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凑合姻缘》 第一章 春天下面两条虫。 蠢。 但如果不止两条虫又该是什么字? 除了蠢之又蠢以外,唐滟想不到其他的解释。 被武林人士誉为天府巴蜀第一门派的唐门,若有人在一年以前当着她的面说唐门一族都是笨蛋,她一定会不动声色地冷笑,暗暗赏对方一颗脑尸虫丹,让蚀骨穿脑的毒虫以他的脑髓为食物,直到把他啃成一个大白痴为止! 而现在她不但同意,还要赞对方有后见之明。 怎么说呢? 以唐门近两年的所作所为,分明像是被人卖了,还笑着帮人数钱的大白痴! 没错!所谓“愿赌服输”,爹将这座位于太白山区的产业割爱给郁家原本无可厚非,谁教奶奶要跟郁疏影打赌,赌输人家活该,这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但是,在郁疏影假仁假义的建议下,同意两家合作经营太白山,发展药材生意,这乍看之下,似乎是一桩不必本钱的买卖(太白山的产业已属于郁家)实际上却是劳心劳力,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郁疏影负责提供一套计划,即如何培植珍贵药材、如何在太白山险恶的地形和气候下,将产于当地的珍贵药材运往全国各个批发区、甚至栽培人才,善用这批药材为民造福;每一项计划细则都被她伯父、她爹、她大哥赞上天去,郁疏影不但成了对唐门有再造之恩的伟大圣人,更成为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了! 天啊!她伯父、她爹、她大哥的眼睛都被乌云蒙住了吗?看不出来郁疏影根本就是个利用唐门的人才物力、坐享其成的小人! 虽然她不得不承认郁疏影的那套计划高瞻远瞩、完美至极,也不否认唐门从其中获得的利益,问题是,郁疏影只耍耍嘴皮子、动动脑筋,凭什么独占五分之三的利润? 提到这事她就火大。 郁疏影分明是提出两家均分利益,她供土地,唐门出力,可是她大伯父——已让出掌门之位给她父亲唐诤的前唐门门主唐言,却坚持郁家得享五分之三的利润,以作为唐门对郁家当年灭门之祸的一点补偿。 而郁疏影那家伙居然厚颜同意,还称赞她大伯父唐言厚道,说一定会把唐门让出来的利润,交给她大姐无情,就当作是唐言对外孙女的疼爱好了。 想到这里,唐滟忿忿不平地踩着脚下的小径。 她,唐滟,人称四川第一美女,却在认识郁疏影之后,行情看跌。明明才比十八岁大上一岁,却已晋升为姨婆了,只要思及这点,她便忍不住头皮发麻! 郁疏影的同父异母大姐无情,论起辈分来得喊一声阿姨,那无情的儿子不就得喊她姨婆吗? 十九岁就当人家姨婆,这还有没有天理啊? 她沮丧地猛扯着手中的帕子,湿冷的雾气漫过森森绿荫朝她涌来。唐滟拉紧身子的狐皮披风,脚步不停地朝不远处的春日亭而去。 虽然已是暮春三月,但太白山一带仍有寒意,唐、郁两家共同经营的产业就位于太白山脚。 太白山位于西起甘肃南部,东抵河南、湖北两省西部,横卧东西如一条苍龙的秦岭山脉西部。它是秦岭山脉的主峰,也是关中一带的最高峰,终年云雾缭绕,令人难窥其一姿半影,只有盛夏天晴时,从远处遥望,可见一座晶莹的白色山峰耸立于周围层峦叠嶂、气势雄奇的青山秀岭之上,这就是有名的关中八景之一“太白积雪六月天”。 关于太白山峰即使在盛夏六月天时仍可见雪光,多数人以为太白山山高水冷,造成常年积雪不化,唐代柳宗元即道:“其地寒,冰雪积之未常已。” 也因为太白山的特殊气候、地形,一般人只有在六月盛暑时才登太白山,俗称“开山”。游人大都从远门口或者营头口登山,一路皆多盛景,最高只能抵达古书所载的“上有洞,道书以为第十一洞天”的太白洞。再上去就是峭壁山岩,积雪不化的冰天雪地,只有轻功绝顶、武艺高强的能者方能尽窥太白山的奇险与美妙。 唐滟既不爱冒险,也没闲情逸致去游山玩水,事实上,从她五天前抵达太白山脚的银杏山庄后,心情一直没转好。 她原本以为带着天魔宫主白玉奴和独子唐凌夫妇及宝贝金孙宝儿隐居在此的大伯父唐言说不定会愿意为她做主,说服她爹唐诤打消与洞庭君家的联姻,谁晓得大伯父不但不帮她,反而劝她接受。 什么嘛! 大伯父到底有没有搞懂她的意思? 难道她千里迢迢从温暖的成都赶到太白山,就为了听伯父的训,说什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还有“洞庭君家再怎么说都是湖广一带的首富,门第和唐门也匹配得上”?这是什么跟什么啊!她才不要嫁个满身铜臭的商人,更何况君家可不是替长公子来求亲,而是排行老三,由继室所生的乳臭未干小子! 想到这里,唐滟心情更加沮丧。 君老三上头明明有两位兄长,而且都还未婚配,怎样也轮不到君老三来娶她。如果她当真有眼无珠地嫁给这家伙,那她不是一辈子都出不了头,只能当个唯唯诺诺的三媳妇吗? 再说,就算媒婆将君老三赞成古往今来、天下无双的美男子,就算他真的文才冠湖广,可是……可是就算他再好、再俊,也不可能比得上楚行云! 唐滟的心一紧,眼眶湿濡,冰冷的朱唇微微颤动。 是啊。她意兴阑珊地缓下脚步,眼光迷迷朦朦的往雾气中心望去。这世间,再没有人比得上他。 尽管已将近两年没看到他,她的脑海里仍清晰刻印着他俊美的影像。他的一言一笑、他的深情眼光(却不是看向她)、他的翩翩风采,甚至他拒绝她的无情态度,都令她难以忘怀。 那夜在蝴蝶馆,行云问她为什么要帮他援救疏影,她也问了自己好几次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郁疏影死了,行云不就属于她了吗? 不,她痛苦地摇着头,心里很清楚就算郁疏影死了,行云还是不会爱她的。她太了解他了,他的痴、他的执着,即使海枯石烂、山崩地裂也不会改变。如果郁疏影真的死了,他不是痛苦一生,便是受不了死别的痛楚,和郁疏影共赴黄泉。 他便是这样专情的一个人,一旦动心,此生再也不会改变。她只恨自己为什么不是打动他的心的女人,为什么是郁疏影,为什么不是她?她绝不承认自己不如郁疏影,可是……可是行云不爱她。 两行清泪淌在她冰冷的小脸上,机械化的步伐缓缓登上春日亭的台阶。雾气弥漫,她眨了好几次眼,视线依然迷茫,五步以外的距离像隔层纱般看不清楚。 其实她又何尝不傻呢? 她才是春字下面最笨最呆的虫! 行云既然从未爱过她,也不可能会爱她,她干嘛还时时刻刻牵挂着他?他是死是活、日子难不难过,都不关她的事,她何必在意呢?两年前毋需费心救他,两年后更不必为他牵肠挂肚,她该忘了他,该把他抛到九霄云外,不再理会! 但心为什么这么痛? 每每想到他,想到要忘了他,她就好难过,五脏六腑仿佛要翻腾起来。 “啊——”她忍不住张嘴朝四周的浓雾扯开喉咙大喊,仿佛借着这番吼叫,可以将心中的郁闷和痛苦全都发泄出来。 “啊——”她不要再想他了,其他的男人虽然不像他那么出众,却对她仰慕有加。这两年来,除了前一年为她奶奶守丧外,这一年唐门的门槛几乎快被登门拜访的媒婆踩烂了,是她挑三拣四的,否则早嫁出去了! “啊——”若不是因为求亲的人选都太烂了,她为何会挑不出中意的?就算没有楚行云俊,至少也得长得称头,再不济要文采斐然,武功高强,而不是獐头鼠目、滥竽充数、轻嘴薄舌的浮夸少年! “啊——”难道想找个勉强可以入她眼的英俊、称重、文武全才、坚忍不拔、毅力十足又执着痴情的男子汉真的有这么难吗? “啊——”那个君老三是什么东西?他具备她挑选夫婿的基本条件吗? “啊——”她才不要嫁给这个什么都不是的无名小卒,除非他是君家的继承人,否则她绝对不考虑他! “啊——” “你喊够了没?” “啊——” “你可不可以住嘴,让我安静一下?” “啊——” “算我求你行不行?闭嘴?” “啊?”唐滟突兀地停住声音,仍含着清泪的水眸错愕的睁大。刚才她好像听到除了她以外的另一道声音。 “谢天谢地,你总算安静下来了。”如释重负的声音传自五步距离外的凉亭靠栏长椅上。唐滟的眼睛拼命睁大,虽然这道声音很温柔,却很陌生,春日亭向来罕少人至,这家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微风轻拂,躺在长椅上的人儿缓缓爬起身来,一张堪与百花竞艳的芙蓉脸蛋出现在雾气中。唐滟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望着美丽的人儿慵懒地伸了个懒腰,姿态是那般优雅,举手投足俱是令人神魂颠倒的媚态,她看得眼睛快打结,口干舌燥。 修长如青葱般的纤指优雅地自打了个呵欠的红润粉唇上移开。唐滟像被慑住魂魄般,盯着美人儿那张稍嫌大了点的朱唇。虽然不是樱桃小嘴,唐滟却不得不承认,长在“她”脸上十分好看。 突然,一朵美丽的微笑自“她”唇间漾开,唐滟如受电殛般地瞪着“她”斜掠向右边的邪魅笑容,一颗心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脸颊一阵发热。她不敢再看向对方的嘴,忙将眼光移高,看向“她”挺直的鼻梁,再往上对上那双闪烁着挪揄笑意的晶灿星眸。 她差点又溺死在“她”的眼光中,她匆匆移开眼,瞥见“她”那两道对女人而言稍嫌浓密粗黑的卧蚕眉往上扬了一下,全身不自在地颤抖起来。 古怪。她心里咕哝,明明感到身体发热,却打起颤来。 长椅上的美丽人儿挺直上身,掠了掠肩上的发辫,双脚落到地面,径自站起身。 “她”大概只比唐滟高半个头,感觉起来却如玉树临风般挺拔。真丝织成的纯白衣裳,粉雕玉琢的美丽脸蛋,在雾气中飘飘若仙。 唐滟瞪着“她”被风拂向后的白袍衣袖,在浓雾里,此时此景显得十分诡异。其实用“诡异”来形容并不恰当,倒像说书先生提到山中仙子的气氛。 “仙女!”她脱口喊道。太白山是道家所谓的第十一洞天,有神仙出没倒不奇怪,附近的村民就提过这类的传言。 美丽人儿诧异地弓起卧蚕眉,浓密的睫羽连眨了好几下。 “你真的是仙女?”唐滟显得既惊奇又高兴。好极了,如果对方真是仙女的话,她正好逮到机会求“她”几件事。其中最要紧的一件事,自然是请仙女造出个跟行云一模一样的人做她的夫婿。 他是仙女? 君如意如坠五里雾中,就算他长得仙风道骨,也该是仙人,怎么会是仙女? “你真的是!”唐滟几乎可以肯定对方就是她猜想的,试想,在这样终年雾气弥漫的山里,怎会出现和她唐滟一般娇美的女子?除了仙女外,还有另一个解释吗?那些平凡的村姑是万万不能跟她比的! “我……”他张开嘴,想要澄清她的误会。 “我就知道老天爷不会这样对待我的!”她喜极而泣地冲向仙女,伸出双臂,呜咽一声地紧抱住“她”。 虽然这个仙女的腰围似乎粗了点,但唐滟毫不在意,她急切地想把心里的愿望说出来,请求这位仙女帮她忙。 “你一定要帮我……我真的走投无路了,请你帮我好吗?” 君如意目瞪口呆,温暖香郁的娇躯一抵住他,立刻有股源自两腿之间的欲望袭遍全身。他感觉到十分自厌,他应该不是好色的人,为什么这么容易被这个疯女人影响? 天哪,谁来救他?他上太白山没有任何恶意,只是想看一眼他的未婚妻是否真如传言所说,是才貌兼备、娉婷娇柔、温婉端庄的绝美佳人。他听说她每天早晨都会来春日亭弹弹琴,一大早便冒着清晨的寒意,摆脱侍从守在这里等候,等着等着便打起盹来,结果被个疯女人大呼小叫的吵醒。 他是招谁惹谁? 君如意低头凝视“疯女人”,发现她长得还真是秀色可餐,让人好想一口吞下肚。 “我也没有别的要求……”她张着仿佛滴得出水的眸子,天真无邪地恳求着他,好像他是大慈大悲、无所不能的观音大士。 也许他该听听她说什么,说不定他能帮她解决问题,而她的疯病也会因此而痊愈。毕竟任何男人都舍不得这般弱骨丰肌的尤物沦为丧失心神的疯子。 他吞了吞口水,做出倾听样。 “我就知道你会帮我。”她显得很高兴,优美的菱唇往上扬。君如意感觉到全身更加火热,瞪着她蠕动的小嘴发呆。 “我只想找个如意郎君,就这个要求而已。”她期待地仰首凝望。 “如意?”郎君?那不正是他吗?君如意热切地点着头,反正君家妻妾成群,唐门的小姐自然是正室,再讨这么个娇滴滴的美人儿当侧室也不为过啊。 “你答应了?”她眼眶含泪,晶灿的乌眸盈满欣喜,“太好了。”她呜咽一声,将脸颊埋在他肩上。 君如意忍不住摸上她的背,那软绵绵的感觉有说不出的动人。 唐滟突然全身僵硬起来,一股怪异的火热酥麻感自背脊燃起,感觉到“仙女”的触摸令她头皮发麻,她下意识地伸展手掌轻触“仙女”的胸口。 平的? 她不信邪地再次摸索,仍是平原,虽然颇有弹性,也满厚实的,但连丘陵都称不上。她诧异地徐徐抬起脸来,迎上“她”一声满足的轻叹,热热的呼吸拂得她芳心如小鹿乱撞,忙避开他的呼气,直看进“她”暗潮起伏的深炯眸光里。 “啊!”他眼中的火热光芒惊得唐滟大惊失色,如甩掉烫手山芋般甩开他。 君如意对她的“疯狂举止”蹙起眉来,大有不表赞同之意。 “你你……”唐滟又惊又气,纤指控诉地指向对方。哪是什么仙女,根本就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登徒子! “怎么啦!”他纳闷道。她不是摸得好好的?他很享受,为什么她却突然发起疯来? “你……你这个登徒子!”唐滟想到刚才的一番话会,害她投怀送抱,被占尽便宜,心里委屈得想哭,恨不得杀了对方。“我杀了你!” 她不客气地施展出唐门拳法,捣向他。 君如意不慌不忙地闪身避开,连退了好几步。 唐滟得理不饶人,步步进逼。拳法并不是她所长,事实上,只有轻功和暗器是她较拿手的,其他的都是些皮毛,不过对付这种登徒子,她认为是绰绰有余了。 但尽管她打得气喘吁吁,仍摸不着对方的一片衣角,虽然他状似狼狈地闪身避开,但步履优闲,不见一丝仓猝。唐滟正感狐疑,他突地扑向她,她被他的冲力带得直往后跌。 一声“啊”还来不及吐出口,忽听见箭矢破风而过的声音,正是朝她刚才站的方位而来,她惊出一身冷汗,攀住紧搂住她的男子,埋在他怀里,感觉十分安全。 君如意伸指在地面凌空一弹,身子旋即直立起来。另一道破风声传来,他快速的移形换位,抱紧怀里的俏佳人,神情戒备。 在他锐利的眼光巡视下,雾气弥漫的四周出现数道黑影朝春日亭扑来,他冷冷地咧开一边嘴角,露出不符合他气质、年龄的寒酷笑容。唐滟仍惊魂未定地乖乖待在他怀里,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毕竟,身为养尊处优、唐门唯一的千金小姐,她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险恶的阵仗。天啊,是谁想谋杀她?她这辈子应该没跟人结过梁子吧? 她从他怀里偷偷朝外看,不知为什么,即使发现有数个蒙面黑衣人快速朝亭里掠来,她却感受不到一丝害怕,是身边所倚靠的男人散发出来的气定神闲让她感到安心吗? 唐滟诧异地想抬起头凝视被她误认为仙女的登徒子,但眼角的余光所捕捉到的一道快得像闪电般的银色身影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几名朝他们扑过来的黑衣男子被那个从后方急掠而来的银衣人阻截,唐滟听见一声惨叫,血柱自一名黑衣人身上冒出来,若不是像仙女的登徒子及时掩住她的嘴,她只怕要当场尖声厉叫,但仍身子一软,险些昏厥。 “女人。”君如意翻个白眼,轻叹一声。他抱紧脚软的唐滟,朝与黑衣刺客反方向的亭口掠去,快速地往前狂奔。 “咻”的一声,箭矢破空朝他而来,他快速移形换位,却被从后赶上的刺客阻截。君如意扬了扬眉,若不是怀里有人,早跟对方干上了。 “可恶。”唐滟低声呻吟,一把钢刀险些削了她一截头发,她是造什么孽?没遇到仙女,反被登徒子调戏也就算了,居然还被人追杀?天哪! “闭起眼。”君如意警告怀里脸色苍白的美人儿,自刀光下快速钻出,只要他跑得够快,那些无名刺客自有幻电应付。目前他只要在幻电腾出空来对付紧跟在后想杀他的刺客之前自保,他和怀中的累赘便安全了。 可是才逃过一劫,前面又有刀光剑影等着他,加上不时朝他飞来的箭矢,君如意不由得大叹保命难,要是手中没抱个女人就好了。 “哎呀,你怎么这么重?看来吾命今日休矣,休在你这个又重又疯的女人身上。” 她又重又疯?若不是一把刀正欲砍向她面门,深感被侮辱的唐滟早跟他翻脸了,现在最要紧的是缩紧脖子,避开拿刀大汉的攻击。 但仅仅是缩紧脖子还不够哩,逼近的刀剑寒气刺得唐滟嫩颊发疼,幸好君如意间不容发地带着她逃过一劫,然而飞扬的青丝仍被削去一截。 她的头发! 唐滟在心里哀叫,她全身上下无一不美,那头秀发尤其教人称羡,那厮居然敢动她的头发! 可恶,是可忍孰不可忍,她绝对不要轻易饶过这家伙! 唐滟伸手探入腰带,里面放了数十排绣花针。唐滟鲜少有机会动武,不过身为唐门的一分子,身上没带任何暗器还配称是唐门的子弟吗?要知道唐门是以暗器和使毒名震武林。 绣花针细小又不惹人注目,是唐滟最擅长的暗器,针尖上还浸了她独门研究出来的强力麻药,中针者立即瘫痪,得躺上两个时辰才能清醒过来。 她将针扣在手上,使出唐门的暗器手法,细如牛毛的数点寒针射向正朝他们攻击而来的黑衣刺客。对方只感觉面门一麻,举着刀的高大身躯像座山般朝两人倒过来。君如意诧异地向后跳开,恍然的眼光看向怀里的疯美人。 “看不出来你还挺有两下子的。”事实上,他正庆幸怀里的美人刚才没用这招对付他,否则他早成了俎上之肉任人砍杀了。 “小心!”唐滟没心情接受他的赞美,另一个使流星锤的家伙正朝他们身后攻击而来,幸好抱她的登徒子还有点警觉性,在千钧一发之际狼狈闪开。 唐滟乘机赏了使流星锤的黑衣人一把麻药针,让他和同伴一起趴在地上休息。 但是黑衣刺客仍如潮水般不断向他们涌来,加上不时射来的冷箭,君如意闪躲得更形狼狈。 唐滟可不想死在他的笨手笨脚之下,向四方射出一大把绣花针后,忙对他道:“你快点放下我。” “你有力气走路了吗?”他抱着她踉跄朝右退。 唐滟没好气地赏他一个白眼,“废话,你放下我就是,免得你碍手碍脚的。” “说得也是。若不是抱着你,我早逃命去了。” 什么嘛!说来说去就是嫌她累赘! 唐滟气呼呼地从他怀里跳下来,以肘拐了他一记,痛得他龇牙咧嘴。她不予理会,如千手观音般不断射出锈花针,趁敌人围攻之势现出缝隙时,身手俐落地施展轻功突围而去。君如意紧跟在她身后,唐滟仗着对地形的熟识,投入密林之中,很快将黑衣人摆脱。 她脚步未稍停,念头急转。 那些黑衣刺客来自何方?他们是冲着谁而来?是她,还是那个长得像仙女的登徒子?不管怎样,他们竟然敢在唐门的地盘上撒野,这一点便不能原谅。她得尽快赶回银杏山庄,将此事告知她大伯父。 想到这里,她立刻朝种满银杏的山庄方向狂奔。当一棵棵枝叶繁茂的银杏树出现在唐滟眼前时,她颇有乍见亲人的感动。 喔,美丽的银杏树,她差点就再也见不到这些美景了。还有银杏的种子——那美味的白果,无论是炖猪肚或做成甜点,都那么令人口颊留香,兼有清心去火、消除五脏六腑于泥的功效。天哪,回到庄里后,她一定得多吃几碗清早叫凝碧煮的绿豆白果冰糖汤来压惊不可。 噙着感动的泪珠,唐滟奔进银杏林里,甜美的花香钻进她鼻端,她情不自禁地深呼吸。 “小姐,你跑到哪去了?我找了你半天。”她的贴身侍女凝碧和数名山庄里的小厮在山庄大门口和她相遇。 “我……我们等会儿再说。”唐滟连喘数口大气,脚步不停地朝门内走。“大伯父呢?我有紧急大事要找他。” “老爷子在……”凝碧突地停下话来,眼光痴迷地看向唐滟身后。 “凝碧,怎么了?”唐滟纳闷地停下脚步,顺着凝碧的目光往后看。 “你在这里做什么?”她倏地双手叉腰,恶狠狠地瞪向她身后的登徒子。 这小子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跟她回家! “我在这里做什么?”君如意一脸深受伤害的无邪模样,看了一眼挂在大门横梁上的“银杏山庄”匾额,他乍惊还喜。 虽然她又疯又凶,安全后即过河拆桥,但在阳光下显得娇丽无比的花容,远比雾气弥漫时更加艳丽,令人销魂。圆睁的杏眼似怒波扬,淡雅的柳眉蹙如峰尖,嘟唇如红艳的樱桃,粉脸似烂漫花朵,乌发漆黑似堆鸦,肩如刀削,腰如绢束,弱骨丰肌。虽然谈不上温柔婉约,绝对称得上是活色生香、俊雅风骚的天生尤物。 娶妻如此,夫复何求? 这趟太白山之行,他是来对了! “喂,你发什么愣?”唐滟不耐烦地再度扬声,看在先前他护着她,没丢下她一个人逃走的份上,她不想太为难他。“没话说就给我滚!本姑娘不想再看到你!” “我……我当然有话要说。”君如意温吞地答道,晶灿的星眸里升起狡黠的笑意,唇边弯起一道灿烂的弧,气定神闲。 “我是来找我未婚妻唐滟。” 第二章 从天旋地转的莫名惊骇中恢复过来,唐滟发现她正端坐在银杏山庄的大厅上,耳边嗡嗡作响的谈话声将她带回残酷的现实人生。 那个登徒子……天啊,她惊恐地瞪视眼前举止优雅甚于闺阁女子的美丽男人,仍不敢相信他就是那个向唐门提亲的洞庭君家三少爷。 她讨厌他,他是除了郁疏影外最惹她厌的人。不,他甚至比郁疏影更令她厌恨。不是因为他长得比她还要美丽,也不是因为他说她是“又疯又重的女人”,更不是因为他在春日亭里占她便宜,而是他脸上的可恶笑容和邪气得令她心慌意乱的眼神。 那可厌又可掬的笑容里有说不出来的天真无邪,仿佛天塌下来自有个子比他高的人为他挡着,轮不到他来担心、害怕。 而那邪气的眼光像无形的罗网罩住她,牵牵缠缠地系住她的心;又像是尾针极为歹毒的蜂儿,张着诱惑的翼,穿梭在热烈炽放的花朵间,找寻着最美最香的那朵,唯有她有资格接受他倾尽生命之力、最勇猛锐利的一刺。 但是,只要被刺中心中,便注定这辈子会被蜂毒所控,一辈子都翻不了身。 不,她不要。她不要为他所俘虏,尽管他暗示着极乐的眼光是那么具有说服力,邪魅诱惑得令她全身酥软,但她绝不屈服,也不能屈服。因为结果将会是失去她的梦、她的心、她的一切。 他不是她想要的男人,就算他是全天下最俊美的男子,就算他全身充满令人难以抗拒的魅力,就算……反正不管他怎么样,他那副软趴趴的样子,她就是看不习惯。她要的是雄赳赳、气昂昂的男子汉,才不要这种风一吹便会倒的软弱男子呢! 好啦,她知道他不至于那么不济事,但她就是不喜欢他的外表,更讨厌那双一看就知道会不安于室、风流好色的桃花眼。而且他才比她高一点,而她本人又不是长得高头大马,所以他只能算矮冬瓜而已,这点更教她泄气。 唐滟仍在心里嘀咕、挣扎,坐在大厅主人位子上的唐言已和身为客人的君如意寒暄良久。 “贤侄这趟是为了来探艳儿吗?”唐言品偿着杏花茶独特的清香,眼光看向俊美温文的君家三少爷。 以他阅人无数的经历看来,这位看似天真无忧的君如意并不像他的外表那么简单。那双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眸偶尔会闪过深沉多智的光芒,他想不出任何言语来形容这个人,他根本就是无边无际、令人难以忖度。 君如意漾起一抹浅笑,脑中闪过顽皮意念。如果他照实回答这位温文慈蔼的长者问话,被他爹知道了,一定会被斥为言谈轻浮,但天知道,他爹在私德上也不见得有多稳重啊。 他俏皮地皱了皱直挺的鼻,朝唐言微低眼睫。 “晚辈久闻唐伯父大名,这次到唐门下聘时,却未能和伯父见面,一直若有所憾。所以一听说唐小姐对两家联姻凤心大悦,等不及下聘的人马到达,径自往太白山向伯父报喜,晚辈便追随唐小姐身后,一来希望能拜见伯父,二来为一睹唐门苦心经营的太白山产业,让晚辈也能学习一下。” 凤心大悦? 这句话一钻进唐滟脑子里,立刻掀翻五脏六腑,体内所有的火气如地火冲破地层般直冒出来,再也顾不了她伯父在场,握紧拳头,正待发作,却听见她伯父玩笑意味浓厚地问道:“那你一点都没想过看看滟儿口罗?” “嗳,唐小姐的艳名,晚辈早已如雷贯耳,见不见倒无所谓。”他露齿微笑,倨傲的俊眸似不经意地射向唐滟,激发了她体内所有的怒气。 “你这个登徒子!”她从椅子上跳下来,手指向他开骂。“本姑娘不但没对这门亲事凤心大悦,而且十分不赞同,你不要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滟儿,你怎么可以在客人面前失礼?”唐言对侄女有失闺仪的行为大蹙其眉。 “伯父,您别被他的甜言蜜语蒙蔽了,他根本就是个逾德败行的登徒子!”唐滟气得口不择言。 “请问唐小姐,君某是如何逾德败行了?”君如意不愠不火地质问。 “你……”唐滟虽然很不想把在春日亭发生的糗事说出来,但事到如今,她非得揭穿他的真面目不可。她挺了挺胸,义正辞严地面对他。“难道你否认你轻薄我吗?” “请问在下是如何轻薄小姐?”他仍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教唐滟气煞! “你抱我,然后你……”她羞得说不下去。 “请问是在下主动抱小姐的吗?”君如意无限委屈地扁起嘴抗议。“我记得好像是小姐伸手抱我的。” “我……”怒焰自唐滟粉白的肌肤往上冒,唐言质疑的眼光令她无地自容。“我不知道你是男人,我还以为你是女的,我……” “我像女人?”君如意一副身受奇耻大辱的模样。 唐言拱起眉,表情滑稽。 老实说,他第一眼看到君如意的脸时,也以为他是女人,男人哪有像他长得这么漂亮的。 “你本来就长得像女人,不信的话,你问我伯父好了。” “唐伯父?”他泫然欲泣地请求老人家做主。 唐言不自在地咳了声,安慰道:“男生女相,富贵双全,贤侄不必在意。” “好嘛,这就算是一场误会,在下不计较唐小姐的无礼了。”君如意委曲求全地道,那副我见犹怜的模样看得唐言为之心疼,连忙颔首附和。 听听他说的是什么话?活像受人轻薄的是他!唐滟气得全身冒火。 “你胡说什么?谁要你不计较了?请搞清楚,是我计较你的无礼,轮不到你来原谅我!” “我没什么需要你原谅的啊。”他仍是那副表情无辜的纳闷样,一点都不明白他错在哪里。“诚如我说的,全是一场误会。” “可是你不止抱我,你还乱摸……” “说到乱摸,我只是拍你的背安慰你,因为你说要个如意郎君,而我正是如意郎君,所以……” “你分明是狡辩!你是什么如意郎君?”她不屑地怒哼。 “我叫君如意啊,我想你要的‘如意’郎君必然是指我。” “你少自作多情了,我根本……” “而且你一直摸我的胸脯,我自然会误会……” “我是为了证实你是不是女人,才不是……” “我怎么知道?你一直摸我,就算是柳下惠,也难免会心猿意马吧?” “你无耻,你怎么可以胡思乱想?” “我是正常男人,这点你不能怪我。” “什么正常男人?根本就是好色之徒!” “孔夫子说:‘食色性也。”你自己还不是贪恋我的美色,意乱情迷。” “我贪恋你的美色?我意乱情迷?”唐滟双颊涨红,不敢置信地瞪视他。好个君如意,他居然敢说她…… 刚从侧门进来的凝碧,没有感觉到厅内剑拔驽张的气氛,自顾自地捧着托盘,先将一碗唐滟吩咐她做的绿豆白果冰糖汤恭谨地放在唐言的几上,然后走到唐滟和君如意之间,福了一礼,虽是对着唐滟,却拿眼尾偷看俊美无俦的君如意,用嗲得教唐滟鸡皮疙瘩直起的爱娇声音道:“小姐,你吩咐的绿豆白果冰糖汤一炖好,凝碧立刻给你送过来了。” 她举止娇娆地伸出纤纤玉手,将一只青花瓷碗轻放在几上,接着羞答答地转向君如意。“姑爷,凝碧也替你盛了一碗,请试试凝碧的手艺。” “谢谢。”他含笑伸手接过,眼光温柔地睇了一眼凝碧,电得凝碧整个人茫酥酥,更看得唐滟一肚子火。 “凝碧,你胡扯什么?我又没叫你盛给他!” “可是小姐……”凝碧眨巴着眼睛,可怜兮兮地承受唐滟的无名火。“他是姑爷啊……” “他不是!”唐滟恶狠狠地瞪视贴身侍女,心里又酸又涩又苦又辣,并不是很清楚自己最气凝碧哪一点。是她喊君如意姑爷这桩?还是她未经自己同意便盛来绿豆白果冰糖汤给那家伙?抑或是她对君如意的妄想? “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她气呼呼地道。“分明是被这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家伙迷晕头了,所以便想把我给卖了,你好有机会跟我陪嫁过去,妄想当他的小妾是吗?” “小姐,我没这个意思。”凝碧含着眼泪,心里委屈。好嘛,就算她是有这个私心,可也全是为小姐着想。君少爷是她见过最好看的男人,绝对可以匹配得上小姐,真不知道小姐还有哪里不满意。 “呸,你这小蹄子心里想什么,我还会不知道吗?要嫁你嫁,别想扯上我。” “小姐,可是这门婚事早定了。”凝碧困惑地瞅着唐滟。“我们起程往太白山的隔一天,君家便向唐门下聘了,这事已是天下皆知……” “胡说八道,我早跟爹说过我不接受,不可能的。”唐滟慌乱地摇头道。 “滟儿,此事千真万确。你抵达银杏山庄的当天,二弟的飞鸽传书也到了,他还要我好好劝劝你呢。”唐言严肃地绷紧脸,侄女实在闹得太过分了,让他在君如意面前下不了台。 “不,大伯父,您骗滟儿的对不?”她满眼不敢置信,仍抱着一线希望地瞅着唐言。 “滟儿,大伯父什么时候骗过你?不要任性了,像如意这样的佳婿,打着灯笼也难找到,你应该欣然接受才是。” 伯父责难的眼光宛若一记闷雷打中她,娇柔的身躯摇晃了一下,唐滟感到天旋地转,头晕目眩,双膝发软,身子摇摇欲坠,君如意伸手扶住她,立即被她一掌拍开。 “不准碰我!”她像只被气疯的河东狮向他大吼。 “滟儿,你太失礼了。”唐言怫然不悦道,不明白侄女是吃错什么药,她向来温婉高贵的气质都到哪去了?今天怎会变得像个没教养的疯婆子? “伯父,您不知道啦。”唐滟垮下脸来,立即领悟到自己的举止形如疯妇,都是君如意害她的。她恶狠狠地瞪向他,却发现他脸上只有楚楚关怀,毫无一丝不悦,黑白分明的眸子带着一抹深究意味审视她。 澄澈如纯净泉水的眼睛像能倒映出她内心的矛盾、痛苦、犹豫,反覆地质问她为什么这样讨厌他。是他不够好、不够完美吗?还是她心里早有人,无法接受他的深情? 唐滟只觉得喉咙发紧,胸口变得炽热。有一刹那,她好想让自己坠入他以柔情营造出的小小天地,抛弃骄傲和梦想,蜷伏在他以糖蜜筑成的温柔罗网里。可是心底深处的一缕不甘心、不情愿阻止她屈服,超越了想投入他怀抱、任他轻怜蜜爱的渴求。 不,她不要他,因为她是那么害怕…… 这个意念像清晨的寒意冻得她全身打颤。 她怕他,她居然怕他? 怕这个漂亮、无赖的男子?怕这个只比她高半个头、嘴上无毛的家伙?怕这个看起来不但不可怕、还令人想要亲近的美男子? 不,她怎么可能怕他?唐滟骄傲地不愿承认。 她咬住下唇,杏眼圆睁地凝视他。她只是……讨厌他而已,因为他是那么惹人厌,若要认真说起原因来,数也数不清,但要想说服她伯父,那些摸不着边际的感觉铁定不被接受。她必须想出具体、明确的理由,譬如…… 唐滟眼睛一亮,她竟然把这件重要大事给忘记了! 她匆匆逃……不,赶回山庄,不就是为了要将这件事告诉伯父吗? “伯父,我不要嫁给他,因为他是个……”她绞尽脑汁,搜索字眼。“扫把星!他会克我,今天就是遇上他,我才会被人追杀,差一点就回不来了!” “你胡扯什么?”唐言眯紧刻画着皱纹的眼睛,眼神犀利地审视侄女。 “我没有胡扯。”在伯父严厉的目光下,唐滟告诉自己要冷静。她刚才就是太生气了,才会让君如意占上风。“不信的话,您问他好了!我们在春日亭遇到黑衣刺客攻击,此事千真万确。” “贤侄,此事当真?”唐言严肃地询问君如意。 “唐小姐说得没错。”君如意微垂眼睑,浓密的睫毛阴影遮住他眼里的表情,显得有些莫测高深。他的唇朝唐滟的方向扬起一道轻讽的微笑,“不过,晚辈不会认为是唐小姐带给我的霉运。” “你说什么?”她倏地刷下脸,火冒三丈。 “滟儿,别插嘴。我想听如意是怎么说的。”唐言的眼光带着一抹兴味,催促他继续往下道。 “有数名黑衣刺客在春日亭攻击我们。” 唐言捋颔下的胡须,不觉莞尔。这小子有说跟没说一样。 “贤侄怎么会到春日亭去?”他好奇地问。 君如意的脸突地涨红,讪讪地笑了。“晚辈听闻唐小姐每日清早都会去那里弹琴。晚辈雅好音律,所以才想去那里恭聆一番。” “那可不巧得很,偏偏我今儿个没带琴去弹。”唐滟冷冷地道。 “我明白了。”唐言看了一眼侄女骄傲地扬高的瑶鼻、樱唇,又转向君如意略显尴尬的表情,心里感到好笑。 还说是拜见他,结果却是为探未婚娇妻而来。 “贤侄可知是何方人马?” “晚辈不确定。”君如意谨慎地道,眼光机警地看向唐言。“不过,晚辈往成都下聘,及转赴太白山的一路上,都遭遇过埋伏。”。 “呵,铁定是你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才引来别人的追杀。我就说你是扫把星嘛,险些害了我。”唐滟冷嘲热讽道。 “在下虽然不是完人,可也没嚣张跋扈到得罪人的地步。依我之见,多半是爱慕唐小姐的人不甘愿四川第一名花落到洞庭君家,才想除君某而后快吧?”君如意皮笑肉不笑地反击。 “我的爱慕者才没这么下作呢!”她懊恼地道,事实上,是她想破头也想不出来会有这号痴情人物。“我看倒有可能是被你负了心的薄命女不甘愿被抛弃,因爱生恨。” 听听这话有多酸啊。君如意不由得莞尔,心里一高兴,遂不想跟她计较,只似笑非笑地瞧着她。 “你这么看我是什么意思?”她被他看得心乱如麻。 “没什么意思。只是不想越描越黑,加深唐小姐对在下的误解。” “我误解你什么?” “误解君某是流连花间的浪荡子。君某虽不敢说自己是人格完美的翩翩君子,但向来自惕大德不逾矩。对君某爱慕有加的姑娘不能说没有,但君某向来洁身自爱,请唐小姐放心。” “谁要听你说这个了!”唐滟又羞又气地别开红艳的脸蛋,转向伯父。“大伯父,居然有人撒野到唐门的脚下,我看这件事我们得好好调查一番。” “滟儿,今天你总算说对一件事。放心,伯父不会让人上门撒野的,也绝不会让如意受伤。” “我管他……”唐滟及时合上嘴,硬将“去死”两字吞回肚里。她蹙紧黛眉,不明白自己矛盾的心情。明明讨厌他,又怕真的把他咒死了。 一定是她太善良了,即使面对讨厌的人,也不忍心置对方于死地。她如此安慰着自己。 当唐言准备派人往春日亭探个究竟时,管家来报,有群自称是君家家仆的人马,说要找君家的三少爷。 唐言立刻请对方入庄。 ☆        ☆        ☆ “是幻电通知你们上这里找我的?”被安置在西厢五柳轩的君如意闲适地斜倚在榻上,喝着贴身小厮送上来的上好茗茶,睨向站在一旁、留着山羊须的君家外堂三管事李漠。 “是。”李漠恭谨地回答,对君如意的料事如神一点也不惊讶。 当他奉主人之命,陪同君如意前往四川唐门下聘时,他和一般少跟君如意接触的外人一样,对这位三少爷仅有长相俊美、颇有文才的软弱印象。 一开始,人们可能会被他那张集百花艳色都难以比评、酷似他母亲的绝色姿容迷得神魂颠倒,开始语无伦次起来。人们会以为眼前的人儿是天上下凡的仙女,等从无边春梦醒来后,人们会开始怨天嗟地,怪老天爷竟让这张绝色娇容长在男人身上,对这位少爷也会产生一些不适当的遐思,看轻这位年仅弱冠的少年郎,以为凭他一副养尊处优、不解世事、啥事都由下人打理的模样,是可以欺负、瞒骗的,而人们若真的这么想,就大错特错了! 在人们放松戒备想打马虎眼时,他却冷不防以一副漫不经心的姿态指出交代所办之事的疏漏处,并适时在人们羞得无地自容时,口角春风地化解尴尬,转个身又变回那个啥事也不懂的富家大少,好像刚才睿智精明的形象只是众人一时的眼花。 一次、两次、三次,就算再笨再呆的人,也终于明白这位君家三少爷并非如外表那般可欺。他或许不像君家老大君天行那样给人强悍、精明的抢眼印象,也不像君家老二君承祀那般深沉多智,但绝对不是盏省油的灯。他有君天行的精明、君承祀的深沉,以及若大海般无涯无际的智慧、虚怀若谷的内涵,加上让人不设防的俊美外貌,事实上是个比君天行、君承祀更可怕的人物。但这项事实,只怕知道的人少之又少。 随着这些时日的相处,李漠在这位三少爷面前越来越恭敬,对他的敬慕完全发自内心深处。虽然君如意执掌君家的机会不大,但他打心眼里欣赏这位少爷。 拿从入川以后接连遇到的伏击、暗杀事件来说,他当初只以为是一般宵小觊觎君家向唐门下聘的贵重聘礼,君如意却对他这番说词嗤之以鼻。 他还记得当时君如意嗤笑一声,斜勾着眼角戏谑地睨着他的模样,只能用倾城倾国来形容。 “李漠,你认为有哪个宵小胆子大到不将洞庭君家放在眼里,也不把四川唐门摆在心上,一再出手抢劫这批聘礼?” “少爷……”他结结巴巴道,主要是被君如意似笑非笑的模样迷得全身茫酥酥。“财帛动人心啊。人为财死,有可能是贪念作祟,才会让这些强盗忘了利害。” “是吗?”君如意眼中的讽刺意味更强烈,他摸着光洁的下巴,故作深思状。“可是为什么他们不向那几十箱聘礼下手,反而朝我攻击而来?” “说不定有人知道最珍贵的聘礼——夫人交给你的十二只夔龙夜光杯是由少爷亲自保管。” “你真的这么想?”君如意笑眯眯地说,但灿如寒星的眼眸却射出怜悯意味极为浓厚的嘲弄光芒。“李漠,那就好了。” 什么意思?李漠一头雾水,无法理解君如意眼中的怜悯和嘲弄因何而来,直到他们向唐门下完聘,君如意得知唐滟在订婚前一天便离家赶往太白山,便笑着向岳父唐诤表明对唐门位于太白山的产业十分有兴趣,然后带着一干属下转往太白山,沿途伏击不断,都在君如意的智慧下一一化解,李漠才恍然大悟,其中似乎大有文章,君如意先前的嘲弄和怜悯,分明是笑他是个大白痴嘛! 枉他白活了三十五年,在商场混了二十年,居然不如一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李漠顿时羞愧万分,忙向君如意请罪。 “属下该死,竟未察觉这批杀手针对的是少爷。” “李漠,你终于看出来了。”君如意抚掌大笑。 “原谅李漠愚钝,难道这批人是君家的敌人?否则何以会向少爷下手?” “你猜对了一半。”君如意神秘地一笑,并没有说破。 李漠低头沉思,综合所有的线索,越想越心惊。 如果对方是君家的仇人,为何会找君家最没有威胁性的老三君如意下手?是不愿君家和唐门联姻,扩展势力吗?若只为这原因而对君如意下手,那就太不明智了。因为得罪的将不只是君家,还有和君家联姻的唐门,这不是得不偿失,惹到灾星了吗? 但若不是君家的仇人,以君如意以往的单纯生活,不太可能会惹上欲杀他而后快、穷追不舍的仇人。排除掉这两个原因,想杀君如意的会是谁? 一个很不好的意念在李漠脑中电光石火般地掠过。 这次老爷之所以要三少爷亲自往唐门下聘,主要是希望他能避开君家老大君天行和君家老二君承祀的权力争夺战争。 身为君家长子的君天行,虽深受父亲的喜爱、看重,无奈却是庶出,使得嫡子君承祀对父亲有意立君天行为继承人生出不满,遂和一班心腹掀起这场斗争。 老爷为了怕君如意被波及,这才遣开他,没想到君如意还是难逃灾劫。 李漠沉痛地再度去见三少爷。 “三少爷,难道会是大少爷和二少爷……” “李漠!”君如意骇笑,“你能想到这里来,真令我佩服。难道你没发现这一路上我们之所以能逃过对方的追杀,有大半要归功于幻电吗?” 幻电是君家老大君天行的四大侍卫之一,李漠的确见到幻电出手护卫君如意。 难道是君天行预知兄弟有难,所以才派遣侍卫沿路保护? 李漠早就听说君天行对这位幼弟爱护有加,看来是这样没错。 “二少爷实在太不应该了,我们必须把这件事禀告老爷。”他沉重地建议。 “李漠……”君如意摇头叹息,对他直笑。“我二哥虽然跟我不亲近,但杀一个对他而言毫无威胁的幼弟,不是他这么骄傲的人做得出来的。依我猜测,多半是他身边的人背着他妄为。爹烦心的事已够多,这件事就别麻烦他老人家了。” “三少爷,你实在是太善良了。”都到了这种地步,三少爷还维护二少爷,一心惦念着老爷子,李漠险些被感动得涕泪纵横。 “这跟我善不善良没有关系。”君如意幽默地朝他眨眼,深深地看他一眼后,充满歉意地道:“倒是为了我的关系,连累你了。” “保护少爷是李漠的职责,少爷不必放在心上。”他义愤填膺地道。 君如意朝他嘉许地点了个头,李漠顿时生出“士为知己者死”的豪情壮志。 昨晚他们抵达太白山附近的小村落,打算隔天便上银杏山庄,谁知一早君如意却留了张小柬,连个侍从都不带,说要四处逛逛,并交代他们在村子等待。 李漠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没两样,派出去的人都找不到君如意的踪影,他正打算亲自出去找时,忽然接到幻电的通知,说君如意人已在银杏山庄,他这才带了大票人马匆匆赶来。 见到君如意无恙,他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来。 “李漠,你去安顿我们的人,我想休息一下。”君如意悦耳的声音再度响起。 李漠朝少主人恭敬地欠身告退,很快消失在厅门外。 君如意支着颊微眯双眼,看似在打盹,心思却转个不停,他像想到什么似的,突然看向身边的小厮。 “孟子,你也去把行李整理一下。” 第三章 可别以为君如意有什么通天本领,居然把亚圣叫到跟前当小厮。 孟子其实不叫孟子,他叫孟子明,和论语、卜大学、顾中庸被君如意戏称为他身边的四书。 对这点,孟子明其实是很骄傲的。 君如意身边的四书,相对于君天行的风、火、雷、电四大侍卫,都是从小跟他一起长大、陪着他玩耍的儿时玩伴。孟子明不敢拿自己的武功和身份跟那四大侍卫相比,但自幼便苦练武艺,为的是随时保护君如意。 可是君如意很少需要他保护,住在君家护卫周延的宅邸里,连只作恶的蚊子也不敢对他逞凶,孟子明觉得自己英雄无用武之地,还被君如意惨无人道的硬逼着背完全本《孟子》。 “少爷,我又不考状元,干嘛要背它?”他苦着一张脸抗议。 “孟子——”君如意故意拉长声音,轻叹了口气笑道:“因为你叫孟子啊,如果连《孟子》都背不全,你有何面目被称为孟子?论语、大学和中庸都背了他们的份,你也乖乖的背吧。” 孟子明只能张嘴,欲哭无泪,心中怨叹老祖宗孟轲干嘛留下这诘屈聱牙的劳什子,害他念得嘴巴发酸。 这次好不容易可以伴随少爷远离洞庭君家的影响范围,到唐门所在的四川成都下聘,沿途所遇到的凶险,让孟子明终于可以大展拳脚,略略发挥他的英雄气概。他相信假以时日,他一定可以跟风、火、雷、电四大侍卫并驾其驱。等回到洞庭君家,他非得把所有惊险的经过跟论语、中庸和大学胡吹一气不可。 想到这次只有他陪伴少爷入川,论语、大学和中庸却被留在君府办事,孟子明有说不出来的得意。可见得少爷有多看重他的武艺,而他也的确不负所望地替少爷挡掉数次致命的刺杀,他孟子明果然是有几下子的。 可是,等等,少爷刚才叫他做什么? 喔,他记起来了,是整理行李。 对这点他就更加得意了。 虽然银杏山庄的侍女争相要来服侍少爷,先前还主动说要帮他整理少爷的行囊,但都被他一口回绝。 他骄傲地挺起胸膛,少爷的起居向来由他一手包办,他早养成眼明手快的本事,两、三下就将行李打理好,才轮不到那些觊觎少爷的女人帮忙哩! “少爷放心,行李孟子已打点好了。” “哦?”君如意扬了扬眉,不太高兴地斜睨向他,慢吞吞地道:“那你现在没事忙了吗?” “除了服侍少爷外,孟子没有别的事了。”他再度挺高胸膛,语气十分骄傲。 君如意摸了摸鼻子,无可奈何地垂下眼睫。孟子什么都好,就是迟钝了点。这也是他之所以将孟子带在身旁的原因,直来直往的孟子不适合君府目前尔虞我诈的气氛。 “孟子,你觉得唐小姐美吗?”君如意忍不住将心中的情绪分担一点出去,侧向他的侍从问道。 “少爷的新娘当然是美的。”孟子明记得方才有个调皮可爱的孩童跑到五柳轩,跟在他身后进来的气质雍容的娉婷美女便是名满四川的第一美人唐滟。果然不愧是未来的洞庭君家三少夫人,无论是容貌、身段抑或是仪态,全都看得孟子明颔首不已。 要知道从小跟着俊美绝伦的君如意一起长大,孟子明的眼光都被养刁了,寻常的女子可入不了他的眼,唐滟能得到他的认同,足以证明她的确艳冠群芳。 “小的想起一首诗里的两句,可以用来形容唐小姐。”事实是孟子明只记得这两句,如果全首都记得的话,他绝对不会错失在少主人面前表现文才的机会。 开玩笑,身为文冠两湖的第一才子的侍童,没一点墨水怎么可以! “哪两句?”君如意嘲弄地拱了拱眉。孟子有多少才华,他心知肚明。 孟子明清了清喉咙,眉飞色舞地吟道:“冷艳全欺雪,余香乍人衣。” “她?”君如意深炯的眼眸讶异地睁大。 她不发脾气时,高傲的样子的确有几分这个味道,但见识过她发火的狂野模样,君如意知道这只是她的保护色。其实她的内心深处是热情、火辣的,根本就是韩愈笔下浩态狂香的芍药! 但这点只有他知道。而他打算一步一步逼近她内心里,将她外表的伪装一寸一寸剥落,使得那颗红艳、蹦跳的心赤裸裸地呈现在他的掌心,一口吞下去,再也不还她。 只要想到这种快感,君如意便全身热血沸腾,突然有股想喝酒的冲动。 “孟子,你去烫壶酒来,我想喝。” “是。”孟子明猜想一定是少爷觉得他的回答太贴切了,所以才会高兴地想喝酒,他喜孜孜地领命离开。 君如意微垂眼睫,回想起唐宝儿闯到他面前,冲着他嘻笑一声,揪着他的袍子不放,要他蹲下身跟他说话的一幕。 “漂亮姐姐,你嫁给我好不好?”唐宝儿眯着色色的眼睛,涎着脸问,君如意顿时哭笑不得。 敢情唐宝儿把他当成女人了,还跟他求婚,这个小色狼。 在众人都噤声瞪着唐宝儿的寂静之中,忽地传来“咭”的一声轻笑,君如意随着声音看过去,发现唐滟掩着嘴,一身白衣胜雪,调侃的眼光直瞅着他,仿佛道:瞧,不是只有我把你误认为女人吧! 君如意对她的嘲弄好气又好笑,他转向唐宝儿,声音温和而坚定地道:“宝儿,你弄错了,我不是姐姐。” “不是姐姐?”唐宝儿狐疑地瞪视他。“那么是姨吗?” 另一声更响亮的银铃般娇笑穿透君如意耳膜,从眼角余光,他可以瞄到他的几名属下的嘴角正歪斜抖动得十分厉害,想必是忍笑忍得很辛苦。 “不,宝儿。”君如意的笑容更加和悦,他知道眼前的小人儿乃是唐言的孙子,深受唐门中人疼爱。“我是你姑爹。” “姑爹?”唐宝儿眼中有着深深的疑惑,“姑爹是姑姑的爹吗?可是你又不是我叔公。” 这下子连孟子明都忍俊不住。 君如意对唐宝儿的宝里宝气实在佩服得五体投地,但仍不忘谆谆开导他。“宝儿,姑爹不是姑姑的爹,而是姑姑的丈夫。” “你是说你会跟姑姑成亲,然后生很多像你这么好看的表妹?”唐宝儿的眼睛亮了起来。 “是这样没错。”君如意微笑地点头。唐宝儿非但不是粪土之墙,还可以举一反三呢!他嘲弄地斜睨向正朝他们走过来、脸色酡红的唐滟。 “宝儿,我们回去了。”她别扭地朝侄儿招手。 “姑姑,等一下。我再问姑爹一个问题。”唐宝儿转动着灵黠、骨碌溜转的乌眸,嘻嘻笑道。 “姑爹,”他诌媚地巴着君如意。“如果你和姑姑生出最漂亮的表妹,会把她嫁给宝儿吗?” “宝儿!”唐滟气急败坏地喊道,粉颊涨得通红。臭宝儿只顾着想完成他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娶个大美女当妻子,完全把她的福祉弃于一旁。她才不要跟这家伙生小孩呢! “姑爹!”唐宝儿摇着君如意要承诺,毫不理会他姑姑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我想这事我还得跟你姑姑商量一下。”君如意圆滑地道。 姑姑铁定是愿意的。像宝儿这般英俊潇洒又倜傥不群,有哪家的娘不想把女儿嫁给我?”他自吹自擂起来。 唐滟气得想揪住宝儿的耳朵,但为了顾及她四川第一美女优雅温婉的形象,强行忍住怒气。她僵着一张脸,冷冷地看了唐宝儿一眼。 “你再不听话,我就上你娘那里告状,说你帮着外人欺负姑姑。”说完,她扭头就走。唐宝儿苦着一张脸,他谁都可以不卖帐,唯独怕他娘,只好乖乖追着唐滟身后离开。 细细推敲着唐滟脸上因唐宝儿的话而生出的微妙变化,君如意咧嘴笑开颜。唐滟并不像她自己以为的那般对他无动于衷。 事实上,自幼极有女人缘的君如意并不认为唐滟会是个例外,凭他的容貌、涵养、家世,唐滟不可能不中意他。可是她却表现得十分排拒他,仿佛他是什么毒蛇猛兽似的。这不合道理。她应该不会是欲擒故纵,他已经是她的未婚夫婿,她没有理由再使那招。 那她究竟为什么表现得这样讨厌他? 一个十九岁的未出阁女人,尽管有张能令百花失色的绝美娇容,但还是嫌老了,像他这么好出身、好容貌的男子向她求婚,她还有什么好挑剔的? 君如意决定要找出她嫌弃他的原因,并打定主意非让唐滟对他投诚输心不可。 他无意征服全天下的美女,但唐滟的心他是势在必得的。 他接过孟子明递过来的温酒,缓缓啜饮,任温郁的酒在舌尖流转,进入喉咙,熨热了他的胃,散入四肢百骸中。 君如意第一次生出想独占一个女人芳心的渴望。 当洞庭君家的主人君浩使尽一切手段都不能让长子和次子顺从他的意思娶妻生子时,他将主意打到最小的儿子身上,期待么子能完成他想抱孙子的心愿。 他问二十岁的君如意有没有中意的对象。 君如意当时并没有特别心仪的对象,倒是想起约略两年前在他大哥君天行夜游洞庭湖时,巧遇一对如神仙中人般的情侣。 清雅如莲般的少女,一照面便深深吸引君家两兄弟的眼光。四人在交谈时,少女透露她是扬州绿柳山庄的主人郁疏影,身边的伴侣则是苏州玉剑山庄的少主楚行云。 君如意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美丽的女子,忍不住一再赞叹,还用“洛神赋”里的词句来赞美她,疏影却娇笑着推却。 “君三公子太过夸奖了。我不过是个野丫头,哪有资格跟洛神相比。”她转着灵黠的眼眸道:“倒是有个人才配称洛神呢。”。 “是吗?”君如意不置可否。“郁小姐爱说笑,小姐如果不配和洛神相比,如意就不知道谁有资格了。我们两兄弟也看过不少美女,湖广一带,除了家母年轻时的风采外,还未有女子能跟郁小姐争锋呢。” “湖广一带或许没有,但是湖广以外呢?”她似笑非笑地斜睨向他,意有所指。 “湖广以外?”君如意的眼光热烈起来。 “嗯。”疏影微颔首,接着往下道:“四川第一美女,唐门小姐之名,君三公子难道没有听说过吗?” “是曾耳闻,但就不知道传言是否属实。” “当然属实。”疏影扯着行云的胳臂,要他附和她的话。 行云微笑地点头。 “她是可谓增一分则太肥,减一分则太瘦,稼纤合度的大美人哩。”疏影鼓动如簧之舌将唐滟赞上天,目的是要把唐滟推销出去,免得她有机会打行云的主意。“而且眉弯目秀,顾盼生姿,用‘水翦双眸点绛唇’来形容都未能道出她十分之一的美丽。她十指纤纤,能歌善舞又会画画,堪称才貌双全。可惜眼界甚高,一般寻常男子都不放在她眼里,连我楚大哥这么俊的人物,她都还爱理不理呢。” 君如意听她说得天花乱坠,不禁悠然神往,没注意到疏影朝行云吐着香舌的顽皮模样。事实上,她也不算说谎。他们逗留在唐门的最后一段日子,唐滟为了替祖母服丧,的确没空来缠行云。 所以当父亲问起他有没有心仪对象时,君如意突然意涌情动,想起了唐滟。 四川唐门的家世和洞庭君家相当。两家若能联姻,那是互蒙其利。打着这个主意,君如意向父亲提出和唐门结亲的想法。 只是他当时并没有想到自己会对唐滟兴起这么强烈的占有欲,也没有特别在意唐滟是否真如郁疏影说的这么出色,不过是认为若跟巴蜀势力最深厚的唐门结成亲事,将成为他以后进可攻、退可守的最大奥援。 及至见到唐滟,君如意才发现她不但和郁疏影的说法有些出入,也跟传言所说性情温婉、深具闺阁风范的形象不同。她根本就像个任性、坏脾气又没家教的凶婆子,对他态度恶劣,不承认他就是她的未婚夫,无理取闹地反对他、反对这门亲事。 而他这个向来深受女子喜爱、奉承的男人,居然被这个女人深深吸引,还下定决心要收服她的心。她越是拒绝他,越是激起他征服的欲望。 只要是他君如意想得到的,就一定会得到! 他再次将酒灌入喉中,端丽的红唇划开一道灿烂的弧。 ☆        ☆        ☆ 摆开晚宴招待过君家的人马之后,唐言偕同爱侣白玉奴回到他们所居住的辛夷馆。 辛夷馆的院落种了数株这种香气馥郁,有紫、白两种花色的植物,开白色花朵的品种又被称为玉兰花。因为春天开花时大如莲花,而莲花又称芙蓉,所以王维的“辛夷坞”这首诗是这么写的:“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 白玉奴对诗中自开自落的辛夷颇有所感,曾几何时,她也像山中无人欣赏的辛夷一样自开自落,无人怜赏。若不是唐家的老太婆一命归西,唐言也不敢违抗母命地跟她重修旧好。 最美好的一段岁月都在怨他、恨他和自怜中度过,白玉奴岂能没有感慨? 唐言撩起她一绺雪白的发丝缠绕在指间,她的发是为他而白的。在他成亲那晚,白玉奴挺着大肚子来找他,怨恨的眼光凝视进他怯懦的灵魂深处,曾为他深深怜爱过的乌黑发丝,在他惊愕的眼光下,转为跟不断从天空飘落下来的纯净银雪一样白。 而她眼中对他的爱,也随着发上的乌黑消失,转为如炬的愤恨。 绝情弃爱,不再牵惹红尘,她纤小的足迹在雪地上轻点,一别就是三十几年。 这期间,他从来没有一天忘得了她,无时无刻不想去找她,求她原谅他的怯懦薄情,但肩上的重担和母亲严厉的监视让他始终鼓不起勇气。若不是她那日为救疏影而来,或许他们今生都不会再有交集,而他对她的欢意和爱也永远没有补偿的机会。 感谢天,他轻吐出叹息。 “怎么了?”重拾往日欢好,年过半百的白玉奴有着少女的娇羞,功力深厚的她仍如少女般柔嫩美丽。反观唐言,他不禁抚了抚眼角、唇际的皱纹,老了。 “唐言,你怎么了?”她偎向他宽厚、温暖的胸膛,抬起脸磨蹭着他下巴的胡须。 “我觉得自己老了,不再是昔日唇红齿白的少年了。”唐言自惭形秽地遮着脸。 “胡说。”白玉奴拉下他的手,放到脸侧偎贴。“在我眼里,你依然年轻俊美。” “玉奴,你是安慰我。”他捧住她的脸,眼光痴迷。“看看你,仍像少女般娇艳,我却是个半百老翁。” “不,你仍深具魅力,跟以前一样吸引我。要不然,你认为我为什么要答应原谅你,跟你和好?”她偏着头,微笑地问。 “我以为是我跪在地上苦苦求你,才打动你的。” “唐言……”她笑着摇头,眼眸因想起他诚挚的跪在她面前求她原谅的一幕而泛起泪光。“我曾经以为自己心死了,恨你的意念让我变得冰冷无情,那时候我根本不想要原谅你,尽管我的心为你眼中的泪而发疼,但想起我们死去的女儿,想起我为你变白的头发、为你流过的泪、伤透的心,我就坚持绝不要原谅你。” “可是你还是原谅我,答应跟我在一起。” “是的,因为你说的话。你说,我们还能有另一个三十年可以后悔吗?就算有,那另一个三十年我们都要在相爱却不能相守、彼此怨恨中度过吗?至少让你把欠我的还给我,我的快乐,我的青春,还有我的爱……” “是的,玉奴,我会不计一切的补偿你。”他急切地保证。 “我知道。”她偎向他,两行清泪滑落脸颊,笑容充满甜蜜。唐言无限心疼地吮着她的泪水。“于是我决定要把我和女儿的幸福一起得回来。是恨阻截了我和女儿的幸福,现在我要用爱加倍的得回来。我知道只有心中不再有恨意,我才能真正得到平静。而爱是治疗伤痛的最好良方。” “玉奴,我真的好抱歉……” “我接受你的歉意。”白玉奴一本正经地道,温柔的眼光凝视进他眼里。“但你要答应我,以后不准再动不动就说自己老了,一次又一次地跟我道歉。” “玉奴……”唐言笑了,他不知道他的笑照亮了他的脸,让他恢复了年轻时的魅力光彩。 白玉奴情不自禁地抬头以唇迎向他,当四片唇贴合时,属于年轻时的热情焚烧着他们的唇舌,唐言不由得轻声呻吟起来。 “玉奴,玉奴……” “喜欢吗?”她魅惑地朝他一笑,唐言再度意乱情迷。 直到月过中天,白玉奴偎在唐言精壮的裸身上,感觉到他另有心事。 “有烦心的事?” “嗯。”唐言点头。“我派人到春日亭查探过,除了一些血迹外,找不到其他线索。” “显然对方很有组织,即使行动失败,仍不忘将己方死伤的人带走。君如意的外表十分单纯,不像是会惹出这种仇敌的人。” “玉奴,君如意并不像他外表这么简单,不过我同意你的看法,这事不是个人恩怨。” “那是什么?” “根据唐门的探子回报,洞庭君家内部正发生前所未有的继承权斗争,君浩便是基于这个理由,才命君如意亲自到唐门求亲,为的就是希望他不要被这场战火波及。” “君如意是君家的幼子,他的兄长为了权势之争,会如此狠心地想杀死无关紧要的幼弟吗?”白玉奴错愕道。 “这种事很难说。何况如意向来跟他长兄交好,说不定君家老二的阵营会因为这点而对付他。况且如意的母亲是君浩目前的正室,君家下人向来十分爱戴这位夫人,也有可能因为这点而惹人妒恨。” “那君如意不是陷入危境了吗?” “你不用替他担心。他既然能在往唐门的一路上及至太白山的路途中躲过追杀,可见得君如意有自保的能力。何况他现在又在我们的保护下,难道凭咱们两人还保不住他吗?” “说得也是。既然如此,你在烦恼什么?” “嗳,我想你也看出来了,滟儿对这桩婚事并不赞同。” “你是说他们之间偶尔会斗斗嘴?”白玉奴眨着美眸,似笑非笑。 “只是偶尔斗斗嘴吗?”唐言夸张地叹了口气。“你没看到滟儿没一点大家闺秀的风范,泼妇似的样子。她对君如意的敌意,任何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你不用替他俩担心。”白玉奴轻轻打了个呵欠。“记得我们初见面时,还不是相看两讨厌,吵个没完没了。后来我才弄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讨厌你,是因为你一开始就吸引了我,而我害怕会爱上你,才一再反抗。” “滟儿对如意也是这样?”唐言怀疑。“她不是忘不了楚行云吗?” “她对楚家那小伙子只是单方面的恋情,没那么刻骨铭心啦。”白玉奴微笑地对他道。“你不是认为君如意并不简单吗?如果他真有你说的那么厉害,自有法子收服唐滟的心。” 希望如此。 事到如今,唐言也只能这样期待了,期待君如意不会让他失望。 ☆        ☆        ☆ 晨雾在深深浅浅的绿意中飘移,直到一缕金光破云而出,驱散湿濡的水气,从嫩绿的叶缝中漏出。 君如意站在五柳轩的庭园前,沐浴在晨光中,一身天青色的文士袍被晨风轻拂,如弱柳扶风的身子仿佛要升天而起。 他的外表总是给人弱不禁风的印象,令人生起想要呵怜他、保护他的冲动,也让人忽略了他内在强悍的特质。 没有人真正懂得君如意,他就像洞庭湖水一般深不可测,具有无穷的潜力。 连伴着他一起长大的孟子明也对少主人的一些作为搞不清楚。寒意浓重的大清早起来后站在庭园前发呆,实在不是冻得发抖的他可以明白的。 君如意一动也不动,只是目光飘忽的眺望太白山方向。那皑皑的山头令他心念一动。 早上向唐言请安时,君如意提出他突然动起的游兴。 “太白山势之险奇,如意在洞庭时早已久闻,如今身在太白山区,若未能乘机一览奇胜,岂不是入宝山却空手而返?如意想上山鉴胜。” “贤侄。”唐言慈蔼地朝他一笑。“你昨天才受人攻击,还是过些日子再作打算,让老夫确定那些刺客都已退走……” “多谢伯父,不过如意认为以唐门之盛威,那些人绝不敢再撄其锋。昨天他们是趁着我落单下手,现在如意既然在伯父的保护下,他们岂敢轻举妄动?再说,如意是闲不住的人,在家时也常带侍从登山游览,宝在是太仰慕太白山的景致,请伯父答应。” 唐言凝睇着他看似弱不禁风的身躯,心中犹疑。 “可是最适合的登山期是六月盛暑,这时候去不太适合。” “那是对一般人而言。”君如意谈笑自若道。“吾辈习武之人,区区的严寒岂能阻挠游兴?再说,银杏山庄里必定有熟悉太白山路径之人可为如意引路。况且如意并不想登上极峰,只想到闻名的三太白池走走就可以了。” “既然贤侄这么坚持,那老夫就陪你一游。”唐言倒想乘机掂掂君如意的斤两,瞧他的武学修为究竟有多深厚。 “伯父能同游,那是如意之幸。” “好。”唐言颔首微笑,转向一旁默不作声的唐滟。“滟儿,你也一道去吧。” “我……”唐滟的眼中浮现一抹不情愿,开什么玩笑?她最讨厌爬山了!陡峭的山径,泥泞、丛生的蔓草,想起来便好恶心。 “伯父,唐小姐乃闺阁弱质,到郊外踏青还可以,若要攀登这般险峻的山路,体力只怕不堪负荷吧?”君如意无限体贴地道,柔情似水的眼光不忘向未婚妻传递绵绵关爱。 自大鬼!不过是比她高半个头而已,居然敢暗示他比她强! 唐滟还他一个毫不领情的大白眼,转向唐言时,却变得温柔恭顺。 “其实,我再怎么弱也没有君三公子弱。”她娇声娇气地道,唐言却听出她话里的讽意甚深,看向君如意,发现他仍一脸和颜悦色,不受影响。 “既然君三公子都可以不要小命了,滟儿自然也能舍命奉陪。”她丢了个假惺惺的笑容给他,一字一字的迸出她的挑衅。 “没想到唐小姐对我用情如此之深,愿意陪我同生共死、夫唱妇随。”君如意眨着浓密的长睫,做出一副深受感动的陶醉样。“如意得妻若此,夫复何求?” 谁要跟你同生共死、夫唱妇随了?唐滟气得咬牙切齿,却碍于厅内有君家的家仆在场,不方便发作。不管她再怎么气君如意,她四川第一美女、唐门大小姐的闺誉,可不能因为这小子而受到损伤。 所以唐滟只能努力瞪大眼睛,将心中的恼恨化作无数流矢,急骤地飞向他。君如意却像是将她愤恨的眼光当作柔情绵绵的爱意,俊美容颜上尽是深情,以坚定的专情深挚地回视她。 唐滟被他的眼光看得芳心大乱,一时之间,所有的愤怒都消失了,有种她不明白的暖暖情潮泛滥心田,她迷惑地看着他,无法移开眼光。 唐言见状莞尔一笑,好个君如意,居然能在短时间摸清唐滟的个性。他想要唐滟往东,却故意说西,让唐滟自个往圈套里跳。又看穿唐滟在众人面前得保持形象的弱点,毫无顾忌地挑弄她,不管她如何表态,他都将之曲解为温柔深情的表示,再以柔情攻势让她在猝不及防下芳心失守。由此可见,君如意绝非省油的灯,他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退可守,进可攻。 得到这个结论后,唐言深深看了君如意一眼,对他的喜爱又多了几分。 第四章 随着山势越险峻,连绵不知尽头的山路也更加陡峭难爬。 唐滟气喘吁吁地跟在唐言身后,艰难地举起穿着鹿皮靴的娇贵玉足,咬紧牙根,制止含在喉咙里的呻吟逸出口。 行——路——难……她不断喘着气,明知登太白山难如上青天,她为何还要逞强跟过来? 她一路喘个半死,那个只比她高半个头、一副娇弱体态的君三公子却还有兴致、有精神、有力气地大吟其诗!有天理吗?难道她会不如君如意?打死她都不承认! “李白‘登太白山’一诗写道:‘西上太白山,夕阳穷登攀,太白与我语,为我开天关,愿乘冷风去,直出浮云间,举手可近月,前往若无山。太白何苍苍,星辰上森列,去天三百尺,邈尔与世绝。’道尽太白山的险奇,若我们在黄昏时登山,夜宿山里,必能更深刻体会诗仙的诗意。” 君如意在唐滟身后摇头晃脑,朗朗的吟诵声如涓涓流水般好听,那对俊目却盯紧唐滟被皮裘覆住的圆翘臀部,看着它晃呀晃的,晃得他满脑子都是遐思,沿途的苍翠秀木及茂密杂草,自他眼前不留痕迹地飘过。 嗯,不错,这种身材应该可以多生几个孩子。他喜欢孩子,想像着唐滟为他怀孩子的过程,对禁欲了好几个月的男人而言,倒变成一种酷刑了。 他吞下喉中的呻吟,迫不及待想让她成为他的人,却知道对唐滟必须要有耐心。想得到她的人不困难,但要俘虏住她的心,才是项大考验。 她似乎打定主意跟他唱反调,上山时,他便依据她这项惯性耍了个小手段。 “唐小姐,你跟在我后面吧,必要的时候我可以拉你一把。” 她瞪他一眼,心里大概是在想:万一你放了个臭屁,岂不是臭死我?所以她立刻虚假地绽出个甜得足以腻死人的娇笑。 “我看我还是跟在我伯父身后比较妥当。” “那好吧。”他假装失望地垂下头。“我在你后面,说不定你还可以拉我一把。” 唐滟轻蔑地瞥了他一眼,高傲地仰起头,扭着屁股走在他身前。君如意心里窃笑不已,沿涂便盯着她婀娜的背影肆无忌惮的欣赏。 结果越看,欲望越不受控制地高涨,他只得吟些诗文来分心。但显然唐滟对他的文才并不怎么欣赏,一路上闷不吭声,低着头赶路。 还是唐言捧场。 “贤侄虽然好兴致,可是日头一落,太白山上便冷得冻死人。诗仙李白大概是在六月盛暑时来的,那时候山上比较温暖。” “伯父教训得是。”他点头附和。 唐滟已经累得懒得理他了,只顾着不断往前走,生怕只要一停下来,麻得几乎不属于她的一双腿就会发软,再也爬不起来了。 好不容易,陡峭的山路趋于平缓,他们来到三太白池——俗称三爷海中的大爷海。君如意见到像镜子般澄澈的大爷海,顷刻间又诗兴大发,而唐滟只想找块较平的草地瘫在上面。 众人在此休息,跟随君如意上山的君家仆人开始生火烹茶。君如意捧了碗热茶到端坐在一块山石上的唐滟身边。 “唐小姐,喝碗茶吧。” 她的确快渴死了,沿路不知道流了多少汗,害得她全身黏腻,所以她老实不客气地从他手中接过茶,轻吹了几口气,咕噜灌进喉中。 “还要不要喝一碗?” 她点头,君如意便踱离她身边。 事实上,唐滟不止想喝水,还想把鹿皮靴脱掉,跳到大爷海里去泡一泡。她的脚痛死了,不是被磨破,就是肿起来了。呜,她是招谁惹谁?连凝碧都知道留在银杏山庄,说什么也不跟她一道来,她却笨得自讨苦吃! 都是他害的啦! 唐滟对着一脸笑嘻嘻、脸色红润,捧了一碗茶和糕饼过来的君如意狠狠瞪过去。 她好恨他! 他为什么仍是这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活像刚才的山路对他这位养尊处优、娇贵柔弱的公子哥而言,只像在自家的花园里散会儿步般轻松。他怎么可以这样?他应该累得像条狗似的,而不是在这里为她端茶送点心,眼里堆满楚楚关怀! 她感觉眼中湿热起来,遂低下头不理会他。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唐滟快睡着时,唐言中气十足的声音断断续续传进她耳里。 “……贤侄,好像有些乌云了。我看我们不如早点回去,免得遇上大雨。” “是。”君如意立刻吩咐属下开始收拾。 唐滟仍闭着眼,懒得移动一下。如果可以躺下来睡死就好了。 “唐小姐?唐滟,滟儿……” 什么声音在她耳畔聒噪个不停?别来吵她啦! 仿佛听到低低的笑声,灼热的呼吸吹得她耳根热了起来,然后是令她鸡皮疙瘩直起、似叫春般充满魅惑力的低哑呢喃,“滟儿,我的卿卿,我的娘子,快醒一醒,否则相公就要亲你口罗。” 脊骨窜起一股战栗,她受惊似地跳起来,双腿一撑,立刻痉挛起来,她发出惨叫,身子不稳地向前扑。 守在一旁的君如意眼明手快地扶住她,将她软弱的娇躯抱紧,享受软玉温香抱满怀。 “怎么了?”他收起眼中的陶醉,关心地问。 “我的脚……我的脚……”她蹙紧秀眉,发出呻吟。“快……快扶我坐下。” 君如意依言扶她坐在大石上。唐言听到她的惨叫声,忙过来探视。 “滟儿,你怎么了?” “我……我好像扭到脚了。”唐滟哭丧着脸回答,精致的鹅蛋脸因忍痛而皱成一团。 “把鞋脱下来,我看看。”君如意伸手要帮她脱鞋。 “不!”她推开他。开玩笑,她的莲足怎么可以给他看? “滟儿,别任性。”唐言谴责地看着她。 “伯父,我的脚怎么可以随便给他看?再说这里又没药,他看了又能如何?”唐滟毫不妥协。 “你的话不无道理。可是现在你没法子走路,要怎么下山?” 唐滟懊恼地嘟起唇,总觉得君如意温和的笑容里充满幸灾乐祸。这家伙,都是他害她的,还有脸问她该怎么办! “不如我抱你下山吧。”他建议道,眼中闪烁着迫不及待的光芒。 唐滟的双颊倏地像被火烧着似的。“不!”她心慌地喊道。 “为什么拒绝?”他眼中的光芒突然犀利起来,直射进她眼里。 “我……”她尴尬地清了清喉咙,在他的注视和伯父似等着看好戏的眼光下感到无措。“我……怕你抱不动。” “这你不用担心。”君如意似笑非笑地扬起唇,“昨儿个我不是抱过你吗?” “那不一样!山路不好走,我看还是不要……” “那你希望谁带你下山?”君如意不耐烦地拨了拨鬓边的发丝。 唐滟杏眼圆睁,眼光很快扫了一遍在场的君、唐两家仆人。 “除非你指望唐伯父抱你下山,否则就只有我比较适合了。毕竟我是你的未婚夫。”他提醒她。 唐滟垂下眼睑,沮丧地发现与其让其他人抱她,倒不如选择君如意。 “这样好了,我背你。这样你会比较放心吧?” 放什么心?她的心正惴惴不安地跳个没完没了。她偷偷打量他看起来不至于显得太过单薄的背,仍在考虑。 “上来吧。”不待她回答,君如意即在她身前背着她弯下身子。 唐滟银牙暗咬,只要不看见他俊脸上的可恶笑容,和那双仿佛能看穿她最幽微、隐密想法的眼睛,她应该可以忍受到安然抵达银杏山庄。 她闭起眼睛趴向他的背,当两具身体隔着衣物贴近,有一种灼热的异样感觉在胸前狂烧。她尴尬地调整位置,将脸侧靠在他肩上,属于他身上的干净、清爽味道,热呼呼地沁入她鼻端,唐滟头晕目眩起来,赶紧用两只小手攀住他。 唐滟玲珑的曲线压挤着他的背,君如意自认不是柳下惠,身体免不了有反应,在唐言的审视下,双颊不自禁地发热。 “伯父……”他清了清喉咙,虽然很享受唐滟趴在他背上的滋味,但为了避免鼻血像箭般射出,只得速战速决。“您说会下雨,那晚辈只得加快脚程,先走一步。路径我都记熟了,请您不用担心。” 话一说完,君如意背着唐滟的身影便如箭矢般飞快射出,一下子就消失在唐言的眼前。 君家的仆人在回过神后立刻紧追在后,唐言则带着属下安步当车地走下山。 他没料到君如意的轻功居然这么不同凡响。 这也中趴在君如意身后的唐滟在惊愕过后的第一个念头。 简直就如腾云驾雾嘛! 她将小脸埋在他颈侧,咻咻的风刮着她的脸,使她更加畏寒地紧靠向他。闻着他的体味,分享他暖烘烘的体热,她觉得好舒服、好安全,就像昨日被他抱在怀里,在刀光剑影里穿梭一般,让她好想就这么沉溺在他身上,再也不离开。 唐滟没有勇气分析她内心深处的真正想法,嘴里说讨厌他,心里却想靠近他。不,她在心中呻吟,不愿往心里探求答案,只想在这一刻紧紧抱住他,随着他腾云驾雾,盼着时光在这一刻停驻。 但时间只会往前走,从不被任何人挽留,很快的,银杏山庄已在眼前。 ☆        ☆        ☆ 离那日登太白山有五天了,君如意去探视过唐滟好几回,她却遣侍女凝碧告诉他,她人不舒服不方便见客。 胆小鬼! 君如意在沉入睡眠前的最后一个意识这样咒骂着。 夜晚的月色如霜,但山间寒冷,没有人有闲情逸致冒着寒风跑出去赏月。银杏山庄仿佛一座睡城,月儿孤零零地在中天悄立良久,最后缓缓向西沉去。 这时候,静谧的银杏山庄里出现一道人影,在夜色朦胧中穿梭,如识途老马般很快来到五柳轩,几个起落,窜到君如意所住的厢房。 人影在花厅的格子窗推了几下,从容溜进窗里,很快进入外间的寝室,侧卧在榻上的孟子明惊醒,才要睁开眼睛,一缕浓郁的香味忽地窜进鼻端,头一昏,顿时不省人事。 人影将一条手绢收回腰间,蹑步走进君如意的寝室。 麒麟兽香炉里吐出的檀香在室内飘移。人影悄悄走向床铺,伸出的一只欺霜赛雪的小手,在檀木雕成的佛手座上夜明珠的光芒下晶莹若白玉,它拨开帘帐,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看不清床上人儿俊美的容颜。袅娜的身影俯低,靠向床沿。 她几乎可以看见他浓密的睫羽在不安的睡眠中眨动了一下,忍不住手中的奇痒,遂伸手摸向那对在睡梦中忽地蹙起的卧蚕眉。 结果没摸着,因为猛地被一股力量攫住了纤细的手腕,被带进一具等待的怀抱,并在受惊呼叫出声时,被男人的四肢压在床上动弹不得,一张热呼呼的嘴瞬间覆住她喉间所有的抗议,只能发出咿咿唔唔的声音。 唐滟被突如其来的欺陵吓得呆住。 当她潜入君如意的房间时,没料到会遇到这个状况。 在她打好的如意算盘里,首先她会叫醒君老三,然后开始跟他谈判,而不是被人压在床上动弹不得。那张将吐出软硬兼施的谈判言词的小嘴,在他火般的锐舌掠夺下,只能无助的呻吟。 一种陌生的火热情潮自唇齿交缠中、自男体和女体紧紧嵌合的部位猛烈燎烧,唐滟在头晕目眩的欢愉里失去自我,只能任那种感觉嚣张地扩散,任他湿热的吻缠绵地撒在她脸上,任他肆无忌惮的手在她柔软的胴体上尽情舞蹈,任自己的心渐渐沉沦…… 她发出一声低喘,感觉到他湿热的舌头正吸吮着她的耳垂,感觉到他刺刺的下颔摩擦着她的颈侧,感觉到他的手正挪移至她胸前,隔着厚暖的棉裘包裹住她一边沉甸甸的圆丘。 她屏住呼吸,他灼热的鼻息在她修长的颈间俳徊,灵巧的指尖试着解开她胸前的排扣,而他沉重的身体更引来她下腹部某种甜蜜的痛楚。隐约有种空虚的渴求在心里滋长,懵懂之间,她似乎明白…… “不……”她软弱地抗议,在她胸前的手迟疑了一下,似乎在做某种挣扎。 “不……”泪水自她眼角涌出,君如意从她胸前抬起头,在幽暗的光线下,唐滟迷朦的视线仿佛捕捉到他深炯黑瞳里燃烧着异样情愫的火焰明灭不定地吞吐,她充满希冀和信任地凝视他,然后她听见他轻轻吐出一声叹息,绷紧的俊美脸孔放松下来,很快放开她。 她怔怔地躺了一会儿,君如意也没有任何动静,她鼓起勇气偷瞄他,和那双平静无波、若黑色水晶般的眼瞳对个正着。 她倏地涨红脸,生起他的气来。 “你怎么可以……”她火大地坐起身,想掴那家伙一巴掌,却被君如意威胁的话制住。 “如果你打我,我就扯开喉咙大叫,说你溜进我房里非礼我。” 唐滟噤声,瞪了那张不似开玩笑的俊脸好一会儿,才低声啐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何时非礼你了?分明是你欺负我。” 君如意耸耸肩,微扯嘴角,算是回应。 “你……可恶!”唐滟知道这次闷亏她是吃定了,姑且不管是否有人会相信她会非礼他,就她三更半夜跑到他房里这件事来说,她就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她气闷于胸,想跨过他下床。 “如果你这时候离开,我也会大喊。” 唐滟怔在原处,不敢置信地瞪视他那张赖皮的笑脸。 “你……你什么意思?” “我是为你好。”君如意双手在胸后交握,好整以暇地道:“你费尽心思上我的床……” “谁上你的床了,若不是你强把我……”想起刚才发生的事,唐滟忍不住又臊又气,胸口急剧起伏,眼光杀人似地怒瞪君如意。 而他只是弓起俊眉,邪气地朝她眨眼,令她气红眼眶。 “你……你这个大坏蛋!”她掩住脸,扁起嘴呜咽。 看着她的眼泪再度掉下,君如意胸口跟着发紧,难受起来。他不明白为何面对她时,他的心会变得这般柔软。轻叹口气,他坐起身,将她抖动的双肩揽入怀中。 “好了,别哭了,是我不好。” “呜……当然是你不好……你好坏……欺负我……”她捏着小拳头在他肩上敲了一记。 君如意蹙了蹙眉,会痛?。 “这也不能全怪我啊。你三更半夜跑到我房间,要我怎么想?我自然以为你投怀送抱……” “谁投怀送抱?”她恶声恶气地咬牙切齿,越想越不甘心,遂在他肩头用力咬了一口。 “哎哟,谋杀亲夫!” “对!你就不会当我是来谋杀你的吗?你是这样对付来杀你的刺客吗?”她推开他,没好气地道。 “只有女刺客……”被她一记杀人似的凶光一瞪,君如意急忙吞下调笑的话,涎着笑脸道:“我知道是你嘛,自然不会当刺客处理。” “你怎么知道是我?”她狐疑地逼问。 “我抱也抱过你,背也背过你,你身上的味道我还会认不出来吗?”他吸吸鼻子。 想到自己的气味被他一闻就知道,唐滟羞得想钻入地洞了事。 君如意见她将脸埋在膝上,闷了半天都不说话,知道如果他不开口的话,唐滟八成要当闷嘴葫芦到天亮,万一到时候被人发现她在他床上,那可就好玩了。虽然他一点都不在乎,但唐滟绝对会把这笔帐算到他头上。 “好了,除了投怀送抱以外,唐大小姐究竟是为什么移樽就教到小生的房里?” 君如意的话提醒了唐滟,她倒把夜访他的目的全忘了。 “我……”她鼓足勇气抬起头看他,发现两人坐在床上的样子太过亲昵,不禁酡红双颊。她垂下眼睑,细声细气地道:“你先让我下床,我再告诉你。” “怕什么?若我真要吃了你,刚才就不会放手了。” “我没这个意思。”唐滟脸上的红晕更炽,老实说,她还是有点怕他,或是怕自己情不自禁? 君如意喟叹一声。自从认识她后,他便常常叹气。 “天气这么冷,一起缩在被子里不好吗?真不知道你怎么想。”说是这么说,他还是缩起脚,让唐滟下床。 “你睡里面一点,我坐床边。”下床后,唐滟才发现的确有点冷,在君如意乖乖挪进床里时,她大胆地拉了一角被子盖在自己身上。 “说吧。”君如意自顾自地斜倚在枕上,睇视向她。 “嗯,我自然要说的。”她正经八百地转向他,但眼光一对上他俊美的脸庞,看着他宽宽长长的双眼和他刚才吻过她的湿濡唇瓣,唐滟发现自己喉咙干涩得说不出话来。 “又不想说了?”他支着颊,好脾气地等待。 “当然不是。”她不自在地清了清喉咙。之前她是那么笃定,为什么现在却犹豫起来?只因为他刚才对她……不,她猛烈摇着头,那个小小的意外并不能撼动她的决心。 “我想跟你商量……”噢,为什么她的心竟微微发疼?他会答应吗?还是坚决地对她说不?不知为什么,她竟然希望他拒绝。喔,这当然是因为自尊。他应该一开始不答应,最后终于在她的劝服下同意。“撤销我们订亲的事。” “撤销?”君如意拢起俊眉,唇间向来挂着的温和笑容变得有些僵硬。她居然要撤销亲事? “对。”她煞有介事地点头。“我们根本不相配,勉强结合只会造成彼此的痛苦。” “你这么想?”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听不出一丝火气。 唐滟的心脏一放一紧,说不出来是松口气还是难过。 “嗯,洞庭离成都毕竟好遥远。”向来养尊处优、备受呵护的她,要到那么遥远、陌生的环境,和一个自己并不爱的男人生活在一起,对她而言的确是很难接受的。唐滟这么告诉自己。 “是因为距离远才拒绝我?”他无法相信。多少女人巴望着嫁给他,唐滟那颗笨脑袋瓜到底在想什么? “不止这一点啦。我希望我的夫婿高大威武,你却只比我高半个头而已。”她眼光谴责地睇向他,仿佛在怪他为什么不长高一点。 君如意啼笑皆非。或许他是谈不上高大威武,可是也不算太过矮小吧。据他所看到的,除了像唐门中人这类自幼习武的练家子外,四川的男人多半个子矮小,比起他们,他应该算还可以才是。 “你不觉得我这高度配你刚好吗?他眨着晶亮的眼眸,热烈地想说服她。 “刚好?”唐滟不解地问。 “对。我们站着亲嘴时刚好,我不用弯得太辛苦,你也不用踮脚踮得难受。”他倾身向她。灼热的鼻息轻吐在她脸上。 他说的是什么呀! 唐滟涨红脸,伸手抹乱他脸上令她意乱情迷的表情。 “羞羞羞!谁跟你说这个!” “我说的是实话。”被她的手掌抹疼,君如意忙捂着脸轻柔。 “我不准你再说!”她霸道地嚷道,一手捉住他的衣襟。“你看着我,我是很认真的,你别再顾左右而言他。取消婚约是为你好,这几天你应该认清楚我并不像传言那样好脾气。没错,我是端静温柔又深具闺秀气质,但是要看对象。面对你这样的男人,我的脾气好不了,加上你不过是君家的老三,注定得在两位兄长的压迫下了此残生,而我唐滟最受不了气,教我看人脸色,我做不到!想到以后不但要服侍公婆,还有两个嫂嫂踩在我头上,只能当个忍气吞声的君家三少奶奶,这种日子教我怎么过下去呢?我可是以当家主母被教养长大的,如此一来,岂不是浪费家父家母多年的教导吗?所以你还是答应取消婚约,免得你以后的日子难过!” 君如意被她自褒又自贬、威胁加恫喝的长篇大论轰得两耳隆隆声不绝,最后归结出几个重点。第一、她看不起他,所以不愿对他好。第二、她认定他不可能当上一家之主,跟着他以后没好日子过。第三、她要当家做主,不给她这项权力的男人她不要。但追根究柢,还不是因为她不中意他,否则不会说出这些话拒绝他。 但问题是,她到底有没有中意的人?到唐家提亲的名门不少,唐滟一直没点头,顶着四川第一美女的头衔到十九岁还没夫家,这次若不是她父亲唐诤再也无法容忍她的任性,执意要跟君家联姻,君家的媒人大概也和其他提亲的人一样毁羽而归了。 “问题是君家已经正式下聘,如何说撤销就撤销?”他提出现实问题考验她。 “这点容易。只要你跟我回唐门,当着家父的面说你不想娶我。家父是相当明理的人,他会谅解。”她颇有自信地道。 问题是他不能谅解。君、唐两家的面子又被置于何地?两家联姻的事早已传遍大江南北,这下子取消婚事,必定会引起议论。他是男人还不打紧,唐滟这名小女子只怕会被传得十分难听,将来还嫁得出去吗? 他狐疑地看进她清澈的水眸,从那里发现她天真无知到极点。他敢打赌,她一点都不清楚后果,而他也不忍心告诉她后果,反正他是绝不会让这件事发生的。 “还有一个问题。”他懒洋洋地道:“家父盼望着我讨房媳妇回去为他添几个孙子,我若是两手空空而回,老人家只怕饶不了我。” “嗯,的确有些为难。”唐滟低敛娥眉思索一会儿后,眼睛一亮。“有了,在回唐门的路上,我负责替你物色一门门当户对的婚事。” 君如意听后,脸色变得铁青。他早料到这妮子不会轻易放弃,但她居然想将他推给别人!太过分了! 唐滟误将他铁青的脸色当作担心,忙补充道:“放心好了,我认识不少性情好、品貌端庄的美女,绝不会让你吃亏的。你这么俊的人,我不会把你随便丢给人,委屈了你。” “我是否该因为这点感激你?”他扭曲着唇嘲弄道。 “不用。这是我心甘情愿。” 君如意的心被狠狠刺了一下。天杀的,她居然心甘情愿把他丢给别人?他绝对饶不了她! “你还有别的问题吗?如果没有,我当你答应了。这么着,咱们后天出发回成都,见到我爹你就说……” “唐滟。” “什么?”她说得正高兴,他干嘛打断她? “还有问题。”他握紧拳头,忍住满肚子火气,脸色平静地望向她。 “什么问题?”她不耐烦地蹙起眉。 “我暂时不能离开银杏山庄。” “为什么?” “你忘了我们在春日亭被人追杀的事了吗?目前也只有在令伯父和名满天下的天魔宫主的保护下,我才能安全无虞。你说,我怎么能够离开?” 第五章 “胆小鬼!” 什么?这个没心没肝没肺、冷血冷肠的女人居然骂他胆小鬼?君如意不满地怒视唐滟。 “你宁愿看我被人杀死吗?”他铁青着脸问。 “拜托,别把自己说得那么没用。”唐滟斜睨向他,夸张地叹了口气。“你能从湖广一路平安到成都,又从成都一路平安到太白山,在春日亭抱着我都能从容地逃,可见得你逃命的本事可大了,那些人杀不了你。” 君如意不晓得该为唐滟对他有这么高的评价而感动,还是为她话中对他只会逃却无力反击的贬抑而愤怒。 他摸了摸鼻子,决定暂时忍气吞声,故作不知。 “那是因为有幻电相助,那日在春日亭我的情况也是险象环生,难道你忘了若不是你以暗器伤了那些人,又凭着对附近环境熟悉的优势,我们只怕没那么容易摆脱对方的追杀。” “哦,原来那日出手救你的人叫幻电。他是谁?”她好奇地问。 “幻电是我大哥的四大护卫之一,这次一定是奉了大哥之命,沿途暗中保护我。” “奇怪,你大哥怎么知道你有危险?”唐滟狐疑地瞅着他。“而且我看你这个人倒不像是什么坏人,为什么会有人非置你于死地不可?” “唉,一言难尽。”如意美好的丰唇微向两边扯开,绽出一抹苦涩意味浓厚的笑容,眼光直视前方幽暗的一点。 “你说嘛,我很好奇。”她伸手轻推他的肩,如意被她这么一碰,居然有点色授魂与,睨向她,被她芙蓉脸蛋上的娇憨模样所打动。 “如果你想知道,我告诉你好了。”他顺势握住她冷冰冰的小手,唐滟挣扎了一下,但他没放开,反而用温暖的手掌包裹住她柔嫩的玉指,他的温暖令她无法拒绝,她的手遂顺从地被他拉进被中,安置在他两只手掌中间把玩。 唐滟的另一只冰手使劲握着,竟然好羡慕右手的待遇,那不断自另一边传递过来的酥麻、温暖电流,令她差点忍不住开口要求他干脆将她整个人都抱过去好了。这念头令她赧然,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 “这件事得从头说起。”如意微蹙起眉,表情有些忧郁。“你知道我上头还有两位兄长。” “嗯,我知道。” “可是我们三兄弟是不同母亲生的。” “都不同?”唐滟挑起眉来。唐门家规向来严谨,就她爹唐诤这一代,没人讨过妾,连唐言也是在妻子过世许多年后才和初恋情人白玉奴重修旧好。至于她兄长唐浦,尽管风流倜傥,但仅仅为了商场应酬逢场作戏罢了,从没动过纳妾的想法。君家的情况是怎么回事?不过话说回来,君如意的母亲是继室,说不定君如意的父亲只是命中克妻,妻子死了之后再娶而已。 “嗯。”如意脸上有抹嘲弄的笑意,指间摩挲着唐滟柔嫩得不可思议的玉手,古人说的“手如柔荑”,就是指这样吧。 “家父在很年轻的时候,十八岁左右吧,爱上了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奶妈之女。祖父却以门不当户不对,坚决不答应这门婚事。” “那令尊……” “家父很坚持。”如意平静的眼眸里忽然兴起一抹绚丽的光芒,像是憧憬。“我无法说能完全体会到家父年轻时的那份热爱,但能让一个男人不惜放弃一切,甚至和向来景仰的父亲反目成仇,这份感情之热烈、深挚不难想像。家父那时候还动过带这位青梅竹马的恋人私奔的念头,最后是祖父妥协了,因为奶妈的女儿怀了身孕。” “结果令尊娶了她。”倒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唐滟满意地想。 “没那么简单。”如意看向唐滟的眼光充满怜惜,他就知道这妮子的想法单纯可爱。像他们这种豪门,怎么可能轻易接纳出身寒微的女子当正室?“祖父提出了交换条件,只要家父同意迎娶他为他择定的名门闺秀,他就答应让奶妈的女儿入门。” “你是说纳她为妾?令尊同意?”唐滟心里生出某种无法赞同的不快。任何女人都不该被纳为妾,就像任何男人不该拥有两个女人一样。这是她的想法,也是她寻寻觅觅多年,坚持想找到志同道合、跟她有同样观念的男人,却苦于无法遇到的执着。 有啦,行云绝对赞同她这项理念,可惜他择定的终身伴侣却不是她。 “在那种情况下,他不得不答应。我祖母以死要挟,而奶妈之女又怀有身孕,如果家父一意孤行带她私奔,最后将酿成令他终身懊悔的悲剧。” “所以他就……” “嗯。家父奉了父命成亲,可是他从未爱过这位正室,倒是十分宠爱居于妾室的情人。不久之后,他的妾生下女儿,家父将之视为掌珠,而且不管被祖父派到哪里做生意,一定带着她们母女。后来,这位妾又再度怀孕,没隔多久,正室也有了身孕。妾生下的就是我大哥,正室在相隔三个月后难产生下我二哥,同时因身体太过柔弱而过世。” “那这位妾是否有被扶正?” “虽然家父很想这么做,但祖父坚持不答应,反而在我二哥的母亲过世一年后,积极为家父另觅新妇。家父一再挑剔、推托,直到四年后,祖父看中了洛阳名医药家的幼女——也就是家母,不顾家父反对,命他迎娶入门。家母生性温柔宽厚,又长得十分美丽,很快让家父软化,并和我大哥的母亲——家母命我尊称她为兰姨——情同姐妹,从此在我母亲的斡旋下,君家一家和乐,兰姨在十年前过世时,还慎重其事地将我大哥交到家母手中,请她视如己出。” “一切好像都很完美啊。”唐滟嘴巴这么说,心里却不太满意,君如意的父亲分明是见色花心。凭君如意绝色的容貌,她不难想像出他的母亲是何等的天仙,也难怪他父亲会软化了。对可以被美色打动的男人,唐滟的评价向来不高,人家说有其父必有其子,若是君如意承袭了父亲的花心,她嫁给他,以后只怕有伤不完的心。她越想越觉得来要他撤销婚事的决定是正确的。 “表面上是这样,其实不然。”如意轻喟一声,继续往下道:“祖父在世时,努力培养二哥为君家继承人,从他的名字‘承祀’两字便可知祖父对他的期望。然而家父却偏爱我大哥,一心想立他为继承人。这是因为一来大哥是他和他心爱的女人的结晶,二来则是大哥十分酷似家父,而我二哥的个性较为阴沉孤僻,不讨他欢心。所以口罗,同年的大哥和二哥自幼便竞争激烈,加上我二哥的阿姨尹青霞从中煽动,两人之间更是势同水火……” “你二哥的阿姨跟这事也有关系?”唐滟越听头越大,君家之复杂着实出乎她的意料。 “嗯。”如意看了她一眼。“当年我祖父要替家父择定续弦人选时,曾考虑尹青霞。可是家父因为对前妻的印象不佳,连带对妻子的妹妹更没有好感,坚决摇头。尹青霞后来嫁了人,只是五年后便丧夫,只留下一个女儿。尹青霞不知道是怎么说服祖父的,竟让祖父答应她住进君家。她一直没对家父死心过,但家父始终和她保护距离,直到兰姨过世,家父伤心之下,误中了尹青霞的圈套,才和她……” 事关父亲的隐私,如意吞吞吐吐地停了下来,而唐滟已拧紧秀眉,心里对君如意的父亲君浩的评价又低了几分。 “家父因为这事而痛苦万分,觉得既对不起死去的兰姨,又对不住家母,后来还在我祖父的逼迫之下,被迫纳了尹青霞为妾。” “表面是被迫的,其实心里不知道有多高兴呢。”唐滟嘲讽地道。 “你……你不明白家父的心情。”如意为父亲辩白。 “有什么好不明白的?”唐滟怒视他,仿佛他是那个见一个爱一个的负心汉,而她是被负心的可怜女子。“他分明是好色!君如意,你知道为什么我不要嫁你吗?像你这种养尊处优的富家公子,根本不明白我们女人的心情。被丈夫一次又一次的背叛,不断的纳妾,不断的在外拈花惹草,就算是最坚强的心灵也会被伤得体无完肤。尤其是你长得这么好看,女人不请自来,就像蜜蜂见到花儿一般赶不走。嫁给你会很辛苦,成日提心吊胆的!” “可是我不是……” “你爹一开始也不是这种人,还不是晚节不保!你去问令堂,看她伤不伤心?令尊深爱那位兰姨也就算了,谁教令堂是后来才嫁给他的,可是没想到兰姨死后,令尊竟不甘寂寞地搭上那个尹青霞,令堂情何以堪?” “我……我娘是很难过。”如意呐呐地同意。“所以我爹更加自责,不敢面对家母。可是他也不甘愿再去找尹青霞,遂流连花间。我祖父过世后,他又纳了多房妾室,后来是我大哥看不过去,直言进谏,又多方斡旋,才让家父和家母重修旧好,从此父亲只上母亲的房门。” “这样就行了吗?”唐滟冷哼一声。“太便宜你老子了!” “滟儿……”如意啼笑皆非。他老子是她未来的公公,她这么不尊敬他,那以后……但私底下,他颇为赞同唐滟的想法,他父亲是有些对不住他母亲。他还记得母亲好几次偷偷拭泪的凄苦样子。 “好啦,看在他是你父亲的份上,我就不多说了。”她不情愿地道。 那表示你嘴巴虽然不说,心里仍对我父亲不满口罗?如意好笑地想。 “你父亲后来没再去理那个尹青霞,她大概也不好受,是否因此因爱生恨,挑拔你二哥和你父亲、你大哥之间的感情,使得他们之间的嫌隙更加扩大?” 如意给了她一个孺子可教的肯定眼光。 “祖父虽然过世,但他在世时的老部下联合尹青霞建立的势力不可小觑。他们拥戴我二哥,和家父的势力相抗衡。本来我大哥和二哥只是暗斗,但在尹青霞的挑拔下,逐渐演变成明争。一边是大儿子,一边是二儿子,家父显得十分为难。” 是啊,换了她也挺为难的。唐滟伤脑筋地想。 “可是令尊难道只能坐山观虎斗吗?” “为了让大哥成为君家的继承人,家父只能旁观大哥以实力向君家上上下下证明,如此才能收服所有人的心。” “如果代价是两个儿子的生命,是兄弟相残,这样值得吗?” 如意默然,过了一会儿才回答:“家父遣我到唐门下聘,多少有希望我避开这场争斗的用意。” “你是想避开,但有人不放过你。”唐滟为君如意的立场难过起来,最无辜的第三者仍难逃战火的波及。“你大哥既然派了人保护你,他大概不是想杀你的人吧。” “大哥跟我一向友好,他最疼我了。” “那是你二哥?”唐滟无法相信有谁会这么忍心伤害身边这个美丽、柔弱得连只蚊子都无法下手杀死的男人。 “我二哥……”如意的眸光转为内敛,有种饱经人事的洞悉与慵懒的神情。他摇摇头,“二哥虽然跟我不亲,但我晓得他不是这种人。我很小的时候,二哥曾逗过我、疼过我。他是有点孤僻,而且很骄傲,骄傲到不会下手杀害一个他认为不足以与他抗衡的幼弟。如果我没料错的话,他必然被蒙在鼓里,一旦他知道有人想杀我,他会全力阻止。” “那到底是……” “必然是尹青霞派的杀手。我到底是尹家的骨肉,我祖父的老部下不可能冒着杀主的臭名对付我,他们不敢,也不能。” “我不明白。”唐滟越听越迷惑。无论是你二哥或是你大哥,听起来都不像是利欲薰心的人,怎么会为了权力和财富如此相残?” “你懂?”如意对唐滟提出这样的疑惑感到十分惊奇。 “这有什么好不懂的?”唐滟觉得受到冒犯,不禁恼火。 “不是啦。”如意赶紧温柔地抓紧她的手,放到唇边一吻。 唐滟眼睛睁圆,一抹红晕不受控制地自脸颊扩散。 “我只是很讶异你凭我的话,便看出我两位兄长的为人。”他眼中盈满对她的赞赏,被她拨动的心弦为之颤鸣不已。 “这不难啊。”唐滟耸耸肩,她本来就是冰雪聪明的人。“你不是说你大哥很疼爱你吗?能对同父异母的幼弟付出这样的手足之情,不惜在自己最需人手帮忙的时候仍派出得力属下保护你,这样的兄长不该是为了利害关系而不惜手足相残的人。而他甚至为了令堂忠言直谏父亲,可见得他的品格非常高尚,至少是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的大丈夫。而你二哥,听起来像是个绝对骄傲的人,一个骄傲到不会对弱者下手的人,会把身外之物看得比兄弟情感重吗?” “若不是受到挑拨,我想二哥是不会这样的。” “难道没有人可以劝他?” “他的阵营里没人愿意劝,至于大哥的阵营则根本近不了他的身,让他把话听进去。” “你是他弟弟,难道连你……” “滟儿,你不明白。”如意将唐滟被他的温度暖和了的小手贴在脸侧,斜斜地看进她垂视的眼光。他不知道自己此时的神态有多令人心动,激起了唐滟想保护他、怜惜他的冲动。 “其实我二哥真正想争的并不是君家的权力和财富,而是他从未获得的父爱。他是想向父亲证明,证明他比大哥更强,证明他才是最强悍的儿子。他真正想要的是父亲眼中的认同和关爱,他只是想要这些。” 如意的话震撼了唐滟的心,而他眼中那抹悲天悯人的光芒更令她眼眶生热。直到此刻,她才真正对君如意这人另眼相看。他不再只是个二十郎当岁、啥事都不懂的富家少爷,他的智慧已超越他的年龄,他比任何人都了解人心,至少是他二哥的心。 是怎样宽厚又敏感的一颗心,才能让一个在无忧岁月成长的男孩,分出关怀去了解一颗寂寞、不被爱的孤独心灵?而君承祀这个她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男子,又是如何在缺乏父母关爱的环境下度过他的童年?他曾经有害怕、悲伤的时候吗?一定是有的,而那时候是谁来安慰他? 唐滟发现她也为君承祀难过起来。她无法怪他孤僻,更无法怪他以偏激的手段想引起他父亲关注的作为。他是那么渴望父爱啊! “二哥的个性根本不适合担任守成的工作。他是孤单翱翔于天际的鹰,他太强了,不需要别人的辅佐,就算顺利成为君家的主人,高傲又听不进谏言的他难免会弄到众叛亲离。” “那你是比较看好你大哥?”唐滟没料到他会突然说出这段话。 如意摇摇头,眼里的阴沉雾气逐渐消散。 “我大哥那人也很强,不止能力强,个性强,更是天生傲骨,把他困在守成的位子,他会闷死。他注定是开疆拓土的英雄,而不是守成的人。事实上,大哥根本不屑接掌君家既有的产业,他早带着一干属下在鄱阳湖一带建立了自己的天地。” “那他干嘛跟你二哥争?” “他是不放心我跟我娘。二哥得势,等于尹青霞得势,他怕尹青霞会伤害我们母子。与其说他对付二哥,倒不如说他想铲除尹青霞的势力。所以啦,我二哥真笨,如果他不对尹青霞那么言听计从,多跟大哥亲近,大哥早把君家继承人之位让给他了。偏偏我二哥的个性执拗,又妒恨家父对大哥的宠爱,才会造成这种局面。” “可是你不是说你二哥不适合守成吗?” “这全是他的个性使然,如果他不这么刚愎自用,肯听人劝就好了。” “我又有点迷糊了。”唐滟隐约领悟到什么,却一时抓不住。“你说你大哥和二哥都不适合守成工作,那你认为君家的继承人该落在谁身上?” 对唐滟的质疑,如意只是神秘地一笑,将她的柔荑放到唇边轻啄。 “呃,你……”指间的酥麻、灼热令唐滟脑里呼之欲出的答案顿了一下。 “你认为自己比较适合吗?”她终于问出口。 “嗯?”他没承认,灼灼灸人的眼光移向她。 “为什么不跟你父亲说?”她觉得嘴巴好干,胸口似有把火在烧。 “时机是最重要的。” “时机?”随着他缩短彼此的距离,她的头渐渐昏沉起来。 “时机来时,就要做对的事。”他沙哑、带着无限魅惑力的嗓音轻吐在她干涩的唇上,眸里的火热交织成无形的光网,困住了她的意识,让她无法动弹。 隐约之间,她似乎明白他将要做什么。 如果她肯对自己诚实,真正的诚实,她会发现她也渴望他这么做。 所以,她几乎是颤抖、屏息地等待着那件“对的事”发生。 眼见四唇即将交接,唐滟的眼皮变得沉重,她觉得自己快要昏过去了。 “咕咕咕——”一声鸡啼穿透两人之间,唐滟及时回过神,迅速挣脱君如意的拥抱,跳下床。 天啊,她发什么疯? 居然会让君如意这样对她?她不是想摆脱他,绝不做君家妇吗?竟然还做出相反的事来。 她又羞又气地背对着他。 “不早了……我该走了。”她声音不稳地道。 “让我送你。” “不……”她摇摇头,以眼角余光偷瞄他,发现他正准备离开被窝。“天冷得很,你还是别离开被窝,免得冻着了。” “我没事。”他已经下床,唐滟连忙拿起挂在椅背的厚暖皮裘替他披上。 “叫你别下床,你还下床。”她不满地嘀咕。如意顺从地穿上衣服。 “我怕你被人发现嘛。等会儿我先张望门口,没人你再走。”他考虑周详地道。 唐滟张大眼睛,这点她没想到。不过话说回来,君如意想这么多干嘛?难道他怕被人发现她从他屋里走出来?这念头居然让她不快。 “来。”如意率先离开寝室,打开厢房的门时,一股冷风透进来,唐滟在他身后冷得发颤。 “没人。要小心。”他叮咛她,替她拉好衣领。 “我知道,你也赶快回房,免得冻着了。” “嗯,我知道。” “喂。”她才跨出门槛一步,又回过头来。“咱们说好的事,你不会反悔吧?” 如意垂下眼睫,教她看不出他眼里的表情。 “放心,我会顺你心如你意的。” “谢谢你。”唐滟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表示谢意,旋即转身消失在渐渐亮起却雾气弥漫的晨光中。 如意关好门,信步走进贴身小厮孟子睡的外侧居室。其实他刚才就发现孟子醒了,孟子从小接受毒药和迷魂药物训练,再厉害的迷药对他只有短暂昏迷的效果。这小子倒精,懂得蒙被诈睡,可惜刚才乍见他送唐滟离开时的呼吸声大了点,让他发现破绽。 “喂,别乱说。”他伸手拍拍被子,交代过后即转回房间。 孟子明则在被里兴奋得全身颤动,他刚才真的看见唐门的大小姐从少主人房里出来。 一定是少爷太俊了,连端庄冷艳的唐小姐也忍不住在半夜里偷会情郎。 忍不住满脑子的遐思,不知道少爷和他的未婚妻在自己昏睡那段期间做什么?会不会…… 孟子明越想心跳越快,连忙捂住胸口,眨巴着眼睛,直瞪到天际大白。 ☆        ☆        ☆ 当如意依唐滟交代,向唐言提出要伴随唐滟返回成都时,唐言显得十分讶异。 “贤侄不是很喜欢银杏山庄吗?为何急着离开?” “如意已住了许多日子,是该伴随滟儿回成都了。”如意噙着一抹自在的笑意,深蕴情意的眼眸投向唐滟。她穿着鸦青缎子对襟袄儿和鹅黄绸裙,模样十分娇柔,正赞许地对他微笑。 唐言发现两人亲密、友好的眼光,心里更奇怪。前几天唐滟还对君如意不理不睬,他们是什么时候和好的? “贤侄难道忘了上回意欲对你不利的凶徒尚未落网?这时候离开……” “如意总不能怕人对我不利,就在银杏山庄待一辈子吧?已经叨扰伯父许久,在成都的岳父大人必定很挂念我和滟儿。” “你岳父知道你们在这里,倒不怎么担心。” “可是我和滟儿都希望尽快回到成都,向岳父……嗯,您知道的,我和滟儿都希望……”他越说声音越低,俊脸微微涨红。 唐滟睁大眼,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唐言却在这时候朗朗笑开颜。 “老夫明白了。贤侄不用不好意思。既然你们执意要走,那老夫派几名得力属下沿途为你们打点一切。你们尽量住在唐门散布各处的别馆里,较为安全。” “伯父的提议太周到了,如意欣然从命。”他腼腆地回唐言一笑。 “自己人客气什么。”唐言摸着下颔的美髯,笑呵呵地说。 大厅里伺候的仆人脸上绽出暖味的笑意,从君如意脸上的红晕到唐滟含羞不语却闪闪发亮的美眸,大家皆以为君如意急着回成都是想早日将唐滟娶进门。 就连唐言也是这么想。 他慈祥地对如意道:“给老夫一点时间派人打理沿涂所需的一切,你们后天再出发。” “是。” 如意回到五柳轩后,招来李漠吩咐,“立刻飞鸽传书回君家,禀告家父我决定陪唐小姐回到成都后,立即进行迎娶事宜。如果他老人家没意见的话,我就依照先前排定的八字挑选良辰吉时,将新妇迎回洞庭。” “少爷这么做妥当吗?离开银杏山庄,代表着迎接另一波危机。你和唐小姐的事有这么急吗?”李漠以少爷的安全为优先考量。 如意斜睨他一眼。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这些事我都考量到了。” “不是属下多虑,敌暗我明,现在又多了唐小姐,对咱们不利啊。” “我知道。”如意点头。“有些事明知有危险,还是非做不可。李漠,相信我,我有把握带着唐滟安全回到成都。如果我连这点都做不到,根本不配拥有她。” “少爷……” “照我的话去做。”如意眼中射出不容人置疑的威严,李漠不由自主地垂头顺从,很快离开。 “孟子,去温壶酒,我想喝酒。”他闭目对身旁的侍从道。 “少爷想庆祝吗?” 如意闻言微睁眼眸,看一眼他笑得暧昧的嘴脸。 “没错。”他含糊地道。尽管真相不是孟子想的那样,但也相差不多。 他的确是有庆祝的心情。 来太白山见他的未婚妻之前,他的心像是在洞庭湖浮沉的一块飘不到岸的木板,并没有特定的打算。直到见了唐滟,吻了她,他悬着的一颗心这才平稳地靠了岸。他居然对她兴起了势在必得的决心。 不止要她的人,还要她的心。 似乎打从他俩在春日亭四目交接的那一刻,便注定了今生的痴缠。 他开始能体会到父亲当年对兰姨的那份感情。这时候,就算有任何人逼迫他放弃唐滟(包括唐滟她自己),他都绝对不肯放手。 即使有人拿君家的权力和财富来交换唐滟,他都宁愿舍弃,只求能和唐滟相守。对他而言,她是独一无二、无法取代的。那些身外之物,却是他随时可以轻易到手的。 只要他想要,没有任何人能阻止他得到唐滟,连唐滟也不能。 第六章 “唐言和白玉奴都是一等一的高手,银杏山庄的防守虽没唐门那么严密,但外头有幻电在一旁监视,我们的人根本无法靠近。” 一缕檀香自白玉雕成的虎形香炉喷嘴里袅袅上升,缓缓向上盘旋的白色烟雾像一道永远也跨不过的屏障横在说话的紫衣女子和端坐在榻上的华衣贵妇之间。 紫衣女子没有表情的鹅蛋脸有着和华衣贵妇十分酷似的精致五官,那双狭窄细长的凤眼缺少她母亲锋芒尽露的算计冷酷,而呈现出宛如两泓死水的沉寂。 “都是借口!连连失手那么多次,丢尽了阎罗堂的威名!”华衣贵妇眼皮抬也不抬地掷出连串冰冷的话。 紫衣女子深知母亲脾气,仅微蹙黛眉,不温不冷地答道:“阎罗堂的主力都在洞庭,派出去的不过是二流高手。我们太低估了……” “没错!”华衣贵妇“啪”的一声合上手中的折扇,眼皮一抬,射出充满寒意的冷芒,紫衣女子不禁畏缩了一下。 “完全低估了君如意那小杂种!更没料到君天行在四面楚歌之下,还有余裕可以拨出人手保护他手足情深的小弟弟!但这是谁的错?都怪你,怪你没把他们的实力探清楚!” “我……”面对母亲的指责,紫衣女子自幼被摧残得支离破碎的自尊和心灵仍感到隐隐作疼。她无言以对,只能羞惭地垂下头。 “你……”华衣贵妇还想多说什么,耳朵却机敏地竖起,急冲而来的脚步声和守在走廊上的侍女劝阻声,令她迅速换上一张和颜悦色的笑脸,来得及面对闯进来的年轻男子。 “姨娘,这是怎么回事?”君承祀脸色铁青地推门进花厅,瞄见站在一旁的紫衣女郎,盛怒的眼光略微收敛。“紫姬……” “表哥。”阎紫姬温婉地向他福了一礼。 华衣贵妇尹青霞很快评估着君承祀怒气冲冲找上门的原由。 “承祀,姨娘做了什么事惹得你不快吗?”尹青霞摆出一副慈母的温柔面孔,令君承祀无法对她发作。 “姨娘,如意在四川遭人追杀的事,我希望您坦白告诉我是否为您派人下的手。”精锐的鹰眸直射进尹青霞显得无辜、困惑的美眸里,想要看穿琥珀色的眼瞳里是否藏有任何谎言或阴狠。 “如意被追杀?”她惊吓地叫了起来。“而你怀疑是我?”她捂着胸口,一副深受伤害的模样。 “姨娘……” “承祀,你怎么可以怀疑姨娘?”她暗中以指尖掐进掌心,刺痛感令她眼眶浮起雾气。“姨娘怎么忍心伤害纯真可爱的如意呢?紫姬,听听你表哥说的话,好像娘是狠心歹毒的老巫婆似的!” “姨娘,我没这个意思。”君承祀挫折地握紧拳头。“只是乍闻这个消息时,我震惊得乱了方寸,才会……” “你是从哪里听到这消息的?”她假意拭泪,宽大的袍袖遮住眼中狠厉的光芒。 “从父亲那里。李漠飞鸽传书禀告父亲,说如意从进入川境后,沿途遇到不明人士狙击,幸有幻电暗中出手保护。李漠信上还说,如意请示父亲,打算直接将唐门的小姐从成都迎娶回来,如果父亲没意见的话,他将择定吉日……” 紫姬抿紧没血色的双唇,感到头晕目眩,君承祀的话仿佛离她越来越遥远。他要成亲了要成亲了…… “如意要成亲了,那太好了。”尹青霞假惺惺地笑着。“能跟唐门联姻,这对君家来说可是件大喜事。” “姨娘……”君承祀迟疑地蹙起眉。“那件事真的不是您……” “承祀,你怎么还怀疑姨娘?”尹青霞捶胸顿足。“我看你分明中了别人的计。” “别人的计?” “对。”尹青霞斩钉截铁地点着头,眯紧的眼眸透露出一抹精睿。“你想想看,如果姨娘真的这么狠心想除掉如意,那如意现在还有命吗?如意是那么娇弱的一个人,就算有幻电随身保护,想杀他也绝不是件难事,而他现在还活得好好的,这分明是有心人士蓄意挑拨我们姨甥间感情的阴谋嘛。” “是谁想挑拨?”承祀怀疑起来。 “当然是君天行。大家都知道他疼爱如意,所以他派幻电去保护如意,谁会怀疑呢?我看这分明是他想演给大家看的一场戏。表面上如意遭到狙击,其实只是些有惊无险的骗局,让人以为是你这个做二哥的为了权位连幼弟都不放过,他好趁此机会瓦解你的势力。” “真的是他?”承祀无法相信,尽管他视君天行为敌人,心里却很清楚君天行堪称光明磊落的一条汉子,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难道你不相信姨娘的话?” “不是的,姨娘。”承祀举手掩住疲累的脸,他觉得自己好累,不只是身体上的疲乏,还有精神上、心理上的困乏。“我希望这件事真的跟您无关。只要如意受到任何伤害,我绝不会饶过伤害他的人。您休息吧,承祀告退。” 君承祀像来时一般,迅速得如一阵风般消失在房门外。尹青霞心里堆积的怒气这时才发作,捏断手中的扇子,丢向一旁静默无言的紫姬,紫姬觉得右肩一疼,却没有吭出声。 “枉费我为他打算,他却为了君如意跟我翻脸,真是白疼他了!”尹青霞忿忿不平地斥道。“就跟我姐姐那个窝囊废一样,对敌人心软,就是对自己残忍,连这点道理都不懂。紫姬……” 尖锐的嗓音突然低沉温柔起来,紫姬悄悄做了个深呼吸,制止体内畏惧战栗的情绪,缓缓抬起头迎向母亲。 每当母亲对她有所要求,眸光总会特别温柔,声音特别甜郁,而一旦她傻得相信母亲的哄骗是出于真心,或者她做不到母亲的要求,一场无情的打骂紧接着就会降临在她身上。 紫姬太了解了,却装作茫然无知,等待着。 果然。 “我的乖女儿,娘只能指望你了。你亲自去把他解决。” “解决谁?”心弦被人一扯,紫姬神情戒备。 “君如意。”尹青霞吐出无情的格杀令。 “可是表哥……” “你别管他说什么,我是为他好。”尹青霞冷冷地道。“君如意不死,承祀和君天行不可能真的反目成仇。只要他一死,君天行会以为是承祀下的手,盛怒之下,会毫不留情的攻击承祀,承祀自然会反击,不会再约束我们以什么手段对付君天行。” 你早就不择手段对付君天行了,不是吗?紫姬在心里冷冷地道,而现在你又决定用同样的方式对付君如意和你的女儿! 紫姬的心在淌血,母亲明明知道她心仪君如意,还一再逼她动手,究竟是什么用心?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可是她的母亲为什么对她这么残忍? 紫姬不明白。 “娘,如意根本碍不着我们的事,你就不能放过他吗?” 紫姬的恳求激起尹青霞的新仇旧恨,深入骨髓的恨意化成狂怒与暴戾,烈火般在血管里窜烧,直烧红了冰冷的眼瞳。 “他没有碍着吗?”她发出干哑破碎的笑声。“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妨碍!他就跟他娘乐小仙一样,长了一张讨人喜欢、楚楚动人的脸,睁着那双纯真无忧的眼眸看待世界,只要和那双眼对着,你会在漆亮无垢的眼瞳里发现自己是那么丑恶!哈!其实真正丑恶的人是她!”尹青霞满脑子都是乐小仙的影子,她的一颦一笑无一不动人,也无一不让她自惭形秽。 “她有满肚子的坏水,却在众人面前装作贤淑高贵,以虚假的笑容讨好人、笼络人心,将大伙迷得团团转,再趁人不注意时实现她的阴谋诡计!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以为她是大好人,连承祀也一味维护她。他就像他爹、他祖父一样眼盲耳袭,不了解乐小仙的真面目!” “娘,君夫人不像你说的那样……” “你懂什么?!”尹青霞眼中射出如炬的愤恨。“若不是她,我也不用这么辛苦,早就是君家的女主人了!是她夺走我的一切,害我必须嫁给你爹那个残忍、变态的浑球!更是她抢走了君浩的心,害得君浩视我如敌寇!她跟生下君天行的柳芳兰都是我最恨的人,是她们联手夺走属于我的幸福!现在我要讨回公道,把她们从我手中夺走的都拿回来!君天行和君如意都得死,乐小仙将承受丧子之痛,等承祀当家,君浩会发现我比软弱无能的乐小仙更有资格当君家的女主人,他会抛弃乐小仙,求我回去他身边,然后我将拥有君家,拥有他……” “那我呢?为了得到你想要的一切,你不惜牺牲亲生女儿的幸福!” 尹青霞陶醉在编织的美梦中的眼眸心虚地转向女儿。她努力扬高唇角,绽出一个虚假的笑容。 “怎么会呢?紫姬,你将嫁给承祀,成为他的妻子,这样的安排你不喜欢吗?” 如果表哥知道如意将死在她手中,他还会乐意娶她吗?紫姬的心沉到谷底,顿悟到母亲为了一圆少女时代的梦想,打算彻底牺牲她。 她将成为代罪羔羊,到时候无论是向来疼爱、呵怜她的君承祀,还是高高在上的君浩,都将不会原谅她。 甚至连她也不会原谅自己。杀死如意,等于扼杀了她的梦、她的心。 紫姬悲伤、绝望地凝睇母亲,在她自私、只顾着完成自己梦想的邪恶心灵中,可曾想过她的女儿也有梦? ☆        ☆        ☆ 早在春秋战国时代,汉中府已是人口聚集的热闹城市。府城内有一座刘邦受项羽排挤到汉中做王时的王宫——汉台。当时刘邦接受萧何“天汉其称甚美,愿王汉中。收用巴蜀,还定三秦,天下可图也”的建议,由子午峪入汉中为王,并在一干贤臣各将的辅佐下,终于取得天下。 君如意和唐滟一行人是在申时进入汉中府城,投宿唐门位于城里的产业。 唐滟和汉中第一富商张府的凤琪小姐是旧识。张凤琪接到唐滟入城的消息,恰逢她祖母大寿,立刻遣人送请贴过来。 唐滟想到曾说过要帮君如意物色合宜对象,张凤琪的容貌娟秀,性情淑静,家世不凡,加上她的姐妹、表姐妹、闺中密友众多,不妨让君如意瞧瞧,看看他是否有中意的。 隔天,她命人备妥礼物,于未时三刻偕同君如意赴约。见过寿星之后,她和张家一群未婚女眷在暖阁里赏花谈笑。 “唐滟,我真是羡慕你。”张凤琪突然轻声叹息,眼光又妒又羡地睇视好友。 “羡慕我什么?”唐滟心不在焉地回答。从暖阁的窗口可以看见君如意在张府三位公子争相陪伴下,和其他宾客应酬招呼。 “乍闻你和君三公子订亲的消息时,我只是羡慕而已,今天见到君三公子,我好嫉妒。”张凤琪幽幽道,脸上出现作梦般的神往。聚在两人身旁的其他闺女听她这么说,也忍不住哀怨地长吁短叹起来。 “他是那么俊美!以前听人形容宋玉、潘安,怎么也想像不出世间会有那么美丽的男人,今天见到君三公子,才知古人诚不欺我。要是能嫁得君三公子这样美丽的夫婿,现在叫我死都甘愿。” 不会那么夸张吧? 唐滟惊异地睁圆眼眸,发现身旁的其他友伴都赞同地点头如捣蒜。 “妙手写徽真,水翦双眸点绛唇。疑是昔年窥宋玉东邻,只露墙头一半身。”张凤琪的表妹林小怜吟咏起秦观“南乡子”的上半阕,眼光痴迷地追随着花园里那道俊美的身影。“当初读到这阕词时,我直骂宋玉的邻居太不知廉耻,不顾女子的矜持跑去窥视芳邻,现在想想,若是换成君公子,我说不定会爬墙跳过去看呢!” “你们……”唐滟感到困惑,没想到这些向来端庄的闺秀会说出这么大胆的话。 “哎呀,你们看他的眉,这么漆黑、浓密有致。还有他那双眼睛,笑得人家的心都茫酥酥了。”张家的世交陈家大小姐怡华捂着小鹿乱撞的芳心轻喊道。 “我比较喜欢他喝酒的模样,”张凤琪轻喘一声呢喃道:“是那么优雅。他唇边的一滴酒渍,让人家好想好想凑上前帮他舔干净。” 张凤琪的话逗得一干女伴吃吃笑了起来。唐滟脸色一变,突然不高兴自己的未婚夫被人这般评头论足。 她是发了什么疯?竟想把这群色女介绍给如意?她们哪里配得上她冰清玉洁的宝贝如意呢? “君如意不止相貌俊美,他的文才更是称冠湖广。”林小怜忽然这么说,大伙遂静下来倾听下文。“他十三岁就考中秀才,十六岁中举人,若不是君老爷担心他的容貌太过俊美会引人觊觎,不许他上京应试,说不定早中了状元。” 唐滟还是头一次听到君如意的丰功伟业,不禁纳闷为什么他从没跟她提过。 “唐滟,你一定早就知道这些了吧?”林小怜转向她,眨巴着眼睛。 “呃……”唐滟不置可否,以笑容掩饰心虚。 “唐滟,你实在是太幸运了。”张凤琪嫉妒得眼眶发红,“我好恨我爹,为什么不早点帮我向君家提亲!” “嗳,表姐,别怨舅舅。”林家世居洞庭,在场中人没有谁比林小怜对君如意的事迹更了解的了。“虽然君家的三位公子都很出色,上门的媒婆不在少数,可是都没人攀得上这门亲事。当君老爷外放风声要替幼子成亲时,君家的门槛更是差点被湖广一带的媒婆踩平。” “小怜,姑爹他可有替你……”张凤琪好奇地问。 “怎么没有呢?”提起这事,林小怜免不了嫉妒地瞪视唐滟。“不止是我,连妹妹的庚帖都送上君家了,谁晓得君如意看也不看,直接指定要娶唐滟。” “为什么?”这下子连唐滟都不禁好奇,她可不记得她爹有将她的庚帖送上君家。 “怎么,你不知道?”林小怜转动着乌溜溜的美眸,打量唐滟。 她怎会知道呢?唐滟懊恼地蹙起黛眉,对林小怜审视的眼光有些不悦。 “我……我可没有把庚帖给他。”她结结巴巴地替自己辩白。 事实上是君家的媒人先送如意的庚帖给唐谦合过八字后,唐谦才同意这门婚事。 “啊,果然传言不假。”她的回答肯定了林小怜的猜测。 “小怜,你到底知道什么,快点告诉我们!”陈怡华焦急地催促。 “是啊,小怜,你快说。”张凤琪也道。 “别急,我当然会说嘛。”林小怜神秘兮兮地低下声音,对围在她身边的众女伴解释原委。“我之所以会知道是因为我奶妈跟君家的厨娘是姐妹,而那位厨娘之所以会知道,是因为她女儿那天送茶点进君老爷的书房时刚好听到。” 她顿了顿,喝口茶润了润喉咙后继续往下道:“据说,当时君老爷指着满桌子的庚帖问君三公子有没有特别想娶的对象,君三公子连看一眼那些庚帖都没有,就直接表明他想娶四川唐门的唐滟。” “他真的这么说?”张凤琪捂着发红的脸颊兴奋的叫道。 “嗯。”林小怜用力点了下头,瞄了唐滟一眼。“君老爷就问他怎会想娶唐门的小姐,是不是因为传言都说唐滟是四川第一美女。” “我也是汉中第一美女啊,为什么他没想到我?”张凤琪有些无法平衡。 “表姐,你别急,听我说完嘛。”林小怜有些气恼她打断自己的话。“人家君公子可不是贪图美色的人。”说这句话时,她还以眼角余光瞄唐滟,好像是说其实唐滟也没比她美多少嘛。 “君公子之所以指定唐滟,是因为他听说唐滟的琴艺不凡,而且她又是四川唐门的小姐,而唐门精擅毒药举世皆知,君公子是冲着这点娶她的。” 众人哦哦哦地咋舌不已,唐滟却是一头雾水。 “我不明白。”她老实地说。 “哎哟,唐滟,你怎会不懂呢?”林小怜又是摇头、又是叹气的。“君如意的外祖父是洛阳名医,君如意出生后,他外祖父有大半的时间都待在君家,他从小就跟着外祖父习得一身医术。而唐门以使毒闻名于世,相对的,医术必然也不差,你自小浸淫,想必也习得一手功夫,你们俩若成亲,那便是夫唱妇随。再说,大家都知道近两年来,唐门加入药材批发的生意,这些条件加起来,就更令君如意心仪了。” “你是说君如意是因为这些原因娶我的?”唐滟气得粉脸通红,林小怜的话严重伤了她的自尊。 她原本还以为自己是“美女虽不出,人多求之”呢,原来他并不是因为这原因向唐门求亲,而是为了什么医术、药材,这是什么跟什么嘛! 气得几乎发晕的唐滟,一点都没想到她既然主动要求君如意撤销他俩的婚事,何必在意他当初是基于什么原因想娶她呢! “唐滟,这些小事有什么好计较的。”张凤琪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重要的是君如意选择了你,你不晓得光这一点让人有多羡慕。只要他肯娶我,就算是为了张家的财产我都不在意。” “是啊。”陈怡华也点头附和,跟其他女伴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这些女人!唐滟翻了翻白眼,很不以为然。都是些没脑筋又没水准、好色兼无知的女流之辈,怎么可以被男人的美色所迷,忘了自己的尊严! 这笔帐她非得好好跟君如意算不可! “唉!”林小怜再度叹了口气,眼光幽幽地飘向花园。“君如意的俊美在湖广出了名,一旦探知他要出门,可不止咱们这些女流埋伏在他要去的地方,眼巴巴地张望他,还有不少男子干脆光明正大地跟他攀交。” “男子?”唐滟纳闷地重复。 “对啊。”林小怜不在意地回道。唐滟和众女的眼光都顺着她的纤纤玉指朝花园的方向看过去。“就像现在,那群男人不是围着他吗?君如意比女人还漂亮,难怪他们会这样意乱情迷。” “可不是嘛。”陈怡华啧啧称奇。“咦?凤琪,我不是听说你二哥最近迷上一个干旦吗?” “干旦?”唐滟的脸色刷地变白。 “干旦就是男人扮演的旦角嘛。唐滟,你就不知道我二哥看上的那个干旦小桃红,长得比一般女人还俊呢。我二哥把他养在外面……” 夹杂着忧虑的愤怒翻江倒海般在唐滟心里狂涌。天哪,她犯了大错!居然把君如意亲自送给狼群!她还以为那些男人对如意之所以这么亲切,是因为君家的财势和他个人翩翩的风采,没想到却是觊觎他的美色! 看着君如意被好色的张家二公子拉向茂密的花园深处,唐滟的脸色变得铁青,握紧的拳头青筋暴露。 “是啊。”陈怡华紧跟着加油添醋道:“本来我还想不通男人怎么会喜欢男人,直到见着君公子比女人还美的容貌,如果我是男人的话,我也会忍不住……” “唐滟,你上哪去?”张凤琪对着唐滟突然离座往外大步走去的背影大喊,众人看她很快领着贴身侍女朝花园走去,不由得面面相觑。 ☆        ☆        ☆ 好不容易以尿遁摆脱张家老二的纠缠,君如意在贴身侍从孟子明的掩护下来到位于花荫深处、供人歇息的小厅。 孟子明将被人灌了不少酒、有些醉意的君如意安置在榻上。 “少爷,你休息一下,我去帮你拿杯醒酒茶。” “快去快回。”君如意实在很怕又会有人来纠缠。 “我很快就回来。” 孟子明走后,君如意合上困乏的眼皮,以几个绵长的深呼吸调理体内的醉意,很快进入物我两忘的禅定状态。 他没有注意到花园小径传来的优闲步伐。一道颀长潇洒的身影,发上绾着文士巾,身穿文士袍,信步朝小厅的方向走来。 这是个英俊的年轻男子,他是张老爷的表侄,荥阳郑记的少东郑民安,这次奉父亲之命来向张老夫人祝寿。 他刚刚才在贺客盈门的前厅向老夫人请过安,不喜应酬的他避开涌向他寒暄的宾客,往人迹罕至的花园深处里钻。 当他看见门半掩的小厅里,心喜地走进去,没料到呈现在眼前的是幅赏心悦目、令人血脉偾张的海棠春睡图。 他的脚步情不自禁地朝榻上的人儿挪近。一绺秀发散在美人嫣红的脸颊上,乌黑的卧蚕眉,绵密卷翘的长睫,挺直的鼻梁,如花蕾般柔嫩的唇,平静的睡颜令人深深着迷。 他屏住呼吸,无法相信会在这里遇到如此秀色。那粉雕玉琢的姿容,娉婷完美的丰姿,堪称天香国色、楚楚动人。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抚摸那柔嫩的脸蛋,确认眼前的佳人确确实实存在,而不是他的想像。 君如意突然张开眼眸,清澈若秋水冷冽的眼光照得郑民安自惭形秽。 他倏地伸回手,朝后退了一步。 杂沓的脚步声自厅外的小径传来,一道甜美的声音带着急躁的斥责传进他耳中。 “孟子,你不该把如意一个人留在那里,万一遇到登徒子怎么办?” 郑民安乍听此语,俊脸立即心虚地涨成猪肝色。 “唐小姐,我是去帮少爷拿醒酒茶,又不是故意留他一个人……”孟子明嘟哝地抗议。 “反正就是你不对!”唐滟将心中的懊恼、着急全发在孟子明身上。“你根本不该让他喝这么多酒。” “那些人要灌他,我有什么办法?” “还顶嘴!如意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绝饶不了你!”唐滟推门进来,看见站在榻旁的郑民安,危机意识浮上美眸,她凌厉地瞪了郑民安一眼,如乳燕投林般迅速从他身边经过,奔向榻上显得虚弱、困卷的君如意。 第七章 “如意,你要不要紧?有没有事?”唐滟娇嫩的玉手在他身上忙个不停,从漆黑的发丝,摸上脸,再往下摸向他的躯体。 如意的身体立即起了反应,这是他的亲亲未婚妻唐滟头一次如此温柔体贴地关心他,被她摸得十分舒服、酥麻的身躯忍不住靠向她,而唐滟也不负他所望地将他一把揽进怀里,他遂靠进她丰满的酥胸,缕缕淡雅的幽香飘进鼻端,让他更加心醉神迷。 “如意,回答我啊,你有没有被人欺负?别担心,我一定帮你讨回公道!” 一个娇娇弱弱、娉娉婷婷的佳人,居然张开双臂搂住比她高大却更形娇弱的人儿,嚷着要讨回公道?郑民安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如意,告诉我,那个人有没有对你……有没有对你……”唐滟一手指向郑民安,语气愤慨,美眸里的无言控诉像无数支小剑射向他。 “滟儿,你说什么?”如意将埋在她怀里的头颅微微抬起,眼光迷惑地看向唐滟手指的人。 咦,这家伙不就是刚才两眼发直瞪着他的人吗?他对他做了什么? “我说他有没有……有没有……”唐滟羞恼得说不出口,只以充满敌意的眼睛忿忿不平地瞪视郑民安。她越想越觉得这家伙可疑。 “有没有什么?”如意一头雾水。 “对你非礼呀,傻瓜!”唐滟话一说出口,脸颊立即涨得通红。 “滟儿,你想到哪里去了!”如意委屈地将脸埋进她胸脯,声音闷闷地发出来。“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我可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你的未婚夫哩!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 “我当然不是说你会啦,”唐滟连忙柔声安抚他,还不忘愤慨地加了句,“我是怕别人对你有非分之想!” 郑民安的脸色刷地变成惨白,眼光不敢置信地投注在唐滟怀抱里的修长人儿身上。 这时候他才看清楚刚才令他意乱情迷、险些做出伤风败俗行为的美人,身上虽然穿了一袭绣着一组狂草字样的红色锦袍,但头发绾成男子的发式,嗓音也不似女子娇媚,而是醇厚悦耳。 他错得多离谱! 他的心情一下子掉到谷底,生平第一次倾心,对象居然是个男人?多可笑啊!是老天爷对他眼高于顶的惩罚吗? “滟儿,别胡说了,人家根本没对我怎么样。”如意闷笑一声道。 “你确定?”唐滟还在怀疑。 “滟儿!”对唐滟的小题大作,如意哭笑不得。他仰起俊美的脸蛋,眼眯眯地瞧着未婚妻。“我还没醉到这么离谱。他也不过是比你们早些进屋而已,就算他想怎么样,也来不及怎么样啊!再说他是男人,我也是男人,我们能怎么样?这种醋你也吃。” “我才不是吃醋呢!你都不晓得自己有多秀色可餐,有些人才不管你是男是女呢!凤琪的二哥还养了个干旦,我看见他拉你离开时,吓得魂飞魄散,赶忙来救你,你还嫌我爱吃醋!”唐滟越说越觉得自己委屈,眼眶泛红,眼睛开始聚集泪雾,嘴巴也一耸一耸地抖了起来。 如意怕她真的掉泪,连忙扶住额角喊疼,“哎哟,我的头好晕。” “那快躺下。”唐滟将他的头颅安置在怀里,向捧着杯茶站在一旁的孟子明娇斥,“孟子,你杵在那里干嘛?快把你手中的醒酒茶拿过来!” 孟子明朝陪同唐滟一起来的凝碧扬起了个苦笑,他是招谁惹谁?分明就是这位未来的少夫人巴着少爷不放,害他无法上前伺候他喝茶,还怪他! 他嘟嘟囔囔地走上前,掀开茶碗,将茶杯递了过去。 唐滟扶如意起身,细心地喂他喝下醒酒茶,以衣袖替他拭去嘴角的茶渍。 “怎么样?有没有好过一点?” 如意胡乱点头,将脸埋进她怀里,闻着她身上的幽香,陶醉在她温柔的服侍下。 “我看我们还是回去,别待在这里了。我突然觉得张府对你太危险了。” “危险?哪里危险?刺客在哪?”孟子明紧张兮兮地摆开架式,左顾右盼。 “孟子,你干嘛呀?”唐滟白他一眼。“我的意思是如意太过引人注目,万一哪个不长眼的真对他非礼怎么办?” “喔,我还以为……”孟子明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滟儿,我们不留下来参加寿宴吗?”如意狐疑地问。 “你都醉成这样了,还管寿宴。孟子,快来帮忙扶他。凝碧,吩咐轿子准备,我们要走了。” 正当她吃力地挽起如意准备朝厅门口走时,一道红色俪影闯进来。她的眼光首先落在郑民安身上,然后微蹙柳眉看向唐滟道:“唐小姐,你也在这里。” 唐滟定睛一瞧,发现是世居绵阳的萧府小姐雪吟。 萧雪吟向来跟她不对盘,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 “你有眼睛,应该看到了。烦劳让一让。” “这位是……”萧雪吟眼睛一亮,看向头倚在唐滟肩上的美男子。 “他是我的未婚夫君如意。他醉了,不劳你攀亲搭戚,因为我们没空理会。”她摆着一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臭脸。 如意听她当着别人的面承认他是她的未婚夫,一颗心直飞上云霄,忍不住咧开唇角傻笑。 萧雪吟耸耸肩,退到高大健壮的郑民安身边。 太好了,她早就听说唐滟偕同未婚夫来参加张府的寿宴,唐滟既然已有了未婚夫,自然不会再来跟她抢郑民安。她看向郑民安,发现他的眼光居然紧盯着唐滟离去的方向,心里不由得酸起来。 什么嘛!人家都有未婚夫了,还盯! 郑民安一点都不知道身边的人儿会错意,失魂落魄的迷茫眼瞳痴痴追随着在夕阳橙色光影笼罩下,逐渐消失在小径上的一行人,一颗心仿佛也跟着飘扬而去。 ☆        ☆        ☆ 回到唐门在汉中府的产业,唐滟命人将轿子抬到如意所住的厢房门口,吩咐孟子明将如意挽到床上,正从凝碧手中接过一条温热毛巾准备帮未婚夫拭脸,发现孟子明居然在脱如意的衣服。 “你……你做什么?!”她凶巴巴地揪住孟子明的后领,将他甩到身后。 孟子明被摔得七荤八素,一脸茫然。 “大小姐,又怎么了?” “你还敢问!你说你在对如意做什么?”她恶声恶气地质问。 “我哪有做什么,只是在帮少爷宽衣……” “这……就是你对如意做的,你脱他衣服……” 唐滟的指责令孟子明恍然大悟。 天啊,她的醋坛子也未免大了点吧? “唐小姐,”孟子明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皮,圆圆的眼珠子里尽是挪揄。“我自小就服侍少爷,不止帮他宽衣,还帮他穿衣,甚至洗澡时帮他擦背……” “什么?你……你帮如意擦背?那如意不是被你看光光了吗?”她气急败坏地嚷道。 什么话嘛!孟子明翻白眼珠,对唐滟的指责又好气又好笑。眼角余光瞄到他的少爷正掩着脸偷笑,更觉得自己这顿气受得冤枉。 “唐小姐,洗澡当然要脱衣服,有人穿衣服洗澡吗?帮少爷加热水、擦背,是我的份内事,你不要说得好像我对少爷……” “你……你走开,以后服侍如意的事不用你来做。我帮他洗澡擦背,我来替他……” “唐小姐,你有没有搞错?你跟少爷还没成亲哩!就算你再怎么喜欢少爷,也不能这么过分,连我的饭碗都要抢!”孟子明气愤的道,顾不得唐滟是未来的少夫人,决定为争自己的工作权抗辩到底。“就算再爱吃醋,也不能这样子!” 她爱吃醋? 唐滟被孟子明说得哑口无言,手中拎着条毛巾,错愕地愣在当场。 她在吃醋? 对如意的种种关心,忧虑他的美色会引来男人的觊觎,不高兴他被众女伴挂在唇边评头论足,甚至对孟子帮他宽衣、擦背的事感到不痛快,都是因为她在吃醋? 可是她怎么会吃醋呢?怎么可能吃他的醋? 唐滟回过神来,发现孟子明和凝碧不知在什么时候离开房间了,她羞愧地臊红脸,他们一定是被她莫名其妙的醋劲吓得溜出房了,再也不敢服侍如意、接近如意了。 天哪,她怎么会变成如此不可理喻? 她悄悄走近床边,发现如意浓密的睫羽完全掩蔽住他澄静美丽的眼眸,平静的睡颜有几分孩子气,像婴儿一般无邪。 她的胸臆间突然涨满暖热的情潮,看着他歪倒一边的头颅,看着他被脱一半的袍服,她再也忍不住眼眶里的湿润,坐在床边,扶起她的上半身,将他的外袍褪去,把他安置在枕上,用毛巾轻拭他的脸。 “如意,我……”她哽咽着,头垂得低低的。“我们可不可以把我那夜的话都忘记?” 他没有回答,只是平稳地呼吸着,这让唐滟更加肯定他睡着了,也让她有勇气说出心里的话。但为了自尊,一开始当然得先说些场面话交代一下。 “我……我是因为发现……嗯,发现根本没有其他女人匹配得上你。”对,就是这样。唐滟对自己说,就是因为这个理由,让她义无反顾地必须扛起责任来。 “我本来以为凤琪或许可以,后来发现她不但轻浮无礼,更一副没大脑的花痴样,而她的哥哥又是喜好男色的怪胎,我怎么放心把你托付给她呢?而除了她外,就只有重庆的姚家小姐勉强够格,不过我听说她前几天已经订亲了。绵阳的萧雪吟你之前看到了,她哪及得上我的十分之一?而且她说话尖酸刻薄,又有点粗鲁,你一定不会看上她的。我将我认识的名门闺秀都想了一遍,想破头也想不出一个勉强可以和你匹配的淑女。所以,我考虑再三,为了不辱没你的花容月貌,就只有我适合了。我跟你说,我完全是为了道义,为了不让你受委屈,才勉强凑和的,你可千万不要想歪喔。” 她绞扭着手中的毛巾,心脏怦怦狂跳,越说越心虚。 只是因为这些原因对吧?但为什么她心里有道小小的声音嚷着:骗子,骗子,骗子…… 她透过湿濡、朦胧的眼光看向君如意,那张丰神俊朗、美秀端正、俊美可爱的容颜越发令人爱不释手。瞧,他的眉毛多么浓密有致啊!方正的下巴冒出的细致青髭,都迷人得让人好想恣意摩挲。还有他眉目间温文清秀的气质,更令人意惹情牵、心摇神曳。他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绝代美男子,为什么她之前会嫌弃他? 唐滟心里一阵骚动,就连先前被她认为不够男子气概的这项缺点都被她推翻了。 想起那夜在五柳轩里令她意乱情迷的热吻,唐滟便觉得心跳如雷鼓,瞪着他美好的朱唇,顿时感到口干舌燥起来。回忆如烛火般点燃了内心所有的感觉那些懵懵懂懂、飘忽若梦、难以捕捉的渴望,此刻都具体成形。 尽管不是很明白他花蕾般的薄唇是如何燃起她体内的火焰,他的双手和身体是怎么挑起那些销魂蚀骨、在血脉里窜烧的炽热焦躁,仿佛只要他的唇和手经过,她就被焚成焦土一片,然而他的再一次抚触却如雨后甘霖滋润了她干涩的身躯。 多么奇妙、诡异的感觉,只要一回想起来,她就忍不住轻轻颤抖。 不能否认,随着这些时日的相处,她越发难以抵抗他对她的吸引。就像现在,她便忍不住朝他俯下脸,双手似有自己的意识般捧起他的脸,朱唇越来越接近他的。 “如意……”那发自内心深处的呼唤包含了太多连她自己都不清楚的感情和渴望。“忘了好吗?忘了我曾对你说过的那些话,我们重新开始。我不要你去跟我爹说了,我不要你撤销咱们的婚约,我不要……”她哽咽了一声,轻轻合起眼睑,任眼眶里的泪满溢。“那些不是我的真心话。其实,我早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喜欢上你了,只是不肯对自己承认而已。” 她悲伤地将自己的心赤裸裸地呈现在他面前,完完全全地屈服在对他的感情下。 “如意,我不要把你让给别人,就算我死了,我也不愿意让。开始时会那样拒绝你,是因为我害怕,害怕会喜欢上你,更害怕你对我的喜欢没有我对你的喜欢那么多。你是那么英俊完美,我好担心你会被人抢走,好担心你会喜欢上别的女人,所以我才打定主意不要喜欢你。可是喜欢这种事不是你要不要那么简单,你不想要时,它却纷至沓来,教你手足无措,令你心焚头痛,让你无处可逃。是的,我再也没法逃避。” 哀戚的泪落了满腮,她抬起如意的手贴在脸侧。 “逃不了了,如意。”她是那么悲伤,那么绝望。“尽管我那么害怕再伤一次心,但这回我一点都不想再逃了。不管你当初是基于什么原因选中我,我不会让你有机会后悔,我要让你爱上我,基于我唐滟本身,而不是我的家世、我那手被称为冠绝川境的琴艺,或是我对医术的浅薄知识。我要你只因为我而爱我,好吗?我也不让你有机会去喜欢别人。你是我的,你的心、你的情、你宽厚的胸膛、你修长的手,还有你……令我着迷的唇……” 她伸出手摩挲他的唇瓣,恍惚间似乎也得到他的回应。这感觉令唐滟孩子气地笑开颜。 “我的……”她将手移开,合上眼睑,徐徐地将唇覆上他的唇瓣。 一开始她没察觉到什么,直到强烈的吸吮回应她。她惊讶地张开唇瓣,灵活的舌尖立刻入侵,扰乱了她所有的理智,只剩下感官的热烈反应。 甜蜜的感觉袭遍全身,背脊窜起火焰般的战栗,她娇柔的胴体被圈靠在坚实的男性躯体上,意乱情迷。 一波波的渴望在血脉里狂窜,唐滟忍不住逸出呻吟,有关于那晚初识情欲滋味的记忆在胸海里翻腾起来。 他的手正往她的胸膊游移,如果她让他放肆下去,她会明白那晚未完成的事究竟是怎么回事吗? 是不是就是所谓的颠鸾倒凤、巫山云雨、夫妻敦伦之道呢? 想到这里,火焰冲上脑门,唐滟用力挣开如意的拥抱,踉跄地退开。 如意那双如星光般灿烂的眼眸,此时仿佛正烧着两把火焰燃向她。 “你……”发现他根本就是清醒的,令唐滟又羞又窘。她掩住脸,跌跌撞撞地跑出门外。 如意困难地挪移他欲望不得纾解的沉重躯体,摇头苦笑。 怪他太沉不住气了。可是有任何正常男子,在心爱的未婚妻主动覆上双唇时,还能当个心如止水的柳下惠吗? 而当不成柳下惠的结果,就是他必须花费无数的甜言蜜语,低声下气地向唐滟赔不是,并将好不容易挣来的优势径付水流。 但只要能让唐滟回心转意,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如意喟叹一声,召唤房外的孟子明。他现在非常需要一盆冷水,冷却他被未婚妻挑起的欲望。 ☆        ☆        ☆ 清早去敲未婚妻的房门是有些不合礼仪啦。但天空是那样澄澈湛蓝,半透明的山岚云瀑倾泄在与蓝天接际的山顶,一朵朵皑皑的白云拉长、飘移,这样的艳阳天最适合到郊外踏青了,如意当然得把握天时,乘机和唐滟修好啦。 “滟儿,滟儿……”他似酒般醇厚的嗓音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 门“咿呀”一声被人从里头打开,凝碧白净的脸蛋自门缝探出来。 “姑爷,是您啊。”凝碧一见到如意秀若出水之花的可爱笑容,一颗心怦怦直跳,早将她家小姐的交代抛到九霄云外,忍不住粉腮桃红,被迷得晕陶陶,傻傻笑开颜。 “凝碧,你早。小姐起床了吗?”如意敛身向她行礼,逗得小丫头咯咯娇笑。他朝她眨着迷人的眼睫,凝碧只能屏住呼吸,傻气地点着头。 “那太好了。我找她。”他十分自然地将门推得更加敞开,信步走了进去。 凝碧呆了半晌,才记起小姐说过不见他。 “姑爷,姑爷!”她“砰”的将门关上,跟在如意身后想进来的孟子明险些被两扇门夹住,“哎哟”一声踉跄跌在门外。 如意不理会凝碧在身后的呼唤,反而加快脚步,顷刻间便进了唐滟的寝室。 从梳妆镜里乍然见到男人的身影,唐滟吓了一跳,手中的眉笔差一点掉下来。 “滟儿。”一张笑脸迎了过来,唐滟两眼发直地瞪视铜镜里俊美男人的脸孔逐渐清晰、放大,一双修长、有力的手握住她如刀削的柔肩,将她圈进他泛着清新气息的温暖怀抱。 “你……”她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 “对啊,是我。”如意笑眯眯地和未婚妻从镜里反射出来的惊异眼光深情相对。 唐滟眨眨眼,握着眉笔的手停在半空中,第一个念头居然是——好险,她还没开始画眉毛,否则一边有画、一边没画的丑样子被他见着,她以后还有脸面对他吗? 天哪!她在想什么啊? 昨晚她不是打定主意不见他了吗?现在却在想丑不丑的问题! 火热的红潮烧着她的脸,他根本不该在这里的,她不是叫凝碧告诉他,她不要见他吗?他怎么会…… “滟儿,你在画眉啊。”如意温郁若春风的声音凑在她耳畔呢喃,从她举在半空中的手里抽出眉笔,好奇地凑到眼前观看。 “你……”领悟到他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唐滟开始推着他。“你在这里干嘛?我不要见你!” “滟儿,你还在生我的气啊?”他眨巴着眼睛,厚薄适中的美好唇瓣微微噘着,显得楚楚可怜。“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都昨天的事了,你何必还气呢?” 言下之意是怪她小题大作。 “你……”一口气梗在喉头,令她说不出话来。 “滟儿……”他则像没事人般,眼中闪着发现新奇事物的熠熠光芒,一手握住她小巧的下巴,将她的粉脸转向他,啧啧有声地品鉴起来。 “你的眉毛好漂亮。”他爱怜地将眉笔夹在小指和无名指间,伸出食指温柔地描摹着她淡雅有致的如画柳眉。“你根本就不需要再画眉了嘛,这枝眉笔只会污了你的颜色。” 他将笔一丢,眼中缱绻着无限柔情蜜意凝睇她,唐滟似被他的眼光催眠,只能呆呆地看着他的脸越来越近,感觉到他的唇爱怜地落在她的眉上,印下两个湿热的灼吻。 看到这一幕的凝碧,迅速掩住唇,很快放下落地花罩两旁的海棠图案帘幕,转身离开。 “你……”唐滟呼吸不稳,张着嘴想说话,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的眼睛也好美。”他的笑容仍是那么可掬,迷人的唇角往两边扬起。“像两泓映着旭日的秋水那般澄澈,令我意乱情迷。” 他再度将唇落在她往下垂落的眼皮上,伸出舌头顽皮地在她眼睫间的浓密阴影舔了一记。 “还有你的瑶鼻,我没见过长得这么美的。”他又一次赞叹,让她挺秀的鼻头也能领略到他的温存。“你白里透红的柔嫩粉颊,圆润的耳垂,还有修长的粉颈,无一不让我心醉神迷。”他每赞美她一个部位,就将灼热的唇印在该处,唐滟只觉得血脉偾张,身体软绵绵的无力动弹,只能任他恣意爱怜。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朦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苏轼这首诗是讠永叹西湖的,但用在你身上更适宜。”他如炬般的浓情炽热绵密地袭向她,以指腹摩挲着她颤动的红唇,宠溺地对她一笑。“不管是哪种表情,不管是盛妆还是脂粉不施,你都美得令我转不开眼睛。唐滟,你教我神魂颠倒、心荡神驰。天哪,你为什么这么美丽?” 水般的柔情,糖蜜般的情话,酿成的魅力总是教人特别容易沉沦。唐滟一颗心晕陶陶的,如在水面载浮载沉,忘了今夕何夕。 “关于昨天的事,我好抱歉,可是你一定要原谅我。”他恳求的眼光看着她,令她一点火气都没有了。“我的确是醉了,但不是因为那些酒,而是你温柔的关爱。昨天我多饮了几杯,有些不胜酒力,当你那么体贴地关心、对待我时,我感动得几乎无法自持,只想赖在你的怀抱里,赖在你的温柔体贴里。我醉了,后来有些困倦的合起眼,绝对不是故意要欺骗你。” “可是你……”回想起昨儿个羞人的表白,唐滟忍不住腼腆起来。 “是啊,我承认是我的不对。可是当你开口说要我把你打算撤销婚事的主意忘掉时,你知道我有多欣喜若狂?我好开心你终于愿意接受我,所以当你说你也喜欢我时,我强忍着想将你搂进怀里的冲动,贪婪地想多听一些你的真心话,因为我知道你若晓得我清醒,必然不肯说这些话给我听。” 说到这里,他倒有些委屈起来,含情脉脉的眼光幽怨地瞅向她。 唐滟被他看得心里歉疚,细声细气道:“人家脸皮薄嘛,反正我都说了,你就别再计较。” 如意夸张地喟叹一声,更加抱紧她,头抵住她光洁的额头,叙述他的心情。 “我爱你,滟儿。从在春日亭初次见到你,我便为你情不自禁。当我知道你就是我的未婚妻,你知道我有多开心吗?可是你却一再刺伤我,那夜甚至跑来找我要求撤销婚事,你晓得我当时有多痛苦吗?” “可是你……” “是啊,我勉为其难地答应,其实我是想在陪你回唐门的路途上改变你的心意。天可怜见,我的深情终于得到你的回报。” “如意,我实在是……” “嘘,什么都不用说。”他体贴地以一指封住她的唇。“我晓得冰清玉洁、品性高傲的你,必然是因为无法接受一个素未谋面的男子当你的夫婿,才会有这样的表态。等你发现我的深情,等你发现你也心仪于我,你自然会回心转意。” “如意,你真好。”她眼中含着泪雾,唇边绽开一朵极其幸福的笑容,紧偎着他。 “我爱你,滟儿。”他抬起她完美的下巴,虔诚地将唇覆在她柔美的唇瓣上,温柔的怜爱她。 唐滟发出喜悦的叹息,心里再没有任何疙瘩,也不再畏怯在他面前坦诚表露情意。 但如意的吻并没有如她渴望的进一步加深,他不舍地移开唇,气息不稳地绽开一个软弱的笑容。 “我原本是来邀请你到效外走走的。” “喔。”她显得有些失望。 “我在你房里待太久,终究于礼不合。外头很晴朗,你是否愿意陪伴我一游?” 她羞涩地胡乱点头,这才想起两人尚未成亲便有数次搂抱在一起的经验,虽然是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传出去总是不好听。 “你先出去,让我换件衣裳。” “你已经够美了。”他爱慕的眼光梭巡着她身上这袭在衣领、袖口及裙摆都镶着淡蓝花边的素白衣裳。 “人家还想更美嘛,乖,出去等我一下。”她推着他离开。如意低低笑了声,将她搂进怀中,在她唇上偷了个香吻才放开她,踩着轻飘飘的步伐离去。 第八章 汉中的古迹许多是由汉代留下来的。域内有刘邦受项羽排挤到汉中为王兴建的王宫汉台,南门外还有相传刘邦拜韩信为大将军时所筑的拜将台。 如意偕同唐滟出游的地点是另一名胜张良庙,是后人为纪念被刘邦封为留侯的张良而建的。这里的景色优美,进履桥、拜石亭及授书楼是取意于张良与黄石公的故事。如意和唐滟一边游览,边闲聊这些历史典故。 “相传黄石公为考验张良,曾三次约他见面,还将鞋故意丢到桥下。” “还好张良这人不笨,发现黄石公并不像外表那样疯疯癫癫,而是个高人。”唐滟娇声附和,两人站在桥上说笑。 如意开朗地环顾四周,风和日丽,偕美同行,真令人有说不出的惬意。 放眼望去,尽是树树争艳、花光如颊的景致,如意手摇扇面,眼光看向桥另一头盛开的春花,追随着花间戏耍的蜂蝶,吟咏起杜甫的名句,“穿花蛱蝶深深见,点水晴蜓款款飞。传语风光共流转,暂时相赏莫相违。” 唐滟拉着他的袖子,指向桥下水池里的鸳鸯道:“鸳鸯荡漾双双翅,杨柳交加万万条。” 如意莞尔,胸臆间涨满柔情,知道唐滟是借着鸳鸯来暗喻两人。 他似允诺般将她的柔荑放到唇边,含情脉脉地睇视她娇红的嫩脸。 正当两人柔情对视时,一声愁思盘结的轻叹自桥另一端传来。唐滟和如意像被一棒打散的鸳鸯般匆匆分开,看向声音方向,在行人如织的桥头,站立着昨日见过的郑民安和萧雪吟。 萧雪吟发现唐滟羞恼的目光投向她,无法装作没看见,只好牵了牵唇角过来打招呼,“唐小姐好兴致,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边说还边以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眸勾魂似地朝如意看来,心里不由得兴起妒羡交加的情绪。没喝醉的君三公子更加的仪标俊雅,令人倾心。 “彼此彼此。”唐滟懒洋洋地回答,眼光充满敌意地扫过郑民安。不知道什么,她比较担心这家伙会对她的如意有非分之想,至于萧雪吟,她一点都不放在心上。 “滟儿,不帮我们介绍一下吗?”虽然昨天见过,但毕竟只是打照面,如意并不知两人的身份。 唐滟似嗔怪地睨了未婚夫婿一眼,不情愿地道:“那位是绵阳大粮商萧府的小姐。” “萧小姐好,在下君如意。”微笑地向萧雪吟作揖为礼后,如意的眼光落到仪表堂堂的郑民安身上。 萧雪吟并不乐意介绍郑民安给唐滟认识,但唐滟既然先开了口,她若不跟着引见,不是在郑民安面前显得太过不礼貌、小家子气了吗? “君公子好,这位是荥阳的郑公子。” “在下郑民安,久仰君兄大名了。”郑民安按捺下满腔的激动,向如意走近一步。 当萧雪吟邀他到张良庙游览时,他抱持着解闷的心态前来,没想到会遇到昨天令他心旌动摇的人儿。 阳光下的他更显得丰神秀逸,俊美可爱。一支如意玉簪插在绾好的发髻上,乌黑发丝飘逸地披在肩上,真丝织成的对衿衣裳外罩一件秋香色的袍子,上面有着和昨日那件袍子雷同的草书字样,定睛再瞧,看出是“如意”二字,好巧的心思。 唐滟见郑民安痴痴打量如意,心里不快,上前一步,依偎在如意身边,虎视眈眈的瞪视他。 这幕景象落在萧雪吟眼里,却被解释成完全不同之意,误以为唐滟有了未婚夫还想向郑民安卖弄风情,也立刻走到郑民安身边戒备着。 “在下何德何能,令郑兄久仰呢?”如意觉得这两名女子剑拔弩张的气氛十分有趣,开玩笑地对郑民安道。 “君兄文名冠湖广,郑某虽在荥阳亦有耳闻。昨天更从张府几位公子那里听说君兄的文采斐然,风度翩翩,只恨失之交臂。” “郑兄言重了,荥阳郑家……” 如意还待再说,唐滟已感不耐烦,他们这你一言我一语地要聊到几时? “荥阳郑家不就跟李娃传那个……” “滟儿!”如意略显尴尬地制止唐滟的无礼。 唐朝荥阳公世子因爱慕名妓李娃而散尽千金,流落街头为乞丐,幸赖李娃念旧情收留他,鼓励他求取功名,终于金榜题名,也迎得佳人归。这虽是段千古佳话,但对郑家这样的名门世家而言,难免被误以为是在讽刺。 “君兄不必放在心上,唐小姐并没有说错。”郑民安幽默地朝两人眨眼。“荥阳郑家的家谱直追溯到隋唐,唐小姐还真是博闻强记。” 唐滟见郑民安对她的莽撞不以为忤,对他的恶感去了几分,忍不住回他一笑。 这你一笑、我一笑的,可把萧雪吟气在心头口难开,只能在一旁生闷气。 “如意,我口渴了,我们去那边的茶坊歇腿好吗?”唐滟问着未婚夫。 “好啊。那两位……”如意含笑看向郑、萧两人。 “我也口渴了,不如我们一道去。”郑民安舍不得这么快就和如意分手,明晓得自己不该对个男人动情,但心一旦动了,不是那么容易收回来的。 “可是郑公子,我不渴啊。”萧雪吟忍不住抗议,她才不要让郑民安有机会和唐滟相处呢。 “萧小姐若不渴,可以在附近逛逛,等会儿再来找我。” “你……”萧雪吟气得嘟起嘴,只好懊恼地道:“好嘛,我也一起去就是了。” 一行人来到一家布置雅致的茶坊,配着点心喝着上好的茗茶。郑民安突然有感而发道:“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我们分属天南地北,却能在汉中相遇,令人不得不感叹造物主之奇妙。” 这也能扯到李白的“春夜宴从弟桃花园序”?如意一头雾水,只好挥着手中的扇子,以微笑遮掩眼中的困惑。郑民安是在暗示他要及时行乐吗? 他这手摇扇子的风情,倒令郑民安想起李白的另一首诗:懒摇白羽扇,裸体青林中。脱巾挂石壁,露顶洒松风。 想到君如意赤裸的身躯,一股热焰速往脸上冒,他急忙狂饮下有名的蒙顶石茶,让甘醇的茶浇熄心中的遐思。不该想到那里去的,他心中怅然,看得出来君如意对未婚妻唐滟极为倾心,除此之外,同为男儿身的两人也不可能发展出任何亲密关系。他若执意沉迷,只怕连君如意的友谊都得不到。 “唐小姐,你们不是应该急着回成都吗?两位怎么有此闲情来逛张良庙?”萧雪吟想打听清楚唐滟之所以还留在汉中是否有其他不为人知的阴谋,譬如要打郑民安的主意啦。她的娇眸在君如意俊美温文的脸上打了个转,君如意的确很迷人,不过郑民安则显得更有男子气概,谁晓得唐滟是不是会吃在碗里,看在锅里。 “还不是如意嘛。”唐滟爱娇地睨向未婚夫,想起他今早的痴缠,心里便甜丝丝的。 “今日天气晴朗,我请滟儿陪我出来逛逛。”如意向未婚娇妻投以眷宠溺爱的眼光,对两名新朋友侃侃而谈。“上回我急着去太白山找她,路过汉中也没多做停留,这次再到这里,又是晴朗无云的好天气,故而不想错过,便邀她出来踏青。但也只能耽误这一天,明日我们便要起程回成都了。” “君兄是打算走金牛道?”郑民安的眼神显得有些兴奋。 “这是汉中到剑阁最直接快速的一条路,不是吗?”如意微笑道。 从汉中到成都最快捷的路,必须经过广元、剑阁、绵阳,而金牛道是从汉中到剑阁,全程山高谷深,道窄险阻,有“蜀之咽喉”的称谓,在春秋时期已具雏形。 根据近代常琚所著的《华阳国志》记戴,战国时代秦惠王为了伐蜀,命人制造了五石重的石牛,散播谣言说石牛能够大便出金粪,蜀王信以为真,命人开道迎金牛,秦国派遣张仪和司马错率兵沿着蜀人所开之路进攻,最后灭了蜀国。 秦汉以后,历代皆曾整修开拓这条由中原入蜀的重要官道,沿路上关卡重重,有葭萌关、飞仙关、朝天关、潭毒关、七盘关屏障,以及嘉陵江、白龙江、清水河阻隔,更有那连山绝险,独路如门,李白所谓“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渡愁攀援”的天下雄关——剑门关。 这条路之险阻难行,唯有走过的人才知道。 郑民安朝如意点点头,表示同意。 “事实上,在下受萧老爷之托,也要送萧小姐回绵阳。如果不麻烦的话,在下倒想跟君兄一道上路。” “不行!” “不行!” 异口同声的两道娇喝分别出自唐滟和萧雪吟口中。两名男子面面相觑,看向两位佳丽。 “我……我的意思是……”萧雪吟粉颊涨红,心里有一万个不愿意跟唐滟同行。“郑公子,我还想在汉中多盘桓些日子,不想这么匆促起程。” “萧小姐,不是在下执意妄行,而是金牛道这条路并不怎么平静,若能和君兄同行仗着人多,那些匪徒也不敢对咱们下手。” “可是……”萧雪吟还想抗辩。 “萧小姐,令尊既然将你的安危托付给我,郑某便对你有责任,请你不要为难我。”郑民安怫然不悦道。 “可是……可是唐小姐也不愿意啊。”她干脆推给唐滟。 “唐小姐?”郑民安质疑地看向唐滟。 “我……”当着如意的面,唐滟又不能直言自己担心郑民安对未婚夫有不轨意图,于是道:“是这样的,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有不明人士想追杀如意,我是担心你们跟我们一道同行,会被连累了。” “原来如此。”郑民安眼中出现恍然,萧雪吟更是点头如捣蒜。对,对,他们千万不能跟唐滟一行人同行,若是被人错杀了,岂不倒楣? “既是如此,我就更要和君兄同行了。”郑民安的一番话完全出乎唐滟和萧雪吟的意料。只听他继续解释道:“在下粗通拳脚,家师乃洛阳镖局之主,家父这次还聘请洛阳镖局里的资深镖师沿途保护我,在下或可效犬马之劳。” “咦,你说你是李总镖头的门人?”如意诧异道。 “君兄认识家师?” “嗯。”如意莞尔。“李总镖头乃是我的姨爹,郑兄说巧是不巧?” “那大家都是一家人,我们也不用客气了。”郑民安抚掌大笑。“明日咱们就一道出发吧。” “好。” 于是唐滟和萧雪吟这两位各怀心事的佳丽只能委屈地同意了。 ☆        ☆        ☆ 由于天气甚好,金牛道沿路上倒有不少批旅人。唐滟和萧雪吟带着侍女各坐一辆车,如意也坐在另一辆车上,这点倒让骑马的郑民安感到奇怪。 “君兄不喜骑马?”他策骑到如意的马车旁,隔着车窗问。 “那倒不是。只是骑在马上什么事都不能做,干脆坐在马车里,可以排算一下我和滟儿的命盘,看哪一个吉日比较适合成亲。你知道的,我们一回成都便要择定日子。” 如意的回答令郑民安一阵怅然,人家念兹在兹的全是和未婚妻的婚事。他收拾起失落的心情,勉强笑道:“没想到君兄对易数之学亦有涉猎,但不知可算得出来我们此行是否有任何险阻?” 如意眯眼望向车外,见到两旁草木茂盛,巧石罗列,远方则奇峰秀出,叠嶂层峦,连绵不绝。 沿途有幻电暗中保护,并派人向前探路,路上又有络绎不绝的旅人,对方应该不会选这地点埋伏,比较可能趁他们落单时下手。 他沉吟片刻,说出了莫测高深的一句话。“有惊有险,但不在眼前。” “君兄是说……”郑民安眼中浮现疑惑。 “在我们最松懈时,才是敌人进攻的时机。”说完这句话后,他就不肯多说了。 一行人晓行夜宿,到达广元时已是另一个黄昏,众人落脚在唐门位于此地的产业——迎宾楼。 这是一间大型客栈,往来旅客甚多,在唐门管事的打点下,将众人安置在独立的僻静院落里。 广元,唐代称利州,是一代女皇武则天的故乡。城北的东霸莲花池是武则天的出生地,城西的皇泽寺原名川主庙,在武则天登基后才改名的,寺里供奉着武则天的塑像,为当地名胜之一。 如意一行人累得人疲马乏,吃过晚膳后便各自回房休息。 这一夜,大约是三更的锣声才刚敲过,夜幕笼罩下的迎宾楼静默得只剩风声和打呼声,灯火大都熄灭。如意的房里放了一颗夜明珠照明,孟子明仍睡在外间服侍。 在这样的夜里,最讨厌的就是有不速之客造访,扰得人无法安眠。无数道黑影不知是从哪里窜出来的,包围向这座独立院落。 一道银色火焰投到负责守夜的君家护院面前,他立刻和同伴扯开喉咙大喊:“有刺客!” 君家的外堂三管事李漠首先惊醒,他就睡在如意隔邻的厢房。 那道银色火焰他并不陌生,是幻电所发出的,曾救过他们于无数次危险中。 由于先前有过几次半夜被人攻击的经验,李漠通常是全副武装的就寝,他抓起枕旁的软剑,很快闪出房外。 不过是一会儿的工夫,院子已成为战场。一道银色身影穿梭在数名黑衣人的包围中,守在院子里的君家护院险象环生地节节后退,李漠很快的现身帮忙。 接着,其他的君家人也推门出来,连郑民安都和郑家的护卫赶过来,顷刻间便和黑衣刺客杀得难分难解。 在纷乱中,却有三条人影独立于院墙上,站在中间、身材窈窕的蒙面人向两旁的属下做了个手势,两人立刻凌空越过厮杀的人群,破门进入如意所住的厢房。 与室外杀声连连完全相反的静谧厢房里,一颗夜明珠被安置在一只佛手雕刻上,如意安然坐在一张太师椅上,身旁站立捧着一把宝剑严阵以待的孟子明。 “如意真是受宠若惊,意然能蒙阎罗堂出动顶级杀手对付。”他轻摇扇子,神态优闲地道。“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左边这位是阎罗堂右护法宫群,右边的大概是跟宫护法形影不离的判官郭邪吧。” 郭邪和宫群互看一眼,立刻明白何以堂主会派他们来对付这位养尊处优的君三公子,看来他并不像外表那么容易对付。这大概也是阎罗堂派出来的二流杀手接连杀羽而归的原因。 两人不再迟疑,以培养多年的默契扑向君如意。 然而郭邪和宫群只觉得眼前一花,如意已从侍从手中取剑拔剑迎向他们。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完全出乎两人意料。 兵器相交的声响连绵不绝,空中但见火光四射,孟子明十分无聊地干脆在椅子上坐下。他心里正在埋怨他的宝贝少爷这次太没义气,居然不让他有表现机会,拿起剑便自己干了起来。 阎罗堂的两名高手在如意的快剑攻击之下,都有力不从心之感。真正令他们惊心的不只是如意快逾闪电的攻势,还有从剑招传来的沉猛内力。 由于室内的空间有限,较适合近身搏击,两人合击倒成了互为制肘。宫群和郭邪以一个眼神取得共识,互相掩护地退出房外,如意紧蹑而来。 不容他们喘息的凌厉攻势令屋外激斗的众人大开眼界,被困在黑衣人攻势下的李漠本来还替房里的三少爷担心,没料到他担心的对象不但无恙,还将敌人倒打出来。只见如意左冲右突,一脚踢向一名和君家护院厮杀的黑衣人胸口,立刻踢得他闷哼一声,口吐鲜血。 如此英勇的表现令郑民安觉得不可思议,更看得闻喊杀声而赶来的唐滟目瞪口呆。 那是她的如意吗?她还以为他只会逃命功夫呢! 尖锐的啸声破空而起,阎罗堂的刺客收到撤退讯号,纷纷互为掩护,有秩序的撤往高墙之外。如意如影随形地追在宫群和郭邪之后,随着一声娇喝在耳畔响起,一片剑光向他迎来,他沉稳地架住,看进对方那双十分熟悉的美丽眼眸里。 “你……”他激动得几乎无法相信,为什么是她?怎么可能? 对方似幽还怨地深深看他一眼,很快后退一步,闪身追着属下离去的方向。 为了证实心中的猜疑,如意毫不迟疑地追在她身后。唐滟见他不顾“穷寇莫追”之道,也赶忙施展轻功跳出墙外,身后则跟着郑民安和奉命保护如意的银衫人幻电。 ☆        ☆        ☆ 前行之人净拣荒僻之道,如意追进城西一座废弃的小庙,看见阎紫姬娉婷的背影立于倾颓的大殿中。 知道是他来了,她转身面对他,顺手扯下脸上的覆面巾,露出端丽、没有表情的玉容。 “紫姬姐,真的是你?”如意受打击地后退一步,眼中难掩伤痛和无法置信。“为什么?” “我没有选择。” 紫姬抖动的粉白樱唇忽地扬起一朵如灯花般脆弱的凄然苦笑,幽幽看进如意眸里的琥珀色眼瞳,浅浅飞起魂萦于过去的旧梦。凄迷的往事,已逝的岁月,都在湿濡的眼眶里飞过。梦被拉得好长好远,悲怆的心情更加一枕乱发,无法梳理。 第一次见到君如意,她五岁,他三岁,几乎是第一眼便爱上那粉雕玉琢、对着她呵呵笑的可爱小脸。之前她根本不知道笑是什么,也不知道原来笑容是这般美丽。 他的纯真、无邪,对她不存在任何的嫌恶、鄙视,只是自然的接受她、依恋她,当她是最亲爱的姐妹。 而她更是无法自主地沉溺在他的笑容中,近乎贪婪地汲取每个他对她发出的浅笑、粲笑,收藏在心底最秘密的角落的宝盒里,当夜深人静,当一个人独处时,再拿出来反覆品味。 他是她生命里的阳光,她唯一的梦。 长大之后,两人接近的机会少了,然而如意每次见到她时,仍不改往日的亲密,总是拉着她一块谈心品茗,在花间扑蝶玩耍,他对她的温柔体贴和百般关怀,几乎让她以为如意是喜欢她的,可是他却没有任何表示,连最后被征询意欲婚配的对象也不是她,教她情何以堪? 爱得越多,恨也越深,尽管对如意有万般深情,亦无法阻止埋藏在她心底刻骨铭心的恨意扩散。 她恨他,恨他为什么不懂她的心。 恨他为何选择唐滟,而不是她。 她好恨! “是尹姨娘逼你的吗?”如意直觉想到紫姬狠毒的母亲,眼光习惯性地涌出对紫姬的同情和爱怜。“紫姬姐,你是堂堂的阎罗堂堂主,没必要再受尹姨娘制肘了。” “你不懂。”紫姬凄楚地一笑,不止是自小唯命是从的惯性,还有阎罗堂本身的权力纠葛。“我只是名义上的堂主。阎罗堂的总护法才是真正有权力的人,而他……”心头的旧创被狠狠划开,她羞愧地垂下头,无法道出实情。 “他是你娘的……”如意顿了顿,不愿用“姘头”两字来伤害紫姬脆弱的感情。“心腹?” 紫姬漾起嘲弄的苦笑。 “如果你要这么说也可以。” 如意了解她的心情,没再往下探究。他没防备地绽出往昔紫姬最喜欢看到的乐观笑容。 “那么紫姬姐并不是有意要杀我,完全是被尹姨娘所逼迫。紫姬姐,你不用担心,我不会怪你的。” “如意……”紫姬眨了眨湿濡的眼睫,泪水如断线的珍珠般落下,柔声呢喃:“你总是这么善良,把我想得太美好了。” “你本来就对我很好。” “可是……我奉命要杀你。” “那不是你自愿的。”他肯定地道。 “不管是不是自愿,我都得……”她的声音越发轻柔,眼光飘忽。 “紫姬姐,其实你不必也不愿这么做的,对不?既然如此,为什么要为难自己呢?”他真的不希望跟向来被他视为亲姐姐的紫姬兵戈相向,看着她泪流满腮,如意有说不出的心疼。 “请你给我一个理由,”她发出破碎的声音,眼中闪过一抹渴望。“一个让我可以违抗母亲,挣脱这一切的理由。” “紫姬姐,你应该为自己而活,而不是为你母亲而活。” “不,如意……”她的眼光飘忽如梦,“我的生命没有目标,也没有意义。对我母亲而言,我只是工具而已,对别人,我连工具也不是。我不晓得该如何为自己而活。” “紫姬姐,你不要这么说。”如意走向她,眼神恳切。“我跟二哥都关心你,不要这么看轻自己。你总有自己的梦吧。” “我是有梦……”紫姬的眼瞳热烈的迸出火花,期待地看向如意。“一个可以让我摆脱这一切丑恶的梦,可是这个梦……” “什么样的梦?你说出来,或许我可以帮你。” “是的,如意,只有你能帮我。”她美丽的眼眸闪射出从未有过的活跃生命力,璀璨耀人。“我的梦便是你。” “我?”如意显得很震惊、困惑。 “我一直喜欢你,如意。” “我知道,可是……”他迷惑地蹙起俊眉,“你不是拿我当弟弟吗?” “如意,我对你绝非姐弟之情。你是我的梦、我的阳光、我的生命。” 紫姬的热烈表白令如意措手不及,怎么也没想到她会对他产生男女之情,这可怎么办才好? “可是紫姬姐……我根本没想到……”他错愕地怔在当场,一时之间难以说出最委婉的拒绝。 “那你现在可以好好的想一想。” 想什么呢?他现在已经有了唐滟,不可能再接受紫姬,她这么说不是为难他吗? 如意心情沉重地缓缓开口:“紫姬姐,我当你是姐姐。” 紫姬闭上眼,心仿佛被狠狠刺了一刀,尽管拒绝得再温柔委婉,仍是个拒绝。君如意选择了坦白,而这坦白比任何武器更锐利地伤害了她。 多年日积月累在心里怨恨,在这刻被引爆了。她噙着抹自嘲的苦涩笑意,声音破碎地道:“你大哥君天行当我是毒蛇猛兽,你当我是姐姐,我真想知道表哥把我当成什么。” “紫姬姐。”如意对她惨白没一丝血色的表情感到过意不去,他无意伤害她。 紫姬深深看向如意充满关爱、温柔的俊容,心底深处涌现出一股狂猛的情潮。她是那么爱他,以生命仅有的热情爱恋着他。那张即使在最漆黑、没有一丝光线的深夜,都能清晰地浮现在她眼前的容颜,是那么令人迷醉,激起她血脉最温热的动情处涌起最原始的渴慕。欲望如惊涛骇浪般袭向她,多少个深夜,她想着他,几乎难耐单纯火热的欲念,最后却只能赤裸着身,痛苦地抱紧自己,忍受刻骨铭心的相思啃蚀。 她是那么爱他,爱恋他俊美的容颜,渴慕他昂藏的男子身躯,眷恋他唇上温柔的笑容。 如果她不能得到他,她死也不甘心。 不,她一定要得到他,哪怕只是他的身体也好。 她握紧拳头,一开始便抱持着最坏的打算,结果也没令她太意外。 “如意……”她轻声召唤他,见到他毫无心机的靠过来。 腰间囊袋里的销魂散是最强烈的春药,她并不想这样对如意,可是她太想要他了。 “紫姬姐。” 就算被他恨一辈子也没关系,反正她打算杀死他再以身相殉。握紧盛着销魂散的小瓶子,悄悄拔开盖子,紫姬脸上泛起一抹妖艳的红晕,异常兴奋的眸光,令如意有了警觉。 “如意……”正当如意屏住呼吸往后急掠时,欣喜发现他的唐滟扑进破败的庙门。她娇声喊着他的名字,迎向一片甜郁的醉人香气,头一昏,摇摇晃晃地栽进如意及时过来扶持的怀抱。 功败垂成令紫姬懊恼不已,她发出令如意头皮发麻的笑声,在销魂散的雾气里留下最后的宣告,“下次见面,绝不留情。” 如意迅速退出庙外,和尾随而至的郑民安遇个正着。幻电在紫姬离开时追了上去。 “君兄,怎么回事?”郑民安看向他怀抱着的唐滟。 “一言难尽。”如意苦笑,神情复杂地低头探视怀里的人儿,这下子他想当柳下惠都做不成了! 第九章 热。 火焰自每个角落焚烧,五脏六腑在焦渴的焰火里煎熬,热气不断渗出,每个毛细孔都嚷着热热热,单纯而原始的欲望呼喊着解放。 唐滟在床上不安地扭动,双手顺着本能拉扯身上的衣物。她好热,一种仿佛来自地狱的炼火令她似被火纹身,血脉里流着的好像不是血,而是条吐着火焰的饥渴怪兽,正张着血盆大口吞噬她。 怎么会这么热? 她好渴,凝碧呢?倒杯水,不,一壶水才够,凝碧! 回应她模糊不清的呢喃的是声无可奈何的低沉叹息,她勉强撑开眼皮,努力想集中意识。如意俊美的容颜像明灭的烛火般在眼前摇晃,激起她内心深处另一波饥渴,她忍不住伸出嫣红的舌尖舔着干涩得仿佛被火焚烧过的嘴唇。 如意如受电殛。 唐滟发自本能的纯真媚态,比任何烟视媚行的尤物更加激发他的男性欲望。 稍早他抱回唐滟时,已将一干闲杂人等请出房外,其中当然包括唐滟的侍女凝碧——一头雾水的她,是被恍然大悟的孟子明硬拉出去的。 现在房里只剩下他和唐滟,还有一股缭绕在两人之间的性感氛围。他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解除她吸入的媚药药力,却迟疑着,活像个未经人事的处子般不知所措。 该死,他可不是个圣人! 十八岁时被他大哥带去岳州城最大的妓院开过眼界,他不是没有经验的毛头小子,但面对的是他一心向往的美好女子,他却窘迫得不知该从何下手。 “如意……”夹带啜泣的呼唤发自她抖颤的樱唇,湿濡迷朦的薄雾弥漫于她写满情欲、求助他的眼瞳里。柔若无骨的玉手怯生生地伸向他,是乞求、是允诺、是渴望…… 理智的墙缓缓地崩塌,欲望顺着本能热烈焚烧。 如意握住唐滟的手,将她拉入怀中,双手解开她的发髻,任云瀑般的秀发倾泄,怜爱地一再以手梳理。 “如意……”她不安分地在他怀里蠕动,下腹部传来的灼热欲念催促着她,本能地舞动纤纤玉指扯弄他的袍服。 如意宽厚的手掌自她光洁的额头往后顺过她乌柔的发丝,落在她曲线柔美的背脊。他抬起她圆润的下巴,着迷地看着她被情欲主宰的无措小脸,娇怯的美眸如雾迷津渡般茫然,唇边不自觉浮出的诱惑笑容像香醇的美酒般醉人。 一缕温郁的情潮自如意心底汹涌而出,眸光化作如峦如诉的浮云流风,徘徊在她诱人犯罪的娇美身躯,最后挪移回她脸上,看进她眼里。 她眸里闪漾着的是不可言传的蜜语,全心全意的信任,而眼角的风情、主动缠上他颈子的柔软手臂,以及不断飘向他的温暖体香,都弄乱了如意的自制。 氤氲兰麝体芳滑,容光玉灿眉如月。 她像一朵美丽的香花,甜美无邪地为他绽放。 他只能虔诚地摘取这朵原来就属于他的名花,以全部的柔情珍而惜之。 他俯向她,湿濡的唇覆住她等待的红唇,随着她的娇喘,湿热的舌尖卷掠向她,如一场春雨,滋润了娇涩、渴望的心井。 翻身从唐滟冒着香汗、裹着他味道和气息的娇躯上下来,如意顺势将疲累的佳人揽入怀中,知道这一切只是个序曲。 窗外已开始泛起鱼肚白,而属于他和唐滟的热烈缠绵却才刚要展开。 欲望如旭日高升,直燃到慵懒的午后。 ☆        ☆        ☆ 全身酸痛无力地醒来,发现自己枕着的是男人的裸胸,唐滟这番惊吓可谓惊天动地。若不是及时发现结实胸膛的主人是她昨夜一场春梦里的男主角,她的叫声真的会掀翻屋瓦,让三里以外的人都以为发生了命案。 颏下的青髭造成的阴影,让他看起来较有男子气概,俊美的容颜显得更为性格。 她近乎着迷地凑上水嫩的脸颊摩挲那里,一种刺麻的感觉取悦了她。粉嫩的柔唇碰触他疲累、松驰的唇角,脑子里的片段记忆,肯定了那场春梦的真实性。 火热的红潮袭卷向她,她仅能记得昨夜她冲出去找如意,当她在破庙里发现他的踪影,想也不想地冲进去,迎上一片泛着醉人香气的白雾便不省人事。 接下来的记忆都很模糊,但已经够让她面红耳赤,羞得想钻个地洞躲进那里,再也不敢出来见人。一些她厚颜无耻、纠缠如意的画面闪过脑中,某种令她全身发热、抛弃一切矜持的情潮又在身体里汹涌、泛滥。唐滟敏感地发现和如意接触的皮肤酥麻了起来。 她又想要…… 她好羞愧,对自己不知廉耻的想法感动无地自容。为了不让自己做出记忆中的浪荡行为,她急切地想挣脱如意的怀抱,勉强要坐起身,却被如意一个翻身压住。 他懒洋洋的张开眼,发现唐滟粉颊通红,一双水眸可怜兮兮地望着他,还以为媚药的药力尚未褪去。灼热的呼吸体贴地凑到她如贝壳般美好的耳朵,一只手亲密地罩住她一边耸立的乳房,另一只手探入她腿间撩情拨欲。 “又想要了吗?”沙哑酥软的音调听在唐滟耳中简直诱惑无比,加上他在她胴体上挑逗的手,令她情不自禁地颤抖着弓向他,想要更多…… 可是,好羞喔,她怎能纵容自己沉溺下去?不行,她努力深呼吸,想将体内的焦躁和脑子里的妄想赶走,可是他在她乳尖上的轻揉慢燃,咬住她耳垂的舔吮,以及在她双腿之间制造出令她疯狂的毛手,都让她情不自禁地呻吟出声。 她想要抗拒,但更想要顺应被挑逗的欲望,湿濡的眼眸反应矛盾的情绪,樱唇却不断发出宛转娇啼…… “可怜的宝贝,我知道你累坏了……”如意对她的状况十分同情,这样火热、频繁的交合,就算是一个经验丰富的女人都会被搞得疲累、憔悴。不过,唐滟的情况还好,除了眼睑下的黑眼圈外,倒是娇艳得像朵盛开的春花。 “心肝,我会让你好过一点的。”尽管自己也是腰骨酸疼,如意还是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服侍佳人,以唇和手呵怜她的娇躯。 “如意……” “嗯,我知道。”他正忙着含住她敏感乳尖。 “喔,不要……拜托……放开我啦……”唐滟实在受不了了,再这样下去,她一定会屈服在他火热的挑逗下,一辈子抬不起头。 凝聚全身剩余的力气,她用力推着他的身躯。 “滟儿。”发现她清明眼瞳里含着两泡屈唇的泪水,如意恍然领悟到唐滟的情况并不像他想的那样。他松了口气,老实说,他几乎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开玩笑,从昨夜胡天胡地到现在,就算是铁打的人也会受不了。 “嘘,别难过,是我误会了。”他温柔地将她揽进怀中,感觉到她的眼泪滴落到他一边的男性乳头,竟带起一种他以为他现在应该不可能有力气展现的反应。 该死,看来他的体力比他以为的还要深厚。 决定以言语分散遐思,如意将昨夜唐滟中了媚药的事道出,“……阎紫姬那一把销魂散正好撒到你,这是一种药性极强的媚药,如果无法适时得到纾解,可能会血脉暴裂而亡。所以我……” 唐滟好羞,将火烫的颊埋在他胸前。这事怪不得如意,只怪她行事莽撞,才会招来这种后果。不过话说回来,如意口中的阎紫姬是谁?她为什么要向她撒销魂散? 她很快领悟到后一个问题的答案,阎紫姬想陷害的对象并不是她,而是如意。他的美貌的确很容易引人垂涎,阎紫姬一定也是爱慕他的女人之一,只是没想到阎紫姬没害到如意,反而…… 她的脸颊再度灼烧起来,心里却甜丝丝的。庆幸中了媚药的人不是如意,否则后果堪虑。 唐滟没说话,让如意误会她可能在怪他。毕竟他和唐滟尚未成亲,逾距做这种事,难怪她会又羞又恼。 他应该给她一些保证,让她宽心。 “滟儿,你放心,这事我会负责到底,回到成都以后我们立即成亲。” 废话,就算他不提,她也不会放他干休。 目前困扰唐滟的是另一个问题。 “阎紫姬是谁?”她突然从他胸前抬起头,熠熠有神的眼眸瞅向他。 “我没跟你提过她吗?”如意显得很惊讶。“她是尹姨娘的女儿。尹姨娘就是我二哥的阿姨,后来又被我爹纳为妾……” “知道了。”唐滟懒得听他废话,干脆打断。“她跟昨天潜入客栈的刺客有什么关系?” “紫姬姐是阎罗堂堂主,而昨夜的刺客应该是阎罗堂的人。她一定是被尹姨娘逼得没办法才会……” 听他的口气,好像对阎紫姬有维护同情的意思。唐滟感到不悦。 “那么说她应该是奉她母亲之命前来杀你。”她故意指明道。“问题是媚药并不算毒药,她拿媚药对付你,不是很奇怪吗?难道是拿错瓶了?” “拿错?”如意心里雪亮,阎紫姬不是这种糊涂虫。再说,一个未出阁的闺女身上带着媚药,若说没有什么图谋,谁会相信。 “你认为是拿错吗?”唐滟眯眼审视他,想从那张温雅的俊脸上瞧出他和阎紫姬是否有私情。 “应该不是。”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紫姬姐会使出这种极端的手段,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她……她也喜欢你?”酸涩的醋意在唐滟心里酝酿。 “我之前并不知道……” “那你现在知道了,有什么打算?”她扁嘴蹙眉。如果如意的答案不能让她满意,她一定会……呜……她也不晓得该怎么办啦。 “打算?”如意弓起俊眉,毕竟对阎紫姬也是有感情的,他并不想做得太绝。“我向来视她如姐。” “只是这样?” 唐滟吃醋的语气让如意惊觉到未婚妻一再追问的用意。天哪,她不会怀疑他和紫姬姐…… 在这种情况下,越描会越黑,如意只有采取转移注意力的方法,反正他还有些体力。嘻! “当然是这样啦,滟儿。”他明亮的眼眸因欲望而暗沉下来,漂亮的唇形邪邪地勾起一抹笑,在她雪嫩的颊上啧啧有声地亲吻。 “你是这么这么的美丽,而我是这么这么的爱你。”如蜜的情话如江河滔滔不绝,他一手覆住她沉甸甸的乳房,满意地发现她同样为他燃烧。 “你……你做什么——唐滟结结巴巴了起来,他唇、手所到之处,无一处不酥麻火热,而他插入她两腿间的腿,不安分地来回滑动…… “滟儿,你的身体好烫,我想一定是媚药的药力又发作了。”他的舌头顽皮地在她乳头绕圈,牙齿在肌肤上轻扯咬啮,留下湿濡的痕迹,让唐滟忍不住轻颤。 “我……我才没有……” “别逞强了。”他从她雪白的酥胸抬起头,朝她露齿一笑,眼光灼热无比。“你已为我准备好了。”他经指尖碰触她腿间的湿濡向她证实。 “我……”情欲似火焰洪流在体内流窜,不知名的悸动令她全身战栗,再也分不清这种感觉是不是媚药的效力,只知道自己无力抵抗,只能瘫软在如意的挑逗下,任他予取予求。 ☆        ☆        ☆ 一行人在唐滟“余毒”全清后的两天出发。 放纵情欲的后果,是连下床的力气都没了,害得唐滟只好躺在床上休养了两天。 而害她的人,仍生龙活虎的忙上忙下,还能涎着脸摒退凝碧,赖在她床上向她索吻求欢。 她非常坚持不让他得逞,除了吻以外,什么都不让他得到,但也被他弄得钗横鬓乱,仅剩下一件贴身亵衣。他真是太过分了,也不怕他们的事被人知道。 唐滟是非常脸嫩的,尽管如意对外宣称她中了剧毒,可她仍不放心。今早上马车前和萧雪吟碰面,她便一直担心会被这个对头看穿她的“奸情”。 好羞人呀。 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唐滟的头越来越低,凝碧无聊地看向车外,“咦”了一声。 “小姐,起雾了。” 一大早天气便阴沉沉的,唐滟本来想劝如意再多留一天,萧雪吟却吵着要上路,还连嘲带讽地怪她没事中什么毒,耽误了大家的行程,气得她一句话都不想说。 怪哉,又没人阻止她萧大小姐上路,她大可以催促郑民安带她先行离去,她跟如意不会拦着他们! “雾越来越大了。”凝碧喃喃念道。 官道两旁的景致变得模糊,在他们前方几尺外的萧家马车俨然被吞进雾气之中,看不真切。 唐滟轻蹙起眉,淡淡的薄雾飘进车内,弥漫在她和凝碧之间,心里兴起不祥的感觉,如果她是敌人,一定会趁着浓雾大起之际埋伏在狭隘的道旁。正这么想时,最前方引路的郑家人马突然传来马匹惊惶的嘶叫声,箭矢破空的声音传来,唐滟听到一声惨叫。 驾驶唐家马车的唐门家仆机警地停下马车,负责后方安危的君家家仆在李漠的指挥下严阵以待。唐滟正想下车查看究竟,如意已来到她身边。 “滟儿,你没事吧?” “我没事。”原本是真的没事,一听到他焦急的问候,却虚软地投进他怀里。” “那好。”抱住心爱的人儿,如意思绪转动不停。阎紫姬说到做到,阎罗堂这次不会再留情了。上回碰面时,他注意到刺客的身手比前几次的水准都要高,此次的雾中埋伏更不容小觑。 杀伐声自四面八方传来,如意当机立断,抱着唐滟下马车,要孟子挽扶凝碧。 “滟儿,你们在这里等一下,我去看萧小姐有没有事。” “我跟你去。”她抓紧他,不让他放她一个人。 “乖。我很快回来。”在她颊上落下一吻,如意倏地往前方掠去,没多久即和郑民安护着萧雪吟和她的侍女过来。 “滟儿,我们将三辆马车围在一起,四周都有人戒护。在这种大雾之下,我们固然看不清楚敌人的方位,敌人也摸不着我们的动静,然而我们吃亏于对方是一等一的杀手,听力和反应力都不容小觑,现在只能靠着本能应敌。” “你是说……” “这会是场惨烈的肉搏战。”如意眉间浮起隐忧,他从来没想到会因为他一个人而连累这么多条人命。先前几次,他都很小心地没让手下伤亡,也多亏幻电的暗中保护。咦?幻电人呢?他会不会也出了什么事? “如意……” 唐滟还想说什么,如意却举起手要她噤声,沉寂的气氛像暴风雨前的宁静,他感觉到死亡的阴影逐渐飘近。 “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努如雷震。”孙子兵法里的六句真言是阎罗堂杀手奉行的圭臬,他们行动之迅速、静默,使得阎罗堂成为杀手界里的龙头老大。 多次刺杀他失败,必然使得阎罗堂脸上无光,这次定是精英尽出,非得手不可。 想到即将来临的血流成河都是因为自己,如意心痛如刀割。他不能让他们为他牺牲生命,他绝不要踏着朋友的骸骨得到胜利,那会是一场惨胜,会让他良心不安。 为了这原因,所以他不争。尽管他手中有致胜的王牌,仍选择退在一旁静观其变,没想到敌人还是不放过他。 “滟儿。”他突然将未婚妻搂进怀中,缱绻万缕柔情的眼眸深深看向她。他从怀里拿出一个红色锦袋,将一只雕龙玉佩交到唐滟手中。“这是君家的玉龙令,我现在把它交给你。” “这……”唐滟困惑地瞅向他。 孟子明在看到那只玉佩时神情激动,玉龙令是君家最高权力的象征,通常前任主人弥留之际才会交给下一代君家主人,没想到会在他的少爷手中,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爷爷临终时交给我的,大家都以为这块传家玉佩应该在我父亲手中,事实上,爷爷是给了我。你是我的妻子,尽管尚未过门,我还是认定了你。如果可能的话,我会选择跟你厮守一生,但我不能坐视我的人被残杀。滟儿,有了它,你就是君家的主人,但我宁愿你选择交给我大哥,也不愿意你被血腥围绕。大哥会照顾你的,你记住,我永远爱你。” 激狂的爱意和绝望的深情,令如意不顾众目昭昭,搂住唐滟狂吻。如果可能的话,他要和她吻到天荒地老,但他有自己的责任,他要保护唐滟、他的手下、他的朋友。 他一向谈笑用兵,双手不曾染上血腥,今天却要为他所爱的人破例。他会努力保重自己,可是敌人那么凶狠,他也没把握能全身而退。 一声凄厉的惨呼像战鼓般催促着如意,他放开被他吻得朱唇通红、眼光春情荡漾的唐滟,不舍地再流连一眼,便像支箭般离开她的视线。孟子明和郑民安立刻紧追上去。 唐滟怔怔地摸着自己的唇,仿佛还留有如意的温度。手中握着如意交给她的信物,以指抚着玉佩上的精美雕刻,她的脑子乱成一团。如意刚才的那段话是什么意思? 从马车与马车的隙缝向外极目眺望,雾气弥漫的空间里喊杀声连连,仅能见到人影移动和刀剑相击时发出的火花。 如意呢? 仿佛是回应她的疑问,如意在以掌击中一名敌人的胸口后,擎剑如天神般向四方大吼:“君如意在此!”说完便拣通向密林的右方路径窜去。数条不知从哪窜出来的人影立刻追了过去,孟子明和郑民安发狂地截住其中两人,不让他们加害如意。 唐滟脸上血色尽失,恍然明白如意那段话的意思。他想以自己为饵引开敌人,因为他才是这些人的最大目标。他要牺牲自己来救大家,否则所有人都将在这场浓雾之下成为那票杀人不眨眼的杀手的俎上肉。 意识到他竟然这么残忍的对待她,撇下她一个人,独自去面对危险,唐滟的心都碎了。几日来的浓情蜜意在脑海里电光般闪过,她怎能失去他?如果拥有天下的财富和权力,却没有他陪在身边,这些对她又有什么意义? 失去他,等于失去了生命的光和热,面对没有光和热的未来,她宁愿死掉算了。 对他强烈的爱在血脉里奔流,她只知道她不能失去他,从心底最温热处激起一股强大的力量,促使她混乱的情绪平静下来。她要和如意在一起,她要救如意,不能让任何人伤害他! 不顾凝碧的阻止,她从马车里拿出一只随身的小箱子,里头有她熟悉的暗器和药物,以最快的速度将它们安置在身上,另取一只小型的紧背低头弩装在背上,手臂则绑上甩箭筒,全副武装。然后看准如意刚才离去的方位,唐滟从另一个方向绕过去,将凝碧的哭喊抛在身后。 她不是去送死,而是要帮如意。自幼训练出来的听风辨位上乘耳力在这时候派上用场,唐门中人都有极佳的方向感,这是练暗器时必备的法门。 寻着模糊的打斗声,唐滟首先看到的是一丛刀芒在雾中灿起,她放轻脚步快速掠向前,认出在前方约一丈距离和三名青衣大汉打斗的人是郑民安。她觑准时机,赏了其中一名大汉一支浸了麻药的箭矢。 大汉闷哼一声,不支倒地。郑民安的压力顿减,乘机伤了一名对手。唐滟没空留下来观视战况,掠过他们继续朝前闯,在浓雾的树林间穿梭,没走几步又遇到打斗,孟子明全身浴血,吃力地和两名敌人交战。 唐滟故技重施,以暗箭伤了一人后,冲向另一人,头一低,背上的弩箭立刻射到对方肩上。她上前扶住力竭的孟子明。 “你要不要紧?有没有看到如意?” “我没事。”孟子明喘气道,事实上他只是受了一些轻伤,并无大碍。“少爷朝那个方向走。” “我去追他。”放下孟子明,唐滟急掠向前。约走了一百多步,隐约听见打斗,她心一急,不顾一切地往前赶,伏在一株树后,在雾气中隐现的激烈打斗震住了她。 现场分成两群打斗人马,靠近她的这群人是以快打快。银衣打扮的男子是几次现身援救如意的幻电,他以精准的剑法应付围攻他的十数名蓝衣劲装大汉,每一剑必沾上血,令对手负伤。唐滟注意到周围已倒了四、五名大汉,幻电不愧为幻电,身影快逾闪电,在敌人之间穿梭不停。尽管如此,敌人的合围之势仍未松驰,幻电想在最快的时间内突破包围,赶去营救另一方被阎罗堂的顶尖高手合击的如意,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而被阎罗堂的高手夹击于山崖附近空旷地方的如意,正面对几夜前遭遇的阎罗堂右护法宫群、判官郭邪,以及稍后赶来的左护法仇裔,和在一旁观战的阎紫姬。 仇裔的身手仅次于阎罗堂总护法宇文无中,武功之诡谲、难应付,比宫群和郭邪合起来的威胁更大,使得如意在和他初次交锋时便吃了大亏,被他的掌风扫中,险些震得五脏六腑离位。 “君如意,你超出我预料太多,竟然能接下本座十余招,原来不是本座的属下能力太差,而是你根本出乎我们的意料。”仇裔杰杰怪笑道。 如意把握机会调匀呼吸,闷不吭声,紧握剑柄的虎口涌血。刚才接了仇裔一轮猛攻,令他体力大耗,他不晓得自己还能支撑多久。 眼前的情形令唐滟心急如焚,却明白此刻绝不能慌张,但她该怎么做?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发现周围茂密的树木是她最佳的掩护,她要利用暗器先减轻幻电的压力,让他找到机会突围前去援救如意。 她从腰间拿出两支飞镖,以两种不同的角度射向两名劲装大汉,镖无虚发,两人在镖上麻药的作用下应声而倒。 幻电警觉到有人暗中相助,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加紧对敌人攻击,唐滟窜到另一个方位,使出手中的甩箭,又扣上两支飞镖,朝阎罗堂的杀手射去。 一旁观视的阎紫姬发觉不对,柳眉轻蹙,正待说话时,仇裔已展开另一波攻势。 唐滟听到一声令她胆战心惊的闷哼,再也顾不得自己的安危,往如意的方向急奔而去。一名杀手拦在她前方,唐滟头一低,紧背低头弩的弩箭直接命中他胸口,她跨过对方倒地的身躯,一手拿着飞镖,一手扣了把银针,杀气腾腾的朝前方冲去。 幻电替她清除了障碍,但当她扑向山崖边时,只来得及看到如意嘴角滴血,剑撑在前方地面支持住身体。 “如意!”她发出一声悲呼,教发现她身影的如意心神震荡。唐滟红了眼,脑海里除了救心爱的情人外,再也容不下任何思绪。飞镖、银针、袖箭和紧背低头弩箭轮番发射,让阎罗堂的三名高手手忙脚乱。 阎紫姬却趁这时候一掌拍向分神注意唐滟的如意,只听他惨呼一声,滚向山崖边。 唐滟大惊失色,急扑向他,同时将一把银针射向阎紫姬。她抱着如意滚下山崖,本能地蜷缩身躯,包裹住如意受伤的身体,在空中移形换位,以背部降落在一株长在陡峭坡地上的老松,顺着坡度滚过树木、石头。她忍住全身的疼痛,唯一的意识是绝不能放开如意。 第十章 意识被疼痛唤醒,唐滟无力地呻吟,下意识地用力朝怀中一抱,一个落空,令她浑身颤抖的惊醒。 如意,如意,如意…… 她惊慌地撑开眼皮,转动疼痛的头颅左顾右盼,意外发现前方温暖的火光,处身之地好像是个山洞。 如意呢? 她努力想撑起身体,左手臂一痛,不禁哀叫出声,一道人影很快来到她身边,唐滟忍痛看向他,发觉那张脸满眼熟的,好像在哪见过。 “你醒了,唐滟。”悦耳的低柔嗓音在她耳畔响起,他朝她俯下身来,匀秀舒展又不失粗犷的五官距离唐滟不到一尺,她终于从那漂亮的眉眼认出他来。 “赵珞!” 没错,这人正是去年带着一家大小过访唐门的武林第一奇才赵天凤的儿子赵珞。她还陪他的孪生姐姐赵珊逛遍成都的名胜呢! “是我没错。”他一边的嘴角微微扬起,露出十足男孩子气的调皮笑容。 知道是赵珞救了她,唐滟一颗悬宕的心缓缓放下,但如意呢?是不是同她一样平安? “如意呢?如意怎么了?”她伸出没受伤的右手抓住赵珞的手臂问,焦急的表情令赵珞好奇地眨了眨眼。 在树丛里发现受伤的唐滟时,他就觉得很奇怪,基于什么样的理由,骄傲、任性的唐滟会抱着怀中深受重伤的人不放,一副拼命要保护他的模样? 好不容易将两人带到附近猎户所住的山洞,赵珞用清水将唐滟誓死保护的人儿擦干净脸,秀美可爱的脸庞毫无保留地呈现他眼前,教他无法转开眼光,也让稍后发现对方是男儿身的他懊恼得想痛哭流涕。 男人长那么好看干嘛?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但想归想,还是认命地替他医治,说不定他有个姐姐或妹妹可以介绍给他认识。 “你怎么不回答我?是不是如意……”泪雾在唐滟那双交织着焦虑和伤痛的眼眸里聚集,赵珞赶紧摇头。 “他没事。” “带我去见他,我……”她的力气突然变大,赵珞被她抓得直蹙起眉。 “干嘛呀?不相信我的医术啊。”他不悦地拂开她,没想到他初次单独一人闯江湖,又大发慈悲地救人,被他救的人非但不感激他,还怀疑起他宇内有双、前有古人、后有来者的高超医术,气死他了!“我可是武林第一奇才的传人喔。连疏影姐都不敢小看我,你居然怀疑我!” “我不是怀疑你的话,我只是担心如意。”一滴泪滑下,紧跟着另一滴泪掉下来,纷纷如雨坠。赵珞被她梨花带雨的模样吓得手忙脚乱。 “你别哭啊,你现在不方便移动,左手和脚也爱伤了。这样吧,我去把他抱来你这里。”他将唐滟扶躺在铺上兽皮的石床,挪出外侧的空间,转身离开她的视线,没多久便将昏睡的如意放到她身侧。 唐滟焦急地侧过身检视如意,发现他呼吸平稳,除了手臂、胸前包札过的伤口外,一切正常,心里放松了下来。 “如意……”唐滟将头枕在他胸膛上,贪婪地吸着他温暖的体味,他没事,太好了。 “哎呀,你不用担心。虽然他的内伤颇重,但只要五脏六腑没碎,还有呼吸,在我回春妙手的医治下,都能起死回生。要知道,我可是……” 咦,怎么没有人回应?正说得洋洋得意的赵珞低头一瞧,发现唐滟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唇边还漾着一抹幸福的笑意。 ☆        ☆        ☆ 经过一天一夜的漫长守候,如意终于清醒。唐滟抱着他喜极而泣,又哭又笑,看得赵珞搔头纳闷。 女人高兴也哭,悲伤也哭,害得男人莫名其妙,搞不明白。 但他不明白,却有人明白。如意虚弱地朝冒死救他的未婚妻微扯唇角,她憔悴,担忧的玉容令他既疼且怜。她为什么这么傻?这般深情教他何以为报? 又经过数天的休养,如意的伤好了大半。唐滟喂他吃药,轻拭他唇边的药渍,如意动情地拉住她的手,她赶忙左顾右盼,发现赵珞不在跟前,这才娇羞地顺势偎进他斜倚在枕上的怀抱。 “滟儿,是我连累你了。”他轻吻着她鬓边的发丝,爱怜地打量她。 向来打扮得高贵动人的她,这几日为他忙上忙下,身上穿的是乡野村妇的粗服,头发也只随便地梳理了一下,但这一点也没有减损她的美丽、反而让那张清丽淡雅的娇容在洗净铅华之后更加灵秀动人。 他爱死了她浓密有致的柳眉、顾盼生妍的水眸、挺秀的鼻和不点而朱的唇。她肤白如雪,容貌姣好,清灵得不似人间所有。她是他的洛神,他的湘水之灵,他巫山云雨的梦,他一辈子的情人、执手到老的发妻。除了爱她之外,他不知道该如何回报她对他的情意。 “滟儿,你好傻。”她不顾危险地冲向他,以万夫莫敌之势疯狂射出身上所有的暗器,抱着他滚落山崖的一幕仍强烈震慑着如意。在他昏厥前的最后一刻,他以为自己死定了,流连难舍地深深望进她眼中,然唐滟坚决的眼光却告诉他,她不会让他死,他们会一起活着。而她果然也做到了。 “我哪里傻了?”她轻柔地问,眼光放肆地梭巡着他的脸。他饱满的额头与微现髭须、匀称的下巴,是那么充满阳刚美,而他深秀的眉目和线条美好、柔嫩的唇瓣,又具有阴柔之美;奇异的是,阴柔与阳刚在他脸上非但不会显得不谐调,反而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或许她是有点傻吧,否则和他初见面时,怎会将他误认为女人,认为他不够男子气概? “你是傻。”如意将唇移向她柔嫩的脸颊,呼吸渐渐灼热起来。“如果你不傻,为什么要跑来救我?我已将阎罗堂的高手引走,你会安全无恙的,难道你不明白吗?” 提起这事,唐滟免不了心生怒气,两簇火焰自眼中燃起。 “你把我当成什么样的女人了?”她噙着伤痛、屈辱的泪水低吼。“以为扔给我一块破玉佩,我就会心满意足地等在原地当寡妇?没有了你,就算给我全天下的财富和权力,我也不要!喏,还你,我才不希罕这块破玉佩!” 她从腰间取出如意交给她的象征洞庭君家最高权力的玉龙令,塞进他掌心,奋力扭身背对他,伤心的泪水流了满脸。 如意握紧玉佩,心里哭笑不得。瞧唐滟把这块玉佩说成什么了!这可是许多人争得头破血流的宝贝!但心里又对唐滟将他看得比这块玉佩重要而欣喜不已。 “滟儿……”他轻轻呼唤她,见她不理会,只一径地抽噎,肩头一耸一耸,只好忍住伤处的疼痛坐起身,从她身后拥住。 “你……你起来干嘛?赵珞说你的伤势还没全好呢。”唐滟迅速在他怀里转身,着急地推他躺回床上。 “可是你不理我。”他可怜兮兮地瞅着她,修长的手指爱怜地触摸她脸上的泪痕。唐滟粉颊晕红,不好意思地垂下头。 “是我不好。你伤势还没好,不该对你乱发脾气。” “不,你没错。”如意将她拉进怀中,深情地抚弄她的柔背。“滟儿,你不晓得你刚才那样说,令我有多高兴。你对于人人想得到的玉龙令不屑一顾,唯独在乎我,让我好开心。” “那你下次还要不要把我撇在一旁?”她噘嘴问。 “滟儿……”如意将她的小脸转向自己,眼里蓄满柔情。“在那种情况下,我必须这样抉择,因为对我而言,你的性命超过一切,就算让我重新选择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 “你是说你还是会把我丢下?”她气呼呼道。 “滟儿,我不是把你丢下,而是要保护你。”如意看进唐滟的双眼里,在那里看到了伤痛,知道她完全误会了他的意思。他微扯唇角,投给她一个柔情似水的笑容,炽热专注的眼眸真挚地凝视她,向她保证他不变的情意。 “我爱你,滟儿。”他轻吻着她柔嫩的唇瓣诉说,“但我对君家和我的属下也有责任,在那种情况下,我不能任我的人被宰杀,我得想办法救他们,而且我也不忍心让你随我赴险。对我来说,你比我的性命、比一切都重要,虽然我是这么爱你,却不能自私地要你跟我一起死。那时候的情况这么危险,我唯一想到的是保护你、保护我的属下。就算你从此之后忘了我,只要你能快乐、幸福地活下去,对我而言便已足够……” “你好自私!”唐滟热泪盈眶地控诉,“失去了你,我怎么可能快乐得起来?我也爱你啊。没有了你,活着的我只是具行尸,只能数着日子过活,期望早一日能跟你在黄泉相聚。这样的我,怎会幸福、快乐?” “滟儿。”如意羞愧地垂下头,他没有考虑到唐滟对他的爱已到铭心刻骨的地步。原来他是这么自私,自私地为所爱的人决定一切,却没考虑到她的心情。“对不起,我没想这么多……” “我不要你的道歉,如意。我只希望你明了,不管遇到任何事,我都希望能跟你一起面对,不愿因为你要保护我这个理由而被撇在一旁,因为我也想保护你啊。” 这句话震动了如意,唐滟想保护他! 原本就酸涩无比的眼眶,顿时涌起一阵雾气,再也没有比心爱的人想保护他的心意更令男人感动的。唐滟的确保护了他,她不计较己身安危,将他护在身下,他还记得她就像母亲般将他安全地护卫在怀里,用身体替他阻挡树木、岩石的撞击,她身上还留有多处的割伤、淤青尚未完全痊愈。 “滟儿……”他再也无法阻止内心澎湃的情感潮流奔泄而出,搂住她,倾尽爱意地覆上他的唇,若不是顾忌赵珞随时有可能闯进来,只怕这个吻会一发不可收拾。 他满足地拥着心上人,让两颗心和谐地跃动着,每一次心跳都是无声的耳语,诉说着彼此心底深处的爱意。 “如意。”唐滟在静默中缓缓开口,眼光亮晶晶的。“我没想到你的武功这么厉害。赵珞告诉我,若不是你体内的护体神功深厚,可能早就承受不住身上的掌伤。” “我的武功是我外公教的。”如意脸上浮现出孺慕之情。“外人只知道我外公医术精湛,却不晓得他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我出生后,外公常往返洞庭和洛阳之间,亲自传授我医术和武学,还嘱咐我不要轻易泄漏会武功的事。其实,连家父都不晓得我会武功。” “还好你外公有先见之明,不然你就没命了。”想起阎紫姬狠心的一掌,唐滟仍心有余悸,暗暗恨她。 “是啊,多亏了外公。” “真搞不懂阎紫姬为什么一定要置你于死地,你不是说她喜欢你吗?” “或许是因爱生恨吧;加上紫姬的母亲逼她一定要杀了我。” “为什么要杀你呢?”唐滟不明白,如意是这么善良,谁会忍心伤害他?“你并没有妨碍到别人,不是吗?” “滟儿。”如意苦笑。“我跟你提过大哥和二哥之间的斗争,除了尹姨娘瞒着二哥所做的事外,基本上二哥并没有非置大哥于死地不可的想法,大哥对二哥也是一样。但是如果我死了,大哥一定会认定是二哥不顾兄弟之情下的手,这将令他震怒,他会不顾一切的对付二哥,到时候尹姨娘更可以鼓励二哥不择手段地反击,一场血腥屠杀便避无可避。” “她的心眼好坏,这么做对她有什么好处?” “尹姨娘她……”如意摇头,又一个陷入爱恨交织的可悲女人。尹姨娘是为了爹才这么做的吧? “如意……”唐滟注意到他手中握着的玉佩,感到好奇。“你这块玉佩是做什么的?为什么上次要交给我,还说了那些莫名其妙的话?” “你是说玉龙令?”如意弓起俊眉笑了。“玉龙令是君家的权位象征,每一任君家主人在弥留之际都会交给指定继承人,但在爷爷临终时,没有交给我爹,反而偷偷塞给我。” “这是为什么?” “我想……”如意深思地回答。“一来,可能是爹的所作所为违逆了爷爷,令他老人家不高兴,临终前仍不肯原谅他。二来,或许爷爷也看出了二哥并不适合担任君家继任人,而他又不甘愿交给大哥。三来,他喜欢我娘,连带也喜欢我吧。” “才不呢!”唐滟爱慕地看进如意眼中。“我想,一定是他老人家看出你才是真正适任的人选,所以传给你。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不拿着玉龙令接位,这样你大哥和二哥也不会斗成这样。” 如意叹气道:“其实我也想过,只是我当时年纪还小,拿着玉龙令也号令不了君家人,家父必然第一个不服,这意谓着爷爷对他非常失望,他一定吞不下这口气。为了避免麻烦,我干脆收起来。而爹以为玉龙令已交到二哥手中,外人却认为玉龙令是在我爹手里,所以也没人去追究真相。还好是这样,否则尹姨娘知道我手中有玉龙令,只怕我早就没命了。阎罗堂的右护法仇裔我都对付不了,如果来的人是总护法宇文无名,我只怕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 “那人那么可怕?” “嗯。”如意蹙起俊眉,神情盈满忧虑。“据说他的武功比仇裔还高三成以上,我实在好担心大哥,不晓得他是否对付得了宇文无名?” 传说中不曾失过手的不败杀手,他的武功究竟有多可怕,从没人可以估算出来,因为知道的人全成了他手下的游魂。 大哥能胜过他吗?如意十分担忧,更令他烦心的是他受狙击、生死不明的事一旦传回洞庭,又会引起什么样的灾劫?他得赶快好起来,并祈祷大哥和二哥之间的斗争不会因此而越演越烈。 ☆        ☆        ☆ 君如意在剑门关附近被人追杀、生死不明的消息,很快经由幻电传给君天行,震惊、不信、伤痛、愤怒……种种情绪轮番在他心底交着。 日积月累的仇恨和不满因为如意的遇害而爆发,再也难以压抑。绝望的伤痛在胸口越拧越紧,令他脸色铁青,嗜血的冲动涨红了他的眼睛。 首当其冲的是阎罗堂,他注意他们很久了,只是忌惮宇文无名,又不知阎罗堂的真正实力,才迟迟没有出手,没想到因而害了如意。 君天行对于没有善尽职责保护幼弟深感自责,决定为弟报仇,率领手下精英一举攻进阎罗堂,和宇文无名展开殊死决战,最后宇文无名负伤逃逸,其他爪牙非死即伤,名震杀手界的阎罗堂就这样烟消云散,还俘虏了自川境赶回来的阎紫姬。 但这样的胜利仍不能平息君天行的怒气,他无法原谅幕后主使人。他迅速赶回君家,带着阎紫姬直捣尹青霞所住的院落,将正在里面聚会的拥护君承祀一派的君家长辈吓了一跳。 “君天行,你太无状了!”君天行的堂叔君汛当场暴跳如雷。 君天行不理会他,眼中喷着复仇之火,怒气腾腾地将手中的阎紫姬掼到尹青霞面前。 “尹青霞,你好狠的心,居然利用阎罗堂的人杀害如意,这笔帐我要你血债血还!” “我不懂你说什么!”看了一眼趴在地上、面无表情的女儿,尹青霞抵死不认帐。 “你还不肯承认?!”君天行气愤地指着地上的阎紫姬,“阎紫姬,你说,告诉大家你是如何残忍地杀害了无辜的如意!” “这不是真的!”君承祀无法相信这样的事。在座的君家长辈面面相觑,也被这事吓到。 “千真万确。”阎紫姬死气沉沉地抬起眼,直视进她母亲眼中。“娘,我已照你吩咐杀了如意。” “紫姬,你胡说什么?”尹青霞表情惊恐,感觉众人的眼光全指责地投向她。“一定是他威胁你这么说的对不对?娘怎么可能要你去杀如意!” “姨娘,你真的……”这个事实彻底击垮了承祀,他一直疼在心中的如意,居然被他最信任的阿姨杀害。天哪,他怎么受得了这项打击? “君承祀,你敢说你不知道这件事?”愤怒令天行失去了理智,只想狠狠伤害每个人。 “你以为我知道?”承祀惨笑。“你认为我会坐视任何人伤害如意?我是那么爱他,我……” “如果你爱如意,你怎么会纵容尹青霞伤害他?你晓不晓得他在金牛道被阎罗堂的人伏击,为了救同行的属下,以己身为饵引开阎罗堂的高手,最后在阎罗堂左右护法夹击之下身受重伤,而阎紫姬竟完全不念旧情,下手补上一掌,最后他和唐滟一起掉到山崖下。事后幻电虽然带着李漠到崖下搜索,仍找不到他的尸首……”天行说到后来泣不成声,而阎紫姬只是咬着下唇,形同槁木。 承祀握紧拳头,自责、愧疚、仇恨在心里翻腾着,他怒瞪尹青霞,声音却是无比柔和。“姨娘,我说过如意若是受到伤害,我不会饶过伤害他的人。您忘了吗?” “承祀,我没有……”承祀的眼光看起来那么无情,令尹青霞背脊发寒。“承祀,姨娘是为你好啊,你要相信姨娘……” “您是为我好?”承祀无法相信这句话,他发出痛苦的呜咽,清楚看到自己的心灵被仇恨和嫉妒的毒虫所蛀食,早已成了一个空洞。那里是如此的深黯、如此的冷,除了如意无邪的笑脸曾让他感受到一丝暖意。而今,连那丝温暖也消失了,被他的愚昧扼杀了。 “天哪,我做了什么?”他向天呼号,心里的剧痛是那么沉重,令他无法承受。“我无德无能,我连幼弟都不能保全,我有什么面目立于君家?”他直视向尹青霞,眼瞳空洞而悲伤。“姨娘,您口口声声说是为我好,但为什么我感觉到的是伤害?” “承祀……”他的指控令尹青霞无言以对,只能心虚地蜷缩成一团。 “告诉我啊,姨娘,为什么您的为我好,是断我手足,毁掉我和君家的唯一牵系?天哪,我以为我最在意的是像您和诸位叔伯告诉我的,以嫡子的身份接掌君家,成为这个处处腐臭、充满贪婪私欲的大家族族长,现在我才发现我想要的仅仅是如意真挚的笑容!我愿意用世上的一切,包括我的生命,交换他闪亮的眼神。” 他的悲痛震慑住在场所有人,拥护他的君豪长辈更是个个羞愧地丧气垂头。他们万万料不到,他们的作为竟造成兄弟斗墙,使得君家陷入分崩离析的危局。 “如意……”自责和内疚所造成的巨大痛苦,强烈得令承祀无法承受,他凝聚功力,一掌拍向天灵。 “承祀,你做什么!”惊怒交加的天行及时架开他的手。 承祀全身虚脱地跪倒在他身前。“如意死了,我也没脸活了!” “承祀,别傻了,如意目前只是下落不明而已。”天行从没想到他会有蹲在这位从小跟他作对的二弟身边安慰他的一天,而且还将哭得涕泪纵横的他揽在肩上温言相劝。“如意天庭饱满、地角方圆,不是短命相。不是有好几个算命先生都说如意生来富贵,即使有小灾小难,也有贵人为他化解吗?今生注定平安如意,富贵连绵,他不会有事的。” “是吗?他不会有事!”一抹微光自承祀眼中灿起,渐渐亮起希望,看进兄长双眸里的坚定,一颗心欢跃起来。“你说得没错,如意不会有事的!老天爷不会这么狠心将他从我们手中夺走的!大哥,我要去四川找如意,我一定要找到他。” 承祀迅速从兄长怀里起身,头也不回地奔向门口。 天行仍未从承祀喊他的那声“大哥”中恢复过来,错愕了片刻,才向奔雷使了个眼色,要他追过去保护。 经过承祀这番真情流露的表态,天行胸臆间的怒火稍微缓和,冷静下来思考。他先冷冷扫了一遍低下头不敢迎视他的君家长老,才将目光转向在一旁发呆的尹青霞,及坐在地上不言不语却泪流满腮的阎紫姬,向属下烈火吩咐。” “将尹青霞母女监禁起来,等我请示过父亲后再做处置。” “是。” ☆        ☆        ☆ 经过多日的休养,如意的伤势已好了七、八成,无法再按捺心中的焦虑,他央求唐滟和赵珞护送他到剑门关。依他估计,李漠等人一旦脱险,必定会以剑门关为根据地寻找他的下落,再说唐门在当地也有商行,可以透过他们将他平安无事的消息通知君家。 唐滟拗不过他,只好请赵珞帮忙。赵珞雇了一名猎户将如意背到剑门关,三人入关后直奔唐门在该地设置的商行,结果不但见到君家家仆,还有接获爱女失踪的消息、从成都风尘仆仆赶来的唐门门主唐诤。 “滟儿……”唐诤见到女儿无恙,心里的大石头终于放下,向赵珞致谢后,寻找如意,发现他被喜极而泣的君家家仆围在中间。 “少爷,呜……担心死我了……”孟子明的眼睛下起了倾盆大雨,将眼泪鼻涕全糊在他的少爷身上。 “三少爷……”李漠也泣不成声。 如意微笑地安慰他们,拉住一旁静立的幻电。 “幻电,辛苦你了。” “属下失职了。”幻电仍为当日未能保护如意而深感自责。 “别这么说。”如意摇摇头,发现郑民安双眼含泪地微笑看他,连忙向前招呼。 “郑兄无恙乎?萧小姐也没事吧?” 在这种情况下,如意还能想到萧雪吟,令郑民安对他的好感又多了几分。他忍住喉头的哽咽回道:“我已护送萧小姐回绵阳了。” “是的,少爷。郑公子还专程赶回来协助我们找寻你。”李漠在一旁解释。 “郑兄,如此深情高义,教小弟何以回报?”如意把住他的手臂感谢。 “君兄千万别这么说,郑某早将君兄视为知交了。”是啊,注定今生无缘,只希望至少还能当朋友。 “我也是。”如意的笑容如金阳破云而出,照亮了每个人的脸。 赵珞发现自己也和众人一样,舍不得移开眼,嗳,真要找个时间问问他到底有没有姐妹。 “如意,你对未来有何打算?”等到众人激动的情绪平静下来后,唐诤慈祥地看向女婿。 “岳父,如意希望能够依照原先的计划而行,选定良辰吉日将滟儿迎娶回君家。” 李漠对于三少爷到这时候了还惦记着成亲的事感到不可思议,不由得插嘴道:“少爷,你不认为应该先回君家,将所有的事禀告主人吗?” “李漠,想必爹已经知道我发生的事了,何必多此一举?对了,幻电。” “三少爷。” “我想麻烦你尽快通知大哥和二哥我没事,请他们不用担心。” 幻电怔了一下,看进如意那双看似天真无忧却深藏大海般智慧的眼眸,领悟到他话中的含意。他的安危关系到他两位兄长是否会正式反目,难怪他脸上有掩饰不住的焦虑。 “属下立即去办!”他火速离开。 ☆        ☆        ☆ 张灯结采喜洋洋,火树银花照亮了成都的夜空。四川第一美女唐滟,在夹道看热闹的人群与满城灿烂春花的欢送下出阁了。 碍于礼俗,唐滟在到湖广的路上都必须坐在轿内,直到进君家门拜完天地才能和夫婿相见。但双方都为江湖儿女,行事不拘小节,走了几天的旱路,在重庆登上君家布置得喜气洋洋的豪华楼船,唐滟就不必穿戴凤冠霞帔活受罪了。 在重庆迎接迎亲队伍的是君如意的心腹论语和卜大学,两人见到历劫归来的主子,忍不住双目含泪,嘴巴却因为即将禀告主子的喜事而笑得合不拢。“恭喜少主,贺喜少主。”他们异口同声地向主子称贺。 “论语、大学,为了我的婚事,你们多费心了。”如意很开心见到两名属下。“中庸可好?” “中庸正在君府忙着整修少主的新房。少主还不知道另一件天大的喜事呢。”论语微笑道。 “什么喜事?”能娶到唐滟,对如意而言已是天大的喜事了,还有什么事比这件事更加令他欣喜? “少主……”卜大学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你现在已是君家的继承人了。”“什么?”如意眨着眼,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身旁的孟子明、李漠也听得目瞪口呆。 “没错,少主。”论语激荡的情绪更胜卜大学。多年来,他们力劝少主人争取,他却抱持着不忮不求,一再推却,而今这个不求却自动降临在他身上,少主真是洪福齐天。 “二少爷知道尹姨娘指使阎罗堂加害少主的事后,立即离开洞庭赶赴川境寻找少主,他在路上听闻少主无恙,写了封信给主人,表明无意再回君家,放弃君家一切产业。同时大少爷也向主人力陈他和二少爷为了争夺君家权位,造成君家两派人马对立,他若入主君家,会让彼此间的仇隙扩大,况且他心系在鄱阳湖开辟的事业,所以他力荐由少主人承袭君家,才能让分崩离析的君家再度团结起来。”卜大学将事情的始末一一道出。 惊悦的情绪自心底扬起,如意怔怔瞧向一望无际的长江河面。他向来抱着“得之我幸,不得我命”,不愿卷入这场权力的争斗中,虽然明知道自己才是真正适合担任守成的人选。 而今这一切却突然降临在他身上。他曾推敲过千遍这个可能性,以为自己只有收拾灿摊子的份,没想到却是和平转移。 如意笑了,他的笑容灿烂若金阳,灿烂得像重庆罕见的晴天,心里有一份真正的感动。上天是这么眷顾他,他的手足友爱他,手下又如此拥戴他,加上得到执手偕老、同经患难的爱侣,他感到此生再无所求。 对了,滟儿知道这消息一定会很高兴。她不是说过要当家做主吗?现在她可如愿了。 “我去告诉滟儿。”他伸出双臂揽了论语和卜大学一下,在众属下讶异的眼光下进入舱房。 怎么会这样? 众人面面相觑。少主不是该雄心勃勃地跟大家商量以后入主君家的大计吗?怎么忙着去陪新娘子? 只有孟子明了解少爷的心。他招手要自幼一起长大的好友附耳过来,将少爷和少夫人之间的患难真情口沫横飞地详加说明,说得自己都感动不已。呜……真是太感人了! ☆        ☆        ☆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如意吟着李白的诗,看向一望无际的长江水,过了奉节很快便进入湖广境内,洞庭湖离他越来越近了。 想到就快回到故乡,他不禁眼眶发热,搂住和他一起站在船头欣赏风景的爱妻,骄傲地诉说着家乡的一切,最后淘气地低头问道:“滟儿,你还记不记得当日我们在春日亭相遇,你投入我怀中央求我给你一个如意郎君?你说,我是不是办到了?” 唐滟迎向他柔情万缕的眸光,绽露出欢悦的笑容,迎向他微笑的唇。 是的,他办到了。 在夫婿热情的怀抱里,那时少女失恋的愁怀,已杳不可寻。 君如意。 她的如意郎君。 俊美可爱的身影完全替代了那道飘远、模糊的潇洒身影。此身此心,都属于这副怀抱。她,唐滟,找到了自己的梦,此生的依靠,完美的如意郎君。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