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奇缘》 楔子 缺月挂梧桐,夜色格外凄迷。 君承祀信步走出房外,在静寂的花园里没有目标地散步,不知不觉间,发现自己居然走向继母所住的院落。 按捺住想见到那张灿亮娇颜的渴望,他停下脚步,犹豫地转回身,却意外听到幽微难辨的低泣声,他竖起耳朵倾听,循着声音走向浓密的花荫处,透过一排月季花丛,隐约看见蜷缩在海棠下的柔细娇躯。 他好奇如此深寂的夜晚,会是谁躲在园子里哭?如泣如诉的幽怨,随着哀凄的哭声传进耳里,令他也跟着难过起来。 到底是谁? 月光下,纯丝裁成的白色素裳,在单薄的身影上有着不容人亵渎的芳洁气质,浓密发髻上那只玉制的发饰看起来十分眼熟,一抹恍然飞进承祀眼底,他的身体轻颤了起来。宛转哀啼的人儿,不正是他向来敬慕有加的继母吗? 她为什么在这里哭? 答案昭然若揭。 必定是为了父亲这些日子来的刻意冷淡。 想到父亲的薄情寡义,承祀心里不禁恨了起来。看到仙姨避着众人偷偷饮泣的哀怨,不难想像母亲在世时,所受到的种种委屈。 他好想安慰她,却碍于彼此身份的差异而却步。正感迟疑时,另一边的花间小径传来稳重的脚步声,月光映照下,君天行俊逸的脸庞显得格外具有男子气概。 承祀看到他同父异母的兄长毫不迟疑地上前搂住继母。仙姨似乎僵了一下,睁着噙满痛苦泪雾的眼眸迎向他,抖动的娇躯仿佛再也承受不住满心的委屈和伤痛,逸出一声悲泣,投入君天行的怀中尽情挥洒伤心。 嫉妒的情绪像毒蛇般噬向承祀,排山倒海而来的愤怒贯穿全身。暴戾的眼光紧盯住两人相依偎的身躯,他清楚看到天行眼中一闪而逝的激情。 “仙姨,我会劝爹的。”君天行坚毅的眸光仿佛在向仙姨保证什么,承祀心里好嫉妒,多希望搂着仙姨安慰的人是他。 君天行做得到的事,他也做得到。 然而他只是握紧拳头,目送君天行扶着娇弱的仙姨渐去渐远。 那份记忆并没有远去,随着时序的递增越发地刻骨铭心,伴着他从少年长成至青年,在最寂寞的时候反噬向他。 第一章 连绵的春雨终于缓和下来,一缕难得的金阳突破灰白云层较稀薄处,洒落在林间一座庄院中,将数日来的阴湿潮冷驱散了些,空气中有着干爽温暖的味道。 伊的一声,厚重的朱门被人从里推开,跨出一道颀长俊秀的身影,轻盈的步履才要往外走,却被门内传来的细碎脚步声和迭声娇唤所阻止。 “少爷,少爷……” 君承祀不耐烦地转回头看向朝他奔过来的小姑娘。 那是个十二、三岁的青衣小姑娘,有着红通通、粉扑扑的脸颊,一双眼睛黑白分明,丹红的朱唇圆润可爱。 “少爷……”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喘道,显然刚才的一番追赶消耗了她不少体力。 “丽儿,你不要一天到晚跟着我,好不好?”承祀不悦地道。 小女孩眼光黯淡下来,红润的血色自雪颊上褪去,一脸受伤的模样。 “少爷讨厌我……”她眸光氤氲一层水气,懊恼地嘟着嘴。 承祀斜掠向上的凤眼翻白,表情啼笑皆非。 丽儿就爱小题大作,每次叫她不要跟着他,他们之间就得来这套对白。 他很想耐心跟丽儿解释,可这回他实在是在屋里闷坏了,没心情跟她瞎扯。 “这跟我是不是讨厌你无关。阿熙才是我的贴身小厮,他才是那个该跟着我的人,不是你。” “可是阿熙跟爹下山采买物品了,所以我……” “那也不关你的事!”承祀不留情地道。“我是你的少爷,我爱上哪就上哪,不用跟你报备。”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她急得泫然欲泣,承祀暗暗呻吟,仍咬紧牙关铁下心。 开玩笑!只要他稍一心软,难得晴朗的一天就泡汤了。有丽儿跟着,他甭想松散一下被一整个冬天的寒冷和初春的连绵雨势而闷酸的骨头。 “少爷,你不想告诉我没关系,可是爷爷……”丽儿狡黠地歪了歪可爱的小脸。 承祀气恼地撇着唇,是不是全天下的人都摸清了他的弱点?只要端出老况那张苦瓜脸,他便会束手就擒? 不了,这次再也不了! 他不过是出去走走,老况不是那种瞎操心的人,如果他体谅不到他这点需要,那也是他活该。 “丽儿,我今天非得出去走走不可,而且绝不带任何人一起去。你大可以跟老况告状,如果他敢摆脸色给我看,我就再也不回来了!” “少爷!”丽儿惊得花容失色,尖嚷一声。 承祀无心理会,脚尖轻点地面,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密林深处。 丽儿气愤地在原地跺脚,眼泪汪汪地目送着少爷远去。谁教她不会轻功呢?如果她会的话,就可以追上少爷了。 奔驰在清幽的山林间,到处看得见滴翠的深深浅浅绿意,承祀像一只乍从笼牢处放出的大鹰,急张翅羽,足部轻点在晃动不休的枝桠上,乘着风滑掠过密实的林木枝叶,融入岷山秀逸的景致中。 阳光从叶缝处筛下点点光影,投射在他不断向前纵掠的身影,复落在树下的苍绿青苔上。 而在晨风与叶子之间集合的鸟雀,因为他的到来纷乱飞起。承祀长啸一声,落在覆满落叶的地面,做了个深呼吸后,辨明方向朝轰隆声不断的瀑布走去。 岷山南麓由于地形特殊,散布了无数大小不等的高山湖泊。湖面如镜子般澄澈,映照出皑皑雪峰及湛蓝天空,与葱绿的树林交相辉映,宛如人间天堂。 承祀最初便是被这样如同世外桃源的景观所吸引。 漂泊大半年,来到了岷山,那时正值秋天。灿烂的阳光下,红黄相间的花草树木倒映入湖,将水面染得五光十色,美丽非常。 山中极富水气,地势陡峭,到处看得到水流从悬崖陡壁间急速倾泄而下,水石相激,发出如千人击鼓般的隆隆巨响,穿过宁静幽谷传向四方。承祀有几次便是被飞瀑声响吸引,攀山越岭的,只为一探壮观的瀑布。 来到瀑布声响的终处,飞珠泄玉的瀑水从崖壁上长满的繁茂树木间穿流而下,形成一座小湖。湖面上方悬浮的水气,晶莹剔透的似白盐颗粒,仿佛带着羽翅般,轻巧的划出柔滑曲线扩散开来,多情的阳光均匀地洒在上头,幻化成数道彩虹迷惑了承祀的眼睛,宛如是可以登天的七色彩桥。 眼光直视前方,耳中灌饱如雷鸣的瀑布声音,承祀突然张开嘴,引气丹田对着瀑布方向竭尽力气地大吼大叫。仿佛可以藉着这番声嘶力竭的吼叫发泄掉这些日子来的郁闷,任瀑布声掩盖他一生的沧桑。远古痛苦的记忆,随着猛扑向他的山风穿透进他的身体里,当袍衣被吹得振振作响时,心底的寂寞仿若翻开的书页般,残忍地摊在他面前。 他以为他已经离开得够远了,却发现仍在原地打转。 为什么他们不放过他?就让他一个人飘泊,不要再管他了。 亲情像一条无形的线,绑在游子漂泊的脚踝上,无论他飞得多远多高,仍感觉到脚上的束缚。可是,除去这层束缚后,他这只漂泊的纸鸢还能再飞起来吗? 心情再度陷入痛苦的矛盾中。 想要教自己不要妄想,不要渴求,不要再探索了,却发现自己妄想更多、渴求更多、探索更多。 是他太贪心吗? 承祀的吼叫转变为狂妄的自嘲狂笑。 他要的不多啊! 笑声稀稀落落地缓了下来。 他仅是想寻到一个归处,让漂泊的心可以歇息下来,让时间之神为他疗伤止痛,把心里的困惑一件件理个清楚。 未来对他仍像一团谜云,但终究比过去好。 承祀很清楚,如果他还想要有未来,得先把日夜纠缠着他的过去给理清。他已经厌倦了选择与周旋,追求不符合他本性却是众人期待他达成的权位目标。 如果他再待在君家,他会疯掉,所以他逃开了。 表面是为了寻找如意,其实是再也无法承受加诸在他身上的压力,因此藉机会逃走,否则不会在确定如意无恙后,远走西川。 他累了,不想再为别人的期待活下去。 姨娘为了私欲所掀起的腥风血雨,他有责任善后。他不能再为了想向父亲证明什么,而继续跟兄长作对;更不能为了夺取他根本不想要的君家权位,而出卖自己的良心。 那些重复循环的老把戏,无法再引起他一丝渴望。 他真正想要的是自由,无拘无束地飞翔在蓝空上,在一处山顶建立属于自己的窝;那里将有温暖的双臂张开欢迎他的归来,以绵密的柔情安抚他的孤寂,让他觉得自己所有的辛勤都是有代价的。他想要这样的温暖,他的女人,真正属于他的家。 脑中不意间撞出一弯柔媚的浅笑,承祀用力甩着头,甩脱不该有的遐思。那株自年幼时即在心田埋下的爱情种子,在他的苦苦压抑下,仍然悄悄萌发,这也是他非离开洞庭的原因,他无颜再面对伊人。 握紧拳头,眨着眼里的酸热,视线因湖面的水雾而朦胧。不该有恨的,自始至终她都不知道他的情意。这样也好,明明是了无益的相思,自然不愿她懂。他经得起这番失恋的打击,选择了漂泊,让不堪回首的记忆跟着他流浪。 流浪让他从养尊处优的公子爷蜕变成男子汉。 野外求生的技巧,是以往所受的接班人教育不曾接触的。刚开始他的确手忙脚乱,连火都升不起来,还好有奔雷跟着他。 奔雷是个沉默的男子,向来只做不说。他的眼神沉稳的不兴一丝情绪,清澈如湖面的黑瞳反映出他的狼狈,但他仍是默默替他升火、张罗一切。 承祀是个很聪明的人。看过别人做一次,便心领神会。自此,奔雷成了他漂泊生捱的导师,开拓了他的生命领域;以往被众人拥戴、沉迷于名位争夺的心,完全被单纯的求生本能所取代。 他们一起走过千山万水,两个男人名为主仆,实则亲密如手足。承祀发现他没有比那段期间更羡慕兄长君天行的好运。他有四个情同手足的伙伴陪他一起成长,而他始终是一个人。 此外,君天行还将他忠诚的部属中的两名分给他的亲兄弟。 幻电被派去保护如意,奔雷则一路伴着他到岷山。对这点,承祀心里有股酸甜苦辣混成一气的滋味,说不出来是感激、感动,还是感伤。 或许都有吧? 君天行永远是他又羡又妒又爱又恨又敬又怨的对象。 因为他,让他无法获得父亲的爱,只能远远站在一旁仰望父亲,不管他如何努力,天行始终夹在他和父亲之间,让他无法靠近。 然而,承祀清楚明白这不是兄长的错,父亲也不是因为他的关系,而疏远他这个次子。 上一代的恩怨,复杂得令承祀不堪回想。难产生下他的母亲,不曾得过父亲的怜爱,她那样撒手西归也算是种解脱吧。 承祀不知道是谁的幸运多一点,是故逝的母亲,还是天行悒郁而终的亡母兰姨,抑或是如今伴着父亲白头到老的仙姨。 他只知道他绝对不让任何人再主宰他的命运。 如果他继续留在君家,有可能会走上父亲的老路子。 就算他赢了大哥又如何?当上君家的主人他就会快乐吗?他可能像父亲一样,得委屈心爱的女子为妾,被迫另娶门当户对的正妻。被冷落的正妻就像他母亲一样伤心而死,幸运的话,或许再娶的正室会较合他意,就像仙姨…… 心房紧缩了一下,承祀再度甩头。 他不想再造出另一个像他这么不快乐的儿子,让发生在他身上的不幸循环下去。 很少有人能像如意这么幸运,选择的妻子符合了众人的期望,同时也是他深深眷恋的女人。 往岷山走的一路上,他听说了许多如意和四川第一美女唐滟的爱情传说,尽管其中不乏荒诞离谱的情节,却是十分的引人怦然心动。至少唐滟不顾己身的危险,前去搭救如意的这段是真有其事,鲜少说话的奔雷向他证实了这一点。 承祀遂放心地继续朝西走。来到岷山后,很快被幽静的山林,和当地淳朴的藏人生活所吸引,决定暂时留了下来。 他开始为自己搭一栋树屋,虽然简单,却是他用双手独力搭建而成的,奔雷并没有帮他。 事实上,他似乎消失了几天,承祀当时不以为意。他猜想他大概下山补给日常用品,或是传讯回洞庭给他大哥。 去年秋天,他度过了一段十分惬意的日子。 整日爬山涉水,打猎捉鱼,像个沉溺在新奇游戏的孩子般乐此不疲。 深厚的功力让他一时之间没意识到寒冬将临,直到某个夜晚被寒气冻醒,他才开始考虑是否该下山过冬,或在附近找个温暖的屋子住下。 但承祀发现他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 当他隔天早上被温热的食物香气所唤醒,才张开眼睛,便听见一道十分熟悉的老沉嗓音在树下喊着:“少爷,少爷……” 承祀眨眨眼,确认了自己不是作梦,才拥着狐皮裘起身,掀开树屋上档风的一层竹帘,往下探看。 赫!那人不正是他记忆中的老况吗? 老况是祖父派在他身边服侍的老仆人,如果他曾感受到一丝父爱的关怀,那便是得自老况。他对他而言,既像父亲又像母亲;尽管他只是个仆人,承祀对他的敬爱始终是又浓又深,只要老况开口,他鲜少拒绝。 “老况,你在这里做什么?”他抿紧唇,心里矛盾得要死,仿佛窥见老况的来意。谁会那么聪明的看出老况对他的影响力?是天行还是如意?但绝对不可能是父亲的! “少爷,老况给你送早膳来。”老况张着只有少数残牙的嘴憨厚地笑着。 承祀一方面不忍拒绝老人家,一方面肚子也咕噜直叫,遂跳到地面和老况相会。 老况见到他后忍不住老泪纵横。承祀离开家时,并没有跟他辞行,这段日子他天天担心承祀的安危,不知偷偷流了几回泪。 还好,承祀少爷虽然瘦削了些,气色却更甚从前。他安慰地想。 承祀笨拙地抱了一下矮他一个头的老人家,脸颊上染了腼腆的红晕,伸手拭去他脸上的泪。 老况破涕为笑。 “少爷先去洗把脸吧……哎呀!”他突然懊恼地喊了一声。 “怎么了?” “我忘了替少爷端洗脸水了。” “不碍事。”承祀笑了笑。 树屋的附近有道山沟,他每天都是用冰冽干净的山泉洗脸。 等他再回到老况身边,发现他已在地面铺好一条毯子,上面有一碗小米粥,数碟小菜,还有一笼包子。蒸腾的食物香气刺激着他的食欲,惹得他食指大动。 他不客气地吃将起来。已有一段日子没吃到这么丰盛、精致的早膳了。 填饱肚子后,各种思绪纷至杳来,他质疑地望向身旁的老人家。 “老况,谁带你来的?” 他第一个想到的当然是奔雷。可是两人虽然没有每天碰面,他却感觉到奔雷就在他附近。他不可能分身有术地回洞庭接老况来;毕竟来回洞庭最快也要个十数日,奔雷不可能做到。 “是如意少爷派人送我们来的。”老况边收拾东西边回道。 如意! 承祀在心里呻吟。 奔雷铁定是将他留在岷山的事告知天行,然后天行再告诉如意,于是如意自作主张地要老况跟来。 这小子! 他已不再是昔日茶来伸手、饭来张嘴,需要人服侍的君家少爷了,如意干嘛要老况不远千里地赶来服侍他? 老况都已六十好几了,就算再硬朗健康,也经不起这番折腾啊。 “老况,你不该来的。” “少爷,你别怪如意少爷,是我一听说你一个人在岷山没人服侍,才求如意少爷派人送我来的。”只要溜一眼承祀的表情,老况便知道他在想什么。 “老况,你干嘛有福不享呢?家里有儿孙服侍,跑到这种地方跟我受苦。” “既然少爷都说是受苦了,老况能不来吗?”老况愁苦着脸道。“从少爷离家后,我这把老骨头整日惦念着,一刻也安静不下来。好不容易从如意少爷那里知道你的讯息,还不眼巴巴地赶来吗?” “老况……”承祀一脸无奈,拿他没办法。就算现在他提刀来赶老况,老况也绝不会走。 老况收拾好餐盒,慢吞吞地直起腰。承祀看了不忍,一把接过餐盒,搀扶住老况。 “老况,你住哪里?” “那边林子再进去。” 承祀的浓眉再度紧蹙,那不就是他一个月前听见乒乒乓乓声响的来源吗? 他曾经好奇地跑去一看,发现有人在林子里盖房子,当时还很讶异呢,没想到…… 仿佛闻到一股阴谋的气味,令承祀不舒服起来。 可是老况佝偻的身影,让他无法狠下心不理会。矛盾的心情,终究在老况蹒跚的身影牵系下,呈现一面倒的结果。 承祀几个大步便赶上老况,扶着他往林间的一条小径走去。 大概走了约有千步距离,一座光鲜亮丽的宅院呈现在他眼前。 气派的朱漆门不推自开,里头跑出一双少男少女。 承祀僵在当场。 老况不是一个人来,而是全家一起来的。那双少年男女便是老况的孙子况熙和孙女况丽。 “少爷……”两人都显得很激动,天真可爱的况丽甚至兴奋得伸手拉住他。 “少爷,进来吧。” 承祀拢紧眉,恼火地瞪进老况清朗的眼里。 他们这是做什么? 造一间华屋把他囚笼起来吗? “不了,老况。我要走了。”他冷硬地道。 老况突然抓紧他的手,一双老眼霎时被一股沉郁的悲伤笼罩。他哽咽道:“少爷嫌老况老了、朽了、不中用了吗?可老况还有儿子、孙子可以服侍少爷啊。” “老况,你别这样。”承祀语气无奈。“你还是带他们回去吧,我不需人服侍。” “不,老况要跟着少爷,不管少爷说什么。”他亦十分固执。 “老况,如果你一定要留在这里我不反对,但别想要我跟你一块留下来。” “少爷不喜欢这里没关系,反正少爷走到哪,老况便跟到哪服侍。”老况破涕为笑,一脸喜孜孜。 瞪住老况刻划着皱纹的眼睛,干瘪的身躯,承祀无法想像老况跟他窝在树屋的情景,尤其又将届临寒冬,风烛残年的老况怎么捱得过? 正当他的良心饱受煎熬时,一阵冷风袭来,在老况单薄的身躯打漩,他看到老况机伶伶地打颤起来。 况丽立刻拥住祖父,娇嗔埋怨着,“爷爷,清早要您多穿件衣服,您说什么都不肯。这里可不是洞庭,您也不再是年轻小伙子了,万一着了凉,咱们还得背您到县城找大夫呢!” 这番话像利刃般插进承祀猝不及防的胸口。 从小承老况照料的画面在脑海里卷掠而来,他心头一阵激动。 他知道老况倔起来时有多固执,如果他一意孤行,只有累着老况。罢了,反正就快过冬了,他原本也打算另找地方避寒的,住在这里无妨,等到春暖花开,再来打算吧。 于是承祀留了下来,一住就是一个冬天。 好不容易冬天的最后一场雪落尽,连绵的春雨却困住他,而为风湿疼得全身无力的老况,也绊住了他想离开的脚步。他实在放心不下老况的病躯,可又不耐烦困坐愁城,这才趁着天气晴朗,出来透气。 奔雷可好了! 老况一家来了之后,奔雷就返回洞庭。难为他守候了他半年,两人原是敌对的状态,若不是天行的命令,奔雷大概不会想理他吧。 这个想法令承祀不乐意了起来。老实说,他宁愿跟在他身边的人是奔雷,也比老况那一家子好。 至少奔雷不会让他有拘束感,他爱做什么就做什么,但老况一家人却像无形的绳索绑住了他的脚。 尤其是丽儿,成天跟着他,快把他烦死了! 少女情怀总是诗,他约略捉摸到况丽的心思,可他只把她视为晚辈。那是当然的,她老爸况民几乎算得上从小跟他一起长大的,尽管况民足足大了他七岁。 反正,他对十三岁的小况丽兴不起一丝男女之情。事实上,他目前对任何女人都没兴趣。 骗谁啊? 承祀的心房刺痛了一下。 脑子里盘踞的婉约身影提醒他,他并不是完全的无动于衷,而是这份感情不被世俗所接受,不伦得连对自己承认都觉得羞愧。 突如其来的一阵烦躁,令承祀想跳进湖水里冷静自己。他拨开挡路的半人高杂草,走向离瀑布较远的湖畔。蹲下身伸手进湖水,一刹那的冰寒澈骨的感觉让他全身一震。 冰的好! 他掬起水往脸上泼,冰冷的水温似乎安抚了心头的烦躁。 深深呼吸着早春的湿冷空气,承祀整个人神清气爽了起来,直到此刻才觉得肚子有点饿。看向半掩在云雾中,快到中天的一轮金阳,已是近午时分了。 湖里的游鱼众多,不乏肥嫩的令人想大快朵颐的鱼种。承祀决定为自己捉几尾活鱼,当作是午膳。 他脱下身上的锦袍和鞋袜,走下湖水,冷冽的寒气自脚底往上冒,他连忙运功遍行全身,不一会儿便气血畅通,身体暖和起来。 承祀像个顽童般和湖里的鱼儿捉迷藏,倒楣被他捉到的,就只有成为今天的午餐了。 一条条的鲜鱼被他扔到岸上,算算有五条,够他吃的了。于是他放弃捉鱼,悠然地游起泳来,直到腹中的饿虫再抗议,他才上岸准备了枯树枝,找了几块大石头,将湖边一块区域的杂草拔干净,开始升火烤鱼。 他将鱼剖腹清洗干净,串上竹签,放在烤架上,一切都是这么完美,只除了空气中有股很刺鼻的腥膻味。 突然间,地面上出现的朦胧黑影激起了他的危险意识,一阵寒意自还滴着水的发梢电传到脚尖,他直觉地弹跳起身,眼角余光捕捉到黑影正面的瞬间,但觉得背脊发凉,心跳急促加快了起来。 他告诉自己要冷静。面对着张牙朝他咆哮,利爪在阳光反射下泛出冷厉光芒、有一个半人高的白色巨熊,他只能不断地往后退,连弯身拔出脚踝上系的匕首都觉得有心无力。 白熊朝承祀步步相逼,不时发出狂吼,张开的狺狺大嘴露出尖利的牙齿,令他头皮发麻。 它到底想干嘛? 如果只是要鱼,湖里还有很多啊,要不然地上的也可以给它。 承祀这时真羡慕所谓的会兽语的奇人,如果他也懂兽语的话,就晓得这只熊到底在吠个什么,该不会是想吃他吧? 这是承祀头一次和熊面面相觑,他一点也不敢小看这只熊的本事,尤其又是在他空手时……正这么想之际,熊大概觉得玩够了,突然朝他冲撞过来,他连忙扭身避开。可这熊虽然体形庞大,身手却十分灵活,一把利爪像带着倒勾的铁掌猛袭向他,他只得狼狈躲开,而趁势挥打在熊身的几掌,像打到铁板似的,震得他手掌酸痛,白熊却一点事都没有。 强撑约一拄香时间,承祀一个踉跄,气喘吁吁地跌入水中,那只熊仍不放过他。眼看他就要英年早逝地死在这只莫名其妙攻来的白熊手中,一枝翎箭咻地破空而来,强猛的劲力直贯进白熊巨大的头颅,白熊凄厉地低吼,庞大的身躯往他这里压下来,他赶忙一个翻身,往更深的湖里游去。 等他余悸犹存的从水面中浮出,在水花四散的迷茫视线中,捕捉到屹立在湖畔石头上一身猎装、恍若天神的俊美少年。 背对着阳光的颀长身影,看起来十分神气,一只大弓随意挂在手上,背后则有一袋翎箭。 英气飒爽的漂亮眉眼揶揄地瞅向他,一边的嘴角微微扬起,露出只有无邪少年才会有的淘气笑容。 承祀心里暗暗讶异,深山之中竟有这等高手,这个少年究竟是谁? 第二章 刀光灿起落下,一只熊掌俐落地和熊身份离,正在烤鱼的承祀,在瞄到大熊腕部喷出的猩红血液时,脸色骞然发白。 “你不觉得这么做太残忍了吗?”他忍不住嚷道。 “残忍?”着猎装的少年杏眼一瞪,从鼻孔哼出他的不以为然,如冰玉撞击般的清脆嗓音朝他数落着,“刚才它想将你生吞入腹时就不残忍吗?你将鱼开膛剖肚来烤,怎么又不觉得残忍了?我不过是在它归天之后,把它这双沾满血腥的手掌烤来吃,又算是什么残忍了?” 承祀语塞。 自幼养尊处优,别说从来没被人用这么不敬的语气顶撞过,连客气一点的谏言都没人敢在他面前说,如今却被一个乳臭未干、领下无须、俊秀精灵的少年——偏偏又是他的救命恩人——用这种口气教训,他只能在一旁气得干瞪眼。 “喂,别这么不服气。”少年睨他一眼,口气仍是大剌剌的。“瞧,为了咱俩的一顿午膳,你一共抓了十条鱼,全把它们上架烤了,而我不过是宰了只熊。熊有熊命,鱼没有鱼命吗?大家都是一条命。要论残忍,今天你了杀了十条命,我不过是要了熊一条命,所以你比我更残忍。” 少年就着湖水洗净熊掌,趁着承祀发呆思考他的话时,将熊掌上了烤架,不慌不忙地从腰上系的一只皮囊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罐子。 承祀不得不承认少年的话有理。熊有熊命,鱼自然有鱼命,若比残忍,他的确比少年残忍。况且死了的熊,是计较不了人对它的残忍的,以前他又不是没吃过熊掌,刚才那样说真是假道学。 “我追大白有八天了。那家伙冬眠一醒来,就四处找东西吃,数名猎人因它受伤,一名老樵夫被它吃了去,附近村落的居民被它骚扰得日夜不安。我是看不惯它耀武扬威,才出来找它,没想到这畜生狡猾得紧,懂得跟我捉迷藏,不过还是终于在这里逮到它了。”少年注视着烤架上滋滋作响的熊掌,对于掌上肥嫩的油脂流口水。他拔开先前拿出的罐子瓶盖,将罐内呈金黄色泽的液体倒在熊掌上。 “那是什么?”一阵浓郁的花香扑鼻而来,承祀顿觉口水直流。 “野蜂蜜。”少年冲着他一笑,唇红齿白的笑容竟让他有些失魂。“是熊最爱吃的一种食物,也是搭配熊掌最适合的佐料。我是看咱们有缘,才分你尝尝,可别再跟我说什么残不残忍了。这世界是弱肉强食,不是被吃,就是吃掉对方,你当大白是吃素的吗?” 承祀同意少年的话,可是……“照你这么说,那些柔弱无依的人,不是注定受欺凌?”从洞庭一路到达四川西北,他见过不少孤弱的百姓遭到欺凌的凄苦,也曾忍不住出手管了一两桩闲事,因而有所感慨。 “所以才需要我这种大侠啊!”少年伸手取了一尾烤好的鱼来啃,边含糊地道。美丽的容颜因为自信,焕发出阳光般耀眼的光彩,刺痛了承祀的眼。 “锄奸扶弱乃我侠义中人当为的事。像刚才,我就救了你一命,一箭射中大白。” “这……”承祀俊脸一红,想到自己不但比少年年长许多,身材又比他高大健壮,居然为他所救,不禁汗颜起来。 看向少年秀气的手掌,实在无法把他和挽弓射熊的勇士想在一块。 “虽说是弱肉强食,但天地有正气啊。违背天理的事,自然有人出面纠正。就像你抓鱼来吃,你只抓够你吃的鱼,并没有滥杀鱼命,这就是一种遵行天理、不伤天和的方式。再说大白好了,若不是它性情残暴,造成村民伤亡,我也不会想对付它。” “你是说只要有违天理,不管对象是人是熊,你都会出面?”承祀疑惑地问道。 “嗯。”少年点了下头,黑白分明的精灵眸光闪着一抹淘气。“不过当然是以人为主。毕竟我是人嘛,总不能连一只小鸟多啄了一条虫这种闲事也管吧?” 承祀被他逗笑,觉得他说得有趣。 “小兄弟,没想到岷山上会有你这样杰出的人物。我在这待了半年,怎没遇上你?” “这么说,你的确是外地人喽?”少年灵黠的眼眸闪过一抹深思。他将熊掌分成两半,一半给了承祀。“尝尝看,保证你口颊留香,意犹未尽。” “谢谢。” “其实就像这些熊掌,有四只,我只烤一只来吃,因为一只就够我们吃了,剩下的三只我还可以拿回去孝敬爹娘,分其他人吃呢。这样就适可而止,不暴殄天物了。山上资源丰富,够每个住在山里的居民利用,大家都是抱着惜物的虔诚心态来对待,否则一阵滥杀,再多的猎物也会被灭尽,到时候岷山上除了树木外,不是什么都没了吗?” “小兄弟,你说得没错,在下受教了。当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承祀爽朗地大笑,心情因为和少年的这番对谈而开朗许多,心里对少年的好感又多了几分。 “过奖了。”少年有模有样地抱起拳,歪了歪颈子,斜睐向他。“尊驾看起来不像山野中人,不知仙乡何处?” 跟少年直来直往半天,乍听到他文诌诌的问话,承祀显得有些不习惯。他微扯嘴角。 “在下君承祀,小兄弟……” “哎,别再喊我小兄弟了,我叫作……”少年圆润的红唇张了张,没往下道。 “你叫作?”承祀学他先前那样歪了歪颈子,浓黑的卧蚕眉微微挑高,漂亮的大眼淘气地连眨了好几下,那副风流倜傥的模样,教少年屏住呼吸。 少年先前没注意到承祀原来是个那么好看的男人。 少年懊恼地承认,对承祀刚才被白熊攻击得无力招架的狼狈样,以及后来那副温吞吞的穷酸样,着实有些瞧不起。尽管隐约知道他是个不难看的人,却始终没放在心上。 直到此刻,他略显倨傲的漂亮眉眼间,有种安然自若的气质,显示出他是个习惯应付各种难题的人。而从那对不容人拒绝的坚毅眸光里,不难看出他同时也是个惯于发号施令的人,所以当四眼交会之际,少年知道除非承祀愿意放过他,否则甭想自行转移视线了。 看来,只里乖地接受他的要求。 “我叫赵珊。”少年呼吸不稳地回答,粉颊泛起一抹动人的红晕。 “山林的山?”承祀瞅着他问。 “对。”少年松了口气,就将错就错吧。他将滚烫的热脸埋在半只熊掌间,毕竟男人叫“珊”是有点奇怪。 “嗯,的确好吃。滑腻顺口。”承祀咬嚼着熊掌赞道。 “你喜欢?”少年抬起头,给了他一个孩子气的可爱笑容。 “这样的美味,谁不喜欢呢?”承祀悠哉地欣赏赵“山”像花朵般盛放的美丽笑容。若不是亲眼见到他挽弓射熊的本领,及砍断熊掌的冷静,他有可能会把他当成少女。 赵“山”巴掌般大的杏脸上,有两弯修长漆黑的柳眉,其下深嵌着一对黑白分明、晶亮动人的秀眸。尽管他眉目之间英气飒爽,却掩不住整张脸给人秀丽精致的感觉。 受过阳光洗礼的褐色嫩颊,染上了两团酡红色泽,像天空中两朵粉嫩的红霞般瑰丽。 小巧可爱的瑶鼻下,一张圆润、惹人怜爱的丹唇,瞧得承祀有些心猿意马。较费人猜疑的是,他光洁的下颔细嫩得看不到毛孔,更别提一根胡碴了。 不过凭这些不能断定他不是男人。像如意啦,不就一副男生女相?所以,赵“山”有可能也是如此。 而他这年龄——外表上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的少年,最恨人家说他没男子气概,承祀深知这点,当然不可能拿这种事取笑他。 “你……干嘛一直看着我啊?”赵“山”结结巴巴地问。 承祀这才恍然大悟,他竟然直瞅着他不放。 “我……”他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只是觉得赵兄弟长得俊,忍不住多看几眼罢了。”说完后朝赵“山”暧昧地挤眉弄眼。“想必有不少姑娘爱慕赵兄弟吧?” 赵“山”从来没有被任何姑娘爱慕过的经验,倒是孪生弟弟赵珞有不少经验。每次他一露面,村中少女就像蝴蝶见到花似的围过去,而赵珞那家伙,也乐得埋进红粉堆里享受着倚红偎翠。 想到这个弟弟,赵“山”心里是又妒又爱。他好过分,居然抛下她一个人逍遥去,都不会在爹娘面前帮他说好话,还嫌他跟着是累赘。 赵珞,我恨你! 为什么我们小时候那么好,你现在却不理我了? “赵兄弟,赵兄弟……”承祀见他一脸郁卒,黑白分明的眼瞳泛了一层幽怨的迷雾,不知正在埋怨谁呢。他猜测必是想起知心的姑娘吧,心里竟然对他产生一种难言自喻的怜惜情绪,直想要安慰他。 “是不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他情不自禁地放柔声音轻问道。 “伤心事?”赵“山”眨着绵密的睫羽,一两颗晶莹泪珠沾在睫毛上。这般迷惑和凄怨的楚楚动人模样,令承祀屏住呼吸,冲动地想凑过去吻掉他的泪。 脑中贸然窜出的邪恶思绪,令承祀慌乱地移开眼,不敢看向赵“山”。 “我看你好像很哀怨的样子。”他拿起一只烤鱼来啃,嘴上仍留有方才的熊掌的芳美味道。比较起来,这只被他烤焦的鱼,显得没那么好吃了。 “我?”赵“山”心里懊恼,君承祀居然看出了他的坏情绪。都怪赵珞啦,每次想到他,他就气得牙痒痒的。 “没什么,你别管了。”赵“山”摇着头,将最后一口熊掌啃完,意犹未尽地舔着手中沾上的蜂蜜。 那嫣红的舌尖滑过修长纤细的手掌的画面,令承祀心跳失速起来。他突然觉得赵“山”的手似乎比熊掌还要好吃,好想好想啃上一口。 他急忙摇头挥开这个想法,该不会是对熊掌上瘾了,居然连赵“山”的手都想吃? 承祀的心事,赵“山”当然不明了。他又拿了一只烤鱼放到嘴边。 “对了,等一下你要不要帮我把大白扛到村里的猎户那里?阿扬的剥皮技术很棒喔。白熊皮向来罕见,可以卖到好价钱呢!” “你还要剥它的皮?”承祀觉得不忍心。 “喂!”他这种说法令赵“山”觉得自己像个残忍的屠夫,心里不高兴起来。“我剥它的皮又怎样?敢情你足下的那双鹿皮靴是你剥自己的皮做的?” 承祀弓起俊眉,眼睛一瞪,赵“山”也不甘示弱地和他对视。承祀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了起来。 “怪不得你姓君,原来是君子远庖厨。”赵“山”嘲弄道。“以为不用自己动手,没看到便叫不残忍吗?你平常吃的肉、用的动物毛皮虽然不是你亲力亲为,可你毕竟吃得很畅快,用得很习惯吧?若不是有我们这些残忍的人服务,你可以这样问心无愧地说别人残忍吗?” “我……” “我看你根本就是被宠坏了!就算是吃素的人,你以为那些蔬菜、水果是没生命吗?它们也有生命,就跟被你吃下肚的动物一样有生命,只是你不知道而已。要生存下去就一定有杀戮,问题在于这种杀戮是不是为了自卫,或是维持生存的基本需要。我并没有滥杀无辜,你凭什么把我当成是个好杀、残忍的人?” 赵“山”慷慨激昂的一番陈述,从里形诸于外的凛然气势,震得承祀自惭形秽。 他说得没错,他的确是被宠坏了。自幼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直到离家来到四川。但沿途上,依然吃好穿好,处处有奔雷代为打点。来到岷山,开始学会猎食山禽、野兔,捕鱼维生,从来没觉得手软、不忍心过,怎么对象换成这只想要取他性命的大白熊,他就变得这么假仁假义起来? “对不起……”他羞愧地道着歉。 “谁要你道歉了!”赵“山”吸了吸鼻子,心里仍觉得委屈,一时间泪光潋滟了起来。 “你……”他眸中的湿润,令承祀不知所措。 “我只是要你知道,不可以随便侮辱人!” “我没有侮辱你的意思,只是不习惯……”他蹙了蹙眉。“好嘛,我承认我是小题大作,毕竟那只熊看起来很大,我是拿它来跟鱼和野兔比,可能感觉起来比较接近人吧,才会有那样的想法。” 赵“山”眼睛一瞪,教承祀脸红起来。 “我知道我的想法不对,你就原谅我初来乍到,还不习惯山野生活吧。” 承祀打恭作揖的赔不是,终于让赵“山”转怒为喜,噗哧笑出声来。他的笑脸就像阳光破云而出的刹那般耀眼,看得承祀目瞪口呆,只能跟着他傻笑。 赵“山”被他灼热生辉的眼光看得不好意思,忙起身走到湖畔清洗双手。 凝视赵“山”纤瘦颀长的背影,承祀显得若有所思。 “赵兄弟,我以为你应该很有力气,没想到还需要我帮忙扛那只熊。” 赵“山”转过身,手叉在腰上,清亮的眸子狐疑地瞅住他。 “为什么这样问?” 承祀耸耸肩,眼光落在赵“山”的虎皮帽兜上。沐浴在阳光下的他,依然如最初的那一眼般俊秀可爱,只是颀长的身躯不及他想像般高大健壮。 刚才他丈量过了。 赵“山”比他矮大半个头,肩宽约只有他的四分之三宽,裹在衣袖下的手臂纤细,看不出来有长肌肉,他实在很纳闷赵“山”一箭射穿熊脑的膂力到底藏在哪里。 “你刚才百步穿熊的本领,仍令我印象深刻,我以为你该当有些力气,要不然如何能张弓将箭穿透皮粗肉硬的熊脑?” “这个啊……”赵“山”偷偷松了口气,露齿一笑,越发显得他唇红齿白,娇美动人。“一言难尽。”他狡黠地说着,存心吊承祀胃口。 “在下愿意洗耳恭听。”承祀配合他作戏。 赵“山”走回放置弓箭的地方,拾起弓递到承祀面前。 “有许多事光靠力气是不行的,得动一下脑筋。不是有句话叫作‘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吗?”他意味深长地凝视他。“我的力气是不如那些壮汉,只能以巧补拙。我想如果能有个巧妙的设计,帮助我拉开弓上的弦,这样我就可以轻易把箭射出去了。于是家父帮助我制作了弓上的机关。” 承祀依照赵“山”的指引,找到弓上一个巧妙的装置。 “只要把箭搭在这里……”赵“山”边说边示范,“这里有个机簧可以帮忙我把箭推出去。” “嗯。”隐隐从赵“山”身上散发出的一缕暗香,令承祀心跳再度紊乱。赵“山”不可能抹花粉之类的,他水嫩肌肤上泛出的透明光泽即可证实。那缕香味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承祀被他拂乱心思了。 “箭簇也是很特别的。”赵“山”仍兴致勃勃的解说,没麦现承祀的异样。“瞧出来了没?可不是寻常的凡铁铸造的,是家父的一位好友赠送的乌金打造的,比铁更硬更锐利。” 乌金是打造上好刀剑的材料,赵“山”拿来用在箭簇上,怪不得这枝箭的穿透力会这么强,难怪大熊倒后,赵“山”最先做的一件事是将箭簇小心取下,收进袋囊里。 “现在你都明白了吧?”他歪了歪修长柔美的颈项,灵气逼人的眸光瞧得承祀简直快意乱情迷起来了。 “嗯。”他忙别开眼光,怕自己只要再看赵“山”一眼,便会做出惊世骇俗的不礼貌举止。他居然对这个少年产生了某种怪异的兴趣!他蹙拢起眉,眼里浮现一丝困惑。 “当然,除此之外,得算上我的一身功力;虽然不及父亲高强,却小有成就。加上箭无虚发,只需一、两箭便可以解决猎物,要是教我射个十几箭,我手不酸死才怪。”赵“山”自嘲道。 “赵兄弟原来是家学渊源。”承祀将弓和箭递还给赵“山”,有意无意地拉开两人的距离。他对赵“山”的感觉实在太奇怪了,怪到连他自己都理不清楚。 “我爹可有名气了。”提起父亲,赵“山”脸上散发着骄傲,杏眸光灿明亮地眨着。“不提这些了,你到底要不要帮我忙?” “赵兄弟既然开了口,愚兄哪有不帮的道理。” “那……太好了!”赵“山”说不出来他到底高兴什么。是开心有人可帮他扛大白熊回村,还是雀跃能跟君承祀多相处一会儿? 淡褐色的粉脸染上晕红,他甩开这些令他心慌意乱的思绪,帮忙承祀灭掉火种,掘了个小坑将他们制造出来的脏乱埋进去,还山林一个清净的空间。 两人费了一番手脚将大白熊扛到村里。那只大白熊不是普通的重,绝对是比两个人加起来都要重上许多,累得两人气喘吁吁,全身乏力。 他们所在的村落是一座约有二十几户人家的藏族村落,承祀知道这样的村落在岷山上有好几个,有的甚至只有五、六户,还不及眼前的村落热闹。 他不曾跟这些村民来往,日常生活所需向来都是由况家人打点,所以对他或是村民而言,彼此都很陌生,不少孩童好奇地打量他。 查鲁扬——被赵“山”唤为阿扬的年轻人,年的二十三、四岁,他那副看赵“山”的眼光,令承祀不舒服起来。 “阿扬,你的剥皮技术最好了,要麻烦你了。”赵“山”笑吟吟的表情,流露出少女才会有的媚态,令承祀不自觉地蹙起眉。 “嗯。”阿扬温柔地朝他一笑,敌意的眼光却看向承祀。 承祀心里莫名其妙,他做了什么事让阿扬用这种眼光看他?尽管心里对这名高大魁梧的猎人也不怎么有好感,可他还来不及表现出来啊。 “除了熊皮和熊掌外,其他任凭你处理。” “没问题。” “那就麻烦你了。”赵“山”朝阿扬绽出一个倩笑,转向承祀。“你要不要带一只熊掌回去?” 再度为他的笑容失神的承祀,心里既酸又涩,摇头道:“不用了。” “那……阿扬,你就留一只自己吃吧。” 什么?把原来要给他的熊掌给阿扬?承祀生起闷气来。早知道他就答应下来了。 “我要回去了。”他赌气道。“我住的地方离村子不远。” “在哪里?”赵“山”说不出心里那股着急究竟因何而起。他只晓得自己还不想和承祀分开,想要他多陪他一会儿。 “从那条山路进去,密林处有座庄院就是了。” “啊,那座很漂亮的四合院就是你住的地方?” “没错。” “哇,我才在想什么时候可以进去看一看呢。”赵“山”眨巴着眼睛望着他,表情无邪地道:“山里没见过那种房子。” “呃?”承祀心里犹疑。“你要不要到我那里坐一下。” “可以吗?”他的眼光亮了起来,像个孩子要到糖吃的模样。 “当然可以。”承祀莞尔。 “好耶!”他开心地道,转向神情不悦的阿扬交代。“你弄好帮我送回家吧。跟我娘说一声,我到君大哥家,一会儿就回去。”说完便催促承祀上路,阿扬尽管有再多的不高兴,仍然没吭一声。 一路上,承祀都在想查鲁扬对待赵“山”的态度,不像是对待寻常的朋友,仿佛多了点包容或是……宠爱? 这个字眼令承祀的心结打得更紧。不曾有过任何密友的他,无法肯定查鲁扬对赵“山”的态度算不算正常。自己不也是和赵“山”一见如故吗?赵“山”那种阳刚中带着柔媚的中性气质十分讨喜,如果说查鲁扬的心态可议,那自己对赵“山”产生的感觉不也同样奇怪? 清凉的山风徐徐吹来,晨间的积云在午后全都消散,留给人间一方清澈蔚蓝的天空。金阳斜斜照进树林里,从浓密的绿叶间筛下,洒落得赵“山”一头一脸。 他的心口火热急促着,脸颊红通通。 沿路上承祀都不说话,安静的他有种沉稳的气质,吸引住赵“山”的眼光。 以眼角余光偷窥他魁梧结实的体魄,俊逸不羁的容颜,越发觉得他的与众不同。 与众不同? 赵“山”玩味着这个词。比起他的几名姊夫,承祀并不算出类拔萃,顶多是跟他们一样迷人而已。可是心里却觉得承祀比任何人更吸引他,毕竟他从不曾为了贪看行云姊夫和玉笙姊夫而失神发呆,就像现在这样…… 眼光不期然地对上承祀,赵“山”脸颊更热,慌得转移视线。 一阵顽皮的风吹来,吹得他的帽兜险些脱离,他连忙压住帽子,却平息不了被风拂得涟漪四起的心湖,思绪更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般,无限飞张。 “那……那里一棵华山松……”为了避开承祀异样火热的眼光,和自己被引起的混乱情愫,赵“山”随手乱指,想要转移承祀的注意力。“下面长的山梅花开了。” 一口气说完,悬在喉头的一颗心缓缓往下归于原处。 “是开花了。” “那棵是杨树,往上走可以看到一大片红杉林,在那里可以采到铁线莲,还有大片箭竹里。循着这条山沟走去,槭树林后有一座小湖,是我常去的地方,下次我带你去。” “嗯。”看他说得正高兴,一张红润的小嘴叽叽喳喳忙碌着,承祀居然没有一丝烦躁、不悦。若是换成丽儿在他耳边喳呼个没完,他早就拔腿跑掉了。为什么赵“山”给他的感觉这么不同? “还有那里……一只蝴蝶呢!” 承祀跟着赵“山”的眼光看过去,色彩斑斓的蝴蝶停歇在一株不知名的山花上,他跟着眼睛一亮。 在他眼里不曾有过特别之处的林间小路,在赵“山”的处处惊艳下变得新奇起来。一直到巍峨的朱漆大门近到眼前,承祀仍觉得意犹未尽。 轻敲铜环,门里一阵脚步声响起,况熙憨厚的脸出现在门后。 “少爷,你回来了。” “嗯。”承祀领着赵“山”往里走。 跨过前庭、大厅,直接带他到所住的跨院,安排他坐在面向花园的小客厅。况熙一路跟着他们。 觉得肚子有点饿,承祀遂向况熙吩咐:“有没有什么点心?” “有。爷爷估料到少爷回来时定然想吃点东西,早预备好了。我去厨房准备。” 况熙一走,赵“山”孩子气地笑道:“你一说我才觉得饿。中午吃的那顿,大概都在扛大白熊时耗掉了。” “原来你也饿了。”承祀勾唇笑了笑,星眸盈满温暖。“你在这里坐一下,我回房里换件衣服。” 中午被湖水浸湿的衣裤,这时候皱成一团,穿在身上十分不舒服。他朝赵“山”轻点了个头,穿过博古架中间的珠串挂帘,进入房间。 找出干净衣物换上,承祀心里仍想着赵“山”。他之前虽然说对他住的这座庄院十分好奇,但进门后却未发现他东张西望,眼光只是随意浏览,好像平日便习惯了类似的华丽摆设,看不出一丝惊艳或虚荣。 看来他的出身并不简单。 承祀陷入深思中,若是他知道赵“山”连皇宫大院都去过,想必会更加惊讶吧! 第三章 “这位爷爷……” “叫我老况就行,你是少爷的朋友?”老况眯眼审视眼前俊秀的少年,他看起来…… “况爷爷……” 这声清脆悦耳的嗓音,加深了老况的猜疑。 “我们好像没有见过面。” “对,我跟君大哥是今天才认识的。” “嗯。”老况摸着下颔稀疏的白须,眼角四周都是皱纹的眼睛浮现一丝笑意,语气和蔼地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我们没见过面。冰糖燕窝还合口味吗?” “我很喜欢,这些小点心都好精致,好久没吃了。”自从雪雁姨跟着疏影姊回江南后,餐桌上再也没有精致的江南点心了。赵“山”每每回想起雪雁的手艺,便觉得心痛口馋,恨不得他爹当年娶的是雪雁姨而不是娘了。 “喜欢的话,要常来哦。” “可以吗?” “呵呵……”老况笑得像尊弥勒佛,突然脸部抽筋地痉挛起来。 “况爷爷,怎么了?”赵“山”灵黠的眼眸一转,落到老况按住左腿抚揉的手。 “唉,人老不中用了。天气一变,风湿便发作。” “要不要我帮你看看?我自幼跟着爹习医,懂一点哦!” “那不会太麻烦吗?” “不会啦。除非况爷爷不放心。” “不放心什么?”醇厚好听的声音扬起,随之而来的是珠帘被掀起落下的唏呖声。一身天蓝衣袍的承祀,玉树临风地出现在两人面前。 赵“山”知道这样盯着人看不礼貌,可那双黑白分明的杏眼就是无法移开。重新换装后的承祀,将一身的狼狈去尽,剩下的沉稳、潇洒风范,足以迷醉怀春少女的心。 “干嘛盯着我不放?不认识了吗?”他灼灼的目光紧捉住他,微微掀开的嘴角挂着一抹揶揄。 赵“山”听见怦怦狂响的心跳声不断自胸房泄漏出来,他赶忙压住胸口,害怕一颗心会跳出喉咙。 承祀的黑眸转为更加深黝,热情在他的瞳眸中凝聚,落在赵“山”喘息的丹唇上融化,一时之间,房里的气氛燥热得让老况觉得不自在,一双老眼在两个年轻人之间来回穿梭,干瘪的嘴唇泛出一抹安慰的笑容。 “少爷……”况丽的一声娇啼打散了屋里的燥热气氛,赵“山”回过神来,涨得通红的小脸慌忙低下,眼角余光捕捉到况熙身边娇俏的少女。 说不出来是如释重负还是懊恼,承祀绷着脸坐进赵“山”对面的椅子上,没理会况丽。这时,况熙将更多的精致小点置在圆形桌面上。 承祀拈了块糕饼放进嘴里,甜郁的桂花糕令他胃口大开,忙又端起冰糖燕窝吃到碗底朝天,这才将眼光转向赵“山”。 “赵兄弟怎么不吃了? “我……”赵“山”讪然地微扯唇角,“刚才你在房里时,我挨不住饿,先吃了,你不会生气吧?” “哪话,不过这里还有好吃的,你不吃了吗?” “我……”食物的香气缭绕着鼻端,完了,口水又开始流了。 “这梅子酥的味道不错唷,来,尝一块。”承祀拿起梅子酥喂向赵“山”。 他本能地张开红唇,整齐的贝齿咬下酥脆的外皮,温郁香甜的梅子泥馅充盈舌间,热烫却又甜美得让人想一口吞下。 “嗯……好吃。”他伸手向承祀讨另外半块的梅子酥,承祀却狡黠的一笑,迅速收回手,将半块梅子酥塞入嘴中,啧啧有味地咬了起来。 这象征着亲昵的举动不但教赵“山”怔在当场,两颊热辣辣地烧了起来,连一旁的况家三口也呆住了。 少爷从来没喂过人吃东西,更不曾将被人咬了一半的东西放进嘴里,这……况丽不是滋味地紧蹙眉,眼光不解地落在赵“山”身上。 她看不出来这个少年有何特别之处,承祀少爷为什么会对他特别?一抹邪恶思绪突地闯进脑中,吓得她花容失色。难怪承祀少爷对女人没兴趣,原来他有断袖之癖! 承祀当然不晓得况丽的小脑袋瓜会把他捉弄赵“山”的举止想歪,仍是饶富兴味地研究赵“山”圆睁的眼,一副惊愕不知所措的表情。 呵呵…… 他勉强控制住唇际想要往外扩散的笑意。有别于湖畔时咄咄逼人的表现,此时的赵“山”就像个被人调戏的小处女般羞怯,粉颊瑰丽的色彩比他见过的任何闺女害起臊来时还要艳红,雾蒙蒙的眼眸里,仿佛聚满晨间的露珠,水灵灵的惹人心疼。 蓦地,承祀心里冒出一股罪恶感,因为调戏他的人正是自己。他不晓得怎么会突然想捉弄赵“山”,是为了一报湖畔被他训得哑口无言之仇?还是当手指碰触到他粉嫩的丹唇,指间电闪而过的悸动,应和着他可爱的馋相,教他情涌意动,忍不住想品尝他口中同等的甜蜜,这才不假思索地将半块梅子酥送人口中? 这个想法像一块小石子落入心湖,激起的阵阵涟漪让他久久无法平静下来。喉中的梅子酥瞬间变得苦涩难咽,他赶忙灌了一口况丽先前送上来的香茗。 “太甜了……”按捺住猛烈的心跳,承祀若无其事地道。 会吗?赵“山”细细品味着口中的香甜酥饼,觉得刚刚好。 刚才一定是他会错意了,说不定君承祀的习惯就是这样,一块梅子酥对他而言太甜腻了,所以他只吃半块。一定是这样没错。 这个想法令赵“山”释然。 “对了,刚才你跟老况在说什么不放心?” 赵“山”很高兴承祀重提了这个话题,他现在最不想要的就是跟承祀争辩那块梅子酥会不会太甜,还是这话题安全。 “况爷爷脚不舒服,我想帮他看一看,说不定可以帮上一点忙。” “我这是老风湿了,看过不少大夫还是一样……”老况揉着麻痛难当的腿说。 “都知道这是自己的老毛病,还站着受罪?况熙,快扶你爷爷坐啊。”承祀恼人地下命令。 始终被冷落在一旁的况丽,心里气愤打她进门后,承祀看都不看她一眼,连扶爷爷这等小事都要吩咐况熙去做,理都不理她。她不禁烦躁地埋怨:“爷爷虽然是老风湿,但这次之所以犯得这么严重,主要还是因为岷山湿寒的天气。往年在洞庭可没痛得这么厉害,敷几帖膏药人便会舒坦多了。” 敢情她是在怪他害他们千里迢迢地来到气候恶劣的岷山?承祀尖锐地看了她一眼,她心虚地垂下头。 “丽儿,你实在是……”老况边捶着腿,边无奈地道,眼光复杂。 “原来你们是从洞庭来的。”赵“山”显得很意外,顾盼生辉的眼眸一转,心里猜疑起来。“姓君的人不多,你们不会刚巧认识一个叫君如意的人吧?” “赵……少爷认识我家三少爷?”老况讶异地问。 “没有,只听过他名字。去年唐滟出嫁时,家父有收到帖子,只是不克参加,由舍弟赵珞代表我们全家出席。我跟唐滟也算旧识,听说她嫁的这位夫君才貌双全,出身洞庭君家,听到时真为她欢喜。” 事实上是遗憾,赵“山”那时候好生气那张喜帖太晚收到,让他们赶不及到成都参加。他好想参加唐滟的婚礼,更想乘机重游成都,最好还可以顺便到其他县城溜溜。 赵珞这名字不就是……承祀想到的事,老况已脱口而出了。 “老朽听闻三少爷去年遇险时,好像就是被一位赵珞所救,莫非是同一人?” “唉,就是舍弟啦。”赵“山”无精打采道。他也有一身医术啊,不明白爹为什么放阿珞独闯江湖,却不许他跟去。好不公平! “那尊翁不就是名震天下的天凤公子吗?”老况整个人振奋起来,眼前的可爱少年居然跟天凤公子有关,嗯,这才配得起少爷嘛。 “不敢当名震天下啦,家父是有点名气而已。”赵“山”甜郁的笑容里充满骄傲。 “赵……少爷您太客气了!” “既然老人家知道家父的名声,应当信任赵家的家传医术,是否放心让我为你看看?” “这……”老况眼中仍有些迟疑。 “老况,你就让赵兄弟看看,不然人家会以为你瞧不起他哦!”承祀闲适地开口。赵“山”跃跃欲试的表情,让人不忍心拒绝。 “我才不是瞧不起赵……少爷,是怕太麻烦了。” “不会的。”赵“山”起身为老况把脉,然后叫老况掀起一截裤管让他看,最后点了点头。“我想先用针炙替况爷爷疏通血脉、止痛,麻烦请哪位帮我点根腊烛过来。” 况熙很快拿了腊烛过来,赵“山”取出袋囊中的细针,在烛火中烫过后,开始在老况的主要经脉上下针。连下了一排针后,他请况熙拿来文房四宝,说要帮老况开药。 “家父特制了一种精油,可以做为日常按摩用,明天我帮况爷爷带来。” “不……”躺在榻上的老况本想这么说,却硬生生地点了一下头。他恨不得制造机会让赵“山”天天上门来,怎么可以在机会上门时,反而加以排拒呢? “那就劳烦赵……少爷了。”他笑嘻嘻地道,那格外开心的表情令承祀脑里警钟大响。 “平日需用这些药草泡澡,老人家体虚,水深到肚脐就行,泡个一刻钟即可。” “没想到赵……少爷年纪轻轻,医术这么精湛。”老况不吝惜地施予赞美。 “况爷爷过奖了。”赵“山”被他赞得飘飘然。唉,平日有他爹在,他是英雄无用武之地,鲜少有机会将一身所学派上用场。现在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展现一下他那高超不逊于弟弟赵珞的医术,又得到老况大加赞赏,怪不得他笑得像野蜂蜜般甜。 大约过了一柱香的时间,赵“山”替老况拔针,眨巴着眼,等待老况的感觉。 “嗯……全身都舒服起来了。”老况伸展腰臂,下地行走,意外觉得神清气爽。没想到赵“山”的医术如此出神入化,才扎了几针,便让困扰他多日的酸疼去掉大半。 “那……我明天再来帮况爷爷针炙。” “好啊。”老况充满笑意的温暖眼光,照得赵“山”心里暖烘烘的。 承祀看这一老一少四目交会时迸出的喜悦光彩,心里不无感动。赵“山”就像他的守护神般,一出现便救了他一命,现在又治了老况的风湿痛,未来还不知道将带给他多大的惊喜。想到未来,一抹渴望在心底升起,一把连他都无法察觉的柔情种子悄悄撒落心间,温暖满溢眼底,掀起唇角跟着两人笑了起来。 况熙也为爷爷的病能够舒缓而高兴,只有况丽眼里映满委屈,想到那个迷得承祀行为失当的美少年还要来这里,不禁幽怨满怀,泪眼汪汪。 黑褐条纹的虎皮帽兜被取下,修长的指头解开发髻,一头乌亮发瀑倾泄在摇曳的烛光下,美的令人炫目。 纤纤玉指解开腰上的束缚,袍服褪尽,露出令人血脉愤张的女性化曲线。解下贴身亵衣,将藏在里头的无尽春色释放,掩映在发瀑间的高耸乳房,不盈一握的柳腰,浑圆挺立的玉臀,修长结实的腿肌,加上一身柔滑如脂的肌肤,在在显示水气蒸腾着寝室里的女子,是个能引得男人为之辗转反侧、寤寐思服的窈窕佳人。 没有一丝赘肉的健美背肌,在她俯下身将脸投映在笼罩一层水雾的木桶水面时,弓成完美的弧形。秀丽的五官如梦似幻地呈现在晃动的水面上,纤细的手掌捧起一汪水泼洒在粉嫣的脸颊,她直起身甩了甩头,当浓密的发瀑全数掠到背后时,也露出了一张清新脱俗、充满青春气息的绝艳脸蛋。 赫!这……不是赵“山”吗? 赵“山”怎么会是个女人? 这个他怎么变成她了? 事实上,赵“山”该叫赵珊才是。她是货真价实的女儿身,天凤公子夫妻的掌上明珠,赵珞的孪生姊姊——对这点,赵珞是不肯承认的,他认为他该是哥哥才对! 赵珊自幼和孪生弟弟交换身份,唬弄家人,直到十三岁时,肚子一阵疼痛,下体流出了大量猩红的血液,她才开始发现自己和弟弟的不一样。她的曲线变得圆润女性化,胸前长出怪东西,最可怕的是每个月都会来一次教人疼得死去活来的流血。 红过母亲和义姊疏影开导后,赵珊逐渐了解她并不是得了怪病,种种的一切不过是成为女人该有的变化,而她讨厌这种变化,气愤为什么同样的事不会发生在赵珞身上,他们是孪生子,享一样的福,也该受一样的罪才是。 但无论她如何怨天尤人,这样的变化仍然周而复始的不断重复。除此之外,赵珞就像一株旺盛生长的大树,十六岁后,就开始越长越高,现在已快高她一个头了。 不及赵珞高、没有赵珞壮这都无所谓,最教赵珊不满的是,父母对待他们姊弟的态度逐渐不同。 去年从江南返回岷山后,父亲即答应赵珞行走江湖,而无论她如何恳求,父亲就是不同意她跟赵珞去。这件事让她耿耿于怀好久,尤其是赵珞回来过年时,将半年多来的江湖游历说得天花乱坠,让她心里不禁妒羡交加。 他现在可有个神气的外号了,不过只是他自己取的有什么了不起。高兴的话,她可以替自己取一百个,让山上的居民轮流唤她! 可是……她还是想跟他一起闯江湖。 但赵珞却笑笑地摸了摸她的头道:“不行!姑娘家不该抛头露面,你现在可是个小美人了,还是乖乖待在家里等爹帮你找个好婆家。” 可是,她不想找什么好婆家,只想跟赵珞闯荡江湖。那一定很有趣的,不然,赵珞的眉目间不会有这么焕然的光彩。爹带过她到江南和北京游玩,那里好热闹,有疏影姊,还有梦依、天香公主……就连近一点的成都,那个丝管纷纷、开满无数花朵的锦城,唐滟带她逛过,美丽、华奢得不输江南,更重要的是有唐滟,不像这里冷清清。 但无论她怎么声嘶力竭的表态,赵珞还是一个人上路。她再度孤单,像失去伴侣的孤雁,那夜她哭了一整晚,埋怨为什么大家就是不懂她。 她只是觉得寂寞而已,她不要赵珞走,她要他陪着,只因他走后,她又是孤零零一个人了。 心里好空、好冷,她无法面对孤单的未来,只能改扮男装纵横山林,假装自己是赵珞,假装自己是男人,她想让父亲知道,她强悍的可以面对任何挑战。所以她主动追猎大白,她要向父亲证明,她丝毫不逊于男人,她可以保护自己,保护大家…… 她成功了,不是吗? 她除掉大白,救了一个人。 想到被她救的那个人,心里曾有过的孤寂感觉突然不见了。在今天全部都不见了。 赵珊跨进浴桶里,将婀娜的曲线沉入温暖的水流中。 今天是赵珞走后,她唯一不觉得寂寞的一天。 因为今天有君承祀。 他在大白的利爪尖牙下九死一生,幸好她及时赶到救了他一命。 当他从湖水中冒出来,宽厚、结实的裸胸甩掉一身的水珠,那副姿态威猛的就像一头猛豹般不驯,令她的心跳漏了一拍。碍于女性矜持,她飞快转移眼光,俐落地检视大白,取下箭簇。 后来两人针锋相对,他对她的一些误解,视她为残忍好杀的人,令她分外感到生气。 臭骂了他一顿,心情舒坦些后,发现他原来长得那么俊。光彩的容光照得人失魂,盈满关怀的楚楚眼眸,扯动了赵珊空寂的心房里那根孤单的情弦,情不自禁地想要靠近他,仿佛有他相伴,她就不会再感到寂寞了。 的确是如此。 赵珊甜蜜蜜地笑了。 走进他的屋子,遇上那位可爱的老爷爷,赵珊再度觉得自己有用。当然啦,那些好吃的点心也是她想再去找他的原因。 离开时,况爷爷包了好几块糕饼要她带回去吃,尽管肚子撑得胀胀的,她仍嘴馋的还想再尝梅子糕的滋味;没想到一进家门就对上母亲大人想探个究竟的神情,只好忙将糕饼塞到她嘴里,堵住了娘的一脸疑问,然后慌忙逃回房中沐浴更衣。 只有在洗澡时,才能不受人打扰,静静想着心事。 在自己都未理清楚之前,赵珊不认为她能面对任何人的质问。 阿扬送熊掌来时,一定跟娘说了君承祀的事,所以娘才想找她问个清楚吧。 关于君承祀…… 氤氲的雾气里,投射出了她的想念,君承祀那深沉俊美的容颜若隐若现。他跟她向来熟悉接触的人不大相同,沉郁的眼眸不易让人窥出心思,可他也不是那么不好相处的人,起码对他喜欢的人,不会摆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就像对况爷爷,还有她…… 赵珊发起呆来,不确定君承祀是不是喜欢她。不过至少不讨厌她吧? 不管她说的话有多冲,他还是一味包容,因为他知道她说的都是对的。但真是这样吗?赵珊傻气地笑了,应该是对的,这点自信她该有的;那些话可全是爹灌输给她的,错不了。 凭这点可看出君承祀是个有度量的人,若换成心胸狭窄的人,怎么还可能低声下气跟她赔不是,一看到她的眼泪,就慌了手脚? 想到眼泪的事,跟着想到他眸中闪漾的异样光彩,像是怜惜,又像是呵宠,那种感觉让人觉得好温暖。 是喜欢那种感觉,才让她想再接近君承祀的吗?他看她的眼光,令她心慌又渴望的眼光,吸引她像飞蛾扑火般想要跟他在一起,今天、明天,以及无数的明天…… 君承祀对她会有相同的感觉吗? 赵珊渴望知道,又害怕得不敢知道。如果他对她没有相同的感觉,她以后还去找他吗? 水雾渐渐散了,包裹她身体的水冷得令她轻轻打起颤来。起身迅速擦干自己,换上女性化的服装,重新整理头发,梳成简单的发髻后,她慢吞吞地踱出房间。屋外浮云掩月,有浓重的水气,看不到星光,明天会下雨吗? 赵珊的心情更加沉重。 若下雨了,还去找他不? “珊儿,听说你除掉那只为害村民的大白熊,太了不起了!”何大婶举起肥硕的大手热络地拍着赵珊的背,赵珊被她拍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心里却是高兴的。 何大婶就是这么热情直率。当初何大叔要娶何大婶时,一伙人都瞪大眼不敢相信。何大叔瘦长的身躯挤不出一丝肥油,怎会娶个圆滚滚的女人当老婆?后来证明何大叔的眼光没错。何大婶善良又会持家,若不是有她在,雪雁姨离开后,他们这个家一定会被娘整治得乱七八糟。 伟哉,何大叔,若不是有他的高瞻远瞩,他们全家大概得喝西北风了。 “总算知道要回家了。”威猛低沉的声音轻轻响起,一下子就让厅里的气氛从炎炎夏日的热络,降到冰天雪地的冬季。 陡然的沉寂立即被一声娇媚的轻喝所打断。 “老头子,你少说一句。”不用说,这肯定是她爱女心切的娘亲大人在教训父亲大人了。 “我……十天半月不见人影,我说一句都不行啊。” 父亲似乎有点色厉内荏哦。 “什么十天半月?珊儿不过是离家八天而已。再说,你不是偷偷跟去保护她,肯定她有自保能力后,才安心回来当老太爷吗?明明心里宝贝的要命,珊儿一回来,却逞起父亲大人的威风了。” 先前几日,一直觉得有人在暗中照看她,让她感到分外安全,原来那是父亲沉默的守候。赵珊感到鼻头发酸,湿濡的明眸闪漾着孺慕之情望向父亲。 被妻子说破心事,赵天凤顿时觉得父亲的尊严荡然无存,幸好女儿知道感激,楚楚眼眸眨巴地凝望他,心里再多的不满,都烟消云散了。 重新穿回女装的珊儿,越发地秀媚可爱。这几日的山林生活,磨掉了她一些戾气,不会再像前几日那样浑身都是刺。 他不是不知道珊儿的不满,不许她跟珞儿一起上路,全是为她好。就算她有一身不输男儿的武艺,终究是女儿身,又到了适婚年龄,他这个做父亲的,不能不替她打算。 “珊儿,快来。何大婶知道你回来了,可烧了一桌好菜呢!瞧,还有你要阿扬送回来的两只熊掌呢,可得好好吃一顿。”玉芝召唤女儿到身边坐。 “娘,我也不是很饿。下午吃了些点心。” “是不是那些好吃的江南糕饼啊?”玉芝放低声音,朝女儿挤眉弄眼。“你从哪里弄来的?” “什么好吃的江南糕饼,我怎么没瞧见?”天凤耳尖地听见妻子的耳语。 “哎呀!”玉芝粉颊涨红,心虚地垂下眼光。“不过就是几块而已,我当时饿得慌,所以……” “所以独吞了?”天凤微恼地接下去。老婆大人虽然对厨艺一窍不通,吃的方面却是百炼成精。八成是好吃得不得了,这才一扫而空,连糕饼屑都没留下来给他。 “什么独吞啊?珊儿孝顺我不行吗?我这做娘的对她百般呵护怜爱,可比你常对她大小声的要好!她留给我吃也是应该的。” “你……” “好了,爹、娘,吃饭时别拌嘴了。小春、小夏,还有小秋,肚子一定饿得慌了。”赵珊朝分别是十二岁、十岁,还有八岁的三名孩童微笑,他们是何大叔和何大婶的孩子,正滚动着骨碌碌的黑眼球对一桌的好菜暗送秋波。 赵氏夫妇不好意思地对众人笑了起来,都一把年纪了,还学小孩子拌嘴。他们连忙召唤大家用餐。 “阿扬说,那张白熊皮还得荫干、处理,过几天会帮你送来。珊儿,你打算拿那张白熊皮做什么?”玉芝咬了一口熊掌后,对女儿道。 “到时候再说吧。”赵珊拨着饭粒,显得意兴阑珊。 “对了,那位帮你扛熊进村的年轻人……” 有关他的思绪,如火焰般在她脑中燎烧开来。赵珊深知母亲的好奇心有多可怕,越是不搭理,越是强烈。不过,反正她也有些话想问母亲。 “娘,等一下到我房里再说好吗?”她半垂着睫羽浓密的眼睑,半羞半喜地道。 玉芝听见女儿这么说,眉开眼笑了起来,示威般地朝夫婿投了个得意洋洋的眼神。 “听到没?女儿要跟我说体己话呢!” 赵天凤闷哼一声,女人家的事他才不想知道呢!何况玉芝是藏不住话的人,等到两人并枕躺在床上时,还不是叽叽喳喳在他耳畔吵个没完。他可一点都不着急。 是关于那个年轻人的事吧? 天凤若有所思的眼光,审慎打量向女儿恍惚的表情。一时之间,心头涨满“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复杂情绪;他既高兴女儿长大,又不舍她离家嫁人。 她可是他捧在掌心上的宝贝呵! 得什么样的男子,才能让他放心将珊儿的终身交付? 第四章 各色干果,一壶好茶,十足准备清谈的架式。 果不其然,一等丫环退下,玉芝立即兴致勃勃的捉住女儿的手催促:“快,告诉娘那个年轻人的事。” “娘……”赵珊难为情地嘟哝一声,红霞飞上颊面。哪有人一开口就这样问的? “别害臊,快告诉娘,让娘替你拿个主意。” 八字都没一撇,拿什么主意? “娘,先别提这件事,我……可不可以问另一件事?” “什么事?”玉芝虽然心里失望,仍捺住性子等待。 “您当初跟爹认识时,也是女扮男装对不?” 也是?玉芝眼睛一亮,恍然大悟。和女儿相似的慧黠眼眸,骨碌碌地在赵珊脸上绕了一圈,唇角一掀,漾出左颊上的迷人笑涡。 是啊,珊儿这几天都是女扮男装。一来是为了追猎白熊方便;二来则是气他们夫妻以女儿身不便行走江湖,不准她跟着珞儿去,故意扮成男儿。 她跟那个年轻人相遇时,是以男儿身份,倒和她跟天凤初次见面时一样。 “爹一开始就知道您是姑娘家吗?” “这个吗……”玉芝的柳眉纠结在一块,神情有些恍惚。老实说,她并不太确定,也没问过凤哥,他到底知不知道? 记忆之锁一旦被打开,那些被遗忘的片段回忆纷纷涌回脑中。往日的甜蜜时光仿佛重回眼前,玉芝满足地轻叹一声。 娘亲大人粉嫣透红的脸蛋上的花痴表情,只代表一种现象,那就是她又沉溺在青春美好的初恋中了。真是的,好像嫌她跟爹不够恩爱似的,两夫妻没事便聚在一起耳鬓厮磨,看得她这个女儿都替他们害躁。 “娘,到底怎样嘛!”再不好意思也得打断人家的恋爱梦,得到娘亲大人赏来的懊恼白眼,赵珊一点悔意都没有。若由着娘亲继续发痴下去,她大概得发呆到天亮,满桌的干果也不够她啃。 “我……不确定啦!”玉芝懊恼地道。“这么久了,而且你爹从来没说过。” “那您是在什么样的状况下,让爹发现您是女儿身的?”赵珊好奇地问。 “哎呀,就是……”提起那事,玉芝颊上的徘红直漫向耳根了,眼光羞怯地避开女儿毫不松懈的探询,低低哼哼了起来。“我跟着他闯荡江湖数月,有一次中了贼人的毒镖。你爹为了替我医治,便割开我的衣服……” 呵呵,想像着爹割开娘衣服时,乍泄的春光画面,爹的表情是惊艳、惊喜,还是惊讶、惊恐? 想了想,她决定选择“惊讶”这个较客观、没危险性的字眼。 “爹当时一定很惊讶吧?”赵珊努力憋住喉咙间往上直冒的笑气。 “你知道你爹的,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一想起老公那时候讳莫如深的冷静俊容,玉芝现在还觉得沮丧。她的身材有那么差吗?他居然像没看见般,面无表情地继续他生为习医者的天职。可是后来他…… “爹什么都没说?” ”唉!你爹割开我衣服后,忙着找中镖的肩背伤口。他连点周边的数道要穴,毫不怜香惜玉地划开我娇嫩的肌肤,也不管我疼得死去活来,硬将那支十字镖给拔出,然后……”想到当时的旖旎画面,玉芝免不了一阵脸红心跳,声音低的几乎听不见。“他便低下嘴把我伤口上的毒液给吮出来。” “噢!”还以为有多香艳呢,原来只是……赵珊大感失望。“就这样啊?” “什么就这样?”玉芝深感奇耻大辱地反驳,杏脸涨得通红。“那时候虽然很痛,还是可以感觉到你爹的嘴巴在伤口上吮吸毒液时造成周遭皮肤的麻痒。那股痒,直钻进我心头,害得一颗心咚咚咚跳个不停,越跳越快,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那爹呢?他有没有……” “有什么啊?”玉芝大翻白眼,显然对当时的情况有所不满。“他将所有毒液吮出来后,表情严肃地按住我的脉搏,清亮的眼睛莫测高深地探照我的脸,照得我目眩,照得我心慌,照得我所有的思绪都乱了。我颤抖着唇,直觉认为该对这种情况说些什么,于是就冲出了一句……” 她卖关子地停顿下来。赵珊猜测出那句话时,玉芝正好说了出来—— “你要负责!” 哈!果然如她所料,那爹应该是…… “爹必定是柔情万千地拥着您,说他马上就到外公家提亲?” “才不是呢。”想起那事,玉芝心里仍有气,觉得自己好像上了一个大当。“你爹只是没表情地瞪了我一眼,像根本没听到我说什么似的,拿出一瓶药撒在我伤口上,我免不了又痛得龇牙咧嘴,但很快那种痛就缓和了。他替我包扎好伤口后,从包袱中取出一件外袍披在我肩上。我见他始终不答一句,心里顿时觉得委屈起来,眼泪汪汪地便往下掉。” “爹这时候该当会心疼您,搂住您安慰了吧?”有了先前一次猜错的经验,赵珊的语气显得不太肯定。 “那是你爹会做的事吗?”玉芝噘嘴娇嗔。“他撇下我走到房外,跟你何大叔交代了几句话,进房间关上门后,这才慢吞吞坐到我身边,掏出手绢,好整以暇地替我拭泪。” 听到这里,赵珊松了口气。爹的反应虽然慢半拍,但总算还是安慰娘了。她就知道她爹不是那种铁石心肠的硬汉。 “我眨着湿蒙蒙的眼睫毛委屈地瞅着他,你爹在这时候却露出可恶的笑容,低下头看着我说:“你不会打算用眼泪回报我冒着生命危险替你吸出毒液吧?” 爹会这样说?赵珊倒抽一口气,不敢置信。她若是娘,一定气得一巴掌甩上去。 果不其然,玉芝开口续道:“我听他这么一讲,所有的不满都爆发了,想也不想地举起另一只没受伤的手打过去……” “爹被您打了?” “肯乖乖被我打就好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爹的武功,他一下子就捉住我的手,一把将我拉进他怀里,用他的身体和手困住我。他头抵着我额头,嘴上仍带着可恶的笑,眼光揶揄地瞅着我道:‘我不过是看了你瘦可见骨的肩膀,你就要我负责,不觉得太过分吗?’我一听更气了,清白女子的身躯连露出一点都不可以,何况他不止用看的,还用了……嘴碰我。不但不想负责,还嫌我的肩膀瘦,那张嘴真是坏透了,枉费我对他崇拜爱慕的一片真情,我气得张嘴在他下颔咬了一口。” “爹给您咬到了?” “对啊,这次他倒是没躲。我知道我咬痛了他,可是他一声也没吭,只是拧紧眉,眼睛像冒火似地瞪我。那种眼光真要把人吓死了。我颤抖着,害怕他会报复,看着他的嘴逐渐往我脸上低下,我想,他就要咬我了,可你爹却在离我嘴上不到一指宽的距离停下,灼热的呼吸拂得我痒痒的,心里烧烫得厉害。而他的眼光,更像烈焰般烧向我的灵魂深处,我只能软弱地打起颤,任一种无名的需索缠绕住我。” 这是玉芝头一次向人讲述这段往事。那是她从女孩蜕变成为女人的最私密记忆。重新将当时的情况忆起,那一阵阵令人心荡神驰的激情浪潮,就像有过的千百次缠绵般萦绕着她的身心。 身为一个女人,她是幸福的。夫婿始终眷爱着她。尽管没有太多甜言蜜语,但天凤的深情植基于日常生活中的诸多体贴里。他包容她的任性冲动,不强求她得像个贤妻良母般操持家务,他尊重她,不曾想过要改变她……种种细水长流的温柔情致,使得她一天比一天更爱她的夫婿。 她是幸福的。玉芝满足地喟叹一声。 见到娘亲又发起呆来,正被高潮起伏的故事吊上胃口的赵珊,不免不耐烦了起来。 “娘,爹到底有没有咬您?倒是快告诉珊儿啊!” 知道女儿跟她一样性急,玉芝只得收回沉溺在幸福中的思绪,回到话题。 “你爹啊……”玉芝掩起浓密的睫羽,丹唇噙着一抹娇羞的笑,大胆地对女儿描述细节。“他……的嘴几乎快要贴到我唇上,由于我们两人实在靠得太近了,近得我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只能半阖着眼,隐约瞧见他掀开的嘴巴上斜斜掠起的一抹邪恶笑容。我可以感觉到他并没有生我的气,可从他呼吸间透出来的侵略气息更教我心慌。就在我慌乱得想要晕过去时,他突然开口:‘你知道要一个男人负责,又咬了这个男人的代价是什么吗?当你挑起男人的火时,是得负责熄灭他的。’我不确定他的意思是什么,只感觉到呼吸困难,为即将来临的事怕得要死。可你爹并没有给我逃脱的机会,他贴向我的唇,咬住了我……” “爹还是咬了您?”赵珊觉得不可思议。 “也不是咬啦。”玉芝低低笑了声,语焉不详地解释:“他只是亲了我,然后——将我生吞入腹……” “爹会吃人?”赵珊更无法相信了,娘若是被爹吃了,怎么可能好端端地站在她面前?她不禁狐疑了起来。 “那是种比喻啦。”闺房之乐终究是私密之事,玉芝再怎么开朗、大胆,也不方便对女儿细说,只能言简意赅地以一句“反正我们就做了夫妻。”做终结,任凭女儿怎么逼问,一张嘴像合起的蚌壳般闭得紧紧的,再也敲不出一个字来。 “娘,为什么故事总是到‘做夫妻’、‘成亲’之后就没了下文?夫妻是怎么做的?是一个人当夫,一个人当妻,然后——一 “珊儿!”玉芝心虚地打断女儿的话。“想知道怎么做夫妻,就赶紧找个人嫁了。未出阁的闺女,是不可以把‘做夫妻’这种事挂在嘴边,人家会说你没家教。” “可是……” “可是什么啊?。娘可把藏在心里二十年的私密话都说给你听了,现在乖乖把那个小伙子的事告诉娘,我可不准你耍赖。” “人家又没打算耍赖。”被母亲看穿计谋,赵珊只能嘟嘴抗议,不情愿地将和君承祀认识的经过简要地说了一遍。 “听起来,那小伙子不像坏人。” “君大哥本来就不是坏人,他人好得很。”赵珊心急地为承祀辩护着,引来玉芝意味深长的凝视。“娘……”她不依地撒娇。 “你喜欢他?”玉芝直捣核心。 “我……”赵珊霞烧玉颊,心里慌得难受。他应该是喜欢他的,君承祀没有让人讨厌的地方,她喜欢他本来就是应该的嘛。“‘君大哥是好人,任何人见到他都会喜欢的!” 听女儿答得这么理直气壮,玉芝忍不住莞尔。 “可不是每一个人哦,至少查鲁扬就不喜欢他。” 赵珊显得很震惊,傻傻地问:“阿扬为什么不喜欢他?” 看来女儿在男女感情上,还不是普通的鲁钝。 “你跟阿扬也算青梅竹马,难道没发现阿扬喜欢你?” “我当然知道他喜欢我啦,我也喜欢他啊。”赵珊理所当然地回答。 呵,这回答足以证明珊儿实在是朽木难雕,令她这个当母亲的深感汗颜。女不教,母之过啊。 “阿扬对你的喜欢,不是一般的喜欢,而是男女之间的喜欢。”玉芝以慈母的温柔,对女儿耐心开导。 “男女之间的喜欢?”赵珊吓呆了。 怎么会?阿扬对她…… 眸底闪过一抹恍然,怪不得下午阿扬会以敌意的眼光防着君承祀,她还以为是因为两人不熟的关系,没想到会有这一层。 “你对阿扬的喜欢也是这种吗?”玉芝进一步点醒女儿。 “才不呢!”赵珊忙着摇头。“我当阿扬是哥儿们。” 可怜的查鲁扬,喜欢人家十几年,人家却只当他是哥儿们。玉芝为阿扬难过,却无可奈何。感情的事,讲求的是你情我愿,她不可能因为同情阿扬,就勉强珊儿要喜欢他。 “对姓君的年轻人,你也是当哥儿们?” “君大哥……”红云再度占据粉颊,只要提起他的名字,赵珊不由得一阵脸红心跳。对他,是什么样的喜欢呢? “珊儿,莫非你喜欢上姓君的?” “娘……人家有名字的,别一直叫他姓君的嘛!”赵珊不悦地道。“君大哥出身洞庭君家。洞庭君家您记得吧?唐滟嫁的那位,便是君家的三公子。况爷爷告诉我说,君大哥是唐滟的夫婿君如意的二哥;阿珞也说,君家富可敌国,不是寻常人家。” “咦,这点倒奇怪了。堂堂的君家二公子怎么会跑到岷山来呢?珊儿,你不觉得奇怪吗?”玉芝实事求是地问道。 “我想那一定是有原因的嘛,君大哥……” “是什么原因?”玉芝锲而不舍的追问,令赵珊恼了起来。 “我怎么知道嘛!我跟他才初认识不久,人家不可能把祖宗八代都跟我交代吧?” “咦?我以为你们已经熟得摸清楚彼此的家世了。你不就知道他姓君,是洞庭君家的二少爷吗?” “那是况爷爷告诉我的啊!” “那个况爷爷是君承祀的什么人?” “况爷爷应该是君家的家仆吧。”赵珊想了一下才说。只要一想起老人家殷勤好客的笑容,她心里便盈满温暖。“他人好慈祥哦。君大哥的事就是他跟我讲的。我带回来的糕饼,也是况爷爷硬塞给我的,全是他的媳妇做的。娘,您说况爷爷人好不好?” 只要给你好吃的,没什么人是不好的! 对于女儿的单纯,玉芝心知肚明。但老实说,连她回忆起那糕饼的美味,也觉得那家人满好的。 “嗯,我想应该不错吧。” “我也觉得耶!”赵珊突然笑得好谄媚,香软的娇躯磨蹭着娘亲撒娇。“况爷爷欢迎我常去呢。还说,只要我去,他就吩咐他媳妇做好多好多各式点心给我吃哦。” 想起各式点心,玉芝发现嘴巴开始淌起口水。到时候,珊儿会顺便带一些回来孝顺她吧?那她不也就可以吃到那些好吃的点心吗?哇,真是太棒了! “娘,我明天可以再去君大哥家吗?况爷爷有风湿病,我答应要拿爹炼制的精油给他,帮他针炙。 呵,会用你爹的药巴结人家了! 不过想到那些好吃的点心,玉芝倒一点也不以为意。反正老公炼药的目的是在救人,顺便换点心回来,算是额外红利。 “自己有脚,娘难道还会绑住你不成。” “人家知道嘛,只是尊重娘嘛。”女儿的甜言蜜语,可比任何蜜糖都教人窝心。 “巧言令色。”玉芝宠爱地捏捏爱女的圆俏鼻头。 “那您以后要掩护我穿男装出去哦。” 只怕这才是女儿真正的目的吧! 珊儿丹唇上狡黠的笑,令玉芝顿时有上当的感觉。老公最不喜欢珊儿女扮男装了,上回是为了安抚珊儿在珞儿离家后生起的不平之气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长期以往,老公不发飙才怪。 可是那些点心…… 大不了以后分他几块嘛!吃人嘴软,到时候他可没话说了。 想好应付老公的计谋,玉芝很有义气地要女儿放心,可是心里却不得不审慎思考起女儿和君承祀的交往。 是什么原因让堂堂洞庭君府的二少爷跑来岷山?他真的看不出来珊儿是女扮男装吗?一旦发现,两人之间又会有什么样的发展?种种的问题,想得她头痛起来,却又不能不思量。 哀叹一声,吃完最后一颗干果,品完最后一口茶,被女儿送到房门口时,玉芝才发现今晚的夜色特别暗,院子里透着蒙蒙湿意。明天会下雨吧? 而不管明天会不会下雨,赵珊都打算再度拜访君承祀。她告诉自己是为了况爷爷,以及那些美味的点心;然而当夜梦着的,始终是君承祀似笑非笑、带着某种无名热情的温暖眼眸。 “凤哥……”两夫妻独处时,玉芝总是这样呼唤夫婿,尤其是正在情浓之时。 媚眼半睁,她柔弱无骨的娇躯偎在天凤强健的怀抱中,仰起螓首承受他沿着耳后啃过来的热吻;那落在肩头上不失温柔的吮咬,带来了一束束的火焰,几乎要将她全身融化。 她满足的逸出呻吟,沉溺在夫婿的需索中。 许久许久以前,在他第一次咬她肩头时,她也是这样意乱情迷地臣服,可他说了什么?说她的肩膀瘦可见骨! “凤哥。”这次她的声音有了恼意,唤起了天凤的注意力。 “唔?”他心不在焉地抬眼看向她,向来清亮锐利的眼眸此刻笼罩着一层情欲的迷雾。 珊儿终于回家了,他心情大好,想和老婆好好亲热一下,可老婆好像有意见。刚才不是好好的吗?玉芝又胡思乱想到什么了? “凤哥,你以前不是嫌我肩膀瘦可见骨,可你好像很喜欢咬那里哦。” 有吗?他说她瘦可见骨? 赵天凤完全不记得有这回事,但他如果这样回答,玉芝定然会怪他把往日的恩爱情事都忘得一干二净。唉!今夜便算泡汤了,他只得装傻。 “我喜欢啃骨头。”他轻哼一声,将贴在她圆润肩头的嘴唇移往她颈间脉搏的悸动处。 “你是狗啊?喜欢啃骨头,去抱骷髅好了!”玉芝大发脾气,猛然推开夫婿,显然他给的答案教她很不满意。 “玉芝!”情欲沸腾中被人推开,真会令一个男人抓狂。瞧她都快四十岁了,还这么任性! 赵天凤心知肚明,在老婆发飙时,若不赶紧平抚,这场床上的小勃溪就会演变成床下的战争,由热战到冷战,最后倒楣的还是自己。 所以,床上的事千万别带到床下,床下的事也别带上床,夫妻生活才能和谐。 他只想沉溺于这温香软玉中,享受人间至乐。 “凤哥……” 怎么又来了? 赵天凤痛苦地呻吟,玉芝还想折磨他到几时? “凤哥。”她娇软的声音在他耳畔嗲嗲的响起,滑腻的玉臂搂着他颈项,还用那凤仙花瓣般的指甲轻轻刮着他的背。 这是逼供吗? 真是甜蜜又痛苦的折磨。 “玉芝,你还想问我什么?可不可以一口气问完,不要继续折磨我了?你这样有完没完,我干脆出去淋雨算了。” 可不是吗?此时春雷大响,连绵的春雨有如飞沙击金、又像玉珠盘落,滴滴答答地奏响了宁静的春夜。 淋一场倾盆大雨,就算再旺的欲火也可以浇熄。 玉芝无辜地眨着睫羽,知道老公真的火大了,可是心里有事,教她怎么全心投入床第间的缠绵呢? 她半歉疚半娇嗔地嘟唇道:“人家只是要问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到底晓不晓得人家是女儿身嘛!” 头大!都二十年前的往事了,还要拷问?他怎么记得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可老婆一脸期待,天凤只得打起精神努力思索。 第一次见到玉芝,好像是一家人来人往的大客栈。 那时乔装成男孩的玉芝,慷慨解囊地救了一位卖唱的歌女,引起了偷儿的觊觎,出手要扒她的钱包,倒楣地被他瞧见,抢回钱包,顺便教训偷儿一顿。 将钱包交回到她手上,最先注意到的是眼前的少年有双白嫩、纤小得不似男人的手掌,在满室酒菜香味中,鼻端恍惚间闻到一缕似有若无的少女幽香。他含笑看向少年,却被她那双闪漾着惊艳眼光的怔直眼眸所吸引,顿时觉得自己像是一道色香味俱全的大餐,引得少年垂涎吞沫。 这可令他好奇了。 他是长得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但绝对不是那种面如敷粉、男生女相的美男子,那少年怎会用这种眼光看他呢? 带着一抹兴味,他细细研究着少年的容颜,发现她面貌姣丽,五官娇媚可爱,再看向她颈间,眼睛一亮。赫,可不是少了一样东西。 “怎么想那么久?难道你都忘了啊!”玉芝又开始横眉竖目起来,令天凤只得将脑中的一团乱七八糟思绪赶紧去芜存菁——把玉芝不喜欢听的统统删除,只讲她爱听的部分。 “我怎会忘呢?只是想得太出神,一时之间难以自拔。”他谄媚道。 “那……快告诉人家嘛,是什么让你想得这么出神?”玉芝撒娇时,真是嗲得教人全身骨头酥软。 冷却的情焰又被她挑起,天凤决定速战速决。 “想起初次见到你的时候……”他好笑地吟哦起诗人般的语言,眼眸不忘含情脉脉,体内沸腾的激情酝酿出的光和热,迅速窜到舌尖,罗织出哄得娇妻意乱情迷的诸多情话。“第一眼便被你白嫩的小手迷住。抬头看向你,一颗心差点跳出喉咙。好一个眉似远山青翠,目如春水盈盈的少年郎,那圆润可爱、如花艳红的丹唇怎会出现在男人脸上?正当我扼腕兼叹息时,眼睛一亮,发现……” 咯咯的笑声自他上下跳动的喉结往上冒,玉芝眨巴着眼,着急地催促他往下说。 赵天凤微笑地轻抚妻子修长的雪颈,怜爱地印下一吻。“可不是少了喉结吗?原来是个美娇娘。” “贫嘴!”玉芝笑得花枝乱颤,爱娇地埋进夫婿结实光滑的裸胸前。“你早知道人家是女的,却坏的什么都不说,让人家一路上心里忐忑不安,就怕会泄漏身份。” “我有暗示过你啊,还叫你不要跟着我,乖乖回家去。是你缠着我不放,还逼我负责。”他贼态兮兮地笑。 “谁缠你,谁逼你了?明明是你吃了人家——” “好,你说都对好吗?”不再浪费时间,男人的耐性有限,还是及早办事。 “凤哥……”讨好意味浓厚的嗲声再度传入耳内,天凤没耐心再应付老婆接续而来的问题,虎吼一声,一劳永逸地堵住她的嘴,热烈亲吻。 为什么女人想谈时,男人只想着这件事? 玉芝在热情缱绻里,狡黠地笑了。 呵,是凤哥你不想知道珊儿要女扮男装会情郎的唷,不是我不想说的。 哼起恒古不息的男女爱歌,让相爱的灵魂在欲望的浪潮冲击下,一遍又一遍地接受洗礼,直到天光渐渐亮起。 第五章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 才晴了一天,连绵的雨势接着又下,难怪君承祀心情不好。 负手站在窗旁,失神凝望院子里的落红满地,思绪飘向无限远的天际。 昨日的天晴,难道是上天刻意安排他和赵“山”的一场邂逅,否则为何只晴了一日,天空再度阴霾,春雨连绵? 回首望向一室的冷清,昨日赵“山”离开后,也带走了满室的笑语喧哗,若不是仍记忆着他温暖可爱的笑容,他会怀疑赵“山”不过是他的幻想,不曾真实存在过。 可他是真实的,不是吗? 心头澎湃涌起莫名的渴望,对一个只相处一天的少年,他居然有种深切的思念。昨夜一晚上都在想他,连静下心运功调息都困难,闭上眼睛仍瞧得见他光彩照人的笑靥。 赵“山”,他究竟有何魔力? 是他寂寞得太久了吗?还是岷山秀丽山水的魅力,融化了心中的严冰,竟对友谊生出渴望?赵“山”是除了三弟如意外,他真心想呵疼的人儿。对他仅是手足之情、朋友之义吗?为何他无法坦荡荡地这样以为?是因为昨天的救命之恩,才让他念念不忘? 思君如明烛,中宵空自煎。 思君如流水,无有穷已时。 他说今天要来,可雨势滂沱,他会来吗? 承祀懊恼地失笑,觉得自己像个害相思病的小伙子,竟为他来不来而耿耿于怀。一定是闷坏了,才希望赵“山”来吧。他若来了,满室的笑语复生,老况的坏腿能得到医治,可雨下那么大,路上难行。 赵“山”他究竟来不来? 像是再也无法忍受一室的冷清,承祀经由长廊,绕过大厅,不管外面的雨下得多大,他只想出去走走。 “少爷!”右脚才拟迈下阶梯,身后传来老况沙哑的呼唤。“外头还下着雨呢,少爷要上哪里?” 承祀僵了一下,不情愿地转回身。“老况,我闷得慌,想出去。” “可是赵少爷会来呢。”老况慢吞吞地道。饱经世故的老眼讳莫如深地看着他。 “雨下那么大,他不会来的。”承祀大声地道,像要说服自己似的。 老况摇摇头。“赵少爷说要来这里午饭,不会骗我的。”说完,他绽出太过灿烂的笑,承祀隐隐觉得他笑容藏奸。“快午膳了,少爷若闷得慌,出去散会儿步也无妨,别忘了带把伞,快去快回。要是饿着了赵少爷,您可别心疼。” 老况这段话说得有点奇怪,但怪在哪,承祀却说不上来。正在犹豫时,老况叫况熙拿了伞来。 “外头雨势不小,少爷小心点。” 难得老况不多罗嗦,承祀把握机会,从况熙手中接过伞后,大步朝门口走去。 老况为什么说他会心疼? 如果饿着了赵“山”,他会心疼吗? 承祀摇摇头,他可不记得这辈子曾为谁心疼过,但咋日赵“山”扁起嘴、目眶含泪的委屈样,着实引起他心头一阵悸痛,那算是心疼吗? 顺手打开门,映人眼帘的不就是赵“山”吗? “真巧啊,我正要敲门呢。”赵珊一身蓑衣,水嫩的脸上有被雨丝泼洒过的痕迹,会说话的眼睛灿烂地朝他眨着,随即落在他的伞上。 “你要出门啊?”丹红的朱唇蓦然间变白了些,唇角失望地往下垂,承祀心房像是被什么撞击了一下。 “不,只是闷得慌,随便走走。”他安慰的话语脱口而出,令赵珊立即笑逐颜开。 “这么说我没有打扰到你喽?”她浓密的眼睫间有甚深的期待。 “当然没有。进来吧。”承祀将赵珊迎进屋里,来到大厅门口,老况听到声音出来迎接。 “赵少爷可来了,我家少爷正闷得慌呢。” 对着笑容暧昧的老人家,赵珊不好意思地红了脸蛋。老况慈和的眼光,似乎能一眼看穿她,老况不会看出她是女扮男装吧? “况爷爷,我替你带了家父特制的推拿精油,还有膏药,用过一次后,你的病痛至少可以歇个两三天。” “昨天被赵少爷针炙过后,我已好多了。难得赵少爷念念不忘我老头子这把老骨头。” “况爷爷,你怎么这么说?承蒙你看得起,让我替你针炙,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呵呵……”老况笑得老脸皱成一团。“赵少爷快进来。” “呃……我一身湿,还是先将蓑衣脱下来。”赵珊迟疑道。 “这样好了,赵少爷到少爷房间再脱好了,免得受凉。况熙在那里升了一盆火,我叫他拿少爷的干衣服给你换。”老况昨天第一眼便看穿了赵珊的姑娘身份,见承祀并不排斥赵珊,遂动起了替两人撮合的主意。 “况爷爷,不用那么麻烦。其实我并没有淋湿,只是不好意思让蓑衣上的雨水滴湿府上的大厅……” “赵少爷,这点小事你就……” 听这一老一少你来我往的客套、罗嗦,承祀渐觉不耐烦起来。赵“山”见到老况后,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老况身上,好像身旁没他这人似的,令他心生不满。一股莫名的酸涩席卷全身,用力握住一只对男人而言似乎过于袖珍、柔软的手掌,扯往通向他所住跨院的长廊。 “君大哥……”被人这么突然拉着走,赵珊显得十分意外又不好意思。她歉然地朝厅门口笑得暧昧的老况一笑,随即跟上勇往直前的承祀的脚步。 一直来到他房外,赵珊才停住脚步。 “君大哥,让我把蓑衣脱了,免得弄湿你房间。” “弄湿就弄湿嘛,又不是女人,别这么婆婆妈妈。”承祀一把将她扯进花厅,伸手便要帮她脱下蓑衣,赵珊被他吓得花容失色,后退了好几步。 “君……大哥,我自己来就行。”她结结巴巴地道,动作俐落地将蓑衣脱下,交给一旁伺候的况熙拿到廊上。 “还说没湿?瞧瞧你的衣襟、衣袖还有裤脚。外头雨那么大,你还冒雨前来,万一受了风寒怎么办?”承祀并不想让自己显得这么严厉,但就是无法阻止涌上喉头的连串指责。他蹙紧眉,一方面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喋喋不休了,一方面被胸臆间因赵“山”产生的担心、怜爱情绪,而吓得不知所措。 “我……”无端遭到斥责的赵珊,委屈地扁了扁嘴。“人家是惦记着况爷爷嘛!好心送药过来,没想到……” “好了啦!”受不了赵“山”口口声声都是老况,承祀懊恼地吼了声。他就不能说是为他而来的吗? “君大哥……”赵珊咬白了粉唇,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君承祀。莫非他压根不欢迎她来?这个念头令她眼睛又涩又重。 赵“山”泫然欲泣的眼眸,令承祀觉得自己可恶复可恨透了。明明是无心的,却像是有意责骂他。轻叹一声,他抹去脸上的严厉,温柔地低下头道:“贤弟,愚兄并不是有意责备你,而是担心你的身体弱,万一感染了风寒,愚兄会为你担心的。好了,你知道我不是故意的,别生我气好吗?” “人家……人家才没那么小气呢!”她破涕为笑,可爱的笑容如金阳破云而出般灿烂,看得承祀一阵目眩神迷。 “那……跟愚兄进房里,我找衣服给你换上。” 承祀领头来到寝室,从衣柜中找出新裁制、尚未穿过的衣裤。 “贤弟,过来让愚兄帮你。”承祀伸手摸向赵珊的衣襟,吓得她连退三步。 “不……不用了,君大哥,我自己来就行。” “那……好吧。”承祀双手交叠在胸前,晶亮的虎目直勾勾地瞧着她,看得赵珊红霞扑面,心跳狂乱。 “贤弟怎么不换衣服?” 敢情他要她在他面前宽衣解带? 这个念头令赵珊险些吓晕。鼓起勇气,她支吾道:“君大哥可否回避?” “你我都是男人,害躁什么?”承祀不解赵“山”何以这么忸怩。 “小弟生来脸嫩,就连孪生弟弟亦要回避我换衣。”赵珊拉紧衣领,羞涩地回道。 承祀耸高俊眉,心里隐隐有些遗憾,这个想法令他眉头上的结蹙得更紧。他为什么遗憾?难道他这么想看赵“山”换衣服? 心跳顿时紊乱了起来,呼吸也显得急促。 猛然挥去脑里的遐思,他不情愿地走向房门。 “我在厅里等你。” 回到花厅时,老况正在小火炉上烧水沏荼,一小撮上好的洞庭碧螺春被放进景德镇出产的影青瓷器茶壶。 “赵少爷在换衣服啊?”他信口而问。 “嗯。”承祀攒额蹙眉,陷入深思。他突然问道:“老况,同是男人,你会不会刻意排斥在别人面前宽衣解带,甚至连你的兄弟也回避?” 老况愣了一下,眼光先是投向隔着一道珠帘又一座屏风的寝室方向,再收回眼光深深地看向承祀。 该不该告诉少爷? 不!他很快否定这个念头。 以他对少爷的了解,现在告诉他只会坏事,倒不如让他自己发现赵珊的秘密。 老况认为一对男女要有感情,绝不是一两天就能达成。尽管承祀对赵珊有好感,但那份好感尚未茁壮发芽,他得让两人有时间日久生情才好。 “嗯……”老况不自然地清了清喉咙,半阖上满是皱纹的眼睑。“这种事因人而异。像我啦,跟着君府里的兄弟一块长大,大伙儿一起上工、吃饭、睡觉、洗澡、穿衣,从小就对彼此的裸裎很习惯了嘛。可是咱们是粗人,不比娇贵的少爷。像如意少爷,除了伺候他的孟子外,连光着膀子的样子,府里的下人也没瞧过。有人生性羞涩、内向,衣服包着紧密也是有的。” “是吗?可是赵贤弟是那么活泼,不像你说的那种羞涩、内向的人。”承祀狐疑道。 “咳……”老况的喉咙又一次不舒服起来。 再怎么活泼,终究是男女有别,难道真能在你面前脱衣服吗?但这话可不能对少爷说。 他只好道:“外表是会唬人的。尽管赵少爷颇为健谈,但内在极有可能是羞涩、内向的。少爷难道没发现赵少爷很容易脸红吗?” “嗯,这点倒没错。”承祀心里虽然还有些疑问,却不能不同意老况的话是对的。咦,他怎么会对赵“山”回避他换衣服这种事耿耿于怀?不过是小事一桩嘛。 承祀哑然失笑,觉得自己未免太过小题大作了。 从老况手中接过茶杯,芳香四溢的碧螺春扑鼻而来,啜了一口,正在赞叹时,那道隔着房里房外的珠帘被人掀起,他微笑地侧着身看过去,眼中顿时盈满那道怯生生的身影。 他的衣服对赵“山”而言显然过大了些,天蓝色的袍服松垮垮地套在他身上,袖子折了好几折,下缘拖曳在地上,活像小孩穿大人衣裳。 一抹笑意自承祀唇角扩散,朗朗笑声破空而出。赵珊顿时羞得无地自容,跺跺脚就想冲回房间。 “赵贤弟,赵贤弟。”还好承祀眼明手快,一眨眼就拦在她面前。“愚兄并非有意笑你,愚兄是——” “别说了,我知道我这样难看!”端丽的樱唇抖得如细雨下颤抖的花蕾,看得承祀心里一阵生疼。 “不是难看啦,只是这衣服对你而言太大了些,愚兄一时忍俊不住……” “你笑我,你……”她委屈得想哭。 “对不起,对不起……”见不得她眼中的湿意,承祀一把将她搂人怀中。淡淡幽香随着一闻一嗅缭绕鼻端,一道怪异的火焰来得又急又猛,侵袭着他的理智,他低下头俯视怀中的人儿,感觉到吞咽困难。 他的影像叠落在两潭幽深漆亮的眼瞳中,瞳里的男人眸光闪漾温柔回瞪着他。而在瞳里那个男人的眼瞳中,也反映了赵“山”的影子,少年的稚嫩外表下,似乎隐藏着一颗女人的灵魂,以女人的娇柔深情依依地瞅着他。 承祀突然喉咙干涩得厉害,一道战栗穿透了他。胸口压着某种沉重、几乎难以承受的痛苦,不断地揪紧他的心,紧的令他呼吸困难。 “君大哥……”赵珊稚嫩的嗓音呼唤着他。 承祀泛出一抹苦涩的笑意,身体被某种因赵“山”而起、令他不敢确认的渴望火焰折磨得生疼,赵“山”却睁着无邪的眼眸关心着他,他顿时觉得自己好邪恶。 “君大哥,你怎么了?”见他没有回答,赵珊又问了一次。她可一点都不知道自己正危害着承祀岌岌可危的理智。 “我没事。”手中的柔软身躯骤然间像烧红的烙铁般烫人,承祀很快放开她,回避她探询的眼光。“只是见到贤弟难过,愚兄也不好受。” 赵珊噗哧一笑,那笑容有说不出来的天真明媚,看得承祀又是一呆。 既然被他称为“贤弟”,赵珊认为自己有必要展现“贤弟”的风范,不能再对他刚才的讪笑小气地耿耿于怀了。 “我现在不难过了,大哥也别难过。” “好啊。”承祀勉强一笑,他现在仍难过得发慌,恨不得立刻冲到屋外,任冰凉的雨水冷却他被欲望煎熬得难受的男性身躯。 “赵少爷肯这样大人大量原谅少爷,那真是太好了。”老况呵呵笑道,朝她眨着眼眸。 赵珊粉霞扑面,直到现在才发现老况的存在,孩子气地以手遮着脸蛋。 “赵少爷别不好意思了,快过来喝杯热荼,午膳一会儿就端来。” “谢谢况爷爷。”她举步往桌面方向走,一不小心踩到过长的袍裙。“哎唷!”她惊叫了一声,幸好承祀及时搀住她。 “贤弟,小心点。”他温柔地提醒她。 赵珊一颗心蹦跳得极快,羞涩地睨向他,随即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在他的搀扶下,走到桌旁坐下。 况丽和况熙进来时,正好看到这一幕,气得况丽牙痒痒。这位赵少爷穿着少爷衣服的样子,居然忸忸怩怩地像个娘腔腔。昨日还觉得英气勃勃的眉眼,此时看来有几分娇柔。气死她了,少爷不会喜欢上这个娘腔腔的家伙吧?若论女人味,她况丽绝对不会输给那家伙的! 上好餐点后,老况赶着不情愿的况丽离开,赵珊唤住老况。 “况爷爷,吃完饭后,我再帮你针炙做推拿吧。” “不急,不急。”老况笑道。“等会儿先陪少爷解解闷,我这把老骨头还等得及。”说完便在况熙的扶持下离开。 等到厅里只剩下他们,一股夹带着缄默、难以言喻的亲密感弥漫在两人之间,赵珊甚至觉得连她轻喘的呼吸都变得极大声。她低着头,不知道如何开口。况爷爷要她陪君承祀解闷,可是连自个儿心里都闷得慌,又要如何替人解闷? 这一刻她真觉得自己既笨又呆,若有疏影姊的十分之一聪慧,定然能做朵最贴心的解语花。好烦哦,明明有满肚子的话想跟他说,为什么闷在胸口说不出来? “贤弟,吃菜啊。”承祀头一次替人夹菜,而夹菜的对象居然还低着头,像没听到似的。“贤弟……”他又喊了一声,手掌在她眼前轻晃。 “呀!”赵珊猛然惊醒,“什么事?” “你在想什么?饭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是……我都忘了。”连吃饭这种事都会忘,不止承祀惊奇,连赵珊都觉得不可思议。 吃饭可是很重要的大事,何况此刻她的肚子正咕咕叫呢! 大口扒饭吃,配着承祀陆陆续续夹在她碗里的糖醋鲤鱼、兰花豆腐、醉鸡、罗汉大虾,每一道都好美味,吃得赵珊两颊鼓鼓的。 “好吃吗?”见她吃得开心,承祀顿时胃口大开。 “嗯。”嘴巴没空回答,她只好点头。 “尝尝这道冷盘。是用鸡丝和苹果丝拌成的哦。这可是况嫂的拿手绝活。” 赵珊刚清完嘴里的食物,承祀又夹了冷盘喂她,亲昵的举止令她心跳乱了一拍,红晕自脸颊漫向颈间。 承祀再度失神,眼光追随着那抹绯红看向她颈部。赵珊想到娘亲早上提醒她的话,父亲当年之所以能识穿娘亲的女儿身,全因为她颈间少了男性才会有的喉结,于是连忙伸手捂在颈间。 “嗯,好吃。”她的举动显然挑起了承祀的疑心,她连忙找话引开他的注意力。 “况嫂的手艺真好,不管是点心,还是各式菜肴都好吃得教人咋舌。” “况嫂的父亲是君府的主厨,她从小跟着她爹,无论是哪里的料理都难不倒她。最难得的是她能自行变化创新口味。” “唉,你们真有福气,能天天吃到她做的菜。”赵珊又羡又妒。“我娘要是有况嫂十分之一本事就好了。” “令堂不精厨艺?” “岂止不精,根本就是一窍不通。”赵珊叹气道。外公是南京十大富豪之一,颇好风雅,生了五个儿子,中年之后才得一掌珠,将唯一的女儿宠上天,琴棋书画诗酒花,样样都请了先生来教,唯有女红、厨艺忘了要教女儿,养成娘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公子哥儿本事。 娘嫁给爹后,虽然有意发奋图强,无奈先天不足、后天失调,连升个火都会酿成火灾,煮出来的东西可媲美猪食,爹觉得自己不是猪,从此拒绝让娘进厨房一步。 “那么家里是谁负责开伙的?”承祀自然无法想像豪气干云的天凤公子进厨房的样子。 “现在是何大婶啦。何大婶是道地的四川人,做的菜都是四川风味,辣得受不了。以前雪雁姨在的时候,我们可有口福了。她的江南点心做得好极了,无论是甜品还是咸品,都教人口颊留香。可是自从雪雁姨跟着我疏影姊回江南后,唉,我跟娘可馋死了,昨天带回家的点心,吃得娘感动得掉眼泪。” 赵珊夸张的说法,逗得承祀莞尔。他温柔道:“你要是喜欢的话,欢迎天天来。” “那不会太打扰吗?”她眨着眼渴望地问。 “不会。我喜欢你来。” 锵的一声,敲响了心里的那面锣鼓,震悸了她的心。承祀不晓得这句脱口说出来的话,对赵珊而言直如一道甜蜜的诱饵,晃啊晃的,晃动了她整颗心。 他喜欢她来。 他喜欢她来。 他喜欢她来…… 心谷间不断回荡着这句甜蜜的言语,欢悦的情绪像一只只蝴蝶在心房鼓噪,神为之颠,魂为之倒,之前对他的情种迅速萌芽成长,莫名的感动呛上向鼻头,她的眼眶为之湿润。 多么甜蜜的话,他喜欢她来。 “贤弟,你怎么了?”承祀对她眼睫间的湿意感到困惑,他说错什么话了? “我……我没事。”那句“贤弟”唤回了她所有的理智。 承祀纯粹拿她当兄弟看,没别的意思在,她却在自作多情;可心里的那份渴望火焰,仍燃得旺盛。 她相信两人之间的投缘不是没有原因的。就像她不认为她喜欢承祀是因为况嫂的好手艺。毕竟她一开始接触的就是承祀。他帮她将大白熊扛到阿扬那里时,两人本来该分手的,她却因为想跟承祀多待一会儿,而跟着他回家。 她喜欢承祀,承祀也喜欢她。尽管目前这份喜欢仍停留在友谊阶段,但将来的事谁知道呢?她认为,只要两人多相处、了解彼此之后,更能确认这份喜欢究竟会不会发展成她父母之间的那种爱情。 她期待有那样的一天。 “大哥,我好喜欢况嫂的手艺,不晓得她肯不肯收我这个徒弟。”赵珊可不想像她娘那样,对厨艺一窍不通。她并不排斥下厨,以前雪雁在时,她总是跟前跟后的,只是年纪尚幼,雪雁疼惜她的娇贵,不许她动手;后来换何大婶掌厨,四川菜辣得受不了,她这才没兴趣进厨房。 “什么?”承祀差点被汤呛到,赵“山”真的说要跟况嫂学做菜?“贤弟何出此言?那是女人家……” “大哥这话就不对了。”赵珊无辜地眨眼。“你不是说况嫂的手艺是跟她爹学的吗?她爹难道是女人?” “当然不是,不过……” “大哥,自古名厨多是男性,像家父也会几手,他烧的菜就比娘好太多了。人家是因为想念我雪雁姨那几手江南料理,可她现在是落叶归根,不可能再回四川了。雪雁姨在时我错失向她求教的机会,现在好不容易尝到况嫂那手比雪雁姨更棒的绝活,这次说什么都不能错过了。而且娘比我还馋,她未出嫁时,可是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跟着爹闯南到北,最钟爱的仍是江南点心。我想跟况嫂学做菜,也是为了要让娘开心”。 “难得贤弟有这样的孝心,为兄不成全就显得太小家子气了。放心,我帮你跟况嫂说,她定然乐意教你。”这么一来,赵“山”理所当然会常往这里跑,两人自然可以常见面。想到这里,承祀大乐,紧接着却蹙紧眉头,为什么能常看到赵“山”,会令他如此开心? “大哥,你好像不太高兴呢。” “不是啦。”他勉强一笑。“只是贤弟一天到晚往厨房钻,我们两兄弟怕没机会说体己话了。” “大哥放心。小弟自然会调配时间得当,再说人家还要帮况爷爷治病呢。” 又提到老况了,他把他放在心上哪个位置? 承祀一阵自怨自艾。 “大哥。况爷爷说你闷得发慌,不如咱们待会儿来下棋。对了,你会下棋吧?” “会,最近老是下雨,我只好无聊地以棋谱打发时间。” “那我就要领教一下了。” 承祀看两人吃得差不多,拉铃呼唤况来收拾。随后他到书房拿来棋盘和棋子,和赵珊厮杀了起来。 赵珊下棋的方法,就像她的箭法既准又快,不到一个时辰就赢了承祀两盘,令他目瞪口呆。 “大哥定然很少跟人交手吧。”她微笑地看着他。 “是啊。”承祀不好意思地承认。祖父健在时,他陪着老人家下棋,但祖父过逝后便鲜少下棋了,有的话也是独自看棋谱来下。 回首前尘,承祀发现以前的生活是由寂寞两字来刻划的。没有朋友,亲生的父亲、兄弟却无法靠近,那是种最深处的寂寞,个中滋味唯有苦涩而已。 赵珊仿佛能体谅承祀的心情,任由他静静陷入过往的回忆。当况熙重新沏了壶荼,端来一盘新鲜水果时,她要他请老况来,打算为老人家治疗风湿。 赵珊起身走到窗前观望景致,突然眉开眼笑地呼唤承祀。“大哥,快来瞧。有彩虹呢。” 她甜美的声音,有如天籁般唤醒他沉睡的心,灿烂的笑颜是指引他迷失方向的心灵的午夜星光。如同蜜蜂被花儿所吸引,他走向她,眼光驻留在她脸上,一再流连。 赵珊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娇嗔道。“大哥,我是叫你看彩虹。”她伸手扳住他的脸,往窗口望去,颊上的轻触传来上阵销魂快感,教承祀意乱情迷。 “快看,是彩虹呢。雨渐渐停了唷,我看明天定是个大晴天。一早来找你好吗?我昨天有提到一座小湖对不?那里风景很美唷,还可以顺便采些草药。君大哥,你说好不好?” 轻柔悦耳的嗓音像一串串音符飘散纷坠,渗进他的听觉,直入心田,拍打向他的灵魂深处。 眼光移向那张精致、闪漾笑容的脸蛋,一缕阳光探照在赵“山”脸上,映照出彩虹般的绚丽光泽。承祀顿时领悟,从遇到赵“山”之后,生命的晦涩面已渐渐远离,属于他的阳光和彩虹正不断地接近他,照亮了他的生命,让他初次体会了真正的喜悦。 他的人生,因为赵“山”而开始有了方向。 赵“山”是他的阳光,他快乐的泉源。 第六章 以几个梅馅包子贿赂了娘,赵珊得以在娘亲的掩护下,于清晨避开父亲的耳目,溜出家门造访承祀。 天气果然如她预料般的好,雨势在昨天下午就停了。云散天开,湛蓝的天空里,有一道道条纹的云彩高挂其上,悠闲、缓慢地随风飘动,像极了松软的白馒头,跟况嫂做的点心一般令人食指大动。 承祀的精神显得格外的好。带着况嫂为他们准备的点心,两个人朝向他们召唤的岷山山林出发。 沿路到处可见苍翠欲滴的树木,五颜六色的花朵间,蝴蝶飞,蜜蜂绕,还有蜻蜓振着晶莹剔透的薄翅飞翔。 承祀觉得自己像个初次出游的孩童般感到处处新鲜。身旁有一见如故的挚友陪伴,造访的又是图画般的美景,他心情畅快无比,但觉忧伤、寂寞和痛苦都随风而逝,希望、快乐和梦想跟着凌空飞扬。 他的人生将是彩色的,如同眼前的景致,如同赵“山”璀璨的笑颜。 两人以轻功奔驰过仅供一人通行的小径,来到一座山头向下一眼望去,一片粉红、绛紫、雪白、金黄……的花海呈现眼前。 赵珊兴致一来,比着花海远方的绿色竹林对承祀道:“大哥,我们来比赛,看谁先到那片竹林。” 说完,赵珊率先跑开,纤巧的身影乘风滑翔,细长的腿在花叶间轻点、弹跳,转眼间便领先了一大段距离。承祀不甘示弱,长啸一声,挺拔的身躯跟着跃起,很快追了上去。 赵珊的身影十分优美,像粉蝶轻轻飞起,曼妙地舞在花朵间,承祀看得目眩神迷,只顾着跟在身后欣赏。等到赵珊在竹林边缘停下转回身,他才姗姗来迟,盯着阳光下那张泛着红润光泽的美丽脸蛋微笑。 “贤弟的轻功堪称出神入化。” 赵珊骄傲地扬高头,神气地弓了弓眉,笑嘻嘻道:“你忘了家父可是人称武林第一高手的天凤公子呢!他老人家最初教我们武功时,开宗明义便说:练武是为了保健防身。所谓的防身,最基本就是逃走的本事……” “逃走的本事?”承祀难以想像人称武林第一的天凤公子会这么英雄气短地教儿子。 “嗯。”赵珊朝他淘气地眨眨眼,学父亲那样摇头晃脑。“所谓强中自有强中手,没有人是真正天下第一。像家父那等绝顶高手,也不敢大。不过,有一项本事,他自认普天之下,没人及得上他,那就是轻功。他老人家不强求我们得学会他全部的本事,唯有轻功一项,他严厉督导,要我们得青出于蓝。” “令尊真是这样说?”承祀仍感怀疑。 “对啊。”赵珊和他并肩走向竹林。“爹说,逞凶斗狠不过是血气之勇,君子不为。拳头并不能解决天下间所有纷争,这点他在遇到我娘之后,就悟出来了。况且我们那时尚年幼,无论气力或是武功都无法跟真正的高手一较长短,只好先学保命的本事。因此爹所有的武功中,轻功这一项是我们学最久、同时也是最有成就的一项。” 闻言,承祀不禁对天凤公子的气度、涵养悠然神往。“江湖传言,令尊学究天人,有机会倒要拜望一下。” “那有何难的?你可以到我家见他——”赵珊冲口而出,忽地又掩住了嘴。她倒忘了父亲根本不晓得她跟承祀交往。 承祀见她表情怪异,不禁心生疑惑。 “大哥,你的武功也不错,谁教你的?”赵珊连忙把话岔开。 “是先祖父。”承祀的眼光黯淡下来,童年时的回忆如潮浪卷来。“从小爷爷就教我武功,一直到他过逝后,爹才另外请了武师教我。爷爷年少时,曾遇一异人传授武艺,若没有他替我扎下的根基,我也没有今天了。” “你跟令祖很亲密吧?”赵珊试探地问。 “大概吧。”承祀苦笑,眼光投向无限远的天际一点。“母亲生下我时难产过逝,我几乎是爷爷一手带大。爹偏爱大哥,爷爷却对大哥的身份不认同,执意我才是君家的嫡长子。于是爹故意培养大哥,他要让爷爷知道大哥庶出的身份,不但不影响他的聪明才智,反而更加出类拔萃;爷爷也不肯认输,刻意栽培我。因此,从小我跟大哥就是在这种互相竞争中长大,这也造成了我们兄弟间的敌对……” “令尊和令祖真不应该。”赵珊不满地道。父子之间干嘛像孩子一样斗气?他们难道不晓得这么做会伤害了承祀和他大哥吗? 世间事太多不应该了,承祀在心里感叹。当初他何尝不是为了要跟父亲、兄长斗气,而一意孤行吗?罢了,都过去了,何必净想这些不如意的事? “小时候我最开心的事,是三弟如意满月那天,仙姨将他软锦绵的小身体放进我手中,如意冲着我咧开他粉嫩的小嘴,哑哑笑着,睁着圆亮的眼眸好奇地望着我。那一刻我感动的想哭,然后父亲突然走到我身边,伸手摸了摸我的头——那是他第一次碰我……我……” “大哥……”承祀喑哑颤动的声音与眼角晶莹的泪光,激起赵珊胸臆间翻滚的柔情应和。她情不自禁地伸手环抱住他,想要给他足够的温暖,安抚他脆弱、渴爱的心灵。 香软的手臂缠绕在他肩上,温软的身躯紧抵住他,带来一阵阵发自心灵深处的震悸回响。承祀低下头,见到赵“山”湿润的眼眸里似乎带着某种坚强的决定,在向他保证什么的。心弦蓦地被拨动,积压了二十几年的渴望排山倒海而来,仿拂无法承受这样汹涌的波动,他剧烈颤抖了起来。 赵“山”皎亮如月般温柔深情的眼光,照得他整个脑子都乱了。两人相遇之后的相处片段,如电光石火般闪过。赵“山”就像阴霾数日后的初道阳光,在他灰暗的生命里注入缤纷色彩。而如今,随着他眸光转荡,带来融融的春意,他感觉到身体逐渐发热起来,从身体最深处燃烧出来的火焰,直窜到眼睫间,反映出灼热炽烈的光芒。 同时间,一股绝望的痛楚却紧紧攫住他。 赵“山”就像他曾渴望过的那名女子,宛加天边月,只能远观,永远无法真正拥有。彷拂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他将赵“山”的头紧压在胸口,强烈的失望和凄然贯穿全身,他觉得自己好冷好冷。 无法了解承祀的怪异反应,赵珊隐约察觉到他正陷入某种痛苦之中。她选择默默将他用力拥抱着,静静偎依在他怀中,倾听他激烈的心跳逐渐归于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承祀再度听到林中小鸟的歌声,还有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汩汩水声。他轻轻放开赵“山”,将眼光移开。 “大哥,你听到没?”赵珊晓得他定然为刚才的失态而赧然,遂将话题转开。 “什么?” “水声啊。快来。”她热情地拉起他的手,奔出竹林外。 一湾清澈湖水映入承祀的眼瞳。 “是不是很美?” “嗯。”澄碧的湖水倒映着岸上的苍松翠竹,不知名的野花遍开,景致美得清幽动人。承祀循着汨汨水声往前走去,发现小湖的源头是个小瀑布,上头另一座湖的湖水,同样流光溢彩,碧绿迷人。 “瀑布就像是连接各个湖泊的锁链,前一座湖的湖水积满,经由瀑水往下流泄到下面的湖泊,如此湖湖相连。不过,咱们最先看到的那座湖是最特别的。”赵珊走到他身边道。 “哦?”承祀望向她温柔的笑容,静待解释。 “因为我们姊弟三人都是在这里学会游泳的。湖水深浅刚好,爹特别选定这座湖教我们游泳。除了这点之外,这座湖还留有好多我们童年时的欢笑记忆,所以它是最特别的。”她半阖着眼睑诉说往事,儿时的回忆如被风翻开书页振振作响,每一页都写满欢笑。 “原来你除了孪生弟弟之外,还有个姊姊?” “嗯。”想起活泼美丽的疏影,赵珊绽出甜美的笑靥。“其实疏影姊并不是我的亲姊姊,她应该算是我表姊才是。十九年前,郁家遭到灭门之祸,那时候家父正打算带家母到四川隐居,所以到扬州向我表舅辞行,结果救了疏影姊,将她带到四川挽养。知道吗?疏影姊也有个孪生妹妹呢。新晴表姊和疏影姊就像一对并蒂莲花般美丽。” 赵珊将承祀带回前一座小湖。 “你上回也提过疏影这名字,我那时便觉得像在哪里听过。” “有可能哦。疏影姊可大大有名咧。她是扬州绿柳山庄的主人,嫁的又是苏州玉剑山庄的少庄主楚行云。行云姊夫不但人长得俊,更是文武全才,还有玉笙表姊夫,哇,也是俊得教人眼花撩乱。疏影姊和新晴表姊真有福气,嫁的夫君不但俊美温文,对她们更是宠爱非常。” 不知为什么,听到他的赵“贤弟”称赞其他男人,承祀竟觉得挺刺耳的。 “赵贤弟,你带我来不会是为了要讲你两位姊夫的事迹给我听吧?” 好酸的口气。赵珊错愕地睨了承祀一眼,看得他别扭地转头看向别的地方。 “不是啦,我带你来此,是因为我很喜欢这个地方,想跟你分享嘛。来,我还有其他东西要给你看呢!” 赵珊再度牵起他的手,软柔的触觉令承祀一阵意涌情动,差点把持不住。他想甩开,又舍不得,而且显得自己小题大作。 赵珊牵他绕着湖边走,低头在地面上不知道在找什么,突然,她眼睛一亮,欣喜地叫道:“找到了!” “什么?”承祀不明所以地跟着她低下头看。 “是地瓜叶呢。疏影姊还在时,我们常在这里烤地瓜。有一次多带了些,我跟疏影姊就把它们种在这里,结果繁衍好多喔。地瓜叶很好吃哦,我们回去时可以多摘一些。叫况嫂炒来吃。大哥,我们挖一些地瓜烤好吗?” 承祀随着她蹲下身,他根本不知道什么叫作地瓜,只好胡乱点头。两人开始掘土,没多久便挖出数条沾满泥土的紫皮块状物。 这东西能吃吗?承祀怀疑。 赵珊打发他去拣枯枝,整理出一块区域开始做土窑,等承祀拣了够多柴火后,她点火烧热土窑,再用一层湿土盖上,闷热地瓜。这一气呵成的动作,令承祀大开眼界。 “不愧是天凤公子之子,懂这么多。”他开口赞道。 赵珊噗哧一笑,烤地瓜这种小事跟天凤公子的大名有啥关联?转眸又想,烤地瓜的确是父亲教的,承祀这么说也没错。 “我说错了吗?”承祀困扰地弓起眉。 “没错,没错。我只是在想爹听到你的称赞,脸上的表情一定很好玩。”赵珊掩住唇咯咯娇笑,而承祀瞪着她笑得花枝乱颤的娇态发呆。 赵珊笑够了,发现承祀凝视她的火热眼光,一颗心险些蹦出胸口。她害羞地别过脸,低声道:“君大哥,土窑要烧半个时辰呢,不如趁这段时光,我们去摘些草药。都怪我粗心,开了那张药方,忘了况爷爷得到最近的县城才能抓齐药呢。其实这些药草在岷山上就找得到了。” “放土窑在这烧不要紧吗?” “没事的。”她转回头偷觑他,见承祀已收敛起一时的心情激动,恢复正常,她才发现自己居然有些失望。“走吧。”她垂下眼睫掩饰眼里浓浓的失落感,率先朝竹林而去,承祀赶紧跟在身后。 接下来,承祀上了一课有关药草的常识。赵珊边采边讲解,显示出家学渊源,他双手捧满她所摘的草药,跟在她摇曳生姿的体态之后,思绪开始像蒲公英的种子般不受控制地随风乱飘。 他竟幻想他的赵“贤弟”着女装的样子!他连忙用力甩头。 时间接近中午,赵珊带他回到湖畔,以手刀劈了一节竹子,用来捣坏土窑。 等到将热气四溢的地瓜拿出,赵珊忍着烫扒开两半,浓烈的香气随着金黄肉质出现飘进承祀鼻端,刺激胃部发出咕噜声。他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小心烫嘴。”赵珊帮他将皮剥除,递到他唇边要他咬一口。 滋味果然是无限美好。承祀一边呼烫,一边赞叹好吃。 两人悠闲地品味地瓜,并吃着况嫂准备的点心。望着承祀脸上意犹未尽的满足表情,赵珊格外开心。 “大哥若喜欢,等会儿我们挖几个回去。你可以在况嫂用完窑之后,将地瓜放进烧热的窖里,大概半个时辰就可以熟了。” 正咬了一口地瓜的承祀,深深看了赵珊一眼,咽下口中的地瓜后才道:“贤弟真教愚兄大开眼界。不但能弯弓射熊,精通歧黄之术,还懂得烤地瓜之术……” 赵珊听到后来不由得笑弯腰,承祀居然说烤地瓜是什么术了,这不过是……他歪歪脖子,想起小时候第一次烤地瓜,不也认为父亲的什么烤地瓜之术很伟大吗? “大哥过奖了。”她忍住笑故作谦虚。“这些都是雕虫小技而已。” “可这些雕虫小技我都不会呢。”承祀自嘲。 “大哥怎么这么说吧?”赵珊对他贬抑自己感到不满。“况爷爷说,大哥会的东西可多呢。大哥从小就学习要当一家之主,被令祖训练得文武全才,胸中藏有万卷书,具有统御的长才,还会做生意……” “做生意?”承祀泛出一抹苦笑。“我压根对那事没兴趣。商场上的尔虞我诈,并非我专长。至于统御长才,如今只有老况一家在我身边,这项才能不说也罢。而什么万卷书,更是一堆废物,没一项能在生活上应用得上……” “大哥,你别这么说嘛。我相信大哥有很多优点的。或许你所受的教育里并没包括如何在山林中谋生,但这不代表大哥没能力。” “贤弟……”这番话深深感动他,这些日子来,他像困在沙滩上的蛟龙,无论如何努力都挣脱不了心里的结,觉得自己是那么没用。如今被赵“山”的一番话所点醒,对于未来,他有了更宽阔的思考方向。 他打算在岷山上留一辈子吗?留下来,代表他得重新学习、适应新生活。 “大哥,很多事不能光看表面。或许你仍未找到自己的方向,或许你仍在思考要如何重新出发,但你一定要对自己有信心。” “谢谢你,赵贤弟,这番鼓励愚兄很受用。”承祀用力吐出胸中的郁气。“老实说,自我从君家出走,就像一头迷失方向的野兽到处乱撞。在岷山落脚,纯粹是被此间秀丽的景致所吸引,我清楚知道自己必须找个地方好好思考,可是想了大半年,我仍像最初时陷在一团混乱中,心里的结不但没打开,反而越绞越死。如果三弟如意没有送老况一家来照顾我,我或许已从山林中学习到妥协之道,可是他这么做反而让我像一只习惯被豢养的鹰般,失去了独自飞翔的勇气。当我离开君家时,我决定放弃一切财富,但我现在才发现,我自幼所受到的训练,是为了驾驭我所放弃的财富,所以当我选择放弃时,连带也丧失了独自谋生的能力……” “大哥,事情不像你说得这么糟,你一定还有别的本事。” “我会的是很多,但自幼受众人拥戴、习惯高高在上的我,已缺乏从头干起、看人脸色的勇气。离开洞庭往四川行来的一路上,我学到许多事,同时明白自己以前被保护得多好。我不曾凭着劳力为自己赚过一文钱,日常花费的全是祖上累积的财富。” “大哥,照你这么说,我也一样啊。我还不是没赚过钱,花的都是爹的……” “你不同。你年纪还小。”承祀摇头安慰她。 “我快十八了,还算小吗?人家阿扬十二岁就会打猎,将猎物的毛皮拿下山卖了。”赵珊不满地道。 承祀不可思议地上下打量他的赵“贤弟”。他怎么看赵“山”都不像十八岁的男子,从身形看,顶多只十五、六岁罢了。更别提他那唇红齿白的娇俏模样,黑白分明的眼眸总是顽皮、好奇地瞅着他。 “大哥怎么这样看我?”赵珊被他灼灼的目光看得心慌意乱。 “我……”他张了张嘴,迟疑地又闭上,若直言说出心里的想法,赵“山”一定不高兴的,于是摇头道:“没什么。” “那……好吧。”赵珊没再追问,歪了歪头看向他,神情十分可爱。“其实大哥不该看轻自己。赚钱的方式不止劳力一种,还有劳心。承袭祖上余荫并不可耻啊,只要能将财富运用在正确的地方,便是件好事。像疏影姊,很会用头脑赚钱,还有我爹,他当年行走江湖时,便是凭着祖上余荫四处帮人。他总是提供资金给那些有心向上的人,跟他们合伙做生意呢。二十几年算下来,爹的生意几乎遍大江南北了。” 见承祀有些动容,她再接再厉道:“我听况爷爷说,大哥十七岁时就帮令尊谈妥了一笔大生意,可见得大哥是有能力的,千万不能妄自菲薄哦。” 承祀眼眶灼热,深深凝视她,心里感动复感激。“贤弟这样激励我,愚兄很感激。我当初既然放弃君家财产,现在更没理由回去跟如意争。不过……” “不过什么?”赵珊好奇地问。 “爷爷临终前将先母当年的陪嫁财产和一笔君家产业拨到我名下,我想……”顿了下,承祀蓦然领悟到,原来爷爷早就打算将象征君家主人权位的玉龙令传给如意,才会做这样的安排。 心头一阵气血翻汹,微微抽痛。难道连爷爷也背离了他?还是爷爷根本就认为他不够资格当君家的主人?是扶不起的阿斗? 承祀咬唇不语,脸色发白。 “大哥,你怎么了?”由于两人的距离是这样靠近,承祀脸上每个细微的表情都无法逃开赵珊的眼光,他脸色一变,她立刻感应到他心情的低落。 承祀发出受伤动物般的低哑呜呜,以手遮住自己的脸。 “我……觉得自己一无是处,连爷爷都瞧不起我……” “大哥,你胡说什么啊!”赵珊又是心痛又是慌乱地揽住他。“好端端地,为什么这么想?昨儿个况爷爷才对我说,令祖父对你的期望有多深哩,他是真心疼爱你的。大哥,你不要这样,我会担心的。” “爷爷或许是爱我,可是……”顿悟到被自己最敬最爱的人所鄙弃,承祀的心像深秋的枯叶在枝干上摇摇欲坠,觉得信心全无。爷爷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为什么活着时不跟他说清楚,留下这份无解的痛苦折磨他呢?这阴暗的秘密难以启齿向人诉说,只能独自面对。 “可是什么呢?” “我不能说!”承祀悲伤地推开她,背对着她面向平静的湖水。 “大哥……”他拒绝的表情,令赵珊感到深受伤害,却也明白有些痛苦只能埋藏在最深最秘密的角落,难以开口对人诉说。 她轻轻叹口气,试着将自己的手轻放在他肩上,见他没有拒绝,以温柔的声音呢喃道:“大哥,或许你真的有什么苦不能告诉我,可是请你不在这样为难自己。过去就让它过去吧,对于无法挽回的事,再痛苦也无济于事,倒不如着眼于未来。我相信以你的能力,只要你愿意,幸福就掌握在你手中,我对你有信心。” 轻柔的呼吸,淡雅的体味,伴随着真挚的话语撼动他被痛楚锁住的心。 赵“山”对他有信心。 这个意念比任何事都要振奋他的心。 承祀缓缓转回头,看向赵珊,声音喑哑地道:“你真的对我有信心?不认为我是个一无是处的废人?” “大哥又胡说了!”赵珊不假思索地伸手捂住他的唇,令承祀只觉得有道刺麻的电流透过她柔软的掌心传向他,一股燥热的情愫油然而生。 “大哥明明有一身的武艺和才学,为什么要这样诋毁自己?”她深深看进他眼里,在这样的目光交会中,仿佛感应到承祀渴望得到她支持的心情,她眼眶湿润了起来。“大哥曾见过比我还要宽广的世界,不该看轻自己。你是有能力的,只要你想要,你可以做到任何事。” “贤弟,谢谢你……”承祀心情激动。有别于以往身边的人加诸在他身上的沉重期望,赵“山”给他的是全然无私的信任和肯定。 他哽咽地又道:“这一年来,我被自身的痛苦蒙蔽太久,反而看不清楚真相。以往,我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和兄长的斗争上,如意遇险后,我怀着满心的羞愧和歉疚离开洞庭,往四川一路行来。我越想要寻出未来的方向,越被困在过去的仇怨中而无法自拔。如今,我又为了爷爷的安排而自暴自弃,觉得连爷爷都放弃我了,那我……” “大哥,别说了。”赵珊坚定地摇着头。“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不要再想了。你该着眼的是未来啊。” “我晓得,可是……”承祀再度犹豫,眼中有着不确定。“我不晓得我能做什么。在君家时,我依照着众人的期望过日子,离开后,反而不清楚生活目标了。” “大哥难道没有什么梦想吗?” “梦想?”承祀望进她闪漾着热情的眼眸里。 他的梦想是荒诞的遐思,是想拥有眼前美丽的少年,一辈子不放开他。可这样的梦想,要教他如何启齿?他咬住唇,再一次涤清邪恶的思绪,他是喜欢赵“山”的,但这份喜欢应该只限定在友谊上。 “大哥不好意思说吗?那我先说我的好了。”赵珊体贴地道,眼光转向无际的天空。“我的梦想是跟阿珞一样四处游历,尽管爹不答应,但我还是要坚持这样的梦想。总有一天,我会做到的,到时候希望大哥跟我一起去。” “你的梦想有我?”承祀受宠若惊。 “嗯。”少女的腼腆染红了赵珊粉嫩的脸蛋。“以前只有阿珞,现在则想和大哥一道完成。” 承祀因为她的话,胸臆间满涨着柔情。 “谢谢你将我包括在你的梦想里。其实,我也想过四处游历。以前被君家继承人这个位子限制住,足迹不离湖广;离开家后往四川行来,到了岷山便没再往下走。” “那我比大哥好些。”赵珊活泼地道。“疏影姊成亲时,爹带我们全家到江南参加婚礼,之后我们便四处游历造访故旧。然后我们又去北京。一路上的见闻,比在岷山上待了十几年还要丰富有趣,而且认识了青黛、梦依和天香公主……” “他们是你的心上人吗?”承祀好奇地问。 赵珊听到这话,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噎到,咳了几声才涨红脸回答:“只是我的朋友啦。”她白了他一眼。“你不要胡说八道,万一人家的相公误会了,可糗大了。” “她们全嫁人了?” “嗯。”赵珊怕他再说出惊人之语,连忙点头。“青黛嫁给郭公爵的事我早知道,梦依和天香公主出嫁之事,则是疏影姊写信告诉我们的。哎,真没想到短短一年,梦依和天香都有了如意郎君,真是教人又羡又妒。” “怎么?你也想成亲?”承祀调侃道。 “不是啦!”不小心泄漏心事的赵珊,羞恼地背转过身,一颗心像打雷似地怦怦狂跳。无法否认地,遇到承祀后,她格外羡慕两位好友的好运。因为早在第一眼,她便被承祀的迷人风采所吸引了。 “害什么臊?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啊。”承祀理所当然地说。 “那大哥成亲了吗?”她不服气地转回身糗他。 “我是还没成亲,不过那不代表——” “有没有心上人?”她大胆地问。 这话倒问住了承祀,教他一时难以回答。 “你有心上人?”他的沉默令赵珊的心往下沉,血色骤然从粉脸上褪去。 “没有,你别胡思乱想。”她苍白的脸色,让承祀慌了手脚,赶紧出言安抚。 “真的没有?”脸色稍霁,赵珊仍不放松地追问。 “绝对没有!”承祀举起单手发誓。 “那太好了。”她转嗔为喜的娇笑,看傻了承祀。 赵“山”不定时流露出来的女儿娇态,令他感到困惑。是因为他太喜欢赵“山”,才希望他是女子,还是赵“山”根本就是个…… 这个想法令他全身振奋。有可能吗?看向赵“山”,他正趴在草地上凝望湖面,发现他在看他,侧过头来冲他一笑,完全不设防的样子。 承祀摇头甩掉那个想法,觉得自己未免异想天开。如果赵“山”是女子,不可能毫无男女之防的坦诚待他。 “大哥,你看这里是不是很幽静?有几次半夜我睡不着觉,偷偷跑到这里来坐到天亮。满天的星斗映在水面上,微风一阵拂来,水面上的星星倒影像碎了一地的琉璃,我每次都看呆了耶!”如花的笑容自赵珊美丽的嘴唇朝两边漾开,澄澈的眼眸干净得似秋天无云的晴空,不意间流露出的妩媚,令承祀屏息。 “你的确很喜欢这里。”怕自己会情不自禁,他很快转开眼光,匆匆掠过湖面看向天空。湛蓝晴空上,有被拉得细长、有如棉絮的雪白云片,还有厚厚一层,堆成动物图案的云朵。 “贤弟,你刚才不是问我有什么梦想吗?”他突然说道。 “嗯。”赵珊静静聆听。 “我现在有个想法。若能和贤弟一同建栋小屋,闲暇时看看云、钓钓鱼,再烤烤地瓜,享受山林之乐,不也挺好的吗?” 他眼里的灼热,令赵珊为之热血沸腾。突然间,她好想替他完成这个梦想,这个把她包括进去的梦想。同时,更可以藉着这个梦想的完成,帮助承祀恢复自信心。 “大哥……”她露出像蔚蓝天空般晴朗的笑容,那我们就来建栋竹屋吧。” “竹屋?”他困惑地弓起俊眉。 “嗯,属于我俩的竹屋。”赵珊笑咪咪的眼瞳,彷佛已为他俩勾画出美丽的蓝图,让承祀看到了湖畔的一栋属于他俩的竹屋。 第七章 竹屋的建造工程,从当晚开始。 赵珊一回家便着手画出她和承祀的初步构想。搬出父亲书房一堆有关建筑的书籍,但她仍嫌不够,干脆就请教于在她眼中无所不能的父亲。 女儿突然对建筑感兴趣,令赵天凤有些讶异。难得女儿有兴趣,他也很久没开讲了,自然是把握机会,努力口沫横飞着。 “屋舍的建筑设计,讲究天地合德、阴阳谐调——” 不待他再往下说,赵珊不耐烦地打断了。“爹,人家只不过想建一栋竹屋,您不要罗嗦一堆有的没的,只要告诉我竹屋的搭建方式。” 真是孺子不可教!居然嫌他罗嗦? 恼怒归恼怒,天凤还是按下怒气耐心开导女儿:“珊儿,你不认为竹屋容易透风,不够坚固吗?我觉得还是木造或土造的好。” “爹,是我要建房子,让我决定用什么材料好吗?您到底会不会啊?” “你敢说我不会?”天凤气得吹胡子瞪眼睛。“我们住的屋子,可是我亲手设计,和你何叔一砖一瓦亲手盖起来的!我不会盖房子,还有谁会?” “可是您盖的不是竹屋啊,或许您……” “胡说,这等小事怎么难得了我!”天凤骄傲地说着,被女儿一激,不会也得会。 “你想盖的房子形式,心里想好了没?” 赵珊立刻将所画的草图呈到父亲面前。 赵珊向来善于丹青之术,天凤一眼便认出画里的小湖是他在孩子们还小时,常带他们去戏水的那座。看了她一眼,他猜测女儿是不是无聊得慌,打算建屋自娱? 这个想法只在他脑中停留极短的时间,随即就对女儿打算从竹屋延伸一平台到湖面的想法,斟酌了起来。 他想了一下,归纳出方式,指点女儿建屋之法。 赵珊依样画葫芦,隔天便把父亲那套原封不动地告诉承祀。两个年轻人带着况熙来到湖边,先选定竹屋建筑的基地,丈量、做记号后,开始伐木建立地基。 两只大斧,是老况的儿子况民到县城买来的,赵珊连举起来都有困难。她记得听娘提过,以前爹伐木造屋时,连斧头都不用,贯注功力在宝剑上,一剑能将一株两人合抱的桧木截断。她自知没这份功力,将运功法门告诉承祀。 承祀虽没有天凤公子当年的神功,却也受益匪浅,运起斧头时,事半功倍,砍树如切菜,使他不由得对这位尚未谋面的武林前辈更加仰慕,赞叹不已。 赵珊每次总是骄傲地回答:“当然,他是天凤公子嘛!” 准备材料大概是建屋的过程中最简单的一部分。从建地基到延伸进湖面平台所需立下的木桩,每天都会出现新的问题和困难。但这些都会在赵珊回家向父亲求助后迎刃而解。 随着工程进度向前推展,日子一天天的过去,转眼已是十天后。 这日早上赵珊去找承祀时,天气转坏,原本晴朗的天空全被乌云占领,山雨欲来风满楼,不一会儿便下起大雨,他们两人只好留在屋里。 赵珊想起向况嫂学习厨艺的事,缠着况嫂在厨房里揉面团,可她馒头还没做好,脸上、衣服上已沾满白面粉,活像个雪人。承祀看了哈哈大笑,忙找衣服让她换上。 近傍晚时,雨才停歇。赵珊穿着承祀过大的衣袍,拎着一篮鳗头回家。走到厅门口,听到父亲的哼哼唧唧,她想绕道潜回房间,却被父亲逮住了。 “没笼头的野马知道回家了?” 父亲严厉的表情,吓得赵珊忙向厅里的母亲求助。 “回来就回来了,你这是什么口气?”玉芝热切地迎向女儿,她老远就闻到那阵馒头香气。“今天带什么回来给娘吃啊?” “你就会吃,女儿也不管管!”天凤气愤地转回客厅。 “你敢说你没吃过?”玉芝嘲弄地横了他一眼。 “原来那些点心……”天凤恍然大悟。 “没错,那全是珊儿跟人家学着做的。” “我以为你是在盖房了。”天凤拧眉瞪向女儿,教赵珊时慌张得说不出话来。 “人家早上盖房子,下午学做点心不成吗?”还是玉芝反应快,边咬了口馒头,边口齿不清地替女儿圆谎。 “我怎么没听说过我们这里有人会做各式点心?”钻鼻而入的香气,令天凤忍不住食指大动,漫不经心逛到放置那篮馒头的桌边,伸手拿了一个。 “人家新搬来没多久,你不知道啦。” “是哪户人家?”天凤不理会妻子,眼光盯着女儿。 “是——” “玉芝,我没问你,我是问珊儿。”天凤不悦地道。 “哎,有人回答就好,干嘛一定要珊儿说?”玉芝护女心切地反驳。 “我就要珊儿说,她又不是哑巴,你替她说个什么劲?”天凤恼火地蹙起眉。 玉芝识趣地闭上嘴,老公那表情代表他真的生气了。 “是住在村外林子里的君府,就是那座四合院。”赵珊低着头,委屈地扁起嘴。 天凤随即明白。去年有人在那里大兴土木,他听村里的人说,好像是外地来的人,出手十分阔绰,用的全是上等材料,让去帮忙建屋的村民赚了一票,过了一个好年冬。 “况嫂精擅各地点心,我……” “珊儿……”天凤的语气缓和下来,毕竟女儿学厨艺并非是坏事。“你学做点心是件好事,爹不明白为何你瞒着?”眼光落到女儿身上过大的男人袍服,他愀然变色。 “你……你身上穿的是什么!?” 父亲气急败坏的追问,吓得赵珊连退三步,抓紧衣领。在父亲严厉的瞪视下,她舔了舔唇,畏怯地道:“我……我揉面团时弄脏了衣服,君大哥好心拿他的给我换上……” “他们家难道没有女人衣服吗?为什么你身上穿的是——”质疑的话在瞥见女儿头上的男子发式,登时停住。 “因为……君大哥……不晓得我是女儿身……”赵珊勇敢地承认。 “珊儿你……”天凤感到火大,珊儿明晓得他不喜欢她女扮男装,偏偏故意惹他生气。这实在是…… “好了。跟女儿发什么火嘛!”玉芝以眼色示意女儿回房间,拉住仍在生气的天凤。等赵珊退出客厅后,她才低声道:“凤哥,珊儿年龄不小了,你不是一直想为女儿找个婆家吗?” “问题是我还没想到合适的人选。”他狐疑地瞅向妻子,不明白她何以提起这事。 “眼前就有个适当人选啊。”从女儿对君承祀的描述,玉芝敏感地察觉爱女的芳心已绕着君承祀转,这才是她每天到君府报到的原因。 “什么人选?”天凤看向妻子,顿悟到她知道了某些他不知道的事。 “你刚才没听见珊儿提起那位“君大哥”的口气吗?”玉芝提醒他。 天凤恍然大悟。珊儿已到情窦初开的年纪了,喜欢某个特定男子也算正常。可是女扮男装交往……想起这事,他便责怪地看向妻子,这该不会是遗传自玉芝的怪毛病吧? 玉芝无辜地耸耸肩。 “那位‘君大哥’是何方人士?” “据珊儿说,是洞庭君家的二少爷。洞庭君家你知道吧?珞儿回来时不是有提到唐滟的夫婿便是洞庭君家的老大吗?君家是湖广一带的首富,君承祀又长得俊秀温文,难怪咱们珊儿喜欢他。” “你见过君承祀?”天凤眼光一凛,捉到妻子的语病。玉芝分明早知道珊儿和君承祀交往的事,不但不告诉他,还帮忙瞒着。 “没有啦。”玉芝一派坦然,她是真的没见过。 “那你怎么知道人家长得俊秀温文?” “是珊儿说的啊。你也知道珊儿的眼光有多高,能被她这样称赞,那还假得了吗?” 天凤想想也是。 “凤哥……”玉芝温柔地抚着夫婿的手臂。“好不容易珊儿喜欢上一个人,咱们该乐观其成才是。” “可是我连君承祀是圆是扁都不知道,何况珊儿还是以男子的身份跟人家交往。这君承祀也真是的,连珊儿是男是女都看不出来,我看他好不到哪里去!” “唷,娘子我好像闻到醋的酸味,敢情夫君你跟那不知是圆是扁的君承祀吃起醋来?” “我才不是吃醋,我……我担心珊儿,你明不明白啊!”天凤快被妻子气死,都什么时候了,还揶揄他。 “好啦,这么大声要吓死我啊?”玉芝娇嗔地埋怨。“你若不放心,为什么不去探一下君承祀的底?在这里埋怨我也没用。你要信任女儿的眼光嘛。” “就算我信任珊儿的眼光,可她在君承祀面前可是个男儿身。除非君承祀有怪癖,他要如何喜欢上珊儿,进而向咱们提亲?”天凤瞪向老婆质问。 “到时候珊儿自会告诉他啊。难道这事还能瞒一辈子不成?”玉芝理所当然地答道。 “就怕咱们女儿玩过头了,到时候不知道如何开口!”天凤不客气地反驳。 “船到桥头自然直。”玉芝不以为意。 真的能船到桥头自然直吗? 天凤无语问苍天,这对宝贝母女的天真,实在教他这个为人夫为人父的深感无力。到时候还不是又要他出头收拾善后。 吃晚饭时,父亲没再说什么,但赵珊心里仍感不安,好怕父亲会禁止她跟君承祀见面。 相处近半月,她对承祀的依赖日益加深,晚上梦的是他,一早醒来最想见的人也是他。 那晚,她怀着忐忑的心情入睡,半夜肚子一阵发疼,发现每月必来的癸水准时来报到了。 苦着一张脸,腹部的疼痛,加上得好几天不能去见承祀的相思之痛,使得她一晚无法入睡,最后干脆忍痛下床写信。 她拜托母亲找来小春,向这位亲如手足的十二岁少年再三交代细节。“小春,你可不能说漏嘴,知道吗?” “知道啦,珊姊。”小春不耐烦地点头。“我不会跟他说你是女的,放心好了。” “乖。你也想以后还有好吃的糕点吃,对不?”赵珊不忘用美食引诱他,果然见到小春嘴馋地吞咽口水,她放心地催促小春出发。 走到宏伟的大门,拿起门环扣了一下,没多久便有个蓝衣少年带小春去找君承祀。 看见赵珊的信后,承祀忧虑地皱了皱眉,和气地问小春:“赵贤弟病况如何?可有找大夫来看?” 小春直盯着桌上的小笼包吞口水。 承祀看出他的馋相,将一盘小笼包推到他面前,他立即塞了一个进嘴里,边口齿不情道:“赵……嗯,没事,老毛病。老爷配了药给她吃了。” 承祀听后,稍微放心,据说赵天凤的医术出神入化,赵“山”的病理应药到病除。 “你刚才说是老毛病,莫非赵贤弟常常……” “嗯,每个月总要疼个几天,下不了床。” “这是什么毛病?”承祀恩不明白。 “是……”小春及时将“女人的毛病”咽回肚里。“反正就是闹肚子疼,不要紧的。” 皮薄汁多,嗯,好吃得不得了。小春一口接一口,将整盘小笼包吃个精光,然后他拍拍肚子准备起身,却被承祀唤住。 “小兄弟,我得去看看赵贤弟,麻烦带一下路。” “你要去看她?”小春顿时觉得喉头的包子难以下咽。“可是……” 承祀没注意听他下面的话,喃喃自语地盘算:“不晓得他肚子疼能吃什么。况嫂为他做了梅子酥和杏仁露,闹肚子疼的人可以吃吗?还是要带些燕窝为他补补身子?” “能吃,能吃!”听到梅子酥和杏仁露,小春肚子里的馋虫再度发威,他猛点着头附和:“赵……哥哥最喜欢吃甜的东西,她一定会喜欢的。” “真的吗?”承祀怀疑。 “当然是真的。”小春拍胸脯保证,她若不能吃,他自会帮忙吃。“我说过那是老毛病了。”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你等等,我命人准备一下。” 看在那些甜品的份上,小春自然是乐意带路。不过他可没被冲昏头。 大老远看到自家宅子,小春立即对承祀道:“君少爷,我家就在那,我先走一步,你慢慢来啊。”说完便一溜烟向前狂奔,快的连承祀都来不及唤住他。 “你说什么?”赵珊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承祀要来? “对啊,他一定要来看你,我也没办法。他还带了梅子酥和杏仁露呢。珊姊,你要是不能吃就别逞强,这种小事,小春乐意效劳。”他涎着脸道。 现在谁还管梅子酥和杏仁露?赵珊白了他一眼,心里都快烦死了。 “小春,你先出去。”还是玉芝冷静,将小春带走后,拍着女儿的肩安慰:“珊儿,你别急。早上吃过药后,不是好多了吗?你先换衣服,娘去招呼他。” “娘,你可不能让他……” “娘知道。”知女莫若母,玉芝当然晓得女儿的心思,向女儿保证后就走出房外。 来到客厅门口时,听见小春的娘扯开嗓门在跟人说话,她连忙快步走进。 “你要找珊儿啊,她——” “阿锦,这里我来就行,麻烦你请人送两杯茶过来好吗?”她笑容满面地道。 “啊,夫人,这位是……” “你去忙吧,我都知道。”送走这位热心的好人,玉芝转向俊美温文的年轻人。 “你就是珊儿口中的君大哥?” “您是?”承祀狐疑地打量这位一进来就掌握全局的美妇人,立即发现她和他的赵“贤弟”容貌有几分相似。 “我是珊儿的娘。” “原来是赵伯母,在下君承祀,鲁莽打扰是为了探访赵贤弟的病——” “承祀……我这样叫你不会太托大吧?”她笑咪咪地打断他的话。珊儿没有夸大,君承祀一表人材,风度翩翩,难怪珊儿会喜欢上他。 “当然不会。贤弟他……” “先坐下再说。”玉芝慢吞吞道。她现在是能拖多久,就拖多久。“珊儿不要紧的,只是老毛病而已。” 既然是老毛病还治不好,那肯定是顽疾了,承祀不由得更加担心。“伯母,我想去看贤弟,不知方不方便?” “当然不——”玉芝及时咬住舌头,“呃,我是说她现在在上茅房,所以……” “小春说他肚子疼,到底是什么毛病?” “这个嘛……”玉芝这时候不禁有书到用时方恨少的感觉。夫婿的医书她记得不少,一时之间却想不出跟肚子疼有关的毛病。她急中生智地瞎拼道:“说到肚子疼,有许多因素,不过珊儿的毛病却十分复杂,每个月都会疼个几天,我在想这会不会跟我怀孕时吃坏东西有关呢?否则以我相公的医术,为何找不出根治之法,对吧?” “伯母说的有理。”承祀煞有介事地附和,一颗心全悬在赵“山”身上。“晚辈仍不放心赵贤弟,可否——” “你这么关心珊儿,真是太令人感动了,可是珊儿在上茅——啊,茶来了,先喝口茶再说。”玉芝端起茶来敬客,承祀自得顺着她,拿起茶杯就唇。 “这是信阳云雾山的毛尖茶。你看它的颜色翠绿,叶片形状细圆紧直,闻起来香气馥郁,尝起来回甘生津,而且汁多耐泡。我相公说这茶有清心明目、散热解渴、去腻提神、健脾强胃等功效,可说是好茶呢。” “伯母说的是,我——” “珊儿有没有跟你说过她爹最喜欢品茶了?”玉芝眨着小鹿般天真的明眸瞅着他,那模样就跟赵“山”一样动人,看得承祀有些心旌动摇。 “贤弟依稀提过……” “相公很喜欢六安瓜片的香味,除此之外,杭州龙井他也满中意的。我的疏影——你知道疏影吧?她是珊儿的大姊。这孩子向来孝顺,特地要新晴——你也知道新晴吗?新晴是疏影的挛生妹妹。所谓的孪生,就跟我家的珊儿和珞兄一样,都是……” 承祀大概知道赵“山”的健谈得自何人了。只是赵“山”说话时,还堪称有条有理,不像他母亲那般天马行空,越扯越远了。 强自振作精神,听见这位谈兴正浓的赵伯母转来绕去地重归主题。“……疏影遣人送来杭州的龙井和六安的瓜片孝顺她爹。除了这几种茶外,相公格外偏爱老君眉。对了,珊儿说你是洞庭人氏,那老君眉……” “是,家里刚送了五斤茶过来,我叫人送一些给伯父尝鲜。” “哎呀,那怎么好意思。”玉芝掩嘴咯咯地笑,那娇媚的姿态不禁让承祀幻想起他的赵“贤弟”换上女装时会有的模样。 一阵火焰燃上身,他不自在地在椅子上移动。 “我看过几天珊儿去找你时,你再让她拿回来就行了。” “嗯,也好。不知道在下现在可不可以去看赵贤弟了?”来了老半天,还不能见到赵“山”,承祀开始焦虑起来。 “年轻人,别那么心急,我看珊儿……”玉芝仍在绞尽脑汁想话题绊住承祀。唉,珊儿怎么换装这么慢?她都快词穷了! “娘……大哥……”娇弱的轻呼传自门口。玉芝还来不及反应,承祀已从椅中弹起,冲向厅口。 “贤弟……”看着赵“山”倚在门柱上的软弱模样,承祀的一颗心几乎要化了。他眼光贪婪地梭巡着那精致的小脸蛋,失血的苍白容颜映衬得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更加晶亮,原本朱红的丹唇,如今却呈粉白且微微轻颤。 他竟病得这么厉害! 承祀感觉到心痛,再也压抑不住满心的疼怜,伸手扶住那瘦弱的肩头,一只手则滑向那纤细得不可思议的腰部。 贤弟居然这么瘦! 他愕异地瞪视那用一双手掌就可以合围的纤腰,所谓的不盈一握大概就是指这样子吧。 “大哥……” 急促的呼吸轻拂过承祀颈侧,在敏感的肌肤上燃起一束束火焰。他勉强收回心猿意马的思绪,试着挤出笑容,凝视怀抱里的美少年。 衣裳倒也整齐,就是头发显得有些凌乱;而那抹幽深的眸光怯生生地惹人怜爱,赵“山”娇弱的模样,令人意乱情迷。 “贤弟,你教为兄担心死了。”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渴望,承祀将赵“山”推靠向胸膛,有意藉着这样的紧密相依,确认他的无恙。 “我不是故意要让大哥担心。”听见他如此情真意切的表白,赵珊心儿狂跳。紧偎在那健实的怀抱里,闻嗅着他充满男性气息的独特味道,她的脸颊不禁灼热起来,红晕一路漫向耳根。 两人贴得这么近,承祀自然注意到赵珊的耳根泛红,近乎着迷地凝视那像珍珠般圆润的耳垂,细嫩的皮肤上彷佛有个小洞…… “珊儿不能吹风的。承祀啊,你别搂着珊儿站在门口,快扶她到厅里坐着。”大惊小怪的娇声呼喝,阻止了承祀进一步的探究。 他责怪自己怎会如此粗心大意,疏忽了他赵“贤弟”的病躯。 搀扶娇弱的人儿在椅子上坐下,端视那恢复血红的容颜,半羞半喜的娇柔,看得他心荡神驰。 两个年轻人旁若无人的痴痴相望,全落在玉芝眼里,令她不禁莞尔。依她所见,君承祀的一颗心分明已系在珊儿身上;尽管他并不确定珊儿是女儿身,但所谓异性相吸,这种自然本能教人难以抗拒。理智上,或许还搞得迷迷糊糊,两颗心却是再清楚不过了。 很不想破坏眼前的气氛,可放任一名年轻男子紧握着女儿的手,含情脉脉的凝视着,总不是为娘之道吧。不得已,她只好做棒打鸳鸯的棒子了。 “嗯……咳!”特意清喉咙的嗓音,果然让这对小情人匆匆分开。 承祀心虚地看向玉芝,俊脸涨红。 希望赵伯母不会觉得他的举动怪异,他刚才是一时失态,才会失神地盯着赵“山”看。 为了掩饰心里的罪恶感,承祀忙道:“贤弟的脸色似乎好了些。” “是。早上吃过药后,已不打紧了。”赵珊娇羞地低垂着头。 “到底是什么毛病,让贤弟——” “不过是老毛病而已,大哥不必担心。” 她的笑容有点勉强,随着淡雅的柳眉颦蹙,血色再度自脸上褪去,承祀跟着心头一紧。 “贤弟……” “我……没事……”强忍腹部的抽疼,和自脊骨窜起的冷颤,赵珊试着露出笑容。 “你的手好冷。”承祀将那两只冰凉的小手握在手心温暖,他好想紧抱住赵“山”,为他驱离所受的痛苦。 “是身体虚造成的,休养个几天就没事了。”赵珊何尝不想靠近他,可是娘的一双眼睁得贼大,正看得目不转睛。 “贤弟真的没事吗?愚兄实在好担心。”承祀愁容满面。 “大哥难道不信任家父的医术?”赵珊试着安慰他。“我这是老毛病了,只要休息个两三天,又是生龙活虎。大哥到时候就知道了。” “可是……” “大哥这样为我担心,我会不好意思。对了,昨天下了一场雨,会不会把我们辛勤工作的成果全毁了?” “我等会儿就去看,贤弟不用为这种小事烦心,要静心休养知道吗?” “嗯,我会的。”赵珊朝他甜甜一笑,那优美的唇形,紧紧吸引住承祀的眼光。 理智一点一点地涣散,承祀知道如果再待在这里,难保自己不会做出更失常的举动。强压下继续逗留下来、看顾赵“山”的欲望,他迅速起身。 “贤弟好好休息,愚兄先走了。” “大哥慢走。”她依依不舍的眸光,再次留住承祀的脚步。 最后他只能凭恃着自幼被训练出的强烈意志,硬将眼光转向赵“山”的母亲。 “伯母,我告辞了。” “我送你。” “不用了,伯母。” 但玉芝仍快步起身,走到女儿身边时,低头耳语道:“我看他挺喜欢你的。”不等赵珊反应,她就移到承祀身边将他送出门去。 第八章 承祀心里想着对赵“山”的奇异感觉,那种焦灼的渴望是什么时候在心里萌生的? 他一直知道自己喜欢赵“山”,从第一眼看到他,便被那双英气勃勃的朗目,和闪着淘气笑容的丹红朱唇所吸引。除此之外,赵“山”充满智慧的言语亦是十分吸引他。两人间的交往可说是十分自然的,但这份自然为何令他如此困扰? 对赵“山”日益增加的好感,好像从一开始,就不像肝胆相照的纯男性友谊。尽管赵“山”救过他,但赵“山”娇柔的外表,总令他下意识地想保护他、照顾他。 他仰望他的模样是那么令他心旌动摇,那双漆亮眼瞳里深蕴的温暖情感,奇异地驱走了心里所有阴暗的情绪,一颗孤独的心因他而敞开,依赖他的开朗光明,照亮、煨暖他冰封的心。 然而随着那层冰融化,他向来孤傲、不需人陪伴的心也跟着脆弱起来。就像被冰雪覆住的种子,在春暖花开时节有机会冒出地面时,对光和热产生的渴望,使他毫无节制地享受来自赵“山”的无限关怀。被惯坏的结果,是他一日也少不了赵“山”的陪伴,终于心一步一步地沦陷,以至于无法自拔。 他警告过自己了,一开始就严正地告诉自己,这份友谊是如兄如弟的手足情谊。尽管心底再渴望拥有赵“山”,他都不该让那份感觉越过线,他一直做得很好,不是吗? 可刚才为何失常了? 是因为担心赵“山”,还是他病弱的模样彻底击垮了他理智的防线,才会让压抑下的情感出轨? 如利刃般的罪恶感割着他的心,承祀凄惨地责备自己。他怎么可以在赵“贤弟”最脆弱时,想占他便宜?若不是赵伯母在场,他真的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胡涂事。 即使已离赵家那么远了,发自赵“山”身体的奇异香味仍困扰着他的嗅觉,更别提他美丽的倩影始终盘踞在脑中,没一刻消失。 他真的太不该了。更不该的是,尽管知道这是不对的,他还是沉溺下去,难以自拔。 理智告诉他最好一走了之,不要再见赵“山”;情感上却拒绝这样的想法,因为只要离开赵“山”这个意念进入脑中,他的心就疼得四分五裂、碎成片片。何况赵“贤弟”对他情真意切,他怎么可以辜负他的一片情意? 噢,他又想到哪里去了?赵“山”对他的感情,不过是纯真的友谊罢了,不像他那种非分之想。 哀叹一声,承祀垂头丧气地走在一排山楠树的阴影下。他答应赵“山”要去湖边巡视,昨天的一场雨是否有破坏好不容易建好的地基?只有寄心思于工作上,才可以阻止他继续胡思乱想。 他一定要记住,赵“山”是他的兄弟,他的朋友,他心之向往……呃,最后一项得删掉,定然是太久没跟女人——况丽和况嫂不算——相处,才会对赵“山”产生爱慕之情…… 这个想法令承祀脚步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原来那种渴望拥有某个人、血脉燃烧的灼热感觉是爱慕!记忆中,他有对女人产生这种感情吗?为何成年后第一次动情的对象竟是个可爱的少年! 承祀欲哭无泪,胸臆间兴起一种莫名的疼,觉得好空虚。 自艾自怜间,突然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气势向他包围而来。他诧异地看向前方,十步距离外的路中间,站立了一道渊nb628峙的挺拔身影,那狂涛巨浪般涌来的气势,便是发自他身上。 承祀的眼光对上男人深如大海、充满智慧的眼睛。修长的眉宇下有一双美丽的凤眼,眸光清澈内敛,气度雍容、闲适,令人油然升起孺慕之思。承祀朝他拱手为礼,垂手路旁,望着男子朝他走来。 随着两人的距离接近,男子审视他的眼光渐趋锐利起来。 承祀觉得在对方犀利的目光凝视下,仿佛被人穿透灵魂,连最幽微、不能让人知道的秘密也全落入对方眼中。他感到有些难堪,并真诚祈祷,可别连他对赵“山”的那份好感都被人窥知。 “我没见过你。”醇厚温柔的嗓音响起。 承祀抬眼看向对方,发现那张俊雅的容貌有着不属于年轻男子的成熟风范,唇上留着短髭,更添迷人风采。 他无法分辨出对方的年龄,但铁定是比他年长,气势上有着和父亲相当的威严,令人不自禁地执起晚辈之礼。 “晚辈君承祀,前辈是……” “你就是君承祀?”男子闻言,再度上下打量了他一遍。这回他是蹙着眉头的,目光多了几分挑剔,令承祀惴惴不安。 “你刚去看过珊儿?”他严厉的眸光令承祀顿觉自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急着想分辩。 “晚辈是去看过赵贤弟,因为他——” “我晓得了。”男子不在意地打断他的话,用一种近乎怜悯的眼光审视他。 被他那样注视,承祀有种受人侮辱的感觉,但想到这人可能是赵“山”的父亲,遂不好计较。 “前辈可是赵伯父?” “你不笨嘛!”赵天凤惊讶地扬了扬眉,原本对于君承祀到现在还看不出来赵珊的女儿身而感到有些轻视的心情,渐渐淡了去。 “晚辈听赵贤弟提过前辈许多事迹。”承祀忍住气,不卑不亢地道。 “珊儿都说了我什么?”天凤随意坐在树下,拍拍身边的位子,示意他也坐下。 “贤弟说前辈轻功当世第一,武艺深不可测,行走江湖时仗剑好侠,具有商业奇才,胸罗万机,任何事都难不倒前辈。此次我们在湖畔建筑竹屋,多亏前辈指点……”承祀说到顺口时,赵天凤又不耐烦地扬起手。 “年轻人,告诉我建竹屋的事是谁的主意?” 他灼灼逼人的目光,令承祀迟疑了一下。“因为我喜欢湖畔的景致,所以贤弟说——” “小子,你是男人,要自己拿主意,不能珊儿说什么你就做什么。”天凤不客气地教训着。 “我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承祀自卫道。 “是不是珊儿说的任何话,你都觉得不错?”天凤质疑。 “贤弟的每句话都是条理分明。他聪明又有才学,晚辈从他身上受益良多。”承祀本能地护着赵“山”。 “呵,我可不知道珊儿有这么能干呢。” “前辈太看轻他了。”承祀想到赵“山”为了孪生弟弟可以到江湖游历,自己却被困在家中,每每感到郁郁不平,便觉得有必要为他的赵“贤弟”说句公道话。“其实赵贤弟武艺卓绝,见多识广,并不逊于您的另一个儿子啊。” “我没说珊儿不如珞儿。” “难道前辈不让贤弟到江湖游历,是因为他的顽疾缠身?”承祀恍然大悟。 “顽疾?”天凤狐疑地扬眉。 “是啊,就是他每个月都会来一次的老毛病啊。贤弟一脸苍白的虚弱模样,真是教人心疼。前辈医术卓绝,难道治不好贤弟的病?” 原来是那种病啊。天凤脸色为难,这教他怎么说呢? 他只好含糊道:“这是体质上的关系,并无性命之忧,只是有两三天会疼得难受。” “前辈这么说,晚辈就放心了。”先前为赵“山”担忧的一颗心,如今总算放下。承祀松了口气后,诚挚地对赵天凤道:“如果只是这样,晚辈要请求前辈,答应让赵贤弟游历江湖。这是他生平最大的希望。当然,晚辈也会善尽为人兄长的责任,沿路照顾贤弟,这点请前辈放心。” “要我把珊儿交给你?”天凤诧异地瞪他,这小子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啊!? “晚辈或许才疏学浅,但晚辈一定会尽心尽力。” “难道你想照顾珊儿一辈子?”天凤精睿的眸光如滔天巨浪般朝他压迫过来。 承祀心里一震,像被巨浪打到似地浪花激涌,埋藏在心底的深切渴望,全因这句话而被掀开。 “如果可以的话……”他脸色苍白,眼光却出奇地明亮,“我希望能守护他一生,只要他快乐。” 不胜凄楚的一番话,让赵天凤听了不禁感动。深深注视承祀显得悲伤的眼瞳,他仿佛能体会到他心里惊惧交加的挣扎,以及最后绝望的妥协。 就因为无法确认珊儿的女儿身份,君承祀爱得特别痛苦;苦苦压抑的结果,仍无法阻止禁忌的情感越过理智的防线。天凤同情他,免不了暗暗责怪女儿的任性。 “你这孩子……”天凤对深陷于情爱痛苦中的承祀摇摇头。他眼里的凄然令他有告知他真相的冲动,但基于尊重女儿,他仍然隐忍下来,长叹一声。“我相信你的话。不过,我不能因为你这句话,就把珊儿交给你。我需要……确认你的诚意才行。” “我了解。”他同情的眼光让承祀心里的羞愧褪了些。尽管心里不确定赵天凤是不是看出了他对赵“山”的畸恋,但对于能获得他的同意和赵“山”继续交往,仍感到十分雀跃。 “有空常到家里坐坐。”天凤意味深长地道。“珊儿老往你那里跑,实在不成体统。希望你明白我的意思。” 承祀愕然瞪视他,显然对他这席话深感不解。天凤同情地拍拍他的肩,再拍掉衣服上沾的草屑及尘土。 “别忘了要常到家里来。”他再度提醒他。 “是。晚辈一定常向前辈请益。” 目送赵天凤远去的背影,承祀仍为那句“不成体统”感到困扰。赵“山”老往他那里跑,是不成体统?他感到怀疑,却始终推敲不出答案来。 三天之后,健康的赵“山”出现在承祀眼前。很难想像三天前还病恹恹的人,会像现在这般生龙活虎。果真如他所说,那个“老毛病”只要休养几日,即可痊愈。 但承祀仍感不放心,不敢让赵“山”做粗重的工作。 这时,竹屋的工程正进行到将延伸到湖面的平台地桩打进湖底,承祀光着膀子,下身只着一件犊鼻裤,浸在水里从况熙和赵珊手中接过木桩和锤子。 赵珊的眼光溜过他宽阔的双肩,有力的手臂,充满力与美的纠结胸膛,平坦结实的腹肌,到他强健的腿肌,她一颗心急促跳动,呼吸紊乱,胸臆间有股奇异的火焰烧了开来,思绪整个都乱了。 尽管两人最初见面时,承祀也是光着上身,可那时她对他的感情还没这么深厚,所感到的冲击自然不像现在这么强烈。她只觉得他的身体似乎有股吸引力,让她无论如何努力,就是无法转闭眼光。这种无助的感觉令她浑身无力、口干舌燥。 赵珊浑不知她热情的凝视对承祀也有影响。当她圆睁着眼,好奇又羞涩地窥视他时,承祀的一颗心亦跳得厉害。 他觉得赵“山”的眼睛带有某种热力,一落到他身上的某个部位,那地方立刻像被烧着似的,火焰迅速窜烧,下腹部的肌肉纠结痉挛,一种既疼痛又甜蜜的渴望紧跟着肆虐。 若不是下半身浸在冰凉的水里,这种怪异的感觉只怕会逼疯他。奇怪,为什么况熙看他时,他什么感觉都没有,换成赵“山”的眼光硬是不同? 回瞪向赵“山”,那张秀气的脸容上布满红晕,低垂着视线避开他的凝视。他感到不解,甚至有些气愤,但究竟是气自己,还是气赵“山”,他却无法确定。 午膳时,承祀湿淋淋地坐在阳光遍洒的草地上,赵珊拿着干毛巾替他擦湿头发。 “贤弟,反正等会儿还会弄湿,不用擦了。”他口头瞅着那依然布满红潮的水嫩脸蛋。 “不行,这样子吹风你会受凉的。”赵珊柔声呢喃,视线总是避着他,盯着地面。 “贤弟,你的脸好红。”伸手摸向她的脸,柔嫩的触觉令他心摇神曳。 赵珊的眼光落在他贲起的胸膛上,红色的男性乳豉挺立,她害羞地转开脸。 “贤弟,你到底怎么了?”身体发热的感觉,令承祀格外暴躁。 他不耐烦的声音教赵珊委屈地扁起小嘴,低声道:“大哥好强壮。” 承祀一怔,随即大笑。“贤弟年纪还小,等贤弟再长大些,就会像大哥一样壮了。” 赵珊可不确定自己想像他那样壮,她摇摇头,笑着跑开。 日子在这种情愫暗生、又暧昧不明的状况下迅速飞逝。 承祀有时会到赵家拜访,聆听赵天凤对时事的精辟分析,如果他带了好茶叶或一壶好酒,赵天凤高兴起来时还会顺便指点他武功,传授几招他叱吒武林的绝学。 随着天气越来越炎热,在湖畔工作时,承祀大多时候是光着膀子,每次不经意和赵珊碰触到时,这对男女总会各自血脉贲张,努力压抑着不受控制的身体反应。 有一次,他们遇到偷偷爱慕赵珊许多年的查鲁扬,承祀立刻像遭遇强敌的刺猬,一只手示威地搂在他赵“贤弟”的小蛮腰上,眼光机警地防备对方。 查鲁扬受伤的眼光在这对才貌相衬的男女身上梭巡一遍,知道赵珊喜欢上承祀,他黯然神伤地转身离开,无论赵珊怎么唤他都不回头。 而承祀彷佛自他眼中瞧出什么,暗忖:难道查鲁扬也喜欢上赵“山”?那他对赵“山”的感情就不算太不正常,至少有个男人是跟他一样的。 然而,这个想法却令承祀更加困惑。他喜欢赵“山”就罢了,怎么连查鲁扬也一样?是他太敏感了,还是赵“山”过于女性化? 承祀不能否认他的赵“贤弟”越看越不像男人。那过于文秀的容貌,没有一丝男子汉的粗犷,举止斯文儒雅,除了打猎时有几分狠劲外,实在是像透女人了。 而赵“山”每个月固定来一回的老毛病,也令他既担心又困扰。 在经过两次“老毛病”后,他们的竹屋终于完成。两房一厅,上覆茅草,完全依照赵天凤的指点完成,连赵天凤都认为是完美之作。 当天他们举杯庆祝。春天的脚步远离,炎夏的气候在白天时更加燥热,承祀立刻脱了衣服,从平台跳进湖里,赵珊照例蹲在平台上渴望地看着湖水。 她也很想游泳,可是…… 承祀以为赵“山”身体虚,不适宜泡在冰凉的水里。游了几圈后,他回到平台,侧脸对赵“山”道:“我记得贤弟说过小时候也在这里游过泳,那时候你也有那个老毛病吗?” 这话问得赵珊面红耳赤,只能支吾以对:“那……呃,是在我十三岁时才有的。” “十三岁才发病,以后每个月都会固定发作?”承祀眸里的疑惑加深,这有点像是女人的那个毛病嘛! “嗯。”赵珊别扭地从平台站起身。 承祀反射性地捉住她的手,麻热的感觉从他手心传过来,赵珊膝盖一软,身子不稳地往前仆倒,惊恐地发现她居然跌在承祀身上。 充满弹性的肌肉触感坚硬又柔软,他深幽得像黑夜的瞳眸燃着两簇炫目的火焰烧向她,赵珊全身都发热起来。少女的矜持令她迅速从承祀身上坐起,一只手仍抓在他手上。 她突然害怕起来,感觉到危机正从他眼中涌向她。一股野蛮的掠夺射向她,仿佛她是他正在狩猎的猎物。她不自禁地打起冷颤。 “大哥……”赵珊怯怯的哀求着,楚楚眼眸中起了一层薄雾的无助,震醒了承祀的理智。 需索在血脉间流窜,欲火焚烧着他的肉体,胯下的男性悸动呼喊着解放,然仅存的一点清明理智未失,他无法放纵自己任性地索求,只能轻轻放开赵“山”的手,翻身跃进湖水中。 她怔怔地坐在原处,约一柱香的时间承祀才游回来,他冷静地看她一眼后便回竹屋内穿好衣服,吆喝她一起回家。 赵珊整个下午都在跟况嫂学做点心,捧来糖蒸酥酪给他品尝时,他的表情如常,仿佛之前的越轨不曾发生。她松了口气,放心地回家。 然而那段记忆并没有在承祀脑中消失。当两人的身体接触,当他们看进彼此眼中,他清楚地感应到火焰分别烧向他们,欲望在他每一块血肉、每一根骨头里怒吼着要解放,若不是赵“山”眼里的恳求,他早就任性地占有他。 天啊,难道他再也控制不了自己了吗? 承祀感到自厌,却无法否认在那一刻,他根本就是将赵“山”当成一个他可以怜爱、拥有的女人。 眼光看向窗外明亮的月色,心里的凄惶和挣扎无法排遣。 湖边的一幕再度涌上心头,他身体跟着发热,强烈的欲火几乎要毁灭他的理智。 他需要一湖的冰水才能冷却身体的欲望,再饮一壶美酒灌醉他的理智,否则要如何平息身心所受的煎熬?明天又要如何面对他的赵“贤弟”? 承祀苦笑,从厨房里拿了一壶酒,踏着月色狂奔向小湖,他迫切需要湖水浇熄他的欲望,洗涤他深陷罪恶的心灵。 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注定背负终生无望的等待与寂寞,那不只是一种不足为外人道的痛苦,更是一种身心的戕贼。他不晓得自己还能忍受多久,而一旦那份感情再难压抑地爆发出来,后果更是他无法想像的。 为什么会喜欢赵“山”,而赵“山”又为什么是个男子?在被酒精麻痹的理智陷入昏沉时,承祀仍在心里重复地问着这两句话。 赵珊睡不着。 父亲刚骂了她一顿,说她再不将实情告诉承祀,承祀一定会发疯。 早上在湖畔的一幕仍回荡在她脑中。 老实说,她吓死了。既被承祀热情的眼光,也被自己的身体反应吓坏了。 爹说承祀正濒临爆发边缘,一个男人的控制力有限,她不该指望承祀是柳下惠。 可是她明明是做男装打扮啊? 爹对地说,就因为这点,才让承祀倍受煎熬。他喜欢她,却误以为她是男儿身份,因而陷入痛苦挣扎之中。 她也想告诉承祀实情,只是不晓得该如何开口。她心里好乱,怕承祀知道后会生她的气,不肯原谅她。可她不是故意的啊,看承祀那样难过——尽管不清楚他难过什么,但那副脸孔痛苦得扭曲起来的样子,分明显示出他身体的不适,让她心里也不好受。 明天就去告诉他吧。 如果他生气的话,她就哭给他看。对,承祀一看见她哭就会没辙,然后就会原谅她。 打定主意后,心情奇异地松懈下来,承祀健实裸露的男性躯体,仿佛在眼前晃荡,赵珊不禁感到身体发热起来。 夏天到了,天气跟着越发闷热。赵珊想起承祀在湖水自在游泳的模样,皮肤更加地发烫。 每个夏天,她都是湖中最美丽的人鱼,今年却什么都不能做,连泡个脚都不行。 她好想游泳,却不能在承祀面前宽衣解带,只能徒然望水兴叹了。 如果能游泳,那有多好? 这个念头一直蛊惑着她,不管她在枕上怎么翻身都无法忽视。 她要游泳,一定要游泳。就趁着夜里无人,皎亮的月色可以照路之际,偷偷潜到湖边游个痛快,任那冰凉的湖水洗去一身的烦躁。 好,她决定了!反正她以前也摸黑去过湖边,那条路熟得就像她自家后院般。 赵珊起身换衣,将头发简单扎在脑后,蹑手蹑脚离开家门,随即施展轻功全速往小湖赶去。迎着夜风奔驰的快感,让她感觉就像风般自由,等她泡入水里,她会变成鱼般悠游自在。 竹屋黑漆漆的不透一丝光亮,赵珊奔过竹屋往更上游走去,她打算在瀑布那里先冲凉,让瀑水拍打她僵硬的肌肉。 来到距离瀑布最近的一块大石头,赵珊卸除全身的衣物,光溜溜的就像是新生儿,她咯咯娇笑,窜到瀑布帘里,当冰凉的水珠落到身上,激起的快感使得皮肤起了无数疙瘩。强劲的水流拍打着头部、颈肩,按摩着僵硬的肌肉,她舒服地闭起眼,双手抱在胸前,轻轻哼着曲儿,柔美的歌声随着夜风飘送,轻轻送入那困在相思梦里的可怜人儿耳中。 昏昏沉沉之际,承祀像是听见了什么。他困惑地撑起沉重的眼皮,过了许久,才从风声水声中分辨出迥异于大自然乐声的幽微歌声,昏睡的身体完全清醒了过来。 起身走到屋外,这回他听得更清楚了些,声音像是从瀑布那边传过来。断断续续的歌声温柔得像是情人的召唤,吸引着承祀的脚步。 怎会有人在半夜里唱歌?是山精还是鬼魅? 不管是山精或是鬼魅,和着叮叮当当流泉声的歌声还真是好听。承祀凝聚耳力,终于听出歌声里的几句歌词,赫然是辛稼轩的一首“青玉案”—— “……星如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众里寻他……” 听到这里时,承祀的眼光约略捕捉到一道模糊的身影。他飞掠向前,在飞珠溅玉的水气中,一双修长玉腿首先映入眼帘,他眼光不自主地往上移,轻轻摆动的圆翘臀部,不盈一握的柳腰,在乌黑长发下若隐若现的光裸背脊……他感到嘴巴发干,然后那这美的令人屏息的身影,缓慢旋转着,当遮在挺秀玉立的丰满乳房上的柔荑以一道美丽弧线往上移去时,承祀只能困难地吞咽口水。好不容易移开眼光,正好瞧见她伸手挥开脸上的水珠,圆润的丹唇轻轻吐出令人销魂的歌声。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轰的一声,承祀错愕地瞪着一张数月来折磨着他肉体和心灵的美丽脸庞,那张属于他赵“贤弟”的娇媚脸蛋,居然接在一副令人喷鼻血的尤物身躯上! 到底是怎么回事? 承祀发现他根本无法思考,只能贪婪地汲取眼前的美景,任欲火贯穿全身,灼热的目光肆无忌惮地饱览那成熟美丽的胴体。 皮肤上的灼热刺痛,将赵珊从沐浴的快感中惊醒,那双犹沉迷在自得其乐中的眼瞳,茫然地迎向承祀充满欲望的炽热眼光。她心房猛地被撞击一下,瞳眸因惊恐而放大,全身的力气霎时被抽得一干二净,双腿无力地滑了一下。 “啊!”她惊呼出声,从站立的石头上滑倒,感到腰背一阵生疼,身体跌入湖内,一大口湖水灌进喉中。 承祀几乎在同时跃入水面,朝赵珊游去,很快就从水里捉住她往下沉的身躯,将她滑腻的胴体抱在怀中,游到岸上。 月光下,赵珊赤裸的胴体像个发光体般,紧紧吸引着承祀的视线。他低头审视她呛咳的绯色脸蛋,眼光再度落到那沾满水珠、丰满耸立,只可能属于女人的乳房。一股夹杂着愠怒的欲望排山倒海地朝他袭来,他搂紧怀中的娇躯,有些用力地捏着她的腰臀。 赵珊轻叫一声,身体轻颤起来,一绺湿发搔痒了她的鼻子,她哈啾一声,暂时唤醒了承祀的理智。 “我的衣服……放在石头边……”她小声地嘟哝着。 承祀不可思议地瞪向她。一丝不挂地被男人抱在怀里,她居然丝毫不惧地叫这个男人去帮她拿衣服? 承祀抿紧唇,在心智摇摆不定时,双腿已朝赵珊所指的那块石头迈过去。 他很不情愿地一把抓起石上折叠整齐的衣物,脚步不停地转回身,朝两人的竹屋飞奔去。 第九章 “哎哟!”赵珊轻叫一声,跌在竹床上。她感觉到全身每一根骨头、每一块皮肤都疼。光裸的臀部似乎碰触到温暖的床被,黑暗中,她摸索着想将被子拉过来遮住赤裸的身躯。 擦一声,一道磨擦火石的声音传来,黑暗的室内被一盏油灯照亮。赵珊正好捉到被角,想往身上遮过来时,承祀一个箭步窜到床前,拨开被子,冒火的眼睛以巡视领土的王者之姿,梭巡着她美丽的胴体。 赵珊羞恼交加,双手掩在胸前,匀称的长腿往上弓成虾状。承祀阴沉地看她一眼,左眼睑下方的一束肌肉危险地抽动,伸出一手便将她两只手箝制在头顶上方,不顾她的愤怒、尖叫,指尖划过她美丽的曲线…… 欲火急速窜烧,承祀的男性欲望已到达爆发边缘,抵着赵珊的肿胀迫不及待地想要宣泄。他轻轻将赵珊放回床上,抽回支撑在她背部的手,正想解开裤档时,手掌上的猩红像冰水般兜头浇下,熄灭了蓄势待发的欲火,他脸色苍白了起来。 不可能是他在流血。 他俯身探视双眸迷茫,蹙着眉尖的赵珊,在她的背臀处发现一大片血迹,一道浅浅长长的丑陋伤口出现在她柔嫩的肌肤上,约有一巴掌的长度。他猜测大概是她从石头滑下时割伤的,心一紧,自责的情绪涨满胸臆。 他太不该了。 只顾着发泄怒火和欲望,没注意到她的痛苦。天哪!他居然这样对待他心爱的人? “你……你不要紧吧?” 赵珊迷茫的眼光投向他,她只觉得好痛好痛。 承祀记得她曾将一袋刀伤药放在房间,他迅速到她的房里找出药来,盛了一盆水,以湿毛巾替她拭去腰臀的血迹,将药粉洒在仍渗出血的伤口上。赵珊倒抽口气,晶莹的泪光在眼眶里打转,不敢哭出声来,任承祀以干布替她包裹伤口。 短暂的沉默横在两人之间。承祀的手无意识地抚摸她光裸的肌肤,带来一阵酥痒、火热的触感;而赵珊则咬紧牙才没呻吟出声。 “为什么骗我?”他的眼光已不像初时那样激狂。 赵珊迎向他的质问,无言地诉说着她的歉意和爱意,承祀为她闪着泪光的深情眼眸受折地温柔下来,但心里仍感不平。 “你晓不晓得我挣扎得有多痛苦?”他嘶哑低吼道。 赵珊天真地睁圆眼睛,显然对他的痛苦不是很明了。 承祀再度被激怒,将她拉进怀里,埋在她颈间控诉:“我以为我爱上的是个男子,我对你的每一分爱慕都是不正常、僭越的。压抑得越辛苦,渴望得越多,你懂不懂?还是你对我一点感情都没有,所以这么残酷地对待我?” “不!”她捧住他的脸,不愿他误解。“我喜欢你。”她害羞地道。 “你……”他惊喜若狂,热烈的眼光深深看进她同样闪漾着情意的水眸,知道她没有骗他。“贤——”他住了口,突然不晓得该怎么称呼她,他甚至连她的名字都不是很确定。 难道她真的叫赵“山”? “你真的叫赵山吗?”他狐疑地瞅着她。 赵珊调皮地朝他眨眼。 “我是叫赵珊,不过是珊瑚的珊。当初我并不是有意骗你,是你先入为主地认为我的珊是山林的‘山’。” 这个小妖精,难道还得怪他? 承祀懊恼地弓起眉。她那时一身俊俏的男子装扮,形象又是那般英明神武,将她误认为男子是理所当然的事。而男子叫“珊”不是很奇怪吗?他自然以为该是壮如山的“山”啊。 “你为什么不纠正我?” “一言难尽。”意识到她一丝不挂的娇躯被半裸的他搂在怀里温存,赵珊不认为她有心情长篇大论地解释。她害羞地道:“你……可不可以放开我,让我把衣服穿上?” 承祀这时才领悟到两人的情况有多亲密,深幽的瞳眸迅速燃起两把火焰,再次梭巡着赵珊优美曼妙的娇躯,饱览无尽的美色。 那两只在他目光下轻颤的耸立乳房,有着轻微的淤伤和齿印,全是他刚才肆虐的结果。他怜惜地伸手爱抚着。 赵珊屏住气息,任另一波狂猛的欲流贯穿全身,绯色的娇羞自颊上晕开,她全身无力地软倒在他怀里,逸出呻吟:“大哥……” 知道她对他的碰触有着强烈反应,承祀不禁发出男子得意的笑声。盈满柔情的眸光缓缓爱抚过她全身,直落到她腰臀之处包扎的部位。他蹙了蹙眉,知道现在不是放纵欲望的时候,温柔地吻了吻赵珊的唇后便撤开。 “你先把衣服穿上,我等会儿再进来。”他顺手从竹制的衣柜里取出干净的袍服,离开房间到外厅换上,随即在陶炉里加炭生火,准备泡煮热茶。 在等待茶水烧开的期间,承祀看向窗外靛蓝的天幕。他骤然发现赵珊欺骗他的狂怒,已随着这段日子来困扰于心的罪恶感而全部褪去,只剩下胸臆是涨满的温郁柔情。 今夜的发现,释放了他自以为绝望的感情。多少个为渴望赵珊而身心发疼的深澈、寒冷长夜,多少个苦苦压抑、免得自己做出伤风败俗行为的朗朗白日,都在确认了赵珊的性别而远离。 从今以后,他可以自由自在地爱她,不必再背负任何罪恶感。感谢天!让赵珊是个女人,否则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忍耐多久,一旦情欲凌越过理智,他可能管不得赵珊是女人还是男人了。 对她的好感,在初见面的一刻即埋入心田发芽,无论理智如何阻止,还是迅速长成一株爱情树,坚持地占据住他的心,再也无法拔除。 或许,他的心早已识破她的伪装,理智却迟钝得无法察觉。细想过来,在两人相处的近三个月中,有无数的破绽让他早该看穿赵珊的身份。 她总是衣着整齐,不管天气怎么炎热,领子直遮住颈部,是怕他看出她没有喉结吧? 她举止娇柔,身上有淡雅的幽香,纤细的身形、滑嫩的肌肤,以及在她耳垂上发现的可疑小洞,都是值得他怀疑、探究的微小细节,却被他疏忽过去了。 而她父母对她的态度,赵天凤几次暗示他的言语,也全被他这个呆头鹅视为马耳东风。 是他太糊涂、太自以为是,才会白白受了这么多苦。怪不得赵珊父母会不准许她跟着弟弟赵珞行走江湖,自然是顾忌着她的女儿身份不方便,而他还义愤填膺地为她请命,指责赵天凤的不对。 最大的破绽是,她每个月固定会有的老毛病,他竟然真的视之为某种怪异、奇特的顽疾。想到这里,承祀失笑出声。 他还真是宇宙无双的蠢呆呢! “大哥……”娇柔的呼唤传自与小厅相接的房门口,承祀扭头看过去,赵珊窈窕动人的娇躯倚着墙偷窥向他。 这是他第一次看她着女装的样子,端的是亭亭玉立、婀娜动人,令人为之心醉神迷。 他迅速起身迎向她,温柔的眼光着迷地凝视那张宜嗔宜喜的娇容,两酡红霞渲染得她粉颊更加艳丽,柔润的樱唇微微噘着,仿佛在诱人一亲芳泽。承祀低下头,攫住她的唇,喃喃赞叹。 “你真美……” 她嘤咛一声投向他,热情地反应他的吻,直到水被煮沸的嗤嗤声响起,承祀才放开唇,扶着她到桌边坐下,开始沏茶。 他偷空斜睨向她,微扬的唇角挂着一抹揶揄。 “老毛病,嗯?” 赵珊脸一红,知道他在取笑她每月癸水来时用的藉口,心里又羞又窘,懊恼地道:“你好坏!” 承祀一阵朗笑,搂着她亲吻许久,温暖的眼眸关爱地凝视她。“伤口还疼吗?” “不怎么疼了。” “珊儿……”他忐忑地唤着她的名,欲言又止。 赵珊困惑地抬眸望着他。 “刚才吓坏你了吗?” 知道他是为先前的莽撞在向她致歉,赵珊心里甜孜孜,摇摇头又点点头。 “什么意思?”他紧张地问。 “我是有些被吓到啦,不过……” “不过什么?”见她粉颊桃红,不像在生气,承祀遂放松下来。 “人家知道你不会伤害我,所以不怎么害怕……”她娇憨的回答,全然信任的眸光令承祀为之汗颜。 她一点都不明白他刚才险些伤害了她。男人的欲望一旦被掀起,造成的后果是难以想像的,就连现在他都还想……不!他握紧拳头命令体内的欲火退去,但仍不太成功。 他俊脸涨红,拉着她的手掌将唇分别印在她两边手心上,抬起头深情唤着她:“珊儿……” “嗯?” 她巧笑情兮、对他毫不设防的娇柔样,再度令他心猿意马,忍不住在她唇上轻啄,又匆匆移开,害怕情欲会不可收拾地燎烧开来。 “喝茶。”他将茶杯塞进她手上,亲密地拥住她。“我实在太傻了,居然一点都没察觉到你是女孩,受苦只能说是活该。” 赵珊仍是一知半解。 她能体会到承祀以为自己喜欢的是男子时,心里所受的煎熬,他指的是那种痛苦吗? 当你喜欢一个人,你不能亲他、抱他,因为他跟你一样是男人。承祀的痛苦是因为这样吗?她想问他,却又难以启齿,只能沉默地捧着茶杯就唇,让香醇的茶液滋润干涩的喉头。 “我一直害怕控制不住自己,每次见到你时,总忍不住想抱你、亲你,却碍于你的男子身份苦苦压抑。白天时,我差点忍不住想侵犯你,理智在最后一刻控制了我,可是身体的欲望是那么强烈,我只能跳下湖里冷却,拚命游水,希望能籍着体力的消耗,让欲火熄灭。可对你的欲望却是永远熄灭不了的,欲望的火苗只要一个不经意地撩拨,又会迅速燃起。晚上想着你,越想心火越热,只好拎着一壶酒来到这里,希望湖水和美酒可以帮助我将你暂时遗忘。 谁知道我睡到半夜会听到你的歌声,当我在瀑布那里看见你光裸、曼妙的娇躯,几日来绷紧的身心,就像拉紧的琴弦绷断了。怒气只是我的藉口,一尝相思夙愿,宣泄欲望才是主因。珊儿,我不是为刚才的行为找藉口,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是……失去理智才会那样伤害你,我并非有意冒犯你。” 他一口气说完自己的心情,将脸贴在赵珊的额际。老实说,他有些害怕赵珊会从此排斥他。 “君大哥……”听完这段话后,赵珊心里十分感动,之前她不是十分了解承祀的苦。事实上,她也想碰触他、拥抱他,只是碍于女性的矜持才没付诸行动。承祀是个男人,他的渴望一定远甚过她。 “我没有怪你。”她羞涩地道。 “珊儿……”承祀捧住她清灵的脸蛋,对她的谅解十分感激,眼中闪着坚定的情意。“我爱你。这句话我从未对任何一个女人提过,唯有你让我想由衷说出这句话。” “君大哥……”款款柔情映在赵珊眼中。她向来知道承祀对她的喜欢,却没想到当他吐露爱语时,会引起她心灵如此的悸动、欢喜。 “叫我承祀,我喜欢听你喊我名字。”他柔情地鼓励她。 赵珊羞怯地轻轻喊着:“承祀……” 这真是天底下最美好的声音。承祀满足地笑了,眸光闪闪地向她请求:“你是否也有点爱我呢?” “你……人家当然也是嘛。”她懊恼地横了他一眼。“难道你不相信?” “不是我不信你,而是你从来没说过……”承祀委屈地说。 “傻承祀……”她咯咯娇笑,嗔怪地瞅着他。“我若不喜欢你,干嘛天天往你那里跑?” “若是真心爱我,为何不早点告诉我你的身份?”承祀有些不满。 赵珊心虚地低下头。“我不是故意的。” “那到底是怎样呢?当初为何会做男装打扮,事后又不告诉我实情?” “人家……”赵珊轻叹一声,依偎在他怀里,幽幽道出事情的始未。“见面时之所以扮男装,是因为跟爹赌气。他说什么都不让我跟阿珞一起闯荡江湖,理由自然是我的女儿身份不方便。可恶的阿咯偏又爱加油添醋,说我年龄不小,该乖乖待在家里等嫁人,也不想想他跟我可是同龄,只比我晚一点从娘胎出来而已。我越想越气不过,加上阿珞走后,我顿觉一个人形单影只,心里的寂寞几乎要将我逼疯,在屡次跟爹抗争都不成后,我决定展现自己的实力给爹看,让他明白我一点都不输阿珞。所以一听说大白到村里伤人的事,我立刻改换男装、自告奋勇想去猎杀它……” 听到这里,承祀担忧道:“这……太危险了,你怎么可以只身去对付那只熊?” “有什么危险的?”赵珊噘嘴抗议。“在认为我是男孩子时,你可没有这样的想法哦!为什么我的身份改变,你就跟那些臭男人一样? 承祀语塞,心里同时感到好笑。赵珊这句“臭男人”,骂的可是她的父亲和弟弟?现在当然也包括他了。 他忍不住想为他们这些臭男人辩白。“珊儿,我们是担心你……” “哼,反正你们就是认为女人比不上男人!还好你没碰上疏影姊,要不然她一定会为这件事好好教训你。” “珊儿,你这么说不公平。像大白熊这么凶恶、巨大的动物,就算对男人也是很危险。我觉得危险是你选择孤身一人去猎捕它,而不是成群结伴围猎它,这跟你是男人或女人无关。” 他眼中的关怀让赵珊为之释然,遂不再跟他计较。 “其实你根本不必担心的。爹跟在我后头好几天,在确认我能照顾自己后才回家。以前我常跟阿珞一起打猎,什么样的凶狠猎物没遇过?论起箭术,阿珞还没我好呢,这点连爹都明白。” “好啦,算我瞎操心好了。”承祀暗暗叹气,明晓得该让赵珊得到一点教训,无奈就是无法对她狠下心肠,凝视那张可爱的娇容,他只想好好宠溺她,宁愿对她百依百顺,也不愿惹她不开心。 “人家又没有怪你。”赵珊撒娇地朝他眨眼。说真格的,对于他的关怀,她不但没有排斥,反而很喜欢。 “你喔!”他俯下唇咬了一口她的鼻头,顺势攫住她的唇热吻,一会儿才气息不稳地放开她。“后来又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女孩?” 赵珊抿了抿唇,脸上的红晕更炽,害羞地道:“因为……我喜欢你嘛。” 承祀听得一头雾水。“既然喜欢我,更应该将实情告诉我呀。” “哎,你不明白啦。”她埋在他怀里小声地说。“自从阿珞离开,我感到特别寂寞,好不容易遇到喜欢的人,我害怕你会因为我不是男孩而拒绝跟我交往,所以……” “选择继续瞒骗我?”承祀蹙眉道。 赵珊偷觑他一眼,见他没有很生气,继续往下说着:“你不能怪我有这个想法。你自个儿摸着良心说好了,如果一开始就知道我是女孩子,你会这样坦然地跟我交往吗?保证你一定是避之唯恐不及。” “胡说。”这点承祀不肯承认。“我根本就是对你一见钟情。虽然那时候还没准备好对任何女人认真,可是当我见到你,便情不自禁地被你所吸引。老实说,我也是个寂寞的人,在我最渴盼人陪伴时遇见你,偏偏你跟我心灵契合,爱上你似乎是件很容易的事。” “那是因为你以为我是男孩子,才会毫不设防地让我亲近你。如果知道我是女子,早将心包得密不透风不让我靠近。” 她慧黠的眼眸似乎能看穿他每个思维,承祀被她说得无言以对。如果当时赵珊以女装出现,尽管那种心动难以避免,可是碍于男女有别,他极有可能不会这么轻易坠入情网。看来赵珊比他还了解自己。 承祀绽出苦笑。 “这么说,我还该高兴你是以男子身份接近我喽?否则我现在大概还是孤独一人,寻不到生命的方向吧。” “现在你寻到了?”她的眸光充满深澈的了解。 承祀再一次感到庆幸,谢谢老天爷安排了这次美丽的邂逅,不管之前受了多大的苦,在这一刻全有了回报。 “是的。”他温柔地拥住她。“你便是我一生追寻的目标。” 赵珊嫣然一笑,明白他的意思。 “你对我的意义同样如此。”她坦诚地说。“我知道唯有你可以伴我天涯寻梦。如果每一个女孩都要离开她的父母去寻一个归处,你便是我唯一想寻的归处。” “而你是我的梦,我的家。”他深情地俯下唇以吻封缄住他的誓言,芳美的唇带给他无限的想像空间。 承祀知道有了赵珊后,他这一生再无匮乏,心灵视野的开放,使得世界更为宽广。他已经开始规画属于两人的美好未来。 对着如赵珊眼眸一般美丽的小湖,在莹洁的月光下,他们迎着夜风,低低细诉着情衷。他向赵珊保证会带她游遍大江南北,做对神仙眷属。 赵珊满足的轻笑,沉醉在他柔情的细吻中。夜在情人间的喝唱情话中匆匆溜过,一抹奶油色的天光渐渐灿起,她忙推开承祀。 “天亮了,我得赶快回去。” “我送你。”承祀不舍得跟她分别,两人携手施展轻功,抵达赵家大门口时,正好赶上第一声鸡啼,晨曦也已微微透出。 “我要进去了。下午才去看你好吗?”赵珊在承祀热烈需索的唇下喘息。 “不,你受伤还是在家休养,明儿个我来看你。” “承祀……” “乖,我会带你喜欢的点心来。睡个饱,我下午再来。” “嗯。”赵珊依依不舍地跳进墙内。她很怕父亲会察觉她偷跑出去的事,更怕他会晓得她和承祀偷情,于是头也不敢回地溜进房间。 承祀在门口待了一会儿,回味着唇上的余温,感到格外的满足。尽管一夜未眠,他眼眸依然精光饱绽。他轻快地转身踏上归途,嘴里不禁哼起赵珊在瀑布淋浴时吟唱的那首“青玉案”。 当他哼唱到“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时,赵天凤站在两人第一次见面的路口,剑眉微蹙,星眸里的两道怒焰直直烧向他。 第十章 承祀睡了一个好眠。 仿佛他没有在黎明时分送赵珊回去时遇上她父亲,仿佛赵天凤没有冷着一张脸叫他补完眠后去见他。 他的心情是笃定的。 当一个男人决定了自己的生活目标,就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撼动他。 起身梳洗完毕,吩咐况嫂将今晨他交代的点心准备好,正打算赶往赵家时,况丽的尖叫声从前厅一路喧腾而来,他好奇地走出房间张望。 阳光下,一身鹅黄女装的赵珊美的令人屏息,承祀在炫目的惊艳中,快步迎向她,耳中还传入况丽指着愁眉颦蹙的赵珊“你……你……”地叫着。 “珊儿,你怎么来了?”他小心地扶住她娇柔的身躯。 “我……”赵珊正待答话,况丽还在一旁“你……你……”地喊个不停,老况看不过去,连忙制止孙女。 “阿丽,别这么不礼貌地指着人家。” “可是爷爷,他……她……” “她怎样?又不是不认识?赵小姐常来啊。” “况爷爷……” “老况!” 赵珊和承祀同时对老况喊着,一个表情惊异,另一个眼里飞进一抹恍然。 “老况,你早知道了。”承祀指控道。“居然不告诉我,你明知道我——” “咦?我以为少爷早知道了。”老况故作惊愕道,眸里闪过一抹狡黠。 “你这个老奸巨猾的……”承祀咬牙切齿。 “少爷这话有待商榷,老况什么都没做啊。”他无辜地为自己辩驳。 就因为他什么都没做才可恶!承祀微怒地想。 凭赵珊的聪颖,很快地领会到老况早就知道她的女儿身份,她感激地看向老人家,谢谢他没有拆穿她。 “承祀,你别怪况爷爷,我有急事要跟你说。” “珊儿,什么事?”面对那张灿若朝阳的娇颜,承祀自然换上和颜悦色,眸光无限爱怜。 “爹他知道了。”她小声地道。 “我知道。他叫我睡饱后去你家。” “你什么时候遇到他的?”赵珊紧张地问。 “就在我送你回家后,转身往回走时遇见的。” “那他有没有……” 看赵珊这么慌张,承祀心疼地搂着她安慰道:“我不是好端端站在这里吗?放心好了,你爹不会对我怎样的。对了,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早上爹要娘来跟我说,叫我以后晚上不要跑出去。娘暗示我爹知道咱们的事,我……” “你爹没骂你吧?”承祀担心地问着。 “没有。”赵珊摇头,“他什么都没说。今早我起床时没遇到他。” “既然如此,有什么好担心的?”承祀十分镇定。 “哎呀,我是怕爹误会了我们……”她懊恼地嚷到一半却及时掩住嘴,因为老况正拉长耳朵听着,她害羞地红了脸。 “老况,我跟珊儿回她家去。”承祀睨了老况一眼,交代道。 “少爷和赵小姐慢走啊。”老况兴高采烈地送走两人,嘴已笑得合不拢。他得赶紧给老爷写封信,少爷的婚事该办了。 他哼着曲儿,不理会仍在那里念着“她怎么会是女的”的丽儿,自顾白地往房间走去。 把那对聒噪的母女赶走后,赵天凤顿时觉得耳根子清静不少,书房里除了他之外,就只有那位等着他兴师问罪的快乐男子。 没错,君承祀简直像偷了腥的猫般笑得合不拢嘴,一点都不像偷人家女儿,准备面对女方父亲怒气的男子。 “你打算怎么做?”他端起父亲的架子,凶恶地瞪视他。 承祀气定神闲,一派雍容。 “我要娶她,守候她一生,带她游遍天下。” 除了第一项外,倒跟他不知道珊儿的女儿身份时承诺的一样。赵天凤为此有几分钦佩他,但他不打算因为这点就便宜地饶过他。 “你凭什么做到这些?又凭什么认为我可以放心地将珊儿交给你?” “君某名下的产业,或许不能提供珊儿富贵如皇族的生活,但足够珊儿衣食无缺。而且我是真心爱她,此生不渝。”他诚恳地答道。 君承祀谋定而后动的性格,赵天凤十分欣赏,对于他还花了些时间计划婚后事宜,也感到满意,不过有些事他还是得提醒他。 “我信任你会好好对待珊儿,问题是你打算这辈子都带她四处游历、漂泊吗?” “当然不是。我想花个一两年的时间,带珊儿到她想去的任何地方,然后我们会回到岷山安定下来。珊儿喜欢这里,我也喜欢这里。” “我跟你说不要太迁就她。这孩子就像她娘一样得寸进尺,你答应这个,她又会要求那个,永远没完没了。当年我好不容易说服她到四川隐居,尽管怀里抱着疏影,她却游兴不改,还想怂恿我到西疆,最后是有孕在身,才……”天凤懊恼地发现自己居然唠叨了起来。当年拜访岳父大人时,老人家也是以一种既骄傲又无奈的口气喋喋不休地数落着自家的女儿,而自己就像君承祀这样不以为然地唯唯诺诺。 难道这是每个父亲在嫁女儿时,面对准女婿的毛病?而这个准女婿,显然是把准岳父的好心当成驴肝肺了! 为了不讨人嫌,天凤识相地转移话题。“承祀,有你为婿,我也没什么好挑剔的。不过——” 他拉长的尾音,让承祀整个人戒备了起来。 “婚姻不是儿戏,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顿了下,见承祀紧蹙起眉,显得有些为难,天凤察言观色,心下了然,仍继续道:“我不要求华丽的婚礼,但总要知会令尊一声吧。” “嗯。”承祀懊恼地应了声。 “承祀……”天凤温和地看向他。“我一直很好奇你离家在岷山落脚的原因。如果不为难的话,我希望你能告诉我。” 提起往事,承祀心里有几分惆怅,既然已决定要和赵珊共结连理,此事当然不好瞒着赵天凤,于是,他简单扼要地将兄弟阋墙的种种原由述说了一遍。 “嗯,你能看破名利,抛弃一切离开君家,显见你是个重情义的血性汉子。我总算能放心将珊儿交给你了。可是不管你跟令尊有多大的不愉快,终究是父子天伦,总不能儿子成亲,做父亲的却毫无所悉吧?我不要求任何聘礼,也毋需劳师动众的将珊儿迎娶回你老家成亲,毕竟珊儿是嫁给你,不是嫁给君家,不过礼不可废,这件事情一定要让令尊知道。” “晚辈明白,晚辈会写信禀明家父。”承祀心里有谱,就算他不说,老况也会通知父亲。 “如果令尊不反对的话,就由我来决定婚期。虽然我是主张简单的婚礼,可一些至亲好友不能不知会。我已写信召回珊儿的大姊和弟弟,还有她的娘舅……”想到玉芝的几位兄长都是好热闹的人,天凤有些头疼,上回他们去南京拜访时,差点被堵在那里回不来了。 “但凭前辈做主。” “你也别叫我前辈了,改口叫我岳父吧。” “是,岳父。” 聊到这里,接下来的话令天凤觉得不好启齿,却是非说不可。不是他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热恋中的男女就像是埋好引线的炸药般,极容易一触即发。君承祀终究是血性方刚的年轻男子,咋夜没碰珊儿,不代表他能一直遵守礼仪到成亲之后。据他自己的经验,这是非常困难的。 “你和珊儿成亲之前,最好保持距离。”他含糊地道。 承祀一听即心领神会,俊脸微红。 想起昨夜的越礼,看遍、吻遍、抚遍了心爱女子曼妙的胴体,只差没僭行周公之礼。他不怪赵天凤未雨绸缪,毕竟他对赵珊的渴望已濒临爆发边缘,能不能忍到洞房之夜,连他都没把握。 他心虚地垂下眼睑,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决定婚事之后,这对未婚夫妻身边大多时候都有第三者跟着。尽管承祀有些懊恼,却也无可奈何,仅能利用少数几次短暂独处的时间,吻得赵珊全身乏力地瘫软在他怀里,稍稍宣泄相思之苦。 这一日他们从湖边回来,走到赵家门口,承祀看左右无人,将赵珊拉进怀里,俯下唇热烈吻着她。彼此的喘息声、心跳声互相应和,周边的鸟声啁啾、蝉声唧唧,和掩着嘴的闷笑声……都变得无关紧要。 掩着嘴的闷笑声? 赵珊又惊又恼地推开承祀,那声闷笑实在是太熟悉了,而且是可恶透顶的那种。 “阿珞!”她气愤地转身面对倚在门上光明正大窥视的俊朗男子,那张和她十分相似的脸容上,正挂着一抹嘲弄的笑容,朗如星辰般的眼睛充满兴味地瞅着她和承祀。 “羞羞羞!”赵珞刮着脸颊取笑,视赵珊凶恶的眼光如无物,一副顽童模样。“啧啧啧!几个月不见,你就学人家亲嘴。” “阿珞!”她面红耳赤地吼他。 “叫得这么亲热想我啊!”他跳到赵珊面前,挤眉弄眼地道:“该不会是知道我今天回来,特地演出这香艳的一幕来欢迎我吧?” “你……你还说!”她恼羞成怒地出掌打他,赵珞俐落地闪开,跟她过了数招,最后趁她一个不留神,曲起胳臂勾住她颈子制住了她。 “哈,你输了!” “不算啦,咱们再来一次。”赵珊撒赖。 “再几次你还是输。” “比箭法跟轻功我就不输你。” “我干嘛跟你比你会赢的?你现在落到我手里了,乖乖喊声哥哥我就放你。” “你明明是弟弟,就算我被你暴力胁迫地喊你,也改变不了事实。” “谁说的?别以为你抢先出来就能做老大!瞧,我块头比你高,手臂比你粗,随便问个人都会说我看起来比较像大哥。”赵珞趾高气扬地道。 “论长幼是分出生顺序,谁跟你比块头了?你快放开我,不然有你苦头吃了。”赵姗不屑地嗤笑。 “什么苦头?”赵珞笑得更猖狂,眼光有些轻视地看向在一旁紧蹙着眉的文雅男子。“难道你想叫我这位准妹夫帮忙?” “什么妹夫?是姊夫才对!”赵珊纠正他。“放手啦!” “不放,除非他承认他是妹夫。”赵珞狡黠地笑着,手臂紧锁住赵珊脆弱的颈子,示威地看向承祀。 “噢,好痛。” 赵珊痛苦的轻喊,令承祀再也沉不住气。明知道他们姊弟是闹着玩的,他却无法坐视赵珊被欺负。 “请你放开她。”摄人的怒气自他眼中辐射而出,温雅的俊容凛然生威。 赵珞诧异地看他一眼,这才领悟到眼前的男子并非文弱书生,他眯眼估量他,决定称称他的斤两。 “想要我放人,还得看看你有没有本事呢!”他轻视地哂笑。 承祀冷淡地撇了撇唇角,未见他身形移动,一掌已袭到赵珞面前,赵珞带着赵珊往后退,赵珊乘机张嘴在赵珞的手臂上咬了一口。 “哎唷!”赵珞吃痛地放开她,接着赵珊很不淑女地踹了他一脚,害他狼狈地跌在地上。“好狠的女人!” “你自找的!”赵珊恶声恶气地瞪他。 “两个打一个不算。” “谁打你了?”赵珊手拔在腰上,俯身嘲笑他。“是我咬了你一口,又踹了你一脚,承祀可没碰你一下。” “你……还没嫁过去呢,就护着他。好过分!” “你说什么啊?”赵珊恼怒地想踢他,却教他眼明手快地闪开了。 “喝,别以为你有靠山帮忙,就可以这样耀武扬威的。我也要找人来帮我!”赵珞不甘示弱地道。 “不服气就赶紧找个娇滴滴的小弟媳来帮衬你啊!”赵珊偎向承祀,笑得可甜了。 “别以为我不会,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娇脆的轻柔嗓音从门里传来,承祀的眼睛像被炫目的阳光刺到,只觉得来人生得极为娇美,一双如秋天的晴空般清澈明朗的眼眸,似笑非笑地睨向他,让他心跳漏了一拍。 赵珊发出喜悦的惊叫,投入绝色的美人怀里。 “大姊,你怎么会在这里?” “珊妹。”疏影爱怜地抚摸妹妹柔嫩的脸颊。“一个半月前爹捎信给我帮你采办嫁妆,等我和你姊夫张罗好一切后,又接获爹来信告知你即成亲的事,我跟你姊夫连忙找了珞弟一起回来。” “原来爹……”赵珊脸一热,承祀和爹商议婚事还不到一个月,爹却早在这事之前便着手安排婚事细节了,难道爹会未卜先知? “大姊,你看阿珊欺负我啦!”见疏影一味呵护赵珊,赵珞有些吃味,乞怜般地举着齿痕清晰的手臂到疏影面前。“这是阿珊咬的。”他告状。 疏影掩唇轻笑,娇媚地横了赵珞一眼,“男子汉大丈夫,咬一下不会死的。” “话不能这么说,会疼呢,姊。”赵珞委屈地扁起嘴,控诉地看向承祀。“他们两个欺负我一个!” 疏影唇间逸出咯咯娇笑。 “向来只有你欺负人,这会怎么被人欺负了?我可怜的珞弟,这回可吃到鳖了。” “姊,怎么你也跟着阿珊取笑我呢?”赵珞气愤道。“算了,我要去找行云姊夫评理。” “回来!”她不怒而威地睨向赵珞,似笑非笑地说:“你说你姊夫是听你的,还是会听我?” 赵珞闻言俊脸垮了下来,谁不知道行云姊夫有多疼爱疏影姊。疏影姊要他往东,他连往西的那个意念都不会产生。 疏影不理会赵珞郁卒的表情,顾盼生妍的美眸转向承祀,不客气地打量起他来,最后满意地轻笑道:“君公子果然是一表人材,怪不得珊妹对你情有独钟。” 赵珊撒娇地看向承祀,两人的目光在空中做无言的交会。她甜甜地一笑,为承祀介绍:“这位便是我大姊。” “原来是楚夫人,珊儿提过你好几次。”他抱拳为礼。 “唷,你谈情说爱还把我挂在嘴边啊。”疏影取笑她。 “姊……”赵珊不依地赖在她怀里撒娇。 “害臊啊?”疏影刮着她的脸轻笑,目光再度停留在承祀身上。“令兄和令弟也来了,君公子知道吗?” “什么?”承祀显得十分震惊。 “我们是在成都碰面的,一道上山后,令兄和令弟便前往你住的地方。你们没遇上吗?” “我跟承祀去湖边散心后,便回来这里了,承祀当然不知道。”赵珊解释完后,转向承祀温柔地说:“你快些回去招呼他们吧。” 承祀眼光阴晴不定,心里有些矛盾。虽然三人是手足至亲,然而他们兄弟之间的嫌隙却不足为外人道。 “承祀,你不能避着不见他们。”赵珊走到他身边劝道。 “珊儿……”承祀无奈地叹了口气,拉她进怀里,想从她充满了解的坚定眼眸里寻到力量。那双毫不矫饰的晶莹美眸,如他所愿地安定了他烦躁的心情。 “那我先回去,明儿个再来看你。” “嗯。”直到承祀被夕阳余晖拉得长长的身影再也看不儿了,赵珊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眼光。 赵珊说得对,他不能不见他们。承祀认命地走进大厅,两双和他极为酷似的眼眸不约而同地投向他。 “你们来做什么?”他不耐烦地找了个最远的角落坐下。 “二哥……”如意敏感地察觉到兄长的敌意,他绽出招牌笑容,试着想化解兄长的不快。“爹接到二哥的家书,知道二哥要成亲的事十分欣慰,特命我陪同大哥来为二哥提亲——” “不用这么麻烦。”承祀粗率地打断他的话。“岳父大人已同意我和珊儿成亲,那些繁文褥节能免则免。” “话不能这么说。”如意圆滑地道,看了一眼始终不发一言的大哥君天行。“二哥成亲是君家大事,赵伯父不拘小节是一回事,君家却不能礼数不周到,该有的礼数还是得有的。所谓的长兄如父,由大哥亲自登门为你下聘是最适宜的。二哥……” 君承祀阖起眼睑数到三下,心里的恼怒未曾稍减。光看这两张脸就够他火大了,遑论让他们插手管他的婚事。 “我的事不用你们管!”他一字一字地从齿间清楚地迸出话语。 “二哥!”如意千算万算都料不到承祀会对他发脾气,不禁蹙起漂亮的卧蚕眉,倍受伤害地问道:“你是不是对小弟有什么不满,为什么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 “哼!”承祀故意扭头不看如意,他无辜的眼神铁定会让他觉得自己罪大恶极。他知道自己没有理由责怪如意,他不过是把对死去祖父的不满迁怒到如意身上,他是无辜的。 “二哥,是不是小弟做错了什么?”如意走到他面前,忍气吞声地追问。 眼角余光捕捉到他向来不忍呵责的俊秀可爱脸庞,承祀对自己的坏脾气感到惭愧。如意为他的婚事不远千里而来,他这么做是不是太不近人情? 罢了,从来都不曾拒绝过他任何事,这次自然也不例外。何况,他也不晓得要如何解释心里的疙瘩。 “随便你!”他霍然站起身,走向门口。 如意及时拉住他胳臂,将他不情愿的身子按回椅子上。 “二哥,真的要随便我吗?”他偏着头看他,眼中多了分淘气。“不怕我办砸了你的婚姻大事?” “反正你高兴就好。”承祀一副于己无关的模样。 “二哥既然这样信任我,小弟就义不容辞地全权处理了。”如意笑容灿烂。“不过,二哥难道不想知道小弟会将这场婚礼办得如何风光吗?” “你别太过分了!”承祀眉一拧,“我只答应你到赵家正式下聘。” 如意一哂,对兄长的恶声恶气不以为意,慢吞吞道:“天凤公子是武林第一奇才,正式下聘不过是表达君家对这门亲事的诚意而已。不日之内,我岳父大人会亲自上山说媒,取得赵伯父同意之后,选定吉日下聘。” 到目前为止,承祀除了些许不耐烦外,倒没有任何反对的意思。 如意暗暗松了口气,继续道:“再来就是决定迎亲的日期。从赵小姐出阁,到进君府的吉辰都必须仔细推敲,上回我娶唐滟时有了经验,应该不难掌握……” 承祀越听脸色越难看,他瞪向如意,没好气地道:“我要就地成亲,你那些娶亲经验还是留着自己用好了!” “二哥,你说什么?” “我不会再回到君家,我和赵珊会在岷山完成婚礼,你不用费事了!”他倔强地看进如意眼中。 “那怎么行?” “当然可以。”承祀冷笑。 “二哥……”如意心念电转,急着想说服他。“你可以不理会爹的心情,也可以不在意君家会因此事受到天下人议论,却不能不为赵小姐设想。婚姻是女人一辈子的大事,你有义务给她一个适当的婚礼。依照礼俗,赵小姐必须进君家门拜祭祖先后,才能成为君家的新妇。你跟她私自在岷山完成婚礼,根本于礼不合,教赵小姐以后如何面对世人?” “赵珊是嫁给我,又不是嫁给君家!再说婚礼由她父亲主持,并没有什么不合礼之处。”承祀仍然十分固执。 “二哥,莫非你要入赘赵家?否则怎能只由天凤公子主婚便算。你将父亲放在哪里!”如意气急败坏道。 “反正他根本也没在意过我……” “二哥,你怎么可以这么说?自从你留书表示不再回君家后,父亲日夜挂念着你,你怎么可以认为他老人家不在意你呢?” “事实如此。他心里只有大哥、只有你。” “二哥……” “承祀,你到底当不当自己是君家的一分子?”君天行终于打破岑寂,端出为人兄长的威严质问他。 讶异地转向那张和父亲十分相似的端肃脸容,承受他责难的质疑,承祀下巴的肌肉僵硬地抽动,嘴角乖戾地下垂,自嘲地回道:“问题不在于我是否当白己是君家的一分子,而是君家根本没有我的容身之地。” “二哥,你怎能这么说?”如意激动地喊着。“无论是我、大哥或爹,我们心里全惦记着你,你不可以这样说自己。” “是吗?”承祀漠然的眼光深处有抹难以言喻的伤痛,他勾唇冷笑。“自小爹就懒得看我一眼,连向来疼爱我的爷爷,都在临终时摆我一道,认为我终究朽木难雕,难成气候。既然他们都认为我一无是处,我回去有什么意义?” “二哥,你怎会有这样的想法?”如意震惊。 “不是吗?”承祀怨恨地看向他。“爷爷最后选择将玉龙令交给你,就是最好的答案。他认为我根本不够资格接掌君家,他看不起我!” “二哥,你完全误会了爷爷。”如意试着想为过逝的祖父辩白。“爷爷是看出了尹青霞的野心,明白若让你和大哥继续争斗下去,君家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所以才将玉佩交给我……” “你不用替他说话。他费尽一切心思栽培我,最后却选择放弃我,一定是认为我没有能力统御君家。” “二哥,不是的。爷爷是太爱你了,他看出被卷进权力争夺战中的你根本不快乐,他想要帮你……” “把玉龙令交给还是个孩子的你,便是帮我?”承祀感到好笑,眼中有着深深的怨恨。 “二哥,如果你是为了玉龙令,为了君家的权位,那我可以——” “谁希罕那些了!”听如意这么说,更令承祀忿忿不平。“我在意的是爷爷在临终之前都不肯跟我把话说清楚!他分明是看轻我,认为我没能力接掌君家——” “少爷,你怎么可以这么说!”老况突然出现在厅门口,满是皱纹的眼眸射出深刻的沉痛,双拳紧握。“老太爷可是将你当作心肝肉哪。夫人难产过逝,老太爷一直觉得对不起你们娘俩,不惜跟他唯一的儿子作对,定要立你为君家的继承人。老太爷亲自教养你,对你期望甚深,可是你总是遥望窗外,神情悲伤不快乐,老太爷嘴里不说,心里却明白你的苦。他知道你渴望父爱和兄弟之情,他知道你实际上是个热情坦率的孩子,他却一手塑造了你冷傲孤僻的性格,他为此深深自责。 他明知把你困在君家会让你永远都不快乐,可是他得了重病,无力再为你做妥善安排,加上察觉了尹姨娘的野心,他若将玉龙令交给你,必会加深你和老爷的对立,掀起一场父子相残的腥风血雨,再三斟酌之下,他才会将玉龙令交给三少爷。老太爷不是看轻你,而是太爱你了……”最后一句话,他说得声嘶力竭,泣不成声。 承祀如受电极地僵立当场。一阵悔意袭上心头,他不该怀疑爷爷的用心,爷爷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他好。 “二哥,你要相信老况的话。爷爷将玉龙令交给我是不得已的。他老人家知道你跟大哥一样疼爱我,唯有玉龙令在我手上,才可以阻止这场手足相残。他并不是看轻你的能力,而是不想你变成一个为了权势而泯灭人性的屠夫;他太爱你了,不愿你终生都不快乐,他……” “别说了,如意。”承祀觉得没脸面对弟弟。“对不起,我不该为了对爷爷的误会而嫉妒你。我以为连最爱我的爷爷,到最后都抛弃我,然后选择你,我……” “二哥,都过去了,你别多想。”如意友爱地抱住兄长安慰。“既然误会解开了,你是否愿意跟我和大哥回到君家?爹真的很挂念你呢。” “这……”承祀心里仍有个结难以解开。 “二哥还有什么不痛快?如果你想接掌君家,我可以——” “如意,当我离开君家时,我便决定放弃所有的权位。那些虚名浮利从来不放在我心上,之所以持续跟大哥作对,完全是为了众人的期望,让我骑虎难下。” “那你是因为……” “还是不谅解我这个做大哥的吗?”天行插嘴道。他莫测高深地直视承祀。“你怪我得到父亲全部的宠爱,又不顾手足之情跟你周旋到底,你是为了这些事怪我吗?” “不。”承祀眼光复杂地看着他。 “承祀……”天行温和地对他解释。“我之所以和你力争,是为了不让尹青霞伤害仙姨和如意,并不是为了君家的权位。过去的嫌隙都随着尹青霞离开君家而过去了,你就不能忘记以往的恩怨吗?” “我……” “还是你仍在意父亲对我的宠爱?”天行察言观色,谨慎地挑选字眼。他嘲弄地扬起唇角,“老实说,该嫉妒的人是我才对。尽管过去父亲是冷淡了你,如今他却有意弥补这段天伦之憾,不像我始终得不到爷爷的认同。那老家伙两腿一蹬,一点都不给我机会向他证明庶出的自己同样是优秀的君家子弟。” “大少爷,其实老太爷私下也很欣赏你,只是不想跟老爷示弱,所以才一味冷淡了你。”老况忍不住说出实情。 “真的吗,老况?”天行朗笑,对于爷爷和父亲的斗气感到有趣。 “二哥,君家上下都真诚希望二哥能够回去,你就不要再固执了嘛。”如意劝道。 承祀也不想再顽固下去,可是心里的那个疙瘩…… “如意,你跟老况先出去,我有话想跟大哥说。”他决定私下问个清楚。 如意迟疑地看看他,又看看天行,在确定两人不会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打起来,才偕同老况离开大厅。 “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你想跟我说什么?”天行悠哉地坐在椅子上问。 “嗯……”尘封已久的记忆重新跃进脑中,承祀习惯地蹙紧眉。“你是否还记得你娘过逝那年的事?” “什么事?”天行好奇了起来。 “就是……”回溯过往,承祀无法分辨此刻缱绻于心的情绪是羡是妒,抑或是纯然的虚无。昔日困扰心头的暖昧一幕,仿佛已无关紧要,只是单纯地想知道答案。“有一个深夜,我行经花园时听到女人的哭泣声。我躲在茂密的枝叶间,窥伺哭泣的女人,不久,另一道脚步声响起,我看见你拥住那个女人安慰她,月光照出仙姨哀怨的眼光、挂满泪痕的美丽脸庞……”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久得让天行早已遗忘了。他若有所思的眼光投向承祀,讶异他会在这么久之后,提起这件往事。 “那时候爹做了许多对不起仙姨的事。仙姨在众人面前强颜欢笑,以至于连我都没注意到她心里的忧伤。那夜我也是被她的哭声所引去……” “你那是纯粹的安慰,还是……”承祀眼里的质疑,令天行有此不快,他严厉地抿起唇。 “你是在指控我跟仙姨有暧昧关系?” “我不晓得。”承祀摇摇头,眸光摇曳。“我只知道那一刻我很希望安慰仙姨的人是我,更希望挥去仙姨忧伤的英雄是我,尤其是在知道当夜你跑到爹新任的宠妾房里,揪出喝得烂醉的爹,将他拖到仙姨房里晓以大义的事。那时我对你又敬又妒,你做到了我想做却不敢做的事。” “承祀……” “你给了仙姨幸福,在她心里你必然是特别的吧。” “你爱上了仙姨?”天行显得很意外。 “那种感觉很难形容……”承祀唇上有着苦涩的笑意。“或许是她笑容里的温暖教人难以抗拒,也或许是她在我最需要母爱时,伸出手关怀我。总之,她完美的形象在我心里占了个重要角落,介于敬与爱之间。” 说到这里,他那双漂亮的眼瞳闪漾着一抹笑意看向天行。“放心好了,那属于年少不识情滋味的我,如今只能容得下赵珊。之所以不在如意面前提起,只是觉得有些难堪而已。” 天行了解地看着他。“仙姨对我而言,是亦母亦姊。我承认曾经对她动过心,不过一直谨守分际不敢逾越。毕竟她是爹的妻子,如意的母亲,那一刻的动心只是短暂的出轨。现在我已有了心爱之人,年少时的旧梦早不知被我抛到哪去了。” “我那时却为此对你妒恨交加。” “现在还恨我吗?” “不了。”承祀坦率地笑道。“我反而更加敬佩你了。在仙姨最脆弱时,你无私地帮助了她,而不是自私地占有她;换成我就不一定能做到。” “不,我相信你也会这么做的,承祀。”天行眼中涌现对他的信心,让承祀为此十分感动,多年的恩怨在两兄弟相视而笑里消逝无踪。“这件事就当我们兄弟的秘密,谁也别再提起。现在,你愿意回君家举行婚礼了吗?” “我……” “承祀,别让爹有所遗憾。他一直希望能对你有所补偿,在来得及的时候,重续这份天伦吧。” “我听你的,大哥。” “这才是我的好兄弟。”天行主动握住承祀的手,毫无保留地表露着友爱之情,迟了二十七年的手足之爱显得更加弥足珍贵。 尾声 君、赵两家的婚事办得热闹非凡,豪门富贾、武林豪杰,纷纷上门祝贺。 带着娇妻在老家当足一个月孝顺的佳儿佳媳后,承祀遵照对妻子的承诺,两人离开洞庭到各处名胜游历。 侠骨天生、好打不平的赵珊,免不了沿路管闲事,从此江湖多出了一对鸳鸯侠侣,从南到北,自西而东,侠名远播,两夫妻的足迹甚至到过西疆。 两年后,承祀才带着娇妻回到洞庭探视家人。最早成亲的君如意和唐滟这对早二度当人父母;而君天行和爱妻宋嫣然正准备迎接他们的第二个孩子。 逗着侄儿侄女,承祀心里兴起为人父的渴望,好在赵珊也想安定下来。回到岷山之后没多久,赵珊便怀了身孕,秋去春来,诞下一对双胞麟儿,让承祀喜不自胜。 若是每胎都生双胞,那他不是后来居上吗?看着一双麟儿,承祀笑得合不拢嘴。 水似美目,月似蛾眉,一家四口相偎在岷山的春夜里,美得像一幅人间的天堂图画。 后记 牢骚时间 据说,端午节过后,天气就会转为炎热的夏季气候。果然,连下数天豪雨后,天气热得可以,热得我非得开冷气来写“牢骚时间”不可。 端午节前一晚,岳盈受好友邀请去看电影。我跟她被另一位朋友放鸽子,两名都会女郎在吃完美味的大餐后,进了电影院。 跟撕票小姐(岳盈以前公司的同事)聊了一会儿后,便进去看这部由岳盈非常喜爱的影星梅格·莱恩主演的“x情人”。写到这里,一定有很多人在骂我,因为不晓得被多少读者推荐去看“铁达尼号”,可是没人邀我一起去看,我就懒得出门。而“x情人”是我最喜爱的甜姐儿梅格·莱恩主演的,又有好友相陪,于是抖掉所有的懒细胞,给它勉为其难地出门了。 找了个好位置坐下后,忽然看见我们进来时,和撕票小姐说了一会儿话的女生,我以为她跟我那位朋友认识,就热络地投给她一个甜笑,她也很大方地跑来跟我们坐,双方居然聊了起来。(可见得岳盈有多健谈,连跟陌生人都有话题聊。) 得知她是复兴商工的夜校生,由于岳盈对复兴商工非常具有好感,好几名朋友都是从这学校毕业的,于是卖弄了一下对复兴商工的些微了解。话说复兴商工原本该叫复兴美工,不晓得教育部哪根筋不对,颁下了个奇怪的规定,好像是高职学校不能够只有美工科,还要有其他的科系,于是变成复兴商工了。 我问她怎么有空在星期五晚上来看电影,不用上课吗?她回答说因为学校有某个庆典,那天放假。言谈之中,我自然提起对复兴商工这所学校的好感,她就说我也可以读啊。听到这话,岳盈眼中出现困惑,虽然我剪了个比高中生还短的头发,但不至于看起来幼稚到像豆蔻年华的少女,一定是灯光太暗的关系。 她问我是做什么的,虽然有些不好意思,我还是告诉她我从事写作,而且是写爱情小说。于是她兴奋地问我笔名,我更不好意思回答了,反问她都看谁的书,她支吾半天一时想不出来,又央求我至少说一部我写的作品名称。我不止说一部,连说了三部,她也连摇了三次头。十分丧气的岳盈怀疑她根本不看爱情小说,问她晓不晓得席绢,她居然一脸茫然,我难免幸灾乐祸,连席绢这位国内爱情小说界的女王都不知道,那不识岳盈又何足挂齿?这更代表我的读者群有待扩展,至少她就是我一个潜在的客户。 大概看到我的脸色很奇怪,她很不好意思的说,她多半看希代的作品,我问她齐萱、李葳,她却不认识。过了一会儿,她总算想出一部她颇为喜欢的小说,叫《受诅咒的皇妃》。我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眼熟,立刻想到在《禾马》看过封面,于是回答这是《禾马》出版的,作者是张榆,还顺便提起我所看过的张榆的两部作品——《王爷的灭火器》(书名太奇怪了,不记得也难。)和《恋恋烽尘》。没想到她竟然一副莫宰羊的表情,天哪!原来她只看过张榆的一部作品。 其实我不该感到意外的,收到过形形色色的读者来信,有人是这星期看过的书,内容下星期就忘了,更别提作者和书名了。这位读者八成也是如此吧。事实是最伤人的心的,尤其是作者的心。 沮丧之余,只好专心看电影。看完后,还是觉得难以取代“西雅图夜未眠”在我心里的地位,于是期待梅格莱恩和汤姆·汉克再度携手演出,不过那要等到圣诞节以后了。 六月初,朋友请我看“彗星撞地球”,光是特技场面就值回票价稳,其中有一段是纽约市被坠落的小彗星引起的海啸摧毁的画面,十分壮观。穿插的一段爱情故事,我个人认为相当感人,虽然主角没李奥纳多帅,但很可爱。那是一个姓毕得曼的少年,他们全家因为他发现了这颗足以毁灭地球的彗星,而被美国政府选为可以逃到地下避难处“方舟”的两百万人之一,他却因为心爱的女友而离开避难处,骑着单车、摩托车四处寻找和家人逃难去的爱人,最后带着女友和女友襁褓中的弟弟往高山逃去,躲开了海啸攻击。想想看,如果有这么勇敢、执着的男生来爱你,那真的好幸福。 把沉沦在梦幻的心稍微拉开,回到现实。岳盈要再次呼吁:人家回信很辛苦的,不要让我用成套的信封邮票寄出去,然后又原封不动地退回来,只因为查无此人或地址不详,好吗? 嘉义民雄乡的陈苓茹小姐,不是岳盈不回信,是邮差先生找不到你,如果你还想要你的信,麻烦跟我连络。还有高雄的静子,你大概不想要回信了,那你那封回信我可以丢掉吗? 另外,邮局发了个公告,自七月一日起,凡是没写邮递区号的信件,他们会较缓处理。所以麻烦各位写信来时,一定要附上邮递区号,这样岳盈回信时才知道。 已经有人猜到我会把君承祀跟赵珊送作堆了。没错,本书便是他们的故事。 如果你以为你爱上同性别的人,你会有什么感觉呢?且翻开书,看看承祀的挣扎吧。不过,赵珊自个儿倒是玩得挺愉快的。 就此为止,下次再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