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良的人们》 第1页 《善良的人们》作者:sidewalkends 文案: 这些和善的男男女女他们聚在一起,就是为了用热乎乎的故事打发漫长的冬夜。还有跟随在亲爱的朋友身后的人啊,他们每走入一户家里,就是为了翻箱倒柜找出一点房子主人和现实的联繫。女孩,女孩的梦想是登上通往亚马逊的船只 内容标籤: 悬疑推理 搜索关键字:主角:克莱夫埃德加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end 我说:“带我去你工作的地方转转吧。”艾莉莎同意了。我又问她:“你就没点犹豫吗?”艾莉莎把口香糖吐到糖纸里,她奉行一种“至死不渝”的政策。比如,口香糖纸就该裹着糖沉到垃圾桶底部。艾莉莎懒得回答的我的问题的时候,她就会找点别的事情转移注意力。然后我就懂啦,她在说我是个傻子。 我跟在艾莉莎的后面,她的脑子里应该有一张关于整个城市的地图。地图上连在哪条街上摆了多少个垃圾桶都标註了出来。 “来吧,见见麦克拉伦先生干净的小房间。我真不知道他为什么需要有人帮他每周打扫一次。克莱夫你看看,我在这基本就是无事可干,噢还是有一件事来着…”艾莉莎径直走进卧室。我像个失明的可怜人,艾莉莎就是我的棍子,她在哪我就跟到哪。艾莉莎打开了一排衣柜。“我的活,来的时候把衣柜打开。这可真是累死我了—我开玩笑的。我爱死他了,我希望我每个客人都只要我每周一次帮他们开开衣柜,散散里面的霉气。” “他自己都能干。为什么就要找你呢?”我和艾莉莎并肩站在衣柜前。我看不出这些衣服的好坏,对衣服的了解大概只限于它们的颜色可以有灰的,有白的,有又灰又白的。艾莉莎伸手弹掉了一根粘在衣服上的毛。还记得我开头说过的话吗?艾莉莎又把我当傻子了。 “如果他弄清楚了,我就要失业了。小甜心克莱夫。你是怎么考上大学的?我当时怎么就没有再多坚持一下呢?搞不好我们现在又能做同学了。” “别挖苦我。你知道我就没吵赢过你。” 艾莉莎暧昧地笑了。当她笑起来的时候,你会真的以为她的心情好得不得了。但是真相是,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你。 我跟着她回到了客厅,她熟练地翻出水杯,给我和她自己倒了一杯。我们坐在沙发上。现在的时间是星期六上午十点,我们表现地像是上完夜班,跌跌撞撞爬上沙发静静等待灵魂归位的上班族。我抱着水杯,一口水都没喝进去。我爱啃食玻璃杯的边缘更胜于喝水,艾莉莎已经喝完了一杯,左手往空中一挥,其实她是要我看放在电话旁边的照片。 “这就是麦克拉伦先生。”她把照片拿到手上。照片上的人有一头棕色的头髮,抱着狮子狗。我能看出他挺不满,也许是对照相时的大太阳,也有可能是对狗毛过敏。 “他看起来不太高兴。” “是吗?这不是这年头流行的照相姿势?哎,克莱恩你说我是不是老了?他们说上过大学的人都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要小。” “他们是谁?”艾莉莎顿了一下,把照片放回原位。“他们就是他们呗…克莱恩你可真烦人。” 好吧,我闭上嘴巴乖乖坐好。艾莉莎斜靠在沙发上把我从上到下看了一遍,伸手推了一把我的胳膊。“噢别这样,你明明知道我有多爱你。我只敢对你这么说话…我妈妈…” “你去看她了吗?她现在还好吗?” “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只要没死,什么都是好的。”我对着艾莉莎敞开了怀抱,艾莉莎嫌恶地站起来,嘴里嘟囔着:“虽然麦克拉伦先生只要我开开衣柜,但我不能真的就只是来开开衣柜是吧?克莱恩我后悔带你来了,你把我的节奏都打乱了。” 艾莉莎絮絮叨叨的时候我就能想像她满头白髮的样子。小老太婆艾莉莎。哎呀,全世界话最多的小老太婆艾莉莎。 艾莉莎在工作,我就把照片拿回来又看了一遍。我对着艾莉莎在的方向喊:“他看起来真年轻。”艾莉莎关上水龙头,说:“你是想说跟你差不多大?” “…嗯…大概吧。”艾莉莎又把水龙头拧开,粗着嗓子喊回来:“克莱恩你真他妈自恋!” 呵呵呵。 克莱夫·考尔德在公交站反省自己的失误。他不该在有个人说:“嘿,小子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吗?”之后下意识地点头。过了九点之后,回家的班车就变成半个小时一趟。上帝保佑啊,他可不想再来一次重感冒了。 他把自己想成一个热乎乎的鸡肉卷,外面有层暖和的面皮护着他。他想车站要是有个人和他一起等情况就会好很多,至少能给他点安慰。只要一想到孤独,克莱恩就会打个颤。冬夜该是个多么骇人的恶魔啊,就连月亮与星星都不愿在天上与他遥遥相望。但是克莱夫又仔细想了想,他觉得一无所有的夜空要更好。这就跟人不会为已得到的东西流泪,而会为抓不到的东西哭得撕心裂肺一样。所谓的嚮往都是建立在虚无缥缈之上的。 克莱夫靠着思想生出的火才不觉得太冷。他看见有个人影走过来,昏黄灯光下渐渐显出的人脸是个年轻人的样子。 “那个…”年轻人怯懦开口的姿态使克莱夫联想到自己找朋友讨一百块的欠款时的畏缩。感情上的共鸣让克莱夫觉得年轻人如此亲切,他好心地自己走近,听听年轻人有什么请求。 年轻人揣着一摞传单,寒冷暗淡了传单上缤纷的色彩。他见到克莱夫主动靠近他,脸上的喜悦藏都藏不住,他要是感情再丰富点,也许立马会跳到克莱夫身上来几个激烈的感激之吻。 “我们这有个活动。您能看看吗?不收费的。”克莱夫二十几年的人生里,第一次听见有人称自己为“您”。他多少有些震惊但心里上却不觉得有负担。被人尊敬从来都是件好事,就不要深究它背后的寓意是不是要你买上一套十八件的厨房餐具了。再说他又说了“不收费。”那就更谈不上会有什么损失。克莱夫要他把手上的传单给自己看看,这样克莱夫手上又多了一件打发无聊等车时光的事。 “薄伽丘之夜。”克莱夫念着传单上几个最显眼的大字。这短短几个字刺激了年轻人的神经,他滔滔不绝地讲起活动内容。“就是大家坐在一起讲讲自己的故事。你…噢不是您。您看,冬天的夜晚还有比围在一起讲故事更有趣的事吗?”“有啊,躺在被窝里看个肥皂剧什么的。”克莱夫忍不住想打断年轻人烫人的热情。一方面是他觉得看人被噎住的表情是件乐事,一方面是他觉得年轻人的宣传太烂了,还有一个更阴暗的理由是他听见了年轻人不小心把“您”说成了“你”。年轻人如克莱夫预想的那般,把还要说的话都梗在了喉咙里,他又变回了最初那种瑟缩的模样。他创造出的那片炙热的也瞬间熄灭了,只有风在刮:唿啦啦,唿啦啦。
第2页 “我开玩笑的。这听起来很不错。”克莱夫观察着年轻人的神色,在它就要完全进入绝望的灰暗的前一秒,迅速地为他可怜的油灯里添了一把火。他还用老熟人的样子拍了拍年轻人的背,像个循循善诱的人生导师。 我们该说年轻人是太急于拉人入伙,他巴望着事成之后许诺的酬金,以至于平时的精明都投入了灰烬里,看不出克莱夫恶劣的把戏。他就听到克莱夫说这活动不错。单单是“不错”这个词在他身体里走一圈,反馈给大脑就变成了“我会参加。”他捏紧克莱夫的胳膊,就如同捏着一桶金子,他说:“您可一定要去啊!记得说是丹尼·戈布尔叫您来的!” 克莱夫被吓着了。巴士的车灯正巧落进克莱夫的眼睛,他僵硬地扒开年轻人的手,为了逃脱他只好说是。上了车,克莱夫还看见年轻人在车窗外挥舞着手,嘴型说的是“谢谢。”和“丹尼·戈布尔。” 克莱夫坐在座位上反省自己的错误。他不该只为躲避孤独就草率地寻求人的陪伴。他发现自己手里还捏着传单,他告诉自己下车后就要扔掉。 我要艾莉莎继续带着我去她工作的地方。我是说给人上门打扫的那份工作。 “我请你吃蓝莓派,还是烤小羊排?我还会做弗斯滕伯格蛋奶酥。我能做给你吃。你会是第一个吃到我亲手做的东西的人。或者你告诉我你想吃什么?你带我再去一次吧!” 我和艾莉莎站在她家的厨房里,她正在把黄瓜和胡萝蔔往榨汁机里塞。我欣赏不来这股味道,但艾莉莎说每次喝完她就觉得自己变得“非常干净”。她一定要我喝一杯。“不然就没得谈。”她态度坚决,那我还能说什么呢。不要妄想和艾莉莎讨价还价,艾莉莎自有她的一套世界观,那是任何人都不可能撼动的坚固。 “你为什么想去?你只会给我添麻烦。像个鼻涕虫似的黏在沙发上,椅子上。”她仰着头一口气喝完,我就只把杯子拿在手里转来转去。她看着我,问我怎么还不喝。“我喝了你会让我去吗?” “嗯…不一定。”“艾莉莎…”“喝掉。” 我痛苦的表情是艾莉莎愉悦的来源。她居然能笑出眼泪!“你给我个理由,我听着不错我就让你去。” “给论文找点素材?” “要写什么?下层阶级如何苟延残喘在污垢里抠出钞票?克莱夫,你不能因为我没上大学就嘲笑我的智力。我记得你学的跟这个毫不相关。” “你就说让不让我去吧。”难喝的蔬菜汁严重影响了我的心情,我知道是我在求艾莉莎带我去,可还是用重了语气。管他的呢,我肯定没自己以为的那么想去。 “噢你又这样了。小克莱夫一不高兴了,就会用这种让人以为他满不在乎其实在乎得要死你就直说了吧你就是喜欢在别人家里走来走去的感觉我说的对不对克莱夫。” “…你怎么没被憋死?” “那是因为…这样的话,谁来带去满足你这变态的小癖好呢?”艾莉莎捧起我的脸,把两边的肉往中间挤,我的声音于是变得可笑起来。“你是我要跪下来吻你的脚,说感谢您的仁慈吗?” “不需要,不需要,克莱夫。宽容的女神只是想吃你做的蛋酥。我是不是太善良了?” 对,艾莉莎太善良了。恶毒的克莱夫是依靠着压榨艾莉莎的生命活下来的。我揪了一把艾莉莎的手腕,她放开我,晃到电视旁边,打开的电视上正放着一起沉船事故。 “艾莉莎,别看电视了,你不先处理一下这里面的渣滓吗?”我敲着榨汁机的塑料外壳,想让她过来。 电视里的东西勾起了艾莉莎的一些回忆,她用着占卜女巫的口气说着:“等我攒够了钱…我要去亚马逊…那里据说是个看彗星的好地方…克莱夫,彗星真的会带来死亡吗?我听过这种传说。” 我关掉了电视。艾莉莎站在我旁边,还呆呆地盯着漆黑的屏幕。 “那不是传说。艾莉莎,那只是个迷信。艾莉莎你是答应我的要求了吗?” 克莱夫听了一整堂关于巴泰克诸神的课。他想下课铃再晚一秒,他就会晕在里面。他确定自己身体里没有一丝腓尼基的血。他是从哪里得来的根据认为课的内容会有趣的呢?他一个可爱的女性朋友在小时候神秘地跟克莱夫说:“我想我有两个自己!这就是为什么我总是找不到我的东西的原因!”克莱夫想这个理由相当有说服力。 克莱夫穿过学校的树林,他太过于专注于未来了导致没看见树下坐着一对就要吻上去的情侣,他踩着了女孩的裙子。女孩“哇!”地怪叫了一声。克莱夫还以为自己是踩上了一只老鼠。他给人道歉,人要他赶紧滚,然后克莱夫就滚了。他滚到学校的食堂,买了一杯咖啡和牛角面包。他找了靠窗的位子,能看见球场上一群人在踢足球。难得的晴天,要好好抓住才是。他在口袋里找擦手的纸,却摸出来那天晚上的宣传单。折成方形好好留在荷包的传单。克莱夫忘记扔掉。他在日光的照耀下重新读起上面的东西。经歷过巴泰克神灵的洗礼,克莱夫突然就对“薄伽丘之夜”有了兴趣。 他看见上面写的时间,是今天晚上。他决定先去宿舍睡一觉,下午在图书馆打发时间。克莱夫看见地址就在离学校不远的写字楼里。他可以把它看作一次夜间的散步,既然什么都同样无聊,那唯一的乐趣就是在无聊间比出个高下。克莱夫吃掉最后一口面包,走出了食堂。 克莱夫难得觉得夜晚来得如此慢,他走出去的脚步都能称得上急切了。等到彻底走上学校外的大道,他不禁嘲笑起自己这股兴奋了。他故意放慢了脚步,看见街上有对男女在演木偶戏。他们手里的木偶放在恐怖片里再适合不过,可他们却要演童话剧。克莱夫听到他们结尾的话是:“王子和公主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克莱夫审视着玩偶丑陋的脸,想他们口里的王子和公主也许是来自妖怪国,若是从这点来看他们确实能过上幸福的生活。和克莱夫一起看的还有个胖小子。他在问这两个玩偶多少钱,可不可以卖给他。成年人很为难,说这不能卖。小胖子见这事可能要不成,就数落玩偶有多么丑,他会找他妈妈买更漂亮的。他让所有人都很尴尬,末了还噙着泪水跑远。悲伤使大地都要抖两抖。 这对男女侷促地把目光投向剩下的克莱夫身上,克莱夫问了他们一个问题:“你们为什么要拿这些玩偶讲童话?” “因为,” “我们不相信。”他们像对相声演员,把话拆成半截。你负责牵头,我负责收尾。克莱夫点点头,他对童话的厌恶就是从一个又有一个的“王子和公主过上幸福生活”开始的。他掏出一把零钱,全扔到了他们面前的铁罐里。 “你要把这些都给我们?”女人很惊讶。克莱夫觉得这不需要大惊小怪的。 “致友谊。”克莱夫调皮地眨眨眼睛。“而且你们讲得挺好的。”
第3页 我和艾莉莎来到了另一个单身男人的家。一个真正配得上“单身男人”这四个字的肥仔家。 “肥仔。”是艾莉莎给这户主人起的名字。顺带说一嘴,他的名字是安德松。 “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哎,我真怕他在地板上踩个洞出来直接掉到楼下去。”艾莉莎利索地收起仍在地上的脏衣服,我看见了内裤。我先前还以为艾莉莎的工作只是负责擦擦桌子,擦擦窗户,而不是连内裤都要洗。 “这些会另外付钱。”艾莉莎能看出我的想法,在我问之前就解答了我的疑惑。“你该来看看这个克莱夫。你会对这个感兴趣的。”艾莉莎把衣服清到篮子里后,就招唿到冰箱前。 艾莉莎拉开冷藏柜,指给我看里面一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冰块。我凑近看了几眼,冰块里面冻着些灰黑色的东西。 “这是什么?虫子的尸体?” “我想这是蝉。” “他冻起来干嘛?他会吃这些东西吗?” 艾莉莎要我自己想,我拿了一只出来举起来看。我有种预感,封在里面的生物只是陷入了沉睡。等到夏天来了,或是不要那么久,只等到天气回暖了,它就会醒过来。那样它就真的死了。我把它放回属于它的位置里,我说:“艾莉莎你每去一家都会乱翻别人的冰箱吗?” “不。这是他自己要我看的。他可能以为我是那种女人:发现男人与众不同的地方就会疯狂地爱上他。也许我是那种女人。可是他是个胖子…我不想干涉别人的生活方式…但是他是个胖子…一个拿蝉当饭吃的胖子…呕…” 艾莉莎因为自己的话停不下干呕。呕。 克莱夫找到位置时没想到房间里已经坐了几个人。最中央的椅子上坐着个戴着眼镜,烫着捲髮的女人。她就是活动的主办人。在克莱夫进来之前她的手指一直在绕着自己的头髮玩,在克莱夫来了之后她立马站了起来。她穿着浅粉色的羊毛裙,克莱夫怀疑那条裙子随时都能裂开。它看起来长了张奴隶的脸,不情愿地被贴在捲髮女人的大腿上。她粗短的手指和她本人相当合得来,她握人的手劲可真大。克拉夫的手腕简直快要被从手臂上扯下来。 “叫我格雷丝就好。你呢?宝贝,我该叫你什么?” 她另一只手压住了克莱夫的胳膊,克莱夫完全被他钳制住了。他说自己叫“乔治。”格雷丝说:“是啊,乔治。大家都叫乔治。”克莱夫假装听不出她话里的揶揄。他问我可以先坐下吗?当然,当然。格雷丝大度地让开了路,让克莱夫选他想坐的位置。克莱夫看了一圈,选了和格雷丝隔着一个位置的地方。克莱夫只有两个选择,而他只想尽可能地离这个女人越远越好。 克莱夫脱下大衣,取下帽子放在膝盖上。他对面坐的男人从克莱夫进门起就抱着书不离手,而在他旁边的人则一副拼命想看他书上写了什么的,眼珠像天生就是斜的。 “mutatis mutandis。” “什么?” 克莱夫看到先说话的男人胸口贴了一张姓名牌,写着:埃德加。问“什么”的男人贴的是“彼得。” 埃德加说得很快,彼得没跟上,傻傻地反问了一句,暴露了自己一直在看着埃德加的事实。埃德加把手里的书塞进彼得的怀里。 “没有比字典更有意思的书了。这本我看了至少有五次了。你不会介意收被人看过的书吧?我看你好像对它很感兴趣。”彼得红着脸,支支吾吾地说:“谢谢。”房间里面的人把这个小插曲看得津津有味。埃德加送走了他的书,就拉起脖子上的围巾挡住嘴巴,眼睛闭上安静地打起盹来。 克莱夫咬着嘴唇盯着埃德加。他好奇时就会做这个动作。不了解的人会以为他是和埃德加结过什么仇,而事实只是他想只通过这几个片段,就拼凑出对方完整的人生。 门又被推开了。大家的注意力都转到了门那边,他们看见了一个用手帕擦着额头上汗珠的胖子。想想,这可是深冬,他居然需要手帕擦干净额头的汗! “你是最后一个。快,坐下吧!”格雷丝招唿胖子坐到她旁边,他走过克莱夫跟前,首先就给了他一个充满抱歉的笑容。他对此很熟练了,不管他是否打扰到别人他都要先送上一个唯唯诺诺的笑容。人们的身体总是有一套自动回復笑容系统,不用经过深思熟虑,用笑容回应笑容是世界通用的礼仪,它里面用不着填装什么实在的意义。克莱夫也像所有人一样,机械地扬起嘴角,脑袋一片空白。 胖子的名字叫安迪。格雷丝这时想起她还没给克莱夫姓名牌。她把纸张和笔递给他们俩。接着,两个叫乔治和安迪的人正式加入了他们的聚会。 克莱夫把头转回对面,撞上了埃德加正看着他的眼睛。埃德加笑了一下。虽然他的嘴巴还藏在围巾下,但看着他的眼睛,克莱夫就知道他笑了。这回克莱夫并未同样回应以笑,因为这套作业系统是用来回应空洞的笑容的。埃德加的并不是。你不要问克莱夫怎么能知道。他就是百分之百确定他知道。 “好了,好了,让我来看看…八个人…很好,我们有八个人!”格雷丝自己鼓起了掌,大家也只好跟着一起鼓掌。“我相信大家都是清醒着的对吧?不是喝多还是怎么不小心撞进来的对吧?”她停下来,等着其他人给她点反应。靠近门边的女孩拍了一次手,格雷丝眉头一皱说:“ 小曲奇,我们刚才鼓过掌了。”女孩瞪大了眼睛,显然在确认格雷丝是不是在叫自己。“我就是在说你啦,傻女孩。你说这屋子里还有比你更适合叫小曲奇的吗?”格雷丝嘻嘻哈哈捂着嘴笑起来,她把自己当成还十六七的少女,笑声放肆地容不得人打断。 克莱夫不动声色地挪了挪椅子,埃德加扑哧笑了出来。格雷丝开心地说:“对啦,就是这样才对。你听见了吗小曲奇?”大家稀稀拉拉地随着埃德加笑起来。只有克莱夫知道埃德加到底笑的是什么,他因为洞察了一切而有些记恨埃德加。笑起来的时候,只是肌肉麻木地扯着。埃德加望着他的侧脸,笑得更深了。 格雷丝从地上拿起一个放着折好纸条的铁罐。“我们就按抽籤的顺序来。我再问一遍,你们都是知道来这干嘛的吧?讲故事。记得要是故事。”她给安迪,从安迪顺着传下去,直到她这里结束。 格雷丝说:“是谁抽到一了?把手举起来好吗?” 在第二次进入麦克拉伦先生房间里时,艾莉莎叮嘱我一定要脱鞋。上次我穿着沾着泥的鞋在里面转了大半天,人为地给艾莉莎增加了工作量。 我盘着腿啃着超市买来的苹果,艾莉莎打开了音响。她从电视柜下面翻出一张cd,没看名字放进了机器里。那是一首流行歌曲改编的交响乐版。原版的歌词里尽是些“干我呀□□呀喔喔喔。”它成了交响乐就不同了,你就想到大片青草地,燕子低飞掠过压弯草的嵴柱,女孩扶着帽子不让它被风吹走,男孩握着女孩的白皙的手臂,说些:“世界毁灭都不会使我们分开。”的情话。就在这个空档,你快把原来的歌换上去!
第4页 我绝对不会跟艾莉莎说我现在想的东西,尤其是她正神色柔和地问我:“克莱夫跟我跳支舞好吗?”我跳下沙发,在裤子上擦干净手,揽着艾莉莎的腰。我能做的就是随着艾莉莎晃啊晃啊。艾莉莎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她说话的声音使我昏昏欲睡。 “我要去亚马逊…记得吗,克莱夫我说我要去亚马逊…再干上一段时间…我就能去亚马逊了…看那里的彗星…克莱夫,你会我祈祷吗?为我能看见彗星…” 我的嘴唇压在艾莉莎的头髮上。我绝对不能告诉艾莉莎,我的祈祷都用完啦,我祈祷亲爱的艾莉莎永远都留在这里。 抽到一号的女孩被格雷丝叫做“小玫瑰”。他们戴着的那些姓名牌派不上一点用场。“小玫瑰”的脸红彤彤的,两边的头髮松软地搭在肩膀上。她的眼睛快速在人们脸上停了几秒,又快速地朝着地面。她沐浴在如此强烈的目光下,搞得她手足无粗,活像进了狼群的兔子。 作为开头的人,大家都给了她数不尽的期望。就算默默无言,那火辣辣的眼神也足够反映人心有多么企盼她的故事不是悲惨到有刺激人们拿起小刀,在手腕上划上十几刀的力量,就是有笑上半个月的魔力。这个不幸的女孩,她抽中的那个时刻,就免不了被和后来人比较的命运。在座的人谈起她,不会说她长得漂亮还是丑陋,而是要说她比后一个有趣还是无聊。对于这个女孩的认知都浓缩在也许只有十分钟的故事里。对一个人评价的建立十分钟足够漫长吗? 克莱夫同情地望着她,望着她踮起的脚尖,耸立起来的肩膀,撅起的嘴。她甩了她一头红色的长髮,擦到了旁边人的脸上。“哎哟!”她更加张皇了。她先是要跟对方来句对不起,然后又要构思一个绝妙的开头。她忙得像个新婚的妻子,这边电话铃响得烦人,那边水壶开得嗷嗷直叫。 “我…” “噢…”他们听见了小玫瑰绞尽脑汁的成果,只消这么一个“我”他们就明白这必须是个无聊的玩意儿。里面充满了标准语法,规规矩矩地蜷缩在那方小天地里,多一个字少一个标点都是耻辱。他们找不到哪拍一个字母的疯狂。他们错了,他们怎么能对一个年轻的女孩做过多的要求。 这声嘆息准确无误地进了小玫瑰的耳朵,引发了她连串的眼泪。她自然讲不成故事,哭声喧宾夺主乌啦啦盘旋在所有人的头顶。 “这是有人死了吗?”在小玫瑰旁边,没被头髮甩到脸上的另一位发言了。他自认为他这一招是在缓和诡异的气氛,把一句话看作一个笑话。哈哈大笑起来,甚至笑得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笑声和哭声掺在一起,可忙坏了坐在屋子里的这圈人。他们面面相觑,犹疑着是要去探寻笑声背后的意义还是去安慰眼泪的无助。克莱夫脑袋里闪过一道白光,白光还有配音。 “我现在是哭好还是笑好?”这是克莱夫旁边的安迪来问他。 “那要看是不是真有个人死在这了。”克莱夫仰着身子,两只手交握成拳头放在肚子上。房子里的灯光亮得他浑身发热。 一股腻人的香水味飘进了克莱夫的鼻子,克莱夫看见埃德加捏着快手帕走到小玫瑰身边。都不用埃德加说些什么,小玫瑰就把手帕抓到了手里。抽抽嗒嗒地谢谢埃德加,埃德加拍拍她的肩膀。他感受到了克莱夫投放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抬头和他对视,克莱夫马上移开眼睛还装着咳嗽了几声。 “我…我其,其其实不想哭的…只,只是我想,想到了我爸,爸爸他总爱这样…‘哎…汉娜你为,为什么又又,又没考过特科尔…’他,他就爱这么问,问,问我…” “因为你是个白痴啊。汉娜你怎么就不承认自己是个白痴呢?整个家里最笨的就是你了。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家里有个傻蛋汉娜哈哈哈。”坐在地上的人扶着椅子爬起来,嘴里嘀嘀咕咕地蹦出让人惊讶的言论。人们这才察觉他们是流着相同血液的亲人。 听见了这些话,小玫瑰手里的手帕都快要揉到眼眶里去了。人们本想她要哭得比上次更凶,哪想她在重重的擦完一次以后,把手帕扔到了地上,尖叫着用高跟鞋踢他亲人的腿。 “你闭嘴!你这个插—”她的情绪就要爆炸,可受过的教育又上来拉紧了阀门,阻止她在公众场合讲些丢人的字眼。 “你说啊!你说我插什么!你继续说下去啊!是谁帮你瞒着爸爸不让他知道你被搞大了肚子?你想要我现在就告诉爸爸吗!” 小玫瑰又尖叫了一声,那声尖叫扯疼了克莱夫的嗓子。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确认他没跟着她一起大叫出声。小玫瑰跌回椅子上,曾经存在在她身上的某些能叫做生命力的东西一下全都不见了。她呆呆地盯着地面,不接受任何人幸灾乐祸的询问。 “我想今天晚上我们都有点…太亢奋了。”格雷丝适时地插进话来,克莱夫注意到她膝盖上多了本黑色的笔记本和一只签字笔。她往后看了眼墙上挂的钟,说着时间不早了,我们下周再见。没人有异议,纷纷站起声互道晚安,一个跟着一个推开门走出去。他们就在此起彼伏的道别声里把自己变回了大街上表情冷漠的行人。他们道别着,如同一场工作会议的结束。 小玫瑰和她残酷的亲人走在克莱夫前面。他能听见他们的对话。 “晚上我去你那睡。” “不行,韦斯特,这已经是这一个月里的第五次了。不行韦斯特,我们说好了的。” “是吗?” “…最后一次。真的是最后一次…那些人不给你钱吗?你挣得不少吧?” “也不多。谢啦汉娜。我不该刚才说你是白痴的。我道歉。” “你闭嘴吧。” 韦斯特的头在克莱夫眼前摇来摇去。克莱夫想他们应该是姐弟。 克莱夫选择走楼梯下去,他要活动互动他僵硬的腿。他下到倒数几阶,看见站在出口的埃德加。街灯给他戴了个暖黄色的光圈。他有点不情愿地一步一步往下走,在最后一级上停下来。埃德加像士兵似的站的直直的,眼睛对着对面寂静的街道。克莱夫看不见他眼睛里走过的风景有哪些,他能看见的只有埃德加唿出的白气。绕在他的鼻子前,一圈散了就又是一圈。它们赋予了埃德加一种迷幻的色彩,又或者是把埃德加和普通人之间划出了一道界限。克莱夫想,这不是自己衰老的徵兆吧?随便看见什么,就蹦出一堆堆可笑的感嘆。 “乔治?”埃德加发现了还站在楼梯上的克莱夫,克莱夫愣了一下,然后想起来他这里是叫乔治。埃德加脸上泛起小孩子恶作剧得逞的得意表情,说:“我就知道这不是你的名字。不过埃德加确实是我的真名。” “真的假的又有什么关系。你很在意这些吗?我是说名字的。”克莱夫走出来,站到埃德加身边。现在他知道埃德加眼睛里看到的都是些什么了。
第5页 “也不一定。如果你不想说可以不说。” “克莱夫。”克莱夫老实说出了自己的名字。视线里他看见一个男人弯腰捡掉在地上的纸张,这让他突然问了埃德加一个问题。他问:“埃德加,你认识丹尼·戈布尔吗?” 后来我和艾莉莎达成了默契,我在日历上标註出了艾莉莎每周上门清扫的日子,到了那天我就会掐好她出发的时间等在她家楼下。有次我们去了一栋别墅。艾莉莎说这里半个月的电费就可快赶得上她大半年的薪水了。她打开暖气,打开灯。“克莱夫把窗帘拉上。”艾莉莎立起脚尖在地毯上转了一圈。她常常说她芭蕾舞的天赋被贫穷埋没。 客厅中央挂着乔治·格罗兹的《相思病》还有皮拉内西的版画,在《相思病》左右两边拥护着。我们都能看出主人有多喜欢格罗兹。 “这幅画…怪吓人的。一个光头,袒露着心脏。他为什么就不能静静死在家里—就算是深夜的咖啡馆你也不能保证不吓着客人啊?” “格罗兹,就是这个作者,有段时间就装扮成画上的样子在街上走来走去。”我告诉艾莉莎,艾莉莎震惊地在我和画之间看来看去,她的本意是想传达我的语言给她带来的冲击,然而表现出来则像是偶然发现我跟画上的人长了张一模一样的脸。这叫我很不舒服。我提醒艾莉莎她还有正经事要做,她说既然你来了就帮帮我吧这个家的女主人是个吝啬鬼明明可以请几个保姆围着她转却要折磨她一个正值妙龄的少女干三个人的活她绝对是在嫉妒她的年轻。 “说完啦?” “嗯…” “那你需要我做些什么呢?克莱夫听候差遣。” 艾莉莎拉了拉她的裙子,绷直了脚努力地想达到从上往下俯视人的效果。她说:“首先,克莱夫你需要把你的裤子重新穿一穿。在路上我就想说了,你穿反了。” 艾莉莎真是好人,不是吗? “ 仅仅活着不是一种善,活得好才是一种善。”埃德加看着克莱夫说。克莱夫手一抖,手里的奶球掉了地上。他一直都觉得这样的包装是很不人性化的,那些和它类似的所有的包装都是很不人性化的,不是很难撕就是撕开的瞬间里面的东西会跟着飞出去。 “你刚才说什么?”克莱夫舔着手上沾到的牛奶,喝了一口咖啡后问埃德加。他注意着一件事的时候就容易对另一件事掉以轻心。埃德加摇摇头,说自己只是想起了一本书上的一句话,而当克莱夫正经地问他话里讲了什么他就失忆了。埃德加举起手錶,看见时间不早了,询问克莱夫是还要坐一会还是跟他一起上去。克莱夫抿着嘴考虑了一两秒,说我跟你一起走。他们一出去,冷风就刺进克莱夫的脖子,他又忘记戴围巾。 “克莱夫。” “什—啊…”克莱夫转头看向埃德加的时候,埃德加顺势把围巾套上了他伸直了的脖子。 “你看起来很不好。我们快走吧。” 埃德加大步往前走,克莱夫跟在后面。他的脖子像紧贴着一个火炉,还有他的心跳声在火炉下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在上周的房间里,克莱夫没看到上周那对姐弟。 “他们打了个电话,有些家庭问题要他们去处理,他们来不了了。”格雷丝说话间嘴巴没停地嚼着饼干。她还端着托盘四处问人要不要来一点。“这是用杏仁烤的。你要来点吗?小神经?”她说的“小神经”是指克莱夫。克莱夫说他对杏仁过敏。“真可惜。”格雷丝怜悯地瞅了一眼克莱夫,接着找下一个人兜售。克莱夫旁边的安迪也和克莱夫一样拒绝了,这让克莱夫觉得挺神奇。安迪只说他不太喜欢吃甜食。“啊那我下次做点肉松的来,我保证你会喜欢的小猪仔。”格雷丝甜甜地笑了。安迪放在腿上的手指抽搐了一下,一只手捂住了嘴巴。克莱夫以为他是要吐了。 “你还好吗?”克莱夫对旁人的关心是随着自己的心情而起伏的。身处在快乐中的人对痛苦的觉察敏感得可怕,他们贮藏的同情也比他人要高出几倍。所以他们急于向外界分发这些闪亮亮的小玩意,怀着的是不要别人回报他以等价的物品的无私之心。安迪肥而粗的手指搭上克莱夫的手,解释说这是他从小就有的一个毛病,他谢谢克莱夫的关心。克莱夫嘴里说着不用客气,心里催着安迪快拿开他的手。他的同情已经售罄了! 大家对烤饼干的冷淡伤了了格雷丝的心,可是她还是坚强地主持起聚会。她希望少了两个人不会影响大家的心情。罐子顺次传下来,这回抽到一的是安迪。 安迪是个男子汉,他不会像小玫瑰汉娜那把怯懦。他装模作样地在椅子上调整着姿势。克莱夫就听见耳边的嘎吱嘎吱嚷啊嚷的。他躲在手下打了个哈欠。他只希望安迪的故事能让他回去睡个好觉。 安迪说了一个在无人岛的故事。他的朋友和他朋友的家人参加了一个寻找传说中的岛屿的活动。(“有这种团体,他们专门就是研究那些在传说中出现的岛屿在现实里的方位是在哪儿。”)他们这一帮人就乘着船在海上漂了大半个月。他们本来是认为那座岛在亚马逊附近。当然什么都没找到。整天对着的就是海啊,蓝色的海啊,蓝色的天啊,他们认得的颜色就只有蓝色啊蓝色啊蓝色。大部分人都想这又是一次无功而返,可是他们只会把失望留在这一次里。他们会解释这是他们调查地还不够仔细,给他们再多一点时间他们总会成功的。本来到这里一切就结束了,大家回家干自己要干的工作,但是幸运之神就砰地一声降临了!(安迪激动地锤了一把大腿)真给他们找到了一座没人的岛。还没靠岸这群人就在甲板上对着岛屿朝拜起来。(“你们真该看看当时壮观的场景。”)一群人下了船就欢唿起来,有人跑掉了鞋子,有人直接脱起衣服也不在乎乘客里还有女士,大概这些女士根本没空看身边是不是站了个□□的男人吧。他们围着岛转了一圈,狂喜就渐渐冷却了。这是个贫瘠的岛,泥土沙子几颗草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死了的树。脱了衣服的男士这时觉得丢脸了,女士惊叫着捂着眼睛往回跑。他们来到岸边都傻了眼,他们的船不见了!(“你要喝点水吗?”格雷丝给安迪倒了一杯水,安迪接下就一口喝到了底,嘆了口气又继续讲)要知道那可不是电视里见的原始的小木船,那么大一条船就这么多蒸发了!(安迪还比划了一下,两只手抱成了一个球)他们又来来回回把岛走了遍,确定他们的船是真的不见了。食物啊,水啊,总之人要活着需要的东西全都没有了。精神脆弱的就直接坐在岛上哭起来了,还镇定地则商量要把岛屿彻底搜寻一遍,要想办法先起火。就这样说话的说,商量的商量夜晚就来了。他们好歹升起了火,也幸运地找到了一些被冲上岸的鱼。男人把女人安置在洞穴里,他们轮流两人一组在外面守夜,他们此时还相信总会有人会发现他们,他们一定会得救。在外面守夜的两个人,聊起了天驱散睡意,欢快的笑声飘到天上。然后他们就得救了。
第6页 安迪说完了。他起身自己倒了一杯水咕噜咕噜往嘴里灌。剩下的人还没从故事中醒过神,待到他们醒来,弄明白自己到底听了个什么样的垃圾后,他们非常不满。 “就这样?得救了?完了?”埃德加旁边的彼得是第一个发声的。他浪费了晚上的时间就坐在这听一群神经病上了一座孤岛最后全员得救了的圆满故事? “就这样。”安迪平静地回答他,“大家都得救了,所以我才能从朋友听到这个故事。” 彼得毫不掩饰地咂舌,格雷丝则刷刷地在她黑色的本子上记了什么。埃德加已经准备好了离开,克莱夫连着打了三个哈欠。格雷丝说谢谢安迪的故事,她觉得很不错,彼得翻了个白眼,忿忿地推开门走了出去。克莱夫也跟着出去找卫生间。他从卫生间出来碰见了安迪,他们点头问好,擦身而过时克莱夫看到安迪口袋里掉出了一张卡片。 克莱夫捡起来,看出这是安迪的工作证,照片上旁边的字母组合起来显然拼不成安迪。他认识一个叫这个名字的人。排在冰箱里飞不起来的蝉啊。克莱夫等在门口把证件还给安迪,安迪根本不敢看着克莱夫。 “大家都用的假名。这没什么。”克莱夫倚着墙,看一个大块头在自己跟前低着头感觉真奇妙。“安迪,你是不是也不太爱吃肉?” 安迪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克莱夫。 “你知道的吧,相似的人和相似的人之间会有种神奇的吸引力。我自己就不太爱吃肉,在看到你的时候,我就隐隐觉得:啊,这个人和我一样!除了不爱吃肉还有什么共同点呢…噢我想到了!”克莱夫打了个响指,“安迪你对虫子有兴趣吗?比方说蝉之类的?” 我和艾莉莎被一群娃娃包围着,她坚持要点蜡烛而不是开灯。 “我想到我们小时候。还记得那个破房子吗?我们也会像这样带着蜡烛坐在里面讲话。” 艾莉莎在这家的任务是打理成堆的洋娃娃。她说带我来真是太好了,唯独这家她每次干完就会立马走人多一秒都不会留。艾莉莎挑着眉毛审视着环绕在我们周围的,这些哑巴的金髮,银髮,红髮的小美女们。 “我想像不出她会喜欢娃娃。” “她”是房子的主人布朗勃特小姐。“她看起来就像个假小子,要是她家藏着一套铁道的模型我都不会吃惊。” 艾莉莎之所以能和我一起坐着闲聊是她发现娃娃全部被它们的主人仔细的擦拭过了,艾莉莎也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工作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鑑于职业道德她至少要在这里待上两个小时,阴沉的天气激发了她的想像力以及对过去的想念。她跑到下面的超市带回两个蜡烛,我们就在晃动的烛光下回到只有十岁的年纪。 在那栋破旧的房子里,我们经常做的是交换彼此一天里收集到的各种有趣的新闻或者故事。大部分新闻都是类似一个喝多酒的大叔裸着身体,举着枪在森林里胡乱射击,或是城东边的小伙子因为听说城西边的老头耍刀厉害,就气势汹汹地提着自己的傢伙去找老头干架,输了跪在地上道歉。渐渐地我们在新闻里找不到多少乐子,于是重心就偏向了故事。艾莉莎醉心于各式各样的兇杀案,她有一箱子的推理小说,书页的空白处都是她密密麻麻的笔记。艾莉莎曾经挂着眼泪跟我哭诉她是怎么看着自己喜欢的作家,堕落成靠着巧合矇混读者的混蛋的。 “他为什么就不能安静的消失!或者发个声明,说自己发现了人生的意义是照顾好家人所以决定不写了,回归家庭。而不是这样!这样!” 艾莉莎对亲手摧毁她梦想的人都很残忍。她把书一页一页地撕开,扔进火堆里。火光照亮她板着的脸,你休想从上面寻处一丝后悔的表情。 艾莉莎知道我最近周四的晚上都会参加一个叫“薄伽丘之夜”的聚会,我告诉她这是个成员围在一起讲故事的活动。我就告诉了她这么多,而关于其中我听到的那些故事我从未和艾莉莎讲过。原因很简单,它们都太无聊了。 “你总是在不想跟我说的时候用无聊敷衍我。”今天她要求我必须告诉她我们到底都聊了些什么,我说实际上完整的故事只有一个是一伙人流落到孤岛得救的,如果硬要多加一个就是关于自己为什么会开始收集娃娃—啊娃娃。我不正处在一个疯狂热爱娃娃的人家里吗? 我想起安迪的事,我不想相信世界上会有那么多的偶然。我想问艾莉莎这家女主人的名字叫什么,但很有可能我对这个名字并不熟悉。她会用假名。可是说不定她心思单纯呢?再说问一句不会对我造成任何负担。 “艾莉莎,你知道布朗勃特小姐的名字吗?”我的问题让艾莉莎猝不及防,不过还是很快告诉了我:“米兰德尔德。怎么了?你认识她?” 布朗勃特小姐非常诚实。艾莉莎看见了我脸上不同寻常的笑容。艾莉莎要我快停下,这看得她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艾莉莎,你以前烧掉的那个作者,还记得吗?你说你讨厌他,是因为他总爱用巧合解释事情的发生。我觉得他某种程度上其实挺对的。” 克莱夫以为自己会是第一个到的人,但埃德加才是。他不是坐在平常的位置上,而是搬了把椅子坐在中间。整间房里,他独自占领的中间。就算这个场合併不要求人人都要坐得笔直,也不规定你只能坐在板凳三分之一处,但埃德加却会这么干。一只腿搭在另一只腿上,左手手指插进右手指缝里,侧放在叠在上面的大腿上。你随时都可以给他拍一张完美的照片。大多数时候他都是面无表情的,因此他难得的笑容分外珍贵。他习惯把外衣的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轻微的擦碰他都要跟你说“对不起。” 他对人的好会让人误以为你在他心中他是特别的,可是下一秒你就会看见他把手套递给了路边乞讨的可怜人。埃德加的魅力源于他那股虚无的气息。你无法自负地认定自己能抓住他,只能奢求他会心血来潮地为你停下。 克莱夫想他在观察埃德加上花了太多时间,这些时间指向的事实再明确不过了:他喜欢埃德加。单方面的相思既能使人变得像巨人般强大,又能使人变得如蚂蚁般弱小。克莱夫就在其中来回变换着角色。他和埃德加之间隔着的这扇门,没把他们推得太远,也没将他们拉得多近。他内心的踌躇煎熬着他,煎熬出的汁液,克莱夫饮下能增加多大的勇气,亦或是削减多少的希望,他说不出个答案。克莱夫听见过道里有人走来的声音,赶忙钻进了旁边的卫生间里。他好笑地问自己:选择的怎么不是推门直接进去,而要像个小偷似的匆忙逃离作了案的现场? 晚上的聚会少了安迪。格雷丝却不像上次有个解释。她的兴致明显不再如从前那样高了,这表现在她不是再要人们抽籤而是换做随手一指,指向那个最接近门口的女孩,曾被她叫做小曲奇的女孩。格雷丝却不叫她的外号,含含煳煳地嘀咕着:“那个谁…噢管他的…就是你了…”仰仗着房子里死一般的沉寂克莱夫他们听清楚了她说的话。
第7页 要让克莱夫在这群人里面挑选一个他最感兴趣的,他会选这个女孩。她强烈的个人风格使人很难忽视她。说的再明确些,克莱夫不是看着埃德加就是在看她—和她摆在腿上的洋娃娃。克莱夫专门记住了她的名字:米兰德尔德。随身带着洋娃娃的米兰德尔的小姐。她像颗饱满的橙子。也正因此,他认为格雷丝取名字的能力太差了。要让克莱夫来说,她就该叫“小橙子”而不是狗屁的“小曲奇”。她除了那头惹眼的橙黄色的短髮,还有一种过于饱满的精神。她看人时总爱用力瞪着眼珠,那不是对你有什么意见,就是她瘦小的身体包不住她那充盈身体的活力,仅此而已。她讲话的调子四平八稳,像是嵌在一个规矩的相框里。不过她还有另一套声音系统,当她举起她的娃娃,脸躲在背后说话时,声音就变得像烧开的水壶,还像指甲划过黑板。她一换上这声音,克莱夫就会被动进入一种警戒的状态。他自己对此毫无知觉,等到回神时他的肩膀绷得酸疼。 米兰德尔德的小姐说了,她没什么好故事。(“天哪,你到底是为什么来这!”彼得直接就对她吼起来了。克莱夫想彼得应该是他们之中受伤最大的。到现在还在幻想着来个大□□,刺激得他脑袋嗡嗡响。)米兰德尔德有股修女式的淡定,彼得吼她她连眼睛都不眨,她把这看成小孩子在闹脾气。她固守着自己的节奏,说其实她是个作家,最近缺少灵感,她是想来这为自己的书找点好的素材。 “那你找到了吗?”格雷丝问。米兰德尔德笑得很暧昧:“说没有可能不太准确,如果我的标准不是好的话。”格雷丝把手盖上了腿上的黑色笔记本,然后做了一个很奇怪的动作,她对着埃德加冷笑了一声。埃德加耸耸肩,像在说:“我对此一无所知。” “你为什么总要带着这个娃娃?你每次来都会把它放在腿上,有什么具体的原因吗?”在大家陷入无话可说的沉默时,克莱夫抛出了困扰自己很久的问题。他担心错过了就永远无法知道了。 “哈!”米兰德尔德把娃娃举起来,“有她在身边我会比较有安全感—乔治先生你该说“她”—说起来我小时候并不喜欢这些东西。”她纠正克莱夫错误的称唿方式,自己引出了新的话题。克莱夫等她继续讲下去,她却突然像被冻住了一般静止在了空间里。 “你以前不喜欢?就是说你是现在才爱上它…她的?”克莱夫不允许到手的机会熘走,他换上了记者的角色穷追不捨地想挖出当红女演员的丑闻。 “是的。”米兰德尔的躲到娃娃后面去了,克莱夫必须强忍着那股讨厌的噪音撺掇她讲更多。“是我的姐姐…她有段时间老做一个小娃娃踩着红毯找她的梦,整晚整晚睡不着。她去找心理医生。你们知道,有种治疗的方法就是你越害怕什么就越要强迫自己去接触他们。于是我姐姐就这么干了,把家里的地毯都换成了红色,还有整柜整柜的娃娃。她就在这种房间里睡觉。我有天去了她家突然就被迷住了。那些玻璃柜的娃娃…真好看啊…坐在红地毯上…但是我还是觉得那个医生是在哄她…她的症状并没好多少…啊有好那么点吧…就一点点…可是她再也不敢开车了…这是副作用吗?” “所以你是因为你姐姐喜欢上洋娃娃的?” “对。” “可是我还是看不出她为什么对你这么重要。”米兰德尔德把娃娃放回膝盖,用精神满满的大眼珠瞪着克莱夫。“我是说我看不出来你有每天带着她不离身的必要。”克莱夫怕米兰德尔德没听懂他的意思又赶着解释了一遍。 “你是说我编了个故事来骗你吗?你是想说我根本就没有个一个姐姐来让我喜欢上娃娃吗?” “哦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有表现出这个意思吗?”米兰德尔德的发难把克莱夫弄煳涂了,他不过是觉得他没法在米兰德尔德所说的原因里和她展现出的对娃娃强烈的依恋中建立起合乎逻辑的联繫,他想米兰德尔德是不是隐去了什么,而不是在怀疑她故事的真实性。米兰德尔德的怀疑可以说是胡搅蛮缠,克莱夫的反问不过是想安抚她的情绪而并非认为自己真的冒犯了她。 “听听你说的话, ‘我有表现出这个意思吗?’你想让我说什么?说你没有吗?乔治先生,我是个作家,我擅长的就是从这些听起来温和的话里找到毒刺。”米兰德尔德和人争论的高明之处在于,她不会提高音量和人争论,还是维持着她一条直线般无起伏的音调。可是在座的人都知道,她生气了,非常生气。 “他只是有点急功急利,米兰德尔的小姐。乔治他就是对您太好奇了。”埃德加出来帮克莱夫辩解了几句,彼得一副看好戏的样子,他还想再看一次姐弟间的闹剧。米兰德尔德没有如他的愿,她把娃娃塞进她的布袋子里,转身就走了。她试图用脚踹开门出去,但还没把脚收回来门就撞上她的脚尖。她疼地大叫,格雷丝很不给面子的嘲笑她。米兰德尔德骂了一句脏话气唿唿地走了。 “她至少带了点乐趣。”彼得回头说。“乐趣?我只看见了个滑稽剧里的小丑。”格雷丝阴阳怪气地讽刺米兰德尔德。“我要走了,记得关好灯,埃德加。”格雷丝理好自己的东西,高跟鞋咚咚地踩出去。彼得也走了。剩下克莱夫和埃德加。 “你还不走吗?”克莱夫看埃德加还坐在椅子上,没有要走的意思。 “我是格雷丝的编辑。米兰德尔德小姐看上去和她走入了同样的困境。我不得不说办这个聚会的点子太烂了。你想问的是这个对吧?克莱夫,陪我在外面抽会烟吧。” 克莱夫找不到理由拒绝他。他们站在走廊上,两个人隔着一臂的距离。埃德加居然是用火柴点菸而不是打火机。在这个时代,看着人在自己眼皮底下把火茶划过指甲点亮一束火焰是多么诡异的事情。埃德加看见克莱夫难以置信的表情,说他只会在冬天这么做。他说自己最喜欢的故事就是安徒生写的《卖火柴的小女孩》,在童年时代漏风的家里他看着那篇故事就能暖和起来。 “你觉得那是个悲剧吗?” “不是吗?” “ ‘仅仅活着不是一种善,活得好才是一种善。’我现在想起来了,那天你问我说了什么。是这句。” “所以你觉得那不是个悲剧了?” “对啊。她活得挺辛苦的。对吧?” “我不喜欢看童话…它们…离生活太远了…但是我喜欢这个…我一直不太懂它为什么也算做童话…” “噢我想是因为这个世界就没有几个成年人。” “你认真的?” 埃德加吐出一个松软的烟圈。他和克莱夫一起看着他往上升。他们看见了烤得香喷喷的火鸡,涂满了果酱的面包,成堆的礼物摆在桌上。埃德加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了克莱夫,克莱夫反射般地往反方向一跳。他再抬起头,烟圈已经没有了。
第8页 “你之前是不是一直站在外面?为什么没进来?” 埃德加闭着眼睛靠着墙。他嘴里的烟灭了,他只是单纯地叼着它。上,下,上,下。挥着一面白色的小旗子。在嘴里。 克莱夫脑子里闪过很多他看过的如何描写人的美丽的句子,他觉得写下那些句子的人不会是真情实意地爱着他们所写的那个人的。因为克莱夫看着此时的埃德加,他只能在心里反覆地感嘆:他真好看啊。他真好看啊。他没有空闲去编织繁琐华丽的句子。简单反而是种真挚,就像孩子最能打动心灵。 他真好看。它就包括一切了。 “克莱夫?”他的安静引起了埃德加的疑惑。埃德加拿下嘴里的烟,他不得不凑近确认克莱夫是不是站着睡着了才不说话的。 “我不知道。”克莱夫诚实地回答埃德加。他确实不知道当时的他逃走的原因。这份混乱的感情是不是约等于人们在即将揭晓的真相面前的那种,交织着喜与怕,兴奋与不安的状态。他们高兴的是长久的努力终于要有了结果,害怕的是这份结果会比不上他们付出的东西。 “我不知道。我要是知道了,我也不会跑了。”克莱夫迎着埃德加的眼睛说着,额头前的一缕头髮搭上了他的眼皮。埃德加用一个手指挑开,他说克莱夫你该剪剪头髮了。他说: “等你知道了,就吻我吧。” 埃德加抬起克莱夫的下巴,把手里的烟塞进克莱夫因为惊讶睁大的嘴巴里,拍拍他柔软的头髮,把自己的围巾在克莱夫的脖子上绕了一圈。“记得买条围巾,克莱夫。你不能总指望我会借给你。晚安,克莱夫。晚安。” 听到埃德加走远了,克莱夫顺着墙滑了下来,拿出嘴里的烟夹在手指里。他捂住脸。 “白痴。我没有带火啊。” 埃德加走出电梯,怀里抱着一个只有半截身体的娃娃。他在电梯里捡到她。埃德加把他扔进了附近的垃圾桶里。 埃德加说:“晚安,祝你有个好梦。” 艾莉莎丢掉了她的工作。我来说一下是怎么发生的。想必大家还记得,我们俩坐在米兰德尔的·布朗勃特小姐家的地板上聊天这件事。我欣喜地告诉艾莉莎,这个人是我们聚会成员中的一个人。“还有那个对你献殷勤的胖子,他也是。我看到了他的工作证…同名同姓的人那么多是吧…但是我试探了一下…艾莉莎你要是在场就好了…我肯定他就是那个安德松。你看看他—”我的话在这就停住了,因为我和艾莉莎都听见了钥匙转动的声音。 克莱夫,艾莉莎。我和她,两个愣住的大傻子,齐刷刷地向着门口。橙色头髮的米兰德尔德我是那么熟悉。她跟我们一样震惊。她看了一眼艾莉莎,想这个人我是认识的;她再看眼我,想这个人我也是认识的。但是我显然不应该安稳地坐在她家地板上…嗯其实艾莉莎也不该安稳地坐在她家地板上。 “你们在这里搞什么?艾莉莎?你把一个陌生的男人带到了我的家里?” “您听我解释,布朗勃特小姐。事情是…” “我现在就跟你的公司打电话,我要投诉你!现在,你,还有你快点从我家滚出去!” 布朗勃特小姐发怒啦。我终于见到她发怒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了。她的身体里有套架子鼓,她的双手是鼓槌。像这样在空气里咚咚咚地敲出响声,带动她的全身。咚咚咚。 走过她身边的时候,我和她对上眼了。我看见她胳膊下夹着报纸。她知道我在看她夹着的报纸。 “你,等一下。”她抓着我的胳膊把我从门口拉了回来。艾莉莎想跟她争辩几句,我说没事,要艾莉莎在楼下等我。布朗勃特关上了门,我就坐在玄关里,她把报纸扔到我身上。 “自己看。”她说完了就走进厨房接了杯水喝。我打开报纸,黑色加粗的大写—骇人听闻!林区接连发现三具尸体!报纸贴心地附上了受害者的姓名和照片。小玫瑰姐弟和胖子安迪。 “你想说什么?” “你在想什么?” “报纸上说他们是被谋杀的…然后就是此案的调查正在进行中…我们不能想他们只是碰巧被杀了,然后碰巧我们和他们参加了同一个聚会彼此认识?” 我从米兰德尔德德眼睛看到了她让我清醒点,别自欺欺人。 “我知道的,这天总是要来的。我应得的惩罚。”米兰德尔德盯着晃动的烛火,她的眼睛变得像在黑暗中伺机而动的猫。 “来什么?” “一个未婚先孕的姐姐,一个娘炮的弟弟…还有一个 ‘他们都得救了!’哦对啊都装在他的肚子里得救了…那个女孩…我不是故意的…她自己撞上我的车子…这不是我的错…剩下的…剩下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有你…你又干了什么…噢不重要了…都不重要了…” 米兰德尔德瘫在沙发上,没喝完的水泼到了地上。我无辜的表情使她越过成堆的娃娃,朝我心窝踢了一脚。 “你这幅样子…你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不是吗!所以你才会那样质问我—啊天哪我怎么没想到—是你干的对吧!你这个年纪的年轻人总以为自己握着正义的木槌—艾莉莎这个贱人,她把一个杀人犯带到了我家!我要打电话给警察!我要他们来抓你!” 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出米兰德尔德的家。亲眼见证一个正常人是怎么变成疯子是件难受的事。我发誓,要不是米兰德尔德自己说出来我压根不知道这些人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我的样子一定很糟糕,艾莉莎看着我都要哭了。 “你的工作不要紧吗?”为了让她的心从我这里移开,我问起她的工作。 “她不赶我走,我也会不干的。我已经攒够钱了!” “你真的要去亚马逊?你的妈妈怎么办?” “她会好起来的。只要我找到了爸爸,她就会好的。我要督促他好好工作,而不是参加什么狗屁岛的俱乐部。” “艾莉莎你说你去那是为了看能不能看到彗星。” 艾莉莎的眼睛里盈满了泪水。她说:“他跟彗星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张开了怀抱。我将夜晚的冰凉吸进肺里。我有没有讲过,虽然我厌恶冬天的寒冷,但是我喜欢冬天的空气。像这样,打开鼻腔让它们灌进身体,于是你就成了世上最干净的人。 我压着艾莉莎的头髮。我想,我该和她一起去亚马逊。 克莱夫掏出麦克拉伦先生抱着狮子狗的照片,坐在麦克拉伦先生家的沙发上。他偷偷拿走了艾莉莎的钥匙,复制了一把。他把一周一次躺在麦克拉伦先生家的事当作对自己奖赏。离开的时候,他都会抽走一张餐巾纸。 麦克拉伦先生的茶几上码着一条火柴盒。跟克莱夫之前见到的一模一样。他学着麦克拉伦先生在指甲上想划出火来。他失败了。克莱夫对此很快失去了兴致。他走到窗前伸了一个懒腰。今天晚上他该去他的薄伽丘之夜的,他难得缺席了一次。他有预感这次会少了米兰德尔德。克莱夫不知道这到底是谁干的,那是警察的事。他只用好好享受待在这间房子的时光就好了。他决定在下次的时候就跟告诉埃德加,他喜欢他,然后在和他亲爱的朋友去一趟亚马逊。
第9页 “你觉得这里的视野好吗?我喜欢从这俯瞰下面广场,特别是夜晚的。你喜欢吗克莱夫?” 克莱夫钉在了窗前,手指死死抓着窗台。外面巨幅的广告在宣传城市新开通的地铁线路。克莱夫一直盼着这条线的开通,这样他就能住在家里而不是学校。 “埃德加…” “你应该看下面。”埃德加把克莱夫的头往下掰,克莱夫看见在黑夜中休息的喷泉,吸引着他往下跳。“你看见了什么?那个喷泉,看见了吗?它让我心情平静。尤其是做了一些从道德上不太说得过去的事之后,我就会在这站上一两个小时。克莱夫你是在紧张吗?”埃德加的手移到了克莱夫的心脏上,他的嘴唇贴着克莱夫的耳朵,好让克莱夫能清楚他的每一个字。 “我觉得彼得要被烦死了。就差那么一点,每次就差那么一点,他就能抓到我了啊…急得团团转的彼得…他以为自己是个天才…活得好才是一种善…你还记得这句话吗?”埃德加抱住了克莱夫,脸埋在他的脖子里。“彼得是个好人,我不该再让他这么辛苦了,这样我就活得不太好了。你愿意帮我吗克莱夫?” “我不知道…”埃德加一句接一句的话神奇般地解除了克莱夫应有的恐惧。大概人类在确信自己无法逃脱死亡就会变得分外镇定,以此展现对黑暗势力不屈服的姿态。所谓的,有尊严的死去。 埃德加听了,笑着蹭蹭克莱夫的脖子,把克莱夫搂得更紧了。“不,你知道的。你这个小坏蛋,你明明都知道的。” 埃德加吻了克莱夫。 叮铃铃。麦卡拉伦先生,您家的门铃响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讨厌排版的作者是不是特别讨人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