼睛有些湿润,看得孙白父亲心里也难受:小妹,别多想了,回来就好。在他心里,兄妹还能团圆,肯定是老天听到了母亲心愿。 大哥,我晓得的。说着 ,孙姑姑伸出了手。 木棉花松饼已经放凉,触手有些硬。孙姑姑毫不在意,直接塞入嘴中,咬下,轻声的脆响,饼子脱去了硬壳,顷刻间流入出内里的柔软。她惊讶地看向手中,整个口中,似乎都被柔软又温和的棉絮填满,前所未有的顺滑之感。 微甜的谷物香气,混着淡淡的花香,不仅形似花,神更似。 此刻她仿佛徜徉在漫天的花海中,感受鲜花带给她弹软轻盈。 说实话,就是母亲再多做几十年的松饼,也达不到这种程度。 见她突然间又兴致高昂了起来,孙父松了口气,给孙白递了个眼色,暗示他做得不错。 这场鲜花宴,不仅吃得舒爽,更让孙家人的人紧紧地连在一起。 临行的时候,孙姑姑左手挽着大哥,右手挽着大嫂,似乎自己还是那个梳着羊角辫的几岁稚童,从未离开过…… 真好。周小妍看着一家人离去的背影,眼底流露出深切的羡慕。 余简歪着脑袋看了她好一会,点了点她的额头:这副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也是走散多年的流浪儿童呢! 周小妍一僵:我这不是感同身受嘛!小老板,你怎么出来了? 余简无奈:刚才在后厨开直播,网友都问咱们网店还做不做,我就想问你,这还有一个礼拜过年,是不是再上最后一波福利? 周小妍脑袋一拍:糟了!完全忘了这回事了!前面还欠了一些货,我去把清单拉出来,你赶紧做! 火急火燎地又跑了。 余简轻笑,视线又移向渐行渐远的人群。 是啊。 真好。 不是每一个迷失的人都能找到回家的路。 也不是每一个人都还能再续曾经的缘分。 所以,真好。 …… 鲜花宴过后,余简就不再接宴席了。 她被周小妍那长如裹脚布的清单吓到了。 这只是欠了一些? 明明是好大一些好吧! 看着都能把整个后厨绕一圈的单子,她感到深深的无力。果然欠的,都是要还的。 这可把网友们乐坏了,弹幕拼命地刷,礼物拼命地送。 还有不嫌事儿大的在说:【小老板,我觉得你还能再多接几个单子,赶紧让客服开链接,我再去下几单。】 底下紧跟着:【!楼上的,你说出了我们的心声……】 守护 整整两天,余简就差没住在厨房里了,连带着整个餐馆的人都陪着她一同加班,终于赶在快递结束前发走了所有的订单。 累得余小老板两只手都快抬不起来。 至于直播间里还有网友的叫嚣,她索性眼不见为净,直接忽略不计。 倒是最后关直播的时候笑盈盈地眼里都发着光,说道:提前祝大家新年快乐。很少见的情绪外露。 直播间安静了两秒钟,瞬间疯狂起来,大家也被她的情绪感染,相互道着新年祝词。 又是一年过去了。 算了算,这是她重生来现代的第三个年头了。 余家食肆要营业到小年夜,食客们都提前定好了位置,只想等团聚的时候带上家人们一起来搓一顿。年饭的菜单都是提前沟通的,余简看了看,京城人果然是吃鸭子的高手,十桌客人里有九桌都划上了勾。 后厨里头的储备不多了,明天她正好去一趟老五的养殖场,把年底最后一批货款结了,顺便再拉一批货回来。 阿简,明天我去就成了,这两天你都累成什么样了,还是在家里头歇歇吧。余建国看着女儿拼命揉着肩膀,心疼地说道。 余简摇头:还有兰亭轩的货款呢。 余建国看着女儿眼底浮现的乌青,叹了一口气:那行吧,不用太早,睡够了再起来。唐小子扔了个烂摊子下来,自己跑到国外逍遥快活去了,把所有的事儿都丢给了阿简。他姑娘又是个死心眼,这刚从魔都回来,马不停蹄地给兰亭轩设计了两道新鲜菜,又要忙活自家的事儿,要他说,当初就不该让女儿揽下这瓷器活。 隔日,余简照例在相同的时间睁开眼。 连着几日夜里梦魇反复,昨夜倒是一觉到天明。拉开窗帘,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天际逐渐泛白,一缕阳光冲破地平线洒下大地。 她痴迷地看着渐渐升起的红日,心里最后一点阴霾也随着红光散去。 今日不需做早餐,余建国早早地就去胡同口买了油条和包子,又打了一大桶浓稠的豆浆,吃得一家人从头到脚都暖洋洋的。 余圆看着姐姐全副武装,背起了小背包,破天荒地央求要跟着一起去。 余建国问:你去凑什么热闹? 我可是未来余家食肆的接班人,不得提前去看看?余圆说得很自然。 余建国瞬间眯起眼:谁说你是接班人的? 余圆见他老爹突如其来的怒意,有些害怕地躲到姐姐身后,小声地说:胡同里的爷爷奶奶们都这么说啊……我是家里的男孩子,以后肯定是要继承家业的啊…… 这下,彻底点燃了余建国的怒火,他拂开女儿,一把拉出儿子。见他满脸的怯意,又稍微压了压火气,只是语气非常严肃:这个食肆,是爸爸、叔叔和你姐姐一起建立起来的,是我们的心血。现在给你提供吃穿用度,让你读书,是让你有了好的未来。但能走到哪里,需要凭你自己的本事。你虽然是爸爸的儿子,但爸爸没有义务一直养着你。 ……余圆愣愣地听着他说话,有些不明白。 余建国叹了口气,瞬间就没了脾气,摸摸了他的脑袋,又说道:你还小,可能不懂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以后爸爸会慢慢告诉你的。 也不知道胡同里的大爷大妈们都跟孩子说了些什么,不过这一刻,余建国深知,不能再放纵孩子肆意玩耍了。眼看着余家食肆越做越大,并不是每个人都会真心实意的祝福,多的是眼红之辈。 听者无心,说者有意。 这才多久,孩子都被蛊惑得有了不劳而获的思维。 再下去,不知道还会有什么幺蛾子等着 呢…… 父母教育余圆的时候,余简通常当个理智的旁观者。余圆早慧,内心又很敏感。但她觉得,小圆子这个小树苗的生长方向一直都很正常,虽然有些调皮,但从没弯曲过。 小圆子,你真的想跟我们一起去养殖场?余简给他解围。 余圆被父亲的黑脸和冷声吓得差点要哭出来了,听了她的话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不去了不去了—— 为什么呀?你不是说要去提前考察吗? 余圆这下,真的哭了出来,抽着气说道:我……我就是想……跟你们一起去玩玩嘛……说刚才那番话,不过是怕父亲说他贪玩随便找了个理由,哪知道……莫名其妙就被训了一顿。 姐姐,以后,以后我肯定会开一个比食肆更大的店……嗯……就跟,就跟市中心的xx酒店一样!余圆梗着脖子不服气,哼,他还看不上老爹这种规模的小饭店呢,要开,就开个大的! 余简哭笑不得,敲了敲他的小脑袋,又对着父亲无奈一笑:爸,您现在跟他说这么多,他根本听不懂。 怎么不懂?!其实我当时就回绝那帮爷爷奶奶了,我说要没有我姐姐,我们家食肆还开不起来呢!姐姐才是家里的大功臣,食肆也是姐姐的!余圆很不服气,某种程度上说,他老爹根本不信任他,真以为他年纪小,就好忽悠嘛! 余建国有些诧异地看向他。 余圆挺了挺小胸膛,收回了最后一滴眼泪,有些傲慢地说道:老爹,你真是太小瞧我了—— …… 一路上,余建国还在不停地琢磨。余简看他这副神情,抿出一朵唇花:爸爸,小圆子被教育得很好,您不用担心。 余建国还心有余悸:还是不能让小圆子总是在胡同里玩,现在他能这么想,不代表以后他也能这么做。 又向他保证:爸爸再过几年也要退休了,到时候食肆就是你…… 爸爸。余简打断他,态度很是认真,食肆是余家的食肆。未来不论是我,还是余圆,或者建平叔有了下一代,它都是需要我们共同去守护的。 余建国愣了愣,似乎没想到会听到这番话。良久后,他终于露出了笑脸。 好,我们一起守护它。 海鲜烩饭 临近年节,老五的养鸭场倒是比往常都要热闹许多。 他又把临近的荒地全部承包了下来,也不知从哪里学来的经营技巧,搞了个半大不小的生态园,接待散客过来游玩,顺便零售养殖的鸭鹅。只是开放时间不定,多得看他的心情。 余简绕着生态园走了好大一圈,真心觉得现代人的思路就是广阔,这要是搁在大唐,那是妥妥的日进斗金的营生,就宫里、府里那些个公主贵人,每日都得把这门都得踏烂了。 老五如今意气风发,指着自己打下的江山说道:照这样下去,明年我还能再扩大一倍! 余建国点头赞同:我觉得行,不过你得增加家禽品种。 老五早就有计划了:兔种和鹿种已经订好了,开春就能到。顶多到五月份,你们就能上新菜了! 兔子?鹿? 余简欣喜,老五若是真的能培育出优良的肉种,余家食肆的菜单上可真能有高级食材出现。 财大气粗的五老板在结账的时候再次表现出自己财力的雄厚,果断地抹掉了账单上的零头,还让人从宰杀基地拖出来一个巨大的蛇皮袋,朝着余简挤眉弄眼:都是好东西,你回去尝尝。 余简板起脸:你不会是…… 老五连忙解释:我可是良好市民,从来不做违法乱纪的事情。这是第一批兔子和梅花鹿,我觉得差了点意思,可已经到最佳食用的时候,就都宰了,数量也不多,只能尝个新鲜…… 余简这才把一颗心放回肚子里。转头掏出手机,啪啪点出另一张账单,递到他面前:兰亭轩的账,你看对不对,我把钱直接给你。 老五瞅了一眼,没说话。 快看啊,我还得回去呢!余建国已经从后视镜里往她这儿看了,余简催促。 老五也掏出手机看了半天,说了句:老唐那儿的?已经付过了啊…… 付过了? 余简一头雾水。她前几天才让财务全部对完账目,怎么可能就付过了。 老五见她不相信,直接把收款记录给她看:老唐直接转账的,还多给了。你记得帮我跟他说,下次不允许了。亲兄弟,明算账。再有下回,兰亭轩的生意我可不做了啊…… 付款的日期在昨天下午,正好是她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 难道…… 余简心中一动,收回手机就跑向副驾驶座,一边喊道:那我就先走了,谢谢你的……野味! …… 哎!不对不对!不能这么做!你到底有没有学过西餐啊?!兰亭轩厨房里,一阵锅碗瓢盆声响后,传来怒骂声。 还没到营业时间,正在跟前台窃窃私语的小林缩了缩脖子,身上冒出一股寒气,压低了声音问道:这人到底是谁啊?怎么一来就朝老杨指手画脚? 前台小姐姐嘘了一声,朝里头看了看,见都在忙活自己的事情,这才跟他说:唐大厨的朋友,跟着从国外一起来的,好像是什么米其林大厨…… 说着,也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一本杂志,指着封面上的人物说:喏,不就是他咯! 小林看过去,倒是一张还算英俊的脸,露出和煦的微笑,衣着时髦有腔调,只是一头黄毛,衬得有些不伦不类。 还有……厨房里头那个,除了黄毛一致外,丝毫看不出跟杂志上的绅士有任何关系。 小林吐了吐舌头,又问:唐大厨呢?不说昨天就回来了,怎么没看见? 前台小姐姐摊了摊手:你问我,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大厨肚子里的蛔虫。 小林:你变了。你以前那视线可是黏 在唐大厨身上都不舍得离开的,现在老板回来了,竟然都不在意? 前台小姐姐一声冷笑,把他推开拿回自己的杂志:现在小老板才是我心中的女神!臭男人什么的,都滚到一边去吧!不要阻碍我们女人茁壮成长! 小林还想说什么,臭男人推门而入,拎着一个看起来有些古朴的手提箱。见了两人颔首微微一笑:辛苦大家了。 小林顿时肃然起敬,站直了身体回答:不辛苦不辛苦! 前台小姐姐看着他这不成器的样子,扶额苦笑。你辛苦什么呀?要不是小老板,你现在连在门口当侍应生的机会都没有了!!! 还有那臭男人,说抛弃他们就抛弃他们,要不是大家坚持等来了小老板,都得卷铺盖回家了。 想着想着前台小姐姐就一股子无名火上头,狠狠地瞪了一眼唐渊。 唐渊倒是没注意到她灼人的视线,厨房里不停传来的叫骂声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往后厨走去。 黄毛已经完全失去了耐心,这二厨到底是从哪里找来的,怎么这么……蠢笨!都跟他说了无数遍了,西餐要有正统的西餐做法,怎么总是用那种懵懂的眼神看着他?!简直让他抓狂。 小杨。 杨建新终于听到了让他如临大赦的声音,扭头带着哭腔喊了句:唐大厨! 唐渊轻笑,挥了挥手,让他先出去避难,自己走进了厨房。 黄毛还在拼命大喘气,料理台上,是一盘五彩缤纷的海鲜大烩饭,唐渊指尖探了探,还留着一丝温度。 又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放进嘴里,米粒有些硬度,但还算可口,不至于挨这么大一顿训。 挺好吃的啊。他扬了扬勺子。 黄毛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你都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做的,就差点给我上中餐的大锅铲了! 说着,用身体抵开挡在料理台前的唐渊,单手捏住盘子,把里头的饭倒进垃圾桶,咧嘴露出白牙,森然一笑:让你看看,什么才叫真正的海鲜烩饭! 传统的海鲜烩饭,需要用到短粒米,这种米粒吸水性强,哪怕煮得时间再长,都会保持着适度的坚硬口感。 黄毛先把米粒泡上水,待表层的米浆全部浸出后加水开始煮。 海鲜烩饭中最重要的食材便是海鲜。花蛤、贻贝下沸水,煮到掠开口后捞出,再浸入冰水中保持口感。接着便是左手执刀,蒜粒剁蓉,香芹切沫,橄榄油下锅,先把蒜蓉炒香,倒入煮好的米粒,炒至金黄色,再放入切丁的胡萝卜、洋葱,翻炒出香味。 烩饭中还要加入白葡萄酒喷香,保留米粒最佳的口感,再加入鱿鱼高汤煮至粘稠状,再加入蛤蜊肉、贻贝,放上几颗剥好的虾尾,再次加入高汤收汁。 装盘后再撒上芹叶碎,淋上橄榄油,撒上黑胡椒,这便是最传统的海鲜烩饭。 黄毛一气呵成,动作行云流水,这时刻,倒是真真体现了一个米其林厨师,该有的技艺。 臭男人(一) 乳白色的酱汁包裹着每一粒米粒,颗颗晶莹剔透,上头堆叠着肉质饱满的花蛤和剔透爽弹的弓虾,随着不断冒出的热气,蒸发着来自海洋中浓郁的咸鲜味。 唐老大,怎么样?黄毛抖着腿,眼神肆意。 谷米吸饱了高汤,鲜美中又有一股清新的复合味道窜出,一入唇齿,随着热气在舌尖层层绽开。咬下去,蛤肉弹润,虾肉清甜,又含着一丝微微的辛辣之味,直让人胃口大开。 唐渊尝了一口,放下了手中的勺子,淡淡地说道:不错。 黄毛被他略显冷淡的动作刺激,不敢置信:不好吃?以他对唐渊的了解,他说不错,真的只是不错而已。 怪叫一声,他自己动手夺过唐渊手里的勺子,狠狠地挖了一大口,咸淡适中,高汤里蕴藏着浓烈的海洋气息,与贝壳、虾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没道理啊? 他皱着眉盯着唐渊。 米没煮到位。唐渊指出。 不可能! 黄毛再次挖了一勺子,表层软糯,中心又有嚼劲,没问题啊。 他继续盯着唐渊。 要怎么跟他形容呢?唐渊觉得自己也很无奈,只得亲自动手按照同样的配比重新做了一份,只不过在米粒煮制的时候稍稍改变了步骤。他煮米的水直接加上了高汤,并且在最后一次的收汁过程中,浅浅多闷了三分钟。 看看有什么不同。唐渊把盘子递到他面前。 一股清新的香气扑鼻而入,不是霸道的浓郁,却如流水般悠远流长,一呼一吸之间,就占据了脑中所有的地域。黄毛情不自禁地舀起一勺,米粒在灯光的照耀下,好像一粒粒刚从巨蚌肚中取出的珍珠,带着幽亮的光泽,引人摘撷。 闭眼塞入嘴中,一瞬间他就呆滞了。 米粒混合着海鲜清香,在嘴里炸裂,嚼一嚼,谷物中的甘甜化成汁水,再嚼一嚼,仿佛感受到米粒从幼苗开始,直至成熟的一生。 他顿时就懂了。 所谓层次感,并不是单纯地分裂,而是完美地融合。 高,真的是高! 他囫囵吞下嘴里的海鲜饭,向着唐渊哀嚎:怎么办?我觉得自己跟你的差距,又拉大了…… 这次回国,说不好听点,是黄毛死皮赖脸。他不是技术工种,原本在研究团队里就只负责最后的试验环节,顺便用体验技术给大家做做工作餐。如今机器已经研发成功,他瞬间就清闲了下来。听闻唐渊要回国过年,自己先把自己打包好,紧紧跟在他的身后。 唐渊被他逗得心情愉悦,黑眸中带上了一丝笑意,又说道:既然来了,就发挥点真本事,兰亭轩这几天就靠你了!他们是西餐厅,过年节依然还是会营业的。 现成的白工,不用白不用。 又安慰了一番垂头丧气的杨建新,唐渊踏入了后巷。 余家食肆的厨房里,已经响起了带着烟火气的煎炸炒制声,兹拉兹拉地勾动人的心弦。他听了好一阵,这种熟悉的声响,让他觉得恍若隔世。 一晃,离开京城已经好几月。 建平叔,你去……隐约有女孩子细小的呼唤声,伴随着食材滑入油锅的哗啦声。唐渊侧耳细听,也没听到后面半句到底说了什么。 就在恍惚间,门忽然被拉开。 丝丝热气,伴随着不知名的酱汁香料之味,将他重重包围。 握着箱子的手,不自觉地就紧了紧。 余建平愣愣地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人。 棱角分明的脸,一双凤目黝黑中亮着异域的蓝色光泽,微抿的唇角透出此刻的不知所措和 ……心慌。 余建平瞬间就觉得周身好像被清风拂过,生生地打了一个激灵。晃了晃脑袋,又再看了一眼,真的是想念的人出现了。 他大喜,手中拿着的烟盒也顾不上,随意掉落在地上,直冲上前来了一个大拥抱:好小子,你终于回来了!又推开他仔细看了看,继续抱住,瘦了一点,我就说国外不养人! 唐渊笑,是,我可想念建平叔做的粿粉了。 余建平拉住他,直接带向后厨:走,建平叔给你做,老规矩,给你加牛肉、鹅丸,再淋一勺秘制酱料…… …… 余简手中的碗放到桌子上,劲道不重不轻,清晰一声脆响表示了心中无限的愤怒。 第二次了。 第二次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贸贸然地出现在她的面前。 你的牛肉粿,慢用!硬生生地吐了一句,转头就走。 唐渊拉住了她的手。 小姑娘手心温润,不像一般厨师那样带着油腻感,很是清爽。少女肌肤特有的滑腻在他指尖游荡,他轻轻地搔了搔余简的手心。 余简手指一缩,就想甩开他。 唐渊先认错:我的错我的错。 认错态度良好,但坚决不改正。 余简用余光瞟了他一眼,扯不开手,索性转了身子正对着他。她倒要看看,这人又想干什么。 唐渊又挠了挠她的掌心,在她炸毛前堪堪放开,笑意荡漾在唇间,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说:坐,我有话跟你说。 让坐就坐,她是小猫还是小狗啊! 余简心里吐槽,踢了踢桌角:有话快说,我还忙着呢。 唐渊站起身,直接按住她的肩膀,让她坐到对面,这才继续回到自己地位置上,从边角的抽屉里熟门熟路地拿出筷子和勺子。 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熟悉的香气,这才开始慢慢品尝,粉条入口即化,牛肉软烂鲜香,丸子q弹脆爽,这才极品味道。 他感受着唇齿间带来的极端享受,一口热汤下肚,对上了小姑娘的视线。 缓缓一笑,他说:我带了个礼物给你。 余简嚯地起身,椅子挪动间传来刺耳的声响。她面无表情地说道:我不要。正好你回来了,那兰亭轩还是交还给你,有什么事情你自己处理,不用再来找我了。 又是这一套。 打一棒再给一颗糖吗? 他唐渊到底还是把她余简当成了外头的普通女子,以为随随便便给一点好处,她就能对他肝脑涂地? 臭男人! 臭男人(二) 唐渊的视线定在她平静的脸上,凝滞了片刻,似乎被她略显冷淡的神情震住了,移向手提箱的手也顿住了。 他艰难地开口:别生气了,都是我的错。 余简此刻胸中怒火中烧,连视线都吝啬再给他一眼,握紧了拳头,冷漠地说道:我们还是当回朋友比较好。 这一句,是真正地想把他拒之门外了。 阿简……唐渊隐忍着情绪叫她的名字,脸上是带着不可置信,你就这么判我死刑? 余简余光瞟到有好事者暗暗投来的打量与猜忌,略略皱了皱眉,既然已经到这个份上,不如就完全说开。 唐渊,你说喜欢我,我确实也对你抱有好感。我虽然没有谈过恋爱,但也知道,真心喜欢一个人不是这样的。来与走,你从来都是随心所欲,根本没有顾及到我的感受。如果……如果你对我是真心的,起码的尊重都不会给我吗? 唐渊凝望着她,眸中有些情绪翻滚,微张开唇,想解释一番,但终究还是闭上了嘴。 有些话,他会跟她从头说起,但不是现在。 垂下眼帘,他默不作声。 呵——余简自嘲地笑了笑,原本以为他至少会说些什么,可是等来的却是他的沉默不语,既然你不愿意说,那……就算了吧。 黑睫下的眼缓缓地颤动着,放在膝上的手紧紧捏成拳。 …… 噗哈哈哈——西郊别墅里,李含致不地道地大笑出声,指着唐渊喘得说不出话来。 苏霁比唐渊早了两天回国,舒坦地过了几天神仙日子。忽然被黑着脸低气压的唐渊传唤到了别墅,又听了一番令人倍感神奇的狗血情节,也跟着乐不可支。 还是魏里轻咳了两声,眼中带着笑意斥责两人:收敛一点,给他出出主意。 我们俩都是单身狗,要出不得你出?李含致表情夸张,跟苏霁击了个掌,又说道,我们俩可是,身从花中过,从不招蝶停啊! 又嬉笑成一团。 唐渊扶着额闭眼装死,就知道这帮损友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魏里稍稍收了情绪,对他说道:阿渊,你为什么不告诉她呢? 我怕她……有危险。唐渊苦笑。普鲁沃那些人与他一脉相承,却是真正的暴徒。他如今动作越发剧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点燃了炮弹,引得他们反击。曾经能用亲人来威胁他,只怕还有更恶劣的手段。 魏里镜片下的眼中精光一闪,倒是笑了:你啊,是不是把你的小姑娘想得太弱了?如果是我,我会把一切都告诉她,让她自己做抉择,这样对你、对她,都公平。 随即他伸出一指,摁下了唐渊想要回绝的动作:相信我。 唐渊顿时觉得脑子更加懵了。 他觉得魏里的话有那么些道理,毕竟这四个大汉中,只有他一人抱得美娇娘。但他又有些害怕,如果真的把所有情况都如实告知,小姑娘会不会接受不了。 你看他,竟然还犹豫起来了……苏霁唯恐天下不乱。 还有一个大傻子竟然也帮腔:有什么好犹豫的,再差不过也就是个分手。不对,他根本还没跟人小姑娘在一起呢! 两人相视,又是哈哈大笑。 靠。 唐渊气得简直想把自己知道的所有国粹都扔到两人身上。 几分钟后,门外跑车轰鸣,很快,便呼啸着绝尘而去。 苏霁和李含致终于停止了大笑,擦着眼角溢出的水滴,唏嘘不已。魏里瞟了他俩一眼,暗暗地骂了一句:两个***。 …… 余简回来得很早,被唐渊那么一闹,她整日的好心情都被破坏了。余建国看她没什么精神,以为她还没缓过神,晚市还没开始,便把她撵走了。 路上浓浓的年节气氛,她绕去了蓝海街后面的文旅小市,边走边淘,买了好些不常见的吃食。 余圆看见她拎了满满一大袋子东西回家,欢呼着跑过来:姐姐你买什么好吃的了? 掀开袋子,里头用透明纸袋装着糖耳朵、火烧、肉饼、糖油饼,竟然还有一碗打包回来的炸酱面! 余圆瞬间走不动路了,蹲下身子就着塑料袋就拿出了一块糖油饼,狠狠地咬上一大口,满足地眯起了眼。等舔完手指,才跟她姐姐汇报:姐姐,唐渊哥哥来了,等你呢。 余简抬头,台阶上,唐渊正含情脉脉地看着她。她脸上笑容淡了两分,回以微笑的白眼。 这么一番眼神来回,唐渊默默地摸了两下鼻子,压下心中忐忑。 小孩子敏感地觉察出余简微妙的感情变化,狐疑地看了一眼后头的唐渊,又看了一眼姐姐,小手握住了她,认真地说:姐姐,是唐渊哥哥惹你生气了吗? 唐渊走过来的脚步一顿,这余家人,果然一个都不好对付啊—— 带过来的那么多礼物,全都喂了小白眼狼了。 抡了一把小家伙毛茸茸的脑袋,唐渊呵呵笑:快进去吧,我听见奶奶喊你了,刚才的拼图不是才搞了一半吗?他害怕小家伙当个巨型电灯泡,找了余奶奶当借口不说,又加了双重保险。 果然,余圆一想到那从未见过的硕大拼图,心就痒痒了,眼巴巴地看了一眼姐姐,斗争了两秒钟,还是放开了余简的手。 呵—— 男人。 余简心里又是一阵冷笑,果然这种生物的劣根性,不分年龄大小。嘴上喊着亲亲爱爱,一转头就被更关注的东西勾去了心神。 唐渊看着她的脸色越发暗沉,忍不住道:阿简,咱们谈谈? 余简意兴阑珊地抱着胸,挑起眉看着他,那意思仿佛就是:你说吧,我听着。 看着她油盐不进的样子,唐渊真是叫苦不迭。他这二十来年,好不容易碰上个心头好,怎么就不能人家一样安安稳稳一帆风顺地走出新篇章?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也悲从心来,凄凉地说了句:我这么做,都是有苦衷的! 余简圆眼眯起,退了两三步。 这是…… 新招数? 苦肉计?? 佛跳墙(一) 这一年的年节,余家不准备回饶乡,小院子里日益热闹,时不时地便是欢声笑语。 大黄照例跟着主人前来遛弯儿,这条路它走过了千百遍,哪里多了一颗小石子,它都记得清清楚楚。撩起后腿撒泼似地淋出一串黄水,它舒服得小眼珠子都眯了起来。 大黄,快点!武国良在前头喊。 大黄竖起耳朵,扭头看了看身后的墙角,水渍晕成一滩,扩散成一个大圈,它满意吐了吐舌头,迈开了步伐。 今日是除夕夜,余简没去食肆,留在小院里准备年夜饭。黄暖和陈心怡也没回饶乡,还把爷爷奶奶一同接了过来,小院子里架起了两张大圆桌,余奶奶乐呵呵着指挥着小辈们布置。 厨房里,余简安静地看着炭炉上的砂锅,这是今夜的大菜——佛跳墙。 唐渊端了水果进来,塞了一颗红彤彤的草莓进她嘴里。余简下意识地咬了一口,被突如其来的凉意冰住了舌尖,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 唐渊凑过来:草莓甜不甜? 余简瞟了他一眼,你很闲? 还行还行。唐渊笑,兰亭轩有杨建新在,他很放心。黄毛难得回一趟国,吵着要来吃一顿地道的年夜饭,唐渊征得了余简的同意,这才把他带了过来。 但是—— 也没让他闲着,扔到武国良的厨房里去做餐后小甜点了。同行的,还有一直对他好奇满满的黄暖。这两个人从一见面就不对付,嘴皮子耍了一顿又一顿,相互都不饶人。唐渊被他俩吵得脑袋都大了,索性打了个包一同送走,乐得清闲。 要帮忙吗?他指了指碳炉上不停冒出热气的砂锅,隐隐约约有一股香味传出来,萦绕在鼻间,等他再闻,就消散不见。 他有些好奇,眼前这两个土黄色的东西说是砂锅,更像是陶壶,缀着双耳,盖子边缘还用白色纱布围了个严严实实,就留了一个米粒般的小圆孔,往外呼呼地冒着热气。 余简做这道菜,一是正巧年节,二是……黄暖实在是太烦人了!自从在魔都吃了一回佛跳墙,那可是隔三岔五就要在她耳边念叨上几番,甚至连激将法都用上了。偏偏余简还吃她这一套,结果刚答应下来,就见两个闺蜜相互击了个掌,庆祝计谋得逞。 并且,就在前几天,两人不知道从哪里抬过来满满一袋子的食材。辽东海参、进口鲍鱼、南方的花胶、北方的鱼肉,还有不常见的菌子野菇,水里、山中、天上,几乎都有了,堵上了她最后拒绝的机会。 行吧,那就做吧。 在这之前,还跟远在羊城的陈阿春取了取经,陈大厨一点也不藏私,把其中最关键的地方向她一一说明,还让她做好了拍个视频发给他看看,很是关心这满坛香最终呈现的效果。 老鸡炒制、排骨鲜炸、猪蹄闷得软糯,这是佛跳墙中头层汤底的香;海货要经过泡发和煨煮,才能形成第二层汤底的鲜;再有各类菌子的加持,融合为第三层汤底的异。层层叠进,又完美融合,这才是佛跳墙的真谛。 头先唐渊看到的砂锅,其实是余简买回来的酒坛子,里头曾经装满了醇厚浓香的酒液,就算经过了冲刷,这酒香已经渗入到坛子的每一个缝隙中。 底部放上竹篾,将炒制好的老鸭老鸡排骨,层层码入坛中,不需要加一滴酒,用冷雪顶端最干净的那一层化成水,加入其中,再用荷叶封口。底部热火源源不断,汤汽冲上荷叶凝成滚珠,又缓缓滴落。而坛底的竹篾,在热温中散发出竹香,与坛壁的酒香混合,逐渐交融。 一连煨上三次,每煨一次,加入一层不同的材料,直到所有的食材在一整个坛子里汇合,用盖子封住,边缘再次淋上高度白酒,让酒气蒸发,最有一次刷洗坛中食 材。 叮咚叮咚——手机发出阵阵声响,打断了余简的思路,一看屏幕,是陈大厨打来的视频。接起,只听得陈阿春语气中满是欣喜:余丫头,你这改良的方法,真的让佛跳墙的品级又提高了一层!你是怎么想到用竹篾的? 余简笑眯眯:古法中炖肉不是都会用到嘛。而且你说过,总觉得自己做的佛跳墙差了一点什么,我仔细研究了一番,应该就是少了一丝竹叶的清香。 陈阿春这下,对她是心服口服,阿弥陀佛叫了好几遍,又抓着徒弟过来一起感谢。大徒弟还是那副木讷讷地样子,对着摄像头鞠了个大躬,真心实意地说了句感谢。 紧接着,陈阿春发来一个大大地红包。 余简刚想拒绝,一道语音就过来:别退回来啊!这可是我给你的压岁钱。这法子你可以不告诉我的,但你说了,就容我记你一辈子的好!我不在了,还有我徒弟,我徒弟不在了,还有徒弟的徒弟!我还得给你供个长生牌……真是越说越过火。 长生牌? 简直离了个大谱! 余简连忙回他:咱们就是同行间友好交流,您都没对我藏私啊…… 陈阿春听完,面色一讪。他怎么可能没藏私?要知道,每一道秘菜都是一个厨师乃至一个餐馆的立足之本,他就算跟余丫头再合眼,也不会把自己最重要的秘方告诉她。但是余简这般大度作态,倒是真的让他很汗颜。 只能不停地敲打着老实徒弟:以后都得记着余丫头! 这么一点小插曲,余简根本没放在心上。倒是唐渊侧目望着她,脸上含笑。 果然是个人善心美的小姑娘。 余家两兄弟终于赶在年夜饭开始最后一刻回到了家里。因着两个大厨的缘故,余家的年夜饭比其他人家晚了好一些时间,但丝毫不影响大家的心情。 觥筹交错,酒杯和筷子相互交叠,织出一段段华美的乐章,期间笑语不断,赞叹不断…… 等到一坛子佛跳墙上桌,将满院的气氛推向了高潮—— 佛跳墙(二) 香—— 顷刻间,整个小院里,弥漫着肆意的香气。 这种香味强烈而又霸道,吸入鼻息之间,冲入脑门中。 所有人的脑海里,仿佛出现了各种鸡鸭鱼肉、飞禽鸟兽在泉水中嬉戏玩闹的场景。画面一转,个个又变成缭绕白雾中若隐若现的食材,好像是某种灵气,一瞬间就剥夺了所有人的心神。 这是什么?筷子掉在了地上,黄毛不自知,他整个人都被这股子香味吸引,感觉周身都笼罩在极致的气味之中,眼睛都发直了。 再深吸一口气,只觉得骨髓发软,神魂颠倒。 余简脱下手中的隔棉手套,朝着他微笑:佛跳墙。 就喜欢他这种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有趣……还让人生出了满满的成就感。 黄暖早就按耐不住了,这可是花光了大半零花钱买的食材做的美味佳肴,她嗷呜一声,捞起勺子就捣入罐中,抄底,再拎起。 食材在高汤的加持下,顺着月光延展出金色的光泽,勺子下有汤汁滴落,清澈如同明镜般映出每一个人渴望的目光。 在这般众目睽睽之下,黄暖不受控制地就着勺子抿了一口汤汁,浑身打了个激灵。 鲜—— 无法描述的鲜。 各种不同的食材交织在一起,融合出层次分明的鲜味,一道一道在唇齿间流连,又混合了十几种不同的香气,缠绕交汇,难舍难分,却又各自保留着自己的一分特色。 黄毛把仅剩的一根筷子咬着嘴里,唑了一口,好像自己也在品尝汤汁一样,又眼巴巴地问:怎么样怎么样?到底是什么味道? 什么味道? 黄暖想了想,摇了摇头。 不过动作飞快地把勺子中的食材放到自己碗里,又从底下捞出一勺子汤。 你自己尝吧。勺子转向递给他,黄暖沉醉在自己的小碗中。 黄毛可是个人精,学习能力极强,他跟黄暖一样,从底部捞,等碗里装了大半,这才停了动作,小心地吹了一口热气,喝了起来。 蹄肉的脂香,老鸡的浓郁,猪肚的卤味,海参的咸鲜,鲍鱼的软糯,菌子的独特,还有遍寻不到酒味的酒香,以及一丝萦绕的竹之气…… 汤汁浓郁得只一口,便感觉在天堂中得到了永生。 黄毛喝得酣畅淋漓,话都顾不上说了,埋头苦吃,直到额角冒出微汗,才舒爽地大喊了一句:人间极品——全身毛孔在这种补汤的扶持下全部张开,他感觉最近因为熬夜研究机器的疲劳一扫而空,跑个马拉松不在话下。 好吃吗?余简悄悄地问唐渊。 年夜饭摆了两桌,余奶奶带着黄爷爷等几位老人坐一桌,余家两兄弟陪着一起喝酒。他们这一桌都是年轻的小辈,只有唐静灵和丈夫年纪稍微大一些,但几人聊起天来,丝毫没有代沟,还就着网上一些稀奇古怪的事谈得火热。 唐渊很有眼力见地给她留了一个身边的位置。等余简忙完从厨房出来,圆桌坐得满满的,只有一张凳子空着。臭男人给她使了个眼色,她抿了抿唇,心底好笑。 做得也太明显了。 唐静灵那四处偷瞧的眼色,分明就是在笑她。 唐渊眼底含笑,端详着这张难得靠他这么近的莹润小脸,强忍着想摸一把的冲动,点了点头:好吃。非常好吃。 果然,樱红小唇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勾起了美好的弧度。 他眸色深了一度,匆匆别过头。 黄毛吸溜了一口吸满了汤汁的羊肚菌,褐色双瞳不停地在两人之间扫射,过了半晌,忽然放下碗,脸色严肃地指着余简:啊—— 我想起来,你是那个…… 唐渊一把捂住他的嘴,在他耳边咬牙切齿地说了句:要么吃,要么滚,你自己选。 我……次……次!黄毛呜呜了好几声,终于还是在恶势力下低了头。不过再次打量余简的目光,就有些不对头了……暗藏着一丝隐约ge到了大新闻的八卦之感。 这一年京城,竟然在十二点的时候放起了旷世烟火,从四面八方不断冲入夜空的烟花,汇聚到一起,凝聚出了最美的两个字:华夏。 余圆小朋友手舞足蹈开心得忘乎所以,高声唱着华夏歌曲,不多时,胡同里家家户户中也都传来美妙歌声…… 美酒、美食,美好的家人,余简不由地,露出一个最美丽的笑容。 …… 除夕过了,就正式到了走亲访友的日子。 老余家在京城的朋友不多,余建国说了,等年初二再走动。余简瞅了瞅天气,又是个阳光灿烂的冬日,那就……准备些新鲜的年礼吧。 唐渊绕着胡同好大一圈,才堪堪找到了一个停车位。这逢年过节的,老城区就是这一点不好,路难走。街边满是推着小车出来赶节的小商贩们,这时候城管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图个热闹嘛。 冰糖葫芦、驴打滚、切糕、麦芽糖……还有好些他也没见过的东西,唐老板觉得终于轮到自己发挥财大气粗的能力了,从街头到结尾,除了尝过后味道确实差了那么一点的,其余统统买了一大袋,最后的小摊老板看他手上东西实在太多,给他拿了个不用的蛇皮袋。 于是乎。 余圆老远就看见个大衣革履,气度非凡的英俊高大男人,扛了个蛇皮袋在肩膀上。 他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 那头,唐渊已经在喊他了:小圆子,快过来帮忙! 余圆转了个身,跑了—— 唐渊气喘吁吁地走到小院里,余圆正蹲在地上摸狗。一边摸,还一边自我催眠:我不是不想帮他,可他这样子,有点像前两天到咱家门口来讨水喝的乞丐爷爷……肩膀上那个袋子,真的一模一样……大黄,你说是不是? 大黄晃了晃尾巴,没表态。 余圆拍了拍它脑袋:我就知道你是跟我一条心的。就几步路了,他自己走走就到了嘛—— 大黄:???我就晃了晃尾巴,什么一条心?? 门口的唐渊静静地听着小家伙跟一条狗的交流,一口白牙都快咬碎了。他冷冷静静地哼了一句:等会,这袋子里所有的东西,我都喂给大黄吃! 大黄瞬间爬起来,尾巴摇得飞起,挪到唐渊脚边,亲昵地蹭了起来…… 年礼 余简从里屋出来,一大一小正闹得不可开交,还有一只不嫌事大的黄狗,左边叫一句,右边汪两声,似乎在劝架,似乎又在暗搓搓地搞事情。 行啦!这大过年的,你们消停些。叉着腰圆眼一瞪,余简喊了一句。 唐渊立刻噤声微笑。 只有余圆不服气,老虎脑袋一梗,便要绕过他冲向背后的巨型大袋。 小圆子——余简又叫了一句。 余圆停住动作,胸前剧烈起伏,瘪了瘪小嘴:不吃就不吃! 唐渊挑眉,哟,挺有骨气啊! 余简被他俩弄得哭笑不得,唐渊都这么大年纪了,跟余圆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地要逗他,每回都弄得小家伙要哭不哭得样子。关键是,余圆还对这种相处之道乐在其中。真是……无语透顶! 翻了个白眼,余简招了招手,刚想着怎么把炉子拿出来,这不白工就来了:你来得正好,帮我把储藏室里头那个大碳炉搬出来。 唐渊得令,屁颠屁颠地去干活了。前脚刚动,余圆的小肥手就伸进了袋子里,摸出一根细长木条,看着上面红彤彤的八颗糖渍山楂洋洋得意:还想不给我吃?哼哼—— 这冬日里,最好做的节礼便是烧肉。 老五给的一大袋子食材中,有好几只新鲜大鹅,不是惯常送到食肆里头的食材,看着倒像是即将要引进的新品种。肉质肥嫩,身形硕大,肚子里那一抹子鹅油黄澄澄的,用来做炙肉最好不过。 肥鹅已经被她剁成了大块,用了《齐民要术》中的古法,把醋、酱瓜、葱白、姜橘皮、花椒等材料捣碎,与鹅肉块混合在一起。腌制片刻后,再剁上一剁。再把鹅肉用竹竿穿上,取蛋清在肉串上涂抹均匀,等上片刻,再把剩下的蛋黄涂上去。 唐渊已经在长炭炉上点上了火,又放上了余简惯用的石制烤盘。别问他怎么知道,他一双眼观察细微,更别提看的是心上人了。 聪明!一切准备就绪,唐大厨还平白得了一个美赞,可把他喜得美滋滋。 炙肉要用猛火快烤,等到肉串外层涂得蛋黄发焦,汁水冒出来其中的肉便熟了。余简一边扇扇子,让火焰更猛,一边不停地翻动竹签,让每一面都受热均匀。 渐渐的,鹅肉被激发出本源的香气,还有橘皮的清色,以及花椒的麻香。 咕噜噜……唐渊的肚子适时地叫了一下,他脸色一变,一手悄悄地摸上了腹部。 完蛋,走得匆忙,就草草喝了一杯清水,早饭都没吃。 这下丢人丢大了。 余简一个眼神丢来:饿了? 唐大厨不好意思:没……没有……吧……话才刚说完,肚子又不争气地叫了一声。这下,冷静如唐大厨,面色泛出了可疑的粉红色。 低头之际,一串冒着热气的鹅肉串伸到了他眼前。抬眸,小姑娘信誓旦旦地说道:帮我尝尝味道,咸了还是淡了? 唐渊接过,唇角溢出一丝笑容,唇间微微张开,吹了吹热气,轻轻地咬了一口。 鹅肉不是特别美丽的表层被锋利的牙齿咬开,清脆的咔嚓声过后,一股馥郁香气喷薄而出,鹅肉还是鲜亮的色泽,只是稍稍加重了颜色,由原本的白嫩变成了更暖的黄色。每一块鹅肉上都带着一块鹅皮,一口下去汁水爆裂,皮酥肉烂,胶原蛋白混合着肉脂的香气,让人胃口大开。 唐大厨鲜少吃这样的市井美食,总觉得撸个串串不符合他优雅的本性。现在他才明白,什么不吃,是因为没有吃到让他觉得好吃的! 要是阿简给他做串串,他百吃不厌! 怎么样?小姑娘睁着圆眼,问他。 唐大厨抹了一把嘴角流下的汁水,状似深沉地沉吟了片刻,才说道:非常好吃!不过想到什么,又问道,你说送年礼,这不得现烤现吃才最好吗? 余简神秘一笑:当然不是!炙肉热食是一种风味,冷食又是另外一种风味。等表面风干,蛋清蛋白凝固,就会像蛋壳一样把肉紧紧包裹住,鹅肉在余温中再次发酵,吃起来就会像肉冻一样。 唐大厨在脑海中模拟了那种味道,顿时有了主意:那等会我姐的那一份你直接给我就行了。他回去重新分一分,就给唐静灵一点点尝尝味道就行了。 余简睨了他一眼,把他的小心思看得心知肚明。 年礼中的另外一项是糕点。京城的很多传统都是武国良教的,这糕点礼盒自然不例外。 这熘饹馇便是最传统的年节食物。绿豆磨成粉,混合着面粉搅拌均匀,揉成面团捏出一个个小剂子,再把小剂子手压半截拇指宽条,撒上煮得开花的绿豆粒,入锅油炸。 炸好的饹馇放凉后在冬日里能保存很久,等到要吃的时候,再用热锅烘一下,兑上喜欢的甜汁、咸汁,熘着吃。 除了绿豆饹馇,还有芝麻的、拔丝的,在武国良手里,一种原型可以变幻出千百种不同的滋味,看得余简眼花缭乱,却又更加坚定了好好学习白案的决心。 其实唐渊的话,无形中还是刺激了她。原来在唐大厨眼里,她还是那个需要人保护的小姑娘,或许她的父亲母亲、老师关山月,还有其他人,想法也是一样。 既然如此,她唯有让自己变强,变得更强。 正如唐渊曾经说的那样,站到顶端,可以睥睨一切。 哎哟——好烫!耳边,是奶声奶气的痛呼。 余简扭头,余圆又不知道什么时候窜到了炭炉旁,摸着炉架上的竹签就放进了嘴里,估计是里头汁水还未凉,正眼泪汪汪地吐着舌头。 脚边,大黄一双豆眼露出焦急神色,它刚才舔了一口从小家伙嘴里漏出来的肉汁,真真是太好吃了,完全符合它的狗口味! 又看见唐渊端着冰水从里屋走出来,边递给余圆边嫌弃: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不光心急,你还嘴馋,不烫你烫谁? 余简莞尔一笑。 现在,就欢欢喜喜地过年吧。 被人跟踪 春节过后,一切又恢复如初。 唐渊与余简摒除了误会,俩人之间的关系空前地融洽。两人的性格都是有些别扭的骄傲,谁也没有再往前进一步。 倒是几个兄弟看得焦急,拼命鼓动唐大厨。谁知道唐渊扭扭捏捏,又状似不在意地吐了几个字:顺其自然。 苏霁一巴掌差点想拍到他脸上,顺你个鬼哦!别等以后小姑娘跟人走了,你才后悔莫及。 对此唐渊还是有自信的:阿简不是那样的人,她也是心悦于我的。 苏霁和李含致面面相觑,相对无言,却又同时萌生了一个念头。两人阴恻恻一笑,把唐渊送上了飞机。 第二天,李含致转头就来了兰亭轩。黄毛如今无所事事,被唐渊留在了国内当大厨,倒是跟李含致厮混在了一起,两人惺惺相惜,相见恨晚。 不行不行不行,老大知道了得杀了我。黄毛惊慌失色,连连摇手,还做了手割喉咙的手势。 李含致一把箍住他的喉咙,夹着他的脑袋把他带进休息室,悄悄地告诉他:你不说,我不说,他怎么会知道?他如今自身难保,精力都在事业上,哪有那么多功夫来管我们? 黄毛耳朵动了动,心痒了痒。 还是不行,要是余小姐告诉唐渊怎么办?他面色惊恐。 李含致又给他出主意:都说了,你不要出面嘛!就每日送上一束花,说些似是而非的话语,很难? 黄毛摇头,不难。 但是,你为什么不做?哦,我知道了,你是让我……这么一想,黄毛顿时觉得不对劲了,还说是什么好兄弟,不是赤裸裸的把他往火坑里送吗? 李含致动作一顿,但丝毫没有被戳穿地负罪感,讪讪一笑:我这不是忙嘛,又不能像你一样天天看着隔壁的动静。 又凑到他耳边说:你放心,这事不会有人知道的,我们都给你想好人设了……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 黄毛爱闹爱玩,在美丽国的时候没少整蛊别人。忽然回了国,确实有些不适应这般略微有些沉闷的气氛,大家的关系也很好,但也就普通的吃饭聊天,没点新鲜玩意儿。时间一久,他也觉得有些无聊。 你说的啊,要是唐老大知道,我第一个拉你下水!黄毛恶狠狠地说。 李含致拼命点头,心里笑成了一朵菊花儿。这傻缺,都知道是替死鬼了,还想着把他拉下水??果然在国外长大的孩子,都是傻缺一根筋。 …… 余简最近总觉得有一双眼睛无时不刻不在盯着她。 走在蓝海街的林荫道上,她皱着眉回了回头。背后空无一人,但那种被人盯着的灼热感,很强烈。 刚踏进余家食肆大门,周小妍就晃了过来,拉住她的胳膊,八卦地朝着她挤眉弄眼。 眼睛不舒服?余简问。怎么每个人都奇奇怪怪的,那头那个,手里拿着抹布,眼神一直往她这里瞟,一只脚都要跨到景观池里去了。 周小妍哎哟了两声,努了努嘴,示意她往前台看。 一束硕大的香水百合静立在案面上,洁白如纱,皎皎如月,散发着迷人的清香,引人抬脚。 余简疑惑地看向她。 周小妍嘿嘿一笑:有卡片,我看过了,不是唐大厨。又瞬间兴奋起来,阿简,你还有别的追求者??是谁?我认不认识?要是没有唐大厨帅,你就让他放弃吧! 余简听着她夺命连环问,无奈地叹了好几口大气。摇了摇头,轻启莲步,走到花束旁,用两指捏出卡片,瞧着上面的留语。 亲爱的小老板,你是我的光,你是我的电,你是我生命中最 亮眼的一抹色彩!请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追求你吧!阿门! 余简被这种孟浪的词语逗得噗嗤一笑,刚凑得近一点,又猛然打了一个喷嚏,只得稍稍离了两步。 她花粉过敏,亲近的朋友都知道,连店里的食客都一清二楚。能送她花的,字迹弯弯扭扭这么丑的,还会说阿门的只有一个人。 她反手一张照片发给唐渊,连带着写了无数个省略号来代表自己内心的无语。 唐渊正在听着底下的管理层汇报工作,手机叮叮两下,怒意瞬间拔高,手一扬,声音阴沉:休息十分钟。 等众人退出会议室,他立马拨通了黄毛的电话,开口就是一句勃然大怒的吼叫:你把皮给我绷紧咯,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来里斯尔! 挂了电话,黄毛瘫软在地,又颤抖地摁响了李含致的号码,对面机械女声不带任何感情地说着: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汰! 黄毛狠狠地竖起了中指。 …… 你怎么修理他的?余简咯咯笑。 唐渊无奈地摇着头,黄毛这家伙胡闹惯了,没想到在李含致手上折了腰。要说这计谋,换了个其他人说不定也就成功了。可主角是余简,她向来心思缜密,对每个人看似不在意实则摸得清清楚楚。黄毛出师未捷身先死,头一回就栽了。 唐渊也觉得这种伎俩真是小孩子才会耍得手段,笑着回答:发配到工厂去看着机器制造了,不完工不允许再出来。关键是,工厂里头都是洋毛大高个,他要是再敢随意开玩笑,高挺的鼻梁就等着出来做整形吧。 余简为他默哀了两分钟,又问起另一个始作俑者。 说起李含致,唐渊也有些咬牙切齿,主意肯定是他是跟苏霁一起想的,目的也是为了测试他跟余简之间的感情。唐渊暗爽余简的机敏,但又不由地幻想,如果真的有那么一个新的追求者,优秀如他,或者比他更有魅力。 阿简会不会重新做选择? 这两天就在这种患得患失中度过,唐大厨也忧伤了。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李含致,这厮怕挨他骂,据说早就不知道逃到哪个犄角旮旯躲着去了。连带着苏霁也是,除了必要的沟通,电话一律不接,信息一律不回。 真是他的……好哥们!! 对了,我最近总觉得有人跟着我。余简回想起这两天身后的异样感,说道。 唐渊凝了神,韩遇白? 余简摇头:不像他。韩遇白给她的感觉,像一条阴沉的毒蛇,周身都泛着寒意,且习惯蛰伏隐藏,只等给敌人致命一击。但这一回不同。 这种恨意,赤裸又明显。 好像是没什么文化程度的人才会表露出来的心绪。 熟人二大厨 很快,这个总在背后盯梢的人就现出了原形。 跟踪余简不说,趁着夜深人静之际,还往余家食肆的大门上扔臭鸡蛋。周小妍一大早过来准备开门营业,被门上稀稀拉拉凝固的液体吓了一跳,随即就恼怒起来,反手一个电话拨出。 派出所就在离着几百米之处,警察叔叔们都是余家食肆的常客,一看竟然有人在法制社会作乱,当即就展开了调查。 所以说人还是得多读书。 脑中没点墨水,简直要蠢到家。 余简看着监控里喝得醉醺醺的胖子,连路都走不稳,扔鸡蛋倒是一扔一个准,嘴里还不清不楚地骂着:「黑幕……都是黑幕!一个女孩子……冠军……我呸!」 一口浓痰吐到了地上。 余简闭了闭眼,不忍直视。她家小余圆都知道,随地吐痰跟随地大小便没啥区别,都是不讲文明的人才会做的事情。 「警察叔叔,请你们一定严肃处理!」周小妍指着视频中的身影说道,「我们可是良好市民,从来都是诚信经营,他这是挑衅!挑战社会公德的底线!」 警察叔叔面色凝重地点头:「一定一定。」 赖伟其实是有点倒霉属性在身上的。 在魔都美食大会闹了一大通,回了广陵就被开除。他堂堂一个红案资深二厨,竟然因为这件事在广陵出名了。 当然,这名并不是好名。 无奈之下,他只能北上投靠自己的师兄。他师兄是京城赫赫有名的王府酒店的厨子,也有点人脉,但碍于他现在这种状况,先把他安插在了朋友开的小餐馆中,让他过渡一段时间。 赖皮不屑一顾,对他师兄也颇有怨言,但人生地不熟的,也只能照办。餐馆在蓝海街上,门面不大,生意还算过得去。自从赖伟来了之后,倒也确实让菜品的口味有了一定的提升。 赖伟更是飘飘然了。 某天在蓝海街晃荡的时候,他竟然看到了美食大赛的冠军——余简,而且她家的餐馆竟然是蓝海街生意最好的。这下,新仇旧恨聚到了一起。 赖伟的心理,逐渐扭曲了。 昨晚上跟人吃饭,被同行的几个人一激,酒壮怂人胆,就做了平日里一直想干的事情。没想到被监控记录得清清楚楚。 警察叔叔找到他得时候,他还乐滋滋地跟人吹牛逼,把余家食肆贬得一无是处,还隐晦地说余家小老板的坏话。 「警察同志,我……我就是喝了点猫尿,控制不住自己!」派出所里,赖伟欲哭无泪,连忙对着民警解释。 警察叔叔冷笑:「人人都跟你来句控制不住,杀人放火都不要负责了?」 赖伟低下头,灰溜溜地在案情记录上摁了手印,又签了赔偿书。 出了派出所,赖伟又生龙活虎起来,对着余简和周小妍「呸」了一句,眼神如刀子般要杀人,避开民警的视线挥了挥拳头:「你们给我小心点!」 周小妍又怒了!撸起袖子就要上前理论,被余简拉了回来。 「赖大厨,我们之间大概有什么误会。」 赖伟气不打一处来,恶狠狠地说:「误会?什么误会?!我告诉你,你这个冠军赢得不清不楚,江城不在意,可不代表我不在意!你跟那个关山月是认识的,肯定就是他给你开了后门,透露了消息!」 余简眼神冷了冷,指出他话里的漏洞:「如果你对比赛结果存疑,完全可以跟主办方上诉。」 「哼——」赖伟被她呛声,「主办方?主办方可是站在你这一边的,别以为我不知道。」 「这位……赖……大厨?」一旁的周小妍出声,扬起手机,「你既然说得这么笃定自然是有证据 的咯?我已经把你的话录下来,要不,咱们找主办方理论理论?」 赖伟顿时有点心虚,冲上前想要抢她手里的手机,被余简挡住。小姑娘眼神冷峻,一言不发地看着他,那股子寒意让他不由地退了两步。 「我……我哪里说错了?」还在嘴硬。 余简盯了他好一会,就在他承受不住想要打退堂鼓的时候,忽然出声:「那我就让你心服口服。」 周小妍暗自心惊,以她对余简的了解。这人面上越是冷静,内心越是波涛汹涌。小老板从来不主动挑战别人,对同行也很和气,谁有问题找她都会耐心地教导,所以即便余家食肆霸占了蓝海街多数的食客,其余餐馆的老板都没有太大的意见。 这是第一次,她开口要让别人服气,可见这心中怒火已经压抑到了临界值。 「赖大厨,你最擅长的应该是东坡肉吧?」余简问道。 赖伟咽了咽口水,「是……又如何?」 余简放开交叉的手,缓缓露出微笑:「那我们就比一比,这东坡肉,到底是你做的好,还是我做的更胜一筹。」 …… 刚过完年,正是餐饮的淡季,陡然出了个大新闻,把蓝海街大半无所事事的老板、员工、厨子们都吸引了过来。 「啥情况?」有不明所以的问道。 知道点内幕的就悄悄告诉他:「小老板跟人对决呢!」 「小老板那小身板,能打得过?」 「你想什么呢!打架犯法的!是厨师间的正义对决!咱们就看着小老板大杀四方吧!」 众人抱着保温杯,端着瓜子聚集到了一起。 余家食肆的人听说有人敢质疑小老板,那是摩拳擦掌,联合兰亭轩的人一起,把玻璃大厨房稍微改造了下,放上了中餐的大铁锅,还搬来了炭炉。在征得唐渊同意后,兰亭轩专门闭店半天腾出场地。 小林看着玻璃房里一大一小两个人,意味深长地笑了。 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赖大厨,就让小老板好好教教你做人的道理吧! 厨房里,赖伟懒散地东摸摸西摸摸,撇了撇嘴,又瞟了眼正在仔细摸着五花肉的余简,唇角挑过一抹讥嘲的笑。 一个小姑娘,年岁还没他的厨龄大,就算本事大,能大到哪里去? 「今天,我就让你看看,什么才是苏轼手下最让人流连忘返的东坡肉!」他傲慢地说道。 东坡肉 苏轼被贬黄州,有一首着名的打油诗:黄州好猪肉,价钱等粪土,富者不肯吃,贫者不解煮。慢着火,少着水,火候足时它自美。每日起来打一碗,饱得自家君莫管。 这首《猪肉颂》一度让余简笑不可支。苏轼不光是个不折不扣的吃货,这揶揄起来,也颇为有趣。 但就是这一首打油诗,蕴藏了东坡肉最古朴的做法。 这一道浓油酱赤的荤腥肉食,第一个环节便是切肉。肉要选择肥瘦相间,瘦肉要精,中层要间夹,肥肉油脂要厚,最外头还要包裹着一层肉皮,一口下去,才能吃出东坡肉的精髓。 余简用小镊子一点一点拔去猪皮上的毛,放在热锅中浅浅地烫上一烫,用锅底的温度让毛囊收缩。接着便是冷水焯肉,酒要用花雕,去除腥味的同时又能很好地保留酒香。 一大块肉在水中氽个五分钟,捞起过凉水后,改刀切成等样的方块。 下一步便是煎。用中小火煎出多余的油脂,除了肉皮和瘦肉外,其余面都要煎出焦黄色。 接着便是煮。煎好的五花肉用棉线绑成十字,砂锅底部铺上一层葱段和姜片,将五花肉整齐码在锅中,加入调料和稀释过后的冰糖汁,再淋上热辣的花雕酒,倒入没过肉块的温水,慢慢炖煮。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两个相同的炉灶上,同时飘出火热香气,竟让人分不出孰轻孰重。众人只觉得整个人都置身在猪肉的海洋中,触目、触手可及的都是肥嫩嫩的肉块。 「好了——」赖伟率先出声,掀开锅盖,一股油脂肉香四溢开来,浓郁地充斥了整个房间,扑鼻而来。 余简也跟着关上了火炉,温温柔柔地说道:「我也好了。」她不着急打开盖子,让余温再整个流转一番。 小林推了推呆愣着的杨建新:「好了好了,你快去端过来。」 杨建新抹了一把口水,跑了起来:「哎——真特喵的香死我了——」 两分钟后,两个同样的盘子放在了众人面前,都是色泽酱红,汁液浓稠油亮。肉块上还带着清晰的绳绑痕迹,却是那么地让人……想一探究竟。 五花肉原本脂肪厚实,但经过长时间炖煮,肉质变得酥软,胶原蛋白融化成晶莹透亮的油脂,要不是用棉线绑住,非得散了架不可。 小林观察了一番,看不出到底哪个是小老板做的,也就不纠结,随便挑了一个。筷子小心地夹起,就这么微小的动作,却让皮肉轻轻晃颤,酱汁混着油脂,呈现要滴不落的状态。 小林伸长了舌头,从筷子底部把肉卷入口中。不过须臾,他舌尖一颤,整个人眼神都直了。嫩皮颤肉一下子撞到他的牙齿,又瞬间弹跳了起来,绵绵软软,入口即化,甜香又肉鲜。 只觉得眼前是绿林遍布,中间又有野猪横行奔跑,忽然撞击到参天古树,猪身狠狠晃动,却没有伤害分毫。 这东坡肉,他能尝到瘦肉的紧实,还能吃到肉皮的绵密,两种滋味完美结合,相互成就。 他默不作声,漱了漱口,又夹起另外一盘子里的肉块。 同样的浓郁滋味,也是入口即化,油脂与肉鲜在口中喷涌,让他精神都恍惚起来。 好吃。 两盘同样的好吃。 但总觉得其中有一点点不一样,但他说不出来。 赖伟靠在一旁的桌子上,点了点两个盘子,很是自信:「怎么样?哪一盘好吃?」 小林和已经品尝过的蓝海街街坊们对视几眼,纷纷指向了第一盘。 赖伟定睛一瞧,不免有些怒意:「你们都选这一盘?」 众人点头。 他顿时火冒三丈,刷刷脱下罩着的围裙 ,扔在地上:「不可能!你们肯定尝错了!」 第一盘是余简做的,第二盘才是他做的。虽然两位厨师手法都一样,但呈现出来的作品还是略微有一点差异。余简做得表面要更为油亮一些,而赖伟做的,颜色要更暗沉一些。 赖伟不相信地大声吼道:「你们说,我做的哪里比不上她做的?」 小林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怎么描绘,但就是第一盘的更好吃一些。」 倒是有老道的街坊蹙起眉头,又仔细地观察了两者的不同,这才发现了端倪:「赖大厨用的方法应该也是古法,但是在口感上,小老板的确实要更好一些。怎么说呢,两者都是入口即化,赖大厨的一口下去,瘦肉软烂,肥肉和肉皮一下子就融化。而小老板的,瘦肉也是软烂,但肉皮还富有嚼劲。」 小林连连点头,经过这么一提醒,他瞬间就被打通了任督二脉,跟着说道:「你的东坡肉,一口下去就一个味道。但是小老板的东坡肉,瘦肉、肥肉和肉皮,三种肉质,三种层次,层层叠叠,又完美融合。」 赖大厨还是不相信,自己上前夹了一块,这一口,让他整个人一凛。 这个味道—— 他看了余简一眼,嘴巴动一动,再看一眼,又动一下。 等到肉块变为丰盈汁水,流淌过咽喉,滑入胃腹。这才默默地低下头,收拾起自己做的东坡肉,当着众人的面,倒进了垃圾桶。 「余师傅,我错了!」他抱起拳头,浅浅弯了弯腰,「我赖伟虽然是个粗人,也没啥文化,但愿赌服输!你做的东坡肉,确实比我做的好吃,我服气了!」 即便不愿意承认,但余简用他最引以为豪的菜式打败了他,他输得心服口服。 「赖大厨承让了。」余简依然那般波澜不惊的样子,微微颔首,算是接受了他的道歉。 心中倒是很满意。 原本以为赖伟确实是个没素质的人,如今这么一看,倒还不算坏得彻底。做厨子的,技艺是关键,但人品也是关键。余简在光禄寺多年,多的是敲打不成器之人的手段。 她可以相信,这赖伟,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会安安稳稳地琢磨他还不算太过完美的东坡肉技术。 她也始终相信,食物自有万钧之力。 「哦,对了。您别忘记把余家食肆的大门,擦干净。」走出兰亭轩之前,余简扭过头,淡淡地说了一句。 赖伟整个人一僵—— 他都忘了,他朝着人家大门,扔鸡蛋了!!! 决战前 【小老板,你终于出现啦~~】 某一天,正在网上冲浪的鲁冰冰手发现,自己一直置顶的直播间头像,竟然暗搓搓地画起来圈圈,她欣喜若狂,打开一看,果然是一张朝思暮想的容颜。 她手指翻飞,连忙又开始打字:【呜呜呜~~你都消失好几个月了,大家都以为你不会开直播了。】 小老板这张脸真是百看不厌,你说她多漂亮吧,也不像某些明星那般妖艳,但就是有一种说不出的韵味在其中。举手投足之间,那般傲人的风骨,让人只一眼,就离不开视线。 还有小老板那双手,看着手指纤长,骨节纤细,甲片圆润透出粉色光泽,要不是拿着好几斤重的大菜刀,还以为是弹钢琴的艺术家呢! 再看看自己那一双爪子,灰不溜秋还带着刚才拿鸡爪的油腻,鲁冰冰嫌弃地甩了甩—— 不止她一人发现了直播间的秘密。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其中,瞬间,就恢复了往常的热闹。 余简空闲之余看了一眼,笑着解释:「这个学期课程很多,我基本都在学校里。」 不过半个月前,世界美食大赛的参赛函已经由褚良伟交到她手上。京城大学的教学理念,从来都不是单一死板教学,更信奉在学识之余,回馈社会,所以非常赞同她去参赛。 「余简同学,学校期待你拿一个冠军回来!」现在已经荣升校长之位的金长国笑眯眯地鼓励,「也让外面的人看看,咱们华夏的美食到底有多厉害!」 她重重地点头。 心里却还是有那么一点没底气。 这种感觉萦绕了她好久,直到她摸到了手中的菜刀。 好像是鱼儿入了水,整颗心都欢畅了起来。 做的是最简单的青菜豆腐汤。将豆腐托在掌心,刀尖在上头随意比划的几下,豆腐滑入旁边早就调好的盐水中。原本完整的豆腐块,瞬间散成等样的小方块,像是水中绽放的白色花朵一般。 锅中倒入水,两片薄薄姜片丢入其中,水开后依次放盐、青菜和豆腐,等汤水那么一滚,便是一股清新的香气飘出。 鲁冰冰情不自禁地摸着屏幕上白瓷汤碗中冒着的油绿苗尖儿,豆腐汤清润得像是山泉水一般,不用尝就能感受到其中蕴含得春日气息。 她有些不是滋味地看了看手边塑料袋里那泛着橙色黄油的鸡爪,头一回,把它们移到了三米开外。 【好吃吗?】终于有人忍不住了,把大家的心声都打在了公屏上。 余简浅浅尝了一口,歪着脑袋回答:「还不错。」 这下,众人的心那是更痒了。更有甚者,直接摸出了车钥匙,边走边点着键盘:【小老板,你别走,我马上去余家食肆,就要吃你做的青菜豆腐汤!】 余简莞尔一笑,继续手里的活计。 「咦?小老板,你怎么在这?」粗哑的大嗓门响起来,带着一丝疑虑。 摄像头很好地捕捉到了他的相貌,有人问:【那是谁?】 鲁冰冰可是手握余家食肆的一手资料,但凡是有关小老板,那就没有她不知道的。看着其他人都在询问,她抖m地告诉他们:【那是一道东坡肉就拜倒在小老板石榴裙下的广陵厨师赖伟。】 说起来,这也是一段有趣的事情。 因为美食大赛,赖伟跟余简结仇;又因为最引以为傲的东坡肉,赖伟与余简结缘。花了大半天功夫把余家食肆大门、窗户擦得发亮的赖大厨越想越觉得,小老板做的那道东坡肉中蕴藏着无穷奥秘。明明他就在旁边,怎么就没看出什么不同呢? 不行,他非得弄清楚不可。 于是,这回,他不背地里跟踪了。他 明目张胆地堵在街角、大门口,蹲到了余简就孜孜不倦地向她取经。 一来二去,余简觉得赖大厨虽然为人有点粗鄙,心肠倒也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坏。 过了一段时间,正巧赖大厨工作的那家餐馆的老板回老家要把餐馆盘出去,余家食肆便正式接纳了他,也为余家食肆的菜单上,增添了一道滋味丰腴的东坡肉。 赖大厨也是有点真本事的,东坡肉改良后,他又改良了东坡蹄子、东坡排骨……食客们吃得那是津津有味,满口流油。 有了他的助阵,余简就安心在学校,不大多管食肆的事儿了。 …… 「我……我不行吧?」壮汉赖伟摸着脑袋,有些不知所措。 小老板今天出现,竟然是专门来找他的,可说的事情,却让他惴惴不安。 余简给他茶杯里续上茶水,说道:「您的技艺是过关的。」 「但……」赖伟想了想,问道,「如果您需要广陵师傅,为何不找江城?毕竟他可是广陵宴的一厨。」 「您是觉得自己比不过他?」余简反问。 赖伟顿时有了底气,一杯水一饮而尽:「那倒不是。我虽然跟他不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但功底方面,我跟他没有太大的差别。淮扬绝技,他会的我也会,他做的好的,我也不差。」只不过他的命更好一些,师傅一直是广陵宴的大厨,而他,不过是后来才加入,这才稍稍比他矮了一头。 余简摊手:「那不就成了!您准备准备,过几天咱们就要出发了!」 赖大厨惊喜得双目睁大:「真带我一起去?!」看着余简坚定地点头,他立马兴奋地搓掌,就差蹦起来了,嘴巴里喃喃自语:「师傅,您看到了吧?您这不肖徒儿也出息了!」 又颤抖着手摸出电话,打给自己那操碎了心的师兄:「喂,师兄!我告诉你……」 余简看着他如小孩子一样四下炫耀的样子,唇边勾起一个淡淡的笑容。 赖伟说得没错,他跟江城比起来,只不过是差了那么一个机会。但是论脾气秉性,余简更看重赖伟,虽然有时候确实没脑子的火爆,却是一根筋。 而江城……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以他对于赖伟朝夕相处的熟悉程度,他恰恰是利用了赖伟。厨艺,有高有低,但把谋略用在自己人身上,这样的手段,着实有点卑劣。 她余简,看不上。 抵达花城 一周后,正值华夏春暖花开生机勃勃之际,余简终于踏上了远赴海外的旅程。 红案这边,除了赖伟之外,余简找了心心念念要出去见世面的方子律,还有粤菜元老陈阿春,没想到陈老前段时间喝酒摔了一跤,硬生生把小腿骨摔断了,正吊着脚躺在病床上呢。 余简跟他视频,老人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惋惜得要命,没办法,只能让木讷的大徒弟阿肆占了便宜。阿肆倒是很忠厚,给师傅掖了掖被子,小声地吐槽:「都让您不要喝那么多了。」 眼看着陈阿春又是想要教训徒弟的模样,约定好直接在目的地的机场汇合,余简匆匆挂了电话。 带队的还是褚良伟,老头子一段时间不见,也不知道吃了啥灵丹妙药,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一样了。余简偷偷地问他,他老脸一板:「我有预感,咱们这回肯定能凯旋而归。有这种信念我还要吃什么补药?」 又暗搓搓地跟她咬耳朵:「法华寺的住持,灵得要命的那个!我前两天去求了一签,上上签!说是心想事成!」 余简无语,退了两步:「封建迷信搞不得。」 褚良伟嘿嘿一笑,不说话了。只是那表情分明说着:小姑娘,你还是太年轻了……诸如此类的话。 飞机上,余简正专心地看着公鸡国的地貌大全和风俗介绍。阳光透过云海和玻璃窗,在她身上镀出了一层金色的霓裳,如梦似幻。 张华正巧扭头跟后座的人说话,看见这静谧恬然的一幕,愣了一秒又笑出声来:「阿简这么好的姑娘,也不知道以后会便宜哪个臭小子!」 褚良伟坐在他旁边,听了这话不以为意:「余丫头可是有心上人了。」 「真的?谁呀?快说说……」这下可是捅了马蜂窝,八卦声四起。 余简的心上人唐渊,早先一步就得到了消息。身为公鸡国的古老贵族子弟,这么大的盛事没道理不通知他们。而且,普鲁沃历来都是餐饮大拿,出了多少名震八方的西餐大厨,这次,也会带队参加。 不得不说,主办国就是有这么个好处,连团队都比其他国家多那么一支,大大增加了获奖的概率。 余简手里的,除了公鸡国的资料,还有厚厚一沓各个国家参赛队伍的资料,这算是唐渊的私心,他也希望自家小姑娘夺得冠军。 余简嘲笑他:「身为家族长,你竟然把内部资料给外人?」 唐渊表情一凛:「什么外人?他们对我来说才是外人!」 这般露骨的情况听得余简脸上一红,弱弱地狡辩:「谁……谁是你的内人!」 「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啊——我可没说过……」唐大厨最近在跟魏里学习如何有效追女朋友的手段,见好就收就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点。 这次大赛在公鸡国举办,本身就透着诡异。要知道虽然公鸡国算是美食大国,但资历一直比不上美丽国,况且……从来没有过先例。他一调查,才直到,果然又是他那好叔叔pierre干的好事。 而且,他竟然在调查中,还发现了另一项颇为隐秘的事情。pierre早就开始跟美丽国的财阀接触,只要他当上普鲁沃的家族长,便会把所有资产转移到美丽国。这一来一回,家族的产业便会变成他的自己产业。 真是,打的一手好主意。 虽然唐渊对于普鲁沃没有什么好感,但这中间牵扯到的,不是一个人两个人,连带着所有的旁支甚至是供应链上的每一个环节,都会受到影响。他又有些不忍心,这个家族虽然是艾丽莎一手掌控,但他的祖父唐邶,也为之付出了巨大的精力。 在商言商,明里暗里的争斗他不在乎。 可如果想要变公为私,他唐渊,也不耻。 当然,对于比赛本身,唐渊的兴趣也不小。 「也不知道最后是惊喜,还是惊吓。」普鲁沃的队伍中,有一支将由他亲自带队,但他未曾跟余简提及,甚至还篡改了给她的资料。对这一次的隐瞒,他担忧小姑娘的秋后算账。 可身体中作为厨师的血液,又让他莫名地感到兴奋。 …… 十多个小时的飞行时间,终于抵达了公鸡国首都花城。这里风光和丽,也是世界有名的时尚之都、浪漫之都。 方子律和阿肆先他们一步已经到了,正在出口举着牌子拼命摇晃。 褚良伟推着行李看了半天,默默地瞅了一眼淡定的余简,问:「怎么还有这么一个调皮的?」 余简:「第一次出国,兴奋了点吧。」、 方子律哪里只是兴奋,他是整个人都嗨得不行。来之前,他大伯可是从来没有的夸他,不过没说他的厨艺,只评价他交朋友的眼光确实不错。花城是他结婚的时候跟妻子度蜜月的地方,当时可是做了好多功课,所以他在这一行人里头,能承担半个导游的工作。 到了酒店,几个年纪大的早就受不了这么长的飞行时间,腰酸背痛地捶打着身体关上了门。 倒是余简对一路过来的街边小店很感兴趣,稍微收拾了一下,背着小包就准备出门。 方子律藏在背景墙后面,看见她的身影,立马闪了出来。 余简皱眉:「你不累?」 「我可是强壮的年轻人,跟他们不一样。」挺起胸膛,他洋洋得意。托上次坐飞机的经验,这一回他可是准备得极其充分,所有的休息都在飞机上安排得妥妥当当,拖鞋、毯子、靠枕、耳塞,整套一换上,那跟在家半点没差。 又毛遂自荐:「我可知道一条着名的美食街,带你去玩玩?」 余简思索下,欣然答应。出门在外,人生地不熟的,有个伴儿总是好的。又给几个人留了短信,这才跟着方子律一起出门。 贝洛街区算是花城最繁华的街区之一,公鸡国如今也正值春日,天气却要比华夏暖上好几度,随处可见衣着艳丽的摩登女郎和时髦男士。而街道的两边,一座座咖啡馆带着独有的艺术特色穿插其中,门庭若市,挤满了来自四面八方的人群,沸沸扬扬。 高手在民间 花城名副其实,入目皆是藤曼飘飘,细闻又是花香四溢。走在这条街道上,就像是在品味这个民族独特的气息,慵懒,而又悠长。 「这条街上有很多历史悠久的老店。那家,门口挂了咖啡色雨篷的那个,他们家的咖啡连明星都要打飞的过来喝。」方子律指着不远处,跟余简介绍,「还有那一家,据说已经开了五十多年了,乡村烤鸡特别好吃……」 余简笑眯眯地顺着他的手东看细看,被勾起了兴致:「你倒是对这些很有了解。」 「那可不!我老婆跟我结婚就是因为我家是开饭店的,偷偷跟你说,她就是一个吃货!」方子律想到当初跟妻子谈恋爱的场景,不是滋味,那关注食物的时间比关注他还久,严重伤害了他的自尊心了。 余简含笑听着他自己嘟嘟囔囔,视线被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小店吸引了。 在一众被运河和鲜花包围的店铺里头,这个小店显得那么的古朴。整体都是灰黑的颜色,墙上的藤蔓蔓延过来,堪堪为它增添了一抹异色。可吸引余简的,不仅仅是它的普通,更因为—— 它的招牌上是写的华夏字——麻辣烫。 方子律说了半天,发现没人回应他,闭了嘴往回看,发现余简定定地看向某处。等他看见招牌,瞬间也眯起了眼:「咦?什么时候开了一家麻辣烫?」 他上次来的时候好像没有吧?不不不,肯定没有!他这人虽然有时候不着边,可一旦涉及到专业知识范畴,那可是很敏锐的。 他确定!这肯定是一家新店! 「走,去瞧瞧!」余简叫住他,两人一起往店里走去。 等走进去,两人又不由地微微一愣。 原本以为,里面也会跟外面一样的装修风格,没想到倒是别有洞天。通体都是华夏人喜欢的喜气红色,墙壁上更是用彩绘描绘出市井江湖气息的场景画面,夺人眼球。 里头的客人也不少,大部分都是黄皮肤黑头发的亚洲人,正一口一口呼啦呼啦地吃着。 「欢迎光临!本店自助选择菜品,挑好后在收银台结账哦!」里头传来一阵熟悉的华夏音,让余简倍感亲切。连着吃麻辣烫的流程也跟在国内一模一样,余简挑了眉,从一旁的柜子上拿起架子,开始捡冰柜中的菜品。 方子律拉了拉她,面露难色:「都来花城了,要不要去吃一点当地的特色?」 余简摇头:「尝尝看,跟国内的有什么差别。」 一句话否决了他的心思。 很快,红油与麻酱在汤汁上漂浮着的热滚滚麻辣烫,就送到了两人面前。一股子浓烈的葱香蒜香,伴随着芝麻和花生的奇妙香气,让余简周身一震,瞬间就融入了之中。 一个瓷白大碗中,清透的豆皮、百褶腐竹、殷红肉片、油绿菜梗,在涟漪的汤水中,四下荡漾, 她拿起筷子,挑起一根沾着辣油的豆皮送入口中。只一瞬间,那混合了葱蒜的绵密口感,在口腔里炸裂开来,热辣涌动,烫着她的舌尖,麻住了她的嘴唇。 可这种辣味在初时的霸道过后,很快便转变为层次分明的口感。豆皮轻薄略有嚼劲,软又不烂,微微带着烫意,但一点不粘连在一起。 豆皮上还挂着浓郁的汤汁,嚼一嚼,口中生香。 再尝一口腌得肥嫩的牛肉片,牙齿刚咬下去,***中的汁水就飙裂出来,麻油的香气和肉脂的香气融合在一起,让人恨不得把舌头都吞下去。 麻辣烫的精髓便在这浓汤中,余简细细品尝,是猪筒骨,只用葱姜料酒,加上生命之水,起码熬煮了五个小时以上,熬到骨肉分离,熬到骨髓溢出,这一碗汤中,有骨头、肉和骨髓三种味道,丰腴又富郁。 辣 椒油应该也是手工熬制的,用川省的红辣椒做底,再混合了辣味稍浅一些的湘西辣椒,热油炸制,再放凉分层,裹上炒熟白芝麻,撒上一些花生碎,喷香喷香的。 她忍不住一口接一口,直到把碗里所有的食材统统吃光,最后又把红油辣汤一起喝完,这才觉得畅意万千,连着额角都微微冒出了汗珠。 方子律一手煽着风,一手紧紧握着筷子,动作飞快地往嘴里塞着肉片、蔬菜,闲暇之余还要嘟囔几句:「好辣好辣……」 确实辣,他一个喜欢甜食的江南人,却被这种辣味刺激得根本停不下脚步来。每一口都让他觉得自己好像就在这壁画中,手持一柄长剑,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侠义走遍天涯…… 这在国内,可能是街边最普通的一道食物,却在这一刻,仿佛让他感悟到了不同的人生真谛。 「你们是华夏来的?」这会儿饭点差不多过去了,客人走得七七八八,刚才给他们端麻辣烫的小姑娘好奇地走到他们旁边问了句。 方子律拼命点头:「对对对!」 小姑娘眼睛一亮,向厨房里招了招手:「哎,真的是华夏人!」 后厨的门板掀开,走出来一个身形高大的年轻男人,看着岁数也就二十来岁,身上围了个围裙,长得倒是出奇得秀气。 方子律看直了眼,这这……要不是身高差距太大,光看长相,他都觉得出来的得是个女孩子吧? 男人一开口,就让他彻底死心了,那低哑的嗓音说道:「你们好,我也是华夏人。」 通过交谈,余简才知道,这两人是一对小情侣,男孩子叫李白,来自川省,他女朋友在花城学服装设计,为了陪伴她,李白就来这儿开了一个小店。 「你这名字……高啊……」方子律肃然起敬,要说古人,他这辈子最佩服的还就是李白,一首《将进酒》,每每念起来,总觉得自己就好像是那不得志的诗人一般。 李白腼腆一笑,低音炮开口:「我妈妈是古诗词爱好者,我爸爸又姓李,索性就给我起这个名字了。」 余简观察着这看似寻常却又不同寻常的小店,脑海中忽然就冒出了一句话。 高手,在民间。 对立面 「我们这个店才开了几个月,也没做什么广告,所以知道的人还不多。」李白的女朋友向两人说道,「不过只要吃过小白做的麻辣烫,没有一个不说好吃的。就是不吃辣的外国人,都对这汤料的滋味欲罢不能。」 被女朋友夸奖的李白脸色微红,有点害羞。 余简也赞叹:「真的很好吃!这熬汤的手艺,跟大师傅相比也差不了太多了。」 李白:「谢谢夸奖。」又认真地看了她一眼,犹豫地问:「我总觉得你很眼熟的样子……」 这话一出,女朋友也不由地将目光投向余简,这么一看,忽然乐了,抓着李白的手狠命拍打起来:「哎,小白,这不是咱们在视频看到的那个打了一众老师傅脸的小老板嘛!」 余简脸色一晒。 李白恍然大悟:「对对对!是她!晓丽,我竟然见到活的小老板了!」 「噗嗤——」方子律一口水喷了出来,连忙转过身,偷偷笑着。 听说他们是来参加美食大赛的,李白说出了自己的见解:「这回好些不出世的大拿都来参赛了,竞争很是激烈。」因为自己也是厨师的缘故,他很是关注这些事情,平时也会跟周围的商户聊天,听到了不少消息。 方子律惊讶,「真的吗?」脸是对着李白的,声音却是朝向余简。 「嗯,是这么回事。具体的,等回去再跟你细说。」 看来,她手上的这些资料,应该不算隐蔽,那么华夏国的资料,想必其他人,也会有。 李白的眉头微微蹙了蹙,眼底露出一丝担忧。华夏国虽然每一回都会参加比赛,但总是初轮就淘汰,这中间的原因,谁都说不准。 余简收回心思,朝着两人露出笑容,好像知道李白心里在想什么,对着他说道:「别担心,我们肯定能晋级的!」 …… 当天晚上,所有人齐聚在褚良伟的房间里,开展了新一轮的作战计划。褚老头有自己的信息渠道,收集的资料竟然比余简手上的还要厚了一公分,其中有一部分关于各国厨师的隐秘技能探索,完全在余简的意料之外,也更让她觉得,这场本赛本身就像是一场提前计划好的阴谋。 如果不能在政治上打压一个国度,最好的手段,便是从文化上侵蚀它。给它机会,再狠狠地压制它。 人的接受度向来有限,也特别容易受到外界的干扰。比赛的失利,会在各个国度的媒体上大肆渲染,蚕食着不懂事的青少年们。 这也是为什么,华夏国度上,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对着西方餐饮那么的推崇,而蔑视古老的华夏美食。 好一场文化侵略,好一出大戏。 既然如此,任何的策略在这种赤裸裸的压制面前,根本没有太大作用,不如…… 「褚老,」她叫住正口沫横飞的褚良伟,原本就淡然的目光更显清冷,「我想,我们需要借助一点其他的力量了。」 褚良伟顿时停住口,朝着她的脸上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 在众人都离开后,余简单独留了下来,最后出去的时候,褚良伟的面色凝重,正在思索着是否真的要跟上级说这件事。 余简揉了揉隐隐跳动的额角,提醒他:「我也希望是我多心了。但是宁可信其有,咱们总得要留一点后手的。」顿了顿,她又说道,「至少,咱们要给一同来的各位大厨,一点信心。」 「好。」一声叹息后,褚良伟终于点了头。 隔天便是美食大赛的开幕式。 余简看着对面西方队伍中熟悉的人影,眯起眼冷冷一笑。 唐渊眼看着小姑娘的眼神出现了波动,趁着没人关注的空档,双手合十向她讨饶。 没想到余简压根不理会,视线直接掠过他,看向了其他人。 乍一眼看到唐渊,褚良伟也吓了一跳,这人不是他们曾经的赞助商吗?老关头还说过,他是余丫头的男朋友啊,怎么就成了对立面了呢? 他一头雾水,看着两人视线交隔,划拉出道道电流线,不由地缩了缩脖子。算了,他年纪大了,年轻人的闲事,就不管了——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来到美丽的花城!在这里,大家将度过一段愉快而又刺激的旅程。我代表主办方……」一位年约三四十岁的西方男子,走上了高台,话筒里是高昂的嗓音,阳光下,男人身材英伟健硕,金色短发衬出英俊成熟的长相。 「帅哥!」方子律在一旁评价,顺便捏了捏自己小肚子上日益成长的游泳圈,深吸了一口气,略微把肚子缩了缩。 余简听着台上主持人的开场词,娥眉微蹙。 「这中间怎么还牵涉到财阀了?」她悄悄地问褚良伟。 褚良伟闻言,轻声低笑,详详细细地说道:「国外有很多专门培育大厨的学校,背后都是财阀在主导。学生毕业之后,多数会为财阀所开设的餐厅或者酒店服务。你说,财阀在中间起了什么角色?」他反问道。 「你昨天跟我说的事儿,我好好琢磨了一番,确实是我们太自信了,没有想到这其中的深意。我已经跟上面汇报了,这一次,即便还是同以前一样的结果,也不会让他们这么轻易就糊弄过去的。」褚良伟想到昨天余简说的话,心底就一阵发寒,但又觉得庆幸,能在比赛前就想到。 自己,还没有一个小姑娘想得通透,这大几十年,真是白活了。 他说这话得时候,声音虽然压得低,但余简还是状似无意地四下查看了一番,见没人注意他们,才稍稍放了放心。 「好了,轮到我们的选手们登场了,让我们看看,都有谁呢?」主持人话音刚落,现场的气氛就达到了高潮。这次开幕式是完全开放的,多数都是凑热闹的游客,还有少数专门为自己国家来打气的粉丝团们,此刻都摇动手臂,高声呼喊着国家的名字。 「首先,是来自我们公鸡国的团队,来,大声呼唤出他们的名字——」主持人将手中的话筒伸向观众们。 瞬间一阵高喊响彻云霄:「普鲁沃!普鲁沃!普鲁沃!」 余简看着对面那个俊逸的身影站了起来,眸色又更深了两分。 预料 华夏境内。 在一场激烈的辩论会后,某位高层下达了指令:全力以赴,力求要一个公平公正的结果! 首先开始动作的是各大媒体和社交平台,一段段宣扬华夏美食的短视频在一夜之间,悄然席卷了世界各大主流播放器。接着便是由在公鸡国的华夏人民自发组织起来的粉丝团队,浩浩荡荡站立成一排,高举着霓虹牌大喊华夏万岁! 而在不为人知的更深层,一通越洋电话打了出去,接收人肃然起敬,连连答应。 余简和团队里所有的厨师们都没想到,在主持人介绍华夏的时候,现场能爆发出比普鲁沃更为热烈的呼喊声。眼前的这些粉丝们,有年纪很轻的留学生,有阅历丰富的职场人士,甚至还有一些白发苍苍的老人,同样的黄皮肤黑头发,说着共同的语言。 这一刻,一种油然的自豪感席卷了她的全身。 她瞬间底气横生,甚至想仰天长啸—— 而在会场的另一端,一名肤色黑黄的老人,用着奇大微凸的眼睛,咄咄逼人地看向华夏的队伍。 老师。一名白衫黑裤一身霓虹常服的年轻男子俯身到他耳边,轻轻地说了几句。 老人微微颔首,蓦然露出了一丝阴郁笑容。 看来渡边的消息有误,武家,并没有来人。 武田大郎,哦,或许可以叫他武术芳,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这场比赛,他要为霓虹国的荣誉而战,华夏……势必只能做自己的垫脚石。 想到自己新研发出的糕点新品,他脸色柔和了些许,扶着最喜爱的徒弟的手臂,缓缓起了身。 他,要登场了。 这位,可是霓虹国甜品点心界首席,让我们欢迎武田大师!也不知道是谁写的解说词,这一溜烟的马屁显然很合武田大郎的心意,他皱纹横布的脸皮上,犹如菊花绽放般,瞬间舒展开来,严肃地行了个霓虹礼,身后的徒弟们站成一排,为他站岗示威。 张华啧啧两声,斜着掠起一眼,颇为不屑地说了句:好大的排场!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华夏队伍里每个人都听见,连带着坐在隔壁泡菜国的队员也投来了好奇的目光,怎么觉得这语气里,浓浓的火药味呢? 余简用眼神安慰他,状似无意,却又深深地看了武田大郎两眼。这人,从面相上看,就是个女干佞邪妄之辈,这些年又躲在霓虹国,还带着霓虹人特有的狂妄自大。 人群中有轻微的嘘气声。 余简寻过去,声音却又悄然消失。褚良伟轻轻地拉了拉她,递给她一个神秘兮兮的微笑。 那不算特别小的嘘声武田大郎也听到了,他怔了片刻,脸色唰地阴沉上了几分,豆粒小眼中射出精光,扫视着观众群中。可刚才出声那人,早就隐藏了茫茫人海中,徒留一肚子火气没地方发。 他脸色青灰,宽袖一拂,大步离开。 留下主持人一脸懵逼,按照流程,武田大师还要上台发言呢—— 心胸狭隘。余简缓缓地念出四个字,摇了摇头。原以为武家人,不说都能像武国良那般高风亮节吧,至少应该还要有些风骨。没想到武术芳这人,仅一点不和调的声音便能激得他这般没有风度。 张华呸了一声,说出了真谛:光长年纪没长脑子了。眼中,鄙视之意更是增加了一分。 …… 首轮预选赛的时间安排在了两日后,因着参赛的国家众多,主办方出的题目出得略显刁钻——辣椒。 虽然辣椒在很多地方使用都很广泛,但在外国人的味觉中,他们并不是太能吃辣的物种。这道题,看似对华夏和亚洲的一些国家非常有利,但实则……更像是一个 陷阱。 当人人都觉得是你的强项的时候,对你的要求,无意就会变得更高。 唐渊在开幕式后,马不停蹄地负荆请罪。却被余简拒之门外,美其名曰:如今是竞争对手,没有什么近乎可套。 唐大厨不由地站在门口苦笑连连,看着紧闭的房门,无助地叹着气。 小姑娘最后还放了一句狠话:比赛台上见分晓! 这下,唐大厨犹如吃了一只瘸腿苍蝇,更难受了。 而另一边,就菜式问题,几位大厨也展开了激烈的争论。 做川菜,川菜中辣椒用得很多。方子律出主意,他受到一口麻辣烫的启发,沉浸在江湖气中久久不能自拔,隔了这么久回味,还是觉得那种浓烈的味道极其霸道。 余简看向阿肆大厨,他点了点头,也是赞同:粤菜以清淡为主,力求追寻本源滋味,怕是没法像川菜那样先声夺人。 赖大厨倒是有不同的看法:我觉得,光做川菜大概不够。 余简挑眉:怎么说? 川菜重辣,这都是世界皆知的。如果咱们就做一道普通的川菜,好像胜算不大。至少别人肯定能猜到——他摸了摸脑袋,又说,我也不是说川菜不行,就觉得…… 余简懂他的意思。 在这种世界大赛面前,你的一举一动,别人肯定会做揣摩。只要对手稍微熟悉华夏的菜系,便会摸清他们的举动。 赖伟的话给她提了个醒,她一脸的若有所思。 而另一边霓虹国,领队带着志得意满,退出了武田大郎的房间。随即,叫来了队伍中的一名年轻男子:明日由你上阵。 年轻男子悄无声息地点了点头,行了个礼退下。 房间内,渡边村一给武田大郎斟满茶水,比了一个手势。 茶杯被武田大郎两指捏起,缓缓凑到鼻尖,用着华夏语轻轻说道:大红袍,倒是许久没有尝过了。 渡边村一笑道:您如果喜欢的话,我让在华夏的弟子们多搜罗一些。 武田大郎闭着眼细细品尝,继而问:武国良……真的还活着? 提起武国良,渡边村一的笑容淡了些,带上了些咬牙切齿的恨意:不错,没想到他竟然能把左手练得跟右手一样。这次在华夏,我给霓虹国丢人了!这种羞辱一直印在他心里,时时地折磨着他。 我早就说过,当时就应该要了他的命。武田大郎睁开眼,一道凶狠银光在眼底闪过。 麻婆豆腐 两日后,在一个完全开放的会场中,比赛正式开始。 方子律的脸有些绿,一来他有那么一些水土不服,连着两日都夜半惊醒,二来……他在某一支队伍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白嫩面庞。 拉着余简避开摄像机,他努了努嘴巴:你瞧,那是不是麻辣烫小哥? 李白? 余简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愣住了。川地特有的白净肤色,细长瘦高的身躯,还有那似女娇娥般的秀丽容颜,不是李白是谁?不同的,只是他今日穿上了藏青色的霓虹服,还带了一副银边平光镜。 他正歪着头跟身边的助手说话,眼睛狭长挑起,露出八颗白亮牙齿。 不对。 他不是李白。 印象中麻辣烫男孩连正眼都不敢看人,只对自己的女朋友袒露心声,就算看见了余简,都只是小动作地腼腆笑,不会像这般大开大合。 摇了摇头,余简示意他赶紧做准备工作。 台下,李白垂在身侧的拳头紧紧地捏了起来,一股寒意席卷了全身,竟让他战栗得咬住了后槽牙。 晓丽看着不远处的男人,又瞧了瞧身侧的男朋友,惊讶得直接后退了一步:这……这是…… 两个李白?? 他……是我双胞胎哥哥……李白闭上眼,艰难地开口。 兄弟二人从小学厨,哥哥的天赋要优于他,前几年更是屡屡获奖,后来被一家大型酒店录取做行政总厨,一直是李家的骄傲。只是,他一直说他在魔都任职,如今……如今怎么会代表霓虹国,出现在花城呢? 李白有千言万语想要问他,又突然觉得很害怕。隐隐约约心中有一股不好的感觉,让他压抑着一口气。 李易大概也没有想到,此番在花城的,竟然有他的亲弟弟。他是在魔都工作不错,可这家酒店背后的大股东,却是来自霓虹国。有一段时间,他更是被调到了霓虹总部。也正是如此,他才认识了武田大郎。 同为华夏人,武田对他的态度不似其他人那么轻视,反倒处处提点他,这让他心生感激,也甘心为武田所用。 美食大赛的淘汰赛,题目是辣味,如果领队不来传达武田的意思,他都想要毛遂自荐。论用辣椒,谁能敌得过川省?他今日,便要用一道麻婆豆腐,征服所有人的味蕾。 随着一声令下,比赛正式计时开始。 豆腐要选用雪白如玉的奶豆腐,刀在冷热水中交替冲刷,形成一层温度保护膜,快速拂过豆腐表面,倒入盘中的豆腐,犹如寒梅绽放,露出别样的风采。 接下来便是炒料。辣椒是从川省空运过来的,似乎还带着刚采撷过后的清香,表层带着一层朦胧胧的水雾气。切成米粒大小的沫状,再混合同样品种又在高温中被风干的干辣椒段,还要放入青辣椒,再用蒜沫调和。 锅中热油已经冒出白色气泡,所有小料全部滑入,再倒入肉沫,发出嘶啦——一声油响,油爆香气猛然爆裂开,辛辣气味刺激得身边得助手狠狠地打了一个喷嚏,又感觉一阵强烈得饥饿感袭来。 跟他有同样感受的,还有离得比较近的观众们。 这是什么味道?好香——人们用着不同的语言问着,又在四下找寻着这股气味。 李易这时已经下入了嫩白豆腐块,撒上调味料,勾芡上浓汁,关上了火。等余温将汤汁收浓,便是麻婆豆腐滑入磁盘中的最好时机。助手已经在盘子上用着青绿色素画上了花草雏形,还在一旁配上了喷香白饭一碗。 赤红豆腐粒上沾满了浓郁酱汁,又在绿色的映衬下,仿佛是红砖绿瓦的高墙,围堵了众人的心。 是这个!是这个!观众 们找到了香气的来源,又觉得不用吃,从气味里就感受到了浓浓的辣意。 李易按响了结束铃,镜片在春日阳光下,折射出五彩光辉,他缓缓说道:霓虹国关东秘制——麻辣豆腐。 此话一出,霓虹国的粉丝瞬间高呼起来。 而另一边,华夏的观众们面面相觑,一头雾水。 有人弱弱地问道:那不是咱们川省的麻婆豆腐吗?什么时候成为霓虹国的了??还关东?? 李白整个人血色全无,好像被人狠狠地打了一拳一般,定在原地。 呵。一声讽刺轻笑从他口中溢出,眼前这个神采奕奕笑容满面的的人,他竟然感觉极度的陌生。 耳边还回响着小时候两人的誓言:小白,你看着,哥哥以后肯定要做华夏最最最厉害的川菜大师。 如今,他是走到了世界的舞台上。 可他忘记了自己的初心。 小白……晓丽看着李白脸上难看,想要上去握住他的手,却被他巧然避开。 深呼吸一口气,他慢慢地摇了摇头:让我一个人呆一会。 …… 我呸!他奶奶地——赖大厨出离愤怒。虽然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出,但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人竟然卑鄙无耻到能把自己国家的菜改名。 余简眉头一皱,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主持人夸张的喊叫声:哇——霓虹国已经完成了,那有请我们评委上来品尝一番吧! 预选赛的评委有五名,三名是典型的外域面容,另外两位,倒像是东方人。余简细细观察着评委的面容特征,发现其中的一位中年男子的东方面孔,好像跟唐渊给他的资料对不上。 像是感觉到有人看他一般,那人向华夏队伍的方向投来目光,两人视线交汇,男人微微一愣,进而露出一个微笑。 麻婆豆腐是川菜的灵魂,其精髓在于麻和辣双重滋味,一要滚热,二要油多,三则是肉沫要尽可能地细,最好用牛肉。但从刚才匆匆一瞥,余简心中有底了,这肖似李白的男人,似乎没有掌握这道菜的灵魂。 他用的是猪肉沫。 评委已然拿起了勺子,开始品尝这道菜。 果然,轮到那名东方男人的时候,他眉头轻轻皱起,微微地摇了摇头。 这一幕,被主持人眼尖地看到,他连忙滑步上前,问到:andy,你是觉得不好吃吗? 莲花血鸭 &y但笑不语,只是重新舀起一勺子麻婆豆腐,凑到了他的嘴边。 主持人夸张一笑,欣然张开了嘴。鲜香热辣之感一路逶迤,豆腐红亮软嫩,辣意让舌尖慢慢地木起来,口腔里却又分泌出了更多的唾液,这让一惯喜欢清淡食物的主持人不由地吸起了口水。 豆腐中夹杂着肉脂的肥润,细细嚼着,还有一股猪肉特有的味道。 好吃——他哈着气,缓缓说道。 &y笑了笑,开始做点评:麻辣的滋味本就很特殊,你这道菜鲜美香辣,做得不错。我提个小建议,如果把猪肉换成牛肉,口感应该会更好。猪肉容易软烂,而且会有一种猪骚味,牛肉肉质比较紧致,配合着豆腐的软嫩,对比就会非常明显。 李易倒是很谦虚地受教:好的,明白了。 他的出现,使得坐在台下的武田大郎脸色转青,对向渡边村一的口气也不大好:他怎么来了? &y原名叫做蔡元,是着名的华裔美食家,因其犀利而又苛刻的口味闻名世界。坊间流传着一句话:只要andy说好的餐厅,水准比获得米其林殊荣还要高那么三分。 只是他这人性格颇为古怪,不喜欢与人交往不说,还经常拒接媒体或者比赛的邀请。 原本评委席上不该有他,却不知什么原因,他竟然出现在赛场上。 武田大郎抿起唇,一言不发,眼神凶悍。他跟蔡元是相互看不上的关系,蔡元曾经评价过他做的糕点,只用一个词形容:徒有其表。在武田看来,这不仅是评判了他的作品,更像是评价他本人一样。 而在他看来,一个连锅铲都不会拿的人,怎么有资格来评判别人做的东西,就光靠那一条舌头吗? 余简自然不知道这两人之间还有这样的纠葛,但从andy的评语来看,这人还是懂美食的。 美食有五味,酸甜苦辣咸。有人觉得辣是味觉,有人也觉得辣是痛觉。但不论是哪一种,都说明辣这个字对于人的震撼是极大的。 华夏吃辣的地域上,有淡辣区、微辣区和重辣区之分,川省,虽然位列最能吃辣的省份之内,但绝对排不上第一。 排在第一位的是赣省。 霓虹能找到川菜厨师做麻婆豆腐,那她也能做出整个华夏,乃至世界上辣意最盛的菜。 赖伟手上抓着一只两斤左右的小鸭仔,细刀从鸭脖上抹过,鲜血滴进下方的小盒子中。 现场的众人大约都见过这般血腥的场面,有的掩面,有的吐槽,还有的遮住了小朋友的双目。 赖伟嘿嘿一笑:一般没见识的外国佬。杀个鸭子而已,那么大惊小怪做什么。 等血滴得差不多,他手上动作一收,一把提起鸭子,走到一旁拔毛烫皮,而方子律,则走上前端起了那个盛满鸭血的小盒子,用搅拌棒轻轻滴搅动了几下。原本有些凝固的鲜红血液在这时竟然重新恢复了流动的模样。 清理干净的鸭子由赖大厨操刀,一刀从中破开,第二刀沿着周身淋巴腺游走,几秒钟的功夫便把身体中所有不能食用且藏纳脏污的地方全部剔除干净。接着,便是哐哐几下,便把鸭子剁成了等量的小块。 细看,每个鸭块上竟然都有骨有肉,且肥瘦厚度均一致。这便是淮扬刀法中,最隐蔽的绝招。 余简早就已经起锅热油,鸭块先入锅,大火翻炒,再加入香料,等到鸭肉变紧颜色转变为浅黄色,便是辣椒登场的时候了。红彤彤鲜嫩嫩的整粒辣椒顺着她手腕的抖动渐渐没过鸭肉块,形成一个完美的蒸笼状态,再倒入热水,盖上锅盖焖煮。 辣味随着和煦微风,缓缓进入现场每一个人的鼻尖,就好像 是盛夏的烈日一般,光是味道,就让人身体微微冒出薄汗。 而随着余简拎开锅盖,这股辣味又变得更为浓烈,薄汗渐渐凝结成汗珠,缓缓从肩、背流淌而过。 这时,赤红血液缓缓流入锅中,随着锅柄微微的抖动,渐渐凝结成细碎小块。 辣意在这一刻爆发出最大的能量,每个人都觉得自己仿佛要在这种刺激的味道中炸裂开来,忽然,热浪渐渐消退,周身又恢复如初。 有人吸了吸鼻子,刚才那股尖锐的味道突然就变成了浓郁扑鼻的热香,霸道慢慢变得绵长柔和,却更加地诱惑人了。 华夏完成莲花血鸭。随着一声软绵女音,清脆的铃声响起。 主持人伸长了脖子,只见盘子中葱绿点点,红汤微滚,油色澄亮。里头的食材个个如火一般通红,满满当当卧了一盆。 这……触目之极均是红色,一时间竟他分辨不出其中到底有什么。 余简用着国际通用语言解释:这道菜的主食材是鸭肉。 等到评委们上前品尝的时候,又都犯了难。原因无他,这覆盖了一层的辣椒,让他们望而却步,有人苦笑:听说华夏的辣菜吃了,要得胃肠炎得。 唯有一人,坚定地拿起了叉子,先是拨开红彤彤的覆盖物,然后精准地插起一块鸭血,轻轻地吮吸上一口。 辛辣、鲜香,混合着一丝丝跳动的麻,还有一点点轻微的酸,多重滋味瞬息冲击到他的嘴中,一时间,他觉得自己的嘴像是着了火一般,好像要燃烧起来。 但下一秒,这种味道又奇妙交融在一起,顺着他口中分泌出的津液缓缓流向胃腑,经过之处,淡淡的烫,却一点没有灼烧的感觉。 再来一块鸭肉,这一次的口感变成了软嫩又富有嚼劲,鸭皮微脆,鸭肉又鲜嫩,还是带着一丝的麻意,那股酸味,却可以忽略不计。他仿佛感受到了野鸭在水中扑腾的快感,那么地张扬富有活力。 这道莲花血鸭,竟然改变了最初的变态辣意,柔和得能让每一个人都接受。 他不由地重新审视起华夏这支队伍。原本他都已经拒绝了主办方的邀请,却因为友人的一通电话,改变了主意。 他祖籍华夏,又时常在各地游走,自然是知道莲花血鸭的味道该是如何。 他细细地品味着口中残存的滋味,忽然指着盘子跟其他人说道:你们尝尝,一点都不辣—— 低温波士顿龙虾 这气味……andy你是嗅觉失灵吗?其他评委纷纷摇头,刚才那股子的辣味可是差点让他们汗流浃背。 &y没说话,只是把红绿相间的菜肴往他们面前推了推。 身为评审,他们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只能硬着头皮伸出了手中的勺子。这赤色鸭块,犹如烧得通红的火块,被他们闭着眼塞入口中,舌尖轻轻划过,先是被刺激得打了个激灵。 下一秒,便露出了惊疑的表情。 辣味经过口水的润泽,忽然就消散了大部分,只剩下舌头上轻微的麻辣味,还有肉质的软糯滋味。 金发碧眼的评审们甚至觉得,这看似辣意鼎盛的莲花血鸭竟然还没有麻婆豆腐来得辣。不不不,不是不辣,但这种辣,正好到了他们能接受的临界点。 再多一分,他们就难以下咽了。 有人还想再尝一口里面肥嫩的血块,andy摇了摇头:血块的辣度你们接受不了。 众人讶然。明明是盛放在一个盘子中的食材,竟然还能表现出不同的辣意。 方子律也同样头顶冒问号,看着余简云淡风轻的模样,衬托出自己的短小甚微,只能退而求次问赖大厨。 赖伟指点他:这是改良菜。每个人对辣的接受度不一样,小老板在食材上下了点功夫,鸭块火热但味轻,适合以清淡为主的外国口味;鸭血肥嫩吸满了辣油,味道更浓烈一些。但是其中最辣不是鸭血,而是…… 话还没说完,就有一名评委尖叫了一声,脸上呈现出不自然的诡异红色。andy见状连忙拿过冰水,让其含在口中再缓缓咽下。几番下来,这才让他恢复了神色,但仍是惊魂未定的状态。 赖伟呵呵一笑,有着说不出的嘲笑:最辣的就是不起眼的鸭杂,那可是小老板用干料腌制过后再放入锅中爆炒。 方子律吐舌:那岂不是……变态辣?他忽然有些同情那名评委,变态辣可是连许多华夏人都接受不了,他这辈子算是死而无憾了。 层层递进,步步为营,这才是辣之三重境。 毫无意外,这道菜获得了评委们如出一辙的好评,连带着刚才那位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的评委都坚决地亮起了绿灯,还好学地跟余简探讨如何做这道菜。 …… 在余简身后占据了c位的唐渊看着眼前这一幕,自豪地扬起头。 看,这就是他心仪的小姑娘,就是这么优秀!他恨不得抢下主持人手中的话筒,向世界昭告。 黄毛拉了拉他的厨师袍,有气无力地说道:老大,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就跟只开屏的孔雀一样。浑身发着骚,简直让人没眼看。 他可是真是倒了大霉,前天还在最北部的工厂里跟一帮抠脚大汉大眼瞪小眼,好不容易躺到床上终于能跟梦里***的美女们相会,不曾想几个硕形保镖一把推开他的房门,拎着他就上了飞机。 一闭眼一睁眼间,他竟然看到了让他吃苦头的唐大厨。 哪里还顾得上其他,抱着老大的腿就开始哭诉,又信誓旦旦地举起三根手指:你让我做啥我都干。就是别让他再回北部了。 唐大厨哦了一声,缓缓点头:还真有个事情需要你。 于是,他就莫名其妙地站在比赛的擂台上。 前面,还是曾经想调戏,但刚起萌芽就被扼杀的刽子手余简。 这对情侣一言不合,竟然就成了对手。 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又被骗了。唐渊,分明是想让他做替死鬼啊—— 这一刻,他忽然特别想念北部那些十二块腹肌的壮汉们…… 唐渊轻飘飘地回了一句: 龙虾处理好了? 黄毛瞬间垮下肩膀,看,不光精神上折磨他,还要奴役他的劳动力。啧啧啧—— 这次比赛对于唐渊来说,输赢固然是一方面,另一个重要的点在于——他要利用比赛,来宣传低温慢煮机器。眼下自己掌控的酒店全部启用了新机器,新菜好评连连。可这种蚕食的速度太慢了…… 黄毛转动着手中手中凌刀,插入半人高的龙虾腹部,手腕轻轻抖动,两秒后,一尾波光粼粼的晶莹虾尾肉便剥离开来。 又剔出虾筋,蒸个塞入冰水中让虾肉缩紧。 唐渊捏着公鸡国最负盛名的辣椒,缓缓挤出汁水,在其中混合上其他的香料,徒手从水中捞出龙虾,来了一场马杀鸡。龙虾经过辣椒液的浸润,周身变成了晶莹的红色,远看过去,似一颗璀璨的红宝石,熠熠生辉。 紧接着便是密封入袋,机器大开大合中温度悄然保持。龙虾尾在低温慢煮下,越发地莹润透亮,周身都笼罩着一层珍珠色泽。 这是——评委中不乏高级大厨,被这种特殊的技艺所吸引,又扭头问,这是主办方提供的?他从未见过这种机器。 工作人员的回答很隐晦:普鲁沃家族是最大的赞助商。 煮好的龙虾尾片出刺身的厚度,直接摆盘,再淋上一抹细腻辣椒酱,点缀上香料叶,这便是唐大厨想向世人展示的特殊料理——慢煮波士顿龙虾。 唐渊缓缓地擦拭着手中薄刃,露出优雅的笑容:请品尝。唇间吐出的,是腔正字圆的古老北部语言,压迫感满满。 黄毛暗暗吐槽:又特喵地装十三了。 原本是雪山之巅最亮的那一抹白,在辣椒酱的衬托下,犹如踏入凡尘的一抹朱砂,竟然人有一种不忍亵渎的神圣感。 &y当即捏起一片虾肉,厚实的虾片在指尖轻轻抖动,如同水波般发着颤,滚上一圈鲜红酱料,送入嘴里。 柔软又饱满的充实口感瞬间袭来,鲜甜中混着一丝醒神辣,竟然让他一下子就睁大了眼。虾肉虽然经过辣椒液的浸渍,但经过温度的洗礼,只留下一丝丝的刺激,更多的是龙虾原本的原汁原味,丰腴细腻,新鲜得好像要在他口中跳跃起来。 而在那充满鲜美活力的尽头,是洁净清澈的甘甜。 期间不时泛出的辣意,更像是龙虾挥舞起敖钳的桀骜不驯。 他缓缓闭眼,只觉得置身在深海之内,周围是望不见尽头,却暗藏汹涌的冰冷水源,一丝丝将他缠绕起来,让他沉溺于这种超然的境地里,直至融为一体。 真的绝妙的滋味啊……一声叹息,溢出口中,他和其他评委一样,陶醉其中。 分道扬镳(一) 里斯尔的老宅中,pierre静静地站立在艾丽莎的肖像前,眼神幽怨。 pierre少爷,您要的咖啡。老仆人递上杯子,退到不远处。 &rre摩挲着母亲脸上的笑容,缓缓地嗤笑出声:您还是这么偏心,从小就最喜欢老三。如今,还要把家族留给老三的儿子。他抚摸着艾丽莎脸庞的指尖缓缓划动,在镜框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印痕。 我这么努力,您看不到我一分一毫。那我只有让世人看看,到底谁才能当这普鲁沃的领头人。母亲,您不是向来喜欢强者吗?他脸上慈善笑容,语气却阴恻难耐。 老仆人不由地皱了皱眉心,垂下了头。 临走的时候,pierre对留在老宅的仆人很是关怀:您是我母亲身边的老人,也到了该享受生活的时候了。 老仆行了个礼:您慢走—— 车窗缓缓升起,在严丝合缝的瞬间,pierre冷了神色:不知好歹。 助理从前方递过一只平板,上面正放着美食大赛的实况直播,正巧给了唐渊一个完美的特写镜头,下方进行着解说——普鲁沃新的掌权人。 &rre一把将平板掷到地上,露出一个诡异微笑。 掌权人? 车厢里,安静得诡异。司机和秘书眼神不敢乱瞟,直愣愣地看着前方。直到一声尖锐的铃声响起,秘书心脏都有一瞬间地失跳—— 他摸出电话,仿佛终于看到救星一般,谄媚地接起来:苏总。对,好的,您稍等。捂住话筒扭头跟pierre做口型。 &rre点头,伸出苍白的手掌。 苏霁感受到了对方将手机传递的动作,那一头呼吸声刚起,他便热情地喊道:pierre总~好消息和坏消息,您想先听哪一个? 我喜欢出其不意的惊喜,先听好消息。 苏霁:我得到了内部消息,魔都的地块三个月后就将正式动工。 &rre眼睛一亮。 坏消息是,您可能要提前汇入资金了。 …… 唐,这个机器真的这么神奇吗?某位米其林餐厅总厨问道。 这是选拔赛后的酒会,给晋级者庆祝,为落选者践行,还有……给大家一个相互交朋友的机会。 唐渊余光瞟到身着一袭仙气飘飘礼服裙的小姑娘,长发被卷成了大波浪柔顺地散在香肩,衬出骨感的锁骨,明明就是很保守的中式礼服,在西方一众袒胸露乳的傲人身材面前,却是出奇地引人注目。 这是第几个上前搭讪的了? 唐渊不光后槽牙要咬碎,手中的酒杯都要捏爆了。 她……竟然还对着别人笑?!!! 米其林总厨见他迟迟不回答,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唐? 唐渊还未来得及转换咬牙切齿的表情,猛然被他这么一打断,迷迷瞪瞪地睨了他一眼,直接给了他一个后脑勺。 总厨:????? 唐大厨精准地站位到余简身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对面个生生比他矮了小半个头,说着一股子泡菜味国际语的年轻男人,亲昵地搂住她的肩膀,用华夏语深情地说道:亲爱的,这位是谁? 这***宣示的,站在一旁静静看戏的黄毛差点一口酒没喷出来。 啧—— 他怎么无法把眼前这个十三装得有模有样的男人跟曾经那孤傲不可一世的唐老大联系在一起。这时候,他真想叫齐静珺来看看这男人狗腿的样子! 泡菜小伙愕然愣神的功夫,唐大厨施施 然地带着余简走向了别处,还暗搓搓地留下一个不屑的眼神。 余简低着头不想与他说话。 眼下,两人静静地站在露台上,耳边是曼妙乐音,身边是环绕鲜花。余简仿佛是童话故事中,出淤泥而不染的公主,而他唐渊,则是默默守候的黑骑士。 噗——他被自己略显幼稚的想法逗笑,笑声溢起,整个氛围忽然生动了起来。 他拉住小姑娘的手,孩子气地晃了晃,俊脸凑到小姑娘跟前,跟她平视,唇角勾起一抹诱惑笑容,还生气? 余简悠悠地抬起眼睫,漆黑的眸子定定地看了他几眼,抿了抿唇。 人不大,气性倒是不小。唐渊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只觉得一股幽香不断涌入他的鼻尖,让他喉结不自觉地动了动。 这下,余简也憋不住了,狠狠地踩了他一脚,迫使他放开自己,退开两步抱起胸,也学着刚才他居高临下的眼神说道:唐大厨,咱俩现在可是竞争对手……说着说着,自己也觉得有些搞笑,瞬间闭上了嘴,圆眼瞪着他。 唐渊大步上前,狠命地揉着小姑娘的头发,两人打闹成一团,气氛终于融洽了起来。 不远处的角落里,渡边村一瘪瘪的嘴角写满讥笑,身边的武田则是悠哉地伸起手,李易适时地将酒杯放入他指尖。 随着杯中酒液轻轻晃动,武田稳稳地注视着李易:不服? 淘汰赛霓虹国虽然晋级,跟华夏比,却依然落了下风。一道着名的麻婆豆腐,竟然被莲花血鸭比了下去。面对武田的询问,李易有些苦涩:老师,是我技不如人。 这一次只能算是不分上下,麻婆豆腐到底还是平常了些。武田清晰地道,下一场比赛我已经提前得到了风声。眼神瞟向李易,话却是对着渡边村一所说。 渡边瞬间收敛情绪,俯身凑到他身边。武田嘴唇微动,渡边的眼中瞬间浮现了然神色。 …… 李白在酒店门口等了很久,终于在最后出来的人群中看到了自己想找的身影。 那个身影一身霓虹传统服饰,跟在一个老者身后卑躬屈膝,不停地点头哈腰。 他浑身慢慢绷紧。 直到老人上了等候多时的轿车,留下他和其余副手时,李白从黑暗中走出,轻轻地叫了一句:李易。 这两个字,不带任何感情,仿佛陌生人的随意叫喊一般。 却让李易的身体瞬息间僵硬。他艰难地转过头,面前是一张跟他一模一样的脸,一半在灯光中,一半在暗影里。 弟弟。 分道扬镳(二) 李桑,那人是谁?为什么跟你长得一模一样?副手们惊奇地问道,李易不自然地笑了笑,用霓虹语快速地解释了一番,让他们先行离去。 最后,只剩下兄弟俩相对而立。 小白,你怎么会在这儿?李易微皱眉头,问道。他前几日才跟父母通过电话,并未提起小白出国的事情。 李白淡定地回答:来了有一阵了。 面对这个弟弟,李易有些不知道如何开口,到底有着被撞破的心虚,讪讪走上前,想像平时一样摸摸弟弟的脑袋。 李白移开了脚步。 我……李易的尴尬地伸在半空,他叹息一声,终于解释,在外的日子不好过,我也是想多赚点钱,让爸妈,让你都过得好一些。兄弟俩小时候的生活并不富裕,母亲孱弱,经常会住院,父亲独自一人在外工作,负担着整个家庭。 俩兄弟都很懂事,李易读书不行,所以早早就跟着父亲学厨。李白天资聪颖,虽然有些内向,但学习成绩很好,考取了名牌大学。想到过往,李易有些触动,眼圈微红,下意识地说道:我工作的酒店就是霓虹国的,老板很重视我,如果这次可以拿到冠军,回去以后…… 啪!耳光的脆响在静谧夜里分外响亮,李易直接被扇懵了,猛地捂住脸,不可思议道:你打我? 李白慢条斯理地抚平有些皱褶的袖口,点头:对,我就是打你。说完,转身便走,迈了两步,又说道,不要用爸妈和我当你卖国求荣的借口。 这一次,再也没有回头。 李易浑身一抖,一瞬间他觉得胸口暗暗发疼,膝盖有些发软。 这一刻,他仿佛知道自己终将失去的是什么。 …… 美食大赛比赛一共分为三轮,经历了淘汰赛,留存下来的队伍只剩下了六支,而他们将在第二场的比赛中,争夺最终决赛的资格。 很快,余简就迎来了第二场比赛。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回来我们的比赛!我依然是你们最英俊潇洒的主持人!不得不说,外国人就是有一种独特的感染力,哪怕没有正式的西装革履,走到哪里却依然是焦点。主持人是这样,唐渊也是这样…… 唐大厨难得地穿了一身极富浪漫气息的花衬衫,领口的纽扣低低地放了两层,隐隐约约可见喷薄的胸肌。见余简投来的目光,唐大厨还特意把已经呈v字的领口再拉低了一些。 果不其然。 余简一个大白眼翻给他看,唇角勾出了一抹冷笑。 唐大厨立刻马上迅速地扣回衣扣,连最上面的那一个也没有放过。 这下,小姑娘满意地点了点头,眼神终于柔和了起来。 这一场比赛的主题是什么呢?那就是两个字——蔬菜。公鸡国向来是个浪漫的国度,我们这里盛产俊男美女,哦,对,就是你!姑娘你真我见过最漂亮的女人!主持人一边打着诨,一边解说着规则,蔬菜是最普通的食材,但却又是最美丽的食物,如何才能把平凡做得超凡,让人过目不忘呢?大厨们,这些就是你们需要考虑的问题了。 第二轮比赛不像淘汰赛那样,还给予每个队伍思考的时间。题目一出,便即刻进入计时范围之内,两个小时,必须做出令人惊艳的作品。 在场所有人齐齐傻眼,即刻又兵荒马乱起来。 只有三支队伍,没有动。 唐渊微微仰头,似乎在慎重思索。余简缓缓低头,心思辗转反侧。霓虹国的李易甩袖,由着副手为他脱去外袍,胸有成竹。 方子律有些焦急,他本就有些耐不住性子,刚哎了一声,被粤菜大厨捂住嘴,别出 声,等小老板。 师傅说过,越让人急躁的环境越要冷静,深思熟虑过后动手,才能达到最完美的状态。 他相信余简,就好像相信自己的师傅一样,那是一种打从心底里的崇拜。也不知道为什么,余简明明就比他年轻那么多,但只要她站在那儿,便有一种上位者的气势,让他心甘情愿接受她的安排。 但她偏偏又不邀功。就像是淘汰赛,明明她一人便能做整个流程,却又根据红案每个人的特点安排了不同的环节,她要让世界看到,华夏的胜利,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战斗! 而淘汰赛中的种种,都被完整的记录,传送到了华夏的社交平台上。 有人欢喜,也有人深思。 半个小时后,一篇名为《你不是一个人在战》的文章,悄悄地登上了京城门户网站的首页,作者还是文小路,不过她现在已经毕业,在家乡的报社当一名编辑。 她还是会像在京城一样,时时刻刻关注着小老板的行踪,从魔都美食大战,到现在的世界美食大赛。她像许多年轻人一样,看着小老板一步步成长,却依然不变自己的初心。 这边媒体评论一致倒戈在余简这边,又有人摸到了霓虹国会做麻婆豆腐的李易的信息。原本大家都以为这不过是个会做川菜的霓虹籍厨师,没想到他竟然还是一个华夏人。 一时间网民震怒了。 而远在公鸡国的李白,突然接到了来自父母的电话。他还沉浸在李易的背叛中,犹豫了很久才接起,妈—— 小白,那个人是不是,真的是小易?李母狠狠抓住心口的衣服,问道。 李白一声叹息。 无声胜有声。 李母手中电话掉落,掩面痛哭起来。 过了好久,她才重新拾起手机,嗓音中带着哭泣过后的沙哑,语气却异常的冷静,她吩咐自己的小儿子:你告诉李易,如果他还想回李家,立刻马上退出比赛回国。如果他还继续,那我……她咬了咬牙,那我就当没生过这个儿子! 李白木木地偏过脸,抽动着鼻尖。 从晓丽的角度看过去,只觉得他满身化不开的哀愁,恍惚间竟然还见水光滴落。 等想仔细瞧去,就只听见李白苦涩地说道:知道了,我……尽力。 九层三丝塔 京城的小院内,余圆窝在沙发上,悠闲地翘着二郎腿,老神在在地盯着面前的电视机。 里面,是他今年最爱看的动画片——《中华小当家》。这部片子,他曾经也看过,在姐姐的平板里头,可不知道怎么的,等他想再找的时候,就不见了! 屏幕里小当家踏上了寻找美食真谛的旅途,肩背一个小背包,孤身背影,却又意气奋发。 小家伙吧唧了两下嘴巴,老气横秋地说道:这才是绚烂的人生啊……他可老想跟姐姐一起出国参加比赛了,就算不能上场,也能在底下呐喊加油,而不是现在,只能在被压制在一方小屋子里…… 自从上回出言不逊,余建国与妻子商量了后,大大减少了他在外的活动范围,而且……还丧心病狂地给他报了好多兴趣班。这下,除了学校,他可就没时间在外头瞎晃荡了。 如此春光烂漫,他却像一只小鸟一般被关在了笼子里,徒留一颗心荡漾。 余圆唉声叹气了好一阵,拖着小脑袋遥望窗外无限风光,心思,早就飘到了万里之外的比赛现场上。 而在公鸡国花城,余简终于从思绪中回过神,她召集大厨们聚集在一起,头靠着头,细声细语地说了些什么。 方子律一脸惊恐。 赖大厨扳了扳手腕。 阿肆师傅露出怡然自得的笑容。 开始吧。余简手中菜刀翻转,斩钉截铁地说道。 淮扬菜中,有一道极其考验刀工和耐心的菜式,如今这道菜式随着时间的变迁,早就失传在历史长河中,只能在历史故事和野史记载中,找寻到它的身影。 这便是九扣三丝塔。 也无外乎方子律要惊恐,这道菜虽然他没做过也没吃过,可早就有所耳闻,这可是魔都本帮菜中最具代表性的菜肴之一。一道菜,具有二十七种风味,又美得跟仙境一般。 但是—— 这也太难了吧!! 二十七种味道便意味着要用到二十种食材,还要全部切成细如毫发的丝!! 此刻他只想仰天大喊:臣妾……做不到啊…… 小方子,动起来!赖大厨看见他依然磨磨蹭蹭不肯动弹,大眼一瞪,脸上的横肉抖上了三抖。 这淮扬大厨,在这一瞬间,忽然带上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气势。有那么一点……像余简?? 方子律挫败地垮下肩膀,拖着尾音慢吞吞地回答:是—— 三人各自去食材室挑选需要的食材,而余简……正在准备熬汤。 这一轮比赛的主角是蔬菜,但并不意味着不能用到荤腥,反观其他队伍,也早就拿上了鸡鸭鱼肉,她浅浅一笑,果然能走到世界舞台上,都不是等闲之辈。 龙趸鱼,向来有小龙之称,重量可达百斤以上,食材室里,就有一条。余简要了龙肚,她要用这只鱼胃做一道只在古方中出现过的——回春汤。 取人参、党参、太子参捆绑后放入龙肚内,加葱姜和料酒焯水去腥,再用小火慢慢熬煮。书中所说需要熬制三天三夜,余简取巧,用了高压锅,力求在最短的时间内将龙肚和人参的精华彻底释放。 澄黄的汤汁慢慢变得透亮,散发着特有的鲜香。 这时,赖大厨带着方子律回来了。小方同学还在期期艾艾地感叹菜式的复杂,又被赖大厨一瞪,瞬间没了声响,手脚利索地跟阿肆师傅一起去清洗食材了。 等到所有食材全部摆放在料理台上,金色、白色、紫色、透明色、黄色、灰色、红色,七种不同的颜色,顿时又让方子律倒抽一口凉气,堪堪往边上退了两小步。 赖大厨咧出八颗烟熏大黄牙,眼中流光辗转 ,手中刀锋闪烁,嘴中大喝一声:看好咯! 淮扬刀工,快、狠、准,电闪火花之间,便是毫发细丝飞散。 阿肆师傅,也不甘示弱,只觉得他手上仅是细微移动,一排排金黄细丝就展现开来。 余简深吸一口气,左手轻柔按住手中食材,右手厨刀又快又稳,飞速转动。 方子律咽了咽口水,慢慢地摸到了自己的刀。 汰! 这帮子卷王! 谁还不会切菜了?? 不多时,原本形状各异的食材,在大厨们的手下,变成了薄如蝉翼的细丝,再将三种同色的细丝铺在碗底,浇上余简熬好的回春汤,放入蒸箱中蒸熟。 最后,便是九扣,也是这道菜最大的难题。 余简移开身子,把位置让给阿肆师傅。阿肆跟着陈阿春多年,又受到性格使然,一双满是伤痕的大手稳如老狗。 一叠,二扣,再叠,再扣,稳稳当当地扣出色彩绚丽的九层高塔,最后点缀上一颗圆润香菇,给塔顶盖上最完美的塔帽。 方子律的手中,早就舀上了一勺勾芡好的莹润芡汁,从塔尖缓缓倾倒,为这宝塔增添最后一丝神秘气息。 真就如同释昙华所说:九层塔耸青霄外,七佛灵踪在上方。山冷云寒当午夜,唯闻仙乐散天香。 观众们都惊呆了,这些常年生活在外域的土包子哪里见过这样的盛世美景,连评委们都坐直了身体,昂首以盼。 铃声响起,清脆女音说道:华夏,九扣三丝塔。 …… 随着一道蚕丝的开放,数百层的薄丝如同羽毛缓缓展开,铺展到清润高汤中,宛若灵花盛开,仙气袅袅。 &y从瓷盘中捡出黄色细丝,缓缓放入口中,清甜中有着丝丝微苦,一瞬间又转为绵润。蔬菜丝之间带着的汤汁,仿佛琼浆玉液,又如甘泉般清甜,激发着身体散发出无限的热气。 他大喜,只觉得一滴汤汁便让他年轻了好几岁。 一口红光满面,两口容光焕发,三口万象回春。 正当他沉浸在润泽了回春汤的九扣三丝塔的时候,身边刚才还静默的评委们忽然都涌向了另一个方向。 霓虹国完成!一道高亢冷硬的男音响起,余简应声望去,是个国字方脸的霓虹男人。 只听到他又说:这是霓虹国最古老的菜式——素蒸音声部。 眼眸忽然收缩,余简犹如被电击一般浑身一凛,目光咄咄射向霓虹国摆放菜品的托台上。 轻烟袅袅飘,蓬莱歌女舞,素蒸音声部,罔川图小样。 小偷行径 国字方脸男人继续大言不惭地说道:请众位评委品尝,来自我大霓虹的美味。 余简嫌弃地啧了一声。 如果说初时听闻这道菜名还能给她一点震撼,那仔细观察过后,那才是真正的不屑。连素蒸音声部到底是什么都不知道,还有脸做出来。 偷,都偷得毫无水准。 不过评审们倒是被这十余个姿态各异的舞女勾去了心神,围成一圈,不断议论着。 这些人,也太没有礼貌了! 方子律涨红了脸,挥着拳头。明明是他们先完成的,按照规矩,应该在品尝过他们的菜肴后才会去下一个队伍。可除了andy,其余人竟然都走向了霓虹国。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其中肯定有什么猫腻。 无妨,随他们去吧。余简淡淡一笑,安慰着他,只是这番笑意并没有进入眼中,眼底的黑色越发深邃。 倒是andy抬眼,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颇为稳重的小姑娘,嘴角的弧度一撇。 临危不乱,有大将之风。 别担心,他们会回来的。他飞快地开口。 霓虹国的方阵中,渡边村一嘿嘿一笑,霓虹赢了。带着莫名的自信。 这一场李易并没有上场,正跟在武田身后。武田大郎嘴上说着鼓励的话,实则有自己的评判,在他心里,李易既然在淘汰赛没有比过华夏,那便不再有使用的价值。渡边的话让他心中一动,多看了两位老人几眼。 武田漫不经心地敲着桌面,忽然道:东西都准备好了? 渡边:是,万无一失。 这场比赛的幕后大佬,是与霓虹国交好的美丽国,公鸡国也有财阀世家参与其中,三者早就商议好,冠军只能是霓虹国。而在五名评委中,有三人已经加入了美丽国国籍。 这场比赛,美丽国虽然没有亲自参加,但背后的手,已经渗透到了每一个环节。 而霓虹国,只要在这场比赛中,展现自己绚烂的技艺而已。 武田不甚在意地瞟了一眼台上,评委们夸张地点评着霓虹国的作品,各种美丽辞藻堆砌,就差要捧上天了。 这时候,煞风景的andy走上前,轻轻地拍了拍其中一人的肩膀。 那人僵了僵,缓缓侧开身体。紧接着,其余几人也纷纷散开,给他留出了一道通道。 前面说过,andy这人的脾气古怪,但他专业素养高,往往都是一阵见血,在圈子里也很受追捧。严格点说,他虽然不是厨师,但大厨都很怵他。而且,他名下还有一家杂志社,发表着全世界最高端也最具代表性的美食专刊。 其他几个评审,虽然地位高超,但始终还在经营着自己的事业,如果被美食专刊抓到什么把柄,那就得不偿失了。 其中两名评审相互交换了一个视线,又默默地移转了头。 方脸霓虹厨师倒是一点没察觉出什么端倪,双手抱胸,颇为自负:请品尝。 &y没动任何刀叉,只是附身细细地看了几眼盘中的食材,忽然摇了摇头道:美中不足! 方脸厨师昂头犹如公鸡:不可能。 舞女的美,在于身姿,在于神情,可是在我看来,你刀下这些舞女,仅有了形,根本没有神。如果这是一幅画,那这些人就是画家失败的创作。 &y白面上浮现笑意,略显狭促地摊了摊手,生硬的线条,永远打动不了人心。 被他这么一说,众人才重新审视起霓虹盘中每一个舞女来。 果然,有人发现了端倪,抱着琵琶的舞女手指不齐全,举着手的舞 女两腿粗细不一样,一展歌喉的舞女竟然没有耳朵…… 细微的问题在一刻无限放大,让方脸厨师整个人都陷入了焦灼之中。 素蒸八音部他练习了无数次,每一次都得到了老师的大力赞扬,怎么可能会出问题呢?他分明就是照着图片完美复刻出来的,大霓虹是最严谨的,根本不可能出错! 他似有若无地用余光瞟了一眼霓虹方阵,方才还端坐着的武田大人已经拂袖而起,渡边大人也跟跟在了身后,仅仅一分钟,方阵中就空无一人。 只留下还在场上接受审判的他。 顿时,一股子寒意从脚底直冒到头顶,冷汗浸湿了整个背部。 而同样紧张的还有刚才带节奏的美丽国评审。 他们刚才对霓虹国夸赞得有多厉害,如今打脸打得就有多疼。 无形中由对andy又生起了一股怨气…… 一瞬间,几道视线全部聚集到andy身上。 谁知他只是耸了耸肩,扭头就走,顺便还扔下一句话:哦对了,按照比赛的规则,你们应该先品尝华夏国的作品。 …… 方子律还带着一丝摸不着头脑的疑惑。 眼见着评委们忽然从敌方那儿气势汹汹地冲过来,他都已经抄起了手边的大勺子,却迎来了评委们的热情高涨。 原本在霓虹国那儿说的一番华丽辞藻,此刻又重新在华夏这边说了一通。 小方同学彻底迷惑了:??干啥啊这是?? 而始作俑者的andy,四两拨千斤地隐晦提醒一番后,又施施然地走向了下一只队伍。 余简嘴角一抽。 这人…… 还真是奇怪得可爱。 第二场比赛,最终在略微滑稽的气氛下,拉下了帷幕。 毕竟比赛场上,评委们对着评委头子唯唯诺诺,拿纸巾擦冷汗的场景不是很常见。 观众们也算是大饱眼福了,一来二去,有心思活络的就已经察觉出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也终于决出了前三强:公鸡国、华夏和霓虹国。 公鸡国自然是唐渊带领的普鲁沃小分队,用一道极具艺术氛围感的分子料理博得了评委的一致通过,分数跟华夏不分上下。 倒是霓虹国,即便被andy指出了一大堆的不足,却依然还是高分通过了比赛。 方脸大厨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接过晋级牌,一板一眼地说着早就背好的台词:霓虹是一个有着悠久历史的国度,会在美食的道路上用往前行。 也不知道这短短的时间内,他是如何给自己做心理建设的,反正在其他队伍和观众看来,那么的…… 不要脸!泡菜国的大厨一咕噜地国粹词汇吐出口,差点就撸起袖子冲上去揍人了,黑幕!肯定是黑幕!如果他那些残花败柳能晋级,我的为什么不行? 方子律偷偷地瞧了一眼,没憋得住,捂住肚子躲在料理台下哈哈直笑。抹着眼泪,缓缓地说道:话倒也没错,泡菜国那一茬子的小菜拼盘确实也跟霓虹国差不多了。 赖大厨踢了他一脚,嘘了一声:低调,低调。 &y递上晋级牌,握上余简伸出的手,浅浅地道了一句:重头戏,还在最后一场。 余简颔首:谢谢提醒,也……谢谢解围。 指鹿为马 武田大郎把酒店房间里,所有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个痛快,又狠狠地扇了方脸厨师好几个巴掌,这才理了理松散的衣襟,走了出来。 他和蔼地看着等候在一边的李易:走吧。 公鸡国的盟友pierre已经抵达,他还有重要的事情跟其商讨,没有必要在这种没用的蠢货身上浪费心神。 李易低头应了一声,低垂的黑眸中余光扫过门缝,地面一片狼藉,方脸厨师垂手站立,指尖鲜血滴落。 他的心脏,紧了三分。 &rre正在欣赏会议室里挂着的油画,简易却又曼妙的笔触,勾勒得花城如花似锦,忽然想到在来的路途中平板上播出的闹剧,唇角扬起戏谑的笑意。 pierre,好久不见!武田大郎大步迈进,热情地打着招呼。这个比他年轻了不少的公鸡国贵族,光是一个背影,就能感受到满满的贵气。 &rre视而不见他的拥抱,反倒是矜持地伸出了手:武田先生,你好。语气是一丝不苟,又是那么的波澜不惊。 武田大郎顿了顿,打了个哈哈,反握着他的手小幅度地甩了几下。放开后,就见pierre接过助理递过的手帕擦了擦,不由地沉下了脸色。 不好意思,我有洁癖。pierre扬眉。 武田大郎立马转回了笑脸,原来如此。 &rre自然也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不相信,那又如何,在绝对的权势面前,他只能俯首称臣。况且,武田大郎的底细,他可是一清二楚,连自己国家都能放弃的人,不值得他另眼相看。 这次的比赛,好像并不是很顺利?他挑破武田心中的刺,也带上了两分嘲讽。 武田一噎,脸上寒光闪过,又瞬间讪讪一笑:这并不影响最后的结果。一个两个,都是一帮蠢货。在霓虹的时候夸下海口,结果转头就被打脸。 还有那个蔡元,明里暗里都在跟他作对,如果不是他的提醒,谁会注意到那么细节的部分。 &rre继续欣赏着墙上的油画,在看到边角落款时,眼神定了定,手肘轻轻地伸了伸,助理立马心领神会,掏出手机就往外走去。 片刻后,他重新回到pierre身边,小声说道:boss,办好了。 抬手小心地架起画框。不出意外,一个小时后,这副画就会挂在boss的办公室里。 这个酒店以奢华闻名,其中所有的装饰都是已逝名流的作品,更是不乏孤品,有钱都买不到。况且酒店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哪怕你出再多的钱,都无法买走酒店里的画。 而pierre竟然能让酒店放弃底线,把这副画赠与给他。 武田心中惊惧。 &rre找到了喜欢的画家的作品,此刻心中很是满意,淡淡地看了一眼助理,摸着手边袖口,走出了会议室的大门。 武田在后边喊:先生——又疾步想追上他,被pierre助理拦住。 武田先生,boss有事情吩咐您做。 吩咐??! …… 夜间,照例是聚会的时候。 余简本就有些意兴阑珊,只端着一点吃的就跟方子律闪到了角落里。赖大厨和阿肆师傅语言不通,索性就躲在房间里跟家人视频。 唐大厨的团队里,除了黄毛东窜西窜,调戏着身材姣好的热辣美女,其余人也没参加,唐渊更是在比赛后匆匆与她打了声招呼,就失去了踪迹。 反倒是被淘汰的几个国家的厨师们聚集在一起,吵吵闹闹之余,又相互团结,隐隐约约像是在孤立霓 虹国的厨师。 方脸大厨没出现,李易倒是带着其他的厨师出现在现场,端的是一副好架势,恨不得天下之下,唯他们独尊。 方子律撇了撇嘴角,哼了一声:德行——他最近混迹在白案师傅团体中,学了一口京城话,吐词稍有那么一点点的不正宗,但语气表情学了个十足十。 余简点了点他盘子里剩了一大半的刺身:不要浪费。 余光忽然扫到李易看向她的视线,她面无表情地抬眸,对方愣了愣,忽然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余简蹙起眉,心中突然有一种不大好的预感。 果然—— 还没过十分钟。 泡菜国曾经对她有好感,在上次聚会中一直搭讪她的男子跑过来,脸上带着不可置信的气愤,咄咄地逼问她:余,据说你是普鲁沃继承人的未婚妻,这次的比赛他们给华夏开了后门,还内定你们是冠军,对不对? 余简:??? 哐啷一声,这是方子律手中勺子击打在盘子上的清脆声响。 片刻沉默后,他忽然爆笑出声。 余简也跟着莞尔一笑,缓缓说道:不对。 电光火花之间,她已经明白了刚才李易那个笑容的含义。 唐渊是普鲁沃的继承人,这在公鸡国人尽皆知。这场比赛可以容忍这样一个特殊的存在,是因为现在是在花城。 但,不能有第二个。 她跟唐渊的关系向来比较隐蔽,团队中的人虽然知道,但绝不会乱说,这是相信她与唐渊的人品,也是对厨师最根本的尊重。 今天这场比赛,明明作假的是霓虹国,却在这一刻,将矛头指向了余简。 何况…… 被内定的应该是他们霓虹国吧! 这一招指鹿为马、暗渡陈仓,玩得但是挺巧妙。 连余简都想为他们鼓掌了,能想到用这样的手段摆脱即将到来的舆论压力,把注意力转移到华夏身上,确实下了一番功夫。 我跟唐渊仅仅是男女朋友的关系,你说的未婚妻应该不是我,她诚恳地道,还有比赛,评委都是来自世界各地,其中还有一位贵国的大厨,难道你觉得在国家荣誉面前,贵国的评委会为我大行方便之门? 她后面的话音量不自觉地加大。就在泡菜国厨师找过来的那一刻,场内的音乐戛然而止,众人的视线都聚焦在此,相信,这也是有心人所为。 泡菜国男子表情略傻,他回味着余简说得话,哪里还不明白,一脸丧气地鞠了个躬,咬牙切齿地冒出了几句泡菜话。 在余简听来,那又是用国粹骂霓虹的句子。 众人哄堂大笑,就像是开了个玩笑,没有人在乎刚才发生了什么。 李易还在原来的位置,品着杯中烈酒,身后有人却悄悄失去了踪迹…… 一场风波看似在余简三言两语中度过,却不曾想,一夜之间,发酵到了不可控制的地步—— 爱江山更爱美人(一) 艾丽莎逝世后,老宅造访的人不多,除了唐渊在这儿住着,就只有艾丽莎的儿子女儿偶尔会来。 就在pierre走后的不久,老宅莫名其妙就开始着起火来。 等唐渊匆匆赶到,火已经被熄灭,到处都是被水喷过后的焦糊气味。 他抽了抽鼻子,找到了受惊的老仆。老人家裹着毛毯正在跟警察说话,忽然想起了什么,眉间一皱,有些微愣。 大火的起源在楼梯,老宅虽然年代久远,但每一代掌权人都会不同程度地翻修,绝不可能出现什么安全隐患。他想起在递给pierre咖啡时,闻到的那一丝混合着酒和油的香气,以及最后在画像上那一闪而过的特殊光亮。 他终于明白pierre最后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有没有人员伤亡?唐渊冷静开口。 老仆摇了摇头,却又咬了咬后槽牙,眼神更是坚定了几分。老主人说的没错,pierre是几个孩子中最像她的那个,继承了她的聪慧,却也继承了她的……残忍。 不能为其所用,宁可毁掉。 他连忙拉住唐渊,pierre少爷去了花城。他曾听到跟在pierre身后的助理在确认花城的酒店信息,当时未多在意,如今想来,怕是因为唐渊在花城。 唐渊脸色微变,脑中念头一闪。 不好。 …… 确实不大好。 酒店门口,由各国粉丝团们建立的人墙已经围了起来,呐喊着黑幕!黑幕!黑幕! 方子律拎起窗帘一角,看着底下那乌压压的人群,啧啧了两声:果然全世界人民抗议的方式都出奇一致啊—— 那牌子举得,恨不得戳到天上去。 还有那横幅是咋回事? 也不知道是哪个人半桶子水哗啦哗啦地,那个黑下头只点了三个点…… 赖大厨瞅了一眼正闭目养神的余简,拉了拉方子律,低声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贫嘴。 事情发生得突然,早上还好好地,出去了一趟回来,就被堵在了酒店里。 褚良伟急得嘴上泡都冒出来了,从同样看守严密的后门悄悄出去,到现在也还没回来。也不知道到底找到门路了没。 就不得不说,这国外真的挺自由。 大马路上***示威,警察也不管,装模作样地派了两辆车过来,估计里头座位都没坐满。 更夸张地是,方子律竟然在某个***牌上,看见了唐大厨的飘逸俊脸,下面用红色油性笔写了几个大大的世界通用语:hesours! 噗—— 方子律是真的忍不住了。 余简此刻真的有些头疼,倒不是针对楼下那些傻不愣登的枪手,而是手机里黄暖发过来的信息。 【阿简,你跟唐大厨的恋情曝光啦!】 她还没来得及回复。 第二条接着跟过来:【余叔叔知道了。】 余简神色一慌张。 【你完了。】 第三条信息让她残存的侥幸彻底消散。 余建国整个人就跟宇宙爆炸没太大差别了。他那如花似玉的女儿,怎么就谈恋爱了呢!!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余建国摇了摇头,挥开周小妍已经抬了很久的手,上面是一段段来自国外的视频,肯定都是好事者无中生有、添油加醋。 他家姑娘还在参加比赛呢,怎么可能出这种绯闻呢—— 可等他看见绯闻的另一方,竟然是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的人脸时,这个中年男人瞬间眯起了眼,余光扫到正偷摸溜出去的人影,他震怒了—— 余建平!你给我好好解释解释! 余建平身影晃了晃,勉强扭过了脑袋,回答他:别问我,我什么也不知道。 他确实不知情啊!唐小子什么时候跟阿简在一起了?他也很懵逼啊! 可这一点不耽误余建国对他的愤怒。 为啥? 这引狼入室的是他余建平啊!!! 深谙这一点的他,已经提前想要逃离这场漩涡了,没想到还是被抓住了。 余建国冷笑一声,手中大刀掷到案板的大猪蹄子上,快、狠、准,那咚地一声,刺激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内心。 远在里斯尔的唐渊,狠狠地打了一个喷嚏。接过助理递过来的电话,还未出声,便是一阵嘈杂的呐喊,紧跟着黄毛夸张地叫起来:唐老大,出大事啦!你女朋友被人包围啦…… 揉了揉不停跳动的额角,唐渊的眼神冷了又冷。 …… 阿简? 那一头,小姑娘没有说话,轻微的喘息声显示出她此刻心绪的不平静,唐渊眼神柔和了一些,继续开口:别担心,我会处理好的。 小姑娘还是不出声,呼吸声又重了几分。隔了好几分钟,才闷闷地说道:国内都传遍了。我那老父亲也知道了,你就准备接受十八米的大砍刀降临吧。 这心里话,余简没有明说。相信八十个心眼子的唐渊,定然也能料到。 果然,唐大厨轻笑两声:我皮已经绷紧了。 余简这才抿唇笑了起来,过儿又带上了一点揶揄:公鸡国这么多美女对你虎视眈眈,看看这都写了些什么,我的心,我的爱、非他不嫁、他是最帅气的贵族,是女人的幻想……唐大厨,我都知道,原来你这么受欢迎啊…… 唐渊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连忙清了清嗓子,笑骂:胡说八道什么呢? 又听得小姑娘说道:别说,你们公鸡国的女人还真的挺热情奔放的—— 唐渊整个人昂首挺胸:什么你们,我可是华夏人。又问她,除了这些,是不是还提及了比赛?语气瞬间严肃了起来。 清者自清。阿渊,我并不担心。余简笃定地说道。 不过,这大概涉及到外交内容,褚良伟的匆匆离开,应该也是去寻求国家的帮助。她更不担心了。 霓虹国?任你道行再高,也逃不过正义的审判。 余简唇角扬起一抹甜甜笑意,这便是国家带给她的底气。 电话另一头的唐大厨莞尔一笑,安慰了小姑娘几句。屏幕暗下的那一瞬间,唐大厨胸中涌现波澜壮阔,他招了招手,秘书大步走来。 准备一下,马上召开媒体发布会。 爱江山更爱美人(二) 公鸡国那数不清的曼妙女郎,在一息之间,心神俱碎。 原因无他,心中奉为钻石王老五的普鲁沃继承人,那个一颦一笑都牵动着她们心弦,不仅多经帅气,还拥有一手好厨艺的唐渊,竟然真的有女朋友了! 视频中的男人,一袭手工高定黑色西装,胸前折叠着藏青色丝绸手帕,微抬的下巴勾勒出清晰的下颚线。只见他唇角一勾,屏幕下,多少女子捧住了胸口。 首先,我想告诉大家,我确实已经找到了自己心爱的人。他微笑着说道,我们俩情投意合,有相同的兴趣爱好,她是一个非常迷人的女孩子。 紧着,他话锋一转,同样,她也是一位非常有能力的女孩,从比赛开始至今,我们是恋人,同样也是对手。说她利用我,利用普鲁沃,那不仅是对她的亵渎,也是对普鲁沃家族的亵渎。我想澄清的一点是,她和我,都没有动用到任何不恰当的资源。大家也都知道,菜品的最佳品尝时间非常有限。在第二场比赛中,原本是她率先完成,但评委却直接走向了第二个按铃的霓虹国。即便如此,我的女孩依然用她最精湛的作品赢得了比赛的胜利。这一点,我想当时很多在场的观众能作证…… 就在这时,视频中又出现了另外一个人物,赫然就是评委中最琢磨不定的andy,他告诉大家:华夏的菜品,不论从视觉还是味觉,都让人有一种全新的体验,他们晋级当之无愧。我愿意以我的人格担保,华夏,没有任何问题。 很多人认出来了,这竟然是全世界最权威的美食杂志的老大。 有明白的又明白了,华夏没有问题,那就是别人有问题咯。 于是暗戳戳地,又重新找出了比赛当天的视频记录,这下,一切又都尽在不言中了。 唐大厨又适时地抛出一颗原子弹,他面向镜头,坚定地道:从这一刻起,我退出美食大赛。 吧嗒—— 手机掉落到地上,可房里没有人在乎,每个人的脸上都透出些不可思议的茫然神色。 张华大师傅张大了嘴,手指间夹着的香烟都忘了,洒落了一地的灰尘。 门呼啦又被拉开,褚良伟风尘仆仆,但又透露着些许喜色,门都没合上,就高声说道:华夏马上就会出面澄清了! 室内鸦雀无声,突然一道低哑的男音响荡,深情地说着:我不能让我的女孩,因为我,承受非议。 方子律抖了抖,浑身起了好厚一层鸡皮疙瘩。 一时间,这段突如其来的发布会内容,犹如在油锅里倒下了一碗水,让原本就不太平的美食大赛,又火热了一把。 紧跟着,许多淘汰的队伍纷纷站了出来,明里暗里讽刺着某一支队伍曾经做过的好事。 方子律赖在余简房里不肯走,一边吃瓜子,一边看几位大师傅斗地主,还不时地把手机里各种视频的音量放大。 赖大厨通杀三方,正当兴头上,吆喝了一句:某些人又要气得半死了。 武田大郎,把刚搬进去的新客房,又砸了个稀巴烂。 李易等在门口,惴惴不安。又听见房内武田接通了电话,估计是受到了对方的责难,又是点头哈腰,又是低声下气。 他不安的神情,瞬间又转变为鄙视。 心中有什么东西从底部松动了开来,让他一下子皱住了眉间。 武田大人,别生气了。明天就要开始决赛,这一次,一定要给点颜色让华夏瞧瞧!渡边脚步虚晃,避开腿边碎裂四瓣的白瓷茶壶,说道。 武田气得整个人仿似在发抖,深呼吸了几口气,才勉强平复:一群废物!在赛场上比不过人家,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渡边:要不是唐渊突然发声,华夏也不会这么轻松摆脱。说起来,这都是唐渊的错!他根本就是华夏一伙的。 武田眼眸一转,思索起这中间的各项环节,须臾后,似乎明白了什么,指尖点了点桌面,说道:唐渊不在你我的考虑范围之内。但是,华夏,不能再让他们有任何机会。 渡边阴险一笑:我都已经安排好了。 …… 翌日,决赛场上。 余简眼尖地发现,评审团的队伍竟然换人了,上一轮那三个一丘之貉的美丽国评审消失了踪迹。 主持人这回的解说非常慎重,先是道明了更换评委的原因,引发了观众一片嘘声,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求助的视线望向高高在座的andy。 &y拿起话筒,声音沉着又带着特有的定力:美食,容不得任何玷污。 仅一句话,全场沸腾。 余简在底下,慢慢地舒了口气,眼波也如流水般生动起来。这才是她想看到的赛场。 真感动!果然还得是评审头子发话才有力量。方子律这个大活宝,学着女人装模做样地嘤嘤拭泪,受到赖大厨狠厉一眼,又被余简踢了一脚。 这才收回吊儿郎当的样子,仔细听决赛的比赛规则。这一听,又让他开启了新大陆。 果然,还是外国人会玩啊—— 这千万种菜品已经不能满足大家了,竟然搞出了经营赛这么令人发指的环节。 由于公鸡国的退赛,冠军将会在华夏和霓虹国之间诞生。经过评委会和主办方一致裁定,决赛的内容为——经营。两支队伍,将在三天时间内,经营一家店铺。到第三天的二十四点,哪支队伍的营业额高,哪支队伍获胜。主持人调皮地眨眨眼,继续说,如果这中间有人作弊,违反规则,立刻取消比赛资格。 经营赛? 余简蹙眉,视线瞟向不远处对立的霓虹大队伍,与为首的武田大郎视线交汇。 一股强力电流划出一道流波闪烁在两人之间。 出乎意料地,武田大郎朝她露出一个笑容,做出了口型。 那笑容里,说不出的不屑一顾,和满满的恶意。微张的口中,是用华夏语无声地说着三个字:受死吧。 余简气定神闲地甩了甩头,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经营赛 为厨者,闭门造车不可得;厨艺高超者,能化腐朽为神奇。 余简想起大唐盛世,那丝馈声竹之间,师傅教导的话:元溪,若给你一方小铺,你能否让其参天生长? 小小的她看向十字街道口,那雕龙舞凤的鎏金花匾,那里曾经只有方寸大小,如今却是整个长安最大的酒楼。 她说:我能。 我有一个问题,经营餐厅能否用同样的菜肴?这算不算是不正当竞争?她伸出手,向主持人提出疑问。 主持人夸张地一笑:当然不~最好你们都做同样的菜品,这样的对决才更有意思不是?眨了眨眼,帅气男人向她抛起一个媚眼。 余简囧了囧,分明有一点辣眼睛的感觉。 方子律肃然起敬:小老板,你现在是有家室的人。外边的野花……可不能乱踩。 话刚说完,又嗷呜一声抱起脚丫子,愤然抬眸,女孩儿修长白皙的脖颈缓缓扬起,露出优美的线条。 他果断闭上了嘴。 还没等一秒,又开口,这回倒是说的正经事:小老板,你不会是想跟小霓虹正面刚吧? 余简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个家伙关键时刻智商还是在线的:孺子可教也! 她余简可不屑在背后搞小动作,要战便战得彻底,要战便战得轰轰烈烈。你所引以为傲的,我势必都要压你一头,让你看看,什么才叫邪不胜正! 余简的心气很明显地影响到了华夏队伍里的每一个人。张华大师傅收回凝视武田大郎的视线,活动着手腕,对着广陵师傅李超说道:也是时候,向他们展示我们的技术了—— …… 华夏,余家食肆。 关山月带着林风徐晃晃悠悠刚走进大门,就被一个大八卦拉到一边。周小妍指了指后厨的方向,压低了声音告诉他们:大余师傅心气儿不顺,罢工好几天了。小余师傅一个人在忙活,累得要死要活的。 林风徐凑过去:为什么啊?好好奇,好想听听这里面的故事。 周小妍转了方向,又探头探脑往后面看了看,这才说道:还不是小老板偷偷谈恋爱的事儿。过后,又露出贱兮兮的表情,不过唐大厨很给力啊,都当着全世界的面表白了…… 咦?余师傅不知道他们俩的事儿??林风徐摸了摸脑袋,有些不解。这么明显的事儿,他们都知道啊…… 这话刚说完,一股寒意就顺着脚底心慢慢延伸至背部,他浑身一僵,都不及观察周小妍的面色,慢动作地转头。 余建国双手负在背后,面无表情的脸上,不怒而威。 哗地一下,他立马躲到关山月的背后,朝着余大师傅拉了拉嘴巴上的拉链。 唐静灵、李经国、关山月、林风徐还有金长国,几人坐在一张桌子边,面面相觑,再瞅一眼正襟危坐在首位的余建国,以及缩在一边,唯唯诺诺的余建平,大家都不自觉地挪了挪屁股。 唐静灵摸了摸已经显怀好几个月高高隆起的肚子,心一横眼睛一闭,抱着老公的手说道:哎哟,我好像有点晕,是不是宝宝又在折腾我了。 指甲深深地掐进李经国的肉中,李经国立马跟着呼喊起来:真的吗?那我们赶紧去医院吧!说着,就想要扶着唐静灵站起来。 余建国一个眼神轻飘飘地射过来:脸色红润有光泽,刚才吃包子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说肚子疼?给我好好坐着! 两人动作一顿,讪笑着重新坐了下来。 金长国打着哈哈:小余,到底啥事啊?这么隆重,是不是又琢磨什么新菜了? 呵呵。余建国 冷笑两声,一一扫视着面前几人,手掌啪地一下打在桌面上,震得茶杯都抖了三抖,阿简跟唐渊的事情,你们都知道? 还不等众人回答,又说道:合着就我一人被蒙在鼓里?! 不不不,唐静灵摇手,余叔叔,我们也才知道不久。才怪。 林风徐稍稍探出脑袋:我发誓,我就是在魔都美食大会上发现的,早不了多久…… 被关山月瞬间捂住嘴巴,耳边又传来咬牙切齿的声音: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果然,这一个个心虚的表情,就说明他们肯定早、就、知、道、了! 余建国悲凉之意顿从心来,手指颤抖地划过每个一人:从今天开始,你们别想再吃我做的菜了!小妍,往后在门口贴个条子,这些人不允许入内!! 真是气死他了,亏他还是阿简的父亲,结果连女儿谈恋爱都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话又说回来,他这两天也深刻反思了一下自己,是不是平时对女儿的关心太少了?这事儿肯定早有端倪,他却偏偏当成了个二愣子,懊恼地锤了锤脑袋,他落寞地走出包厢。 呃……李经国晃了晃脑袋,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这才小心翼翼地问,余叔叔,他来真的? 金长国叹了一口气,难得看建国发这么大的火,不过倒也不担心:你余叔叔嘴硬心软,过几天气消了就好了。对了,我昨天听说,阿简好像碰到麻烦了? 关山月不以为意:没啥大问题,这会儿,应该解决了吧。他刚跟褚良伟通过电话,本来还在担心阿简会不会有负担。结果小姑娘愣是啥事都没有,斗志还空前高涨。 要说这小霓虹倒也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本来就是自己德不配位,暗搓搓地勾结评委,还想把脏水泼到华夏的头上。没想到唐渊爱江山更爱美人,直接退赛,还暗示这都是有心人搞的鬼。 而那些淘汰队伍紧跟着出的调侃视频,那就是褚良伟和上层汇报后,大家做出的一致反击。 这会儿,小霓虹应该能拎清楚自己所处的形势了吧? 人神共愤。 得瑟啥呢? 关山月哈哈一笑,又引来几人垂目。林风徐又划拉了几下手机屏幕,猛然抬头,说道:阿简在问能不能做同样的菜品,她想干啥? 关山月一个暴栗敲到他脑瓜子上,吐了一个字:蠢。 还干啥? 鱼脍(一) 花城的长街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两个穿着艳丽波西米亚长裙的姑娘在新开的两个餐厅门口犹豫了很久,脚尖一拐,走进了左边挂着和风饰物的一家,手里的相机咔嚓不断,嘴里嘟嘟囔囔:这家店是不是霓虹的?咦,有生鱼片哎! 推门进去,有白面小生鞠躬行礼:欢迎光临。又看见招牌上写着:今日提供刺身。 女孩大喜:我要点餐! 经营赛的第一场,霓虹国选择了最富盛名的鱼片刺身。半开放的厨房里,站着一位花发老者,虽上了年纪,但一身腱子肉显示出他的不乏。白面小生挪着碎步走到他跟前:金田老师,拼盘一份。 名为金田的老先生微微点头,从布袋中掏出一柄薄刃洗刀,伸向案板上整条大鱼。只见刀光划过,鱼肉脂肪如雪,又被迅速削成一片片薄片,如雪般纷纷落下,自然成卷。鱼片薄如纸,直可见光,被整齐递码上冰盘,远看就似雪原上盛开的寒梅骨朵,分外妖娆。 这刀工!女孩惊呼,张大的嘴巴久久不能合上,好像看戏法一样,看着一条硕大灰鱼变成了晶莹剔透的花瓣儿。 九绘鱼刺身。一盘子缀花冒着寒冷烟气的刺身拼盘放到两人面前,白面小生说道。 女孩浅浅夹起一片,过酱油再沾上一丝芥末酱,刺激的辣味经过后,是鱼肉清香又浓郁的鲜甜,就好像是跟初恋接吻的感觉一样,美妙不可多言。 唔——好吃!女孩评价道,又有些好奇,我先前在地图上好像没有找到你们这家店,新开的? 白面小生一笑:现在是一场比赛,这是比赛的现场。 等问清楚了,女孩才恍然大悟,结完账后走出门口,还意犹未尽:真是不可多得的美味啊。 方子律扒拉着门板,可怜兮兮地扭头:小老板,人家都已经迎接第二位客人了,咱们可还是空门啊…… 余简淡定地喝着茶:别急。 半个小时后,街上的人流越来越多,眼看着越来越多的人挤到隔壁的和风餐厅内,余小老板终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做了个拉伸动作,活动了下筋骨,手臂一扬:开门! 方子律嗷呜一声,配合着赖大厨,迅速拉开两边的门帘。经营赛的餐厅布置全部由他们自己完成,并没有用传统的格局,而是做了半开放式的设计,只要围绕的窗户拉开,窗明几净的料理台一览无遗,与同色系的桌椅连在一起,看着就是温馨大气。 余简白色围裙一系,捞出一尾黑红大鲤鱼,手中刀光一闪,原本还在不停晃动尾巴的大鱼瞬间没了动静,只剩下微微起伏的胸腹显示出它还残存一口气。 鱼生的第一关键是选材,原料的新鲜度与鱼肉质量,是重中之重。 再其次,是刀工。鱼生要薄,大小与肌肤纹路以及形态,都会影响着食客的感官。 她左手按住鱼身,右手持刀,平稳沿着鱼骨片下一整半鲤鱼的鱼腹。去掉鱼皮后,再将刀身重新擦干。 门外渐渐有人群聚集,有人指指点点:这是生鱼片?厨师到底会不会啊?怎么用菜刀?切出来肯定是厚厚一片…… 没想到瞬间被打脸。 鱼身在余简手底下,竟然飞扬出层层雪片。她屏息凝神,刀势连绵不绝,鱼腹缩小缩小再缩小,而案板上,只留下层层叠叠、薄厚一致的鱼片…… 远在饶乡的金燕默默地捏住了拳头,余家姐姐的刀工……竟然比当初跟她比试的时候更胜一筹了。小姑娘倔强地撅起嘴,心中暗暗发誓,终有一天,她也要像余姐姐一样,走向世界的舞台。 余简的刀锋之快,引发了众人的惊异,他们都是从世界各地过 来的游客,有听说美食大赛的,也有毫不知情的,但此刻,却萌发了同样的心思:他们想尝一尝,这用普通菜刀片出来的生鱼片。 我要一份生鱼片。一人说道。 紧跟着另一人也举手:这里也来一份。 越来越多的人涌入华夏餐厅,有位置的坐下翘首以盼,还未等到位置的耐心地排起了队,不多时,便是绵延数米。 片刻后,第一盘鱼生终于端上了食客的餐桌,白雪皑皑犹如寒冬冰川,一道道冷冽的晶莹鱼肉覆盖在冰魄之上,如同结成冰势的泉水与瀑布,透着丝丝寒意。而顶端,又巧妙地用秘制酱料勾勒出山头厚实泥土,隐隐又有盎然绿草想要破土而出。 好一副初春化雪。 严冬已至,春日不远。 食客一头褐色短发,青春气息的脸上带着些许雀斑,不会用方子律递过来的筷子,直接徒手捏起一片冰镇鱼脍。薄薄的雪色鱼生上清晰可见的水波纹理,在山顶的泥土中滚上一番,送入嘴里。 原汁原味的鱼生,新鲜得仿佛就像是大鱼在嘴里游过,肉质柔软细腻,但又丰腴饱满,聚集了最好精华的鱼腹,鲜甜得不像话。 他仿佛觉得自己就变成了那条鲤鱼,游过山川,游过湖泊,最终游向更广袤得天地中。 他上一刻才品尝过隔壁霓虹国的刺身,味道很好,但总觉得少了一点什么。如今吃过这一片,他敏锐的味蕾察觉出来了:金属味,你们的鱼片上没有金属味。 他的声音高昂,很快便吸引了一大群人。 请见谅我的失礼,我是一名专业的美食品尝家。他掏出自己的名片。 方子律扫了一眼,好长一串名头,眼睛疼,立马敷衍地握住他另外一只干净的手:你好,你好。 年轻美食家说道:我刚才也品尝过霓虹国的刺身,我有一个问题,您是怎么能让鱼片不沾染刀的味道?他的味觉异常灵敏,见其他人疑惑不解,又解释,普通的刀具都会带着一点点的金属气味,会残留在食材身上。刚才霓虹国的刺身,虽然味道也很好,但我还是品尝出了一点点的金属腥味。您用的是一把普通的菜刀……不是应该味道更重吗? 众人的脑袋跟着他一起,转向了仍然在切鱼生的小余老板。 小老板高深莫测地一笑:刀工一词,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只要下刀的速度够快,鱼片,那就是最完美的鱼片…… 鱼脍(二) 隔壁的金田师傅解决完手中大鱼的最后一部分,舒了一口长气。看着店铺内满座的食客,招来白面小生:营业额如何? 白面小生点开平板,系统上出现了一个惊人的数字。金田师傅骇然,他在霓虹国的刺身店,一周都比不上这里的一天,果然是人傻钱多的地方。 他洗净手,把爱刀清洗干净,已经是胸有成竹:我们赢了。 白面小生同样一笑,平板往胸前又拢了拢。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隔壁的华夏餐厅门口,队伍仍然排得老长,而且越发不可收拾。 在年轻美食家的神助攻下,原本想要去霓虹国餐厅的食客步子调转,直接走向了华夏。而开敞的空间内,大家可以一目了然地看到美食是如何从厨师的手中变幻而来,不由地更加心驰神往。 方子律和赖大厨已经忙不过来了,连忙叫来了今日没有任务的张华他们,大师傅们一上阵,赫然就是一支训练有素的餐饮界扛把子团队,安排得仅仅有条,兼顾了每一位食客的要求。 后台系统中,华夏的数据不断飙升。 。 。 一举越过霓虹国的数据,且攀升得越来越快。 武田大郎坐在静室中,正在打坐冥想。这时候忽然有人敲响了房门,伺候在一旁的李易上前开了门,得了消息后,又来到武田身边耳语几句。 武田老眼蓦睁,精光射向渡边:该你出手了。 渡边指尖挥了挥,就有侍从走了出去。 花城原本祥和的街道中,忽然就起了嘈杂之声。 华夏餐厅内,一只盘子被狠狠掷到地上,冰片连带着鱼片跟磁盘一起,摔得粉碎,还混杂着国际语叫嚣:你们是什么垃圾餐厅?里面竟然有苍蝇! 现场顿时一片寂静,排在最后面的人只看见前排队伍忽然一拥而散,摸不清头脑的时候拉住了走过来的人:怎么回事? 来人晦气地挥挥手:不吃了不吃了,这家店不干净! 室内,叫嚣的男人大剌剌地坐在椅子上,捏着手上黑漆漆的一团,横眉冷对:这种店,你们还开? 方子律冲上前,指着男人说道:这根本不可能! 那这是什么?还能是我带过来的不成?男人咧开大嘴,不屑地对上他。 余简从后厨走了出来,仔细地观察了一番男人手中所说的不干净之物,又仔细打量了他本人一番。这人虽然是一身公鸡国本地人惯有的花衬衫大裤衩打扮,眼珠子也是外国人的异色,头发染成了褐色,五官虽然深邃,但从细枝末节之处还能看出,这是一个东方血统。 这枚苍蝇,还真是你带过来的。她淡淡地说话,但一下子刺到了在场每个人的心里。 众人哗然—— 怎么可能? 男人呸了一句:你是不是不想负责任?那我直接打电话给相关部门,我们公鸡国对这种事情从来都是严惩不贷。 可以,您请便。我也正想让权威人士过来一起鉴定一下。余简伸手,示意他赶紧联系。 我,男人哪里真想找人,不过是想吓唬她一下,被她这么一说,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只能硬着头皮拨响了报警电话。 花城街道每隔几百米就有一个治安亭,正巧华夏餐厅的对面就有一个。 原本就准备吃瓜的公鸡国警察来得飞快,手中拿着记事簿,一进来就询问事件的详细情况。等到了解完毕,才严肃地转向余简:他说的事情你认可吗?这个女孩最近可是长时间霸占了公鸡国的社交平台,不认识都难。 余简摇了摇头,笑了笑:不认可。 警察:那你说说你的理由。 余简伸手指了指头顶,警察疑惑地往上看,瞬间差点笑喷了出来。就在这名食客正对着的屋顶上,赫然是一个高清摄像头,好死不死正巧能扫射到全屋的情景。 她又把警察带到了后厨间,她刚才站立的顶端,也有一枚同样的高清监控器。 小姑娘半抬着脸,认真地说道:监控录像马上就能调出来,您……看一看? 这下,警察再也忍不住,大笑出声。 而原本得瑟得要命的男人,灰溜溜地垂下了脑袋。 这场闹剧匆忙生起,华丽结束。最后警察拷走垂头丧气的闹事者,在门口装作不经意地大声说道:还有自带苍蝇来碰瓷的,我也是长了见识了。 余简送到门口,巧然笑着:谢谢您,我控告他投毒。 警察一愣,继续大笑着离开。 方子律这会儿早就发挥自己社交悍匪的本性,不仅把事情原原本本在围观的群众中吐槽了遍,顺道还把刚才截取的那一段自导自演的投毒视频发在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食客们听得津津有味,又看得哈哈大笑,原本溃散的队伍,不自觉地又聚拢成了一长条。 余简站立在门口,目送着警车呼啸而去,余光扫到了一边,和风大门刚才拉开的一道缝隙,此刻已经被紧紧合上了。 她勾了勾唇,在食客们的催促下,走向后厨。 啪—— 第三次。 李易在心中默默念道。这是武田大人第三次把房间砸个稀巴烂。 蠢货!这点事情都干不好!简直是丢尽了我的脸!他勃然大怒,手袖一挥,一个耳光竟然打到了渡边村一的脸上。 渡边捂住半边脸,满眼震惊。他在霓虹国的地位虽然不及武田大郎,但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况且他们俩年纪相差不多,以前都是兄弟相称。他以为他是谁?不过是跪舔霓虹国的狗而已,竟然敢打他? 他眼神寒意乍起,一句厉喝出口:武田大郎!你别太过分! 武田此刻双目通红,也不管眼前是何人,骂句声声起:垃圾!废物!你知道现在华夏领先多少了吗?你给我听好了,让你的人,无论如何都要稳住今天的比赛,不然……我一定会好好告诉天皇你们的所作所为! 天皇? 竟然敢用霓虹的首领来威胁他? 这武田莫不是看不清自己的身份了?让他带个队伍,他真就以为自己是领头人了? 在这一刻,刻在骨子里对于武田的蔑视忽然爆发出来。渡边村一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负气走出房间—— 偷鸡不成蚀把米 美食大会评委室中,andy看着华夏不断上升的数字,眼底一片柔和。 嘿,快来看,有搞笑的事情——坐在他旁边的泡菜国评委正笑得前仰后合,把手中的平板递给他。 上面正在播放着被警察拷走的碰瓷男视频,还有网友不嫌事大的热闹语气:事实证明,华夏食物好吃得某些人都眼红了…… &y突地就想笑,这种口气,再配合上那些阴阳怪气得腔调,不是华夏的粉丝们还有谁呢? 而这时,原本已经停滞不前的霓虹国数据,慢慢动了起来。 方子律扒在门上悄摸摸地看过去,原本门可罗雀的霓虹国门前,又来了许多食客,形态样貌都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估计是霓虹国自己的旅游团。 他磨蹭到余简身边,跟她开玩笑地说道:咱们是不是也应该找点儿托来?至少能再冲刺一把营业额不是? 余简瞟了他一眼:年纪大的人肠胃不好,多吃了生食会引发肠胃疾病的。霓虹国又是用的冰冻九绘鱼,这种鱼类在死亡的二十个小时内口感最佳,过后,寒性就更大了。又敲打他,经营餐馆,不能只看营业额的多少,还要考虑食客本身。 不义之财,不可取。她曾经在长安那所金贵酒楼蛰伏学习,这便是她学到最关键的一点。 嗯……有道理。方子律摸了摸下巴,觉得小老板的身形在他心里又高大了好几分。这次参加世界性的大赛,他是抱着学习的态度来的,现在看来,大伯说得果然没错。 小老板,绝对将是他们年轻一代中最顶尖的一个,一个超脱世俗金钱诱惑的大师。 余简喜欢钱吗? 那当然也喜欢。毕竟钞票这种东西,谁也不会嫌多。 但有所得,有所不得。食客觉得满足,多给与报酬,那是对她的肯定,但也不用赚昧着良心的钱。哪怕她跟师傅两人,吃不起饭,整日住在破庙中,也从没有动过歪心思。但说到底,师傅有他的大义,余简,也有自己的道要走。 同样要走自己道路的,还有那个一怒为红颜的唐渊。 噗哈哈哈哈哈——苏霁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歪倒在沙发上,拼命捶着抱枕,哎哟,我认识你这么多年,竟然不知道你是一个这么做作的痴情种。 唐渊脸上一晒,扭过头不说话。 黄毛在一旁搭腔:就是,就是。 他一个眼神扫过去,瞬间让黄毛噤声。 咳咳。清了清喉咙,他踢了踢还七仰八合的苏霁,问,pierre的钱到账了? 苏霁点头,擦去笑出的泪水:三个亿,嚯,好大的手笔。 按照合同约定,首批款项只需要10%,但是pierre似乎非常信任苏霁,直接划拨了50%的款项。而这笔款项,按照国际惯例,流入了一家过桥公司的账户中,如今又经了几番,成为了支援华夏西部建设的一笔巨资。 &rre这么多年从世界各地赚得不义之财,总算是有个好的归宿。 挺好。 苏霁瞬间觉得自己好伟大,能为华夏建设添砖加瓦贡献自己一份力量! 不过听说家族里反对你的声音增加了。瞅了瞅眼神飘忽的好友,苏霁说道,最近跟pierre接触,明显觉得他意气奋发,颇有一副我马上要当权了状态。 唐渊嗤嗤一笑,不甚在意:有多少人打美食大赛的主意,就有多少人痛恨我。我就这么退赛,自然会引起他们的不满。 害——黄毛拍了拍手,我还以为你真的是为了小老板呢,原来……自从在华夏呆了一阵子,他也不自觉地跟着兰 亭轩的人叫小老板。小老板,小老板,嘿嘿,还挺朗朗上口。 唐渊又是冷冷瞟他一眼,不说话会死啊? 韩遇白呢?唐渊继续问。这个人始终他心头大患,而且他总觉得,韩遇白能这么死心塌地地跟着pierre,肯定有自己的打算。 苏霁坐直了身体:阿渊,你这么一提,我想起来了。他最近跟霓虹国的人见过面。 渡边村一?还是武田大郎? 唐渊渐渐沉下心思,看来,又得提醒提醒炸毛的小姑娘了。 …… 经营赛pk的第一天,餐厅在晚上九点准时关闭,十二小时内,华夏一共取得了的营业额。 而霓虹国,仅仅只低了十块钱。 &y看着这差异悬殊如此之小的数字,留了个心眼。如果他没计算错的,按照人流最大的时间两者的涨幅程度,霓虹国根本达不到这样的营业额。他找来助手:你去查一查。 这个夜晚,有人欢喜有人愁。 欢喜的自然是华夏团队,赖大厨觉得此刻扬眉吐气,他做梦想不到,短短的一天,能收获这么多营业额,还获得了食客们的一致好评。 忧愁的是自然是霓虹国。武田大郎对今日的结果很满意,连带着对渡边的态度也恢复了不少,仿佛下午的那一巴掌从没发生过一样,他举起一杯清酒:渡边,干一杯! 渡边村一一边绯腹,一边露出虚伪笑脸,跟他碰杯。 暗地里,却又偷偷把酒倒在了地上。 这一刻,他与武田大郎那浅薄的情谊,随着倒掉的茶水,消流殆尽。 就在这时,助手焦急地打断了两人和睦的气氛,渡边眼睛一瞪:什么事情? 助手慌慌张张地说道:老师,不好了——今日咱们安排去餐厅用刺身的旅游团,集体进医院了! 什么?渡边村一猛然站了起来,一脚踹开助手,你在胡说什么!餐厅的食材都是从霓虹国空运过来的,不可能有问题!肯定是他们自己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你去,调查清楚! 助手摇了摇头:已经查清楚了,医生说是因为短时间内大量食用生冷食物。旅游团中大多都是年迈人群,根本受不了这么大的刺激,现在警方已经介入调查了…… 渡边村一瞬间有些慌乱,也顾不上武田大郎,带着助手就往外走去。他现在要做的,是如何让自己从这件事中摘出去。 要知道,受到伤害的是霓虹国人,他即便不在意,可一旦被某些人知道,必然是饶不了他的! 大动作(一) 羊羹起源于华夏唐朝,是茶点的一种。在霓虹国,羊羹作为生果子,普遍都是搭配绿茶一起享用。绿茶茶汤清凉,微微泛着苦涩,搭配甜腻的羊羹最合适不过了。 武田大郎搅动着小锅子中的豆沙馅料,加入点点植物油,再调和好糖分,在细纱布上过筛。 他做的豆沙馅好吃的关键便是在于细腻。第一遍过筛,筛掉的是大颗粒的豆渣豆皮,留下粗犷的豆泥。豆泥经过再次熬煮,加入琼脂融化后,进行第二遍过筛,这样出来的豆沙才是质地细腻又均匀光亮。 李易看着面前老人一丝不苟地往锅内加入材料,到底还是生出了一丝钦佩。锅内已经泛出甜香,这种香味不算特别浓烈,却又分外勾人心弦。就好像是腊月严冬中,忽然冒出的那种腊梅香气,一点一滴就渗透进了你的心里。 他摇了摇头,又看见武田大朗拿出已经凝固后的羊羹,起着水润光泽,边缘透亮,明明是最普通的款式,又好像一颗被磨砺后的宝石,通体圆润,色泽光亮。 「小易,想不想尝一尝?」武田大朗扫到他渴望的眼神,脸色柔和了一些,用塑料刀片切出一小块,示意他试试看。 软糯q弹的褐红色羊羹在指尖颤动,李易迫不及待地放入口中,入口即化之感觉瞬间袭来,绵密的口感瞬间化为甜润的一股清泉,伴着豆子特有的冷涩滋味,在他口中徜徉。 又喝一口助手递上的澄净茶汤,苦味立刻与甜味交融,这是清新与淡雅的碰撞,滋味浓烈,刺激着他的味蕾,让他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如何?」武田大郎开口,微笑上前。 李易还在懊恼自己太快咽下口中的食物,面色有些古怪,总觉得这羊羹好吃是好吃,可等茶味过后,又有一丝丝奇异的特殊味道。刚想回味,这种味道又瞬间消散,他抬起脸:「武田老师,真的太美味了!」 「哈哈哈哈——」武田大郎被他略显夸张的表情逗笑,不过这种表情他以前在很多人的脸上都见到过,他们在吃到他做的茶点后无一例外地露出享受的神情,更是有人恨不得高价邀请他做私人糕点师。 武田的弟子也跟着一起阿谀奉承,他们跟随老人多年,自然知道这种时刻,多说好话最能讨人欢心了。 武田听着层出不穷的赞美词,笑得花枝乱颤,一挥手,又说道:「好了,大家都动起来。今日是糕点之战,大家拿出自己的绝活,好好打一打华夏的脸吧!华夏的白案师傅是张华,这人是满汉全席的传人,会做非常多的糕点款式。我们不仅要从在口味上压过他们,还要从花色、外观上获胜,明白吗?」 「嗨!」众人得令,撸起袖子开始干活。 …… 武田料想得不错,张华的确要做满汉全席中的糕点。可他却也料错了。 华夏地域广袤,何止一个京城,也何止一个满汉全席。此刻,张华要跟几位大师傅共同作战,重新展现一个华夏最盛大的糕点集市。 没看错。 他们这帮加起来都快要几百岁的人了,上回搞了一个夜市觉得不过瘾,竟然想在万里之外的花城弄出一个赶集之地。 余简初初听到这个想法的时候,瞳孔都震惊了。 方子律作为小老板的嘴替,说出了大家的心声:「可是主办方给的店面就那么大啊。」集市是不是得大?没有那么大的金刚钻,怎么揽瓷器活? 褚良伟嘿嘿一笑:「别担心,我已经去跟主办方提过了,他们同意把门口的栅栏全部拆除。」 「那也没有一条街啊——」 余简沉静下来,脑海中浮现出店铺周围的地貌特征,忽然,脑中一动。立马拉出一张纸,摸出笔,勾勒出了线条:「我们的隔壁是霓虹, 为了保证比赛的公平性,我们不动用他们那半边的地方。以华夏店铺为顶点,我们往后延伸,到这个位置结束。」她笔尖画出一个小点,又紧接着圈出一整个大圈。 「咱们在两边放上桌椅和凳子,中间放上可流动的烹饪桌子,可以卖成品,也可以现烤。至于店铺内,改造成一间高端体验馆。张华师傅做的糕点,宫里头出来,自然是要用宫里的食用方法……」 大师傅们被她这么一说,纷纷被吸引过来,几人凑成一团,这里改一点,那里改一点,竟然还真的让他们弄出了一个雏形。 「啧啧——小老板真是杀疯了……这种点子都能想出来。她不会是想要……」方子律脑瓜子一转,有了一个疯狂的念头。 余简正巧看向他:「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白案的这一步棋是要打霓虹国措手不及,也是为第三的战斗做最后的准备。这种集市的创意不违规,但极容易被模仿。可余简要的就是霓虹国模仿她。 如果按照美食大赛那种传统的思路,做出来的食物不过就是一道两道,能吃的人也就是评审那么几个人。 可余简不愿。这是华夏第一次站到决赛的舞台上,她要向世人展示,华夏的菜系到底有多丰富,美食到底有多么令人荡漾。 而她,将会在第三天,让世人都看看,华夏的底蕴到底在哪里! 战,便要战得辉煌! 而这一切,经过最后地润色,直接放在了andy等众位评审的面前。如今的评审团,剔除了糟粕,都是一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立马拍案同意,还联合了主办方的工作人员,悄悄地连夜布置起了场地。 这些,被渡边村一的眼线看在眼里,可等到想跟渡边通风暴行的时候,死活都打不通电话,这人又想起每次跟霓虹国接触,对方那种爱理不理的态度,得,索性也不管了。 现在正在华夏店铺准备的大师傅们,那可真是精神抖擞,摩拳擦掌,拿出了自己十八般武艺,恨不得要把毕生所有的绝学都展现出来。 「小老板,」方子律默默地站到她身后,轻轻地点了点她的肩膀,余简疑惑回头。 只见他伸出两根大拇指,晃了又晃,嘴巴快咧到牙后根去了:「真有你的。」 他已经可以预想到武田大郎脸上那种吃了粑粑又吐不出来的表情了。 真是…… 想想都兴奋得颤抖呐! 大动作(二) 你见过包子宴吗? 馅心卤汁浓鲜,皮子香脆可口的生煎包子;美味爽口,风味独特的牛肉包子;蓬松柔软,馅甜细腻,桂花香浓郁的细沙包子;形态饱满,香味独特,余香绕口的双海包子;还有清爽可口,能血脂的三鲜包子…… 花城的街道上,忽然竖起了一个大大的告示牌,用着国际和公鸡国双语写上了广告词,还画上了一只只惟妙惟肖冒着热气的圆润团子。 「这是什么?」早晨的街上人流不多,但不乏有一些本地的居民早起晨跑,被告示牌吸引,正想仔细看的时候,又闻到了阵阵香气。 不觉肚子就咕噜噜叫了起来,三三两两地寻味而去,来到了昨日还是生鱼片店铺的地方。 今天的华夏餐厅,已经是一副全新的面貌。虽然还是四面通透的房子,不过在最靠近路口的那一面,竖起了高高的蒸笼,一名带着帽子的年长厨师,在临时搭起的料理台上揉搓着面团。 蒸笼边缘,已经冒出氤氲白雾,阵阵高升,香气也是越来越浓烈。 边上一口奇特的平底锅又吸引了他们的目光。这口锅子又圆又大,里头热油滋滋响。就在这时,年长厨师把刚才做好的面团放进油锅中,整齐码好,倒入少量的清水,水油融合后又冒出青烟。只听见锅中有水汽炸裂开来,浓郁的葱香味道飘出。 他们更饿了。 「这个……」有人按耐不住上前询问。 年长厨师连忙摆摆手,大声喊起来:「方子律——来客人啦!」 餐厅内立马走出来一个年轻小伙子,身形微胖,面容稍有严肃,可当他笑起来,又觉得这个人通体展现出来的热情,犹如即将高升的烈日,灼热而暖心。 他用着半生不熟的公鸡国语言说道:「欢迎光临,想要吃华夏包子吗?」 于是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下,华夏的后台悄悄地多了一笔可观的收入。 …… 武田觉得今日的街上格外吵闹,虽然他们早已开门营业,可进来的人却不多。 他侧耳细听了一会,皱了皱眉头:「你们出去看一下。」 助手很快就回来了,神色有些慌张,指着门外说:「华夏,华夏人作弊!」 武田「嚯」地一下站起来,迈开大步就到门边。和风大门刚一拉开,便是混杂着各种油香和面香的味道扑面而来,他身体一晃,连忙往左边看去。 原本清清爽爽的道路已经被各式各样的小推车占据,从华夏门口那儿拉了一个小横幅,上面写着:华夏糕点街。里头人头攒动,都是端着小餐盘的人穿梭其中,这儿吃一个,那儿闻一闻,好不热闹。 他捏紧了拳头,厉声喝道:「把电话给我拿过来!」 此刻,渡边村一也赖在评委室的门口不肯走。 门内,五名评审一边看着实况直播,一边吃着新鲜出炉的生煎包,一口咬下,表皮脆得嘎嘣响,里头瞬间流淌出热辣辣的鲜香汁水,轻轻吮上一口,美得人眉毛挑起,里头的肉馅软嫩有嚼劲,还有葱花的香味,一口一个,好不过瘾。 泡菜国评委指点着其余几人怎么吃,他可是在华夏生活过一阵,自然知道生煎包的妙处:「咬一点点,对对对,吸一口,再吃肉!」 其他几人顺着他的方法,果然又ge到了新的知识。 而这时,四方大屏幕的一角,对着华夏餐厅的那个摄像机,忽然拉近了距离。 泡菜国评委揉了揉眼睛,乐了:「哎哟,那个小姑娘是不是也想做羊羹啊?那不是武田最拿手的嘛!这下,又有好戏看了……」 其余几人咬着包子皮拼命点头,太好吃了,都不舍得从嘴里放开。 门 外的渡边村一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他拉住门口的工作人员:「我要见评委!华夏这么做是不符合比赛规则的!」 工作人员一声冷笑:「规则上并没有不允许占用街道的条例。」 经营赛考验的不仅仅是厨师的技艺,也是考验团队的协作能力以及经营能力。如何把有限的资源发挥到最大化,才是评审们想要看到的。 所以,当听到华夏的集市方案时,评委团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欣喜。尤其是andy,在他的印象中,东方的思维是守旧又固化的,远没有西方来得开放和跳脱。华夏和霓虹同处东方大国,两者从古代开始,便有着多种文化交融,相异却又相似。 他想看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但经营赛的第一天,过得太过普通了。两支队伍都很极端地利用着自己的技艺。 可今天,他的喜悦溢于言表。甚至连杂志最新一期的内容都有了素材。他喜欢这种带着浓重人文气息的场面,美味只有在烟火气中,才能达到最高的境界。 渡边听了工作人员的话,脸色更白了,但他还想做最后的努力:「但你们也并未说可以这样做啊?你们应该立刻让华夏停止这样的行为……」 门被忽然打开。 &y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轻飘飘地告诉他:「你想不到,并不意味着别人想不到。如果我是你,绝对不会把时间浪费在这里,而是回到霓虹餐厅去,想一想,怎么扭转这种局面。」 「评审,这不公平!」渡边村一大叫,还想垂死挣扎。 「谁都有资格说不公平,但你霓虹国……」andy话说半句,重新合上门,留下一众吃瓜群众,瞅着渡边村一忽然失去了血色的脸,暗暗生笑。 他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其实压根就被人看得透透彻彻。 忽然想起了什么,他连忙吩咐助手:「快,快联系武田。」 助手冷汗涔涔,托着手机站立在一边,带着哭腔说道:「武田老师已经等了您很久了……」 电话里,武田大郎一字不漏听了全部。渡边这个蠢货,果然什么事情都办不好!还说自己有眼线在主办方,结果这么大的事情竟然一点消息都透露出来!还被人抓住了把柄。 他咬了咬牙,做出了决定:「去,把我们这边也布置成华夏同样的模式。」 八珍八藏(一) 武田老师,我们没有这么多。李易声音清亮,一语点出面对的难题,渡边老师那儿…… 武田大朗的声音比他还要响亮,明显带着了散不去的怒气,他敢不来?! 李易偷偷一勾唇。这两人之间的间隙,只怕是越来越大了。 霓虹餐厅的门口,瞬间乱成了一团。 方子律嘴里咬着刚出锅的煎饺,津津有味地看着跟浆糊一样摸不着边的霓虹团队。果然如小老板所料,集市这种模式很容易被复制,只要霓虹国发现无法撼动,肯定会效仿华夏。 但集市的布置并不是一蹴而就。 昨天夜里,华夏分成了两支团队,张华大师傅带着主力军们休息,小老板带着他跟一众工作人员一起组装道具,还来这儿实地模拟了一遍。 他们用了一夜的时间才完成这么大的工作量,霓虹国想在短时间内完全复制,根本不可能。 他嘿嘿笑了两声,把剩下的半个饺子扔进嘴里,拍了拍手上的油屑,帅气地扭头。 他得去跟着小老板学习做糕点了。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其实羊羹一说,从古籍中来看,还真是里头有羊又有羹的食物。唐朝时,羊羹就是加入羊肉炖煮,凝成浓郁的羹汤。只是后来随着中土文化传入霓虹,僧侣又不食荤腥,这才将肉食改成了素食,做成了羊羹。 不过现代人说起羊羹,第一想到的还是霓虹,不曾想到,其实这些吃食,最早开始便是盛行在华夏。 余简要做的,似羊羹,但又不是羊羹。这是从大唐羊肝饼中改良过来的一道糕点,叫做八珍八藏。顾名思义,是用八种不同的食材制作而成,吃起来有肉的丰腴,又带着素食的清润。 八种食材分别为猪牛羊、鸡鸭鹅、鱼虾,还要包含附带甜味的赤豆沙。 方子律——她喊道。 方子律屁颠屁颠过来,您有什么吩咐? 余简指着桌上一众食材,把他们全部捣成泥,要那种起胶粘手的状态。 得嘞!方子律满口答应。 等等—— 全部??? 他吞了口口水,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带着破裂的颤音问她:小老板,你是说……全部? 余简郑重点头:全部。 方子律昂扬的斗志瞬间垮成了渣渣,大叹一声气,认命地拿起了菜刀。这可是满满当当四大盆子的肉啊,他得干到猴年马月才能干完啊? 其实余简给他的任务只是一小半。八珍八藏中处理食材是最关键的一方面,比较好处理的鱼肉虾肉都交由方子律,她拿起剩下鸡鸭鹅,手中的刀尖快速划入,一套流畅的脱骨取肉技术一览无遗。 屏幕那一头,评委震惊得差点把嘴里的煎饺掉出来,这小姑娘才多大年纪,怎么手上功夫如此了得? 又跟着再狠狠地嚼着口中煎饺,汁水充沛,鲜嫩软化,再沾点华夏浓香的酸醋。果然,只有美食才能压惊的。 她这做的不像是羊羹啊?泡菜国的评审迷惑了。从刚才小姑娘熬煮豆沙的举动来看,分明就是做羊羹的步骤,可这现在又开始处理起荤腥肉食,这可完全脱离了他的知识范畴,只能向全场阅历最丰富的评委头子取经。 &y也没见过这样大费周章的,思索了半天,也没能从记忆里翻出相似的东西,只能摊手。 咚咚咚。 哒哒哒。 悠扬又富有节奏感的敲打声一直环绕着整个餐厅。包子的生意在烈日高照的正午,弱了下来,赖大厨正巧得了空进来休息,就见方子律一脸苦大仇深。 端着 杯子坐在他面前监督他:这里,没敲匀!哎,你仔细点! 方子律一边忍受着手中食材的摧残,一边经受着来自赖大厨孜孜不倦的鞭策,整个人犹如在狂风中的小树苗,暗自凌乱。 经过了整整三个小时,就在方子律觉得下一秒自己的双手就要断裂之时,终于保质保量地完成了所有的任务。他跌坐在椅子上,看着肌肉不断自己跳动的手,眼泪汪汪。 赖大厨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中包含赞许:小伙子,将来前途无量啊——后厨的工作枯燥而无味,多少学徒也是像今天这样,重复着同样剁肉、敲打或者颠勺的动作,很多人耐不住寂寞走了,更多的人觉得辛苦,也放弃了,可还是有人,咬着牙、挥着汗,就凭着一股劲,坚持到了最后。 这些人,都是好样的。 方子律累得趴在桌子上直喘粗气,又看见余简跟个没事人一样,依然进行着下一个步骤,眼睛都直了:小老板,你是超人吗?他用眼神指了指那双细弱双手,你手都不酸? 余简垂着眼睫,无声地一笑,手腕抡了个圈儿,撒下一片细白红薯粉:还行。 如果他知道,曾经她历经六个时辰不间断地敲打肉馅,他便懂得,如今这区区的两三个小时,根本就是小意思。 敲打过的肉泥撒上红薯粉,还需要再次敲打,直到变成薄如蝉翼的亮色丝片。 当方子律看见余简又提起那一方小棍子,嚯地一下站起,直接尿遁了。引得赖大厨大笑不已,想要接手上阵,又被余简止住了。 我来。她说道,声音轻但满是坚定。 评委们又透过监控屏幕,看着曾经是块状的肉变为片状,又看着片状层层叠起,红白交错,最后附上豆沙泥,切成了长方形小块状放入了蒸笼内。 整个评委室,连一丝声响都没有。 噗—— 忽然又一阵泄气之音传来,泡菜国评委寻音而望。只见一名枫叶国评委扭了扭臀部,飞速地离开座位,又一口气拉开大门,飞奔前往洗手间。 嚯—— 这竟然吃得太多憋不住排遗去了—— &y悄悄地捏住眉心。这个队伍里,确实少了心思不良之人,可是……怎么来的都是这么一帮吃货啊?就说那刚刚出去的枫叶国评委,一早上从生煎包吃到牛肉包,又从牛肉包啃到细沙包,还意犹未尽地又让人去买了煎饺,嘴就没停过—— 还有那泡菜国的评委,看着形体保持得不错,也没比枫叶国评审少吃,这会儿竟然还对着蒸笼里还未成熟的糕点流起了口水,就恨不得自己去现场上,边吃边看了。 哎? 边吃边看! &y眼睛瞬间被点亮,他怎么早没想到! 八珍八藏(二) 余简撑着脸颊,看向面前高高隆起的小蒸笼,她忍不住按了按眉心。 有些累。 方子律寻了个隐蔽的地方已经呼呼大睡,时不时地抽抽鼻子,抹一把流淌出来的晶莹水渍。 张华跟带着师傅们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在熙熙攘攘的围绕人群里,食客们虽然语言各异,但是同样竖起的大拇指里,白案师傅们感受到了空前的热情。 或许他们也没有想到,有一天,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让全世界都知道了华夏糕点是怎般的丰富多姿。 蒸笼里的糕点好了吗?有人敲响窗框,笑嘻嘻冲她摇了摇手,身后还有三人用着期盼的眼神看向她,不是andy是谁? 余简有些惊喜,您怎么来了? &y打量着跟昨日迥然不一的门店装潢,有些兴趣。整个店铺用了华夏传统的建筑特色,看起来古色古香中又透着文化底蕴,墙上的字画、小桌上的花瓶,无一不在向世人展示着独属于华夏的特色。 餐厅的变化挺大的啊。andy沉吟片刻,昨晚上一夜没休息?他指着余简眼底一片乌青,问道。 还得多亏了主办方的支持。不然单单凭他们几个人,可是搞不出来这样的动静来。不得不说,国外的一些技术确实先进,余简看着工人指挥着吊车,须臾之间就把原来的餐厅吊走,又安上了新的店铺。仿佛在这里,不需要繁琐的搬家工作,房子直接带走就行了。 就在此时,蒸笼下方的计时器发出了声响,在尖锐的鸣笛声后,带着蒸笼一起停止了动静。 余简眼中划过一丝兴奋,是八珍八藏糕好了! 拂开环绕四周的氤氲热气,糕点终于呈现出本源状态。表面是光泽感极强的豆沙色,多色多层交替,四四方方宛若珍宝玉石。 用夹子夹起,糕体微微颤动,犹如那万丈高楼,虽然顶端陡峭,底部又坚实。连装糕点的小瓷盘,都是用心挑选的,通体莹润,紧在周围一圈纹上了青色边纹,祥云腾绕,花枝蔓缠。 评委们面面相觑,握紧了手里的勺子,竟然不舍得破坏这番至臻美景。 这种香味……啤酒国评委深吸一口气,精神猛然大震。明明他已经吃了很多东西,可嘴巴里不断分泌出的唾液又在不断提醒着他,快尝快尝。 他小心翼翼地用勺子从上到下挖下一小块,在银色衬托下,糕点的颜色更加润泽,里头清晰可见不同颜色的分层。一口放入嘴里,千层糕特有的绵密口感瞬间席卷了他的口腔,这种多种口味的满足感让他整个人伸长了脖颈,好像即将展翅翱翔的雄鹰。 整个口中,如今是柔软又温和的棉絮填满,让他又觉得自己仿佛躺在了百层丝质软被上,是前所未有的丝滑体验。 鱼虾的鲜味、猪羊的紧致、鸭鹅的软嫩,还有豆沙的细腻清甜,竟然在一方小小的长方块中极致柔和,还带着面粉的谷粒香气,绵软之余,又是富有力量的嚼劲。一层又一层在他嘴里反复延展,一味胜过一味,一浪还有一浪高。 真是…… 只有华夏,才能做出这般独特又奇妙的糕点味道啊! 啤酒国评委一向以严肃着称,这与霓虹国生硬的严肃不同,这是国家赋予人民的特性,是凝刻在他们骨子里的态度。 但此刻,他略带皱纹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了灿烂笑意,如同和煦春风一般,看得其余人啧啧称奇。 泡菜国评委扶着快要掉落的下巴:我是不是看错了?他……他竟然笑了??? 而离着这里三个街道的评委室,枫叶国评委拎着裤带推门而入,一抬眼,室内空无一人,只留下呼呼作响的空调风机以及不断闪烁着画面的屏幕 。他瞬间傻了眼,人呢?? 再定睛一瞧,画面上那满脸陶醉的人,不就是刚刚还跟他信誓旦旦说着生煎包一般般的啤酒国评委。他顿时眯起了眼……好啊,竟然合起伙把他扔在厕所不管了?? 再转念一想,不好,再不去,恐怕好吃的都要被这些人独享了。 他怪叫一声,飞奔去了停车场—— …… 霓虹国驻扎的酒店内,渡边村一神情严肃,正在闭目养神。 老师,武田那边已经开始准备了,我们真的不过去吗?方脸男人垂手问道。 渡边懒懒地睁开眼,哼了一句:他这么有本事,就让他自己搞定去吧。今日是他武田的战场,我可不去凑这个热闹。 方脸男人还是有些担心:可是如果今天输了比赛…… 金田,忽然有娇柔的女音从房内传来,女子伸着豆蔻鲜红的指甲点了点方脸男人的肩膀,又转而坐到渡边的腿上,整个人都依偎在他怀里,嘟起猩红嘴唇,眼神流转之间魅惑横生,你只需要做好渡边大人的助手,其余的……渡边大人自有决断。 这话一出口,名叫金田的男人身体一僵,连忙低下头,给渡边赔礼道歉:老师,是我逾越了。 渡边一手搂着女人的纤腰,一手挥了挥,示意他出去。 金田在关门的瞬间,看见女人爬覆在渡边的身上,献出了香吻一枚。又见渡边大掌猴急地深入女人衣内。他摇了摇头,眼神中尽是说不出的痛苦黯淡。 女人趴在渡边精瘦的胸膛上,指尖轻划过他的脸庞,眼神中痴情又迷恋,小鸟依人地说道:大人,您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渡边很享受她的恭维,抚着她的背笑的肆意:阿娇,你可是越来越……诱人了。说话间,又开始毛手毛脚。 女人翻了个身,握住他的手,又撑起头,笑盈盈地看向他:不来了——眼珠子转了转,状似无意地提起,大人,您真的不去帮武田吗? 提起武田大郎,渡边脸上的笑意淡了些。 阿娇又问:如果武田去天皇那儿告状的话…… 渡边村一眼神森冷,握着女人的手也紧了紧:他敢!不过心里,还是有一些没有底气。天皇虽然现在已经没有太大的威慑力,但对着武田的态度有些模棱两可。骨子里看不上华夏人,但在很多方面又不得不依仗他们。 矛盾,但无药可解。这大约就是霓虹国的悲哀之处吧。 阿娇瞬间又展现出女人的柔弱,似乎看不得渡边这般的气恼,心疼地给他顺着气,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唇角突然勾起一抹笑,她轻轻地说道:大人,阿娇有个主意,不知道能不能说…… 渡边有些不以为意,但阿娇如今是他的心头好,自然还是想听一听这枕边风到底吹些什么,他探被子里,摸着牛奶般的肌肤,在她耳边吹出轻气:说说看…… 佛手云糕 渡边呢?他什么时候过来?武田大郎忙得不可开交,助手们都在外面准备集市的相关工作,厨房的事只能由他亲自动手。他这些年已经很少再进行这么大工作量的厨房工作,早就有些力不从心。 李易摇了摇头,渡边老师那边……联系不上。 混账!武田满脸暴戾,他的声音中,带着令人胆寒的颤抖,他到底想做什么! 武田此刻萌生了不好的预感,连着揉着面团的手都不可抑制地抖动起来。本来就已经落了下风,可屋漏偏逢连夜雨,这种时刻,渡边村一还跟他使性子。 他难道不知道,输掉比赛意味着什么吗? 武田觉得一股气血瞬间涌上心头,心肺被堵住,恨不得要喷血三升。他连忙叫住李易:你去酒店,务必要让渡边的人过来。必要之时,用天皇要压住他。 李易:老师,我没有那个权限…… 武田从怀中掏出一个物件,扔到李易手中,是一只小巧的录音笔,他说道:见到渡边,让他听听里面的话,我不信他还能无动于衷。 难怪武田觉得自己能够制约渡边,原来是因为手上还有杀手锏。李易捏住录音笔,欠了欠身,应声答下:是,老师。 饶是渡边村一心智非同一般,此刻怕是也不知道武田竟然还留了后手。离开霓虹国餐厅,李易在停车场停留了片刻,开启录音笔,听着天皇虚弱又沙哑的声音。这一听,真是完全颠覆了他的三观。这霓虹国……原来是打的这番主意! 一股子凉意从脚底直接蹿到脑顶,既惊惧又有一阵憋屈之感。霓虹,是真当华夏是一只病猫吗?!这时候,他真的觉得自己错到离谱,竟然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要放弃自己的初心,放弃自己曾经信誓旦旦想要守卫的一切。 不能! 他还有改过的机会! 想到这里,他立马点响发动机,绝尘而去。 小白,你在想什么?麻辣烫店里,晓丽在李白面前挥着手。她亲亲男朋友已经保持这种呆萌傻的姿势足足二十分钟了,要不是眼睫毛不时地闪动,她都准备打救护车了。 晓丽知道他是在担心哥哥的事情,但每个人的价值观不同,李白努力过了,但是李易还是冥顽不灵。在晓丽看来,这样的哥哥,不要也罢。如果是她,肯定狠狠地扇一巴掌,跟他断绝亲人关系,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战线都不统一,还谈什么深情。 但是李白这个人,又特别重情义。他甚至觉得,都是因为自己,才导致哥哥走了歪路。晓丽劝了他很久,他还是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急得她恨不得把他脑子破开来看看,到底是哪根筋钻了牛角尖。 哎——她又叹了一声气,李白依然还保持着原来发呆的姿势。这几天正好是美食大赛的日子,食客们都去了比赛现场吃两国做的美食,他们这家小小的麻辣烫店原本就不算是特别好的生意,更加没什么人光顾了。 晓丽挠了挠头发,哀怨地叫了一声,往冰柜那儿走去,她得喝杯冰饮料,压压惊。 还没等她打开冰柜的门,一阵风就从身边一闪而过,再定睛一瞧,刚才还坐在这儿纹丝不动的李白,竟然瞬间跑了出去。 小白——她刚喊一句,瞬间又闭上了嘴。街对面,两道相似的身影对立而站,相对无言。 …… 华夏餐厅内,方子律狮子大开口,一口气端了满满一大盆子的食物。 你……吃得完?泡菜国评委好奇地问。 方子律掰开一个素包子,得意洋洋:华夏人,从来不浪费粮食,吃多少拿多少!说完,又上下打量了一下泡菜国男人 略显瘦小的身躯。 泡菜国评委缩了缩头,看……看什么? 方子律啧了一声,转了个身,拿屁股对着他。不跟评委有太多的沟通,这是方子律这些日子琢磨出来的,省得隔壁那个红眼病怪物又发蛇精病。 想到这里,还赶起人来了:你们别一直赖在我们这儿,也去隔壁瞧瞧啊!华夏有句老话,叫做雨露均沾。 啤酒国评委:什么意思? &y失笑,小声跟他们解释:就是咱们要公平对待。 这样啊,那就去看看呗。 评委在华夏餐厅驻足的消息传到武田耳朵里,让他原本就狭隘的心中更是妒火中烧。明明他才是享誉世界的大师,可这些人非但不捧着他,竟然还去他看不起的死对头那里。 所以,在助手嚷嚷着评委们已经走过来之时,内心还有一丝愤恨。但很快,这种情绪便被他很好地隐藏起来。 既然来了,那他武田,就会用绝妙的技艺,让他们不舍得走出这扇大门。 评委们不是喜欢吃华夏糕点吗?那他就让他们看看,什么才是华夏经纶绝艺。 武家有几道绝世糕点,只在嫡系族人口中相传,没有任何书面的记载。这是老爷子临终之前口述给他的,其他人都不知道。就是武国良,也根本没资格继承。老爷子曾经说过,这些糕点一旦做出来,那就是站在了金字塔尖端。他虽然没能全部做出,但有一道,颇有小成。 武田嗤笑一声,没想到,竟然便宜了这些什么都不懂的土包子。 佛手云糕,用清雅恬淡的佛手做成,配一壶酸梅茶,一酸一清甜,相得益彰。《浮生六记》中说:佛手乃香中君子,只在有意无意间。武田要做的,便是这道佛手云糕。 粘米粉加入糯米粉,再放入白糖,放入料理机中磨成米粉状。再一点点加入凉水搅拌,使其能手抓成团,再将大颗粒捏碎,用筛子过滤成雪花状。这些都是精细活,原本都应该是武田的助手做,眼下却是经由武田一人之手。才片刻功夫,他整个人就冒出了一股子虚汗,脸色也潮红起来。 米粉还要经过调味,再放入用佛手做成的馅料,再过筛后压平。反复几次,便有了层次感。 米糕放板子中大火蒸制,再用小火焖热,盖上白布漫漫吸走水蒸气。最后一步,便是用模具压出佛手形状。 外形像是云朵一样,里头微微冒出橙黄色的佛手小粒,怎一个素雅可得。 这跟华夏完全不同的视觉体验又深深地震撼了评委们。霓虹国的餐具选用的是黑色釉面小方碗,一黑一白之间的绝妙反差,越发衬托出糕点的遗世独立卓尔不凡,还有那一股股的清香之味,好像是山野间吹过来得清风。 缥缈无处可寻。 对决(一) 佛手云糕就犹如雪山之巅那最洁柔的一簇雪,向几人招手,等待采撷。 泡菜国评委徒手捏起一块,从中间掰开,又见到里面淡黄色佛手馅料,晶莹透亮,呈半流淌状态,一股奇特清香扑鼻而来,让他情不自禁就咬下一口。 软。 这是他的第一感觉。唇齿间还能感受到细腻的松糕温度,柔软得不可思议。 甜。 这是他的第二感觉。富有芳香般的甜味,层层涌入他的嘴中,又随着唾液涌入胃里,甜味自上而下,经过之处处处生香。 如果说真要找出缺点的话,那便是此刻,他也想来一杯淡雅绿茶,中和掉佛手的霸道香气。就这么想着的时候,武田已经让人端来一壶褐色茶水。 这是武田老师亲自熬煮的苏梅水,与佛手云糕是绝配。随着倒出来的汤水,空气中又弥漫出了一股浓浓的中药香气。 啤酒国评委有点嫌弃地抽抽鼻子,他最不喜欢这种东西了,他曾经被骗着吃了好长时间的苦涩药汤,如今都有阴影了。 正当他想拒绝的时候,风尘仆仆冲进来一个人。 枫叶国评委满头大汗,一脸委屈地站到他们面前,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你们这帮人真没义气!紧接着夺过啤酒国评委手中的小茶杯,一饮而尽。 噗——还未等啤酒国评委有反应,已然被一口混合着口水的褐色液体喷了一脸,他阴沉着脸抹掉脸上的水渍,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想干什么? 枫叶国评委苦哈哈地吐舌头:这是什么奇怪的味道? 泡菜国评委被两人突如其来的互动逗得哈哈大笑,就差用手机记录他们的糗样了。 被枫叶国评委这么一闹,几人也无心再品尝武田的精心之作。泡菜国评委虽然觉得佛手云糕美味可口,但毕竟有了华夏的八珍八藏糕在之前,两厢一对比,也就显现出武田的作品略微有一些些普通了。 武田自然也看出了几人的心不在焉,心中妒火中烧。佛手云糕最佳的口感体验便是要饮一口苏梅水,云糕中的甜腻会被酸涩的汤水完全中和,那种酸甜的滋味才是云糕的精髓。 可是被人搅乱了! 不仅搅乱了,他们竟然毫无愧疚,依然笑哈哈地转身离去,继续投向华夏国的怀抱。 这怎么能不令他感到愤怒?一念又一念,这华夏处处与他作对,又处处压他一头,刚才他们谈论的华夏糕点,那种恨不得掏心掏肺的赞赏,原本都应该是夸奖他的! 这种心里上的不平衡完全让他忘记了现在的局面。他愤然而起,不顾助手的劝阻,直接走到了华夏餐厅的大门前。 张华——你敢不敢与我一战!武田大声喝到,用的却是他曾经弃之如敝履的华夏语。 里头还在埋头苦吃的方子律动了动耳朵,哪只疯狗在叫?不理不理,赖师傅做的素包子真好吃,馅料咸鲜,透出野菜特有的香气,还加了香干,好有嚼劲,面皮发得也好…… 一缕清风拂过,带上凋零的花瓣叶子,浅浅地卷过武田身前…… 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根本就没有人理会武田大郎。华夏餐厅里只有方子律一人,如今还未到高端糕点的供应时间,张华师傅还在集市的小铺子上忙碌。余简又带着重新返回的几名评委去参观集市了,身影早就淹没在人群里。 武田被人忽视,眼中的愤恨已经是喷薄欲出,他的内心在疯狂叫嚣,可是还要维持住自己莫须有的脸面,他再次出声,音量再次加大。这一回,他站到了美食街的门口,面对的是里面人流涌动的食客,堵上了自己的全部:华夏人,你们敢不敢,与我霓虹国来一场堂堂正正的战斗! 食客们在一瞬间静止。他们中,有的人听懂了这句话,也有人还迷茫地四下张望,却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 张华正巧把最后一盒子糕点递到了食客手中,听了这话,一个没忍住,直接轻笑出来。他的声音不算大,但在这万众屏息的氛围中,显得格外清晰。 他嘴角勾起讽刺的弧度,擦了擦手上残留的油渍,就那么站在那儿,歪着头想了好一会,才无比认真的问:你自诩为霓虹国的代表,却用华夏语跟我挑战? 噗——也不知道是谁,忽然回味过来这句话的深层含义,憋不住笑喷了出来。 武田大郎脸上一白,也意识到自己暴露了原本是华夏人的神风。但脸皮厚如他,此刻顾及不了太多,只用手指着张华:无需多言,你就一句话,愿不愿意跟我单独比一比? 苏派张师傅在一边劝道:不要理他,我们赢定了。他为人比较谨慎,这原本就是团体战,眼下食客只多不少,根本没必要节外生枝。 但是对于张华来说,他要战。他要让武田大郎知道,他放弃的到底是什么!他还要为良哥报仇! 目光转向不远处,那里有一名小姑娘亭亭而立,举手投足之间都显示出气度沉静自然,风华耀眼。小姑娘对上他的视线,忽然莞尔一笑,轻轻点了点头。 这一刻,他胸中豪气薄发,一声大喝起:好——如你所愿! 武田大郎看他答应,眼中的阴霾一闪而逝,心中冷笑连连。张华是什么底细,他可是知道得清清楚楚,不过就是满汉全席的弟子而已。他们武家,从宋朝起就是皇家御厨,传承可比那帮关外的蛮子多得多了。 他之所以挑战张华,便是要让他知道,弟弟,永远是弟弟。武国良都是他的手下败将,更别提一个小小的张华了。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当时挂着鼻涕跟在后面大喊良哥的小屁孩身上。 丝毫没有想到,曾经的小树苗,有一天也成长成了参天大树。 他眼珠子转了转,忽然有了主意:听说,你是宫廷传人?那这样吧,我们各自做一道华夏宫廷的糕点,看看到底是谁,更胜一筹? 张华没有回答,只是用看***的眼神看着他。 众人也没有声响,同样也用看***的眼神看着他。 这时,嘴替又出来了:这不是霓虹国的首席糕点大师吗?怎么要跟我们比华夏糕点?霓虹国的糕点……都死绝了?? 方子律蹲在华夏餐厅门口,抬头看向武田大郎的脸上,充满了疑惑。 对决(二) 集市内,笑声此起彼伏。 方子律用的是国际语,大部分人都听懂了,视线在几人的身上反复来回,都是同样的东方面孔,也知道了这中间的纠葛。自然多的是嘲笑武田的人了。 武田肺都要气炸了,此刻的脸上已然是带上了几分狰狞之色,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好,很好!这是你们自己找死,别怪我不留情面! 什么面?要我们给你留情面?那不行,这可是比赛!方子律肃然起敬,表现出自己绝对扞卫比赛的公平公正。 都这种时候了,这小老头还想着放狠话。他算看出来,这小老头听得懂一些国际语,但不会说,不坑他坑谁? 方子律撇嘴,瞟了小老头一眼,这种人,就应该让他遭受社会的毒打,才能感受到世间的险恶,这样才能好好做个人。 废话少说,开始吧! 多说无益,武田大郎扭头就走,扔下一句充满愤怒的句子。 呸!赖大厨啐了一口,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人物了!华哥你别怕,有我们呢! 张华的心中一阵感动,眼角都带上丝湿润之意,脸上的笑容却是越来越盛。 此刻的余简站在人群中,却是分外从容,似乎早就预料到武田的这一举动。或者说,她就是在等,等着武田沉不住气,自动跳出来的一刻。 华夏餐厅内,张华正在纠结到底做什么样的糕点。从武田刚才的样子可以看出,霓虹国大概已经狠狠研究了华夏的每一个参赛人员。他既然敢挑战张华,肯定是有必胜的把握。 张华虽然是满汉全席的传人,但说实话,满汉全席的白案传世又出名的就那么几个,只要稍微用点心,复刻出来不成问题。 大华师傅,你就不会比满汉全席更老一点的糕点?不是说京城的底蕴很丰厚嘛……方子律在一旁出主意。纵观华夏两大都,京城以人文为着,历来都是华夏的都城;魔都是后起之秀,经济发展遥遥领先,只是到底富裕是富裕,论起人文情怀,还得是京城更胜一筹。 张华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京城传统糕点确实很多,但多是市井小食,做法都不算太复杂,而且这又是世界美食大赛,自然是想表现出更有力量的东西。 我倒有个主意。余简忽然出声,眼中暗华熠熠,不过,可能咱们得寻求苏派张师傅的帮助。 …… 武田老师……李易气喘吁吁地从门内进来,草草地行了个礼。 武田还在暗自生气,对他也没有太好的脸色,哼了一句:渡边呢? 渡边老师说他还有重要的事情处理,暂时可能赶不过来,这边由一切由您主持。李易推了推眼睛,语气中带着苦涩。 武田:你没有给他听录音? 李易回答道:听了。可是渡边老师并不是特别在意,而且他说……他说……语气开始有些踌躇。 说什么?! 他说您不必处处都拿天皇来说事。天皇是霓虹国的天皇,自然会站在霓虹国人边……李易吞吞吐吐道。 武田案几一拍,脸色顿时白了好几分,他羞愤交加地盯着李易,吓得他浑身直哆嗦。武田的愤怒几乎到了要暴走的状态,好!都是好样的!他喘着粗气话都说不出来。 李易连忙上前,拍着他的后背给他顺气,又小声地安抚他,武田老师,小心身体。渡边老师明显是对您有意见的,咱们不要跟他一般见识。眼下,赢得比赛才是最重要的。他这话用的是华夏语,探在武田的耳边说,声音只有武田一人听见。 边上的助手悄悄地竖起了耳朵,依稀只能听见几个模糊的字眼,不由地皱了皱眉 头。 这一幕,武田大郎没有看见,他还沉浸在自己愤怒的心气中。可李易的余光扫到了。他唇角勾起,一抹略带讽刺的笑意乍然显现,但只一瞬间,又消失殆尽。 片刻后,武田大郎的脸色恢复了几分。但在李易眼里,他忽然露出了疲态,一直挺直的肩膀也稍稍有些松垮下来,渡边的态度确实给他带来了莫大的打击。 小易。武田握住李易的手,拍了拍他的手背,语气里有些凄凉又带着心酸,只有你能帮我了。 李易垂眸,眼睫下的瞳中看不出一丝情绪:武田老师,您说。 武田大郎与华夏的对决迫在眉睫,此刻他的情绪却不是很好,所以需要一个得力的助手。如今的李易在他眼里,不仅是和他一样,从华夏转头霓虹国的盟友,更是他的倚靠。 我要做天鹅酥,你帮我。武田大郎沉声道。他选择了一个自己都没有尝试过的糕点式样,但只要能完成,必定能碾压所有,成为那万物之尊。 天鹅酥,以天鹅为形,长颈缠绕,蓄势待发,背部羽毛丰益,是华夏酥类糕点的巅峰。开酥的手艺,不止武国良做得好,他武术芳身为武家人,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但这种工艺实在太耗费精气神了,他如今已经是耄耋老人,耐力和体力都跟不上。 在身边都是霓虹人的情况下,他分外相信同为华夏出身的李易,所以李易将成为他的手,代替他完成天鹅酥中所有的体力项。 力道要放缓一些,对,就是这样。揉面其实很有讲究,这是面皮筋道的关键。武田坐在一旁,仔细地指点着,引起后面助手的一阵不满。 老师,这些工作完全可以由我们来做。助手眉头皱得更紧了,李桑他从未做过糕点,这对于他来说难度太大了。 谁知武田大郎根本不理会,继续说道:马上就是酥皮制作的关键,你可听仔细了…… 助手上前一步,站到武田大郎面前,倔强地看着他:老师…… 退下!武田大郎一声厉喝,眼神犀利地瞟了他一眼,在这里,我说了算!我让他上,就是他上!你若是有意见,就到外面帮忙去! 助手浑身一僵,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他可是武田最宠爱的弟子,是武田大郎的接班人。可如今,武田老师竟然让一个门外汉学习他的绝学! 渡边老师说得果然没有错,华夏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即便他此刻双手已紧紧地捏成了拳头,却还是恭敬地鞠起一躬,缓缓退到武田身后,语气晦涩地说道:对不起老师,是我……错了。 对决(三) 武田大郎根本不在意助手在想什么,此刻他的眼神都集中在李易的手上。不得不说,这个孩子是有天赋的,明明在华夏一直做的是红案工作,可只需要他点拨,便能处处融会贯通。 武田心中颇有感触,这些年他一直在寻找能够接任他技艺的弟子。天皇送了很多霓虹国弟子给他,有年长有年少,不是说天资不够,只是总是差那么临门一脚。就说身后这个助手,已经是所有弟子中最得他心的一个,可从小也是在他近乎于严苛的训斥下才成长起来。 而李易,如今已经二十多岁,早就超过了学习技艺的最好年纪,可表现出来的聪慧,尤胜其他人。 果然,华夏人的基因还是优于霓虹国的。 面粉中加入了黄油和鸡蛋清,再一点一点慢慢加入清水。李易屏息凝神,按照武田说的步骤和面,看着稀散的面粉渐渐变成滋润的面团,再经过反复摔打、压制、醒发,面团表面变得圆润又柔和。 接下来便是酥心的制作,在面粉中加入硬度较强的起酥油,与面粉完全融合后不需要加盖保鲜膜,利用自然空气的湿度和温度,就能醒成最佳状态。 这光是面团的部分,就花费了将近半个小时。在连续的高强度揉面动作中,李易觉得手都不像是自己了,大臂连带着小臂,甚至是手腕,都经历过了一次特殊的洗礼,酸疼得要命。 不错!小易,你很有前途!武田审视着面前已经成型的油酥和面团,由衷地赞叹。完全达到了他心中的理想状态,而且一次而成,所花费的时间也不长,这绝对是做白案的好料子。他不免又有些不平衡,如果早一点知道李易还有这样的技能,他一定早早就收他为自己所用,不让他在红案那儿再浪费时间了。 李易浅笑,不动声色地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武田助手,果然又在他脸上看到了不甘的神情,他把位置让开,不邀功地站到一旁:武田老师,是您教得好。 武田心中暗喜,对李易又高看了几分。 开酥的环节由武田亲自上阵,助手上前,给他脱去外罩的衣服,又端着水盆给他净手,还要用白布给他擦拭干净。这种事情完全可以自己解决,可武田偏偏要显示出自己大师的态度,也不免让助手心生不满了。 李易暗笑,要是他,早就一盆水扣到老头子的脑门上了,哪里惯出来的坏毛病! 话虽这么说,等到武田正式开始酥皮的制作,李易也全神贯注起来。这小老头还是有一些本事在身上的。只见他先把光滑面团擀成长条方形,再把酥心至于其上,擀成长方形的一半大小,折叠覆盖后,手指轻轻按动。 李易只觉得他手指就稍微扭动了一下,面皮的边缘竟然已经出现了规则又完整的花形。 这样的动作要反复数次,等到最后一次,把融合了酥油心的面皮碾成薄薄的皮子,用刀切成几个等份。武田把切好的小方条,慢慢地再次重叠到一起,等到切开的时候,面皮的侧立面已经满是是层层叠叠细细碎碎的层次感。 武田看了看时间,着手开始做天鹅的形状,酥皮先用小刀刻画出新型,这是天鹅的翅膀。天鹅的身体要在酥皮上刷上蛋清,包上椭圆形的豆沙馅,一遍掐死做出天鹅的前部分,尾部直接捏平,用剪刀剪去,在两面的口子上刷上蛋清。做好的酥面团一头圆润,尾部又微微上翘,已经有了鸟类的雏形。再把翅膀安上,便是天鹅形状了。 检验酥类糕点的最后一步就是炸制。 150度了,武田老师。李易拿着测温枪,检测出锅内油的温度。这满满当当的一锅子油,又让助手蹙起了眉。霓虹向来追求食物的原汁原味,所以很少用到这么大的油量。助手心中有一丝不以为然,果然是华夏来的东西,看着就是不健康的样子。 看好了——武田大喝一声,将装着天鹅胚子的漏勺缓缓放入油锅中。油慢慢地没过勺子,再缓缓地向四周分开,滋啦滋啦好听的沸腾之音响起。随着武田手腕上下不停的晃动,升出油面的天鹅翅膀竟然缓缓张开,颇有一股欲展翅翱翔之态。而依然还在热油内的天鹅身,不断地吐着本身的酥意。 三分钟后,漏勺从油锅中完全升起,上面早已没有了白乎乎的面团,而是羽翼丰满,层次分明的白天鹅。等到安装上同样可食用的天鹅颈,这就是妥妥的就是丑小鸭变成白天鹅的典范了。 李易鼓起掌来,带着三分讨好,五分钦佩,连连称赞:武田老师,您太厉害了。这不是糕点,这简直就是艺术品啊—— 助手晚了几秒钟,瞪了他一眼,想要恭维的话咽下肚子,只能也跟着鼓掌。 武田明显很是开心,那种成为视线焦点,万众仰慕的感觉,让他此刻生出一些飘飘然之态,脸上的神色也越发的高傲得意。想到不久之后,张华看到他的作品之时,那种目瞪口呆的表情,他不由地更加欣喜。 小易,你尝一尝看。武田用着无比柔和的声音,把其中一只展翅天鹅推到他身边。 果不其然,助手脸上又是满满的妒意。 李易摇着手,诚惶诚恐:不不不,武田老师,还是让他们先吃吧。指了指带着一丝期盼的助手们。 助手瞬间转变为舔狗的神态,扭捏着挪步到武田身边,老师…… 哪只武田大郎根本不理他,径直把瓷盘递到了李易的手中,面上也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地肯定:我让你吃你就吃,有的人,不配吃我做的东西。 这下,助手犹如吃了一坨便便,脸色乍然间就无比难看。他咬了咬牙,心中忿恨。不配?武田大郎竟然说他不配? 好—— 那就要让他知道,到底是谁不配! 助手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快步走出了餐厅大门,门内是武田大郎和蔼可亲看着李易的目光,还能听见李易夸赞天鹅酥的彩虹屁。 助手眼神冷了冷,拨动了一个电话号码。 铃声响了三下被接起,助手说道:武田有异心。 素蒸音声部(一) 这边霓虹国尔虞我诈,互不相让,另一边的华夏餐厅,却是其乐融融。 方子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看着自己创作出来的作品,那可是由衷的自豪。呜呜呜……真的是太美了,他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这十根肥胖的手指下还能诞生如此美轮美奂精彩绝伦的……面点。 赖大厨歪过头欣赏了一番,吧唧了两下嘴,翻了个白眼:你这到底做的是什么?小老板让你捏个敦煌飞天,你可倒好,给我搞了个菩萨念经。看这形态,还莫不是个千手观音?? 方子律暗搓搓地竖起大拇指:不愧是广陵大师傅,一眼就看出来了。末了,还在那儿喜滋滋,看来我真做得不错,连赖师傅都看出来。 赖大厨真想一口盐汽水喷死他,没好气地又瞅了两眼他案板上的东西,无奈地摇了摇头。 而反观张华那边,手腕轻动,指尖一伸一缩之间,便是一个舞女形象,身着罗绮,单手抱琵琶,手指触到琴弦上,殷红小嘴勾起,媚眼如丝。 再看苏派张师傅,这个跟张华本家的大师傅,手上功夫尤胜张华,捏的是吹笙箫的乐工,一身素色华服,静坐凳上,微闭着眼,长眉飞入黑鬓,身后发带飘飘。 还有赖大厨,做的是鼓琴瑟的乐女,身下罗裙飘散出花型,垂眸歪头,眼神专注地看着手下古琴,指上甲片纤长,步摇垂至脸,映得面红若桃花。 瞬间,方子律有些心虚了。 手慢慢地摸到自己做的舞女上,悄悄地把这如同触手怪一样的飞天舞女藏了藏。 赖大厨可一直盯着他呢,见他这般动作,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我说小方,跟我们一比,你是不是自惭形秽了? 方子律一仰头,还是那股子傲气丛生:那倒没有。我想通了,再过二十年,我一定也能做得跟你们一样。 哼——不就是仗着经验比他多嘛,他还年轻,有的是时间,等回了魔都,他就专门在小厨房钻研这种精湛的面点手艺,不怕出不了师。 赖大厨乐得不可开支,直接指了指正附身给舞女描花钿的余简,说道:小老板也跟你一样年轻,你看看人家做的…… 余简跟他一样,做的是飞天舞女。早在霓虹用蔬菜雕出不伦不类的素蒸音声部的时候,她就有打算,必然是要狠狠地打一打小霓虹的脸的。霓虹国自诩惯用顶级食材,什么贝隆生蚝、神户牛肉、鲟鱼子酱,还说是国家传统。 对此,余简嗤之以鼻。早在千年前的大唐,这些东西就是中原贵族的桌上常客。唐朝,最是讲究食材二字。比如韦氏菜单上的那味消灵炙,只在一头羊身上取最精华的四两肉。 但素蒸音声部,除了食材考究外,更重要的是它的外形。以繁复多样的馅料为基底,塑造七十二人组成的乐舞场面,有弹琵琶、鼓琴瑟、吹笙箫的乐工,有翩翩起舞的舞女。这不仅是一道点心,更是大唐夜夜笙歌的繁盛景象。 小霓虹是个连历史都要篡改的国度,明明一知半解,还想抢夺华夏的文化历史。 她不可忍,也不能忍! 素手把芙蓉,虚步蹑太空。霓裳曳广带,漂浮升天行。舞女仅以单脚垫地,一手执锦丝,一手翘出莲花指,颔首闭眼,似是感受天地间源源不断的灵气。又一人,头顶双环髻,手中摇鼓微响,目光炯炯,笑意盎然。还有一人,一柄团扇置腰间,身姿扭动,眼角微扬…… 短短的几十分钟时间内,余简的案板上已经有各种姿态的舞女二十几位,只等着她最后描红调绿,装点出灿烂色彩。 方子律瞠目结舌,姑且不说漂亮不漂亮的问题,单单就是这个数量上,就差得太多了吧…… 小老板,你莫不是……什 么厨神转世吧?方子律面露严肃之色,仿佛ge到了什么真谛一样,带着审视的目光盯着余简。 余简心中漏了一节拍,勉强稳定住心神,问他:为什么这么说? 方子律指指她面前那一众婀娜多姿的舞女,正常人的水准应该是我这样的,他又把自己做的触手怪掏出来,跟舞女放在一起。这么近距离一对比,方子律的手艺那更是……惨不忍睹了。 他连忙又把自己的作品拿回来,宝贝似的小心放在案板上,摸了摸鼻子:额……可能正常人的水准应该比我再高那么一点点,但你这实在太夸张了。我做一个,你做二十个……啧啧啧…… 余简噗嗤一笑,连带着其余几位师傅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她瞅了一眼被方子律当成宝贝疙瘩的飞天舞女,面露囧色,不过还是不忍心打击他的积极性,不是特别走心地表扬:你可别妄自菲薄,这触手……呃……飞天舞女,到底还是比普通人要强几分的。就那无数的触手,做出来都不容易,更别提还挺像那么回事。 方子律更加窘迫了,这哪里是表扬他,分明就是嘲笑他嘛。当即就小小地一挥拳头:咱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不跟你们这帮非人类的家伙一般见识。 几位大师傅听了,更是笑得畅怀了。 这一声声的笑,冲淡了比赛略显紧张的气氛,也让张华松了一口气。来公鸡过之前,武国良曾经跟他谈过一回。武家底蕴深厚,有些东西,只有身为亲子的武术芳知道,连武国良都没有资格探听。在比赛前,张华就隐约有预感,他跟武术芳之间肯定有一场殊死对决。 而且武术芳也一定会用武家秘技来对付他,至于是什么,他不得而知。所以心中总是有一根弦绷着,不断在心中揣测琢磨。清宫的糕点虽然种类繁多,但毕竟最美妙的一部分已经失传了,能在他手里出来的,也只是比普通糕点略胜一筹而已。 跟这种隐世了几百年的家族相比,就有些不够打了。 却没想到,余家丫头还留了一手。原本他在看见霓虹国做的清蒸素音部的时候就觉得颇为蹊跷,这种有传承的东西按照小霓虹的心性,没道理只会暗搓搓地秘而不发。就说渡边小老儿,会了些华夏茶点的技艺,就拐着弯想要占为己有,还想去申请非遗项目。 真是……恬不知耻! 直到余简把素蒸音声部完整的来历向他们一一道来,张华这才明白,那种第一次看到的怪异感觉到底什么了。 张冠李戴,这原本应该是用面点的形式展现出来的出来,如何能用刀刻呢? 他心中舒出一口气……几十年的白案师傅,也不是白当的,还是有一些第六感的嘛! 素蒸音声部(二) 几名评审们还沉浸在集市的乐趣中不可自拔。 华夏的美味小点心实在是太多了,早上吃的包子只是冰山一角,那些看似普通实则内里不同凡响的小糕点,才是精髓。 啤酒国评委对天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那舒畅的响声刺激着枫叶国评审。紧跟着,他拍了拍已经吃得珠圆玉润的肚子,也打了一个饱嗝。 路边的小餐桌上,摆满了早就吃得空空的小蒸笼,显得有些狼藉。泡菜国评委还意犹未尽,他觉得刚才那跟水晶一样晶莹剔透,里面又包裹着虾仁的点心实在太好吃了,一口一个,虾肉的鲜味混合着水晶皮的软糯,实在是太让人满足了。 还有那叫做肠粉的东西,那么薄的皮子中竟然有鸡蛋还有肉沫,滑滑嫩嫩地一下子就滑到了喉咙里,只留下香甜之味。 马蹄糕糯得能拉出丝来,表皮又被煎得焦脆,咔嚓一口,咸和甜竟能融合得那么完美。 他最喜欢的是云吞面,一小坨鸡仔面里头放上了三颗云吞,咬下去,包裹着虾籽蟹肉的云吞能飚出汁水来,面条也极有嚼劲,配合着顺滑的汤汁,再咬一口烫得脆爽的菜心,他简直想把自己的舌头都吞下去。 &y吃得却不多,他虽然是美食大师,但对于口腹之欲却没有强烈,一是为了保持良好的身体机能,二来,也确实难得有什么能让他破戒多吃几口。 除了刚才的八珍八藏糕之外,那种富有层次感的味道真的是他前所未尝过的滋味,混合了肉类的油脂香气,却又与谷物交融,让他到现在都回味着那种味道。就好像那一日九扣三丝塔中的回春汤,让他感觉整个人都升华了。 他现在,就在等着两支队伍拿出最后的对决作品。 今日的经营对决已经毫无悬念,华夏这边有多么的热闹,就能对比出霓虹那边有多萧条。马上就要日落西山,霓虹的集市摊位才刚刚搭建完成,就算是迎头追赶,也很难有所建树。 想到这里,他笑着摇了摇头。霓虹的问题不仅在于他们的自大,更在于他们的不团结。连他都看出了,渡边村一和武田大郎之间,互相都不信任对方。而到现在,他都没有看见渡边村一出现,应该是矛盾激化到了极致。 一个在比赛中都能心生间隙的队伍,如何跟拧成一股绳的华夏相比?! 出来了,出来了—— 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句,andy的视线立马转向集市口。在那里,小姑娘盈盈的身影满满出现,身后跟着像保镖似的方子律。 华夏的作品完成了,请大家稍等片刻,我们马上为大家端上来。余简脆生生地说道,迎来一片欢呼声。 而另一边,李易也走出霓虹餐厅,手指一挥,就有人拉开和风大门。他推了推银边眼镜,黑色的眸子稍稍停留再余简的身上,又很快掠开,说道:武田大人的作品也已经完成了,请大家进店,慢慢品尝。 这两种对待食客们截然不同的方式,在食客们的心里分出了高下。华夏对待食客都像是对待朋友,热情但保持着应有的距离;霓虹却不同,他们仿佛是高高在上的神氐,屈尊为他们制作着美食。 有人悄悄地皱了皱眉头,嘴角飞快地撇了撇。 …… 就这短短的时间内,武田已经重新换了更为华丽的霓虹服装,静坐在餐厅的最高处,用眼光审视着一位一位走进大门的食客。 他也没想到天鹅酥的制作会这么的顺利,油酥经过高温,炸裂成了最完美的状态,而且是一次就成功。这还得多亏了李易,如果不是他酥皮和酥心制作得好,最后的成品还达不到这样的水准。 想到这里,他看着下面正殷勤接待顾客的小伙子,嘴角溢出了一丝笑意。这抹笑容 ,被助理看在眼里,越发觉得刺眼。 评审们先踏入的是霓虹餐厅,原因无他,泡菜国评委对自家这个邻居很是好奇。在他心里,两国半斤八两,都是差不多的水平。但是小霓虹脑子转得快啊,竟然想出了人才引进的办法,这不,硬生生就拔高了自己的水平。 泡菜国评审从小霓虹的思路中找寻到了出路,回国之后经过改良,取其糟粕去其精华,竟然连同泡菜政府搞出了多场巧取豪夺的动作,引起了世界各国的唾弃。当然,这是后话了。 你说,武田会做什么东西出来?枫叶国评委推了推啤酒国评委,询问道。 啤酒国评委看了他一眼,耸了耸肩膀。他怎么知道?! 此时,餐厅内忽然响起悠扬的霓虹小调,在曲声中,白面小生迈着小碎步托着托盘上来,只见雾气缭绕的盘子中,隐隐有一弯优美的曲线伸展。再仔细看,竟然是两尾鹅颈交缠的白天鹅,一尾展翅欲飞,一尾藏翅低首,仿佛是一对恋人般,表达着相互之间求而不得的爱意。 妙啊——泡菜国评委回过神来,赞叹道,但随即,又提出了疑问,糕点呢?武田怎么弄点装饰品在盘子里? &y瞟他:这天鹅就是武田的作品。 什么?! 泡菜国评委凌乱了……恨不得一把抓过盘子贴着脸看,这天鹅竟然是武田做出来的点心?这也太逼真了吧!! 白面小生走到几人面前,把已经散去大半,但依然还有丝丝干冰雾气的瓷盘放到桌子正中间,抱住托盘行了个礼:武田大人做的天鹅酥,请大家品尝。 枫叶国评委问:这一份……多少钱?此刻他还牢牢记住自己身为评委的责任,既然两支队伍都完成了作品,投入到经营赛中,那自然是要定价的。 白面小生被问得一愣,武田大人并未告诉他定价多少,眼神默默地瞟向上方,只听武田大笑一声,众人这才发现,头顶上竟然还有人观摩着自己。 有人心生不悦,有人即刻就想走出餐厅。 武田歪着头想了想,说道:我这道点心,是霓虹国最高级的点心,连天皇都还没有机会尝试过,众位可是比天皇都还要幸运。我给他定价……元。 霓虹币? 武田:不,公鸡币。 有人愤然而起,公鸡币吃两只天鹅?开什么玩笑?!! 素蒸音声部(三) &y侧目,看向楼上武田的眼神变幻莫测。忽然嘴角一勾,了然地哼了一声。 武田大郎大约已经知道外部的集市再怎么努力都无济于事,因此想要用高额的天鹅酥来弥补差距。 打得一手好主意! 只是这天鹅酥就算再不凡,也够不上公鸡币的价格。 他轻轻地移开脚下座椅,淡然地起身,也不管别人用怎样的眼光看他,独自往外走去。 武田眼神一凛,出声道:怎么?是觉得我做的点心不值这个价钱? 众人把原本对着武田的视线对向andy,怎知他根本不打算回复这句话,只是冷冷地瞥了一眼武田,眼神里尽是戏谑的嘲弄之意。 武田被他这么一看,心跳加快了几分,又看见底下也有其他人跟着想往外走,有些心慌,自己找了个台阶下:怎么大家都开不起玩笑? 说着,脸上又表现出无奈和悲苦,状似无意地挥了挥手:这道点心在我这里是无价的,但我也不可能真的定价那么高嘛!小栗,把真正的价格告诉大家。 助手愕然,整个人仿佛被定住了一般,不可思议地看向武田。 武田大郎嗔怒道:还愣着干什么!快说啊! 助手抿了抿唇,纵使心中百般不乐意,可在众目睽睽之下,还是犹豫着开了口:定……定价100公鸡币! 这都有些高了!想到刚才才几个公鸡币的华夏点心,啤酒国评委摇了摇头。食物最重要的是让人品尝的,如果用价格来分割出鸿沟,那永远也达不到美食的真谛。相反,他更喜欢华夏的做派,人人都能吃,人人都吃起起,人人都吃得欢心。 往往利益最能看出人心,也能看出一个国家的气度。很显然,霓虹国在本质上,就输了。 不过啤酒国评委并未像andy那样起身离去,不过却制止了白面小生还要继续上点心的动作:不用了,这两个就够了。面子要给,但不需要给太多。 泡菜国评委偷偷笑,又瞅了一眼白面小生尴尬地表情动作,心道啤酒国评委还是高啊—— 等到嘈杂的现场终于恢复了平静,音乐声再次响起的时候,泡菜国评委终于重新把视线投到了天鹅酥上。外观跟真天鹅极其相似,连天鹅的神韵都制作得惟妙惟肖,单从美观来评判,他得打个高分。 接着便是品尝,徒手掰开天鹅的翅膀,脆脆的声音传来,一口咬下,晶莹白亮的外皮酥得一下子就炸裂在嘴里,谷物的麦香充斥唇齿之间。咬到里面,是一股无比柔软的微凉之物,带着轻微的甜香,一点一点席卷着他的味蕾。 这种外酥里嫩的口感,极大程度地征服着他,他不禁闭上眼,静静地品味着这种奇妙的滋味。 枫叶国评委同样也在品尝天鹅翅,雪白的外皮上是如同纸张般薄薄的酥皮,破口处又露出一点点赤红色的馅料,凑近了是红豆的清香。他一口放入嘴巴,沉醉地点了点头。 只有啤酒国评委闻了闻味道,放下了手中只抿了一小口的天鹅身体。虽然天鹅酥的外表很华丽,但酥类的点心中那股油腻的味道挥之不散,他不喜欢。 但从餐厅内其余食客的表情来看,这道天鹅酥,确确实实也算是一道珍品了。 …… 华夏这边,在众人翘首以盼中,先是抬出了一个巨大的圆桌。 这个桌子还是褚良伟从华夏餐厅借来的,人家听说是华夏在参加比赛,那可是热情非凡,直接派了自家儿子,亲自开车送到了目的地。又握着褚老头的头,给予了高度的期盼:一定要拿个冠军啊!咱们输给谁,也不能输给小霓虹! 褚良伟禁不住一阵好笑,看来 这种矛盾深刻地印在每个华夏人的心中。他在点头的同时还不忘祝福老板:生意兴隆!听得老板更是感动得不行了。 本来他乡遇故知就是件高兴事,没想到自己还能帮上家乡人民的大忙,等华夏夺了冠,他就把这面圆桌裱起来挂在大厅里,让每位来餐厅吃饭的人都瞻仰瞻仰。 这么大的桌子?有食客好奇地问。 余简露出一个神秘微笑,等会,让大家看一场华夏歌剧—— ok,小方奏乐!赖大厨看着张华他们已经准备好,连忙朝着后面比划着手势。 方子律得到指令,立刻连接上蓝牙音响,优雅的华夏大调轻轻地响起,随着调子的升高,声音也越来越响。正当大家都沉浸在神秘东方的乐曲中时,调子一转,滴滴多多的珠玉落盘声响起,接着是古筝声,再是琵琶音,后来是箫笛声…… 就在这时,张华和其他师傅们,抬着一个巨大的托盘,缓缓登场。纱幔悄悄升起,舞娘竟然转动起身姿,在氤氲的烟气中翩翩起舞。 这是—— &y心中一片震撼,惊异得拼命揉着自己的眼睛,生怕自己看错了。跟他有同样动作的人不在少数,原本还热闹非凡的集市,瞬间陷入了死寂中。 众人看着舞娘摇曳生姿,又见拿着不同乐器的乐工,在绕梁的乐音中,仿佛真的在观赏飞天舞剧一般。 奇妙—— 真是太过奇妙了! 这道点心……叫什么名字?andy喃喃开口,不自觉地走上前,伸手想摸又迅速缩回了手。 这些曼妙的身影,竟然让他觉得自惭形秽,他喉结耸动,却无法再吐出一个字。 素蒸音声部。余简唇角的笑容无意识地扩大了几分,她用着最自豪的嗓音说道,这是来自华夏唐朝,真正的素蒸音声部! 现场一片哗然—— 食客们瞪大眼面面相觑。很多人不明所以,又被旁人悄悄安利,最后了然地点头。 李逵和李鬼,在这一刻,自然见分晓。 我可是每场比赛都在现场的,霓虹国做的那玩意可根本无法跟这个相比,完全不在一个级次上!有人不屑地说道,霓虹国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还能把人家的东西说成是自己的?? 就是,就是。其他人附和道。 余简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而且,她眼角已经扫到,有人偷偷地拍下了视频,还进行了录像,发到了社交平台上。她笑意更加浓烈,指着还在圆桌上转动的舞娘,大声问:想不想尝一尝? 尝? 众人又犹豫了。 这么美丽的东西,应该供起来,怎么能吃呢! 亲爱的小姐,这可是艺术品。 余简歪着脑袋看他,摊了摊手:可这本质上就是点心啊,外表在美丽,如果脱离了食物本身,那它就失去了自己的意义,不是吗? &y蓦然抬头,看着余晖下被晚霞撒了一片的小姑娘,小姑娘眼睛里璀璨生辉…… 月底啦~请大家抬抬小手指,送点小月票~~~ 谢谢,么么哒~~~~ 食物离不开一个吃字 &y心中一动,有一种拨开云雾豁然开朗的舒心之感。 是啊,若是脱离了吃这个字本身,那再美观也不过就是一方死物。没想到,他竟然能在这个才二十出头的小丫头嘴里听到这么一番话。 好,那我就来尝尝,你这素蒸音声部到底是什么味道!他率先拿起一枚端着琵琶的飞天舞女,掰下那手中的土棕色琵琶,放入嘴里。 这种味道……好奇妙。 明明是轻薄的口感,却感受到了如丝绸般的丝滑和云雾般的柔软,在唇齿间稍稍抿化,舌尖留下了干枣的甜润和浓郁的奶香。 这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的小小琵琶内,竟然还藏了枣泥馅料。不可思议,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手中这飞天舞女实在惟妙惟肖,就好像个真人一般静静伫立在他手心,他犹豫了半天,也不知道接下来到底吃哪一部分。 您可以在头顶小小的咬一口,然后吸里头的流沙馅料。余简给他提示。 &y再次大感震惊,这舞女纤细的身躯内,竟然还能做出流动的馅心?他有些不相信,紧跟着便照着小姑娘说的方法,在舞女发顶小小地咬了一口,顺口一吸,细沙混合着奶香,一下子溢入口中,一瞬间他整个口中都被浓郁的香气填满。 他刹那间就挑起了眉毛,好吃得腿都想抖起来。 众人看他微闭眼,又仰着头,嘴巴不停地磨蹭着,也都跃跃欲试起来。 我会永远记住它现在的样子。有食客托着乐工、舞女自拍留念,再恋恋不舍地放入嘴里,又是一阵接一阵的抽气声响起。 太好吃了!点心皮软软糯糯,跟刚才吃过的船点好像,可是又比船点多了一丝嚼劲,里面的馅料更是调得特别合我的胃口,仅那么一点点的甜味。吃下去,真的就好像一个略微高冷的华夏舞女在嘴巴里跳舞一样,都快把我的魂勾掉了。 我吃的是吹笛的乐工,里头是咸味的馅料,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超级香…… 还有我,还有我,我拿了最中间的千手观音!每一条手臂的馅料竟然都不一样,真是太神奇了! 方子律头昂得跟大公鸡一样,坦然接受众人的眼中的惊艳和膜拜。他虽然就做了那么一个触手怪,可他用心啊—— 那每一条细细的手臂里,都裹上了不同的馅心,只单单一个,就能变幻出无限滋味。 他得意地抖着腿,心里头美得跟喝了蜜一样。还得感谢小老板,要不是她慧眼如炬,看出了千手观音的不凡之处,只怕其他几位大师傅非得让他返工重做不可。 绝了!大家一口一个,都快把这七十二个不同的小人物夸赞得上天了。连带着几位大师傅,也纷纷受到了赞扬,师傅们嘴上不说,但那不断裂开的唇角,可透出出此刻的不平静。 余简淡定地朝大家拱手。 小丫头,你们这道糕点,怎么定价的?一连吃了两个不同的人物点心,andy拍了拍手,问道。 余简笑道,我们做这道糕点的初衷,只是想让大家知道真正的华夏点心到底是什么样的。这两天以来,华夏餐厅多蒙众位照顾,我们也看到了网络上对于华夏菜肴的点评。说实话,我们心里很感动。 几位大厨跟着点头,面上很是动容。食客们中间不乏有很多面熟的人,他们从第一天就站在华夏阵营里,为他们呐喊助威。经营赛中,更是早早就过来捧场,拖家带口又呼朋唤友。还有网上的那些评论,在国外的社交平台上,大家都是非常正面的语言。光是这一点,都令他们心生感激。 余简眼含笑意,跟几位大师傅对视了一眼,继续说道:所以这份点心,不要钱!这是华 夏对大家的感谢!谢谢大家的支持,也希望以后有机会,大家都能来华夏,感受我们博大精深的美食文化! 小姑娘烽火流星的眼眸中,闪烁着奇异光彩。她身后的大师傅们,不知什么时候站立成了一排,这一刻,这些身影异常高大。 不知道是谁,忽然鼓起掌来。紧跟着越来越多的人加入鼓掌的行列。大家都没有说话,寂静中只听掌声越来越激烈。 &y笑了。 现在,他是发自肺腑的钦佩。 我说,华夏餐厅真的很给力!他们做这些点心肯定花了很多功夫,我们可不能吃白食。有人悄悄地跟同伴说着。 同伴点头,从口袋里摸出钱夹,捏起一张大额纸币,塞进了集市门口的钱箱中。华夏的美食集市很实惠,每人只要付上一定的钱就可以在里面畅吃,而付款箱就在街口,自助式投钱。华夏餐厅信任每一个人,所以根本无人看管。 在我心里,多少钱买不到这样的点心。这就是我的缪斯。有人想着,也跟着摸出钱,投进了钱箱。 于是,在大师傅们都继续忙碌起来的时候,华夏的钱箱忽然增加了不少的分量。 哎——华夏的点心呢?泡菜国评委终于带着其余几人走了过来。啤酒国评委左顾右盼,也没看见有点心的踪迹,不免有些泄气。 &y把拎在手里的礼品袋扔到他怀里,没好气地说道:这是华夏餐厅特意给你们留的,人家的点心早就被抢光了。 什么?? 啤酒国评委大惊,我们可是算好了时间出来的,怎么就…… 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andy也不说废话,直接指了指礼品袋。 泡菜国评委一头雾水地从里面摸出一个长条盒子。盒子被安上了底座,用塑料盒罩住,里面是一位盘腿而坐,手掐兰花指的曼妙女子,眉间花钿蜿蜒入发,唇上朱砂微点,一双黑眸熠熠生辉。 乍一看,跟真人一样。 泡菜国评委一个手抖,差点没把盒子掉下来,好在最后关头稳住了身体,又重新抱在了怀里。 这、这、这……她、她、她……惊讶得都要语无伦次起来了。 啤酒国评委地夺过礼品袋,又从里面掏出来同样的小盒子。不过这回,里面的人换成了手抚古筝的长发青年,额间一抹薄纱飘带,墨发随风飘扬,眼睫微垂,唇角一抹似有若无之笑。 他喟叹一声,手指却不断地收紧:太美妙了—— 竟然能把人物做成面点,还做得如此逼真。这华夏……果然是深不可测啊!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啤酒国评委如获珍宝一样把盒子捧在手里,看了一遍又一遍,每一次都能发掘出更让他感到神奇的地方,但总觉得盒子的人物有那么一些眼熟。 又被自己的记忆力打败,只得问:这点心叫什么名字? &y一声冷笑,目光悠远地飘向霓虹餐厅大门,定格在椭圆形红色灯笼之上。如果他没记错的话,灯笼也是华夏的传统装饰物。他缓缓开口:华夏厨师叫他们素蒸音声部。 什么?!泡菜国评委大惊失色,素蒸音声部不是霓虹国的传统食物吗?怎么华夏餐厅做这个……难道是…… &y瞥了他一眼,素蒸音声部是华夏唐朝的美食,而且这说是一道菜,其实一道面点。霓虹不仅连自己的历史要篡改,甚至还想掠夺别人的东西…… 可恶!泡菜国评委一声国粹出口,收获了几人的视线。 啤酒国评委凉凉地吐槽:如果没记错的话,你们国家也很喜欢掠夺华夏的东西,是不是啊?最后一个啊字拖得老长,直接让泡菜国评委老脸一红,有被人戳穿的心虚之感。 他讪讪一笑,赶紧把嘴巴闭上,省得最后把战火引到自己的身上。 枫叶国评委一边津津有味地嚼着了乐工的乐器,一边听着几人的谈话。他拿到的是乐工手上拿的好像是手鼓,垂着金色的铃铛,鼓面微微膨起,乐工的表情很是陶醉,似乎也被自己演奏的美妙音乐所吸引。整个人的肤色均匀,只余面上一点红霞。 这点心的馅料也很奇特,泛着一股药材的气息,细闻好像是人参的味道。不过这种味道极其清雅,吃在嘴里又完全不是药味,令他感觉特别神奇。 很贵吧?他一口咬掉乐工的腿,含糊不清地问。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华夏神秘的药膳工艺,据说那是皇帝才能吃到的东西,价值不菲。 &y露出神秘微笑,摇了摇头;免费,但也不是免费。 这话从何说起?几人不免有些好奇。泡菜国评委不明白,呆呆地等着他解释。 华夏说这是给食客们的回馈,所以是免费的。但食客们又自动付了钱,所以又不免费。不得不说,华夏比霓虹更容易得到顾客们的好感。相比之下,越发觉得武田卑劣。andy在美食圈这么多年,见到过利益至上的厨师,也见到过保有初心的厨师,可像武田这么不要脸的,还真是见得不多。 电光火花之间,他的眼前又浮现出华夏几位厨师的身影。他此刻的心绪很复杂,带着自豪,又觉得有一些惋惜。 很快,便到了营业结束的时间。 方子律捶着酸疼的老腰叫苦不迭,这白案的工作果然不是容易的。一个面点就能在料理台前站几个小时,大师傅们,你们真是了不起!相较于他的疲累,其余几人反倒神采奕奕。 阿肆师傅抱着钱箱进来,脸上神色有些古怪:挺沉的。 方子律接过来,摇了摇,里头沉甸甸的闷响声,神色一喜:好像确实比想象中的要多嘛。 这时,主办方的工作人员走了进来,开始清点今日的营业额。张华心中万分紧张,瞧瞧地把手缩到身后,捏成了拳头。站在身边的赖大厨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了一个宽慰的笑容:我觉得我们胜算很大。 虽然最后对决的素蒸音声部是免费的,但从早到晚的营业额并不差,几人都是常年经营餐厅的老师傅,一眼就能扫出到底能赚多少钱。所以赖大厨还是颇有自信的。 28万9000元。清点完最后一张纸币,主办方在平板系统上输入数字。 方子律:这……这……不对吧……眼睛瞪得老大,看着桌子上不算 特别多的钱。 工作人员把纸币移开,露出了下面几张白色的支票,解释道:大金额都集中在支票上,从1万到3万不等。我们已经验过了,这些支票是完全能兑付的。紧接着又说道,恭喜你们,获得了第二天的胜利。 yes!方子律兴奋得跳了起来,一下子挂到赖大厨的身上,拖着一百大几十斤的庞大身躯嘤嘤作嚎,赖师傅,咱们赢了!赢了! 乍一听到这个惊人的数字,余简也吓了一跳,心中想的是不可思议。面点的价格是他们几人共同定的,每个人就定了白菜价69元,能在集市中畅吃一天。哪怕人流量再大,也绝对不可能达到这样的金额。 大额的支票,应该是在素蒸音声部后,食客们自发给的,而且他们肯定还多给了钱。 余简拦住正欲出门的工作人员,打着商量: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把这些支票退还给他们,可以吗? 工作人员有些踌躇:如果退还的话,是需要减去你们相应的营业额。 那如果剔除这些,我们比霓虹少了吗? 工作人员恍然大悟:那倒不会,即便减少这些,你们依然遥遥领先。 余简肆意笑起来,在背后大师傅们鼓励的目光中,说道:那就麻烦你们,请把这些大额的钱还给他们,也谢谢他们。 工作人员神情不自然,眼中带着审视,再次问:你们确定? 经营赛中所有的钱剔除掉食材成本后最后都会归比赛队伍所有,这在比赛之初就已经说明了。付出多少便收获多少,这在国外也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余简眼中星光闪耀:我们……确定! 好!年轻的工作人员也跟着笑起来,心中越发不齿霓虹团队。经营结束后,他第一站去的是霓虹餐厅。霓虹国的人大约也听说了华夏点心免费的消息,武田大郎正在里面大放厥词,满口都是诋毁华夏的词语。见到他们也没有给与最基本的尊重,甚至连正眼都不瞧一个。 而华夏的这些厨师们,不仅给他们端茶递水,言语间都是满满的谦逊。面对这么巨大的钱财,他们也丝毫不为心动。 如果他们是评委,也会坚定地站在华夏这一方! 绑架(一) 霓虹酒店内,渡边正躺在满是玫瑰花瓣的浴池中泡澡。阿娇的纤长手指从背后伸向他的胸膛,轻暖的气息拂过他的脸颊,送上一个殷红唇印。 渡边一声笑,一骨碌转身,单手搂住她的细腰,把她拖入浴池中。阿娇惊呼一声,娇笑连连。 场面一度混乱得紧,水花横飞—— 片刻后,两人已经躺到偌大的床榻上。这间房间是典型的霓虹风格,酒店中一共只有两间,一间武田在住,另一间就在他渡边的手中。 听说武田大人,今天可把脸面都丢光了……阿娇小声地嘀咕道。 渡边勾起一抹讽刺笑意,点了点阿娇的额头:你听谁说的? 阿娇嘟起嘴:我刚才去给您拿酒,路过武田大人的房间,他又在里面摔东西了,还不时地传来叫骂的声音。后来,酒店的安保都过来了……阿娇俏生生地笑起来,好像看到了什么笑话一样。 渡边显然心情极佳,闻言也是哈哈大笑,末了还在回味着武田的表情,语气中却是带着满满的不屑:他最引以为豪的面点技艺,竟然输在华夏人手里。呵呵,等回了霓虹,天皇肯定是饶不了他的。 霓虹财阀频频出现丑闻,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华夏人。天皇原本就对华夏心存忌惮,怎么可能会真心对待华夏人?况且,武田虽然现在以霓虹人自居,但在他们眼里,不过是外来之客。 武田,是肯定不能用了——渡边心中私腹道。经营赛的决赛在三天后,这是为了给两只队伍稍作调整,当然,也不排除主办方还另有打算。 阿娇看着渡边忽然沉下的脸色,再次说道:大人在想什么?怎么这么愁苦?她是渡边现阶段最宠爱的女人,所以渡边对她充满了包容,即便讨论到一些重要的话题,也丝毫不避讳她。 我在想,到底怎么样才能赢得最后一场比赛的胜利。两天的比赛差距并不大,只要在最后一天爆发,绝对能获得最后的胜利。 阿娇凑到他耳边,大人,上一次阿娇跟您说的事,您觉得如何? 渡边眼中闪过一丝若有似无的精光,抱起阿娇让她坐到自己身上,点着她小巧挺立的鼻尖说道,你这个小女子,倒是给我出了个好主意! …… 几位大师傅忙碌了一天,回了酒店就累得出不了门。 方子律瘫倒在床上,踢掉了鞋子,直接把自己埋进了被窝里,不行了不行了,我浑身没力气。赖师傅,明天不要叫我起床,我要睡到自然醒。 赖大厨此刻也是浑身乏力,整个人都有一种透支的感觉,他瞟了一眼已经跟毛毛虫一样的方子律,你呼噜打得震天响,我还能叫得动你? 还说我呢——你自己不也是!方子律闭着眼睛回嘴,满脸不服气。 两秒钟后,两人忽然又都笑起来。都是半斤八两,谁还笑话谁呢! 余简洗了个热水澡,安静地在卫生间吹头发。镜子里,小姑娘面上有着刚经过水汽的红润,虽然眼角带着一丝疲惫,但依然不影响她的风采。她放下手中的吹风机,拍了拍自己的脸蛋,阿简,再坚持一下,马上就要成功了! 素蒸音声部带来的影响力远远不止这些。 网上先是出现了几张对比图,霓虹国粗枝烂叶的诡异蔬菜雕刻与华夏仙气飘飘美轮美奂的点心一比较,高下立刻见分晓。而紧跟着,网络上便出现了一个话题:论霓虹企窃取的那些华夏文化。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讨论中,爆出了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 事件持续发酵,从西方延伸到了东方,又在华夏到达了高潮。一封封血书、一帧帧控诉都被抖到了网络上,世人这才知晓,原来霓虹对于华夏的侵略 ,远不止曾经的战争,还有不为人知但更可怕的秘密在内。 霓虹国,天皇震怒,亲自将电话拨打了武田手中。 武田卑躬屈膝,站立在原地不断地对着电话那头赔礼道歉,同时不停地为自己的失败找各种开脱的理由。 李易静立在一旁,面无表情地听着那些恶心又谄媚的话,不断涌出作呕的感觉。 天皇下了死命令,必须拿到比赛冠军才能一雪前耻,要是失利,便要将武田驱逐出境。 武田大骇:天皇阁下,我为大霓虹作出了多少贡献,您不能说抹杀就抹杀……话还没说完,对方就无情地挂断了电话。 徒留下武田错愕的眼神,和脸上变幻莫测的神情。 小易,帮我约一下华夏团队的张华。就说……武术芳想跟他叙叙旧。憋了半天,他终于吐出了几个字。 李易推了推眼镜,推辞道:武田老师,我并不认识华夏的人。 武田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毫无任何情绪,却满满都是威胁:听说你有个孪生兄弟,就在华人街? 李易霍然上前两步,厉声道:不要把我弟弟牵扯进来!一瞬间,他已经想到,肯定是李白来找他的事情被武田知道了,武田应该也派人调查过李白的底细了。 牵扯不牵扯,就看你怎么做了。明天下午三点,酒店的茶室,我静候张华的到来。说完,施施然地就往门外走去。 李易低垂着脑袋,狠狠地咬紧牙关,眼中恨意尽显。 华夏这边,余简刚掀开被子,门铃就被摁响了。透过猫眼,门外站着一位推车小车的服务员。 她皱了皱眉,这个点都已经过了送餐的时间,本能地她心中有一丝不详的预感:我没有叫餐。 服务员闷声闷气地用国际语说道:是508的褚先生吩咐的,他让我们给你们每个房间都送一份餐食。 褚良伟? 余简刚想证实,突然想到手机没电已经自动关机,此刻正在床头柜上充电。顿了顿,她说道,那你先放在门口吧,我等会自己出来拿。 好的,请您尽快取走。 一会后,门口没了动静,再看猫眼,门外空无一人,只能依稀看到一个餐车的影子。余简拧开门锁,就在开门的一瞬间,餐车的下方忽然伸出了一只长腿,飞快地抵住想要关合的房门。 刺啦——一阵烟雾飘起,余简双目陡然圆睁,连忙捂住了口鼻,在来人还未反应之际,迅速蹲下身子,从半掩住的门缝中跑出了房间。 身后密密麻麻地脚步声传来。 她单独住在酒店的最高层,其余的队友都分散在其他楼层。有人吗?能救救我吗?她边跑边高声喊道,身后追赶的人越来越近,下一秒就要勾住她的衣领,就在这时,旁边的门瞬间被拉开。 一道纤细的手臂捂住她的手腕,把她带进了房间里—— 绑架(二) 余简失踪了。 最先发现情况不对的是唐渊。明明跟小姑娘约好晚上视频电话,没想到一直没人接,微信也不回复。想到小姑娘跟他抱怨疲惫的话,他估摸着应该是精神不济睡着了。 谁知道第二天早上九点,还是没有任何回音,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他心中瞬间感觉不对劲,立马打电话到前台。前台拨通了房内的电话,也依然没有人接听。这才警觉起来,联系了一同住店的其他华夏人。 房门一开,一只散落的拖鞋映入眼帘,被子被掀开了一角,很明显当时她是打算睡觉的。手机静静地躺在床头柜上,上面是一连串未接来电。 人,凭空消失了。 褚良伟冷汗瞬时爬满了整个背部,他的脑海里闪现了最不好的画面,这可是在什么事情都会发生的国外,一个小姑娘失踪在了酒店客房里,保不齐会发生些什么。 查!立刻马上调监控!!他一声大吼,拽着酒店经理就往监控室跑去。 画面上,清晰地看见有服务员打扮的人推车敲响了小姑娘的房门,不知道里面说了些什么,服务员先是应声离开,而后又顺着猫眼的死角藏到了餐车下方。房门打开两秒后,小姑娘穿着睡衣披头散发地跑了出来,后面还有黑衣人紧紧跟随。 再后然,旁边一扇房门忽然打开,小姑娘被一把拽了进去。 褚良伟满含怒气,指着画面上的服务员问道:这是谁? 酒店经理疑惑地看了又看,这并不是我们酒店的工作人员。又对着对讲机确认了什么,还有,这间客房昨日是没有人的。所以根本不可能有人会在里面。 可她就是被人拉进去了!褚良伟怒吼。 经理隐隐被他吓到,也不顾上被喷了一脸的口水,匆匆让人打开了房门,里面一尘不染,根本不像是有人待过的样子。而更诡异的是,余简到底是怎么从那间房内离开的?监控中却一点踪迹都寻不到。 就好像是魔术中的大变活人一样,忽然就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不见了。 …… 头好痛—— 额头传来的阵阵痛意让原本紧闭着的双睫缓慢地扇动着,过了好久,余简才缓缓地睁开眼。她揉了揉发烫的额角,开始观察自己所处的环境。 身下的颠簸,汽油的味道,还带着一种特殊的干草气味,她大概率是在一辆饲料车上,而且还是一辆有隔间的饲料车。她被关在了里面,漆黑一片,触手都是冰冷坚硬的金属板。 四下敲了敲,没有人应答,车子还在飞速前进。看这架势,应该已经是白天了,她不由地把思绪拉回到昨夜—— 她被拉进房间内,惊魂未定,身后抵着门板气喘吁吁。好不容易顺了气,才抬头看向帮助她的人。这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一头栗色大波浪,妆容精致,身材凹凸有致,尤其是那一双大长腿,连同为女人的她都羡慕不已。 女子关心地给她递上一杯水,用华夏语问道:你还好吧? 你是华夏人?余简接过,小小地抿了一口,缓和了喉咙的干燥。这种时候,能听见家乡的语言,真是比什么都来得感动。 女子点头,看见她又喝了一口水,视线移了移,露出优雅的笑容:对,我是来旅游的。外面那些黑衣人,怎么会追你? 黑衣人? 她刚才经过这间房间的时候,身后追兵起码还有好几米的距离,从猫眼里根本看不到追她的人的衣着。这个女人,怎么会知道是黑衣人? 你到底是谁?余简眯起眼。 女人弹了弹手指,踩着高跟鞋走近,附身跟她平视,又捏起她的下巴左看右看,这才略显无 聊的说道:不过是一个黄毛丫头,本事再大又怎么样?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这么上心? 说着,鼻息又哼了一声:至于我嘛~以后你就知道我是谁了。 在女人不怀好意的目光中,余简刚想伸手拧开门锁,忽然一阵晕眩感袭来,瞬间便是眼前一黑,整个人软软地滑倒在地。 中计了。 黑暗袭来之际,她暗暗地骂了一句国粹。 也不知道褚老他们有没有发现自己被人绑走了,还有美食大赛,再过一天就是最后关头了。 余简叹了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清醒一些。昨天大家都睡得死,也不知道褚老他们有没有发现自己被人绑架了。还有美食大赛,再过一天就是最后关头了,红案的厨师本来人就不多,方子律还是半个打酱油来见世面的。如果她不在,阿肆师傅和赖大厨不知道能不能镇住全场。 啊——抱着头,她阵阵哀嚎,自己还是太不小心了,明明知道霓虹国不怀好意还轻信他人。这下可好,要是华夏输了比赛,她一辈子都不能安心的。 汽车继续一路颠簸,又上了一段平缓的路途,大约是高速公路。停顿了片刻,浓郁的汽油味袭来,她狠命地拍打着金属门,希望能让外面的人听到一些声响。 可她不知道的是,司机早就拉着加油员在一旁聊天,为了就是不让人发现他的车里装着被拐来的姑娘。 一会儿后,车子继续上路。接下来的路程很是复杂,不断地拐着弯,又不时地颠簸几下。体内还残留着***的余简在这种复杂的路况中,一边压抑着自己想要呕吐的冲动,一边记着路。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终于停了下来。 车厢门被打开,连带着关押她的金属大门也被拉开。外面寂静无声,只依稀有鸟儿扇动着翅膀飞过,叽叽喳喳地细碎声音撒了一地。 她慢慢地探出了腿,脚下果然是厚厚的干草。一步一步摸索着往前走,直到车厢门边。 底下,是一片泛着黑光的青草地,头顶是一轮米色圆月。 余简惊恐地发现,这竟然又是一个夜晚!而她,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四方小铁盒里面,待了整整一个白天! 伊森和杰森(一) 余简走到驾驶室,里面除了浓烈的烟味之外,空无一人。她摸了摸座椅,温的,说明人刚走一会。 她蹙起眉开始打量起这处陌生的地方,这是一片范围不算小的草场,几米之外的栅栏里满是聚成一团的羊羔。不远处,有木屋亮着昏暖的亮光。 她整整一天连水都没喝一口,嘴唇早就干裂得起皮,无论那里是什么妖魔鬼怪的场所,她必须要自救。 余简翻了翻驾驶室,从里面摸出一个分量不轻的手电筒,握在手心,悄悄地往木屋走去。 距离小木屋还有几步路的时候,一股诱人的香味窜入鼻间,她眼睛亮了亮,嘴角却抿了起来。这是炖牛肉的味道。牛肉到这种香味,起码要炖足超过4个小时,而司机刚刚下车,这说明…… 屋子里不止一个人。 余简心中又是紧张了几分,握着手电筒的手更加紧了几分。 木屋里,杰森拧开啤酒瓶灌了一大口的冰镇酒液,拉开了夹克衫的拉链,大喇喇地翘起了脚。短靴带出一片灰尘,很快就漂浮到了茶几上。 厨房里,有一个男孩子的声音响起:杰森,把你的脚放下! 杰森不以为意,又喝了一口酒,指间触碰到遥控器按钮,面前的屏幕瞬间闪亮,他津津有味地看起了球赛,时不时地呐喊助威起来。 几秒钟后,一颗完整的小洋葱以极快的速度碰撞到他的头顶,跟着响起男孩尖锐的叫喊声:我让你把脚放下来——放下来—— 接着就是清零哐啷一阵物件倒地的声音。 杰森立马起身,箭步跨到厨房,一手箍住男孩的双手反绑到身后,另一手拼命地摁住他不停甩动的脑袋,嘴里大喊:伊森,冷静!冷静下来! 过了好几分钟,名叫伊森的男孩子才渐渐平静下来,他低垂着脑袋,默不作声。 杰森稍稍放开他,给他揉着手臂和身体各处,又把他抱住,拍了拍他的背:都是我的错,伊森。没事了,没事了。 伊森还是木愣愣地站在原地,只是眼珠子还是缓慢地转动起来,他把下巴抵在杰森的肩膀上,垂立的双手也抱住面前男子宽阔的肩膀,转头—— 窗户外,余简瞪大眼睛,捂住了自己的嘴。 这个男孩,满脸都是被烧伤的痕迹,乍一眼看上去,就跟十八层地狱中被烈焰灼烧过后的厉鬼。 杰森,那是你的客人吗?伊森疑惑地问道,眼神却锐利地射向窗户。在那里,余简浑身一僵,慢慢地开始后退。 …… 还是找不到吗?唐渊坐在急速飞驰在高速公路的车上,神情冷峻。 秘书刚打完电话,闻言心中也是一梗。跟随唐渊这些日子,他自然知道余简对于老板来说意味着什么,但是,他依然摇了摇头:没有消息。酒店的监控被人篡改过,那间房里到底进了谁,还没有查出来。 唐渊手指不断地敲击着座椅,在封闭的小空间里,这一声声就好像打在每个人的心房上。他沉声道:加快速度,我要尽快赶到花城。 是,老板。司机得了指令,脚下油门深深地踩了下去。 华夏酒店内,几名大师傅如热锅上的蚂蚁,焦躁不安。褚良伟在报警后又马不停蹄地去寻找华夏官方的帮助。一名华夏公民在公鸡国悄无声息地失踪,还是在为华夏争光的参赛人员,华夏的高层震怒了。 而这时,放在桌面上余简的手机震动起来,方子律伸头一看,是来自爸爸的视频请求。 怎么办?他扒拉着头发,愁苦万分,小老板的爸爸来电话,接还是不接啊? 余简失踪的消息还没告诉家里人,余建国照例在固定 的时间给她打视频。他从前两天开始就有一种莫名的心慌,眼睛也跳得厉害,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样。女儿一个人在国外这么久,虽然是参加比赛,可老父亲还是担心她在外面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 余建国看着久久没有接通的电话,嘀咕着:阿简怎么不接电话?会不会出事了? 余妈妈笑着撇了他一眼,手指点了点他的额头:一天到晚在胡思乱想什么呢?咱家姑娘机灵着呢!可能这个点有事在忙,你等会再打呗。 余爸爸眉头皱的更深了:我白天打电话就没人接,这都晚上了还是不接!阿简从来不会这样,哪怕当时在忙,回过神了也会回电话的…… 这么一说,余妈妈倒是也警觉起来了,手上动作一顿,不会真有什么事情吧?又接着说,你给小渊打个电话问问,他不是也在花城嘛! 余建国登时不干了,吹胡子瞪眼地说道:我才不找他呢!这个臭小子,竟然拐了我女儿! 都说岳父看女婿,越看是越不顺眼。余妈妈心里好笑,嘴上倒是帮着他,是是是,他不是个东西!但是这节骨眼上,你就先放下成见,姑娘在外头的安危比较重要不是? 余建国红着脸梗着脖子,不答声。余妈妈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骂了一句饶乡方言,拉着已经拼命揉眼睛的余圆回房去了。 余建国探头探脑地看了好一会,确定余妈妈已经关上了门,这才悄默默地又摸出手机。 手指划拉了半天,明显的思想斗争过后,终于拨通了一个熟悉的号码。铃声响了很久,久到余建国整张脸都要黑得滴墨,没有耐心的时候,对方终于接起了电话。 余叔叔。唐渊佯装镇定地开口,只是握着手机的指尖渐渐发白。 余建国清了清嗓子,说道:我事先声明,我可不想主动找你的啊—— 叔叔,等回国了任凭你处置。唐渊回答。 这么些日子虽然人人劝他,唐渊是个绩优股,又那么喜欢阿简。但余建国可是过来人,绩优不绩优的另当别论,关键是他姑娘还那么小,怎么能就跟野男人谈恋爱了呢?唐渊这话,倒是让他犹如喝了一口蜜水,胃腹里暖流划过,算是心中平衡了不少。还算这小子上道,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余建国想起正事,又问:你今天有没有见着阿简?她怎么样?有没有好好吃饭?怎么也不接我电话? 话问出口,唐渊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更加苍白。窗外,漆黑一片,暗的一点灯光都没有,只有不断闪过斑驳的树影。 他艰难地开口:余叔叔,阿简……她被人绑架了。 伊森和杰森(二) 余简是个女流之辈,加之被***迷晕了一整天滴水未进,不敌强壮男人的速度,很快就被追赶过来的杰森抓住,请进了小屋内。 杰森以为她还没有醒,又担心她一直在里面会闷死,所以才在下车的时候开了车厢门。本想着等吃过了晚餐再去把她弄出来,没想到竟然差点让她逃走。 不过杰森并没有太过担心,这方圆几公里内只有他们一家农场,余简一个小姑娘,冒然在这荒郊野外,被救的可能性等于零。 吃吧。杰森看着一言不发的小姑娘,用不带任何温度的声音说道。 这个姑娘是个黄皮肤的东方人,但跟他以前见过的亚洲人不同,她……更瘦弱一些,皮肤也更白,如果忽略掉她此刻的狼狈模样,杰森觉得她比商店里卖的洋娃娃更漂亮一些。 可就是这样弱小无助的小姑娘,怎么会惹上了公鸡国最恐怖的一群人? 余简咬了咬嘴唇,抬起头,眼神中带着一丝探查,她只能听懂几句公鸡国语言,而且还得是没有口音的。这个男人显然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她只能揣摩着作用猜出他到底在说什么。 你们……是谁?为什么要绑架我?余简用世界语问道。 杰森茫然地看了她一眼,摊手耸肩,表示自己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另一头,伊森自惭形秽地缩在厨房里,手中的木勺不断地搅动着锅子里的食物。哥哥抓回来的女孩就好像天上的明月那般耀眼,只一眼他就看出了不凡。女孩在看到他的脸之后,虽然有一瞬间的惊讶,但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没有一丝的厌恶。 他……第一次觉得有点开心。 十年前家里一场大火,哥哥杰森在外跑运输,只有他跟母亲在家里。火势蔓延得很快,而他们又在熟睡中,等有人发现的时候,母亲早就被烧成了黑炭,而他因为平时睡觉就不安稳,滚到了床底,虽然免于一死,但全身烧伤面积高达70%,一张脸也被烧毁了一半。 从医院出来后,人人都觉得他像是钟楼里的怪物,以前的朋友对他敬而远之。慢慢地,他也越来越怕见人,还得了心理疾病。 哥哥杰森为了照顾他的情绪,带着他搬回了南部的农场。平时杰森经常在外跑车,一周也就回来个一两次,只有他自己呆在这里。 寂寞,却又很安心。 可是……这份安心却被今晚突如其来的女孩打破了。伊森手下的动作越来越快,心里慌张得不行。 她是谁?哥哥为什么要把她带回来? 伊森—— 杰森在叫他,他充耳不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伊森,你过来一下—— 杰森又在喊,他抿住唇,拼命往锅子里倒番茄酱,一勺又一勺…… 杰森无奈地叹息,走到他面前,搂住他的肩膀:伊森,你过来做下翻译。 伊森扭动着肩膀,无声地抗拒着。他不愿意见外人,哪怕没有恶意的女孩也是一样的。 我如果不把她带回来,她现在可能已经是河里的一具尸体了。杰森告诉他,想到黑帮的兄弟找到自己的时候,焦急又不忍的模样,比利让我把她带走,越远越好。你自己一个人在农场,有个人说话也是一件好事不是吗?你哥哥我看人的眼光还是很准的,她不像是个坏女孩。 伊森动作一顿,似乎在认真思索着杰森的话,但依然不说话。 杰森继续说道:她见到你的时候,并没有太多激动,不是吗?你会说世界语,跟她聊聊。不用担心,我就在你身边,如果她有不对劲的地方,我立刻把她……说着,掏出了别再腰间的刀。 伊森瞪着黏连在一起的眼睛看他,脸上 的表情有些恐怖的狰狞。 杰森讪讪一笑,收回了刀,张开双手做了投降状:好的,好的,我什么也不做。 余简小口地喝着碗里的牛肉汤,肉质炖得都化进了汤水里,浓稠得跟欠汁一样。她早就饥肠辘辘,纵然现在的形势有些不大妙,但也不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一小碗融合了土豆的肉汤下肚,她才觉得整个身体暖了起来。 虽然如今已是五月,可荒郊野外的农场温度要比花城低了好几度,她被关了一天,身上还是那件单薄的睡衣,冻得手臂都有些发紫了。 沙发上有毯子。伊森端着一锅子的炖菜过来,僵硬着声音提醒。 余简一愣,忽然就欣喜起来,腾地一下站起来,你会说世界语?这是哪里?为什么他要绑架我?她指着杰森问道。 绑架?伊森琢磨着这个词,扭头又用本地方言问杰森,你绑架了她? 杰森慌忙摇头,不是我,不是我。 伊森皱眉,脸上的疤痕都聚集在了一起,更显得诡异几分,一字一句地说:我哥哥说他没有绑架你。 那我为什么会在他的车上?这下,轮到余简疑惑了。刚才的时间里,她稍稍整理下思路。从她被陌生的华夏女人迷晕开始,到出现在这个农庄,中间消失的时间到底经历了什么? 当务之急,是要先离开这里,她问:这是哪里?你们能让我离开吗? 伊森转头跟杰森嘀咕了起来,杰森面露难色,拼命摇头,紧接着又露出凶狠的表情。余简默默地关注着这两人,视线悄悄地寻找着可以防身的工具。 片刻后,伊森重新面向她:这里是公鸡国最南部的法斯拉市,我们的农场距离最近的镇还有好几十公里。我哥哥说了,让他把你带走的人说了,如果你再次出现在花城,那我哥哥和他都会死无葬身之地。他咧开泛着鲜粉色的嘴唇,露出八颗有些尖利的牙齿。 所以……为了他的小命,你就只能呆在这里了。 什么?! 余简脚下一虚,差点没站稳,她不可思议地看向兄弟二人:我是华夏人,你们这是囚禁他人,是违法的!! 伊森不以为然,接过哥哥手中递过来的刀叉,不管你是什么身份。在我心里,我哥哥才是最重要的。 主心骨 你是什么玩意儿?也敢来这里叫嚣! 方子律眉头紧皱,干净利落地转身,一把将手上早就揉成一团的脏抹布掷到李易的脑袋上。李易的脚步顿了顿,微微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深呼吸了一口气。 张华师傅,小霓虹现在找你,准没什么好事的!方子律拳头都伸出来了,要不是被赖大厨拉住,拳风早就挥到这个不忠不义的败类脸上了。 张华站在原地,一手摩挲着下巴,眼底幽暗一片。小老板暂时还是没有消息,华夏团队人心惶惶。不可否认,跟余简相处的这段时间内,大家都无意识地把她当成了主心骨。如今她不在,就好像缺少了什么似的,每个人的心中……都有那么一丝慌乱。 正当大家一筹莫展之际,李易找上了门,先是表达了对他们的恭喜,接着便说明了来意:武田大郎约见叙旧。 叙旧? 张华冷笑:我跟他可不熟。 李易看着个个脸上带着憔悴之意的华夏成员,气定神闲地将手***裤子口袋,淡淡地说道:我劝您还是去见一见,说不定对你们现在……有帮助。 原本应该在昨日就邀约张华见面的,就在他苦于如何开口之时,武田大郎笑哈哈地找到了他,脸上欣喜之意喜于言表,言语间都带上了丝轻浮。 小易啊,华夏那边应该有的头疼了。 李易不明所以,歪着头问道:武天老师,这话从何说起? 哼——华夏之所以能跟霓虹抗衡,就是因为那个姓余的小丫头。素蒸音声部……也是她出的主意!怎么,觉得自己狠狠打了霓虹国的脸?简直是不自量力自寻死路!武田脸上骇色大显,忽然又阴森一笑,只要没有了她,华夏……不足为惧。 李易心中大惊,不自觉地拉住了武田大郎的手:武田老师,您做什么了?!在武田不悦的目光下,不得已又缓缓放开了手,尴尬地解释道,我只是觉得,华夏好像不是那么好惹的。 不好惹?武田挑眉,嗤笑一声,又把双手交叉至于脑后,扭动舒展了一下脖子,这才睨了李易一眼,华夏虽有广袤天地,可经济、文化样样不如霓虹,年轻一代,早就被网络侵蚀了思想。这样的华夏,如何能跟霓虹相比?!你说华夏不好惹?我就是惹了,他们能将我如何?! 说罢,狂妄地大笑了起来。 李易心中怒火滔天而起,他缓慢地低下头,不断地思量着武田的话。他真是……错得太离谱,简直就是被鬼魅迷了眼。李白说得没错,他真的辜负了父母,辜负了家乡对他的养育之恩。 他勉强地咧开嘴,武田大人,张华那里…… 照样找他。不过时间改到明天。小易啊,我可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张华那焦头烂额的模样了…… 武田离开之后,李易又碰到了助手小栗。这个家伙一如既往地趾高气扬,看向李易的眼神中充满了不屑。在经过身边之时,还故意狠狠地撞了他一下,李易一个不留神,差点倒在一旁的盆景上。 小栗桀桀笑道:别以为在武田面前装成小白兔我就不知道你的心思。我告诉你,霓虹国不容许任何人挑战权威。武田是头脑清醒的人,你,可别被我抓住小辫子哦—— 李易佯装听不懂的话:小栗先生,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小栗凑近他,用着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在他耳边悄悄说道:你见过谁,说过什么,以为没人知道吗? 李易再次惊异,但面上依然无辜: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小栗冷笑,倒也不跟他多纠葛,缓缓直起身体:没有的话最好。比赛的事,渡边大人已经想到了良策。我可警告你 ,别再节外生枝了。 渡边村一? 这中间又有他什么事情? …… 从李易的不清不楚的话句里,张华隐隐找到了什么线索。 不好!他暗道,立马拉住方子律,焦急万分,快,打电话叫褚老回来,我大概知道是谁绑走了小老板! 褚良伟风尘仆仆赶回来,经历了这样的事情,他整个人衰老了一大圈,嘴上都上火起了泡。 大华,到底是谁? 张华沉思几秒,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武术芳。武术芳这人,睚眦必报,更别提从美食大赛初,余简带领的华夏就一直压制在他头上。他拿出了看家本领,做出了天鹅酥,没想到又被素蒸音声部抢了风头。而且在孰是孰非上,霓虹国两头都没讨好,更是在网络上收获了一大批的谴责。 要说武术芳不起杀心,张华都不相信。 只是没想到,他竟然真的如此神通广大,能在众目睽睽中,让一个人消失了。 褚良伟心神俱裂,整个人暴怒起来:混账!他曾经还是一个华夏人,怎么能残害同胞! 是与不是,等我会一会他就知道了。张华眼中闪过一丝悲痛。他记起武国良最后的那句话:如果可以……那就最后再放武术芳一码,就算是他……断了与武家最后的情分吧。 良哥啊良哥,你心心念念记着与对方的亲情,殊不知他已经将黑手伸向了你最心爱的徒弟身上。就算这样,你也还要再放过武术芳吗? 华夏,京城。 原本是一片欢声笑语的小院子里,多了几分萧索。余妈妈以泪洗面,小余圆也没有了往日的欢乐,瘪着嘴不停地抽泣,余奶奶承受不住惊吓,差点晕了过去,此刻正卧在床上。 余建国停了餐厅的生意,跟余建平和武国良三人一起抽着闷烟,低沉的脸上越发的沉默威严。 武术芳!他奶奶的你要要是敢动阿简,我就算拼了这条老命,都要跟你拼到底!吸了半截的烟蒂狠狠扔到地上,武国良一脚踩上,碾了又碾,凶狠地嘶吼着。 余建国愣了愣,眼睛眯起,投向武国良的视线中带着审视和探究,他问道:什么武术芳?阿简的失踪……跟他有关系? 有线索了 阿简!迷迷糊糊睡着的余奶奶忽然大喊出声,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剧烈的动作让她眼前一黑,但是脸上的惊恐不变。 妈,怎么了?余妈妈听到叫喊声,连忙走了进来,老太太泪流满面,见到媳妇儿就抓了她的手。 丽萍,我刚才见到阿简了。她浑身都是水,衣服都湿哒哒地贴在身上。我叫她,她一点反应都没有,那张脸,灰青灰青的,眼神空空荡荡,根本不看我。我刚想拉住她,她……她就消失了!余奶奶紧张得语无伦次,阿简她……她会不会…… 说完,嚎嚎哭了起来。这一声声的抽泣,让余妈妈也跟着流起眼泪。两个女人拥在一起,抱头痛哭。 院子里,余建国脸色严肃,武国良,你把话说清楚! 他刚知道阿简失踪的消息,第一反应就是想要赶去公鸡国。但唐渊把他劝住了,这个男人在这一刻承担起了巨大的责任,他向余建国保证,一定会把余简安然无恙地带回华夏。 可即便如此,一家人的担忧还是只多不少,因为唐渊也说了,暂时还没有查到到底是谁把阿简带走。这乍然听到武国良的话,余建国心惊的同时,也有一丝兴奋,既然国良知道原因,那是不是就能找到阿简了? 武国良咬着牙,心中满是对余家的抱歉和对余简的心疼:建国,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因为我,阿简可能不会被武术芳盯上。又一点一点把武家发生的事和与武术芳之间的恩怨告知他。 空气中满是凝重气氛。 良久,余建国才开口:要是我提前知道这些情况,也会让阿简做同样的事。说罢,拍了拍武国良的肩,国良,这些年,苦了你了。 余建平已经听得呆住了,他结结巴巴地开口:我……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武国良满脸苦涩,遥望远处天空,灰蒙蒙一片。怎么说?他也是前不久才知道,原来伤害自己的是曾经最信任的亲人,这人只是因为单纯的妒忌,就想把他从世界上抹杀掉。 而现在,同样的一幕又发生在了自己的徒弟身上。武国良眼神变暗,说道:建国,马上给唐渊打电话,让他盯着武术芳,一定要问出阿简的踪迹。 晚了,就怕阿简真的有危险了…… …… 霓虹国酒店内,小栗跪坐着为武田的杯中倒上刚泡好的茶水。武田捏起指堪堪端起,凑近鼻尖一闻气味,眉目舒展,已是好久没有喝到过这样浓烈的茶味了。 他年轻的时候喜欢滋味浓烈的红茶,喜欢那种热烈的苦意后泛起的甘甜。就好像他的人生,从来都是要轰轰烈烈做一番大事业。后来到了霓虹,倒也习惯了清淡的霓虹茶,算是能屈能伸了。 张华走进来的时候,他还沉浸在茶水美妙的滋味里,似乎根本没有发现有人走近,或许从心底,就是在漠视对方。 李易伸手示意:张师傅,请坐吧。 张华定定地看好几眼武田大郎,只觉得这人面色疯癫的不行,眼神中越发冷峻,隔了好一会才开口:不必了,有什么话快点说。 武田轻笑,依然没有睁开眼,话句里轻飘飘的:那么着急做什么,我可是在回忆咱们的过往呢…… 过往?! 张华顿时一股生火就冒了起来,他指着武田的鼻子骂道:你有什么过往?!武术芳,你根本不配称人! 武田一点也不生气,微微抬起眼皮,脸色自然:武术芳这个名字,我也是多年没有听过了。华子,你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冥顽不灵。他嗤笑,杯子随意地扔到小栗手中的托盘上,微低下头开始整理起自己的袖摆。 霓虹的传统服饰,袖子上窄下松, 不算方便,但他很喜欢。每次穿起来,都觉得自己像是古代的帝皇一般。 华子,你们口里一直说的人情道义到底是什么?是明明面对不公平的命运还要继续隐忍,做一个缩头乌龟吗?我不愿意,我武术芳生来就是要做人上人。那些年我一直在阴暗潮湿的小厨房里,日复一日地做着枯燥乏味的工作,甚至为了生计还要带着武国良走街窜巷去当野厨。华夏不给我机会,霓虹给了。是人,都知道该怎么选择。他冷静地说着,这番话他从未跟任何人说过,哪怕是最亲密的人。 张华冷眼相对:这不过是你狭隘的想法而已。每个年代都有年代的特性,这是历史所就无法改变。可他师傅、武国良也一同生活在那样的年代,如若每个人都像他这般,华夏的传承还如何能继续? 武田伸出一指摇了摇,不赞同:我这不是狭隘,是实务者为俊杰。 张华不想在跟他扯这些有的没的,深吸一口气问道:我不想知道你的想法。我来,只想问你一句,余简在哪? 静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武田大郎的身上。小栗脸上满是看好戏的神情,而李易的目中,满是探究。 张华继续说道,带着些许示弱:她还是一个小姑娘……你不能这么残忍。 哪只武田笑嘻嘻地反问:余……简?那是谁?哦……我想起来,好像是你们华夏队伍里的那个女孩?她不见了? 你别揣着明白当糊涂!张华怒吼。 这下,武田也隐去了笑意,直勾勾地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别说我不知道她到底在哪,就算我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你一个字。华夏,必然是要臣服在我霓虹脚下的。啊哈哈哈哈—— 你——张华再也忍不住,一步上前,拳头狠狠地打向他狂妄邪恶的脸,就在离着武田的面部还有一寸距离的时候,他被身后的保镖牢牢地禁锢住。 武田一脚踹向他,他一个没站稳,单膝跪地。武田趾高气扬地扬脸,用着施舍的口吻对他说道:接下来的比赛,我劝你们好好考虑考虑到底该怎么做。某些人的命运……可是掌握在你们手中的。 张华蓦然抬头,愤恨地咬住牙。 请你们全力以赴 南部农场,杰森从镇上回来,把一袋子的衣物放到余简面前。 给你的。伊森站在背后,不带任何感情地说道。 余简简直要抓狂了,这两人的脑回路简直不能用常人来看待。随便绑个陌生女孩回家就算了,她都已经自报身份了,两人竟然还是不为所动。 她深吸一口气,再次好言说道:伊森,你们放了我吧。 伊森可怖的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又默默地看了一眼还在傻笑的杰森,淡然地摇了摇头:不行。又说道,楼上的房间已经给你整理好了,你去换衣服吧。 余简攥着睡衣的衣角,看着伊森决然离去的背影有一种难言的复杂,伊森,你知不知道正在举办的美食大赛? 从昨天晚上进入这所小木屋开始,她已经精准地找到了自己跟伊森的共通点。如果不出意外地话,伊森也是一位厨艺爱好者,且技艺不凡。那一锅牛肉虽然看着普普通通,可只要尝一口,便能吃出里面的不凡。 还有伊森端上来的炖菜,即便是用了最常见的蔬菜,滋味也比她在公鸡国几家着名的老牌餐厅好得多。 果然,伊森的脚步停住了。他依然背对着余简,可就在别人都看不到的地方,眼神悄悄地起了变化。 我不知道,也不关心。他一字一句说道。 有戏! 余简眼睛微亮。她虽然看不见伊森的表情,可从他的语气中还是听出了一丝情绪波动。 我是华夏队伍的参赛者,正在跟霓虹国进行最后的决赛。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霓虹国绑架了我,无意中才被你哥哥救的。伊森,明天就是决赛的最后一场比赛,如果我不出现,霓虹气焰嚣张,必然会狠狠打击华夏的……她苦口婆心地劝解着,伊森,厨艺……不能被玷污。 伊森的身体狠狠地震动了一下,他猛然回头,凶狠地看向余简。脸上沟壑的疤痕更为清晰明显,他身体剧烈地抖动起来,忽然歇斯底里地喊道:玷污……玷污……丑八怪!我不是丑八怪!手紧紧地抱住脑袋,把面容掩藏在臂弯中,瞬间蹲下身体,牙齿咬得咯咯响。 伊森!伊森!杰森大惊,连忙抱住伊森,可这孩子此刻听不进任何话,整个人狂抖不止,杰森强力掰开他的嘴,又朝着余简大喊,快拿东西过来让他咬住! 虽然语言不同,余简也发现现在的情形很不对劲,伊森的状况有一点像是癫痫发作,她四下找寻着,从装衣服的袋里随意拉出一团布头,揉搓成球,又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一把塞进伊森的嘴里。 杰森拍着他的后背,不断地给他疏导顺气,恶狠狠地瞪了余简一眼,她到底跟伊森说了些什么,又惹得他病情发作。这个女孩,留着真的是个祸害! 杰森眼神逐渐转向凶恶,那迸发的寒意让余简苦笑着后退了几步。 好在伊森很快清醒过来,他拉住杰森的手,摇了摇头,我没事。哥哥,你带我回房间吧。又对着余简说道,你也回自己的房间吧。 余简默默地看着他,满是伤痕的脸上再也看不出什么情绪,甚至连眼眸都低垂着,但声音里,却是浓浓的哀伤。 这个跟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孩子,到底曾经发生过什么? …… 贪嗔痴妄者,果然可笑又丑陋。 怎么样?是不是武田干的?赖大厨看着走进来的张华,问道。 张华微微点头,虽然他没有明说,但我确定应该就是他。 该死!这个小霓虹,竟然真的做这么恶心的事情!方子律破口大骂,直接问候了一遍霓虹队伍所有成员的亲戚朋友,又紧张兮兮地问,小老板会不会有危险 ? 张华沉思了一番,摇头:依我对武术芳的了解,在比赛未结束之前,他不敢轻易动余简。而且,刚才他还威胁我了,只要我们放弃或者输了比赛…… 接下来的话张华没说出口,但每个人都理解了他的意思,也陷入了挣扎之中。 明日的美食大赛最后一场比赛。刚刚主办方的人已经来过,首先对华夏团队有人失踪的事情表示了同情,也表示会安排人手帮忙一起寻找。但更重要的,是送来了明日比赛的主题内容。 没错,最后一场经营赛,将会采用评委指定内容以及自由发挥两者相结合的模式。参赛者需要在备餐期间完成相应的食物制作,同样的,谁能获得更多的营业额,谁就能获胜。 而这一场比赛被指定需要做的类别是——汤。同为来自东方的国度,华夏和霓虹在饮食习惯上有着相似之处。可以说,霓虹的饮食更像是华夏其中的一个分支。评委们自然也深谙这点,所以在主题的选择上,也更加贴合两国的实际情况。但是这个汤,既要是整桌餐品的精华,又要支撑贯穿全部的食材。 如今群龙无首,几位大厨倒也难得地意见统一起来。拿到这个命题,他们脑海中就同时出现了一个词语——火锅。 这个在华夏历史占据了重要地位,如今又逐渐成为华夏代表的特殊食物烹饪方法,就让它,带领华夏走向巅峰。 阿肆师傅是几位中最冷静的一个,他本身不善言辞,有时候反应还会慢一拍,但他向来做事仔细,考虑得多。他沉着地问:就怕霓虹也想到了这一点。他们队伍里不是有一个出自川省的厨师? 褚良伟嘿嘿一笑,眼神中透露出狡黠:我刚才已经在主办方那里备案了,霓虹就算跟我们做出一样的决定,也没用。这次比赛的规则是不能做同样的食物,褚良伟提前就跟几位大师傅商量过了,等张华一回来,也征求了他的意见。既然大家思想统一,褚良伟立刻给主办方去了电话。 主办方的负责人还在纳闷:你们商量得这么快吗? 褚良伟反问:霓虹国呢? 他们还在讨论中,暂时没有任何回复。 褚良伟这才舒了一口气:就它,火锅! 这种抢占先机的快感,稍稍冲淡了房间里遍布的愁云,但很快,大家又陷入究竟是继续比赛,还是认输这两难的境地里。虽然比赛重要,可他们更担心的还是余简的安危。 咚咚咚,有人敲响了房门。方子律离得最近,一把拉开。门外,是个略显憔悴但依然器宇轩昂的男人,他一步步稳稳地走进,向着众人颔首示意。 唐……方子律指着他,半天说不出一个名字。 唐渊。男人优雅地说道,又向几位深深地鞠起一躬,请各位,在明日的比赛中务必要全力请大家用冠军奖杯来等待阿简的回归! 空气一下子静止,时间仿佛停滞了一般。众人的脸上均是晦暗不明的神色。 这个男人,忽然出现,带着卑微的恳求,却一下子刺痛了他们每一个人的心脏。 那个聪慧又可人的小姑娘,如今生死不明不知道在何处。而她心中最大的愿望,便是能为华夏争得比赛的胜利。 方子律的鼻子一酸,忽然想到余简那张莹润又不肯服输的脸庞,眼角微微湿润了起来。 半晌,他狠狠地挥动拳头,说出了此刻每个人的心声:汰!***他们! 酒店的内奸(一) 小唐,阿简她……褚良伟一张老脸上又是愧疚又是担心。 唐渊刚才的那番话他听在耳朵里,却是无比心酸。他这一辈子,就是想带着华夏耀眼一回,原本以为余简就是能让他此生无憾的贵人,到头来却把孩子推向了深渊里。 大师傅们此刻正在房里热烈地讨论着,但是他心中一直隐隐不安。今天是余简失踪的第三天,哪怕华夏在公鸡国的办事处也同时在找人,却依然没有任何消息。这不免让他心头突突地跳,就怕霓虹国真的痛下杀手,不给孩子一条生路。 那他,就是整个华夏的罪人了。 唐渊清冷地抿了抿唇角,视线从几位大师傅的身上转移到面前这个身形萧索的老头身上,短短几天,他像是苍老了好几岁,整个人都佝偻了起来。还不时地握着拳掩在唇边咳嗽,大概是因为焦虑烟又抽得多了起来。 他神情缓和了几许,安慰老人:我会找到阿简的。这句话不仅是对褚良伟说的,也是在跟自己说,无论要花费多大的代价,他都要把小姑娘安然无恙地找回来。 武田大郎、渡边村一,就看你们能不能承受住我的怒火了。 唐渊在来的路上已经仔细研究过监控,他可以断定这个视频被人篡改过。这也就意味着,酒店里出内女干了。当务之急,就是要找出这个人到底是谁。 老板,工程师到了。助理在一旁耳语,唐渊点了点头,有跟褚良伟打了一声招呼,这才移步到往自己的套房内。 酒店经理早就已经恭候多时,看见唐渊高大的身影不免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谄媚地上前:您有什么事情吩咐我就行了,怎么还亲自过来了? 这所酒店是普鲁沃家族产业之一,爱丽莎晚年的时候一直在安东尼手上,自从唐渊跟pierre开始对赌协议,自然便要将属于唐渊的资产归还,这所酒店就是其中之一。 酒店位于花城最中心的位置,虽然年代久远,但几年前翻新过,设备设施都紧跟时代潮流的先进,安保各方面在花城都是翘楚。他虽然没有直接对比赛进行干预,但保险起见,还是把华夏纳入了自己的羽翼保护之内。 而恰恰就是他最为放心的地方,却出现了夜半失踪的事。失踪的还是他的小姑娘,这一点怎能让他不怒火中烧? 他连眼神都吝啬给出,直接越过经理的身体,踏入了房间内。酒店经理身体一僵,脸色刷白,冷汗淋淋而下,面颊上的肌肉都带上了两分颤抖。他亦步亦趋地跟在唐渊的身后,大气都不敢出。 酒店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肯定难逃其咎。但酒店这么大,他也不能管理得面面俱到。只希望老板能网开一面,念在他是老人的份上,放他一条生路。 怎么样? 工程师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得咔咔响,眼睛盯着屏幕一瞬不瞬,嘴上回答道:视频被人剪辑过,少了两段。好在系统硬盘没有动,我正在恢复。大概还需要五分钟就能完成。 几分钟后,原本看不出任何问题的监控视频上,出现了一幕令人发指的画面。余简被拉入房间后隔了半个小时,忽然有一个年轻女人拖着一个硕大的行李箱出来,在走廊的尽头交给了一群人。 画面定格,那群人竟然是花城赫赫有名的黑帮老大的手下。 而余简,肯定就被装在了行李箱中。 砰!唐渊一拳垂向桌面,声音剧烈得让在场每一个人心头一凛。跟着他多时的助理知道,老板是真的动怒了。 就在这时,酒店经理一声惊呼,继而迅速掩住嘴巴,瞳孔因为震惊不断放大。 唐渊侧目:你认识? 酒店经理笑得比哭还难看,连忙摆手:不不,我不认识。 但他不断飘向屏幕的眼神引起了助理的主意,他拿出平板,点开酒店所有的员工名册。果不其然,找到了一个面容相似的人。 他是谁?助理指着画面上一个身着黑衣剃着小平头的年轻男人,这人跟在队伍的最后,却紧盯着走廊上的几个监控摄像头,好像在把风一样。 酒店经理抵赖:我……我不认识。 助理一声冷笑:沃森先生,这是一起刑事案件。如果您还不肯说实话,我就只能叫警察过来询问您了。需不需要我提醒您一下,酒店客房部的名册里,可是有个人跟他长得很相似啊…… 尽管已经有不详的预感,但酒店经理也没想到,老板的助理这么敏锐。他只能低声说道:他……确实是客房部的。 那就把他找过来!唐渊出声,这声音冷的活生生让酒店经理抖了三抖。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走了出去,急匆匆地去找人了。 很快,小平头被带到了房间里。也许是来的路上酒店经理跟他说了些什么,他低眉顺眼地安静站着,不发一言。 助理早就得了老板的指令,全权进行审问。他在当唐渊的助理前,曾经是一名还算出名的心理咨询师,能从人的细微神态、动作中抓住关键。 找你的原因想必沃森先生已经告诉你了吧。助理走近,微微低头与小平头平视。 小平头飞快地抬眸瞟了一眼,瞬间又垂下眼皮,摇头: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助理也不急着反驳他,只是拿过平板,把上面定格的画面放到他眼前,又用笔圈出一个人形,继续问:这个人是你吧? 小平头的心理素质极佳,继续摇头:不是,您认错了。 是吗?那这个纹身呢?助理指着画面上男人手腕处一个特殊的图案,隐约可以看出那是一个断臂维纳斯,而且上面还清晰可见两个字母:c&e。他不着痕迹地瞟了一眼小平头的手腕,在那里,也有一个相同的图案,和两个相同的字母。 助理继续说道:你叫卡尔,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个c就是你名字的首字母,而e……应该是你的妻子elena吧?见他终于有了一丝反应,他放出大招,需不需要我找elena过来对峙?听说她已经怀孕五个月了,她应该不会认错自己的丈夫吧? 小平头的心理防线瞬间崩溃,他急忙叫起来:不——这不关我妻子的事情…… 那好,把你知道的出来。 酒店的内奸(二) 卡尔瞬间又紧紧闭上了嘴,脑门上汗渍淋淋,脑海里似乎在天人交战。 酒店经理按捺不住,一巴掌狠狠地打到他脸上,急迫地说:你还在犹豫什么!快说啊—— 可是卡尔依旧咬紧牙关。 助理眼眸转深,也不想再跟他多啰嗦,直接吩咐手下:去花园街23号,把他的妻子带过来。又状似无意地说道,她要是不愿意来,你们就像视频中一样,把她放到行李箱中拖过来。 这般残忍的话语让卡尔猛地抬头,直接冲向助理身边,噗通一声朝着他跪下,求求您,不要打扰我的妻子,她好不容易才怀了孩子…… 不远处的沙发上,唐渊闭着的眼睛缓缓睁开,他轻轻地说道:你的妻子怀孕不易,她可以过着幸福的生活。那我的妻子呢?你们可是把她塞在了行李箱里。卡尔,你会心疼。那我呢? 他唇边无力地勾起了一抹苦涩笑意,眼中的肃杀之意陡然升起,沉声道:阿简是怎么离开的,让她妻子也用同样的方式过来。 是——保镖们应声。 不要!不要!我错了老板,我错了!我都告诉你们!卡尔跪着挪动了几步,想要重新抱住唐渊的腿,被助理拦住,他没办法,只能趴在地上大喊,我也不想这么做的。可是他们用elena和孩子威胁我,我没有办法,只能帮助他们。 他们到底是谁? 卡尔抬头,脸上鼻涕眼泪混成一团,是科萨组织,是花城最大的黑帮。 助理又指着画面上身材窈窕的女人,她带着墨镜,一头栗色大波浪,只能隐约辨认出像是个东方女性,问道:这个女人又是谁? 卡尔摇头:不知道,我从未在酒店见过她。但是科萨的人对她都很客气。歪着头似乎又想到什么似的,他重重点头,我听到她说霓虹语,还有华夏语!对,我听到了两种语言。 华夏语?难不成这个女人还是华夏人?一时间,唐渊脑中极度混乱,他搜遍了记忆中的每一个角落都没有找到跟这个女人贴合的形象。原本以为只是霓虹的手段,但如果有华夏人插手其中,这就…… 唐渊额角微跳,眼眸又冷了几分。他继续问:你们把那个女孩绑架后送去了哪里? 这回把卡尔问懵了,他茫然地抬头,这个我真的不知道。我就见到科萨的人拿着箱子上了一辆黑色轿车。我跟监控室的比尔是好朋友,找理由支开了他,科萨的人直接就去把视频内容替换了……其他的我真的不知道。 助理盯着他看了好一会,这才对着唐渊点了点头。唐渊伸出两指挥了挥,把他送到警察局去。 不行——警察局有科萨的人,他们要是知道我供出了他们,肯定不会放过我的!老板,求您放过我吧!卡尔带着无边的惊恐讨饶,在唐渊毫无情绪的目光下逐渐变得绝望。 他原本不想再理会这样的人,却在最后还是说了话: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犯过的错承担责任。 在一声声的哀嚎中,卡尔被保镖拖出了房间。酒店经理在一旁,拼命地把自己缩到不起眼的角落里,他跟老板见面的机会不多,只觉得这个年轻人大概跟安东尼一样是个浆糊,没想到会有这样的铁血手腕。想到自己曾经做的事情,他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至于你——唐渊转目,脸上闪过一丝戏谑的不屑之意,除了管理不当外,还要好好跟我解释一下财务账目的问题。 助理上前,眼镜下的蓝眸略过一道精光,手中的平板已经展现在经理的面前,他惊惧地发现,那竟然是自己经手的一笔笔假账账目。 我——话还没说出口,几番折腾之下的他已然 崩溃,颓然地瘫倒在地上。 …… 另一边,渡边村一正在大声咒骂着华夏团队:八嘎!怎么次次都被他们抢先!你们到底是怎么做事的?! 被训斥的人有些委屈,但在渡边的怒火中还是伏身在地,额头紧紧地贴在地板上,拼命道歉:对不起大人,是我办事不利! 阿娇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正饶有兴致地吹着指甲上刚涂的甲油。见状,不免宽慰渡边:大人,不过是一个火锅,您那么在意做什么? 你懂什么?!我研究过这个命题,最贴合的便是火锅。渡边不悦地瞟了她一眼,果然是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 阿娇嗤嗤一笑,娥眉挑起,娇笑着说道:现在人人都知道火锅是华夏的东西,您如果用了,人家不得骂您?在阿娇的眼里,霓虹的锅类可比火锅好吃多了。大人,您说呢? 渡边:那是当然,我大霓虹的东西怎么是华夏可以比的。这话一出,他不由地深思起来。阿娇说得没错,世人皆知火锅为华夏之物,如果霓虹用了,必然又要引起轩然大波。虽然他并不在意,但不能再给霓虹增加太多的负面影响。 一个武田已经让霓虹颜面扫地,他渡边可断断不能再败食客的好感。 想到这里,他脸上重新露出笑容,大步走过去在阿娇伸出的手上小嘬一口,还是你想得周到。那你说说,我应该怎么做呢? 阿娇凑近他的耳边,清吐微兰。渡边的眼睛越来越亮,在听完她的话后哈哈大笑,连连夸赞她:我真的庆幸你是我的女人,如果我们是对手的话,我必然会败在你手下。 阿娇嘟起嘴,轻推了他一把:大人,您说什么呢?阿娇不过就是一介女流,说的也就是自己的拙见而已,哪能跟大人相比呢?大人可是那山中的猛虎,以后……是要统掌大权的…… 哈哈哈哈!你果然是我的可人儿——渡边再度哈哈大笑,他很享受这个女人对他的崇拜,在她这里,他仿佛不再是垂垂老矣的老人,处处都焕发着新生。 还跪在地上的霓虹人暗暗擦了一把汗,长舒了一口气,余光扫向沙发边伸出的雪白肌肤,目光充满了感激。 九宫锅(一) 火锅,又叫做古董羹,这是华夏独创的美食之一。战国时期,聪明的华夏人就以陶罐为锅烹煮多种食材。到了北宋,随着美食文化深入民间,火锅的吃法便十分常见。 纵观华夏地域,不同的地方也演变出了各种适应当地口味的火锅。当然,最出名的还当属川省,一口辣锅走天下,那是闻到味道就能让人口涎流淌。 如今余简不在,华夏队伍需要重新推举出一个领头人物。张华是白案主要负责人,褚良伟有心让他带领团队。 可张华拒绝:明天的比赛主要还是以红案为主,我不能喧宾夺主。说着,把目光投向了正在思考中的阿肆,微微一笑,阿肆师傅,您来当这个负责人吧? 阿肆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既然大家都料想到华夏会用火锅来参加比赛,相应的也会降低期待值。火锅在全世界也算常见,只要是有华夏街的地方,基本都会有。那便显得更加不出众。怎么把火锅做得令人惊艳,就是阿肆一直在考虑得问题。 他压根没听清张华说的是什么,只隐隐约约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句,又继续思考起来。 张华看着他依然慢半拍的模样觉得好笑,又对褚良伟摊手:你看,阿肆师傅都答应了。 褚良伟哪里不知道他的心思,转念一想又觉得张华说得有道理,只能瞪着眼骂了他一句。 方子律憋着笑,推了推赖大厨:您说阿肆师傅在想啥呢?被人坑了都不知道。 赖大厨愁眉不展:这我哪知道?他不在意比赛到底如何,他只担心小老板的安危。来公鸡国之前他可是拍着胸脯跟大余小余师傅保证来着,一定把小老板照顾好咯。结果搞出这茬,他还有何脸面回去面对对他跟亲兄弟一样的大小余师傅。 有了!阿肆忽然一拍大腿,整个人荣冠焕发,他目光灼灼地看着众人,我们……来一次别开生面的九宫锅? 方子律:…… 阿肆师傅,九宫格也很常见啊……他不解地说道。 阿肆神秘一笑:此九宫锅非彼九宫格。你们听我仔细说来…… …… 武田如今在霓虹团队里的声望急剧下降。霓虹是个以强为尊的国度,他们信奉强者,自然对连输了几场比赛的武田颇有微词。 连小栗也不再像以往那么毕恭毕敬了。 小栗——武田高喊,却迟迟得不到回应。不在?他横眉冷起,心生不悦,他的弟子,不时时刻刻伺候在他身边,去哪里浪了? 他哗地拉开门,刚想发脾气,发现门口空无一人。 都去哪儿了? 武田瞬间怒火升起,又砰地一下狠狠关上门。 而另一边的渡边村一,众星拱月,好不自在。 小栗给他倒上清酒,恭恭敬敬地跪坐在一旁,等着渡边一口饮进,又小心地斟满。 渡边玩味地看着他,语气平和:小栗,你就这么过来,武田大人那儿没有意见吗? 小栗不以为然:在小栗心里,自然还是渡边大人更重要一些。 这番墙头草两边倒的作态其实渡边村一也不喜,但他跟武田看似表面和睦,实则早就暗自争斗,看见小栗倒戈,倒是有一种暗喜浮上心头。 他表面毫无动静,眼光审视了小栗很久,见他果然如话里所说的一样对自己儒慕,有些得意。 大人,电话。渡边的助手拿着一部黑色的手机过来,递到渡边面前。渡边扫了一眼,笑意更深。他瞟了一眼小栗,后者很有眼力见地起身鞠躬,又退出了房间。 就在他转身的一刹那,渡边笑呵呵地开口:p ierre,事情都办妥了。 小栗的耳朵动了动,pierre?那不是曾经跟武田大人约见的人吗?渡边大人……怎么也会认识这样一个人物?而且看这架势,明显对方跟渡边大人的关系更亲近一些。 小栗向来是个懂得审时度势的人,他作为天皇最衷心的一派,很早就被派到了武田的身边,他的任务,除了要学习武田手上的华夏技艺外,还要时时刻刻监视武田。一旦此人有对天皇、对霓虹起了异心,便要即刻汇报。 武田不算是个好老师。他脾气暴戾,喜怒无常,又自视甚高,觉得自己掌握的手艺天下无敌。对他们这些人,从小就开始打骂,说他严苛,其实他是在逞威风。虽然刚到霓虹的时候,他确实有惊艳之处,可这人几十年都没有任何改变,还觉得自己打遍天下无敌手,殊不知现在的霓虹,早就是年轻一派的天下。 他的那些传统点心除了年纪大的还欣赏外,又有多少年轻人会光顾?小栗嗤之以鼻,如果他现在还开着铺子,恐怕是连最普通的西点店都比不过吧。 小栗来找渡边,是因为他得到消息,明日的比赛霓虹将会摒弃武田。这是天皇直接下达的命令,武田早早就接到了,可他谁也没有告知。还当自己是霓虹的领队,整日对他大吆小喝。要不是他跟金田聊天,还被蒙在鼓里。 这么多天,他小栗空有一身技艺还没能上场,连那个干什么都不行的华夏人李易都上了两场,他心有不甘。如今抱住渡边的大腿,就是想谋求一个上场的机会。 这是他最后的出头之路。 不知不觉中,小栗又走回到了武田的房间门口。他刚准备敲门,又忽然停住了动作,自嘲地勾了勾唇,又不屑地瞟了一眼标着门牌号的房门,转身离开。 你去哪儿了?武田早就听到了门口的脚步,他就等着小栗敲门好训斥他一番,没想到等了半天也没动静,立马拉开了门问道。 小栗没有回头,只是冷冷地一笑,继续往前走。 武田眼睛逐渐睁大,面露不可思议,这个弟子向来对自己言听计从,今天怎么会如此失礼? 他厉声喝道:你去哪里?还不快给我站住! 九宫锅(二) 小栗转过身,动了动嘴唇没说话,眼中剩下还未来得及消散的一丝嘲弄,惹得武田眯起了眼。 他立刻垂下脸,状似恭敬地行了个礼。 武田绕着他走了一圈,又定定地站在他面前,怎么?连你也看不起我?声音有些尖利。 小栗下意识地回答:不敢。 这话里能有几分真心武田自然清楚,他皱起眉,又仔细打量了小栗一番,凑近他的身上闻了闻,终于察觉到了哪里不对劲。 他若有所思,转而又忽然笑得令人毛骨悚然起来。大力拍了拍小栗的肩膀,一下比一下更重。 不亏是我的好弟子……武田唇角一扯,呵呵一声。 就在小栗觉得自己在武田面前无所遁形之时,武田却不再看着他,恢复了高冷的大宗师样态,木屐踩在地毯上,无声地关上了门。 渡边村一这边,还在跟pierre打得火热。没有了小栗这个外人,渡边也不再遮遮掩掩,开了免提,怡然自得地享受着阿娇给他重新沏泡的茶水。 渡边兄,那就预祝你明日马到功成。电话那一头,pierre朗声说道。 渡边眼睛笑得眯出一道缝:承您吉言。 挂了电话又一把搂住阿娇,指尖勾起她的下巴,亲昵地贴上她的脸庞,丝毫不在意还有助手在旁边看着,明显心情极佳:阿娇啊阿娇,没想到你还会认识这么一个大人物。怎么,以前也是你的……客人? 阿娇推开他,佯装不悦,秀眉皱起,赌气地一撇头:渡边大人,您是看不起我吗? 当然不是——渡边自知失言,连忙轻轻地打了几下自己的嘴向着美娇娘赔礼道歉,又哄道,我的错,不生气了…… 被重新搂在怀里的阿娇轻锤他的胸膛,低垂下的黑眸中却看不出任何情绪。她回想起跟着渡边离开华夏的那一夜,有人狠狠地打了她一巴掌,骂她拜金又贪慕虚荣,又跪倒在她身前求她不要离开。那张苍白脸上带上的晶莹泪珠,让她眉眼温存了几分。 呵……她微勾唇角,又忽然冷冷地叹息。 乘着渡边与他人交谈的功夫,她沉静地点开了手机,找到一个标注了星号的陌生号码,发送了信息:【事已办成,别忘了你的承诺。】 一秒后对方回复:【放心。】 阿娇——渡边朝着她招手。 她删除掉消息,捋了捋额间的刘海,妩媚一笑:就来。 …… 决赛日,清晨的天空就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气温也下降了好几度,冒然出门的方子律瑟缩了一下,搓了搓手臂上骤起的鸡皮疙瘩。 时间有些早,花城还处在一副雾蒙蒙的水汽中。华夏的师傅们撑着巨大的黑伞,一步一步沉稳地踏在鹅卵石路上,开始最后的征程。 嘶——推开华夏店铺的大门,一股扑面而来的生冷气息让方子律又倒抽了一口冷气。 阿肆师傅冷静地发号施令:开始干活吧。 生鸡拆骨,鸡肉剁蓉,鸡骨煮汤,再用鸡蓉吸收汤汁中的杂质,留下一味最纯净最原滋原味的鸡汤;猪筒骨剁块,焯水后慢火砂锅炖煮,直炖得汤汁泛出牛奶色的大泡泡,这是大骨浓汤;鱼肉煎得焦黄,用锅铲捣碎,再倒入沸水煮得翻滚,沥净鱼渣,再滑入豆腐和皮蛋块,这是皮蛋鱼汤。 哼哼哈嘿,快使用双截棍哼哼哈嘿……方子律单手持刀,一下一个,把案板上的蒜籽拍得稀碎,这是他今天的主要工作——一个合格的调味料专员。 阿肆师傅掀开砂锅,码上一味味食材,开始简易版的佛跳墙炖煮。 张华正在熬菌汤, 用最简单的食材得到最鲜美的滋味。 九宫锅,这一方小小的锅子里,将会呈现出九种不同的滋味。而且……不同的客人吃起来还能有不同的惊喜—— 临近饭点,街道上的人也多了起来。方子律从打开的窗户探出脑袋,雨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停了,只是温度还有一些低。他莞尔一笑,来一份暖心又暖身的九宫锅,不是最好的御寒方法吗? 开门迎接的第一组客人,是一对年轻的夫妇,据说是从南部某个小镇来花城度蜜月,没想到赶上了美食大赛的盛世。 方子律帅气地一个滑步,拿起连夜赶制的手工菜单,向两人解释着。 女人看着菜单上用水彩笔画上的巨大铜锅,那冒出的蒸蒸热气引得她娇笑连连,连忙说:火锅?我吃过!她跟朋友曾经吃过华夏的火锅,那种美味可是一辈子都忘不了的,不过有一点她不喜欢。她皱着眉头摇手:不要太辣。 方子律朝她俏皮地眨眨眼:九宫锅里辣味占据了4个,其余5种都是不辣的。 女子大喜,就要那个,快一点上。花城的天气实在是太反复无常了,我都怀念南部的风和日丽了。 南部的风光很美丽吗?方子律不走心地问,刷刷地在纸板上写着男子点的菜品。 女人一脸憧憬,又带着对家乡独有的自豪:那里有一望无垠的郁金香田,还有广袤的草场。那是我跟丈夫家乡,里南。 里南。方子律默默地念了念这个名字,随即又抛之脑后,跟两人确认了一遍菜单,伸出一根手指:请等候十分钟。 赖师傅,鱼片一份,羊肉牛肉各一份。张师傅,特色点心一份……方子律对着后厨高喊,几位师傅应声,刀声响了一片。 里脊肉从锅中捞起,沥油冷却,撒上粉质细腻的调味料。从远处看,竟然泛着细碎珠光,这是小酥肉特有的光泽感。 本店赠送的小食,可以单独食用,也可以放入锅中烫煮。方子律端着大大的锅一口,放到了桌子的正中间,点燃下面的火焰,又呈上了一个小碟子。 浓郁的烧烤粉的香气刺激着两人的鼻腔,男人咽了咽口水,小心地捏起一个。 咔嚓——肉被炸得酥脆,牙齿轻轻一咬,就发出清脆的断裂声。嚼一嚼,肉质的韧劲又展现无遗,这种又薄又细的质感,带着微微的鲜麻滋味,怎么嚼都不感觉厌烦,甚至越来越上瘾。这刚刚咽下,那鲜美的余韵又弥漫了上来。 男人美滋滋地又捏起一块,被女人制止:不准吃了。 呃,我不能再吃一个吗?男人看着都已经拿在手上的小酥肉,要让他再放下,可是比登天还难,只能哀求着女人。 女人拿他没办法,只能放开了手:那就这一个。 方子律在一旁憋着笑,家庭地位这种东西果然不是华夏才有的优良传统,国外也是一样嘛。他不禁同情地看了男人一眼,想到还在魔都等着自己回家的妻子,不禁挺直了胸膛。 这个白色的锅底,是清水吗?女人好奇地指了指九宫锅中一味清透锅底,问道。 九宫锅(三) 方子律微微一笑:这是米汤。 餐厅的门半开着,隐约有凉风吹进,女人凑近了嗅了嗅,果然是一股浓郁的谷物香气。 米粒用清水洗净,再适时浸泡,把杂质和颗粒全部泡出,之后网筛过滤把水滤得清澈又透明。在洗干净的米中撒入食盐和花生油搅拌均匀,再加入没过米的水冷冻一段时间。 锅中清水烧沸,倒入冷藏过后的米慢熬,直至米粒开花,变的浓稠。接着便用筛子把粥米筛出,只留下丝滑绵密的粥底,不时地散发出含蓄而丰腴的香气。 这便是阿肆师傅从闽粤靓粥中汲取的灵感——无米粥。 女人对这从未见过的新奇底汤充满了兴趣,在方子律的指导下,用叉子叉起一片薄光透亮的带皮鱼片。 好漂亮——她小心地举起鱼片,迎着餐厅内温暖的灯光,不住赞叹,好像是钻石一样……晶莹剔透。 无骨鱼片是赖大厨一手刀工的绝妙呈现。鲤鱼从鱼尾处开上一刀,一手压紧鱼身,一手紧握菜刀,沿着鱼骨的走向割划出丰厚的鱼排。只觉得他手中刀身轻轻划过,两瓣鱼排便轻松落下,只留下纤薄的鱼骨。 鲤鱼刺多,但是赖大厨自有一番剔除鱼刺的神秘功夫,手掌一开一合之间就从皮肉中间拿出一长条满是背脊细刺的鱼肉。到此,案板上的鱼肉才达到真正的无骨状态。 斜刀那么一片,就成了堪比水晶一样透莹着光泽的鱼片。再经过细微的调料腌制,就是无米汤底最完美的搭配。 女人小心地把鱼片放入小格子中,鱼片沉入底部,三秒后又随着翻滚的起跑涌出汤面,好像是一叶扁舟,在这浩渺的白色海洋中翩翩起舞。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更为浓郁的香气,萦绕在两人的鼻尖。 好了吗?男人擦了擦嘴角,一手拿刀一手执叉翘首以盼。 方子律有些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提醒道:吃火锅不用拿刀子的。您如果实在饿了,可以先喝一口米汤。 这个可以喝?男人眼睛一亮。 立刻用他递上的勺子舀了满满一勺,瞬间就送进嘴里。方子律还没来得及阻止,就听见一声清晰而响亮的嘶声。果然,男人捂住嘴巴呜咽,含糊不清地说道:好烫…… 那另外一只手里盛满米汤的大勺子可一点没舍得放下。 方子律抖着眉毛,又想笑了。 等嘴里的热意散去,男人学乖了,轻轻地吹了几口凉气,又用嘴唇触了触米汤的温度,这才一饮而尽。 这洁净锃亮的莹白米汤瞬间席卷了整个口腔,看似没有加任何调味料,却出奇地香滑粘稠,只觉得整个人都置身在麦田中,满嘴都是丰收的味道。男人眼中湿润一片,想起了里南的草场。 鱼片也烫好了,女人用小沥勺捞出微卷的白色鱼肉,抖入方子律给她调配好的调料汁中。鱼肉在黑褐色的汁水中滚上一滚,再吸入嘴中,触碰到炙热舌尖,那种细嫩柔绵过后又在一瞬间溶解,萦绕在口腔里那酱汁中隐藏的微微辣意,还有粥水轻盈的湿粘,最终都化为一股鲜香又清甜的口感……流入喉间。 简直……好吃得想哭。 两人乐此不疲地尝试着各个小格子带来的快感,碰到特别辣的,女人勺子转了个圈,绕开。而男人似乎对冒着火辣气息的辣锅情有独钟,哪怕辣得直吐舌头,还一点点往嘴里不停地塞着食物。 等到粥底渐渐浑浊,方子律又端上了一小碗刚才滤出的粥米,在两人灼灼注视下倒入底汤中,荤腥香气顿时溢出,醇厚而奔放,再撒上细碎的葱粒。 尝一尝。他给两人各自舀了一小碗。 滚烫的粥闻一下就知道会有多么美味,女人小小地抿了一 口,那种鲜香松软却又温软柔和的触感让她一瞬间就闭上了眼。等把一小碗粥喝完,只觉得整个人通体都是一种别样的舒畅。 走的时候,男人还恋恋不舍地看着后厨旁边的小锅内冒着滋滋油香的小酥肉。方子律噗嗤一笑,给他用纸包打包了一小份,他立刻欣喜得手舞足蹈起来,不停地竖拇指:华夏,牛逼! 女人更是直接地付了高额小费,又点点刷刷直接把刚才拍的美图上传到了社交平台上。 方子律目送两人离开,男人拿着小酥肉一根一根不停地往嘴里塞,走了没多久发现竟然又吃完了,懊恼地拍了拍脑袋,舔着嘴唇埋怨自己吃得太快…… 第二桌客人,竟然是来自华夏的老乡。赵有韦一进屋就习惯性地往后厨瞧,没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不免有些失望。 女友安慰他:或许正在忙呢。 方子律拎着菜单过来,见他毫无精神的样子,用世界语问:怎么了? 女友笑着拍了拍他的手:他是小老板的粉丝。回答的却是华夏语。 赵有韦稍稍打起精神,问道:我能不能见小老板一面? 方子律有点尴尬:小老板今天不在。虽然他很想告诉眼前这人,小老板失踪了。但是褚良伟说过,现在消息还不明朗,如果冒然在网上发声,只怕对方狗急跳墙会撕票,他这才克制住自己。 这样啊……赵有韦悻悻地点头,只能放弃。 女友握住他的手,掌心带来的干燥温度稍稍暖了他的心。那年他跟女友去京城旅游,恰逢余家食肆刚开业,没想到这一吃就好像上了瘾,在往后的日子里,他无论在花园国有多艰难,都会想着华夏那一方食肆带给他的味蕾享受。 他轻轻一笑,舌尖轻轻抵住上颚,只是回想都能让他口齿生津。后来余家食肆来了一位小老板,他从一开始就关注上了,虽然身处国外丝毫不影响他8g冲浪。跟西式餐饮的对决、霓虹国的挑衅再到后来被栽赃陷害,赵有韦只恨自己远在他乡,不能设身处地地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再到后来小老板排除重难重新给余家食肆立威,他又跟个傻子一样在出租屋高兴得狂跳。又见到小老板开直播,每每关注之余,又哀怨自己吃不到小老板的手艺。 哪怕那时候所有人都在指责余家食肆的时候,他依然坚定地相信:一个能把食物做得这般好吃的餐厅,不可能有任何坏心思。 就在他思绪反侧之时,女友已经点好了菜。方子律对待华夏老乡有一种本能的亲近,拎着记录板到了后厨,刷刷刷多加了两道菜…… 九宫锅(四) 一桌子肥红绿瘦的精美菜品,包围着中间暖气重重的九宫锅,热气迷住了赵有韦的脸。 女友也很惊奇,指着多出来的菜:我没有点这些啊…… 方子律故作深沉:这是送的。 女友一笑,整个人如同娇艳绽放的花朵般,露出肉肉的脸上两颗可爱的小梨涡:那就谢谢啦!她这两年在国外瘦了许多,倒不是刻意减肥,是因为食物实在不是那么地合胃口,活生生饿瘦的。 如今这餐厅里弥漫着的熟悉香气,混合着只有华夏才喜欢用的香料味,她的胃口都被吊起来了。只是这些年有些小胃病,太过辛辣的食物是不能再吃了。 又带着神往的眼神不断地瞟向咕嘟咕嘟辣油香浓烈的小格子,被赵有韦遮住了眼睛,他担心地说道:不能吃,胃溃疡才刚好了一点。 方子律:你得了胃溃疡? 女友不好意思地捋一捋头发:嗯,没有太大关系的。 那您等一会,我去拿些东西。说完,脚步飞快地奔向了后厨。很快,又端着一个小碗和一个白色的料包过来。 九宫锅中有一格清澈汤底,用的是花城最有名的山泉矿物质水。方子律把碗中的葱姜枸杞倒入其中,看着底部冒出细小的气泡,再放入手里的料包。 须臾后,一股清冽的茶香缓缓升起。 这是……茶叶?赵有韦有些不敢相信。他知道清水锅,京城的涮羊肉用的就是这样的锅底,可这茶锅,是前所未闻。 肉类多吃了也容易上火,这是从华夏带过来的老白茶,能中和荤腥的油腻,还有一方奇效——能养胃。方子律解释,又有些可惜,要是用云省的生普洱,效果能更好些。又跟赵有韦叮嘱,你可以买些普洱茶,每日晨起的时候泡一杯,有效缓解胃疼困扰。 别问他怎么知道的,也别看他长这么胖,毕竟大学的时候也是遭受了胃病侵袭的,要不是妻子找来的方子,说不定他如今还是瘦骨如柴呢。 赵有韦琢磨了两下,记在了心中。 女朋友早就等不及,扑哧着手直呼好香,拿起插在筷子桶中的竹筷,下了一片吊龙肉。三秒,五秒,八秒,捞出。什么酱料都不要沾,带着莹净的汤水放入嘴里。 肉类无与伦比的脂肪气息瞬间刺激着她的上颚,肉质如棉絮般轻软,软糯又肥美,只是轻轻一抿,就化成了嫩滑的碎片,牙齿微微撕咬,吊龙肉就顺着不断分泌的唾液滑入胃里。只余下淡淡的茶香气,在口腔中余韵悠长。 她歪了歪脑袋,有些无法形容这种美妙的滋味。回味了好半晌,才说道:我以为只有涮羊肉能吃到羊肉最原始的味道,没想到牛肉也能如此。我平时喝茶,都觉得很苦,可是刚才,在吞下肉之后,嘴巴里竟然有一丝丝的甜味…… 要是觉得茶汤的锅底不合胃口,可以再尝尝鸡汤。方子律又指导着。这时候正巧又来了客人,方子律道了声抱歉,去接待新的客人了。赵有韦亲自上阵,把蔬菜放入鸡汤中。 香菇表面切上了花刀,胡萝卜雕出了花型,还有一只只白胖子,女友好奇地捏了捏,梨涡再显:是竹荪哎~没想到在国外能吃上这玩意。 等到白胖子一颗颗漂浮在澄净的汤水之上,绵密丝网中吸满了鲜香的汤汁,赵有韦一个不拉,全部捞出放到女友的碗中。他一直记得,女朋友最喜欢吃的就是这种菌类,以前在安市,隔三差五就要让丈母娘炖上一锅竹荪鸡汤。他眼中暗了暗,看着她欢喜得如同孩童的样子,心中万分愧疚。 口中的竹荪轻咬就爆汁,鸡汤滋味浓郁,但丝毫没有掠夺菌菇本身的滋味。竹荪虽然软趴趴的,但嚼一嚼又有脆爽感。女友一口一个, 吃得心满意足,连带着碗中的鸡汤也喝得干干净净一滴不剩。 走出华夏餐厅的时候,赵有韦还有些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地回望。女友手中拎着一个漂亮的礼品盒,那是华夏的白案师傅特意给她做的点心版火锅。 有韦,明年咱们就回华夏吧。女友郑重其事地说道。 赵有韦一愣,不明所以:可是工作……当初两人可是排除众难才去的花园国。 女友俏皮一笑:我觉得还是华夏的月亮更圆一些嘛。 看着女友笨笨跳跳的小女孩作态,赵有韦在原地站了两秒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 霓虹餐厅。各位大厨站成一排,准备施展各自的十八般武艺。 这是渡边村一的主场,不容得任何人捣乱,武田想要跟着一起来,被渡边的人制止,只能在酒店内干瞪眼。 准备好了吗?他大声问道。 众人齐齐应声:嗨! 渡边听着这响亮的声音,满意地点了点头。评审团们给出的主题是锅物,又没说只做锅物料理,他今天就让大家看看,霓虹国最高端的菜肴到底有哪些! 和牛,是霓虹国的标志性产物之一。在霓虹,最好的松阪和牛是连天皇都赞不绝口的料理食材。他将集合所有的厨师力量,向世界展示霓虹和牛的风范。 方脸厨师本来是武田的人,被几个巴掌扇得直接投入了渡边的阵营,如今作为先遣部队,主要负责前菜的部分。和牛经过调味,在炭火上炙烤,切成细细薄薄的片状,均匀地码在铺了绿色芝麻叶的小碗中。 食客看了看,一张脸皱成了囧字,看着只有三、四片,也太小气了吧。想到套餐上那高额的价格,不由地心中滴血。 也只能硬着头皮先吃,出乎意外地,肉质嫩得飞起,味道稍微有些清单,但丝毫不妨碍绝美的味觉体验。 第二道前菜是和牛肉泥。新鲜的牛肉剁成馅泥,用手微微抓成小团,只在上面放上一小撮鱼子酱,就是最珍贵的菜肴。食客小心地用勺子舀出,还得用手托着,深怕掉下一粒昂贵的鱼子,那可都是钱啊—— 鱼子咸香,肉泥其实没有任何味道,但两者一中和,竟然又有一番别样的滋味。食客挑了眉,任凭牛肉在口腔中肆意凌虐,堪堪咽下,只留下脂肪的香味。 这两道小菜吃下,这金发碧眼的食客觉得腹中更饿了,眼看着下一道菜还遥遥无期,不免有些失望。 好吃是好吃——可时间等得也太长了吧…… 免费阅读.. 九宫锅(五) 二十分钟后,盼星星盼月亮的终于等来了主菜。先是上了一小炉炭火,又有服务员端着两块厚切牛肉上来,铁丝网架上炉子,将牛肉在特制酱料中沾上一圈,用炭火慢慢温熟。牛油顺着丝网滑到炭火上,激起阵阵烟气,又反向熏上肉表层,那股子香气,真是想让人忽视都忽视不了。 我自己来?外国食客很好奇这种新奇的烧烤模式,想要自己动手,却被服务员一口婉拒。 您自己烤的会失去和牛最好的味道。 声音虽然细细弱弱的,但食客瞬间变了脸色,心里有些不舒服起来。又见他中途用洋葱给牛肉补料,撇了撇嘴,谁还没bbq过? 这番闷气一直持续到服务员把和牛放入他碗中,闻着香浓气息,他一口咬下牛肉。酱汁被很好地锁入肉质中,刚咬下就爆出汁水,牛肉嫩得入口即化,仿佛咸味的一般。 客人,马上为您上霓虹最有名的锅物料理——寿喜锅。服务员从跪坐的姿势站立而起,不多时又推了了个小车子过来。 炭火又加了几块,火候立刻就增大,撤去了铁丝网换上了浅锅一口,先用丰厚的牛油把锅子刷一圈,再把薄切的和牛肉平摊入锅子底部,撒上一小撮面粉,淋上酱料。等锅内的酱汁开沸腾,把半煎半煮的牛肉放入搅碎的无菌蛋中,牛肉肥瘦均匀,一口一片,食客吃得心满意足,意犹未尽之际——牛肉吃完了。 再加一份牛肉。食客吧唧着嘴说道。 服务员这时候的笑容倒是有些甜美:好的,一片牛肉1000公鸡币。 什么?食客惊得差点从椅子上站起来,这个套餐才668公鸡币,一片和牛你敢卖1000? 服务员微笑,只是眼里稍稍带着些不屑:这是霓虹国最高端的食材。言下之意,你等这般凡夫俗子都还不配吃它呢。 不要了!食客悻悻道,你继续吧。 服务员颔首,这回连话也是不愿意回答了。和牛煎制完后,锅子放上不同类别的蔬菜,加一点点高汤,就可以继续食用。服务员料理得漫不经心,食客被高价的和牛吓到,吃得也是三心二意。 好不容易把锅里所有的东西吃完,最后上的就是渡边做的点心——抹茶朝露。这是个风雅的名字,四方的小块,半截透明晶亮,半截富郁沉沦,白色和绿色两个差异色的对接,让人眼前不觉狠狠一亮。 食客小心翼翼地用勺子舀出一点,舌头一卷,浓浓的抹茶香气窜入舌尖,微苦过后就是无尽的香甜,让他不由自主地想来一口清茶,中和这股子甜味。等到茶水入口,他才微微舒展眉头,把嘴里含着的点心咽下肚。 真是……一点都没有华夏的点心好吃啊!那天早上,他晨跑结束,正巧碰上华夏包子开笼,那白白胖胖的一个,一口下去,肉香四溢…… 念及此,他不免对霓虹的菜式有些失望。要不是隔壁的华夏餐厅已经排上了长队,谁会愿意来吃这种东西?吃又吃不饱,闻着都没人家香。而且……那边上坐着的一桌又一桌觥筹交错的客人,明显就是霓虹请来的托!都是黑发黑眸的霓虹本国人! …… 八十八号的客人,请这边来!方子律一人实在忙不过来,一个电话让褚良伟带着人过来。这不,小老头一边关注着手机的讯息,一边当起了兼职服务员,总算勉强能满足餐厅的需求了。 只是不知不觉中,华夏的门口又排起了长队。眼下温度低,阿肆师傅看在眼里,跟张华耳语几句。 不一会,一大锅红枣枸杞热汤就煮上了。褚良伟端着小托盘,把冒着热气的纸杯分发给在外排队的客人。 真是太感谢了——我正需要这个!一位女士衣着单 薄,把卫衣的帽子带紧紧束起,握住温暖的杯身,异常感动。 褚良伟指着餐厅门口高高的不锈钢桶说道:不限量自助~说着又狭促地眨眨眼,但是也不能喝太多,等会儿会吃不下正餐,而且……还会想嘘嘘! 女子哈哈大笑,直呼这个小老头可爱。 一时间每个人手中都端上了热腾腾的茶饮,在这凉风中,好像是炙热的阳光,温暖着每一个人。 霓虹餐厅门口也有几人在排队,湿冷的天气几乎让每一人都瑟缩颤抖,还不停地搓着手心哈气取暖。霓虹餐厅的大门,永远紧闭着,只有在轮到下一个时,才会由服务员拉开,高高在上用着睥睨的眼光扫一圈,再把人带进去。 有人看着华夏热热闹闹的场面,悄悄地从原本的队伍中离开,走向了不远处的霓虹队伍。 霓虹人良子就是其中一个。她拧开茶桶的开关,澄黄色的茶水从其中汹涌而出,片刻就装了半杯。她狠狠地喝了一大口,热爽又带着一丝丝甜味的茶水一瞬间就让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她拿着杯子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无意识间就走到了队伍的末尾等待起来。 良子今年才二十岁,不顾家里的阻挠来花城学习甜点制作,她最崇拜的就是和果子大师渡边村一。可是在现场观看每一场比赛的她,如今却有些犹豫了,心中也对曾经坚持的信仰产生了质疑。她很想支持本国,却又羡慕着华夏的氛围。 她还曾经给渡边大人寄过信,里面是一个小姑娘对于点心的想法和热爱,直到来花城之前,她都还期待着渡边的回信。 等我尝过华夏的火锅,一定要去见一见渡边先生。她暗暗对自己说道。 这里请再来一份鱼片。 我也要我也要,我还要一份吊龙! 我要加一份火锅点心。 方子律脚底下都要冒出烟来了,马不停蹄地转溜在餐厅的每一个角落,应对着每一桌食客的要求。 他很累,但是又极其兴奋。 小老板,你看到了吗? 我们……也能做得很好呢! 免费阅读.. 良子的困惑(一) 您是一个人吗?终于轮到了良子,听着门口高高的帅哥用世界语问她,她赶紧点头鞠躬。 是的。 方子律眯起眼:你是霓虹人?这种带着奇特音调的口音…… 良子抬脸,茫然地看着他,期期艾艾地问道:霓虹……人,不能进吗? 当然不是,请进吧。方子律淡淡一笑,移开了身体。 良子有些惴惴不安,跟在方子律身后不时地小小抬头看他一眼,只觉得这个男人身材真的高大,还有强壮的肱二头肌,跟瘦小的霓虹男人完全不一样。 她是一个人,除了底锅外,只点了少量的食物。不过图片点心的部分让她犹豫了好久,摸了摸空瘪的肚子,这才艰难地做出了选择。 目所能及之处都是温热的烟气,偶尔还有食客们交谈笑声,良子一人坐在角落里,晃了晃脚,形单影只。 来了个霓虹人。方子律嘴唇一翘,跟赖大厨吐槽。 赖大厨吭吭地片着鱼片,眼角稍稍一压,戾气颇重地说道:咱们开门做生意,不把客人往外赶。但是如果有人想要捣乱,我老赖也不是吃素的!说着,利刀啪一下钉在了案板上。 方子律面上一囧,赶紧远离了两步,拍着小心脏说道:淡定淡定,就是个小姑娘,看着不像来搞事的。 不是最好——赖大厨牛目一瞪,又让方子律心肝颤了颤,他两指捏起刀柄,手腕一个翻转,原本还抖动着尾巴的大鱼就没了声息。 方子律脚底一滑,连忙溜走。 良子只等了十分钟不到,便有服务员为她端上了九宫锅底以及几碟菜,见她是个东方面孔,还很好心地为她介绍:最中间的是华夏秘制佛跳墙锅底,涮烫之前可以先喝一碗汤。 佛跳墙?是她知道的那个佛跳墙吗?据说那是集合了几十种珍贵的食材烹饪而成的,是非常……贵的。她再次确认:你们这个九宫锅,真的只要99公鸡币? 是的。 良子吐了吐舌头,不禁想到霓虹的餐食标准,刚才她已经问过霓虹的店员,套餐价格是668,如果要加菜的话还需要另外付钱,这一对比,华夏在价格上就完全有优势,而且所用的食材也丝毫不比霓虹逊色,难怪能吸引这么多人。 良子双手握住勺子,小声祷告后,开始观察这碗色泽金黄的浓汤,还未吃就先闻一股奇异香气,让她不禁有一种海纳百川之感。用勺子舀起一点,黄色汤汁顺着勺间缓缓滴落,流动又有着丝丝粘稠,里面是各种切成了小块状的食材。 她小小地抿一口,那多重鲜味狂肆地窜入她的嘴里,只这一口,就让她感受到了时间多般的繁华。因为赶时间,原本应该用的大块牛肉被换成了霜片状的牛肉片,刚咬下,浸满了汤汁的鲜肉爆起汁水,一层一层如重峦叠嶂般丰富又充满了生机,油脂的滋味、山野菌鲜的滋味、鱼鲜的滋味完美融合。 良子端着小碗,整个人面色虔诚,好像受到了高僧的指引,只一刹那就感悟到了真理的门槛。 她想起自己高龄的祖母,这是一个早年受战争影响从华夏来到霓虹的妇人,晚年临终之际,拉着她的小手告诫她:华夏,才是真正值得你去学习的地方…… 良子心中原本就不算夯实的堡垒,底部的某一角又有了松动的迹象。 方子律倚在吧台上,时时刻刻关注着角落里的动向。见到小姑娘被一碗佛跳墙感动得差点要哭起来,心中好笑得不行。霓虹人自以为吃的都是绝世精品,却不想那才哪儿跟哪儿?要是阿肆师傅做真正的佛跳墙,他们不得跪在地上膜拜啊—— 眼瞅着小姑娘桌子上的菜品越来越少,方子律招了招手,让 服务员送去餐后点心。 这是?良子看着托盘中跟九宫锅一模一样的ni版本点心,惊讶得捂住了嘴。这也太漂亮了吧—— 这是您要的点心,九宫锅糯米糍。 小小的褐色牛皮纸碗中,也被均匀地分割成了九个等份,底部是白色的半凝固状牛乳,透出阵阵甜香。 而九个格子中,又是用不同的水果制作而成的糯米糍,翠绿的猕猴桃色、殷红的草莓色、金灿灿的橘子……看得良子眼花缭乱。她捏起一个,白白胖胖的糯米滋簌簌地落下些头顶的小米屑,咬一口,软糯软糯的在舌尖跳动,水果的清香混合着糯米特有的黏腻感,一下就俘虏了女孩子的心。 每个糯米滋都是不同的口味,良子一口一个,碰到特别喜欢的水果味道,还要好好地回味一番。就连扮做火锅汤底的牛乳味道都出奇得好,有股浓郁的杏仁香气,宛若凝脂般,看着好像很甜,可真正吃到嘴里只留淡淡的清甜。 这才是能让所有人为它趋之若鹜的点心啊!良子原本已经吃得很饱了,可不知不觉间干掉了整整一盒子的糯米糍,她满足地摸了摸肚子。 结账的时候,她认真地核对着账单的内容,不用付服务费吗? 方子律哈哈笑:不用,这只是华夏的普通餐厅,没有那些额外费用。 良子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句,爽快地掏出了钱。收好钱夹,她深深地朝着方子律鞠躬,轻声说道:谢谢您,让我品尝到了这么好吃的食物。 这举动倒把方子律弄不会了,摸了摸脑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能打了个哈哈。 良子推开华夏餐厅的大门,外面依然寒风阵阵,可是她被美食填满的肚子让她再也不惧怕寒意。霓虹餐厅门口已经空无一人,她略一思索,脚步转向了旁边。 …… 您是一位吗?霓虹服务员看着有些瘦小的良子,问道。 良子行了个霓虹礼,用霓虹语回答:是的。 原来是本国人。服务员立刻热情起来,穿着白袜子的脚丫踩得飞起,直接把她带到了最好的位置上,又介绍:等一会渡边大人会亲自向大家展示霓虹点心制作,这里可是视野最佳的地方。 是吗?良子眼前一亮。 您现在点餐吗?服务员殷勤地掏出菜单。 良子有些心虚,她刚刚才吃饱,眼下是吃不下任何东西的。但有不忍心忤逆服务员的推销,只能草草地勾了几个贵价的单菜,这才打发走了服务员。 而在她看不见的角落里,服务员撇起嘴,嘟囔了一句:哪里来的土包子,连套餐都吃不起。渡边大人也真是的,怎么什么样的人都邀请——他以为良子是渡边大人找来的托呢! 良子端端正正跪坐在榻上,锁着脖子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四周。餐厅里只有少数几桌外国面孔,而坐在她附近的都是霓虹人。她抿了抿唇,思索起刚才服务员的话,似乎……这种座位引导方式,也是刻意安排的? 就在她不解之际,渡边村一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姗姗到来。他依然是那副宠辱不惊的模样,良子激动得把手都要拍红了。 感谢大家的到来——渡边张开双臂,大开大合行了一个礼,又引得众人一声欢呼。 他露出笑意,眼神锐利地扫视一圈,看着座无虚席地座位很是满意。接下来,就是他的表演时刻。 下面由我将向大家展示我最研发的点心新品——天使之翼。 一枚白色的和果子,静静地出现在众人的面前。如天使般纯洁的双翅带着一丝颓废的美感,衬托出和果子的优雅与神秘…… 良子不可思议地蓦然瞪大双眼—— 天使之翼?这不是她研发的和果子吗? 免费阅读.. 良子的困惑(二) 渡边一副大宗师的风范,在特制的宽阔料理台上展示着天使之翼的制作方法,每一套纹理,每一片羽毛经过他之手,都变得异常的精美和和谐。 又是一阵层出不穷的热烈掌声。 渡边心中欣喜,嘴角也高高扬起,手上的动作更加绚烂繁复。片刻后,几只一模一样的洁白茶点就呈上了在座食客的餐桌。 良子盯着面前熟悉的点心,脸色煞白,眼底写着不可置信,手不自觉地就摸到包里的记事本。那里,有着天使之翼最原始的草图。 她颤抖着手捏住白团子,轻轻咬了一口,里面是绵密的抹茶泥,混合了白芸豆的清香,一丝苦、两丝甜。良子心中滴血,她晦涩地闭上眼,在外人看来似乎是好吃得快哭了,可她却觉得满嘴都是苦涩。 她余光瞟到不远处意气奋发的老者,花白相间的发丝冒着油量的光泽,一双剑眉下是略显阴毒的吊梢眼。良子知道,这表面光鲜亮丽让他崇拜得五体投地的人,不过是一个抄袭他人的卑劣之辈。 一直等到食客陆陆续续地离开,服务员来催促她之时,她才从恍惚中回神。把皮包抱进怀中,良子艰难地吞咽着口水,勉强朝着服务员一笑:请问,我能见一见渡边先生吗? 服务员抱歉地回答:不好意思,渡边大人不见客。 拜托您!良子咬住嘴唇,忽然站起来猛地朝服务员鞠躬,俯下的身体久久不抬起,只余留闷闷地声音,我是渡边先生的……崇拜者,请您带我见一见渡边先生!天知道,良子鼓了多大的勇气才说出崇拜者三个字。 她的信仰在刚才已经完全崩塌,现在满心都是抑制不住的颤抖和想吐的欲望。 这……服务员有些犹豫。 什么事情?白面小生走了过来,皱眉看着两人。 服务员似乎很惧怕他,连忙小声地解释着。良子依旧弯着腰,大有不答应就不起来的意思。 白面小生托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吩咐服务员:你去后面通报一声。又轻言轻语地对着良子说道,渡边先生现在有些事情,如果他愿意见您的话…… 良子坚定地说道:我愿意等! 服务员小跑着走到餐厅后面,那里有一间专供厨师休息的茶室,渡边正在里面跟几位大厨高谈阔论,笑声中总有一种阴谋得逞的感觉。 服务员无意偷听,可他们谈话的声音实在太高了,她离得老远都听得到,什么华夏输定了,又是武田无用的字眼。服务员瑟缩了一下,连忙低下头屏住呼吸,这些东西可不是她能听的。 什么事?渡边的助理拦住她。 前厅有一位小姐想拜见渡边大人,也和先生让我来问一下……服务员小声说道,在助理的注视下大气都不敢出。 助理瞥了她一眼,冷漠地说道:等一下。敲了敲门,得了令进去了。 服务员把头压得更低,门缝里透出的昏黄灯光折射出一片阴影,她挪动了下,把自己藏进黑暗中。 很快,助理出来,直言道:渡边先生只有十分钟的时间,你去把人带过来。 …… 良子跟在白面小生的身后,走进茶室。渡边村一俨然是一个看破红尘的老者,在萦绕的茶香中,仙气飘飘。 孩子,听说你很崇拜我?待良子坐下,渡边村一露出和蔼慈祥的笑容。 良子面色僵硬,嗯啊着点头,搓了搓手上起的鸡皮疙瘩,细声细气地说道:渡边先生,我能单独跟您谈一谈吗? 助理上前:不可以。 渡边一扬袖子:哎——你们先出去吧。这个小姑娘看着腼 腆,不过长得倒还挺不错,大眼睛似乎蒙着一层水汽,他只看了一眼就有些心痒痒,还有裙子下那双大长腿也很合他的胃口,他露出邪恶的笑意。 坐近些,你不用害怕……等到几人退出去,渡边向她招了招手,笑意更浓。 良子握了握拳头,心中忽然生出了一股邪肆之气,她从包中掏出笔记本,直接伸到了渡边面前,不再是刚才如同小白兔一样的神情,语气僵硬地质问道:渡边先生,请您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渡边草草一扫,蓦然瞪大眼睛。连忙夺过良子手中的笔记本,一目十行地看过去。那上面,记载着天使之翼从设想到最后成型的内容,造型设计、馅料调配、甚至是成品的摆盘,都做了详尽的记录。 还有一条:此作品在半年前寄与渡边村一先生的书信中曾提及。 良子嘻嘻一笑,看着倒是有些疯癫的样态,她指着上面的图案,再次靠近渡边:天使之翼什么时候成了您的作品了,您分明就是抄…… 放肆!渡边一声怒喝,手中笔记本狠狠扔到良子的脸上。 良子躲避不及,被砸得晕头转向,她大喊道:你就是个小偷!是个小偷!! 渡边胸膛剧烈起伏,眼中有着惊疑不定。天使之翼确实不是他所创,他手下有一大批的茶点研制人员,只要是符合他审美的都会据为己有。这天使之翼就出自此,只是没想到手下的人竟然也会盗用他人的创意。 他闭了闭眼,思考着对策。几秒后,重新睁开眼中少了惊惧,多了几分镇定。他没有动,只是略略倾身,手肘撑在大腿上,手背撑住下巴,声音很低,但是不掩轻蔑,如果你是聪明人,就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他桀桀笑着,嗓音犹如枯藤上的老乌鸦:就算你说出去,有多少会相信这是你的作品?如果我没猜错,你现在都还没出师吧?你应该感到庆幸,自己的作品能被我看上,能呈现在世界的舞台上! 所以这就是你抢别人东西的理由吗?良子反问,把别人的东西变成你自己的,还如此大言不惭。渡边,你真是厨师界的耻辱! 空气瞬间沉静下来,渡边的笑意凝固在唇边。片刻后,渡边无所谓地说道,弱肉强食,从来都是生存的法则。 良子眼神一滞,定定地看向他,不说话。 免费阅读.. 我们想帮你啊 傍晚的花城,又开始下起了小雨,气温更低了两度。良子抱着包踉跄地走在鹅卵石道上,任凭冰冷的雨水淋湿她的身体。 冷,她瑟瑟发抖。 更冷的是她的内心。 她是在渡边村一的影响下才开始对霓虹点心有兴趣,哪怕在网上看到有关渡边的风言风语,可她依然坚定地认定渡边大人是她的天神。可今天,天神却忽然变成了地狱恶魔,丑陋又狰狞的作态,让她无尽恐惧。 她的身体抖动得更加厉害,脸上水渍横流,说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一把漆黑的雨伞忽然撑到她的头顶,挡住了飘飘雨水,良子脚步停下,低着的头缓慢地抬起。 「小姐,有空吗?我们老板想跟您聊一聊。」男子露出洁白的牙齿,笑容像是拯救苍生的天使,洁净又自带光芒。 良子怔怔地望着他,眼前这个人她从未见过,却莫名地让她没办法拒绝。她无意识地点了点头,男子的笑容扩得更大,从西装上方的口袋中掏出干净的手帕递给她,又做了个绅士的手势:「车子在这边。」 帕子上带着丝丝古龙香水的气味,良子深深地嗅了嗅,是雪松冰冷坚硬却又不失清新的气息,不矫揉造作,但在气息中又带有凌厉的侵略性。一丝异样划过良子的心间,她攥紧了手中的手帕,悄悄地放进了衣服口袋中。 角落里黑色加长轿车门被打开,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舒服得良子差点长叹一声。她跺了跺脚,把鞋子上的水渍甩了甩,这才不好意思地上了车。 「不好意思,弄脏了您的车子……」脚底下的灰色地毯在她踏上后,迅速晕开一片水晕,她懊恼地垂头道歉。 「没关系。」一道清冽的嗓音传来。 良子蓦然抬脸,这是怎样的一个男人啊,俊逸又透出一丝王霸气息,那拧起的剑眉下一双暗眸透着幽冷的清光,只需要被他看一眼,就好像是被猛兽盯上一般。这个人,不是个普通人。良子双手捏住衣服的边角,内心惶恐不安。 「老板,您吓到她了。」助理莞尔一笑,看着良子局促的模样,提醒道。 唐渊缓和了神情,揉了揉发疼的额头,他已经好几天没有睡觉了。一闭眼就是小姑娘流着血泪朝他伸出手,他惊恐地醒来,眼底猩红一片。自此以后,他就再也不敢闭眼。 阿简,你到底在哪里?! 唐渊心中无声地呐喊着。 助理看着他略显疲累的样子,也有些心疼,转向刚上车的女孩,柔声说着:「小野良子小姐,您是刚刚跟渡边村一见过面吗?」 良子一愣:「您怎么知道?」 助理笑得高深莫测:「我还知道,您为什么见渡边村一。」 「那条……让我去霓虹餐厅的消息,是您发的?」良子猛然想起,自己曾经收到过一条陌生的短信,内容就是让她今日无论如何去支持霓虹餐厅。她原本以为是霓虹国的人发的,现在看来,只怕是眼前这个人了。 聪明的女孩!助理暗暗点头,笑容更深,问她:「见过之后,您得出了什么结论?」 良子瞬间警觉起来,她抱着手中的包,严肃地说道:「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哦吼……助理耸肩,刚才还觉得这个女孩聪明,原来也是一个盲目维护渡边的大傻子。他无所谓地翘起二郎腿,「如果您觉得包里记事本上的东西不重要,您完全可以当我没说过这些话。」 提起记事本,良子的心中又颤了颤。「天使之翼」是她熬了好几个夜晚才想出来的创意,当时祖母还在世,也给了她不少的建议。可以说,「天使之翼」不仅仅是她的心血,还承载了她跟祖母两人最美好的时光。在那之后不久,祖母就突发疾病去世了。 良子认为,「天使之翼」不仅仅是她心中对于点心的念想,更是与祖母之间天伦之乐的写照。 她嘴唇抿成一道长缝,艰难地咽下一口口水,眼底悲凉。 久久过后,是一声幽幽的叹息。 「你们想做什么?」良子没有抬头,闷声问道。她虽然单纯,但是也不傻。这两人能找到她,肯定是知道了所有的始末。 助理微笑,眼尾长长扬起,桃花眼仿佛像是狐狸一般,他凑近良子,轻轻吐出几个字:「我们想……帮你。」 …… 南部草场,伊森抱着一堆劈好的木柴进来。余简连忙迎上去,从他手中接过一半,给他分担重量。 伊森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说道:「你不用讨好我,我是不会放你走的。」 杰森又开始了新一趟的公路运输工作,这回他要去将近一周的时间。房子里只留下伊森和余简,他在狠狠地威胁过小姑娘后,带着不放心踏上了工作之旅,也嘱咐弟弟,千万不能心软放走她。 余简面色一晒,喃喃说道:「我没有讨好你……」语气很轻,带着被戳穿的心虚。这两兄弟油盐不进,哥哥甚至还想用铁链把她锁在房间里,省得她再出幺蛾子。要不是余简再三保证不会逃跑,只怕现在就跟屋子后面的牧羊犬一样了。 她心中无限苦涩,这都是什么玩意儿啊!好端端地出来比个赛,还成了落魄的逃亡者了……还有唐渊那个臭家伙,不是说自己厉害得不行吗?都好几天过去了还没找到她。 果然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伊森把木柴扔到壁炉旁边,看着还伫立不动的女孩,皱了皱眉:「你是要抱着木柴过一天吗?」 「哦,哦!」余简拉回思绪,连忙放下手中的木柴。见他脚步一转走向厨房,心生一计,连忙跟了上去,说道,「伊森,今天让我来做晚餐吧?」 伊森脚步一顿,有些怀疑地看向手臂还没他小腿粗的女孩,「你会做饭?」 看不起谁呢?! 余简挺胸抬头:「我可是代表华夏来你们公鸡国参加美食大赛的厨师!」说完,又瞬间捂住嘴。忘了忘了,不能在伊森面前提起美食大赛这几个字。 伊森看着她滑稽的动作,瞟了她一眼:「我今天吃过药了。」意思就是,他没那么容易再发病了,「美食大赛?那些不过是欺骗你们什么都不懂的傻子而已……」 余简愕然,眯起眼:「什么意思?」 伊森摊手:「字面上的意思。」又上下扫了扫她,抱起胸让开,「既然你说你是个厨师,那今天的晚餐就你做吧。也让我尝尝,你们华夏的东西……到底如何。」 香露全鸡 杰森是完全不会做饭的大老粗,厨房就是伊森的地盘。看着锅碗瓢盆,伊森的心里才稍稍感到一丝慰藉。 他站在不远处,半监视状态地盯着厨房里不停找东找西的余简,蹙起眉,「你在找什么?」 「我在找丁香。」余简头也没抬,翻着一袋又一袋的香料。这不是……那也不是……她顿时有些焦躁起来。 伊森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走上前拎开她,从最底下的柜子里拿出一个不大不小的密封盒,扔到她怀里:「杰森从花城带回来的,说是你们华夏人喜欢用的香料。」 余简连忙打开,瞬间眼睛一亮。哇塞,八角、桂皮、香叶……最后的一个小袋子里,装得就是丁香! 她把伊森往外推,示意他留下空间给自己,俏皮地向他眨眨眼:「你先出去……」 伊森嗤笑一声,脸上的疤痕连带着皱到一起,生生地挤出了一个略显恐怖的不屑表情,说道:「你还怕我偷师?」 余简表情一囧,她发现伊森的词汇量真的挺丰富,连「偷师」这种极具东方特色的词语他都懂,遂摆了摆手,解释:「当然不是,如果你觉得我做的东西好吃,我都可以把食谱给你的。」 这话一出,倒是让伊森愣了愣。他审视地眯起眼,发现说这句话的小姑娘脸上满是真诚,说明她心中确实也是这么想的。 他犹豫地问道:「你真的……能给我食谱?」 「为什么不?」余简奇怪地瞟了他一眼,「这又不是什么绝密文件。」 「可是……」伊森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 「伊森。」余简忽然叫住他的名字,伊森闭上嘴看向她。小姑娘正面对着他清洗鸡肉上残留的脏污,纤长的手指顺着肌理表面一点一点往下滑,她说,「美食是需要分享的。我不知道你曾经经历过什么,但是伊森,这个世界美好的东西还是占多数。就像我咯,其实我是从古代来的……」她狭促地朝他笑。 什么鬼? 伊森不解地看向她。 余简坚定地点点头:「我就是从古代来的,我的任务……就是把古代最好的美食传递到现代的每一个角落!哈哈哈哈——」 「切!神经!」伊森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余简皱眉,看着他头也不回地离开,隐约还有些负气,她又长叹一口气,拎着鸡脖子看向天花板,怎么没人信她呢—— 今日份晚餐的主菜是一味香露全鸡。她发现了,公鸡国的人对于食材的制作大多用的是炖煮,大概率是因为方便又快捷的原因。从炖菜、炖羊肉、炖牛肉,只要是你能想到的,没有他们不能炖的。 既然如此,余简就想给他做一次不一样的炖菜。全鸡从背部开口,继续发挥留肉取骨的高超本领,这回余简开的口子有点大。 伊森端坐在沙发上,余光不时地关注着厨房的动静。只见柔柔弱弱的小姑娘两手全部伸入鸡背,就那么摸了几下,出来的时候手中就捧了一副完成的鸡骨架。伊森端着咖啡杯的手抖了抖,勺子没拿稳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余简伸出头:「怎么了?」 伊森佯装镇定:「没事。」怎么有人徒手就能从鸡肚子里掏骨头,以他裸眼5.0的视力来看,那副骨架完整得连一点碎骨都没有! 华夏人,果然好可怕—— 余简可不知道因为一副鸡骨头就让伊森对她产生了惧意,要是知道了,非得抱着肚子大笑不可。这种功夫对于华夏红案师傅来说,根本不算什么难事,只要耐得住性子多练两年,人人都可以做到。 鸡骨头拿出来后照例不扔,用它熬出清鸡汤。把火腿片、香菇和清鸡汤一起灌入鸡肚内,在用牙签严密封合。 接下来就是香露全鸡的精髓,找个小杯子,里头放入高浓度的酒和丁香,放在全鸡的旁边,然后全部放入锅内,用烤箱纸盖住,隔水蒸制。 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浓的香气窜入伊森的鼻尖,他有些坐立不安,不时地望向厨房的方向。 一个小时,鸡肉已经完全熟透。余简打开锅盖,撕掉上面的纸,再把杯子拿出。鸡肉经过丁香和烈酒的熏蒸,早就香气四溢,鸡肉呈现自然的亮黄色,又极大程度地保留了鸡肉的原汁原味。 「好啦!咱们开饭!」等着余简把所有的菜端上桌,伊森才慢慢吞吞地移步过来。 他扫了一眼,除了鸡肉主菜外,余简还拌了个蔬菜沙拉,每个人又做了一份蒜香南瓜汤配烤面包干,还算丰盛。 余简最想做的是米饭,香露全鸡里头熬出来的汤,是米饭的绝佳搭配。可外国人不爱吃米饭啊,她很是幽怨,多好的碳水啊,每天就吃面包,他们不腻吗?? 虽然想法如此,但余简适应能力还算ok,先把鸡肉划开,切出一个大鸡腿放到伊森面前,「尝尝看。」她期待地看着他。 伊森瞟她:「离我远点。」他不习惯跟人靠得这么近,余简白皙光滑的肌肤,还有那美丽的容貌恰恰映衬出他的丑陋,他习惯性地把她推开。 余简却丝毫不在意,催促他:「快吃快吃。」 鸡肉已经炖得非常软烂,叉子***去好像是进入了一团棉花中,丝毫没有任何的阻力,拎起来的鸡肉又是丝丝分明,还带着一丝伏特加的烈香…… 伊森手上一顿,不可思议地问道:「你用了伏特加?!」那可是杰森最爱的酒。 余简讪讪一笑,摸了摸鼻子,嘟囔道:「本来应该用高粱酒的,这不是没有嘛,只能退而求次用了伏特加。」 还退而求次?!伊森同情地又看了她一眼,心底冷笑,你就等着杰森回来发飙吧!又飞速地把鸡肉放入嘴里。 带着酒香的鸡腿肉嫩滑爽口,鸡肉一点也不柴,反倒汁水横溢。味道虽然稍稍有些清淡,但却让他感受了最纯粹的滋味。他的眼前,忽然浮现出一只雄壮的公鸡,昂首挺胸立在羊圈的栅栏上,昂头高鸣,双腿雄健有力,那么一蹬,仿佛想要展翅翱翔…… 「如何?」余简托着下巴问他,看他吃得那般沉醉的样子,就知道香露全鸡的味道肯定很好。 果然,伊森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笑意,只是唇角轻轻地勾了勾,说道:「还行。」哪里是还行!好吃得他恨不得把叉子都吞下去。 余简嘿嘿笑了两声,紧跟着问:「好吃到有没有那么一丝机会让你放了我?」 气氛顿时凝固,屋里陷入一片沉寂中。 良久之后,伊森露出一排洁白牙齿:「呵呵。」 经营是什么 夜晚的木屋,安静得让人觉得有些害怕。伊森升起了壁炉,昏暖的火苗吐着热气,慢慢地温暖了整个房屋。 余简披着毯子蜷缩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摁着手里的遥控机。电视机里翻来覆去就是那么几个台,放着她听不懂的狗血电视剧,连个新闻联播都没有。 今天是最后的决赛日,也不知道大师傅们有没有获得胜利。 余简懊恼地闭上眼,又捶了几下自己的脑袋,真是太掉以轻心了。 伊森站在楼梯的拐角处,静静地注视着沙发上蜷成一团的身影,眼神晦暗不明。 远在千里之外的花城,众人正在紧张地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主办方分为两队,分别由两名评委亲自带队,清点着餐厅的营业额。 方子律握着赖大厨的手,不自觉地缩紧再缩紧。赖大厨丝毫没有发现手上已经被掐出了道道红痕,整颗心都恨不得都扑到前台的桌面上去。 「放心吧。」阿肆师傅依然还是那般淡定。 方子律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不行啊,我虚得不行——听说隔壁霓虹一个套餐就要六百多,得咱们做多少锅底才能及得上啊!」这小道消息还是食客们说的,有人先去了霓虹那儿,被高额的价格吓跑,这才选择了物美价廉的华夏餐厅。 张华轻轻地摸着前方的案板,说道:「小方,你还记得小老板说过什么吗?」 方子律一愣,有些不知所措。小老板说的话可多了,一直在他脑袋里反复回荡,但是他不知道现在应该截取哪一句啊…… 他小心翼翼地问:「哪个?」 「美食是不能用价格来衡量的。」 我倒!方子律两腿一虚,差点没瘫软在赖大厨身上。他哀怨地瞅了一眼不紧不慢说话的张华,夸张地扇了扇风:「大华师傅,话虽然这么是这么说——但是咱们现在可是在比赛,还是要靠经营额取胜的嘛!」他吧唧了两下嘴,不是滋味地说道。 张华收回放在案板上的手,摩挲了下指尖:「问题不大。」 也不是说他自负。白案的工作量不大,整日里他观察了餐厅所有的环节,翻台量、点菜数、客单价,他不说估得完全准确,至少也能大差不差。中、晚的两个餐点他还特意去霓虹边上待了一会儿,即便隔壁把客单价拉高了,应该也不会超过华夏多少。 薄利多销,这才是华夏餐厅的经营根本。 况且,在好评度上,华夏绝对远超于霓虹国。 「四十八万九千五百!」主办方的工作人员也被手中这个数字惊讶到了。这个金额包含了菜品金额,还加上了食客主动付出的小费,简直就是一笔令人瞠目结舌的巨款。 「这么多……」方子律回忆了下最后在屏幕上看到的账单金额,「哇」出了声,激动地说道,「咱们的小费竟然有好几万块!」 泡菜国评委仔细核对着单子上的数据,点了点头,大笔一挥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他余光扫到几位华夏大厨欲言又止地表情,故作高深地背过手,晃了晃脑袋。 方子律再也忍不住了,举起手:「那个……我们有没有赢?」 泡菜国评委摊了摊手,给了他个自行体会的眼神。方子律瞬间垮下肩膀,气都泄了半截。人家评委那种样子,肯定结果不大好—— 阿肆师傅踢了他一脚:「要等霓虹的总数据出来才会有结果。」 方子律:「?」 张华也上前,拍了拍方子律的肩膀,叹了口气:「你还是太过年轻了啊——」 方子律:「??」 主办方所设置的经营赛本来就是一个陷阱。经营一个餐厅,要从多维度去考虑,营业额、人工成本、食材 成本……有时候,营业额越高的餐厅往往亏损的越大,为啥?各项成本太高了。这场决赛,考验的虽然是经营额,但在赛事规则的最末端,用一行小字写道:如果实际核算餐厅亏损,判定为输。 一个好的经营者,看的绝对不是眼前的利益,而是要把目光放得长远。 华夏队伍中本来人员就不多,即便是拉了褚良伟过来帮忙,也就那么几个人,人工成本这一项上就可以大大缩水。反观霓虹,今日的阵仗可是比前几日都要大。不夸张地说,除了武田和他的两三个心腹,其余的人都应该过来了吧? 估计里头的服务员比食客还多吧! 再说食材成本,底汤中除了佛跳墙食材稍微珍贵了那么一丢丢,其余的都是普通食材。连带着赖大厨片的鱼片,都是便宜得不能再便宜得大鲤鱼。 可以说,今天的这场比赛,华夏完完全全是靠着自己超群的厨艺带给食客们别样的美食体验。 张华的师傅曾说过:「珍贵食材做出美味不稀奇,稀奇的是你能用最普通的食材做出珍贵的味道。」 同样的话,张华也在余简嘴里听到过。所以他对这个小姑娘打从心底佩服,该是有多么丰富的阅历,才能有这样的感悟。 而她,还只是一名二十来岁的大学生。 「什么意思?」方子律还是不明白,转头问赖大厨。 赖大厨敲了敲他的脑瓜子,吐槽道:「你还自己开饭店呢!就你这猪脑子,估计没两个月就要破产了!」 方子律:「???」 不说就不说吧!干什么还人身攻击了?! 而隔壁的霓虹餐厅中,啤酒国评委接过工作人员递过来的单子,一目十行地扫视着。 「四十九万一千……」他轻轻地吐出一个数字,渡边眼睛一亮,刚想满意的笑容,接下来的一个字,让他差点瘫软在座椅上。 「输。」啤酒国评委不含任何情绪地说道。 渡边愤然而起,大喊:「不可能!我刚刚已经问过了,华夏只有四十八万!」他一步上前,揪住啤酒国评委的衣领,恶狠狠地说道,「明明是霓虹比他们多,怎么会是输?」 啤酒国评委像看傻子一样看了他一眼,捏住他放肆的手,慢慢地用力。也就坚持了两秒钟,渡边在他巨力的压制下松开手,又猛然晃了晃微微发麻的手腕。 他瞪大了眼,等着评委的解释。 哪知啤酒国评委根本不理他,皱着眉头整理着领口松散的领结,连一个眼神都吝啬给他。 「嘿,兄弟。看这里。」旁边枫叶国评委看热闹不嫌弃事大,从文件袋里掏出几张纸,翻到中间,指着一排细碎的小字让他看。 「综合评估亏损者,即便营业额高于其他的团队,也判定为输……」渡边喃喃地念道,马上又翻脸不认,「不对!这是你们私自加上去的,我根本没有看到过!」 宾狗!他们就知道! 枫叶国评委打了个响指,有工作人员呈上了一段视频,上面赫然是霓虹国签订比赛合约的场景,每一个动作都跟高清得不得了。紧接着,枫叶国评委翻到了合约的最后,又点了点。 武田大郎。 一个龙飞凤舞的霓虹名夺目得刺瞎了渡边的眼…… 前女友 渡边浑身一软,跟在身后的助手连忙扶住他。他摇着头不相信,拼命呢喃着:「不可能,不可能。」 隔了几分钟,他蓦然抬头,质问评委:「我不相信你们,我要看两队所有的数据!」末了,又疯狂地摇头,「不,数据你们也可能作假!我不能相信,我不能相信!冠军是霓虹的,是霓虹的——」 俨然就像是一个疯子一样。 啤酒国评委皱了皱眉,冷声说道:「比赛所有的数据都会完整地公布在明日的媒体会上。你们所有的环节,我们全程进行了摄像记录,不可能有任何作假。」 顿了顿又说道:「说到作假,我还想问一问渡边大师,为什么霓虹的食客中90%以上都是您本国人呢?花城几百万人口,难道所有的霓虹人都集中到了这里?」 渡边一怔,不可思议地对着啤酒国评委。只见他也偏头望向自己,眼底……满是浓浓的讥笑。 渡边的脸色渐渐发白,他死不承认:「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可能就是巧合。也可能,是因为我们霓虹人民爱国,都来支持我们吧。」 「这个理由啊——」啤酒国评委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呵呵笑了笑。 枫叶国评审捅了捅他,状似无意地说着闲话:「咦?听渡边兄这么一说我才记起来,前几天好像还有一队霓虹游客集体进了医院,不会也是来你们这里用了餐吧?」 丝丝的寒意顺着脚后跟迅速窜上后背,瞬间就令渡边冷汗涔涔,脸色也更加苍白。他虚浮着脚步,勉强在最近的椅子上坐下,有气无力地回复道:「怎么……可能?!我们可没接待过什么游客……」 「没有啊?」枫叶国评委也是呵呵一笑,「没有就最好了。」 「好了,时间很晚了,辛苦各位了。比赛的结果会在明日九点准时公布,我们就先离开了。」两位评委一番似是而非的话说完,施施然地挥袖走人。 留下一众霓虹人面面相觑,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渡边村一咬紧了牙齿,眼中血光连连:「武、田、大、郎!」 …… 「哈哈哈!爽!」赖大厨大喝一声,一口气把一瓶啤酒全部灌进肚子里。 方子律咬着筷子头,眼前一圈圈地迷雾绕着他转悠,他还是不明白,这中间有什么奥妙啊?几位师傅也不明说,就让他自己揣摩。他要是能知道,还用当他们的小跟班嘛! 这时方子律又开始无比想念余简,小老板就不像他们这帮小老头,话说了一半又咽回肚子里。 好郁闷啊—— 他都快把头顶抓秃了,都想不明白—— 「这一杯,我们敬小老板!」阿肆师傅端起酒杯,伸到桌子中间。比赛虽然结束了,但是他们也不敢掉以轻心,聚餐也只是在酒店的房间里。看着率先伸出的杯子,热闹的气氛瞬间冷了几分,众人纷纷举起杯子,大力碰上,嘴里同时喊道,「敬小老板!我们赢了!」 赖大厨又是一杯酒下肚,眼眶一湿,别过头就开始抹眼泪。阿肆拍了拍他的肩膀,没说话。隔了一会儿,就有嘤嘤地抽泣声传来。 方子律绕到他跟前,蹲下身子严肃地看了他半天,「赖师傅,小老板肯定没事的!」语气异常坚定。 「我……我就是控制不住!小老板已经失踪三天了,电视里都说三天是营救的黄金时期……我就怕……就怕……」赖大厨一个粗犷的大男人哭得不能自已,他虽然脾气火爆有时候跟个炮仗一样,可对待自己人是非常好的。在他心里,余简不仅是他厨艺上的老师,也是他精神上的老师。 虽然……余简的年纪还很小。但网上说了,大宗师又不是靠年纪来分胜负的! 想到这里,他哭得更大 声了:「那个唐什么的……到底行不行啊?怎么这么多天了,还没有小老板的消息!」 门外,唐渊想要敲门的姿势顿在了空中。 后边跟着的助理遮住了眼,心底一晒。这赖大厨怎么回事,怎么能质疑他们老板行不行这个问题呢?? 手重新插回口袋,唐渊调转脚尖,往电梯的方向走去。助理抬起手,「老板?」不是说要进去恭喜一下华夏吗? 「走吧。」唐渊清冷地说道。 行吧,你是老板你说了算!助理垂下手,大步跟上他走近电梯。电梯垂直向上,轿厢里气压却越来越低。 「叮——」梯门打开,有人已经等在了门口,见到两人走近,连忙迎上前跟助理耳语几句。 助理越睁越大,拍了拍他的肩膀,夸赞道:「干的不错!加奖金!」 唐渊偏头看他,助理欣喜地告诉他:「老板!有消息了——」 …… 霓虹国酒店内,阿娇准备着庆功宴。给浴缸放了洗澡水,撒上玫瑰花瓣,开了一瓶高档葡萄酒,倒在了醒酒器中。看了看时间,应该是酒店送烛光晚餐的时候了。 果然,一秒不到,门铃响了。 阿娇拢了拢身上穿了跟没穿一样的披肩,遮住胸前的雄伟,娇声喊着:「来了——」 门刚被拉开,一道细密的水汽就窜入她的鼻尖。她还没来及看清外面是何人,眼前就一阵阵的晕眩,脑袋一歪,整个人瘫软在一个健壮的臂弯中。 阿娇是被一桶冷水泼醒的。 她吐出嘴里冰冷的水珠,甩着头发拼命地喘着粗气。好不容易睁开眼,惊惧地看着四周,大声叫着:「这是哪里!!」又不停地扭动着身体。 她绑住了,除了脑袋之外,身体的其余部位动弹不得。 唐渊隐藏在黑暗中注视着这个女人,拳头都要捏爆了。就是她,把余简放心行李箱送到了黑帮手里。 「你是华夏人?」他低哑声嗓音问。 阿娇被牢牢捆住的双手不停地扭动,想要挣脱这种束缚感,忽然听到了熟悉的华夏语,像是见到了亲人一般,连忙回答:「是的,我是华夏人!你也是华夏人吗?能不能先放开我——」 「呵。」一声轻笑。 伴随着两声轻咳。 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 阿娇不是傻子,她猛然面向声音发出的地方,尖利着声音说道:「是你把我绑过来的?!你到底是谁!」 一束黄光精准地射到阿娇的脸上,突如其来的光亮让她瞬间闭上了眼,就在这时,唐渊又开口了:「我是应该叫你武娇娇呢,还是叫你……韩瞐的前女友?」 阿娇一愣,惊恐地瞪大了眼—— 八嘎一词 唐渊一步一步朝着光束的方向走去,宛如天神降临一般气势睥睨。他缓缓站定在阿娇面前,仔细端详着她的容貌。 啧,他嘴角弯出一个小小的弧度,尽是嘲弄之意,现在你的身上可完全找不到河省那个清纯小姑娘的影子了。 阿娇经历了最初的震惊,此刻心情稍微平复了下来。她露出八颗牙的完美笑容,朝着眼前这个俊朗的男人抛了个媚眼:我可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听不懂没关系,我可以让人去问候一下还在监狱里的韩瞐,听听他是怎么说的。唐渊微垂,笑还挂在一边的唇角,在灯光的反射下,只觉得有种异样的阴冷。 阿娇还没来得及说话。 又听这个男人说道:要是韩瞐知道你做的一切都为了他…… 不要—— 阿娇咬紧嘴唇,倔强又凶狠地看向他。 唐渊神情冷漠,直言道:或者我应该这么问你,韩遇白给你许诺了什么?让你这么无条件地帮助他?甚至不惜出卖自己的身体。 阿娇偏过头,闭上眼不再说话。 韩瞐进监狱,都是韩遇白一手造成的。他为了报复他的父亲,设计陷害韩瞐。如今的他,带着自己的父母幸福在国外,可你们呢?一个进了监狱,一个背井离乡,韩瞐的母亲,这辈子大概也离不开精神病医院了。值得吗? 值得吗? 阿娇心头一震,摇头:不对。不是你说的那样。 韩遇白明明跟她说过,韩瞐是他的弟弟,他这个当哥哥的不能眼睁睁看着弟弟跳入火海。还有韩瞐的母亲,他说也已经安顿好了,在京城最好的养老院中,有专人看护。 一切就等着她完成任务,韩遇白疏通关系让韩瞐提前出来,她还能回华夏跟他们在一起。 给她看看。唐渊也不愿意再多废话,一个把自己装在套子里的人,不重重地刺激她,是不会让自己清醒过来的。 助理笑嘻嘻地打开平板,点吧点吧,找出一段有些日子的视频,放到她眼前。 下面播报一则消息,蓝海街余家食肆的投毒案已经有了最新消息。在审讯过程中,被告人对自己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但同时也指出,自己的确是受到了别人错误的引导。警方现在已经对教唆他人犯罪的韩遇白展开调查……这是一段来自京城电视台的新闻报道。 阿娇愣愣地看着屏幕,琢磨着主持人说的话,每一个字她都听明白了,可连起来,却是跟她的认知完全不同的答案。 啊!!!她疯狂地叫喊起来,眼泪肆意奔撒。末了,她咬着牙念道:韩遇白,你竟然骗我! 助理适时地收回平板,眼底浮现出讥笑,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蠢货。哭什么呢?哭自己失去的贞洁?还是哭自己湮没的良知?! …… 阿娇!渡边气得肺都要炸了,在助手的搀扶下回到房间,大声叫了一句。 他刚刚去质问了武田,没想到那厮两手一摊,大笑不已。等到笑够了,才桀然说了句:你输了比赛。这是一句肯定句,似乎他早就预料掉了这样的结局。 是你!渡边指着他的鼻子,凶恶得仿佛要吃了他,是你故意陷害我! 武田移开他的手,施施然地往沙发坐下,微仰头看着渡边:怎么?利用完了就要把我一脚踢开?渡边,我又不是傻子。他点了点自己的脑袋,又说道,从前是我甘愿被你们利用。但现在…… 这话听着有点下头,渡边的脸色变幻莫测,原本以为把武田从比赛中撇开,自己肯定取得比赛的胜利。没想到武田竟然还有后手,他分明就是算准了他的习惯。 渡边村一对于食材的选择从来不选择合适的,反倒是对最贵价的情有独钟。在霓虹,卖的价格再贵,也有的财阀世家捧他的场。可这里是公鸡国,他那点小心思在武田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武田大郎凉凉地扫了他一眼,为渡边的愚蠢暗笑不已。想把所有责任都推到他武田的头上,告诉你,门都没有! 他就算跌落深渊,也得拉个垫背的! 好!你好得很!渡边气得浑身抖动,拼命压制住自己想要扇向他的手,怒气冲冲地冲出大门。 助手在门口站住,目送他进屋又细心地关上门。渡边抚着生疼的胸口缓缓坐下,又叫了一句:阿娇? 依然没有人回应。 他不由地蹙起了眉,四下打量了一番。房间里满是诱人的香氛气味,套间的餐桌上还放着酒壶,点上了蜡烛。他站起身,推门入内室,空空如也。床榻上被摆成心形的玫瑰花瓣仿佛在向他诉说着浓情惬意。 阿娇!渡边有一丝丝慌乱。他跌跌撞撞地扭开卫生间的门,除了氤氲的之外,没有女人的身影。 他刚想离去,却又蓦然转身。 洗手台的大玻璃上,红色的字体鲜明而夺目,渡边挪动着步子上前,伸出一指又蓦地缩回。 良久之后,他再次尝试着伸出指尖。一股油润感袭上他的指腹,他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不是血。 再闻一闻,有一种甜香。是阿娇最喜欢的口红气味。 他的心落了地。 玻璃上被人用口红歪歪扭扭地写了几个字符,似乎是公鸡国的语言。渡边拿起手机拍照翻译,瞬间又是一股油火上头—— …… 嘎嘎嘎!方子律笑得瘫倒在沙发上,把一边沉浸在悲伤中的赖大厨吓了一跳。 他揉了揉眼睛,问:不睡觉的,你干嘛呢? 方子律立马把手机给他看,指着上面歪七八扭的字告诉他:你猜这是啥意思! 赖大厨撇嘴:欺负我没文化是吧?! 不不不,方子律哥俩好地推了他一把,我是那样的人嘛?!我跟你说啊,这是小霓虹的那个八嘎!太有才了,太有才了! 这有什么好笑的,你又不是没骂过人家。赖大厨觉得他大惊小怪。 方子律放下手机,他拍了拍赖大厨的肩:你不懂。脸上尽是扭曲的笑容。 那可是在渡边房间的卫生间里新鲜出炉的靓照! 出自唐渊那个潇洒的大助理之手—— 没有生命危险 方子律觉得自己跟大助理真的是臭味……哦不对,是相见恨晚。 虽然吧,他们也没见过两次面,但两人之间就是有那么一种特殊的相吸磁场存在,就比如先开始的时候大助理打电话给他,问他怎么才能让最大程度地恶心他人? 方子律眨巴了两下眼,坚定地告诉他:用他知识盲区骂他! 没想到大助理领会得这么迅速,直接用公鸡国语骂出了霓虹国国粹。他都能想象到渡边村一的表情,肯定跟吃了一坨便便一样难受! 大快人心!简直太大块人心了! 不过更让他好奇的是,为啥大助理要去恶心渡边。方子律琢磨了会儿,发现以他这看似大实则容量有点不足的大脑再想个十七八天也想不出来,索性直接发消息问:【有什么情况吗?】 【抓到人了。】对方很快回复。 方子律一骨碌从沙发上站了起来,速度之快、动作之大又把赖大厨吓了一跳。 赖大厨怒从心中来,大力拍打着沙发说道:你能不能不这么一惊一乍的啊?! 唐渊抓到那个女的了!方子律撸起袖子,咬牙切齿地说道。他恨不得现在就飞到那个女人边上,好好地问候她全家。 真的?这下,赖大厨也坐不住了,走,走,他们在哪儿,快带我去! 在哪儿? 这个问题问的很好。 他刚才太过激动,还没来得及问大助理地址呢。他连忙重新掏出手机,噼里啪啦地开始打字,又嫌打字速度太慢,索性直接拨通了电话。 大助理隔了好久才接起,第一句话就是:老板说了,暂时不让你们来。 方子律瞪眼:为什么? 明日是华夏最重要的时刻,他希望你们都能容光焕发地接过那个奖杯。他相信,这也是你们小老板所希望看到的。至于这些光鲜面皮下的黑暗勾当,唐渊不希望他们参与其中。 从武娇娇口中,他知道了事情的始末。韩遇白的这笼棋下得真是大,从最早渡边来到中国开始,他就已经准备好的眼线。不是武娇娇,也会是其他人。她们会蛰伏在霓虹大师身边,探查各种讯息。 要不是武田大郎对女色没有那么敢兴趣,只怕武田的身边也会有这样的角色存在。 而在韩遇白的背后,就是金主pierre。东方自古就是神秘之地,霓虹也好,泡菜也罢,蚕食掉华夏才是他们最终的目的。这方广袤又富绰的天地,pierre垂涎太久了。爱丽莎在世之时,他还心有顾忌,因为爱丽莎说过,不允许他染指华夏。他知道,爱丽莎是为了孙子唐渊,想把最好的留给那个早死兄弟的儿子。 如今爱丽莎过世,再也没有能束缚他的人了,他的狼子野心也露了出来。 难怪苏霁刚跟他接触,他就表现得迫不及待。甚至只是在魔都草草地考察了一番,就着急注入资金。苏霁的到来,不过是正中他下怀,他正愁没那个机会呢。 唐渊冷然地咧唇,呵,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华夏有句老话说得好:当你在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武娇娇此刻正颓然地坐在椅子上,身上绑着的绳子早已解开,可她依然还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低垂着眼睫,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走吧。唐渊说道。 走? 走去哪里? 隔了好久,武娇娇抬起头,眼神中尽是迷茫。她摇了摇头,问道:去哪? 去你想去的地方。 她想去的地方?武娇娇皱起眉,仔细地思考起他的话。韩遇白既然骗了她,肯定是对她还有 后手。听这个人的意思,比赛应该是华夏赢了,那渡边……渡边在他那里,就没有利用价值了。但是渡边村一失败了,还会有另外的人崛起,可能是金田、小栗……如果她还被蒙在鼓里,是不是就会进入下一个死循环? 良久,她沙哑着声音说道:你刚才说过,可以答应我一个要求? 是。 武娇娇重新看向他:我想回华夏。以一个干净的身份回去,陪在韩瞐母亲的身边照顾她,然后……等着韩瞐出来。 虽然是韩遇白教唆,但韩瞐跟她一样,也是犯错的人。那就让他们俩,用余生来偿还这份罪孽吧。 依然清冷的嗓音回答她:可以。 武娇娇带着满脸的泪水惨然一笑,心中压抑了许久的顽石终于缓缓被击碎…… …… 唐小子,是不是有阿简的消息了?褚良伟在唐渊的房间门口蹲了好几个小时,天都快蒙蒙亮了,才终于见到他的身影。 他猛地一下站起来,忽略了已经蹲麻的小腿,晃了晃,好不容易撑住底下一个坚硬的东西,才稳住了身体。 方子律迷迷糊糊睡的得真香呢,梦里他拿着金箍棒大杀四方,什么泡菜、霓虹、花园,被他乱棍一打,全部飞出场外。正当他仰天大笑,狂妄地问着还有谁之时—— 一只巨灵之掌从天而降,向他压下来。还未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就被摁在了五指山下,动弹不得,头顶心还一阵一阵生疼。他蓦然睁开眼睛,大骂了一句:哪个龟孙子敢压你大圣爷爷! 安静。 极致的安静。 褚良伟缓慢地转头,那速度比慢动作快不了多少,又渐渐伸出手,那动作倒是有点快,呼啦一下,一巴掌轻扇到他脸上。 方子律:!! 醒了没?叫谁龟孙子呢?褚良伟露出一个笑,那勾起的眼角,下压的嘴唇,说不出的诡异。 活生生让方子律打了个寒颤。 他立马谄媚地开始给褚良伟捶肩膀,贫嘴道:龟孙子给您按摩来咯—— 大助理扭过身子,憋笑憋得肚子都疼了,又觉得这家伙两面三刀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样子实在没眼看。 唐渊在一旁静静地欣赏了半出情景剧,心情稍稍好了一些。虽然他让助理叮嘱大师傅们好好休息,但褚良伟麻木的双腿和方子律快落到法令纹上的黑眼圈五一不在昭示着,他们很担心,很迫切地想知道余简的消息。即便再等几个小时,他们也甘愿。 他的心渐渐暖了起来。阿简,原来这就是你的伙伴们啊—— 怎么样?褚良伟照顾好方子律,又转头问道。 唐渊点了点头,阿简没有生命危险。 打的就是你 褚良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终于露出了这些天以来最舒展的笑容,又问道:她现在在哪? 褚老,唐渊按住他蠢蠢欲动的身形,摇了摇头,现在只知道阿简没有危险,但是具体在哪里,我们还在找。 武娇娇虽然供出了科萨组织的接头人,但身为花城势力最大的黑帮,科萨有自己的生存之道,帮派内部也有派系之争。唐渊动用了一切关系,也才接触到了其中的一派。 消息,还在打听之中。 褚良伟看着他紧皱的眉头,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他悄悄地摸出一张名片,用身子挡住众人的视线,塞到他手心里,又压低了声音告诉他,有难题,找他。 有事找国家,华夏从来不怂! 好,那就先谢谢褚老了。普鲁沃在北部号称最大的家族,但花城毕竟是公鸡国的首都,很多事情他不能、也不方便出面。正当唐渊苦于找不到切入点的时候,这张名片就像是雪中送炭一般到来了。 褚老呸了一句,老脸一红:谢什么谢!自己人还弄得这么客道。要说谢,也该是他老褚谢谢唐小子。余简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人弄走了,他这心里羞愧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 这客气的戏码倒是让方子律看不得了,他偷偷地蹿到大助理身边,手肘推了推他的后腰,压不住心中的好奇,问道:抓到的人呢? 此时此刻,那乌漆嘛黑的黑眼圈,配着一头乱七八糟的鸟窝毛,就这么直喇喇地杵到大助理的眼皮子底下,让他一时间惊悚地倒抽了一口冷气,你离我这么近干嘛? 方子律抓着他的胳膊不放,左右找着,嘴里还絮絮叨叨地念:人呢?那女人呢?哪去了? 放了。大助理被他吵得烦死了,告诉他。 放了?!方子律一声大叫,引得所有人都侧目看向他,被大助理一把捂住嘴,拖到了一旁。 小点声,你想嚷得全世界都知道啊! 方子律一脸责怪地说道:为啥把人放了?你们不是应该把她扭送到警察局去? 大助理闭上嘴,用手指做出拉拉链的动作,表示自己无可奉告了。 说嘛,说嘛,我肯定保密。方子律缠着他不让他走,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大助理被他吵得烦死了,只能悄悄地告诉他:放长线钓大鱼。 …… 大鱼是谁? 自然是唐渊亲爱的好叔叔pierre,以及那个喜欢在背后暗箭伤人的韩遇白。唐渊答应安排武娇娇回国,但也有条件在先—— 大人……武娇娇欲然哭泣,冲向渡边的怀中。渡边一把搂住她,满脸心疼。阿娇不是跟着他时间最长的女人,甚至也不是最漂亮的女人,但走进他的心里,却只有阿娇。 渡边看着阿娇***的皮肤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痕迹,眼底露出恶兽凶狠的光芒,咬牙切齿地问:是谁?! 武娇娇趴在他的膝盖上,强压着想要吐出来的恶心,装出孱弱又颤抖的声音:我……我也不知道,我刚一开门,就被人迷晕了……再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大人,我……我是不是……她很懂得如何才能激起男人的保护欲,果然,她这么一说,渡边僵硬的身体瞬间软了下来,他叹了一口气,仅仅抱住阿娇的肩膀,安抚地拍着。 不要怕,我会给你讨回公道的。 他心中隐约有什么东西闪过,当他想抓住的时候,又发现没有了踪迹。他不自觉地揉了揉眉心,摇了摇头。阿娇是他最宠爱的女人,动她就等于打自己的脸。 他原本想着会不会是华夏人, 但又觉得没必要。华夏已经赢得了比赛,没道理还要再来招惹他。 那么……有嫌疑的就只有一个人了。 武田大郎。 他给助手使了个眼色,自己又轻拍着阿娇的背,细声细语地说道:去泡个热水澡,什么也不要想好好睡一觉,也别害怕,我让人在门口守着你。 阿娇可怜兮兮地抬起头,拉住他的手:您不陪我吗? 渡边露出森然牙齿,眼底是挥不去的黑暗:我还有点事要处理。 酒店的监控室内,助手跟着安保负责人耳语几句,对方很快点头,在电脑上敲击起来。几分钟后,渡边站在硕大的屏幕前,冷然看着上面的一幕。 有带着口罩的酒店工作人员把阿娇从房间里抱出来,直接转向了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不一会儿,又有一个身形略微矮小一点的霓虹服男人跟着走了进去,一个小时后,男人走了出来,正对着监控的拍摄镜头。 画面上赫然是武田大郎的脸。 渡边村一眦目欲裂,一拳狠狠地捶向旁边的墙壁,引得助手惊呼:大人—— 好!好一个武田大郎! 竟然真的敢动他的人! 渡边眼底幽深,冷笑了好几下,忽然面上又不带任何表情,他指挥着助理:拷贝一份视频,删掉酒店的所有记录。 武田,你既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那就不要怪他不留情面了。 助手敲下最后的删除键,把记忆芯片放到渡边手中,低下头:大人,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好,那就让我们再去会一会老朋友吧。 武田大郎一整夜都在床上辗转发侧,天际刚泛白的时候才微微眯了一会。没想到一大早就有人摁响了他的门铃。他不耐烦地看了一眼时间,才清晨五点多。 这种时候来扰人清梦,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事,他在咄咄逼人一刻不停歇的铃声下慢吞吞地爬起来,又慢吞吞地走去开门。 刚拧开把手,一阵劲风就大力而入,挥到了他的脸上。他一个没站稳,重重地吃了一拳。 你敢打我?!武田捂着眼角,不可置信地叫起来。 狗咬狗(一) 把武田大人扶起来。渡边背着手,慢慢踱开两步,让手下上前架起武田大郎。 还未等武田站稳脚步,紧接着又是一道掌风豁面而来,武田身子一歪,再度轰然倒地。 这下,武田的邪火也冒了出来,踉跄着爬起来,嗷呜一声,朝着渡边村一冲了过去。手下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两只老狗厮打在一起,嘴里谩骂着各种不堪入目的词汇…… 这场闹剧持续了十几分钟,不是手下们不愿意拉架,而是看着年纪挺大的两个人打起来的气势还真不是一般人可以比的,那霍霍的拳头,专门挑着身上最疼的地方打。武田刚才不留神吃了暗亏,哪能不收回点利息,拼命往渡边的脸上的呼。 他早就看不惯这个臭不要脸的老不羞了,仗着自己长得还不错,又有成功人士的魅力,走到哪里都要带着女人,也不怕有朝一日死在牡丹花下。 武田!你竟然敢染指我的女人!渡边一边抵挡着他抓过来的九阴白骨抓,一边恶狠狠地叫嚣着。 武田听了这话,手上一顿,又活生生地挨了一脚。他支吾一声跳着脚退了两步,面上满是疑虑:什么染指你的女人?你在说什么疯话? 紧接着又是不屑地掀动嘴皮子:就你那女人,送给我都不要! 渡边炸毛:你——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把他做的好事给他看看! 助手连忙拿出手机,调到刚才监控中看到的画面,放大后展示在武田眼前。武田草草瞥了一眼,瞬间瞪大了双目,指着上面说道:我怎么会在这里?他看出来了,这是渡边房间的楼层,但是为什么忽然会出现他的身影? 渡边冷笑:这个问题,我也想问问你。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武田对自己没做过的事情向来不心虚,他皱着眉回答得很是坦然:这不是我。 不是你?渡边抓住他的衣领,又把手机怼到他的眼睛跟前,你这张脸,化成灰我都认识。 武田挣扎着告诉他:肯定是有人要陷害我!我昨天晚上都没有出过房门…… 既然他不想承认,渡边村一也懒得跟他再废话,直接吩咐手下:去把小栗和那个华夏厨师叫过来!武田的身边常年跟随的就是小栗,但近些日子,又独宠上了李易。这些渡边都了解得一清二楚。 小栗带着惺忪的睡意姗姗来迟,看到里面狼狈的武田大郎,瞬间清醒了起来。他小心翼翼地行了个礼,问:不知道两位大人把我叫过来,有什么事情?脚步尖却是朝着渡边的方向偏了偏。 渡边心中满意,对着他倒也没有太大的怒意,指着武田说道:你们家武田大人昨天可有出去过?又见过什么人? 小栗被问得一头雾水,刚想回答,又见武田死死地盯着自己,似乎在警告他不要乱说话。那种跟看死物一般的眼神刺得他心头一颤,恶从胆生,他朗声说道:昨天十点多我有来找过武田大人,敲了好久的门也没人应声,想必他当时应该是不在房里……他眼珠子一转,继续说道,至于去了哪里,我就不知道了。武田大人向来喜欢特立独行,很多事情并不会让我们下面的人知道。不过您可以问问李易,他现在可是武田大人跟前的大红人。 李易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酸不拉几的几句话,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霓虹人的心胸狭隘,从来不会考虑自身的问题,而把所有的责任都归咎于别人身上。 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小栗余光扫到门口,扯动了下嘴唇。 渡边立刻转向李易,他大约也是从床上被拉了起来,跟小栗的衣衫不整不同,这个人穿着一身棉麻的纯色睡衣,发丝清爽,那副银边眼镜大概是因为时间紧迫没有 带,此刻正微眯着眼打量着房间里的情景。 小易——武田看见李易,面上一喜,朝着他堪堪伸出手,瞬间又被看管他的渡边手下打落。 真是一个俊逸的小少年啊—— 渡边瞅了一眼焦躁的武田,又看了看面色沉静的白皙男人,嘎嘎笑了两声。他还以为武田是什么高山圣水天外之人呢,原来…… 李桑,这个时间把你找来确实有些冒昧。渡边轻言轻语地说道,不过有件事情我必须要问清楚。武田……昨天晚上有没有出房间? 李易有一瞬间的愣神。说实话,昨天最后一次见武田是在下午,后来他就出去了,直到差不多十二点的时候才从外面回来。武田的行程向来都是小栗一手负责,而观察小栗的样子,脸上是阴险中带着狡诈,狡诈中又带着一点看好戏的神情…… 再加上渡边村一这么大的阵势…… 肯定是出什么大事了。 他状似思考了半秒钟,才冷静地回答:我并不知道武田老师的行程,最后一次与他见面也是在下午四点。在那之后……我好像有见到武田老师,不过只是一个背影,并不能完全确定是他。 什么时候?在哪里?渡边连声问。 在电梯里,我只看到武田老师进了电梯,应该是往楼上去了。难道不是去找渡边大人的吗?李易疑惑地问了一句。 他这话亦真亦假,他回来的时候确实看到了武田,不过武田应该是从哪里回来,下了电梯之后精神抖擞地走回了房间。渡边既然能问,肯定是抓住了武田什么把柄。 这种时候,还不挑拨一番,场面越乱才越精彩不是? 果然—— 渡边怒不可知,反手一个巴掌狠狠地扇到还处在愕然中的武田脸上,那声音之响亮,听得在场众人心头一颤,脸上都觉得火燎燎的疼。 你还有什么话可说?!好啊武田,如果你看上了阿娇,大可以明面上跟我说,何必要在背后动这种手脚?! 阿娇? 李易蹙眉,这个名字他是第一次听到,是渡边身边的那个长卷发的女人?瞬间,他的眼神中闪过两道精光。如果是因为女人之事,那可真的有好戏看了—— 狗咬狗(二) 武田大郎的心中恍惚不定,他是个体面人,却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渡边一掌接着一掌地扇着耳光,两个亲近之人,一人撇清关系,一人落井下石,一时间羞愤带着恼怒双向刺激着他的神经,一股无名之火涌上头顶—— 他一把大力推开渡边,快速地扫过桌面上的手机,嗖地窜入了卫生间,锁上了门。 镜子里的那个老人早就没有了往日的意气奋发,如今脸上青一片紫一片,嘴角破裂流着鲜血,眼角更是乌黑乌黑的,好不凄惨。他悲凉地摁动了下额头,那里,已经鼓起了一个打包。 他凄厉地笑了两声,毅然地拨通了电话:喂——我要报警。 东方既渐白,昨日的细雨散去,隐隐有彩色红光升起,朝霞伴随着着彩云爬上云间,日出冒出橙色一道线。 哪怕是见多识广的警察叔叔们,也被霓虹国的骚操作惊掉了下巴。看着事件的两个主角双双挂彩,那个叫武田的脸上都被打得快看不见人形了。警察叔叔好心地递上一杯热水,同情地说道:喝吧,可怜的人。 武田大郎接过,不用翻译就知道他在说什么,心中又是一片愤慨。 于是,等到主办方在会场拉起了彩带,等到所有的媒体电视台纷纷就位,等到候场的参赛队伍集体落座,霓虹的位置上依旧空无一人。 众人面面相觑,有点不知所措。 有懂事的记着朋友们已经在小本本上记了一笔:霓虹集体缺席,是不满比赛结果还是觉得无颜面对? 怎么样?联系上了吗?负责人问着工作人员,后者摇了摇头。负责人看着会场上灰压压地一片,咬了咬牙齿,开始吧! 喜庆的音乐声起,带着激昂又热情的公鸡国歌曲,最后的颁奖拉开序幕。还是那个熟悉的主持人,依然是那个熟悉的配方,一上来就是对所有人一顿猛夸…… 方子律含着一口水,差点没被那华丽但却恶心的土味形容词刺激得喷到前面张华大厨的后脑勺上,强硬着咽了下去,捂着脖子咳了好半天。 你又干啥了?边上的赖大厨瞟他,这小子怎么越来越不靠谱了,浮浮躁躁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方子律一言难尽地指了指支持人,表示都是因为他。 赖大厨认真地看了一眼台上:你嫉妒人家长得帅? 方子律:!!跟听不懂公鸡国语的人没话说!! 赖大厨倒是对边上空空如也的座位来了兴趣,趁着台上还在进行着前奏,敲了敲方子律的头,小声地说道:这小霓虹是不准备来了?也太输不起了吧……那满脸的鄙夷,又包含着幸灾乐祸的笑意。不来才好呢!他看都不愿意看见他们! 就怕到关键时刻他们忽然出现,来个死不认账大闹会场……方子律漫不经心地提了一嘴。 没想到,就是这一句,竟然一语中的。 前半部分是评委对于每一只参赛队伍的点评,自然也给了阳光普照奖。要知道,能参加世界性比赛的队伍本身就有绝对的实力,即便不能走到最后,在自己国内依然盛名满满。 然后是第三名的颁奖,这个殊荣给到了表现虽然不是那么的突出,但是也没有太大槽点的公鸡国,当然并不是唐渊带领的团队。 接着就是最激动人心的时刻,冠亚军终于来临了。大屏幕上,先是来了一段片子,记录了三天的经营赛两支队伍忙碌的过程。早晨的烟火气,绚烂的刀工技术,热闹的集市,还有仙气飘飘的人形面点…… 摄影师对于华夏的偏爱在这短短的视频短片中展现得淋漓尽致,每一次放到华夏美食的特写之处,就有人捂住肚子,又擦拭着嘴角。 真是让人眼馋又嘴馋…… 相信大家也很好奇,究竟是哪一只队伍能获得最后的胜利呢?主持人夸张地大喊,看了看手牌,做了个鬼脸,先让我们来一些数据。 屏幕上上下两张矩形图闪上,话筒被移到了评委andy的面前,他清了清嗓子,开始说话:这是两个队伍所开设的餐厅三天的数据,我们从源头开始跟踪,直到最后的清点。我可以保证,这中间没有任何的猫腻存在。这场最后的比赛,是公平的。 他眼眸扫过底下所有队伍,在空空荡荡的一处停了停,又很快地移开,继续说道:这场比赛的胜利者是——华夏。 现场瞬间安静,众人有些疑惑,图片上最后显示的营业额明明是霓虹国多。有媒体率先犀利地提问:我想问一下,霓虹国的经营额明显高于华夏,为何胜者却是少的一方? 对这个问题,andy显然早有准备,他让工作人员把图片调整到经营协议上,指着其中的一条解释:经营一个餐厅,并不是简单地看营业额。大赛的规则上清清楚楚地标明,我们看的是最后的利润。华夏虽然在金额上略逊一筹,但无论是食材成本还是人工成本,都极好地进行了控制…… 这么一说,大家重新把视线转移到前面的数据上,仔细一看,果然如此。霓虹的很多食材都是从本国空运而来,无疑又增加了不少成本。最后利润的一栏上竟然是赤字负数。 任何一个经营过餐厅饭馆的人,看到这样的结果都不免感到好笑。其中泡菜国的大厨们笑得最为猖狂,就差捂着肚子仰天狂笑了,一边擦着笑出的眼泪,一边大拍大腿:霓虹……也太搞笑了吧! 所以……这场比赛的胜利者,毋庸置疑就是——华夏!andy扬起手,伸向端庄坐着的一行人。他们的脸上都带着浅浅的笑意,有欣喜,有欣慰,却依然那般的宠辱不惊。 只需一眼,那种周身冒出来的大国风范,便一览无遗。 等等——会场大门蓦然被推开,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高高响起—— 众人扭头看去,只见为首之人带着一脸的青红紫绿,穿着凌乱不堪的服装,大步迈入。 渡边村一好不容易才拜托了警察的纠缠,终于在最后时刻赶到了会场,此刻他已经没有了趾高气扬,但依然带着莫名其妙的傲气。 你这个数据,我不认! 他大言不惭地说道,丝毫不在意周围响起的一片嘘声。 狗咬狗(三) 这忽然发生的一幕,让整个会场彻底炸开了锅,其中谴责霓虹国的人不在少数。而华夏队伍里—— 赖大厨盯着方子律的眼神越发诡异起来。 方子律心底毛毛的,吞吞吐吐地说:干……干什么? 你、个、乌、鸦、嘴!赖大厨咬着牙蹦出了一个又一个字,连在一起,那就是对方子律浓浓地批判。说什么不好,尽说些不好的事情,这不就应验了? 怕……怕啥?方子律气焰一虚,但又说着实话,咱们身子正影子不斜,怕他个鸟! 还就怕他不来呢! 跟他有着同样想法的,除了华夏的几位大厨之外,还有评委席上的几员。andy冷静地看着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渡边先生有疑义? 渡边袖子一挥,大喇喇地坐到自己位置上,高扬起脸,下巴上还有一个清晰的紫色淤青,他说道:这个协议是武田签订的,并不是我渡边,我不认可。 会场有那么两秒钟内,是死一般的寂静。大家挖了挖耳朵,怀疑自己听错了。 泡菜国评委噗嗤一笑,武田难道不是霓虹团队的? 渡边毫不在意别人的嘲笑,哪怕有点心虚,面上也还是老神在在,他开始自欺欺人:武田是武田,我是我,关于这份协议,武田并没有告诉我。所以是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签订的,我可以拒绝接受。 这简直就是一番强盗理论,把评委们都给气笑了,甚至是无言以对。 啤酒国评委不留情面地指出:你说你不知道这项规则? 渡边语气一滞,微皱起眉,看着他咄咄逼人的目光有些气虚,但是嘴上还在强硬地坚持:我不知道。 好,啤酒国评委点头,把录音放出来。 一段嘈杂的盲音过后,似乎是开门的声音,熟悉的声音传出:渡边?你怎么来了? 武田兄,我已经按照你的指示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就等你明天大杀四方,一展霓虹威武。是渡边恭维的声音。众人悄悄地将视线移向底下坐着的人,他那伪装的面具轰然破碎,一抹紧张感已经出现在他的脸上。 武田说道:这次的比赛很有意思,主办方的经营赛考量的不仅仅是最后的营业额,还会兼顾过程中的成本管控。 哦?那您有没有把握?毕竟霓虹的食物都是以高昂的食材为主。 这点你不用担心,我自有打算。 …… 声音到这里……戛然而止。 一滴冷汗缓缓从渡边的额头滑下,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到衣领上。他艰难地动了动喉结,只觉得口干舌燥,连喉咙也生疼起来。 武田……好一个武田…… 他终于明白自己走出警察局时,那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到底为何意。原来他早就留了一手,如果霓虹和自己没有抛弃他,武田的这段录音应该就会石沉大海了吧…… 八嘎!说到底,还是武田心机太深,竟然偷偷摸摸地录音! 渡边只觉得大势已去,整个人都陷入了冰窟之中,环绕周身的都是一股子冷气。 而还有更严重的事情在等着他。只见啤酒国评委又拿出一段视频,当着众人的面亲自播放起来,画面上是两个等在霓虹门口的食客,镜头拉近,他们之间的对话也清晰地展现起来。 我想去尝尝华夏的火锅……其中一人说道。 另外一人捂住他的嘴,小声地告诫他:别胡说,我们是被渡边大人叫过来的,肯定要支持霓虹国餐厅。 可是……套餐的价格好贵,我们本来就只是留学生,如果今天吃了这一顿 ,接下来的生活可就很艰难了…… 渡边大人亲自给同乡会的负责人打了电话,这个面子我们一定要给的,就当是给霓虹捐款了嘛。 好吧…… 那脸上满满的心疼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有些感同身受,这还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孩子,来公鸡国是为了攻读学业的,可能家境并不富裕,却还要被强迫着花一笔巨资吃饭。 你还想再看看其他的吗?啤酒国评委嘴角露出残忍的笑意,问着目光呆滞的渡边村一。他的手上可是有太多太多的黑料了,要是全放出来,霓虹国能承受吗? 渡边村一脸色由青转白,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浓浓的鄙视和讥讽,压的他自己都要透不过气来了。他唰地一下站起来,脚步飞快地冲出了会场。 切—— 众人挥了挥手,唾骂着他。 而媒体朋友们,此刻确实异常的兴奋。大新闻啊!旷世大新闻!这哪一幕放出去,不是妥妥的大新闻?! 录下来了吗? 录了录了,你放心吧,还是高清的,我的手可一点没抖。 …… 华夏也没有想到,原来还能有这般惊世骇俗的骚操作。而且……这渡边村一,是脑子把不正常吧?他真以为自己做的事情不会被人发现?? 这可是二十一世纪了。想什么呢!连话不多的阿肆师傅都被雷得语出惊人。 方子律乐得差点要在地上打滚了,他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蠢的人了。这霓虹国真是有趣的紧,被外人打脸就算了,怎么内部问题都解决不了啊? 武田大郎也真是神人一个,竟然还把录音交给主办方。 张华感叹道:这tm武田算是干了一回人做的事儿了—— 他们不知道的是,这录音根本就不是武田大郎自己交出去的,而是出自李易之手。武田这人生性多疑,做事又心狠手辣,他从心底不信任霓虹,所以每当重要场合都会录音,保留一份证据。 小栗的背叛让武田对李易彻底敞开了心,而且……武田这人,有怪癖 而在给渡边的那封信上,就是要渡边无条件地支持武田,帮助自己物色一切合适的猎物…… 呵。 真是不知死活的霓虹,竟然把华夏人当成猎物。 乌雌鸡 《食医心鉴》中有道菜名为乌雌鸡,能治疗风寒、湿痹,还能缓解骨中疼痛。 恰巧,农场中就有两只乌雌鸡。身为御厨,余简见过的食材不在少数。但全身上下、从里到外都是乌黑的鸡,她还真没见过。 而且这鸡的颜色,黑到深处还泛出一点绿光。 余简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一个人:唐渊。这家伙的眼珠子,那就是跟深渊一样黑不见底,然后偶尔还闪烁着幽暗的蓝绿光泽。 抓着乌鸡的一双翅膀,见这家伙用那豆子般大小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余简好笑地拍了拍它的脑袋,说道:就算把我盯出个洞,也改变不了今天你要成为鸡汤的命运。 伊森的农场确实很大,养了牛羊,还圈养了几只大型牧羊犬。余简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趴着的几只狗子就提高了警觉性,生怕被她逃走了。 没错,伊森养的狗也跟它们的主人一样,是看管她的重要一员。 见余简的脚步转回屋内,狗子这才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前***叉,重新把头搁在上面,闭上了眼。 余简被它们这种无良的状态气得七窍生烟,拼命地跺了好几回脚,等扬起的泥土灰尘笼罩了狗子们的头部,让它们打起喷嚏时,小姑娘这才舒了好大一口气,又露出阴险的笑容:嘿嘿嘿,今天你家主人生病……也不管狗子们听得懂听不懂,一步踏入了屋子里。 狗子:????是想断我们的粮???你果然不是什么好人!!! 当然,余简也只是嘴上威胁,伊森虽然不让她离开,但是从来也没苛刻她,除了脸色不大好看,他们两人相处得也还行。 不然余简也不会想到做乌雌鸡给他吃。乌鸡似乎也预料到了自己的命运,把头埋进了胸前,当起了鸵鸟。余简看准时机,手起刀落,利落地划出一道口子,对着盆开始放血。 等把乌鸡处理干净,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这鸡果然不同寻常,哪怕被抹了脖子,余劲还是挺大,一来二去弄得她满头大汗。整只鸡肉放入锅内,只用清水煮,等到一轮杂质浮出,细细撇去,几次反复后,汤色就澄净如水了。再盖上盖,把鸡肉煮得熟烂。 伊森好像梦到了母亲,女人温柔地把他抱在怀里,哼唱着公鸡国的传统民谣,哄他入睡。依稀又好像闻到了一股肉类的香气,刺激着他的胃蕾。他挣扎了好久,在母亲和美味之间反复地摇摆,终于还是睁开了眼。 壁炉里暖色的火光不断地燃烧着,烘得整个屋子暖洋洋的。他慢慢从沙发上坐起来,身上一条褐色的毛毯缓缓滑落。他感觉浑身被车子碾过一样,整个人都有一种乏力的虚脱感。 伊森,你醒啦?恍惚间,忽然有盈盈的女音呼唤他。 余简人在厨房,可耳朵一直竖起关注着客厅的动静,轻微的声响立刻就惊动了她。果然,伊森已经由躺变坐,她擦了擦手,把一直温着的水端过去递给他,喝吧,润润嗓子。 伊森接过,睡觉前嗓子就很干涩,更别提现在了,一口就把整杯的水喝了个精光,这才别扭地说道:谢谢。 不客气,洗个手可以准备吃饭了。余简就当没看见他不好意思的表情,转头就走回厨房。 伊森这才发现,外面的天都已经黑了。屋外隐隐约约传来狗子的呜咽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的响亮。 他一把掀开毛毯,就想往外走去。 牧羊犬我都已经喂过了。余简适时地提醒着他。虽然嘴上很吐槽狗子们,可真要饿它们,余简也不忍心。狗子有啥错呢?不过都是听了主人的话而已。 好吧。伊森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一步一挪地走到餐桌前。 桌子上只有几道简单 的小菜,清单得让伊森瞬间就觉得没了胃口。而余简正在吭哧坑次地往餐盘里倒着奶白色羹状的物体,那种毫无色泽感的苍白,让伊森刚刚落下的屁股又抬高了几分。 去哪呢?!余简一把拉住他,把他摁回座位上,手上的餐盘放到他面前,努了努嘴说道,吃吧。 刚才还是白乎乎的汤羹在短短几秒钟内忽然变了样子,加了葱姜、胡椒,又淋上了知道是什么做的赤色酱料,带着热气和鸡香如同炸雷一般,轰然袭击到他的面部。 伊森一愣。 被这种霸道的巨香冲击,面容越发沉醉起来。 他情不自禁地拿起勺子,从白羹的最中间下手,狠狠地舀满了一整勺,舔入口中,整个人都露出陶醉的神色。 鸡肉经过水煮,摆脱了最后的肉腥味,又用了特殊的方法撕碎,根本看不出原来的样子。这羹,像是肉泥,却又比肉泥更又嚼劲,唇齿间还能吃到细碎的颗粒感。调味也非常有意思,有酱料的浓香,又还能吃出鸡肉的原汁原汁,甚至还能隐隐品尝到一种特殊的药材味道。 他一勺接着一勺,很快就让餐盘见了底。等到把盘子清空,他还有点意犹未尽,眼巴巴地看着余简,问道:我还能再来一盘吗? 余简但笑不语,收走的盘子,重新端上来一碗汤。这碗汤如同纯水一般,细腻润无声,浮油已经完全被撇去,一眼就能看到碗底的logo。 乌雌鸡不能再吃了,但是你还可以喝一碗汤。 伊森有些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已经进入水池的盘子,惋惜之余只能接过汤碗。刚触及唇边轻轻一碰,就察觉出了这碗汤的不凡。温热的醇香,瞬间入喉。鲜鸡的雅致,在这碗清澈高汤中,展现得淋漓尽致。他整个人仿佛徜徉在雄鸡健壮的臂弯中,伸手所及,都是丰满又厚实的羽翼。 整个人……温暖到不行。 等等。 鲜鸡?? 他忽然睁开眼,问道:你这汤用什么做的? 余简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后面的黑色乌鸡啊。伊森,你这鸡从哪里弄来的,品种挺不错的,有没有供货源啊?话头子一开,余简的本性就露出来了。 这下,伊森手中那半碗鸡汤是吃不下了,他重重地将碗嗑到桌子上,冷哼了一声。 供货源?这鸡是他拖杰森从国外运过来的,不夸张地说,整个公鸡国这种鸡仔的只是用两只手都能数得过来。他花费巨资买回来真是准备培育繁殖的。 结果倒好,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徒手就把他的种鸡给干掉了—— 干嘛?? 余简被他的眼神盯得毛骨悚然,鸡……有问题?? 杰森出车祸(一) 问题大了。 伊森不说话,只是用炯炯的目光看着她。 此刻余简大概也明白了那么两三分,立马尴尬一笑,狡辩道:我不知道那个不能吃的…… 伊森却左顾言它,问道:你刚刚给我吃的,是你们华夏的药膳? 这个小外国佬还知道药膳??余简点头,不错,乌雌鸡确实可以称得上药膳。 你在华夏,是很厉害的厨艺大师吗?隔了这么多天,伊森终于犹豫着问了出来。从上一次的炖鸡到今天的鸡汤,这个姑娘神秘的东方手艺深深地触动着伊森的心。 原本他以为母亲的厨艺已经是非常高超了,所以遭到了别人的嫉妒,放火烧了他们家。但余简做的菜,却已经不能单纯地用美味来形容了。那是一种,只要尝一下,都能让他灵魂颤抖的滋味。 余简眼睛一亮,他终于愿意跟她探讨这个问题了吗?她拉开离伊森最近的一张椅子,小心翼翼地坐下,伊森还处在深思中,压根没注意到她这个举动。余简坦然地扭了扭身体,调整到自己最舒服的状态。 她说道:伊森,我的祖国华夏,那是一个有着悠久历史的地方。在那里,有许多不同的菜系,酸甜苦辣咸,不同的地方人们的口味也不同。我只是其中一名小小的厨师,机缘巧合来到公鸡国参加美食大赛。我很感谢杰森,如果不是他,可能我已经冰凉地躺在某个地方等待别人的发现。但是伊森,我还有同伴们,他们……也很担心我。 她看见伊森的目光转向深沉,继续说道:我的家族,世世代代都是厨师,我的父亲和叔叔在华夏京城开了一家餐厅,他们是后厨老大,食客们就称呼我为小老板。俏皮地笑了笑。 我还有一个弟弟,这么大,她比划着胸口的高度,笑弯了眼,小家伙精灵古怪的,但是很黏我。我小时候一直跟奶奶生活在渔村,也就是这几年才跟父母住到了一起。 伊森踢了踢腿凳,忽然有些冒火:他们抛弃你? 余简莞尔:当然不是。我的父母都很疼我,但因为他们想要给我更好的生活,所以才会离开。伊森,没有父母是不爱孩子的。即便他们离开了,也会在天堂看着我们,祝福我们……她悄悄地握住伊森放在桌子上的手,男孩的手背上也是遍布块块伤疤,有的地方已经露出了长出来的鲜嫩皮肤。 她眼底含着泪,眼前大唐师傅钟闻的身影和苦苦寻找自己的余齐铭的身影相重合,那最后的回眸,是她现在才懂得的深情。 伊森低垂着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良久,他终于缓缓出声:我会跟杰森好好谈一谈。 余简默默吁了一口气,心中终于稍稍安定了几分。 …… 伙计,谢谢了!杰森看着已经加满的邮箱,拍了拍加油站员工的肩膀,拉开车门,一下跳了进去。这一趟行程老板给的报酬很丰厚,他自然也愿意日夜兼备地加快把货物送达。 虽然有些疲惫,但想到伊森,他又满是自责。要不是他不在家,母亲或许不会死,弟弟也不会被烧伤。看着伊森时不时地发病,又把自己封闭在郊区农场里,当哥哥的当然很心疼。听说美丽国的肌肤修复技术已经到达了巅峰,等他这趟报酬到手,就能带弟弟去做植皮手术了。 想到这里,他又充满了鸡血。把车载音响的声音调到最大,他旋动车钥匙,油门深踩,驾车疾驰而去。 盘山公路上,杰森一边强打着精神看前方,一边伸手摸着副驾驶座上的烟盒。他刚才加油的时候抽了一根,烟盒随手放在了车门的那一侧,如今够得有些吃力。 忽然,对面一束强光射来,一瞬间刺痛了他的眼睛,让他眼前一 黑。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前方已经到了大转弯之地,车子正以极快地速度往前冲去。他惊恐地转动着方向盘,可是已经为时已晚。 小货车呼地一下冲出栅栏,往下面的坡道掉去—— 哐哐哐——几声巨响,惊得鸟儿四散飞起……车子倒翻在林子里,杰森满头满脸都是血。而这时,掉落在眼前的手机屏幕亮了亮,杰森艰难地别过脸,是伊森打过来的。他想伸手,却发现自己被牢牢卡主动弹不得。下一秒,一阵钝痛感袭来,让他瞬间陷入了黑暗中…… 小木屋里,余简期待地看着伊森。 他拿着一部古老得不能再古老的黑莓手机,听着对面的铃声想过后传来的机械女音,皱起眉头。杰森很少不接他的电话,而且这个点,他应该已经在旅店里面休息了。杰森不开夜车,这是他的原则。 没人接。伊森耸肩,估计是洗澡去了吧。 好吧,余简垮下肩膀,闷闷地说道:那等一会再打吧。伊森,你要不要喝水?我去给你倒!还不等伊森拒绝,就托着拖鞋欢快地跑走了。 ……伊森有些无语,刚想吐槽,就见手机屏幕亮了。是个陌生号码,没来由地,他心底一阵慌张。 隔了好久,他才摁下了接听键,听筒放到耳朵前,就听见里面一阵焦急的呼喊声,还有救援车的鸣笛声,他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张开唇,却说不出话来。 你好,请问是杰森斯沃特的亲属吗?这里是119救援,杰森斯沃特现在出了车祸,请您立刻赶往…… 伊森只觉得整个人被巨石砸到,晕晕乎乎的,对方说了什么他一个字都没有听清,拼命重复着:不可能,不可能…… 对方拼命地在喊着他,语气急不可耐。救援工作本就很困难,家属还是这样的态度,救援负责人怒气横生,大喊到:请你即刻赶过来!他有生命危险! 一只纤细小手在伊森呆滞的动作中接过电话,余简压抑住自己颤抖的声线,沉着冷静地问道:请问出了什么事?麻烦您再说一遍。 救援负责人一愣,怎么换了个人,还是说的世界语?他也顾不得太多了,连忙用自己拙劣的世界语重复一遍刚才跟伊森说的话。 好,我们马上过来。请您务必,一定要保住杰森的生命。余简一字一句地说道。 杰森出车祸(二) 伊森。 余简蹲在他身前,轻轻拍着他的膝盖。伊森处在凌乱中,不自觉地摇着头,就是不愿意相信。 余简加重了口气,叫道:伊森! 伊森的眼中终于有了焦距,他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女孩,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叫他。 你听我说。我们必须立刻赶到杰森那里,这里还有交通工具吗? 伊森讷讷地回答:没有。 余简咬了咬嘴唇,做了决定:如果你相信我,就让我来安排好吗?我必须得用的你手机联系我的朋友。 伊森歪着头看了她两秒钟,终于点了点头。 花城,酒店套房内,依旧是一个不眠之夜。唐渊站在床前,看着不远处纸醉金迷的花城娱乐场,那里还开着狂欢会,欢声笑语一片。 他的眼角跳了跳,阿简…… 他默默地念着这个名字。 叮铃铃——跟他的大手机并排放在一起的娇小手机忽然响起尖锐的铃声,划破了安静的空气。 几乎是同一时刻,唐渊扑到手机跟前的时候就摁下了接听键,他有一种心灵感应,一定是他的小姑娘。 阿……才刚说了一个字,余简的声音就从对面传来,她语气中带着一丝急切还有两分慌张,但更多的是信任。 唐渊。余简叫了一句,紧接着又说道,我的朋友出了事,我需要你的帮助,麻烦你…… 几分钟后,余简果断地挂断电话,只留下一句:请尽快,我在这里等你。让唐渊哭笑不得。 他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手机,这算啥?说好的含情脉脉呢?这姑娘被绑架这么多天,好不容易来了音讯,结果就是让他救人? 就这几天她还自己交上朋友了? 唐渊骂了一句脏话,脸上倒是露出了这些日子以来第一个最真心的笑容。小姑娘很好,中气十足呢—— …… 一个小时后,一辆直升机降落在草场上。轰鸣声刺激得狗子们缩在窝里狂叫,又让羊群团在一起瑟瑟发抖。 飞机门打开,跳下来一个颀长的身影,一身帅气的夹克,双腿修长有力。他大步上前,敲响了木屋的门。 阿简,是我。唐渊高声喊道,那丝丝激动,都带着颤音。 门一下子就被打开,一个白衣身影从光亮中走了出来,像是高贵的神女,周身都带着五彩天光。如果不是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丑八怪的话…… 唐渊一把抱住她,亲吻着她的发丝,喃喃自语: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余简差点没被他给闷死,好不容易推开他,气急败坏地说道:这都人命关天的时候你还来这套。走了两步,发现跟在身后的伊森没了动作,又重新回去说拉上他,你不要见杰森了? 杰森! 伊森终于回过神来,他任凭余简拉着他,也不挣扎,就那么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他当然注意到了刚才抱着余简的那个男人,只一眼就让他自惭形秽,恨不得立刻缩回到阴影里。 这个男人肯定很爱余简,不然不会一个电话就飞奔而来,还是开的直升机。这种强烈的对比落差感,让他更加自卑。但是心中又隐约升起一种异样的念头,他看着两人交合的双手,暗暗地抿了抿唇。 呵。唐渊撇了撇嘴,被气笑了。这丑八怪打什么主意以为他看不出来?哼,等把事情解决了,看他怎么收拾这个丑八怪!爪子都给他撕得稀巴烂! 直升机停留了几分钟,又带着强劲的风声呼啸而去。 另一头离着花城不远的小城医院里,医生正在给杰森抢救。有一片玻璃插入 了他的胸口,离着心脏只有分毫的距离。 大助理被老板从温暖的被窝里挖了出来,盯着玻璃里头呼啦呼啦流出来的鲜血一阵哆嗦。 这大半夜的,老板还让他看这么惊悚的恐怖片,合适吗? 家属来了没有?急诊室有人冲出来,带着满手的血糊大声喊着,病人现在必须要进行手术,家属呢?! 正当大助理想要举手的时候,一阵旋风从他身边擦过,差点没把他撞飞了。 余简还是拉着伊森,小细腿在这时展现了惊人的爆发力,一下子就冲到了医生面前:这里,家属在这里。 谢天谢地!医生连忙拉住她,快签字。 余简尴尬地避开了他的血手,移开两步,露出身后的伊森:是他,他是杰森的弟弟。 不管是谁,要救他的命就快签字。 伊森根本就没有看清单子上写的什么,草草地签下自己的名字,又被推到了一边。他扒着玻璃,看着里面生命垂危的哥哥,眼底一片哀伤。杰森明明从来不在夜晚开车,可偏偏就是这唯一的一次,就出了事故。 别担心。玻璃没有刺到心脏,手术结束后我们就去花城。旁边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助理好心地告诉他。 伊森僵硬地转过头,语气古怪:你不怕我? 大助理被他问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怕你干什么? 伊森指了指自己的长相,沉默不语。 大助理像拍弟弟一样拍了拍他的脑袋,说道:年轻人,不要对自己的外貌太过在意,重要的,是这里,还有这里。他指了指伊森的脑袋,又比划了一下他的心脏。 伊森浑身一抖,颇为触动地看向他。 另一边,唐渊终于能跟自己的小姑娘单独待在一起,哪怕现在场合不对,周围穿梭的都是各色迥异的病人。但唐大厨心里甜滋滋的,就是觉得特比甜蜜。 来的路上他仔细观察了小姑娘,这几天她似乎也没受啥伤害,连衣服都是干净整洁的,坐在他旁边,整个人都散发着若有似无的香气。 阿简。他轻轻地唤道。 余简的目光还黏在手术室里,哪里顾得上他,听了他的声音也只是草率地应了一句。这无疑又刺痛了唐大厨弱小的心脏,他吧唧两下嘴,眼神哀怨。 末了,终于想起一个能引起余简注意的话题:你就不想知道,美食大赛到底是谁赢了? 果然,余简猛地转头,一把拉住他的手,兴致勃勃地问:谁赢了? 阿简回来了 唐渊看着小姑娘急迫的样子起了逗弄的心思,他故意挖了挖耳朵,把一边侧脸凑到她跟前,卖起了关子:到底是谁呀? 余简斜睨了他一眼,哪里不知道他的意思。勉为其难地伸手敷衍地拍了拍他的俊脸,再问了一遍:你说还是不说? 这话里就带着些威胁的意味了。 好吧好吧,不逗你了。当然是华夏赢了!唐渊原本想要的香吻没得到,还被余简威胁,面色古里古怪的扭曲了一下,又狠狠地瞪了一眼在一旁捂着嘴的大助理。 别以为他不知道,这家伙从他们进来就拿出了看戏的状态,还有那脸色上的同情,快给他收回去—— 我就知道!少了我大师傅们肯定也能赢的!余简此刻的心情那可真能用澎湃二字来形容。虽然能预料得到,但真的听到这个消息,那种呼之欲出的自豪感让她整个人热血沸腾。她激动地挥了挥拳头,整个人都极度亢奋。 大师傅们呢?他们回华夏了吗? 唐渊被小姑娘手舞足蹈的高兴样感染,唇边的弧度越来越大,他摸了摸余简的头发,告诉她:你忽然失踪,可把大师傅们都吓坏了。你等到你,他们怎么能自己回去? 原本在颁奖结束后,一行人就要回华夏。但几位师傅都不肯,说了同一句话:来的时候是几个人,回去的时候就也要是几个人。华夏是一个团队,不能缺任何一个! 褚良伟老脸动容,嘴唇哆嗦了半天,大喝一声:好!我们等着阿简一起回家! 源源不断的暖流在心中一直流淌着,余简莫名地感动,笑容越发地灿烂,只是眼角悄悄地泛起了泪花。她背过身,偷偷地用指尖抹着。两世为人,她一直坚信,以诚待人终能得人同等回报。她真的很庆幸,自己身在这样的国度,也可以把后背完整地露给他们。 怎么又忧伤上了呢?唐渊拍了拍小姑娘纤瘦的背脊,把她的身子转过来,又按住她的脑袋,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搂住她的肩膀。 伊森抬头,无意中就看见这么一幕美好的画面。美丽的姑娘小鸟依人地依偎在高大帅气的男人身边,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男人低垂的眼眸中,满是浓情蜜意。 他不自然地颤动了下手指,悄悄地攥成了拳头。 他的这个小动作被唐渊尽收眼底,男人瞬间冷笑一声,瞟向他的眼神颇带凉意。 杰森的手术整整进行了两个小时。手术门打开,伊森迎上前,走了两步却又停住了脚。 大助理推了推他,发什么愣? 伊森抿嘴,拉了拉帽子的边沿,把一张破碎的脸藏进帽檐内。大助理心底叹息,大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用太在意,医生们见多识广,你这点小容貌……真的不算什么。就连他都没被伊森吓到,更何况每天都要面对血肉模糊的医生呢? 但以他专业心理人士的角度来看,这孩子要修复的不仅仅是容貌,更应该好好强健一下内心。他的这种创伤后应激反应如果不加以治疗,很有可能会演变得更严重。 家属呢?果然,医生们丝毫不在意伊森的容貌,眼神扫了一圈,精准地找到了他,病人的手术很成功,现在转入icu病房,等麻醉后的苏醒。 伊森认真地听着她话说,见她确实不带有任何的有色眼镜,这才放下心来。 好了,这下可以放心了。折腾了整整一夜,天都快要亮了,余简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下僵硬的脖子。 伊森看着她带着疲意的面容,喏啜下唇,发出了蚊子般的轻鸣:谢谢。要不是有余简,这个夜晚他还不知道会如何呢!杰森救不回来,说不定自己也还会再次发病…… 余简豁达 地笑了笑:不用客气,我们不是朋友吗?朝着他眨了眨眼。 伊森有些愕然。他跟余简的相处并不算太过和睦,自己总是拒人千里之外,留她在农场也只是想要保护杰森。自从他被烧伤后,他就没有朋友了。朋友这个词对他来说是梦中的奢望,可望不可及。 如今,这个漂亮的东方女孩,竟然说把他当成朋友。伊森自嘲地一笑,摇了摇头,扭头离开了。 气氛有些尴尬。 我……说错了?一道黑线滑落在额间,余简不明所以地看向唐渊,啥情况?他怎么走了? 唐渊忍俊不禁,看着她懵懂的神色,再次拍了拍她的脑瓜子。小姑娘这番好心,怕是要被当成驴肝肺咯—— …… 阿简!呜呜呜……妈妈终于看到你了!余妈妈哭得跟个泪人一样,不过这一回是喜极而泣的。 余建国拼命把她往后拉,就想把自己的大脸伸进镜头里,嘴里不停地念叨:快让我看看,闺女有没有事…… 余圆仗着自己个子小,一骨碌从底下钻上来,咬着手指要哭不哭地看着镜头里的女孩。 还有余奶奶,据说几天几夜都没闭眼,刚刚才迷迷糊糊地眯了过去。 余简一阵心酸,吸了吸鼻子,强忍着泪意,她招了招手:妈妈、爸爸、小余圆,我没事,你们不用担心。再过两天我就回来了。 余圆率先忍不住,呜啊一声大哭了起来。这哭声又惊动了房间里的余奶奶,老人家一下子从床上惊坐而起,大声呼喊起来:阿简是不是有消息了?建国,建国,我的阿简是不是…… 又是一场兵荒马乱。 余简哭笑不得地看着老父亲拿着手机一边奔跑一边叫喊,步子迈得极大,但是手却稳稳当当地一点不抖。 门被推开,余简一眼就看到了床上苍老的奶奶,一点精神都没有,脸皮都垮了下来,眼神空洞而无神。眼泪瞬间喷涌而出,她浅浅地叫了一句:奶奶—— 余奶奶不敢置信地扭过头,掀开被子就要下地,余建国连忙递上了手机。一节枯瘦的指节颤颤巍巍地抚摸着画面上女孩的脸,从眉毛到眼睛,从鼻梁到嘴巴,一点一点地描绘着,干裂的唇瓣抖动了好半晌,才终于吐出几个字:是我的阿简…… 霓虹的罪恶(一) 好不容易安抚好家人,余简终于能心平气和地躺在床上。两边的隔壁,一左一右住着两尊大佛——唐渊和大助理。 这家伙恨不得把眼睛都黏在余简身上,要不是余简强烈抗议,他都准备开个套房无时无刻地看住她。 大助理算是躺着中枪,他这一回,可是比那2400瓦的大灯泡都要闪亮啊—— 伊森拒绝了他们的好意,决定留在医院守着哥哥。这个地方让他很心安,没有人会对他露出鄙视又害怕的表情,甚至有些人对他还很友好。 一觉无梦,睡得异常的安心。 余简抱着被子在枕头上蹭了好几下,有些贪恋这份来之不易的宁静。床头柜上的手机亮了暗,暗了又亮,不停地闪烁着。余简摸了半天,才把它勾了过来。 好家伙—— 一百多条未读信息。 【阿简,醒了块回消息,知不知道我们都急死了!!】黄暖连发无数个哭泣的表情。 【余简,你脑子长到猪身上啦?还能被人绑架?!!】从那几个感叹号中就能感受到陈心怡的愤怒。 还有关山月,老人家平时最讨厌用手机的,也发来了消息:【乖徒弟,老师给你报仇。】 林风徐、周小妍、杨建新……甚至是饶乡的校长、金燕还有她曾经的同学们,自从知道了消息,就开始拼命地联系她。凌晨的时候匆匆忙忙,她也没顾得上看,倒头就睡着了。 企鹅软件里,密密麻麻的头像也在抖动着,关心的话语一句又一句,让她再次感动。 正当她沉浸在这种情绪中时,房间里的电话铃声响起,她拭干泪水,接起:阿渊。 对面一声沙哑的轻笑:怎么知道是我? 余简嘟起嘴:还有谁会打酒店里的电话?都不用猜就知道是你好嘛! 这下唐渊笑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平复下来,问道:饿不饿?带你出去吃好吃的? 不了,咱们去医院看杰森。 杰森还未苏醒,伊森守了一夜,眼底早就充斥了血丝。余简站在他面前,看着他一如既往不愿意拿正脸对她,说道:伊森,转院去花城吧?那里的医疗条件更好…… 不了,伊森沉默了好久终于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冷意,我就在这里陪着杰森。很感谢你能帮我,就当是抵消了杰森对你的救命之恩,你走吧…… 余简:?? 刚想再说点啥,被唐渊拉住了,后者朝她摇了摇头。余简噤声,脸上却依然带着倔强。 回花城的路上,余简一直闷闷不乐。她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伊森对她的态度忽然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阿简,你还记不记得迷晕你的那个女人?唐渊只能岔开话题,缓解车里的尴尬。 余简斜了他一眼,抬了抬下巴。 她是韩瞐的女朋友。 哈?这又是什么狗血剧情?难道说…… 韩遇白?余简蹙起眉头,问他。 他的小姑娘,果然冰雪聪明,只要点拨一下就能发现事情的真相。不错,就是他。 余简不淡定了,咬着牙骂道:到底有什么仇什么怨啊?这人要这么咬着我们不放! 句子里面的我们两次愉悦了唐渊,他勾起唇,眼尾挑起,继续告诉她:他的事,我们另外再说。现在最重要的是,你的绑架案—— 大助理在前座偷笑不已,他们家老板终于要开始发威咯! …… 武田大郎和渡边村一的日子不好过。这两人在刚出局子的几个小时后,又被带了进去。这一回可不是主动,而是 被拷着手铐进去的。 渡边拼命地拍着桌子,还在叫嚣:你们有什么权利抓我? 警察冷漠地看了他一眼:你涉嫌一起绑架案,请配合我们的调查。 绑架案?!渡边心中一惊,脑子已经转了好几圈,连忙叫住即将转身离去的警察:我要叫律师!我要找律师过来! 余简抵达花城警局的时候,渡边和武田已经被轮番审讯了好几遍,两人哪里还有当初的趾高气扬,如今就像是落败的黄狗一样,沧桑又疲惫。 她站在窗前看了好久,终于说了一句:我想见一见武田大郎。 这……警察看了一眼局长,局长又看了一眼唐渊,见他轻轻点头,才让人安排。 武田大郎仿佛又回到了在华夏最凄惨的年代。他被关在这个四面不透风的小房间里已经很久了,除了来来回回问他的那些问题,没有人关心他到底如何。他已经好几个小时没有喝过一滴水了,喉咙扯一扯,都是干疼的撕裂感。 我想要一杯水。他对着前方用华夏语说道。 他清楚,外面肯定有华夏官方的人。华夏虽然低调,但关键时刻从来不手软,他跟渡边的勾当肯定已经暴露在阳光下,必然要被世人所唾弃的。 几分钟后,门被推开,一个盛满清水的纸杯递到他面前,他说了声谢谢,嘬起来。 老头干瘪的嘴角小幅度地抖动着,他喝得很着急,有一点水流顺着他的嘴角溢出,流到他的衣领上。衣服上都是星星点点的干涸血渍,配上他满是伤痕的脸,要有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何必呢?余简抱着胸站在不远处,淡淡地说了一句。 武田大郎的手一顿,目光却依然停留在剩下的半杯水上,水面清晰倒影着他的脸。他缓缓地摇头:你不懂。 你觉得你穿上了和服,就是霓虹人了?在他们眼里,你不过是他们的奴隶,让他们贱用的棋子。你用表面的自大来掩饰你骨子里的自卑,武术芳你扪心自问,这真是你想要的吗?这话听起来很犀利,但却又一语道出了武田心中最不愿意承认的一面。 还有你对付亲侄子武国良的手段,你夜半闭眼的时候,真的不会害怕吗?余简一步一步靠近,逼问着他。 武国良啊……武田的眼前浮现出一个憨头憨脑的小子,他们俩差不了多少岁,国良总是跟在他身后,叔叔、叔叔地喊他,就跟个小尾巴一样,甩都甩不掉。武家那时候还没有落寞,家里人都宠着他们,那真是一段好时光啊—— 可是一切,都在武国良展露出无以轮比的天赋的时候变了。武田咬紧牙关,恶狠狠地瞪向余简:是他抢了我的东西,我没错! 至死,都依然冥顽不灵。 霓虹的罪恶(二) 余简的眼神变了又变,终于还是冷了神色,漠然地看了他一眼。即将走出去之际,她忽然又转了身,说了最后一句话。 你根本不配当武家人。 武田缓缓垂下了头,忽然笑了起来,哈哈……声音越来越大,犹如困兽一般把手铐捶得哐哐响,声嘶力竭地朝着余简喊道,我不配当武家人?!谁配?武国良吗? 他眼神阴毒中透出幽怨,嘴角不屑地往下弯了半截,森森地说:武国良他更不配。因为他……根本就不姓武!咧开嘴,露出老年人已经有些空洞的牙床,他就是个野种!是我那傻货哥哥从外面抱回来的! 武术芳的哥哥早年伤了身体,生不出孩子,但又跟嫂子伉俪情深。两人一同出去了一年,回来的时候忽然抱回来一个小子,这就是武国良。对外宣称是他们在外头生的,只是武家内部的都知道,这孩子不知道是从哪里抱回来的。 武国良从小就机灵懂事,他爹妈待他也视如己出。更可怕的是,这小子分明不是武家人,却又展现出凌驾于他人的白案天赋。武术芳心惊之余,更多的就是嫉妒。 后来又历经饥荒之年,他老子也是个傻的,竟然还开仓放粮,给别人布雨施粥。这世界本就是弱肉强食,人人都有自己的命运之路要走。武家的这一举动不是在救人命,而是在害自己。越来越多的人涌到家门口,只想截取别人的劳动果实。 赶,赶不走;轰,轰不去。 武家上下遭逢夹击,终究还是垮了。家里人走的走,散的散,死的死,最终相依为命结伴而行的却是武术芳和武国良,命运何其讽刺。有一段时间,武术芳也是真心待武国良的,但后来武国良在面点的造诣越来越高,竟然能洞悉武家秘术中的缺陷再加以改良,做出了名震一时的酥类点心,这才让他下了最后的决心。 明明都是两人一同研究的,可出名的却是武国良。他忍不了,也不想再忍下去了。渡边的出现,是巧合更像是黑暗中对他的救赎,他终于觉得,自己的好运好了—— 事实上,他确实走运了。他要名要利,霓虹要手艺要文化,双方一拍即合顺理成章。这么多年,他享受了什么叫做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再也不想回华夏过苦日子了。 真相原来如此。 一种莫名的悲凉席卷了余简全身,她忽然有些想哭,仰起头拼命压抑住眼角的泪水。可是血缘真的有那么重要吗?重要到能让一个人迷失心智。 不要再为你的自私找借口了。武伯伯哪怕身上没有一滴武家的血脉,可他穷其一生维护的都是武家的颜面。而你……后面的话余简也不愿意再多说了,不用照镜子她也知道自己的脸色肯定很复杂。 武田大郎的结局显而易见。他输了比赛,失去了天皇的信赖,回到霓虹等待他的终将是唾弃和辱骂。他的弟子早就倒戈到了渡边一派,临了,终究是以众叛亲离收场。 也好。也让他尝尝,从云端跌落谷底的滋味。 而渡边一村,就没有武田大郎那么好运了。几桩事情幕后之手都指向他,又有关键的证据和证人,想赖也赖不掉。至于最后到底会被判什么样的罪,余简也不再关心。她知道,唐渊肯定会处理得妥妥当当。 …… 华夏的大师傅们早早地就等在了酒店门口,看见唐渊下了车,又转到另外一边开门。在众人翘首以盼下,一只细长手臂伸了出来,紧接着就是他们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容颜。 呜呜呜……赖大厨又忍不住了,抱着方子律哭了起来。方子律也很激动,眼睛都黏在了余简身上,敷衍地拍了拍赖大厨宽广的后背,说道: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老是跟小孩子一样哭呢! 赖大厨泣不成声,他那 是后怕过后的欣喜好不好,哽咽着回答:我开心……我就是要哭…… 大师傅们,我回来了。一步一步走到众人面前,余简张开双臂露出微笑,各种滋味一齐涌上心头。 方子律一把推开赖大厨,嗷叫着飞扑上前,率先抱住了余简:小老板——背着其他人的时候,他悄悄地抹了把泪,才不会让别人看到他哭呢。 唐渊在后头把牙齿咬得嘎嘣响,还不赶紧把那大猪蹄子从他家小姑娘的肩膀上放下来! 寒暄了好一阵,众人终于稍稍收敛了情绪。阿肆师傅拉着余简左看右看,确认没啥问题,也才放了心。 又听余简说救命恩人出了车祸,不免一阵唏嘘。 方子律撇嘴,他是听出来了,什么救命恩人?如果不是突然出了车祸,这所谓的救命恩人岂不是要把小老板关一辈子? 这就叫天道好轮回!他向来是口比脑快,有啥说啥,如果他早点让小老板跟咱们联系,唐大厨肯定早就给他一笔钱了,还用得着跑夜路给他弟弟植皮? 话糙理不糙,这也说中了唐渊的心声。果然,大助理余光一扫,就见到自家老板脸上那若有若无的笑容,分明就是说到了心坎上嘛!大助理伸出大拇指,默默地给方子律点了个赞。 余简淡淡一笑,倒也不反驳,只是解释着:花城的情况咱们不了解,杰森应该也有自己的考虑。好啦,我都已经回来了,咱们就不说那些不开心的事了。张师傅,听说决赛的时候您做了迷你版的点心火锅…… 在场的都是人精,哪里不知道她在刻意岔开话题,也都由着她,跟她讨论起了决赛中的点点滴滴。 大助理的手机亮了亮,他低头点开,一秒后俯身凑到唐渊的耳朵旁说了两句。唐渊默不作声地听他说完,点了点头,看了一眼被包围在中间巧笑连连的余简,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房间。 酒店停车场的角落里,已经停了一辆黑色的轿车,不是名贵的车种,引不起别人的注意。 唐渊弯腰坐进去,前方的一个人顿时紧张了几分,抓紧了手上的丝巾。 回国的机票已经给你买好了,别人不会知道你在这里做了什么。唐渊冷淡地说。 阿娇咬了咬嘴唇,轻点头,犹豫再三还是提醒了他:韩遇白已经知道渡边的事情是你出手,他可能……会对你不利。 不利吗? 那倒正好。 唐渊的眼里闪过几道精光,就等着他们露出狐狸尾巴呢—— 昨日的更新稿中有一张被屏蔽了,得等时间解封,影响大家的阅读体验了,真是非常抱歉~谢谢大家对这本书的支持,每个评论我都会认真看哦~ 回京城 三天后,余简等人终于回到了京城。如同离开之时一样,回来的时候也非常低调。 余建国好几个小时前就等候在了机场,跟他一起来的还有余建平和余圆,要不是车子坐不下,一家老小都得跟着来了。 爸爸——余简一眼就看到了人群里的老父亲,鬓角花白,消瘦了好几分,险些她都没敢认。 余建国擦了擦泪,哎了好几声,等到抱住女儿的时候整个人身上绷着的弦才松下来。他摸了摸女儿的小脸蛋,不好意思地笑:真是吓死我了。 余简心中动容,左手挽着老父亲,右手挽着老叔叔,腰上还被小不点拼死搂着不肯放手,就这么一步一拖地往外走去。 张华跟在身后笑,推了推还在发呆的赖大厨:怎么不走? 赖大厨委屈地嘴角一瘪,哭腔又差点冒出来:大余小余师傅果然不要我了……他们都忘了还有赖伟跟在身后了…… 噗嗤——张华再也忍不住了,这赖伟真是个秒人,初认识的时候觉得他真是脾气火爆的大老粗,结果熟悉了竟然有这样大的反差,简直就是个抖m嘛! 好了,再矫情等会你可得自己打车回去了。张华踢了踢他的脚后跟,示意前面的人都走远了。 中午刚过,大爷大妈们都有睡午觉的习惯,整个胡同里静谧得没有声响。只有依依稀稀的鸟鸣声,似乎也是压低了声音,不舍得破坏这份难得的安静。 咕噜咕噜行李箱的滚轮声音在这个时候特别响亮起来,才刚刚转过弯,朱红大门就被拉开了。余妈妈扶着余奶奶,站在门前,刚一看见余简的身影,奶奶的泪就落下来了。 我的阿简……她小声地抽泣着,惹得余妈妈也不禁哭起来。 余简一抬头就见两个人跟泪人儿似的杵在那儿,顿时就有些无奈。她挥了挥手,小声地喊道:奶奶,妈妈! 余奶奶拉着孙女儿的手不肯放,又把她的脸摸了一遍又一遍,手心触及女孩儿皮肤的温度时,她才真真回过神来,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深深地看着她,说道:阿简,你可再也不能这么吓奶奶了。奶奶已经失去过你一次了,可不能再失去第二次。 这第一次就是余简落水的那次。 余简没太在意她话里的意思,靠在她的肩头撒娇:不会了不会了,以后我就在家乖乖陪着您。 那可是最好了——余奶奶点点她的额头,也把脸靠在她的发丝上。 说着无心听者有意。余妈妈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祖孙俩,心中一片自责。余建国走过来,搂住她,安慰道:阿简都回来,怎么还伤心上了? 余妈妈转身把脸埋进丈夫的胸前,泪水一点点打湿了他的衣服,她呢喃着:我真是个不称职的母亲,都保护不了女儿……余简落水的事情就好像一根钝针插在她的心间,平时掩藏得好看不见,但只要一摸,那种疼痛感依然存在。 虽然女儿没有怪他们,孝顺又贴心还很有本事,可这当母亲的,总是陷入无限的自责中。 余建国沉默了几秒,也露出苦笑:要论不称职,最不称职的就是我了。作为男人,是要为家人撑起一片天的,可每到关键时刻都是女儿站出来。时间一长,他自己也产生了依赖感。直到这次女儿被绑架,他才幡然醒悟,他才是那一颗参天大树,要把家人牢牢地纳入树荫之下。 爸爸,什么时候开饭?我都饿了……不知何时,余简亮着晶晶眼盯着相拥又心思不断的两人,狭促地拼命眨眼。 余圆也不甘示弱,嚼着嘴里的棒棒糖含糊不清地跟腔:你们俩再抱下去,我姐得饿死了……哎哟,奶奶你干嘛打我!头上忽然被打了爆栗,惹 得小家伙怒目相对。 余奶奶脸色不佳,也不甘示弱地瞪着他:什么死不死的,好好说话! 好嘛—— 余圆瞬间弱了气焰,意识到了自己问题,连忙对着他姐谄媚一笑,露出掉了门牙漏风的嘴:你不生气的……哈? 等待他的,却是自家姐姐伸过来的九阴白骨爪。 …… 鹅子是昨天白天就卤上的,还有叉烧肉、粉肝,在炭火上慢火熬了好几个小时,再用秘料浸润,软烂得就等着入口。 余简扒在厨房门口,下面是同样动作的余圆,姐弟俩观摩着父亲从不锈钢大锅里捞出食材,又看着他片成同样大小的薄片,那空气中弥漫的香气,让人情不自禁地不停吞咽着口水。 余建国一回头,被俩人的馋样吓了一跳,拍了拍胸脯没好气地说:回桌子边等着去!马上就好了。 遵命!余简接过他手上的盘子,带着余圆飞快地跑了。 这是一顿饶乡最平常的家庭菜肴。拼盘里的卤水已经凉了下来,但丝毫不影响香味的散发,卤鹅带皮带肉,却没有一丝多余的脂肪,肉质细嫩不柴,料水咸淡适中。粉肝软糯,抿一抿就在嘴里化成了水,混合着浓烈的蘸料,那滋味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在滚油中高温过滤出的炸虾丸拼墨鱼饼,在虾肉和墨鱼泥中加入了马蹄、猪肉,用筷子戳一戳就能感受到表面的香酥,更别提咬一口,那咔嚓咔嚓的脆响。真是坐到了乾身弹牙,酥脆香滑。 余建国还做了蚝烙,蛋浆打得稀碎,把蚝仔往里头一滚,配合着高温油半煎半炸,上桌的时候油气热气香得余圆直晃脚。 你奶奶总说你做的蚝烙好吃,跟爸爸做的比怎么样?大约是几人大口吃菜的样子愉悦了余建国,指着蚝烙问余简。 余简很给力地捧场:那肯定是我爸做得更好! 余建国一听,欢喜得眯成一条缝了,呵呵笑了两声,转头回厨房,他觉得自己又行了,还得再做两个菜! 饭后的甜点是余简最喜欢的芋泥,这可是需要大功夫才能做出来的。芋头上锅先蒸,再手工碾磨成泥,这样的芋泥才能做到细腻二字,加上少量的牛乳煮一煮,香甜又浓稠,热乎得余简一连喝了两碗。 她的老父亲还在厨房里忙忙碌碌,刚才她可都看在眼里,芋泥都是她妈妈用研磨棒一点点磨出来的。这对夫妻,把对孩子所有的爱都放在心里,掩藏在一道道美食中…… 余简弯了弯眼,跟余圆一样,开心地晃了晃脚。 樱桃饆锣(一) 回家的第一个晚上,余简原本以为会失眠,没想到刚沾到枕头上就沉沉睡去。余妈妈敲了敲她的门没人应,轻轻拧开门把手,透过门缝偷看了会儿女儿的睡颜。 余建国从卫生间出来,拍了拍她,觉得她这种举动有些搞笑,刚想说话就被余妈妈嘘了一声。 等把门关严实了,余妈妈才埋怨道:没看见女儿睡着了吗?你那个大嗓门一出,肯定要吵醒她。 余建国憨厚地笑了笑,摸了摸脑袋:是是是。 食肆这段时间都是开开停停,好在客人们都很通情达理,还跟着他们一起担惊受怕,像是李想那些年轻食客,更是愤慨地在网上拼命抨击霓虹。余建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这些恩情,他轻易还不掉,只能以后更用心地做菜,用美食来宽慰食客的内心。 建平走了?余妈妈瞅了一眼客厅,只留了一盏小夜灯,供家里人半夜起来喝水的时候照明。 提起余建平,余建国又有点头疼,他叹了半口气,告诉妻子:国良,又嚷嚷着要走。 为啥啊? 还能为啥?心里头过不去那个坎呗!自家姑娘回来,人人那都是打心眼里高兴。连大黄,都是屁颠颠地跟在阿简身后,时不时地还要用尾巴圈着女儿的小腿。只有武国良,隔着大门看了一眼,匆匆打了声招呼就走了。 自个儿关了门窗,躲在房间里任凭谁叫也不理。喊得凶了,也只是闷闷地说一句:别管我! 虽然阿简说了,主谋是那个渡边村一,但他仍然固执地把错都归在自己身上。 余妈妈听了丈夫的话,沉思了片刻,出了主意:这事儿你别管了,明天阿简肯定会去找她武伯伯的。这事儿得他自己解开心结,旁人多说了没太大用处。顿了顿,也跟着叹息,国良这个人,怎么临老了还钻牛角尖了。 是啊,这个年纪了还有啥想不开的呢?别说余建国他们想不明白,就是武国良自己,也胸闷得不行。 张华一回来就给他来了电话,虽然他没在现场,但武田的下场他是知道得清清楚楚。这人争了一辈子,结果最后又被打回了原型。武国良摸着自己爷爷的照片,老泪纵横:爷啊,您子孙不孝啊! 他爷爷最疼的就是武术芳了,临死的时候拉着他的手说得最多的也是好好看着他。自己儿子什么德行老子能不清楚?不过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罢了。 …… 一个好觉让人神清气爽,余简甚至都没等闹钟醒,自己先掀了眼皮。撩开窗帘一看,天色已经蒙蒙亮了。她伸了个懒腰活动着筋骨,套上运动服蹑手蹑脚地出门。 胡同里已经有了烟火气,老人家起得都早,遛个弯儿锻个练拎着从路边摊子上买的早餐,晃晃悠悠地走在路上。 乍一眼看见余简,大家还有些不敢置信,等人走到跟前盈盈地喊他们,这才揉着眼拍着大腿喊:还真是余丫头! 这是咱们的大功臣啊! 受累了受累了! 把她围了一圈问了个仔细。余简一点儿也没不耐烦,认真地回答每一个问题,看着老人们溢于言表的关心,刚才出门的那点儿寒意一下子就退得干干净净。 到了早餐点上,店主们那更是热情了,非但不收余简的钱,还多塞了好多吃的给她,不容她有任何推辞:你让我们当厨子的都扬眉吐气了。 这话听得余简有些汗颜,只能讷讷地回答:那就谢谢大叔了。 回家的时候路过水果摊,竟然发现早春的樱桃已经上了,个个红润饱满闪着荧光,倒是让她怀念起了一种吃食。 正好武伯伯的情绪不佳,用这道吃食去打开他的心扉吧。 阿简,你怎么起这么早?余建国出门的时候碰上回来的余简,见她额头冒着薄汗,手里拎了一大堆东西,连忙接过,刚回来也不多睡一会儿,人家不都说要倒时差的么? 余简被她爸逗得嘻嘻笑:说不定我就是那个异类呗!她还真的没有时差这回事儿,在公鸡国也是到点儿就起床。瞅着余建国手里拿着车钥匙,也知道他要去开铺子了,又重新把袋子抢回手里,催促他出门,路上小心点,车多。 哎!女儿的话就跟圣旨一样,那是必须遵守的,末了又说了句,今天就在家呆着,别乱跑了。明儿爸爸在店里请大家吃饭!那才是为女儿庆功的时候。 眼看着老父亲走远了,余简才重新关上门。余奶奶好不容易睡了个踏实觉,一觉醒来竟然比平时晚了一个多钟头。她心里莫名其妙地有些焦躁,披了衣服就下床,等看见厨房里站着的熟悉身影时,嘴角才慢慢露出笑容。 一大早又在捣鼓什么呢?她轻声问。 余简被她忽然出声吓了一跳,回头才发现是奶奶,把手里的东西给她看:是樱桃,可甜了! 余奶奶一瞧,可不是。那过了水的樱桃像是大颗粒的相思豆,鼓鼓囊囊的,登时也来了兴趣:做樱桃肉?她家老头子好像做过那么一回,酸酸甜甜的很是可口。 樱桃肉啊……余简思索了一番,今天的樱桃太甜了。做樱桃肉得用稍微酸一些的樱桃,明天我给您做! 余奶奶这才乐呵呵地走了。 樱桃饆锣,这可是大唐最富盛名的点心之一。说起来,余简在现代也见到过复刻版本的,形相似但神韵嘛……终究还是差了那么两三分的。 樱桃洗干净切开去籽,要用细糖腌渍一会儿,等到出了汤水全部倒进小锅中收干汤汁。再用竹签串起来,用明火烤几分钟,等到表面带上一点焦黑,果肉收缩起来那便是最佳状态。 接下来就是制作面皮。鸡蛋打散,分次少量地加入面粉,揉搓成一个稍微硬一些的面团,再擀成薄薄的四方小片。然后,就是关键的调制内馅。 现代复刻的樱桃饆锣,多是甜口的,但其实大唐的饆锣,那是咸香中带着奶味和果香的。 余简拿出剁好的羊腿肉,深吸一口气。调馅,可是个技术活—— 樱桃饆锣(二) 羊腿用葱姜水浸润,再用小火煸炒,放入蔬菜丁后再拌入切成小块的樱桃肉。此时红绿黄三相间的馅料就带着油脂的香味,又散发着甜味,让人不自觉地就想吃一口尝尝。 把馅料包进皮子中,放上乳酪做出类似春卷的长条形,两头不封口,中间用秋葵丝牢牢系住,进油锅炸那么几分钟。 出来的饆锣周身都泛着油润的光泽,里头的羊肉滋滋地冒着脂香。 余圆小朋友揉着惺忪的眼循着香气而来,在厨房门口就走不动路了,沉醉地抬着脸,小鼻子不停地抽动。头上那一撮翘起的小短毛倔强地随着他头部的轻微摆动摇晃着…… 好香……真的好香……果然他姐一回来,这生活水平就直线上升啊!他都多久没在这种迷人的香气中醒来,睁眼就能吃到新鲜又美味的食物了?他老爹老妈果然不爱他了,姐姐不在家连做饭都很敷衍,有时候懒得都直接在外面买了回来。 电视上可说了,那外头的东西都是用地沟油炸的,能跟自己亲手做的相比吗? 余圆不屑地撇了撇嘴,重新投向厨房的眼神又变得炙热无比。这里头的才是他真正的亲人呐!是他一直要抱紧的大腿—— 余简早就发现门口站着一个小人精了,她不戳破,由着他跟个戏精一样脸上变换莫测,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嬉笑,一会儿深沉,一会儿又乐呵。余圆已经站了足足十分钟了,不出意外的话—— 余圆,你刷牙刷到西伯利亚去了?!动作还不快一点,不要上学了?!余妈妈一声爆喝,整个房子都抖了三抖。 看吧,自然有紧箍咒箍着他呢……余简暗笑,扭头装出惊讶的样子:呀,你怎么在这儿啊?妈妈叫你呢…… 余圆用着圆眼瞪了她,一骨碌地跑了。 …… 武国良整个人都提不起精神,懒散地躲在树荫下的躺椅上,手臂搭着眼睛。原本趴在他脚边上假寐的大黄忽然动了动耳朵,视线精准地射向门边,尾巴摇得飞起。 余简轻轻地推开大门,提着手中的食盒踏进门槛。 大黄更激动了,呜呜叫了一声就要冲过来。余简摇了摇头,指了指它背后的武国良。大黄回头看了一眼,狗脸上明显陷入了犹豫中。 武国良似乎压根就不知道家里来了人,又或是听到了动静却不想动,反正姿势那是一丁点儿都没有改变。 余简无声地咧了咧嘴,蹑手蹑脚地进了里屋,拿了条小毯子出来。这日头虽然挺足,但京城春日的风也大,武国良几番折腾受不得风寒。 薄毯轻轻盖上,余简感受到毯子下的身体忽然僵了那么一秒钟,瞬间又恢复如初,她有些疑惑地盯着武国良看了两秒。 倒是大黄,狗脸上又露出嫌弃的神情,那意思仿佛是在说:装什么装,你明明就知道是阿简来了。 武国良不想动,也不敢动。从门被推开的那一刻,他就知道来的是谁。但他还做好面对她的准备,所以就只能当不知道。 余简自顾自地搬出了小方桌,又挑挑拣拣从厨房里摸出个小碳炉,带着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的小茶壶,就那么定定心心地坐在武国良旁边。 围炉煮茶,煮的是茗茶,品的是人生。还是煎茶的古法,磨碎后入沸水,轻轻搅动见,茶叶最芬芳的香气顺着热气氤氲而出,又顺着细风飘散到武国良的脸上。 他用手臂遮住的眼睛下的高挺鼻梁,可疑地抽了一抽,又抽了一抽。 啊——好茶!余简抿了一口,喟叹出声,紧接着又从食盒里捏出一个樱桃饆锣,一口咬下,清脆的咔嚓声音响起。 武国良又闻到一股奶意盎然的水果香,不对,那里面还有荤肉的油脂气。 咕噜咕噜——他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这几天他作得根本就没有好好吃饭,余建平骂也骂了,强迫也强迫了,一多说他就嚷嚷着要回乡下。余建平一气之下不管他了,眼不见为净。 他气鼓鼓地睁开眼,瞪着眼前自顾自吃得开心的小姑娘,嘟囔着:你故意的。 余简龇牙咧嘴地挑眉,不甘示弱地回答:咋地?不服你来咬我啊!这是她从黄暖那儿学的词句,别说,这种贱兮兮地耍无赖式语言有时候还真挺爽。 至少此刻武国良的脸上,那就是妥妥的吃瘪表情。 武老头盯了她半天,小姑娘嘴里不停歇,偶尔也瞟他两眼。两相对峙之下,武国良败下阵来,瞅着她手里的东西新奇,自觉地拖着躺椅靠近小桌子,指着那食盒里整整齐齐的漂亮玩意儿问:好吃吗? 您自己尝尝不就知道了?见好就收,余简暗笑着给他倒了杯茶,又递了一个饆锣过去。 武国良先是细细地观察了一番,这点心的样式真奇特,怎么咸甜馅料放在一起,有肉又有菜,等吃一口,才觉出不凡来。 羊肉带着一点点的葱姜辛辣,混合着嫩藕粒,嫩滑又紧实。樱桃肉好像是烤过,把果甜味都锁在了果肉里,一口咬下,汁水横溢。还有乳酪,在高温中缓缓融化,渗透进羊肉和樱桃中,成为两者最完美的桥梁,连接着咸鲜与甜美。 外头裹着的皮子也很有意思,乍一看跟馄饨皮一样,这尝一尝才觉得根本不一样,那是比馄饨皮更酥脆的存在,酥脆的同时还非常有嚼劲。 武伯伯。余简看着他埋头苦吃,食盒里的樱桃饆锣大半都进了他的肚子,壶里的茶也被他喝了个精光。她唤他,怕他吃多了积食。 武国良吃完最后一个,舒心地把茶杯里剩下的最后茶水一饮而尽,满足地拍了拍肚子,这才看向她。 我的事……不是武田做的,您不用放在心上。余简小心地开口,怕又触及到他的伤心事。 武国良眼神一暗,脸色有些讪讪,摸了摸鼻子,点头又摇头。这大实话他也知道,但毕竟霓虹这茬子事的根由在他们武家身上,余简也好、张华也罢,都是想为他出一口糟气,这才成了被针对的对象。 余简索性把话说开了:这事真不是因为您。授意绑架我的,是我自己的仇人。还有一句话没说,也是唐渊的仇人。 不过还有一件事儿,余简觉得有必要跟武国良提一嘴:您叔叔……呃,那个武术芳,应该是要完蛋了。 完蛋了才好呢!武国良呸了一句,大喇喇地骂起来。他知道余简刚才那话是宽慰他,就刚才吃饆锣的功夫,他也觉得自己太不是个东西了,还得让小姑娘巴巴地来伺候他。他也决定了,就把这份悔意藏在心里,以后加倍对余简好就是了。 不过说到武术芳,武国良可不在乎他:这家伙可把他们老武家的脸给丢光了。 余简赞同地点头,随即抬眸看他。他说啥?他们?? 武国良斜了眼看她:怎么?武术芳没告诉你,我不是他们老武家的人? 倒…… 原来他知道啊!! 得亏自己还拼命揣摩措辞想着怎么跟他说呢—— 示威 得,没事的话你把大黄带走吧。武国良吃了个肚滚肥圆,又跟余简叨叨了几句,开始挥手赶人。 余简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又斜着眼瞅他:我这八卦之魂刚刚燃起呢,您就忍心浇灭它? 武国良呵呵笑了两声,点着她说道:过去的事情不提也罢,恶人自有恶人磨嘛!横竖那武术芳也蹦跶不出什么了,还提那些伤心事做什么?说着又吧唧了两下嘴巴,觉得不是滋味,怎么感觉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情都还是落在我身上了呢?!以后我是不是还得给他收尸? 不出意外的话,他肯定能活得比武术芳长吧?那傻缺子到时候在霓虹一命呜呼了没地儿葬不得回归祖坟? 他冷笑两声:放老爷子旁边,老爷子在底下都不得安生了。再一想,那也得是好久之后的事情了,等到时候再烦吧。 余简瞅着他青红交加的脸色,估摸着他心底又来了一回变幻莫测,嗤嗤笑了他几下,收拾完东西准备走。武国良也穿上了外套,跟着锁门。 您干嘛去啊?余简好奇地问他。 这胡同里也不经常来外人,又是家家户户对着门,往常的时候白天都不落锁,要是锁门了就意味着他短时间不回来。武国良扭了头,不理她,自顾自地往胡同口走去。. 余简仔细一想,明白了,在背后朝着他挥手:记得让建平叔多做点好吃的! 果然,武国良的身子一僵,被戳中心思后的心虚让他走路都同手同脚了。他闭着眼咬了咬牙,这姑娘太聪明,真也不是什么好事,干啥都被猜中心思的感觉……真心不大好。 大黄站在余简身边,同样看着此地无垠三百两的主人,吐了吐舌头。那脸上狭促的表情,简直跟身边的小姑娘一毛一样。 搞定了武国良,余简觉得此刻真是一身轻松。华夏拿了冠军,间接又给武伯伯报了仇,虽然中途有那么些不愉快,但她还收获了两个外国朋友。 说起外国朋友,余简点开了伊森的头像,开始给他发消息:【杰森怎么样了?】 对方很快就回复:【医生说恢复得很好。】 隔了好几分钟,又发来两个字:【谢谢。】 其实这声谢应该给唐大厨,杰森所有的治疗费用都是他出的,还让大助理给伊森安排了最好的整容医生,只等杰森恢复后就可以启程去美丽国。 伊森在医院陪护的这段时间,终于也能稍微打开心扉,虽然不多,但至少能不在遮遮掩掩地面对查房的医生。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面发展,这才是让余简最开心的事。 余简嘿嘿一笑,眼睛眯得跟小狐狸一样,莫名就有点像某个男人。 …… 某个男人同样地也眯起了眼,不过脸上不是笑容,而是带着愠怒。 亲爱的,不要用这种表情看着我。pierre优雅地踏入老宅,津津有味地巡视了一番修整过后的大厅布局,颇为满意,这种风格才能称得上潮流,过去的那些太老旧了,如果不是一场大火,怎能知道它还能绽放得这么美丽呢? 他指着楼梯上原本挂着家族画像的位置,又说道:不过那里,我觉得还是缺了点什么。你去把东西挂上去。 他的一声令下,身后跟着的几个人打开黑色行李箱,从里面拿出一张装裱完成的彩色画像,不用看就知道,那上面画的肯定是pierre。 老仆皱着眉颤抖着挡住他的去路,眼神中散发着熊熊怒火,沉声说道:那个位置是属于掌权人的。 言下之意,你还没到那一步呢! &rre被拂了面子,并不生气,歪着脑袋看着他,大度地说道 :您说得有道理,那就等到我当上掌权人的那天吧。我相信应该很快了。 他跟华夏苏氏的合作已经非常深入,现在就等着魔都地皮拍卖的时间敲定,一旦有了准确的消息,就算唐渊那个所谓的低温料理机再火爆,也抵不上他盈利的百分之一。 他用手帕拭了拭鼻尖,朝着唐渊伸出一指,说道:哦对了,你这次退出比赛,家族里可是有很多人对你不满意。 唐渊勾起唇角,左脚放下换了右脚翘起二郎腿,颔首看向他:这就不用您费心了。叔叔,我听说您的身边有个华夏人? &rre挑眉,不知道他这个时候提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唐渊拍了拍身上根本就不存在的灰尘,状似无意地说道:没事,我就问问……语气里带着些意味深长。 &rre慈爱地对着他笑了笑,等到大门一出,这份笑意荡然无存。阴鸷和怀疑布满了他整张脸,脑海里浮现的却是韩遇白最近有些心不在焉的态度。 踏进车子的时候,他顿了顿,小声地吩咐贴身助理:去查一查韩遇白最近经手的所有事情。 老宅二楼的窗户边,唐渊静静地站着,pierre的骤然变脸被他看在眼里,虽然没听见他们谈话的内容,但以pierre多疑的性格,自然是要好好查验一番的。这世界上能让人产生贪念的东西太多了,金钱、权利、美人……韩遇白嘛,纵然他表面再多清高,可也只是隐藏得略深的凡人而已,何况他的这份所谓的清高不过只是在pierre面前的伪装罢了。 武娇娇回国之前给他透露了最后一条信息:韩遇白已经勾搭上了武田的弟子小栗,以pierre的名义允诺将他推上大师的神坛。目的有二,一是想要背靠天皇;二则,自然是要利益。 以唐渊对pierre的了解,这种非常时刻他绝对不会冲动地寻找新的傀儡,至少要等渡边和武田回霓虹缓解混乱的局面后再做决定。 这么一看,就只有一个理由可以解释了,这是韩遇白背着pierre为自己谋私利。狗咬狗的戏码,真是层出不穷,也不仅仅是霓虹嘛。那也就别怪他,借力打力再好好给不安分的人上一课吧。 至于结局如何,某人就自求多福吧! 唐渊看着底下的人,露出一抹冷酷的笑容。 百花虾球脆猪皮(一) 楼下,老仆人眼含热泪擦拭着爱丽莎的画像,画中的女子没有了先前的咄咄逼人,反倒多了一丝温婉和柔和。在她的身边,是唐邶俊朗的身形,身后站着几名容貌各不相同的孩童。 而在两人的中间,却站着一位黑发黑眼好像跟唐邶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孩子。 这是我父亲?唐渊在老仆的身后站了好一会儿,大约是老人沉浸在回忆中,竟然没有发现他。乍一开口,被他吓了一跳,沉默两秒脸上又浮现出慈祥的笑脸。他苍老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孩童的头发,点头:是,他是你父亲。 唐渊的眼神瞬间柔和起来,他是第一次看见孩提时期的父亲,依稀能看见后来的影子,但画这副画的时候他应该没有任何烦恼,整张脸上都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两人一同欣赏着画作,倒是奇迹般的和谐。 …… 京城,天气渐暖,天都开始亮得早了些。余简呼吸一口新鲜空气,拉着摆烂的余圆绕着院子里发出新枝芽的大树晨跑。 动起来!男孩子怎么一点力气都没有!余简在他身后,是不是地小力踢他的小屁屁,鞭策他前行。uhuguo 余圆夸张地叹了一口气,无奈地叫道:姐——我还没吃早饭呢!哪里有力气跑步嘛!况且今天是周末,不能让他睡会懒觉嘛! 小家伙哀怨地瞅了一眼神采奕奕的姐姐,苦着脸迈开步伐。 余简睨了他一眼,凉凉地说道:还有两圈,你要是跑不完的话,等会食肆的大餐也就不用吃了。 那怎么行!余圆早就瞅准了他老爸做的一道新菜,就等着今天去尝一尝了。怎么能因为区区两圈小跑就放弃呢?美食当前,任何阻碍那都只是ase啦!余圆一鼓作气,嘴里喊着一二三,肥硕的小腿跑得飞快。 余建国晃着车钥匙从屋里出来,瞟了一眼头上已经出了薄汗的胖儿子,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朝着女儿喊了一句:阿简,等会儿早点来。 说要发愤图强的余建国,真的付诸了形容,首当其冲就是对余家菜谱的研究,还拉上了余建平。 也别说,这俩臭皮匠还真琢磨出了点新鲜东西。余家祖上这食谱上有一道烤果子狸皮,但这动物早就已经成为国家保护动物了。两人一合计,用上了最常见的猪皮,再配上食谱中说的炸制手法,口味真还挺不错。 他俩还给新起了个自觉不凡的名字,叫做百花虾球脆猪皮。 余建国旋动了车钥匙,哼着走了调的小曲儿,悠悠哉哉地往屠宰场开去,那里有他今天最主要的食材——小乳猪。 吃过早饭后,余简盯着弟弟写作业,小家伙搔头挠耳明显心不在焉,还是时不时地咬着笔头吸着口水问她:你说爸爸今天会做什么菜? 她一个爆栗敲到弟弟头上,怒瞪起眼:怎么就知道吃? 哪只余圆死猪不怕开水烫,摊了摊手:家里一个个的都是厨师,说不定未来的我也是。做菜的能不喜欢吃吗? 余简气鼓鼓地瞅了他半天,噗嗤一笑,话倒也没错。看着他无心学习,余妈妈又还在补觉,余简跟奶奶说了一声,先带着小家伙往食肆去了。 今天可是余家食肆的大日子,人人都来得很早,连带着隔壁的兰亭轩都凑齐了热闹,跟着一同布置了一番。 只是那门前拉起的横幅上飘飞的几个大字是啥意思?余简站在门口看了老半天,脸上囧意连绵。 百年余家,传承之光,余圆咬着手指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来,破折号,庆祝小老板余简回归! 汰…… 这么高调的吗?? 眼看着走过路过的行人纷纷投来好奇 的目光,余简一把遮住脸,拎着余圆的后领闪身进了食肆大门。 周小妍看见进来的小老板,顿时眼泪汪汪地迎上前:呜呜呜……你终于回来了!说实话,他们可担心了。这国外跟华夏可完全两回事,电视上天天报道哪哪出命案啥的,看得他们心惊胆战。加上一时间又听说余简失踪的消息,个个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我没事。余简反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抿住唇笑。 整个食肆里弥漫着一股迷人的肉香,那是油脂经过长时间的烘烤喷薄而出的香气。余圆沉醉地吸了吸小鼻子,闭着眼就往后厨摸去。被周小妍一把抱住,强行拖到前台,强迫他陪自己一同干活。 姐姐救我——余圆惶恐地伸出手,想要寻求余简的帮助。哪只余简恶劣地一咧嘴,朝着他做了个鬼脸,施施然地走了,气得余圆拼命蹬台板。 叔,烤乳猪呢?余简探进了一个头,整个身体还在帘子外面,就那么用帘子裹住脖颈瞅着他。 余建平骂了一句调皮,招手让她赶紧进来,快跟你直播间的粉丝们打个招呼,他们可想你了! 呀……还开着直播呢!刚才肯定都被他们看见了!! 余简扭扭捏捏地走过来,不好意思地朝着镜头挥了挥手:嗨~ 直播间又那么一瞬间,陷入了死寂般的安静中。一秒钟后,忽然爆发出空前的热情。常年占据榜一榜二榜三的大佬们把礼物刷得飞起,公屏上拼命地弹起弹幕:【啊!!!是小老板!!!】 【我竟然蹲到了新鲜出炉的小老板!!】 【小老板怎么瘦了?建平叔,好好给她补上!!】 【赞同楼上的,把咱华夏的美食统统给小老板补上!以抚慰她受伤的心灵!!】 越说,越没边了……余简一条一条看过去,脸上那种无奈,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她心灵可强大了,怎么就能受伤了呢? 她弱弱地问了一句:你们是给我脑补了多少剧情?? 直播间里又是一阵安静。紧接着众人仿若没听到刚才那句话一般,自顾自地开始打起哈哈。 【哎?建平叔的乳猪烤好了没?我外卖都点上了,就等着他切猪皮的时候一起吃了……】. 【就是就是,烫也烫过了,烤了烤上了,怎么还不从炉子里拿出来?】 【叔?叔?你看看我们,看看我们啊——】 余简抱着胸,斜着眼看他们跟戏精一样的表演,这小小的屏幕还真阻碍了他们的演技,要是在大舞台上,他们指不准能凑出什么旷世奇剧出来呢! 百花虾球脆猪皮(二) 这时,烘箱的清脆的铃声响起,在众人耳里,那可真是能堪比最精妙的乐音。于是有人忍不住了—— 【建平叔,猪好了!猪好了!!】 余简一字一句地把上面的留言念出来,余建平哈哈两声,神气地一抬脸说道:看好咯! 箱盖打开,原本隐约的香气逐渐变得浓起来,甚至有愈演愈烈的态势。那用小叉子架出的小乳猪,周身都冒着滋滋的油气和烟火,肉眼可见的锃光皮量。 连余简都不自觉地抹了抹嘴角。 烤乳猪分脆皮和麻皮,脆皮乳猪的涂油少,用慢火烤出来肉汁饱满;麻皮的皮质则更酥,脆口的时间更长。这只乳猪的猪皮明显就是更为脆爽的麻皮。 余建平手起刀落,众人只觉得他拿着刀的手一闪,案板上就已经是一块块四四方方的焦红猪皮。竟然把片鸭片鹅的功夫用到了片乳猪身上。 要不是隔着镜头,大约围观的这些个粉丝手掌都要拍红了吧。 【这难道……就是华夏失传的绝妙刀工?】 【楼上的,你没想错!建平叔,您还收徒吗?四十多岁还有一个江湖梦的那种?】 这一说,又吵吵嚷嚷地没边了。余简朝天翻了个大白眼,决定让他们自己内部解决,随即就把视线重新转向了余建平身上。见他转了个身,悄摸摸地摸起一片散碎的猪皮,放入口中。 香、脆,猪皮浸润了特调的皮水,入味得很。经过烘烤,皮质中的肥油滤得个七七八八,只留下一点油香充斥了整个口腔。余简觉得眼前一亮,真的好吃! 余建平一转身,就见她跟个小孩子一样扒拉着乳猪身上残留的猪皮,没好气地用刀柄敲敲了桌子,行啦,再偷吃就没有了!你去外头看看你爸,拿个东西怎么拿那么久…… 好吧。余简悻悻地放开手,拿了张纸巾擦了擦,不情不愿地往外走。建平叔啥时候这么小气了?一点都不像他平时的性格。 天知道,这可绝对不是余建平小气,实在是说出来也不好意思……这麻皮乳猪可是费了他们好大的功夫才搞出来的,就今天也才出了这么一只最完美的,等会可是要用它做硬菜的。权衡再三,也只能牺牲余简的口腹之欲了。 …… 余家食肆的大包厢又到了开启之日,唐静灵的肚子大得跟个皮球一样,在丈夫的搀扶下慢慢地挪着步子。 余简连忙上去挽住她,有些心疼地接过她手上的小背包,说道:还有几天就要生了,还非要出来。 唐静灵可怜兮兮地跟她嚼耳朵:你可别这么说,被他听到非得把我逮回去不可。她这一胎出的问题还真不少,先是被唐渊的事情吓着见了红,好不容易保住胎,又有点妊娠高血压。这来来去去的,可把她折腾得不清。李经国对她可不放心了,整个孕期就死命盯着,唯恐再出丁点儿问题。 原本今天的宴席是不让她来的,可唐静灵死活不同意,好好地撒泼打滚了一番。她在家里头吃保姆做的营养餐吃得嘴巴都快淡出鸟来了,这专业营养师做的菜确实丰富,可滋味……啧啧啧,她都不想说,连猫粮狗粮可能都好吃一些吧。 想到这里,她默默地又吸了吸气。你看——这食肆的空气里都弥漫着让她垂涎三尺的味道,她怎么能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呢?! 余简瞅着她古里古怪的样子,也压低了声音:你是不是馋了? 唐静灵顿时对她肃然起敬,握着她的手甩了甩:知我者莫若你啊——弟弟什么的不重要,她已经可以看到未来跟弟媳妇儿一起的美好画面了。转念又哀怨起来,她那个傻叉弟弟,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把阿简拐回家啊…… 说起吃,余简的眼前又浮现出刚才的 脆猪皮,开始给唐静灵安利:建平叔跟我爸好像搞了道新菜,味道挺不错的。 是吗是吗?你跟我具体说说看……唐静灵瞬间来了兴趣。而另一边的李经国悄悄给余简竖了竖拇指,唐静灵的大肚子其实对她的影响挺大,总是提不起精神,这会儿还真亏余简,就一句话,整个儿就让唐静灵容光焕发了。 等人都到齐了,周小妍大手一挥,正式开始上菜—— 那道百花虾球脆猪皮终于在翘首企盼下,露出了庐山真面目。在酥脆的如猪皮下,酿入饱满的虾饺,看着小巧却是整只乳猪的精髓。底下垫着焯过水的包菜丝,焦红下透出的油黄,包裹在翠绿的细丝中,那种赏心悦目,直接就让人惊呼出声了。 唐静灵刚才听余简的描述就对这道菜产生了高度的兴趣,这会儿更是忍不住,第一个伸出了筷子。猪皮入嘴的瞬间,袭来滚滚油脂的香气,凶猛而浓烈,牙齿刚刚触及,便直接化作纷飞的碎片。经过反复摔打后的虾蓉,q弹间却又带着丝丝的细腻爽滑,融合着猪油的脂香,跃动在口腔,肆无忌惮又绵远流长。 咔嚓咔嚓更让人享受的,是这声声的脆响,那是牙齿跟猪皮最直接的触碰幻化而来的美妙乐章。 一道又一道的菜式上桌,让众人都流连在美味中,久久不可自拔。 千言万语,都在这杯酒中。你们对老余家的恩情,我余建国都记着!余建国红了眼眶,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又招呼他们继续吃,合不合胃口?不合的话我再去做…… 余圆举起手,说出了大家的心声:我觉得那个啥猪皮的,还能再来两份……不,是三份! 余奶奶被儿女子孙和小辈们簇拥在中间,嘴里嚼着孙女给她夹上的最后一个乳猪皮,因为牙口不好,还贴心地把猪皮去除了半块,只留下底下软软的虾蓉。她吃在嘴里,甜在心里。 孙女盈盈的笑脸,不时地在她眼前闪过,她心中却隐隐又一阵遗憾的叹息,最终化作了一汪浊气,飘散在空气中。 无论如何,只要阿简在身边,那变都是天堂了。 三角楼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又过了两个春夏。 这年余简大四,进入了实习期。关山月跑小院的次数每周递增,原因无他,这个自己看好的小弟子仍然悠哉游哉,似乎丝毫没有读研究生的打算。他在家里干着急,只能时时刻刻都过来游说。 余简还是老样子,大部分时间窝在余家食肆的厨房里,研究些古籍上的新鲜菜品。 就是这一年,余奶奶生病了。 最先发现的是余圆。他跟着奶奶在胡同里散步,这条走了成千上万遍地路就好像刻在了脑子里,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可是余奶奶迷路了。 她迷茫地望着左右两边一样地转弯口,头一次选择了一条错误地路。余圆拉住她:错了错了,应该是这边。 余奶奶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不对不对,是这边。你是哪家的孩子啊?怎么乱给人指路呢! 余圆先开始还以为她开玩笑,结果认真瞧着奶奶的神情发现了不对劲。奶奶看着他的眼神中充满了陌生和疑惑,好像他真的是一个陌生人一般。 余奶奶颤颤巍巍地拐了个弯儿,又走了好一会儿,停在了一扇朱红大门面前,敲了敲门,喊了句:阿简,开门咯。 余圆的眼神又变了,他姐姐明明一大早就出门了,走的时候还特意跟奶奶打了招呼。 小家伙脑袋一拍:坏了。 结果一查,是老年人最容易得的阿尔兹海默症,也就是俗称的老年痴呆症。老太太病情来势汹汹,初期清醒的时候还很多,到后来心智逐渐降低,每日里浑浑噩噩的时间变长,不再认识人,又像个小孩子一样。 躯壳还在,灵魂早已走掉了。 窗外是淅沥淅沥的小雨声,余奶奶正坐在长廊的摇椅上,忽然睁开了眼,眼中浑浊不见,是少有的清醒之态。她挪着小步子去房里拿出了余爷爷的遗相,用着白布轻轻地擦拭,摩挲着画像上年轻俊气的脸庞。 老头子,咱们,要回家咯。满是沟壑的脸上,忽然浮现出深情笑意,又把遗像紧紧抱进怀中。 余简正巧端着盘子从厨房里出来,小声喊了一句:奶奶,吃早饭了。 余奶奶转头,说不出的慈爱,缓缓地吐出声音:阿简,我们回饶乡吧。 …… 回饶乡的事情本来受到了所有人的反对,余建国咬死了不肯松口,京城的医疗条件好又时时刻刻有人照顾。 沙发上,余奶奶又呆呆地坐在那儿,愣愣地看着电视里不停闪烁的画面,不时地嘿嘿一笑。 余简闭了闭眼,心中镇痛,说道:爸爸,我想带奶奶回去。 余建国一口拒绝:不行。 爸爸,奶奶……是想家了。 就在这时,余奶奶也不知道是不是清醒了,忽然拍着手哈哈笑:回家!回家!又像个孩童一般用无辜又渴望的眼神看着他。 余建国叉着腰瞪了半天,最终叹了一口气,他蹲下身子,握住老母亲的手,抚摸着自己的脸庞,喃喃地喊着:妈…… 到底是拗不过同意了。或许他心里也已经料想到了,这一去,大约母亲是再也不会来京城了。 离开了几年的小渔村,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唯一不变的就是村里质朴的村民们。 余简回来的几天内,走家门的人接待了好几拨。老人家们不知道阿尔兹海默症到底是什么,但不妨碍他们对于老伙伴的唏嘘和同情。 你说,这好好的,怎么就不认人了呢?老黄头吧嗒吧嗒地抽着烟,看着手舞足蹈正在跟院子里的花玩耍的余奶奶,带着浓浓的感叹。 余简正在摘手里的菜叶,也把视线转向 奶奶。自从回了饶乡,虽然奶奶混沌的时间还是很长,但余简觉得她心情显然不错,早上会哼着小曲儿,有时候还会逗逗村里过来玩耍的小猫小狗。 就好像现在,跟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都能说起话来,也不知道在聊什么,眼睛弯得都成了一道月牙。 没关系的黄爷爷,奶奶她很开心。饶乡的一草一木对于余奶奶来说就是刻在骨子里的记忆,这里是她出生长大的地方,承载了她与爱人的一辈子。 祖孙俩在老家的餐食基本都是余简在做,但这一日,奶奶却突发奇想拿出了擀面棍,兴致勃勃地想要做三角楼。 这是饶乡早年的传统吃食,像面皮裹上馅料,像包饺子一样包成三角形,再放入油锅中炸。很多人都会把它错认成炸饺子。做好的三角形外观,馅料是咸味的,半圆形的外观又是甜味的,再经过高温烹炸,表皮脆香,馅料柔嫩。热气腾腾地端上桌,香气飘满了整个小院子。 余奶奶捏起一个刚出锅的三角楼,哎呀一声,又连忙放下,连忙捏了捏自己的耳垂,嘟着嘴巴说道:好烫。 余简抿住嘴唇,稍稍屏住笑意,板起脸说道:都说了刚出锅会烫,怎么这么不听话?去外面等着,过一会我端上来。 她现在俨然就是一个严厉的家长,奶奶在她面前就是个不听话又调皮捣蛋的小孩子。 余奶奶继续噘着嘴,在她的目光下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厨房,还不死心地扒在门口,小心地说:那……那你多给我拿几个啊! 吃的时候,余奶奶用勺子把三角楼表皮捅出一个小孔,往里头灌上一点点鱼露,很自然地递给余简:阿简,你吃。 余简笑着摇了摇头:您先吃吧。 余奶奶眨巴了两下眼,不解地看向她:你不是最喜欢吃三角楼吗?里头放了你喜欢的鱼露的,香得很,快吃快吃。 又往余简手里塞,还催促她赶紧尝一口。 加了鱼露的三角楼瞬间像是有了灵魂,又如同画龙点睛一般,咸香酥三种滋味混合而上,甜馅中泛着芝麻的香气,依稀还有一股子橙皮的清香,中和着肉馅的咸味道,真是一种奇妙的享受。 好吃好吃!余奶奶咬下满满一大口。 而一旁的余简,看着手中只吃了一点点的三角楼,眼神变了变。 她不喜欢鱼露,严格来说,自从穿越至今,她很少吃这样一些人工调和出来的东西。余奶奶跟她一起生活了多年,自然是知道她这个习惯的。 可刚才,奶奶竟然说,她最喜欢的就是加过鱼露的三角楼…… 我知道你不是她(一) 她勉强笑了笑,小心翼翼地抬眼,看着依旧乐乐呵呵地余奶奶,问道:奶奶?阿简喜欢吃鱼露? 余奶奶处在兴奋中,不假思索地回答:那可不!阿简小时候总嫌弃我做的东西没味道,不咸又不鲜,又说城里谁谁谁家的东西好吃。我一问,才知道那是加了鱼露的……说着,又好奇地瞟了一眼还陷入震惊中的余简,埋怨地说道,丽萍啊,你这个当妈的怎么能不知道女儿的喜好呢! 这是又把她当成母亲刘丽萍了。 老年痴呆症就是会这样,前一秒还在清醒的状态,下一秒忽然就开始不认得人了。余简已经习惯这样的没头没脑,拍了拍她的手背,说道:是,是我不合格。 虽然脑子不算太过清醒,但是某些记忆却十分深刻。刚才的那一瞬间,余简的心跳都漏了半拍,她还在思虑奶奶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知道她是个假冒货了。 咦?余奶奶忽然盯着手里看,扭过头又打量了一下四周,皱起眉头问,阿简,我们回饶乡了? 回来的每一天,余奶奶总会问一遍,余简不厌其烦地告诉她:饶乡多好啊,您不想回来吗? 余奶奶歪着脑袋认认真真地看了一眼余简,乖乖地点头:想,你爷爷一个人在这儿孤单。 余简微笑,眼中却饱含着些许心疼,她宽慰着老人家:那咱们以后就一直在这儿住着好不好? 真的?余奶奶眼睛一亮,整张脸都洋溢出不一样的光彩,过了几秒又陡然黯了黯,摇头,阿简你还是回京城吧,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在我心里啊,奶奶才是最重要的那个……你瞧,我马上都要毕业了,暂时也不用找工作,正好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可以陪着您……余简搂住她缩了好几圈的身体,温柔地说着。 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 如果时间再能放缓一些,步子再走得慢一些,那该多好啊—— 就这么在饶乡过了几个月的安静生活,又迎来了一季中秋。这一回,所有人都回到了饶乡。 除了余家人之外,连唐渊都风尘仆仆地赶了过来。因为余奶奶,不大好了。 阿简。连续做了几十个小时的飞机,唐渊才抵达了这座原本让他嫌弃得不行的小岛。他的小姑娘呆愣愣地独自一人坐在院子里,眼睛虽然盯着花圃里绽放的花朵,却不见任何神采。 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余简茫然地转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好几分钟后,眼眶慢慢变红。她可怜兮兮地叫了句:唐渊…… 这一声,简直让唐渊的心都酸化了,行礼随手一扔,他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了余简,下巴抵在她的发顶,轻轻地拍着她战栗的背脊。 余简埋头在他的怀里,任凭泪水不停地流淌。起先只是无声的哭泣,到后来俨然已经发展到了嚎啕大哭。面对眼前这个男人,她终于释放出了这段时间以来所有的委屈和痛苦。 不哭了不哭了,等会奶奶听见要伤心了。唐渊心里也很难过,但依然安慰着怀里的余简。 你……不懂。小姑娘带着抽咽的声音闷闷的,却依然很固执。他们怎么能懂她的悲伤?她从重生的第一眼见到的就是这个年迈的老人,她曾经的脾气并不算太好相处,加之穿越的震惊,在好长一段时间内,对奶奶都是不冷不热又避之不及。 可老人丝毫没有责怪过她,依然包容着她的一切。 在余简的心里,她原本就是一个假冒品,却代替正主享受着幸福的一切,心安理得地接受着亲人的爱。时间越长,内心就越来越愧疚。午夜梦回时,她也会想,曾经的那个余简要是没有死,是不是…… 这样混乱的思绪直到余奶奶生病便爆发得一发不可收拾,她已经开始钻起牛角尖,分不清现实和虚幻。 阿简……余建平抹着泪从里屋出来,看见唐渊的身影勉强露了个苦笑,小唐也来了?辛苦了…… 唐渊摇头,继续拍着小姑娘的背。 余建国叹息,声音中带着从未有过的无力感:阿简,奶奶叫你呢。 余简猛地把头从唐渊怀里伸出,不可思议地看向余建国:奶奶醒了?余奶奶从三天前就陷入了昏迷的状态,医院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书又让他们接回了家里,再治疗也无非是强弩之末。 不光醒了,头脑也清醒了,看见你不在,说要找你呢。 余简一骨碌地爬起来,起身的时候差点被椅子绊倒也丝毫不在意,踉跄着就往屋里冲。 昏暗的灯光下,余简一眼就看到了床上消瘦的老人,她擦了擦脸,强忍住泪水,露出笑,语气里带着嗔怒走过去:奶奶,您都睡了好久了。 余奶奶见到她,眼神瞬间柔和了起来,似乎透过她看到了其他的人,她张了张有些干裂的嘴唇,声音嘶哑:你们都去忙吧,让阿简陪我一会儿……是想单独跟余简聊聊。 等众人都退出了房间,余奶奶伸出干枯的手,余简一把握住放在了脸颊上。老人的手指颤颤巍巍地顺着她的眉毛划向鼻梁,又渐渐移到她的唇边,最后捏了捏她的耳垂,轻声地说道:很辛苦吧? 余简摇了摇头。 哪知余奶奶叹了口气,眼神转向了更远的地方:我知道你不是她。 余简整个人骤然一僵,面色瞬间刷白,她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一丝声音。 阿简啊……她性格乖张,不喜交际,脾气犟得跟牛一样,特别玻璃心。她对她爸爸妈妈意见很大,甚至可以说是恨吧!她不喜欢小孩子,根本不会像你一样这么喜爱余圆……所以,你不是她。老人的眼中射出精光,直愣愣地似乎能看透她的灵魂。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一般。余简心中大骇,反复地揣摩着老人话里的意思。 可是——余奶奶话锋一转,整个人柔软起来,她重新握住余简的手,继续说道,可是我很喜欢现在的她。有时候我也在想,要是从一开始,阿简就是你,那该有多好啊…… 一滴,两滴,连续的泪水从余简的眼角滑落,她咬着嘴唇拼命地摇头。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我知道你不是她(二) 你叫什么?余奶奶又问,我是说你的原名。 她这把年纪了,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这世间的诡异之事多的就是,无非就是换了个灵魂罢了。保守了这些年的秘密,临了她却突然好奇了。 余简沙哑着声音回答她:元溪。我叫李元溪。 在余奶奶的追问下,她一点一点把自己的来历和当初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原来那个梦……是真的。听了她的话,余奶奶有些伤心。当年余简被绑架的时候她曾经做过一个梦,梦里的孙女儿满身是水脸色灰青。那时候她其实隐隐约约就有感觉,阿简应该是不在了。原本以为真正的阿简应该也寻到了不同的归宿,想来却是真正的去了极乐世界。 不过没关系…… 余奶奶的脸上露出笑容,这是这么久以来她最最开心的时候。困扰了她多年的疑惑终于解开了,她此刻觉得异常的安心。 她慈爱地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庞,缓缓地告诉她:孩子,你不要有负担。这都是老天注定的,我也开心它让你来当我的孙女。 余简心底软得一塌糊涂,鼻子一酸,又想流泪了,她把头蹭到余奶奶的胸口,听着她微弱但清晰的心跳,说道:能当您的孙女,我也很开心。奶奶,您快好起来,我答应过您,还要给您做好多好吃的呢…… 余奶奶微微一笑,缓缓地闭上眼,枯槁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她柔顺的发丝:好,好。 这天夜里,闭上的眼的余奶奶却再也没有能醒过来。 似乎是有心灵感应,刚睡下没多久的余简忽然惊醒,披头散发地冲到奶奶房间门口,却听见了母亲声嘶力竭的哭喊声。她一步一步缓慢地踏入房间,明明只有一两米的距离,却让她觉得如陡峻高山一般走得无比艰难。 余奶奶安详地仰卧在床上,床头上她跟余爷爷的合影不知什么时候被抱在了怀里,唇角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却没了呼吸。 余简眼前一黑,整个人仿佛天旋地转一般,瞬间就没有了意识。 …… 余简的意志很消沉。 第一个发现情况不对劲的是唐渊,小姑娘安静得近乎于可怕。她每天依然按时吃饭、睡觉,可话却越来越少。直到余奶奶的葬礼结束,唐渊惊恐地发现他跟余简对话的次数一个手都能数得过来,而且她明显在躲避着所有人。 在所有事情结束后,唐渊堵住了又想缩回房间的余简,严肃地瞪着她:你想逃避到什么时候?!你觉得奶奶希望看到你这样吗? 余简低着头,脸上一片漠然。她任凭唐渊摇晃着她的身体,却无力回复和反驳。最后,她轻轻地说了句:放开我吧。 唐渊也来了火气,他眼神瞬间冷了下来,握住她的肩膀的手紧了紧,又忽然松开。他梗着声音说道:你自己好好想一想。说完,大步迈开。余简的性子倔强起来的时候任凭谁说也听不得,在拐角处,唐渊停下了脚步,深深地叹了口气。他最近心神老是不宁,总觉得又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余奶**七后的第二天,余建国看着日上三竿的太阳,又瞥了一眼女儿紧闭的房门,皱了皱眉。 阿简。他敲了敲门,没反应,声音加大,阿简,开门。里头静悄悄的,仿佛没有人一样。余建国脸色一变,暗叫一声不好,旋了旋门把手,发现门根本没锁。 被子整整齐齐地叠放在床头,床单平整得根本就没有睡过的痕迹。他暗骂一句,打开女儿的柜子,行李箱和常穿的衣服都不见了。再拉开抽屉,除了两本食谱还静静地躺在里面,女儿的记事本却没了踪迹。 而桌上,放着一张银行卡和一封信。 余建国手忙脚乱地打开,一目十行地扫过,眼睛瞬间就红了起来。这孩子……这孩子…… 建国,阿简起来了吗?房间外,传来余妈妈的声音由远及近。在看到空无一人的房间和呆站着的丈夫也怔住了。 她失声叫道:阿简呢?我女儿呢!余建国,我女儿到哪里去了?! 余建国抖着指尖把信递给她,余妈妈看了第一句,眼泪夺眶而出。 爸妈:我走了。这段时间我有千言万语想要跟你们说,可是不知道如何开口。其实,我并不是你们的女儿。说来这事也荒唐,我原本是大唐的一名厨师,不曾想遇到了海难,再睁眼的时候就变成了你们的女儿。时间……就是那次余简落水的时候……这种事情在常人眼里简直荒谬得不可思议,但余家夫妇两人相信了。 女儿的变化他们也感觉到了,却当她是年纪大了懂事开窍了,却没想过还有这样的原因。 阿简!我的阿简!余妈妈抱着信纸痛哭出声,建国,你把我的阿简找回来!有什么话,我要让她当面跟我说! 冥冥之中,她有一种感觉,如果不找到余简,那她就会永远失去这个女儿。老太太能感受到女儿的变化,她们母女连心又怎能没有察觉?你说她自私也好,其他也罢,她不说破的理由只是不想失去女儿,不想失去这个幸福的家。 余建国在初时的懵逼过后,更多的却是担忧。世道乱得很,这孩子却一声不吭就走了,身上也不知道有没有钱,在外面饿了累了受欺负了怎么办?一时间他的脑海中浮现了各种危险的画面,整个人惊出了一声冷汗。 他扶起妻子,喝了一声:别哭了!咱们得把孩子找回来! 对对对,找回来,找回来!刘丽萍双手抹掉泪水,紧紧地拉住了丈夫的手,虽然身体还在颤抖,但态度却异常的坚决。 两人跟个无头苍蝇一样,绕着整座小岛疯狂地喊着女儿的名字,直到轮渡边,被摆渡的老伯叫住:建国,你们在找阿简吗? 余建国大喜:对对,你看见她了? 老伯回忆了一下:我刚开船就来了,坐了最早的船出去的。看着精神不大好,一张小脸煞白的,我问她话,她也支支吾吾地不回答。到了城里,就匆匆下去了。怎么?出了吗? 她究竟想去哪里啊! 余建国急得嘴上生泡,懊恼地拍了拍脑袋,怎么就没想到她出岛了呢—— 辣皮子拌面 老板娘,我走啦!生意兴隆哦——叶丽娜帅气地拉开车门,坐上驾驶座,朝着老板娘挥了挥手。 好,路上慢点开啊!老板娘手里拿着一袋子的奶糕,也向她道别。 他们这家饭店虽然规模不大,但地理位置挺好的,周围地势空旷,能停好些车。从饭店背景墙上满满的照片不难看出,这家饭店历史悠久,从上世纪开始就一直伫立不倒。 后厨里,名叫小溪的女孩正在奋力剁着羊肉,她正是改名换姓的余简。 余简在西市待了很久,她留恋着大唐的点点滴滴,可时间越长心中越是惆怅。大唐终究在历史长河中消亡了,现代再怎么复刻,不过只能效仿出一点皮毛而已。她在城楼上看着底下的繁荣,最终还是决定离开。 于是一路辗转,来到了疆省。后来,她无意中救了老板娘。 你叫什么?那时候老板娘惊魂未定,勉强问起了她的名字。 她愣了愣神,隔了好久才回答:我叫……小溪。 再后来,老板娘好心地收留了她,包吃包住,每个月还有工资。正好原来的厨师辞职。她就这样,在后厨做了一名小厨子。 心,却莫名地安定了下来。 热锅凉油,油热后放入羊肉,炒干水分,放入生姜、葱段和蒜片,再用盐和花椒提味,加上老抽上色,炒出香味后放入辣皮子继续翻炒。 一股辣椒特有的辛香气味喷发而出,瞬间就席卷了整个厨房。等炒得半干的时候再放入西红柿丁,让其完全融化在羊肉中,再倒入开水煮沸。 煮肉的间隙,她开始揉面。面粉中加入盐增加筋性,凉水边倒边搅拌,到絮状的时候下手搅拌。面团要三饧三揉,这样出来的面拉得再长也不会断。面团刷点油,擀成薄长方形,用刀快速切出小缝,再盖上保鲜膜进行最后一次饧面。 锅里传来咕嘟咕嘟的气泡声,掀开锅盖,里头的西红柿汤水已经煮得粘稠,配合着辣皮子和羊肉的味道,光闻一口就觉得口齿生香。小溪一手拿着配料碗,一手持着锅铲,飞速地倒入青椒丁、洋葱丁,再把刚才剩下的蒜瓣一同加入,锅铲快速地翻炒,再放入调味提鲜后出锅。 辣皮子拌面的面条不像阳春面那样细爽,是有厚度富含嚼劲的面条。所以搓面的时候讲究技巧,圆柱形的面条在揉搓过程中要反复摔打,再拉成细条,同样的边拉边打。 大锅里的水也开了,小溪把做好的面条下入,反复搅动着。手工面条煮的时间不易过长,两三分钟便可捞出了。 一大盆子的面条配上一大盆子的辣皮子,端上了长条形的打饭桌。这是饭店免费的面食,客人们可以根据需要自己取。 …… 下午四点半,饭店门口依稀开始有车辆停下。老板娘对外瞅了瞅,抿住唇笑,见了来人进来,热情地打招呼:今天有点早啊。 出租车司机挠了挠脑袋,憨厚一笑:中午拉了个客人去邻市,这才刚回来,午饭都没吃呢! 说着,自觉地走到收银台前,扫了十块钱。他每次来,都只吃十块钱的饭菜,有荤有素能吃得很饱,比其他地方划算多了。他算过了,就算每天都在这儿吃,也能剩下好几百块钱。现在出租车的生意不好干,能省一点就算是赚的。 今天做了辣皮子拌面,你先吃一点?老板娘看着他满脸倦容,指了指不远处。 司机眼睛一亮:我可是最喜欢吃辣皮子拌面了,快让我尝尝怎么样。连忙走到打饭桌前,掀开盆子上盖子,闭着眼睛闻了闻,那种混合了多种维生素的辣意让他满意得直点头,不停地念叨:不错不错,就是这个味道。 旁边还有羊肉汤,自己倒啊!老 板娘远远地喊了一句,身形一转,进了后厨。 司机打了一盘面条,再淋上两勺辣皮子,倒了一碗浓郁的羊汤,嘿嘿笑了两句,搓了搓手开动。辣皮子汁水充沛,用筷子那么一拌,羊肉的鲜香、辣皮子的香辣很合着洋葱独有的气息,刺激得司机红了。 轻轻地嗦一口面条,爽滑筋道,面条q弹得都能在嘴巴里跳舞。再吃一口满满都是羊肉的辣皮子,肥软又鲜醇,时而能嚼到清晰的肉纹,时而又能舔到热辣的油温,咸、鲜、辣,多种滋味在舌根处翻滚着…… 吃得他根本停不下来。 没两分钟,整整一盘子的辣皮子拌面就下了肚,再喝上浓浓的羊汤,一瞬间觉得所有的疲惫好似随风而去,整个人又充满了无穷力量一般。 这时候,老板娘端着餐食上来,那是被分格好的不锈钢食盆,大块的土豆烧鸡占了一大半的空间,配上碧绿鲜脆的两种蔬菜,米饭上还盖着一小块牛排。 这……怎么还有牛排?司机有点忐忑地不敢下筷。 老板娘把餐盘朝着他推了推,朝着后厨努了努嘴:小溪听说你开了好几个小时的车子,特意给你煎的。 那我等会再付钱…… 老板娘摆了摆手:不用,这点东西我还是请得起的。快吃吧,等会还要出车呢! 司机有些感动,哎了好几声,这才开始慢慢吃着新上的美食。 老板娘坐回收银台里头,看着这个两鬓斑白的男人。依稀记得,他好像才四十出点头,家里头两个孩子,老婆早年生了场重病不能干重活。全家所有的经济压力都压到了他一个人身上。从早到晚地开车,不敢有一天放松和懈怠。 哪怕有时候生病了极度难受,也只是来她这儿讨碗姜汤歇歇脚,等缓过神了继续上路。 生活赋予人们的并非都是幸福和美满,有时候也是苦难和折磨。老板娘看着大口吃饭的出租车司机,心中一阵唏嘘和感慨。 视线转向后厨,眼神不禁又柔和了起来。里头这个小姑娘虽然平时默不作声,可她把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这一块冒着滋滋热油的小牛排,也衬托出小姑娘内心柔软的一面呢—— 傻姑娘 天色渐渐暗下来,疆省的天与内陆相比多有不同,这都已经七点半了,太阳才落山。人们的晚餐时间,也正式开始。 饭店里,人声逐渐嘈杂起来。小溪早就把晚上的菜式端到了前厅,付了自助餐费的食客们自觉地拿好了餐盘,排着队等着打菜。 老板娘笑眯眯地看着循序渐进的队伍,半靠在收银台边上跟熟客聊天。 小溪的手艺真好,我家小宝自从吃了她做的菜,可是念念不忘。每天卡着点儿在门口等着,就为了来这吃一口。客人是个年轻的妈妈,看着半大的孩子端着盘子排在队伍里,不由地感叹,你可是捡到宝了。 老板娘睨了她一眼:怎么?先前老李做的菜不行?不行也没见你少来啊? 年轻妈妈脸上一讪,有点不好意思地回答:哎哟,我可不是这个意思……见了她脸上揶揄的笑意,这才知道被她耍弄了,啐了一口,小打了她一拳,阿姐,你就没想把饭店扩大一点? 年轻妈妈从小就是吃着饭店里的饭菜长大的,小时候父母带着她来,现在她带着孩子来。几十年了,饭店始终如一,连着钱都没涨多少。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他们这些熟客都很担心,饭店是否还能继续经营下去。 老板娘认真地看了她一眼,淡淡地摇了摇头,漫不经心地伸了个懒腰:这样挺好的,再大就没办法维持经营了。 我的意思是,你可以把价格稍微抬高点嘛!年轻妈妈脱口而出。 老板娘反问:你不想存钱买房了? 年轻妈妈语气一塞。乡里乡亲的时间长了,每个人都熟悉得不得了。她跟丈夫结婚多年了,丈夫在临近的省城打工赚钱,她带着孩子蜗居在娘家。虽然父母对她都很好,但小夫妻俩总有点不好意思。这两年他们努力省钱,就是为了能在省城付个首付,为了能让丈夫在娘家扬眉吐气,也为了宝宝以后读书更方便。 见她不说话,老板娘拍了拍她的手背,说道:你啊,自己都一团糟呢,还担心我呢!我这有规矩,哪怕以后再开个几时几百年,这菜价永远都是这样的。 妈妈——快来!轮到我了!年轻妈妈还想说些什么,不远处的小宝软糯糯地朝着她招手,又指了指手里的餐盘。 她勉强一笑:就来。 晚餐的菜放了一排,汤汁浓郁的大盘鸡、清爽可口的老虎菜、热辣鲜香的圆菇辣子肉……满满当当放了一排。 小溪姐姐,我想吃大盘鸡和辣子肉……唔,牛排也想吃……小宝站在菜盆子前,咬着手指泛起难来。 小宝,只能挑自己最想吃的哦!年轻妈妈委婉地说道。饭店对他们这些食客已经很好了,十块钱的菜包含了一个大荤一个小荤,蔬菜都是不限量的,还有免费的汤水和面食。 小溪瞟了左右为难的小宝一眼,接过他手中的盘子,刷刷打了一大勺大盘鸡,又舀了一勺子辣子肉,接着又从桶里夹起一块肥瘦相间的牛排。等到打素菜的时候手腕一顿,面无表情地问:多给了一块牛排,素菜只能选两样哦,你想吃什么? 小宝眼睛一亮,整个人瞬间开心起来,指着前面说道:呛莲白和老虎菜!谢谢小溪姐姐! 年轻妈妈连忙制止:小溪,不可以—— 小溪还没说话,倒是后面的食客们笑了起来,难得你家小宝有想吃的东西,前阵子不是还挑食挑得严重吗?这个头,可不得多吃一点! 年轻妈妈咬住嘴唇,看着兴高采烈的儿子,瞬间也没了声响。 从小溪手里接过满趴趴的菜,她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轻轻地说了句:谢谢。小溪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她的道谢。不过很快就不再理 她,清冷的声音继续说道:下一个。 来饭店的食客们大多都心照不宣,从来不会有过分的要求。哪怕前头有了小宝的先例,其他人却都很识趣,只选自己想吃的。 妈妈,你吃这个,可好吃了!小宝嚼着嘴里的牛排,沉醉地晃着小脚丫,不时地把碗推向母亲,想让她也尝尝。 年轻妈妈摸了摸他的脑袋,眼底一片温柔:你吃吧,妈妈不喜欢吃牛排的。妈妈吃辣皮子拌面就行了。 是吗?小宝严肃地看了一眼母亲,见她果然连牛排都不看一眼兴致缺缺的样子,这才安心地继续吃起来。不过他是懂事的宝宝,妈妈既然不喜欢吃牛排,肯定是喜欢吃鸡肉的,小溪姐姐给他打了好多鸡肉,等会他就只吃一块,剩下来的都留给妈妈。 想到这里,小宝心情更好了。小溪姐姐做的菜可比李叔叔好吃多了,虽然做的都是他们疆省的家常菜,但就是比别人做的更好。小宝又咬了一口牛排,感受着嫩肉在嘴里爆出汁水的感觉,偷偷地掩嘴笑了起来。 而他母亲,也被面前的一盘子辣皮子拌面震住了心神。 面条即便过了这么久依然好像刚才水里捞出来一般,筋道又富有嚼劲。羊肉滑嫩有力肥而不腻,带着缕缕香料的辛香,又包含辣皮子特有的香辣,一口下肚,辣意肆意充斥着口腔,直冲脑顶。而后缓慢地下降,变成柔和的甜意…… 这般滋味仿佛她的人生一样,即便现在多有痛苦和不甘,终究也会变得甜蜜四溢。 年轻妈妈看着吃得一嘴油水的小宝,拨了拨盘子里的拌面,卷了一筷子又放入嘴里,奋力地嚼起来。 老板娘似乎根本没有发现刚才的插曲,眼神都没瞟来一个,继续跟着下一个吃完饭的食客聊五毛。仍在打菜的小溪,趁着客人交替的功夫,小小地看了一眼吃的不亦乐乎的母子俩,带着口罩的脸上浮现出轻微的笑意。 这一天,如平常一样又是安然度过。食客们吃得肚饱肠肥,满足地离去。老板娘噼里啪啦地敲着计算机,幽幽地叹息。 这个月工资不用给我发了。小溪悄无声息地凑到她身边,在她耳边吐出一句话。 老板娘被她吓了一跳,拍着小胸脯剐了她一眼:你要吓死人啊?又鄙视地说道,两块牛排而已,看不起谁呢?!你都收拾好了? 小溪自讨没趣地摸了摸鼻子,一溜烟地又跑回了后厨。 留下老板娘默默地注视着她的背影,良久过后,轻轻一笑:真是个傻姑娘。 暗夜跟随者 等一切收拾妥当,老板娘锁好门,小溪淡淡地朝着她点点头,说了句:明天见。 小溪……老板娘忽然叫住转身离开的她。 小溪回头,面露疑惑之色。 哪知老板娘只是上前给她理了理翘边的衣领,又摸了摸她的发顶,笑着说道:晚上早点睡,黑眼圈都要挂到脸颊上了!走了,你也快回去吧。说罢,摇了摇手,甩着钥匙摇头晃脑地走了。 小溪站在原地愣了很久。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这种近在咫尺的温暖了,一瞬间颇有些不适应。直到老板娘的背影拐了弯消失在夜幕里,她才重新回过神,继续往前走去。 宿舍就在饭店的旁边,不足一百米的地方,是个老旧的小区。听说是老板娘家里的祖宅,上个厨师也住这儿。老板娘结婚后就搬了出去,跟丈夫一起在隔壁的新小区买了房。老板娘的丈夫是部队军官,常年镇守边疆,是个不折不扣的英雄。而儿子长大后,也去了国防大学读书,想跟随他父亲的脚步,报效国家。只有老板娘一人,守着这个老饭店,守着他们的家。 就从她几十年如一日的坚守,小溪就从心底佩服老板娘。 踢踏踢踏……运动鞋的声音踩在路上。 滴滴哒哒……后头跟着一连串的脚步声。 小溪的耳朵动了动,抿住了唇,无奈地喊了一声:小黑? 喵呜~身后的黑影一声欢快地叫唤,小跑着蹿到她身前,见她定定地看向自己,讨好地眯了两下眼睛,伸了个懒腰,匍匐着到她脚边蹭了蹭。又见这个女孩还是一声不吭,歪着头一个翻转,整个猫身滚到了地上,敞亮地向她露出了肚皮。 哪怕是冷淡如冰的人也很难抵挡住毛孩子的诱惑,更别说小溪了。她堪堪蹲下身子,撸了一把小猫咪油亮的毛发,啧啧了两声:看你这段时间胖得,还打得过小橘吗? 一听小橘的名字,小黑一骨碌地爬了起来,脸上露出一丝不屑的神情,高傲地抬起脑袋,示意她跟上自己的步伐。 小溪也不知道,为啥自己碰到的小动物都这么的……通人性。大黄是这样,小黑也是如此。瞅这小脸蛋上的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小身躯里住着的是个人物呢! 喵呜!小黑走了两步,见身后的女孩还愣着不动,气急败坏地催促道。 小溪莞尔一笑:知道了知道了,脾气怎么这么暴躁呢!你想带我去看什么呀……一路上絮絮叨叨地不停念,时不时地混杂了两声细微的猫叫,倒像是对话似的。 小黑活动的范围就在后面的大草丛中,小区的好心人给流浪猫们准备了温暖的泡沫箱,垫上了不穿的厚棉袄,哪怕早晚温差再大,猫猫们也能安然度过寒夜。 小溪跟着它的脚步来到了泡沫箱跟前,见它停住了脚步,以为它是饿了,好声好气地说道:我得回家拿粮粮啊,不然怎么给你喂食呢? 小黑似乎根本不在意,咬住她的裤腿把她往里头带,又小声地叫唤着。不一会儿,猫窝里也传来一声细碎的叫唤,还有嘤嘤几声响。 里面是谁?听这声音有些像小橘啊——小溪好奇地扒开泡沫箱的帘子,往里瞅去,果然一张熟悉的猫脸映入眼帘。小橘猫原本警觉的态度在看见小溪的一刹那缓和了下来,温柔地朝着她喵喵叫,露出遮挡住肚皮的小爪子。 那里静静地躺着一只花色有些奇怪的猫崽子。继承了小橘的基因,通体都是花色,不过四只爪子却是可疑的黑色…… 黑色?? 小溪猛地扭头,不可思议地看向背后老神在在的小黑,踌躇了半天指着它问:你……你的崽? 喵呜!小黑骄傲地喊了一句,绕过 小溪转入泡沫箱,当着她的面给小橘添起毛来。 小溪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啊,这么久看两只猫从东打到西,又从南打到北的,她还以为是两只公公为了争夺地盘相互不让呢,合着都是打情骂俏?亦或者是骗吃骗喝博取同情?? 想到这里,小溪看着两人……哦不对,是两只喵的眼神不对劲了。这年头,连猫咪都这么心机深重了吗!小溪扭头就走,这可把里头的两只弄不会了。 小黑一溜烟地跑出来,霸道地挡住了她的去路,嘴里还叽哩哇啦地骂骂咧咧。 小溪指着它:呐,我都还没骂呢,你倒是先骂起我来了? 小黑肉眼可见地气焰一缩,又凑到她脚边讨好地蹭起来,这一蹭,好不容易硬起的心肠都化作了一滩汪泉,柔软不堪。 摸了摸它的脑袋,她为难地看了看时间,这都已经晚上十一点了,里头的小橘子还殷切地看着她。她一咬牙,做了个决定。 …… 忽然住进了两个霸气四射的非原住民,原本冷清的家里忽然变得热闹起来。疆省这个季节的夜晚气温很低,小溪开了暖气片,没一会儿,三只都齐刷刷地挂在了上头。 小溪端着自制猫饭从厨房里出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一家三口温馨又和睦的场面,一瞬间她的眼神黯淡了几分。 小橘,快来吃饭!她打起精神,招了招手。小橘早就闻到了香味,就等着她召唤呢,这下动作可是飞快,一溜烟地扑到她面前,仰着脸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她。 家里头的食材不多,猫饭做得有些简易,用了鸡胸肉和牛肉打成泥,加了蛋黄和胡萝卜,揉成团子蒸熟。小橘的胃口很好,呜啊呜啊地一口接着一口。身后的小黑即便是馋得哈喇子都要流下来,依然静静地等着。 小溪抱着胸认真地看着这一家三口,眼前浮现的却是在京城阖家欢乐的一大家子。 昨晚上她又梦到了余奶奶。老人家依然眼眶湿润地看着她,似有千言万语却不得而说。她想要上前拉住她的手,余奶奶又忽然消失不见。 徒留下一声叹息,萦绕在她的耳畔,久久不散…… 芝麻馕饼 翌日一大早,小溪打着浅浅的哈欠推开了饭店的大门。老板娘已经来了,瞧了一眼钟有些乐:难得看你来得这么晚,又没睡好? 小溪一阵苦笑。哪里是没睡好,压根是没睡着!她也不知道看着温温吞吞的小猫咪怎么能有这么好的精神,半夜三更一个劲地在家里头旋转、跳跃,她闭着眼睛都能听到房间外头的动静。 可等她穿好衣服准备出来训猫的时候,三只又都安安静静地趴在临时搭建的窝里头,睁着大眼珠子无辜地看向她。 如此反复了好几回,小溪也来了脾气,臭骂它们:还睡不睡?不睡我可让你们出去了啊—— 这般威胁一出,两只终于安稳下来,可那时候已经凌晨了。距离她起床开店做准备,时间余额已经严重不足。 她垮下肩膀,懊恼地挥了挥手:别提了,请了三个祖宗来家里……话还没说完,她浑身一僵。糟了!她把猫咪带回家的事情都没经过老板娘同意呢! 果然,老板娘的脸上露出不解的神情,问道:什么祖宗? 我……我……小溪咬着嘴唇,支支吾吾地回答,我带了三只流浪猫回来。老板娘,是我一直喂的小流浪,我保证不让他们弄坏家里的家具!她急切地解释。 扑哧,老板娘瞅着她急躁的神色,笑颜大开,打趣地说道,是小橘还是小黑啊? 这下,轮到小溪迷惑了。怎么老板娘知道这两个家伙吗?? 那两个可是霸王,别说你住的小区了,连我们小区都差点被它们嚯嚯完,跟雌雄双煞一样,逮着其他猫就打……老板娘绘声绘色地描述起来。越说,越发现小溪的脸色不对劲。 怎么了?她停住,问。 小溪拳头一挥,咬牙切齿地怒骂:这两个骗子!不!三个骗子! 老板娘被她突如其来的愤怒吓了一跳,转念一想,她估计也被两只猫精荼毒了,当着她的面不敢再笑了,背过身掩住嘴痴痴地笑起来。 …… 小溪的低气压一直持续到做饭的时候还没缓和。老板娘竖着耳朵,听着里头啪啪啪越来越大声的摔打声,吧唧了两下嘴。 看不出来,这气性挺大的。她捣鼓起手机来,无意中手指滑到了相册,最后一张图片是一张寻人启事。那上面的画像赫然就是小溪的脸。 老板娘的手顿了顿,状似无意地重新划走,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她不问,不代表她不知道小溪的来历。可这么优秀的孩子,隐姓埋名来到这座偏远的小城,断断不会只是给她家的老饭店做个厨子这么简单吧?这中间肯定有什么她不能触及的秘密。 既然小溪不说,她自然不会捅破这层窗户纸。再说了,看这姑娘也是个面善有主见的,她也不怕她谋财害命。 厨房里的小溪,自然不知道自己的老底都快被揭光了。她把手里头的面团当成了家里作女干犯科的两个小诈骗犯,发了狠力揉搓着。 过了好一会儿,她突然停止动作,迷茫地看了一眼已经光亮得感觉被模棱了一层包浆的面团,无奈地露出了笑容。怎么还跟两个不会说话的家伙较上劲了呢!自己想想也是好笑得紧。 等面团醒到两倍大,底部出现蜂窝状的气孔的时候继续揉搓排气,再搓成长条,分成等份的四个面剂。等面剂松弛过后,用手压扁,然后手掌捏握成拳,顶压中间,一边压一边向外扩展,形成一个窝窝,然后用手指把边缘按压。再用囊针扎上圆形螺旋花纹。 这就是疆省最负盛名的馕饼。小溪可一点陌生,前世的时候大唐的食物里头,这可是最重要的一种,不过那时候,它有另外一个名字——胡饼。 小馕饼刷上牛奶鸡蛋液 ,撒上一层厚厚的白芝麻,再贴入烤馕箱里烘烤。在高温的炙烤下,囊斌的边角逐渐变得饱满圆滑。 呼呼——冒着热气的馕饼从烤炉中勾出,带着谷物的清香和烟火的气息,外表已经烤得焦黄,而内心却还松软。 轻轻用手一掰,发出清脆的声响,带动了芝麻粒的翻飞。 哎哟,今天可是又有口福了。老板娘嗅了嗅从厨房里不断冒出的香气,呵呵一笑。疆省人有两样东西不能不吃,一是羊肉,二嘛……就是这馕饼。小溪做的馕饼,光闻味道,那可真就是顶呱呱。 时间一到,饭店陆陆续续又来了客人。中午不远处的学校也放了学,吃腻了食堂的学生三三两两的结伴踏入饭店。 刚走近大门,就深吸了一口气,眼睛亮了好几分:啊——是馕饼!也不用人多指导,匆匆付了钱,直奔馕饼摆放处。 掀开布头,那一个个白白胖胖的饼子被一个个摞成堆,还冒着丝丝的热气,让人情不自禁地伸手。 学生们吃馕饼那是自有一番讲究的,得冲中间一分为二,轻盈而蓬松的面皮经过拉扯,纠缠间被分为了两块,朦胧的热气氤氲而出,一下子就迷蒙了学生的眼镜。 他们丝毫不在乎,嘻嘻笑了两声,大嘴一张,从中间最松软的地方一口咬下。芝麻如同白雪一般,随着唇齿的咬动,簌簌飘落。面饼介乎语包子和面包之间,那种松软比之棉花要硬朗一分,比之松糕又要绵软几许。 再咬一口边缘处,这又是一种不同的体验了。焦脆酥黄的馕边刚一入口就好似鲤鱼一般在口腔跳动,等到舌尖带着唾液一卷,又分分钟融化成牛奶蜜水,沁入心田。 这仿佛层峦叠嶂般澎湃又丰富的口感,一瞬间震惊了学生们。他们呆呆地站在原地,除了如同一辙的咀嚼动作和沉醉的表情,周遭的一切仿佛与他们无关…… 臭小子们!还要不要吃饭啦?!老板娘用手里的擀面杖敲了敲收银台,眼镜下的目光精准地盯着几人,大喊出声。 要要要!学生们这才恍然大悟纷纷回过神来,又一拥而上拿起了餐盘,排起队来。只是视线还恋恋不舍地瞅着那叠高的馕饼…… 老板娘没好气地推了推眼镜:又跑不了,还眼巴巴地盯着呢…… 你们身残志坚的小作者今日的状态:一早醒来,张了张嘴,自己乐了。因为真的到达了那一步,连宝娟都喊不出来了……就可恨啊,应该提前买个按钮,想喝水了就摁一下。家里头的那个收个感染源已经转阴了,而我还是清晰的两道杠。提醒我的宝子读者们,大家一定一定一定要做好防护!这病毒还真心不是感冒能相比的…… 好了,你们的扑街小作者精神又不济了,休息去了~~~ 白雪节(一) 芝麻馕饼受到了食客的一致好评,中午出路的五十多个竟然一扫而空。不得已,小溪又在后厨摔摔打打起来…… 老板娘抓了一把瓜子站在门口,边吃边看着灰暗的有些不同寻常的天色,喃喃自语:好像要下雪了。又扬高了声音朝着里头喊,小溪,多做一些,等会给街坊邻居都送一些过去。 知道了。厨房里,闷闷沉沉的回答传来。 老饭店在这个位置上,算是见证了四周各大建筑的发展。就比如说旁边那个县城一中,最早的时候就是几房简陋的夯土房。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关注到偏远地方的教育问题,集资又捐钱的,一中的教学楼也越盖越多,如今已经是县城最好的中学了。 还有学校的老师们……想起这个,老板娘的眼底流露出一丝钦佩。那不远处站在校门口的好些老师都是她这里的常客,有几个是毅然决然从发达城市来这儿支教的。没想到一干,就舍不得再回去了,久而久之就在这儿安了家。 还有隔壁的博物馆,老板娘小的时候去过一两回,里面昏昏暗暗又脏兮兮的,出土的东西也都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一度都快要经营不下去了。前几年县城的西边忽然发现了唐朝墓葬群,一时间吸引了各地的考古学者来到这里,人们的视线这才放到了文物欣赏上。博物院受到了上级的专项拨款,彻彻底底换了个面貌,源源不断的考古文物出现在其中,现在也成了家庭出游、孩子聚集的场所。 老板娘跟博物馆的老馆长还颇有渊源,不过老馆长去年退休回了老家,这一走也不知道啥时候再能见到了。 一时间想到了故人,老板娘的情绪也低落了下来。 呃……不知何时,小溪悄然地出现在她的身后,吞吞吐吐地不知如何开口。 老板娘强打起精神,歪头瞟她:干啥? 小溪认真地看了她一眼,口罩上透润的眼底闪过一丝疑惑:您……不开心? 老板娘甩了甩头发丝儿,摆了摆手:没有,就是觉得时间过得真快,这一晃眼又要到下雪的日子了。瞅着她的模样估计有事要求自己,笑着说,有话就说呗! 小溪:我想……去买条鱼……虽然被两个小骗子骗得不轻,但小溪还是心疼小橘。流浪猫自己生存都很艰难,还得奶孩子。小橘肉眼可见地瘦了不少,昨天狼吞虎咽吃猫饭的样子,可是让她一阵心疼。 买鱼做什么?咱们这儿又不兴吃鱼的。 小溪讷讷地回答:小橘……要喂奶。这鱼汤做给猫吃……说起来也挺令人诧异的。 老板娘目瞪口呆地看了她好一会儿,小溪的脸一点点地变红,要不是口罩带着看不大出来,非得又让老板娘嘲笑一番了。 哈哈哈,老板娘捂着肚子笑了老半天,挥了挥手,去吧去吧。我就说你这小姑娘心地善良嘛—— …… 市场上,卖鱼的摊位不多,但是小溪知道有一家,店主自己搞了个小型渔场,鱼货非常新鲜。 老板,我要两条鲫鱼。小溪指着水盆欢快蹦跶的鱼货说道。 好嘞!小姑娘,可不是我自夸,我家的鱼只要你吃过一回,那就念念不忘!老板手脚麻利地用渔网捞出来,称好斤两后宰杀完成交给她,拿好咯,下回再来! 谢谢老板,祝您生意兴隆!小溪接过红色塑料袋,说了句吉祥话,惹得老板喜不自禁,直夸她是个好孩子。 小溪心里还挂念着炉子里的馕饼,没做任何停留直接转身离去。在鱼货店门口,一个身影与她擦肩而过。 余茵茵顿住脚步,疑惑地扭头,她总觉得刚才经过身边的女孩子带着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余馆长,怎么是您啊?鱼货店老板从里头探出脑袋,惊喜过望地连忙迎了出来,不是说退休回老家了吗? 余茵茵微笑:怎么?不欢迎我? 难能啊——我这店里最大的客户可是您啊!哪有商家把大顾客往外推的!老板把她迎进店内,指着一众鱼缸自豪,我这儿可是县城最大的鱼货店了。 余茵茵看着他要笑不笑的样子,转念想起刚才的身影,问道:刚才买鱼的小姑娘,也是熟客? 老板回忆了一下,这才说道:不熟,来过两次,好像是博物馆附近那家饭店新来的厨子。您也知道,咱们这儿做鱼菜的餐厅那是少之又少。 余茵茵嗯了一句,眼神深刻了几分。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刚才那个身影应该就是把京城一众人搅得天翻地覆的余简了。他们找了这么久,就是没想到她会来这儿…… 对了,余馆长,您这次来……老板看着她的脸色问。 余茵茵没好气地看着他,我这是被返聘回来了!今后啊,你跟我见面的机会可不少呢——对了,看这天得下雪了,你赶紧挑些新鲜的鱼货送到博物馆食堂,说不准过两天咱们就要过白雪节了! 哎!老板眼睛一亮,对着她又殷勤了几分。自从余馆长当了博物馆的主事人,对博物馆上上下下那都是亲历而为。看大家吃得不行,更是自掏腰包来市场采购。老板佩服她,每回都会多好些鱼货。 给你转账?余茵茵掏出手机。老太太紧跟时代潮流,现代化的工具用得也挺不错。 成,您看着办!老板的笑容更大了。 余茵茵从市场出来的时候,天色又灰白了几分,干燥得紧,周身又透着丝丝缕缕的凉意。她叹了口气,脸上却露出笑容: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而饭店里的小溪,正瞧着锅子里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鱼汤出神。 这两只家伙,可比前段时间重多了!老板娘嚷嚷着从外头进来,手里提着一个硕大的纸箱子,小溪连忙关了火,从后头出来。 嘤嘤嘤……箱子里淅淅索索地传出挠爪子的声音,嘤叫的语气中带着不情愿。 小黑,小橘!小溪出声安抚,果然听见她的声音,箱子里的两只瞬间安静下来。等箱子放在地上一会儿,从里头探头探脑地出来一个黑色的大脑袋。 小黑带着老婆孩子昨天刚碰瓷的主人家里头睡得好好的,谁知道突然杀出来一个女恶霸,一言不合就把它们抓紧了纸箱,它们都还没回过神来,就听到门关上的声音。 我命休矣。小黑叹口气,默默地哀悼自己的猫生。 没想到这才过了几分钟,就又听到了天籁般的嗓音,见到新主人的容颜,小黑激动不已,嗷呜着就要冲上来贴贴。 不可以哦——小溪严厉地制止它,乖乖跟着老板娘,我去端鱼汤给你们。 白雪节(二) 小黑滴溜着黄亮的小眼珠子,不停地在两人身上转动,揣摩着两人的关系。 老板娘哼了一声,声音不大,但是却充满威胁。 小黑脖子一缩,猫身整个儿都落回到箱子里,无视小橘疑惑的目光,亲昵地给它舔舐起额间的毛来…… 这家伙,果然是见风使舵的好苗子!小溪不屑地扯了扯嘴皮,转身就往后厨走去。 鲫鱼煮得软烂,没有加任何调料,汤汁浓白最是催奶。小溪寻了个不常用的盆子,倒了大半盆,吹得半凉的时候冷着脸端了出来。 小黑已经趴在老板娘腿边了,那勾住女人小腿肚的粗壮尾巴,无一不显示出它墙头草的本性。简直……让人没眼看! 小溪故意当作没看见它跃跃欲试的身形,径直越过它,走向了扔在箱子里的小橘。小橘是个称职的妈妈,一步不离孩子的身边,小猫崽正喏啜着小嘴巴喝奶,母子俩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小橘,来喝鱼汤了。小溪摸了摸它的脑袋,小橘舒服地抬高了下巴,前爪伸了伸,搭在她的手腕上。小溪轻笑,点了点它的头,都当妈妈了,还爱撒娇。 许是闻到了鱼汤的鲜香,小橘看宝宝吃得差不多,一跃而出,就着小溪的手飞速地吃起了鱼肉,吧唧吧唧……还不忘舔着碗里的鱼汤。 老板娘嗑着瓜子,瞟着蹲在地上看猫吃饭的小溪,问:你就准备养着它们了? 这个问题小溪也在思考。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也是她最觉得孤单的时候。都说由奢入俭难,当感受过人世间最美好的生活后,这种犹如苦行僧般的生活对谁都是一种折磨。 小黑和小橘的出现,就好像是救赎一样。她贪恋毛茸茸的两只在脚边旖旎炫蹭的温暖,也享受着它们对她的依恋。 或者说,其实它们才是小溪的精神寄托。 小溪犹豫了片刻,才回答:先养着吧,至少……至少要过了这个冬天。她的人生都是走一步算一步,也没有权利去代替别人选择。 成,你去忙吧,我看着它们吃完。老板娘漫不经心地说了句。 …… 老板娘嘴上不在意,其实嘴角早就翘开了花。她脚尖轻轻地踢了踢还蹲在一边垂涎欲滴的小黑,轻声嘀咕:你们倒是找了个好主人! 等小橘吃完又奶了一波娃,她手脚利落地重新把一家三口装在了纸箱子里,哼着小曲出了门,不过走的却是小溪宿舍的反方向。 直到晚饭点过了好久,老板娘才姗姗来迟。她拍了拍身上的寒气,感受了一番饭店中的温暖之气,把背上一个航空猫箱放了下来。 老客们好奇地走过来,透过上头几个排气孔往里看,只见漆黑一片中隐约透露出一丝橘黄,乐了:这品种倒是挺稀奇啊!黑橘? 老板娘睨了他一眼,有没有一种可能,里面其实是两只猫? 老客一愣,又不好意思摸起乐脑袋,打着哈哈说道:哈哈,我怎么没想到,我怎么没想到! 这段小插曲一直延续到营业结束,整个大厅里都在议论着其实是两只猫的言论,气氛一度达到了高潮。 小溪站在排桌前打菜,余光却一直瞟向老板娘的脚边,凭她5.0的视力,里头两只肯定是洗过澡了,毛色都均匀透亮起来。她心中一暖,唇角不自觉地扬了扬。 打烊的时候果然开始飘起了小雪。老板娘把背包扔给她,双手***口袋里,看着满天的飘雪,喃喃说道:果然下雪了……小溪,明天咱们要准备白雪节的食物了。 疆省每一年的初雪,好朋友们都会联名写封雪礼信,信中首先要以白雪的降临祝贺收信人全家平安,然后要求守信 者以白雪节的习惯举行一场歌舞娱乐晚会。通常写有这样的字句:如果你富裕,可以用丰盛的宴席请我们;如果你不富裕,也可用一头洋葱表表你的心意。 老板娘人缘很好,每年都会收到很多这样的祝福信,她也欣然准备着宴席。白雪节的那一天,饭店所有的吃食都免费。 明白了。小溪抱紧了怀里的猫包,重重的点头。 隔天一大早,一个小小的身影冒着鹅毛大雪走向饭店。呼出的白气刚刚飘到半空,就变成了缥缈的水汽,消失得无影无踪。 白雪节要准备丰厚的食物,小溪想了一晚上,决定先煮羊头和羊蹄。叶丽娜前几天送了整整一头羊,天气冷挂在后院里好几个月都不会坏。这几日用了些羊肉,羊头和羊蹄可是好好的端在。 羊蹄改花刀,从中间把蹄毛剔除干净,再用清水反复冲洗到干净,放入锅中焯水。焯过水的羊蹄就已经完全去掉了腥臭味,只留下肉脂的清香。 热油下入蒜和葱爆香,再倒入辣皮子、草果等一系列的辛香料,加入一大勺豆瓣酱,大火爆炒出香味。 阿嚏!在这多种香料繁复香气的刺激下,小溪重重地打了个喷嚏,整个人还抖了一抖。她赶忙离得锅子远了些,又庆幸自己带着口罩。不然……那口水都得喷到料锅里头去了…… 为了保险起见,她又加带了一个口罩,双重保护下这才安心的继续工作。 香料的味道越来越浓郁,小溪瞧准时机,加入满满一盆子的水,再把羊蹄放入卤水中。胡辣羊蹄的水要一次性加足,如果中途开锅加水,羊蹄的口感就会发生变化。 等到卤水翻滚,小溪把锅盖盖上,改成慢火细炖起来。接着,就是处理羊头了。好在这是头小羊羔,没有雄壮的羊角,肉质看着就很细腻,适合整头烹煮。 小溪把馕坑起了活,找了个巨大的铁锅放在上头,把清洗过后又用水烫过的羊头放在里头,加入香料开始煮起来。 小羊羔那两个黑洞洞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得小溪一阵恶寒,又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羊肉串(一) 这羊头羊蹄都卤上了,没了活计的小厨子看着还剩下不在少数的羊肉,暗暗地摸起了下巴…… 烤羊肉串什么的,应该不麻烦……吧? 小溪扒着橱柜找了老半天,气喘吁吁地从最里头拖出一个长条大碳炉,加上她刚才翻出来的铁签,这不是现成的烧烤材料嘛! 羊肉剔骨切丁,用浓稠富郁的调料细细腌制。虽然这谷饲的小羊羔本身的膻味就不重,但身为一个优秀的厨子,自然是要呈现最曼妙的味道。羊肉两分瘦三分肥,在酱红色的汁水浸润下,色泽越发的透亮,周身都弥漫起了一种莹润的光泽感。 碳炉已经冒出滋滋啦啦的火声,带着一股特有的松木香,竟是意外的好闻。 小溪从腌肉盆里串起羊肉块,乘着火势正旺,转动烤起来。热力带着火苗的熏烤,肥肉的脂肪变得晶莹剔透,不断地向下滴落着油水,淋到炭火上,又冒出更浓烈的烟熏气息。再刷上一层酱汁,撒上一片孜然辣椒粉,在热火烘烤下的羊肉串又变幻出了不同的感觉…… 咕咚。一声清晰而响亮的吞口水的声音响起。小溪摇晃着烤串的手一顿,口罩下的面色一讪。 太香了—— 香得她自己都有些馋了。 有点饿。她摸了摸自己干瘪的小肚子,暗暗地点了点头。肥与瘦层层相间,一根铁签上的羊肉块金黄焦脆。上头洒满的辣椒粉与自然,融合在肉脂中,搅混在油香里,诱人无比。 她放入口中,轻轻一咬。这霸道又磅礴的滋味让她刹那间就闭上了眼。松木混合了炭火,达成了一种奇特的香气,随着火焰的炙烤和烟气的熏陶,融化在羊肉的每一处里,表皮是恰到好处的焦脆,内里是无与伦比的辛香与鲜美。 她仿佛看到了茫茫草原上,小羊们从出生到结束的全过程。她又觉得自己是那草原上的一缕风,见证了它们的兴衰…… 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落,小溪吸了吸鼻子,喃喃自语:奇怪,怎么流眼泪了呢?莫不是被炭火熏了眼? 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长得美丽又善良……老板娘穿着雪地靴,裹着老公留在家里的军大衣,魁梧着身躯慢慢走动着。 一夜的大雪,地上积了厚厚一层。靴子踩上去,叽嘎叽嘎作响。这一下雪,温度倒是升了一两度,只是抵不过寒风瑟瑟,冻得人窝在家里不想出门。 转了个弯儿,依稀就能看见饭店的影子了,里头已经亮起了一盏暖光,在刚冒了白的天色里,显得分外温暖。 哟,来得挺早!老板娘一阵喜色,加快了脚步。 离着饭店还有十几米的距离,老板娘对着空气嗅了嗅,这是什么味道……空气中除了冷气外,还弥漫起了一种炖肉的香气,八角、桂皮、草果、香叶、胡椒……她每说出一个香料名,脸色就亮一分。 随着越来越靠近,香气也越来越浓。推开门的瞬间,老板娘一拍大腿:这不是胡辣羊蹄的味道嘛!说着,嘴角禁不住细细地吸溜起来。 后厨里,小溪撑着脑袋,不停地打着盹儿。忽然从背后卷来一阵寒风,让她瑟缩了几分,揉着额头扭过头又打了个喷嚏。 煮着羊蹄的锅子边缘,烟气越来越浓…… …… 饭店开门迎客,走进来的第一位客人,让老板娘喜不自禁。 余阿姨,您怎么……也不知道怎么的,临到跟前了,老板娘反倒有些不知所措,捏着衣角羞涩地看着对方,似乎不敢相信的眼睛。 余茵茵面上一板:怎么?我不能回来? 老板娘摇头,眼眶微微发红:没有!我可想您了……可是这儿毕竟条件艰苦,您这身子本来就不大 好的……还跑回来做什么!她跟余茵茵的关系挺微妙的,这些年两人相处下来,除了老一辈的情分,更是母女一样的关怀。余老太太心疼她独自一人守着一座饭店,她也觉得一个年迈老太太孤身一人在边陲小城不容易。 余茵茵看着她要哭不哭的模样,心里也柔软起来,拍了拍她的手,四下观察了一番。后厨的地方隐隐约约传来细小的动静,老太太轻轻一笑,说了句:我有些饿了,今天老李做什么好吃的了?刚走到门口就闻到香味了…… 您饿了!老板娘瞬间手忙脚乱起来,连忙扶着她坐下,给她倒了杯热茶,人如一阵旋风一样冲向后面,带着一句话飘过来,我马上给您拿! 已经撕好的羊头肉、一碟红油锃亮的羊蹄加上两串现烤还冒着热气的羊肉串,配上一碗胡萝卜羊肉抓饭,满满当当地摆了大半个桌子。 古力,够了够了。余茵茵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么多的肉菜,余光扫到老板娘又要移向后厨的脚尖儿,连忙出声制止。 老板娘嫣然一笑:还有一个西蓝花,没有蔬菜您吃不下饭的。老太太的习惯她可是一清二楚。刚来县城的时候,老太太满嘴都是燎泡,一问才知道原来是肉吃多了没蔬菜吃。他们这儿跟内陆不大一样,家家户户储藏的肉可比菜多的多了。这一天两天能过,时间一场,老太天就有些受不了了。 后来听说,老太太自掏腰包重新制定了博物馆的菜单,这才让每一顿都营养均衡起来,也把那些原本有了退堂鼓念头的内陆研究员们留了下来。 余茵茵失笑,但心里一阵暖流划过。她缓缓拿起了老板娘给她放好的筷子,伸向了胡辣羊蹄。羊蹄被剁成了小块,更方便入口,骨头上的肉不多但非常有嚼劲,咀嚼中感受到一股子辛辣,却又微微带着一丝甜意。 再嚼,辣味的层次感就越发明显起来。轻重缓急,由远及近,伴随着蹄筋的软糯,辣味在舌尖的触感也越来越深。不一会儿,就蔓延到了口腔中,只觉得整个嘴里都能感受到微麻热辣的跳跃感,就好像羊蹄子踢踏在唇齿之间一般。 嘶——她轻轻地抽了一口气,吐了吐舌尖,让辣意稍稍散开,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茶。清爽带着微凉的水,冲洗着热辣的舌头,如同久旱逢甘霖一般,让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羊肉串(二) 怎么样?老板娘眼巴巴地站在她身旁,等着她评价。 老太太细嚼慢咽地吃完半盘子胡辣羊蹄,又转战卤得透彻的羊头肉。羊头肉鲜嫩,厨子在调味的时候没有一味地滥用辛香料,只是加了少许盐,炖出了它的原汁原味。 醇厚鲜美,又充满了羊汤的汁水。味道既轻薄又厚实,可见厨师的良苦用心。 余茵茵挑起一道眉,不着痕迹地又瞥了一眼后厨的位置。从她的视线里,只能看到微微扬起的门帘,却不见任何人的身影。 她的手继续伸向羊肉串。在灯光的照耀下,羊肉块的颜色出奇得油亮,那肥瘦间夹的肉香,一阵一阵窜入鼻尖,吸引着她赶紧品尝。 就着铁签咬下一块肉,撕扯间带动了油脂的滴落,引得上头的红黄粉末簌簌落下。这一入口的滋味,让她整个人为之一怔,眼前不禁恍惚了起来。 焦脆的口感,伴随着油脂与肉香在口中喷涌而出。那冒出的荤油一点也不腻,反倒滴滴生鲜。孜然与辣椒在嘴里与肉脂融合,蕴藏着无限丰盈的口感,又觉得层次分明。霸烈的鲜香、浓烈的辣味、微微的椒麻,最后转化为隐隐的甘甜。一层更胜过一层,一层又包容着一层,反复在齿间纠缠肆绕,让人百转回肠。 她不急着回答老板娘的话,只是默默地把两根羊肉串全部吃完,最后吃了几口蔬菜,才放下筷子,嘴角还残留着可疑的油渍,却忽然心情愉悦起来。 好吃!我可有一段时间没吃到过这么好吃的菜了。余茵茵微微一笑,眼神转了转,老李还在忙?怎么也不叫他出来一起聊聊? 老板娘脸色一变,有些局促地咧了咧嘴,这才解释道:这些不是老李做的……老李他前些日子就辞职回家了,我新招了个厨子,您见见? 余茵茵笑意更深,状似讶异,又点了点头:好啊,我也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厨子能做出这么优秀的菜。 老板娘又如风一般冲向了后厨…… 小溪蹙着眉地跟在老板娘身后,听着她嘴里的絮絮叨叨,表情有些无奈。每次只要一涉及到博物馆的事情,她就觉得老板娘的情绪非常高亢,就感觉……跟自己亲人似的…… 老板娘悄悄地凑到她耳边,小声地说:馆长人非常好,等会你别害羞哈…… 小溪脸色一囧。她虽然不是个社牛吧,但也不至于见人就害羞吧?难道是平时的表现太过冷酷,给了他们什么假象?? 她透过门帘的缝隙向前看去,一个老人的身形安安静静地背对着她们坐着。从那身板挺直的坐姿,不难看出这人文化人的底蕴。小溪把手往围裙上擦了又擦,确保手心干净而清爽。 馆长,这就是我们新来的厨子,小溪。小溪,这是博物馆的余馆长……老板娘带着人到,殷勤地介绍起来。 小溪垂下头,率先伸出了手:您好,我是小溪。 我是……余茵茵。熟悉又悦耳的嗓音响起,引得小溪蓦然抬头,入目所及是一张遍布了皱纹但依然温柔可亲的笑脸,以及她轻轻的呼喊,你好,阿简。 小溪的眸子里满载了不可思议,良久过后,眼圈忽然慢慢地红了起来。她从余茵茵的手中抽回自己的手,飞速地逃回了门帘后。 这……老板娘看着两人之间略显诡异的气氛,一头雾水。 余茵茵摇了摇头,笑着叹了口气,倒也不想跟她解释,只是深深地又看了一眼后厨,告诉老板娘:明天见。 掏出手机付了个自己觉得合适的价格,施施然地消失在了风雨中。 …… 余馆长…… 原来就是余茵茵。 小溪懊恼地拍打着 自己的脑袋,自嘲地一笑。这么明显的事情,怎么就没发现呢?!果然离开了那个圈子,人都变得蠢笨了吗? 咳咳——她轻咳了好几声,甩了甩乍然受惊有些短路的脑袋瓜子,强打起精神。也不知道余茵茵得知她的消息,会不会告诉那些人。为了保险起见,她得早做打算了…… 小溪喘了两口粗气,心中默默地盘算着。 小溪,你真的没事吗?老板娘有些担忧地指着她沁出汗珠的额角。小溪的脸上有着不自然的红晕,中午的时候她就发现了,刚想提醒又被忽然涌入的客人分散了注意力。等到晚市忙完,小溪脸色更加不对劲了。 小溪抹了一把汗水,在冷风里接了一把白雪,搓了搓额头,顿时一阵冰凉拂去了脸上的燥热,让她通体生畅。她挥了挥手,安慰道:我没事,应该是里面太热了,这出来了就感觉舒服多了。我先回去啦,小橘和小黑还等我喂食呢…… 哎……老板娘想叫住她,就见她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远了,只得小声骂了一句,这孩子,怎么不听人把话说完呢!心中还是放心不下,嘀咕道:别是感冒了吧?这大冷天的,要是发烧可不得了…… 没想到一语成谶。 下半夜的时候,小溪就烧了起来,整张脸烧得通红,整个人却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喵呜!最先发现不对劲的是小黑。它疑惑地凑近新主人,小鼻子嗅着空气里不同寻常的热气,脑袋贴到小溪的额头上,是它喜欢的炙热温度。它连忙呼唤起自己的媳妇小橘。 于是两只大猫一只小猫,就这么团团包围,把小溪整个人围在中间。小黑乐呵呵地不时伸出舌头,舔着主人的脸蛋,水渍沾染,很快又被热意蒸发…… 小溪! 老板娘火急火燎地打开房门,呼唤起来。房间里除了一个巨大的原型蚕茧,就只有三双莹绿的眼珠子愣愣地瞪着她。 老板娘差点被没这这副景象气笑了,连忙上前挥舞开两只大肥崽子,骂道:你们是把她当成暖炉了不成?! 再拉开被子,里头不是已经烧迷糊的小溪还有谁?!这下,她是真笑不出来了—— 这丫头,一整晚就是这么过来的?? 找来了(一) 水……水……小溪一张小脸潮红,迷蒙间眼睛睁开了一条缝,依稀可以见到不断晃动的身影,她喃喃出声,妈妈,水…… 老板娘眼眶发红,摸了摸她烫手的额头,扶着她半坐起身,嘴里絮絮叨叨地念:温的,小口小口慢点喝……看着她饥渴地饮完大半杯水,才又重新让她躺下。 有了生命之源,小溪舒服得喟叹了好大一声,舔了舔嘴角残留的水滴,裹着被子转了个身,把头埋进枕头里,蜷缩着身体继续沉沉地睡去。 老板娘看着她这样没有安全感的睡姿,心疼得直掉眼泪。也不知道是造了什么孽,这么小的孩子要一个人在外流浪,要不是她发现不对劲一早就来找她,还指不定要遭多少罪呢! 她想到了手机里那张寻人启事,眼神黯了几分。 不知不觉间,外面纷飞的大雪渐渐停了下来。整个县城都被包裹在银霜中,庄严肃穆。 博物馆门口,余茵茵从车里下来,在助手的搀扶下往里走去,无意中瞥了一眼还暗着灯的老饭店,眉心不自觉地蹙了蹙,紧跟着眼皮子也跳了两下。她一下子,就停住了脚。 助理不解地问:教授,怎么了? 余茵茵总觉得心里头忽然沉了下来,可细究又没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妥,摇了摇头笑了笑说道:没什么,进去吧。 一支黑色的手机,屏幕忽然亮起七彩光芒,闪烁了好几分钟,才不甘心地在手提袋里继续恢复了沉寂…… 京城,余家食肆。 来电话了——来电话了——气氛沉重的后厨突然响起尖利的铃声。余建国兴致缺缺地瞟了一眼,是个陌生的外地号码,他不抱希望地接起:哪位? 老板娘被对面死气沉沉的语气吓了一大跳,又返回看了看手机号码,没错啊—— 又小心翼翼地问:请问,你们是在找一个小姑娘吗? 余建国浑身一震,不可思议地看向手机,焦急地回答:对对对,她叫余简,你是不是见过她?! 我不知道她的真名叫什么,她说她叫小溪。 小溪? 李元溪! 对对,阿简在信里说了这个名字。原来不是他们找不到她,是根本就走错了方向!这孩子,竟然连余简的姓名都抛弃了,固执地用了原来的名字! 没错没错,这个名字也对!她在哪儿?现在过得好不好?您把地址给我,我们马上过来……余建国这辈子语速都没这么快过,一股脑儿就吐字出声。 老板娘干笑了两声:怕是不大好…… 余建国瞬间一颗心就提到了嗓子眼,声音都抖了起来:怎……怎么了?他闭了闭眼,浓重地粗喘了几口气,嗓子都干燥起来。 …… 喂药了吗? 喂过了,可就是不退烧…… 我带了酒精过来,你把她扶起来,物理降温! 小溪只觉得自己都快要燃烧起来,两只鼻孔里呼出来的都是浓厚热气,就好像是昨天在碳炉上翻滚的羊肉串,里外都要烤得通透了。 一块冰凉的帕子盖到她的额头,紧跟着冰凉的触感蔓延到了她的四肢、身体、后颈上,过了片刻,她终于觉得碳炉里的碳块灭了好许,只留下了温热的余温。 睁开眼,对上两张带着心疼和关心的脸,她一时间有些呆愣,分不清到底身处何方。 这孩子,不会是烧傻了吧?我是老板娘,还认得吗?老板娘伸出五指在她眼前晃了又晃,试图唤起她的注意力。 余茵茵轻拍了拍她的手,别吓着她。听老一辈的人说,孩子在发烧后有片刻的神 魂是不稳的,这时候得让他们自己慢慢地归位,外界如果声响过大,就会惊吓住。 老板娘唰地缩回手,眼神里却更是担忧了。不会……真的烧糊涂了吧?? 余……奶奶?小溪转动着的眼珠里终于有了焦距,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无声地对了句口型。不是她不想出声,长时间的高烧把嗓子都烧哑了,一动嘴,喉咙就如同刀割一般。 余茵茵连忙握住她的手:是我,是我,好孩子,你先别说话,喝点水。 就着余茵茵的手,小溪又咕噜咕噜地喝了大半杯的水。嗓子终于舒坦了许多,只是声音还有些沙哑,乍一听上去就好像被阉割的公鸭一般,她问:余奶奶,老板娘,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还说呢!昨天就觉得你不对劲,刚想提醒你就跑了。我这一早见你没来店里,就赶紧过来看看……你烧了一天一夜了知不知道?!老板娘点了点她的额头,没好气地说道,喏,来的时候,家里那两只把你当暖手壶呢!脚尖轻踢了踢凑上前的小黑猫,嘴角有些好笑的嫌弃。 听闻此言,小溪忽然掀开被子就要爬起来,又惹得老板娘惊呼:干什么呢!你又要干什么? 小溪尴尬地笑了笑:我……我还没喂猫呢,它们肯定饿着了…… 老板娘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小溪半天说不出话。最后气得一甩手,咬牙切齿地说:真拿你没办法,自己都照顾不来呢还惦记两只小的!躺着吧,我去喂! 大约听了个喂字,小黑也顾不上刚刚清醒的主人,立马屁颠屁颠地跟上前人的步伐。 房间里,只剩下余茵茵和小溪两人。 余茵茵看着她还带着红霞的脸,微微一笑:你把古力支走,是有话要单独跟我说? 小溪咬了咬嘴唇,点头:余教授,请您暂时不要把我的消息告诉京城…… 余教授? 余茵茵被她这个称呼气笑了,她暗示小溪看看现在自己的模样,出声:余简,你不是一个小孩子了。冒然离家,你知道大家有多担心吗?你的父母整日以泪洗面,关山月急得旧病复发在医院躺了一个多月,还有其他人,都在想发设法找寻你的踪迹。如果你在外面过得很好,那另当别论。可你看看你自己…… 余茵茵语气逐渐冷淡,不满地撇起唇角:你就是这么照顾你自己的吗? 小溪垂着头,沉默不语。 却又听见余茵茵继续说道:我所认识的余家人,没有逃避之辈,哪怕环境再恶劣,对手再强大,哪怕他们很渺小,可依然保持着对抗一切的勇气。而你……我真是看错了! 找来了(二) 余茵茵的这番话,重重地敲击在小溪的心上。她觉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的沉重,以及……自卑。 是的,自卑。 大唐的那个意气奋发,神采肆意的李元溪如今成了一个畏畏缩缩,只敢用口罩遮掩住脸面的小溪;从饶乡走出,在世界舞台上名声大噪的余家食肆小老板余简,却只能窝在这样的偏僻小城。 换做谁,都应该轻视她。 可这……真的是她想要的生活吗?她真的甘心吗?她一遍又一遍地问着自己。不甘心,不甘心又能怎样?谁能接受一个内芯已经是别人的女儿、姐姐?谁能相信这荒唐的上天? 也许是感觉到自己说话太重,余茵茵重新走到她身边,不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轻俯下身,把她搭在眼前的头发拨到耳朵后面,看着这张令大家朝思暮想的容颜,她缓和了语气:你以为躲在这里,别人就发现不了?古力早就在网上看到你的寻人启事了,刚才也联系了你的父亲。相信不用多久,你的家人就要来了。在这之前,你自己好好想一想,要怎么面对他们吧…… 小溪猛地一僵,瞬间又紧张了起来。 她抬起双眸,可怜兮兮地望着余茵茵,抿起的唇角显示出她内心的慌乱。余家的人……真的会来吗? 当然……会来。 京城小院里,余妈妈又开始抹起眼泪。不过这一次,是高兴的。这几个月她浑浑噩噩地不知道过的什么日子,要是再找不到女儿,她指不定就要疯了。 好在余建国终于带回来的好消息:阿简,找到了! 得到地址的一瞬间,余建国就买好了机票,准备回家收拾行李赶到女儿身边。被刘丽萍一把拉住,她擦干泪水,愤愤地说:我也要去!非要抽这丫头的屁股不可—— 余建国脸色一囧,不着痕迹地拂开她的手,指着不远处眼巴巴看着两人的余圆:你得在家照顾他。 把他送到国良那里去!刘丽萍早就有了打算。 余圆这个小狗腿子很懂得审时度势,蹬蹬蹬地跑回房间拿起一个大袋子,囫囵地扫了衣柜里几件衣服,又夹起自己的陪睡狗仔,自觉地走到父母面前:我自己去,我自己去!你们赶紧走,记得把我姐安全带回来! 他才不愿意承认,其实他也挺想跟着去的。小家伙想他姐姐想得都快魔怔了,好几次作业纸上都无意识地写上了余简这个名字,再说了,他老妈还说要打他姐的屁股—— 这可不是旷世大奇景嘛! 这想去归想去,余圆也有自知之明,自然知道俩人肯定不会带着他一起走。有得被打包送走,不如潇洒一点跟他姐一样,勇敢走一回! 刘丽萍暗暗给余圆的上道点了个赞,又斜眼看丈夫:这下,你没什么借口了吧? 余建国讪讪一笑,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 飞机一路往西,越过了平原,飞过了雪山,终于抵达了疆省。夫妻俩一下飞机,就被如图起来的极寒天气冻得只打哆嗦。 余简所在的位置,还在更西的小县城。刘丽萍一个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余建国看着旁人投来的视线,无奈地摸出纸巾递给她:都找到孩子了,怎么又哭上了? 刘丽萍抽抽搭搭:你个大老粗懂什么!阿简一个人是怎么到这里的?唐渊都查过了,根本没有她坐飞机火车的记录,她一个人从饶乡到京城,又从京城到这里,肯定吃了不少苦…… 提到这些,余建国的心情也低落起来。是啊,边陲的条件一向都比内陆要清苦,不做飞机火车,只能是汽车了。这个地方,盘山公路崎岖曲折,还有很多地方是无人区……阿简这个柔柔弱弱的小姑 娘,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好了,咱们走!我已经迫不及待地要见到女儿了!刘丽萍狠狠地擤了一把鼻涕,把纸巾重重地扔到垃圾箱里,挥了挥拳头,又瞬间燃起了鸡血。 前一秒还在眼泪横流,下一秒又生气盎然,变脸的速度着实让旁人都惊讶得不行。余建国再次感受了一波视线的洗礼,拉了拉滑雪服的帽子,拉着刘丽萍赶紧去取行礼。 汽车又颠簸了好几个小时,夫妻俩终于来到了目的地。至此,已经过去了一整日。余建国踏在这个陌生的土地上,看着不远处向他们招手的余茵茵,露出了笑颜。 茵姨! 余茵茵让助手把他们的行礼搬上车,拍了拍两人身上的落雪,说道:这里比较远,累不累? 刘丽萍看着大雪下隐约露出的建筑,萧条下泛着些许灰白。马路上连车都没有,依稀有行人经过,也是行色匆匆不带停留。 不累。茵姨,阿简呢?她问。 余茵茵的视线也转向了车窗外,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感叹:这疆省啊,到了冬天总是大雪纷飞。前一秒感觉停住了,后一秒又飘起来了…… 余建国和刘丽萍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她想说些什么,只能静待下文。 建国啊,孩子大了,想法也多了。阿简这些日子过得并不好,眼下还发着高烧。你们见了她,别骂……果然,余茵茵的话又飘到了两人耳朵里。 余建国连忙保证:我担心她还来不及呢,怎么会骂她呢! 只有刘丽萍,忽然敛了声息,低下了头。片刻后,她才喏啜着唇出声:阿简……她是过得有多不好? 孩子的痛,最终都会反噬到父母的身上。她虽然知道阿简过了苦日子,可这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又如同刀割一般,活生生地把她心里一直掩饰好的伤疤生生拉开。一瞬间,她心痛得不能自已。 茵姨,阿简……她是过得有多不好?她抬起眸,眼底猩红一片,口沫横飞间,她又问了一遍。 这种癫狂的样态却让余茵茵没来由地安定了心神。她拍了拍刘丽萍的手,说道:阿简会告诉你的。 你就是我们的女儿 小溪睁着一双大眼静静地躺在床上,内心是各种忐忑不安。这会儿她的热度稍微退了点,只余留着一点低烧,两颊还是鲜红欲滴,不时还伴随着几阵尖锐的咳嗽声。 吃饱喝足的小黑不知什么时候又跳到了床上,站在枕头边严肃地盯着主人看了很久,奇怪她为什么呆呆傻傻的。它上前用鼻子嗅了嗅,不放心地又伸出前爪,轻轻地试探着触碰小溪的鼻子。 冰凉的肉垫触感乍一放到小溪的鼻尖,让她不由自主地倒抽了一口冷气。抽气抽得有点急,又引得她剧烈地咳嗽起来…… 几乎是同时,两道不同但又焦急的女音响起—— 小溪! 阿简! 推门而入面带风霜的是刘丽萍和余建国。 拿着锅铲穿着围裙熬汤的是老板娘。 两队人马在门边汇合,听了对方的称呼,双双一愣。 刘丽萍的视线找寻了片刻,终于精准地对上了同样愕然的女儿。女儿瞪着一双余家人特有的圆眼,眼底满是不敢置信,她瞬间就眼眶就泛红开来…… 也不管还有其他人在,二话不说冲上前,大手扬起,巴掌就拍到了女儿的身上:你个臭孩子!这么久了一点音讯都没有,你是要急死我跟你爸吗?! 余简被动地接受着她的打骂,久久不敢出声。 还是余建国一把抱住了妻子,安抚起来:不是说好了,不打孩子的吗?阿简还生着病呢,你也不怕吓着她了…… 刘丽萍抹了一把眼泪,依然固执地把手伸到余简的身上,嘴里不依不饶:她是我女儿,我打她怎么了?!老余你放开我,我今天非得让她这糊涂脑袋清醒清醒不可! 而僵直在厨房门口的老板娘,被这一幕震惊得嘴巴都快落到下巴上了,期期艾艾地说道:这……这…… 余茵茵同样在边上旁观,见状把她手里的锅铲抽出放下,挽住她的胳膊带往门边:咱们走吧,先让人家一家子团聚吧。 老板娘:……好吧。她也是一个母亲,自然知道那落下的巴掌看似掌风凌厉,实则轻如鸿毛。这一对母女啊……恐怕是有好多话要倾诉咯! 她顺势也挽住老太太的手,借力扶住她的身体,一边走一边喃喃说道:昨天还没问您呢,怎么又想着回来啦?是不是不舍得我们…… 门虚掩关上,隐约传来老太太乐呵乐呵的回答:是啊,我这孤家寡人的,想来想去还是得到这里度过终老…… …… 房间内,小黑也感受到了微妙的气氛,早就带着小橘和小猫崽缩到了角落里,远远地隔岸观火竖着小脑袋看剧情发展。 那个……阿简……余建国搓了搓手掌心,尴尬地开口。 刘丽萍眼珠子一瞪,吩咐他:你去看着锅子里的汤,别烧糊了!她一进来就闻到了鸡汤的气味,里头似乎还加了药材。结合女儿这张不自然的脸色,刘丽萍哪能不清楚。 余建国还想再挣扎一下:可是…… 没有可是,让你去就去!一家之主,说一不二。余建国在这般***之下,只能朝着女儿讨好一笑,屁颠屁颠地往厨房去了。 卧室里,只留下母女二人。或者说,是伪母女二人。 刘丽萍看着面前朝思暮想的女儿,此刻正低着头一言不发,不敢抬头看她,也没有任何情绪波动。见到他们来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又是一滩死水的模样,心中的邪火就窜上来。 她冷哼一声:把名字都改了?怎么?不想姓余了? 余简飞快地瞟了她一眼,弱弱地开口:我本来就不姓余……她是李元溪,只是一个外来者而已。 她这一开口,刘丽萍整个人更加气氛了,一骨碌站起来,指着她开始骂:你别跟我说那些有的没的!我不相信这么荒唐的事情! 余简抿住唇,终于舍得抬起小脸蛋,两张肖似的容颜隔着一米的距离互不相让地对视着。很快……有一方就先软下阵来…… 阿简,你就是我的女儿。刘丽萍坚定地说道。呱呱坠地的小女儿,朝着她露出粉嫩的牙床;半米高的小女儿,抱着她的大腿唤她;青春期的女儿,开始有了自己的心思不待见她……种种的种种,最终汇聚成眼前这一张脸。 刘丽萍闭了闭眼,再睁开,眼中已是一片坦然,她平静地又说了一句:你就是我的女儿。 慢慢地,圆眼里聚集起晶莹的泪水,一滴、两滴,顺着脸颊滑落成行。余简咬住嘴唇,强忍住哭意,拼命地摇头。可开了口,却是泣不成声地喊道:妈妈—— 刘丽萍一步上前拥抱住她,让她埋在胸前哭泣,自己也是眼泪横飞,轻轻拍着女儿的脑袋,慢慢地说:阿简,妈妈再也不会放开你了…… 第一次的放开,让女儿永远地沉入了海底。好不容易老天又给了她机会,她怎么还能,再失去第二个女儿呢?! 不远处的厨房,余建国的老眼中也满是泪花。这些日子他也在激烈的思想斗争中,一边是真正的余简,一边是突如其来的荒诞说法。但是妻子的话没错,如果这一切都是真实的。他们既然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怎么还能再失去另一个孩子呢?!这个阿简,也是有血有肉真真实实存在的啊,她会跟他撒娇,也会让他无比自豪,在她身上,他找回了自己身为父亲的责任和荣光…… 这样的阿简,你让他们如何舍得割舍? 他又抹了一把泪,安慰起自己:找到孩子了……就好。自己的阿简,现在应该已经跟奶奶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吧? 锅子里,加了党参和黄芪的鸡汤正咕噜咕噜地沸腾着,带着一丝丝的药香,翻出莹润的光泽感。他尝了一口,又细细地撒上了盐巴调味。 小姑娘皲裂的嘴唇和不修边幅的容颜也彻底地刺激了这个老父亲,大勺子捞出鸡肉最好的前腿肉,再小心地撇去浮油…… 老父亲双手端着汤碗急匆匆地奔向抱头痛哭的母女俩:快快,热呼呼的喝一口,汤到病除! 你的店卖不卖 几十年风雨无阻的饭店今儿竟然没营业,食客们震惊了—— 都是街里街坊的,老板娘很快就接到了无数询问电话。她打着哈哈解释起来:小溪病啦!没人做菜了。 熟悉的食客开始调侃她:你的手艺也不错啊,收拾收拾自己上?我们可以稍微放低一点标准的…… 老板娘啐了一声,状似不悦:这些年了,不能有个休息日?实在没地方吃饭的话,去博物馆食堂,我跟馆长打好招呼了…… 食客大喜:是余馆长回来了? 老板娘挑眉:你怎么知道? 食客呵呵呵:这些年,只有余馆长才会这么大方…… 余茵茵坐在办公桌前看着文献资料,听着她乐此不疲地跟食客打诨,微微一笑。 又是谁啊?老板娘看着陌生号码,心中无奈。 对方大约是被她慵懒的声音吓住了,好半天才僵硬着声音问:请问,是xx饭店的老板吗? 这个声音倒是从没听过的,老板娘不禁坐着了身体,点了点头:对,是我。 是这样的,我是xx集团的。我们公司想要在您饭店的位置建造一所酒店,想跟您谈一下店铺售卖的事情……对方很快就表面了来意。 老板娘皱眉:不好意思,我从未听说这样的事情。我也没有要卖饭店的打算。说完,果断地挂掉了电话。 余茵茵抬眸,问:怎么了? 老板娘的脸上阴晴不定,似乎在思索刚才电话的真实性,半晌咧嘴一笑:没什么,大概是诈骗电话吧。不过心底,隐隐约约有了一丝不安。 …… 一家人终于得以团聚,小溪……哦不,余简竟然觉得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她原本以为父母在知道原委后肯定对她非常唾弃,没想到余建国和刘丽萍千里迢迢赶到了这所小城里。 还对她说出了一番认可的话。 说不欢喜,那是假的。 不论前世还是今生,她最渴望的就是能够有一个幸福的家庭。但现在的幸福又让她觉得……有些自惭形秽。 妈妈、爸爸,你们真的不介意吗?她看了看俩人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 余建国俯身刮了刮她的鼻子:介意!怎么不介意? 余简的心又揪了起来。 我介意的是,我的乖女儿怎么出一趟门,就把自己弄得这样的骨瘦如柴!我得给她补多少好东西,才能把肉养回来?余建国状似苦恼地说道。 嗨……原来是故意吓她的。 她一把抱住余建国,声音闷在他的肩膀处:谢谢你们。谢谢你们,让我终于有了家。 傻孩子!别多想了,当务之急是要先把身体养好。余建国拍了拍她的背,你都不知道,你离家出走的这段日子,小唐急成什么样了…… 对了,还有唐渊。 余简身体一僵,终于把尘封在心底的那个人重新拉了出来。 唐……他…… 唐渊的日子确实不好过。余简的冒然出走,让整个余家都乱了套。不光是余家,跟余简相关的所有人,都仿佛被棍子打了一棒,真真的措手不及。接到消息的时候,他已经回了公鸡国,pierre似乎觉察到了不对劲,突然对他发难。 魔都地块的拆迁消息比预期的更快发布,政府在多番商定后决定放弃招标引资计划,原因无他:这里是遍地都是历史古迹,将会斥巨资保护修整。 这个消息一出,全场哗然。pierre立刻找到了对接人苏霁,而此时的苏霁自然早就抽出身外,只是轻飘飘地一句 :投资有风险,我们也是受害者。pierre再多问,苏霁直接回答:合同中都有裁定,您还是好好看一看吧。 &rre这才知道自己妥妥的就是上当受骗了!可苏霁在华夏,他根本触之不及。找人一调查,才发现某场聚会上,唐渊和苏霁曾经在角落同时坐了好久。不管这两人是不是勾结,pierre在心底都已经认定了这个事实。 他的惯用伎俩,明面上争不过,暗地里就开始放冷箭。哪怕已经有了充足的应对,唐渊还是受了不轻的伤,直接在病床上躺了一个多礼拜。可即便如此,他依然每日都要听助理汇报寻找小姑娘的消息…… 双向的刺激下,他迅速地消瘦起来。回国的时候,余建国见到他,都被狠狠吓了一跳。这才过了一个多月,这个男人足足受了半个人…… 爸爸不知道你跟唐渊之间发生了什么,只想问你一句,余建国捏住余简的肩膀,认真地看着她,你喜欢他吗? 一丝红晕犯上了余简的耳尖,要不是因为还在生病的原因,铁定就让余建国看出自己的羞涩了。她有些不好意思,踌躇了半天才轻轻点了点头。 一支熟悉的手机被塞入她的掌心,余建国鼓励她:那你自己跟他说吧。 爸爸,您不是…… 余建国颇有些不是滋味,吧唧了两下嘴酸不拉几地说道:我能怎么办呢?!阻碍你们,感觉我很小气似的……要不是看到了唐渊的决心和毅力,他还不想这么早就把女儿交到他手上呢!不过关教授说得对,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这帮老人哦,管不了太多咯!他的愿望很简单,只要阿简好好的,就行啦…… 爸爸……余简嘴角一瘪,感动得又想哭起来…… 余建国连忙拍起她的脑袋:再哭,你妈妈又要骂我了!晚上想吃什么?爸爸给你做! 余简看着他耍宝的样子,破涕为笑:我想吃上汤西蓝花,您都不知道,疆省可难吃到蔬菜了…… 是吗?我可听说你还在人家饭店里当厨师呢,这荤素搭配你是怎么做来着的?余建国也好奇起来了。 说到两人的专业之处,话就不自觉地密起来。余简也来了精神,开始跟他吐槽:就拌皮牙子。皮牙子您知道是啥吗?就是洋葱!还有炒白菜,每日就那么同样的几个蔬菜翻来覆去地做…… 老饭店的初衷 吃过晚饭,余简小小地打了个哈欠,看着还在忙碌的父母背影,浅浅地笑了。迷蒙间,她的眼前仿佛又浮现出了余奶奶的脸。不过这一次,老人家对她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奶奶,谢谢……她在心底无声地说着。 自我放逐并没有让她更好受,在长时间的颠沛流离中,她却越发地思念余家人。但有些话如果不说清楚,她无法坦然地享受着原本属于别人的一切。 好在,余家父母最终接受了她。 接受她作为余简的身躯样貌,也接受她作为李元溪的灵魂。 似乎有心灵感应地,刘丽萍整理行礼间忽然扭头,对上了女儿温软的视线,她也跟着拉开唇,说道:困了就赶紧睡,还死扛着做什么? 要委屈你们一夜了,这里什么都没有……虽然老板娘这所老房子不小,但余简独自一人生活,只用了一个房间。另外的屋子一向都是被她当杂物房来看待的,这漫天大雪的,县城里的酒店也离得很远。 余家夫妻俩一合计,让余茵茵跟老板娘打了声招呼,就在这儿跟女儿作伴了。 刘丽萍在箱子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一个用密封袋装好的袋子,自豪地拍了拍:别担心……我都带足了! 牙膏牙刷是小意思,床单被套可是关键!这酒店来来去去这么多人,谁知道消毒过不过关?刘丽萍可是在网上看到好多因为公用床单毛巾得病的,每回出门可都带好了一次性的。 余简看着她不紧不慢地一样一样从箱子里拿东西出来,不禁肃然起敬。她这便宜老妈的三十寸箱子里,俨然就是带了另外一个家…… 小黑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绕着这个四四方方里头码了不少东西的盒子转了好几圈,最终在深思熟虑之下,轻盈地跳了进去,然后在自己反复观察寻找到的理想位置上一趴,尾巴惬意地甩了三甩。 等刘丽萍过来的时候,差点没被这个大黑耗子吓了一跳,拍着胸脯指着它笑骂:你是从哪儿钻出来的?阿简什么时候还养猫了? 回答她的,是小黑疑惑不解的黄绿眼神,以及一米之外的沙发上,奶着孩子的小橘不甘示弱的叫声—— 余建国从厨房出来的时候,看见妻子双脚岔开抱着胸跟两只,哦不,是三只小猫鸡同鸭讲地对这话,看那架势,隐隐约约还是吵上了? 他忍俊不禁摸着鼻子偷偷一笑,当起了和事佬,嘘声道:阿简睡着啦,小声点。 刘丽萍动作一顿,探头看了看里间的动静,床上已经躬起小小的一只。又对上仰头看着她的两只喵,自己都觉得有点好笑,喃喃自语:你说我跟两只畜生较什么劲……一边说,一边继续去收拾房间了。 余建国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房内,蹲下身摸了摸小黑的圆脑袋,又点了点它的鼻子:说起来……还得感谢你们呢,这段时间陪伴着我们阿简…… 小黑享受地眯起了眼睛。才不是呢,是它碰瓷碰到了一个好主人。 明天给你们加餐!小黑的眼睛瞬间睁大,它听到了加餐两个字!这下,心情更好了,脑袋直接大力蹭起这个陌生人的手掌心,他的手心跟主人的一样,还有老茧的微硬触感。人……跟也跟主人一样好! 已经陷入深度睡眠中的余简,有件事儿却忘得干干净净。老父亲给她的手机,被随意扔在了床沿的角落里…… …… 翌日清晨。 一夜无梦的余简从床上惊起,吓到了窝在脚边睡得四仰八叉的小橘和小黑。 喵呜?小黑沙哑着喉咙望着她。 小姑娘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穿好衣服顺势拍了拍它的脑袋,告诉它:我得去饭店 准备了,你们乖乖在家里啊—— 一出房门,迎面碰上了还打着哈欠的余建国。 老父亲看了眼时间,又瞅了瞅窗外,问:你干嘛去? 余简呃了一声,老实巴交地回答,还带着点鼻音:开店去……啊。 老父亲认真地看了她半天,发现她表情真挚,瞬间说话都结巴起来了:你……你来真的? 那还能有假?余简没好气地瞪了一眼余建国,挥了挥手:您去睡吧,我收拾收拾就走了。又被一把拉住。 老父亲不依不饶:你这昨天还在发烧,今天就想去开店,干啥?家里缺你吃缺你喝了?非要赚这钱? 余简讪讪一笑:不是钱的事儿……爸,跟您说实话吧,我在老板娘这儿干活不拿多少工资的。 那你还要去?不要命啦!一听不赚钱,余建国更来火了。想她女儿的一手厨艺,京城多少豪贵排着队等着吃呢,竟然在这儿免费给别人做。 余简反手握住他的手肘,把他拉到客厅里,才开始细细说起来:老板娘开这个饭店其实也不赚钱的。您想想看,每顿餐就收那么十几块钱,还三荤四素,小食和汤水都免费…… 余建国越听,眉头拧得越紧。他不禁问道:真的还有这样的餐馆吗?你们老板娘到底是怎么想的? 怎么想的? 余简在来这儿后也问过老板娘。老板娘噼里啪啦地敲着算盘,头也不抬地问她:今天来的都有些什么人? 她在脑海中回忆了一番,回答:学生、出租车司机、年轻的情侣、抱着宝宝的妈妈、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年人。 老板娘算完了账,合上了笔帽,淡淡地笑了笑:县城不比其他地方,这里的人本来就赚不到什么钱。来我这里吃饭的,年轻人月底能多攒点钱,出租车司机可以多加好几箱油,学生可以省钱买他们喜欢的书籍,老年人的晚年生活也能更好一些…… 老板娘的视线透过灯光,转向背景墙上一幅一幅挂着的相框上。在那里,她的爷爷辈、父辈,也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坚持了一天又一天。 懂了吗,小姑娘?老板娘问着这个大为震惊的小姑娘。 馕坑烤香鸡 同样震惊的还有余建国。 同为饭店的经营者,他自然知道在一个最好的地段,舍弃高价是多么艰难的决定。可这样的饭店,一做竟然就是几十年。哪怕历经岁月的变迁,内里依然还是炙热和充满生机。 他似乎也明白了,为什么女儿兜兜转转,最终选择了这样一个地方落脚。 好,爸爸跟你一起去!他拍了拍女儿的肩膀,爽朗大笑。 室外,依然是飞扬的大雪,似乎想要用洁白的雪花,把这座城市紧紧地包裹起来。 两双脚印,蜿蜒而上,一大一小,沉稳而坚定。、 拉开了店门,照例是要点上一盏灯。不多不少,只点一盏。为路人指引方向,也向大家昭示:饭店,今日营业。 后厨里,余建国看着有些简陋原始的操作台,不知所措。 余简熟练地在灶炉下生了火,又点燃了馕坑。一圈一圈火焰顺着坑底特有的纹路盘旋而上,到了半空中堪堪停住,只留下星星点点的火苗顺势而上。简直让余建国大开眼界。 这就是烤馕的工具?他好奇地凑近了观察,左摸摸又摸摸,这可比咱们的土炉都厉害! 余简在筐子里挑着菜,闻言一笑:这应该是比较古老的烤箱了,我们那时候要用的就跟这差不多…… 余建国一愣。 余简也一愣,继而耸了耸肩膀,状似无意地移开了视线,不想看余建国的表情。 阿简……余建国喏啜着嘴唇,舔了舔发干的唇角,在我跟你妈妈这里,不用压抑着自己。你的事情我们并没有告诉别人,连余圆都不知道。这毕竟很是荒唐,余家夫妻也没打算告诉别人,就连余建平也没告诉。俩人就想把这个秘密永远烂在肚子里,好好地守着一双儿女。 他略带着讨好的语气引得余简侧目,她咧开了嘴,点头:好。 冰柜里冻着好些巴掌大的童子鸡,这是大盘鸡的主要食材。但余建国有了新想法,他跟女儿一合计,准备做烤鸡。 这种鸡,烤出来才是最好吃的,香香脆脆,我保证食客们吃了一回就不舍得走了!他把解冻过后的鸡仔从中间破开,掏出里头内脏扔在一边,继续说道,这剩下的还能炒个酸辣鸡杂…… 到了厨房,可就是父女俩的天下了。余简边听边点头,某种程度上她觉得余建国绝对不是爷爷和他自己说的那种毫无天赋的笨鸟,相反,他对于食材烹饪有着自己独到的看法。 鸡身用长木条固定,刷上透亮的清油,这时候不需要放任何的调料,只需要进入馕坑让热火炙烤。火苗尖儿刚想窜上白皙的鸡爪,余建国地转动木条。火苗烧了个寂寞,只能赌气地继续发着力。 不多时,整个后厨中都弥漫起了鸡肉的芳香。这是一种不带任何香料,单单只是肉脂最原始的香气,清雅淡然,却让人印象深刻。 老板娘今天起得有些晚,手上还拎着前一日在水果摊买的苹果,准备去看望病人。才刚从小区里出来,就见到了熟悉的灯光。 她大骂了一句:这孩子,胡闹什么劲呢!加快了脚步往前走。 一层一层灼热,烫得鸡皮表面越发的金黄。余建国把脑袋往脑坑里一凑,之间被炙热滚烫袭击了个全脸。 他倒退了两步,在余简担忧的视线下,呵呵一笑:这温度……可以啊! 那怎么不可以,没见那好不容易长出的发际线硬生生地被热气烘后了几分嘛!不过这话,余简可不敢当着他的面说。 小溪!老板娘怒气冲冲地从外头进来,夹了满身风雪和寒气,却被后厨的温度暖得一时间闭了嘴,瞧着样貌有些神似的俩人同时扭头看她, 话到嘴边忽然又说不下去了。 余简憨憨地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老板娘,其实我不叫小溪……我的真名,叫做余简。这是我爸爸余建国。 余建国朝着她挥了挥手,露出标准的八颗牙。 老板娘抿了抿唇,视线在父女二人见不断地旋转,末了跺了跺脚:我才不管你叫什么呢!你不好好在家休息,跑来这里做什么?我可告诉你,要是再病了我是不管了,也不能算工伤啊—— 余简被她装模作样的尖酸刻薄逗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上前两步挽住她的手:那不行,您那时候可说了,要管我一辈子的! 老板娘眼睛一瞪:那是看你孤苦伶仃,现在你爹妈都找上门了还想赖着我呢?!点了点她的脑袋,又把她推开了些。吸了吸鼻子,又问:今天你们这父子兵做的什么菜? 烤鸡!余简甜甜地回答她。 鸡肉顺着木条缓慢地流尽身上的油脂,等到从馕坑里出来的一刹那,霸道的巨香汹涌而出,砸得余建国云里雾里的。 烤鸡微微放凉,就是拆卸的时间了。刀尖只需要轻微用力,稍稍那么一拉扯,鸡腿就与鸡身分离开来,带着酥嫩到极致的鲜香,弥漫在整个饭店中。 经过大火烤制的童子鸡,早就已经是骨肉分离。 肉嫩得滴水,骨酥得一咬就碎。再撒上一层辣椒和孜然粉,放上一撮葱粒芹菜粒,用手抓匀,就能上桌了。 老板娘的面前,静静地放着一小碟拆好的烤鸡,货色不多,但余简贴心地放上了她最喜欢的鸡腿。 她伸头看了看后厨,帘子在轻微的佛动后又恢复了平静,她深吸了一口气,满鼻子的鲜辣芳香。 臭丫头,亏得没白疼她。她小声地嘀咕了一句,拿起了筷子。 虽然经过喷烤,但是鸡肉还保持着金灿灿的喷香油亮,她夹起鸡腿肉,小口地嗦了一下。 肉质不柴不木,在嘴里那是八分的软嫩两分的劲道,鲜中带着辣,辣中又蕴含着鲜,带着热火的香味,又不失去禽类最本质的清新滋味。 连那辣椒面和孜然粉,都是恰到好处,多一分少一分,都断然达不到这样平衡的味道。 好吃! 老板娘的脑海里无限浮现出这两个字。筷子也扔掉了,直接上了手,嘴角沾起了油光,吃得那叫一个爽歪歪—— 父女大作战(一) 某几个小子,踏着雪地靴缓慢地向着学校的方向移动,可走到门口又停住不动了,脸上洋溢起了笑容,相互吞咽起了口水。 不是说小溪姐姐生病了吗?怎么今天又开门了?一个人悄悄地说道。 另外一人瞅了两眼,不确定地说:难道这么快病就好了? 中午去看看!这次,两人倒是异口同声起来。连带着马上要测验的紧张情绪都缓和了不少,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在这大雪纷飞里,大概没有什么比即将到嘴的美味吃食,更容易让人心满意足了吧。 饭店里,老板娘优哉游哉地啃完最后一根鸡骨头,舔了舔手指上残留的辣椒粉,惬意地眯起了眼。 后厨的门帘一直静悄悄地没有什么动静,只依稀听见里面传来说话声。老板娘侧了侧耳朵,听得不算清晰,似乎是在议论什么食材的做法。她放下二郎腿,把盘子里剩下的鸡骨头倒进垃圾桶,拎着沾染了油渍的餐盘往里走去。 余简跟余建国两只圆绒绒的脑袋凑在一起,研究着冰柜上次炖了羊头和羊蹄剩下来不少的羊肉。 要不,也放进馕坑里烤一烤呗?余建国出主意。 余简摸了摸下巴,想到刚来疆省的时候吃到的一道美食,两手一拍:爸,你会做缸子肉吗? 啥? 余建国直起腰身,面露难色。他干笑了两声,这才说道:你爸虽然是个厨子,可学艺不精啊……要说南边的食物他还能说一道二的,可这都快到边疆的地方美食,别说他没吃过,有的更是见都没见过。 属实难住他了。 老板娘在门帘后听了一会儿,嘴巴扬起的幅度越来越大。不用往里看就知道小溪,哦不对,应该叫余简,她肯定知道缸子肉是怎么回事儿。这不就是故意抛了个砖,想考考她爹的学识到底丰富不丰富嘛。看吧,肯定还有后续—— 果然,余简听她爸这么一说,脸上略略有一丝嫌弃地说道:爸,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吧?我早就跟您说过,没事的时候别老闷着睡觉,得多学习!咱老祖宗留下的美食千千万万的,咱做厨子的不说样样都能学会,但至少出门的时候得能说上几句…… 余建国被她说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他发现了,女儿回来是回来了,可这身上的气势变了。他拉了拉女儿的袖子,尴尬地说:要不,还是给你爹留点面子?别跟训你下属一样…… 余简一愣,面上紧了紧。好像……确实有点放飞自我了……哈? 老板娘憋不住笑了,从前头躬身进来,打破了颇有点尴尬的气氛,指着羊肉向余建国解释:缸子肉在你们那儿应该就算是清炖羊肉,我们这儿喜欢把羊肉块放在茶缸里炖,所以才叫这个名字的。 余建国大舒一口气,擦了擦额角根本就不存在的汗水,恍然大悟:嗨!炖羊肉谁不会啊! 余简一个眼神睨过来:咱俩比比? 余建国一挺胸:谁怕谁! …… 老板娘也不知道,为啥好好的父女情深就演变成了厨房里头的一场没有硝烟的战火。老余的来历她不是特别清楚,不过光看这一手馕坑烤鸡的手艺,想来也不是泛泛之辈。 回到收银台,老板娘从桶里抓出一把瓜子,继续翘起二郎腿。眼角瞟了瞟墙上的钟,再有一个小时就快到饭点了,她也有些好奇,这上阵父女兵,到底能带来什么样的味觉盛宴呢! 冬季是进补的最佳时间,作为在饶乡土生土长的余建国来说,饶乡的清炖羊汤做了不知道有多少回。在他们那儿流行着一句话:冬季羊汤,一补当十补。都说鱼羊才是鲜,饶乡的炖羊汤里,要放一味重要的食材——乖脯 。这其实就是海鱼干的一种,在疆省这种地方,想都不用想肯定是没有的。 不过没关系,在老师傅的手里,哪怕食材短缺也能做出美味的吃食。羊仔还剩下一条大腿肉,带皮洗刷干净,剁成小块。锅烧热下羊肉,用干锅先炒掉部分水分,再倒入冷水、姜和葱节,放入料酒去腥。大火煮沸后再煮上几分钟,等血水全部冒出再清洗干净。这时候的羊肉经过第一道高温煮制,肉质缩紧,膻味也去了七七八八。 阿简,有药材包吗?余建国喊了一声,这厨房不算大,东西倒是挺多的。他弄不清瓶瓶罐罐的摆放,只能开口询问。 余简应了一句,指着最下方的一个柜子说道:好像底下有,您自己看看。疆省这儿的人吃辣多,主要的调味料都是以味道浓烈的香料为主,内陆的那些药材,倒是挺少见的。 余建国摸索半天,终于翻出来一切陈年老旧的布袋子,里头的东西不多,翻来翻去能用的只有一味沙参。 他吧唧了两下嘴,行吧,有总比没有强吧。 锅子里重新放入冷水,倒入羊肉,放入姜片,再放一把沙参,盖上锅盖等待大火煮开。很快,锅沿处就冒起了滚滚烟火,余建国掀开盖子,用漏勺瞬时间旋转了一圈。说也奇怪,这泛起浓泡的羊汤竟然还是清澈如水,一点都没有杂质产生。 接下来就是文火慢煲,火候到,羊肉变得软糯,羊汤也更为浓郁。 大半个小时后,羊汤到了关键的调味时间,撒入一小撮盐,搅动搅动。如今的羊汤已经变成了奶白色,色泽光亮像是牛乳一般,清香中带着药香,只是浅浅地闻一闻,就好像通体生畅。 羊肉滋补、沙参润肺,可惜了可惜了,要是能再加上玉竹润燥,简直就是神仙也要下凡来吃这一口啊……余建国小小地品尝了一口,由衷地感叹道。 身边的余简瞟了他一眼,撇了撇嘴:吹牛~ 余建国脖子一梗,眼珠子一瞪:什么吹牛!你个小孩子懂啥呀!你那啥缸子肉,好了没? 余简把视线转回到烤炉上不断冒气的茶缸上,眼神缓和,像是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样,她小小地打了个喷嚏,鼻子短暂地通了一通。 就这短短的数秒间,她似乎闻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香气。视线又不由自主地飘到余建国手里,那白色乳汁顺着汤勺的抖动滑落在茶缸中,肉块掉落,溅点汤汁…… 父女大作战(二) 缸子肉,要用不膻的羊肉。余简手里的这个,就是谷饲新鲜宰杀的罗布羊,肥瘦相间。按照比例,每个缸子按照比例,一块羊肉配上一把鹰嘴豆、两块黄萝卜、一个洋葱一半先放一半后放,再加入少许葡萄干、大枣和枸杞。 受了余建国的启发,余简做了个简易的架子,就把缸子肉放在馕坑上煮,坑里烤上了芝麻馕饼,一阵谷物的香伴随着一阵肉香,一重更胜一重。 十一点,饭点到。老面孔们又涌入了饭点大门。 进门就是浓浓的羊香,刺激得食客们食欲大震,不时地瞟向后厨的门帘,还舔起了唇角。 老板娘,今天这味道……可不一般啊!小宝进了饭点就自顾自地去门口玩雪了,年轻妈妈一边保持着高度注意力,一边跟老板娘搭话。 老板娘吐了口瓜子壳,神秘兮兮地说:别说,你们还真有口福了! 于是,在众人翘首以盼之下,后厨出现了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小的自然是众人熟悉的小溪,大的嘛……带着口罩露出一双眼睛,跟前头的小姑娘说不出的相似。 小宝歪着脑袋咬着手指可爱的问:小溪姐姐,那个叔叔是谁? 小溪半蹲下身子,刮了刮他的小鼻子,眨了眨眼睛:那是我的爸爸呀! 爸爸这个词对于小宝来说有点陌生,他的父亲经年累月的在外地,只是逢年过节才会回来一趟。小宝对于他的印象只是视频里匆匆一瞥的身影,还有总是叫他名字的声音。 他一个转身,投入妈妈的怀抱里,抱着母亲的腰蹭了一下,弱弱地说道:小宝……小宝也有爸爸! 年轻的母亲红了眼眶,摸了摸他的脑袋,小声地安慰:那是当然啦,小宝的爸爸可是最最最喜欢小宝的。 内心中却也再次坚定了想法:是时候要去跟孩子的爸爸汇合了。 今日份的菜单,出奇的丰盛。眼尖的食客发现,这里头的好两样菜式是南方的做法,瞧那酸辣鸡杂,红红火火窜鼻的辣意,但一吃,却发现根本没有想象中辣口,竟然还泛出丝丝的甜味。再看那翠绿的菠菜尖儿,水焯后用了蒜泥凉拌,碧绿脆爽,一口咬下嘎嘣脆。 还有两份子缸子肉…… 嗯?两份??? 食客们看着面前一模一样的两个茶缸,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这是?有人指着茶缸不敢打开,倒是喉咙拼命地耸动,露出一副馋样。没办法,那味道太香了…… 老板娘老神在在,颇有一副你们得了便宜的样态,说道:你们都尝一尝,等会儿投票啊—— 余建国乐呵呵地打着菜,他第一次做这样的工作,觉得别有一番乐趣。尤其是学生们装着可怜兮兮说着好话让他多来两块肉的时候,那种由衷的骄傲,别提让他多开心了。 年轻妈妈指着两个一样的茶缸问儿子:你想吃哪一个? 小宝跟个小老鼠在两个茶缸间来回游走,好半天才艰难地做出选择:就它了! 年轻妈妈把他选择的推到他面前:选好了就只能吃自己的咯!他们两个人只拿了两份,小宝吃不了太多,剩下肯定还是落进她的肚子。 小宝有些犹豫地又看了一眼母亲面前的茶缸,小牙齿一咬:行吧! 盖子被小心掀开,水汽凝结成汤滴在盖子上滚了一圈,又落回大部队中,那叮咚叮咚的声响,伴随着阵阵清香,一下子就虏获了小宝的心。 哇塞!是牛奶哎!小宝大为惊奇,茶缸里的汤汁奶白奶白的,跟他喝的牛奶一样。不——牛奶才不会有这样的香气呢! 他抓住勺子,自己舀了一勺,吹了两口气,放进嘴里。肉汤汁 水清甜,带着温热的醇香,一点一点蔓延到口腔里。 小宝不懂得什么太过华丽的辞藻,只觉得这是他长这么大从未吃到过的新鲜味道。可其他人就不一样了,他们只抿了一口,就尝到了这茶缸非凡的味道。 羊肉的雅致随着高温大火被反复压缩,凝聚成一滴滴的浓郁汤水,草原的壮阔与羊群的热烈仿佛都融合进了这高汤中。 鲜香。 这是他们对汤水最直观的感受。 复郁。 这是在汤水滑入喉间余留下的阵阵芬芳。 药材的味道不仔细品,都尝不出来,却又能在丝丝缕缕之间找寻到蛛丝马迹,让人回味悠长…… 再来一口羊肉,这又是不同的滋味了。腿肉筋道足,却又被炖得软烂,却又出奇的细腻。肉中又吸取了汤汁的精华,在舌尖滚一滚,又溢出不同滋味的汤水。就这么一口汤一口肉的,恨不得让人把舌头一起吞下去。 饭店里早就没有了说话的声音,众人都沉浸在缸子肉带给他们的快乐中,久久不可自拔。 余建国满意地看着大家喝了他做的清炖羊汤的表情,向着女儿露出了一个挑衅的笑容。那满脸的得意,似乎感觉自己赢定了。 好戏还在后头呢。余简无声地对他做了个口型,示意他继续看下去。这南边的清炖羊汤不多见,自然有些先声夺人,不过人嘛,到底还是对自己惯常吃的东西更有感情一些。 不出她所料,在短暂的震惊后,众人的视线又转移到了另一个茶缸中。刚刚打开盖子的一角,一种陌生中透出熟悉的气味就扑鼻而来,脸上的神情不自觉地就软和下来。 里面是色泽油亮的羊骨肉,混合了萝卜和牙皮子,带着一股特有的浓烈香气。学生们的手已经伸向了桌上的胡椒粉,撒上厚厚的一层,搅拌开来,就着茶缸喝上大大的一口…… 沾染了羊油星子的浓汤,经过胡椒的润泽,带上了些许辛辣,却又完美地中和了羊汤的微膻,一口下肚,美而不腻。热滚滚的汤水顺着喉咙直达胃腹,暖流瞬间席卷了全身。 黄萝卜炖得软糯,抿一抿就融化在唇间,带着微微的甜意。牙皮子也被炖得去掉了原本的辣意,只留下蔬菜特有的甜味,却又不失脆爽,一口咬下,还能感受牙齿与之接触的微硬触感。 这鲜美辣香……才是他们疆省人,最最喜欢的滋味啊…… 这该死的胜负欲 怎么样怎么样?余建国扒在收银台上,抓耳挠腮地看着老板娘手里的纸条。 没错,为了保证比赛的公平公正,老板娘给每个人都发了一张纸条,用a和b表明了两个不同的缸子肉,只需要小小地勾动笔尖,就能知道大家心底喜欢的到底是哪一个了。 跟余建国的焦急相比,余简就显得淡定许多了,跟着清洁阿姨一起,收拾着桌上的餐盘。 清洁阿姨用着不算特别流利的普通话跟余简嚼耳朵:溪……你做得好吃!她这一时半会的也改不过来称呼。 余简也跟着悄悄说道:我也这么觉得。 笑嘻嘻地一抬头,就见余建国气呼呼地瞪着她,还做了个手割脖颈的姿势。余简耸了耸肩膀,假装没看到一样又顺势低下了头。 余建国继续转向还在唱票的老板娘,脸上满是期待:是不是我赢了? 老板娘放下最后一张纸条,确认了一遍结果,有点遗憾地对着他摇了摇头。 余建国不可思议:难道我输了? 老板娘又淡然地摇了摇头。这一回,她也不卖关子了,拎着一沓纸条抖了抖,宣布起来:午市来了20位客人,喜欢建国师傅做的淡雅羊汤的有10位,选择余简的传统缸子肉的也有10位。这么看来,上半场比赛,你们俩打平了…… 余建国顿时把心放到了肚子里,不过想想还是有点郁闷:怎么可能有那么多人喜欢臭丫头做的羊汤? 余简关心的可不是这个,这午市虽然是20位客人,可是汤只给出了19份,她举起手:我有异议。小宝跟他妈妈做的什么选择? 说起来,这段插曲两位大厨确实没看到。小宝作为小朋友,原本是没有选择权的,他妈妈选择了味道更为霸道的传统缸子肉。可投票的时候,小家伙不乐意了。眼含泪泡看着他妈,说:可是我真的很想选这个牛奶缸子肉啊—— 老板娘看着两人僵持不下,打了圆场,重新给了小宝一支笔和一张纸,让他给自己的衷爱投上了一票。看着老板娘收下自己的纸条,小宝走路的腰杆儿都挺直了不少。 老板娘这么一说出来,轮到余建国打抱不平了:咋地,小孩子就没有选择的权利嘛?!哼——幸好老板娘给力,不然他不就莫名其妙地输了女儿一筹? 余简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看着老父亲的眼光明显不对劲起来了。怎么回事儿?她老爹这突如其来的胜负欲是什么鬼?好像今天非得站在她头顶上跳舞一样…… 有句话说得好:女孩的心思你别猜,你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可更难猜的,应该是中年男人的心思吧…… 余建国默不作声地蹲在后厨的食材筐前,挑挑拣拣地准备着晚餐要用的食材。半晌,忽然自己笑出了声。 这会儿也算是回过神来了,他哪里是要跟女儿较量啊,分明是不想输给那啥女少卿嘛!可话又说回来,这女少卿在古代再厉害,现在不还是成为了他余建国的女儿?见了面不还是得乖乖地喊他一声老爹? 想到这里,余建国心里那最后一口浊气算是消失殆尽了,心里那个美滋滋啊,言语其表。 余简走进来的时候,就见他独自一人蹲在那儿又是哀叹又是傻笑的,不由地蹙了眉。她老爸不会是受什么刺激了吧……? 爸爸?余简小心地拍了拍他的后背,轻轻唤了一声。 余建国扭过头,慈眉善目地对着她:哎,乖女儿啥事? 那温柔似水的语气语音活生生让余简在馕坑残留的温度中打了个寒颤,她倒退了两步,颤抖着声音说道:爸,您……没事吧? 余建国更加温柔了,指着自己说道:我?我 能有什么事情啊?外头收拾好了?你累不累啊?这病还没好呢,可是得多歇歇…… 听了这话,余简又是后退了两步,面露惊恐地看向她老父亲。天哪——这怕……不是更年期了吧?咋情绪一阵一阵的?着实令人害怕啊!! …… 晚餐前,余建国的胜负欲又忽然高涨起来,跟着老板娘一起捣鼓了一番投票机制。为了怕老板娘作弊,还乘着午休的功夫自制了一个简易投票箱。 拍了拍完全看不见内里的纸板盒子,余建国贱兮兮地笑:阿简,你看着吧,这回我肯定赢你! 余简敷衍地回答:是是是,您说得都对!不过手上往茶缸里放汤料的手势,可一点都没停顿,甚至还多放了几味调味。 饭点的时候又进来了好些熟悉的面孔,出租车司机就是其中一个。一进屋子先深吸了一口气,脱下带了一天的皮手套,跟着老板娘打招呼:还以为您今天也不开店了呢! 老板娘给他的保温瓶里灌上热水,埋怨道:还不是怕你们饿了不敢在外头吃饭,小姑娘带着病来做饭的! 出租车司机脸色一晒,结果暖壶抱在怀里,有着被她戳中心思的心虚,说话的声音也弱了两分:能省一点是一点嘛! 老板娘哪能不知道他的家庭情况,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他无声的鼓励。 出租车司机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忽然提醒她:昨天我在火车站接了个人,是从外乡来的,刚一上车就跟我打听饭店的事儿。古力,你最近惹麻烦了吗? 老板娘一愣:没啊—— 出租车司机摸了摸脑袋,喃喃自语:那就奇了怪了,你说这外乡人打听你一个不知名的饭店做什么? 老板娘咧嘴一笑,谁知道呢?话说,我这饭店就这么没名气的吗? 司机连忙打哈哈:没有没有,在我们心里,你这饭店no.1。还说起了在广播里听到的外国词汇来了。 在这打诨下,刚才有些紧张的气氛缓和了几许。老板娘堪堪转了个身,避开司机的视线低下了头,半垂着的眼睫下,是若有所思…… 就在这时,余简端着一大盆子的菜式,从后厨走了出来。经过老板娘身边的时候顿了顿,有些诧异她脸上的惊魂未定。 没有结果的结果 过了好一会儿,余茵茵也来了,后面跟着脸色愠怒的刘丽萍,双双抖了抖身上的落雪。 余建国和余简双双一僵,讪讪地动了动嘴皮子。 妈妈—— 老婆—— 刘丽萍斜着眼瞟了一眼同样半抬着手的父女俩,冷笑两声,也不回答,只是扶着余茵茵坐下,自己拿了两个餐盘,排到了队伍的最后。 怎么办?余建国手肘捅了捅女儿腰,给了个眼神。 余简瞄了一眼看不出喜怒的母亲,转头小声问:您没跟我妈说? 余建国连忙回答:怎么没说!咱俩刚踏出大门我就给她发信息来着…… 果然,这直男的思维都跟水泥钢管一样,又臭又硬。明知道这事儿肯定要被骂,不当面说还发消息。余简都可以想象,她老妈睁开眼清醒过来,一摸床的另一边,冰凉一片。再出来一瞧,女儿的房间里空空如也。刚想打电话问一问,就看到余建国给她发过来的消息。 不出意外的话,连内容她都能复述得出来:【老婆,女儿非要去开店做菜,我拗不过她,只能陪着她一起。我保证不让她干重活!】 你怎么知道?余建国听着女儿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自己的留言,惊恐不已。他家闺女不仅是穿越而来的古人,难道还懂得读心术?? 呵呵。余简对天翻了个大白眼,口罩下的嘴唇微咧,露出几颗森然白牙。真是死贫道不死道友啊,他老爹这太极打得,张三丰都自愧不如啊! 轮到刘丽萍的时候,余建国发挥了出了舔狗最大的本领,那满满当当尽捡着肉块打的架势,就差直接把盆直接端到对方桌上了。 刘丽萍内心有些窃喜,但是面上却不为所动,继续冷然地看着他。 等到了余简那儿,还不等她开口,女儿就先说话了:妈妈,等会尝尝爸爸做的羊肉汤啊,他可是非要跟我比试一下—— 哐当一声,余建国手上的大勺掉到了盆里,溅起了点点腥油。他拼命地摇晃着双手:不是不是,我没有没有…… 刘丽萍那气真是不打一处来啊,手上的盘子大力放到桌上,指着余建国的鼻子开始骂道:这就是你说的不让女儿干重活?!!余建国,你给我好好解释解释! 眼看着余建国抱头鼠窜,余简淡定地出声:下一个。 余茵茵看着面前两个茶缸,不解地转向老板娘:这就是他们俩比试的内容? 老板娘隔岸观火乐此不疲地看着正在享受着手打脑瓜子乐趣的余家夫妻,但笑不语。 余茵茵好奇地掀开第一个,奶白色浓汤上缀着点点葱花和香菜;再掀开另外一个,澄褐色的汤汁里翻滚着红枣和黄萝卜。她揉了揉眼睛,狭促地笑骂:这两个小混蛋,这有什么好比的! 勺子先伸向了奶白色的汤水,入口是清清爽爽的鲜,过后又泛起丝丝甜味。一口下肚,似乎刚才还微痒的喉咙都舒坦了起来,整个人变得心平气和。咬一口羊腿肉,鲜美嫩滑,肉里包着汤水在嘴中滋开,令人回味无穷。 她闭着眼回味了一番,只觉得这种清润的味道还能再喝两碗。 再看向传统的缸子肉,又被扑面而来的辛香之气迷了眼。那翻滚的蔬菜和褐色羊骨,都在向她摇曳生姿。 羊肉微微的膻腥混合了胡椒的辣味,抿一抿就直冲脑门,黄萝卜绵密的口感,又带着微微的甜意,完美地中和了汤底中的辣。只觉得这汤水怎么能这么鲜,鲜得就好像小羊崽在嘴巴里四处乱蹿一般。热气伴随着汤水滚滚下肚,一瞬间让人周身通暖,后背竟然微微沁出了薄汗一层。 真是……不分上下啊! 老太太是不 喜欢吃有膻味的东西,但这缸子里肉里的膻已经不能说是膻味了,更多的是羊肉本源的味道,那是熊熊翻滚的大自然之气,是生机之味。 但她又觉得奶白浓汤也很合她的口味。年纪大了嘛,总要学着养养生,这样才能活得长长久久嘛。 一时间,这个选择倒让余茵茵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而她身边的喟叹,此起彼伏地响起。就说那出租车司机,抱着两个茶缸不肯撒手,央求着老板娘:让我再吃一碗吧…… 老板娘义正言辞地拒接:饭店的规矩,不能打破哦!说一不是二,这才是饭店长久立足的根本。 这最后的结果…… 当然是没有结果。 即便有结果,在刘丽萍的虎视眈眈下,余建国也不敢去探究到底是谁赢了。他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被拆成四瓣的纸箱子,被扔进了灶火里,连着那些结果灰飞烟灭。而他,还得继续接受着老婆非人的数落。 老板娘跟余简使了个眼色,无声地把结果告诉她。余简笑着点了点头,看向老父亲的眼神里又多带了一丝同情…… 明天不用那么早来,我跟食客们都说了,你还病着。他们商量了一番,中午就不来了,只要做顿晚饭就行。打烊前,老板娘叫住了余简,看着她累得迷迷糊糊地模样,颇有些心疼。给她理了理散乱的发丝,摸了摸她的脑门子。 嘶——这突如其来的冰凉让余简瞬间来了精神,眼睛都聚焦了不少。 老板娘有些好笑,又拍了拍她的头:回去吧,你爸爸妈妈都等着呢。 行!您也早点休息。刚转身又扭过来,给了她一个拥抱,小声地感谢,谢谢您这么照顾我。 余简的心底是感激老板娘的,不仅是因为她的收留,也不是因为在病痛时期她的照顾,更多的是因为她找来了父母,也让她明白,她曾经担心的事情在亲情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饭店门口,老板娘看着一家三口渐行渐远的背影,默默地勾起了唇。 羡慕吗?余茵茵忽然出声,把老板娘吓了一跳。 她抚着胸脯气喘吁吁:您怎么还没走呢!顿了顿,才回答,有啥可羡慕的,我也很幸福啊!干啥?这老太太是觉得她如今总是孤家寡人一个,替她喊冤呢? 吧唧了两下嘴,她又说道:过不了几天,他们也该走了吧?我得提前找厨子咯…… 不会的,古力。余茵茵淡淡地摇头,对上她不解的视线,余家夫妻也许会离开,但阿简不会。 为啥? 余茵茵的视线透过满城的风雪,忽然飘向远方:因为啊……她是余家人啊…… 余家人,从来都是有始有终。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我竟然双更了!!身体已经在恢复期了,但是每天还是很容易累!但是每天我会尽力码最多的字!感谢大家一如既往的支持和鼓励!嘿嘿嘿,月末了,我就小心地求一点票子??? 老头子怒了(一) 回京城? 余简瞬间埋下了头,不说话了。 刘丽萍推了推她:不同意?刚才不好说什么事情都答应我的呢! 余简闷闷地开口:妈,其他都好说。回京城……我还没想过。 干啥呀?你是不是还不想认我跟你爸?刘丽萍的语气有些焦急,拉扯着余简的袖子不肯松手。 余简连忙解释:不是的——话到嘴边,又咬了咬嘴唇,低喃着说道,我答应了老板娘,要做满一年的。 余建国猛然站起身,搓着手掌:明天我去跟老板娘商量! 爸爸!余简抬眸,定定地看着他,眼神里满是您添什么乱的心思,看得余建国有点不好意思了。 转念一想,自己又没做错,继而挺足了胸膛,凶巴巴地朝着女儿说:干嘛!我看你们老板娘挺通情达理的,肯定不忍心咱们一家人散落两地的。 这就不是这么回事儿! 余简有些懊恼地挠了挠头发,先是组织下语言,这才开始跟父母狡辩……哦不,是解释。 我都跟她签好合同啦,必须得干满一年的。现在这个节骨眼下,您让我回去,饭店怎么办?老板娘怎么办?咱们办事也得讲究规矩流程不是?人家辞职都得提前一个月呢……她半抬着眼关注着俩人的脸色,又说道,况且人家老板娘是真的对我好,管我吃管我住,病了还来照顾我……不看僧面看情面,我都不能走的。 这话一出,倒是说到了夫妻俩的心坎上。两人都是良善之辈,自然知道女儿所言非虚。就冲着老板娘能打电话给余建国,他们都得好好谢谢人家。更别说,这两天相处下来,又见了饭店的经营模式。 不用别人说,他们仔细一琢磨,都觉得有点儿心虚了。 但要放女儿一人在这儿,夫妻俩又是着实舍不得。手心手背都是肉,哪里能轻易做出抉择嘛! 余简看着父母的脸色阴晴不定,眼珠子狡黠地转了转,清了清喉咙继续开口:不如这样吧。明天我去问下余馆长,他们那儿是不是还要招实习生。妈妈您也知道,我跟学校办了一年的休学,这眼瞅着也要做毕业论文的。听说博物馆参与出土了好些大型墓葬,如果能有机会的吧,我就乘着一起把毕设做了…… 女儿的学业也是刘丽萍心中的痛。余简的这个提议比刚才的说辞更能打动她的心,这左右一思量,她心中也有了定论。不过面上还是不给她好脸色,冷哼了好几声,别开了脸。 余建国倒是小心翼翼地给她竖了个大拇指。别说,连他都动摇了…… 夜,均无眠。 余简房间里,小橘子扭着屁股叼着小崽子跳到了床上,走到余简面前,嘴巴一松,小崽子精准地掉落在她的手上。 小猫崽已经睁了眼,正当是活泼好动的时候。骤然落在一个陌生人的手上有些愣神,努力地弹着眼皮看清楚眼前的容貌,奶声奶气地哼哼唧唧。 这一刻余简的心都要融化了,把它捧在手心里亲了又亲,无意中瞅了一眼略带嫌弃之色的小黑和小橘,瞬间无语。末了,她点着小家伙的脑袋说道:看到没?你爸爸妈妈都嫌弃你了…… 这下,小橘不同意了,呜咽着就冲上来理论。一时间,三猫一人闹做了一团…… 余建国听了好一会儿墙角,蹑手蹑脚地走回房间。刘丽萍已经拥着被子坐在床上,见他鬼头鬼脑的样子,翻了个白眼。 被以为我没发现,你跟女儿两人都串通好了吧? 余建国身子一僵,没有底气地心虚,嘴巴倒是很硬:我……我能跟她串通什么! 刘丽萍问:女儿要留下的事情你事先不 知道? 这下,余建国不作声了。他知道,但不比妻子早多久。也就是今天在做饭的时候提了一嘴,但是女儿当即就拒绝了。说辞就是报恩的那老套说辞,但余建国就是很受用。莫名地还有一点点地骄傲,他们老余家的孩子啊……有时候就是善良得可爱! 刘丽萍叹了口气,看着有些翻边的天花板,带着些许落寞和无奈:阿简的心思我猜不透,不过只要她开心就行了。不过余建国,学业这事可不能马虎,你明天一早就给关教授去个电话,让他帮忙打打关系…… 听这口气,她也是同意余简继续留在这儿了。 余建国眼睛一亮:哎!我肯定一早就打。 …… 京城。 林风徐拎着早饭扭开了门。不出意外的,屋子里依然是静悄悄的毫无动静。老师这段时间的病情反复得厉害,让他住院又不肯,他跟几个师兄弟一合计,大家轮流着来照顾。 老师,您起了吗?林风徐换上拖鞋,把窗户打开透透气,小声地唤了句。 房间里,一声若有似无的回答响起:马上。 关山月瘦了好些,原本就不算硬朗的身子仿佛一下子就垮了下来,整个人都灰头土气得毫无精神。他缩了缩脖子,瞥了一眼大开的窗户,埋怨道:开窗子做什么,不冷吗?关上!关上! 人是病了,可还是一如既往的矫情。 林风徐才不理他,给他把豆汁儿倒上,又打开放了小笼包子的饭盒盖子,递到他跟前:快吃吧,等会儿就凉了…… 关山月瞅了一眼,筷子搅了搅白乎乎的包子头,瞬间毫无胃口:整天就是这些玩意儿,真是倒人胃口。要是阿简在这儿,肯定不会让我吃这些……说起余简,老头子又不大开心了,瘪着嘴暗暗生起气来。 林风徐叫苦不迭,这好坏歹话都说尽了,老头子就是油盐不进,一味地固执。固执来固执去,这活生生把自己气倒了。 正当林风徐绞尽脑汁想着对策的时候,老头子的电话响了。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书桌前,从一堆乱七八糟的纸头底下翻出了老式手机,刚接通听了两句,整个人都兴奋了。 老师,老师,快来接电话! 关山月懒散地掀起眼皮子,慢吞吞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双手插在袖管里,挪着步子走来。 谁啊?他没啥力气地问。 是我,余建国。关教授,阿简现在在疆省呢……对面,余建国爽朗的声音传来,听得关山月心神一震,不由地蹙起了眉。 你别告诉我,她是跟余茵茵在一起? 老头子怒了(二) 听这发凉的口气,余建国就知道关山月肯定是误会了。老头子也不止一次在他跟前吐槽余茵茵抢他徒弟的事儿了,这回余简又正巧在疆省,老头子那发散性思维不得编出一部连续剧出来了? 他连忙解释:余教授她不知情的。都怪阿简这孩子,一声不吭地就跑出去了……他一五一十地把怎么发现余简的经过告诉关山月。 老头子这才稍微顺了口气,不再横眉冷对了。他缓和了口气,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回来?我准备准备给阿简接风!: 关教授,还有个事儿想要拜托您呢!余建国有点不好意思。 关山月:说!哪那么扭扭捏捏的! 阿简想留在这儿学习,您能不能跟余教授打个招呼,让她在博物馆给安排个打杂的工作? 关山月:…… 好啊!还说不是跟他抢徒弟!这功夫都做到他头上来了,余茵茵啊余茵茵,怎么早没发现她有这么深沉的心机??连带着给余家人的迷魂汤都灌完了!!! 老头子一把挂断电话,气呼呼地扔到桌子上,大手一挥,吩咐林风徐:订机票,去疆省! 而远在疆省的余茵茵在开会发言的时候狠狠地打了喷嚏,惊得全场的人差点没乱了套。 助理对着边上喊:把刘医生找来——又连忙给她递上纸巾又端上热水。旁边的人一溜烟跑出了大门,不多时,拉着一个身穿白大褂的年迈医生进来。 刘医生气喘吁吁地拎着医药箱,差点没跑得断了气:馆长……馆长怎么了! 余茵茵把擦完鼻涕的纸巾扔进垃圾桶,哭笑不得地说道:我就打了个喷嚏,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吗? 打喷嚏??刘医生缓过劲来,一巴掌拍到刚才叫他的人脑袋上,你个混小子,谎报什么军情呢! 这下,众人都笑得前仰后合。 …… 因为不用做午市,余简一觉睡到自然醒,看了看时间,也不过才九点多。她在床上赖了一会儿,想要伸脚的时候感受到了阻力。抬起身一看,被子的下半部分已经被那一家三口的毛孩子占据,四仰八合地睡了三种姿势。 见她看过来,小黑勉为其难地睁了半个眼表示自己知道了,紧接着继续搂着小橘陷入梦想中。 余简觉得好笑,摸出手机各种角度拍了好几张照片,又弹了弹最小一只的小脑瓜子,这才开开心心地起床。 余建国已经做了早餐,熬了浓稠的白粥,还煎了荷包蛋,锅子里还在炸着不知名的酥饼,油香混合着谷香,让余简觉得饿得不行。 我妈呢?余简一边刷牙,一边腻在余建国身边,看着他滋啦滋啦地夹起金黄灿烂的酥饼,含糊不清地问着。 余建国嫌弃地推了推她:等会儿就回来,你走远些,别把泡沫弄我锅里…… 余简不甘不愿地做了个鬼脸跑开了。 这狭促孩子!余建国笑骂了一句,摇了摇头,心里倒是很受用女儿突如其来的小亲昵。这孩子,以前心里头担着那么大的事情,难怪总跟他们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刘丽萍卷着一袭冷风推门而入,跟拿着锅铲的余建国交换了个视线,默默地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不是关山月打了招呼,余茵茵比想象中的更爽快,一听她的来意,立马就应了下来。那架势,还生怕他们后悔似的。 丽萍啊,孩子在我这儿你就放心吧,我肯定会督促她好好学习的。余茵茵保证,古力一直把阿简当自己孩子疼爱,不会让她受苦的。这天马上就要大冷了,古力那儿我去做工作,以后就开个晚市。 有了余茵茵的话,刘丽萍这才把心 放回肚子里。 妈,您去哪儿了?外面可冷了,您可别乱跑。这里的大雪有时候能把人都埋掉。余简从卫生间出来,对着她说道。这可不是她危言耸听,疆省的天气可是很极端的,每年因为天气原因死亡的也不在少数。 刘丽萍点了点她的脑袋:还不是为你操心去了! 余简嚼着爱心鸡蛋,听着她母亲的唠叨。一会儿叮嘱她要多穿衣服,一会儿又担心她吃不饱,余简心底囧得不行,无奈之下开口:妈,我都不是小孩子了。她都两世为人了,哪里还能不会这些世俗之事。 余建国也在边上劝:没几个月阿简就会回来过年了。 那你每天都得跟我们汇报情况……刘丽萍还是不大放心,直接让余简伸出三指发誓才作罢。 几个人嬉嬉笑笑又絮絮叨叨说了好久,直到桌上的粥冷了又加热,加热了又变凉…… 老板娘今日到店里比较早。前面跟叶丽娜约了送货,这冰天雪地的也不能让人家等,她没喊余简,自己先过来收货。 好嘞,齐活!叶丽娜收了钱,拍了拍身上的灰土,想起了什么,叫住了老板娘,老板娘,您这儿还缺厨子吗? 你有人选?老板娘欣喜地问。 叶丽娜一把拉过自己那不争气的弟弟,说道:喏,他总吵着想当厨师,好像我这送货生意上不了台面一样。您别看他手不能提,但是做菜还是不错的。 叶弟弟腼腆地一笑,暗暗地挺起胸膛。他做菜不仅仅是好吃,那是非常好吃好不好!也就他姐不懂得欣赏,总是牛嚼牡丹。 老板娘端详了好一会儿,慎重地问:你真想当厨子? 叶弟弟点头:反正我不想跟着我姐一起送菜了。总是风里来雨里去的,风吹日晒,每天又窝在车里干着体力活,哪里有温暖的厨房来得舒服…… 我这儿有厨子你也知道,要是来的话只能当个学徒,还得先给阿简面试。她同意了你才能来…… 等等——叶丽娜有些不解,后厨不是只有小溪吗?什么时候来了个阿简? 老板娘斜了她一眼:小溪就是阿简,阿简就是小溪!人家的原名叫做余简! 这话说得叶丽娜更不是滋味了,讪讪地说道:就说她不把我当朋友,原来连名字都是假的。 老板娘才不管她的自怜自哀,只是问叶家弟弟:行不行? 叶弟弟思量了一番,瞅了眼她姐满是风霜的手掌,咬了咬牙:行!我这就留下来接受考核! 油塔子(一) 刘丽萍给女儿拉好衣领,又给她把帽子扣好,看着穿着厚羽绒服跟个企鹅一样的余简,还是不放心:要不,让你爸跟着一起去? 余简把头摇成拨浪鼓:不了不了,明天都要回京城了,您俩赶紧歇歇,这一路上得坐好久的车呢! 天气不好,航班都停运了。这会儿回去只有绿皮火车,关键是县城还没有火车站,得坐两个多小时的汽车去临市才行。 刘丽萍看了眼外头已经变小的雪,点头:行!那你自己小心着些,晚上打烊让你爸去接你。 余简刚想再次拒绝,被她按着肩膀转了个圈,直接打发下楼了。 小黑站在门前遥望着她的背影,仰头看着略微熟悉一些的主人妈妈。刘丽萍拍了拍它的脑袋,等到光亮照着余简到了一楼,这才关了门:饿了吧?给你喂食去! 叶弟弟今年十九岁,书读得不大好。在跟姐姐叶丽娜商量后,还是决定早点走出学校,开始社会工作。可是这年头,一没文凭二没力气的,跟着叶丽娜开车做物流都够呛。 叶丽娜看在眼里也急在心里,这样下去,还怎么取媳妇儿啦? 所以在叶弟弟提出想做厨子的时候,叶丽娜虽然有所微词,但想了想也不乏是个出路。毕竟平时的吃食都是叶弟弟在弄,味道嘛……也确实还凑活。 古力姨,小溪姐姐啥时候来?叶弟弟憨厚地摸着脑袋,看了八百遍门外。 老板娘瞥了一眼时间,回答道:顶多一分钟,你就能看见她的身影。他们家这位大厨的时间观念极强,从来都是提前大半个小时到。 果不其然,叶弟弟刚一抬眼,就见到一个娇小的身影慢慢由远及近,慢慢地向着饭店靠拢过来。他眼睛一亮,也顾不上没穿外套,连忙迎了过去,向着她挥手大喊:小溪姐姐…… 余简跺了跺鞋面上沾染的积雪,接过叶弟弟端来的热茶,小心地抿了一口,才说出了自己的疑惑:你怎么在这儿啊? 叶弟弟嘿嘿一笑:我姐跟老板娘说好了,以后让我在这儿跟着你学厨! 这时,老板娘从收银台探出半个身子,朝着叶弟弟叫:小叶,你去后面的灶台里加点火,等会得做饭了。 好嘞!叶弟弟腼腆地朝着余简咧了咧嘴,飞也似地跑走了。 您把小叶支开,想跟我说啥呢?余简凑到老板娘跟前,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老板娘无奈地叹了口气,伸出食指点了点余简光洁的脑门:你这身份我可算了解清楚了,咱饭店虽然在这小县城里挺出名的,可也用不着你一个世界美食冠军坐镇吧?见余简想要解释,她先抬手制止,继续说道,我不知道你能坚持到什么时候,但走之前可得把下一个厨师给我培养起来! 金陵岂是池中物,这方小天地终究是困不住余简这条游龙的。她势必要在更广袤的天地中遨游,就好像多少年前,从远方来的那个白发老人一样…… 老板娘……余简诺诺地出声,却压根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老板娘考虑到了一切,甚至料想到了她终究会离开。 老板娘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骂了一句:臭丫头。眼泪给我收好了,别让人家看到了以为我欺负你了。 这话一出,余简破涕为笑,刚升起的那点煽情瞬间被戳破了泡泡,她撅起嘴吐槽:哪有您这样的……不是赶我走嘛! 那可不!我就觉得叶家小弟比你好,男孩子能吃苦……老板娘斜了她一眼,言不由衷地说着各种理由。 后厨门帘后,叶弟弟那真是无比的荣光和骄傲。原来老板娘对他的评价这么高,瞬间那被自家姐姐常年打压的自信又冒了出来。 他觉得自己又行了。 小溪……阿简姐姐,叶弟弟拍了拍自己的嘴,呸呸了好几声,见余简投来的视线谄媚一笑,我老是不记得你的新名字。 余简淡淡地回答:名字只是一个代号,你喜欢叫什么就叫什么。 哎~小溪姐姐!叶弟弟顿时开心了,眼珠子里满是好奇,看着她手上的动作跃跃欲试,你是在做油塔子吗?这个我会! 哦? 余简对他刮目相看,把手里已经搅和过的面团递给他,微微颔首:你试试。 油塔子的做法不算难,但重在心细,用油上也很有讲究。叶弟弟一脸严肃地把面团擀出长方条,将油均匀地抹在面皮上,再用塑料板切成三等份。每一份的面皮再擀薄再涂油,慢慢地卷成花卷形状,在中间摁一摁,油塔子饱满的形状就出来了。 姐姐你看,白白嫩嫩还冒着油气,漂亮不?叶弟弟手心里托着一个油塔子,探到余简面前,颇有些得意。 余简捏了捏油塔子的松弛度,不做评价:把剩下的做完,蒸一笼试试。 这话在叶弟弟听来又是莫大的鼓舞,手脚麻利地把剩下的面皮涂完油,又在灶炉上烧上水,大蒸笼上锅,做好的油塔子码得整整齐齐。 随着温度逐渐升高,炉灶内的火苗渐渐旺盛,听着咕噜咕噜不断沸腾出的水声,叶弟弟的心情越发的忐忑。 终于,证明自己的时刻来了。掀开笼盖,让热气稍稍散开,叶弟弟夹出一个油塔子,吹了吹热气,小心地撕开洁白油量的面皮,只见内皮层层分明,散发出点点的油香。 余简小心地吃了一口,在舌尖感受着面皮的湿度和温度,再轻轻地嚼了嚼。在叶弟弟期待的眼神中,淡淡地笑了笑:还不错。 还未等叶弟弟高兴,又说道:但是,还能有更进一步的空间。 说着,把手里还剩下的一小块塞进嘴里,就着冷水洗净手,重新拿出干面粉。朝着愣在原地的叶弟弟使了个眼色,施施然地说道:小叶,看好咯—— 油塔子的面皮要白,所以面团要醒发得够时间;油量要足,这就讲究荤素交替;面皮要有层次还要松软,这就在师傅的手上功夫。 余简双手飞速地动起来,看得叶弟弟眼花缭乱,却又全神贯注起来…… 油塔子(二) 做任何事都有天赋一说,但比天赋更重要的是你是否倾尽全力的努力。 叶弟弟不断地回味着余简说的这句话,额头的汗珠密集如水,却也抵挡不了此刻他内心的火热。 面前的盘子里,还残留着半个余简做的油塔子。放在他做的旁边一比较,孰高孰低一眼就能分辨得出来。这一刻他才知道,余简所说的还不错,真真只是对他的鼓励罢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脑海里浮现出余简的所有动作,咬紧牙关,继续揉搓着面团。 余简站在一边,感受到他周身燃起的高昂火焰,暗暗地点了点头。这个孩子,远比他自己知道的坚韧,心底也有着一股不服输的气势。孺子,可教也。 她又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这才拿着两个油塔子走出了后厨。 老板娘又在磕瓜子,等待营业的时间她有大半都跟桶里的瓜子拼命,除了……被后厨投喂的时候。 看着余简出来,老板娘识趣地把剩下的半把瓜子扔回桶里,拍了拍衣服上的屑屑,正襟危坐地等候起来。 余简莞尔一笑,提醒她:瓜子吃多了容易长肉,您不还嚷着要减肥呢? 老板娘捏了捏自己肚子上的游泳圈,瞅了一眼她手里的油塔子,撇了撇嘴:面食才是最容易发胖的…… 那您是不想吃了?余简装模作样地就要把盘子收起来。 老板娘急忙阻拦:哎——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她的嘴巴可是被余简生生地养刁了,连带着胃口都好了不少,每回余简给她拿的吃食都能吃得一干二净,还提什么减肥! 见到盘中白亮的花卷,老板娘更加热络了:油塔子!我可最喜欢吃了!她连忙捏起一个,刚触及指尖,就觉得面皮异常的蓬松有弹性,小心地撕开一点,果然是如看见的那样面薄似纸,一层盖着一层。鼻间又窜入了一丝丝薄油清香,刺激得她嘴里直冒口水。 小心撕开一点放入嘴里,羊油的香气混合了素油的芬芳,包裹在筋道的面皮中,充盈在口腔里。被口水沾染,迅速融化开来,带着谷物微微的甜意,一瞬间就让人迷失其中。 羊油的味道在热浪中涌动而出,油而不腻,只觉得那是恰到好处的点睛之笔,又与谷物的绵软口感完美融合。 老板娘心中忽然泛起一个想法:这市井之物的油塔子,此刻怎么会如此地雅致? 她一口接着一口,很快就干掉了整整一个。再伸手的时候,她的表情严肃了起来,鼓着腮帮子瞪着余简,口齿不清地要求起来:我还想吃丸子汤。 在疆省,丸子汤和油塔子可是绝配。 锅里炖着呢,您等等? 老板娘哦了一句,停下的手继续动起来,又接着拿起另一个开始吃起来:等会儿丸子汤好了,我再吃两个。眼下这个就先解解馋,谁让这玩意越吃越香,越吃越酥呢! …… 哎哟,这什么味道,香得我口水都流出来了……食客们匆匆忙忙地奔进饭店大门,边跺脚边吸着满屋子的香气。 免费食物的盆子里,高高垒起又盖上了特制的保温布。有人已经抢先一步,掀起一角,闻着滋滋的油香,口齿生津。 热乎乎的油塔子在吃之前稍稍地拍打一下,这是当地的特色。出租车司机安耐不住,站在原地就吃了起来。 一口下去,先是感觉到了油皮的酥,再咬一口,就是内芯的软。一口又一口,每一口都让他感受到了不同的滋味。今天他连手抓饭都不想吃了,只想就着油塔子,吃个舒爽! 就说怎么能少了丸子汤!司机喜滋滋地从叶弟弟手里接过满满的一碗料汤,美美地抿了一小口。 看似平平无奇的汤水蕴含了疆省人民的无穷智慧,里头放了筋道鲜嫩的丸子、肉质紧实的牛肉片,还有那粉条、粉块、冻豆腐和各种蔬菜,一口下肚,那鲜美的滋味,好吃得让人情不自禁地打哆嗦! 这寒冷的冬日里,谁不想热辣地喝上一碗汤,再啃两个香喷喷的油塔子呢? 爽—— 好吃—— 此起彼伏的赞叹声响起,这种时刻余简几乎每天都能经历,所以见怪不怪。可在叶弟弟眼里,仅仅用一碗普通的丸子汤和家家都能做的油塔子,就能收获到食客发自肺腑的赞美,这就让他感到震撼了。 震撼之余,他却又认认真真地思考起来。 原本来饭店学厨,可能也是为了跟姐姐反抗,有那么一两分的真心,却也没有太当回事儿。可这一刻,看到食客们脸上享受的笑容,他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那是一种从心底深处弥漫出来的喜悦,一点一点席卷了他的每一个细胞。这一刻,他整个人都想高声呐喊:你们吃的是我做的油塔子! 他的这种变化,被余简看在眼里。直到男孩眼中的热火逐渐变得坚定,她才轻轻地笑了起来。 看来,这个徒弟,她是教定咯—— 就是这儿?离着饭店不远处,一老一少迈着艰难的步伐行走在雪地里。年轻的那个背着硕大的双肩包,还得小心翼翼地扶着老人的手臂,提醒他小心脚下。 老饭店的招牌越来越近,老人的步伐也越来越快、越来越急。 年轻人气喘吁吁地跟着,叫苦不迭,心里头把那不省心的小姑娘骂了个千万遍。 余简!老人一把推开门,中气十足地喊了起来,臭丫头你给我出来! 余简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呢,食客们先动了。一大帮子大老爷们齐刷刷地站了起来,挡在老板娘和两个厨子的跟前,面色不善地看着来人,沉声问道:你是来砸场子的? 老人那刚冒出来的气焰瞬间灭了一半,被这架势吓得缩了缩脖子,脚下不自觉地退了两步。 这一退,把身后刚想跟进来的年轻人踩了正着。哎哟——年轻人身形晃了又晃,最终被肩上的双肩包拖累,直接倒在雪地里,摔了个四脚朝天。 我的关老师哦——您不会是想谋财害命吧???年轻人哀嚎了半天,爬都爬不起来,气得直蹬腿。 关老师?? 余简觉得心头不妙,透过人墙的缝隙看过去。那梗着脖子还想不依不饶的老头子可不就是关上月嘛! 仙人出招(一) 呼噜呼噜……关山月双手端着大海碗,狠狠地喝了一口热汤。鲜辣的滋味瞬间冲头,直接冲散了他满身的疲累和寒意。 而另一边的林风徐,早就左右开弓毫无形象地吃了起来,跟个仓鼠一样刺啦刺啦不停歇。 关老师,学长,你们怎么来了?余简给林风徐递了杯热茶,担心地问道。她没想瞒着老师和朋友们,这余家夫妻都找来了,其他人肯定也瞒不住。她还想着,谁会最先来找她,却没想到会是关山月。 老头子吃得也很是豪迈,嘴里的东西刚刚咽下,就吹胡子瞪眼地抬高了嗓音:我再不来徒弟都要被女干人拐走了! 你这是指桑骂槐说谁呢?!余茵茵一脚踏进饭店,就听见里头熟悉的嗓子。她顿时不乐意了,直接怼了回去。 关山月正愁找不到人呢,这下余茵茵自动送上门来,老头子火力全开,谁也不饶谁:说的就是你!平时看你和和气气的,屎都拉到我头上来了?看不出来啊,余茵茵你的心机这么深…… 这种无妄之灾余茵茵可不想乱接受,三两步就立到他跟前,指着他鼻子说道:关山月,你把嘴巴放干净点!你倒是说说清楚,我怎么你了? 这两个老人,加起来都快超过一百多岁的人了,吵起架来那都是当仁不让,谁也不想落了下风。 饭店里的食客们,眼珠子随着两人说话左右转动,脸上那都是一副八卦兮兮看情景剧的诡异表情。 什么情况?余简拉着林风徐退到了一边,看着口沫横飞的两人,悄悄问。 林风徐咽下最后一口油塔子,又喝了口热汤,舒舒服服地吁了口气,看着余简的眼神里带着些许埋怨:还不是因为你!离家出走就算了,明知道老师最看重的就是你,竟然还跑到死对头的地盘上!关键是,你老爹一通电话直呼过来,还想让老师给你打招呼进余教授的博物馆工作…… 事情虽然有些复杂,但余简也算是听明白了。估摸着上回在西市余茵茵邀约的举动深深地刺痛了关教授,再加上这么阴差阳错地来了疆市,老头子这满满的危机感就上来了! 那你也不能由着他来疆省啊,这天寒地冻的出了事怎么办!余简瞪他。 林风徐简直比窦娥还冤,心中一阵苦涩。咋地,他还能拗得过大名鼎鼎的关教授不成?! 余简躺在床上,想着头先发生的一幕就觉得好笑。 关山月和余茵茵这对老年欢喜冤家吵了大半天,被姗姗来迟的余建国和刘丽萍分了开来。这两厢一解释,关老头终于也知道是自己鲁莽了。 可长年累月积攒的傲气又不容许他轻易低头,只能摸了摸鼻子闭上了嘴,任由刀子嘴豆腐心的余茵茵又用言语讽刺了几句。但说归说,余茵茵也还是心疼老头子大老远地赶过来,直接把两人带回了博物馆的宿舍。 阿简……关山月可怜兮兮地看着她,想得到她的挽留。 余简挥了挥手:快去休息,有事明天再说。 关老头只能跟个小媳妇儿一样,跟在余茵茵的身后,灰溜溜地走了。 这小老头……余简轻笑着摇了摇头,默默地闭上了眼。而在不远处的床头柜上,她曾经用过又被遗忘的粉色手机,短暂地亮了一秒,又飞速地黯淡下去。 电话的另一头,指节分明的手指不断地锁紧,有人看着满城风雪,眼底一片凄凉…… …… 一大早,老板娘又接到了陌生电话。 我都说了,我没有出售饭店的计划。她眼底满是不耐烦,声音带着沙哑的低吼。也不知道是谁,跟个神经病一样,这才几点啊?就冒冒失失地打电话过来。 您 先别急着挂,听我把话说完。电话那头,男人定了定心神,用着自己最缓和的口气说话。 老板娘怒了:不用说了,不卖就是不卖!我警告你,你要是再打过来我就报警说你骚扰!气得直接就把电话挂断了。 可没过两个小时,家里的门又被敲响了。 老板娘瞅着猫眼看了半天,只见物业带着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站在门前。物业保安讨好地敲门:古力女士,麻烦您开下门。 老板娘不情不愿地开了门,用身躯抵住门板,问:什么事? 年轻人摸出一张名片递给她,又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推了推眼镜扬起笑脸:您好,我是苏氏地产集团的。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可老板娘此刻手痒痒得想直呼对方嚣张的脸庞。 她一字一句地说道:再说一遍,老娘的饭店不、卖! 年轻人丝毫不慌张,只是微微地咧起唇,勾勒出一个略显阴暗的笑,缓缓地说道:老板娘,我有千百种方法能让您做出退让。现在还能坐下来与您谈判,纯属是因为我们老板顾念着那点情义。不然的话……工商、消防、住建,哪一个去您那儿,都得让您伤筋动骨好些日子的…… 老板娘浑身一凛,犀利地看向他:你这是在威胁我? 不不不,男人摇了摇手指,继续说道,我这是在规劝您。说着,站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衣服,把刚才被老板娘丢回的名片放在茶几上,您还有考虑的时间,想好了给我打电话。价钱方面嘛,肯定不会亏待您的…… 直到物业带着男人离开,老板娘这才若有所思起来。苏氏集团,这是魔都的企业,怎么会惦记起边疆小城里她这家微不足道的小店?? 这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直接延续到了下午开店的时候。余简端着晚餐出来,跟她说话也是心不在焉的样子,满脸的忧思和愁虑,眉头都快拧出结来了。 余简担心地问:出什么事了? 老板娘勉强一笑:没事。却直接用手去摸盘子里的菜。 哎!余简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找了纸巾给她擦手上的油,您到底怎么了? 都说了没事,我好像不大舒服,要感冒了……老板娘干笑了两声,随便找了个理由,还装模作样地咳嗽两声,你去忙吧,让我休息休息。 不对劲!余简目光炯炯地盯着她,余光瞟见她仓促地用手遮住一旁的一张小卡片。依稀间,似乎有几个大字闪过。 苏氏…… 余简的眉头微微蹙起,电闪火花间,她抓住了一点头绪—— 她惊恐地长大了嘴。 完了!她终于想起来遗忘的到底是什么了! 仙人出招(二) 余简把手里的东西扔在桌子上,急匆匆就往外跑。扑面而来的冷风侵袭着她的面容,瞬间就冻得头皮都开始发麻,她也丝毫顾不上。 哎——这孩子去哪儿呢!迈着蹒跚的步伐行走在厚厚积雪之上的关山月,就见一阵旋风从饭店里卷了出来,一溜烟地就跑远了,嘟囔着,怎么衣服也不多穿一件! 余简用了最快的速度跑回了宿舍,顾不上凑上来贴贴的小黑,翻箱倒柜地找起东西来。 喵呜?小黑离得她只有两步距离,侧着脸看她急躁不安的样子。 找到了! 从一堆凌乱的书下面终于摸到了熟悉的手机,余简欣喜万分。上头有诸多的未接来电,她直接点到了最上面的那个,铃声响了好几分钟,才被接起。 唐渊…… 大助理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半倚在床上,用手臂遮着双眼的老板,那半截脸上抿成一条直线的薄唇明显可以看出他的心情不佳,听到悠扬的特殊铃声竟然毫无动静。大助理捏着手机不敢动。 接。唐渊淡淡的开口,声音带着沙哑,手臂依然没有放下,似乎并不在意到底是谁来的电话。 大助理战战兢兢地点了通话键,略显焦急的熟悉女音顷刻传来。大助理又小心地瞟了一眼床上的人,依然没动静,甚至连呼吸都淡了少许。 余小姐。他硬着头皮喊了一声。 余简愣了愣,没想到接电话的竟然是唐渊的助理,她问:阿渊呢? 老板身体不舒服,正在休息。您有事的话可以吩咐我……身为皇帝身边的大臣,大助理最重要的技能就是揣摩老板的心思。依眼下的情况,老板肯定是不想跟余小姐通话了。 他也不清楚老板到底是什么心思,明明喜欢余小姐喜欢得要死,甚至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顾。哪怕让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都要让信任的人寻找余小姐的踪迹。好不容易找到了,不知道又闹什么别扭了。 难道是在惩罚余小姐的不告而别?? 大助理心底暗测测地想着,阴险地撇了撇嘴角。要是这样的话,他家这个大老板果然是表里如一的腹黑啊,就凭这拿捏另一半的手段,啧啧啧……让人自愧不如。 余简的眉心不自觉地皱起,她急忙问:阿渊怎么了? 大助理极为巧妙地把免提的音量开到了最大,在空荡荡的房间里,这句发自内心的关心回荡了许久……大助理也不回答,就关注着老板的神情。果不其然……那抿直的唇线悄悄地勾起了一个细微的弧度,要不是大助理眼尖,估计就被他骗过去了。 他清了清嗓子,开始添油加醋地描绘起来:老板前段时间中了枪……有多严重就说得多严重,分分钟给她塑造了一个躺在病床上浑身被包裹成木乃伊动弹不得的植物人形象。 中……枪?余简乍一听到这个消息,整个人都开始天旋地转起来,连着退了好几步,重重地跌坐在床沿。她的耳边是大助理绘声绘色的描述,眼前浮现的是与之相匹配的画面,直到一声洪亮的枪响—— 一个高硕的身影轰然倒地,胸前赤色的花朵越开越盛,不一会儿就弥漫了整个胸膛—— 冰冷,瞬间席卷了她的全身。 他……余简连续喘了好几声粗气,这才艰难地开口,他在哪儿?指甲深深地扣住了床边的木头,那力道之强,已经磨砺了表面,也在她的指尖留下了丝丝血痕。 嘎? 这个问题怎么回答? 大助理一时语塞。他们家大老板就在离她不远处的豪华房间里静静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他要实话实说的话不就全部露馅了?! 在…… 还在公鸡国呢!大助理擦着额头冒出的冷汗,这个有家族的私人医院,能给他最好的照顾……这谎话也很难圆啊,要是余小姐说要过来就糟糕了……大助理不停地划着十字架,祈祷上帝保佑。 我马上就准备来公鸡国!余简闭了闭眼,拂去心头的胡思乱想,坚定地出口。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大助理慌得不行,手都不自然地摆动起来,说话也渐渐变得语无伦次:不不不,余小姐您不用过来。不是,我的意思是说,您在疆省这么远的地方,交通不方便气候又不好,您那儿又没有直达的飞机,还得做汽车火车的,不用这么着急过来…… 另一头的余简静静地听着他说话,渐渐地,心绪沉静了下来,眼睛也微微眯起…… 隔了好一会儿,她忽然淡淡地问:你怎么对疆省的情况了解得这么清楚? 大助理一咽,顿时答不上话来。冷汗从脚底心冒气直接窜上了后背,整个人觉得凉气嗖嗖,越来越心虚。我……我是听说您在疆省……他结结巴巴地解释着,叫苦不迭。 而躺在床上的唐渊,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手臂,此刻正双目如炬地盯着他,嘴角泛着森然的寒意。那意思分明就是再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乖乖哎!这两头都不是人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是个头?!他就是个拿着微薄薪水的打工人,怎么就夹在这一对仙人情侣之间,腹背受敌地承受着他们的明招暗招?? 唐渊抬了抬指尖,大助理飞速地把手机递到他的手边,又迅速地退回到安全距离以外,终于吁了一口长气。 果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先前瞧着余小姐柔柔弱弱的样子,没想到也是极度犀利的存在。就这三言两语的功夫,就从他的话里听出了蹊跷之处,跟他那个大尾巴狼老板,根本就是一模一样嘛!! 大助理瘪了瘪嘴,耳朵动了动,侧着脑袋偷听起来—— 是我。唐渊瞥了一眼助理,把手机调整到正常的接听状态。 终于听到了梦寐以求的声音,余简松了一口气。刚才助理的话虽然夸张的成分居多,但肯定不是空穴来风。唐渊在她离家的这段时间,一定是经历了什么。至于那枪击…… 她捏紧了手机:你……你的身体怎么样? 终相见 这句温情的问话,却让唐渊的眼神黯了又黯。他自嘲地勾起唇,惨然地问她:你还会关心我吗? 一言不发地离家出走,只给父母留了讯息。那他呢?他在她心里算什么?这些日子以来,唐渊无时不刻不在自责,他后悔在她最脆弱的时候强逼她敞开心扉,后悔没有留在饶乡陪在她的身边…… 每每夜半惊醒,他都会问自己,要是那时候不走,阿简是不是就不会从他的世界消失不见了? 在你眼里,我究竟……算什么?这个冷然又霸道的男人,此刻却用着最脆弱的口吻问着电话那头。 一滴泪,划过女孩的下睫毛,飞快地滴落到衣领上,悄无声息。 唐渊的两句问话,像是重锤一样狠狠地敲击着她的心,让她心头一窒,疼痛得快要无法呼吸。 过了好久好久,久得让唐渊都想要放弃等待的时候。余简吸了吸鼻子,带着颤音说道:阿渊,对不起。 呵,唐渊冷笑一声,眼神却凌厉起来,余简,你不要用这三个字来侮辱我。这句突如其来的道歉,他的心中却越发的忐忑不安,他只是想要知道自己对余简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可余简并没有正面的回答,反倒是说了句对不起。 唐渊的脸色唰地一下变白,垂下的眼眸中带着些许惊恐,难道她是想要跟他提分手?不行!绝对不可以! 阿渊,这么长时间以来,都是你在付出。余简继续说道,眼神飘向在脚边旖旎的小黑和小橘。两只猫仔虽然一直流浪,却相互扶持,哪怕最艰难的冬天也从未想要抛弃对方。 她轻轻地苦笑:我总是找各种理由说服自己也说服你,阿渊,跟我在一起,你累不累? 唐渊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他干巴巴地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阿渊,我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她甚至在这个世界都没有一个身份,余简叹了口气,如果……我说如果…… 唐渊厉声打断她:没有如果!他掀开被子一跃而起,拎起搭在沙发上的大衣就匆匆往外走,边走边稳住余简,你在那儿别动。 在脚边玩耍的小橘似乎感觉到了主人的滴落情绪,轻盈地一跳到她膝头,脑袋抬起,蹭起她的脸。 温热又毛茸茸的触感让余简的心情越发复杂,唐渊在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后就挂了电话,也不让她把剩下的话说完。余简一把抱住小橘子,把脸整个儿埋入它丰腴的身体上,眼泪如雨般流下…… 在感情里她向来不是主动的那一个,虽然她是喜欢唐渊的,可总觉得不知道应该如何跟他相处。他那么优秀,是庞大家族的继承者,是西餐主厨大拿。而自己呢,借着别人的躯壳活在这个世界上。自卑,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让她质疑自己,也对这份感情产生了动摇。 如果唐渊能找一个与他匹敌的女人,能给与他帮助,那该多好啊—— 砰砰砰门被大力敲响。 她不想理会。 门外的人却似乎不愿意放过她,依然不依不饶地固执敲着。 小橘被砰砰乱响的声音吓到,早就带着孩子躲回了窝里,只留下小黑,像个护卫一样守护在余简的脚边,浑身的毛都炸起。 砰砰——敲门声逐渐转弱,但依然没有放弃,一声又一声,一下又一下。 余简擦了擦眼泪,慢吞吞地从床上站起,挪着步子走到门边。手伸向门把手,却又顿了顿。几经挣扎过后,终于慢慢地旋开了门把手。 门外的唐渊一把拉开门,如旋风一般闪进了屋内,抱住门边站立的女孩的同时,咆哮出口:你别想跟我分手!我不同意! 就这么一句话, 似乎耗尽了他所有的气力,他颓然地把头埋在余简的颈窝内,温热的气息喷涌而出:阿简,不要再离开我了。这个骄傲的男人,带着卑微的祈求,内心娇弱得如同快要破碎的洋娃娃一样。 躲在门外的大助理贴在门上,努力偷听着里面的对话,心底啧啧称奇。哇塞,大新闻啊——他那孤傲的老板,说啥来着?阿简,不要离开我~他无声地学着唐渊的口吻,激动得整个人都在颤抖。 偷听墙角,果然刺激得不行啊!!他整个人又往上贴紧了些,恨不得想变成一只苍蝇,进去当两人的观众。 你……怎么在这?余简有些不敢置信,她虽然知道助理的话水分很大,但也没想到唐渊此刻竟然就在疆省,想到他的身体,她连忙从他怀里挣扎出来,你的身体好了? 唐渊瘦了很多,脸上带着病态的苍白。他原本就算不上魁梧,此刻更是纤细得可怕。短短的几个月中,他整个人消瘦了一大半。更别提,他还在隐忍着咳嗽,每次一轻咳,他都不自觉地皱起眉头,手又摸向腹部。 你……余简大惊失色,连忙把他拉到开着暖气的房间内,伸手就想查看他的伤势。 唐渊握住她的手:不碍事,已经快好了。 余简眼眶又红了起来,她轻拍着他的肩,带着哭音:受伤了就好好休息,为什么要来这里! 唐渊搂住她,把她的脑袋按在肩头,手心里感受着她的温度,内心才觉得充实而安定。他缓缓地说道:我要找我走丢的小女孩。可是我来了好久,她都没有发现,每天看着她跟父母、朋友嬉嬉笑笑,不知道有多痛苦…… 我……余简咬了咬嘴唇,自知理亏。她沉浸在跟父母团聚的喜悦中,确实忽视了唐渊。 我要再不出现,我的女孩都想跟我分手,把我推给别人了。唐渊瞟了一眼毛茸茸的脑袋,继续说道。 这下,余简更心虚了。在上一秒,她确实有着这样的想法。 怎么?被我戳中心思了?唐渊冷哼一声,声音凉凉,手上的力道也加重了几分。 没有没有。余简连忙狡辩,哦不,解释道,抬起头,定定地面对面看他。四目相对,两人都觉得恍如隔世般,过了良久,又相视一笑。 唐渊重新把她搂回怀里,笑骂:臭丫头!下次再乱跑,铁定把你的腿打断! 皇帝粥(一) 唐渊枪伤虽愈,但当时确实凶险,加之后来为了寻找余简也没好好休养。俩人才刚说了一会儿话,就露出了一副疲态。 余简扶着他躺到自己床上,看着不算厚实的大衣下只穿了单薄睡衣的唐渊,问出了心中的疑问:你到底什么时候来的? 你父母来的隔天。唐渊歪着头看她,鼻尖闻到枕头上她独有的香气,语气柔和也不少。 你!这家伙,肯定是接到电话就赶回来了。跨国航班时间长,到了国内还要转机,更别提还有一段不算短的盘山公路,这人就这么马不停蹄地来到她的身边,却又迟迟不出现在她眼前,只是默默地在暗处看着她。 她心头一软,又抽了抽鼻子,心疼地给他掖好被子,看着他眼底的倦意,再也不忍说什么狠话:好好睡一觉,有什么话等醒了再说。 你不走? 余简摇头:叶家小弟一个人忙不过来,我得回饭店去了。但我保证,忙完就回来。你想吃什么?给你带回来。 唐渊有些不甘心,模模糊糊地嘀咕了句:还是要把饭店买下来…… 余简听得不太清楚,挑眉问: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唐渊笑了笑,眼底闪过一丝精光,我吃不惯疆省的食物,你随便做些清淡的就好。 总觉得这家伙还有什么事情瞒着她,余简摸着下巴又看了他好一会儿,他的脸上滴水不漏,连带着眼神都有些无辜。无奈之下,余简只能点了点他的额头,好像对待小黑一样嘱咐道:那你乖乖地睡觉。 他们之间还有许多问题需要解决,但起码不是现在。从唐渊的态度来看,明摆着是不愿意放手的,余简的内心……其实也还想挽留。但俩人之间的鸿沟仍在,表面的掩饰必然还会引发更大的问题。 走出房间之时,余简顿住了脚,回头发现他还目光炯炯地看着她,她微微一笑,转过头的瞬间却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好好睡一觉吧,等他身体稍微恢复一些,再仔细谈一谈吧。 门外,大助理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糟了糟了,里头没声音了。他老板不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了吧? 大助理搓着手,来回地踱着步。手扬起,刚想要敲门,门从里面打开了。 余简一抬头,就见到金发碧眼的外国佬穿着军大衣带着大耳帽目瞪口呆地举着手。 大助理讪讪地放下手,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探头探脑地想往里看。余简一个大步就把他挤开,三下五除二地锁了门,施施然地下楼梯。 哎、哎……大助理看看门又看看她,跺脚跟上,余小姐,等等我—— …… 大助理独自一人战战兢兢地坐在饭店的大厅里,虽然在这异域边疆,他的容貌不会太过奇特。可大家那虎视眈眈又满是好奇的眼神,让他受不住啊!!! 还有旁边一桌带着儿子的那个老头,从他跟着余小姐走进来的那一刻开始,眼神就没从他身上离开过,直盯得他坐立难安。 关山月狠狠地嚼着嘴里的花生米,跨起一脚到长椅上,颇有些江湖气地招呼自家徒弟:去打听打听,那个外国人是谁。 我?林风徐指着自己。 关山月老眼一瞪:难道还要我去? 行吧!谁让你是我老师呢!林风徐无奈地起身,又无奈地走到助理面前坐下,再次无奈地用世界语打招呼:你好! 大助理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用着标准但语音语调有些奇怪的华夏话回复:你有什么事吗? 林风徐眼睛一亮:你会说华夏语啊?你从哪儿来的?为什么跟着阿简进来啊?你 是她朋友吗? 一溜几个问题啪啪出口,跟个机关枪似的打得助理措手不及。他脸色扭曲了几下,好不容易消化完这些问题,又有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这些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怎么没关系!阿简是我关门弟子!我有权利过问她身边一切来历不明的人!关山月忍不住了,推了椅子大步走过来,一巴掌拍到助理面前的桌子上,语气冷冽。 助理被吓了一跳,又抬头瞅了瞅他,双手合十抱住胸:你这是要打我吗? 关山月:……这人是有被害妄想症吗?他有哪个字哪个动作表示出要打他了??? 林风徐连忙拉住关山月,把他拖到一边,苦口婆心地劝解:老师,您别激动…… 就在这时,余简走出后厨,朝着助理招了招手,对方立马屁颠屁颠地跑了过去。低着头听着余简说话,不时地摇头又点头。 最后,他满脸期待地问:真的吗?又觉得自己不应该质疑她,立马重重点头,那我就在这里等着,您快一点啊…… 余简又挥了挥手,他立即回到原地,端端正正地坐下开始玩手机。 关山月气得胡子都快飞起来了,要不是被林风徐拦着,铁定就要跑上去质问了,他……他到底是谁!为什么阿简那么和气地跟他说话? 林风徐翻了个白眼,您问我,我去问谁??? 回到后厨的余简,指点了几番叶弟弟炒菜的配料,开始准备给唐渊的吃食。在盆里倒入面粉,加入适量的温水,她开始揉搓起面团。 面团经过醒发,在搓成长长的细条,挂在馕坑上利用高温烘干。不一会儿,长面条渐渐失去了水分,变得干燥起来。这时候取下,用手慢慢地搓成比米粒大一些的面粒。这种传统的搓面工艺虽然繁琐,但做出来的面粒却是颗颗筋道,比大米更有嚼劲。 羊肉和羊骨放入凉水中,中火慢慢地熬煮。在这过程中,要反复撇去泛出的浮沫,保证汤汁的清澈。等到汤水变得清透,加入洋葱和姜片去腥。 在熬汤的时间内,余简开始准备其他的配菜。羊肉碎、西红柿丁和小葱搅拌在一起,加入少量调味料调和,再准备一些胡萝卜和恰玛古,切上几颗红枣和乌梅…… 叶弟弟擦了一把在高温中冒出的汗水,余光扫了一眼余简放在盘子里的各色菜式,乐呵呵地问:姐,谁这么好运气,能喝上你做的皇帝粥啊? 皇帝粥(二) 唐渊是在一阵突如其来的凉意中醒来的。他眨了眨眼,适应着温暖空气中昏暖的灯光。转头,对上了一双带着疑惑的黄绿双眼。 小黑关注这个陌生的人类很久了。自从主人走后,这个人就躺在原本属于主人的位置久久未动。时间长得,让小黑差点以为他一命呜呼了。于是在确定他没有任何危险后,小黑跳到了枕头边上,伸出刚才在地上反复踩踏的冰凉肉垫,悄悄地探了探他的额头。 唐渊面无表情地与小黑对视,上位者特有的气势全开,小黑害怕地缩了缩脖子,弓起身体咧开锋利的长牙。 闭上你的嘴。淡淡的嗓音传出,没有任何情绪,却没来由地带上了丝丝的威胁之意。 唐渊恢复仰卧的姿势,双手交握放在腹上,重新闭上了眼睛。这个小床让他的长腿都有些无法完全伸展,小腿带着被子微微拱起,却是他这几个月以来睡得最舒爽的时候。 可这份舒畅,却被一只半大的黑猫打扰了。唐大厨内心隐隐泛出一丝不悦。 嘎啦嘎啦——小黑觉得自己身为小区霸主的地位完全被这个男人压制了,关键是它还斗不过!就男人那一瞥就让它莫名地胆战心惊,气得小家伙直接跑到了余简给它做的猫抓板前,凶猛地挠起来,仿佛这就是男人的俊脸一样…… 唐渊被不断传来的声音吵得蹙起了眉,过了片刻,残存的睡意终于被小黑叨扰得全无。他睁开漆黑的双目,慢慢坐直身体。 屋子有些老旧,明显就是有些年头了。墙角的接缝处油漆裂出条条大缝,露出背后墙面的水泥色。房间面积也不大,但收拾得很整齐,小姑娘没有太多的东西,桌上也没有化妆品,只是堆集了好几本当地菜式的食谱。他下了床,拉开不远处的衣柜。 果然,衣服也只有寥寥几件,压根没有一个年轻女孩的自觉。 唐渊叹了口气,又抚额低低地笑出声来。外头也不用看了,刚才进来的时候匆匆一瞥就能感受到屋子主人的凄凉,除了基本的家具,那真是啥也没有。 这心,又渐渐开始抽搐起来。这几个月,余简是不是一直都是过着这样清苦的生活?唐渊颓然地坐回到床上,双手搭在膝盖上,上半身垂着,刘海盖住了眼帘,看不出他的心思……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传来轻微的交谈声,伴随着脚步在楼梯上的踩踏,终于引起了唐渊的注意。 就在他抬起脸的瞬间,门被打开。助理跟个长颈鹿一样往里头探了个脑袋,就见到自家老板跟个雕塑一样摆着沉思者的pose,然后……眼神犀利地盯着他。 他顿时觉得一股子寒意又从脚底心冒了出来,连忙把手里的食盒推到身后人的手里,落荒而逃:我……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事情没处理…… 行吧!走就走呗!他老板何必用那么赤裸裸的神情来告诉他:你来干什么?还不快滚蛋! 助理三步并作两步地跳下台阶,跟见鬼一样匆匆消失在风雪中。这零下十来度的不仅仅是疆省的气温啊,还有那颗被老板挫伤的幼小心灵啊—— …… 余简一言不发,把桌子上所有的东西都整理到一边,空开了足够的空间,又把食盒里的菜一一摆放起来。 顾忌着唐渊虚弱的身体,她没有把饭店的菜带回来,而是单独做了一些,清爽碧绿的西蓝花炒虾仁、鲜香开胃的酸辣羊筋、用水汆烫后拌了蒜蓉的菠菜、炖得软烂又不失原味的羊腿骨,还有那被叶弟弟誉为琼浆玉液的皇帝粥。 唐渊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都弥漫起了淡淡的香气,长久没有胃口的肚子,在这种香气中冒出了清脆的声响。 这下,余简也憋不住了,好笑地瞅了他一眼,把勺子筷子一骨碌塞到他手里: 堂堂的西餐大厨,竟然还能让自己饿肚子!说出去丢不丢人呐! 唐渊面不改色心不跳,淡定地夹起一颗虾仁,放入嘴里嚼了嚼。虾仁q弹,带着海洋特有的鲜咸滋味,一下子就虏获了他的心扉。这小姑娘做的菜就好像她的人一样,每每都能让人有不一样的惊喜。 我只是不大适应疆省的吃食。他风马牛不相及地解释道。这也不能怪他,疆省爱吃辣,食材又多以牛、羊为主,他这冒然过来一下子不能适应不是很正常嘛。 余简也不跟他多话,舀了一大碗皇帝粥放到他跟前,下巴抬了抬,说道:把它全部喝完。 这五彩斑斓的汤汤水水倒是让唐大厨来了兴趣,本着厨师特有的好奇心,他慢慢地搅动起来,顺着勺子的方向,察觉了新奇之处。 这……不是米吧? 余简淡笑:皇帝粥虽然得了个粥的名字,但是一粒米都没有放。里头像米粒一样的东西是用面条做出来的。你尝尝,这味道也跟一般的粥不一样。 一碗小小的面汤中,加入了胡萝卜、恰玛古和各种丰富的食材,又用清羊汤细细炖煮,放入了手工搓制的面粒,工序繁琐又耗费人力,称之为皇帝粥倒也名副其实。 唐渊就着碗沿轻轻吹凉,先小小地抿了一口汤水,微微的甜中又带着淡淡的酸,其中恰玛古独特的滋味,一瞬间冲上他的天灵盖,让他眼神亮了又亮。 这是他将近三十年人生中从未吃过的味道,酸与甜、鲜与香、蔬菜与肉脂,这本就是相悖又相冲的味道,却能在一只小碗中完美地融合,一层又一层的叠加的口感,让他一瞬间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都说疆省的羊肉自带着一股膻味,可唐渊的嘴里只有羊肉和羊油的香,没有任何的怪味。还有蔬菜在其中调和,又搭配了富有嚼劲的面粒,多重滋味在口腔中迸裂爆发,他一口接一口,短短几分钟就干掉了整整一大碗。 在疆省冬天干燥的季节里,这一碗皇帝粥,可真是缓解了他多日来的疲乏,让他涌现出无穷的生机和气力。 再来一碗!唐大厨豪气地抹了一把嘴唇,堪堪把碗伸到余简面前,眼中流露出无限渴望。 下策 夜很长……长得唐渊有些不舍得离去。 尤其是在饱餐一顿后,越发让他生出了一丝懒意,坦然地瘫倒在沙发上不愿意动。 余简洗净餐具从厨房出来,就见他伸出长腿有一搭没一搭的逗弄着明显已经生气的小黑。小家伙龇牙咧嘴,不时地伸出爪子挠他的裤管,被他轻松躲过不免又徒生恼意。 好了,别逗它了!余简轻轻地踢了踢他的腿,又摸了摸小黑的脑袋,从边上拿过猫粮袋,引着小家伙吃食去了。 一转头,就看见唐渊哀怨地看着她。 怎么?她轻轻地问。 唐渊将视线转向她的脚边,小黑即便是大口吞咽着猫粮也不忘用尾巴卷住她的脚踝,以此在昭示自己的所有权。他吧唧了两下嘴,说得有点惨:你好像……对它们比对我更上心。 这话说得跟深宫里的怨妇一样,可唐渊心里就是这么想的。他明显觉得,余简在若有若无地避开他,就像刚才吃饭一样,明明她可以坐在他的身边陪伴着他,可依旧找了不算充足的借口留下他一人。 而现在,他不过是逗逗她养的小宠物而已,她就巴巴地上来。在她心里,他还远不如一只猫咪吗? 也不知道小黑是不是听懂了他的话,吃食的动作顿了顿,扭头滴溜着小眼珠子咧开了嘴,身子又往余简身边靠了靠,这回,整个臀部都坐到了她的鞋面上…… 余简内心一阵好笑,掰回小黑的脑袋让它重新对着食盆,斜着眼看沙发上的男人,说道:你这是跟小猫咪争宠呢? 唐渊晃了晃脚,用手遮住双眼,情绪明显不佳,他勾起唇角,颇有些不甘:阿简……你能不能……能不能多看看我?他的阿简啊,有太多要关注的对象,她衷爱的美食、要研究的食谱、那些乐此不疲的食客……都在她心中占据了重要的地位。 哪怕,哪怕每一日,她能多分给他一点点的关注,唐渊都会觉得如获至宝。 他虽然在众人面前都嘴硬,但只有他自己明白,他是真的陷入了这段感情里。有人说,这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姑娘而已,唐大厨多金又帅气,何愁找不到女人?难道是因为余简当年替他挡了一刀? 唐渊从来不屑解释,就由得外人猜测是不是以身相许。可傲气如他,如非真心欢喜,怎么会轻易地让他人入了眼?还要借着余建平,慢慢地侵入到小姑娘的身边…… 换做以前,唐渊对一见钟情这四个字怕是嗤之以鼻。可现在回想起来,只怕在饶乡被小姑娘冷冷的一瞥间,就松动的心神吧…… 余简慢慢地站起来,仿佛是慢动作一样,踱到他的身前,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的男人。片刻后,她转动了下僵硬的脖颈,坐到了沙发的另一角上,跟唐渊的距离不远不近,就像是她此刻的心一样,若即又若离。 阿渊,我们之间,相差得太多。余简艰难地开口,这是她不想触及却也改变不了的事实。美食大赛上,她看到了唐渊在公鸡国的一呼百应,见识到了他家族的势力。而面对众人的质疑,唐渊竟然当众宣布她是未婚妻。不可否认,那一刻的欣喜是从心而生,但更多的,却是她在问自己,阿简,你配吗? 唐渊蓦然放下手,眼神就那么定定地看着她,薄唇轻启:差什么?钱?那不过是身外之物。地位?我完全可以不要。阿简,我与你一样,都是华夏的一个普通人。我也与你一样,都热爱厨艺。 不待余简回答,他又接着说道:普鲁沃的一切,都是强加在我身上的。阿简,你再等一等,很快我就能解决一切了。 唐渊。余简叹了口气,我最担心的就是这一点,你为了我总是可以轻易地放弃一切。我不愿意,也不想你这么做。她 轻轻地挪到他的身边,握住他的手。 唐渊的手心微凉,指尖轻轻地抖动着,余简用双手抱住他的掌心,把温度传导到他的手里。 阿渊。你天生就是个掌权者,我喜欢看你意气奋发的样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蜗居在小小的沙发上,自怜自哀。 唐渊愣愣地看着她,表情中带着些许迷茫,片刻后,又逐渐变得更加坚定。他反手包住她的小手,用力地握紧,带着些许的咬牙切齿地说道:我不管,反正我不放手。你既然当初答应了我的追求,就别想抛开我! 可是阿渊…… 唐渊负气地闭上眼,歪过头把耳朵埋进抱枕中,拒绝再跟她对话。只是握着她的手越发地收紧,攥到了胸膛上,让她感受着自己有力的心跳声音。 余简又是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看样子,又是陷入了僵局中。这个话题肯定是无法再讨论下去了,余简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她使劲地缩回手,却被唐渊的大力桎梏住,压根动弹不得。她哭笑不得地拍了拍男人瘦得都快没几两肉的脸颊,揶揄道:我听说有人为了逼我回去,妄图用非法手段把老板娘的饭店买下来? 果然,男人的身体肉眼可见地一僵。唐渊飞速睁开眼,瞟到她脸上狭促的笑意,又猛然闭上眼,挪了挪身体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又把她的手攥得更紧了些,抿住唇不说话。 余简踢了踢他:别装死啊!起来把话说清楚。知不知道老板娘担惊受怕好几天了? 说什么嘛!肯定有人全盘托出了。唐渊小声地嘀咕道。她能问,就势必已经把所有的情况了解得一清二楚。想也不用想,出卖唐渊的肯定就是自己那个无所不能又见风使舵的助理。 不远处半躺在床上刷着手机的助理狠狠地打了个喷嚏,吸了吸鼻子翻了个白眼:这鬼天气,怕不是要冻感冒了吧? 原本以为余家夫妻出马,可以把余简带回京城,没想到一来二去,这两口子被一个小姑娘洗了脑,竟然无条件地支持她的决定。来了几天瞅着越发没动静的唐渊着急了,无奈之下只能出此下策。 唐大厨啥也没有,就是钱多。小姑娘不走?没关系!他就把饭店买下来! 千金散尽(一) 余简看着闭眼不答话的男人,气恼得拍了他好几下,见他就是赖皮不做声,开始放狠话:你说不说?不说我让你助理来把你接走—— 手机刚掏出来,就被人一把夺过,直接塞到了自己枕着的抱枕下。 这下,余简是真真被气笑了:你怎么这么无赖…… 无赖怎么了?唐渊好心地半掀开眼皮,又把头往里靠了靠,确定她无法拿到手机后,这才赖洋洋地说道:别想赶我走,我今天就住这儿了! 要不要脸啊,孤男寡女的……这下面的话余简简直没脸说下去,脸上羞红一片,拼命挣扎着把手抽出来。 唐渊:你那不是有两个屋?这下,也不装了,脸上带着好奇又有几许打趣,见到余简冒出的红晕,啧啧了两声,你……是不是想歪什么了? 神特么的想歪!余简悲愤得大力出奇迹,一把就把手抽了回来,整个人气喘吁吁地瞪着他。 唐渊老神在在地嘿嘿笑了两句,又眨巴着嘴回味着俩人刚才的对话,不时地女干笑一声。 到底,这个夜晚还是没能如唐大厨所愿。他那贴心的大助理眼瞅着夜色越来越晚,抱着完全为老板身心着想的理念,冒着大风大雪敲响了余简的大门。 余小姐,我老板……他依然带着那顶有些滑稽的大檐帽,搓着手干笑着问。 余简洋溢着灿烂的笑容,一把把他拉进来,对着屋子里拼命招手:唐渊快来,你助理接你回去了! 唐大厨差点没把手里的一杯热水浇到他的脑袋上! 俩人就住在老小区后面新建的小区里,走路过去也就两三分钟。助理缩着脑袋瓜子跟在气压低沉的老板身后,苦着一张脸。他怎么又惹这个阎王了??到底哪里做得不对啊!!! 在这不断的飘雪中,助理简直想要仰天长啸:苍天啊!!这活,没法干啦!!! 这股子沉闷又诡异的气氛一直持续到两人踏进温暖的房间。助理脚尖微转,瞅着近在咫尺的房间门,心急如焚。 唐渊瞟了他一眼,勾了勾手指,率先进了自己房间。助理肩膀一垮,如同泄了气地皮球一样,一步一挪地跟着走了进去。 你都跟她说了?这个房子在唐渊到的第二天就付钱买了下来,唐渊看中的就是它豪华的装修……以及有一面正对着余简房间的大玻璃窗。站在这里,就能看见不远处还未拉上的窗帘下,小姑娘抱起肥硕的猪咪,亲亲抱抱搂高高的画面。 唐渊的脸色沉了沉,看向助理的眼神越发不善。 什……什么?助理有些摸不着头脑。 收购饭店的事情。唐渊好心提醒他。 这个啊……助理顿时觉得情况不大妙,肯定是余小姐回去质问老板了。眼看着隐瞒不下去,他只能全盘托出:下午跟着余小姐去了饭店,正巧碰见咱们找的那帮人去找麻烦……这不,对方一看见我,开口的称呼就把我卖了。老板,我发四,我真不是故意的!助理举起三根爪子,用着不算标准的华夏语说道。 余小姐说什么了?唐渊又问。 助理回忆了下当时的情景,其余的记得不多,只觉得余简的表情有点奇怪:余小姐直接让我打发人走了,话是没说什么,但是脸色挺阴沉的。我看着是有点生气。 余简确实挺生气的。但是这份生气并非是对唐渊的所作所为,而是在责怪自己,似乎所有的麻烦都是她带来的。一时间,她仿佛又回到了被余奶奶戳穿身份的那一刻,整个人陷入了即将窒息的境况里。 好在……好在关山月及时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大声地呼喊着她的名字,把她拉回了现实世界中。 对面 的小楼里,灯光逐个熄灭。余简也拉上了窗帘,过了一会儿后,也拉灭了灯。唐渊注视着黑夜里玻璃上映照出的自己的脸,挥了挥手:你去休息吧。 老板……情况是不是很糟?助理离开之前,多嘴问了一句。他总觉得老板跟余小姐之间的气氛怪怪的,但他是个母胎solo,感情这种东西他也不是很懂啊!!但身为下属,关心老板……也是应该的吼? 唐渊没有回答,只是在静谧里思考着下一步到底应该怎么走。他应该怎么样,才能让阿简知道,不论他们之间有多少艰难,他都愿意跟她执手走下去呢? …… 翌日,老板娘依然在老时间拐过小区大门,顺着小道走向饭店。这才八点还未到,门口竟然已经有人等着了。 老板娘加快了脚步,离着还有两步的时候就说道:不好意思,饭店要到十一点才营业……一抬头,就对上了一张熟悉的脸,瞬间,她的脸色就阴沉下来。 助理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小心翼翼地叫了句:老板娘早啊~ 你来干什么?老板娘凉凉地问他,态度不算太好。原来所有的事情都是他在搞鬼,收购饭店还想威胁她。想到这里,老板娘心里就恨得牙痒痒的,恨不得直接把他扫地出门。 老板娘,我们是来向您道歉的。这时,一道冷冽的男声响起。 老板娘抬眸,面前这张脸比她见过的所有男人都要俊俏。男人微微侧着脸,那如同刀割般凌厉的下颚线条,简直比电视里的明星的容貌还要强上那么几分。嗯……能跟她老公拼一拼了! 你是?老板娘眼睛亮了亮,问道。 唐渊朝着她微笑:我是苏氏集团的老板。 苏氏集团?那不就是想要收购她饭店的那个公司?老板这么年轻这么帅啊!!一瞬间,老板娘被美色迷了眼睛,也不管刚才对助理态度是多么的糟糕,赶忙开了门锁,邀请他进去:外面冷,进来说话。 看着老板娘热情似火地把唐渊迎进门,助理简直想要跳脚了。怎么??他不帅吗???想他在公鸡国,那可也是一呼百应,身后跟了一众美女的小伙好不好!!!怎么到了华夏,就成了这副被人嫌弃的样子了??? 还不进来?里头老板唤了一句。 助理瘪了瘪嘴,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进去—— 千金散尽(二) 唐渊踏进这所面积不大的小饭店。准确点说,小得有那么一些可怜。他不自觉地就蹙了蹙眉,眼光所及之处,是被架起放在桌面上的长板凳。 助理地搬了一张下来,用着袖子擦了擦根本不复存在的灰尘,让他坐下。 老板娘撇了撇嘴,翻了个白眼。原来电视上演得没错,这有钱人果然龟毛得很啊—— 事先说明,我可不是因为要卖饭店才让你们进来的啊!老板娘率先开口,要不是看这男人的颜值不低,而且面色还带着些病容,她才不会那么好心让人进来呢。 唐渊以手握拳,掩饰住唇角,轻轻地咳嗽了几声。对上老板娘略显较真的神情,不禁莞尔一笑,他又好好地打量了一番饭店的布局,这才开口说话:其实……我们可以换一种合作的模式。 …… 叶丽娜在送货的时候,发现自家的弟弟表情有点儿不大对劲。仿佛是吃到了什么大瓜在暗自窃喜一般,不时地偷偷摸摸笑两下。如果不是那笑容有点儿猥琐的话,叶丽娜还真不想八卦。 啥事情这么开心?说出来让姐姐跟着一起乐呵乐呵呗?把所有的货运都搬到后厨后,叶丽娜推了推弟弟的胳膊,问道。 叶弟弟嘿嘿一笑,小心地瞅了一眼后厨,确认没人在后,朝着她招了招手,示意她把耳朵凑过来。 叶丽娜斜眼瞟他:这么神秘? 那可不!我跟你说啊,小溪姐姐的男朋友来了!可高可帅了,一看就是大城市的精英!叶弟弟一脸心驰神往,跟人家一对比,自己就是乡下的土包子。 叶丽娜瞬间来了兴趣,摸了个小马扎拉着弟弟坐下聊:有多俊? 叶弟弟想了想,好不容易找到了个参照物:跟年轻时候的汤姆克鲁斯一样!不,感觉气质更胜一筹。 叶丽娜一口口水差点喷出来,拍了拍弟弟的脑袋,揶揄道:哟——还会用成语了。看来让你在这儿当厨子果然是件好事啊! 叶弟弟扭捏了两下,从他姐的魔爪中挣脱出来,嫌弃地离远了两步:姐!你咋总是嘲笑我呢!跟人小溪姐姐学学,人家可从来都没有嫌弃我…… 你还看不明白吗?你老姐就是个大老粗,怎么能跟人家大城市来的姑娘相比——叶丽娜这话说得实诚,不带一丝的酸意和嫉妒。从见到小溪的第一眼,她就知道这个姑娘跟她们这些人是不一样的。即便也是在同样的环境里,可小溪的周身萦绕着一种出尘的仙,而她呢?从小就是摸爬滚打出来的。 所以说,人与人啊,总还是不同的。 姐……叶弟弟也意识到自己说话有些伤人,挪步到叶丽娜身边,小心翼翼地拉了拉她的袖子,弱弱地说了句,对不起。 叶丽娜无所谓地耸耸肩,又是一掌拍到他的脑袋上: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你老姐现在不也过得挺滋润嘛!就是你——说着,皱了皱鼻子,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什么时候能长大懂事不用***心了,我就真正的舒坦了。 叶弟弟立马拍胸脯打包票:姐,你放心!我肯定跟着小溪姐姐好好学习,老板娘说了,要是以后小溪姐姐离开了,这个后厨就是我独大!等我出师了,一定好好孝敬你,也给你找一个像小溪姐姐男朋友一样的男人…… 这混小子,越说越离谱了。不过叶丽娜倒是很开心,欣慰的目光不断注视着还有些稚嫩的弟弟。 有朝一日,这个小伙子也终究能独挡一面。那么她,也能卸下肩上的重担,走出一直生活的小县城,去其他地方看一看。说不羡慕小溪,那也是不可能的啊…… 走了!叶丽娜帅气地跨上驾驶座,朝着车窗外招手 ,好好干活,别尽想些有的没的! 叶弟弟点头,扒拉着窗户叮嘱他姐:去邻市的路上慢些,冰天雪地的路不好走。 行!叶丽娜接受弟弟的提醒,点燃发动机,车子慢慢悠悠地往前滑行,不一会儿就冒出一阵黑色的尾烟,消失在了白雪中。 直到车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叶弟弟才转身走回后厨。余简已经来了,见他有些垂头丧气,把他拉到馕坑边烤火。 你姐走了?这是第一次看见元气满满的小伙子这么地情绪低落,余简轻声地问。 叶弟弟看着冒出的丝丝火苗,有些愣神。多了好久,才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我姐挺好的。 余简瞬间就露出了笑容,拍了拍小伙子的肩膀:你姐可是我见过最英姿飒爽的女孩了,要在古代,那肯定也是巾帼不让须眉的一员大将。 叶弟弟歪着头看她,见她脸上也露出艳羡的表情,不由地跟着点头:那是,那可是我姐!看吧,她姐在羡慕小溪姐姐的同时,人家也在羡慕她!两厢这么一比较,叶弟弟也没有先前那么自卑了,瞬间又一种微微的自豪涌上心头,话语中也带着两分骄傲。 余简噗嗤一笑,总觉得他这副样子说不出的熟悉。转念一想,家里头那个总是抱着自己腿的小家伙在外头也是这么夸奖她的。 想到弟弟,余简不免又有些心虚。余圆向来都是她的小跟班,她这么久都没消息,指不定孩子要急成啥样。只希望……他不要怨恨自己就好。 姐,今天咱们做什么?话说了半天,叶弟弟终于记起了正事,还有……那两人真的就一直坐在外头不走了吗? 提到门外的两尊门神,余简也有些头疼。早上起来没接收到唐渊的骚扰,她还以为这男人已经知难而退了。谁知道刚一踏进饭店,就对上一双含笑的碧眼。让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就那么在门口站了好几分钟,才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怎么在这? 唐渊抿了口茶水,柔声说道:我跟老板娘有业务谈。 业务?他们俩能有什么业务?余简疑惑地转向坐在收银台后面拼命按着计算机的老板娘,后者头也没台,含糊地解释了一句:对对,我跟唐老板谈业务。 再问,两人都闭上了嘴,只字不提。 这神神秘秘的,仿佛是在酝酿什么大动作似的。 余简走一步瞟一眼安然稳坐的唐渊,有些摸不着头脑。 千金散尽(三) 叶弟弟看着余简又陷入了深思中,也不再打扰她,自顾自地翻起了冰柜。他姐刚刚送来了很多新鲜的肉类和蔬菜,把已经有些见底的冰柜补充了个圆满。 姐,要不咱们做马肠纳仁吧?叶弟弟不知道从哪里找出放了许久的马肠裹肉,表皮冻得硬邦邦的,还泛着油量的光泽,叶弟弟想到用水焯煮后的滋味,口齿生津。 这一句打断了余简的思绪,她抬眸看着小伙子有些发馋的样子,抿住唇笑了笑:行,那你赶紧揉面。这是今年咱们头一回做马肠纳仁,得多准备点。 到了冬天,疆省最好的肉类之一就是马肉。马肠肉的制作很是繁琐,把肥瘦相间的马肋排切开,挑选其中最为细嫩的肉质,化雪取水腌制完成,慎重地穿入马肠中。在肠衣的保护下,马肉在炭火烟熏中被风干。随着温度的极速冻结,又能最大限度地保持新鲜。等过了几日,冻肉在烟火气中均匀脱水,表层也转变了焦糖色,那从肉中溢出的油脂慢慢浸润肠衣,香味悄然而出。 手上的这副马肠应该是上一年饭店的李大厨腌制的,两头被棉绳扎得紧紧的,一节又一节,凑近了,就能闻到马肉特有的味道。 余简拿出炖肉的大锅,把马肠盘旋放入其中,加上冷水开始炖煮。烟熏马肠本身就已经带了些许味道,等到大火煮开,放少许的盐,用着小火煮上一个小时,边能使得肉质软烂。 而另一边的叶弟弟,正在做着手擀纳仁面片。纳仁就是面条,半寸宽度,因着是特有的手工擀制,吃起来异常的筋道又爽弹。 听了余简的话,哪怕手已经酸得不行,叶弟弟也还是做足了满满的两大篓子,看着堆叠在一起的白嫩面片,有种说不出的满足感。 因着今天吃的是纳仁,免费的汤水就换上了滋味浓郁的奶茶。毕竟在疆省人的心中,奶茶和纳仁可是绝配。炒菜还是四样,没有太多的花样,只是在蔬菜的制作上稍稍调整。 随着马肠炖煮的时间将至,门外的几人悄悄地嗅了嗅鼻子。助理闻着这种从来没闻过的异香有些茫然,吧唧了两下嘴,喃喃自语:这是什么味道?香得好像一缕蚕丝绕在他的鼻尖,怎么拉都扯不掉,还越缠越紧,越让他上头。 老板娘仔细闻了闻,倒是笑了:哎哟,这不是马肠嘛!亏得这俩人还知道拿出来做,我都快忘了……老李走的时候跟她说了,别忘了后厨还有熏制的马肠,结果这忙来忙去,果然又抛到了脑后。 马……马肉?助理瞠目结舌,有些不敢相信,说话的声音都在抖,是……是我想的那个马吗? 这华夏人好可怕哦!怎么还吃马肉呢??在他的印象里,马可是人类的好朋友,马术表演更是绚丽多姿。老板在马场里养的那匹也不错,膘肥体健的,要是态度对他好一些的话他会更喜欢它。对了,那匹马叫什么名字来着…… 露易丝。 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字……助理双手一拍,恍然大悟的同时五官又瞬间扭曲了起来。老板怎么知道他在想什么?莫非是有读心术不成?? 唐渊凉凉地看了他一眼,从他那歪七扭八的五官动作就知道他脑袋瓜子里肯定想不到什么好事儿!果不其然,竟然惦记起他的马来了…… 老板娘看着两人面上的不自然,开口解释:我们吃的马肉都是养殖的肉马,营养非常丰富。如果能在初冬吃上几回,保管你一整年身体都棒棒的! 不过解释来解释去,这两人的神情依然是敬谢不宣。老板娘咧开八颗牙齿,等会自然有啪啪打脸的时候。 …… 时间一道,饭店里自然而然地涌入了不少的食客。 老师,您真的要回家乡了吗?队伍里中学生跟在中年男 人的身后,恋恋不舍地问道,那您还回来吗? 中年男人的眼神有些惆怅,看着皮肤有些黝黑,睫毛却很长的孩子,摸了摸他的脑袋,有些抱歉地说道:我也不知道。 他是来这儿支教的。从第一天的惊慌失措到如今的习以为常,是他心境的转变,更是他对于这些孩子的喜爱。可是现在,他的支教时间到了,他也要回自己的家乡,陪伴已经年迈又担惊受怕的父母。 至于还能不能再回来,他是真的不知道。 中学生转过身,一把抱住中年男人的腰,呜咽着:我舍不得您…… 中年男人一声叹息,拍了拍他的后背,安慰道:要到明年开春我才走呢!快,轮到咱们打饭了。 中学生抹干净泪,放开他,不过说话间还带着些哭音:那也没有多久了。 您先回位置上,等会给您上马肠纳仁。余简给中年男人的餐盘里打好菜式,说道。 中年男人笑:赶巧了不是,一来就吃上马肉了! 经过老板娘的时候还不忘打声招呼,压低了声音说道:等会他们的饭钱我来付,你可别收孩子们的钱啊。 老板娘瞪了他一眼:就你那点儿微薄的工资,够不够啊? 中年男人嘿嘿笑了两下:在您这儿吃几顿饭还是够的。 这番对话被离收银台最近的唐渊听了个七七八八,在中年男人走后,他又听到老板娘的低声叹息:都说这儿条件差、孩子们苦,可苦的哪里只有孩子,这些支教的老师们,那才是真的辛苦啊…… 唐渊的耳朵动了动,默默地琢磨着这句话,心中忽然有了想法。 不远处,学生们的兴致不高,哪怕是最滋补又不常见的马肠纳仁已经上了桌,大家也都兴致缺缺。倒是中年男人,两手拿着筷子相互搓了搓,率先大口吞咽起来。 被切成厚片的马肠肉肥瘦相间,瘦肉中包裹着肥嫩的油脂,带着一股果木烧制后的烟熏味,在口中慢慢地咀嚼,越嚼越香,咽下后,又有一种特殊的香气回到口腔中,唇齿留香…… 千金散尽(四) 阿简!人未到声先至的大嗓门,除了关山月还能有谁。这一走进门,先跟一个贼眉鼠眼的外国人对上了眼,关山月整个人就有点不好了。 你在这儿干什么?! 助理眨巴了两下眼睛,无辜地摊了摊手,嘴里还嚼着半块马肠肉,那可是头先他打死都不碰的玩意儿。没想到闭着眼一吃,就吃上瘾了。这富有嚼劲的微硬口感,牙齿摩擦间泛出的磨砺肉质,带着特殊的炭香和油香,是他从未感受过的美妙味道。 这会儿,他只能弱弱地说一句:真香!呼噜呼噜就喝了一口清澈的面汤。 关山月眉头拧成川字,上前推桑了助理几下,嘴里嘟嘟囔囔要让他赶紧走。这可不是个好人,指不准要干什么坏事呢! 关老。唐渊及时开口,挽救了助理被扫地出门的命运。 关山月被这一声叫得有些愣怔,半眯着眼看向他,这一看,更加觉得不可思议了。 唐……唐小子?你怎么在这儿呢? 唐渊嗓子有些发痒,到底身体还是有些不适应,轻咳了两声露出微笑,说了两个字:阿简。 这下,关山月哪还能不明白。这是千里追妻呢!瞬间就起了逗弄他的心思,直接把助理挤开,坐到了他身边,酸溜溜地开始告状:阿简这一时半会儿可回不去。对面那个博物馆看见没? 唐渊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这每日里来来回回地经过,真还没注意那儿伫立着博物馆,只能怪门头太小了,建筑……也不是那么的显眼。 再过没多久,阿简可是要去博物馆当实习生了!这死老太婆真是好运气,得了这么好一个孩子……关山月咬牙切齿,越说越来气。事情已成定局,余茵茵先下手为强,直接跟京大的老师联系,把这实习关系就这么定了下来。他赶紧赶慢,都没来得及阻止。 这个情况唐渊倒是头次听到,他心情瞬间就沉了下来,内心止不住的苦笑。眼前一片晕眩,他禁不住用手撑住额头,闭上眼缓神。 一时间,唐渊又有些愤怒。这丫头,真的是不顾他人的死活,自顾自地就做着各种决定。 关山月话说了一半,发现他的神情不对,连忙闭了嘴,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唐小子……你还好吧? 助理扒拉完最后一口面条,抹了把嘴,开始插话:那肯定是不大好,原本以为快要追到了,结果发现离着还有十万八千里。他吧唧了两下嘴,不知想到了什么,女干诈地笑了笑,乐极生悲。 这个成语……还能这么用???关山月有些不确定地咀嚼着他的话句,这凌乱的气氛下,关教授也有些迷迷糊糊起来了。不过对于唐渊,他是抱着惺惺相惜的态度的。毕竟自己和他,一个追徒弟、一个追妻,追的都还是同一个人。结果嘛……都大同小异。 拍了拍唐渊的肩膀,关山月有些悲愤地喊了句:阿简!快给我来点好吃的!气氛不够,美食来凑。反正他不着急回京城,自己这想参与疆省历史研究的申请也交了上去。来日方长,他就不相信自己斗不过一个老太婆! 跟在关山月身后的林风徐脚底下一拐,虚虚扶住了身边的收银台。在老板娘关爱的眼神中,擦了一把根本不存在的冷汗,他这老师,啥时候能靠谱些啊!!! …… 县城第一中学,发生了件大事!全体师生都震动了。 校长盯着财务递过来的一张纸,他揉了揉眼睛,点着数字后面的零,手都开始颤抖起来了:这……这是? 财务也很激动:是不是谁打错了? 怎么可能!这可是基金会的账户汇过来的,让我问问……校长急忙开始拨电话。 一番交 谈后,校长的脸色终于由阴转晴,那笑容灿烂得,好似八月里的太阳,恨不得就要把人融化了。 挂了电话,他坐回已经上了年头嘎吱嘎吱响的椅子上,感叹道:咱们,是遇到好人了! 第一中学虽然现在看着规模大了些,可只有校长知道,他们需要的还很多。多所教学楼年久失修,硬件设施连邻市学校的千分之一都达不到。这大冬天的,学生就算穿得再多,可教室里依然非常冷。 还有就是……他们太缺老师了。 这两年陆陆续续有从外地支教的老师过来,可呆了没多久就受不了这里严苛的环境和微薄的工资,能留下的寥寥无几。 校长无数次地跟上面提意见,可疆省缺老师的地方太多,哪里是他想要就能立马到位的。在这样艰难的情况下,现有的支教老师,也有到期要回家的,这无疑是雪上加霜。没有老师,就意味孩子们的课程要落下。读书是这些孩子唯一的出路,校长急得嘴里都生泡了。 刚才基金会跟他说的一番话,不仅解决了他的燃眉之急,更是在以后的很长时间内,都能让他睡上安稳觉了。这账上到的只是第一批款项,未来每一年都会有更多的教育专款拨到学校。基金会每年更是会向学校输送不少于十名具有资格的教师,现有老师的薪资水平也能在原有的基础上大幅度提升…… 一切的一起,都好像是梦幻般一样,让校长觉得有些不真实。他刚才也提出了疑问,基金会的回复还历历在耳:是国外的一个大集团。 你跟其他老师说一下,咱们下午一起开个会,我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们!校长叮嘱着财务,学校的人不多,身上总会兼职一些工作。财务就是行政,各项通知都是由她下达。 哎!我这就去——财务的声音中带着喜悦,擦了擦眼角,退出去关上了门。 窗户外,学生们正围着操场做着操。操场还是老式的灰土场地,粗粝的砂石铺满,做成跑道。学生们排着队伍认真地跟着挂在电线杠上的喇叭中放出的音乐活动着筋骨。 校长的眼前却浮现出一番美好的画面,跟邻市一样的红色塑胶跑道中围绕着一方满是绿茵的足球场,孩子们挥舞着汗水,在球场上肆意奔跑—— 千金散尽(五) 老板,钱已经拨出去了。助理一字一句地向沙发上的男人汇报,又用笔拉出一张报表,将平板递到他的面前,这是疆省比较贫困的县市,我已经做出了标记。 唐渊草草地扫了一眼,把平板推回给他:让基金会按照一中的标准给这些地方的学校捐款。 助理苦笑:老板,您这慈善事业做得可真彻底。您老人家知道这里有多少城市吗?这一所学校就是好几百万,还不说后续源源不断地金钱投入。 唐渊却是默不作声,勾了勾唇角不想过多的解释。孩子们跟老师的对话给他带来了极大的触动。后来又跟老板娘单独聊了一会儿。 唐总,我仔细考虑了您的建议,还是要拒绝。我这饭店啊,看着老旧,可是大家吃得都踏实。如果您把它建造得富丽堂皇,哪怕里头的饭菜再实惠,食客们总会望而却步。老板娘看着眼前满是烟火气的小饭店,里面大声交谈不绝于耳,认真地看着他,我知道你是为了余简这孩子。 老板娘可是过来人,哪能不知道唐渊的心思。大抵这位有钱俊男人是不忍心心爱的女人在这样的环境中工作。可他不知道的是,余家这位姑娘可比任何人都欢喜这样的氛围。她并不在乎吃自己的菜的是什么样的人,不在乎食客的身份是尊贵还是卑贱,她喜欢的是食客们心满意足的笑容。 她是纯粹的。 老板娘不禁想起同样姓余的一位老人,从爷爷和父亲的话语中,她从小变对这位老人有着莫名的崇拜。不仅仅是因为他给家人带来的一份营生,更是因为他对于世间的热爱。 如果,你真的想让阿简高兴的话,不如……老板娘思索片刻,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 姐姐!我要一份大盘鸡,能给我多打两块鸡肉吗?学生指着盆子里肥硕的鸡腿肉,垂涎欲滴。 余简眼睛一弯,勺子自然地伸向他指着的地方:你今天好像很开心的样子? 学生猛点头,向着余简炫耀:我告诉你,我们学校马上要建塑胶跑道啦!这两天空调也装上了,我们上课一点儿也不冷了!而且,我们老师也决定不走了! 这么多好事啊?余简看着他兴奋的样子,也跟着笑了起来。 学生挺了挺胸膛:那可不!校长说有好心人给我们学校捐了一大笔钱,多得无法想象。今后学校的条件会越来越好,老师也会越来越多的!姐姐,我肯定会好好读书,以后考个好大学,然后回来建设我们疆省…… 余简耐心地听着他的雄心壮志,觉得孩子的眼睛里都冒出了不一样的亮光。她又多加了两勺鸡肉,把餐盘递给他:好,那你现在可得多吃点,不然没有力气的读书的哦! 排在后面的孩子们个个都出现了不一样的精气神,这也感染了余简,让她这一整天都有些亢奋。 姐,我们先走了哦!夜幕降临,又到了一天打烊的时候。叶弟弟跟老板娘站在门前,朝着里边喊道。 余简从后厨探出个脑袋,挥了挥手:你们先走吧,我这还有一点就结束了,等会我来锁门就行。 老板娘:别太晚了,有什么要做的明天来也成! 余简留下来,是想做一样糕点。 先把无盐黄油揉搓进面粉中,用手抓成细碎的颗粒状,再加上白糖和泡打粉搅拌均匀,打入一颗鸡蛋,放入重头的酸奶油,一点一点把面团和得柔软。 杏干和西梅干去掉核,碾磨成泥状。很多人喜欢用现代化的工具打成碎泥,但余简很是享受传统的碾压过程,看着原本坚硬的杏干逐渐变得软烂,这种过程分外的解压。 醒发好的面团擀成长方条,用磨具压出圆形面片 ,裹上杏泥或者西梅泥,包成饺子模样,一面裹上一层白糖,用高温慢火烘烤。 面皮在温度的升高下逐渐变得酥脆金黄,余简托着下巴看着烤炉中白白胖胖的酸饺子,渐渐开始发起呆来。 唐渊一直关注着对面,看了眼时间,已经这个点了还没亮起灯。他不禁有些着急起来,虚虚披上外套,随便套了双靴子就冲出了门。 老板娘?饭店还未打烊,可里头已经空无一人。唐渊推门而入,轻唤了声。无人答应。 从后厨的方向,不断飘过来阵阵的奶香。这让原本就没有吃多少晚餐的他,顿时有些饥肠辘辘。 他一步一步往后厨走去,手触碰到门帘,却有些踌躇起来。就在想要转身离去的时候,嗓子却又不争气地咳嗽起来,惊扰到了内里的人。 唐渊?余简掀开帘子出来,看着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男人,连忙扶住轻拍着他的后背。好不容易顺了气,男人的脸已经通红如血,浑身都战栗着。 他的身体……已经这么弱了吗? 快坐下,我给你倒水。 唐渊睁着漆黑的大眼,静静地看着她忙前忙后,抿了一口温热的白水,拉住她的手。他是声音有些沙哑,但却是一贯的温柔:不忙,陪我坐一会儿。 暖室里氤氲的灯光,环绕在两人周围。店里的暖气已经关了很久,但余简的脸却越来越热。在唐渊咄咄的目光下,她的耳垂都带上了些许粉色。 你…… 你—— 两人心有灵犀地同时开口。 唐渊轻笑了一声,你先说。 余简暗骂了自己一句,明明已经跟这个男人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怎么莫名其妙地害羞起来。她抿了抿唇,眼神有些幽怨:一中的钱,是你捐的? 哪会有那么巧的事情,前几天刚听说有老师要回来家,这忽然就来了一笔巨额捐款?余简再不敏感,也知道这肯定是唐渊的手笔。毕竟在他们这些人中间,也就这个男人坐拥金山了。 不舍得了?唐渊笑她。 余简一瞪眼:说什么胡话呢!我为什么不舍得? 等咱俩结了婚,这些钱可都是你的。唐渊眨了眨眼。 余简一时语塞,脸却更红了,话都说得有些结巴:谁……谁要跟你结婚!我看你是病傻了吧! 唐渊朝着她靠进,搂住了她的肩膀,将头轻轻地靠向她的。两人就这么安静地坐在一起。良久后,唐渊幽幽地开口:我有一个很喜欢很喜欢的人,可是她嫌弃我人俊钱多,想要逃离我。为了跟她匹配,我只能努力地花光所有的钱咯…… 话越说越离谱,却把余简逗笑了。她捶了捶男人宽广的肩,吐槽道:你这算是为了我散尽千金? 唐渊大言不惭地回答:那可不是嘛!照这么下去,很快我就是一个穷光蛋啦!阿简……以后可能都得你养我…… 余简呸了一声:想吃软饭?那不可能……你还有兰亭轩呢,那可也是个赚钱的铺子。 兰亭轩也是你的了…… 两人吵吵闹闹,你一言我一语。在满室的奶香中,未来的路豁然开朗…… 不出意外的话,这两天就要完结啦~~感谢大家一直以来对《美食》的支持,谢谢大家对我的不离不弃~~ 酸饺子带来的希望 咕噜咕噜—— 有人的肚子煞风景地叫了起来。 唐渊浑身一僵,暗搓搓地捂住了肚子,想要掩饰那不甘示弱的强烈声响。余简愣了两秒,扑哧笑出声来。 饿了?她瞟了一眼此地无垠三百两的尴尬男人,轻笑道。 唐渊有点儿囧。好不容易俩人之间稍微升了升温,这突然来的一茬是他着实料想不到的。此刻也只能摸了摸鼻子,略显讨好地努嘴:晚饭没怎么吃…… 余简深看他一眼,唇角还带着笑意:你倒是闻着味道来的!说罢,盈盈地往后厨去。 烤炉里酸饺子已经呈现出了最佳的状态,白嫩饱满,奶味中透着果香气。余简带着手套端出盘子,晾在一边后做起了咸奶茶。 湖省产的茯砖是一种滋味浓郁的黑茶,把茶叶百滚千熬后加入纯牛奶,放上一点咸盐,这种做法虽然简单粗暴却又极其淳朴,可做出来的奶茶味道却是醇厚得不同凡响。 在里头放上一点奶皮子,软糯绵甜别有一番风味。 酸饺子也冷得差不多了,这大晚上的也不宜吃得过多,余简每种味道捡了两个,又端了两杯鲜奶茶走了出去。 男人背脊挺得笔直,似乎遇到再困难的事情,他身上总是带着淡然的宠辱不惊。但即便是这样的男人,在面对她的时候却还是小心翼翼。余简的心头不由地一阵柔软,看着他的背影有些出神。 在想什么呢?不知何时,唐渊发现了站在身后的她。这姑娘傻愣愣地盯着他,眼神都有些呆滞,也不知道又在胡思乱想什么了。唐渊接过她手上的托盘,莞尔地轻拍了拍她的脑袋。 鼻尖窜入了一阵阵香气,茶缸里丝滑浓郁的浅咖色液体不断吸引着他。他眼神暗了几许,唇角高高地扬起。 还未坐定,他就迫不及待地浅抿上一口。温热的奶茶滑入他的口腔,带来丝丝的咸鲜,微微有着茶叶的苦涩,但更多的却是牛乳的芳香。他不是那么地爱吃甜,却觉得这咸口的奶茶分外合他的胃口。 半杯下肚,胃口又被打开了一番,刚刚压抑住的饥饿感瞬间袭来。 他的目光转向盘子里鼓鼓囊囊的白胖饺子,咽了咽分泌出的口水,说了句:那我就吃了? 手中的饺子比传统看到的水饺要大了一圈儿,凑近了也是一股子奶香气。表皮经过烘烤,带着些许软糯的酥意,肚子又鼓得大大的,像是个大号塞了肉的皮包子。 小心翼翼地咬一口,酥软的外皮带着奶味,极有嚼劲,谷物的麦香与乳制品的结合恰到好处。咬到内里,又是一股柔软得好似无物的棉花状物体,伴着水果的香气,微微带着一丝丝的甜香。 外皮的香脆与内芯的香甜在口齿之间交相呼应,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唐渊忍不住低头,看向剩余的酸饺子。这小小的东西,看似平平无奇,入口却是别样的好味道。他怔了几秒钟,没忍住,又拿起一个。 明明表皮的厚度是带着厚实,但细品又觉得这种味道是那么的轻盈。再喝一口奶茶,咸甜相交,如绸缎般丝滑,又好像云雾半柔软。这么一搭配,奶茶的最后一点苦涩也荡然无存,只有微微的甘甜混合着浓郁奶香。 这种味道,美妙得让他瞬间就好像进入了云端,那种在云朵上荡漾的快感舒爽得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伸手抓住。 他默不作声地一个人吃完了四个酸饺子,外加一大杯咸奶茶。最后一口热奶下肚,他畅意地吁了一口气,拍了拍微微挺起的胃,异常地满足。 阿简,你做的东西真好吃!睁开眼,唐渊的眼中闪烁着点点星光。这可不是恭维,这个小姑娘身上似乎带着无穷的魔力,经过这双莹白玉手做出来的食 物,比旁人做的就是要好吃上几分。 紧接着下一句又是哀怨出声:可是阿简,如果你一直呆在疆省的话,我岂不是不能经常吃到你做的美食了? 余简收拾餐具的手一顿,讶异地看了他一眼,见他脸上表情做作,眼底却是泛着丝丝狡诈。 这男人……难道是在跟她撒娇不成???? …… 到底,余简想要留在疆省的决定还是没有变。 一老一少两个男人面面相觑又相互叹了一口气,颇有点泄气的样子。 关山月悄默默地摸出一个瘪瘪的烟盒,又探头探脑地注意着四周,唯恐被人抓到一样,偷偷抵了抵唐渊的手肘:来一根? 唐渊无情地拒绝:我不抽烟。末了,还凉凉地看了一眼烟屁股已经塞到嘴里的关山月,你确定要背着阿简抽一根? 关山月动作一滞,讪讪地吐了出来,剐了一眼威胁他的臭小子,嘴巴一瘪:咱俩不是一个阵营的吗?怎么还管起我来了? 阿简的话,是圣旨。 气得老头子不住地跳脚,这哪里是队友,分明就是猪队友嘛!难怪劝不动阿简,合着直接就倒戈了啊!! 他不悦地阴沉着脸:一天到晚把阿简挂在嘴边上,我老头子抽根烟怎么了?她一个小破孩还能吃了我不成?完全没注意到唐渊给他拼命使着眼色。 清冽的女音响起,不温不愠地回答道:那您现在就麻溜地回京城吧,好像谁想管您来着! 老头子脸色变了又变,回头面对上余简又带上了谄媚的笑:管、管、管!我就是喜欢被你管着!罢了,他又贼兮兮地偷笑,你可是赶不走我,我的申请已经下来了。等大部队来了,就跟你们一起参与西边那最新发现的唐墓研究…… 这下,苦涩的只有唐大厨一人了。 连着关山月都有理由留下来陪伴着余简,唯独他一个,还得回公鸡国处理剩下的残局。 一时间,他千转百回,瞅着小姑娘的表情如同凄惨的留守儿童一般,涩涩地开口唤道:阿简…… 叫什么叫!没听见我在跟阿简说正经事呢嘛!我说唐小子,你赶紧的,哪里来回哪里去,少在这儿碍手碍脚的……老头子一把拉走余简,对着唐渊可就不客气起来了。 哼—— 争宠的人越少越好,这小子,还是赶紧消失在他们眼前吧—— 兜兜转转 一年多以后。 博物馆的研究室内,一名身穿防护服带着手套的女孩,慢慢地直起身。她的面前,是前一段时间从最新的墓室中出土的唐代陶俑。彩绘女俑虽然不是唐三彩,却依旧色彩丰富精美得不像是凡物。额黄、面靥、描斜红、涂唇妆,仿佛这就是活生生站立在眼前的唐代女子。 而最让人振奋的,是这个彩绘陶俑手中端着一个陶盘,上面是一枚经历了岁月长河又经过风霜的风华已经脱水的糕点。 宝相花纹月饼。 余简一眼就认出来了。虽然年代久远,但依然色泽金黄,造型精美。表面那雕刻出来的宝相花纹,层层叠叠,繁复而又细腻。 她闭了闭眼,缓解了下激动的心情,再见到属于自己朝代的美食,她此刻的心绪真的不似表面看上去的那么平静,连着眼眶,都微微湿润了起来。 她拿起照相机小心翼翼地把所有的资料留存下来,这些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绝美照片,将成为她学术研究上最为坚实的事实依据。 阿简,老师那儿好像又有新发现了,你快来!门被轻轻地扣了扣,是林风徐略带焦急却又极其兴奋的语气。关山月在疆省做研究,身为他的得意门生,自己自然不能错过这个机会,于是紧巴巴地求着老师一纸封书加上了自己的名字。 余简恋恋不舍地又看了一眼月饼,把相机挂上脖颈,昂着头回答:就来! 原本以为这座在县城西边的古墓是个名不经传的小墓,没想到越发掘越让人震撼。谁能想到,这竟然是龟兹古国的遗址。龟兹是人类四大文明的交汇处,天竺、波斯、华夏、古罗马和闪米特的两河、希伯来等国都把精华倾注在这里。 不夸张地说,这里才是古代西域文化最繁华昌盛的地方。而这其中,不乏华夏文明的传承,那是龟兹的贵族把在长安学习到的中原文化带到了国内,又进行了大力的变革。 月饼、粟米饼、牙饺,甚至还有烤羊排,这些当时风靡了大唐的食物,此刻静静地躺在各个墓室中,等待着被人发现。 林风徐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急匆匆地就往外奔去:车子已经在等着了,老师说了,这种历史性的时刻每个人都要在,咱们赶紧过去,大家都在等着呢! 马上,一段尘封千年的历史,即将展现在世人的面前。这一刻,不仅是余简,任何的心情都是激昂澎湃。 …… 步入四月,疆省的温度逐渐升高。老板娘把饭店的玻璃门全部拉开,让清爽的微风穿透整个屋子。 墙上挂着的老照片在风力下旋了又旋,最终缓慢地落下,把那张老照片掩埋了起来。 我阿姐今天来吗?叶弟弟从后厨走出来,身上穿着一袭簇新的白色厨师服,还煞有介事地带了一个厨师帽。 老板娘斜了他一眼:你咋又把这身衣服穿出来了? 叶弟弟腼腆地露出笑容,局促地拉了拉袖子,讷讷地回答:这可是我当厨子一周年的纪念日,这么有仪式感的日子不得好好打扮一下?况且……况且…… 你这是想穿给阿简看吧?老板娘翻了个白眼,看出了他的心思。 在正式进博物馆工作前,余简可是足足带了叶弟弟半年。有一位大师傅提点,加上叶弟弟也不算蠢笨,厨艺那自然是节节拔升。等到余简去了博物馆,叶弟弟就成为了饭店的当家大厨。 他嘴上不说,心里对余简那是极其崇拜的。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小姑娘家家的不能当父亲,那就当他的亲姐姐吧!一时间,余简在他心中的地位一跃到了叶丽娜之上,气得叶丽娜咬着牙狠狠地揍了不肖弟弟一顿。 叶弟弟被戳穿了心思,也不在乎,跟着她 一起站在门口当门神。俩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今天是博物馆的公休日,余简肯定会来饭店。 果然,没过多久,前方就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在疆省的两年中,余简的皮肤黑了不少,呈现出健康的小麦色。身形还是有些消瘦,不过长期在古墓中也锻炼出了不少的肱二头肌。 老板娘、小叶,你们在等我吗?她老远就看见了两尊门神,以及两尊门神脸上同时射向她的灼灼视线,跟激光一样,距离那么远,就灼热得不行。 叶弟弟搓了搓手,想要迎上前说话,却被老板娘肥硕的臀部一顶,踉跄地扶住了门框。 老板娘热络地挽住余简的胳膊,反方向地把她往外带:阿简,我带你去个地方。想了想,又回头跟叶弟弟说,你在店里好好干活,我们一会儿就回来! 叶弟弟扒拉着门框欲哭无泪。想他今天特意打扮得跟电视里的大厨一样,就为了在他姐面前表现一番,可话都没说上,他姐就被无良的老板娘带走了…… 好气哦! 老板娘拉着余简快步走到不远处的车子旁边,拉开副驾驶把人推了进去,又大力地关上门。自己一跃而上,扭开发动机,一脚油门绝尘而去。 余简还没回过神来,就被呼啸而来的暖风吹了个披头散发。感受着一百迈的车速,她堪堪地拉住了边上的扶手,说道:您……您想带我去哪儿啊? 老板娘神秘一笑:到了你就知道了。脚下踩油门的速度,那是更加快了。 县城的东边,是这里最原始的墓葬地。再往边上数里,就是沙漠地界。这座不大的墓园,正好在绿洲与沙漠的中间,种植着高耸的树木,长眠着县城里头的家家眷眷。 这是…… 余简更加迷惑了。好好的,带她来墓地干什么? 老板娘从后备箱里拿出两束鲜花,还有一些供果,零零散散背了一大篮子,这才带着余简往上走。 顺着盘旋的阶梯,来到了一处有些年头的墓碑前。老板娘静静地蹲下,用手拂开墓碑上积攒的灰土,又把边上的杂草拔干净。供果和蜡烛点上,她从余简的手中接过鲜花,默默地放在墓碑的一边。 阿简,这是余齐铭的墓。老板娘没有回头,轻轻地告诉她。 风卷着尘土飞扬而过,瞬间就迷蒙了余简的双眼。她的心似乎漏了一个节拍,整个人开始恍惚起来。 这是你们余家的先祖,余齐铭的墓。她的耳边,又赫然响起老板娘的声音。紧接着,是丝竹的沁响、是歌乐的升平、是师傅淳淳的教诲……各种声音交至着,又带来一阵阵地叫嚣…… 哔——她晃了晃脑袋,迎接着突如其来的耳鸣。 兜兜转转,她终于还是来到了师傅的身边—— 尾声:千里江山 姐姐,你真的要走吗?叶弟弟瘪着嘴,要哭不哭地看着余简。 身边的叶丽娜一巴掌拍到他脑门上,气不打一处来:你干嘛那副恋恋不舍的样子?我才是你亲姐—— 叶弟弟转了个身,避开她又想挥过来的巨灵之掌,可怜巴巴地拉着余简的袖子:不走,不行吗? 叶丽娜都快被他气笑了,一屁股坐到凳子上,哐哐地拍着桌子大喊:这臭小子果然是个白眼狼…… 老板娘在一旁嘻嘻笑她:你这弟弟拎得清,知道谁是最好的。 干啥?叶丽娜脖子一梗,有些不服气,我哪一点比不上阿简了? 这回叶弟弟终于勉为其难地正面回答她的话了:哪里都比不上,你长得没阿简姐姐漂亮,做饭还顶难吃。我都替我未来的姐夫着急,就你这手艺,只怕是要去谋害人家的吧…… 汰!你再说,你再说!刺激得叶丽娜又是一跃而起,想要好好教育他一番。 老板娘还在一边煽风点火:小叶你这话就不对了,你姐那可不是谋害亲夫,她是要谋害全家!!哈哈哈哈! 一时间,整个屋子里的人都笑得前仰后合,欢声笑语响起一片。 余简脸上同样洋溢着笑容,温柔地看着打闹的姐弟俩。 今天是他们的欢送宴。唐墓的研究虽然还没结束,但余简要回学校开展毕业答辩。她在这儿潜心修炼了多时,是时候展示自己的实力了。 不舍得她走的有很多,但其中表现得最明显的应该就属叶家姐弟了。别看叶丽娜此刻好像没心没肺,人家可是抱着余简哭了整整一个晚上。鼻涕眼泪横流下,又信誓旦旦地跟她拉勾:阿简,你等着,我一定去京城找你! 如今的县城可跟两年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小学、初中、高中全部进行了整修,更是增加成年人的继续教育学院,帮助这些曾经因为各种原因放弃了学习机会的孩子们继续教育。 叶丽娜成为了学院里的第一批学生,她发了狠地学习,不懂了就乘着送货的功夫来博物馆问余简。后来,索性就跟老板娘打了声招呼,直接搬过来跟余简一起住了。叶丽娜本身头脑就灵活,正儿八经地学习起来根本不比别人差,老师都说了,明年的成人高考她肯定能考上。 而发生改变的,不仅仅是余简所在的县城。疆省所有的贫困县市都发生了巨大的改变,这一切都离不开唐渊的支持。 想起唐渊,余简心里就窝着火。这臭男人最近也不知道发什么疯,竟然对自己爱答不理起来。发的信息长时间不回,打电话也支支吾吾地说了几句就挂断。余简磨了磨后槽牙,心里暗骂了一百遍。 这家伙,肯定背着他又在密谋着什么大事—— 来,大家干杯!祝阿简一帆风顺,祝大家的生活越来越好,祝咱们华夏越来越繁荣!老板娘率先举起酒杯,大家跟着一同喊道,祝华夏越来越好! …… 余家食肆的食客们发现,他们的快乐源泉又回来了!! 从踏入食肆大门的那一刻起,食客们就觉得不对劲。 为啥呢? 你见过哪个迎宾不是露着八颗牙而是咧开整个牙龈的? 你见过哪个服务员点菜的时候莫名其妙就笑出声来的? 你见过哪个上菜员端着原本不属于他们的菜上桌还说是老板送的? 你见过哪个收银员钱还没收直接打了个巨折的? 一切的一切都显示,余家食肆肯定发生什么大事了。 于是,沉寂了许久的食肆大群里,有人暗测测地连发了好几个黑人问号的表情。其他潜水的人一看,话 匣子瞬间就打开了。 就在这时,官方终于出来回复了。 周小妍瞅着里头越来越中二的揣测,实在是忍不住了,直接发了好几个感叹号后向大家汇报了最新情况:【同志们,小老板回来啦!】 一秒钟死一般的安静后,屏幕上忽然绽放起来各种烟花炮竹。那是众人同一时间用表情包堆砌起来的,隔着屏幕都周小妍眼前都能浮现出他们的表情。 【小老板说了,明天请你们吃大餐,都来啊!】周小妍又打了几个字。 【就算腿被打断了我都要来!】有人立马回复。 后头跟了无数个+1。 这是余简回京城的第二个月。答辩的成绩很好,她的论文还被评为了学校的优秀论文,其中涉猎的论题更是引起了一帮老学究的关注。这可把还远在疆省的关山月急得不行,二话不说打了个飞的又奔了回来,誓死扞卫自己那还没到手的关门弟子。 而好不容易让敏感的余圆小朋友定下心来的余简,空闲的第一步就来了食肆。两三年的时间,足以让一个人有着质的飞跃。她摸着自己熟悉的菜刀,心痒痒起来。 回来之前,她又去了一趟师傅的墓,独自在那里坐了好几个小时。絮絮叨叨地跟墓碑上的名字说了好久的话,诉说了自己的整个人生。 临走的时候,她摸了摸墓碑前不知何时开起的一朵紫色小花,坚定地告诉长眠在其中的人:您放心吧,我的道我自己会走下去…… 刀柄翻转,余简回到现实中。没错,那一席烧尾宴还未完成,今日,就让世人看看,大唐的美食到底能精美到何种地步! 绯红的鱼腩做成华服,大唐仕女翩翩起舞;鲍鱼化成羽翼,仙鹤昂头展翅高飞;晶莹剔透的面点,龙与凤收尾交合,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以牛肉为山,层峦叠嶂;以羊肚菌为大地,绵延数万里;以宝塔菜为河,一望无垠三千里…… 这是余简心中,大唐的江山。也是如今华夏地图上,辽阔的疆土! 食客们看着一副一副犹如美学画作一般的菜肴,对着小老板那又是肃然起敬…… …… 阿简,外头有人找你。余建国从后门进来,对着正在喝水的余简说道。 余简嘿嘿一笑:是杨建新? 自从她那将千里江山融入进菜式中开始,隔壁如今的大厨杨建新就开启了碎碎念模式,非要让她也给兰亭轩也设计一道美轮美奂的菜式。那理由可是冠冕堂皇地紧:手心手背都是肉,您是想偏袒余家食肆?说着,还把法人证明摊在她面前。那上头赫然已经变更成了她余简的名字! 不得不说,当厨师的都还有些执着劲。一天不成,那就两天,两天不成,那就一个礼拜。反正只要余简不答应,他杨建新逮着机会就要来烦她。这不,又开始了…… 余建国摊了摊手:你惹的麻烦你自己解决去!半垂下的眼眸里,却闪过一道道黑光。 余简叹了口气,无奈地推门而出,我说,你这是不达目的不罢…… 话还没说完,就愣在了原地。 一道颀长的身影斜靠在水泥墙壁上,曲起一条腿堪堪抵住墙壁,双手插在黑色厨师服下休闲裤的口袋中。见她看过来,甩了甩搭在额间的刘海,露出肆意笑容:余老板,兰亭轩的新菜什么时候上? 这一刻,仿佛回到了多年前。 同样的男人,同样的黑色的厨师服,同样……那放肆却又傲然的笑脸…… 余简忽然捂住了嘴,流下了一行欣喜的泪水。 本书参考的文献:《食在唐朝》、《潮州美食》、《满汉全席》、《中国南北名点录》等 书籍。 正文到这里就结束啦。感谢大家对本书的支持,再次感谢各位不离不弃的读者~ 月底啦,如果大家支持的话,动动小手指投月票吧~ 身体还在恢复期,新文会缓一缓再开咯~~~ 番外:端午节之无良的唐大厨 端午节前夕,各处都飘起了粽叶微香。 杨建新喜滋滋地拎着一大袋子粽子走进兰亭轩,高声说道:隔壁做的粽子,个个肥得流油,要吃的赶紧来拿哦!还是热乎的呢—— 小林正跟前台小姐姐一起趴在玻璃罩前看着里头唐大厨表演绚烂的技艺,听到杨建新的话飞速地扭过头。那网袋中的深色绿叶冒着丝丝热气,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竹叶的特殊香气…… 小林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率先举起手:我!我要吃! 等把粽子拿到手,小林顿时又疑惑了:这……这怎么是竹筒的形状呢? 这叫竹粽!我考考你,咱们为啥要来端午节吃粽子?杨建新挑了挑眉,撑着手问。 小林瞟了他一眼,胸有成竹地回答:纪念屈原啊!你是不是把我当傻子了?好歹他也是大学毕业好吧?这种常识怎么连小学生都知道,还用得着问他? 杨建新伸出一根食指,摇晃了片刻: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在楚国的时候,人们就是用竹粽来纪念屈原的。南朝梁代的《续齐谐记》中有记载,说是屈原于五月五日投汨罗水,楚人哀之,至此日,以竹筒贮米,投水祭奠他…… 他说得有鼻子有眼的,瞬间就把兰亭轩其余的员工都吸引了过来。 唐大厨一抬头,发现原本托着腮崇拜地注视着他的人都不见了踪影,愣了愣,这才探头往外玻璃窗外看。就见不远的某处乌压压地聚集了一群人,中间他那狗腿子的二厨(主厨一回来,杨建新非常自觉地认清了自己的地位)手上拿着一个绿油油的筒状物体,站在正中间口若悬河,那表情可是煞有介事。 唐大厨洗了把手,随意擦了擦,轻手轻脚地开了门,准备听听他又在大放什么阙词。 咱们现在吃的粽子只是为了方便做的简化版。你们想,要是挨家挨户都拿着竹筒来做粽子,那得多麻烦啊……眼看着众人听得专注又认真,杨建新的小尾巴翘得都快要飞起了,连忙做出总结。 唐大厨站在后头听了个大概,心里头乐得不行。这家伙那历史知识匮乏得跟他的形容词一样,能说得这么头头是道,肯定是受了高人的点拨。他摸了摸下巴,嘿嘿笑了两声,勾起的唇角顿时让整张脸都女干诈了起来。 你这说得不大对吧……唐大厨幽幽地开口。 此刻的杨建新正忙着给听完故事的同事们分发竹筒粽子,冒然听了这么一句没怎么在意,口快地直接回答:不可能!小老板说的时候我可一字一句记了笔记的,怎么可能会…… 忽然,他回过神来,瞬间闭上了嘴。 哦——众人的瞬间又恍然大悟起来。 就说他这么肤浅的一人怎么能说出这么富有文化底蕴的典故,原来故事都是小老板说的,他就只是回来装个逼而已啊—— 这下,大家看向杨建新的眼神里,又带上了丝丝的嫌弃…… …… 小林分到了两个竹筒粽,分别是一甜一咸,南北两个口味。他纠结了半天,终于决定先吃咸味的粽子。 这竹筒做得也很巧妙,吃的时候只要把两头和中间的绳子解开,上头的半块竹筒就能掀开,露出里头包裹了糯米和各种鲜料的内馅儿,一股肉脂的芳香扑鼻而来。 猪肉蛋黄粽,是挺常见的品种。小林抱着见怪不怪的心情,就着竹筒轻咬了一口。这刚入口,糯米的黏腻就黏连起了嘴唇。米粒经过了调味,本身就带上了丝丝鲜咸,中间似乎还拌入了猪油,满口都是荤腥的享受。 小林慢慢感受着米粒在唇齿间的软糯触感,仿佛徜徉在谷物的天堂中,周身都被米麦香气包裹,等到咸鲜散去,伴随着谷物特有的甘甜而 来的是竹子沁人心脾的清爽香味,光是一粒米,就有三种不同的味觉体验,这让小林大为震惊。 那一口咬下后,竹筒里露出的是肥瘦相间的猪肉和一粒质大润圆的蛋黄。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竟然虔诚地捧起了竹筒。 唐大厨吧唧了两下嘴,好不容易把嘴里的粽子吞咽下肚,手里又拿上了一个完整的粽子,手中的勺子指指点点:这肉不错,正宗的黑猪肉,估计还是北边林子里圈养的。隔壁啥时候有这么好的货源了,我怎么不知道? 北边林子……? 小林肃然起敬。是他想的那个林子吗??那地方养殖出来的黑猪,那可都是凤毛麟角啊! 这手中的粽子瞬间有点烫手了。这一口下去,不得好……好多钱?? 你不吃咸粽子?那正好,给我吧。杨建新干完了一整个黑猪肉蛋黄粽,觉得不大过瘾。转头看见正在愣神的小林,还以为他不喜欢吃咸味的粽子,顷刻间就要伸手…… 小林一个急转身,避开了他的魔爪。 谁告诉你我不吃的!他涨红了脸大声训斥起杨建新,我……我这就吃!言罢,一个血盆大口咬了上去。 杨建新闭了闭眼,有些不忍心看到这惨绝人寰的一幕。这孩子果然是傻的,那么大一张嘴,不得直接咬到竹筒上了?那牙还能健在吗?他不免有些担忧…… 哎哟……每到一秒,小林立马松开了嘴,一手托着粽子,一手捂着嘴巴,不断地跳脚。痛……痛痛痛!他感觉自己的上下两颗大门牙都快要断了,疼得眼泪汪汪的。 唐大厨看不下去了,把手上还带着油渍的勺子舔了个干净,一把塞到小林手里,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这牙再牢也干不过竹子啊,得拿勺子吃! 见小林默不作声依旧捂着牙,但是目光中透露着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时,他又再度拍了拍他的肩膀,指了指他手中的勺子:勺子都给你了,快吃啊—— 杨建新没忍住,背过身哧哧乱笑。 小林握着勺子欲哭无泪。 这……这舔干净的勺子再给别人,能做这种无良缺德事的,果然只有唐大厨啊!! 番外:端午节之终于有徒弟的关山月 http://.biquxs.info/

余家食肆这回做竹筒粽还有一番缘由。 自从余简拿到了本科的毕业证书,关山月是越来越不淡定。原本疆省的研究就要告一段落,他索性把研究内容的书写工作扔给了还苦哈哈留在疆省的林风徐。 「你可是我最看重的学生,别给我丢脸了!」老头pu给他洗脑,顺便打了一波鸡血,「写好了你就是第一作者!」 林风徐瞬间激情高涨,隔着电话敬了个礼:「保证完成任务!」 要知道,这回可是重大历史发现,一篇发表论文指不准要震惊学术界的。林风徐觉得这些年被老头子荼毒的日子没白过,关键时刻老头子还是念着他的。 他不知道的是,关山月现在压根没工夫管这些东西。他的所有心思,都在余简身上。尤其是,这会儿又有一些老不修的兴冲冲地奔到余家食肆来了。 「小余啊,你是怎么想到复原最传统的竹筒粽的?」京大某个老学究乐呵呵地看着冒着热烟的竹筒,饶有兴致地问着面前的年轻女孩。 余简淡淡一笑:「现在讲究快节奏的生活模式,所以将美食演变得越来越简单化。我嘛,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把咱们老祖宗的东西翻出来重新做一遍,比较比较到底哪一种更好吃嘛!」 众人听着她滑头的回答,哄然大笑。老学究点了点她,翻了个白眼:「怎么你也开始不老实起来了!」 「说话就说话,动手干啥?」关山月看不下去了,直接挡在余简跟前,拂开老学究伸出的手指,不满地嘀咕。 老学究向来跟他是「死对头」,这会儿也来了精神,偏要跟他对着干:「我动不动手关你啥事?你是小余的谁啊,要你挡在面前……」 「我……我是……」关老头「我」了半天,顿时有些气馁。眼巴巴地瞅了一眼边上安安静静站立的余简,心里头更加不是滋味。在这帮子都赶着来找徒弟的人跟前,他也是普通的一员,压根没有任何的优越感。 老头子肩膀一垮,心态有些爆炸。 一只柔软的小手挽上了他的臂弯,随即一道温柔中带着英气的声音传来:「这是我的老师,关山月。大家可别欺负他哦,不然……不然我可要把粽子都没收啦!」 老关头身体一僵,有些不敢置信地微抬了抬下巴。只见余简笑盈盈地看着他,目光中满是信任和亲昵,面对其他人说话的时候又带着霸气。这是…… 认他了?!!! 关山月一阵狂喜,瞬间手脚都激动地颤抖起来:「你你你……我我我……」 在一片哀嚎声中,余简悄悄地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道:「老师,你不会不要我了吧?」 「那怎么能!」关山月跟吃了颗定心丸一样,瞬间通体舒畅起来,整个人的精气神立马发生了变化,好像有了傲视群雄的资本,他清了清嗓子,拿出指点江山的气魄,对着一帮子满脸都是沟沟壑壑的老头老太说道,「这是我关门弟子!你们——都没戏了!啊哈哈哈哈哈——」 杀人诛心,说的就是老关头这张嘴。这不,有了底气的他跟换了人似的,一会儿吐槽这个人的不是,一会儿又议论那个人的缺点,一来二去,可气得老人们牙痒痒,恨不得群起而攻之…… 在一旁的余简,看着这「其乐融融」的一幕,偷偷地抿住了唇。 …… 老人们毕竟都是一方高人,打打嘴炮也就满足了。说得口若悬河的时候,余简已经把晾得差不多温度的竹筒都打了开来,顿时谷物的香气混合着山珍海味,咸鲜又绵甜的气味一下子就窜入了鼻尖。 有人话说了一般,瞬间闭上了嘴。 众人看向他的时候,他的眼睛已经直愣愣地钉在了盘子里软乎乎的粽米上,根本没有 心思再吵架了。 「好啦,都少说两句,赶紧趁热吃吧。」余简按照几人的口味挨个端到他们面前,又贴心地递上了筷子。 关山月脖子伸得老长,就等着自己的那一个,结果余简转了一圈,也没想到他。他登时又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就在余简经过他身边时,吧唧了两下嘴,啧啧了两声。 余简「扑哧」一声,没忍住笑,拉了拉他的衣袖,带着他到了另外一张桌子上。那里,放着一个特殊的竹筒粽。个头比着其他的大了几分,竹筒的颜色也更深一些。如果说那些竹筒是二代儿子的话,这一只就是初代老爷子! 当着他的面,余简拉开了绑住竹筒的棉绳,「吧嗒」一声,半边筒盖滑落下来,露出里头晶莹剔透的米粒。白色米粒中缀着两颗巨大的红枣,弥漫出不同寻常的香甜气息。 「医生说了,您可不能再大鱼大肉地胡吃海喝了。我给您单独做了养生粽,里头放了燕窝、松仁、榛子、碧根果、杏仁,您就算把这么大一个都吃了,都不打紧……」余简给他塞了一双筷子,苦口婆心地说道。 关山月不停地点头,但此刻余简的话就好像过山风一样,左边耳朵进右边耳朵又出了。他哪里还有心情听小姑娘一点点介绍,整个人恨不得都贴到粽子上了。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筷子,专门挑着有馅料的地方下手,又飞速地探入口中,静静等待着粽米在口中融化的快感。 满口的甜香,以竹筒蒸煮透出的清香尤为浓烈,不同于咸粽味道的霸道,丝丝的甜味缠绵于黏黏软软的米粒之间。燕窝的沙绵,果仁的脆香,完全融合在糯米的润泽与顺滑中,轻轻一嚼,松子在牙齿之间嘎嘣脆响,多重口感席卷了到了他的口腔中。 越吃,越香。越香,他越想吃。 一点一点,他把整个竹筒挖了个干净,等到筷子触及坚硬的筒身,他仍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角,根本不舍得放下筷子。 「阿简,我还能再来一个吗?」关山月眨巴着无辜的大眼,可怜兮兮地问着新鲜出炉的关门小弟子。 这样的粽子,别说再来一个了,再来五个……不不,十个,他都能全部吃得精精光! 番外:端午节之缘分中的透花糍 http://.biquxs.info/

端午节当天,余简没去余家食肆,她在准备家宴。 余圆小朋友现在对她看得尤其紧,这不已经放假了,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同样跟在脚下的,还有小黑一大家子。 余简从疆省回来的时候可没忘记它们,可飞机不允许托运,余简愁了半天,拨通了唐渊的电话。唐大厨二话不说,直接派了人开了吉普车过来。等人一到,余简又乐了,这不是老熟人黄毛同学嘛! 黄毛吐了一口迎风而来的沙子,激动地握着余简的手晃了好几晃:「小老板,你怎么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了? 余简白了他一眼,不跟他多废话,直接把早就打包好的一家三口托付给了他。听着小橘委屈吧啦地呜咽声,余简心中一阵不舍,手伸进大笼子里挠了挠它的下巴,细声地安慰:「别怕,过几天咱们就能团聚了。小黑,照顾好你媳妇和宝宝啊。」 小黑听懂了似的,前爪利落地揽过小橘,又在它额头舔了好几下,像是在回应余简似的。 「嘿——这小畜生,怎么跟人一样——」黄毛啧啧称奇,扒在笼子上看了老半天。哪知小黑根本不买他的账,滋啦着牙齿就哈了好大一口气,吓得黄毛一个踉跄,直接往后退了好几步。 吃过饭,黄毛准备出发,余简看着他点开了导航,不免有些担心:「你一个人开回京城吗?这得好几千公里……」 哪知黄毛挥了挥手,「嗨」了一句,「你可太高看我了。我这回是跟着大部队来自驾游的,他们早就在邻市等我了。我们好几辆车子呢,人也多着呢。你也真是凑巧,要再过几天我可能就已经回去了……」 黄毛自从脱离了唐大厨的魔爪来到华夏,那简直就跟掉进了蜜窟里一样。这华夏太大了,好玩的地方贼多,他加入了一个驴友群,又从唐渊那里敲诈了一辆吉普车,跟着驴友天南地北地玩儿。每到一处,都令他大开眼界。不光是吃的东西各式各样,连漂亮的女孩们都美得各有千秋…… 这么想着,他的脸色不禁荡漾了起来,嘿嘿嘿地咧开了嘴。 余简没好气地敲了敲他的窗户:「收起你那***的笑容,多多注意身后的小家伙们。」 「放心吧您嘞,保准给您安全送到家!」他用着京腔现学现卖,行了个海军礼,发动了车子。 要说黄毛这人,也真是不得小黑的待见。一人三猫在一辆车上兜兜转转十几天的相处,等到目的地的时候,小黑依然张牙舞爪,见着黄毛伸过来的手,尖牙一口就上。气得黄毛把笼子扔在余家门口,头也不回地绝尘而去。 余简一开门,就对上了三双可怜巴巴的黄色圆眼,还带着几声撒娇的埋怨叫声,听得她瞬间心就融化了。 三只猫仔黏人的程度一个尤胜一个,特别是最小的那个,对着余简的亲近程度比对自己爹妈都要强,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时时刻刻贴在她身上。 「宝宝,这里很烫哦,去跟你爸爸妈妈玩吧。」余简看着又跟进厨房的肥壮小猫仔,蹲下身子无奈地戳了戳它的小脑袋。 笼屉上已经有着烟气冒出,厨房里的温度也随之升高。小猫咪不停地用额头蹭她的小腿,迟迟不肯离去,嘴里还呜啊呜啊地肆意叫喊着,仿佛在跟她对话一般。 「那你乖乖地站在一边,我还有事要忙哦!」余简用着手肘把它托起,放到了门边的角落里,见它听话地趴在地上,这才满意地转过了身。 这时,厨房钟调定的时间到了。蒸笼掀开,米粒莹白如雪。余简拎着里头的纱布把蒸煮的米粒放在窗户边,借助徐徐吹来的微风让它们降下温度。 等到米粒温热可以下手的程度,再把纱布包上开始揉搓蒸米。随着一次又一次的手腕翻转,米粒渐渐变得柔软再柔软,直到变 成了面团状态。 蜂蜜水是余简的秘方,里头加了古老的调配手艺,如今已经成为了余家的招牌。只要用余氏蜂蜜水刷过的食材,那不论是蒸还是烤,都带着一股奇特的香气,吃起来也更加美味。 透花糍最不可缺的就是这蜜水。等到面团和蜜水完全交融,再搓出一个个白白胖胖的小团子,用手心轻轻按压,再用筷子左右一划,便是一朵散发着甜香的白玉桃花了。 「姐,唐渊哥哥来了!还带小宝宝来了!」余圆兴奋地拍打着门,示意余简向外头看。 一听到「宝宝」两个字,小猫崽机灵地探长了脑袋,眼珠子一瞬不瞬地盯着余圆,想问这个人类幼崽为啥要叫它的名字。可一看人家不理会自己,也知道是会错了意,舔了舔鼻子略显尴尬地重新低下头,默默地挪了个方向,把屁股对向了余圆。 余光扫到了小猫的动作,余简乐得「咯咯」直笑,又顺着余圆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一个大胖小子迈着蹒跚的小粗短腿蹬蹬蹬地在客厅里奔跑,后头跟着弯腰张开双臂像个鸡妈妈百般操心的唐大厨。 依稀还能听到啰里啰嗦的男音:「慢点,你慢点!求求你了我的小祖宗,你要是再摔倒了,你妈可是要跟我断绝姐弟关系了……」 余简一边竖着耳朵听他唠叨,一边继续手里透花糍的制作,上扬的唇角一直没放下来过。 片刻后,她手里端着瓷盘带着小跟班走了出来。 大胖小子被唐大厨压制在沙发上,不满地左顾右盼。一看见熟悉的身影,立刻就不安分起来,朝着她伸长了手臂嘴里叽哩哇啦地喊:「抱,抱!」 唐大厨一把钳住他的莲藕臂,脸上有些不悦拍了拍他的屁股:「你不知道自己有多重啊!」还想往阿简身上跳,阿简那瘦弱的小胳膊能承受得住这么大的重量嘛! 胖小子咬着嘴唇,有点不甘心,到底还是屈服在舅舅的***下,扭了扭身子不敢再乱动了,只是眼神还是湿漉漉地可怜兮兮。 余简摸了摸他毛发略微有些茂密的圆脑袋,从盘子里拿了一个透花糍,掰开了一小点,塞进他嘴里。 还带着一点点热度的甜味米团瞬间融化在胖小子的嘴里,在唾液的作用下直接化成了一汪清泉,瞬间虏获了他的心。他咧开还未长牙齿的粉色牙龈,兴冲冲地又用屁股在舅舅的大腿上跳舞…… 「啊——」唐大厨眼睁睁地看着小胖子被投喂得欢天喜地,有些不是滋味地直接张开了嘴。见余简根本不理他,顿时有些不满:「阿简你偏心,就只知道喂小胖子,我呢我呢!」 这话还没说完,手机铃声响了,他瞟了一眼,低骂了一句,无奈地接起—— 「老板,我的好老板,我的亲亲老板!你到底啥时候回来啊?臣妾……臣妾快要累死了啊!!」大助理带着哭腔高声呐喊,就差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了。 唐渊漫不经心地回答:「不是你说很想知道当大boss是什么感觉吗?这才多久啊,就坚持不住了?」 这话说起来,助理就想狠狠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子。可是现在,他这代理老板真的做够了啊!!! 他瘪着嘴,欲哭无泪:「老板,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快回来吧——」 「咱们当初可是签订了契约的,你得在那个位置上坐五年。我看看,这才过了几个月啊……」 一听他又提到合同,助理这回真的是把脑袋抓秃都没用了,气泄了一半,只能搬出最后的理由:「pierre貌似又要卷土重来了……」 唐渊轻笑一声,抱着胖小子往后躺,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靠在沙发上,这才说道:「你少来这招。他现在可是跟韩遇白斗得火热呢,根本就是分身乏术。」 好吧,最后一点希望被浇灭,助理只能认栽。又寒暄了两句,这才挂了电话。 「***!哈哈哈哈哈——」唐大厨一扔手机,笑得花枝乱颤。他这助理看着精明,结果被他一忽悠就上当了。 就在他嘴巴长得老大,眼泪都快要笑出来的时候,嘴里被放入了一颗柔软得不可方物的东西。他下意识地闭上嘴,开始咀嚼。 绵软的触感,加上微微的甜意,这种味道竟然莫名地熟悉。唐大厨边嚼,边在脑海中翻找着,终于—— 「原来是你做的啊!」 他看向面前的姑娘,惊喜地睁大了眼睛——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