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有难》 第一章 “梦依……” 出了琴歌坊名歌妓柳莺莺所住的小跨院,天香只来得及看见好友急奔向前的背影一闪而逝,等她追到十字长廊交接处时,连个影子都瞧不见,慌得她如无头苍蝇般乱撞,随意捡了条路,沿途低低呼唤。 都怪她没事找事,硬邀梦依到琴歌坊凑热闹。原本只想增点见识,给堂哥朱麒一个意外,万万没料到会看见朱麒…… 都怪堂哥风流不改,既然已决意迎娶梦依,还到外边花天酒地,他又不是不知道梦依最介意这种事,还搂着柳莺莺亲热。连她这个做妹子的都瞧得碍眼,何况是准未婚妻梦依! “梦依……”玉手轻捂在颊边,天香又低低唤了几声,晶光璀灿的美眸藉着挂在长廊上的宫灯灯光,四处搜寻好友身影。眼光投注在夜风中婆娑起舞的不知名花树暗影里,她感到一阵阵头皮发麻。 过惯了众人簇拥的日子,这还是天香头一次落单,不由得一颗心怯怯冒起寒意来。 再怎么说,琴歌坊终究是烟花地,她虽做男装扮相,万一遇到识眼的登徒子…… 才这么想时,又听到廊边的房间在笙歌弦声中,似传来男女调笑的浪声,吓得她加快脚步往前冲,管不了寻找梦依了,她只想趁早离开,回金刀山庄讨救兵再做盘算。 “哎哟!”一道黑影突然冲出,天香撞个正着,像撞到铜墙铁壁似地往后倒弹,眼看着就要一屁股跌倒在地,一双铁臂适时将她仰倒的身子接住。 天香惊魂未定地揪住那人的前襟,呼吸不稳地大口喘气。 哪来的冒失鬼? 竟敢撞金枝玉叶的天香公主! 她抬起盛满怒火的芙蓉脸蛋,正好那人低头看她,四目交接之下,天香只觉得好像被闪电击中似地,一肚子诅咒全卡在喉咙里无法动弹。 好……大胆的眼光! 其实天香也搞不清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光芒意味着什么,只觉得在对方强烈注视之下,呼吸和心跳都不规律地急促起来,某种怪异感在心底扩散开来,形成一道刺麻电流在体内乱窜。 一股股燥热从里往外冒,皮肤更泛上一层胭脂红,变得格外敏感。湿润的红唇干涩了起来,她本能地舔了舔唇,某种灼热烫人的热流,自他碰触她身体的手心传向她。 她发现他的眼光似乎暗沉了下来,随即闪射出猛兽注视猎物的掠夺光芒,天香顿觉颈背寒毛直竖,从他身上流露出一股夺人气势,威胁着她的女性矜持,她登时恼怒了起来。 “放开我!”她以皇家公主的傲慢命令他。 那人只似笑非笑地轻扬了一下他闪闪发光的星眸,红润饱满的唇瓣扭曲成一抹嘲讽,带着几分邪气地无言凝睇她。 天香几曾受过这般侮慢,表面上仍维持着冷静,她冷哼一声,决定以数月前向疏影学来的几招防身功夫,教训这大胆傲慢的男人。 粉拳朝那人面门虚晃一下,玉足毫不迟疑地踩向对方的脚背,谁知她身形一动,便入了人家高明的法眼,只见他脚步微向后退,双手将她软柔的娇躯带向怀中,天香一个脚步踉跄,便避无可避地跌到那副伟岸的胸膛上。 更糟的还不止如此,他的铁臂随即将她紧锁住,无论天香如何挣扎,硬是挣脱不开。她懊恼地捶打他。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本宫无礼!” 好像是没听见她的娇叱,只以一手便制住她,另一手抬起她倔强的下巴,将那张娇艳柔媚的玉容尽收眼底。他的脸缓缓向她接近,灼热的呼吸喷得天香如受电殛般不敢乱动,她睁大眼,视线因两张脸的距离渐渐缩短而模糊起来,心里隐隐意识到这男人长得不难看。 夜色下,他的皮肤更形黝黑,修长的手指在她柔滑如脂的面颊上轻轻刮着,带来一阵像火焰烧着的感觉。他的眼神也像火焰般吞噬向她,天香顿时像个专注凝视火光的人般,眼中除了火红的焰炎光芒外,什么都看不见。 “贺梦依。”他以情人的亲密语气唤道。 天香张开红唇,正想问他是否认识梦依时,他的鼻息已然喷到唇上,紧接着便是种软柔、刺麻的压迫感降临。 天香顿时发不出声音来,惊慑于这份突如其来的亲密,她只能睁大眼,吓怔在当场,眼光直视进那双黑瞳里,其间闪烁的光点,妖艳的似某种吸人心魂的魔鬼在舞翅,召唤着她的灵魂降服。 接下来,便是一道带着火焰的鞭子长驱直入她芳美的唇间,搅弄出天香完全陌生的炙焰,瞬间夺去了她的呼吸、心跳,还有早已呈现一片空白的意识。 *************** 她昏倒了! 直到芳美的樱唇完全没反应,而软柔的娇躯像一匹上好丝缎般在他怀抱里往下滑,战云才发现唇下的美女已失去意识。 男性的自尊被蛰了一下,在他战云纯熟的男性技巧挑逗下,居然有女人在他怀里昏倒?! 瞪着怀中天香国色的美人儿,战云绽出一抹苦笑。他不费力气地将轻盈的娇躯抱起,几个起落,便离开琴歌坊的院墙,穿过狭窄的巷弄,来到离金刀山庄不远的一处民宅。 这是一座小巧的四合院,战云刚跳入院落,立刻有个黑塔似的大汉从屋里窜出,方正的大脸上充满警戒,一见是战云,忙躬身为礼。 “少主。” “嗯。”战云对贴身侍卫点点头,跨过前厅,奔进后院的寝居,像对待某种珍贵、易碎的宝物般,将怀里的娇躯轻柔地放进床榻上,以上好的锦被覆在她身上。 黑塔大汉跟随主人进入屋内,好似战云抱人回来是家常便饭般,黑脸上丝毫未现出惊讶之色。 战云站在床畔,凝视着床上昏迷不醒的玉人儿,陷入沉思。直到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他终于有了决定,转身面对手下吩咐,“哈萨,去弄几套女人的衣物来。要上好全新的。” “是。”哈萨转身离去,没有任何犹疑。 战云的心思不像哈萨那般单纯,只要服从主人的命令就行了。他望着床上的美人,陷入天人交战中。 如果她不是贺梦依,如果她不长这么酷似她姑姑,又如果父亲不是如此迷恋那已逝去多年的红粉丽人,他也不必陷入这样的为难之中。 伤害一个单纯柔弱的女人,绝非他所愿;但在母亲面前的承诺,又该如何是好? 他坐到床上,伸手抚摸那柔滑的玉颊,清澈深沉的眼眸闪射出一抹柔情。 尽管他极力想否认,却摆脱不掉他年幼时,初次从父亲书房夹藏的秘室中窥见贺心怜的自画像之际心里的震撼。 那样柔美婉约,清丽似天上仙子的美人儿,难怪父亲会在她死后,系心至今。然而这份痴情,却不为母亲所谅解,当父亲命令他到江南迎娶贺梦依时,引起了母亲激烈的反对。 她绝不允许另一个贺家人,霸占她儿子的心。 所以她对战云下了最残酷的命令,不准他爱上贺梦依,还要他以各种手段,让贺梦依生不如死。 前一项命令,在战云未见到怀中的“梦依”时,似乎很容易。他是个浪子,多情却也薄情,女人对他来说,直如换件衣物般简单。然见到“梦依”后,他才发现竟是那样困难。 回想当四目交接的那幕,那双闪着怒焰的清亮美眸,像照亮黑夜的星光般,直射进他幽暗的心底,霎时搅乱了他平静的心湖,激起惊涛骇浪。 画里的贺心怜活了过来! 不,是比柔弱的贺心怜更加活色生香,让人心动的贺梦依。 那张粉光脂艳的绝美容颜,和心怜像了八成,却少了心怜眉目间的愁悒忧结,代替的是活泼的开朗。她明艳的俏脸,更不似心怜给人红颜薄命的感觉而是光芒万丈的雍容华贵。 她酷似贺心怜,却不是贺心怜。她的美丽是人间的,而非不食烟火的仙子气质。她是富贵的牡丹花,不是夜开百合、生命短促的昙花。可是她的外貌却像极了贺心怜,又正好是母亲逼他承诺陷害的贺梦依。 但他怎么下得了手? 面对这张天真美丽的容颜,面对此生第一次心动的绝美佳人,他只想深深陷溺,以爱怜索求她全心的降服,将她纳为此生最宝贝的珍藏。然而,母命难为! 其实,他之所以屈服在母亲下,也是害怕母亲会以更激烈的手段对付贺家。毕竟,贺战两家是世交,战云实不愿两家为了母亲的妒念搞得水火不容。 但伤害无辜的丽人,又绝非战云所愿,这才陷入两难中。 到了这时侯,他不禁懊悔同意父亲的决定,与答应母亲的要求。如果他这生都不曾见过床上的俏佳丽,便不会陷进孝义难两全的拉扯战里。 又如果他今晚不曾到琴歌坊寻找绿枝,阻止她向梦依下手;不曾在等待绿枝时,听见有人喊梦依的名字,窜到屋外一探究竟,也不会刚好撞上女扮男装的“贺梦依”。 一见之下,他便情难自禁。尽管他在脂粉阵中打滚过若干年,仍为娇美的人儿倾倒,如干柴遇上烈火,一发不可收拾。他的鲁莽,更吓坏了这位未经人事的江南佳丽,如果他有理智的话,应该将她送回贺家,而不是带回他在苏州的藏身之所。 他到底想做什么? 顺从母命折磨贺梦依吗? 下腹部的一把烈焰及时嘲弄他,他这么做跟母命完全无关,而是为了自私的男性欲望。 他要她! 天杀的!当她娇软的身躯撞进他怀里,便激起了难以控制的情欲奔流,及至见到那张酷似贺心怜的容貌,确定她就是他此行的目标贺梦依,那份欲念现放肆地流窜,不愿回头。 她是他的! 贺梦依是他未过门的妻子,她的美丽,她的娇娆,都完完全全地属于他! 母亲的要求可以等一等,等到他确定“梦依”对他的意义,仅只是身体上的吸引力,他会狠下心对付她。 这个意念分外令他感到痛苦,撕扯着他那颗为“梦依”柔软下来的心。 像是无法再忍受伤害“梦依”的想法,战云俯身在那两片柔软嫣红的朱唇上,深深一吻,宣泄满溢的欲情。 他多么不愿意伤害她,但如果他下不了手,谁晓得母亲会以何等惨烈的手段,来回应这段姻缘。一边是母亲,一边是令他心动的人儿,在权衡利害之下,战云唯一能做的只有想法子将伤害减到最轻。 看来,只好暂时委屈“梦依”。等到化解母亲的怨恨后,他会补偿床上的美人儿。 有了这个决定后,他放开心怀,依依不舍地流连着她粉嫩的娇颜,恨不得此刻便将她占为己有,却碍于她的昏迷不醒,不想趁人之危。 当他占有她时,她绝对是要清醒的,而且是心甘情愿的臣服。 想到两体合欢时将有的愉悦,战云霍地转身离开房间,投入清冷的夜色中,让寒意浸浸的夜风,冷却体内燃烧的欲望。 *************** 仿佛置身于一个着火的梦魇里,天香被体内的一股怪异灼热感给惊醒。 她张大眼睛,惊恐地发现她并不是躺在她从京城带来的锦被绣褥里,尽管盖在她身上的被褥亦是出自最上等的质料,但被上青花的图案和泛着男子气息的味道,都跟她惯常使用的牡丹薰香、鸾凤呈祥图案被褥不同。 昏迷前的那刻记忆猛然闯进脑中,她倏地坐起身,颊上一片绯红。 她记起来了。 那个登徒子! 天香两只眼睛慌张地四下搜寻,从典雅的床帐外面透进奶白色的光,透露了天色破晓的讯息。她拨开床帐坐起身,藉着黎明的晨光很快打量了一遍房间。不失优雅的简单布置映入眼帘,房里除了她以外,没有别人。 她略微安心,但想到那个英挺邪恶的男人,心里又慌了起来,想也不想地跳下床,穿过圆洞形的落地罩,觑准雕饰繁复的格门,便往那里窜。 刷地一声打开门,天香被自东方破空而降的金阳洒了一头一脸。耳畔传来水声哗啦,她的眼光循着水声投向右侧井栏旁,汲着一桶水往身体泼下的伟岸男体上。 成串的水珠在阳光下闪亮而透明、晶澈的宝珠,顺着光裸、黝亮的男性躯体往下滑,在充满力与美的肌肉曲线上,凝成一抹动人心魄的张力。 天香顿时目瞪口呆,一双眼顺着他青筋盘纠、浑身结实的肌肉往下看。 白皙的嫩颊像被火灼到一样,不由自主地泛上潮红,眼光顺着滴下的水珠,落到他紧绷湿濡的青色长裤上。 他看起来好……壮观,这个念头才刚在天香脑里闪过,那人朝上仰的头颅倏地将正面转向她。 乌墨般的发丝带着水珠不羁地在空中飞扬,沉落间那双炙热的眸光,自发丝和水珠空隙处朝她射过来。天香如遭电殛般地呆在原处,无法动弹。 仿佛有银光闪烁的魔眼,带着一抹危险,张狂地向她放射。妖艳的眸光里,透着一抹原始的欲望;俊美的脸庞满是浪荡野拓,剽悍的神情显示出他是个惯于猎食的猎人;而他丰润、邪恶的朱唇,以自在的风流朝一边扬起。这一切的一切,在光明的白日下,顿时无法掩饰其潜藏的邪恶,七情六欲全盘上他眼睫间,狂猛的欲流朝天香扑噬而来。 天香机伶伶地打个冷颤,畏怯地朝后退回房内。她就算再无知,也能从这男子中瞧出个企图。双手将门推上,还特意下了闩,她像只惊弓之鸟般躲回被里去。 好可怕! 她蒙起眼,抱紧自己,想将刚才的那幕忘记,不料脑子里却满是那男子的形影。 阳光下的结实身躯,像天神般峻伟。贵为公主的她,从来没见过男人裸体的样子,那半裸的身躯,实在有够瞧的。水珠在力与美的曲线上滑动,直滴溜进他裹着湿濡布料的窄臀里。 他的下半身是否也像上半身那样壮观,充满力道?这个想法令天香再一次羞红脸。 天啊!她怎么可以这样不知羞耻地想着男人的身体?那人是个大坏蛋哩!昨晚他对她的冒犯,她还记得一清二楚。她该讨厌他的,而不是像个花痴般地想着他。 可是为什么她脑子里仍涨满那副伟岸的身躯,还有他邪恶的眼神? 多可怕的眼光啊! 天香又一次打了个寒颤。 想到男子着火似地、像要把她一口吞下的眼光,天香体内便是一阵热、一阵冷的。 他把她抓来这里做什么?他到底想干么? 胡乱想了一阵后,被子外忽然传来数下敲门声,天香只管发抖,不敢应声。 没多久,敲门声停了下来,正当天香松口气时,一道冷风推开窗子,盘旋向门口,咿呀一声后,似有人故意踩着沉重的步伐逼向床来。天香颤得更厉害了,心里直叫救命。 一股力量猛地席卷她赖以护身的棉被,天香救被不及,微睁开眼,明晃晃的光线立刻刺入眼内,一张笑得可恶的俊脸闪在眼前。 “啊——”高亢的尖叫声冲出喉咙,很快一只大手给截断,只剩下闷在喉咙中的呜呜声。 战云蹙眉瞪她,心里暗暗着恼。 这女人是怎么回事? 先前见鬼似地躲回房间,可以解释为猝然见到半裸男体的处女反应,现在他衣装整齐、笑脸迎人的立在她面前,她却一副魂不附体、见到大恶人的模样,这又是为什么? 在他询问的眼光下,天香只是眨着湿濡的眼眸,又惊又怕地瞪视他,战云地觉得自己是十恶不赦的大坏蛋,掌心清楚感觉到她轻软温润的朱唇柔柔颤动,触动了他早为她心折柔软的心房。 “好了,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明知这话有点口是心非,战云这时侯也只能这样安慰她了。“我放开手,不可以再叫了。” 等到天香点过头后,战云才移开手。她果然信守承诺,没有再鬼吼鬼叫,只张着那双犹挂着泪珠的楚楚动人眼眸,可怜兮兮地凝望他。 战云转开脸,她如果再用那种眼光看他,他可不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我给你端了盆水,你梳洗一下。”他指向放在床旁几架上的脸盆,上面还挂了条干净的毛巾。 天香没作声,战云当她是不好意思,便走向门口。 天香下床,伸手进盆里,哎呀一声叫了起来,吓得战云又转身回来。 “怎么了?”他瞪着她黛眉微蹙、小嘴委屈地嘟起来的娇模样,哑声地问。 “这水好冰。” “冰?”战云挑了挑眉。 “嗯。”她煞有介事地点头埋怨。“本宫都是用温的水盥洗的,这种冰水简直要冻裂人的肌肤了,怎么可以用?” 战云傻了眼,敢情这位贺家小姐娇贵至此?不过转念一想,便不足怪。离金刀山庄名列江南四大世家,论其财势雄厚,是可以如此娇养自家的闺女。再说她的脸蛋柔滑,吹弹可破,自然受不了一大早寒冻的井水。 “我帮你换过。”他一把端起水盆朝外走,没走几步,又被伊人唤住。 “我……” “什么事?”他捺住性子,含笑望她。 只见她羞怯地垂下头,不安地绞动白玉般的纤手。 “……想解手。”低不可闻的声音,一字字入了他灵敏的听觉,再看向她时,只见芙蓉般的玉颊满布红晕。 一抹柔情涌上心头,战云对她益发地心生爱怜。江南女子果然和北地不同,不但谈吐文雅,脸皮更是生嫩,这等自然之事,也让她羞成这样。 战云不晓得天香久居深宫,身边伺侯的人尽是女侍,鲜有和男子独处的机会。两人之间虽有昨夜的亲密举止,终究是陌生人,难怪她会如此羞涩腼腆。 “榻旁的挂帘后有夜壶。”他以平稳的声音交代,带上房门离开。 他一离去,天香立刻奔到挂帘后。 其实这人她想的坏,不过她还是不明白他把她带到这里做什么。 也许昨夜只是场误会。 莫非他误将她当成琴坊里的歌女? 也不对啊。 她分明是做男装打扮,他该晓得她不是琴歌坊里的歌妓。既然没误会,为何会那样轻薄于她? 回忆起昨晚炙热的拥吻,他凝视着她的眼光,天香一颗心便像惊惶的小鹿般乱撞了起来。 他到底是谁? 对她有什么目的? 蹙眉走出挂帘时,见到一名清瘦的老妇站在房间中央的紫檀漆面圆桌前放置香喷喷的膳食,天香顿时饥火中烧,她昨天连晚餐都没好好吃一顿,难怪会饿了。 她先到床边的几架净手,那男子果然如他承诺的,替她换来一盆温热的水。她心里有些受感动,用毛巾胡乱洗了一把脸,见老妇就要退出房外,连忙拦住她。 “大娘……”天香心急地喊着,希望这位妇人能告诉她这是什么地方,并且放她离去。 老妇却脚步不停地往外走,天香一个眼花,人便不见了。她懊恼地坐到桌前,觉得这一切好奇怪。 最后,像是再也受不了那碗看起来很好吃的小米粥的诱惑,天香不客气地吃了起来。直到碗底朝天,精致的小菜都下了肚,仍没有人进来理她。她不由得大着胆子推开房门,温暖的阳光泼洒了一地,照得开井周围的花树分外翠绿。天空蓝得耀眼,白云像棉花糖一样诱人,风轻柔地软着,让人格外神清气爽起来。 这时侯,啁啾的鸟鸣也来凑热闹,映满眼帘的春光,让天香想起杜甫的诗句: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 春天,是真的来到了江南,此刻的北京城只怕还寒颤地忍耐着残冬哩,苏州却已笼罩在春阳的温暖下。 第二章 战云紧抿着唇,对这项消息大蹙其眉。 “官差们已开始挨家挨  “哈萨,你把情况再说清楚一点。” 战云沉着地坐在大厅主位,静待属下报告。 他本想亲手替“梦依”端上洗脸水和早膳,却因为哈萨神色凝重地赶回,才交代给长年看守“鹣鲽馆”的金姥代劳。 鹣鲽馆是战家三十多年前在苏州置下的产业,战雄原本想做为迎娶贺心怜的居处,却因为她过世,荒废了十多年。直到战雄的一对忠仆,想在江南落叶生根,战雄才安排金姥和银叟留居此处照管。这次战家遣下大批人马来江南下聘,都被贺家安排在别业暂住,战家这处罕为人知的老产业,遂成为战云藏身之所。 “少主,属下听几位公差讲,昨晚在琴歌坊里,好像有位什么亲王的被人给刺伤。安国公世子杨亨泰下令封城,务必要找到凶手。听说,还要顺便找一位姑娘……”说到这里,哈萨眼光一动,询问地看向主人。 户的搜。”哈萨继续道。 “会搜到这里来吗?”战云扬眉询问。 “此处接近离金刀山庄,附近多为富贾大户的居处,不会列为优先。”拿着一管水烟袋在一旁吞云吐雾的银叟回答。“官差应该会先搜商业区,这里会是最后的考量。就算他们搜到这里也不打紧,捕头老刘和我是老相识,只会在门口虚晃一下了事。” “银伯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战云朝老人家拱拱手,随即转向哈萨。“哈萨,你这几天小心点,别让人起疑了。” “是。”哈萨恭谨地点头。“少主要属下弄的几套女人衣饰,属下已敦请姥姥安排。属下回来时经过高总管率领的迎亲队伍暂居处,正好瞧见总管跟着离金刀山庄的人离开。” 战云弓起俊眉。高总管是他父亲的得力助手,做事稳健,这次特地被派来安排战、贺两家的联姻大事。 贺家找高总管去,只是为了商讨婚事细节,还是因为“梦依”的失踪? 战云想到贺家一旦发现“梦依”失去踪影,必然闹个沸沸扬扬。等到他们大张旗鼓地搜索,他再把“梦依”送回去。这段期间,贺家当然免不了担惊受怕,谁教他们纵容“梦依”出入烟花之地。 可是他把“梦依”收容在此,却没有光明正大的解释。虽说两人即将成亲,到底没有正式名分。 战云不在意地想,他是留定这个小女人了。反正他决意依从父命迎娶她,不管他如何对她,事后都可予以弥补。就让他先顺从母命,折磨“梦依”,希望这么做,能稍释母亲心头怨恨。等到两人成亲后,他会在母亲面前尽量冷淡“梦依”,两夫妻关在房里时,他再好好弥补娇妻所受的委屈。 这个想法,令他感到一阵兴奋。战云回忆起一大早在井边冲洗时,“梦依”突然出现,那像孩子般清澈、无邪的眼眸,在乍见到他半裸的男体时,闪射出惊惧的情绪,然在那抹惊惧里,又夹杂着女性的欣赏,在羞涩腼腆中,仿佛察觉到他对她的男性渴望。那眼里的慌乱、迷惘,交织成一首如慕如诉的缠绵小曲,曲中藏有万种风情,似流风、若回云,带着不可言传的曼妙心语,冉冉散入他心坎。 男性的本能告诉他,“梦依”已然被他吸引。只是单纯的少女心境,还不能完全体察到这分情愫。 没关系!挑情勾引,本来就是他浪子生涯的拿手绝技,他自有法子让“梦依”明白。 他正沉溺在自己的思绪里时,一道窈窕的身影从后堂闯进厅里,见到大厅内的三个人,那张秀美的容颜出现一抹惊讶。 “咦,竟走到这里来了。”天香喃喃自语。她四处乱走,想找到大门出去,没想到会走到厅里来。也好,正好跟那人说清楚。 注视男装扮相显得秀美可爱的佳人,战云这才想到他并做任何预防措施。该死,他千算万算,好像没算到“梦依”会想离开。 “见到你也好。”天香没注意到他阴沉的脸色,自顾自开怀道。“多谢你的招待,不过本宫要回去了。我失踪了一夜,麒哥和姐姐、姐夫不知急成什么样了。” 众人对她的话有听没有懂,战云蹙起浓眉,贺梦依只有一个哥哥,哪来姐姐、姐夫?那个叫麒哥的,又是什么人物?不知为什么,“麒哥”这两个字眼,分外惹他心烦。 天香见没人答腔,只好耸耸肩道:“算了,门应该是这个方向吧?”她指着大厅正门,“本宫自己走了,你们不用送了。” 说完,她便轻移莲步,往那方向走去。 一道人影拦在她身前,害天香差点撞个正着。抬眼一看,发现又是那家伙,她不免心里有气。 “喂,别太过分!老是像个鬼一样撞出来。昨晚的事本宫不跟你计较,就当是一场误会吧。” 战云冷笑,对天香的天真不以为然。 这“贺梦依”还真是单纯得过分,被一个陌生男子掳回家,还想全身而退?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 “走!”他一把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往内室走去。 “喂!门在那边,你走错方向了!”天香哇哇大叫,无奈人家予理会,只好施展花拳绣腿表示抗议。 结果可想而知,战云一个照面便将她制伏,将她挟在身侧,继续前进。 天香从来没受过这种委屈,心里窝囊极了,手脚被人制伏,樱桃小嘴可没有。 “你……你竟敢对本宫无礼!我要叫麒哥把你吊起来教训一顿!要是让母后、皇兄知道你这样对本宫,你就犯了大不敬之罪。大不敬之罪,是要满门抄斩的!你识相的话,就放开……我……哎唷!” 天香说到“我”字时,正是战云不耐烦地将她掼到床上的那刻,小屁股跌在柔软的床褥上,把她那身细皮嫩肉给跌疼了,所以才会喊了“哎唷”。 “你……你这家伙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天香气呼呼地抱怨。 战云不理会她的埋怨,一张脸冷得没有温度。他浓眉紧蹙,眼中射出的寒光直笼罩向天香,害得她以为是不是寒冬又决定回头扑噬春光了?否则,为什么会突然冷了起来? “贺梦依,你别装蒜了!”他嫌恶地道,对“梦依”的胡言乱语,感到不悦。她非得编出这么怪诞的话来吓唬他,进而放走她吗? “谁装蒜了!”天香霍地起身,挺起胸膛,雍容华贵地走到他面前。“听清楚,我不是贺梦依,我是天香公主!” 但这份掷地有声的陈述所营造来的端穆气质,却被战云大胆无礼地直视向她胸前婀娜曲线的邪恶眼光给破坏了。天香狼狈地后退,心里恨极此人的无状。 “我真的是天香公主!”她嘟着红唇,懊恼地退到床边坐下。 “怎么不说自己是玉皇大帝的女儿,更具威吓性?”战云懒洋洋地双臂交横胸前,嘲讽道。 “你这人怎么这样固执?为什么你就是不相信我是天香公主!” “是吗?”战云嘿嘿冷笑,眉眼一勾,嘴巴微微掀开,拉出带着几分邪气的笑容,看得天香鸡皮疙瘩直起。 “那你倒是说说看……”他蓄意拉长尾音,啤睨向她。“为什么一个皇家公主会出现在琴歌坊这种烟花之地?” “噢,这事就说来话长了。”天香见对方肯听她解释,立刻神采飞扬了起来。她站起身,脸上洋溢着天真可爱的释然。 “你可以长话短说。”战云笑咪咪地找了张凳子坐下,等着听“贺梦依”怎么瞎掰。 “这事得从头说起。”天香眼神幽远地看向战云身后,一副回忆久远往事的模样。“麒哥带着本宫来到江南,探访去年在京中结交的好友,尤其是母后新收的三名义女——芙蓉公主、红莲公主及丹荷公主。” 战云古怪地看着“梦依”,这档事他也听说了。梦依的哥哥贺飞白便是太后的义女芙蓉公主的驸马。看来“梦依”的话,倒不全都是胡谄,也有几分真实性。 这正是掰术的最高段,假话里藏着真话,让人分不出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来。“梦依”是打哪学会这种说谎技巧?他倒要找时间好好问她。 “这个麒哥是?”他有些迫不及待地问出心中疑问。 “噢,麒哥啊!”天香笑开脸,笑容中的甜蜜引起战云一肚子火。 “麒哥就是我堂哥武威亲王啊!我失踪了一夜,堂哥一定很担心。”她神色黯然地垂下头。 战云心里像吃了炸药般盛怒,瞧她那副心似火灼水浼的愁苦模样,便知她和武威亲王的关系颇不简单。是啊,真正的天香是武威亲王的堂妹,可是你这个假公主跟武威亲王之间只怕不是兄妹之情! 知道“梦依”心里竟然有别的男人,战云怒不可遏,表面上仍维持住冷静,一颗心却像在洪水烈焰里煎熬般难受。这下子他可是一点不忍心都没有了,不管用任何手段对付这个水性杨花的说谎婊子,好像都成了理所当然。 纯真的天香对战云的心事完全不了解,只是赶紧把话交代清楚,让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放她离去。 她娇声往下道:“我们从杭州回来后,一直住在金刀山庄。直到昨日杨亨泰来找麒哥,说动他到琴歌坊。虽然之前姐夫带我们到太湖欣赏夜景时,有找琴歌坊的柳莺莺来唱过小曲,可是琴歌坊长什么样子,本宫却没有瞧过,所以本宫才说服梦依,陪本宫到那里见识一下。” “梦依”战云挑了挑眉,觉得好笑。她不就是梦依吗?还要另外编排出一个梦依来。 “嗯。”天香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梦依是飞白姐夫的妹妹,金刀山庄贺家的小姐。”说到这里,她倒觉得奇怪起来。这人口口声声喊她梦依,必然是认识梦依的,既然认识梦依,为何会将她错认为梦依? 她眼神迷惘地发着呆,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后来呢?”战云好整以暇地催促,想知道她可以掰到什么地步。 “噢。”天香的表情顿时懊恼了起来。“谁晓得我跟梦依到了柳莺莺的跨院,却瞧见麒哥跟柳莺莺状甚亲热的一幕。梦依被气得转身就跑,我担心她会出事,便跟在后头唤她,可是梦依武功高强,一晃眼便不见人影,再后来我就遇上了你。” 最后一句话,天香几乎是含在嘴里,说得模模糊糊。好在战云耳尖,约略分辨出她的意思。他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看,眼光射出如炬般的欲情,吓得天香螓首低垂。 昨晚的那幕在脑子里鲜活了起来,天香只要想到这个登徒子的行为,一颗心便要跳出来似的,全身像被火烧般发烫。 “我不明白为什么麒什么的跟柳莺莺亲热,梦依会被气得跑掉。”他一面慢条斯理地说,一面欣赏她红霞扑面的娇羞表情。 天香偷觑了他一眼,见到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心里放松下来,觉得他的笑容满可亲的。等她解释清楚后,这人应该会放她离去吧。她乐观地想。 “那是因为梦依喜欢麒哥啦。” “梦依喜欢麒哥?”战云表情古怪地重复道,眼里闪出一抹妒意。 “嗯。”天香不知死活地甜甜一笑。“从杭州回来后,他们两人便决定成亲,所以这事该怪麒哥。他明知道梦依最讨厌他花心了,还跑到琴歌坊跟柳莺莺纠缠不清,难怪梦依会生气。唉!麒哥为什么不像行云姐夫和玉笙那样专情?” 眼光如恋似慕地望向门口,天香如雾迷津度般的水眸里,蒙了一层愁思。相思的心如飞絮,直飞向那仙境般的红叶山庄,觅那梦里千思万想的玉人儿。 “话说回来,这世上像他这么痴心的人,只怕没有了。”一阵欷吁感叹,天香的眼里蒸腾着水气。明知相思了无益,人家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为什么她还要继续牵挂他? 唉,只怕杜玉笙这辈子都不会明白她喜欢过他,他心里除了新晴外,再也容不下别人。 战云蹙眉,敏感察觉到“梦依”此刻心里,必定是在想一个十分重要的人,而且是男人。难道除了武威亲王以外,她心里还有别人? 这个想法令他十分不悦。 “你说的那个痴情的人是指谁?”他声音粗嗄地问。 “噢。”天香惊觉自己失态了,拭去眼角的清泪,绽出羞怯的笑容。“没什么。本宫只是想到玉笙对义姐丹荷公主的痴恋,才会被感动得失态。” “是吗?”战云狐疑。他亦是个消息灵通的人,知道她口中的玉笙,是指红叶山庄的少庄主柱玉笙。至于先前提到的行云姐夫,便是与贺飞白并称“江南双秀”的玉剑山庄少主楚行云。 杜、贺、楚三人,均是江南出类拔萃的人物,俊美温文的容貌,丰神俊朗的仪态,加上出身名门世家,俨然成为江南姑娘的深闺梦里人。 战云心念一动,这杜玉笙家住杭州,或许还和“梦依”扯不到一块,玉剑山庄和金刀山庄同在苏州,楚行云更是贺飞白的知交,两家往来密切,以楚行云的丰采,难保“梦依”不动心。这么一想,他心里又增添一层妒意。 “梦依”真是那种三心两意、水性杨花女子吗?男人是一个爱过一个,怎不教他怒焰填膺? 战云这想法若是让真正的梦依知道,铁定要挨一顿骂。他也不想想自个儿的风流事迹,贺梦依不过芳心爱慕过两名男子,便被他想成这样,那他的拈花惹草,岂不是要被梦依形容成旷古绝今的大色猪了! “嗳,总之是麒哥不好。不晓得他要怎么跟梦依解释?依梦依的性子,除非麒哥负荆请罪,发誓不再涉足烟花场所,否则梦依决计不会饶他。说不定还会一气之下,嫁给那个战云哩!”天香无限感慨地道。 战云听到自己的名字被提起,眉毛一耸。 “我也听说了,战家派了人到贺家下聘。贺家不是要跟战家联姻吗?怎会又扯上什么武威亲王的?”他平静坦然地像在说别人家的事。看来,他也跟“梦依”一样,演戏功夫一流。 “咦?你也晓得这事啊。”天香讶异着。 她还以为战、贺两家议婚的事,知道的人不多。 “哈!”战云掀了掀唇,眼中闪着异光。“我跟战家关系密切,自然知道此事。” “原来你是战家的人。”天香眼中盈满指控。莫非战云知道梦依不嫁他,才派人来掳劫,结果抢错了人?不对啊,飞白姐夫明明说战云此人放荡不羁,对成亲之事兴趣缺缺,岂会在乎? 天香不明白地摇摇头。 “你还没告诉我呢。”战云催促道。 天香耸耸肩。“本宫刚才不是说梦依和麒哥喜欢彼此吗?” “问题是战贺两家已有了婚约,贺梦依怎么可以……” “你胡说什么?”天香粗鲁地打断他的话。“那不过是两家父母的口头之约,又没有正式下聘。况且梦依没见过战云,对他根本没有任何感情。她跟麒哥互生情衷,两人天造地合……” “这么说,贺老爷子也同意?” “当然啦。”天香趾高气昂地扬起头。“麒哥长得一表人材,品貌端正,又是亲王的身份,比那战云要好上百倍。况且又是梦依自己喜欢的人。嫁到富贵盈门的亲王府,比嫁到荒凉的关外好太多了,不管是梦依要回娘家,还是苏州的亲友要去看她,不比到关外方便、迅捷吗?” 她这番分析,连战云都要承认切中要点。以武威亲王的条件,是胜过他许多,难怪“梦依”要移情别恋了。但为什么他心头却像有火在烙般难受? 是为“梦依”心里竟把他战云瞧得这么不值一顾而难过,还是嫉妒武威亲王在“梦依”心里占有重要地位? “可是喔,看梦依昨晚那么伤心,本宫心里还是担心。你快点放本宫回去,好让本宫安慰梦依,说不定昨夜只是个误会,麒哥跟柳莺莺之间并不像我们想的那回事。”天香嘀嘀咕咕,悬念着梦依和朱麒之间的事。 战云再度蹙眉,从那张漾着纯真的雪花玉貌上,瞧不出一些虚罔、狡诈之色。如果不是他认定她就是贺梦依,怕要相信了她的话。 那莹然如玉的美眸里,闪耀的是孩童般的无邪光芒,仿佛自出生后从没瞧过任何邪恶之事,一派的天真坦然,看不出一丝说谎的迹象。 战云不禁要怀疑,是他搞错了吗? 她真是天香公主? 可是那张顾盼生妍、眉弯目秀的俏颜,为何会像极了贺心怜?若说她跟贺心怜没有血缘关系,战云决计不相信。两个陌生人,怎会有相似的容貌?难道她是贺心怜投抬的? 迷惑之间,只见他认定的“梦依”走到他面前,以那双真诚的眸子恳求地望着他。 “这事真的很重要。如果你不放走本宫,麒哥会误会你是故意冒犯皇家公主,他做事很认真的,万一他把这事当了真,决心要办你,你可惨了。” “你关心我?”战云两眼发光地盯着她。 天香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呢喃道:“我看你不像坏人。” 战云沉默着,凝视着她娇憨、惹人怜爱的模样,心念急转。会不会是她昨晚受到的刺激太深,以至于造成神智失常,误以为自己是什么公主? 他曾听人说,有人因为心灵受创,不愿再想起过去的事,因而把自己当成了别人。“梦依”会因为这个缘故,才口口声声称自己是天香公主吗? “喂,到底怎么样嘛?”天香不耐烦地催促。 战云摇摇头,想把脑中的一团混乱给甩掉。 “喂,本宫都说得这么清楚了,为什么你还是不放人?你对本宫的种种冒犯,本宫都不予追究,你还想怎样?”天香的公主脾气一发作,横眉竖目的刁蛮全跑了出来。 “我不想怎样。”战云冷冷一笑,说来说去她就是要他放她走。说不定,她刚才的那番话,全是她编出来骗他的。 “你……你到底怎么回事?”天香跺脚,在房里走来走去。“本宫从来没这么低声下气地求过人家,本宫是不想你这样的有为青年被人利用。说,是不是战云叫你来绑架梦依,结果你绑错人,却不肯承认?” 战云哈哈一笑,“梦依”未免太有想像力。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他饶富兴味地问。 “嗳!本宫也不愿这么想啊。”天香白了他一眼。“本宫听飞白姐夫说,战云这人浪荡不羁,根本不想成亲,他应该不这么做才对。可是除了这个可能以外,本宫实在想不出你有绑架本宫的理由。” “说不定是因为姑娘貌似天仙,在下心生仰慕啊。”战云调笑道。 天香攒额蹙眉,坚决地摇头。 “不对,你一直喊本宫梦依,此事应该和梦依有关。可是你真的弄错了,本宫是天香公主。不信的话,你跟本宫回金刀山庄,就可以一清二楚了。” “你当我是傻瓜吗?”战云冷笑,决定自己的耐心用完了,不愿再听“梦依”瞎掰。 “喂,你为什么就是不相信本宫的话?”天香备感挫折地吼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再这么执迷不悟,等麒哥找到这里来,你就惨了!” 对她一再将武威亲王捧成救命英雄,反将他践踏成无物,战云不禁火大。 他恼怒地逼向她,如炬的愤恨烧得天香畏怯地往后退,直到抵住床沿。 战云一把抓住她手腕,将她整个人拖到面前,灼热的鼻息喷到她脸上,天香不禁簌簌发着抖。 “你给我听清楚……”字字句句从他咬紧的牙关迸出,英俊的脸庞此时狰恶得吓人。“不管你是玉皇大帝的女儿、皇家公主,还是贺梦依,我战云都留定你了!” 天香一听到战云的名字,讶异地张圆嘴。 “你是战云?” “对。”他咧开一抹阴森的笑。 “你留本宫做什么?”她被他的笑吓得胆战心惊。 “因为我要你。”白牙在红唇间闪出亮光,天香有捂住颈子的冲动,还未能完全消化掉他话里的意思,一股力量拉扯着手腕,将她带进战云怀里,昨晚那种夹带热气的软柔、刺麻压迫再度降临。 这一刻,她已不像昨夜那样无知,但仍被那股热力震得昏眩不已。抿紧的唇,在战云刻意的挑逗下,忍不住微喘地张开,烫热的舌头又一次长驱直入,像鞭子般笞伐她柔嫩的小嘴,固执地缠住她的丁香舌,像两条共舞的蛇般缠绕在一起。 她再一次失魂,但战云没有给她昏倒的机会,在她的心跳、呼吸攀向急促颠峰时,像火钳般的巨掌带给她另一波的刺激。他拥住她倒在床,大手肆无忌惮地在她玲珑浮凸的曲线上游移,爱抚没有任何男子胆敢碰触的地方,嘴巴也不闲着,从樱唇上从容手移开,在雪颊上洒满细吻,再自她的眼睛、额头,一路吻到珍珠般的耳垂,向下吮咬着她纤细优雅的雪颈;然后在魔手拨弄着衣襟时,狼狈为奸地侵夺她衣里的细嫩肌肤。 天香陷入没有意识的飘浮里,只能被体内一会儿高、一会儿低、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感觉牵引,细细的呻吟不断自小嘴里发出,像迷人的仙乐般进一步刺激着战云的欲望。 他的下体急切地想要发泄,肿胀的部位紧抵住她的下腹部。天香发出一声惊,不知所措间,水盈盈的美眸里涌出了凄惶的泪水。 那抹织着寒云惨雾的无助,激起了战云的不忍,他虎吼一声,硬生生将自己从她身上撑起,头也回地转身离去。 隔了许久,天香只能呆望着床顶的承尘,灼热的泪水一落到颊边,立刻冰凉地坠至被上。她的心空空落落的飘移,屈辱的感觉猛地袭上全身,她翻个身,无声的哀伤转换成声嘶力竭的悲戚,从红肿的小嘴里不断逸出。 第三章 再多的悲伤,最后都变成无声的硬咽,不知道哭了多久,天香的意思逐渐模糊。恍惚中,仿佛有人不断地以温湿的毛巾拭着她的脸,拍抚她的背柔声安慰,那抹被人关爱呵宠的感觉,陪伴她没入睡乡。 等她再次醒来时,天色又变得昏暗,腹中咕噜作响,前胸贴着后背,饿得难受。 身上的力气仿佛都在一场哭泣的盛宴里流光,她抱着身躯,蜷缩成虾球模样,眼神空洞地透过垂挂的床帐,看向外面。 门咿呀一声开启,天香闻到香浓的鸡汤味道,忍不住舔了舔唇。 床帐外静默了一会儿,天香仿佛听见一声叹息,接着床帐便被人掀起,干涩的眼里映入战云显得沉重的表情。 “我给你端了碗鸡汤来。” 天香没回答,只是委屈地紧抿着唇。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着实教人心疼。战云在心里叹气,没料到会脆弱成这样。 他虽然久经脂粉阵仗,但到底来往的对象,不是银货两讫的妓女,就是风流寡妇,或是北地牧场豪爽开朗的少女,鲜少和娇贵的千金小姐交手。 “梦依”的女儿心态,他实在弄不清楚。可喜的是,尽管她心里有别人,但从她生嫩的反应看来,绝对是一朵未经人攀折的温室名花。 凭这点他就不该轻薄于她,可偏偏一遇上她,他便难以控制,只能被情欲牵着鼻子走。 她是他的未婚妻,不是吗? 就算他有任何逾距,都可以被原谅。“梦依”为什么这么想不开? 她哭得眼眶红肿成两粒小桃子,鼻子、嘴巴都红通通的可怜模样,再度在战云脑海里成形。他一边拭着她的脸,一边还要柔声安抚她,直到她在他怀里沉睡。她在梦中还微微哽咽的模样,看得他心疼不已。 他也不愿这样对她啊,实在是气坏了。 “你不喝我要端走了喔。”他出言恫吓。 果然“梦依”懊恼地扁起唇,一双眼又开始泪汪汪了。 “嘘,别哭。”他温柔地扶起她,将她搂在怀里哄着。“就算生我的气,也不能折腾自己的身子啊。你先喝些鸡汤,金姥姥很快会把晚膳端来。” 说完,他便将她安置在竖直的枕头上,端了鸡汤一口一口喂她。 天香挂念着肚里的咕噜声,只好由他喂。 喝完鸡汤后,似乎得回了些许力气,苍白的雪颊也红润起来。见战云托着餐盘要离开,她连忙唤住他。 “你……” 战云转回身,脸上的温柔笑容令他的眼睛亮了起来,也使得他坚毅的脸庞变得迷人柔和,天香为之眩目,对着他发起呆来。 原来他不那么阴阳怪气时,满好看的。 “什么事?”连声音都温和的如春阳般煦人。 或许他现在会肯讲理了。天香乐观地想。 “你肯放本宫走了吗?” “你!”战云没料到她第一句话便是要他放她离开,心中怒火翻腾,一张俊脸气得发绿。他愤怒地拂了衣袖,转身便往门口大步踏去。 天香急着想挽留他,身子一个不稳,从床上翻下,惊呼声逸出口,等待着鼻青脸肿的疼痛袭身。 当然是什么痛都没有感觉到,战云回身一抄,便将她重新放到床上去。他眼光阴郁地瞅着她,把天香的一肚子委屈都瞅出来了。 泪珠又纷纷洒落,眼看着就要变成细雨了。 战云备感挫折地叹了口气,将她搂紧在胸前,抵着她发丝凌乱的额,低低嚷着:“瞧我给自己揣了什么大麻烦?一个只会掉泪的娃娃!” 原来她是大麻烦,原来在他眼里,她只是爱哭鬼! 天香越来越伤心,泪也掉得更凶了。 是她爱哭吗?除了父皇殡天时,和为玉笙及新晴的事难受之外,想看她天香公主掉眼泪,门都没有。而这家伙竟敢这样说她?呜……这个大坏蛋!也不想想就是他害她掉眼泪的。 “嗳,你别哭了行不行?”战云有些不耐烦。 “人家……也不想哭啊。”天香抽泣地道。“都是你害的!” “我……我又没对你怎样。” 听那语气多无辜啊。 “呜……明明就是你欺负我,还讽刺我爱哭……也不想想这都是你害的。如果你这么讨厌我,为什么不放我走?呜……你是坏人,我讨厌你!”说到伤心处,完全把公主的尊称给抛到一边。本宫本宫的,说得她累死了,还是一个“我”字比较好解决。 “你别哭了。就算你哭死,我也不放你走。”战云狠心道。 “呜……你讨厌!”天香懊恼地捶击他铁壁似的胸膛,却徒然让粉拳生疼,一气之下,把鼻涕眼泪全糊在他衣上。 “梦依,别闹了。”他无可奈何地抚着她的背安慰。“我说过我不是梦依!”她再一次纠正他顽固的脑袋。“我跟梦依又长得不像,你为什么把我当成梦依?” “因为你就是……” “混蛋!为什么我说这么多,你就是不信我?我是天香公主,不是梦依!”她握紧拳头,在他俊脸前挥舞,说得义愤填膺,一派大义凛然,看得战云不禁动容。 难道她真是什么公主? 不,不可能。 战云立刻在心里否决这个想法。 “如果我不曾见过贺心怜的画像,或许还会相信你……” “贺心怜是谁?我根本不认识她!”天香对他只凭一幅画像,就将她认定为“贺梦依”的行为,无法理解。她睁大眼,愤怒的眼光里掺杂着欲探询出真相的决心。 “贺心怜是你姑姑,你的模样和她有七、八分像。” “你是说贺心怜是梦依的姑姑。”天香更正他的话,沾着珠泪的长睫垂下,眼中闪出恍然大的神色。“我记起来了。贺庄主和贺奶奶第一次见到我时,神情十分激动,直说太像了。后来他们告诉我,我跟梦依的姑姑容貌酷似。” “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如果你真是什么天香公主,跟贺家没有丝毫血缘关系,怎会跟个死去三十多年的贺家人如此酷似?” “不是我把你当成三岁小孩,是你太过固执!”天香不客气地指责他。“天下间容貌相像又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不是没有,是你孤陋寡闻。圣人孔子都曾因为容貌酷似鲁国叛臣阳虎而被乡人围困,他跟阳虎可没有丝毫血缘关系。再说,有血缘关系未必会容貌相像。梦依的容貌承袭自母亲,跟她姑姑一点都不像!” 不!一抹惊谎袭掠心头,他宁愿她是贺梦依,不愿她是什么天香公主。一定是她在撒谎! 冷汗涔涔而下时,听见“梦依”接着又道:“如果你不肯信我,可以到贺家求个明白。只要见到贺梦依,便知道我的话不假了。” 字字句句都是金玉良言,道的又是唯一良策,战云没理由不听,但他就是不想听,也不愿照做。 像是在赌气似地,他故意嗅了嗅她香软的身体。 “又是泪又是汗的,你应该洗个澡了。”在她恼火睁大的眼眸下,他利落地下床,朝外走去。 “我去帮你拿洗澡水。” “你……”天香傻了眼,敢情他还是不相信。 “还有什么事?难道要我帮你洗澡吗?”他邪恶地回头睨视向她,天香一个脸红,赌气地撇开脸不理会。 说真的,她从小到大还没自己洗过澡哩!不过这点可不能让那个大坏蛋知道。 *************** 一座精雕的木屏风遮住热气蒸腾的大木桶,天香仍不放心,小心谨慎地关上每扇窗,将门闩上,命令战云要在房外守侯。 好像只要不提放她回去的事,战云这人便好商量得很,眉也不挑一下,乖乖地守在房门口。 怀着一丝兴奋,天香开始了有生以来第一次独力洗澡。往常都是宫女们替她脱衣,服侍她沐浴,这回得自亲力亲为,倒让她像个初次玩耍新奇玩具的孩童般,有种莫名的兴奋。 热水洗去了身体上的困乏,等到她将自己清理干净,准备换上金姥送来的衣物时,才发现困难所在。 由于是第一次自行穿衣,难免手忙脚乱,天香套上彩绣着花鸟图案的精致衫裙(即抹胸、肚兜)后,笨拙地加上胸前扭扣。这种自后围向前的内衣是历代演进而来,比起只有前片、背部袒裸、用带子系于后的内衣好穿多了。但天香仍忙了好一会儿,才开始穿上白绫内袍,一层层套上衣物,折腾得她额上冒出香汗。 没想到穿个衣服会麻烦成这样,以前为什么没这种感觉? 因为她只需张开手臂让宫女伺侯,什么力气都不用花,哪像现在要亲力亲为。想到这里,天香心里暗暗恼恨战云。若不是他,她这会儿还待在婢仆成群的金刀山庄里,自有此次随行而来的宫女服侍,哪需要她这个金枝玉叶的公主亲自动手? 可恶!这袭月华裙怎么又掉下来了? 天香及时抓住裙腰,正拟重新束上时,房门外传来战云的催促声。 “梦依,你好了没?” “不要吵,就快了!”天香咬牙切齿地吼了回去。好不容易将衣裳着毕,她铁青着一张脸,趿着花绸睡鞋去开门。 咿呀一声,战云只见她甩着一头半干的湿发,娇娜身躯快步转向屋里去,赶忙跟了进去。 天香披头散发地坐在床上,身上的上好质料衣裳被她穿得歪七扭八,睡鞋早被她甩在地上,两只肤色如霜似玉般的莲足从月华裙里露出,那副娇娆模样教战云看呆了。 “看什么看!”天香恶狠狠地瞪他。“若不是你,本宫也不会这么狼狈!向来都由宫女服侍我穿衣,我穿不好也不足为奇。” “那你怎么不早说?”战云邪笑埋怨。“我很愿意服侍你……” “登徒子!色鬼!”一只枕头从天香手中丢向他,战云笑咪咪地接住,眼光直勾勾地盯着她凝脂般的玉足,恨不得扑上前大啖一口。 大明时代的一般妇女,都有缠足习惯,但“梦依”却是一双天足。相传缠足起于南唐李煜的后宫舞妓纚娘,她为了让舞姿更形优美,犹如步步生莲,才将足部缠绕起来,穿上特制弓鞋跳舞。但缠足之习,直到宋室南迁以后才广为流传,尤其是在繁华的南方。 出身江南世家的“梦依”竟然没有缠足! 对这一点,战云当然不是遗憾啦,先别说关外女子大都是天足,就说他关南到北所遇见的红颜知己,也少有缠足的,他只是对此事感到有些疑惑罢了。 战云当然不晓得,由于天香生来对疼痛的忍耐度比任何人都差,四岁时皇宫里的嬷嬷要替她缠足,她哭得惊天动地,把皇帝也哭到面前来。最后是皇帝心疼女儿,下令天香不必缠足。他就不信,以公主之尊,女儿会因为没有缠足而嫁不出去。 至于真正的贺梦依也没有缠足,那是因为贺父向来崇尚老庄之道,一切以自然为本,不让女儿为迎合世俗陋习而受苦。 对这点,战云就更不知了。 天香注意到战云的眼光肆无忌惮地往她的脚瞄,不由得气鼓双颊,倏地将足部缩到裙内,没好气地瞪他。 “看什么看?没看过女人的脚吗?” “只是没看过这么美的脚。”他嘻皮笑脸地凑近她,论到鉴赏美女,他战云堪称个中的翘楚。 “梦依”的玉足秀美修长,细瘦不见骨,皮质鲜嫩,莹洁如玉,向攀爬的曲线成优美弧形,引人无限遐思。 那隐蔽在裙下的玉腿,必然同足部一般美好,若能找机会亲近,会是何等销魂? 心中一荡,战云伸出手提缠绕她一绺细发丝,鼻端闻见一缕沐浴过后的清香,像是刚从牡丹花海里游出来似的,甜郁的花香袭人,暗送着一抹销魂,触燃了他下腹部的火焰。 他的眼光变得深沉,在喑暗的黑瞳深处,亮起了两簇火苗。 天香蓄满恼意的眼睛,在迎向他暗示着大胆邀请的眼光下睁大,纯真的明眸里充满了疑惑和惊骇,她隐约知道他的意图,芳心惴惴不安,竟有种莫名的期待。 他的唇缓缓覆向她惊喘着、软湿红艳的唇瓣,眼光紧锁住她显得凄迷、无措的水眸。勾起一抹浪子的笑,他伸出舌描绘她的唇形,在她愕然的可爱表情下,完全占据住软柔的芳唇,强而有力地进入甜美的唇间嬉戏。 天香几乎无力招架,一开始便投降。或许是因为被他吻过几回,知道抵抗只是白费力气,只好纵容他充满男性气息的吻掠夺她的感官,让那双仿佛有魔力的手在身上游移、逗弄,制造出一小簇一小族的火花,烧着她的身、她的心。 她是什么时侯被他压躺在床上的? 天香完全不知道。 她只能感觉到身体像被火焰包围似的,没有一处不灼热。原本被包裹在衣服里的肌肤,突地袭来凉意,接着又感到被火焰炙到般灼热起来;前襟已被战云的手打开,露出一片雪嫩香肌,从衫裙里露出隆起,吸引着战云的唇舌,埋在那里恣意吮咬。 一种怪异感袭上全身,明知道放纵自己沉沦在这是个男子所制造出的情欲浮沉里,一定会懊悔终身,然而她身上的力气似乎全被抽干似的,找不到力量反抗,只能像个失在雾里的孩子般,任潮水般的雾气淹漫,最后连自己的影子也失去了。 另一道火焰沿着脚踝爬上大腿内侧,激起的情潮几乎教天香屏息。夹带着羞涩、难堪的啜泣逸烦恼嘤咛,她感到自己的无能为力,只能任那种陌生却教人渴望的情绪宣泄。 神为之颠,魂为之倒,时间在一触即发的激情下,模糊成一团最微不足道的意念。感觉像经历了一生,却不过是一盏茶的时间。当战云忘情地想抛开一切,进一步占有身下驯服的娇躯,一道不愠不火的沙哑声音传进他耳中。 “少爷,该吃饭了。” 战云全身一震,懊恼、愤怒、欲望和难堪在同一时刻涌至心头。他抓起被子盖住“梦依”衣衫不整的娇躯,眼光喷火地看向声音的主人。 只见金姥不慌不忙地在桌上放置四菜一汤,对眼前上演的一场活春宫视而不见。 该死! 他竟忘了把门闩上,让金姥笑话了。 战云仓皇地整理着衣服,无法对老人家生气。金姥在他光着屁股在牧场里乱跑时,便追着他喂他吃饭,这种关系下,他实在很难端起主人的架子叱责。 金姥那张皱纹横生的老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一泄漏出她心里想法的,是那对不因岁月增加而减损的眼睛里的不赞同。 “要老奴将小姐的洗澡水拿出去倒掉吗?”沙哑的声音仍然不流露一丝情绪。 “不……用了,我来倒就好。”战云赶紧越过她身边,撩起衣袖,举起水桶往外走去。 他知道金姥刚才是运用内力将声音逼进他耳里,将他深陷情欲的理智唤醒。金姥必定不赞成他刚才的作为。“梦依”虽然是他未过门的妻子,可是他强留下她,又对她施予轻薄的举措,老人家嘴里不说,心里却不以为然。 其实战云心里也隐隐觉得这么做不妥,表面上说得好听,是为了对母亲有所交代而留下她,事实上,却是私心作祟。他留下她真的是为了要折磨她吗?然而除了不时对她兴起的欲望外,他几乎什么都没做。 对着那张天真娇媚的玉容,他只想全心全意地呵宠她。什么母命、折磨啦,全被他抛到九霄云外。他真正想要的是爱她、怜惜她,吻得她忘了世俗的一切,把什么麒哥、楚行云、杜玉笙,全都丢九重天去,心里只能塞下一个战云。 而他的确做到了,不是吗? 想起“梦依”刚才的反应,战云不禁咧开一抹男性得逞的邪恶笑容。那一刻,他很确定她心里只有他,完全被他的男性魅力所征服。 但现在呢? 他的笑容不禁垮了下来。 她这会儿一定是又羞又恼又气,战云倒掉水,畏缩地转过身。对女性的心理,他可以约略捉摸个八成。对于这种不情愿的屈服,她们的情绪反弹可大了。而他又没在她身边安慰她,这会儿知哭成什么样了。 可想而知,他又得淹没在那缸泪水下。 战云无奈地长叹一声,一道电光在云间闪现,轰隆隆的雷声下,一场突如其来的聚雨,哗啦啦的泼下来,就像“梦依”的泪。 *************** 结果战云逃过一劫,淹没在天香泪水下的人不是他,而是主动趋前安慰的金姥。 战云离开后,老人家走到蒙被低泣的天香身旁,伸出长满厚茧的手,搂住被下的凸起拍抚。天香一发现有双充满温暖的臂膀伸向她,立刻像亟须慈母安慰的孩子般投入,在那宽厚柔软的胸脯前诉尽委屈。 金姥拉开盖在她脸上的棉被。盈满委屈的红通通小脸,挂满如珠玉般的泪滴,映得那双犹带水气、像星光般灿烂的眼睛,如洗透般越发晶莹剔透,黑色的瞳仁更加地黝亮,还带着深深浅浅的忧郁。 金姥发出一声叹息,被她楚楚可怜的娇模样折腾得心头发疼,掏出手绢,轻拭着她脸上的泪痕。 “我真的不是贺梦依,为什么他就是不信?”她靠在金姥肩上,哀哀怨怨地诉苦。“我是天香公主,真的是天香公主。” 金姥又是一声叹息,心里知道这个粉妆玉琢的孩子并没有撒谎。看她眉目之间的高贵气质,怕只有皇家公主才会有这样的气势吧?少爷是发了什么疯,一味地认定她是贺梦依? 原因显而易见。 是那种教人痴教人狂,可以为之不吃不喝三天三夜,对着一座孤坟哭吼得声嘶力竭,从咒骂老天,到泣血祈求,仍唤不回死去的爱人的痴狂! 三十多年前,她亲眼见到主人发狂,三十年后,没想到又见到少主陷入同样的疯狂中。 那种没有理性的感情,就是教世间男女为之生死相许的爱情。少爷怕是爱上了这张让主人当年同样深深沉沦的艳丽娇容,才会失去理智,做出种种悖德的反常举止来。 金姥怜惜地抚着天香的发,心里同样不明白为什么两个相隔三十多年、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会长得这么相像。会是那空灵、美艳得不似凡人的薄命红颜来投胎吗?迷惑了父亲不够,现在又来招惹儿子! 可是……慈蔼的眸光凝驻在那张显得迷惘的小脸上。 她俊俏可爱的丽容,一派的雍容华贵、福泽深厚,跟当年的贺心怜直如天壤之别。 这孩子是有福气的,如果少爷能娶到她,将会有一生幸福好享。对金姥而言,真正的深情不是那种教人爱得要死要活的疯狂,而是像她和银叟这样,相知相许,手牵着手一起成长、变老。这才是人间该有的幸福。 “为什么他要这样对我?”天香求恳地望进老妇人同情的眼眸里,寻求答案。 “因为他为你疯狂。”金姥掀了掀满是皱纹、萎缩的嘴唇。 天香睁大眼,似是无法相信。她揪紧老人家的衣襟,小脸紧张着。 从老人家饱经世故、洞察世情的眼里,她得悉老人家并没有说谎,金姥是这样认为的。 真的吗?战云为她疯狂? 她松开金姥的衣襟,原本该生气、愤怒的,为什么却有一道甜郁的暖流淌过心坎?一种教人兴奋、教人欣喜、教人忍不住想傻笑、教人心情跃动的情绪占满心田。尽管理智告诉她,不管战云有什么理由,都不该这样指鹿为马地强留她不放,但一缕管不住的思维,却带起两人多次的亲热记忆,在心头燃起热的火焰。 她的粉颊发烧,掩住眼,痴呆了起来。 “别想那么多了。”金姥了解地拍着她的肩,开始帮她整理起衣物。而她则像个乖巧的孩童,任由老家摆来弄去,推到铜镜前,替她梳理那头青丝,用一青罗巾绾住秀发。 “饭菜都凉了,吃点吧。”金姥服侍她坐在桌前,天香回过神来,捉住老人家的手。 “姥姥,您放我走吧。” 她凄楚的请求,令金姥为之心疼,可是有很多事却不是她身为下人可以插手的。她喟叹一声,爱莫能助。“别想太多了,还是先吃点东西。” “姥姥……”天香哀伤地垂下头,知道自己为难老人家了。她突然倾身投进金姥的怀里,“谢谢您。” 千言万语的感激,只能用这三个字表达。尽管受尽荣宠,天香却未曾真切感受过属于母亲的慈爱。碍于宫规,她鲜少有机会被拥进温暖、慈蔼的怀抱中呵疼,金姥刚才的安慰,成了她脑海中少数拥有的母爱记忆。 “乖孩子。”金姥爱怜地抚摸她的秀额,抱了她好一会儿,才催促她用餐。她像个母亲般替她夹菜盛汤,没多久天香便忘了一切,陶醉在她的母性温柔里。 这一幕温馨画面,映入悄悄潜入房里的战云眼帘。他站在落地花罩前,窥伺的眼光和金姥在空中交会,随即放心地离去。 有金姥在,她便不需他安慰了。 他该如释重负的,为何却怅然若失? 战云站在走廊上,瞪着一场聚雨发呆。明日落红应满径。 对她而言,他的存在恐怕只是一场摧花的骤雨吧。 第四章 早上醒来,有金姥服侍她穿衣吃饭,还替她梳理青丝;金姥将她浓密如云的秀发缀饰彩带编成辫子,然后再盘成两个发髻,彩带像蝴蝶般荡在发间,有说不出的灵动好看。 天香心里欢喜,早饭过后便跟着金姥晃来晃去,老人家怕委屈了她娇贵的身子,赶她到园里嬉耍。 昨夜的一场雨,在今早太阳出来前便已停息。云散天开,仍带着水气的草木在阳光下,显得如洗透般鲜亮起来,满眼都是深深浅浅的一色翠绿。 只可怜了初开出的稚嫩花体,受不住骤雨摧折,散落了一地。但仍有些蓓蕾坚强地开在茎叶间,招惹着粉蝶儿探寻花蜜。 天香的眼光追逐着色彩斑斓的蝶儿在缤纷的花影间悠悠飘移,见它们忽高忽低、忽上忽下地展着蝶翼乘风旋舞,一颗心也跟着踅来荡去。 那美妙的舞姿,犹如花仙子的群舞,又像撒落的漫天星辰般缤纷,瞧得天香炫目不已。 蝶儿穿过浓密的树阴,舞到枝叶稀疏、洒满阳光的地带,薄纱般的翅膀便亮了起来;舞到枝叶交叠的绿阴里时,亮丽的蝶翼又暗了下来。粉蝶不断地飞舞,不断地穿梭,一会儿亮,一会儿暗,恰如夜空中明灭不定的星光,又如天香心里忽晴忽阴的情绪。 蝴蝶绕着沿着围墙生长的藤蔓往上盘旋,在枝叶上停了一下,随即轻轻飞起。曼曼妙妙地舞向墙外的未知世界。天香怔怔地瞪着那面墙,大概有她一个半的高度,若想攀过去,只怕得拿张凳子垫脚。 她正在忖量时,忽地感受到两道灼热的眼光。战云大步走到她面前,双手扳在她肩上,漂亮的嘴唇紧抿,一双黑亮的眼睛闪着某种奇异的焦灼看进她眼里。 “你在看什么?想什么?”那充满怒气的嘶吼,从他丰润的朱唇间迸出。 天香睁大眼看他,正待回话时,战云却伸手掩住她的唇,不让她说话。 “不准你说!”他像只暴躁的狮子般跳来跳去,搞得天香莫名其妙。 一会儿要人说,一会儿又不准人道。莫名其妙嘛! 不过老让那只粗糙的手掌掩住嘴实在不舒服,她懊恼地推开他的手,坐在园里的石椅上。 战云因她这个举动而让情绪沉淀下来。他小心翼翼地坐在她身边,观察着她的反应。 那刻她在想什么? 想学蝴蝶飞出去吗? 不,他是绝对不会放走她的! 握紧拳头,眼光落到绿色的叶片上,他走过去采了几片。 “我教你吹叶子。”他突然兴致勃勃地道,自顾自地把叶片放到唇间,吹出奇怪的旋律来。 天香从没见过这把戏,不由得起了好奇心。 “来,像我这样。”他耐心教着她,直到她终于学会诀窍,吹出来的声音虽然不成旋律,仍教她笑逐颜开,咭咭咕咕地开心了一阵子。 两人间的气氛变得很和谐,直到她开口问道:“为什么你要留住我?如果我不是贺梦依的话,你还会留下我吗?” 这两个问题教战云呆住,在天香率真的眼光注视下,他哑口无言。如果她不是贺梦依,他没理由留住她。 “如果证实了我不是梦依,你会放我走吗?” “别说了。”他心情烦躁地摇头。 “就算我是梦依,你也没理由绑架我,不是吗?”她不死心地又问。 战云霍地站起身,踱到一株青松下。 “战、贺两家是世交,你绑架世交之女的行为,有违常理。”见他背对她不回答,天香自顾自地往下道:“金姥说你为我疯狂,可是我想不出来我让你疯狂的理由。只为你认为我是贺梦依吗?这推论又不合道理,没人会为一个名字疯狂的。还是因为我本身?可我自认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美女,至少不是疏影和新晴那种让人看了一眼使会失魂落魄的美人儿。” 话声刚落,战云炽狂的灼热的眼光转回她身上。天香在心里打个突,脸颊上热辣辣的,心里竟有种莫名的欢欣。为了掩饰情绪,她眨了几下眼睫,自嘲地道:“当然,我也不丑啦,但终究没美得让人疯狂吧?” 说到最后,她倒没什么信心了。 她真有美成这样吗? 为什么她自己不知道? 如被一道疾风卷住般,天香发现自己落进充满男性阳刚气息的怀抱里。她愕异之下抬起粉颊,战云的唇已罩了下来。 天啊!光天化日,就在人来人往——也没这么夸张,整栋屋子里连她在内只有五人而已的院子,他竟然那样吻她。 攀住他的肩支撑自己虚软的娇躯,天香发现自己好像并不排斥这样明目张胆的偷情,似乎只要战云搂住她,她就变得不像自己了,而是另一个沉沦在情欲里的女人。 一声降服的叹息逸出唇,她这么做是不是暗示着他果真是为她的美而疯狂?带着一丝女性的虚荣,她更加热情地投入两人的缱绻中,她是梦依或是天香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让他为之疯狂的女人。 生笙儒雅的俊容在心里淡去,代替的是战云的狂暴激情,她拥紧他,抛开一切的矜持,只想把握这个认识不到两天的男子。她似乎有些喜欢他了。 对战云而言,她先前嚷着的什么疏影和新晴,都似云淡风清地不在心里留痕,重点在于他是为她疯狂没错。从第一眼见到她,那酷似贺心怜的容貌便引起他心里的渴望。走南闯北,他不是没遇过和她容色相仿的红粉佳丽,却不曾像那对漾着天真、不识人间险恶的星光般眼睛,那样挑动了他的心。 那映着纯真无邪的娇慵,在激情下闪着迷惑、无助、终归臣服的眼瞳,令他深深着迷。她似牡丹花般香郁的味道,软柔人的娇躯,更让他无法自拔。 他的确是为她疯狂。 即使她不是贺梦依,是她所声称的天香公主,他也决定不放过她了。 她是他的,只属于他的。 “少主!”冰丸相撞般清冷高亢的脆音钻入两人耳中。 战云喘息地放开怀里的玉人,烧着残留欲火的眼睛夹带着被人撞破好事的恼意,逼向声音的主人。 一身白衣,冷得没有温度的清丽人儿站在后院和中庭相通的月洞门口。她冰霜似的容颜没有表情,倒是那对冷冽若寒潭的眼眸里闪射出一抹夹杂着无法置信的愤怒,直勾勾瞅向仍相偎依的人儿。 天香张圆红润的唇瓣,傻傻地瞪着对方走近的身影。据她所知,宅子里连她只有五个人,什么时侯冒出了第六个人?还是个大美人哩,她跟战云是什么关系?为什么看向她的眼光,像是跟她有什么深仇大恨似地,恨不得将她给碎尸万段? 战云看清来人,不禁大蹙其眉。 “白霜,你来这里做什么?” 这白霜,连同银袖、绿枝和红衣,是他母亲身边的四名侍女。这次他追踪银袖来到江南,得知她和绿枝奉母亲之命要来对付贺梦依,没想到连白霜也被派来了。 白霜收敛眼中对天香的恨意,恭谨地垂下头。 “白霜奉夫人之指示前来寻找少主。” “为什么不依礼求见,反而偷偷摸摸地从后院逾墙过来?” “白霜若依礼求见,只怕少主避不见面,也难过哈萨那关吧。”她不卑不亢地回答。 “你……”战云蹙额拧眉,身边的天香感应到他极大的不悦。 “那你鬼鬼祟祟地逾墙进来,到底为了什么事?”战云硬生生忍下心中的怒意,语气讥讽地问。 白霜看向天香,眼中闪过一道阴狠光芒,天香忍不住打起寒颤,头皮发麻。 “少主容白霜单独面禀。” 战云冷哼一声,用力搂了一下天香,温柔地在她耳畔喃道:“你自己一个人在这里玩,我去去就来。” 快去吧! 天香在战云亲密地将唇印在她颊上时,在心里喊道。他要是再不赶快离开她,那个叫白霜的杀人似的眼光,就要将她给凌迟处死了。 “跟我来。”战云走向白霜,示意她跟他步往前厅。白霜恭谨地等他超前走上五大步后,瘦长纤丽的身影在举步向前时,突然脚跟后转,朝天香猛扑过去。 她的身影有如风驰电掣,但不够快,战云一发觉空气振动的声音不对,顾不得转身,立刻闪电般后退,刚好来得及将身体挡在白霜和天香之间,拦截住那拍向天香的致命一击。 “啊——”天香的尖叫声,夹杂着战云的一声闷哼,以及白霜惊慌、痛苦的呼声,几乎同一时间,空气中传来衣袂扑风的声响,金姥、银叟和哈萨从不同方向赶来。 只见战云口吐鲜血,白霜脸色苍白、口角滴血地坐倒在地,天香则被吓得呆似地抱住战云不放。 “滚!”战云脸色如霜,凄厉的眼中射出如炬的愤恨瞪向白霜。 白霜张口欲辩,却只是颓然地低下头,护着右手,脚步踉跄地离开。 “少主!”哈萨大跨步来到战云面前,及时抱住他软倒的身躯。 *************** 天香在房里踱步,战云正在她的床上接受治疗。 为什么他们不把他扶到别的房间?为什么一定要在她住的房间、睡她的床? 不是天香没有同情心,战云为了救她而受伤,她很感动、也很担心,可是打伤他、要杀她的人是他的仆人,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她只是无辜、倒霉的受害者啊! 跟他在一起真的很危险,不是要担心他会对她动嘴动手,就是害怕会被偷偷爱慕他的女性属下暗杀——这是天香唯一想得出白霜要杀她的原因——她越想越怕,越觉得留在战云身边太危险了。 得想个办法,赶快溜出去。 银叟为战云疗伤完毕,金姥端来一碗黑漆漆的药汤,天香皱了皱鼻子,替战云感到难过。这药一定挺苦的,可怜的战云。 此时已是黄昏时侯,天香的肚子饿得哇哇叫。在宫里时,御厨总会准备些精致的小点,提防她这位金枝玉叶主会饿着,在这里可没那么好命。因为战云受伤的关系,大伙都忙着照料他,而她向来少量多餐,中午只吃了一小碗面就吃不下,难怪现在会饿得难受。 唉,自从被他掳来后,她好像难脱肚子必饿的命运。 “姥姥。”见金姥朝房门外走,天香忙拉住她。 “孩子……”金姥慈和的眼光锁住她。 “姥姥,既然战云受伤,这间房让给他,那是不是可以帮我安排另一个房间,或者干脆放我离开,免得再替各位添麻烦……” “这……”金姥的眼光和银叟的在空中交会,做无言的沟通。银叟蹙眉沉吟,正待答话时,床榻上传来一声呼唤。 “梦依……”战云低低的呻吟,震动了正在服侍他的哈萨。只见这个黑铁塔似的巨人,走到圆洞形落地花罩前,表情严厉地瞪向天香。 “不行,少主要你。” “喂,你别不讲理嘛。男女授受不亲,总不会要我跟他一起睡吧?”天香睁大明眸,不以为然地道。 “梦依……”战云又低低唤了一声。这回哈萨大嘴抿得更紧,喑暗的眼眸不妥协地瞅住她。 “他喊的又不是我。”天香还要强嘴。“我是天香公主,不是贺梦依。” “梦依……” 又来了。天香孩子气地用两只手掩住耳朵,拒绝那催魂的叫唤。 “你来!”哈萨一个箭步便窜到她面前,以八尺的身高威吓天香。 仰头瞪视那张紫膛黑脸,在他严厉的气势下,天香只得识时务。她嘟高红唇,万分委屈地顺着哈萨手指的方向,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到床前,小嘴里嘀嘀咕咕的。 “跟你说过我不是梦依了,还这样叫我?我是天香公主,当今圣上的宝贝妹妹!你再这么乱叫,我就……” “嗯?”哈萨不知什么时侯站到她身边,天香吓得跌坐在床上。 “梦依……”战云的一只手伸在空中,在哈萨严厉的眼光下,天香只得伸手握住。她扁着樱唇,委屈的泪光在眼里闪烁,一颗泪差点掉下来。 这个死哈萨!竟这样吓她,呜……她好可怜。 “梦依……”战云感觉到她柔软温润的小手,心里踏实许多,大手用力一扯,将天香扯向胸膛。她一个轻呼,一手抵在他身侧,怕会碰痛他的伤口。 其实天香不清楚他是哪里受伤。方才他吐血,只见哈萨神态紧张地将他抱进房里,而银叟替他脱衣检查,随即盘坐在床上为他疗伤。她只约略猜测到他大概是受了内伤,白霜一掌印在他胸前,天香想,如果挨掌的人是她,胸口一定会很疼很疼的。 “梦依,你没事。”战云张开困倦、无神的眼眸,见天香好端端的,掀了掀唇,露出欣慰的笑容。 “如果你能放开手,不但我没事,你也会没事。”天香撑得很辛苦,在他胸膛上方抱怨。 战云却像是没听见似的,反而用另一只手搂住她的头,将她按向胸口。天香无奈,连撑都不必了,就这样顺势俯在他胸上。 既然他不怕疼,她也甭客气了。 “别害怕,我会保护你。”战云低哑的声音,似含着万千柔情。 他伤成这样,还说要保护她,天香忍不住眼眶湿热起来。傻瓜!为什么要冲回来护她? 直到此刻趴在他胸前,倾听着他稳定的心跳声,天香才肯承认乍然见到战云呕出血来时,心里像是涌进了一道又痛又惊的疾风,顿时让她感到惊心怵目、六神无主。 由于白霜的攻击行动太快,直如电光石火般,天香只来得及兴起一抹慌乱,便完全笼在白霜的杀气下。在那刻,她连死亡的意念都来不及想起,自然感觉不到害怕。直到战云吐出摊在阳光下分外猩红的血来。 那时侯,她才懂得各尽所能,好怕战云就这样吐血而亡。 “梦依,梦依……”战云像得获至宝般,紧紧环住她。 天香幽幽叹气,没跟他计较他又乱喊她名字了。 “别哭啊。”他抚着她的背道。 天香吓了一跳,谁哭了?这时,她才感觉到脸上不知什么时侯湿了一片。她哭了吗?为什么哭了? “我没事。”她吸了吸鼻子回答。 战云握住她的下巴,爱怜的眼光逡巡着她落泪的脸庞,将她凑到唇前轻怜蜜爱。 天香害羞地转开脸,在哈萨铜铃般的大眼监视下,她才没心情跟他亲热哩。 “放开我。”她嗫嚅道。战云依她的意,不舍地放她起身。 她低垂螓首,羞怯的眼光自不安眨动的睫羽下偷窥他若有所思的俊脸,蠕动着唇,再度开口:“你好些了吗?痛不痛?” 战云绽出慵懒的笑容,原本无神的眼睛,突然变得奕奕有神起来。 “有你在身边,我会尽快好起来,伤口也不会痛了。” “嗯,那你现在一定得好好休息。这房间就让你睡了,你吩咐哈萨安排我住另一间房。” “不,你睡这里。” “那怎么好意思?”战云可比哈萨好商量多了,天香不由得绽出欣悦的笑容。“你还伤着呢,不方便移动吧。” “是,我睡这里。”那双眼尾微向上勾的瞳眸,懒洋洋地盈满笑意。 “嗯?”天香被他的话搞得莫名其妙,他到底是要回自己的房间,还是要睡这张床呢?“你睡这里,那我睡另一间房。” “不,你也睡这里。” 天香茫然了一会儿,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你的意思是我仍睡这里,你回自己的房间吗?” “这里就是我的房间。” “什么?”天香霍地站起身,瞄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哈萨,那张黑脸硬邦邦的,像雕像似地。她眼光再回到战云半合着眼睑、噙着一抹笑的俊脸上。 “这是我的房间?”怪不得她老闻到一股男人的味道,天香蹙紧黛眉。“可是……可是你为什么安排我睡这里?而……且,这两天都由我睡,你又没睡这里。” “我睡外侧的软榻,只是你不晓得而已。”战云有些疲累地合起眼。 “嘎?”她还真不知道哩。每次醒来时,战云早就起身了,她会知道才有鬼。 原来,她竟然不知情下跟他同房。 这念头令她羞窘得想钻地洞。现在可怎么是好?战云该不会要她睡软榻吧? 怔怔地瞧着他像是睡着了脸庞,天香只得认命地委屈自己。 好不容易挨到晚饭,天香在金姥安排下,在另一间房净身,又磨着金姥好一会儿,才硬着头皮回房。她一进门,就瞧见哈萨正大咧咧地躺在她预计在用来过夜的软榻上。 “喂,你回自己的房间,这里是我睡的。”她粗鲁地推他,哈萨却只抬起一双眼瞄她。 “我睡这里,照顾少主。” “既然你这样坚持,那我去向金姥要另一间房。”她转身拟往外走,哈萨却像一阵疾风般从软榻上起身拦在她面前。 “你进去。”他指着床榻所在的里间,天香在他凛然生威的气势下,只得悻悻然地依他的指示朝里走。 等她见到战云,一定要他骂哈萨,每次都对她颐指气使,真令人懊恼。 战云半躺在床上,眼光焦灼地等待她。 “梦依……”他朝她伸出双手,天香只得不情愿地走过去。 为什么每次他喊她梦依时,她就得乖乖听话?她又不是梦依! 他等不及地将那副温软的娇躯拉进怀抱里。甜郁的少女幽香钻进鼻内,战云满足地深深呼吸,将脸埋在她颈间。 天香也等不及向他告状。 “哈萨欺负我。他占住外边的软榻,又不准我到别的房间睡,难不成我睡在椅子上吗?”瞧她说得多委屈,战云缓缓笑了。 他身上的伤势已好了七成,白霜挟恨全力推出的一掌,震得他五脏六腑险些离位,若不是仗着自身功力深厚,护体神功及时发挥作用,只怕他已伤重不治。好在有银叟全力救治,以本身真元助他行功,加上金姥熬的伤药,才能在短短几个时辰内让伤势痊愈了七成,只要再经过一晚,明儿个,他又是生龙活虎的了。 只是他仍不明白,白霜为何会对“梦依”出手?她不可能晓得他的玉人就是贺梦依啊。 “喂,你倒是说句话!难道真要我睡椅子啊?”她懊恼地埋怨。 “我当然舍不得让你睡椅子。”战云磨蹭着她雪嫩优雅的颈项,火热的唇瓣在曲线上游移,天香不由自主地颤动起来。 “今晚跟我一起睡床。” “什么?”随着他放肆地吮咬,一道战栗从颈脊处窜下。天香在他怀里挣扎,眼光提防似地看向落地花罩方向,这才发现系在落地花罩两旁的布帘,不知在什么时侯被人放了下来。一定是哈萨做的好事。 战云在她颈间肆虐越加火热起来,天香有上到贼船的感觉。这家伙该不会想对她非礼吧?他的属下就在隔帘外,他怎么可以! “你……你不可以这样……”她慌乱地抗议,挣扎得更厉害。 “我们早晚会成亲的……”他意乱情迷地哄着她。 “不可以,哈萨就在外面,你不可以……啊……”她轻呼一声,被战云的手臂带向床里,他轻压住她,脸上带着恶作剧得逞的笑意。 “放心,只是睡觉而已,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说完后,他便自顾自地替她脱去睡鞋,捉住那双莹白如玉的莲足,细细欣赏了起来。 还说不会对她怎样,那双在她脚心乱摸的手是怎么回事?她气愤地踢他。 “哎哟!”他被踢得往后倒,天香吓了一跳。 “你没事吧?” “没事。”迎人的笑脸朝她扑来,天香再度四脚朝天。她恼怒地涨红脸,见战云的手伸向她腰带,两眼晶亮有神。 “我替你宽衣。” “不要!我习惯穿很多衣服睡觉……啊……”她挣扎了半天,仍敌不过他的蛮力,让他得逞地解去她的外衣。天香赶紧双手护在胸前,一副誓死保卫贞操的模样。 战云莞尔,解开她的发辫,将她的背搂在胸前,方正的下颚靠在她头顶,被子盖住两人身上。 “睡吧,把你搂在怀里,我会更放心,再也不用担心有人来伤害你。”他的声音是那么温柔,像一曲琮的琴音,幽幽地倾诉着他的深情。 天香僵硬的身躯,在这刻软柔了下来。从他怀抱里传递过来的温暖,引诱她的身体、心灵想要靠近。在迷迷糊糊进入睡乡时,她脑子里还回荡着一个疑问:如果那天她不邀梦依陪她到琴歌坊,这一切是否就不会发生?那她这辈子还有机会感应属于战云的温柔和激情吗? 尽管事情变得连战云都难以控制,但天香仿佛能从战云稳定的心跳里听出来——他不后悔,永远都不后悔留住她。 第五章 战云装病,硬是在床上赖了三天,缠着天香伺侯他这、伺侯他那,最后是心疼她忙得团团转的模样,才好心地宣布伤势痊愈。但他仍占住床,夜里总要巴住天香同睡。 这日,是天香被战云掳来的第六天傍晚,他留天香一个人在房里,自己在前厅听刚从外头回来的哈萨的报告。 “我扮做送油的贩子,潜进贺家城东的房子和高总管碰面。高总管说,贺家的人找过他两次,一次是叫到金刀山庄问话,另一次是贺少爷带着武威亲王的护卫到住的地方找他。” “高总管有说贺家找他做什么吗?” 哈萨表情严肃地点头。 “高总管说贺老爷子第一次找他时,告诉他武威亲王为了救梦依小姐,在琴歌坊被两名女子所伤,一个叫绿枝,一个叫银袖,问高总管知不知道这两人谁,还问少主到底什么时侯会到。” “那高总管怎么说?” “高总管一听到是亲王受伤,伤人的又是老夫人跟前的两中侍女,哪敢回话,只好一问三不知。” 战云霍地站起身,在厅里来回踱步。 “那位武威亲王伤得严不严重?” “贺少爷带人再去找高总管时,明白告诉高总管,武威亲王中的是赤鳞粉的毒,还说梦依小姐亲耳听见绿枝和银袖是因为少主的关系,想要加害她。贺少爷说,如果高总管不想办法交出解药和凶手,万一武威亲王不幸死了,天马牧场只怕难逃杀王之罪。” 哈萨的话,令战云的思绪像一团找不到线头的线团般混乱了起来。如果贺飞白的话是真的,不就表示真正的贺梦依还在金刀山庄? 那他身边这位迷得他神魂颠倒,几度险些欲火焚身的佳丽又是谁?会是她声称的天香公主吗? 天啊!战云脸色灰白地坐倒在椅上。瞧自己犯了个多大的错误……不,不是真的,她一定得是贺梦依。否则,他如何匹配得起身份尊贵的公主?又如何收拾这个由母亲和他一起捅出的漏子? “高总管有派人去找绿枝和银袖?她们身上一定有赤鳞粉的解药三色昙花。”他转向哈萨询问,眼中的慌乱消逝,替代的是一抹果断。 “高总管已经派人全城搜寻,目前仍无两人踪迹。安国公世子早在数天前即封锁全城,严加盘查,高总管相信她们两个应该还没离开苏州。” “赤鳞粉的毒性极强,武威亲王为何能撑到现在?”战云对这点想不通。 “据说被太后封为红莲公主的楚少夫人精通歧黄之术,是武林第一奇才凤公子的义女,由她亲自治疗武威亲王,故而撑到现在。高总管还说,贺家已派人以八百里加急文书告知主人。” 战云的脸色更加难看,父亲若知道这事必是大发雷霆,和母亲又有得吵了。 “哈萨,你去转告高总管,白霜应该和她们在一起,只要能找到其中一人,便能找到她们藏身之所。事关重大,一定得尽快找到,我怕武威亲王撑不了多久。” “是!” 哈萨离开后,战云低头陷入苦思,等他再度抬起头时,发现“梦依”不知什么时侯到了大厅,玉颜惨白如雪,衬得紧抿的樱唇嫣红似血,黑白分明的眼睛,带着一抹控诉冷冷地瞅着他。 一抹寒颤自战云脊骨窜起,疑云在眼中聚集,但还来不及问话,她已转身离开,态度是那么决绝、无可挽回。 这一刻,战云的心寒到极点。仿佛几日来的恩爱,都随着她这一转身,如永不回头的春水东流。 *************** 仿佛是为了避免真正的决裂,战云加入搜索绿枝三人的行列,整整三天时间都避开天香。 他想,如果他能及时找到绿枝,要到三色昙花救治武威亲王朱麒,或许她便不会这么气他吧。 如果她真是她声称的天香公主,对武威亲王的关心,自是出于兄妹之情;但如果她是贺梦依,那份楚楚关怀和眼中对他的控诉,便颇不寻常。 这念头才刚从脑里闪过,一道夹杂着苦味的酸涩立刻呛得他五脏六腑翻腾。 他猛然一惊,似乎从遇见她后,一种叫嫉妒的情绪便深植于心,随时都可能窜出来猛噬他一口。 在琴歌坊的那次目光交接,她在他心里下了什么蛊?为什么他会这样患得患失?为什么会失去理智,不管她如何辩解都决意强留下她?为什么见到她就想要跟她亲近?这种种的反常情绪,难道真如她所说的是一种疯狂吗? 他为她而疯了!疯得不理会呈现在面前的事实,倔强地只想相信她就是贺梦依。 他希望她是,也希望她不是。这种矛盾,非言语可以形容。如果她是梦依,他便可以理所当然地拥有她,可是她心里对朱麒的关心,又令他非常介意;如果她不是贺梦依,他一介草民,有什么资格得到公主的青睐?她将离他越来越远,这一生都不可能属于他。 这种矛盾情绪,加上随时啃噬他心的嫉妒,使得战云异常地暴躁易怒。三日不见天香的相思,更逼得他心情如火焚烧,迫切地需要立即见到这位有能力让他欢喜、让他忧愁的美丽少女。 所以他回来了。 踏着月色奔回这座有着他们共同记忆的四合院,尽管身心疲惫,尽管夜色那么深。她或许睡着,或许还没睡,这些他都管不着,只想看看那张在月光下独揖清芬的秀容,让许久未尝秀色的眼睛深深掬饮她的美丽。 他伸手推向他们共住的寝室房门,发现缀饰步步锦图案的棂条花纹格门一动也不动,显然是被人从里面闩上。 满腔的渴望受此挫折,遂转变成如炬的愤恨,战云故计重施地震开窗上的闩子,窜了进去。 她又一次地拒他于千里之外,被拒绝的痛苦让他无法做理智思考,全身笼罩在野蛮、嗜血的掠夺气氛下,步步进逼床帐掩护下的佳人。 他刷二声将帘帐掀开,床上的天香仿佛感应到以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强烈怒气,缓缓睁开眼睛,一对上他盛满爱欲的掠夺眼光,便知不妙,尖叫一声,只想逃离他的掌握。 但她总是迟一步,战云如锁定猎物的猛豹般,一把攫住她,充满阳刚力道的四肢压制住她,幽暗的眼眸因欲望而闪出妖艳迷人的异彩,脸上紧绷的肌肉盘满私情暗欲,显得野蛮而残酷。 “不……”她惊慌失措的话语才刚落下,战云的唇已毫不留情地噬向她的软唇,一只手抓向她胸前,将白绢裁成的内袍扯开,露出里面的红色騪裙。 啊——她在他充满掠夺的男性嘴唇下无声尖叫,他以唇齿挑逗她,整个鼻息之间都流泄着他强烈的味道,令她眩然软弱。 可是她不能软弱,紧压在她身上的男性躯体,无言地传递着某处性感的诱惑,她知道只要自己稍微软弱,便会陷溺其中。她想要用力打他、踢他,无奈手脚都落入人家的掌握之中,而他在她曼妙曲线上游移的手,又像带有魔力般,激起泛滥的春情,直逼向她眼睫。 那份无力排遣、无力抵抗的情绪,使得她泪盈于睫,然此次的泪再不能打动他。他下定决心要得到她,男性的唇瓣以一道美好弧线划开,绽露出白牙,成一抹狰狞的笑。 他以一手握住她双手腕,将她上半身整个提起,阴郁的眼光逡巡着从衣间露出的雪嫩肌肤,抿了抿唇,另一手将她整件内袍撕下,绑在她手腕,固定在她头上方。 天香惊愕地咬住下唇,不明白他此举的用意,只见他推她躺下,使出蛮力将騪裙上的布扣迸裂,释放了她柔嫩滑白的两丸雪丘。 “不要……”她嘶声求他别做出会让她憎恨他一辈子的事,无奈战云的所有心神,全被她柔美娇软的身体迷住,理智进房前被怒火焚尽,在将她丘壑分明的婀娜胴体尽收眼帘后,以饿虎扑羊之姿,俯向她胸脯肆虐。 天香只觉得全身一震,悲愤的情绪激起了体内残余的力气。她用脚用嘴用身体反击他,却不知道此举更加刺激战云酷嗜征服的男性野蛮一面,毫不留情地想驯服她。 他的上衣不知何时脱了下来,露出曾震慑住天香的伟岸体魄。坚硬、充满弹性的男体,厮磨着她柔软、温润的女体,就像岩石和水波的相遇,瞬间激起无数浪花。天香只觉得一股热气从下直冲而上,血脉偾张,心跳不规律地加向极速,神魂高奋的似要离体。 这感觉还未褪尽,紧接着的一波火热情潮又淹漫她,战云的唇和手像带着火焰般灼烧着她的女体,探索着从未被男子碰触过的娇贵身躯。他似乎知道何时该碰触她哪个地方,也知道将会激起她体内的何种感觉,带着精准的计算,以及一股发自内心的渴望,他以手和唇膜拜着这具扰得他意乱情迷、神魂颠倒的完美胴体。 修长、嫩白的玉腿在他的挑逗下变得柔软无力,他吮咬着她大腿内侧的柔嫩肌肤,感觉到她女性的悸动完全被他挑起。他更加狂妄放肆地加快爱抚的节奏,让天香只能软弱地啜泣、嘤咛。 某种奇怪的感觉驾驭了她的身体,使她变得不像自己,像一艘失去舵的风帆般,在烧着火的狂猛巨浪里打转,浮浮沉沉间,只觉得体内外皆有火在烧灼,内外交逼下,她的理智离她越来越遥远,只剩下身体的感觉。 一种温润湿热的液体从她腿间流出,这种陌生的感觉吓坏了天香,瞪住战云埋在她腹部的头颅,她觉得身体里仿佛有种不耐烦的焦灼空虚等待战云来填满。 战云似有相同的感觉,他抬起头,燃着火焰的鸷猛眸光紧紧锁住她,湿润的唇瓣吐出因欲望而干哑的嗓音,“你已为我准备好。” 这句话震动了天香,她不知所措地睁眼瞪着他。战云握住她的下颚,在她嫣红的唇瓣上印下火热的一吻,双手在她胸前肆虐了一会儿,跪在她身前解下长裤。 她永远忘不了这幕。 他充满力量的瘦削腰臀,放射出强烈的征服意味,隐约间,未经人事的她知晓将会发生什么事。带着一抹夹带着期待的亢奋,她无助地颤抖起来,眼光迷地仰望着他朝她俯下的身体。 她可以感觉到战云的激动,从他坚硬的身躯和他脸上因刻意克制而绷紧的肌肉,以及他眸子里烧成两团火焰的炽芒,她知道他将会毫不迟疑地占有她。 说她不恐惧是假的,但心里的那丝忐忑,全在他充满柔情、自信满满的眼光下融化。她似乎知道他会温柔地对她,当他再度以纯熟的男性技巧,挑逗她驯服、等待的身躯,将她最后的一丝紧张也给说服,哄着她半推半就地张开双腿,她知道某件将改变她一生的事就要发生。 可是她愿意它发生吗?混沌的脑子里冒出这个想法,却已来不及阻止。 她感觉到他全身肌肉紧绷,脸上的热汗涔涔,身体弓得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猛豹。最后攻击力的矛已抵住她,天香等待着那道让她变成女人的刺痛。 “少主,少主……”门外突然传来数声沉闷的敲门声,一声紧一声,声声催人心魂。 战云痛苦地扭曲着脸,强烈的挫折感袭遍全身,就差一点,他便可以得遂所愿,让欲望凌驾过理智,造成事实。就差一点…… 自幼锻炼出来的钢铁般意志力在这时接手,他急促地喘息,一颗一颗的热汗滴下,房里充盈着性的味道。 差一点他就能得到身下似牡丹花娇贵的女子。他眼光阴郁地落在天香埋枕头中低泣的头颅上,知道她此刻的心情必是羞愤交加。 他的心像被蛰痛般,忙拿被掩住她赤裸的娇躯,解开她双手的束缚,从她背后拥住,在她柔嫩的耳畔轻吐了声:“对不起”后,深呼吸着她泛着他的味道的体香,起身穿好衣物,回应门外仍不妥协的敲门声。 “什么事?”他紧绷的声音,吓了哈萨一跳。 “高总管找到白霜了,正在大厅等待少主发落。”他垂头回答。 战云僵硬地点头,回头依恋不舍地看了房内一眼,随即跟着哈萨走向大厅。 *************** 依然是一身白衣胜雪。白霜傲立在厅堂之上,面对高总管毫无畏惧之色,直到战云走进厅内,才让冰霜之色稍微解冻,流露出一抹夹杂着爱怨的楚楚关怀。 她的眼光仿佛在向他询问那日的一掌之伤是否已痊愈,战云冷冷地扫了她一眼,视线落在高总管身上。 “问出什么了吗?” “白霜一句话都不肯说。”高总管脸色凝重地道。白霜是夫人跟着最受宠的四名侍女之一,尽管他身为天马牧场的总管,亦不敢施出严刑逼供。 战云怒哼一声,脸无表情地注视白霜,双唇一掀,掷出冰冷威严的字句,“白霜,我不跟你废话。此事关系到天马牧场的存亡,如果你身上有三色昙花,最好立刻给我交出来。” 白霜听到这番话,压在心头的大石块放下。少主并不因她那日的鲁莽责怪她。 “少主该知道三色昙花取来不易,此次咱们姐妹奉夫人之命来到江南,唯有绿枝蒙夫人赠予赤鳞粉防身,故而只有她有三色昙花的解药。”她不卑不亢地回答。“绿枝现在何方?” “这……”白霜迟疑了一下。 “你别想跟我说你不知道。”战云严厉地审视她。 “白霜不敢欺瞒少主,只是不知道少主找绿枝做什么?” “你装蒜?”战云一掌拍向桌几,轰地一声把这张酸枝家具拍得粉碎。 白霜脸色变得惨白,知道主子动了真怒。 那天,她在妒火攻心之下,出手攻击那名少女,少主眼中掠过的杀机,仍深深刻在她心底。这次他又为了三色昙花发脾气,眼里的黑色怒火像地狱火焰一样炙人。让白霜以为他就要杀了她。 “说!”从他唇齿迸出的一个字,像惊天之怒般吓人,一阵寒栗自白霜背脊窜起,膝盖一软,跪倒在地。 “白霜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你敢否认你没跟绿枝和银袖碰面吗?你出来采购粮品,不是为了她们?” “白霜的确是应两位妹子所求,代为采购粮品,可是并不晓得……” “不晓得她俩替咱们天马牧场惹来的滔天巨祸吗?”战云冷笑,示意高总管将情形告知白霜。 “霜姑娘,”高总管清了清喉咙道:“绿枝和银袖在琴歌坊用赤鳞粉伤了武威亲王朱麒,现在金刀山庄已撂下话,万一武威亲王不幸殒身,天马牧场难逃抄家灭门之祸。” “什么?”白霜大为意外。她是听绿枝提过伤人之事,却不晓得受伤的是武威亲王。怪不得几日来城防极为严密,吓得绿枝和银袖躲避着不敢出面。“贺家怎会知道伤人的是绿枝?” 战云浓眉蹙,便要发火,好在高总管及时出面解释。 “霜姑娘,据说绿枝伤人时,贺姑娘也在场,她亲耳听见绿枝和银袖是奉某人之命前来杀她。武威亲王是为了救贺姑娘才受伤的。” 这话说得战云心情沉落,白霜眼里现出一抹惊讶。 “原来如此。”白霜听后心中已有计较,眼下除了立即救治武威亲王以免除天马牧场覆亡之祸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绿枝和银袖一直藏匿在太湖的一座小岛上。” 战云神色一紧,和高总管交换一个眼神。 太湖上一共有四十八个岛屿,若一个个去搜,那是大费周章,需要白霜带路。 “霜姑娘,少主希望你能将功补过,带我们前去找绿枝。”高总管道。 “白霜自然愿意,不过……”她抬头看向战云嘴唇紧抿的俊脸,大着胆子道:“如果能让白霜和少主单独谈一会儿话,白霜保证能找到绿枝和银袖。” “你……”战云寒电似的眼光扫向她,白霜强忍住心中的寒意,直挺挺地跪着承受。 “好,你们先下去。” 待哈萨和高总管退下后,战云转向白霜,神色疲惫地道:“你想说什么?” “白霜想问少主……”她神色复杂的嗫嚅着,“那位酷似贺心怜的姑娘可是贺家小姐?” “不是……”战云苦笑,事到如今,他不得不对自己承认。“我也希望她是,可是她并不是。” “她对少主很重要吗?” 战云沉默,良久之后才答腔,“我可以为她死。” 白霜震惊地坐倒在地,其实,从战云代那位姑娘接下她倾尽全力推出的那掌时,她就隐约明白,只是不肯承认而已。没相到向来游戏脂粉间的战云,会有认真的时侯。 “她是当今皇上的御妹天香公主。”战云没有表情地解释。“现在你该知道我娘和我,替天马牧场惹下多大的灾祸了吧!” 这语带讥讽、话意无限凄苦的告白,像一把大锤重重敲击向白霜。她立刻了解到此事的严重性。 “白霜立刻带少主去找绿枝和银袖。” 战云召唤高总管和哈萨,两人在白霜带领下,不顾料峭的春夜寒意,快步赶向太湖。 *************** 接下来的一天一夜,战云都没露面,给了天香一段休养生息的调适时间,让她从那夜的如火激情里平静下来。 她不得不承认那夜的记忆,她这辈子都不可能遗忘,战云带给她的激情,同时也是烙火的屈辱,点滴深深镌刻在心版里。回想起他的唇和手,曾以无比亲密的方式抚触过她全身每个最细致、柔嫩的角落,探索了她身体最秘密的部分,如果不是哈萨在门外呼唤他,只怕他就要以丈夫才能对妻子施行的权利,夺取她的身、她的心。如果真的这样,她会如何?天香不知道,只晓得即使他并未真正占有她,也够令她羞愧得不敢面对人。 他临去前的拥抱,还有那声似包含着千万歉意的“对不起”,平抚了她内心的巨痛。有那么一刹那,她仿佛能感应他那颗沉痛的心,正为伤害她而憾恨不已,好像他也不愿意这样对待她,宁愿以更温柔、美丽的方式珍爱她。 天啊,她在想什么? 天香惊恐地瞪视一只穿窗飞来的蝴蝶,感应到自己的肌肤敏感地刺痛起来,一股带着火焰的灼痛贯穿了她。 她发觉自己竟然想念战云对她的那番侵犯,这个意念令她羞愤地抱紧自己。 春情直泛上眼睫,身心的折磨,令她痛苦地想哭。 她好想逃离这里,离开战云,离开这段让她想深深沉溺的激情。可是刚来此地的那几日,无论走上门名是前厅方向,不是遇上战云和哈萨,就是金姥或银叟,让她无一丝逃走的机会。 如今战云和哈萨都不在,是不是表示她逃走的机会增大了?她大着胆子,蹑手蹑脚地离开房间,往靠近厨房的后门前进。天香躲在夹墙,正好瞧见金姥和一名打扮像是商贩的二十来岁汉子说话。 “放进厨房便行。”金姥指挥年轻人扛起数捆木炭和木材进屋内。 天香拔腿就跑向半开的后门,手指碰到门把时,依依不舍地回过头,几日来的甜蜜和苦楚,在脑海里电光般闪过,眼光却意外地和站在厨房门口的金姥双目对上。 她惊恐万分地睁大眼眸,涌出楚楚的恳求,金姥抿紧嘴,深深看进天香眼里,仿佛能从她泪光隐隐的眼瞳中,瞧出她这几日来的身心煎熬。她轻轻叹了口气,背转过身。天香乘此机会,脚步不停地消失在后门,离开了幽闭她身心十一天的四合院。 此时,日影斜挪,将她仓皇奔走的身影,拉得长长的。 *************** 跟绿枝和银袖在太湖里捉了近两日的迷藏,好不容易将她们困在一座小岛里,交由白霜去向绿枝取三色昙花后,战云拖着疲惫的身躯回来找天香,却发现佳人已杳。他惊惶之下寻到厨房,金姥才告知她刚刚离开。 “为什么放她走?”他暴跳如雷地吼道。 金姥只是深深望住她从小照料的少主人,轻声道:“那孩子受太多苦了。” 战云身体一震,在老人家的目光下深感惭愧,并同时领悟到若就这样放她离去,他这辈子将不可能再拥有她。 像下了极大的决心似的,他施展轻功,从后门追了出去,期望能来得及追上她。至少要让他跟她把话说明白,要让他知道他对她的一片痴心真意。 *************** 静巷的远方似乎有脚步声追来,天香的一颗心险些跳出来。会是金姥后悔放她,追了过来?还是战云发现她逃走了? 她更加没命地往前狂奔,跑到巷底,正拟转变到另一条巷道,忽然撞到一堵坚实的身躯。 “哎哟!”她跌趴在一具肉垫上,鼻子被撞得生疼,破口便骂:“你没长眼……”声音随着看清被她撞倒在地的男人容貌消失,她慌忙从对方身上爬起来,只见那人眼部遮了一层布罩,双手似盲人般地在地上摸索,不知在找什么东西。 “麒哥,麒哥,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她不敢相信眼前的男人就是堂哥朱麒。几日前从战云和哈萨那里听见的谈话跳进天香脑袋里,原来,麒哥真的受伤,他瞎了眼睛。 呜呜呜……可怜的麒哥。 “天香,你是天香!”朱麒发出同样激动的声音。 天香只觉得喉头哽咽,大颗的泪珠滚了下来。 “我是天香……”她呜咽道,一只手在堂哥蒙着布的眼睛前晃了几下,证实猜测后,不由得悲从中来,抱住他痛哭失声。“麒哥,你怎会变成这样?我还指望你替我报仇呢!麒哥……” “发生了什么事,天香?别哭,乖。只要麒哥有一口气在,绝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好大的口气。”冰冷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 天香在堂兄怀里僵硬起来,眼光不敢置信地窥向声音的方向。 “你是谁?意敢对本王和天香公主无礼。”尽管眼睛看不见,朱麒的王爷气势仍在。 天香听见堂兄这样英明神武的声音,胆气一壮,仍噙着泪的水眸勇敢地迎向强掳她十多天的残酷男子。 “我早就告诉你我是天香公主,不是贺梦依。现在我堂兄武威亲王就在这里,你应该相信了吧?” 朱麒听了一惊,忙将天香护在怀中。 “大胆狂徒,你想对本王的皇妹和未婚妻做什么?” 战云脸色变白,却不是被朱麒的气势吓白的,而是天香犹沾着泪珠的澄亮眼眸里,兴起一抹夹带着傲气的愉悦。原来,重新做回公主的她,可以变得这般无忧无惧的妩媚,晶莹闪烁的美眸里,是一抹属于富贵繁华备受呵宠。 过去几日他是怎么对她的?让她从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家公主,变成他泄欲对象般的笼中鸟。她一定很恨他吧? 战云的心跌到谷底。 天香哪里知道他的心情转折,还以为他是被堂哥的气势吓到了,得意洋洋道:“没错,我正是大明朝的天香公主。我早就跟你说过你犯了大不敬之罪,罪诛九族。现在你可后悔了吧!” “速速将本王和公主送回贺家,否则我让你罪加一等。”朱麒傲慢地命令。 战云紧抿着唇没回答,一把将天香从朱麒怀里抢了过来,在天香的哭叫声里,扶起伸手在空中四处乱抓的朱麒。 “别哭了!”他看也不看朱麒一眼,冷硬的眸光闪过一抹温柔,严肃地停驻在天香湿濡的小脸上。“我送你们回贺家。” 天香怔了一下,随即破涕为笑。“不准失信,否则本宫要以欺君枉上之罪治你。” 像是怕自己再度沉溺进她纯真的美颜里,战云一手抓着一个,快步走向金刀山庄。 第六章 将三色昙花送到金刀山庄,是该晚的戌时,贺家进入总动员。一堆人全聚在厅内,焦急地等待疏影以三色昙花替朱麒治疗。 贺飞白趁众人焦灼地待待结束时,拉着战云来到一处密室。 “舍妹要我问你,为什么掳劫公主?这可是杀头的罪,你最好别瞒我,若有对公主做出什么大不敬之事,趁早坦白,否则别怪兄弟无法帮你疏通。” 面对贺飞白难得严肃起来的表情,战云只能以苦笑回应。 “喂,这可不是嘻皮笑脸的时侯。”飞白把他扯开唇的那抹笑,当成玩世不恭了。“天香虽然单纯善良,不过朱麒不好应付。你老实讲,只要不太离谱,我这个驸马爷都可以想办法替你摆平。” 难得飞白这么讲义气,可是他所犯下的大错,怕是任何人都无法疏通。 “我跟公主的事,你不用费心了。如果能让我和她见上一面,便算是帮了大忙。” “这倒比较困难。”飞白搔搔头。“她现在是惊魂甫定,被她的两个义妹当成小婴儿一样保护着,我这个做姐夫的想见她一面,都得经过重重关卡。战云,你老实跟我讲,你是不是冒犯了天香?” 这关系到女子的名节,教战云如何开口?他苦恼地攒起俊眉。 “我对她所做的,万死难赎。如果你不帮我跟她见上一面,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 “那可就糟了。”凭靠男性直觉,飞白隐约猜测到战云和天香之间几日来所发生的事。孤男寡女待在一起,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他自个儿和亲亲老婆碰面的当晚,便冲动地发生了肌肤之亲。战云跟他婚前同样风流,谁晓得会发生什么事。 “你也真是的。我以为你应该是守礼安分的君子呢。” “我把她误认为梦依,我……” “你说你把她当成梦依是什么意思?”飞白眯紧眼,杀气腾腾地追问。 “她长得跟你姑姑贺心怜有七、八分相似,我怎会知道两个没血缘关系的人竟这么像?”战云自责道。“当我在琴歌坊遇见她时,对她一见钟情,于是将她带回住处,我……” “喂,就算她是梦依,你也不该……这么做吧?”飞白实在不明白战云怎会变得这么猴急。如果他认定天香是梦依,照理应该将她送回金刀山庄,而不是强留在自己的居处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这事说来复杂。”战云苦笑地带过。“总之,我将她留了下来,误会她就是梦依……” “战云,你越说我越不明白了。这整件事的发生根本不合道理,从梦依发现绿枝和银袖奉某人之命要杀她,到天香被你强掳,没有一件合乎常情。你先告诉我,绿枝和银袖是奉谁之命要杀梦依。” “飞白,我不能说。”战云坚决地摇头。 “你……”飞白气得咬牙。“都什么时侯了,你还要护着对方?那人到底是谁?是不是你的老相好,因为你要迎娶梦依,因妒生恨?” “飞白,你别乱猜。”战云心绪混乱。他母亲的确是因妒生恨,只是让她妒恨的对象,是亡故多年的贺心怜,而非梦依。 “你这也不说,那也不谈,我可没法子帮你。”飞白斜睨向他。 “飞白,我只求能见天香一面。” 战云眼中流露出的求恳,让飞白心中一动。那种眼光,他是一点也不陌生。那分明是陷入爱恋中的男人,乞求人帮手的眼神。 “好吧。”他不情愿地点头。“我可以帮你问一问,但不保证天香一定会见你。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舍妹和武威亲王是真心相爱,你跟她的婚事就算了,否则要是惹恼朱麒,不但不能大事化小,他还会公报私仇,到时就有你好受的了。” 对于飞白的恫喝,战云只是无所谓地一笑。 “我心中此刻除了天香公主以外,再也容不下别人。你可以请王爷放心。” “好!”飞白用力拍了他肩膀一记,笑得意气飞扬。“你这么干脆,我在他面前便好讲话。我会请梦依帮你劝劝天香,等她气消后,说不定就愿意见你了。” 她会愿意见他吗? 战云愁苦地一笑,有生以来头一次对女人如此没把握。是不是爱得太深,便越会患得患失?天香愿意原谅他、接受他吗? 他一向卓然自傲的条件,在她面前却显得卑微不足道。所有的男子气概、恃才傲物的自信心,全抵不过她尊贵的皇家身份。 她,天香公主,会愿意委身给一个曾伤害过她、轻慢过她的草莽男儿吗? *************** 战云想见天香的事,被朱麒一句话挡了下来,直到他眼睛复明后,才在梦依说服下,同意由他先接见战云。 开玩笑!堂妹被他掳去这么久,回来后又成日郁郁寡欢,朱麒不弄个明白,回京后要如何跟太后和皇帝交代? 他当然得亲眼评量一下战云的斤两,再来盘算。然而瞎眼的他如何评断?只得等到眼睛复明,才能张大眼好好跟那个掳走天香,又打他未婚妻梦依主意的自大的臭家伙算帐! 战云一进备置四几八椅的贺家大厅,便瞧见武威亲王朱麒大咧咧地坐在堂上雕龙刻凤的坐榻上,身边站着两名神态威武的侍卫,贺家兄妹坐在堂下陪伴。 战云亦是个识时务的人,忙躬身为礼。 “草民战云,见过王爷。” “嗯。”朱麒点了一下头,却没有任何回应,还是梦依仗义出声。 “王爷——”那娇甜悦耳的嗓音一传进朱麒耳里,立刻将他肚子里一万个不愿意,顺得服服贴贴。 “是,梦依。”只见朱麒像换个人似的,原本爱理不理人的严酷俊脸,立刻笑得像尊弥勒佛。战云暗暗惊异。 “战公子来者是客,你不好意思让他见礼这么久吧?” “嘎?”朱麒先装做不懂,,但在梦依直勾勾的瞪视下,只好陪笑脸同意。“嗳,战公子,你就别客气了。再怎么说,你都是贺家的至交,还跟本王的未婚妻险些订亲。” 最后一句话说得有些笑里藏刀,战云心中一凛。 “王爷言重了。”他微笑地退到一旁。 朱麒轻摇着手中的折扇,仔细、慎重地打量眼前的男子。他发现战云生得一表人材,虽然称不上丰神俊朗,用英俊潇洒来形容也可以;谈不上玉树临风,倒也称得上器宇轩昂、高大威武。浓眉俊目之间,但见浪荡野拓,给人一种风流倜傥、潇洒不羁的感觉。 嗯,不错。但比起他武威亲王朱麒,终究差了一点。朱麒心虚地看向心爱的梦依,发现她正言笑晏晏地对着战云,宝光流转的媚眼里似闪着几分欣赏。 这下子醋坛子被打翻了,浓烈的酸味直从朱麒身上冒出来。 飞白赶紧以几声咳嗽提醒妹妹。朱麒是他生平仅见,最爱吃醋的男人了。 梦依眼神一飘,落到朱麒身上,那甜郁的笑立刻淡化了朱麒的醋意。 “王爷,你不请战公子坐下吗?” “请他坐?”朱麒挑挑眉,心里万分不情愿。好吧,既然梦依这么说。“战云,你就坐吧。不过,所谓瓜田李下,你还是挑个离本王的未婚妻最远的位子坐下吧。” “是。”战云坐到最靠近门口的位子。 朱麒显然还认为不够远,暗忖为什么贺家不把一张椅子挪到门外呢? 战云对朱麒眼中的敌意显得有些无可奈何。贺梦依是个杏脸桃腮、柳眉凤目的大美人;晶莹璀璨的美目里,流转着灵慧聪颖,声音娇甜,体态婀娜,并且正如天香公主所言,一点也不像她姑姑贺心怜。但是就算她再娇媚温柔,终究不是他心有所属的天香公主,他怎么可能会对她有非分之想?这武威亲王未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你是来向本王赔罪吗?那天你的作为很没礼貌喔!本王大人有大量,是不会跟你计较啦,不过你得罪天香公主的事,本王却不能善罢甘休。要知道天香是圣上最宠爱的御妹,太后更视她为掌上明珠,你这样对公主……” “朱麒!”梦依不耐听他哩唆,粗鲁地打断他的话。“你有完没完?废话完了,就直接切入正题。” “我刚才哪一句是废话了?”朱麒无辜地眨着虎眸。“每一句都是义正辞严,哪有废话?” “我说是废话就是废话!”梦依霸道地决定。“你该问的是他和公主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天香从回来后,什么话都不肯讲?他是不是对天香做出了什么逾矩越行的事?” 贺梦依的每一句话都是掷地有声,切中重点,战云以崭新的眼光重估眼前的美丽女子。只见她柳眉凤目间,闪射出讽讽英姿,给人极为果断明智的印象。 她是个十分聪慧的女了,若是个男子,只怕在座的男人都要被她踩在脚底下。 “需要问得这么白吗?”朱麒为难地道。“不能问得稍微委婉点吗?” 梦依冷笑一声。“照你那种委婉加曲折的问法,只怕要问到明年了!” “是是是。”朱麒深觉汗颜,一副“受教了”的表情,清了清喉咙,转向战云。“你都听见本王的未婚妻的话了,还不快回答!” 梦依无限娇媚地横了朱麒一眼,这人就爱将“本王的未婚妻”挂在嘴边,深怕人家不知似的。朱麒免不了又是一副陷入热恋中的男人傻笑,自从眼睛复明后,他便顶爱对着美丽的未婚妻,做出种种痴傻的笑法。 飞白向战云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千万别太老实回答,免得惹祸上身,战云只是苦笑。 “战云千该万死,的确得罪了公主。” “怎么个得罪法?”朱麒支着下颚,懒懒地开口。 “战云将公主误认为贺小姐,因而……” “因而怎样?”朱麒话声严厉起来,折扇啪的一声合上,眼中充满戒备。战云的激起了他的敌我意识,难道战云是因为对梦依有了非分之想,所以才……不对啊,天香和梦依的容貌并不相像,战云怎么会将天香当成梦依? “天香公主跟本王的未婚妻梦依小姐的容貌无一丝相像之处,你根本没理由认错人!”他高傲地指出战云话中的破绽。 “王爷说的有理。”战云的语气里多了一分苦涩。“只因为公主容貌和贺小姐的姑姑贺心怜有八分神似,战云曾在家父房中看过贺心怜的自画像,故而才会将公主误认为贺小姐。” “就算是误认,你也应该将公主送回金刀山庄,而不强留她十来天。”梦依蹙起黛不解地道。 “我对她一见钟情,我……”想起几日来相处的甜蜜,战云轻颤了一下。 “那更不合道理了。你到江南来,原本就是为了向贺家提亲,没理由反把结亲的对象强留身边啊。”梦依进一步提出心中的疑惑。 “此事一言难尽,不足为外人道。” “战公子这么说,是有难言之隐吧?”梦依冷冷地打量他。“显然地,战公子不打算说出是何人想要杀梦依,企图破坏两家联姻。” “这事已是不可能,还请贺小姐高抬贵手,不再追究。” “我是可以不追究,但是天香公主能不追究吗?战公子想见公主,不只是为了道歉吧?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不必了。天香亲口对我说过,这事她不想再提,就当做你们不曾见过面吧。” “她真的这么说?”梦依的话令战云备受打击,眼中流露出深切的痛苦。原来她恨他恨到连见他都不愿意了! “相见争如不见。”梦依平静地道。“况且战公子若只为道歉而来,并无任何必须见到她的原因。既然公主都不愿追究了,战公子又何必自苦?” “不!”战云惊恐了起来。“我说过我对她做的事万死难赎。她一定要见我,一定要!” 朱麒对他硬往自己身上揽罪的行为起了好奇心,弓起俊眉道:“你对天香到底做了什么事?让你在天香都愿意原谅你的情况下,仍不愿意原谅自己?” 战云悲惨地抬起眼望向武威亲王,他眼中的绝望让朱麒大吃一惊。“你倒是给本王说说,否则本王不会答应你见天香公主。” 朱麒的态度十分强硬,战云只得低下头考虑。最后他决定孤注一掷,拼着性命不要,也要见天香一面。 “我跟公主同床共被,有了肌肤之亲。”战云这话倒不夸张,他们除了没逾越最后一道关卡外,夫妻该做的事他们可是一点也不含糊地照做了。 “什么?” 他的话如平地起的一声雷,震得在场诸脸面面相觑。朱麒更是怒不可遏,霍地起身,一手指着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你意敢对天香……” “我将她误认为贺小姐,我……” “什么?你还想染指梦依!”朱麒像狂风般飙到战云面前,抓住他的领子,若不是飞白在一旁劝阻,早已一拳挥过去了。 “王爷冷静点。” “我对贺小姐没兴趣,只是把公主当成她,一时情不自禁……” “住嘴,不准你再说了!”朱麒甩开他,在一旁气得跳脚。“你竟敢欺负天香!完了,本王回去准会被太后抽筋剥皮。” “你就会担心自己,怎么不替天香想想!”梦依不悦地道。“眼前最要紧的是,天香对这事有什么打算。” “打算?还能有什么打算?”朱麒再度生气地抓住战云的领子。“你好大的色胆!本王再大胆也不敢在婚前碰自己的未婚妻,而你竟敢强暴皇家公主?” “我并没有强暴她,我……” “你敢说是天香对你投怀送抱,本王就把你给阉了!” “当然也不是。我们……”战云嗫嗫着,“并没有真的……呃,那个。” 朱麒一听,松了口气。“那你刚才说同床共被,肌肤之亲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那你还说没有……那个!”朱麒简直要气疯了。 “王爷,别发那么大火。”飞白赶紧将朱麒拉开,在两人间当起和事佬。“我想战云的意思是,虽然和公主之间十分亲密,可是夫妻敦伦之事却未潜越。” “我看他是来不及遂其兽行!”朱麒鄙夷地道。“怪不得天香回来后会以泪洗脸。也不晓得被这个臭小子占了多大的便宜,她脸嫩,这话哪说得出口?我可怜的宝贝堂妹,呜……真是太可怜了!” “朱麒,现在不是哭丧着脸的时侯,最重要的是天香公主……”梦依话还没说完,朱麒就忙不迭地点头称是。 “本王就把这臭小子给斩了,好替天香出气!” “你白痴啊!”梦依不客气地扭了他的臂膀一下,在朱麒痛得龇牙咧嘴时,继续道:“斩了战云,天香非跟你拼命不可!” “怎么会!她被他欺负,本王替她出气,她高兴都来不及呢!” “笨蛋!你只见到天香以泪洗脸,有没有看到她呆坐傻笑?若是她讨厌战云,早在回来的当天,便找我们替她报仇了,要不然也会寻死觅活的,怎会一点动静也没有?便是因为她心里仍记挂战云,才不想再追究这事。你这个做堂哥的,不但一点都不了解堂妹的心事,还要把她心里喜欢的人斩了,你说她不会恨你?” “那你要我怎么办?放了这臭小子,让天香白白被人欺负了去?”朱麒怀疑地问。 “当然不是。现在就看天香是怎么个想法了,如果她心里的确喜欢战云,你这个堂兄自然得全力周全,让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那不是便宜了战云?诱拐皇家公主,还捞到驸马爷做!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怎么没有!”梦依伸出指头戳了他一记。“你这几日在贺家白住白吃白喝,又得到家父的同意跟我订亲,还不是大占便宜。自己都这样了,还有脸说别人!” “喂,那不一样!”朱麒满脸张得通红,赖皮地道。“本王也被你占去不少便宜,自然要你负责嫁给我……” “你说什么?”梦依恼羞成怒地又捶了他一记。“谁占你便宜?是你不要脸地缠住我!” “哎唷!飞白,你看你妹妹好凶喔。普天之下,除了任劳任怨、肚里能撑船的本王外,有谁受得了她的坏脾气。” “你还说!”两人绕着飞白追打,飞白朝战云无可奈何地苦笑。 “别在客人面前闹笑话了,你们两个!战云还等着王爷的决定哩。” “本王决定把他给斩了。” “你敢!”梦依揪住朱麒的耳朵,到旁边说悄悄话。“战、贺两家是世交,你要是斩了战云,我爹一定会气得不让我嫁给你。听话,让天香和他见上一面,若是天香对他无意,你爱怎么处置他我都不管。不过,若是天香心里喜欢他,你无论如何都要在太后、皇上面前竭力美言,让两人成亲,否则……” “否则怎样?”朱麒问得有些胆战心惊。 “否则我也不嫁你了!” “喂,梦依,这是两回事嘛!” “谁说的?若不是当夜你让我误会你跟柳莺莺有暧昧,我也不会气得跑掉,天香自然也不会落单,被战云掳去。她那几日发生的事,咱俩都有责任,不许你推托。” “我没要推托。好啦,我答应便是了。”朱麒在梦依耳边又说了无数甜言蜜语,哄得她笑逐颜开,才转向飞白,“飞白,烦劳你带那家伙去见天香。可得小心点,别又让他欺负天香了。” “好。”飞白怕他后悔,忙拉着战云往内院赶去。 第七章 春意深深,园里的花开得繁复喧腾,有白的、红的、黄的、浅紫、粉橘、淡蓝……各式颜色的花多如星辰,在和风吹拂之下,像无数匹彩布一样飘荡。 数十只粉蝶分花拂叶地飞过,乘着春风娜娜,绕着一抹垂樱飞舞。天香追着蝶儿来到树下,眼光投注在形如细细长长垂丝的枝桠上,研究着它不饰半片叶子,只缀着成串浅紫的小花。当微风拂过,枝条飘扬时,有如一片紫色的飞雾。 好美。 加上粉蝶儿在一旁凑趣,那姿态、景致,美得让人情致悠悠,仿佛也融入欢悦的春情中。 可是,为什么她的心情仍开朗不起来? 天香回头望着花海,看向那争妍斗艳的花朵,和深深浅浅的绿,心怀该是腾跃的,为什么仍寂然地染起愁绪? 是为了那十日来不闻消息的人吗? 说是永远都不放她,却狠下心十日没个消息,也不来探望一下。想来便觉得悲苦,是不是她跟梦依说不跟他计较,他便如逢大赦般,欣然逃了开去,会他的什么红颜知己、美丽侍婢,从此将她抛到九霄云外,再也不闻不问? 早知道,她就叫堂兄狠狠治他,让他一辈子都忘不了她,知道她天香公主并没有这么好欺负,可以让他招之即来,挥之则去。当初为什么要放过他?至少也要他跪在她面前,磕一个响头。 呜……只怕仍是不够的。谁教他那么霸道,硬将自己的形影塞进她脑里,不让她轻易忘却。无论是醒着的白天,还是睡着的午夜,脑子里总是回荡着他的身影,无论她怎么努力都忘不掉。 他充满阳刚气息的伟岸身躯,一会儿凶悍、一会儿温柔的俊俏脸孔,无时无刻不回荡脑际。还有两人几次亲密拥吻的感觉,以及他最后一次险些夺占了她清白之躯的狞恶模样,也一一刻印在心头。他给她这么多、这么强烈的回忆,教她如何忘却那场像春梦一般飘忽、美丽的际遇?教她如何像他一般潇洒的挥手,把这段感情遗忘,接受他以外的男人? 她掩住小嘴,心痛无比地拧紧黛眉。 即使当时得知玉笙不可能喜欢她,只爱新晴,她也没这么难过。为什么一想到战云,心会这么痛,像要撕裂般? 如果她不曾遇到他,经历过这场遭遇该有多好!是不是就不会有这种摧折肝肠的疼痛? 他说要她,这话是因为他把她当成梦依吗?不是不管她是谁,他都同样为她疯狂? 如果不是这样,老天爷为什么做这种安排? 为什么要让她酷似贺心怜,教他给误会了,等她爱上他后,又让一切成空? 如果她没邀梦依到琴歌坊,如果她不去追梦依,如果她不曾遇上战云,那这一切的心痛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天香不知道,只晓得没有了那些如果,她依然还是那个为玉笙落落寡欢的少女,等着母亲和皇兄替她挑中门当户对的人选,像其他几位皇姐一样,不惊不惧、无喜无忧、庸庸碌碌地过完荣华富贵的一生;心中始终会有份失落,质疑今生是否虚度,至少不像用短暂生命绚烂地在花间舞过的蝴蝶,真真切切的和美丽的花儿爱过一回。 她永远都不会认识爱,体会不到那份燃炽狂烧的激情,更不会因爱惊惧生痛。 离开那座四合院时,她只单纯地想逃脱战云带给她的那份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像只向往自由的笼中鸟般,毫不迟疑地离开,却没想到自己的脚上,早被一条无形的情丝所捆绑,再也飞不远、逃不开了。 原来她已爱上了战云,原来她根本不想离开他,只是她太过骄傲了,不愿承认。她是个皇家公主,怎么可以爱那个不讲理的恶棍? 呜……她不甘心。 她在樱树下嘤嘤哭泣了起来,由于先前说要一个人清静,不准侍婢陪伴,所以这刻也无人安慰,想来,又让她一阵悲痛。 都是他害她的,害她变得这么软弱、这样爱哭。 天香嘴里喃喃咒骂着,一声声喊着战云。 感觉上像是才哭了一会儿,便有一双温暖结实的臂膀环绕住她,将她揽靠在坚实的胸膛上,低声安慰。 那体味是那么熟悉,连声音也像常在梦里听见的那人声音。天香恍恍惚惚地抬起眼,在泪光朦胧中,看见日思夜想、此恨绵绵的对象。 赫!这脸不是战云的吗?他怎么会来这里? “你……”她又惊又喜地眨着仍挂着泪的眼睫,白玉般的纤手颤抖地轻抚过他粗糙的脸颊、俊挺的轮廊。真的是他!巨涛般的狂喜,令她感到头晕目眩。 “是我,我来看你了。”他的声音轻柔的似春风,温郁传进她耳中。他的眼光漾满心疼呵怜,梭巡着她洒满泪的小脸,最后落向她湿濡迷的眼睛,心头一紧,忍不住再度拥她入怀,紧紧抱住。 “天香,天香……”这是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暖暖的呼吸呵痒着她柔软的耳朵。天香全身一颤,满足地合上眼睑,静静倚偎着他的胸膛,倾听和人声音同一频率的心跳声。 温郁的多少幽香不断自天香的发上、颈间、体肤泛出,熏得战云神魂颠倒。他狂嗅着那似牡丹花的表香,只觉得色授魂与,一时间,将来见她的目的忘在一旁。 “天香,天香……”像是要弥补当日误认她的歉疚,他声声唤着这美丽的名字。温润的朱唇含住她柔软的耳垂,天香屏住气息,心儿差点跳出口来。 有节奏的吮咬自他唇间传来,细细描绘着她耳朵的形状,天香害羞地将脸埋在他肩上,抱紧他,呼吸渐渐不稳。 两人这一情动,便如烈火燎然,再难控制。战云沿着她修长的颈项吻向她可爱的下颚,托起芙蓉般的脸蛋,慢慢靠近她抖颤的红唇。 四唇一交接,将往昔的多少甜蜜都唤了回来,多少悲欢,全在唇间化成新一波的悸动。天香忍不住嘤咛出声,娇喘连连。 她这媚态,更让战云心神俱碎,理智全抛,一颗心都被娇娆的姿态狂香迷住。天香更深深倾倒在他男性的阳刚魅力下,难以自拔。 直到战云的手摸索到她胸前,天香才被那电击般的感觉吓了一跳,又羞又恼地忙推开他。 天啊,她怎么可以纵容他在花园里对她轻薄! “你,你干什么?” “我……”战云还没回过神来,眼中现出迷惘。 “你……你竟敢对本宫无礼,你好大胆!”她气鼓双颊,眼中充满指控。 战云蹙起眉,不明白先前的郎情妾情,怎会变成他在无礼、轻薄? “你到底来干嘛?就为了要对本宫……”她羞得别开脸,无法说下去。 战云这才回过神来,双颊涨红。他怎么忘了来此的目的?为什么一见到天香掉眼泪,一对上她盈满伤怀的眸子,一颗心便难以自禁地沉沦下去,满脑子想的都是那回事?唉,难道真被金姥说中,他是为天香疯狂了。 “我……当然不是。一来是要当面向你请罪,二来则是……”他吞吞吐吐着,眼中充满迟疑。 “二来怎样?”天香才不在乎他请不请罪呢,如果他只是为道歉而来,她只怕会抓狂地砍下他的头当凳子坐! 瞧她模样虽然凶悍,眼神里似闪过一线期盼,战云心中兴起希望,大着肚子道:“战云先为冒犯公子之事,深深一揖致歉。再则想大胆地……呃,战云虽是一介平民,配不上金枝玉叶的公主,可那几日咱们俩同床共被,肌肤相亲,虽无夫妻之名,却有夫妻之实,战云愿意负起责任。” 天香思索着“夫妻之实”四个字,双颊瞬间着火。 “胡……说!那样不算!”其实她也有些胡涂了,那到底算不算呢? “那自然算。”战云欺她未解人事,信誓旦旦地道。“公主的清白身躯,全让战云看过抚遍,战云犹记忆如新……” “不准你说!”她惊慌地冲上前掩住他的唇,警戒地左顾右盼,见四周无人,才松了口气。“你这坏蛋,谁准你胡说八道的?” 战云在她温软的手心里微笑,顽皮地伸舌舔舐,天香吓得忙缩回手。 “你……你别太得意!我叫麒哥把你抓起来!” 她色厉内荏地恫吓的模样,娇滴滴的惹人怜爱,战云心里一阵怜惜,眼中涌出如炬般的情意,款款锁向她。 “就算你要杀我,我还是要把话说完。天香,嫁给我。” 他的话让天香心跳加速,情绪激动,差点便要答应他。可是想起他先前说什么“愿意负起责任”,一颗心不禁沉到谷底。难道他只是为了负责,才要娶她? “你……我……谁希望你负责嘛!”她跺了跺脚,小嘴儿一扁,眼泪便不争气地哗啦啦直下。 战云久经脂粉阵仗,哪里看不出来天香心里的拐扭,忙上前哄慰,“你误会我了,我真心喜欢你,从在琴歌坊见到你的那刻,我便对你一见钟情,才将你带了回去。我娶你完全是为了……为了我再也忍受不了终日相思之苦,如果娶不到你,我会抑郁终身,再也快活不起来。” “骗人!如果你喜欢我,为什么到现在才来看我?你这几日都到哪里去了?”天香抽抽噎噎地道。 “真是天大的冤枉!从当夜把三色昙花送到贺到家,我就要求见你。是武威亲王不让我见你,直到今日,他才答应让我和你见上一面。” “麒哥为什么不准你见我?” “想是怕我再冒犯你吧。”战云含蓄地道。 天香停止哭泣,幽怨地横了他一眼。 “你武功高强,神出鬼没,麒哥说不准你见我,你就那么乖,不见我啊。” “话不能这么说。”战云苦笑,“金刀山庄高手如云,加上王爷受伤,和你失踪的事,门前门后更是围满差役守护,我可没这么大本事,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见你一面。加上我又不知道你是否还在生我的气,愿意见我!” 瞧他那副委屈样,活像是她的错似的。 “哼!也不晓得你说的话是真是假。” “天香,难道你不信我?”他冲动地拥住她,脸部肌肉痛楚地抽搐着。“连金姥都看出我为你疯狂,为什么你不信我是真心爱姥?” “你……好啦,我信就是。”他激动得连眼泪都差点掉来的模样,让天香心疼不已。“别哭喔,我信就是。” “我才没哭呢!”战云别扭地咬住下唇,命令眼中的酸热退去。“这么说,你答应嫁我了。” “嫁给你?”天香犹疑着,真要嫁给战云吗? “事到如今,你还不肯答应?”战云急了起来。“难道还要我再掳你一次?” “你敢!”天香立刻凶巴巴地瞪他。“这次的事,是咱们硬压着没让宫里知道,你若敢再次妄为,我皇兄和母后绝不会轻饶你。” “可是你不肯嫁我……” “我又没说不答应!”话一出口,天香便烧红双颊,忙避开他夹带着浓情的欣喜眼光。“只是……听飞白姐夫说,你的红颜知己遍及大江南北、关内关外,加上美婢成群,我要是嫁给你,岂不是会备受冷落?” “那是从前!如今的战云是个为你重生的痴情人,以往的一切,将如云烟消散。从见到你的那一刹那起,我心里就只有你一个,现在如此,以后也将如此。痴心不渝。” “你最好说话算话。”尽管芳心暗喜,天香仍摆出一副不为所动的冷眉冷眼。“要知道本宫可是皇家公主,你想当本宫的驸马,就得一心一意,贯彻始终。要是让本宫听到什么风吹草动,小心本宫把你阉了,让你一辈子都不可以……” “不可以怎样?”战云似笑非笑地问。 “不可以再花天酒地啦。”天香羞恼地掩住颊,引来战云呵呵大笑。 他故意在她耳边呵气,“好凶的娘子。但如果你把我阉了,自己不也不能享受到为夫的轻怜蜜爱……” “住嘴!你再胡说八道,我真要恼了!” “是,我会谨遵妻教,以后只专心服侍爱妻一人。” “谁是你爱妻了!” 两人就在笑笑闹闹间,尽释前嫌,像绕着花间飞舞的粉蝶般,充满郎情妾意。 在远处探头探脑窥视的飞白,见到他们亲密地拥在一起,不禁放下了心,哼着歌朝外走去,知道这一季春天,多情的人间又将增添一对佳偶。 *************** 北京城的春天,称得上花团锦簇,御花园里开满奇花异卉。朱麒等人是在黄昏时回到北京,先送天香公主入宫,在武威亲王府休息一晚后,朱麒在辰时三刻赶到太后居住的慈宁宫请安。 他先奉上江南名产,随即展开如簧之舌,向太后极尽阿谀之能事。没办法,谁教他太爱梦依了,在她面前总要矮上一截,才会在她的威胁利诱之下,昧着良心替战云说尽好话。 “战贺两家是世交,去年年底说好要联姻,所以战云才会奉父命来到江南。他一得知梦依心里中中意的人是我,立刻大方地同意退让。”这话听在他自己耳里,都觉得虚伪,希望太后不要跟他有同样的想法。 “难得他这么识大礼,有成人之美,不知相貌如何?”太后连声称赞,好奇地问。 “此人英俊潇洒,器宇轩昂,更难得的是一身艺业惊人,为人谦?有礼……”说得他都要把早餐吐出来了,朱麒忍住蹙眉的举动,口若悬河地把战云赞上天。“在江南时,天香公主和他相处甚欢,臣这次还刻意邀他到京城玩,太后若有兴致,可以召他一见。” 朱麒提到天香公主时,太后敏感地瞥了身旁的爱女一眼,发现天香玉颊泛上红晕,眸生异彩,一副娇羞可人模样,心里便有了谱。 天香也到适婚年龄了,太后前些日子才和皇帝商议天香的婚事,只是一直找不到适合的人选。没想到一趟江南之行,天香倒是自己找到了。 “如果他真有你说的这么好,哀家倒要见上一见。”“战云在午门等待臣一道游览北京,太后若有空,现在就可以召他见面。”朱麒打铁趁热地进言。 “既然如此,你就命人召他进来吧。” “臣遵旨。”朱麒立刻打发宫人前去宣召,在等待期间,陪着太后说说笑笑。 “麒儿,你年龄不小,梦依这女娃,哀家又十分中意,就让皇上下诏替你俩赐婚,赶紧将梦依娶进门。”太后对梦依的才华印象深刻,含笑地道。 朱麒听后,一颗心高兴得险些飞上天,点头如捣蒜。 “谢太后成全。” “瞧你这孩子的猴急样,总算愿意定下心了。” “是。” 朱麒话声刚落,五名太监进来禀报战云正在宫门外等待。太后立刻宣他进来。 只见一名魁梧挺拔的男子向前见礼。“草民战云,拜见太后千岁千千岁。” “平身。你把头抬起来给哀家看。” “是。” 首先映入太后眼帘的是两道浓密有致的修长眉宇,以及一双晶亮有神的虎目。太后在心里先赞了声好,对他轮廓分明的五官印象深刻,果然是个俊美威武的好男儿,配得上天香。 “武威亲王说你家在关外有座大牧场,是吗?” “是。草民家中养着成千上万的马、牛、羊群。” “武威亲王还说你艺业不凡,在江南和天香公主相处甚欢。” 战云感激地看了朱麒一眼,恭谨地回答:“蒙王爷赏识,战云愧不敢当。公主年少芳艾,天香国色,战云一见便惊为天人。” “呵……好个惊为天人。”太后掩嘴轻笑,眼光绕了天香似喜似嗔的娇容一圈。“你今年多大年纪?” “草民今年二十五岁,尚未娶亲。”战云大胆且自信的应对。 “那倒真巧,天香也尚未婚配。”太后打趣地道,惹得天香不依地拉着太后衣角。“天香,你害什么臊?” “母后……” 天香含羞带怯的俏模样,逗得太后心怀大开,加上朱麒在一旁敲边鼓,太后对战云便多了几分“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中意”。 “如果皇上没意见,哀家便让他下诏替你俩赐婚。”“谢太后成全。”战云惊喜交加地下跪叩拜,一段良缘便这样决定下来。 是年暮春,皇帝命钦天监拣了个良辰吉日,京城上演了一场王爷娶亲,公主下嫁的热闹皇家婚礼。堆成小山般的礼物络绎不绝地送进武威亲王府,和刚被皇帝赐封为安平侯的战云府邸里。 皇帝赐了一座安平侯府做为他们的新居,战云陶醉在能娶到意中人的欢喜里,对于官场文化倒没太深刻的印象。由于家住关外,双亲碍于旅途遥远,并没有赶来主婚,一切事宜,由天马牧场的高总管打点。 是夜,他带着新婚的愉悦,走进两人的新房里,以秤杆挑开盖头红巾,在红烛高烧的光焰下,天香雍容娇媚的玉容令他神魂颠倒,未被美酒迷醉的心,在她若芙蓉般的娇媚、柔滑如脂的肌肤里醺然了。 她光灿若宝石的眼睛,闪烁着少女的娇羞,和新为人妇的渴望,惹人生怜的表情,让战云情难自禁。 他以灼灼的热吻哄诱不安的芳心,在她敏感的体肤上倾吐爱意。衣裳渐宽,红烛越烧越短,天香羞怯地忆起那夜战云的急切,他魁梧坚实的身躯此时此刻便赤裸地呈现在她眼前,那日未来得及完成的事,令她又紧张又好奇。 “相信我。”战云柔声安慰,火热的眼光爱抚过她美好的曲线,密密热吻焚烧尽她所有的矜持和羞怯。她温软柔腻的娇躯,攀住他在欲望中浮沉,身体的每个知觉都沉醉在他施予的感官欢乐里。 在一波波令人酥麻的欢愉中,她的身体绷紧地弓向他,仿佛在等待着某一个神圣的时刻,等待着他填满她烧灼着火焰的空虚。针钆般的疼痛几乎在发生的一刻便消失了,更多的愉悦和热情等待着她。在急促的呼吸里,她追随他的引导,投入情欲合一的焰火里。 *************** 像是浴火重生的凤凰,品尝过男欢女爱的天香,显得更加娇媚动人。新婚夫妻的生活极为欢洽,他们沉醉在爱情的愉悦里,将周遭的人事物全抛至脑后。 然而生活里的现实一面,并不因为新婚时期而不找上来,成亲一个月后,战云收到父母的家书,催他尽快带新婚妻子回去。 战云心里为难,知道此次和天香成婚,父亲并不怎么赞同;母亲虽然高兴他娶亲的对象不是贺梦依,而是位公主,但那是见到天香之前,不晓得当她发现天香和贺心怜容貌相像的事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是能理智地接受天香和贺心怜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还是会把对贺心怜的那股炉意全转嫁到天香身上? 战云对母亲善炉偏激的个性无力掌握,只好一日拖过一日,直到父母连来了三封信催促,加上他有些厌烦京里无所事事的繁华生活,想念起家乡的白山黑水、辽阔的草原,才动了回乡之念。 “天香,爹娘来信催过几回,要我们在中秋节前回到天马牧场。”吃过晚饭后,他搂着娇妻在园里赏月时,刺探地道。 “嗯。”天香显然对这话题意兴阑珊。她几位姐妹嫁的都是京里的权贵,一生都在繁华的京城度过,从没听说过要跟夫君回乡这档事。 “天香,你怎么不说话?” “要我说什么?”天香不悦地弓起秀眉。“你又不是不晓得母后和皇兄有多宠爱我,教我跟你到关外去,他们不会答应。” “可是爹娘想见你……” “他们可以到京里让咱俩奉养啊。这点为媳之道,本宫还懂得。” “天香……”战云微恼地踱离她身边。每当天香用起“本宫”这个字眼,他便晓得她又端起公主架子了,他再怎么说都是堂堂男子汉,心里虽爱极娇妻,但要他老是受她颐指气使,心中或多或少有些不平。 “皇兄封你为安平侯,便是希望你平安康泰地在京城享受荣华富贵,你别辜负了皇兄的好意。” “我不是不领情,但要我整天无所事事地待在府中,实在过不惯。” “你要是不喜欢待在家里,我们可以四处游山玩水嘛。” “一天到晚玩玩玩,岂是大丈夫所当为?天香,我没办法像你一样心里只知玩乐。大丈夫当建功立业,而不是成天沉醉在闺房之乐里。” “说到底,原来是腻了我,之前还说得好听,不到几个月却……”天香扁起小嘴,眼眶红了起来。 “你说到哪里去了?”战云啼笑皆非地直叹气,最后还是捺住性子对她解释,“这根本是两回事。拿跟我们同时成亲的朱麒和梦依来说话,他们也没有一天到晚缠在一起。朱麒还有国事要打理,我却成天陪着妻子,这传出去像话吗?” “喔。”天香眨着绵密的睫羽,光灿的眸子里浮现一抹恍然大悟。“我明白,原来你是闲不住。这样好了,我帮你向皇兄讨份差事。” “不用了,我有自家的事业可打理。”战云连忙推却,他才受不了官场里的繁文缛节。“天马牧场名下的产业遍关外,和关内大商贾来往密切。家父年事已高,该由我打理了。” “说来说去,你就是要回去。”天香气得嘟起嘴来。“天香,你讲理点。” “哼,你现在又嫌我不讲理了!”天香白着脸,恼怒地瞪他。“我就是要不讲理怎样?成亲前说得好听,成亲后一切都变了!你是不是挂念着你家里的美婢,才急着想回去?” “你怎么这样说!”战云对她的有理讲不清,感到有些厌烦。“我说过心里只有你,为何还提从前的事?” “不是我爱提往事,是你太教我失望。也不想想那个白霜还曾想杀我呢,天知道那里有多少跟你相好过的姑娘对我恨之入骨。你硬拉着我回去,不是要我送命吗?” “我不会让任何人伤你一根寒毛。” “这么说,你会十二个时辰都在我身边保护喽!那跟我们在京里有什么不一样?不如免了一趟千里跋涉之苦。” “天香,你……”战云还待多说,天香却固执地不愿再谈这事,跑回房中沐浴。 当夜,他们夫妻并不像以往一般享尽鱼水之欢,反而背对背地睡过一夜。 天香心里难过,这是他们成婚后第一次争吵。战云则气闷得没心情哄她重修旧好,更加深两人之间的隔阂。接着几日下来,天香委屈忧闷,战云抑郁寡欢,安平侯府陷入前所未有的低潮。 第八章 天香趁到武威亲王府里时,向梦依大吐苦水。 “才成亲没多久,他就这样待我,人家好难过。” “天香,你别伤心了。”梦依软语相劝。“这事不能全怪战云,换做是你,也会想家,何况战云是那样骄傲的一个人,以裙带关系获得的荣禄,难免会让他心生疙瘩,总不如祖传家产,靠自个儿力气养家活口吧?他是真的爱你,才想用自己的力量供应你日常花费。有时侯,你也要体谅他一下。” “可是,可是他……有好几天对我不理不睬!”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原来她最在意的是这点。梦依莞尔。 “你总要给他台阶下,让他得以矮下身段跟你道歉。你一副高高在上,战云想重拾以往的温柔,对着你一张冷脸,再火热的心也会变冷嘛。” “是吗?”天香睁着纯真的美眸,向好友寻求建议。见梦依一派笃定,成婚后体貌更加的娇媚丰盈,显是受到夫婿极尽荣宠,心里便信了一半。 只要看到朱麒面对爱妻时,那份爱到心里、疼在眼里的模样,便知道当今的武威亲王妃有多受夫婿疼爱了。 “当然是。男人嘛,就是吃软不吃硬。你跟他硬碰硬,等于自己找委屈嘛。” “重要的是软中带硬,硬中带软。”梦依一副经验老道样。“人家说:柔能克刚。可是柔也要柔得有格调,不能他说往东,你便不敢往西。又有人说:声音大者赢。但声音太大,也会把他吓跑。” “好难喔。”天香一副有听没有懂,逗得梦依格格娇笑。 “梦依,我们同时成亲,为什么你懂这么多?”天香纳闷。 “还不就是多问多看嘛。像我哥哥嫂嫂,楚大哥和疏影,郭冀和青黛,从他们身上都可以学到一些。尤其是郭冀和青黛,像郭冀这么强硬的男人,还不是在青黛讲情论理的温柔中化为绕指柔?我呢,是综合嫂嫂的媚功、青黛的柔功,以及楚大哥的宠功……” “等等,为什么你会提到行云姐夫?什么叫宠功?”天香听得一头雾水。 “你没发现尽管疏影聪明绝顶、活泼灵动,但只要楚大哥一个眼神看过去,她便会显得特别温柔乖巧吗?”梦依眯眼向好友笑道。“那是因为楚大哥对她呵宠备至,她晓得这世上再没有任何男子,能像他一样包容她、宽待她。他对她越宠爱,她便加倍尊重他,不敢捣蛋。” “原来如此。”天香恍然大悟,笑得直打跌。“没想到有这招。那芙蓉公主的媚功又怎么说?” “嫂嫂是媚骨天生,她只要朝我哥哥抛那么一眼过去,保证哥哥连骨头都酥了,哪还发得了脾气?” “你就是用这几招对付麒哥的唷,怪不得他会对你这么服服帖帖。难以想像几个月前,你们还是对见面就吵的欢喜冤家哩。”天香取笑道。 梦依脸一红,娇媚的杏眼里有一丝得意。“是啊,现在我把这几招教给你,就看你会不会用了。” “唉,我还是无法融会贯通哩。”天香搔头苦笑。“我看我干脆用哭功好了,哭得唏哩哗啦,战云自然有理由来安慰我了。” “哈!这招也有效。”梦依喜孜孜地同意,很高兴又学会另一招驯夫秘诀。不过,哭也要有技巧吧?她正伤着脑筋,思考哪种哭法最能打动朱麒的心。 *************** 晚膳过后,战云跟天马牧场的高总管待在书房里,两个大男人不晓得在说什么悄悄话,天香则待在房里生闷气。 梦依要她找台阶给战云下,问题是对着那张拧额蹙眉、活像她欠了他多少银两的酷脸,她想挤出个笑容也有心无力。 这个臭男人,成婚前对她甜言蜜语,说得天花乱坠,没想到为了桩小事,竟对她冷淡至此,教她如何不心灰意冷? 天香越想越难过,对着窗外的圆月,心里更添凄凉。想及初成婚时,两人有过的甜蜜,相对于今夜的形单影只,难怪她会心生幽怨。 算了,她一个人在这里怨个半死,也没人理会。天香干脆摒退侍女,上床睡觉。 可是才沾上枕头,泪水便如涌泉般冒了出来,她抽抽噎噎地蒙被大哭,心中的幽闷更甚,越觉得自己可怜。京城里多少俊雅的贵族公子想攀上她,她却自找罪受,看上战云这个粗鲁的男子。他从来没吟过一首诗送她,陪她花前月下谈心便说闷,倒是跟高总管在书房里谈了一夜就不闷。这家伙,太不可原谅了! 如果当初没被他掳去,就不会被他的吻和霸道、粗鲁的挑情迷得神智昏乱,把心目中的理想夫婿形影给抹得不见了,只剩下他放荡不羁的形影。即使嫁不成杜玉笙,她天香公主也不必自贬身价嫁他嘛!呜……还是玉笙好,柔情似水、俊美温文,瞧他对新晴有多好,为什么她会这么命苦,嫁给战云这种坏蛋? 脑中努力拼奏玉笙的形象,不知怎么地,却老见战云那对闪着邪恶的眼眸似笑非笑地嘲弄她。走开,她要想的人不是他,走开! “天香……”战云不知什么时侯回房,才刚上床便听见天香闷在被子里的声音,嚷着什么走开走开的,她就这么气他,气得不许他上床? 战云纳闷着,脱掉鞋子,爬到床中央,俯视娇妻在被下一耸一耸的身子。 “你坏蛋,坏蛋!” 一声声夹带着幽怨抽泣的叫声,从被里传出来。战云听了一怔,随即笑了起来。他记得那日在贺家花园找到她时,她一边哭泣一边喊着他名字,小嘴里委屈地吐着咒骂,其中便有坏蛋这句。她会的骂人字句不多,翻来覆去便是那几句。 柔情自他心里升起,他俯下身搂住被下的身子,将鼻子埋进露出被外的一丛秀发里。 那股泛着牡丹幽香的甜郁气息,搔弄着他的欲望。两人冷战了五天,虽同睡一床,他却碍于男性自尊,不肯低头。每夜里挨挨碰碰着天香娇软的身躯,有好几回他险些忍不住想跟她燕好,最后是牙根咬紧,匆匆起就要跑到房外,才没做出让他泄气的事。 而今,见她为了这些天的事躲在被里哭泣,再骄傲的自尊也要为之软化。他亲吻着她的发,柔情地拥抱住她,将被子掀开,只见她正睁着湿漉漉的眼眸,十分委屈地瞅着他。 “坏蛋……”她哇的一声投入他怀里痛哭,战云轻叹一声,俯下唇亲吻她潮湿的嫩脸。他一手抱住她,另一手摩娑着她娇软的身躯,天香的哭泣低缓了下来,转变成夹带着渴望的呻吟。 战云吻住她的唇,无限怜爱地看进她被情欲笼罩的眼睛。那对美眸里的楚楚柔情,彻底软化了他,挑起他所有的深情欲望。他不再迟疑,俯下身以最灼热的技巧探索她。他剥开她的衣服,在羊脂白玉般的娇躯上尽情探索,在她低切的娇吟里发泄多日来的相思渴望。随着欲火的节节升高,战云缓缓进入她张开的腿间,让火热的欢情再度主宰两人。 云雨过后,战云让她香汗淋漓的娇躯趴在身上,指头不经意地滑她红艳的乳尖,引来她一声喘息。他漾出男性的满足笑容。 “不生我的气了?”他咬住她嫩柔的耳垂低声调笑。 “讨厌。”天香软软地应了声。“你好坏。” “可是你就是喜欢我这样坏,不是吗?” “才不呢!”她懊恼地想离开他,却被他那双大手锁住腰肢,只好不情愿地再趴回去。 “口是心非。”战云点着她的唇轻笑,大手揉捏她的胸脯,惹得天香脸红心跳。 “别这样。”身体燥热难受,偏他那只毛手又在她股间来回移动,逗得天香欲火焚身。 “怎样?”他诱惑地将她翻转在身下,漆黑的瞳仁里闪着危险的火花。 天香闭起眼,尽管沉醉在他技巧娴熟的挑情下,理智的一面想到在两人间的问题没解决前,这样的臣服无疑会让他误会她无条件答应他了。以后他若是都用这种法子降服她,那她就别想在他面前抬起头来。 软中带硬,硬中带软,呵,梦依的八字真言说得容易,做起来却颇为困难,没有一定的智慧怕是办不到吧。 “不喜欢我这样碰你吗?”他吮咬着她的乳尖,口齿不清地道。 天香咽下一声呻吟,在他的抚弄下,怕是冰雪般的人儿也要融化,她却得咬牙忍耐。 “战云。” “嗯?” “我想先跟你说清楚。” “什么?” “我们几夜前的争论,跟今晚的事无关。” 战云突兀地从她雪嫩的娇躯上抬起头,看进她清澈的水眸里,一股怒气升起,她当他是什么样的人了?他愤怒地起身准备下床。 “战云……”天香着急地从身后抱住他,丰满的乳房紧贴他强壮背肌的感觉,刺激他男性本能勃起,战云更加愤怒。 “别生我气。我只是……只是不想你一早起来,又恢复成冷冰冰的样子。” “我就想要吗?”他备感挫折地以手遮脸,神情疲惫。“你那夜转身不理我,教我怎想?现在又把我想得那么坏。天香,我好累,咱们再这样下去,会把我给逼疯。”“我也同样不好受啊。”天香只晓得现在不能放开他,两只小手紧紧攀住他精瘦的腰部。“向来只有人家让我,没有我顺从人的时候,可是自从认识你后,每次只有被你欺负的份……” “天香,你这么说不公平……”战云抗议。 “哪里不公平了?每次都给你捏着玩,你什么时侯顺我心了?那天你说要回去就回去,完全不理我的想法。” “你就有理我的想法吗?” 天香沉默了一会儿,小手似有自己意识般的抚摸他腰间。战云只觉得一股热气在腰腹处直冒。 “那夜我是有不对处,但那是因为我太害怕了。你只顾着想回关外,没想过我是不是适应得了。关外哩,那是个我完全陌生的世界,离北京又那么遥远。如果我跟你回去,母后和皇兄便再也保护不了我,我的世界将只有你。如果你又像这些日子那样对我,我连找梦依诉苦都不能。这种日子我怎么挨?” “为什么你不肯信我?”战云心痛地道。“我会疼惜你、爱你。我是你的丈夫,你不能成天由着太后、皇上保护,不把我放在眼里。” “我没有,我只是害怕。难道你去到个陌生、无处使力的地方不会害怕?我是个公主,除了当个备受荣宠的公主,我什么都不会。只有在京城里我才感到安全,关外代表着是不可知的未来。战云,我害怕,害怕面对那样的不可知,面对我不认识的人。在那里,我将会变得很软弱,连公主的威仪都使不出来……” “天香,不会的。”战云转回身将她紧拥在怀。“有我在你身边,我会让你感到安全、快乐。” “我好想相信,可是……” “天香。”战云喟叹一声,仿佛能体会到她内心深处的不安。“答应我,试一下好吗?如果你在那里真的不快乐,我们就回京。我只要求你跟我回去向爹娘请安,等在那里过完中秋节,你想回京城,我们便回来。” “你只要求这样吗?”她怯怯地抬起眼向他确认。 “嗯。”他给她一个坚定的保证,温柔地吻住她的唇。天香可以感觉到他的舌尖十分柔情地探进她嘴里,带来一波火热的悸动。她嘤咛一声,张开氤氲着情欲的迷茫眼眸,对他甜甜一笑。 “还要答应我,下回就算再生我的气,也不准不理我。” 战云弓起俊眉,嘲弄地咧开嘴。“遵命,公主殿下。为夫的已饱受同睡一床,却不能与你行鱼水之欢的折磨。相信我,我比你更不愿意这样。” “怎样?”她哑声地问,嫩如春笋的指尖轻轻滑过他胸膛,向他挺起高耸、白嫩的乳房,这样的暗示战云哪里不懂。 他张嘴闪出雪白的牙,俯身在她美丽的胸前啄咬,热情的火焰瞬间包裹住他们,满室春意萦绕,正是兰麝幽香闻喘息,声声道尽销魂意。 夜更深了。 *************** 天香好不容易说服太后,让她和战云回关外一趟。这日,武威亲王朱麒邀他们夫妻到府中为他俩饯行,酒席散后,朱麒和梦依招待两夫妻在客厅闲聊。 “战云,你始终不肯把当日伤本王的刺客身份告知,本王实在不放心让天香跟你回关外。”朱麒不放心地说。 “王爷但请放心,战云会用生命保护公主安危。”战云不悦地回答。 “战云,不是我们不信你,实在是这事太过诡异了。”梦依见两人间有些剑拔弩张,连忙打起圆场。“天香又不谙武艺,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教我们如何不担心?回到牧场后,你可以成天陪着天香吗?牧场里的人那么多,万一有人混进来伤害天香,到时侯怎么办?” “她贵为公主,我不信有人这么大胆。” “有很多事是很难讲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为了防止这些意外发生,我跟王爷自作主张,替天香安排了两名贴身侍卫。” 战云眉一拱,尽管心中有些不悦,却没有作声反对。梦依当他是默许了,便朝朱麒使了个眼色。 “宫甲,可以把人带进来了。”朱麒向贴身侍卫吩咐。宫甲离开客厅,没多久便带了两名年轻女子进来。“宫冰、宫玎,拜见王爷、王妃、公主、驸马爷万福。”一模一样的清亮如银、圆润如玉的声音传进众人耳里。战云讶异地眯起眼。 “起身让公主和驸马看个仔细。”朱麒道。 “是。”两名少女螓首轻抬,两张面貌同样清秀可爱的脸蛋出现在众人眼前。天香眨了眨眼,看出两女是双生子。 “啊!”她轻呼一声,眼中盈满惊讶。“麒哥,她们跟新晴和疏影一样,都是孪生姐妹哩。” “没错。”朱麒笑着附和。“宫冰和宫玎是宫甲、宫乙的堂妹。他们一听说本王想找两名会武艺的女子伴你到天马牧场,立刻推荐她们。别看她们娇滴滴的,一身功夫可不含糊。有她们陪伴你,本王和王妃便放心许多。” “是啊,天香。”梦依紧接着说。“你麒哥还特地吩咐沿途的各州府县要小心接待你们,并请人带信给辽东都指挥司,要他就近照应于你。若是你们中秋节过后不回来,我跟你麒哥会到天马牧场拜访你们。天香,你尽管放宽心,就连大哥大嫂都捎信给我们,要你不必怕到关外会寂寞,我们会轮流到关外探望你,而你也可以得空便回北京,跟大伙儿相聚。” “梦依,你们真是太好了。”天香感动地搂住好友。“我们是好姐妹,说这个干嘛?”梦依环住天香安慰了一下,转向战云。“战云,你别认为我们夫妻多管闲事,实在是天香自幼娇生惯养,我们就是担心她会住不惯。尽管你会尽全心照顾她,可是牧场里的事还要靠你打理,你没法子成天守着她。她一个人在那里人生地不熟,没人说几句贴己话是不行的。宫冰和宫玎不但武艺高强,还颇有文才,有她们陪伴天香,你才能专心于牧场的事。” “我明白,王妃。”战云何尝不懂,何况他也的确担心母亲会对天香……唉,这事又不能明讲,只好依照朱麒夫妻的安排了。 “你能明白最好。”朱麒高傲地扬起唇。“要不是本王在太后面前一力担保,你还不一定能带天香离京哩。天香若是有个损伤,不但你有麻烦,本王在太后面前也不好交代。” “好啦,我知道你最辛苦。”梦依怕他惹得战云不快,连忙端起茶杯,温柔的捧到他面前。“王爷,喝茶。”“嗳,还是爱妻最体贴我。”朱麒一副深深陶醉在温柔乡里的模样。 天香和战云相视一笑,皆对梦依的手段感到佩服。一场饯行宴,在宾主尽欢的情况下结束。两天后,天香便和战云带着太后、皇帝所赐的礼物,浩浩荡荡地离开京城。 *************** 出了山海关,便是有白山黑水之称的关外地带。天马牧场位于东北腹地,在辽东一带有极大的势力,以畜牧业起家,跨足商界、船运,称得上是雄霸一方。 天香坐在豪华的马车里,和侍女指点着车外风光,触目所及皆是翠绿的景致。出了山海关没多久,便在天马牧场的一处别业里休憩,隔天上路时,天香敏锐地感觉到战云跟在京里时有些不一样。 他骑着一匹通体红色的宝马来回奔驰,意气飞扬的姿态有如天人,眼神狂放不羁,像他胯下的那匹骏马般狂野难驯。 天香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情景,便是被他眼中的那抹野蛮、霸道气息给震慑住。在京城时他收敛许多,和此时相比,直如一只困在牢笼里的猛兽。 就好像一匹在山野间自由惯了的野马,硬被人圈在马厮里一般不自在。尽管是用黄金打造的马厮,但对野马而言,不管马厮有多华美,仍是限制住它自由的地方。 战云是这么想的吗? 天香幽幽轻叹。 但对她这朵深宫里的娇贵牡丹而言,关外何尝不是严酷的环境?战云能给她足够的爱,重新将她栽植在这块土地上吗? “公主,您别担心。”宫家两姐妹像对黄鹂鸟般娇啼,天香一对上两人娇甜的笑容,心里的烦忧便去了一半。有这对解语花在,牧场里的生活想必不会太过寂寥。 那天黄昏,当绚烂的夕晖映照着一望无际的草原时,他们终于到达天马牧场的前哨站。牧场里的工作人员热诚地欢迎他们,战云对着夕阳,两眼闪闪有神地环视着大片土地,脸上流露出一抹骄傲。 “天香,咱们的家到了。” 带着一抹畏惧的情绪,天香被他抱下车,和他肩并肩地望着远方的炊烟袅袅。战云突然孩子气大发,抱住天香跳上赤马,狂奔而去。 “啊……”天香惊叫着,紧紧搂住他颈子,感觉到狂烈的风吹得她身上的披风猎猎作响。 “别怕,我会保护你。”战云还有心情笑,用大披风罩住妻子娇弱的身躯,一路奔驰。 每隔一段路,便看到有人向他招手,表示欢迎。战云潇洒地挥手回礼,不久后来到一座规模壮观的庄园前,停下马匹跳下,自有人接过马处理。 “少主。”早他们几天回来的高总管出来迎接他们,“主人和夫人早就倚闾等候待良久了。” 战云呵呵大笑,仍将天香抱在怀里,大步朝庄内走去。天香害羞地直叫他放开她,战云却恶作剧地施展轻功,吓得她忙又抱紧他,将脸埋在他宽厚温暖的胸膛。 不知过了多久,天香感觉到战云慢了下来,周围的景致不再快速倒退,一群人围着他们笑咪咪地跟战云寒暄,天香羞怯地烧红颊,低声要战云放她下来。 战云还不及答话,便听见激动的声音自人群间响起:“云儿。” “是爹娘来了。”战云温柔地放下天香,牵着羞人答答的她,朝前迎了过去。 “云儿,你总算回来了。”战云的母亲铁婵娟和丈夫战雄在众人族拥下来到战云面前。 “孩儿带着媳妇回来了。”战云上前向父母请安,天香迟疑地跟在他身后福了一礼。 “不敢当。”战雄的声音略微冷肃。“老夫一介草民,当不起公主和驸马的大礼。” “老爷,你口气别这样酸。能娶到公主,是战家祖上有德。”铁婵娟不悦地横了丈夫一眼。当她听说儿子娶的人是皇家公主时,简直欣喜若狂,尤其是见到丈夫一副若有所失,心里便更痛快。 哈!贺家女还是进不了战家门。她带着一抹得意,欣欣然迎向媳妇,当眼光对上忐忑不安地抬起头的天香时,脸上的那抹笑,瞬间凝冻住。 “心怜!”战雄则激动莫名。 战云怕父亲会在情绪失控下,吓坏天香,连忙将妻子拉到身后。“爹,她是天香公主,只是跟贺阿姨有几分相似而已。” “天香公主。”战雄眼中闪过一抹惊愕,怔忡了半晌,看进儿子眼中,浮现出一抹夹杂着嫉妒和了解的复杂感情。“贺梦依有几分像心怜?” “一点都不像,她比较像贺伯母。”战云坚定地回答。“爹,往事已矣,您就别再记挂在心里了。” “是吗?”战雄若有所失,痴痴地凝望着战云身后的天香。“怎么这么像?” 天香紧揪住战云的袖子,心里对公婆表情感到纳闷。怎么婆婆的表情像见鬼,脸色一阵青白,眼中闪射出一抹怨恨;而公公眼里却盈满爱怜的情绪,直瞅着她不放? 她正在怀疑时,突然发觉婆婆身边的侍女,有几分眼熟。其中一人正是那日想杀她的白霜,另一人也不面生,赫然便是太湖赏夜时上船献唱的歌妓绿枝。 她怎么也在这里? 这下子天香可有满肚子的困惑了。梦依不是提过在琴歌坊向麒哥施毒的刺客正是绿枝吗?原来她是战家的侍婢!这是怎么回事? 心里正惶惑不定,宫冰和宫玎两姐妹甜美的声音传进她耳里:“公主。” 天香心情略微放宽,发现其他随从已进入大宅。 “爹,娘。公主累了一天,我先陪她回房里休息,有什么事稍晚再叙。”战云开始后悔一马当先地带天香赶回庄里,如果让她以皇家公主的威仪在众人面前出现,父母也不会表现得这么失态。 他略感气馁地带着天香穿过人墙往屋里走,成婚前的居处被母亲改造得富丽堂皇,称得上玄墀钵砌、玉阶彤庭。屋里处处可见明珠、翠玉装饰,窗扉多是绿琉璃,光可鉴人,一派富贵风华。 战云发现自己的住处全改了样,心情糟透,这里的布置比起京城里的安平侯还要奢华,不知母亲安的是什么心。 他闷不吭声地呆坐在椅上,天香净过脸后,犹疑地走近他,战云回过神来,抱歉地道:“天香,原谅爹,这些年来他对贺心怜念念不忘,见到你时才会那么失态。” “那婆婆呢?为什么看起来很恨我的样子?” 战云看进她困惑的眸里,欲言又止,叹了口气才回答:“他迷恋过逝已久的贺心怜,伤透了母亲的心。你别担心,等我跟娘说清楚,她会明白过来。” “没想到情形这么复杂。”天香喃喃道,美丽的柳眉忧悒地皱起。 “你别担心,一切有我。”战云抱住她安慰,直到下人来禀报晚宴已准备好,他才带着天香赴宴。 那夜的洗尘宴,除了战云父母外,还有牧场的主要执事,一一由高总管为天香介绍。众人碍于她公主的身份,显得有些拘束,可喜的是战云的父母似乎恢复了正常,客气地接待她。 天香由于坐了数天马车,精神显得不济,吃过饭后,便由战云送回房里安歇。战云等到她睡着后,吩咐宫冰、宫玎姐妹好好照料她,便赶往母亲的居处。 站在明月楼前,注视着楼里的灯火,战云深呼吸了口气,知道一场硬仗正横在眼前。 第九章 “少主。”温柔的声音轻轻扬起,一名面貌姣好的女子出现在战云身前。她的眉色如望远山,明眸灿似星子,脸际秀若芙蓉,弱骨丰肌,削肩细腰,言笑晏晏,温柔似水。战云心中一热,不自觉地对她展颜一笑。 “红衣。” 来人正是他视之为妹,母亲座下四名侍女中唯一让他另眼相看的红衣。 “先前怎没看到你?”他纳闷地走向她。“我从京里替你带了许多礼物哩。等明儿天香有精神了,你再上我们那里拿好了。” “多谢少主厚爱。只是红衣命薄,担受不起少主的好意。”红衣眼中似闪过一抹凄楚。 “别这么说。”战云走到她面前轻拍她的肩。“放心好了,我也替白霜等人备了礼物,不会让你为难。” “多谢少主。”红衣盈盈下拜。 “说什么谢,我们兄妹一场……”战云欲言又止,心里有太多对红衣的歉疚及心疼。她眉目之间的神情,比天香更要酷似贺心怜,只是那份愁郁并非天生,而是被生活折磨出来的早熟,只有在他面前,红衣才敢流露出来。唉,她本来可以像天香一样无忧无愁,过得像个公主似的。 “少主别说了。”红衣绽出一抹浅笑安慰他。“能得少主这样相待,红衣已感到满足。夫人在屋里等待少主,少主在这里稍待一会儿,让红衣进去通报一声。” “劳烦你了。” 红衣进去约半炷香的时间,才见她出来。 “夫人请你进去。”那两片宜嗔宜喜的唇瓣,无情无绪地道,然那对善睐的明眸,却眨着某种只有战云才知道的暗示。他严肃地点了点头,在红衣引导下,走进屋里。 战母斜靠在一张榻上,双脚放在绿枝膝上,正由那双精于按摩的手揉捏。银袖则在榻后,替她捶背。白霜立在一旁,见到战云时,没表情地垂下眼光。 “娘。” 战云笔直地站在母亲身前,数不清有多少次以这种姿态站在暴躁的娘亲面前听训了。从祖父母在他八岁时过世,向来被他视为温柔端庄化身的母亲,在一夕间变得像个母夜叉,还好十岁时,他便被父亲送离牧场学艺,直到二十岁才返家。长成坚强男子汉的他,多半出外替父亲办事,鲜少逗留在家,就算在家中,也能以圆滑的技巧应付母亲,跟昔日的弱小无助男孩,有天壤之别。 “你总算知道来看你可怜、没人理睬的母亲了。”铁婵娟冷冷地瞪着儿子。 “儿子不敢。” “哼,你不敢才有鬼!”铁婵娟愤怒地挥动手中的轻罗小扇。“白霜告诉我天香公主像极了贺心怜那个狐狸精时,我还不相信,直到我亲眼见到。战云,你好大的胆子,明晓得我恨极了贺心怜,竟然敢娶她进门!” “娘,您讲理点。贺心怜是贺心怜,天香公主是天香公主,她们是完全不一样的。您不想儿子娶贺梦依,如今儿子依您所愿,贺梦依也嫁了武威亲王,您还想……” “赫,翅膀长硬了?竟敢数落起你娘了!”铁婵娟怒不可遏,眼光冰冷地瞪视儿子。“贺梦依爱慕虚荣,攀上个王爷,你就有样学样,学她附上公主?你哪个公主不好娶,偏拣了个贺心怜转世投胎的天香公主!你这不是存心将你娘气死吗?” “娘,您这话有失公道!贺梦依和武威亲王是真心相爱,我跟天香公主也是。您别信怪力乱神那套,公主和贺心怜长像相似只是巧合,古往今来容貌相像的人不是没有,这跟转世投胎没有关系……” “赫,你倒会教训你娘了!”铁婵娟抚着胸,气得眼睛冒火。“你说的都有理,我说的都不公道!我没跟你算在苏州欺压我的人的帐,你还有脸跟我讲理!” 提到这事,战云胆气更壮。 “娘,既然您要提您那三名爱婢在苏州替咱们天马牧场闯的祸,儿子索性跟您说清楚。您不信儿子的办事能力也罢,居然派了银袖和绿枝去刺杀贺梦依,谁晓得她们不但刺杀未成,还自暴身份,并错伤了武威亲王。这件事若抖出来,咱们天马牧场就够吃不消了!而白霜居然大胆地对天香出手,若不是我挡住,只怕咱们就要以杀害皇亲国戚的罪名,被抄家灭族!” “你!”铁婵娟狼狈地避开儿子指责的眼光,狠狠地瞪向三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侍女。 “若不是贺家代为周全,劝得武威亲王不追究此事,天马牧场早已大祸临头。我跟公主的婚事,全赖梦依和王爷成全,否则我强掳天香公主的事,没这么容易了结。娘就不能看在儿子和娘险些让天马牧场陷于九死一生的危局,将过往的一切一笔勾消,别再对贺心怜的事耿耿于怀吗?” 铁婵娟被战云的话说得哑口无言,然郁积了二十几年的怨恨又岂能如此容易的烟消云散?她心中气苦,萎缩的嘴唇闭得死紧,身子微微发抖。 她突然张开眼睛,冷峻的眸光里夹杂着嘲弄的愤恨,瞅向战云。 “如果战雄可以忘掉贺心怜,我也可以忘记这段恨!但他忘得掉吗?”她发出刺耳的笑声,令战云蹙紧眉。 “我永远忘不了在新婚之夜,他守着贺心怜的自画像把我丢在新房里的耻辱。更忘不了他被公公强押着,来跟我圆房时脸上的恨意。还有,我生下你后,他便名正言顺地不再碰我了!战雄为了贺心怜让我独守二十五年的空闺,你说我能不恨吗?” “娘……”战云叹气,知道自己无法化解母亲的心结。“如果娘亲还要自苦下去,儿子无话可说。但有件事儿子不得不把丑话说在先。天香公主的身份尊贵无比,娘如果想对她不利,无疑是给天马牧场找麻烦。千余口的性命全捏在娘手中,请娘三思。” “你是在恫喝我?” “儿子不敢,只是实话实说。”战云坦然面对母亲愤怒的眼光。 “哼,我看怕我伤了你的宝贝妻子才是真的。”铁婵娟嘴角噙着抹冷笑,摇着扇子,脸容显得很平静。“儿子成亲后便是媳妇的,连娘都不放在眼里。” “儿子不是不将娘放在眼里,而是娘的心里容不下儿子。”战云凄苦地一笑。“或许娘在恨爹时,顺便将儿子给恨上了。” “战云,你胡说什么?”铁婵娟像被说中心事般烦闷起来。 “不是吗?如果娘心里有儿子,就能体谅到儿子的难处。我好不容易说服天香公主跟我回来,如果娘不能体会儿子这份苦心,儿子只好做个不孝之人,带公主回去北京当个啥事也不用做的安平侯。” 铁婵娟心头一震。 “说来说去就是为了那个小狐狸精。” “天香公主不是狐狸精,娘最好记住她是尊贵无比的公主。”为了天香的安全,以及牧场的平静,战云只得冷冷地提醒母亲。 “呵,公主?要不要你娘见了她便行三跪九叩的大礼?” “这倒不必。”战云平心静气地回答。“天香不是那样骄矜的媳妇,只要娘以礼相待,我跟天香便会感激不尽。” “哼,这么说来,你今夜来我这里,不是为了孝心来探望娘,而是来警告我的!” “儿子不敢。只是有些话还是敞开来讲好,免得往后造成误会。” “呵,你倒敞得真开。” “既然娘都明白了,儿子不打扰娘安歇,儿子告退。”战云向母亲跪安后,随即离开。 铁婵娟铁青脸瞪着儿子离去的背影,心里恼恨极了,只听见啪的一声,那把轻罗小扇自中间被她折成两半。 屋里顿时静悄悄的没一点声音,红衣噤若寒蝉地木立一角,仿佛可以感应到铁婵娟的愤怒。她知道夫人不可能善罢甘休,心里为战云着急,却是无能为力。 月影渐渐西斜,烛影越烧越短,尽管两腿站得发麻,红衣仍木然如一角的家具摆设,一动也不动。 *************** 安睡了一整夜,天香显得精神格外好。侍女替她梳好头后,在战云陪伴下,享用早膳,其中一碗香浓的牛奶,是牧场大清早刚挤下的鲜乳。 “在宫里偶尔有喝,可是这碗好像特别好喝。”天香赞道。 “那是因为这里的水质、牧草都特别好的关系。”战云骄傲地回答,眼光赞赏地停留在妻子一身鹅黄宫装,缀饰着金步摇、点翠头面及一对金凤簪的云鬟雾鬓,雍容华贵中显现无比娇柔。 “等会儿我陪你四处走走。”他含笑看着妻子,在她柔嫩的脸蛋上轻吻一记。 天香习惯了他的温存,遂赖在他怀里撒娇,抬起明媚纯真的娇靥笑道:“不用去向公公、婆婆请安吗?” “今早起晚了,反正午膳、晚膳时还会碰面。”想起父亲和母亲,战云的好心情便不见了。 “你脸色不太好看哩。”她敏感地察觉到他的异样。 战云心里感动,什么时侯这位娇贵的公主,也懂得体察别人的心意了?他心疼地搂紧她。 “昨天回到家,一时激动没睡好而已。”不想把心事带给她,战云随口搪塞,拉住天香的小手走出屋外。 昨儿夜色昏暗,没瞧清楚园里的布置。天香跟随战云来到屋外,发现所住的这座小楼正门檐下有一横匾,题为“有凤来仪”。 “这原本就有的吗?”天香好奇地问。 “不是,准是娘弄的。”战云意兴阑珊的回答。母亲向来势利,得知他娶了位公主,还不大肆巴结吗?若非天香酷似心怜,她定会是最慈祥、疼爱媳妇的婆婆。 “婆婆倒是有心。”面对战云忧闷的表情,天香不知道该说什么。昨天的事,显然吓坏了她,而婆婆眼中的恨意,仍令她耿耿于怀。 两人沿着花园步道前进,到处可见奇花异树、重阁复廊,端的是富丽堂皇。来到一座水池,天香的目光被池中那座高约一丈的珊瑚树吸引住。 “我只在《西京杂记》读过汉代上林苑里的积草池有座‘高一丈二尺,一本三柯,上有四百六十二条’的珊瑚树,为南越王赵佗所献,号为烽火树,没想到也能在这里看见。” “我娘是夸张了点。”战云愀然不悦道。 “看来飞白姐夫说战家富可敌国,并不是妄言。”她娇憨地伸了伸舌。 “什么富可敌国?我娘就是爱招摇。”战云冷哼了一声,看到从小长大的家,被母亲搞成这副模样,心里便有气。她是做给谁看?天香在宫里,什么宝贝没见过?用得着这样吗? “你好像对婆婆有意见的。” “天香,你不懂。”他略感烦躁地望向远处连天的草原。 “我的确不懂,你何不告诉我呢?”她娇庸地偎依在他怀里,战云低下头凝视她带笑的天真明眸,心里的忧烦尽去。 这是什么样的一对眼睛?清澈坦白的仿佛随时都可以映出看着她的人的情绪,让人不忍将忧愁带进那对如明镜般的眼眸,只想深深沉溺其中。 “我怕吓着你了。”他怜惜地吻住那张甜郁的小嘴,将她娉婷袅娜的娇躯搂贴在身上。 天香感觉到他下体的硬挺,羞红脸。 “人家现在就挺害怕的。”她爱娇地轻推着他,战云哈哈一笑,又恢复了开朗。 “走,我带你到牧场看看,别理会这座俗丽的花园了。你还没看过成百成千的牛羊移动吧?保证你会看得目瞪口呆。” “好啊,我的确想知道牧场里有什么魔力,让你宁愿舍弃京城的繁华,一定要回来。”她深深看进夫婿眼里,雪白的容光闪烁着柔情的光辉。 心弦像是被什么拨动了,一时之间,战云感到情潮澎湃起来,尽管稍远处不时有人在走动,他却觉得天地间只剩下他和天香。 他的妻子,这位出身娇贵的公主,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诉他她想了解他。这是他们认识以来,她头一次明明白白地回应他对她的爱恋。 战云心里的感动难以言喻,只想大声呐喊出心里的快乐。他抱起妻子转圈,像疯子一样大叫大笑。 “我好快乐!” “你疯啦?”天香抱紧他的颈子,讶异地问。 “是,你不是早知道我为你疯狂吗?”他抵住她光洁的额头,深情款款道。 他眼中的热情震动了天香,她比任何一刻都要真切感觉到战云对她的情真。迎向他索求的唇,天香心中盈满无与伦比的幸福感觉。她不再羡慕玉笙对新晴的温柔,因为她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爱。 “我爱你。”她在他唇间尽吐爱语,感觉到战云颤抖的臂膀,将她紧紧搂靠在呢喃着爱语的胸口。 这一刻,她心里再无遗憾,忧伤和不安仿佛都悄悄远离。 *************** 天香头一次看战云尽展马上英姿是在当天午后。 他们没有回主屋用午膳,而是跟着牧场里的工作人员吃大锅饭。 这对天香而言,当然是很新奇,对牧场里的人来说,能跟尊贵的公主同席吃饭,无疑地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这位公主并不如他们想像般高不可攀、颐指气使,相反的却是平易近人,天真可爱,让人只想尽情宠她。 午饭过后,两人休憩了半个时辰,来到占地有五亩大的骑马场。一群光着膀子的年轻人,如生龙活虎般在场子里活跃。 负责骑马场的张管事陪伴在一旁,见战云眼光绕着一匹被几名年轻汉子手持套马竿拼命追赶得满场飞舞、犹不肯驯服的通体墨黑悍马,上前笑道:“少主,这是今早咱们在山野间埋伏了十日才捉到的一匹野马,少主若有兴致,不妨出手教训一下。” 战云但笑不语,却见那匹黑马在跑到他们正前方时,前蹄高高扬起,马头转向战云这方向,长声嘶鸣,投下一道嘲笑、挑衅的眼光后,继续朝前狂奔。 这么一激,战云可忍不住。 “好,天香,你待在这里,看你的驸马如何教训这匹畜生!”他脱下外袍、上前,越过栅栏奔进马场,干净利落地飞身登上手下牵来的一匹黄马,命令手下们让开,暂停追赶黑马,然后拉紧缰绳,大腿夹紧马身,驱动黄马朝那匹黑马追去。 好匹黑马,不但有勇也有谋,三番四次避开战云的拦截。战云知道遇上好对手,使尽手腕跟它斗智斗力,一会儿左冲,一会儿右突,好不容易两马缩近到他一跃可及的距离,他再不迟疑,闪电式地跳离坐骑,飞扑向黑马,攀马尾,扣马鬃,一气呵成。 众人连忙大声呼好,但游戏还没结束,好匹悍马,仍不屈服,在那里忽快忽慢、忽左忽右地乱闯,战云像是与马融为一体似的,服帖在马背上,随着它窜高伏低,直过半个时辰后,黑马才减缓速度。 天香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宫冰、宫玎遣人端了一张椅子,备齐各式点心,请她坐在树阴处观看,免得惊坏了她娇贵的身子。 战云驯服黑马,跟黑马亲热一会儿后,才踱回她身旁,身上热汗淋漓,仿佛淋了一场雨。 “好臭,好臭。”天香皱着秀鼻笑道,拿着一条下人准备好的湿毛巾拭着他头上的汗。“为了一匹马把自己臭成这样,值得吗?” “有公主替我拭汗,当然值得。”战云调笑道,做势要抱住天香,吓得她尖叫一声,往旁躲开。 “不要臭我啊!” 战云哈哈大笑。 “快去把自己洗干净,我命人去取衣让你换上。” 战云笑声朗朗地到骑马附近的水井盥洗,望着他高大健美的身影离去,天香脑海里依稀留存着他飞掠上黑马,扣住马鬃,回身看她时的那份英姿。他脸上的笑容是那么开朗,像阵自由的风般不羁,她霎时领会到,这就是吸引战云回到牧场的魔力,只有在这里,他才能活得自由自在。 跟他回天马牧场的决定是对的,天香满足地想,只有在这块土地上,战云才会活得快乐。能让他快乐,便是她最大的快乐。她该做的是抛下公主的骄矜,成为战云贴心的娇妻。 她可以适应关外生活。 迎面吹来的一阵风如此告诉她。眯眼看向蔚蓝天空,和绿油油的草原、青山,天香不禁被这辽阔的景致迷住,内在精神空间因这开阔的自然景观而无限开展,所谓“登泰山小天下”,便是这种感觉吧? 闭眼深呼吸着夹带芳草味的鲜美空气,整个人神清气爽起来,她决定了,要在这里和战云白头到老。 “想什么?”厚实的温暖手掌从身后抱住她,天香依恋地回身搂抱他,贪婪地呼吸他清洗过后的干爽气味。 “现在不嫌我臭了?”他取笑着。天香娇羞地抬头迎视他,眼中的温柔令战云炫目不已。 他以指尖抚摸妻子带笑的朱唇,那张焕发着幸福光彩的笑脸,似有魔力般穿透他的心,让他不自禁地因她的欢喜而欢喜。 “在想什么?”他亲密地抵住她的额,感觉到她柔软而纤细的手臂正松松地搭在他颈间,轻浅的呼吸诱惑地拂在他脸上,温郁的体香骚动着他的欲望。周遭的嘈杂声仿佛在这一刻沉寂下来,辽阔的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俩。 隐隐约约间,战云好似能察觉到她心里的想法,虎目里射出惊喜交加的光芒,衬着他在阳光下古铜色的肌肤,更显得威武俊美。 “执子之手,与君偕老。”天香的柔荑沿着他强壮的臂肌滑下,带给他一阵灼热的战栗,当两人的手掌相交时,战云只觉得眼眶热热的,心里感动莫名。 在他最爱的土地上,在他最关心的一群人面前,天香许下了她一生的承诺。这分真情、勇气,让他热泪盈眶。凝视着她认真的表情,战云仿佛能从那双深蕴无尽柔情的潭眸里,看到两人未来的幸福。 他们的孩子、孙子都将在这块土地诞生、成长。她愿为他抛下一切荣华,陪他走向迟暮之年,只为偕老。这份深情,他如何回报? “天香,谢谢你。”战云只能拥紧她,以生命里所有热爱回报她,让天地见证他们的爱,直到地老天荒。 第十章 梳洗罢,两夫妻来到饭厅。令战云意外的是,母亲似乎转了性,对天香格外亲切慈和,连他父亲都大感讶异。 晚饭过后,天香命人取来从京城带回的礼物。 “昨夜天香太累了,一早又跟着驸马参观牧场,以至于没能向爹娘亲自请安。这是母后嘱咐天香带给爹娘的礼物,希望爹娘喜欢。” “公主说这话,不是折煞我们吗?”铁婵娟一脸惶恐。“您可是金枝玉叶的身份。” “娘,您千万别这么说。”天香诚恳地对婆婆道。“天香虽为公主,但嫁给战云后,便是战家的媳妇,娘和爹以后喊我天香即可。” “公主既然这么说,老身只好却之不恭,僭越了。”铁婵娟盈盈笑道。“我们也有见面礼要给你。绿枝,快把东西呈上来。” “是。”绿枝捧来一只黄金打造的珠宝盒。 铁婵娟命她打开盒盖,一时之间光彩夺目,引起众人惊叹,定睛再瞧,发现里面是一套镂金镶玉的名贵首饰:一条以名贵的祖母绿宝石镶成的牡丹巧嵌翠含金项链,和同花样宝石镶嵌成的耳环、手链、戒指、发饰。 “这是战家的传媳首饰,虽不及公主在宫中所见的饰物名贵,却是战家传媳不传女的宝物,还望公主笑纳。” “谢谢娘。”天香在宫中见过不少珍品,知道这套首饰极为名贵,忙恭谨地接过。 战云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幕,眼光询问地看向父亲,见父亲点头,知道这套首饰的确为家传之宝,并非母亲刻意讨好天香。 “我听驸马说,娘身边有四位贴身侍女,伶俐乖巧,对娘尽心伺侯,是以备了四份礼物相赠。” “天香,你真是太体贴了。”铁婵娟意味深长地看了儿子一眼,转向四名侍女道:“还不快来谢谢公主。” “是。”四名少女齐到天香面前盈盈下拜。 天香请宫冰、宫玎姐妹分发礼物。 “都是些南京的锦缎丝绒,苏州的纱罗绸缎,杭州的纺绸皱纱,给姑娘们裁些衣裳。还有一些凤钗、戒指,都是姑娘家玩意。”天香打量婆婆跟前的四名侍女,发现每一位都清丽可人,眼光瞄到其中一名红衣女子时,不禁多看了两眼。 “娘跟前的四名侍女像王母娘娘身边的玉女般,名字想必就跟人儿一般美吧。”天香这番拐着弯的称赞,饶是铁婵娟这般冷血心肠的人,听了也不禁高兴起来。 “丫头们还不谢谢公主的称赞。” “是。”四人列成一排报名,“白霜、银袖、绿枝、红衣,叩谢公主。” “不用多礼。”天香忙唤她们起身。 “其实公主身边的这对姐妹花比起这四个丫头是不遑多让。”铁婵娟带着一抹阴谋看向宫冰、宫玎。“两张脸同样的花容月貌,教人分不出来谁是谁。” “可不是嘛。”天香附和。 “唉,老身身边若有这样的解语花该有多好。”她故做苦闷叹气。“你别看这四个丫头看来伶俐,其实笨嘴笨舌的。唯一的好处便是使唤习惯了,做起事来驾轻就熟而已。” “那便是天大的好处了。” “可是成天对着那四张木头脸,教人怎么高兴得起来?”铁婵娟继续埋怨。“倒是天香你初来乍到,对天马牧场有许多不了解处,可以差遣这几名丫头跑跑腿。” “那怎么行?她们是伺侯娘的人。天马牧场里还有很多人可使唤,还是让她们服侍娘吧。” “哎哟,其他人比起她们可又差了一截。天香,你若不好意思,可把你身边的姐妹花给娘使唤。” “这……”天香面有难色,若是她不知道绿枝和银袖曾奉某神秘人物的命令想要杀害梦依,或许还不会心生提防,加上离京时,梦依特别要她小心这事。可是能当面拂却婆婆的意思,让她下不了台吗? “娘的提议太周到了,可是宫冰和宫玎不是天香的侍女,她们是我堂兄武威亲王怕我出关外,没人可说体己话,特别找来跟我作伴的。她们的兄长全是四品侍卫,自幼也娇生惯养,怕做不来伺侯人的事。娘若嫌闷,天香身边还有几名伶俐的侍女,可以帮娘解闷。” “那就不用了。”铁婵娟眼中掠过一丝不悦,随即又摆出笑脸。“我倒不知道这对姐妹花还是千金小姐哩。唉,比起来,我那四名丫头就更不成材了。” “娘太客气了。”天香哪里听不出铁婵娟话里的嘲讽,心里有些不快。“白霜武功高强,战云在她掌下也要受伤;绿枝不但歌声甜美,还擅长施毒;就连银袖也是深藏不露;而红衣秀美温柔,深具大家气质。娘身边的四名侍女,个个不同凡响,可比宫冰、宫玎这两只绣花枕头强多了。” “你……”铁婵娟没料到天香会突然说出这番话,脸上有些挂不住,白霜等人更是惊慌地垂下头。战云怕母亲等会儿迁怒到红衣身上,连忙插嘴。 “天香你太夸张了,娘会不好意思的。”他向妻子使了个眼色。 “怎么会?”天香嘲弄地横了他一眼。“娘胸怀大度,对这番称赞只会觉得实至名归。对不对呀,娘?” 铁婵娟收敛怒气,冷冷地扬起唇角。“公主真会说话。是老身唐突,这四名蠢丫头怎么入得了公主的法眼?” “娘太客气了。”天香不慌不忙地回答。见识惯宫中的争权夺势,铁婵娟这番冷言冷语当然难不了她。“不是媳妇不领情,实在是承当不起。进门第二天,就抢了娘的侍女,要是让人知道了,还以为我仗着公主的威势,对公婆不敬哩。娘是个明理之人,当能体谅到天香的难处。” 铁婵娟蹙起眉头,还待说什么时,听见丈夫开口道:“夜深了,云儿还是陪公主去休息,明天是个好日子,安排你们夫妻到祖祠祭祀,可得早起。” “是。”战云恭谨地道,挽着天香告退,回到他们的居处。 “战云,有桩事挺奇怪,你觉不觉得红衣的眉目间,跟我有几分相像?”等到众人都退下后,天香坐在丈夫腿间,由着那双大手解开她内衣,边纳闷道。 “不是像你,是像贺心怜。”战云褪开她的衣衫,吮咬着她雪嫩的臂膀。 “是吗?”天香有些茫然。“为什么她会像贺心怜?还有,我觉得你看她的眼光有些特别。” “如何特别?”他脱下那件黄底绣花亵衣,揉搓着粉嫩的乳房。天香只觉得全身酥软,不由得嘤咛出声。 “嗯,怎样?”他继续逗弄着她,害得她娇喘连连。天香忙捉住他使坏的手,压在胸口。 “你这样人家哪有力气说。”她娇羞地嘟起唇。“我只是觉得你看红衣的眼神,特别亲切而已。” “吃醋了?”他逗她。 “胡说八道,人家才不是醋桶哩!”天香赶紧否认,“只是觉得奇怪嘛。” “一点都不奇怪,因为红衣是我异母妹妹。” “什么?”天香目瞪口呆,看进战云显得忧伤的眼里。“既然她是你妹妹,为什么……” “说来话长。”战云叹气道。“红衣的母亲是名歌妓,由于眉目酷似心怜,爹因而迷恋上她,为她赎身,把她养在外面。娘不晓得是怎么知道的,趁着爹到河套一带做生意时,为难了红衣的母亲,在她死后便把两岁的红衣抱了回来。” 尽管战云说得轻描淡写,天香却不寒而栗。婆婆做的应该不只是为难两字可以简单交代的吧? “爹难道不晓得红衣是……” “我不知道。”战云摇摇头。“这事是爷爷临终前告诉我的,他要我照顾红衣。爹一直对娘很冷淡,专心于牧场的事,对家里的丫头当然不会特别注意。不过,随着红衣年纪渐长,我看爹是有些怀疑了。” “可怜的红衣。”天香心里戚然,尽管庶出,红衣还是千金小姐啊。 “我刚知道这事时,对红衣格外亲切,后来发现每次只要我对她好,红衣便会莫名其妙地挨娘打,我学乖了,尽量不在人前对她好。” “天啊!怎么会……”天香的鼻头酸涩了起来。“她怎么会这么可怕?如果我料得没错,当初你坚不吐露绿枝和银袖的来历,是为了你娘吧。” “你真聪明。”战云轻叹一声,吻住她柔软的樱唇,眼神充满苦涩。“爹对贺心怜的痴情,逼着娘走向偏激。当初爹要我娶梦依时,娘坚决反对,只是我没想到她会命人前去杀梦依。” “当初你误认我为梦依,将我掳走,是婆婆的命令?”天香是个聪明人,立刻联想到。 “嗯。”到了这地步,战云不承认也不行。“娘逼我要折磨梦依,否则她不惜毁了战、贺两家的交情。” “还好梦依没嫁你,否则就太可怜了。” 战云听出她话里的伤感,温柔地道:“命运的安排令人匪夷所思,如果我没遇上你,如果梦依没嫁给朱麒,反而嫁给我,这场婚姻铁定是场悲剧。但老天爷却安排了我俩相遇,把我们的命运牵扯在一块。” “那我们的结局是喜剧还是悲剧?” “当然是喜剧。”战云斩钉截铁的保证。“尽管娘因你酷贺心怜而感到怨恨,但你是公主的身份,让她有所顾忌,不敢堂而皇之地为难你。我只希望她有足够的理智,不会卑鄙到玩弄阴险手段。” “战云,你说得我胆战心惊。”听他这么一说,天香不由得怀疑婆婆今夜说要跟她交换侍女,是别有诡计。 “我不是故意要吓你,只希望你小心点。” “可她是你娘,我能怎么办?”天香烦躁起来。 问题就在这里吧?战云苦笑,连他都不晓得该拿母亲怎么办。她做得再过分,还是他娘啊。要他狠下心对付她,他做不到。 “天香,仍然忍耐些。要是娘做得太过分,我们就回京。”战云痛苦地决定。 “可是你只有在这里才会快乐啊。”天香怜惜地吻着他紧抿的嘴角。 “傻瓜。”战云露出笑容安慰她。“只要能跟你在一起,不管待在哪里,我都会快乐。” 是吗?被锁住金笼里的珍禽,从栅栏窥向天空时,不会向往飞在蓝天的自在吗?尽管他这个安平侯,会做得安平如意,可是那份对大草原的渴望,会时时刻刻召唤他、折磨他,让他无法真正快乐起来。 如果,她没见识到战云驰骋在草原上的快乐,或许她会自私地要求他这么做;可是她见识到了这份快乐,也下定决心要在草原这块能让他快乐的土地上,和他白头到老,她怎以忍心这么不公平地对待战云? “别担心,我会应付娘的。”她朝他露出坚定的笑容,为了捍卫战云的幸福,她会坚持到底。 她眼中那抹因爱产生的不认输、战斗意志,照亮了柔美的脸庞,在她小脸上洒上一层圣洁的光辉。海涛般的情潮在战云心头翻涌,为天香一再表现出来的柔情撼动不已。他拥紧她,仿佛要将她揉入体内般,此刻除了与她热情缠绵,再也容不下其他思绪。 *************** 幸福的感觉像水似的流溢四方,天马牧场里的人都能感觉到少主夫妻的恩爱,日子就在平静、安逸中度过,一晃眼,天香和战云回到牧场将近一月,月圆人团圆的中秋佳节只在五天以后。 这日午后,天香来到公公书房附近,看见战雄孤单地站在园中,幽远的眼光藏着凄凉落寞,心里一动,命人回房取了一套玉雕的象棋。 “爹,天香给您请安。”她言笑晏晏地走向他,战雄见到那张酷似贺心怜的娇容,眼光不禁放柔。 “爹有空吗?” 战雄扬眉询问,一种天生的孤傲在他眉宇间闪现,不像在回话,倒像在克制心中的无望和不耐烦。为什么她会长得这么像心怜?莫非真如婵娟所说,是心怜转世?可是为什么会投胎成他的媳妇?难道上天注定两人无缘? 三十三年的相思,尽付水流,他不甘心。 “天香听说爹棋艺非凡,想要讨教,不知爹有空吗?”天香对战雄心里的挣扎,毫不知情,一味娇憨地请求。 “嗯。”酷似贺心怜的开朗粲颜,令战雄难以拒绝,不自禁地点头答应。 “太好了。”天香欣喜地命侍女烹茶、准备点心,亲手将玉雕的棋盘打开,把一只只雕工精美的象棋摆上。 战雄沉默地和她对奕,印象中的心怜擅长琴艺,棋术亦不同凡响,不晓得天香如何?直到她在一炷香的时间将了他的军,战雄才恍然觉悟到她的奕棋之术如此高明。 他眼中的惊愕,引起天香调皮的眨眼。 “爹的表情,倒像我和皇兄头一次对奕时,他被我杀得一败涂地时的模样。” “哦?”战雄不自觉地泛出清浅的笑容。 “嗯。”天香兴致勃勃地往下说。“皇兄一向自以为棋术高明,却不晓得那些大学士是不敢赢皇帝,才有技巧地放水。我便不一样了,仗着他对我的宠爱,不客气地吃炮抽车,让他第一次尝到败绩。” 瞧她笑得活像偷腥成功的猫儿,战雄不由莞尔,那两只粲粲笑眸,晶亮的漾满童真,好似只要一丁点趣事,便能让它们满足、快活。 那单纯的天真、快乐,和心怜完全不相像。天香似万花竞艳的夏季,热闹的欢笑声随着热情的金阳遍撒熙来攘往的人间;心怜却像沾满愁意的深秋,渐渐消逝生命力的黄叶,在萧飒的疾风吹拂下,抖落一地悲秋。她们是完全不一样的,战雄悲痛却释然地领悟到这点。 “爹,我们再下一盘好吗?” 望着她稚嫩的娇容,战雄无法摇头说不。如果心怜能活下来,他们的孩子定像天香这般纯真可爱,拥有纯净如春天第一道莺啼般的娇柔嗓音。他像个慈父般,陪伴天香下棋,连输三盘却仍笑得十分开心。 “爹喝口热茶,吃些点心,咱们再下如何?”天香殷勤地替战雄斟茶,捧着精致的糕点到他面前,眉眼弯弯的一番倩笑,看得战雄心头一阵暖柔。 感觉到眼眶灼热,为了掩饰莫名而来的感动,战雄忙将眼光停驻在手中的茶杯上。 “景德镇的陶瓷讲究的是白如玉、薄如纸、明如镜、声如磬四项特色,映着碧螺春绿澄的茶汁,更是好看。”天香还以为战雄对茶杯感兴趣,立刻热络地介绍起来。 战雄微微一笑,听着她娇脆的嗓音东扯西谈,颇有人间至乐莫过于此的感觉。他怎么也想不到,娇贵公主会愿意陪他这样风烛残年的老头谈笑,老天爷待他毕竟不薄。 “云儿能娶到你真是有福气。天香,原谅我这个糟老头先前对你的冷淡。”战雄天性豪爽热情,皆因贺心怜的早逝,才封闭住心,如今在天香的曲意承欢下,以往的热诚开朗,渐渐恢复过来。 “爹,您别这么说嘛。”天香像个乖巧的女儿般撒着娇。“您别嫌我聒噪就行,孝顺爹是媳妇该做的事。” “你不会觉得闷吗?”战雄纳闷。 “怎么会呢?”天香笑得眼眯眯的。“在宫里时,天香也常陪母后解闷,况且爹棋艺精湛,天香亦获益匪浅。爹,您知道吗?尽管天香受尽宠爱,但心里仍有遗憾。父皇早走了几年,没让天香有孝顺他的机会,好在有爹,让天香有机会弥补这份遗恨。” “你这孩子。”战雄鼻头一酸,对天香更生怜爱。“我膝下只有云儿一子,以前还不觉得什么,现在心头却有所憾,如能多一个女儿该有多好。” “天香便是您的女儿啊。”她眼睛晶亮地握住老人粗糙的手。“人家说女婿是半子,媳妇自然可算是半女。只要您愿意,天香会像女儿一样孝顺您。” “天香,爹实在……”战雄握紧她的手,喉头哽咽。 “太喜欢我了,对不对?”她淘气地眨着眼。 “你这孩子……”战雄被她的表情逗得心情开朗,以往的落寞一扫而空,感慨地说:“心怜若是没死,我跟她的女儿定会像你这般可爱、讨人欢心。” “爹,逝者已矣,来者可追。我想心怜姑姑若有灵,一定不愿意您为她牵挂至今。再说……”天香迟疑着,最后还是决定说出口,她不忍心见红衣和公公永远无法相识。“您是有女儿的,只是您不一定知道而已。” “我有女儿?”战雄眼中先是掠过一抹惊讶,随即为一份喜悦所取代。在遥远的记忆里,在那段想藉着荒唐来麻痹对心怜的那份疯狂思念的岁月里,他曾遇见一位眉眼酷似心怜的温柔女子,两人曾有过一段恩爱岁月。直到他做了趟买卖回来,发现两人的住处被一场大火焚毁,邻居说,屋主和两岁的女儿,都丧生火窟里。 他当时心情悲痛,但很快地,这份伤怀便在牧场繁忙的工作中褪色,直到天香提起…… “可是她不是死了吗?”战雄还是不敢相信。 “她没死。”天香喜孜孜地回答,将从战云那里听到的故事告诉战雄。“爹一定没想到亲生女儿一直在您身边,她就是娘身边的红衣哩。” “红衣……”战雄喃喃自语。从少数几次见过面的印象里,红衣那双随时都泛着一抹轻愁的杏眸,和连笑的时侯也像蹙得尖尖的翠眉,在这刻分外鲜活。怪不得他会觉得她像心怜,只是碍于她是妻子的侍女,不方便细看,原来她竟是…… 这是怎么回事?脑子里千头万绪,战雄心乱了起来,霍地站起身,想探个究竟。 天香被吓了一跳,连忙阻止他。 “爹,您先别急。这事连战云都不是十分清楚,只晓得红衣真真切切是您的女儿。不过,您若贸然想找娘问清楚,只怕会弄巧成拙。” 天香这番话提醒了战雄,妻子的刁钻厉害,他不是没尝过。他沮丧地坐下身。 “所谓急事缓办,天香认为目前最打紧的,是不能让红衣继续委屈下去。不如先找个名目收她为义女,再做打算。” “收她为义女?”战雄苦涩地掩住脸,他竟然要收亲生女儿为义女,这不是个笑话吗? “爹,我知道您心里不好受,可是……”天香蹙起眉,欲言又止。“所谓家和万事兴,能不撕破脸是最好的。” 跟她还有脸可以撕吗?战雄嘲弄地想。除了共有的儿子外,他们之间没有任何牵系。 “爹,您不想红衣受委屈吧。” 这才是重点吧?战雄沉痛地握住天香伸过来的手,放在颊边,仿佛从那只温暖如玉的手心里传来的温度,可以温暖他冰冷已久的心肠。 一老一少就这样相拥着,原本是最无瑕的天伦之乐,看在有心人眼里,却成了污秽不堪的一幕。 铁婵娟正好看到这一幕,她捏断手中的扇子,嫉妒和愤懑像一尾双头蛇般,不断啃噬着她的肝肠,眼中射出如炬恨火,她绝对不允许贺心怜阴魂不散地缠住她的男人! 滚回地狱,贺心怜! 她对着天香的背影无声呐喊,那才是你该待的地方!我不会允许你这个狐狸精再来迷惑我的丈夫和儿子! 背脊突然窜起寒意,令天香转回头,仿佛在树篱的隙缝处看到一对闪着狼般阴狠的眼睛,她忍不住颤抖起来。 *************** 离中秋节还有两天,天香在陪婆婆铁婵娟到观音祠上香时,险些从一百级的阶梯摔下来,幸好宫冰、宫玎姐妹身手了得,及时护住她。 饱受惊吓的她当场吓晕过去,被送回战家延请名医诊治,发现她有了两个月的身孕,这消息让战云欣喜若狂,更加小心翼翼地宝贝她。 这日,正是中秋佳节,太阳还没落下,天马牧场的人便在空旷处搭起棚架、火堆,为晚上的烤肉大会准备。战雄召集家人来到大厅,宣布了个令人惊讶的消息。 “白霜、银袖、绿枝、红衣,”关爱的眼神匆匆掠过被点名的女孩,独独落在那楚楚动人、下巴尖瘦得惹人心疼的少女身上,红衣忍不住鼻头发酸,两眼晶亮的凝望心中崇高无比的主人,听见战雄威严充满力量的声音继续往下道:“这些年来,你们尽心尽力服侍夫人,辛苦你们了。老夫和夫人膝下只有战云一子,心里一直对没有女儿承欢膝下感到若有所憾,看你们四个孩子如此孝顺夫人,老夫突然有个想法,不知你们愿不愿意。” “主人但请吩咐。”四名少女恭敬回答。 “很好。老夫想收你们为义女,你们可愿意?”战雄泛着湿气的眼光紧紧瞅住红衣,她小小的身躯忍不住为主人眼中流露的一抹慈柔而兴奋地颤抖,眼光充满渴望,小嘴不住抖动,但就是答不出话来。 其他三名少女在惊愕下,不知所措地望向铁婵娟。 铁婵娟脸色一沉,搞不清丈夫在打什么主意。“老爷,你这是……” 战雄看也不看她一眼,温暖的眼光仍凝驻在红衣脸上。“你们愿意吗?” 他的声音是那么温柔,暖和着红衣渴求父亲呵宠的心,眼中湿漉漉地溢出泪水。 “我……”她的声音抖着,好想答应。 “孩子,难道你……们嫌弃我,不愿意?” “不。”他眼中的一抹受伤,让红衣不顾一切地喊出声。“不,是……红衣觉得自己不配……” “傻孩子。”战雄慈蔼地拉住她的手。“你……们都这么可爱,让人打心眼想疼你……们。如果没意见的话,爹就正式收你们为战家的女儿。” “主人……”另外三女你看我、我看你,欣喜、震惊、惶惑及一抹不情愿,交织成眼中复杂的情绪。 “还喊主人啊,四位妹妹该改口唤爹了。”天香在一旁敲边鼓,战云眼中露出一抹恍然大悟,深深看向妻子,天香向他顽皮地眨着眼。 麻雀变凤凰的好事,一生可难轮到一回。银袖和绿枝立刻拉着白霜,伙同红衣在战雄面前盈盈下拜,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好,真是太好了。”战雄连忙扶她们起身,将天香为他准备好的见面礼,交给四名少女,两只手亲热地拉着红衣,难掩父女亲情。 铁婵娟忍住心头的不悦,尽管心中不赞同,却没有立场反对,只好强颜欢笑,以当家主母的仪态,到屋外参加烤肉大会,和大伙一起赏月、分食月饼。 第十一章 最后一抹夕阳余晖终于被夜色完全淹没,牧场空地因到处燃烧着的熊熊火光而灿若白日,呈现一派欢乐景象。天香被战云拉到离人群较远的角落,仰首凝视仿佛和一望无际的大地连在一起的天宇,感觉到脚踏的地面与满天星光在眼前旋转,天上万点寒星簇拥着银盘似的圆月,柔柔银辉遍在欢乐的人儿身上,清凉的风自草原处吹来,一切显得这般完美。她合起眼睑傻笑。 “笑什么?笑自己的阴谋得逞?”战云吻着妻子娇美的唇瓣低喃。 “你不高兴吗?”赖在夫婿怀里,天香偷偷扬起一边眼睫窥视战云俊俏的脸庞。 “不高兴?”太多的欢快让他想板起脸也不能,亮晶晶的眼眸里似有无数星子在闪动,他轻喟一声,挚爱地搂住妻子。“你做到了我努力十七年都做不到的事,我嫉妒死你了。” “你说什么啊?”她爱娇地要他讲清楚。 “还不明白吗?”战云眼里闪着淘气的笑意。“有好几次我想问爹知不知道红衣的事,但是每次面对他严肃的表情,话硬是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倒是你好大的胆子,什么时侯瞒着我跟爹说的?” 天香被他这番似嗔似怨的称赞,逗得灿然一笑。“爹才不像你说的那样,这几日我们处得可融洽呢。我趁他感叹着没有女儿时,顺口提起红衣的事,爹听了冲动地想找红衣证实,是我挡住他,想出这个主意。” “你是怕爹和娘起冲突吗?” “难道这不是你迟迟不敢告诉爹的原因?” 被妻子说中心事,战云只能苦笑不语,坐在草地上望向远方黝暗的天幕。 天香学他坐在地上,温软的娇躯紧偎着他。 “今天是中秋夜,我们应该高兴一点。现在战家一家团圆,红衣又认祖归宗,你还有什么好烦心的?” 战云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心烦什么,胸臆间的闷浊感似乎暗示着眼前的圆融完美,不过是昙花一现,平静的表面下暗藏着一股危险的邪恶力量,随时都会冲出来反噬他们。他蹙紧眉。 “不谁你皱眉。”天香以指尖揉散他紧皱的眉头,那柔嫩的触感令他一时失魂,暂且将心里的忧闷抛开,搂住她肩膀,俯下唇啄弄那两片珠圆玉润般的可爱红唇。 狂烈的激情掀得天香如痴如醉,战云不容她闪避的火热亲吻和爱抚,交替地燃起她心头热络的情焰,令她销魂。她嘤咛出声,被战云压躺在草地上,身下刺刺凉凉的感觉,让她回过神来。 “战云,不可以!”她笑着避开他追过来索求的唇,推着他的胸。“我们不可以在这里。” 战云挫折地轻哼一声,不远处的人声喧哗断断续续飘进耳里,提醒他此时此处并不适合他放绽欲望,何况天香已有身孕,更受不了这番折腾。 “生气了吗?”娇软的手臂缠住他,战云抵着她的额,轻柔地摇头。 “只是好想跟你独处。”那略带委屈的轻喃,使得他俊挺的脸庞闪现一抹孩子气,眼中仍灼烧着两簇欲火,映得天香粉脸晕红。 和他距离这么近,甚至可以从那对黑色的瞳仁里清楚瞧见自己的倒影,天香只觉得目眩神迷,好想厚着脸皮央求他带她到没人的角落热烈缠绵。 然而这个意念才刚浮上来,便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赶跑。两人略微分开,一名牧场里的小厮奔到他们面前。 “少主,西边羊栏突然起火……” “什么?”战云眼光投向西方,果然见到淡红色的火光隐现。他虎目一拧,威态十足地冷静问道:“情况怎样?” “火势已经控制住了,正在安抚羊群,总管要属下请少主过去看一下。” “嗯,我知道了。”怎会起火的?战云想不通,急着想赶到羊栏,却放心不下天香一人,眼光迟疑地飘向她。 “你去吧。我会去找宫冰、宫玎陪我。” 烤肉的营地就在不远处,极目望去,还可以看到宫冰、宫玎姐妹坐在最外围的营火品尝肉食,战云放下心,嘱咐天香小心,便跟着小厮离开。 等到战云的背影完全消失不见后,天香才往营地走去,走不到三步,便听见左后方的骑马场传来嘶嘶怪响,她好奇地走过去瞧,发现栅栏门不知被谁打开。 她在门口迟疑,这里离营地稍远,除了天上的星月光辉外,再无其他光线,骑马场里显得阴沉沉,只约略辨认出里头十数匹马不安地喷着鼻息。 大部分的马匹都被安置在旁边的马区,这些马全是尚未驯服的野马。 仿佛意识到一抹危险,天香朝后急退,凭她之力是可能关上栅门的,唯有回去唤人来处理。身形才刚往外移去,便听到数声震得人耳聩的长鸣声,她还来不及转过头去瞧发生什么事,一阵健马疾驰的蹄声轰然响起,迅如疾雷般直迫她而来。 天香呆在原地,被吓得双腿发软,无法移动脚步。黑暗间只见一匹庞然怪物,朝她疾奔而来,惊起的马蹄踢得尘土飞扬,带着一股旋风般的力量朝她卷掠而来…… “危险!”一声娇吼掠过天香耳畔,她想移动,却无力移动,正当马蹄逼到她面前,直踹向她时,纤细弱腰被一双臂膀抱住,往旁边扑去。 她惊恐地瞪住越来越近、铺着粗叶的地面,等待着惊人的疼痛袭身,却听见耳畔传来一声吃痛的娇呼,身子跌在一具软柔的身躯上。 天香惊魂未定,仍趴在对方身上,月光下一张苍白、没有血色的痛苦容颜出现在眼前,赫然是白霜。 她吓了一跳,笨拙地想从她身上爬起,无奈双手双脚都发软,好在立刻有人赶来将她搀起,交代给随后赶到的宫氏姐妹,蹲下身检视白霜的伤势。 “霜姐。”直到听见那满含忧虑、惊恐的声音,天香才认出那人是红衣,心里虽然担心白霜情况,仍一个晕眩陷入昏迷中。 天香再度醒来时,从宫冰嘴里得知白霜为了救她,被马蹄踹了一下,让她跌在地上时,又承受了大部分的撞击力量,以致身受重伤。 白霜为什么救她?那匹马为何会突然狂奔而出?这两个问题,天香一时间也想不明白。她想起身去看白霜,却被宫氏姐妹劝阻。 “公主,您险些流产,大夫吩咐您一定要躺在床上休息。” “什么?”天香听见两姐妹之一这么说,不由得着急地抱住小腹。若不是白霜护着她,孩子一定保不住。她要好好谢谢人家才行。 “什么时侯了?”她问。 “快天亮了,公主。” “驸马呢?” “他去看白霜的伤势,一会儿就回来。” 这个回答不知为什么让天香感到有丝不快。她蹙眉告诉自己,不该为这种小事胡乱吃醋。白霜为她受伤,战云去看她合乎人情,她不该这么心胸狭窄。 宫氏姐妹喂她喝下安胎药,疲累感席卷向天香亟须休养的身躯,直睡到隔天中午时才醒来。 梳洗过后,由战云陪她吃午膳,她问及白霜的情况。 “幸好她功夫了得,伤势虽重却无生命之忧,休养半个月便可以痊愈。”战云弓起俊眉,眼神阴郁地瞅着天香。“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想起当时的危急,天香便感到害怕。“我正要去找宫冰、宫玎时,听见骑马场方向有怪声音,走过去一瞧,发现栅门被打开,正想找人帮忙时,那匹马便朝我冲撞过来,若不是白霜……” “别说了!”战云暴躁地喊住她,将她紧搂在怀。老天爷,他不敢想像若天香被那匹失控的马踹个正着,会发生什么事?不,他不能允许这种事发生! “战云……”天香呆在他怀里微微颤抖,战云立刻收敛住心中的愤怒,温言安慰她。 “天香,我不是故意要凶你,只是担心。” “我晓得我害白霜受伤,可是我并非故意……” “谁管白霜了?”他粗声喊道。“我是担心你!你现在有了身孕,稍不小心,不仅胎儿保不住,连你都有性命之忧。以后若没宫冰、宫玎陪你,不准你离开房门一步!” “是。”面对他霸道的温柔,天香心里甜孜孜地同意。她听从战云的话,乖乖在房里躺了三天,直到待烦了,才央着宫冰、宫玎陪她去看白霜。 “白霜移居到明月楼西的苔枝玉馆。”宫冰说。 太好了,天香笑咪咪地想。不知为什么,她特别不喜欢婆婆居住的明月楼,总觉得里面阴森森。 在宫氏姐妹的陪伴下,天香离开所住的跨院。这时侯大约是未时两刻,主屋里的人大都在休息,三人来到苔枝翠玉馆却不见有人来招呼,天香心生纳闷,唤宫冰、宫玎在外厅等侯,自己绕过多宝格,进入布置优雅的书房,正打算朝里走去,熟悉的淳厚嗓音传来。 天香一怔,一抹酸涩的不安跌撞在心头,战云怎么会在这里?他今天忙得连午饭时都没回来看她,却有空到白霜房里探视? 怀着一份忐忑,天香屏气凝神地越过书回后的小厅,走进井口纹样的落地飞罩,站在浅色布帘之后往里窥视,这一看,把她五脏六腑都翻转了。 只见战云坐在床沿,侧脸盈满轻怜呵惜的情绪,将投向他的白霜抱个正着。天香的心直往下沉,他怎么可以抱她?那有力的臂膀、温厚的胸膛,都是属于她的,他怎么可以去抱另一个女人? 白霜凝脂般的雪颊,依偎在战云颈窝,泛上一层淡淡的晕红,湿濡的眼眸里泛着一抹幸福的光彩,红梅瓣般柔软的朱唇掀着一朵浅笑,好像花儿在水池里漾起涟漪。 天香的眼睛也是湿漉漉,却不是幸福光彩,而是凄凉酸楚。过往和战云的依傍、亲昵、缠绵,在这刻全成了近于愤怒、毁灭的恨意。 他背叛了她!所有的甜言蜜语全是虚假,她的深情被他的无情狠狠捅了一刀! 一声啜泣逸出扭曲的嘴唇,战云扭头转向她,隔着被微风拂动的布帘和天香对个正着,只见悲伤在那双交织着绝望的阴霾眼眸里飘坠,他的心往下沉。 “天香……”他匆忙地起身欲走向她,天香已转身跑开。白霜被他的猛然推开震动伤口,发出一声闷哼,他无奈地留下来安置她,等到从厨房端药进来的丫环回来后,才离开前去寻找天香。 *************** 天香头也不回地冲离苔枝翠玉馆,宫氏姐妹怔了一下,随即在后追赶。 不晓得跑了多久,在模糊的视线下,居住的跨院近在眼前,天香掩脸低泣,才要冲进居处时,另一条小径行来喧闹的一群人。 “……放开我,让我见公主……”一名女子和身后的战家婢仆拉拉扯扯,天香不自觉地停下脚步,那名女子抱住手中的“包袱”冲到天香面前。 “……不得无礼!”几名家仆气急败坏地拦住她。“公主身份尊贵,你不能冒犯。” “啊,您就是公主!秀秀给您磕头……” “怎么回事?”尽管满脸都是泪,仍不减天香尊贵的皇家气质,她只是轻轻说了一句,众人便静了下来,只有跪在地上娇媚的女子眼光乱转,低低哭诉起来。 “落难女子秀秀,恳求公主看在这孩子是战家的骨肉份上,收留秀秀。” “你说什么?”天香只觉得头晕目眩,仿佛老天爷还嫌刚才对她的打击不够,又飞来另一场横祸。五脏六腑全搅翻在一块,阵阵绝望感席卷向她。 “这孩子是战云的,请公主成全!”秀秀咬字清晰的回答,像一记闷雷彻底打碎了天香的心。 她只觉得身眼前一暗,昏厥在宫冰、宫玎的怀里,把一切的混乱抛弃在意识之外。 *************** 再醒来时,战云在她床前守侯。昏迷前的记忆,似惊涛巨浪般涌来,阵阵生疼地折腾天香的心。泪泉涌而出,冷冷落在颊边,她脑海里依稀有两人床榻的耳语,如火的誓言,风一吹即灭,燃后的灰烬,只是伤心。 “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战云低嗄的嗓音,带着一份急切,天香困倦地闭上眼,觉得好累好累,什么话也听不进去。 “天香,你听我说好吗?你不要这样……”战云充满挫折地一再尝试,无奈天香无动于衷。屋里沉寂的气氛,像巨石般压住他胸口,心头一阵冰凉,被层层忧郁紧裹,喉头干涩的生疼。 该怎么做,才能让天香回心转意? 寂静回荡在两人之间,任凭时间的风起潮落,静夜无语。 “天香,你真的误会了。事实是……” “出去,出去,我再也不要见你!”仿佛再也受不了他呶呶不休的辩解,天香转向他冷冷地瞪视。 误会?他竟有脸说这种话!她气极反笑,如炬的愤恨从眼睛里射向他。“你是指哪桩?” 天香冷若寒霜的脸庞被一层恨意透浸的寒酷所笼罩,眼里的不屑和讥刺令战云打起寒颤,她此刻的表情像极了他母亲。 “滚!”她撇开脸,不理会他。战云被她冰冷无情的话,刺得心头空洞地发疼。 “驸马,您还是先出去,等公主气消后再说。”宫氏姐妹之一出声劝他。 战云无奈之下,只好离开。然天香的怒火一发不可收拾,整整五天的时间,连一面都不肯见他,战云陷入深痛的绝望中,红衣暗暗观察这一切,决定该是自己出面排解的时侯。 趁着天香午后睡醒,她前来请安,天香看在公公战雄份上,只好接见她。 “红衣一直找不到机会谢谢公主帮助红衣和父亲团圆。”她言词恳切,楚楚垂下的眼睫间,满溢着深深的期待,很难教人拒于千里之外。 “那只是桩小事,你不用放在心里。”天香半合着眼睑斜躺在堆高的枕头上,睫毛下的阴影犹浓,忧郁的眸底是股驱之不散的悲怆,心情如枕上的乱发,紊乱得难以整理。 “对公主是小事,对我们父女却是桩大事,这份恩情,红衣难以为报。” “我们是一家人……”话到嘴边,化为一道凉飒的喘息。一家人?一朵朵苦笑自天香唇边开起坠落。让她们成为一家人的男人,如今和她形同陌路。往日的恩爱,都如灯花落尽,除了铭刻在心的伤痛之外—— “公主既然认定我们是一家人,红衣便大胆地……” “如果你想说的是你哥哥的事,那就甭提了。”天香绷紧脸打断她的话。 “红衣想说的是一桩和公主有关的阴谋。”她技巧性地迂回道。 “阴谋?”这话果然引起天香的好奇心,眸光凝聚向她,仿佛是无声的催促。 “是。”红衣声音清脆、坚定地往下道。“从中秋节前两天公主险些在观音祠跌下阶梯受伤,到中秋节当天差点丧命于马蹄之下,及至长春楼的名妓秀秀跑来找公主,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夫人阴谋。” 天香怔愣着,对这番话惊愕莫名。 “公主应该知道夫人始终怨恨父亲迷恋贺心怜的事吧?”红衣脸上泛出一抹凄迷的笑容。“我从小就跟着夫人,对于她的那份恨意可谓了若指掌,端看她当年如何对付我母亲便知道。” “你知道你娘……”天香欲言又止,虽怀疑过红衣的母亲是被婆婆所害,却碍于无凭无据,不敢多言。 “当年我只有两岁,只记得满眼的火光,一切缘由是将我救出火场的奶娘后来告诉我的。夫人似乎不怕我知道,反而用这点来折磨我,只要我犯上一丁点小错,便一面打我,一面辱骂我娘,说我娘是个婊子,说我是杂种,甚至将我当做贺心怜般打骂……”屈辱的泪水纷纷自红衣的眼中泄出,天香沉默着,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总之烧死我娘的那场火,是夫人下的手。”红衣收拾泪水,转到正题。“爹去年决定要大哥到江南迎娶贺家小姐,夫人为此大发雷霆,在阻止无效后,命令银袖和白霜协助绿枝前去江南谋害贺家小姐,结果误伤到武威亲王。爹接到这消息时,怒不可遏,又跟夫人大吵一架,若不是大哥化解了此事,还不知要闹到什么地步。” 身为这连串事件的受害者之一,天香自然印象深刻,对于婆婆这般无理性的恨意,不禁寒意直冒。 “后来得知大哥迎娶公主,夫人心里十分开心,还向父亲示威。她热络地重新布置大哥居住的院落,一心讨好公主,可是在见到公主的容貌之后……”红衣停了下来,眼光看向天香。 一朵朵苦笑自天香唇角泛开,看来连她也摆脱不了贺心怜的梦魇。为什么会像贺心怜?对于命运是这样的安排,天香感到无奈和悲哀。如果没有这些巧合,她和战云的命运会纠结在一起吗? “夫人当夜便发了脾气。”红衣接着往下道:“大哥去跟他摊牌,警告她若仍让过去的怨恨缠身,为了保证公主和牧场,迫不得已之下,他只好做个不孝之人,带公主回北京。我还记得夫人当时的眼神,从她身上射出的寒酷气息,吓得我和白霜她们噤寒蝉,直到快四更天,才伺侯她回房安歇。” 虽然只是几句轻描淡写,天香却能体会到红衣过去几年来所受的精神折磨。战云的母亲表面对她和善,可是每当她不注意时,总能隐隐察觉到她带着恨意的眼光。 “前些日子她从父亲所住的院落回来时,不知为什么大发脾气。那天只有绿枝陪着她,所以我们都不知道原因。接着便发生了公主险些在观音祠受伤之事。当大伙为公主有身孕的事大肆庆祝时,夫人却是阴沉沉的一语不发。红衣可以感觉到,夫人对这事并不……” 天香机伶伶地打起冷颤,无法相信婆婆会如此狠心。她腹中的孩子可是她嫡亲的孙子啊。 “公主大概难以想像夫人会有这种想法,只有从小跟在她身边的白霜、银袖、绿枝和我才会明白。二十几年的独守空闺,这份寂寞换成任何女人都会受不了,夫人心里的怨恨可见一斑。她恨父亲,更恨始终占据住父亲的心的贺心怜。这种仇恨,让她把公主当做是贺心怜的转世投胎。她恨你,也怕你,因为公主才不到两个月,便将战家父子的心牢牢抓住,她怕你像贺心怜一样迷惑住父亲和大哥,更怕你抢去她在牧场的地位——而这是她仅所拥有的。所以她开始计划对付公主……” 天香蹙起眉,“红衣,你怎会知道这些?” “我原本只是怀疑而已。”红衣苦涩地一笑。“那天在观音祠,我瞧见夫人的手指往你的方向一弹。你定然不晓夫人的武艺甚高,她出身一个颇为神秘的门派,不但精通武艺,还擅长施毒。绿枝传承了她的毒门秘技,白霜算是她最得意的门下弟子。” 天香那日的确感到右膝一痛,整个身子便倾倒,却不晓得是婆婆搞的鬼。想起那天的惊险,若不是宫冰、宫玎及时扶住她,后果便不堪设想。她忍不住颤抖起来。 “那你跟银袖呢?” “银袖的身手当然不弱,不过比起白霜逊色不少。至于我……”红衣凄然一笑,“所学只是浅薄之道,她从来没想过要教我,倒是在白霜她们练武时,看到些皮毛而已。” 那段童年往事是那般不堪,红衣不愿再回想。她收敛心中的悲戚,言归正传。“中秋节那夜,爹要我去向你道谢。我寻到马厮附近,看到白霜的身影,一时好奇便跟了过去。后来的事,公主比我还清楚。只是在我救治白霜时,突然感觉到一股寒意,往黑暗处看过去时,发现夫人愤恨地站在一角瞪我们,那时侯我的心情……” 红衣的手抖了起来,天香连忙唤侍女替她换了杯热茶。她捧着茶杯,一口口吞下,直到胃暖和了,才有力量往下说。 “我按兵不动,没对任何人提起这事。是大哥先怀疑,前来问我。我担心夫人还会对你不利,将知道的部分告诉大哥,并找白霜证实。白霜当然什么话都不肯讲,倒是在我不断暗中查问下,银袖主动托出。” “银袖?”天香显得十分讶异。 “嗯。”红衣扯了一下唇角。“老实说,银袖是咱们姐妹里最为现实、聪明的人。在当了夫人近二十年的奴仆,从小受到的鞭打、辱骂虽没我多,可也不少。最受不了的是夫人反复无常的脾气,现在好不容易当上战家的小姐,她哪里愿意过回从前的日子?一方面也是念在公主说服爹收她为义女,故而将事情真相托出。她说那日夫人命绿枝前去羊栏放火,引开大哥,后来公主无恙,又另生歹毒伎俩,说服大哥婚前相好的青楼名妓吴秀秀,随便抱了个男婴,前来认亲,企图破坏你们夫妻的感情。” 听到这里后,天香心里的怒气去了一半,然白霜投进战云怀里的幸福笑脸,却自记忆里浅浅飞起,蜂刺般的嫉妒拨弄着她脆弱的心房,针针有穿心的痛。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她牵起一抹疲惫笑意,合起眼睑。 红衣自幼便因铁婵娟的反复无常,而训练出善于察言观色,见到天香这副表情,便知她对战云的气还没消。 “哥哥和吴秀秀之间纯为逢场作戏,又是在和公主成婚之前,公主心胸宽厚,应该不会将这事放在心上吧?” 天香哪里不明白她心小翼翼的试探?她张开无神的眼眸,嘲弄地弓起秀眉,从鼻孔轻哼,“他和吴秀秀或是过去的事,但是和白霜又怎么说?” “白霜姐?”红衣惊异地睁圆眼眸。“我知道白霜姐一直对哥哥情有独钟,可是哥哥始终避着她。我知道哥哥不喜欢她的原因,是因为他觉得白霜姐像夫人一般冷酷,这想法当然是误解了她,白霜姐外冷心热,只是哥哥不明白而已。倒是笑脸迎人的绿枝,跟夫人一样铁石心肠。” “或许他现在明白了。”天香阴郁地道。 “公主会不会误会了哥哥?”红衣恍然大悟,明白兄嫂这几日来的冷战关键是为了白霜。 “我亲眼所见……”苍白的唇瓣吐出纠结痛苦的字句,每道划在心上的伤口都在淌血,天香委实不愿再想起那令她心碎的回忆。 “这……红衣不敢说是公主看错了,但哥哥应该不是这种人。我看得出他对公主一往情深,在这种情况下,他不会接受白霜。况且,这些年来他都不曾为白霜动过心,没理由在这种关头和白霜相好。所以,会不会是公主误解了什么?” 天香心里一动,想起那日在琴歌坊,她和梦依都分别见到名妓柳莺莺状甚亲热的倾向麒哥,事后证明柳莺莺只是在替麒哥擦拭洒在他身上的酒液,难道白霜和战云也是这样? 可是,她看到的明明不像误会。 她沉默地气鼓双颊,倒想知道战云对这事会怎么辩白!可给她捉到小辫子了,看她怎么治他! “公主,撇开这事是否为误解不谈,不管如何,你总是嫁给了哥哥,不能一辈子这样不理他吧?哥哥心里不好受,你也不见得快活。看在孩子的份上,先听听他的解释,若让你不满意,可以再做打算,总好过现在形同陌路、活像仇人似的。这是让亲者痛、仇者快,公主是聪明人,该知道如何取舍。” 红衣的每一句劝解,都恳切地打动天香的心。她迟疑地看向眉目如画的少女,在那双仿佛被暮霜笼罩住的眼瞳里,看到的尽是楚楚关怀,忧郁的心情不禁渐渐开朗起来。 老实说,这几日的忧愁,固然是为了承受不住接连而来的打击,对战云感到绝望,一小半却是因为无人在旁开解,让她感觉自己是那样无助,有苦无处诉。红衣的一席话,冲散了她心间的郁结,心里不由得兴起期盼,希望这一切只是一场误会。再说,她也不能称了那个老太婆的心,好歹得打起精神来应付,等到两夫妻独处时,再来跟战云算个清楚。 这么一想,纠结的眉宇也松开了,红衣正感安慰时,宫玎兴奋地上前禀报。 “公主,武威亲王和王妃来了。” 天香精神一振,什么恨啊怨的都被暂时抛在一边,堂哥和堂嫂的到来,带给她精神上更大的支撑。有他们当靠山,往日的公主威仪又重回她身上,不再觉得自己像个弃妇,而是金枝玉叶的公主。该是她大发雌威的时侯,从里向外辐射出的自信心,照亮了她的脸。 她命令侍女扶她起身,服侍她打扮。面对镜里粉妆玉琢的娇颜,天香满意地抿了抿宜嗔宜喜的朱唇,眼里充满强大的战斗意志。 等着吧,婆婆。天香公主没这么容易被打你败! 终曲 天香从朱麒和梦依口里得知,他们是奉太后命令前来看她,中秋节刚过,便快马加鞭地赶来。 天香心里感激,这几日的委屈在遇到亲人时,免不了低低哭诉起来,朱麒一听见战云的“罪状”,便拍桌子发起火来。 “这浑小子,本王老早看他不顺眼!” “先别忙着发火,听天香有什么打算。”梦依按住夫婿的手安抚,赢得感激的一瞥。 “梦依,我就知道你最了解我。” 对这番撒娇的感性言词,梦依只是微微一笑。“说吧,我跟朱麒全力支持你。” 有了梦依的保证,天香放心地将计划告诉堂哥和堂嫂,只见梦衣不住地点头。 “趁着战家对我们来访的事摸不着头绪,正好可以让战云的母亲措手不及。” “哼,本王趁这个机会,顺便跟她算算纵奴逞凶的帐!”朱麒还记挂着绿枝害他的事,天香和梦依只瞄了他一眼,便命令朱麒的侍卫宫甲和宫乙分头办事。 战家对武威亲王夫妇来访的事,虽感意外,但很快便打起精神招待。是夜,摆开盛宴欢迎,双方表面上宾主尽欢,只论风月,对几日来发生的事绝口不提。直到酒宴结束后,众人移驾到客厅,天香冷冷地扫了一眼战云后,朱唇轻启。 “前几日,有个叫吴秀秀的女子抱着一名婴儿前来本宫面前陈情,说那名婴儿是驸马的骨肉,不知驸马对此事有何辩解?”冷若寒冰的一席话,听得战云直皱眉头。只要天香用“本宫”来称呼自己,战云便晓得她是有意以公主身份来压他。 但不管如何,她总算愿意跟他说话、听他解释了。他深深凝视着她回答:“那个孩子跟我没关系,是吴秀秀胡乱攀诬。” “吴秀秀什么人不好攀诬,为什么要赖你?”朱麒在一旁煽风点火。 战云弓起俊眉,眉眼间有着无可奈何掩饰的倔强,扫了朱麒一眼,神色颇不耐烦。 “我不知道。” “哼,一句话就想撇清?”朱麒高傲地轻哼。“你当本王是傻子吗?本王这就把吴秀秀找来跟你对质。来人啊,带吴秀秀进来。” 天香这招反客为主,震慑了战家人。铁婵娟没料到会把这件事闹大,在衣袖中握紧双拳。脸色苍白的吴秀秀被带进厅里后,眼光慌乱地投向她寻求帮助,铁婵娟却装着没看见。 “来人可是吴秀秀?”朱麒阴森森地质问。 “是……”娇弱的身躯抖如秋叶。 “你跟公主说和驸马战云有了孩子,这事可有一丝虚假?” “这……”秀秀睁圆惊异的眼眸,嘴唇一开一合,硬是挤不出话来。 “你是哑巴啊?给本王说!” “啊……”她轻呼一声,咬紧牙道:“是。” “你胡说八道。”战云握紧拳,控制体内翻腾的怒火,像头冒火的狮子瞪住她。 秀秀立刻颤抖起来,心里苦不堪言。武威亲王的气势吓得她胆战心惊,战云的怒火又烧得她魂飞魄散,无论得罪哪一方,她小小的青楼女子都只有死路一条。 “我……”眼光再度看向铁婵娟,在那只冰冷的眼眸里似乎看到一抹警告,她机伶伶地打颤,硬着头皮道:“战……公子去年和小女子相好,结果……蓝田种玉,珠胎暗结。后来……战公子到关内去,秀秀一直苦苦等侯,可是他娶了公主,便没有再来找秀秀。为了孩子,秀秀只好去找公主……” “胡说八道。”战云还是那冷冷的一句。 朱麒不理会他,继续问秀秀。“你的意思是指战云背着公主跟你私通,生下一名孩子……” 他话声刚落,便传来一声咳嗽,众人的眼光立刻投向地声处,只见铁婵娟慢条斯理地喝口茶,薄唇轻启。 “王爷言重了。”她轻蔑地一笑。“那时侯云儿和公主还不相识,这句背着公主私通,有失公允。” “嗯,战夫人说得是。”朱麒从善如流地表示同意。“不过对战云和这名女子有孩子之事,夫人认为该如何处理?” “老身认为孩子是无辜的,又是战家的骨肉,不能任其流落在外。秀秀既然为孩子的母亲,应当接进战府……” “哼,老夫人这话有待商榷。”梦依表示反对。“一来,战家没有纳妾的先例,秀秀以何名目进府?二来,战云为天香公主的驸马,咱们可没听说哪个驸马敢纳妾蓄妓的!就算公主愿意委屈,皇上和太后那边可不好交代。三来,公主已怀有战家骨肉,这才是战家的正统,我看那孩子……” “王妃这话才是不近人情。”铁婵娟不悦地看向梦依,她倒是一点也不像贺心怜,早知如此,她该让战云娶她才是。“孩子总是无辜,秀秀和战云之间又是成婚前发生的事,公主大人有大量,哪会计较这种小事。” “婆婆说的是。”出人意外地,天香竟然附和起铁婵娟的话,只是她唇边虽扯出一朵微笑,清澈冷洌若秋水的潭眸,却一丝笑意也没有。 “秀秀,你愿进战府吗?”天香轻柔的话语没有温度。秀秀瞄了铁婵娟一眼,在她示意下,点了点头。 “嗯。”天香轻颔螓首,像是应付一桩无关痛痒的小事。战云眉间蹙得更紧,漆黑的眼瞳深处,聚满受人冤枉无处排解的愤恨。 “这事就这样了。”她意兴阑珊地道,眼光懒懒地投向战云。 “驸马,你可记得你我成亲时,本宫对你说过什么?” 战云沉默地瞅着她,像是在探问她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天香不待他回答,自顾自地往下道:“本宫说,如果驸马三心两意,对本宫不起,本宫要阉了你。这话驸马还记得吗?” 天香是有说过类似的话,战云点头。 “嗯。虽说你跟吴秀秀是之前的事,可是她带孩子来找本宫,着实让本宫颜面尽失;而她以后入了战家的门,便成了你的妾,造成你日后会对不住本宫。为了避免本宫以后被炉火缠身,成为可怕的妒妇,故而本宫决定依照前议将你阉了,以绝后患。” 众人倒抽口气,铁婵娟的脸色尤其难看。 “公主,你这不是要我们战家绝后吗?” “婆婆此言差矣。”天香故做讶异。“战云和秀秀已有一子,本宫肚里又有战家骨肉,不管是男是女,战家都不会绝后,最多只是单传而已。” “可是……”铁婵娟拼命找理由。 “如果大家没意见……”天香眼神暧昧地射向战云的下腹部,秀秀立刻倒抽口气。 这不就表示战云以后不能人道了?她嫁入战府,只为服侍一个阉人,守一辈子活寡?不,她可受不了这种生活!她之所以答应铁婵娟谎称跟战云有孩子,一来是为了战家的财势,二则为了战云让人欲仙欲死的挑情技巧。一旦他成了阉人,那档事可没指望了。 想到这里,秀秀心里急成热锅上的蚂蚁,忍不住开口道:“战云是公主的夫君,公主不会那么狠心地……” “本宫承认是有些舍不得,可是他心不在我这,留着也只是便宜别人,还是阉了划算。”她无情地道。 “可是……”秀秀吓得要哭出声,似乎可以预见往后不见天日的生活。陪伴一个阉人,和一个不是她孩子的孩子,那简直是地狱。 “如果这样的话,我……不要嫁进战家!”她着急地喊道。 “你说什么?”天香蹙起秀眉,玉容不怒而威。“你是有孩子的,怎么可以弃孩子于不顾?!不行,你一定要带着孩子进战家。” “可是孩子不是我的,也跟战云没关系。都是民女胡说八道,民女该死!”秀秀急得口不择言。 “你说的是真的?”朱麒冰冷地问道。“可知道攀诬皇亲国戚是要砍头的?” “啊?”什么?要砍头?秀秀吓得直摇头,心里一慌,把什么事都抖出来了。“冤枉啊,民女只是受人指使,一时蒙了心,才会胡言乱语。请大人饶命……” “你是受何人指使?”朱麒进一步质问。 “民女是……”秀秀将眼光投向铁婵娟,纤指颤巍巍地指向她。“都是战夫人指使我这么做的,请大人饶命,饶命……”她不断在地上磕头,吓得花容失色。 战雄和战云父子,惊愕地瞪向铁婵娟,朱麒命人将秀秀拖出去,静待厅里的另一幕好戏发展。 “娘,你怎么可以……” “我高兴。”铁婵娟绷紧脸,既被秀秀出卖,她干脆豁出去。 “你高兴儿子被人冤枉,高兴儿子和公主反目,高兴儿子被阉?”战云万万想不到母亲会这样变态。 “我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发展。”铁婵娟仍不肯认错。“谁晓得天香公主会这样心狠手辣,想要把你给阉了!” “天香再狠也没婆婆狠,”一提起这事,天香便火大。“三番两次向天香下毒手。就算婆婆再恨天香,总要念在天香肚里有战家骨肉的份上,暂且罢手,而不是一计不成,又另生毒计,还找来吴秀秀演这场戏,让天香伤心欲绝!” “你别胡说八道,挑拨我们母子感情。我只是想藉秀秀的事教训你……”铁婵娟认为天香抓到她什么把柄,倔强地予以反驳。 “娘是说天香在观音祠险些摔下来,还有中秋节当晚差点马踹到,都跟娘无关?”战云攒额蹙眉地逼问她。 铁婵娟在衣袖里捏紧拳头,脸色刷地变白,愤怒的眼光投向战雄身旁的红衣,吓得她忙躲在父亲身后。一定是这个臭丫头泄漏出去的!遭人揭穿的恚恨像毒蛇般咬啮着铁婵娟的心,过去有关发现丈夫另有外室,发现他冷淡她的原因是为了一名死去的女子,这种种都在她脑里盘旋开来。 红衣那双像极贺心怜的眼睛,那份楚楚动人的情致,掀开了铁婵娟过去几年饱尝空闺的寂寞痛楚。她眼光看向一旁的天香,那镶在和贺心怜有七、八分相似,却更形娇艳、活泼的玉貌上的一对黑水晶似的眼瞳里的指控,挑唆着她趋向崩溃的理智。 贺心怜,都是贺心怜,都是她害她的! 铁婵娟抱紧痛得欲裂的头部,贺心怜的影子仿佛自四面八方朝她走过来,像那些无尽的枯寂深夜,贺心怜总是绕着她微笑,雾霭般的眼眸,愁悒尽散,笑眯了眼睛,朵朵微笑都是甜郁的幸福。 贺心怜在笑她,笑她即使嫁给了战雄,仍得不到他的心。笑她没有魅力留住丈夫,笑她连战雄的身体也不能独占,更笑她被丈夫怨恨、排拒,宁愿守着一幅没有生命、灵魂的画像,也不肯碰她。 还笑她这二十年来的孤寂,笑她爱得太痴傻,得来的仍是梦碎。眼前仿佛都是贺心怜的脸,铁婵娟觉得自己要崩溃了。 “走开,走开……”她在空中胡乱挥舞拳头,眼光涣散。 战云见情况不对,忙要朱麒护着天香退至后院。 “别走!”见到天香要离开的身影,铁婵娟发狂地奔向她,战雄离她最近,从身后抱住她。 “婵娟,你疯了!”如一阵急雷打向铁婵娟耳膜,她身体振动了一下,不敢置信地睁圆眼。这是两人成婚后,他第一次喊她名字。她以为一辈子都听不到他这样喊她。 可是他说她疯了?也罢,如果她疯了,能换到他喊她名字,疯了又有什么要紧?成婚二十六年,他把她当做家具忍受她的存在,连被父母以死相逼来和她圆房时,他口中喊的都是贺心怜。两人独处时他一语不发,迫不得已要跟她说话,只是你你你的叫,从来没喊过她一声“婵娟”。 可是他喊了她的名字,幸福的泪水滑落眼角,铁婵娟陷入恍惚中。 战雄突然被妻子的眼光打动,万缕柔情缱绻于她的双目中,这几年来的恩怨都不曾存在过。她不曾被嫉妒蒙蔽住眼,不曾因怨恨封闭住心,仍是当年那个初嫁给他,一心想讨好夫婿的纯真新娘;仿佛两人不曾大吵过一架,她仍想用深情感动他冥顽不灵的心。是什么改变了她,把她的纯真变得邪恶?把她的温柔取代成了怨恨的冰墙? 过去的记忆像潮水涌来,在战雄心里电闪而过。铁婵娟之所以会变成今日的偏激,他是不是该负起一部分的责任?他的眼光变柔,声音低嗄,像一阵微风般轻扬。 “累了吧,婵娟?我带你回房。” “回房?”铁婵娟傻笑地看着他,神情出奇地驯服,在战雄的搀扶下,离开众人面前。 战云松了口气,看向天香。她的眼光若有所思地追在战雄夫妻身后,在发现战云的凝视之后,红唇嘟起,半合的眼睫阴影里,似闪过一抹期待光芒,而后往厅后的侧门离开,战云毫不迟疑地追了过去。 *************** 从公公婆婆身上,天香似乎领略到什么。如果夫妻相处,像他们之前那样相敬如“兵”,彼此怨恨,这段婚姻有什么意义?只是徒让双方互相折磨,活在痛苦的深渊中罢了。 她和战云会走到这种地步吗? 她深深不愿意这样,红衣的话又回荡在耳畔,她是该给战云一个机会解释。但如果他告诉她,他爱的人是白霜怎么办? 这个想法将天香的心撕扯得好疼好疼,思绪混乱成一团找不到线头的线团。 她抱住枕头,整颗心空虚的不知该何去何从,滚烫的热泪直坠而下。谁来告诉她该怎么办? 她不要战云恨她,不要战云喜欢别人,但如果他喜欢上白霜……不,她忍受不了这个想法,在两人间的情意仍这般浓厚时,在脑海里仍荡着战云执拗的温柔时,在耳畔仍不断回旋他轻怜的耳语时……这些浓情蜜意的记忆还这般的深刻,她怎能忍受战云爱上别人,她怎能忍受彼此怨恨?她不要像婆婆那样,终身活在怨恨、嫉妒的深渊,甚至被仇恨掩蔽理智,为丈夫对另一个女人的爱发狂。她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一声声的啜泣逸出唇瓣,哭得好不伤心,每道娇碲都揪痛的战云的心。 很难想像刚才还威风凛凛地说要阉了他的雍容华贵的公主,会在奔进卧房后像个可怜的弃妇般哭得唏哩哗啦,一点尊贵的形象都没有。 这让他想起了两人在苏州时的相处模式,莫非这一生注定要被她的泪淹没? 他当然是不想这样,宁愿为她的欢声笑语所围绕,也不愿见她掉一滴眼泪,或眉尖轻蹙一下。他该带给她幸福,而不是忧伤,可瞧他做的有多糟?从初次碰面吻晕她之后,天香似乎总在泪水里打转。两人新婚时的甜蜜,却在回到牧场后,因为母亲的关系,屡次害得天香九死一生,衍生出一连串的误会,难怪她会哭得这般伤心。 他真的不是个好丈夫,虽然他真正想做的是给她幸福。 他喟叹一声,轻轻走到床边,有一霎时的迟疑,不晓得该如何安慰她。想起每次她哭泣时,他总是耐心地拥抱她,替她拭泪,直到她停住哭声,眼前似乎只有这法子可行了。 他悄悄坐在床沿,拥住她不停耸动的柔背,以温暖的体温和强的手臂包裹住她,感觉到天香的身子似乎僵了一下,随即侧转过脸,投入他的怀抱。 两人静静地拥在一起,间或传来几声天香的抽噎,战云的前襟被她的眼泪、鼻涕浸湿,心里却没有一丝不悦,反而满溢着丝丝甜蜜。能再度感觉到她细弱的呼吸吹拂在颈边,对他而言有如天堂。 烛光摇灭不定的寝室,逐渐酝出一种极为亲密温郁的气氛,回荡在空气中的甜美气息,勾引出隐藏在两具男女身体里的单纯欲念。战云的呼吸变得急促而粗重,天香柔软的发丝拂在他脸上,芬郁的体香飘进他鼻端,骚动着他血液里的男性欲望。 天啊,他好想她。 几天来被她拒于寝室之外,连见个面、拥抱她都不能,如今她顺从地依偎在他怀中,多日的相思终于找到缺口可以宣泄。他试探地吻着她的秀发,见她不拒绝,遂顺着她形状美好的脸侧一路探索向她香软的朱唇。 温润的触感令战云喘息,她清浅而诱惑的呼吸,引发他更深一层的欲念。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他伸出舌头逗弄她,诱她为他开启芳唇,引他一探芳径。 甜蜜的感觉几乎教战云流泪,重获至宝般的欣喜流淌在身体的每个角落,按住她柔背的手不安分起来,沿着她婀娜的曲线上下抚挲。 天香轻喘一声,纤细而柔软的手臂住他颈项,这番回应,仅战云差点要欢呼起来。 “天香……”他激动地喊着她的名字,不顾一切地狂吻她,将她轻轻放倒在床上,只想和她热烈缠绵一番。 凄迷的目光自天香眨着濡湿的睫毛阴影里泄漏出来,丝缕的不确定在战云眼中的万缕柔情里融化,她伸手向他。 再也没有在任何事比两具身躯相缠更能拉近两颗相爱的心。所有的误会和伤心,都在彼此的需索间焚烧成微不足道。 欢爱过后,倾听爱人沉稳有力的心跳,天香才发现她让怨恨蒙蔽太久。有一些声音是要用心来倾听才知道,像此刻贴着战云的胸膛,专心倾听他藉心跳传来的耳语,那一声声的爱你、爱你,便是铁的证据。 她何需质疑他的爱,他早藉着每次深挚的凝望、温柔的抚触、热情的缱绻证明这点。一切都是她虚妄的猜疑,他抱了白霜又如何?诚如红衣所言,整个情况很有可能只是她的一时误解。 “我抱白霜是为了回报她救你。”仿佛听出她在心里的反复猜疑,战云吟哦出来。 这个答案令天香皱眉,澄澈的眼眸反映出她的不悦。 战云侧着身,宽长的星眸真挚地锁住她的颦额蹙眉。“其实白霜是个很善良的女孩,当她见到你遭到危险时,不假思索地飞身去救你,我为这点而感激她。我不否认白霜对我有情,但我只愿意把她当成妹妹,我很明白地告诉她这点,她也非常坚强地接受,只是……少女情怀总是诗,她希望我能抱她,只要她可以感受一次那种在情怀里的幸福,她将把对我的情意升华为兄妹之情。我不忍心拒绝,便以兄长的心情搂她入怀,我没料到你会看见,当我见到你眼中的受伤时,我迫不及待地想追过去,但为了照料白霜,才会稍微延迟,谁晓得吴秀秀会找上门。” 战云解释完毕后,静待着天香反应。她眼中有丝迟疑,说不介意是骗人,就算战云怀里的是红衣,她或多或少还是会感到不悦。不过,事情过后再来追究此事、生闷气,便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也徒然让战云觉得她小气。 算了,她想这么说,小嘴里却吐出另一番话,“下回再让什么旧爱找上门,小心我真的阉了你……” 喔!她掩住唇,怎么说的跟想的不一样?天香眼光惊惶地看向战云,发现他星光般的眼睛正笑得灿烂。 “你笑我!”她不依地娇嗔,两只小拳头捶着他赤裸的胸膛。 战云轻易地捉住她的手,微笑地在她身上乱嗅。“好酸,原来公主又吃醋了。” “讨厌,别以为事情就这么算了,我……”天香话说到一半,便咿咿啊呀地说不出来,小嘴被战云堵住,只能任由他轻薄。 良久后,他才满意地放开她。 天香自觉在这种情况下,再强硬的态度在战云眼里都会变成软弱的娇嗔,只好将这事掠过,轻声道:“白霜怎会那么刚巧出现在骑马场?” “她是跟在娘身后去的,这是我再三逼问下,她才勉强透露。天香,关于娘的事,我很抱歉。如果你不想待在牧场,我们可以回北京。” 如果他眼里没有那么深浓的不舍和忧郁,或许她会考虑。但天香知道战云对这块土地的感情,再说,他也舍弃不下年迈的父亲和发狂的母亲,跟她安安稳稳地待在安全的京城。 早就决定和他在这块土地上白头偕老,养儿育女,她没理由在这时侯打退堂鼓。 “不用了,经过这些事后,我想娘不会再对付我。”天香伸出纤柔的手臂拥抱他,以真挚的柔情向他保证。 “天香……”战云惊喜交加地搂紧她。“谢谢你。” “谢什么?”她莞尔,声音细致温柔。“其实娘很可怜的。当爹从身后抱住她,喊她的名字时,她眼中满溢的幸福光彩教我感动得想哭。她的愿望不大,只希望获得丈夫的宠爱,爹却沉溺在一段旧情里,将她的真心弃在一旁。爹似乎领悟到这点,才会以前所未见的温柔待她。希望从此爹会懂得珍惜娘,哪怕只是些微的柔情,我想就能让娘很快乐。” “天香,你太善良了。”对于妻子不念旧恶,还一心替母亲说话,战云心里感动莫名。 丈夫的称赞,让天香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她羞涩地垂下头,“我没你说的那么好。这几日咱俩之间的误会,让我领悟到我差点变得像娘一样,被嫉炉和怨恨蒙蔽了眼睛,看不到真相。我不该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你,就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红衣的话让我如受棒喝,明白自己的作为是懦弱的表现。就算你真的跟白霜怎么样,我也该跟你把话讲清楚,不能这样不战而降,把你拱手让给白霜。” “没错,绝对不能把我让人!”战云斩钉截铁地附和。 天香扑哧一笑,爱娇地横了他一眼。 “就算要让,也得先把你给阉了!” “哇,好狠的女人!”他朝她龇牙咧嘴,以唇和手攻击着她敏感的娇躯,天香呵呵直笑,但很快地笑声便转变成喘息声。 静夜寂寂,连月儿都害羞地躲进云里,回避着情人的春光。 后记 牢骚时间 早在一九九七年九月时,我就计划好九八年要写的故事,几部古代,几部现代,几部神话,几部科幻,还差一点要在《王爷抢亲》里的牢骚时间宣布。 很庆幸没有这么做,不然我就糗大了!怎么说呢?我发誓从《黑洞里的春天》出版后,我就很想写伊蘅的故事,可是一想到科幻作品较不受读者青睐,我便意兴阑珊。每次一个故事写完,要写另一个新故事时,对着电脑荧光幕,痛下决心要写伊蘅的故事,但想到这故事要杀死我多少脑细胞,极尽努力天马行空地幻想,到头来却得到较少的掌声,岳盈便一再却步,直想偷懒了事,写些较不用耗费脑细胞、又能受到读者欢迎的故事。 呜……我真的对不起伊蘅,请你原谅我吧。因为这世界还不怎么欢迎你,请你多在我脑里孕育一段时间吧。作者的文笔和故事是跟着读者的喜好转的,芳琪曾来信质疑岳盈提出的爱情小说三原则,却不知这不是我个人的主张,而是根据市场动向所做的结论。 在商言商,作品卖得好不好,跟作者个人的文笔、内涵没有绝对的关系,却跟故事是否投读者所好有绝对关系。君不知,前不久不是流行什么情妇系列吗?好像从席绢带动风潮后,情妇故事俨然成为市场主流之一,只要跟情妇沾上边的故事,都能在排行榜上崭露头角。还有唐的五色组、青焰门旋风,直到现在,帮会故事仍深受读者欢迎。岳盈并非不作兴赶热闹,本来还想写本《情妇教战守策》,然而情妇世界实在离我太遥远了,没有可咨询的亲朋好友,在图书馆也找不到资料,我只能沮丧地在一旁凉快,认命地写自己脑中的故事。 其实我脑中的故事也满受读者喜爱,可见得不一定要跟着流行走。上回说来信的读者突破五十大关,短短一个月已破了七十,又有近二十名新朋友写信给岳盈,这大部分得拜《恶男的诡计》和《可爱的仇人》这两部作品所赐,尤其是十二月出版的《可爱的仇人》更引起读者的广泛讨论,每个人都对强暴犯大加挞伐,去势、五马分尸等各种刑罚都来了,可见得众女性朋友对这事有多痛恨。 岳盈是认为与其事后处罚、心理辅导,倒不如在事前防患于未然。只有从小教育男性尊重女性,才能根绝这种事发生。当女性说“不”时,不管是多么小声的“不”,都是真的不,一切的身体、精神冒犯,都是不尊重女性的行为。女人绝不是男人的所有物或附属品,不止要教导所有男性了解这点,女性朋友也要有这种自觉才行。男人的坏是女人宠出来的,如果我们不再纵容男人,他们自然会因应时势有所改变。连日本都有“新郎学校”了,男人进这种学校学习如何当个良人,越来越多的日本女性倾向不婚,除非她们能遇到理想的对象,否则宁愿舍弃婚姻,因为婚姻带给女人的压力远胜于男人。 无意将各位的情绪带入这么严肃的气氛中,来说一件令岳盈开心的事。当我看尉龄的来信时,岳盈的情绪立刻处于极度的兴奋愉悦中。大家一定都很好奇尉龄跟我说了什么吧?她提到她之所以接触岳盈作品的小故事。话说尉龄有天来到小说出租店,拿起岳盈的作品《魔魅的初恋曲》,看了封面又看封底的故事简介后,实在没啥吸引她的,于是放下书准备离开,突然,有位宇宙无与伦比超级热情大书迷在她耳边叫得很大声:“哇!是岳盈的书!我找了好久都找不到!”尉龄当时在想:“拜托!才一本书而已,就在那边大叫,而且那个叫岳什么盈的是何方神圣?!竟然能让此女在我的耳边鬼哭神号将近半天之后,叫得我快‘起笑’!”然后这位宇宙无与伦比超级热情大书迷一再叫尉龄要看岳盈的作品,否则定会遗憾终身。尉龄为了躲避那惊天地泣鬼神的叫声,一口气租了十本岳盈的小说,一次给它看个够,果然发现被这位宇宙无与伦比的超级热情大书迷说中了,没看真会后悔!再来就是赞我文笔有深度啦,迷得我芳心暗喜,整个人茫酥酥的。 我要感谢这位宇宙无与伦比超级热情大书迷,我真是爱死你了!岳盈有时侯去租书店,看到别人放下我的作品,只能懊恼地呆立一旁,不好意思上前鼓吹自己作品的好处,比起你来,我真太羞愧了!感谢你的热情,感谢你的欣赏,你有没有看到我热泪盈眶,简直对你崇拜到五体投地了?同时也谢谢每位基于“好东西要跟好朋友分享”的原则,将岳盈的作品介绍给朋友的读者,没有你们的口碑相传,就没有今天的岳盈,真是谢谢你们。 再来,有许多朋友往往都忽略了作者的前序,自从看了岳盈的“牢骚时间”后,对作者的话特别感兴趣起来。不是岳盈臭屁,我的“牢骚时间”无论是质与量都堪称是上选之作,也许没有很多的笑话,但都是岳盈的真心表白,看了以后不会后悔啦! 然后,据说岳盈的《爱到天翻地覆》在x大书坊的九七年全年度租借排行榜上占了一个小小的位置,不是我贪心啦,只是纳闷为何同为《地狱三王子系列》,只有《爱到天翻地覆》独领风骚?我的《魔魅的初恋曲》和《菜鸟天使》,请让岳盈为你们掬一把不平之泪。 同时为了感谢大伙对《地狱三王子系列》的喜爱,今年暑假岳盈有打算出版另套三兄弟的故事,内容跟《地狱三王子》当然是风马牛不相及啦,角色的个性也不一样,是古代的三兄弟唷,看看是哪三个倒霉的……不,该说是幸运的女主角,能嫁给这三位如意郎君。 写到这里,不能不介绍这本《公主有难》。看过《王爷抢亲》的朋友,一定很好奇天香公主的遭遇。可怜的天香,长得弱质娉婷、楚楚可怜,难道也是她的错吗?居然被人误认为是梦依,惨遭挟持,被迫跟俊男同处一室,害她一点皇家公主的威风都使不出来。大家一定忍不住要翻阅正文了,让我再说一句话就好。 想跟岳盈通信的朋友,请来信。我会尽快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