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抢亲》 第一章 贺梦依凝视窗台上的迎春花,发怔着。 栽植在长方形紫砂盆里的迎春花,那细长的枝干,椭圆形对生的卵状叶片,还有呈高脚碟状的黄色小花,看起来优雅动人,充盈着盎然春意。 宋代晏殊有一首咏迎春是这么写的:“浅艳侔莺羽,纤条结菟丝:偏凌早春发,应消众芳迟。”寥寥数笔便将迎春花的特性和雅姿鲜活地勾勒出来。 花名迎春,当是冬春交接之际为迎接暖春第一轮开放的花。但今年古怪得很,冬季的寒意尚未完全褪尽,不过是初露些早春的暖意,贺家园子里的迎春花便紧跟着寒梅恣意开放了。譬如这盆迎春花吧,三天之前,连个花苞都没冒出来呢,谁晓得昨天早上,像是跟山庄里种植的姊妹淘一同说好似的,轮番盛放。 贺家里外栽植的迎春花,一朵按着一朵的绽放黄色花朵,唯恐冒输人似的,每一株都开得特别灿烂,鲜艳夺目,令人惊奇。 仆人们交头接耳着,暗暗发闷。 怎么贺家园子里的其它花种都不开,偏开这迎春花?不管是种在盆子里的,还是栽在花圃里的;是植在后花园,或是养在前庭,几乎都在同一时刻依次开放。这事的确透着一抹古怪。 就连过年前,贺家在内的江南四大家族为了郁新晴被皇帝留置宫中的事,往京城营救,后来不但顺利救出新晴,郁家三姊妹还全被太后收做义女,封为公主,最后风风光光地返回江南,而身为郁家大小姐无情的夫婿的贺飞白,顿时成了人人巴结的驸马爷,当时往金刀山庄道贺的人潮,只能用车如流水马如龙、冠盖满贺家来形容,那时金刀山庄在事前也没有出现过任何喜兆啊! 所以贺家的上上下下,都想不明白园里的迎春花开,到底是个什么征兆。 直到昨儿个下午,这件奇事才有了合理解释,沸沸汤汤地将贺家里里外外闹了个滚滚喜气。 在小丫头凝翠踩着轻快的步伐,喘着气赶进梦依的房里时,这个消息早传遍金刀山庄了,就只有身为主角的梦依浑不知情。 “恭喜小姐,贺喜小姐!”凝翠眉开眼笑地道。 “凝翠,你恭喜我、贺喜我什么?”梦依将眼光从摆在桌上、正拟修剪枝叶的紫砂罐翠柏盆景,移向一张脸笑得像满月般的贴身侍女。 凝翠先是咭的一笑,才喘了口气回答:“今早府里上下不是为园子里的迎春花轮番开放咸感纳闷吗?原来这些迎春花开是应了小姐的喜讯。” “我的喜讯?”梦依扬起柳眉,表情茫然。 “是啊。”凝翠那双杏眼眨巴眨的闪着兴奋的光芒。“关外天马牧场的使者申时到了本庄,通知老爷战家少主下个月便会带人前来下聘。大伙儿这才明白原来今早迎春花开是应了这桩喜讯。” 喜讯? 梦依放下手中用来修剪花枝的剪刀,神情恍惚,心里不确定。 她还记得随大哥、大嫂从北京返回苏州的两天后,父亲当着全家人的面,喜孜孜地对她说:“梦依,你年纪也不小,该出阁了。” 她记得自己当时像被吓傻似的,瞪大眼,好半晌才说得出话来。 “爹,女儿还不想成亲。”她心慌地说。 天哪,爹爹该不会趁她陪嫂嫂上京的时候,替她谈好亲事了吧?梦依驾慌失措地想。千万不要是苏州知府的儿子项玉堂!她最受不了那种穷酸了,一天到晚子曰子曰的,讨厌死了!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梦依,你不用不好意思。”父亲笑吟吟地安抚她。 “可是……”她慌张地看向祖母、母亲和兄嫂,眼光无言地恳求着。 “梦依,别怕。你爹难道会把唯一的女儿嫁个随随便便的人吗?”母亲慈爱地对她说。 “娘……”梦依羞赧地脸红,带着几分少女的娇羞,心头像小鹿乱撞般慌成一片。 “是啊,梦依。你别担心,你爹这次替你挑的人,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贺老夫人慈祥地朝孙女招手,梦依连忙投进奶奶的怀抱。 “天马牧场雄据关外,论财力一点也不逊于咱们家。战雄跟你爹又是至交,他那个儿子我虽然没见过,但听你爹说,他人品卓绝,一点也不输你哥哥或行云,是门好亲事。”贺老夫人搂着孙女说。 天马牧场? 这么说不是那个项玉堂。 梦依先放下一半的心,随即蹙起眉来。 “关外不是比北京更远吗?”她颤抖着唇,表情再度惶恐了起来。 贺老夫人和媳妇交换了一个眼光,她们同样舍不得梦依远嫁,可是这事贺弘既然已经决定,而对方的人品、家世又是一时之选,她们实在没理由反对啊。 “梦依,爹也不愿把你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实在是你战伯父的盛情难却,加上不得不考量到时势的变化,所以才……” “爹,您指的时势变化是什么?”梦依的兄长飞白本着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虚心地向父亲求教。 贺弘看了儿子一眼,缓缓解释,“就拿新晴被武威亲王攎上京,后来又遭皇帝软禁宫内的事来说好了。尽管江南四大家族根柢深厚,终究是斗不过官、斗不过一国之君。这次若不是新晴福厚,加上疏影又有一身了不起的医术,凑巧医好太后的病,事情会这么容易了结吗?在你们分批赶赴京城救援新晴时,我们这几个老人家就在暗中盘算好了,该如何把庞大的家产分散,好在祸事临身时,举家从容逃离。” 飞白听到这里,不由得有些讪然。怪不得人家都在背后说他父亲是老狐狸,果然姜是老的辣,考虑到的事是比他们年轻人周详。当他们在京城援救新晴时,几个老人家也没闲着,已经在做最壤的盘算,预留出路。 “可是爹,嫂嫂现在被封为芙蓉公主,哥哥是驸马,贺家的声势跟以前不可同日而语。”梦依理所当然地说,心里着实有点怪父亲的多此一举。 贺弘对女儿的话好气又好笑。梦依毕竟太年轻了,不懂得世事的险恶无常。 “你以为你兄嫂这个驸马、公主的官有多大吗?官再大也是皇帝封的,要是有一天他不想认帐,照样可以把封赏要回去。”贺弘面色严峻地教训着女儿,见梦依羞愧地垂下头,才放缓语气继续解释道:“伴君如伴虎,况且朝中的权势斗争险恶非常,我们不去害人,人家也会来害我们。狡兔尚有三窟,咱们贺家这么大的家业,自然要多准备几个逃生地点。这些事我跟你们楚世伯、杜世伯都商量好了。” “爹,不知您跟两位世伯是怎么商议的?”飞白问道。 贺弘赞许地看了儿子一眼,点点头道:“我们决定依照各家族熟悉的领域筹画。像红叶山庄位处杭州,和扬州绿柳山庄向来称霸航运业,在南北运河和海外航运都是广结人脉,所以就由你们杜世伯负责迁移海外的筹书。我和你们楚世伯跟关外和塞外向来有联系,便分头朝这两个地域进行。好在咱们家早在几年前便在关外安置了不少产业,由你们战伯父就近代为照管。所以找便派人跟战家联络。” “那又怎么会扯上女儿的婚事?”梦依困惑地问。 “这事说来话长。”贺弘望向母亲,在贺老夫人示意下,将一桩家族秘辛告诉子女。“其实战家跟贺家的关系,不仅是生意上的往来,我跟你们战伯父之间的情分,也不仅是情如手足而已。你们知道爹有个姊姊吧?” “爹是指早年病逝的姑姑?”梦依讶异道。 “没错。”贺弘叹了口气,眼里浮现淡淡的哀伤。“姊姊只比我大一岁,生来体弱多病,长年药罐子不离身。天马牧场当时便跟我们贺家有生意往来,有一年战雄随他父亲到金刀山庄作客,对姊姊一见倾心,便央媒求亲。你们的爷爷、奶奶那时候虽然舍不得把唯一的女儿嫁往关外,但见他们情投意合,倒也不忍反对,两人的婚事就这么订下来。” “那为什么战伯父没有成为我们的姑丈呢?”梦依好奇地问。 “唉!只能说天妒红颜。谁晓得两人订亲不久后,姊姊却因为一场风寒而香消玉殒。战雄当时十分伤心,直到六年后才因为父命难违而娶妻生子。但他一直没有忘记姊姊,听说我有个女儿,便想让儿子娶你,了却他当年的遗憾。” 梦依瞪大眼,难以相信会有这种事。这战伯父也未免太奇怪了点,再痴心也不能拿儿子的婚事当儿戏啊。她既不是姑姑,而他儿子也不是他,就算两个人成亲,也难以弥补当年的憾事。 而她爹更奇怪了,人家这么说,就打算把女儿嫁过去,也没有问过她愿不愿意。 梦依想到这里,有些伤心。 “梦依,你先别懊恼,若不是战云这人器宇不凡,我相信爹也不会同意。”飞白看出妹妹的心事,连忙开口劝慰。“我跟战云曾见过两次面,此人不论人品、武功都是一时之选。” “若真有那么好,早在关外娶妻生子,哪轮得到我这个故人之女!”梦依孩子气地嚷道。 飞白莞尔,他这个做大哥的,对唯一的妹妹可是了解得很。 “梦依,别赌气了。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了?战云的外貌或许比不上行云,但论其倜傥风流可丝毫不逊于哥哥。”飞白扬眉自夸道。“是吗?”梦依怀疑的眼光上上下下地打量兄长一遍,可爱的俏鼻才不屑地扬高。 “喂,什么态度!”飞白不悦地嚷道,搂住身旁娇媚婀娜的妻子乞怜。“情儿,快告诉梦依,你丈夫有多英俊潇洒、卓尔不群、温柔体贴、举世无双……” 他话还没说完,在座的家人已笑弯了腰,飞白顿时觉得很没面子,微嘟着唇,生着闷气。 “好了,飞白,还在耍宝!”贺弘瞪了儿子一眼,转向女儿。“梦依,战云的确是卓尔不群,只是跟你大哥成婚前的个性有点像,略微放荡不羁了些,所以你战伯父才希望能替他娶个端庄贤淑的江南佳丽来让他收心。” “只怕战伯父要失望了。”飞白冷哼道。 “你说什么?”梦依的反应是投给兄长一个恶狠狠的大白眼。 “飞白,不准这样说你妹妹!梦依有哪点不好?”爱女心切的贺母第一个声讨儿。 “娘,我哪有说什么嘛!”飞白扬起浅笑讨好母亲。“我的意思是梦依被咱们宠坏了,就怕战家消受不了她的大小姐脾气。” “我有什么脾气,胡说八道!”梦依扁了扁嘴,十分委屈。“是——你都没脾气,只是一张嘴不饶人,要人奉承讨好!” “大哥,你……”梦依气得说不出话来。 “好了,飞白。”无情挽住夫婿,爱娇地横了他一眼。“梦依只是个性直了点,藏不住话而已,其实她最善良了。而她那双小手又巧又美,金刀山庄里每一处精巧的摆设,还有让人赞不绝口的盆栽,哪一项不是出自梦依的巧手安排?更别提她一手女红,还有对诗、画、书法的了解,以及茗茶、厨艺……” 梦依听见嫂子这么称赞她,不禁心里晕陶陶,没想到兄长接下去说的话,却像一盆冷水浇下来,听得她火冒三丈。 “这些我都承认,梦依只要对一件事执着起来,便会卯足劲全力以赴。你说的什么诗、画、书法、茶艺等等,她全是为了行云才学的,但就不知道这一套对战云有没有用。” “你是说战云那家伙是个不通文墨的粗汉吗?”梦依甜甜地反问,眼里像藏着数把小剑,准备刺向兄长。 飞白不受妹妹威胁的眼光影响,笑嘻嘻地回答:“这倒不是。战云毕竟是战家的继承人,怎么可能大字不识?只是人家着重在实用方面,譬如打打算盘、记帐之类,而不是风花雪月。况且你又不喜欢牛、马、羊这些动物……” 梦依听到这里,脸色倏地变白。 所谓的牧场,自然是养这些动物的地方,可是她偏偏对动物没有好感。 “飞白,别吓你妹妹了。”知女莫若母,贺母连忙安慰女儿道:“梦依,你别怕。你是嫁到战家当少夫人,又不是到那里做苦工。放心好了,你战伯父会把你当成女儿一样疼,绝不会让你受任何委屈。” “娘……”梦依咬住下唇,心情慌乱。 “梦依,此事我已决定。战家的人过年后便会出发往这里来。”贺弘专斩地说。“战云会亲自来下聘,在江南待一个月左右,便将你迎回关外。爹已经看好日子,你就乖乖等着出阁吧。” 梦依闻言,张着嘴说不出话来。父亲一旦决定事情,不容轻易改变。也就是说,她嫁定战云了。 只是想到嫁往关外,一颗心便酸涩起来。 她怎么舍得离开生长了十八年的家,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没有往昔熟悉的朋友和疼爱她的家人,再加上北地的荒寒,不若江南的温暖秀丽,这种日子教她怎么过?她越想心越乱,好在几天后嫂嫂安慰她道:“梦依,人家说千里姻缘一线牵,而且飞白也说战云这人相貌堂堂,不至于辱没了你。他为人虽然风流了点,对女人却是温文有礼,加上战家跟咱们又是世交,你嫁到那里不会受委屈的。” “可是,连大哥都说战云风流,万一他婚后仍然老毛病不改,我怎么办?”梦依惶恐地道。 “爹不是说战家家风甚严,没有纳妾的先例吗?”无情拍着梦依的柔肩,一双晶灿的水眸爱怜地望进小姑不安的眼里。“梦依,我知道你心里害怕,但你不妨换个角度来想。放眼江南,想要再找个像你大哥或是行云、玉笙之流的乘龙佳婿,只怕打着灯笼都难找到。既然你不愿退而求其次,委屈自己嫁个稍微差一点的,何不考虑战云呢?” “可是关外呢!要是我受了什么委屈……”梦依说着便红了眼睛。 “那就想办法别让自已受委屈。”无情坚定地对梦依道。“姻缘之事有一半是要靠运气,另一半却要靠自己。我当初嫁给飞白时,何尝不是心里忐忑不安,担心贺家上下会瞧不起我?但后来不是证明了只要以诚心诚意上奉公婆,和气大方下待仆佣,加上抓牢丈夫的心,就不会有任何人瞧不起我吗?” “原来嫂嫂就是用这法子,让奶奶、爹、娘和下人都对你赞誉有加啊!”梦依扬起轻俏的红唇嫣然娇笑,但脸色随即又暗沉下来。“你说的我都懂,唯有抓牢丈夫的心这点,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那个战云,我见都没见过,又怎知如何抓牢他的心?” 这点的确伤脑筋,无情想了一下才回答。 “爹不是说战云要在江南待一个月吗?到时候你们可以培养一下感情。基本上,男人对妻子的要求都是大同小异,不就是要贴心、温柔吗?只要战云不是木头人……” “但……万一他是块大木头呢?” “梦依,你为什么这么悲观?”无情不解。“人家说有其父必有其子。战伯父既然是个痴心人,他儿子又怎会是不懂情爱的莽汉?没听过“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吗?还怕战云不会成为你的绕指柔?” “可是……可是我为什么要讨好他?”梦依懊恼地道。 无情张大眼,像是不明白她的话。 “我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却要挖空心思想着如何讨好他。为什么我要这么做?万一我不喜欢他怎么办?这些事你们都没替我想。”梦依嗽起粉唇,一对杏眼红了起来,泪影里闪着惶惑与不甘。 无情直到此刻才摸清梦依心里真正的想法。要她嫁个连长相都不知道的男人,的确委屈了点。 无情轻叹口气,沉吟半晌后道:“梦依,我了解你的想法。换成是我,也会不甘心。为什么自己的终身幸福要被人摆布,不能自个决定?可是你要知道,不仅是你,就连飞白当初要娶我,不也遭到百般的阻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几千年来的规矩,不是每个人都有幸自由地择择伴侣,对这一点你要看开才行。我知道你很委屈,只是你也不必一开始就排斥这桩婚事痳。这样好了,等你跟战云见过面后,若是其觉得他不适合你,我跟飞白一定会想办法解除这桩婚约。” 梦依听到这里,算是完全放下心来。嫂嫂既然许下这个承诺,定会想法子帮她的。 其实,她也不是很排斥这桩婚事,反正她目前并没有心上人嘛。再说,她既已认定这世间的男子没一个比得上楚行云,嫁给谁不都一样吗? 可是心里为什么又有一丝不甘呢? 梦依想起自幼一起长大的闺中密友楚青黛,不也曾经过一次失恋后,才找到幸福的归宿吗? 她当初是怎么调适心中的失落? 青黛说她的夫婿定远公爵郭冀,是被她从运河中救起的,这不正应了嫂嫂所说的“千里姻缘一线牵”吗? 战云会是那个跟她有缘的人吗? 他会像郭冀疼爱青黛那般怜惜她吗? 而自己又会像青黛对郭冀的深情般,爱上这个陌生男子吗? 这一连串思绪,困扰她一整个冬季,到园子里的迎春花接连开放,她的心情仍没有转好,反而更加紊乱。 迎春花若果真是应她的喜兆而开,为何她仍愁绪乱如绵绵春雨? 心中的惶恐不安,又是从何而来? 她应该对这个从未谋面的战云没有任何偏见才对,为什么总无法把他想成自己的夫婿? 她突然想起青黛成亲前,她去玉剑山庄探望她时,两人之间的调笑。 当时青黛告诉她,郭冀是因为同情她不想嫁给项玉堂,才答应娶她。她记得自己那时候还开玩笑地对青黛说:“……若是遇到什么文武全才、相貌又不错的家伙,麻烦请他同情一下我好吗?” 可是等她随嫂子到了京城后,除了武威亲王朱麒那个好色鬼外,倒没见识到任何文武全才、相貌又不错的家伙。怪不得天香公主会在见到杜玉笙后情难自禁,原来京城真的一个出众的男子都没有。 当然,郭冀是个例外,不过,他早就名草有主,成了青黛的夫婿。 既然连京里的达官贵人她都看不上眼,便该放弃自己寻找意中人的想法,接受父亲的安排。反正这世间再也不可能有另一个楚行云,她也不可能像对行云那样,爱上另一名男子,不如就依父亲之命,随便嫁个人吧。但想想,又觉得不甘心,为什么她要这么倒霉?难道她注定有桩无爱的婚姻? 梦依心情苦闷地叹气,眼光从那盆开得十分美丽的迎春花移向窗外幽静的园子。 打从京城里回来后,她就显得无精打彩;绝不只是因为战家的婚事,好象还有点别的事。 会不会是因为和青黛分开的关系? 毕竟两人情同姊妹,再一次的分离总是令人难舍。 也许是因为少了个拌嘴的人。 少了朱麒在跟前被她骂,日子好象变得没那么热闹了。 想到朱麒,一朵芙蓉般美丽的笑容,在她柔嫩的红唇上漾开。他被她驾得哑口无言的梭样,老是拌输嘴的懊恼脸孔,以及被她和天香公主作弄时无可奈何的狼狈状,一一在她脑中闪过。 她这辈子还没整一个人整得这么开心过。 整朱麒这个倒霉鬼、欠人骂的家伙,成了她在京城里最大的娱乐。 不论他做什么、说什么,她都跟他捣蛋到底,把他气得牙痒痒的。 不哓得她离开后,朱麒有没有想过她?搞不好他正过得春风得意妮!左拥右抱的好不快活! 梦依想到这里,不禁嘟起红唇,心里老大不高兴。 没道理在她不开心时,朱麒反而乐得很。老天太不公平了! “咿呀”一声,厢房外的门扉被人轻轻推开。梦依听见丫鬟凝翠轻快的脚步声朝她移过来。 “小姐……”一声充满兴奋的轻呼传来,梦依懒懒的将目光移向她,纳闷这会儿又是什么事。 昨天凝翠来报喜时,也是这副两眼发光、嘴巴笑得合不拢的模样。梦依好奇地凝视她,等待着。“小姐,你一定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凝翠的两只眼睛张得像看到白花花的银两摆在面前。 梦依的嘴角勾了个冷笑,她早就发觉不管家里发生任何事,她似乎总是最后一个知道。“说吧。”她朝丫搂扬了扬眉,反正不管她搭不搭理,凝翠总是会告诉她的。 “你知道今天来了什么贵客吗?”凝翠屏住气,眼睛亮澄澄。 “天马牧场的人又来了?”她纳闷道。 “不是啦。”凝翠挥挥手。“原来咱们家真有大喜事妮!昨儿个是小姐的喜讯,今天是来了两名贵客。” “什么样的贵客?”她挑挑眉。 “是……”凝翠左顾右盼,一副担心隔墙有耳的谨慎模样。“这事还没多少人知道呢。是少庄主屋里的贺昌奉少庄主之命来咱们这儿请小姐过去,我才听他说起的。天香公主跟武威亲王来拜访咱们少夫人和少庄主呢,而且在飞白居等着要见小姐。” 梦依听到这里,讶异地站起身,没再仔细听凝翠的嘀咕,“人家都不知道小姐在京城里认识公主和王爷呢,小姐怎么都不跟人家说一下嘛!” “凝翠,你刚才说天香公主和武威亲王来了,是真的吗?”她拉住了抿的手,表情激动地问。 “当然是其的,这种事凝翠哪敢胡说八道……小姐!” 梦依急忙往门口走去的脚步停了下来,困惑地转过身。 “小姐就这样去见公主和王爷啊?” 梦依看了一眼身上的衣裳,觉得没什么不好。 “人家是王爷和公主呢,总要稍微打扮一下吧。”凝翠不赞同地摇着头。 为那家伙打扮? 梦依的粉颊不由得发烫,怔忡时,凝翠已拉她进房里装扮起来。 尽管有些不甘心,但见到铜镜里粉妆玉琢的俏颜,她却不自觉地绽出一朵甜蜜可人的微笑。 第二章 博古架上摆放各色精巧盆栽,桃花心木炕桌间的小方几上,摆着一块不等边造形的青田石台,数个小如鹅卵的天然黄山石堆在上面,山石上栽植柽柳,垂在呈现绿水光影的青田石台上,两只木雕鸳鸯依偎在似轻烟飘动、细如丝缕的柳叶下,后方则垂挂一幅娟秀的书法,上面写着“柳丝影里,沙暖处鸳鸯春睡”。 朱麒像被震动般,无法移开眼光。 白朴‘太平今’里的最后两句,点出这如画的盆景主题,搭配那笔劲秀妍媚的字体,令人彷佛有处在这微小盆景里的错觉,情致幽幽,遂而忘我。 这景致比起玉剑山庄里的摆设别有一番风貌。出自行云之手的布置,在云情水意中,有一种潇洒不羁的壮丽;而飞白居花厢里的布置,另有一股妩媚丰姿。看似随意,却是匠心独具,充满诗情画意。这番精致的布置,想必是出自女性的巧慧灵智。 朱麒赞赏的眼光凝伫在无情身上。 唯有她这般美艳绝俗的娉婷佳丽,才会有这样兰心蕙质的表现。 无情对他赞赏的眼光,回报以娇艳无俦的浅笑。那张堪与繁花竞艳的秀容,在这抹娇笑下,更加显得光彩照人,朱麒不由得被迷得目眩神迷。 瞧那张艳冠群芳的脸蛋和风流袅娜的体态,果然配得上太后所赐封的芙蓉公主名号。 他真是羡慕飞白的好运,娶了这般媚骨天生的绝色尤物为妻。 唉唉唉,朱麒在心里不由得感叹三声,一对虎目显得有些失意。飞白抿嘴微笑,看穿武威亲王心中的憾事。 拿起青瓷茶杯轻啜一口,飞白的眼光从一双眼猛盯他妻子无情秀色的朱麒身上,移向端庄秀丽的天香公主。 “王爷和公主是昨天就到苏州吗?” “没错。昨天一早就到苏州,命令那些逢迎拍马的官员别把我们下江南的消息大肆宣扬后,便到玉剑山庄去看疏影和行云,及至今早才来看你们。” 不知怎么,飞白觉得朱麒似乎有意强调最后一句绝对没有急着造访金刀山庄的意思。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欲盖弥彰,还是他太过敏感会错意? “这可巧了,昨天早上寒舍的迎春花轮番开放,莫不是应了王爷和公主到苏州的喜讯?”无情盈盈笑道,一双媚眼瞟向厅堂左边的一盆迎春花。 朱麒跟着看过去,果然见到一盆迎春花开得灿焖。迎春花是春天最早开的花,故名迎春;萌芽力强,叶小密集,枝条柔软,极耐修剪,因而非常适合做盆景。 他以专家的眼光仔细检视那盆迎春花,露在长方形紫砂盆的迎春根部,成连根式造形,搭配垂枝形披下的细枝,还有高脚碟状的黄色花朵,更形古雅可爱。 他呵呵一笑,眼中充满赞叹。 “我说无情妹妹,咱们就别客套了。算起来你该称我一声堂兄才是,天香更是你的义妹,咱们又不是在庙堂之上,自家人别叫得这么生疏。对不对呢,飞白妹夫?” 飞白弓起俊眉,嘴角斜斜地扬起,算是响应。 既然朱麒想当他的便宜大舅子,他自然乐意顺从。不过舅老爷可不是那么容易当的。 “麒哥说得没错,咱们已经不在京城了,那些虚伪客套能免则免。”天香公主嫣然附和。“我们昨晚在玉剑山庄听疏影提过你们府里迎春花开的事,不过我才不敢认为府上的迎春是因为咱们来才开的,否则,为何独独府上的迎春开放,苏州其它地方的迎春却没有开呢?” “天香公主果然聪明。”飞白竖起大拇指称赞。 “飞白姊夫又取笑人家了。”天香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飞白哈哈大笑,无情斜睇他一眼后,转向天香亲热地说:“你们怎么有兴致来江南玩?一路上累吗?” “累是不累,就是待在船上有些无聊。无情姊姊,人家第一次出远门,可是麒哥却不准我下船玩。”说完后,天香嘟起红唇,翦水双瞳懊恼地横了朱麒一眼。 朱麒做了个“大人冤枉”的苦脸,对主人大吐苦水,“本来只有我一个人要来江南,谁晓得天香硬要跟来,逼得我在皇上和太后面前再三保证,一定将她平平安安带出来,再平平安安送回去,所以,我哪有什么闲情逸致陪她玩耍?加上一路上天寒地冻的,也没啥好玩,否则我一路陪她游山玩水,几时才能到江南?” “分明就是你急着来江南访红粉,还推到我身上。” “你别胡说,天香!”朱麒警告地瞪她一眼,天香立刻扁起嘴来。 “什么红粉?”无情好奇地问。 “哎呀,就是……” “没什么啦!”朱麒很快截断天香的话,脸上笑嘻嘻。“不就是来探访三位绝色的妹妹吗?还有什么?” “无情姊姊,你别听麒哥乱讲,他想的是楚楼秦馆里的大美人!” “天香,你别在无情妹妹面前诋毁我!” “我哪有?”天香无邪地睁大眼,“要不然你为什么要在扬州多停留两晚,而且还不让我跟你上岸?” 原来天香是为了那件事在记恨。都知道他是上岸找乐子,还硬要跟。 发现无情的眼光似笑非笑地停伫在他脸上,朱麒的脸不由得热起来,表情尴尬。 “今早拉我来找飞白姊夫也是同样的意思,你就是想要他带你去风流,对不对?” “天香,你别胡说八道!” “我才没有!”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子!” “别想否认了,你的本性是路人皆知!” “天香……” “好了,你们两个。”无情赶紧阻止两人再斗嘴下去,一双媚眼横向夫婿,飞白顿时觉得自己很无辜。天知道,自从成婚后,他一直乖得很。 “天香,男人去烟花之地应酬,本来也没什么痳,何况朱麒又未婚。倒是你,女孩子家别提那种地方。”无情摆起老大姊的嘴脸劝道。 “哎呀,无情姊姊,难道你会让飞白姊夫去那种地方吗?”天香稚气地问。 无情淡淡一笑,睨向一脸专情不悔的夫婿。 “只要飞白别假戏真作,我倒是不会严格限制。贺家的生意还要靠飞白打点,有时候去那种地方也是不得已。” “可是麒哥又不是为了生意才去……” “对了,江南风光的确不同于北地,”朱麒赶紧打断天香的话,自顾自地往下道:“尤其是庭园之胜,不输于皇宫内苑。譬如玉剑山庄和金刀山庄吧,一石一木都具匠心。聚石引水,楦林开涧,花间隐榭,水际安亭,教人目不暇给。” “王爷好眼光。”飞白也想避开天香引出的话题,连忙附和朱似的话。 “不过最让本王叹为观止的,却是你们两家的盆栽布置,不但巧夺天工,还兼具诗意。譬如一进门的那盆黄杨,就让我想起元代华幼武题咏的黄杨诗:“咫尺黄杨树,婆娑枝千重。叶深圃翡翠,根古踞虬龙。岁历风霜久,时沾雨露浪。未志逢闰厄,坚比寒山松。”而贤伉俪身后的“鸳鸯春睡”盆景,更是巧手天成,让人直想沉醉其中。尤其是那幅柳体题字,劲秀妍媚,令人叹服!” “想不到王爷对这些小玩意也有研究。”飞白笑道。 “哪里,我闲暇时便喜欢莳花养草,昨晚还跟行云研究老半天。而你厢上的这些盆景,不逊于行云胸中所藏。” “王爷过奖了。”无情与有荣焉的谦虚道。 “是无情妹妹太客气了。”他笑咪咪地瞧着佳人。 “事实上——”飞白慢吞吞地道:“调弄这些盆景的人,便是师承于行云,两地的灵心巧慧,连行云都称赞是青出于蓝而更胜于蓝。” “连行云都这么说,准没错。”朱麒盯着无情赞叹。 “嗳,她那双巧手真是没话说。”天香无限神往地道。 “你怎么会知道?”朱麒问,眼光狐疑地看向天香。 “我书桌上的“行云流水”、“笙瑟合鸣”,太后屋里的佛案,都经由她巧手安排过,才会那么赏心悦目,引人人胜,所以找当然知道啰。” “原来有这回事,无情妹妹怎么不早些告诉我呢?”朱麒的表情有些懊恼。“愚兄屋里有几座盆景,正想找人指点哩。” 天香噗哧一笑道:“你们俩一见面使拌嘴个不停,我看她宁愿去指点猪圈,也不愿指点你!” “你们说的不是……”朱麒困惑地瞪着无情,好半晌才问道:“你们说的人究竟是谁?” “我们说的人自然是梦依。”无情无辜地眨着美眸。 朱麒像是被撞钟猛打一记似的怔在当场。 贺梦依那个凶婆娘会有这份才情?! “你们是说贺梦依?飞白的妹妹梦依?在京城一天到晚踉我唱反调的贺梦依?”他不敢置信地问。 “难道除了她外,你还认识另一个贺梦依吗?”天香不解地反问。 天哪,真是她?! 朱麒可说是糗到底了,他刚才一直以为那个人是无情,没想到却是梦依。 他说了多少称赞她的话? 他十分惊恐地瞪同被他赞作‘劲秀妍媚’的柳体字。 “就连那字都是梦依的杰作。”飞白一副以妹为荣的模样。“当初她为了讨行云欢心,不知下过多少工夫,谁晓得还是跟行云无缘,不过学得的一身才学,却是跟定她一辈子了。梦依是有天分的,若生作男人,成就必不止于此。” “她跟行云……”朱麒瞪大眼,一股酸气从冑部冒出,直往上冲。 “是啊。”飞白若有所憾的叹了口气。“行云成婚前,是江南多少佳丽的深闺梦里人。梦依跟他青梅竹马,喜欢他是很自然的,可惜行云只把她当成妹妹看。” 贺梦依喜欢过楚行云!老天爷! 带着一抹恶意,朱麒想象着两人站在一块的模样,怎么看都觉得两人不配,像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当然,梦依在他心里绝对是牛粪。 “我看她是癞虾蟆想吃天鹅肉!”他懊恼地脱口而出。 “麒哥,你说什么?”天香张口结舌地问。 “我说……”朱麒涨红脸。“他们两人根本不配!一个是天,一个是地,贺梦依分明是痴心妄想。” “朱麒,你这话太过分了。”飞白不高兴地道。梦依再怎么说都是他妹妹,哪容得别人损她。“梦依虽不若疏影绝色,但也称得上秀外慧中、蕙质兰心。多少媒人上门提亲,都快把我们家的门槛踩平了!” “哈!有人娶她?若是有人要她,她怎会十八岁了还没订亲?”朱麒刻薄地道。 “麒哥,你别乱讲,梦依好歹也是花容月貌,才不像你说的那样。”天香辩驳道。 “什么花容月貌?我看是喇叭花的容,残月的貌!那张尖酸刻薄的嘴,有哪个男人受得了?更别提她的恶作剧了,我还记得她把一盆仙人掌摆在锦墩上,害我差一点……”提起这事就教朱麒咬牙切齿。 天香心虚地觑着堂哥,因为这事她也有份。 “那事梦依是有不对,”飞白忍笑忍得痛苦万分,因为他想起朱麒一屁股都是仙人掌刺的糗样。“可是她又不是故意的,只是小孩子玩心重。” “十八岁,还小吗?我看她分明是蛇蝎心肠。长得一张芙蓉脸也没用,心肠恶毒的女人是没人敢要的,就算有人娶她,也是看在丰厚的嫁妆上!那个恶婆娘注定一辈子嫁不出去了?”正当朱麒越说越顺口,眉飞色舞之际,一道织丽的身影闪电般扑向他,盛怒之下,一出手便是毫不容情,好在飞白眼尖,及时抓住她。 “大哥,别拦我,让我撕烂他那张臭嘴!”梦依气呼呼地叫道。 朱麒这时才看清眼前盛气凌人的美女,居然是贺梦依! 他拚命瞪大眼,心里迫切地想将数月末见的娉婷娇容尽数收人眼帘。 怎么才几个月不见,梦依那张娇若春花、媚如秋月的杏脸,会变得更加动人? 那双怒气腾腾的杏眼似寒星般朝他射出两道怒焰,嘟起的粉唇似一粒樱桃般惹人想咬上一口,两颊因怒火燃烧而更加粉嫣动人,胸前浮凸的浑圆曲线引人遇思,扠着手的柳腰看起来若绢束般织美,虽在盛怒之下,整个人却美得像株火红的蔷薇,浑身带刺。 朱麒只觉得喉头干涩,心中有股火焰在燃烧,一时之间竟然无法转开眼光。 她那身盛装打扮,活脱脱是词人笔下形容的‘云鬓雾砭胜堆鸦,浅露金莲簌绛纱’般的美女。在他的记忆中,似乎没有任何女人在生气时会像她这么美。他的眼光缓缓在她凝脂般的娇容上梭巡,记得在京城见到她时,她也没这么美丽。是什么改变了她?让她像贺家园里的迎春花一般开放了。 朱麒不由得纳闷起来。 ※※※ 丫鬟们重新换过茶,梦依和天香已等不及地凑在一块聊起别后的景况。看她们像两只小麻雀般吱吱喳喳的,朱麒遂从对梦依的惊艳中清醒过来。 呸呸呸!他刚才到底在想什么? 怎么会对贺梦依产生遐思呢? 明明是只麻雀,他却把她想成凤凰。奇哉怪哉! 梦依和天香亲热地坐在一起的画面,他是不陌生的。两个女孩由于年龄相近,碰在一起时,两张小嘴便像黄河之水滔滔不绝般,聊个没完。不过这画面像是少了什么似的……对了,就是赵珊那个小妮子。三只小麻雀凑在一块,活像是闹烘烘的市集。 疏影说,她的义妹赵珊已随她义父、义母返回四川,连带着把赵珞也带回去。 可惜。朱麒摸摸鼻子想,赵珞那小子武艺高强,才华洋溢,两人聊得挺投契的,没想到此次访江南,赵珞却回四川了,让他少了个玩伴。 “原来你们昨日就到了,为什么今天才来我家?”梦依嘟起粉唇懊恼地质问。 “还不是麒哥嘛……”“喂,别又扯到我头上。”朱麒赶紧打所天香的话,面对梦依怒焰闪烁的眸光,自卫地道:“明明是你说想看疏影的那对孪生儿子长得像不像,所以我们才先去玉剑山庄,怎么这会儿变成是我的主意了?” “没错,话是我说的,可是你什么时候这么听我的话了?”天香一副“赖定你”的顽皮样,她现在有梦依撑腰,对朱麒更加肆无忌惮。“明明就是你想看疏影……” “哟,原来如此。”梦依恍然大悟地瞇起杏眼,鄙夷地睨了他一眼。“原来是王爷难忘旧情,所以急着去见心上人的孪生姊姊聊慰相思啊。” 若不是知道梦依一向对他没有好感,朱麒有可能把她这番酸溜溜的话当作在吃醋,也因为如此,他对她的这番挖苦,更觉得难以接受,一把火直往上烧。 “我可不像梦依小姐这么痴情,”他不怒反笑,浓眉嘲弄地扬起。“为了博得心上人的欢心,硬逼着自己学习那些完全不符合自己品味的琴棋书画,我越想越替你觉得委屈。教一个刁蛮妮子学做淑女,实在是难为你了。” “朱麒,你说什么?!”梦依气恼地瞪大眸子,一双杏眼火大地扫向兄长。飞白被她盛怒的表情吓得噤若寒蝉,连忙转开眼光。 “哟,还需要我直说吗?”朱麒一副死到临头还不自知的得意笑脸。“飞白说你为了行云学这学那的。哎哟,可真难为你了。”说完后,一双虎目似笑非笑地斜睨向她。 “有何难为的?”梦依冷着一张脸问。“本姑娘天资聪颖,学任何才艺都是手到擒来,不像某些人的脑子里只装些骯脏想法。” “你说谁?”朱麒被她语气中的鄙夷气得火冒三丈。 “我没指特定对象,你认为是谁就是谁啰。” 朱麒被她气到极点,反而哈哈大笑。 “是是,原来梦依小姐指的是自己。孺子可教,看来梦依小姐已幡然悔梧,觉今是知昨非。” 他摇头晃脑的装蒜,气坏了梦依。 “大笨蛋,我说的人是你!你这头自以为是的色猪!” “你你你……你才是妄想吃天鹅肉的癞虾蟆!” “你说的是你自己吧!本小姐才不像你这么龌龊!” “我哪里龌龊了?”他斜睨向她。“是你的想法骯脏。” “我想法骯脏?你混蛋!难道你敢否认你对新晴没有非分之想吗?” “那……那是从前!”朱麒涨红脸辩白。“后来我便君子有成人之美了,现在我把她当妹妹一样。” “嘴巴说得好听,谁晓得你心里想的是什么。” “你少随便臆测,以小人之心度君于之腹!”朱麒火大地叫嚣。“倒是你对楚行云余情未了。哼!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货色。” “我再怎样也比你好!”梦依不甘示弱地道。这朱麒哪壶不开提哪壶,戳中了她心中的最痛。“彬彬君子,淑女好逑!我对楚大哥一直是光明正大,不像你强取豪夺。” 那最后的四个字,像把利刃刺人朱麒心中。这是他今生最羞槐的事,偏偏梦依又提起此事。他心下着恼地反击,“我是强取豪夺没错,但你的光明正大又如何?他还不是毫不领情。凭你的才疏学浅,行云才看不上眼!” “我是才疏学浅没错,可刚才有人夸我写的字劲秀妍媚,植种的盆栽巧手天成,还要我去指点他呢!”梦依冷笑地讽刺道。 朱麒暗暗咬牙,只怪自己眼睛被屎糊上了! “我是不好意思批评,你倒自以为是了!也不想想你那双形如枯笋的秃指配得上吗?” “我的手指像枯笋?你瞎了眼吗?”梦依气愤地撩起袖于,一双欺霜赛雪、嫩如春笋的纤指伸到朱麒眼前,看得他差点口沫横流。 透明如玉的粉红色指甲,不像北方贵妇般留长,圆润的指尖更形可爱。他猛地吞咽下口水,虎目里射出骇人的光芒。 梦依被他瞧得有些心虚,倏地收回手,藏在身后,红唇嗫嚅着道:“怎么样?现在还敢说我的手像枯笋吗?” 朱麒没有回答,只是专注地凝规她,梦依也不甘示弱地回瞪他。 一旁的天香怕两人瞪出火气来,连忙拉着梦依坐下,打圆场道:“梦依,我听说府上的迎春花全开了,这可是个喜兆呢!” “没错。”无情赶紧附和天香的话。“这喜兆还是为梦依来的。” “怎么说?”天香兴致勃勃地问。 “昨儿个下午,天马牧场的人捎信来,说他们少主战云下个月便会来下聘。” 无情柔如春风般的声音,突然像一词闷雷般打向朱麒。他睁大眼瞪着梦依,眼中怒涛拍岸般的情绪,彷佛是在向梦依要求解释。 梦依被他的眼光瞧得心慌,觉得自己好象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似的。可是她没有啊。 “梦依,恭喜你了。”天香拉住她的手,欣喜地道。 梦依张了张嘴,却无法言语,所有的委屈全都梗在喉中。她好想告诉天香,她并不想嫁给一个从未谋面的陌生男子,耳边却听见朱麒冷嘲热讽的话语。 “想必那个叫战云的,不是瞎了眼,就是丑得像钟馗,再不然就是觊觎贺家的财势,才会敢向梦依提亲。” “你……”梦依指着他,气得说不出话来,她太生气了,因而没注意到他眼中一闪而逝的受伤情绪。“你乱讲!不然你问我大哥好了。他说战云就像他一样英俊湃洒、卓尔不群、温柔体贴、举世无双……” “够了!”朱麒听到这里再也听不下去,只觉得一颗心都被梦依的话揉碎了。他好生气、愤怒,听不得她说另一个男子的好话。 火般的嫉妒让他口不择言。“就算他真有你说的那么好,可是等他看清你凶恶的泼妇嘴脸,一定会立刻把你给休了!” 梦依倒抽口气,不信他会说出这么恶毒的话。天香则是张着小嘴,惊呼道:“麒哥……” 朱麒更是羞愤难当,早在话出口时,他便懊悔了,但他就是管不住自己的舌头。“不劳王爷费心。”一层寒霜罩住梦依,那双向来活泼灵动、充满笑意的杏眼,此时却是冷冰冰的。“梦依还晓得为妻之道,也素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道理。我会把我的“泼妇嘴脸”收起来,让未来的夫君看我最体贴温柔的一面。” 朱麒像是被定住般无法动弹。梦依的话,每一字每一句都像利刃般割着他的心。原来她的“泼妇嘴脸”只是针对他而已,怪不得她对每个人都是有说有笑,唯独对他恶言相向。 厅里的气氛在梦依说出这番话后,凝冻如冰。飞白不自在地清了清喉咙,企图缓和场面的尴尬。 “王爷,咱们苏州可看的地方不少,如果王爷有雅兴,就让在下带王爷四处游览一番如何?”飞白见朱麒仍是瞪着梦依,也不搭理,只好继续往下道:“苏州夜晚的风光不逊于秦淮河畔的旖旎,尤其是此地的歌妓声音之优美,堪称冠于全国,王爷何不……” 朱麒听到这里淡淡一笑,收起心中的失意,转向飞白道:“你当真要带我去?不怕无情妹妹怪罪?” 飞白看了一眼娇媚的妻子,微笑地回答:“上回请了名歌妓来寒舍出堂会,无情直叹着好听,想再听一回。不如由我做东,请大伙到太湖赏夜,一来可以畅游苏州的夜景,二来可以在水光中欣赏歌曲。” “这个……”朱麒有些犹豫,听飞白之意,好象要带妻子同行,这样有什么搞头?他想着便蹙起眉来,才略抬起眼光,即接收到贺梦依了然的鄙夷眼光。 他一口气差点吞不下去。 “好,当然好。”他咬紧牙关,露出一抹毫不在意的笑容。“最好把行云和疏影都找来,让大伙儿乐上一乐。” “王爷这个建议真是太好了。”无情喜孜孜地道。 “麒哥的意思是我也可以去了!”天香兴高采烈,拉住梦依的手,甜甜一笑。“梦依,我好开心,终于可以好好见识江南的风光了。” 梦依却不像天香那么好心情,端庄地笑道:“是啊,连我这个在地人,都尚未见识过苏州夜晚的五光十色呢。祝你玩得愉快。” “怎么?你不跟我们去啊?”天香挽着她问。 “我最好还是别去,免得破坏某人的好心情。”她故意仰高小脸讥剌地说。见天香不以为然地瞪大眼,才扬起一个轻笑安抚她。“其实是因为战家的人即将来下聘,所以家父不会准我去的。” “我不管啦,我一定要你去!”天香撒娇道,求助的眸光转向飞白。“飞白姊夫,你让梦依去嘛。天马牧场也不晓得在什么地方,梦依要是嫁过去,就不像现在这么自由了。还是趁成婚前,好好玩才对痳。” “梦依,既然公主都这么说了,你就一起去吧。爹那边由我去说。”飞白劝道。 “如果爹同意,我自然没话好说,舍命陪君子啰。”她耸耸肩回答。 天香被她的话逗得噗哧一笑,“哪有那么严重,要你舍命来陪。” “哎哟,当然严重啰。要是我不检点一点,万一应了某人的乌鸦嘴,被人休了,怎生是好?” “你别听麒哥的,他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不过是嫉妒那个叫战云的,可以娶到你这么灵心慧性的妻子而已。” “我嫉妒?”朱麒好笑地哼了一声,捧起青花瓷杯就唇。 “你当然是嫉妒。”天香理所当然地道,一双淘气的眸子斜睨向堂兄。“因为梦依是你梦寐以求的理想妻子,你刚才那些话不过是因为得不到梦依,心里难过说的气话而已。” 朱麒张目结舌,怔在当场。 心里为梦依而引起的纷纷扰扰的情绪,真如天香所言全是因为得不到梦依而产生的妒恨吗? 他看向同样因天香的话而一脸愕然的梦依。那双闪着困惑的点漆水眸里,似乎还荡漾着其它情绪,像是有所渴盼,有所希冀;像是心醉,也像憧憬。 他不由得看痴了。 “我想你一定是爱上梦依了。”天香沾沾自喜地发出惊人之语。 朱麒吃了一惊,险些将手中的茶杯摔了落地。 第三章 贺家虽然称得上豪气,但到底没接待过王公贵族,一场午宴不免办得有些手忙脚乱。 好在武威亲王和天香公主都是随和的人,倒不太计较。 午宴摆在‘悦宾厅’,这是一座鸳鸯厅,由前后两厅结合而成,中间隔以银杏木雕珊瑚屏风。宴会所在的北厅,面对梅林,此时正当红梅盛开,美不胜收。 贺弘亲自主持午宴,原本对武威亲王的印象不太好,见到他本人时才全然改观。 这个眉目间有些贵气的年轻人,不像他想的那么坏。或许是有些风流自赏,才会在心动之下,以亲王的权势掳走新晴。然而他事后也做了弥补,在新晴被皇帝软禁在宫里时,为救援的行动暗中出了不少力;加上他此刻有礼、风趣的表现,更令人刮目相看。 他跟着飞白亲热地喊贺老夫人‘奶奶’,又对贺弘夫妻执以晚辈礼仪,这种‘富而好礼’的表现,直让贺弘点头叫好。 至于天香公主,贺弘乍见她时怔在当场,险些唤声‘阿姊’。 天香公主居然跟他过世已三十几年的大姊有七、八分相似,贺老夫人初见到她时,也激动地流下两行泪水。 天香一开始有些莫名其妙,及至贺弘解释后,也像众人一样,对这事啧啧称奇。但她终究是孩子心性,很快将这事撇在后头,跟着梦依亲热地赖在贺老夫人身边撤娇。 一顿饭下来,吃得宾主尽欢。 无论是江南名酒,还是精致的佳肴,都教人口齿留香,赞不绝口。 午饭后,飞白写了张小柬命人迭到玉剑山庄给行云,顺便请人将朱麒和天香的行李送过来,两人要暂住金刀山庄。 接着,他便带朱麒到住宿的客房。 这是座位于山庄东侧的院落,有个极雅致的名称,叫作‘碧梧栖凤’取白居易‘栖凤安于梧,潜鱼乐于藻’的诗意。 飞白指着院中的梧桐,对朱麒笑道:“不是说皇族中人,都是龙子凤孙吗?家父还真有先知之明,造了这座院落,等待你这只凤来住。” “飞白,你又取笑我了。”朱麒摇摇头,眼光赞赏地停在敞开的北窗外的小天井。 只见那里辟了座小鱼池,池中央有座由砂积石堆成的假山,山水之间遍植石菖蒲,看起来绿意盎然,池里的几只锦鲤,懒洋洋的游着。 他的眼光再回到窒内,发现里头的摆设精致典雅。 全部都是红木家具。客厅后部,置了一座三面有靠屏的坐榻,榻上设矮几,分榻为左右两部,几上置茶具,下置状如矮长小几的踏凳两个;而后方的靠屏,中间裱了一幅水墨画,画中内容即为两边对联“栖凤安于梧,潜鱼乐于藻”的诗意。 那典雅秀媚的字体,朱麒倒不陌生,一看便知和飞白居花厅里的字画出自同一人的手笔。 没想到贺梦依竟有此等才华,倒教他大为意外,心中不由得兴起仰慕之情,表情深思地落坐在左榻上。 飞白跟着坐进榻侧的椅子,伶俐的侍从奉上两杯香茗。 朱麒啜了一口碧澄香澈的碧螺春后,才犹豫地开口:“这里也是梦依布置的?”“是啊。”飞白微笑地环顾室内典雅的布置。“四年前家父重新装修此处,梦依便负责屋里的陈设,以及屋外的造景和盆栽。原本打算作为行云到我家拜访时的暂时歇脚处……” “是吗?”朱麒脸色一沉,眼光不悦地射向飞白。 飞白看了他一眼,纳闷自己是哪里惹恼了朱麒。 “玉剑山庄离这里又不远,楚行云有必要住这里吗?”朱麒冷哼一声,阴沉地道。 “话虽这么说,不过行云和我情同手足,从小便常在对方家过夜,而且都是挤在一张床上。后来家父决定重修残破的碧梧栖凤居,考虑到两个大男人同睡一张床终究不好,才打算作为行云到我家时的休憩之所。当时家父是有点私心的,大有延揽行云为东床快婿之意。” 朱麒的脸色更加难看,肝肠像有一只虫在咬啮般难受。他突然恨起楚行云了,并懊恼着自己怎么会产生这种情绪。 “只是碧梧栖凤居装修后,行云却不曾在这里住过一晚。”飞白若有所撼地做了总结。 朱麒听到这里,心情转好。只能说楚行云无福消受梦依的心意,倒让他坐享其成了。可是……他再度蹙起眉。 “听你的口气,好象对此事有所遗憾。”朱麒试探地问。 飞白无所谓地耸耸肩。 “说不遗憾是骗人的。尽管早就知道行云对梦依无意,但梦依后来为行云迎娶疏影而黯然神伤,我这个做大哥的看在眼里,难免会心疼。” “楚行云就这样好,好到让梦依和疏影为他争风吃醋?” 朱麒酸溜溜的许气,令飞白感到有趣。他沉吟一下,才微笑地回答:“疏影从来没为了行云跟任何人争风吃醋过,因为行云心里自始至终就只有她一人,她有什么好争哟?至于行云的好,就不用我多说了,在他末成婚之前,可是江南闺女的梦中情人喔。” “梦中情人?”朱麒觉得好刺耳。 “少女情怀总是诗嘛!有哪个女子不想嫁个品貌双全、又出身世家豪门的丈夫呢?如果我是女人,也会想嫁行云。” “可惜楚行云已经娶妻生子了。”朱麒讽刺道。 “尽管如此,还是有不少女人巴望着能嫁他为妾。”朱麒听飞白这么一说,不由得倒抽口气,眉头纠结。 “难道梦依也打这个主意?” “怎么可能?!”飞白哈哈大笑。“先别说家父不会允许了,以行云对疏影的痴情,也不容人有这个主张。梦依对行云了若指掌,她哪里会不了解这点,也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在行云娶亲时,她哭得可伤心了。” 想象着梦依梨花带雨的可怜模样,竟让朱麒的心猛地抽紧。或许是习惯了她凶悍的模样,他才无法忍受她为情神伤的娇弱样。 呸呸呸!贺梦依为谁伤心,关他什么事?他干嘛在这里心疼得跟什么似的! 饶是这么想,朱麒却止不住心中的烦躁,突然起身踱起步来,像只被困在笼中的巨兽,找不到出口宣泄心中的怒气。 他经过飞白面前,两眼视而不见地瞪向里间的书房,心情忧闷。 这里原本是为行云布置,可是现今住在此地的却是他,对于这点,梦依有什么想法? 她在意还是不在意? “王爷?”飞白疑惑地扬眉问他:“是不是不满意这间客舍?如果不满意,我可以……” “不,当然不是。”朱麒赶紧摇头回答,看到飞白脸上的错愕,才发现自己的举动过分激动了些,连忙放松表情。“我刚才只是在想,这里看起来很整齐、干净,不像有人住过。” “可以这么说。”飞白点头回答。“在梦依重新布置后没有。在此之前,听说也只有三十几年前,我那无缘的姑丈客居过此处。” 朱麒听了一怔,好奇地问道:“怎么说?” 飞白于是将旱夭的姑姑和战雄之间的往事说了一遍。 “所以家父和战伯父才希望藉由下一代的婚事,来填补这段恨事。” 朱麒皱起俊眉,心情又烦闷了起来。 “原本家父是打算下个月战云来时,安排他住这里,所以特别派人好好清理……” “可是这里目前是本王的居处啊!”朱麒不待他说完,立刻反对。 “当然是以王爷为优先。”飞白连忙陪笑,接着疑惑地问道:“可是王爷打算在苏州待那么久吗?” 朱麒一时语塞,随即恼羞成怒,语气凶巴巴地道:“你管我住多久?不欢迎本王吗?” “我没这个意思。”飞白搔着头,表情不解。“其实家父后来也想到,既然天马牧场的人是来下聘、迎娶梦依,同住在一处似乎不太适宜,所以打算让他们住到贺家的一处别业去,也方便对方采办一些迎亲所需的用品。” “梦依真要嫁给那个人吗?你不是说这桩婚事是由两位老人家所决定,梦依连对方的长相都不清楚,她甘心嫁给这样的陌生人为妻?难道她不再爱行云了吗?”朱麒心情复杂地道。 他再也不清楚心中的想法了,似乎宁愿梦依心中仍记挂行云,也不愿她嫁为人妇。 这个战云是什么东西?凭着上一代的交情,就可以这么轻易的娶到美娇娘,而他堂堂的皇亲贵冑,却连梦依的好脸色都得不到,怎么可以?! 他越想越呕,越觉得有必要阻止这桩婚事。 飞白狐疑地看进朱麒交织着恼怒和困惑的眼眸里,那对像夜幕般漆黑的瞳眸深处,闪烁着某种类似决心的强大意志力。他摇摇头,发现自己竟然无法猜透朱麒的心思。 “行云已经成亲一年多了,就算梦依对他曾有过刻骨铭心的爱恋,到了这个地步也该死心了。何况,梦依对他的感情是属于仰慕成分的单恋,早在行云正面拒绝她时,她便死心了。” “行云正面拒绝她?”朱麒的心又无端绞扭在一块,为梦依曾受到的伤害心疼着。 楚行云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梦依?再怎么样她都是女人,任何有风度的男人,都不该这样残忍地对待她! “是啊。行云这么做是对的,梦依有时候很死脑筋,如果不这样当头棒喝,只怕还会缝续沉迷下去。” 好嘛,就算楚行云这么做是对的,可是……他就是舍不得梦依伤心。这个想法,突兀地令朱麒的眉峰蹙得更紧了。 “虽然梦依对这桩亲事仍有意见,不过我相信等到她见过战云后,便会改变心意,欣然答应。”飞白乐观地道。 朱麒才在为飞白的前一句话暗暗高兴,没想到下一句话却像盆寒天冰水般浇了他一头一脸。 他抿紧唇,不悦地问:“怎么说?” 飞白对他阴晴不定的表情微感讶异,但仍淡淡笑道:“战云人品出众,性情豪迈,加上长着一张颇有女人缘的俊帅脸孔,得夫如此,夫复何求?梦依是没什么好挑剔的。” “话虽如此,但所谓人各有志,众人皆爱兰芷香味,但海畔有逐臭之夫,说不定梦依就是不喜欢他。”朱麒斩钉截铁地说。 飞白怔了一下,心中的困惑加深。朱麒为什么对梦依的亲事这么关心?他们两人不是水火不容吗? 而朱麒心里却在想,既然战云这么出众,更不能让梦依嫁给这么好的男人,这不是太委屈战云了吗?何况,没道理在他为她这么心烦的时候,她却开开心心地准备当新娘。 再想起先前梦依在飞白居的花厅里说的那番话:“梦依还晓得为妻之道,也素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道理。我会把我的“泼妇嘴脸”收起来,让未来的夫君看我最体贴温柔的一面。” 朱麒不由得握紧双拳,心中似有一把火燎烧起来。他绝不允许梦依把她的温柔用在别的男人身上!如果她有温柔的话,施用的对象也绝对该死的是自己! 想象着梦依柔情似水地依偎在他怀里;那双向来对他怒气腾腾的明眸,化为绕指温柔的娇媚;只会吐出辱骂他言语的樱桃小嘴,因为等待他亲吻而微嘟;还有那双像春笋般织长柔嫩的小手,轾柔地爱抚着他光裸的胸膛……种种旖旎的画面一一在朱麒脑中闪过,他只觉得全身发热,下腹部悸动了起来。 飞白对他脸上古怪的表情诧异无比。怎么朱麒竟一脸发痴地对着他笑?头皮不禁麻了起来。 他不动声色地缓缓起身,小心翼翼地道:“王爷休息一下,我们酉时出发。” 朱麒没有理会他,飞白拱了拱手便朝门外走去,才刚跨过门槛,便听见朱麒轻叹了口气,呓语般地喃道:“梦依,梦依……” 飞白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在地。 老天爷,怎么可能? 难道真被天香那个小妮子说中了?! ※※※ “绿浪东西南北水,红楼三百九十桥。” 唐代诗人白居易曾为苏州的多水多桥留下这样的名句,更点明了苏州川渠交织的发达水路。苏州自古便和杭州并称人间天堂,夜晚笙歌欢闹的场面,丝毫不逊于扬州的繁华。 和行云、疏影夫妻在金刀山庄的船坞会合后,武威亲王朱麒一行人便乘着贺家的书舫,沿着主要水道游览,一观两岸的繁华,二览水面风光,可说是惬意极了。 夕阳的余晖洒在水面上,天上的彩霞映着跟长天一色的水面霞光,将运河点缀得光影缤纷。 船行过苏州东南的宝带桥,天色渐渐昏暗,月牙儿也露出脸来。 飞白向朱麒和天香解释宝带桥的由来。 “相传唐代苏州刺史王仲舒卖掉他腰上所束的宝带助资建桥,及因桥形如长带而得名。虽然历代都有修建,甚至重建,但都不脱此规模。宝带桥横跨玳玳河,侧卧运河畔,是宣泄渚湖之水人海的咽喉,也是贯通江浙的要道。桥形别致,颜色素雅,远望犹如长虹卧波、玉带浮水一般。尤其是中秋时分的串月奇景,可以自每个桥孔下见到一个月影,景致奇丽,引来骚人墨客的题咏。” “可惜这时候不是中秋。”天香若有所撼地叹道。 “你若喜欢,咱们中秋节再来嘛。”朱麒拍胸脯保证。 “真的可以吗,麒哥?”天香喜孜孜地问,心里却隐隐觉得不太可能。 “有何不可?相信飞白一定欢迎我们再次来打扰。” 飞白对朱麒的话,含笑表示欢迎。 画舫终于开进烟波浩淼的太湖。 朱麒从船上望去,只见湖面上到处是挂着各色琉璃灯的书舫,争奇斗艳,美不胜收。 他回头看看船舱内围在一起边大啖美食、边低声说笑的四名佳丽,更觉得神清气爽,不禁有些飘飘然。 尽管其中最美丽的两位女子,已是名花有主,仍不妨碍他欣赏美女的心情。美女就像好山好水、名花名画一样,就算只能远观不可亵玩,对于一名鉴赏家而言已足够。 何况,四名女子中的一位,深深牵动着他的情绪,一颦一笑,无不令他神魂为之颠倒。 梦依今晚穿的是真丝织成的纯白色衣裳,领、胸、袖、裙襬等部位都配上梅花彩绣,外面再罩了件水红花罗比甲,梳着简单的发髻,发上插着金玉梅花簪和蝴蝶簪,耳上两只珍珠耳环,模样秀丽可人。 发现他专注的眼光,正和天香说笑的梦依,皎玉般的容光似乎僵了一下,两朵红霞悄悄飞上双颊。她垂下柔柔颤动的长睫,紧抿着粉嫩的红唇,故意转开脸。 朱麒对她倔傲的态度不以为忤,眼光一眨也不眨地直瞪向她,瞧得她嫩脸上的红晕越来越炽,半垂下的眼光渐渐恼怒起来。 原来她对我并不是无动于衷。朱麒暗暗高兴了起来。 这时坐在无情身边的飞白,笑嘻嘻地对众人说:“我已请了苏州城最有名的歌妓柳莺莺姑娘,待会儿她会上船为我们唱几支小曲。” 坐在他斜对面的疏影抿着唇,似笑非笑地睨着姊夫,飞白被她瞧得有些心虚。 “我曾陪几名生意上来往的朋友,到过她驻唱的琴歌坊两次。”他有些委屈地道。 疏影噗哧一笑。“姊夫,人家又没问你,你干嘛自己招供了?” “可是……你看我的眼光分明是……”他懊恼地回答。 “你管我看你是什么眼光?”疏影刁蛮地横了他一眼,“只要姊姊不在意,管我这个小姨子的眼光干痳?” 飞白被她这一抢白,既不敢怒,也不敢言,只把一双可怜兮兮的眸子转向行云。 行云心领神会,轻捏了一下娇妻的瑶鼻,温柔地说:“不要再捉弄飞白了,吓得他近日少来找我了。” “好啊,原来你是怪我横在你们之间,不让你跟着他去寻花问柳。”疏影眼神一瞟,娇嗔地撒起泼来。 “别胡说了。你们姊妹便是最解语的花,把我跟飞白的心占得满满的,我们哪有余情再去寻花问柳?”行云闲适地道,轻抚着爱妻娇嫩的脸颊,眼中盈满深情。 疏影顿时气馁,纳闷为何每吹只要行云看她一眼,温柔的说句情话,她便有再大的脾气也发作不起来,像只温驯的小猫般,直想窝进他怀里寻求爱怜。 “你好讨厌。”她软软地道。“每次都护着姊夫,不让人家捉弄他。” “飞白好歹是你姊夫,你就看在大姊的面于上,饶了他。”行云莞尔道。 疏影扁扁嘴,正觉得无趣时,忽听无情笑道:“不用看我面子,我也想看疏影如何捉弄飞白哩!” 飞白立刻哇哇大叫,搂着妻子不依地道:“你太没江湖道义了,居然叫疏影欺负你的亲亲好夫婿。” 无情脸一红,娇媚地睨了他一眼啐道:“谁跟你讲江湖道义了!” “是啊,咱们是夫妻恩义,鹣鲽情深,你不会真的这么狠心看着你的宝贝妹妹欺压你丈夫吧?”他赖着妻子,像八爪章鱼般缠她,羞得无情只能将脸藏在他怀里,不敢见人。 众人哈哈大笑。 朱麒心里百感交集,凝视着疏影粉妆玉琢的俏脸,想到她那位柔美清绝的孪生妹妹新晴。她和杜玉笙成婚后,想必就像她的两位姊姊一样,自此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备受丈夫怜爱吧? 他喟叹了声,看向梦依和天香时,发现两人也正瞪着这两对夫妻发怔,眼中夹杂着欣羡和淡淡的忧伤。 “少庄主,莺莺姑娘的花舫接近了。”飞白的随身侍从贺昌走进舱内禀告。 飞白向众人告了声罪,离开舱房前去迎接这位名满苏州的红歌妓。 没多久,朱麒便闻到一阵宜人的香风飘来,飞白首先进舱,身后跟着数名俏佳丽。 朱麒眼睛一亮,只见为首的佳人年约十七,模样娟秀清丽,一点也没有风尘气,盈盈美目里若含情意,不点而朱的丹唇惹人心动。朱麒虽知今日有众位女伴在座,不容他纵情放肆,但仍忍不住为之色授魂与。 “各位,这位就是名满苏州的柳莺莺姑娘。柳姑娘虽然成名不过一年,已成为达官贵人争相邀请的上宾。”飞白向众人引介道。“贺公子此话,不是折煞莺莺了吗?”她抿唇一笑,果然百媚横生,娇娇柔柔的声音有若黄莺出谷般动听;一双凤目在扫过众人时,现出夹杂着赞叹和讶异的神色,但仍不慌不忙地上前福了一礼。 “奴家柳莺莺,见过诸位大爷、夫人、小姐。” “柳姑娘不必客气,这几位都是在下的好友,全是仰慕姑娘的歌艺而来。这位是京城来的朱公子。”飞白的手摊向坐在主客位上,眉目间隐然有抹贵气的朱麒道,依序介绍。“按着是楚公子与他的夫人,然后是朱小姐、舍妹,最后这位是在下的夫人。” 莺莺心里暗暗惊异,原来在座者果然如她所料的非富即贵。 今早贺飞白命人来请她晚上赴宴时,她还在奇怪这位只见过两次面,而且不像一般寻芳客总找机会对歌女上下其手的金刀公子,怎么会主动邀约她?及至见到在座的女客,才晓得贺飞白请她来的目的再单纯不过了,只是为了聆听她的歌声。 不然还会有什么呢? 莺莺在心里自嘲。 她早听说贺飞白的妻子在去年被封为公主的事,今日一见,才晓得这芙蓉公主之名,可谓名副其实,终于明白为何贺飞白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两次和朋友到琴歌坊,都是坐怀不乱,酒过数巡后,便借口离去。原来是有个美若天仙的娇妻,难怪看不上她们这些庸脂俗粉。 正待上前朝这位芙蓉公主行礼时,只听这位天香国色的少妇轻启朱唇笑道:“莺莺姑娘不必客气,就当咱们是寻常客人吧。” “是。”她连忙惶恐地回了一礼。 怎能当人家是寻常客人呢?莺莺略感好笑,在座的可都是难得一见的俊男美女。 据她猜测,那位楚公子想必就是和贺飞白并称江南双秀的玉剑公子楚行云,他的妻子自然是芙蓉公主的妹妹红莲公主了。听说这位红莲公主郁疏影,还是扬州绿柳山庄的主人,具有经商奇才,凡事不让须眉,她不由得多瞧了一眼,更为红莲公主丽质天生的绝代风华深深倾倒。 怎么这样娉婷娇柔的美人儿,会胸藏如此才学?正感纳闷时,忽然发觉两道倾慕的眼光直射向她,她羞怯地瞟向那人,发现是那位气质尊贵万分的朱公子。 莺莺阅人无数,一眼便看出朱麒的贵不可言,于是微垂蛲首,娇羞地半垂下眼睫。 “我知道莺莺姑娘等会儿还有别的客人,是否现在就为我们唱一曲呢?”飞白提议道。梵梵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贺公子,提到这事莺莺便觉得对不住。因为对方是三天前就邀了莺莺,实在无法推却……” “我明白莺莺姑娘的难处。”飞白豪爽地道,将莺莺的女伴安置在布置简单的舞台。 莺莺等到乐师调好音后,同众人福了一礼。“莺莺先唱一曲宋代朱敦儒的‘西江月’。” 众人无不竖起耳朵,只见莺莺轻启朱唇,一道甜美得不可思议的歌声传出。 “日日深杯酒满,朝朝小圃花开,自歌自舞自开怀,且喜无拘无碍。青史几番春梦,红尘多少奇才,不须计较与安排,领取而今现在。” 一言到歌声结束,众人仍觉得余音绕梁。 朱麒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叹,“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我以为自从去年聆听新晴的歌声后,再也听不到如此悦耳的美妙声音了,没想到今日能在太湖上听到姑娘的歌声。朱麒此生再无所憾了。” “朱公子过奖。莺莺怎能跟公子口中的新晴小姐相比呢?”莺莺谦虚道。 “是比不上。”梦依语带讥剌地道。“不是说得不到的往往是最好的吗?人家现在已是名花有主,朱公子想要再听她唱歌,可没那么容易,而听莺莺姑娘唱歌却显得较轻易。冉加上朱公子天性风流,喜新厌旧……” “喂,梦依,你为何老是跟我作对?”朱麒横眉竖目起来,他气梦依总是把他想得那么坏,一出口便诋毁他。 “我说错了吗?”梦依嗽起粉唇,斜睨着他一脸的忿然。“还是说中了阁下的伤心事,让你老羞成怒?” “你……”朱麒正待发作,飞白赶紧打圆场。 “莺莺姑娘的时间有限,不如再请她为我们唱首曲子吧。” “是。”莺莺微笑地同意,收起对两人像对欢喜冤家争吵的诧异,再度轻启朱唇。 曼妙的歌声乍响,似乎冲淡了朱麒和梦依间剑拔弩张的气氛。 第四章 莺莺接着唱完三首曲子,临走时对众人歉然地道:“原谅奴家必须先行离去。但莺莺有个好姊妹叫绿枝,她的歌声不逊于莺莺,尤其擅长轻快活泼的曲调,让她代莺莺为贵客们多唱几首曲子,可好?” 那楚楚动人的眼眸,乞求似地望向朱麒,朱麒心中一荡,不自觉地点了点头,莺莺立刻感激地朝他露出灿烂迷人的笑容。 飞白见朱麒仍意犹未尽,于是说:“莺莺姑娘请便,就让绿枝姑娘为我们唱几首曲子。” “多谢贺公子,莺莺待会儿再打发人来接她。”她微笑地唤出原本低头弹琴的绿衣少女。“绿枝,同贵客们见个礼。” 绿枝福了一福,腼腼地抬起头,众人才看清这个叫绿枝的女孩约二八年华,杏眼桃腮,虽不若莺莺艳丽,却也是娇俏可人。 莺莺走后,她轻启朱唇,声音清亮娇脆。 “绿枝为各位唱首宋代词人黄庭坚的‘归田乐引’,是描述一对欢喜冤家相处的情景。”她调了琴弦,歌声活泼的唱出:“对景还消瘦,被个人,把人调戏,我也心儿有。忆我又唤我,见我嗔我,天甚教人怎生受?” 朱麒听到这里,把眼光望向梦依,似笑非笑地直瞅着她。梦依脸一红,芳心狂跳了起来,心里直嘀咕朱麒是什么意思,那炽热的眸光里彷佛有无限的委屈,像词中受尽嗔怨的主角,活生生的被人欺负了。而欺负他的人,自然是……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懊恼地皴起眉,恶狠狠地回瞪了他一眼。 按着又听绿枝唱道:“看承幸厮勾,又是尊前眉峰皱。是人惊怪,冤我忒橍就。拚了又舍了,定是这回休了,及至相逢又依旧。” 歌声才刚停歇,天香便噗哧笑出声,众人也是抿唇微笑,眼光在朱麒和梦依脸上来来回回移动。梦依蹙起黛眉,不悦地看向天香。“你笑什么?” “梦依,对不起啦……”天香一边笑一边答。“我只是觉得你跟麒哥见面时,不就像绿枝姑娘唱的那样吗?” “谁……谁跟他那样了!”梦依气急败坏地否认。 “我倒觉得天香所言有理。”朱麒冷冷地接口,免不了又蒙梦依奉上大白眼。但他只是无所谓的耸耸肩。“每次见到我不是冷嘲就是热讽,骂我像骂儿子一样。” “我哪那么倒霉,有你这样的儿子!” “听,又来了。”朱麒翻了翻白眼。 “你……”梦依气得说不出话来。 “一点都不晓得被骂的人心里的滋味。”朱麒干脆哭丧着脸,同众人大诉其苦。 “如果他是罪有应得,只能说是活该!”梦依也不甘示弱地回嘴。 “什么叫作罪有应得?本王到底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让梦依小姐这么讨厌我?” “你强掳了新晴……” “可是她都原谅我了,为什么你却不肯放过我?” “你还……以你那双色眼瞪着我嫂嫂和疏影不放……” “什么色眼?食色性也!男人看见美女时,多看几眼很正常。况且飞白和行云都不介意了,你替他们介意什么?难道你见到像行云这样的美男子,不会忍不住多看他们几眼吗?” “你……”听他说的是什么话?他怎么可以拿他的好色,来跟她对行云的感情相比?梦依气鼓了双颊,干脆豁出去地道:“好,算你有理!那今早你说的那些话又如何?总是冲着我来的吧?难道你就没想过我心里的难堪吗?” 朱麒怔住了,梦依红着眼眶,泪光隐隐的指控,让他觉得自己罪孽深重。他的确是太过分了。 “开始时,我并不知道你会听见,后来是气极丁,便口不择言。”他像是解释,实则道歉地说,见梦依别开脸不理会,轻叹了口气。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想我是有点嫉妒吧,嫉妒战云凭什么可以这么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你温柔的对待,而你对我却老是这么凶。” 他话中的失意,让梦依忍不住望向他。那双带着几分怅然的幽郁眼眸,让她感到有些不忍心。“我的口气也不好。”她勉强地说。 “真的?”朱麒的眼光亮了起来,似两簇火焰燃烧的炽热光芒,霎时改变了那张今梦依讨厌的脸,变得光华万丈,俊美宜人。 梦依张着唇,纳闷着,眼光像被吸住般,无法移开。 两人痴痴对望的表情,美得令人屏息。就像火石相擦触后迸出的火花,在黑夜里璀璨耀眼;又似千万人中忽然的一次望见,把一番惊艳望成了两种相思。 是金风玉露相逢,胜却人间无数吗? 疏影纳闷着,没料到这对冤家也可以凑在一块,而且看起来还满相称的。眼光一转,不期然地捕捉到绿枝眼中一闪而逝的狡黠,今她心中一凛。 毕竟朱麒和天香的身分不寻常,虽然船舱内有她和行云、飞白、无情这四大高手,舱外又有大内侍卫守候,可是仍不能掉以轻心。她不动声色地打断这浓情蜜意的相看两不厌。 “绿枝姑娘,你会唱管道升的‘我侬词’吗?” 绿枝怔了一下,随即堆出笑脸。 “当然会。”她调了一下琴弦,先前轻快的歌声转为缠绵。 “我侬两个,忒煞情多……” 柔美的歌声中,飞白搂紧爱妻;梦依双颊嫣红,避开朱麒深情的凝视;天香则显得有些落寞,眼光悠远的落到舱壁上,想着玉笙和新晴就像‘我侬词’里形容的一样,他身子里有她,她身子里有他,再也不分彼此了。 而疏影除了陶醉在夫婿温柔的怀抱里外,还要分出心神来注意绿枝。 绿枝接着又唱了三首轻快悦耳的歌曲,才被柳莺莺派来的人接回去。 飞白见天色已晚,于是命人将船驶回头。众人默默地欣赏人间灯火和星月争辉下的太湖美景。 “此时此景,倒让我想起我们那次自四川回来,顺道经洞庭泛舟的情形。”行云有感而发。 “我也是。”疏影依着夫婿爱娇地回答。 “虽然我也去过洞庭,不过还是觉得江南最美。”朱麒凝望窗外景致,发表高见。 “怎么说?”行云感兴趣地问。 “因为江南多花多柳,多水多岸,而且还多浓音软语的美人儿。”梦依听他这么回答,忙赏他个“江山易政,本性难移”的大白眼。 朱麒无辜地耸耸肩。 “我说错了吗?” “不,一点都没错。”飞白笑着附和。 “那你最好学韦庄,一辈子留在江南,等到老得不能再风流了,再回你的北京吧!”梦依嘲弄地道。 “这倒不用。”朱麒眼底闪过一抹狡黠。“我打算学郭冀,把江南的秀色娶回去,伴我在北京享受那“炉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的旖旎情景。” 梦依紧盯着他,一时之间无法搞懂他打的主意。 学郭冀?那不就是指像定远公爵郭冀迎娶青黛一般,娶个江南仕女回去?朱麒打算娶个江南妻子!酸酸涩涩的情绪自梦依心底泛滥而出。 这头色狼!她就知道他来江南另有目的。一定是上次拐新晴不成,这回又不知道打起哪家闺女的主意。 “你又想强抢民女!”她凶恶地道。 朱麒被她的话激得有些恼火。“请你口下留德好吗?本王爷没你想的那么卑劣。” 梦依也觉得自己太冲了点,放软语气道:“谁教你素行不良,才会被人误会。” “是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你……” 眼见两人又要吵起来了,飞白连忙打圆场道:“江南的胜景数之不清,尤其是暮春三月,烟雨蒙蒙,水湄、水坻,山峰、山脚,花和树,都似洒上一层空蒙的烟雾,恍如仙境。” “麒哥这次便是带我来欣赏春季的江南,我们还要去杭州看新晴和玉笙。”天香幽幽地道。 “打算什么时候出发?”无情问。 天香眼底闪着一抹渴望,她自然是希望越早越好。 “等你们准备好,我们就出发。”朱麒回答。 “我们?”飞白诧异不已。“王爷此话怎讲?” “难道你们不想陪我们去看新晴和玉笙?”朱麒扬起眉询问,见到众人面有难色,不免有气。“大伙自从在京里一别后,有许久没见面了,你们都不想他们吗?”“这倒不是。”疏影回答。“只是上次我为了新晴的事,没坐月子便赶往北京,奶奶和婆婆为了这事不知叨念过我多少过。现在天气尚未完全回暖,这会儿出门,老人家一定不高兴。” “其实我也很想去看新睛,她前回捎信来,说是怀孕了。”无情犹豫地看了丈夫一眼。“只是天马牧场的人下个月就来,家里忙成一团……” 提到这事,朱麒更打定主意非要贺飞白夫妇陪他和天香走这趟不可。 “本王知道此事是有些为难你们。可是,你们都听到天香在抱怨,怪我没陪她尽兴游玩,但我终究是个男人,哪晓得女孩家喜欢什么。而听无情刚才说,新晴已怀了身孕,只怕不便全程陪伴我们,所以找才想邀梦依同行。” “这怎么可以?你刚才没听见我嫂嫂说……”梦依话没说完,立刻被朱麒无礼地打断。 “不就是下个月的事吗?那时候我们早回到苏州,不会担误你的终身大事。”朱麒讽刺道。见梦依眼底闪出不豫,他赶紧抬出天香这个挡箭牌。“天香公主大老远地来到江南,你忍心让她玩得不尽兴吗?何况,若你的婚事顺利……” “你要诅咒我不顺利吗?”梦依眼露凶光地逼问。朱麒困难她咽下卡在喉咙里的实话,夸张地摇着头。 “我没这个意思。我是说若你真的嫁到关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回到江南,见到故乡美丽的景致。再说你跟天香又是好友,你若嫁到关外,可能跟天香再没机会碰上面……” 听他说得这么凄凉,梦依的心情也发闷起来,她看向天香,发现那双晶莹的美目里此刻正闪着依依离情,似无言地恳求她陪伴她走这一趟。梦依心软了。 “王爷说的有理。”疏影微笑地附和。“大姊,天马牧场的人既是下个月才来,你们还有时间往返杭州嘛。不如跟贺伯伯说一声,顺便替我带些补品给新晴。” “这个……”无情看向飞白。 飞白了解娇妻疼爱妹妹的心意,轻点着头说:“反正杭州离苏州的路程又不远。” “是啊,坐我的官船,保证就像李白所说的“千里江陵一日还”那么快。”朱麒拍胸脯保证。 梦依不屑地轻哼,“听好,我们是看在天香的面子上,可不是因为你的关系。” “我当然晓得啦。”朱麒摸着鼻子苦笑。“反正我在你心里一点地位都没有。” “不是一点,是压根就没有!”朱麒暗暗咬牙,发誓等他们从杭州回来后,梦依的心里不只有他的位子,而且是只有他! ※※※ 朱麒等人在三天后的黄昏抵达杭州。红叶山庄的人早在码头等待,备齐马车将他们送往杭州城财富、权势并荣的红叶山庄杜家。 “我没想到红叶山庄这么美。”在马车辘辘声中,朱麒望着车道旁繁茂的绿林喃喃道。 他身旁的飞白没有答腔,闭目假寐。 进人巍峨的牌楼式大门,朱麒心里百感交加。 就是这样山明水秀的景致,才教养得出新晴这般蕙质兰心的闺秀。她好吗?能跟心爱的夫婿在一起,新晴一定很幸福。 想起这个如莲般清雅的女子,朱麒心中又爱又敬。他对她的那份感情,已升华为对天仙的崇拜,永留心头。 另一辆马车里的梦依,回想起大约两年半前,和好友青黛陪伴祖母与楚老夫人到红叶山庄造访的事。 那时候的青黛、新晴和她都未婚配,只两年的工夫,昔日的友伴已为人妇,还分别有了身孕。 这也是一种幸福吧?梦依羡慕地想。 能嫁给心仪的男子,得到夫婿的宠爱,并孕育下一代,白头偕老,大概是天下所有女子最大的企盼了。 青黛和新晴,以及跟她同车的嫂嫂无情,都分别拥有一个女子所能拥有的最大幸福,唯独她却像无枝可栖的孤鸿,寻寻觅觅,最后注定要跨越千山万水,到一个陌生之地,和一个陌生的男人共度连幸与不幸都未知的未来。老天爷待她何其不公啊。 其实,她的愿望也不大,只希望有个自己喜欢的男人,以深挚的专情凝望她,温柔地拥抱她,让栖息在他怀里的她,倾听着胸膛下心跳似的耳语,一声声地道出“我爱你”,并保证会珍爱她一生。 如此渺小的期望,竟变得那么困难。她曾以为行云会是那个珍爱她的人,后来才发现不过是自己的痴心妄想。经过一番调适之后,重新想寻觅可以依靠的肩膀,却发现养刁的眼光,让她无法将就凡夫俗子,落得最后必须听从父命嫁到千山万水之外,尽管父兄都道战云的人品一流,心里却仍不免有些忐忑。 毕竟,她不曾见过他,也未曾爱上他。 一定要嫁给他吗? 梦依的心情反反复覆地难受,薄薄的雾气自酸涩的眼眶里氤氲。 朱麒的身影不期然地闯进脑海。梦依骇了一跳,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想起这个冤家。 冤家? 她羞红脸,想起黄庭坚的那首‘归田乐引’,更想起天香第一天到她家时所发出的惊人之语。 朱麒有可能喜欢上她吗? 那双这几日老在她身上打转的热情眼眸,让梦依的心跳不规律起来,双颊蓦地泛红,不敢再想下去。 这时候马车已停了下来,众人依序下车,看见玉笙和新晴站在前庭欢迎客人。 好一对神仙佳侣!梦依在心中赞叹。 数月不见,杜玉笙显得更加丰神俊朗,新晴也增添了少妇的风韵,变得更为妩媚动人;从那两张光彩动人的脸庞,便知两人过得有多惬意了。 回头看向天香,发现那双水眸里正闪着一抹激动,梦依暗叹口气,知道天香仍对玉笙余情未了。这也难怪,初恋总是最教人难忘的。她不也花了好长的一段时间,才从失恋的打击中恢复过来吗? 是啊,从她到京里遇见朱麒后,才渐渐把对行云的单恋,转化为兄妹之情,梦里再也不曾出现那个俊美出尘的男子,替代的是朱麒这张恼人的面孔。 她心里一惊,眼光不由自主地转向正对着新晴绽出温柔笑意的朱麒,一股酸浓的醋意在胃里发酵,觉得十分难受。 他从来就没有用过这种眼光看她。 “昨天便接到疏影捎来的信,说你们今儿个会到。”新晴甜郁的声音柔柔的响起,听得人心神俱醉。 两夫妻引领众人进入大厅,经过一番寒暄后,玉笙对众人道:“我们已备好客房,待各位梳洗过后,便为大家接风洗尘。” 梦依和天香被安排住进紫藤阁,和朱麒所住的饮绿榭有长廊相连接。她们在侍女的服侍下匆匆梳洗,无暇欣赏这座临水建筑的景致,便被请进大厅用膳。 接风宴由红叶山庄庄主杜飞蓬主持,各色精致的杭州佳肴一一摆上桌,还有温热的绍兴名酒女儿红,一顿饭下来,宾主尽欢。 晚饭过后,杜玉笙夫妇招待众人到所住的莲园品茗。待丫鬟们送上用江西景德镇烧制的青瓷杯所盛的杭州名茶龙井,和各色瓜果点心后,几位许久末见的老友才开怀畅谈。 新晴的眼光停留在梦依和朱麒身上,灵慧的眼眸中有着淡淡笑意。 疏影在信中特别提到要她撮合梦依和朱麒。 虽然梦依总是回避朱麒肆无忌惮的眼光,但从她每每望向朱麒的小动作中,似乎透露出些许少女的情意。 “疏影托我们带了好些名贵药材来,还有一些精致的丝料,同时交代了一大串孕妇要注意的事项哩。”无情以大姊姊的语气,温和地对妹妹道。 “疏影也真是的,其实家里什么都有,奶奶更是盯晴姊吃补品得紧,她实在不必再送药过来。”玉笙喃喃埋怨。 “你懂什么!”无情白了他一眼。“新晴身体弱,不多补一点怎么行。” “我看是疏影在家里吃补药吃怕了,才偷偷拿了一些来给新晴。”飞白取笑道。 “飞白,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无情不悦地道。飞白张嘴正想说什么,新晴柔柔的声音响起。 “大姊,姊夫没有别的意思,他向来跟疏影闹惯,才会开这种玩笑。”她轻掀柔唇,漾起一朵甜郁的浅笑,若春水般温柔的眸光转向梦依。 “梦依,疏影信上说,前几天金刀山庄里的迎春花接连盛开,这个吉兆跟你下个月要订亲的事有关,是不是?” “我……”梦依张了张唇,眼光不期然地捕捉到朱麒眸中一闪而逝的愠意,竟觉得有些心虚。 “这可是桩好亲事呢!”飞白说得兴高釆烈。“战家雄踞关外,财势跟贺家不相上下,而战云又生得英俊蒲洒、倜伪风流,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飞白姊夫说得好象是朝廷在招揽人才。”天香嚷道。“就算战云真的有你说的那么好,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关外和江南隔着千山万水,梦依若是嫁过去,只怕这辈子都很难回娘家了。” “这倒也是。”新晴微笑地附和,果然见到梦依脸上闪过一丝愁怨。“而且男女之间的感情是不能讲条件的。” “是啊。”天香用力地点着头。“我听梦依说,当年飞白姊夫曾和新晴订过亲,那时候飞白姊夫说什么都不愿娶天仙化人的新晴,一心一意放在无情姊姊身上。” “那不一样。”飞白轻咳了声反驳。“当时我已经跟无情山盟海誓,自然不能背叛她去另娶他人。” “你是说如果当时你不认识无情姊姊,就会答应娶新晴啰?” “当……”飞白话到嘴边,却在玉笙怒目瞪砚下,便转个弯。“当然不会。因为玉笙喜欢新晴,君子不夺人所好,我怎么可以横刀夺爱?” “哇!飞白姊夫好伟大。”天香孩子气地赞叹。 “哈哈哈……没什么。”飞白得意地笑道。“本人处事向来光明正大,性情光风霁月,为人光明磊落……” “吹起牛来光怪陆离,把自己赞得光芒万丈。”梦依不屑地扯他的后腿,众人闻之哈哈大笑,飞白只能好气又好笑地瞪着她。 “你这丫头就不能给哥哥留点面子吗?一张嘴这么利,将来嫁到夫家要吃亏的。” 梦依闻言不禁蹙起黛眉,表情转为落寞。 “梦依,你别听他的。若是有人敢欺负你,我一定不绕他。” 天香的安慰,只让梦依浮起一抹苦笑。关外和京城相隔遥远,贵为公主的天香要如何为她出气? “这样好了,你不要嫁到关外去。”天香见她愁眉不展,热络地建议道。 “可是……” “我看贺家园里的迎春花未必是为战云开的,别忘了,我们也是在那时候到达苏州,说不定是为麒哥而开。因为你家的花知道麒哥喜欢你……” “天香,你别乱讲!”梦依羞得双颊泛红,不敢看向朱麒。 “我才没乱讲呢!”天香越讲越有信心。“过年时,有好多王公大臣都想透过皇后向麒哥提亲,可是麒哥皆没答应,我想他一定是喜欢上你了!这样好了,你嫁给麒哥,我保证他不敢欺负你。而且你嫁到京里,我跟青黛也会多个伴。” “天香,你……你别再说了。”梦依心里又羞又急,恨不得缝上天香的嘴。为何没人来制止她的胡言乱语?朱麒在干什么?! “为什么不?”天香仍是一脸的无邪,直到窥见梦依眼中闪烁的泪光才恍然大悟。“麒哥,你倒是说话啊!你到底喜不喜欢梦依嘛?” 朱麒怔怔地瞧着梦依,一时忘了回话,直到天香再度催促,才回过神来。 他到底喜不喜欢梦依?这一点他自个儿也挺纳闷的。 他应该是喜欢她的,否则不会对她骂他的话耿耿于怀。换作其它人对他出言不逊,早被他命令侍卫拖出去重赏几个耳刮子了;因为对象是梦依,他才一再忍让。 就因为对她有情意,才会将她的一颦一笑堆积在心底。也因为这样,他才嫉妒楚行云和战云,生气梦依对他的态度不逊。 “天香,你别问了!”朱麒的迟疑,让梦依伤透了心,强忍着流泪的冲动,老羞成怒地嚷道。 天香火大地瞪向堂哥。 朱麒苦笑。“像梦依这样花容月貌、才华洋溢的美女,有谁会不喜欢?可是她已经有了个英俊潇洒、卓尔不群、温柔体贴、举世无双的准未婚夫……” 听朱麒把那天她对他说的气话搬出来,梦依心里不由得燃起一把火,他分明是故意讽刺她嘛! “你又在讽刺我是喇叭花的容,残月的貌是不是?朱麒,你不要太过分!”她屈辱地道。 “我没这个意思!”朱麒大呼冤枉,为何梦依总是把他的话弄拧? “你那天明明是这么说的。”含泪的眼眶充满指控。“我……”是啊,他那天是这么说。 他搔搔头,无辜地眨着眼。“那天是因为在生你的气,才会胡言乱语。谁教你在京里老是跟我作对,我才会口不择言,其实我没那个意思。” “现在道歉有什么用?人家的心都碎成片片了。”梦依哽咽道。 “我没有心吗?你的话还不是伤了我?要不是你老记着我不好的事,我也不会对你口出恶言。” “我……”梦依嗫嚅着,明白自己是得为她和朱麒之间的水火不容负些责任。 “好了,既然两人都知错,互相跟对方道个歉,双方打躬作揖一番,算是和解了,好吗?”新晴温柔地当起和事老。 热情的天香不待两人发表意见,立刻兴致勃勃地拉着朱麒到梦依面前,要他先行道歉。 梦依被他左一句‘梦依,对不起’、右一句‘原谅我,梦依’逗得忍不住,最后终于咭咭咯咯地笑了起来,银钤般的笑声化解了两人的仇隙。 看着梦依和朱麒尽释前嫌,新晴格外开心。 希望这对冤家真能如疏影所料的,变成一对甜蜜的比翼鸟。 第五章 朱麒虽然下过江南几次,却一直以未能观赏钱塘海潮为憾。即使现在不是钱塘潮最壮观的时候,他仍建议大伙儿该先到海宁县走一趟。 每年的八月十八日是‘潮神生日’,这一日的海潮声若山崩地裂,势如万马奔腾,是最佳的观潮日。尽管现在并不是秋天,汹涌奔剩的钱塘潮仍令人叹为观止。 回到杭州休息后,新晴安排众人在城内游玩,领略这个有‘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的繁华大都市,见一见所谓的‘烟柳书桥,风帘翠幕’风光,最后再安排一行人到城里的瓦舍、勾栏,和一般平民百姓一起观赏戏剧表演。 而明天,她和玉笙又要领着众人到西湖一带游览,观赏那‘芳草长堤,无风水面琉璃滑’的景致,因而下午让众人在庄里歇息,忙着安排到西湖的事宜。 飞白偷了个闲,搂着爱妻待在客居的听雨轩亲热。天香则跟玉笙的妹妹玉筝留在杜老夫人房里下棋。梦依一个人无聊地倚在紫藤阁和饮绿榭之间的廊道鹅颈靠椅上,凝视浮着绿萍的水面。 从这个方向斜看过去,可以看到饮绿榭卷棚歇山式样的屋顶,红柱灰顶的建筑显得十分气派。 倒颇像朱麒这个人。 梦依的唇角不禁勾起一抹浅笑,眼光停留在饮绿榭附近沿岸种植的柳树和桃树。 杭州的春天已经来了。 她可以感觉到迎面拂来的风较为暖和,洒在身上的阳光温煦宜人,柳树和桃树上也长出嫩绿的叶子,一切都变得那么不同。 就连她的心境也是不同的。 原来不跟朱麒吵架的感觉是这么好。 他们有五天没争吵了。 自从那晚他当着众人的面向她道歉后,他们就再也没有吵过。 朱麒见到她便含笑问好,那只炯炯有神的虎目总是热烈的凝视她,说的话也没那么难听。 既然人家对她这么客气,梦依也不好再挑他错处,就连他盯着戏台上的小旦直看,她都忍住没发脾气讥讽他。 这种相敬如宾的感觉,倒是不坏。 想到‘相敬如宾’,梦依没来由地脸红起来,思绪不禁飘到那夜她和天香回到紫藤阁后,两人之间的交谈。 天香和她并倚在锦床上,说要跟她秉烛夜谈。等到侍女退下后,天香便在她耳边嘀咕。“我刚才叫你嫁给麒哥,你为什么不答应?” “天香!”面对天香真挚热情的眼睛,梦依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只能低着头,感觉脸颊上的灼烧。 “咦?梦依,你的脸好烫。”天香伸出手触摸她那张嫩脸,惊讶地叫道。 “天香,别取笑我了。”她别开脸,低声请求。 “我哪有取笑你嘛!”天香纳闷地嘟起可爱的红唇。“我说的都是真心话。”“真心话又如何?”梦依忍不住说出心里的想法。“从头到尾都是你一个人在自说自话,人家根本没那个意思。” “人家是指谁?”天香喃喃问道。“你不愿嫁给麒哥吗?” “我……”梦依张了张唇,居然说不出不想嫁给朱麒这样的回答,只觉得胸臆间涨满酸楚,最后化为眼睛里弥漫的雾气,委屈地垂下头。 “朱麒根本没说。”她虚弱地道,声音低如蚊鸣,天香费了一番劲才听清楚。敢情梦依是怪朱麒没有表态?天香暗暗偷笑. “可是麒哥也没反对呀。都是因为你那个准未婚夫,才让他不方便表白。” “他若有心,才不会在意呢。”梦依咬住下唇,拚命忍住眼眶里急涌着想泛滥出来的泪水。追根究柢,就是朱麒对她没这个意思,不然以他的性子,他才管不了她是不是有未婚夫哩。他上次还不是强掳了新晴。 “你这么说自然也有道理。”天香慢条斯理地道。“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上回新晴的事,让他受到很大的教训,他这次哪敢再恣意妄为?何况,贺家现在的身分不同,你嫂嫂是太后亲封的公主,地位可不逊于他这个亲王,他哪敢使强?而且,他又不知道你对他的心意……” “我……我才没有呢!”梦依嘴硬地道。 “你别嘴硬了,我还不明白你吗?”天香斜睨了她一眼,低哼道。“你若不喜欢麒哥,干嘛在意他对其他女人的感觉?分明就是吃醋嘛。” “我没有……” “梦依,不要自欺欺人了。虽然我们认识没多久,可是在京里相处的那段时光,我俩不是掏心挖肺地交换失恋的心情吗?还有什么好瞒我的?” “我真的不知道……”梦依苦恼地摇着头。她不可能喜欢上那个家伙的,不可能! “你是说你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麒哥?”天香诧异地道。 “我……”梦依咽下喉中的苦涩,摇着头。“他那么风流,我不要……” “麒哥这样算风流?”天香感到好笑,但在看到梦依脸上的懊恼时,立刻收敛住脸上的笑意。 以她这个生长在宫中,看惯帝王公卿三妻四妾的公主而言,当然不觉得他很风流;然而梦依生长在民间,父兄和身边的友人又全是专情至性的男子,习惯了一夫一妻,自然会对朱麒的表现感到不悦。 “梦依,人不风流枉少年。麒哥今年二十四岁,若是一般的王侯公卿,早在家里纳了不知多少姬妾,而武威亲王府里连个侍寝的姬妾都没有,就这一点,便显示麒哥的与众不同。” “可是……” “麒哥终究是血性方刚的青年,看到美女时忍不住多看几眼,也不足为怪啊。不过你放心,他从没招惹过良家妇女。” “那新晴怎么说?” “你不能怪麒哥,只能说新晴太教人动心,连拥有无数天下绝色美女的皇上都情难自禁,何况是麒哥。”天香公主辩解道。“我刚才说到麒哥从没招惹过良家妇女,只跟一般的青楼红粉结交……” “那还不是一样!”梦依心里翻胜着醋意,越想越恼,暗骂了朱麒好几遍。 “当然不一样。”天香理所当然地说,惹得梦依不同意地瞪大眼。“那表示目前尚未有任何女子是麒哥想独占的,否则他大可养一堆姬妾,何必到外头寻花问柳?” 梦依想想也对,觉得朱麒此举太奇怪了。既然好女色,为什么不娶妻纳妾,反而跑到烟花之地风流?也不想想那些妓女不知服侍过多少男人丁。这些男人实在奇怪,家花不要,要野花。 “朱麒为何一直没有娶妻纳妾?”梦依犹豫地问。 天香深深看了她一眼后,才回答:“我想可以从两方面来说。第一,你知道麒哥是庶出吗?” “庶出?” “对,他并不是王妃的亲生儿子。话说我已故的堂叔,就像一般的王公贵族一样,府里除了正妻外,还有其它姬妾……” “原来是有其父必有其子。”梦依忍不住嘟嚷道。 天香白了她一眼。 “你别插嘴,听我说好吗?” 梦依只得闭上嘴,专心倾听。 “堂叔刚娶妻时并没纳妾,后来因为王妃体弱多病,连着流产,堂叔才纳了几房姬妾。没想到这些姬妾却为了争宠而勾心斗角,后来麒哥的母亲兰姬也在众妾的争宠下悒郁而终,临死前将麒哥托给王妃。由于当时堂叔只有麒哥这个子嗣,麒哥又生得伶俐聪明,颇受王妃宠爱,于是被册封为世子。后来王妃的病日渐沉重,那些姬妾的争宠也更为激烈,每个人都想在王妃死后,坐上那正室的位子。” “结果呢?” “姬妾中有人用蛊下毒,还有人拜阴灵作祟,层出不穷的把戏都出来,气得堂叔连病几场,在麒哥十五岁那年撒手人寰。麒哥就是儿时看太多这种事,才不愿重蹈覆辙。” “原来如此。”梦依沉默了下来,没想到看似富贵风流的朱麒,曾有这般不堪的往事。童年时没享过多少天伦之乐,父母又早亡,年纪轻轻便当了王爷。难得的是,他并没有染上太多的骄矜之气。在京里时,她便发现他为人颇随和,尽管被她和天香捉弄了好几次,也只是发发脾气,事后并没有追究。 “你刚才说的是第一点,那么第二点呢?”梦低开口问天香。 “第二点就是麒哥心里仍怀有天真的想法,想找个心灵契合的伴侣,共结连理,而不愿屈从于官场上的文化,以联姻作为权势结合的手段。他心目中的婚姻,应该是互敬互爱,既然是这样,他就不能以不忠来对待未来的妻于,所以他才坚持不纳妾,来表示对未来妻子的尊重。” “可他还不是照样风流……” “那不一样。”天香摇摇头。“那不过是逢场作戏,讲究的是银货两讫。两方只有买卖关系,而无情感上的牵扯。你不是也说过,飞白姊夫在成婚前,还不是流连于花街柳巷,但无情姊姊并没有追究此事。” “可是……”梦依苦笑,知道自己对男人的要求太高了。并不是所有男子都能像行云和玉笙这样纯情,为了另一半守身如玉。 “梦依,你别想太多。若说麒哥风流,那也是过去的事。这几天他不是挺乖的吗?也没见他跑去哪里鬼混。” “那是因为他没机会。”梦依没好气地答道。“再说,那天见到柳莺莺时,他还不是为之神魂颠倒,丑态毕出。” “我倒没见到什么丑态。”天香掩嘴轻笑。“莫非你的两只眼睛片刻不离地盯着麒哥,才会看到我们都没有注意到的丑态?” “天香,你又取笑我!”梦依不依地搔她痒,直到天香讨饶。 等两人再度安静地躺在枕头上时,梦依听见天香幽幽地道:“我真的很希望你能成为我的堂嫂,这样你就不用嫁到关外,可以留在京里陪我。” “天香……”梦依怜惜地轻拥住她的肩安慰。“我也希望能陪着你,可是这种事不是一相情愿就行的。”“只要你肯,麒哥哪会不愿意?”天香高兴地说,用力拍着梦依的肩,表情坚定。“放心好了,我一定不会让那个战云抢走你。凭武威亲王的权势,战云铁定会知难而退。” “我才不像你那么有信心呢。家父是很固执的。” “王爷抢亲,谁敢阻挠?”天香以皇家公主的傲慢喊道,逗得梦依噗哧一笑。 “你不是说他再也没胆打起抢亲的主意了吗?” “这次不同,因为新娘也愿意被抢啊。”天香调皮地眨着眼。 梦依又羞又气,忙施展搔痒神功,天香咭咭咯咯地娇笑着闪避她的魔爪,边找机会反击,很快地房里便充满两名少女银钤般的娇笑声。 梦依似乎还可以听见那铃铛般的笑语,虽然那已是五天前的事。天香的话,始终在她脑际回荡,逼得她不得不深入思考起来。 她对朱麒究竟有情无情? 如果无情,为何他的形影总是不期然地闯人心中?为何她总在意他的所作所为,尤其是对待其它女子的态度? 那种在胸臆间翻腾不休的酸楚,分明就是吃醋的情绪,她连自欺都不能。 但——就算她对他有情又如何? 朱麒对她的态度始终暧昧不明。 那近日来常常往她这边看过来的热烈凝视,在此刻淌成一道温暖的热流灼烫着她的心。可是怀疑的情绪也在她心中酝酿,在没有明确的言语保证前,她那颗羞涩的少女心,又如何能肯定他的真心? 如果他喜欢她,为什么不明说?眼光能代表什么?他不怕表错情,她还怕会错意,而她禁不起再一次的伤心。 她蹙着眉,眼睛里彷佛沾上些许水气,显得晶莹欲泪,配合忧愁的杏脸,贝齿轻咬着樱唇,楚楚动人的模样,娇柔得令人心疼。 朱麒站在靠近饮绿榭这端的长廊,痴痴地凝望她,两只脚似有自已的意志般,朝她走过去。 走到梦依身遍时,她仍然没有察觉。风儿顽皮地撩起她的一绺秀发,醉人的少女幽香钱进他鼻内,带来一阵销魂的感觉,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抓住在空中飘扬的发丝。 梦依吃了一驽,侧过身。 朱麒俊秀的脸庞,离她的脸只有几寸。梦依烧红双颊,少女的羞涩让她直觉地想避开。 “梦依……”朱麒显得沙哑的嗓音,充盈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柔情,阻止了她避开的动作。她杏眼圆睁,怔怔地瞪着他。 她从来没发现朱麒有这么好看。 那张方正刚毅的脸,看起来颇富性格。浓眉凤眼,一管鼻子长长直直地挺立在脸的中间,下面的嘴唇饱满迷人地往上扬起。一抹春水般暖柔的笑意,自唇际蔓延向闪烁着炽烈火焰的眼睛,照亮了他的脸,散发出令人难以抗拒的男性魅力。 梦依只觉得目眩神迷,感到格外虚弱。 “梦依……”朱麒的手顺着她的发,移向她柔嫩的脸蛋。 酥麻的感觉震得梦依不禁颤抖起来,眼光垂下,歇在白玉般脸庞上的绵密睫羽显得虚软无力。 朱麒轻柔地捧起她的脸,眼神变得更加温柔。 在温煦的阳光下,梦依散着清芬的秀颜柔美动人。那楚楚可怜的水眸,闪着某种令人想要疼惜的光彩。他拥紧她,感觉那软玉温香抵住自己坚硬的身躯,不觉口干舌燥了起来。朱麒修长的手指,抚向她丰润软柔的唇瓣。梦依全身一震,抓住他的衣袖。 “你……你做什么?”她结结巴巴地问。 做什么?朱麒霎时感到迷惑。 他走到梦依身边,她的头发拂向他,他抓住,然后……意识到自己逾越了男女之间的分际,以情人间才会有的亲密环抱住梦依,一颗心急速地跳动,俊脸浮上红晕。 “呃,我……”他有些慌张地放开她。“对不起,我……呃,看到你一个人坐在这里,想跟你聊聊……” 失去朱麒的支撑,梦依只能坐倒在靠栏上,胸腹间翻搅着巨大的失落感,羞怯使她头晕目眩。 朱麒刚才想对地做什么? 她烧红脸颊,不敢看他,眼光转向水池。 尴尬的沉默横在两人之间,就在梦依以为朱麒离开时,却听见他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响起。 “你在生气吗?” “不……”梦依急忙掩住唇,想阻止脱口而出的话,但已来不及。糟了,这不是显得她很急切、不矜持吗? “那就好。”朱麒显然没想这么多,只是松了口气,静静地移到她身边坐下,对着她僵挺的背。 “我刚才是情不自禁,不是故意冒犯你。” 梦依不晓得该怎么回答,心里为他的‘情不自禁’泛起蜜般的甜郁。 “我本来是想来找你……” 梦依竖耳倾听他的下文。 “呃……却被你哀怨的表情迷住了。” “谁哀怨了?”梦依嘟嘴抗议,心中却为他的‘迷住’两字晕陶陶。 朱麒听出她声音中爱娇的成分居多,胆子大了起来。 “那一定是我看错了。”他微笑地道。“我看你眼中含泪,以为又是我说错话,伤了你的心,所以才想过来安慰你。” 梦依双颊飞红,心虚竟被他说对了一半,刚才的确是想着他,但仍嘴硬地道:“谁伤心了?你有那个本事可以伤我心吗?” 语气软趴趴的,一点也不像梦依昔日的盛气凌人。朱麒挖了挖耳朵,免得有些不习惯。原来梦依不生他的气,娇嗔起来时,是那么柔、那么嗲。想着,他骨头有些酥软起来。 “你……你怎么不说话?”梦依见他半声不吭,还以为他生气了,不由得懊恼地绞着手,一双眼视而不见地盯着水面。 “我怕说错话,惹你不高兴。”朱麒嘻笑道,一只手伸向她那双像十朵凤仙花开放的织嫩玉手。 “谁……谁准你碰我的?”她凶巴巴地拍开他的手。“不准你坐这么近!” 朱麒无趣地收回手,将身子往旁移了一下。 梦依为何总对他这样凶?他盯着自己的手发呆,自怜自艾。 梦依偷偷从睫毛下瞄了一眼他垂头丧气的模样,心里有些不忍心。 她对他好象凶了点。 她做了个深呼吸,放软语气道:“你还没说完找我做什么。” “喔。”朱麒强打起精神。“饮绿榭里有几座盆栽还不错,我想找你去欣赏,顺便给我一些意见。还有,饮绿榭和紫藤阁共有的小花园十分别致,我想跟你一起讨论……”梦依越听越没趣,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朱麒不过是想找她切磋有关园艺方面的事。 “梦依,你有在听吗?”朱麒见她半晌都没答腔,纳闷地问道。 “有,怎么没有。”她没好气地回道。 “你又生气了?” 梦依霍地转过身面对他,口气很冲地道:“在你眼里,我是那么爱生气的女人吗?” “我……”朱麒无辜地眨着眼,心想,你本来就是嘛。但嘴上却不敢把真心话说出来,最后决定好男不跟女斗,慢条斯理地回道:“我没那个意思。” 梦依从他无奈的表情里,知道他的确有那个意思,心里不禁有些委屈。但她知道刚才确是自己无理取闹,又放不下身段向他道歉,只能沉默地瞅着他。 梦依似嗔似怨的眸光,瞧得朱麒于心不忍。怎么明明是她的错,他倒觉得是自己的不对?没办法,他就是对梦依眼中摇曳的失落与彷徨没撤。 “刚才是我不对,好吗?”他小心翼翼地哄着。 梦依嘟了嘟嘴,垂下眼睑。 “你干嘛道歉?明明是我任性。” “你这么说,是不肯原谅我啰?”他伸手捉住她的袖子。 “又不是你的错。” “那你就是不恼我啰?”他顺势握住她软柔的小手。 梦依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见他不放手,只娇嗔地横了他一眼,便由他了。 好的开始。 朱麒露出得逞的男性笑容。 “不生我的气,便陪我去散散步。”他拉起她,朝饮绿榭的方向走。 梦依犹豫了一下,便跟上他的脚步。 “其实,我是想在武威亲王府里建造类似的建筑。梦依,如果是你,会怎么安排呢?” “是水榭式的建筑吗?”梦依漫不经心地问。 u嗯。你知道北京每在干旱季节时便多风沙,多造些林,多建水池,不但能够美化环境,还可以减少风沙之害。” “如果是我,会造一座临水的阁楼当寝室,再用短廊相接一座水榭,当作书房和会客厅。” “那周围要用什么布置?” “沿岸遍植杨柳,也可以种些桃杏之类。阁楼外植几株红梅,水榭旁种些苍松。池子里或许再养几对鸳鸯。” “嗯,的确不错。然后呢?” “然后?”梦依将眼光移到朱麒脸上,表情有些懊恼。 她干嘛把她梦想中的居处说给他听?方便他替另一个女人建这样的园子吗? “屋子又不是给我住的,我说那么多干嘛?”她不高兴地撇开脸。 “谁说不是给你住的?你到武威亲王府时,便可以住那里。” 梦依的心忍不住雀跃起来,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又不是你什么人,怎么可以住那里?” “我们是朋友啊。而且如果你住进来,就会是我什么人了。” 他到底在暗示什么? 梦依心里忐忑不定。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梦依……”朱麒叹了口气,搔了搔头,绞尽脑汁想找出话表明心意。谁来告诉他该如何对女人求爱?这显然跟欢场中的女子交往不同。 “我是说……”他眼睛一亮,想到一个譬喻。“你知道杜家后山有座果园,其中种有橘子。” 这跟他刚才说的事有什么关联?梦依不解地瞪着他。 “这橘子的味道酸酸甜甜,满可口的,是淮水以南的水果。如果改种在淮水以北,便会变成酸涩的枳了。” 梦依当然知道‘橘化为枳’这句成语的意旨,只是不明白朱麒提起这事做什么。 “这跟我们刚才讨论的事有关系吗?” “嗯。”朱麒兴奋地点着头。“譬如像南方闺秀这样娇贵的兰花,若是被移植到关外那种冰天雪地的荒地,可能使无法生存了。” “哦?”梦依有点了解他的意思,但还不太确定。一抹像朝霞般艳丽的红嫣,悄悄染上曼颊。“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若是移植到皇家园林,情况便又不同。”他偷偷观察她的表情。 “可是北方对兰花而言不会太冷了吗?”“如果园丁肯小心翼翼地呵护,加上暖裘、锦衾、火盆伺候,冬天时也不会受寒。” 梦依听他这么说,不禁想象着温暖的室内,盆外覆盖暖裘、锦衾的兰花模样。 “哈哈!”她捧腹狂笑不已。 “有何好笑?”朱麒表情错愕。 “我……没听过有人替花朵披毛裘、盖棉被的。”梦依边笑边回答。 朱麒这才恍然大悟自己的比喻有多有趣。 “别笑了,你知道我真正指的不是兰花。”他抱怨。 “可是……”梦依忍住笑,娇憨地瞅着他问:“那株兰花怎么知道这名园丁是不是个真正的惜花人?万一他任兰花枯萎,只知照顾园子里的其它名花,那么兰花还不如留在南方自生自灭得好。” “那园丁自然是个爱兰成痴的人。”朱麒保证道。“而且他的花园里,就只供养一株兰花。” “万一他对兰花厌烦了,嫌兰花太过娇贵,园丁会不会跑出园外,去摘野花呢?” “就因为他看过花丛,觉得兰花最适合他,才要费尽心机将兰花移植回自家的园子里,又怎么会被野花吸引呢?”“你说的是真心话?”梦依那双皎亮似夜星般的水眸,闪着如兰花般脆弱的光芒。朱麒收紧两人交握的手,深情地看进她眼中。 “字字出自肺腑。”他缓缓靠近她若芙蓉娇艳的脸蛋,温暖的呼吸轻吐在她的皮肤上,梦依只觉得心神俱醉。 她轻轻合上眼睑,等待那最初、最美的触动降临。 “梦依!”天香娇脆的嗓音像一记闷雷般打醒两人,他们匆匆分开,还来不及整理情绪,便瞧见天香的身影朝他们跑来,两只手各拿着一支糖葫芦。 第六章 白堤横亘苏堤纵,似两道出杨柳花树组合成的彩虹,妆点着诗人笔下堪与西子相比的激滟波光。 浓妆淡抹两相宜,就像他身边的几位佳丽。 朱麒深吸一口带着清新春之气息的空气,一日来的愁郁渐渐开朗。 在烟波浩淼的湖色中,他似乎将昨天因天香的闯入,以至于未能一亲美人芳泽的愤恨暂且拋开。可是当眼光停驻在霸着梦依的天香时,他发现那股愤怒并没有缓和的迹象。 昨天下午被天香打断后,朱麒一直找不到机会跟梦依重续话题。他心里直埋怨着堂妹,为了糖葫蔗破坏他的好事。 都怪杜玉笙,教下人买了糖葫芦回来。天香尝了好吃,才迫不及待地奔回紫藤阁,想把这味刚发现的珍馐分享给好友。 她就这样两手各拿着一串糖葫籚,完全不顾她贵为公主的身分,像个小女孩般跑到两人面前。 朱麒气得不想跟她说话,脸臭臭地瞪着她从他面前将梦依抢走,心情说有多郁闷便有多郁闷了。 即使置身西湖的山光水色里,朱麒仍有掐住天香那纤细脆弱的颈子的冲动,瞪着她像个孩子般,见到一只蝴蝶也大声嚷嚷。同行中人,只有她没来过西湖,两只眼睛忙着在杨柳青青、烟波浩淼的景致中穿梭个不停。 喔喔,堂哥好象要杀人了。 天香躲在梦依身后,闪避着朱麒因欲求不满而备感恼火的眼光。她得想个办法,去去他的怒气才行。才这么想时,便听见新晴悦耳动人的声音轻柔地响起。 “西湖在魏晋南北朝时,被称为金牛湖。” “怎么会有这个名字?”天香顺势放开梦依,改拉住新晴的袖子,娇憨地问,一双黑白分明的精灵美目,还不忘偷窥一下朱麒。 躲在新晴的羽翼下,也是个不错的主意。天香知道堂哥朱麒对新晴怀有一份虔诚的敬爱之心,不敢在这位天仙化人般的美女面前乱发脾气。 “因为传说‘湖有金牛,遇圣明即见’,所以才叫金牛湖。又因为位于武林山下,被称为武林水。直到唐朝时,以湖在钱塘县境内,改称为钱塘湖。” “钱塘县?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个县。” “钱塘县是杭州的旧称。”新晴刻意挽着天香,领着众人朝望湖亭走去,梦依和朱麒走在最后面。 天助我也。朱麒赞叹了声,悄悄接近梦依。 “杭州在春秋后期为越国之地,战国属楚。秦灭六国后,置钱塘县,属会稽郡,以后县名郡属迭经更改,直到隋朝始定名杭州。” “再多告诉我一些西湖的事。”天香央着新晴,拉着她加快脚步。 新晴似笑非笑地睨了天香一眼,知道她跟自己有志一同,微一颔首,缝缤往下道:“西湖经白居易和苏轼两人,才有今日的规模。它的美,在于它独特的山水。南、北、西三面草山峙立,仅东面邻接市区,形成三面云山一面城的特色;湖面上,又巧妙布置了一山、二堤、三岛。“这我知道。一山指的是我们目前所在的孤山:二堤便是横贯西、北的白堤,和纵贯西、南的苏堤;三岛是指小瀛洲、湖心亭和阮公墩。”天香兴致勃勃地往下道,偷偷瞥向落后众人一段距离的梦依和朱麒。 飞白好奇地循着她的眼光往后望去,还没看个清楚,便听见天香发出一声惊呼,忙转回头。 “湖面上有白色的鸟掠过哩!” 什么白鸟?原来是只白鹭莺。 “天香公主,你不会连白鹭莺都没见过吧?”飞白取笑道。 “哎呀,人家真的不知道嘛。”天香无邪地眨着美眸,“莫非就是‘一行白鹭上青天’诗句里的白鹭吗?” “没错。”飞白没好气地回答。 “飞白姊夫真博学。”天香甜甜地笑道,一个转眸,瞥见新晴眼中的了然,两人会心一笑。 “哪里,哪里。”飞白难得被人这样崇拜,难免得意忘形。 “既然姊夫这么说,那人家就要考考你。”天香闪着灵黠的眼眸顽皮地眨了眨,跑过来扯飞白的袖子。“西湖除了刚才新晴和我说的那些外,还有哪些风光可以介绍?” “当然有。”飞白趾高气扬地回道。“西湖除了你们刚才提的水色之外,山光也颇为可观。耸立三面的山峦上,不但树木葱龙,而且多岩洞、流水、甘泉和清溪。有虎跑、龙井、玉泉三大名泉,以及烟霞、黄龙两大名洞……” 天香一边点头,一边扯着飞白往林荫深处走去。新晴偕着姊姊无情,和夫婿杜玉笙紧跟其后。 朱麒见同伴的身影消失在花树中,急忙拉着梦依的手,闪到一处绿树围篱之后。 “做什么?”梦依娇羞地挣扎着。 朱麒左顾右盼,确定左右无人时,才放心地将梦依紧搂在怀中。 “我有话跟你说。” “说话便说话,干嘛拉着人家到这里,又动手动脚的?”梦依别开脸,闪躲他翕张的鼻孔喷出的热息。 “这话只能跟你说,不能让别人听见。”他凑到她白嫩的耳轮边,轻声说道。 “事无不可对人言……”梦依颤着轻软湿润的红唇回答,只觉得全身软绵绵,使不着力地倚在他强健的怀抱里。 “难道你要我当着众人的面,问你到底答不答应那件事吗?” “什么事?”梦依颤得更厉害,感觉到一股燥热不断自两人相抵的身体间冒出来,鼻端充盈着朱麒的男性气息。 “就是把你这株娇贵的兰花,移往本王的武威亲王府嘛。” “你胡说什……”梦依话没说完,便‘啊呀’一声,原来朱麒含住了她的耳珠吸吮。“你……别乱来。” 那娇娇怯怯、软软柔柔的嗓音,有说不出来的令人销魂。朱麒轻笑着,大胆地捏了捏她纤细的柳腰。 梦依惊呼一声,泪珠在眼眶里打转。贺家在江南的势力不小,梦依自幼便备受呵护,几曾受过人这么轻薄,难免心里委屈的想哭。 “你欺负我……”她呜咽道。 “我怎么舍得?”朱麒一见她眼中的泪便慌张起来,连忙将她搂个结实,低耸哄慰。“我是情不自禁,别生我的气好吗?我喜欢你,梦依,疼你、爱你尚来不及,才舍不得欺负你呢。”“可是你刚才……” “我说过是情不自禁痳!”朱麒绞尽脑汁地为自己的逾矩找借口。“你没听过‘长相思,摧心肝’吗?我想你想得头昏目眩,想得失去理智。那天下午我本来要亲你,谁晓得天香跑出来搅和……” “你还说!”梦依又羞又气,捏着小拳头,捶了他一词,将脸埋在他怀里。 “好嘛,我不说,用做的总行吧?”他笑嘻嘻地将唇胡乱印在她的嫩脸上。 “你又欺负我了,我们又没名分,你怎么可以……” “我就是想跟你有名分,才这样巴着你。答应我,梦依,跟我回北京。” “名不正,言不顺,人家……” “想要名正言顺,我立刻去找飞白。”朱麒话一说完,便毅然放开梦依,转身朝外走去。 “不可以……”梦依吓得连忙拉住他的手。“人家又还没答应。” “你不肯?”朱麒脸一沉,眼中射出凌厉的光芒朝梦依罩了下来。 梦依吓了一跳,从没见过他这副模样。 “人家又不是这个意思。”她吓得扁起嘴。“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朱麒蹙眉,捉住她的肩逼问。“难道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我要你嫁给我,做我的王妃。莫非你宁愿嫁个从未见过面的人,跟着他到关外,也不愿接受我的真心,嫁我为妻?” “不是的!”梦依激动地摇着头。“你明晓得……” “不,我什么都不知道!”朱麒粗鲁地打断她的话,一双眼野蛮地紧盯住她。“我只知道我要你,要你陪我一生一世。” 梦依被他的话震住了,这比他那篇兰花的比喻来得直截了当。他说他要她,要她陪他一生一世。 感动的泪水盈满眼眶,她痴痴地凝视他。 “梦依,你说话啊!”他沉不住气地嚷道。 “我……”她舔了舔唇,让泪水滑落。“我也想陪你一生一世,可是又怕你……” “怕我什么?”他心疼地举起一手,轻拭着她粉烦上的珠泪,另一手在她肩上施力,推向他的怀抱。 “我怕你……”她倚在他宽阔、温暖的胸膛上,低低倾诉。“会移情别恋,喜欢别的女人,又怕你对新晴余情未了,拿我跟她比,还怕你生性风流,拈花惹草……” “梦依,我在你心中有这么不堪吗?”朱麒备感屈辱地抗议道,捧起梦依那张湿漉的脸蛋,燃着炽热火焰的眼眸深深看进她赤裸裸写着怕受伤害的情绪的水瞳里。 “梦依。”他放软声调,表情认真而坚定。“难道我就不怕吗?” “你会害怕?”她眨掉泪珠,讶异地问。 “没错。”他郑重地点点头。“我也害怕你心里仍有楚行云,怕你拿我和他比较,发现我不如他,更怕你讨厌我、鄙视我,宁愿嫁给陌生人,也不愿选择我。” “不,不会的。我……” “怎样?”他逼问着。 “人家……”她羞怯地垂下头,却被朱麒握住下巴阻止。 “告诉我。”他命令道。 “人家早在很久以前,就让这份感情淡逝了。”她委屈地噘嘴道,模样爱娇。“至于你,我并不讨厌……对战云,我根本没感情。” 朱麒松了口气。 “这么说,你是答应我啰?” 梦依踌躇着。“梦依……”朱麒备感挫折地叹气,低下头,抵着她的额。“这么好了,我不追究你对行云的感情,你也把我曾对新晴动心的事忘掉,咱们重新开始。我保证将来对你一心一意,你答应我好吗?” “可是……” “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朱麒睁大眼瞪她,觉得这个女人未免太不识相了。 “我……我要你确实做到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这三个条件。” “请你解释清楚一点。” “就是不准你的眼睛往美女身上乱瞄,不准你开口称赞女人,还有不准你的手放到女人身上。”梦依扠在腰上,一反刚才的娇柔,两只眼睛放射出熊熊火焰,每说一句,纤织手指便在朱麒胸膛上戳一下。 听那语气有多酸、多霸道,颐指气使的模样活像河东狮,他真要娶这个女人吗?朱麒苦着脸。 “你答不答应?”她掂起脚尖,鲜艳的红唇差点就凑到他唇上。 朱麒困难她吞咽下口水,难以克制体内的焦躁,身体紧绷了起来。 “其实……美女就像好看的风景一样……”“你不肯?”明亮的小脸黯淡了些,让朱麒感觉自己罪孽深重。 “当……然不是,我是说少看些风景就少看些风景嘛!可是……” “怎么样?”她又凶悍起来,揪住朱麒的衣襟。 “你说的那三个条件,对象应该不包括你自己吧?”他邪邪地勾起唇。 “嗄?”梦依蓦地双颊绯红,所有的气焰都消了下来,像甩掉烫手山芋般放掉手中所揪的朱麒的衣襟。 当然不包括她自己对吧? 事实上,她巴不得朱麒只看她,只赞美她,还有只碰她。 咦?谁推了她一下? 她发现自已又靠回先前那副温暖、结实的胸膛,柔软的娇躯紧贴住一具坚实的男体,她诧异地抬起脸,迎上朱麒充满炽烈火焰的眼眸。 热力自他眼中向她罩下来,梦依觉得一颗心变得格外温柔、敏感。有某种奇异的情潮在两人之间流转,就像早春时节悄悄冒出的稚嫩花苞,在习惯了阴晴不定、乍暖还寒的气候后,终于灿烂地开放。 她甚至可以感觉到在他衣服里、皮肤下跃动的某种炽热的欲求在呼唤她;听见他擂鼓般的心跳声,诉说着让世间男女生死相许的挚爱言语。而他眼中闪着的是一抹令人渴望投人他怀里寻求平息体内焦躁,或者应该是释放某种不知名的灼热紧绷的光芒。她像飞蛾一样,只想为他而舞,殉身在他热情的勾引下。 “包括你吗?”他的嘴唇勾着一抹挑逗的笑,让梦依想要放纵。 “当然……不是。”她惦起脚尖,伸手勾住他的颈子,柔软的唇瓣迎向他覆下来的灼热嘴唇。 她可以听见滋滋作响的声音,在四片唇紧贴住的剎那,像是夏日干涸的井,遇上一阵及时雨,她龟裂的井壁,因雨水的注入,而流成一片汪洋的湖。 湖畔枯萎的生命,都获得生机。枯木长出嫩绿的叶片,很快便成为茂密的局面。而千万朵情花,也遍野开放,燃放出生命的热力。 随着唇办上的压力增加,芳唇似承受不住的开散,在逸出呻吟的同时,也接纳了一尾灵活的蛇人侵。它狡狯地挑动她芳心深处的欲望,让她更加饥渴。 她紧抱住她的男人,将自己完全交给他,在他销魂的热吻下,神智逐渐昏乱。 “梦依,嫁给我。”他在她唇边哄求。 “嗯……”她呻吟着。“答应我。” “好……”她渴望地答应,只要他继续这甜蜜的折磨。 “不可以后悔。” “绝不。”她心甘情愿地臣服。 朱麒收敛住脸上的得意笑容,做了数个深呼吸,平息快要控制不住的情欲,轻轻放开她。 “嗯?”梦依不解地舔了舔唇,欺霜赛雪的柔夷仍固执地挂在他的肩上。 “虽然这里很隐秘,可我们终究是在户外。”朱麒附在她耳边提醒。 梦依完全清醒过来,又羞又愧地想要跑开,却被朱麒及时搂住,嘤嘤地在他怀里哭了起来。 ※※※ “西湖的三大名泉各有特色,用来泡茶,滋味美妙无比。这次行云没来,否则他一定会流连在这三大名泉,乐而忘返。”飞白说得口沫横飞。 “事实上,我已经命人汲了虎跑、龙井、玉泉三地的泉水数桶,要请姊姊和姊夫带回去给二姊夫。”新晴温婉地道。 “新晴真是设想周到。”飞白呵呵笑着,眼光掠过众人一遍,觉得像少了什么似的。 “咦?梦依和朱麒到哪里去了?”他怀疑地问。 天香无邪地眨眨眼。 “没跟在我们后头吗?” “没有。这两个人不会迷路了吧?”飞白蹙深眉擎。 “怎么可能?”天香干笑了几下,黑白分明的眼眸回避飞白探询的眼光。“他们都那么大的人了。” “是啊。”新晴也附和。“再说,两人都来过西湖,应该不会迷路才对。” “不行,我得回头找找。”飞白毅然道。 “飞白,你不用担心。”无情拦住夫婿,温柔劝道。 “怎能不担心?这两人一碰面就吵,说不定现在已经吵翻天!”飞白坚持道,率先往回走。 众人无奈,只得依他。 回到先前新晴领着众人往望湖亭走的岔路,便看见梦依和朱麒并肩站在蔽天绿荫之下,凝视不远处遍植杨柳的白堤方向。 两人亲密地靠在一起的模样,宛如一对璧人,融人碧水笼烟,映碧盈翠的景致中,恍若神仙中人。 飞白弓起俊眉,讶然地走到他们身后道:“原来你们两人在这里,我还以为你们走失了。” “哥……”梦依转身面对他,不好意思的垂下头。 飞白眼尖地发现妹妹的眼眶微红,好似哭过,一双眼清朗得似雨收云散后的碧空,心想她不知是否又跟朱麒吵架,但看两人的表情又不像。他搔搔头,试探地问:“跟朱麒吵架了?眼睛红红的。” “没有啦,我只是……”梦依着急地辩解,惊惶的眼光自半垂下的绵密羽睫溜向朱麒求助。 见他一脸坦然,好象他刚才只是在欣赏风景,根本没拉着她到隐蔽角落倾诉情衷,热烈拥吻,甚至搂她进怀里安慰。是朱麒脸皮太厚,还是她脸皮太薄?为什么面对兄长关心的质问时,她倒先显得不好意思,作贼心虚。可是,她当然不能将刚才发生的事情老实告诉哥哥。那有多羞啊! 站在飞白身后的天香,拚命揉眼睛,梦依经她这么一提醒,想到了个借口。 “沙子吹进我的眼睛里,朱麒帮我吹了吹眼,所以才红红的。” “是这样吗?”飞白狐疑的眼光转向朱麒求证。 朱麒虽然不想骗人,也不愿让梦依难堪,微笑地道:“难道我会欺负梦依吗?若不是这个缘由,那一定是我那番掏心挖肺的表白让她太感动了。” “朱麒!”梦依娇嗔地喊道,一张脸涨得通红,楚楚动人的娇态,令朱麒心生怜意,怔怔地瞧着她。 “唉,其想听听麒哥那番掏心挖肺的表白。”天香夸张地叹着气,一双美目促狭地在两人之间来来回新晴不忍梦依受窘下去,连忙岔开话题。 “天色不早了,不如我们回去再说。” 飞白点点头,没再逼问妹妹,抱着满腹的疑团与众人回到杜家位于栖霞山的别馆。 他们才刚进屋,下人便奉上由红叶山庄转来的一封信。 飞白一看信封上的字迹,便知是父亲寄来的。他拆开来看,一双浓眉立刻飞扬起来。 “爹来信催我们回去,说是天马牧场的人提前到了。” 梦依听后心乱如麻,一双不知所措的明眸无助她瞅向朱麒。 “他们来便来,我们不必为了他们而破坏游兴。”朱麒端起王爷的架子高傲地道。 “当然。”飞白无所谓地笑了笑。“王爷和公主自然是留下来继续游笕,飞白则要带着妻子和妹妹回苏州。” “那怎么行?”朱麒脸一沉。“我们一道来,自然是一道回去。” “陪王爷来杭州时,我们已说好……” “好嘛,如果你坚持要走,本王就跟你们一道走。本王的……” “王爷没必要这么做。” “谁说没必要?本王的碧梧栖凤居可不想让人占去。” 乍听到朱麒这番话,众人皆是一头雾水。 飞白瞇起眼,心中狐疑。朱麒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王爷放心。既然王爷这么中意寒舍的碧梧栖凤居,飞白自然会为王爷保留,不会让任何人住进此地。” “我在意的不是地方,而是碧梧栖凤居的意义。”朱麒强硬地道,眼光毫不退让地直视着飞白。 意义? 众人越听越不明白。 梦依突然‘啊’地惊呼出声,那张芙蓉脸绯红得做黄昏时绚烂的红霞。她原木还懊恼都什么时候了,朱麒还在意碧梧栖凤居会不会被人占去,原来是……她望向兄长,发现他眼里有着同样的了然。显然兄长当初曾把碧梧栖凤居原本作为招待贺家乘龙快婿的典故告诉过朱麒。 “王爷是什么意思?”飞白口气强硬了起来。 “就是你以为的那个意思。”朱麒坦然道。 飞白张口结舌,眼光在梦依和朱麒之间来来回回。 梦依脸上的红晕和朱麒坚定不移的眼光,都明确地告诉他,他的猜测是正确的。 天哪!这对原本形同水火的男女,是什么时候生出爱苗的?为什么一点征兆都没有? 飞白瞇起眼,陷人沉思。 他不是也曾经怀疑过朱麒对梦依有意吗? 朱麒偕同天香公主至金刀山庄拜访的第一天,天香公主甚至当面指出朱麒之所以对梦依出言不逊,是因为对梦依有了爱意,在妒恨之下,才口出恶言。 那天在碧梧栖凤居里,他也怀疑过,却被他推出脑海,嗤之以鼻。 原来一切不是他的妄想,而是确有其事。 这么一想,朱麒和梦依刚才的失琮,就有了合理的解释。那一段说长不长、说短又不嫌短的时间里,可以做很多事。若换成他和无情,那一定是……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怒目瞪向朱麒,朝前跨一大步,抓住朱麒的衣襟。 “你刚刚对梦依做了什么?!” 朱麒毫不畏惧地迎视他的双眼。梦依猛力吸着气,眼中充满惊慌和无助。无情见到夫婿难得地发起脾气,连忙上前劝阻。 “飞白,有话好说,你这是做什么?” “情儿,你不明白,他刚刚对梦依……” “哥,你不要这样,我……”梦依发出一声啜泣,声音破碎。 “你还有脸说,你……”他愤怒地瞪向妹妹。 梦依掩住嘴,眼泪成串滴下,天香赶紧将她搂进怀里安慰。 “飞白!他们不管做了什么,也没有当初你对我做的过分!”无情拉开丈夫,厉声喝道。 “情儿,你……”飞白沮丧地嗫嚅着。 无情见状,于心不忍地放柔语调,“我们都曾被爱冲昏头过,会不了解恋爱中人的心情吗?王爷和梦依都是有分寸的人,他们所做的,也不过是倾诉情意之类的事,你没理由生他们的气。” “原来你早知道了!”飞白懊恼地指控。 无情对夫婿的无理取闹,回了一个大白眼,正想回嘴时,却听见新晴娇柔的声音响起。 “姊夫,姊姊知道并不奇怪,只要用心注意,不难看出他们彼此有意。” “是啊,飞白姊夫。我不是一开始就告诉你们麒哥喜欢梦依吗?”天香喃喃抱怨。 飞白苦笑,颓然坐倒椅内。 “说来说去,就只有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可是他们两人一见面就吵得不可开交,怎么看都不像情侣。” “其实我也是那天在太湖听绿枝姑娘唱那首黄庭坚的词时,才想道的。”无情招认道。“我们以为情侣都是甜甜蜜蜜、如胶似漆,原来也有欢喜冤家。” “可是他们两人……”飞白指向正互搂着安慰的朱麒和梦依,心里仍觉得不可思议。“唉!现在可怎么办?战家的人已经到了。” “能怎么办?战家自然只有乖乖退让。”天香理所当然地道。“难道他们敢跟武威亲王争?” “公主,你太天真了!”飞白没好气地回答。“问题在于家父,而不是战家。” “飞白,爹那边应该不难讲通。”无情胸有成竹地道。“这桩婚事到底还没有订下来,只是两位老人家口头上的约定而已。再说,奶奶和娘原本就不太愿意梦依嫁那么远,而且三位老人家对王爷的印象也不差,相信……” “情儿,你不明白。”飞白叹口气解释道:“青黛成亲时,人人都钦羡她当上了侯爷夫人,就只有爹不这么想。他说,伴君如伴虎,一不小心便容易获罪,倒不如嫁个平民百姓。” “姊夫,这不一定。”新晴温柔地一笑。“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当官的有当官的风险,做百姓的难道就没有祸事吗?好歹京里还有郭冀夫妇照应,梦依若远嫁到关外,遇到事时,咱们是远水救不了近火。最重要的是,王爷和梦依真心相爱,你忍心拆散他们吗?” “这……”飞白显得很为难。 “是啊,飞白。”无情以一个微笑向泪涟涟的梦依保证,然后再向夫婿。“再说我跟梦依保证过,如果她不喜欢战云,我们会说服爹取消这门亲事。现在她有了心上人,我们更应该帮她。” “情儿,这件事我看要从长计议……” “飞白,请你成全我跟梦依。”朱麒挽着梦依走到他面前,诚恳地道。“我是真心喜欢梦依,要迎娶她为王妃,请你一定要帮忙。” “王爷,你……”飞白挫折地面对朱麒,发现他眉宇之间的傲气,在此刻转化为春水般的柔情,凝视梦依的眼光充满怜惜。 “哥……”梦依也低声哀求,原有的刁蛮任性,软化为静婉温柔。那犹含着泪水的湿漉眼眸里,闪着坚定的光芒。那道光芒他不陌生,数年前,当她羞怯地承认喜欢行云时,也是这样的义无反顾。 飞白太了解梦依倔强起来时,任何人都很难改变她的主意,除非心碎、梦醒,而她是再也承受不起另一次的心碎、梦醒了。 “唉!我会尽力而为。”他勉为其难地点头。 众人发出一声欢呼,使得飞白沉重的心情也飞扬起来。 管他的! 反正他从小就被父亲骂惯了,为了梦依的事,再被老人家责骂一回,有何打紧?谁教他当人家的大哥呢? 第七章 “我让天马牧场的人住进东大街的屋子。他们把一切都采办好了,等战云赶到便可以正式下聘……” 紫檀木几上形如数座悬崖耸峙的石头,吸引住飞白的全副注意力。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块纹理细致、近似真物的石头,还是行云和他到武进时带回来的。 那时候父亲很高兴,关爱的眼光不断地投向行云,大有立刻招他为婿之意。那一年,梦依也才十二岁而已,一晃眼,竟到了出阁的年纪。 短短几年,世事变化如白云苍狗。行云和他分别娶了郁家的姊妹花,梦依也在摆脱失恋的痛苦后,重新觅得真爱。事情不可能再更完美了,只要他开口阻止父亲得意的喋喋不休,梦依将会有一段圆满的姻缘。 “爹……” “我挑了几个好日子,挺合他们两人的生辰八字。梦依的嫁妆我也……” “爹!”这回飞白的声音响亮地在只有父子俩密谈的空旷书房里回响。 贺弘张着嘴,瞪向儿子。 “爹。”飞白深吸口气,再唤了一声。 “什么事,飞白?”贺弘只要看一眼儿子的表情,便晓得这个不肖子又有事要跟他辩了。 一开始的心不在焉,加上满脸的心虚、苦恼,都充分显示出飞白有话要跟他谈。知子莫若父,儿子的性情他摸得一清二楚。 飞白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那双澄亮有神的眸子,定定地凝注在父亲脸上。 “关于这件婚事,您是不是决定得太仓卒了点?” “不会。”贺弘直截了当地驳回儿子的问题,嘲弄地扬了扬眉。“我们不是在三个月前便讨论过这件事了吗?”飞白避开父亲锐利的探询,闷闷地道:“那是三个月前,现在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我们去了一趟杭州?” “那又如何?”贺弘蹙眉,嘴唇抿成严厉的一条线。“飞白,我不是不赞成你玩,可是心要收得回来才行。你陪王爷去,我没意见,但是……” “朱麒他……” “是啊,我说的便是朱麒。其实你没必要让王爷和公主陪着你们回来,他们难得来江南,应该要玩得尽兴……” “朱麒坚持要跟我们回来。”飞白打断父亲的话,眼光闪烁着某种暧昧的暗示,令贺弘愕然。“他担心碧梧栖凤居被人占去。” 见父亲一头雾水,飞白进一步提示。 “爹应该记得碧梧栖凤居的意义吧?” “意义?” “是啊。”飞白点头。“碧梧栖凤居一直是贺家招待未来的乘龙快婿的地方。爹当年重修碧梧栖凤居,并决定作为行云来贺家时的休憩之所,不也存这个私心吗?” “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你还提它干嘛?” “这次我们巧合地安排王爷住在那里……” 贺弘心里一惊,怔怔地瞪向儿子。飞白的意思是…… “王爷把这事认真了。”飞白煞有介事地道。“他希望成为贺家的乘龙快婿。” “飞白,你别开玩笑了。”贺弘无法置信地叫道。“都这节骨眼了……” “所以儿子更不可能是在开玩笑。”飞白再认真不过地说。 “我不管你是不是开玩笑,这桩婚事我早已决定。”贺弘不悦地弓起眉。 “为了梦依的幸福,我却要请爹三思。” “飞白,你明晓得我不能对战雄失信……” “可是爹也不能不顾梦依的意愿。”飞白诚恳地向父亲恳求。“她可是您唯一的女儿啊。友谊也比不上梦依的幸福。”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贺弘恼了起来。“你凭什么认为梦依嫁给战云会不幸福?你不也认为战云的人品无懈可击吗?” “但是梦依不爱他,她喜欢的是朱麒!” 儿子的话,像一词重锤击中贺弘。 “你……你不是说梦依和王爷不合吗?” “爹总该听过欢喜冤家吧?”飞白苦笑。 贺弘的眉头蹙得更紧。 “他是个亲王……” “可是爹不是赞他温文有礼,懂得敬老尊贤吗?” “没错,可是件君如伴虎,你晓得我不喜欢跟官场中人攀上关系。” 飞白闻言,立刻将新晴的一番话照本宣科,用来晓喻父亲。 “我承认爹的担心有理。不过,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当官的有当官的风险,做百姓的难道没有祸事?好歹京里有郭冀夫妇照应,梦依若嫁到关外,遇到事时,娘家是远水救不了近火。最重要的一点,梦依是铁了心要嫁朱麒,爹硬逼她嫁给战云,无异是要逼她走上绝路。” 贺弘听了不由得心情忐忑起来,他知道女儿有多固执。 “京城到底比关外来得近,无论是梦依回娘家,或是我们去看她,都方便得多。再说,以武威亲王的人品、权势,不至于辱没了咱们贺家。爹,您就答应了吧。” 这个臭小子,什么时候这么会说话了?贺弘愤恨地瞪着儿子。飞白分明是想教他难做人嘛! “可是你教我有什么脸面对战家?” “这点交给儿子来办。”飞白胸有成竹。“我跟战云的交情还不坏,了解他这人最是爽朗大方,只要我把原委跟他解释清楚,他会成全梦依。” 事实上,飞白知道战云铁定对这门亲事不乐意。他性喜自由,不爱受人拘束,曾跟飞白说过,要到三十岁以后才成亲。现在他才二十五岁,离他打算成家的年龄还远得很哩。 这门亲事若作罢,战云绝对是第一个额手称庆。 既然飞白愿意一肩扛起说服战家的责任,贺弘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勉强点头。 是战、贺两家无缘吗?为什么每次论起亲事来,总会横生枝节? “唉!”贺弘叹了口气,不管飞白怎么说,他是注定对老友难以交代了。 ※※※ 虽然已经是好几个月前的事,朱麒仍记得第一眼见到梦依时的印象。 她穿了一件滚边的鸦青色棉袄,柳眉横竖下,一双圆滚滚、黑白分明的眼眸睁大,红润的樱唇着恼地嘟起。 现在回想起来,越发觉得她那抹娇态惹人怜爱。 多少年来,不论是大家闺秀,或是青楼名妓,见到他时无不爱慕奉承,独独梦依对他出言不逊,态度鄙夷。两人见面不是怒目相向,便是冷嘲热讽,闹得不欢而散。 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将梦依放在心上吗? 朱麒迷惑地想。 也许一开始是吧,然后来的发展却不是他的心所能控制的。 她像个小精灵般闯入他的心,从此盘踞在那里,再也不愿走出来。 他骗自己说来江南是为了探访新晴,真正的目的却是为了梦依。 自从她离开后,被严冬笼罩的北京城,似乎更为寒冷、萧瑟。风雪袭击下,大地白茫茫,虽然美丽,却没有生气。他以为那是因为他新交到的一伙好朋友离开的缘故,直到梦依的影子一再不受欢迎地闯进脑海里捣蛋。 他想,一定是被她欺负得太惨,积怨难消,可是这份积怨也太深、太重了吧?!为什么当他和友人应酬,往青楼寻欢,享受着倚红偎翠时,彷佛看见梦依那双带着鄙视嘲弄的眼?几次都吓跑了他寻欢的兴头,颓然回到王府里,只觉得更为冷清。心灵的空虚,逼得他烦躁不安。 过完年后,他终于再也忍受不住这份寂寞,决定下江南。随着往苏州的路程逐渐缩短,他心中的欢欣和激动越来越高昂。 若不是天香不经心地提起要看楚家的那对孪生子,他可能找不出拦住自己的理由,直往贺家冲去。 尽管如此,他还是在隔天一大早,拉着天香赶到贺家。只是和梦依习惯的争吵,加上乍闻她即将订亲的消息,使得他在妒恨交织之下口出恶言。 感谢这趟杭州之行,让他隐藏在心底深处、被骄傲和愤怒蒙蔽的情感,得以顺利地倾泄而出。 当然,若没有新晴替两人冰释前嫌,他可能迄今仍在闷闷生着气,无法一窥梦依独特的温柔和娇媚。 只要一回想起孤山岛上的那段偷情,朱麒便觉得身体发热,迫不及待地想再见到梦依,重温那软玉温香抱满怀的感觉,再一次品尝她芬郁、驯服的柔软芳唇。 可是天杀的礼教却阻止他这么做。 飞白说在贺、战两家的口头约定没有正式解除之前,他不宜再和梦依独处,所以朱麒只能透过天香,将心中的情意传递给梦依。 然而这样的等待,却教他难以忍受。 他取出离京时纵王府宝库里拿出的一顶以黄金打造而成的龙凤宝冠,龙、风的眼睛上镶着金黄色的猫眼石,这是他祖父当年送给租母的饰物之一。他当时并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取出来,只是下意识的认为此行用得上它。现在回想起来,才知道他当时已决定要迎娶梦依。 其实,他可以强行下聘,不管什么贺、战两家的口头婚约。一切都是为了梦依,为了要尊重她,所以他才忍气吞声。 朱麒又叹了口气,眼光怔忡地瞧着手中的宝冠。 轻悄的脚步声响起,武威亲王府里的侍卫宫甲在他身后十步外恭谨地停住步伐。 “禀告王爷,安国公世子杨少爵主在门外请谒。” “杨亨泰?他来做什么?”朱麒自言自语地咕哝,将手中宝冠收进箱子里,随口对宫甲吩咐:“请杨少爵主进来,并命人准备些茶点。” “是。”宫甲领命离去,没多久就见到一名身材颀长挺拔、俊美温文的年轻人走进来。 “王爷。”开朗的笑声自杨亨泰口中传出。 朱麒微扬起一抹笑意,欢迎老友。“亨泰,什么风把你从南京吹来?” “你还说呢!”杨亨泰在朱麒身边坐下,抱怨地道。“你下江南,还是郭冀捎信给我时顺带提起的。” 对于杨亨泰略显不满的语气,朱麒只以一个朗笑响应。杨亨泰是郭冀的表弟,上回代郭冀迎娶楚青黛时,在京中逗留了一个月左右;后来朱麒到江南,曾至南京找过他。两人之间的情谊虽是因郭冀而生,却更为友好。 “还以为你会来找我,结果左等右等,却等不着你。待我派人到沿途各州县府打听,才哓得你到苏州不久后便转往杭州。我好不容易说服家父,才能到这里来找你。” 朱麒掏掏耳朵,显然将杨亨泰哀怨的一番话,当作无关紧要的笑话,惹来杨亨泰不满的一个斜睨,吓得他鸡皮疙瘩直起。说穿了,杨亨泰是怪他没找他一块玩。 “可怜的亨泰,在家里闷坏了。”朱麒同情地摇头晃脑。 杨亨泰立刻长叹一声,肚里的委屈犹如江河滔滔,没完没了地直从嘴里吐出,“你就不知道家父管我有多严,而家母更是一天到晚跟媒婆交头接耳,逼着我成亲。我都快受不了了。” “你可以到北京找郭冀。” “问题是家父的身体不好,安国公府里里外外都要我打点,我哪走得开?这次我是好说歹说,才说服家父让我到苏州见你,拜访玉剑山庄这个亲家,否则我还不晓得要闷在家里多久。” “这么说,你是到过楚家了。” “嗯。”杨亨泰点头响应,炯亮的大眼中升起一抹迷茫的爱慕之色。“上回我到楚家代郭冀娶亲时,没见到那位如今被封为红莲公主的楚少夫人。昨日一见,才知道何以你和圣上会为她的孪生妹妹如此痴迷。” “亨泰,你在取笑我吗?”朱麒苦笑。 “我哪敢!”杨亨泰朝他挤眉弄眼,嘻嘻哈哈地笑开脸,还用手肘拐了他一下。“怪不得你在苏州没待几天,也挤不出空到南京找我,原来是急着到杭州会心上人。” “亨泰,别嘲弄我了。”朱麒横了他一眼。“人家已是罗敷有夫。” “所以你便夹着尾巴又回到苏州?”他扬眉询问。 朱麒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天涯何处无芳草。”“这么看得开?”杨亨泰狐疑地瞇起眼审视他。“难道王爷这么快就寻到另一绝色美女来替代丹荷公主在你心中的地位?” 朱麒站起身,眼光落在书案上一盆枝秀叶青的雀梅上。 “亨泰,你瞧这盆雀梅的姿态,以及衬托它的天青茶壶、麒麟兽香炫摆饰如何?” 杨亨泰眼睛一亮道:“只能用不同凡响、雅而不俗来形容。” “如果我说碧梧栖凤居里的一景一物,都是我钟情的女子亲手布置、筹画的,你会怎么说?” “天下竟有如此蕙质兰心的才女?” 朱麒满意地朗笑出声,漆亮的眼里兴起一抹骄傲。 “王爷是当真的?” “我骗你做什么?”朱麒意气飞扬地坐回原位,眼光变得又深又柔。“论起美色,她自是比不上新晴,但她的巧心灵慧,却更令我心动。若能有她相伴,北京便似江南绮丽,再冷的寒冬,也能像春水一般妩媚。” “王爷!”杨亨泰太震惊了,没想到会由朱麒嘴里听到这番话。“看来王爷这次是认了真,不知道是哪家闺秀这么得到王爷的青睐?” “亨泰,你真是聪明一世,胡涂一时。”朱麒自在地笑道。“我刚才不是说碧梧栖凤居里的一景一物都是她布置、筹画的吗?” “难道她是……” “没错,她是贺家千金,芙蓉公主的驸马贺飞白的亲妹妹。” 杨亨泰听了一怔,心里涌起酸涩的醋意。他早就听说过‘苏州双美’的称号了,楚青黛是其中一美,另一美便是贺家的梦依小姐,可恼的是他竟让朱麒这位远来娇客把江南的最后一朵名花采了去。 “王爷真是好福气,这会儿可说是亲上加亲了。” “亨泰,你口气别这么酸。”朱麒若有深意地凝睇他。“姻缘天注定,相信你很快就会找到那个跟你有缘的佳丽。” “是吗?” “当然是。”朱麒用力地拍着他的肩安慰,朝他挤眉弄眼。“这样好了,我代你引荐天香公主,她也是个美人。” “算了,我不想高攀。” “什么高攀?”朱麒瞪他一眼。“我是看你人品还不错,说不定会让天香看上,这才帮你介绍。” “哈,这么说天香公主的眼界算是满高的。” “不逊于你的挑剔。” “别损我了。我哪算挑剔,又不要求娶个天仙美女,只要美性情、好容貌便成。” “还说不挑剔?这两项便有得挑了。”朱麒幸灾乐祸地道。 “别提这事了。我找你是要去找乐子的,听说苏州第一歌妓柳莺莺的歌声堪称一绝,容貌秀丽无比,我们就到她驻唱的琴歌坊去乐一乐如何?” “这个……”朱麒犹豫着,脑海里出现柳莺莺俏丽的秀容,和有若黄莺出谷的歌声。老实说,他满想再次欣赏她的歌声,可是他答应过梦依。 他蹙起眉,心里天人交战,不觉咕哝出声,“不好。梦依知道了,可能会不高兴。” 杨亨泰耳尖地听见,没想到堂堂的武威亲王,还没把王妃娶进府,已得了惧内症。 “没想到这位贺小姐还没进武威亲王府的门槛,便让王爷怕成这样。”他调笑道。 朱麒立刻心虚地涨红脸,恼羞成怒。“谁怕她了?我是尊重她,懂不懂?” “原来是尊重。”杨亨泰脸色严肃地点着头,却掩不住眼中的一抹戏谑。“王爷放心好了,咱们纯粹是听歌,并无留宿的打算。如果未来的王妃连这点都不容许,难不成是要王爷成亲后,谢绝一切应酬,在家里参襌礼佛,从此不问世事?” “亨泰,你敢取笑我?” “亨泰不敢,只是照实说罢了。” 朱麒气他不过,只好闷不作声。 “王爷生气了?”杨亨泰扯开一张顽皮的笑脸逗弄他。“亨泰没别的意思,只是咱俩已许久不见,到外头边听歌边喝酒,就算贺小姐醋性再大,想必也不会见怪。” 朱麒自然不愿承认梦依是醋桶,只好勉强点头。“说好,咱们是纯听歌,你可别想耍诈。” “放心,兄弟不会害你的。”杨亨泰得逞地笑道。“除非王爷动了心……” “胡说,我有了梦依……” 杨亨泰只是摇头,故作听不懂,拉起不情愿的朱麒,往门口走去。 ※※※ “梦依,梦依!”天香急急忙忙地闪进梦依的寝室,见她老神在在地端坐桌后,正平心静气地临摹字帖。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写字。”天香嘟嘴抱怨,“你知道麒哥被安国公世子杨亨泰拉去琴歌坊了吗?” 梦依手一抖,竟然写坏了一个字。她微蹙黛眉,放下手中的毛笔,看向天香。 “我刚才去找麒哥时不巧听见的。他们才刚离开而已。” 梦依虽然有些不高兴,却相信朱麒不会做出对不起她的事。 “不如我们偷偷跟过去如何?”天香美目一转,有了馊主意。 “天香……”梦依倒抽口气,讶异地瞪着那张显得跃跃欲试的兴奋小脸。“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当然知道。”天香得意地道,眼中闪着捉弄人的笑意。“等到麒哥发现我们时,他一定会吓一跳。” “别说了,那种地方不是我们该去的。” “为什么?既然麒哥可以去,我自然也能去。”天香不服气地道。 “烟花之地,是男人寻开心的地方,非良家妇女涉足之地。” “琴歌坊不是听歌的地方吗?为什么男人能去,女人去不得?” “这……”她该怎么解释呢?梦依蹙紧黛眉,被天香的话骇得哭笑不得。“总之,咱们若去便会败坏名节,被人当作烟花女子调戏。再说,人家也不会准我们进去。” “那容易。”天香胸有成竹地眨着眼。“只要咱们乔扮男装,不就成了。” “天香,别开玩笑了。那种地方龙蛇混杂,咱们两个弱女子,万一发生事情怎么办?” “咦,你不是会武功吗?” “那是三脚猫功夫。” “别谦虚了。青黛说你的武艺不输她,只凭这点,便足以保护你我了。” “天香……” “梦依,我是为你着想。你不怕麒哥被琴歌坊的美女迷住吗?柳莺莺可是个大美人哟,麒哥几杯黄汤下肚,万一酒后乱性,你会后悔莫及。” 梦依听她这么一说,心先乱了一半,酸涩的醋意直往上冒,激得眼里升起水气。 “去嘛!”天香爱娇地扯着她的手。“人家从没去过那种地方,你陪人家去一下嘛。” 梦依苦涩地弯起唇角,真想告诉她,那种地方不去也罢。虽然明知可能后悔,梦依终究抵不过天香的怂恿,换了男装,陪她前往琴歌坊。 ※※※ 华灯初上,位于苏州著名花街的琴歌坊,已是酒客盈门。在门前红色灯笼的照射下,每位客人的眼中都闪着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淫荡意味。 梦依不自在地被天香拉进琴歌坊内。 没想到她竟装得出一副花丛老手的模样,拿出一锭金子放到桌上,对着见钱眼开的老鸨命令道:“我们是为莺莺姑娘之名而来,麻烦请她过来唱首曲子。” “这……”老鸨显得有些为难,舍不得那一锭黄澄澄的金子,连忙陪笑道:“不巧得很,莺莺今晚被两位贵客包了。琴歌坊里还有色艺双全的姑娘,不如……” “是不是一个姓杨跟一个姓朱的公子?”天香将金子在手中拋了拋,吊儿郎当地问。 “是。”老鸨诧异着。“公子怎么知道?” “当然知道啦!”天香绽出艳若芙蓉般的笑容,迷得老鸨一怔一怔。“那位姓朱的公子便是我堂兄,我们约定在这里碰面,没想到他倒来早了。” “是这样啊……”老鸨上下打量天香,发现一身华丽衣饰的她,跟早先进来的朱公子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雍容华贵气质颇为类似,心里信了一半。 “麻烦你带我去见我堂兄。”天香将手中的金子交到老鸨手上,老鸨立刻眉开眼笑地连声应和。 她带着梦依和天香经过数道长廊,来到一座幽静的小院,悠扬的丝竹管乐声自屋里传了出来。 天香竖起耳朵,隐约可以听见柳莺莺优美的歌声正唱着张先的半阕“行香子”:“舞雪歌云,闲淡妆匀……” “这里可是莺莺姑娘的住处哩。若不是两位客人尊贵无比,莺莺姑娘是不会在这里招待他们的。”老鸨献宝似地道。 梦依蹙紧眉,表情不豫。 天香先瞥了一眼梦依脸上的不快,才对老鸨道:“我跟鹚鹚姑娘在太湖有过一面之雅,这会儿再听见她的歌声,觉得更胜从前。” “原来公子跟莺莺是旧识。” “是啊,不知道她是否还记得我。”“那是一定的。公子丰神俊朗,就连潘安也比不上。”老鸨满口阿谀之辞,天香莞尔,从怀中掏出一片金叶子交到老鸨手里。 “你可以走了。咱们哥俩打算给我堂兄一个惊喜。” 老鸨顺从地点头,拿着金叶子便往回走。 梦依迫不及待地掠到菱花格心的扇门前,往内一瞧,霎时,苦辣酸涩的情绪一古脑儿地贯穿她。 天香凑过去瞧,入目的一幕让她的心凉了半截。只见柳莺莺似整个人偎进朱麒怀里,一双下手在朱麒身上猛擦,而朱麒竟然还含笑以对,嘴中不知咕哝些什么。 天香同情的眼光瞧向梦依,发现她小小的身子正剧烈颤抖着。 “哈哈哈……莺莺姑娘果然不同凡响,立刻让咱们朱公子忘了他家中的小娘子。”男性的戏谑笑声扬起,梦依如受雷殛般,猛地一转身,狂奔离去。 “梦依!”天香被她脸上纵横的泪水吓了一跳,待要追过去,已瞧不见人影,连忙四处找寻。 婉谢莺莺继续帮他擦拭酒渍的朱麒,也在天香的那声‘梦依’下,恍若大梦初醒,急急推开莺莺,飞身往门外奔,却只来得及瞧见天香远去的背影。 第八章 啃噬肝肠的恨,像一尾贪吃的毒虫,瞬间吞没她大半的理智;超越愤恨的委屈和伤痛,在体内狂涌,将伤心的泪水推挤出眼眶。 泪水模糊了她的眼,让她看不清路径,只能漫无目的地乱走。 此刻她的心,是积聚着怨恨、愤怒的沼泽,无法容下一丝理智做聪明的判断。事实上,脑袋里是一片空茫,除了逃离那令她心碎的一幕外,她无法想到其它。 “梦依……”那充满心疼、怜惜的呼唤,让她想逃得更远。她怎能面对天香?若不是天香怂恿她到琴歌坊,她就不会看到那残酷的一幕。 她恨天香!恨所有跟朱麒有关的人。 他为什么要在答应她之后,又这么狠心无情的伤害她?他怎么可以?! 悲痛的泪水涌得更厉害了,为了避开人群,并摆脱身后的天香,梦依尽量拣僻静的路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在模糊的泪影里,出现一座没有灯光的小院,她想也不想地走了进去,推开结满蜘蛛网的门扉,脚步一个踉跄,跌进屋里。 她忍痛爬起身来,关上门,背倚在门上,嘤嘤哭泣起来。 爱情是一柄痛苦的小刀,时时刻刻刮着情人们易鹜易喜的心。尽管她已经小心翼翼地游开利刃的那面,却没想到在她最放心的时候,冷不防地被利刃穿心。 明知道他花心,为什么还要强求他专情? 她能要求一只蜜蜂仅采一朵花吗?这分明违反了它的天性,就算它口头上答应,终究是要反悔的。 可是他说他是专情的园丁,园子里只养她这朵娇贵的苗花,会一心一意爱护着她,不会去招惹外头争奇斗艳的野花。她是那么相信他,换来的却是椎心刺骨的背叛。 他怎能这样骗她? 如果,他坚持他是贪花好色的蜂蝶,或许她的沉沦便不会这么深,要不然也会有心理准备,像明知烛火危险的飞蛾,投进炽热的火焰里自焚。可是他却表现出一副专情的模样,让她以为他是真心的,以柔情织成蚕茧,将她一层一层的捆住。 他好残忍。 梦依彷佛又看见柳莺莺倚在他怀里的那幕,嫉妒的火焰瞬间焚烧着她片片破碎的心。不! 明知道嫉妒不过是多余,事实上,一个教养良好的闺秀,根本不该有这种情绪,这明显犯了七出之条。她忍不住冒出冷汗来。 好妻子,应该纵容夫婿三妻四妾;好妻子,该对夫婿的寻花问柳不闻不问。可她一点也不想当这种好妻子啊! 她只想跟他晨昏相依,时时刻刻占住他的思绪。她要他以不曾对另一个女人生出的柔情珍爱她、疼惜她,而她也将回报以全心的真情,只为他展现她的美丽。 呜呜呜……这个想法显示出她母亲多年来对她的教养全失败了。但这不能怪她,只怪贺家的男人,不管有多花心,成婚后都只对妻子一人专情,即使有不得已的应酬,也谨守风流而不下流的原则,从未对烟花女子动过心。 她以为丈夫便该是这样,谁哓得贺家男人的情况只是例外。她不该以这种标准要求朱麒的。 可是……为什么心里仍这么难过?四分五裂的心,选择的并不是重新聚合,而是宁愿烧成灰烬,也不愿妥协。 梦依用拳堵住嘴,阻止另一声的啜泣逸出。 此次的心碎,带给她的是比行云的拒绝更深的打击。为什么会这样?她对行云的感情,是打懂人事之时就酝酿;而对朱麒,却是这几个月内的事。 短短的几个月,却比几年还要深、还要痴,怎么会这样? 不论哪一点,朱麒都比不上行云,她没有理由对朱麒投注这么深的情意。她不懂,不懂! 谁来告诉她? 她用双手紧搂住自己,只觉得夜晚的凉风一波波地袭向她,而心中曾有过的情热,也随着凉风袭体而渐渐转冷。 她能一辈子忍受这样的心痛吗?咬噬肝肠的妒恨告诉她,她绝对做不到,与其长痛下去,不如现在斩断情丝。她无法坐视朱麒一次又一次的背叛,总有一天,她不是杀了他,便是毁了自己。与其这样,她倒不如绝情弃爱,当个无情无恨的女人。尽管这样的代价注定她要嫁个她不爱的男人,那又如何?最起码不会再有心痛。不管战云做什么,她都不会在意,因为,她不爱他,对他没有任何期望。 就这样吧。 梦依暗暗下了决定,从此,她只是尊没有生命的傀儡,在命运的操纵下,随波逐流,没有欢笑,也没有悲伤,生活对她来说,只是迈向死亡的过程。这样,父亲便不会为对战家不好交代而为难,她也不会再次因朱麒的花心而心碎。就把两人这段爱恋,当作一次脱轨,从此之后,再也没有牵绊。 下了这样的决定之后,梦依被爱恨情仇搅乱的脑子,逐渐清明起来,耳中清楚听见隔着一扇门的院落里,那一地被初春的夜风吹得沙沙作响的枯叶声,还有由远而近的脚步声。 梦依身体一僵,立刻察觉到自己的立场有多尴尬。她擅自闯进他人的屋里,若被人发现,不当作小偷看才怪。 她左颀右盼,想在漆黑的屋内寻到一个躲避处,或是逃走的窗口,但一时之间,似乎找不到这样的地方。 脚步声已走到门口,梦依一颗心提到胸口,脚步声却突然停了下来。“为什么不进屋里?”略显低沉的女声突兀地响起。 “此地虽然隐秘,我们却不可不防。院中没有丝毫遮蔽,若有任何人接近,我们立刻可以发现。若在屋里谈话,万一有人在屋外偷听,岂非泄漏了我们此行的任务?”娇脆的声音轻声道。 这声音好象在哪里听过?梦依狐疑地想,竖起耳朵。 “绿枝,”梦依听到这名字,不由得心跳漏了一拍。这不是那夜游太湖时,和柳莺莺同行的歌女吗?正待往下想时,便听见先前的女声语带嘲弄地道:“怪不得夫人把这件任务交给你办,你果然是机灵细心。但姊姊不得不提醒你,若有敌人事先藏在屋内,你的这份心思岂不是弄巧成拙?” 绿枝显然对她的话不太高兴,只听她冷哼一声,不悦地回嘴:“多谢姊姊关心。只是这院子荒废已久,原本住的一名红歌女,因被人拋弃而上吊自杀,从此这地方一到夜深便闻鬼哭声,不再有人敢踏进一步。你没发现这里落叶满地,没人打扫,蛛网更是到处可见吗?” 梦依听到这里,不由得鸡皮疙瘩直起,打心里发出冷颤来,却听被绿枝称为姊姊的女子闷声笑了起来。 “恐怕这鬼哭声是妹妹的杰作吧?” “这姊姊就不用管了。姊姊不如有话快说,省得担误彼此的时间。” 绿枝不客气的命令语气,使得她的同伴恼怒地哼了一声。 “别以为你得主人宠爱,就可以对我颐指气使!” “绿枝不敢,只是不想再浪费时间。你到底说不说?”她不耐烦地催促。 对方先是沉默了一下,随即俐落的交代,“战云已秘密到达苏州,你必须立刻除掉贺梦依。” 梦依适时咬住下唇,制止嘴里的一望惊喘。她讶异地瞪大眼睛,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怎么会有人想杀她? “这么快?他不是还被绊在徐州,怎会这么快到?” “这我就不知道了。现在最重要的是除去贺梦依,这是咱们此行的唯一任务。” “我知道,只是一时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妹妹这么说就不对了,是谁在主人面前一再保证,能除掉贺梦依的?” “银袖姊,你不要讽刺我。我之前并不知道贺家的防守这么严密,金刀山庄的招牌可不是假的。我好不容易安插了人进贺家,将贺家的地形摸清楚,谁料到贺梦依竟跟着兄嫂到杭州访友,直到三天前才回来。放心好了,今晚我便去了结她的性命。” “你这么有把握,我就放心了。” “哼!从来没听说贺梦依会武功,难道我连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千金小姐也对付不了吗?” “绿枝,别太掉以轻心。贺家虽不以武功见长,但能被武林中人列为江南四大世家之一,可见并非泛泛之辈。贺梦依再怎么不济,应该也会两下子。” “放心,我见过贺梦依,她那副娇娇弱弱的样子,一点也不像会武功。” “她长得美吗?真不知道主人为什么会对她又恨又惧的。” “贺梦依虽然称不上绝色,也是个娇滴滴的美人儿。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的战大少,对这种柔弱娉婷的美人儿最是心软,难保他不会一见倾心。而主人才容不得他对贺梦依动了真情。” “主人也真奇怪,战云怎么风流都不管,唯独不准他喜欢贺梦依。” “银袖姊,”绿枝以过于甜腻的声音喊道。“这不是正好吗?咱们都有机会成为天马牧场的女主人啊。” “小鬼,我才不像你呢。”“哼,我们是心照不宣。”绿枝咯咯咯地直笑。 梦依在心惊之余,不免一头雾水。这个想杀她的人到底是谁?是战云的爱人吗?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头痛起来。 吱吱吱的声音突地响起,梦依想起绿枝说过这里闹鬼,不由得头皮发麻,悄悄地移动脚步,不意一个毛茸茸的东西跳到她身上,一声尖叫自她不及掩住的口中逸出。 两道破风声一前一后自门外撞进,梦依惊骇之余,甩掉跳到身上的老鼠,打起精神,拔腿往屋内狂奔,窜到内进的寝室时,看到从破窗外透进来的月光,立刻一个跃身,破窗而出。 梦依脚刚落地,一道凌厉的掌风已随后跟来。她以一个鸽子翻身避过,身形略微停滞,已被身后之人追了过来。 一只欺霜赛雪的嫩白手掌抓向她,梦依略低下头,只让那女子抓走她头上的儒巾;另一道掌风顺势扫向她的腰部,梦依为了避开,只好跌在地上。 清朗的月光照亮她明媚动人的小脸,绿枝发出一声惊叫。 “贺梦依!” “她是贺梦依?”银袖一个箭步沮截了梦依的退路。“没错,她就是。”绿枝严肃地审视梦依仍交错着泪痕的惊惶小脸,肯定地点着头。 “啧啧啧!没想到她是这样的小美人,连我见了都心动哩。”银袖扬起秀眉,眼光戏谑地在梦依的脸上转一圈后,停在绿枝身上。 “绿枝妹妹,你不是说她不谙武艺吗?我瞧她的武功可不像三脚猫。” “我也没想到。”绿枝冷着脸,眼光谨慎地监视梦依。 “是老天特别爱惜妹妹吧,否则怎会让这位娇滴滴的小美人出现在这里?若非她阴错阳差地到这里来,妹妹今晚要取她性命,只怕不能全身而退哩。” “算是小妹运气特别好吧。”绿枝不情愿地承认,“有银袖姊帮忙,相信她是插翅难逃。” “愚姊自然愿意帮忙啦,谁教咱们姊妹是有志一同嘛!” 听这两人当面讨论着,彷佛已将她当成砧板上的肉,梦依不由得大怒。她不动声色地抓了把树叶在手上,伺机而动。 “唉!小美人,只怪你老爹不长眼睛,江南这么多豪门不让你嫁,偏要把你嫁到关外战家。可怪不得咱两姊妹心狠手辣了。” “银袖姊,别跟她废话。”绿枝娇望喝道,一个箭步朝梦依逼进。 梦依倏地从地上跳起,避过绿枝的一拳,迎向银袖朝她抓来的手掌。 她手中的叶子化作暗器往银袖射去,趁银袖手忙脚乱避开时,错身跃出院墙。 身后传来绿枝和银袖的咒骂声,脚步还没站稳,绿枝又一掌拍到,梦依只好矮身避开,狼狈地往前窜去。 ‘砰’的一声,她撞到一堵坚实的肉墙,正觉得眼冒金星时,身子被人整个抱住,头上传来朱麒又惊又喜的望音,“梦依!” 她抬起头,不是朱麒那个冤家是谁? 可惜现在不是两人相认的时候,身后要人命的女夜叉可不会轻易饶过他们。 “让开!”她用力推着朱麒,无奈他说什么都不放手。 这时候绿枝和银袖已圈住两人,虎视眈眈。 “你们想干嘛?”朱麒摸不着头绪地道,下意识地将梦依护在身后。 “又来了个送死的。”银袖阴恻恻冷笑。“绿枝,贺梦依交给你,这个俊小子就交给姊姊打理。” 银袖不再留情,手中亮出一把匕首,向朱麒挥过来。朱麒虽不是什么武林高手,但自幼便有专人教导他搏击的技巧,仓皇中仍有自保的能力。 他觑空从腰间掏出一枚磷弹,朝空中一拋,立刻散出一片耀眼的银芒。银袖知道他此举是在召唤帮手,手下更不迟疑,连出狠招。正当朱麒危难之际,奉他之命在琴歌坊内外四处搜寻天香和梦依的侍卫宫甲已然赶到,一个错身,腰间的软剑挥向银袖。 凌厉的剑势逼得银袖不得不先求自保,朱麒还不及喘气,便奔去帮忙处于挨打局面的梦依,他一加入,情势暂时打平。 绿枝一方面加紧进攻,一方面分神观察银袖的状况,很快便发现银袖不是来人的对手。她心一横,已有了计较。 绿枝后退数步,趁两人不及反攻,忙着喘气时,从腰间取出一只瓶于,拔掉瓶塞,往两人洒过去。 “危险!”朱麒眼尖,发现她的小动作,忙拦在梦依身前。白色的粉末被吸进他眼里、鼻内,只觉得眼中一阵剧痛,呼吸一窒,在极痛之中,当场倒地不起。 梦低闭住呼吸,一手掩在头脸上,一手吃力地扶住朱麒倾倒的身体。正当绿枝要再度下毒手时,朱麒的另一个侍卫宫乙也闻讯赶到,刚好来得及截住她。 绿枝眼见大势已去,立刻招呼银袖离开。宫甲紧蹑敌踪追赶,宫乙返身查看朱麒的伤,把过脉象之后,心情不由得沉到谷底。 ※※※ 痛痛痛…… 朱麒只觉得眼睛、脸部都炽热地灼痛,就连呼吸也十分难受。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冰凉代替了脸上、眼部的热痛,胸口似乎也没那么难受,但他仍不敢大力呼吸,只能浅浅的呼吸着带着薄荷味道的清凉气息。 “他怎么样了?”耳边忽然传来梦依焦灼的声音,朱麒这才注意到,在这间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里,除了自己外,显然还有别人。 “梦依,你别急。疏影会有法子的。”飞白爽朗的声音在此刻显得略微低沉。 “他已经昏迷了两天。”梦依破碎的望音悲伤地响起,朱麒听了心里好难过,想发出声音安慰她,喉头却干涩得厉害。 “梦依,别搪心,疏影已经在设法了。”无情温柔的安慰着她。 “大嫂,都怪我任性。呜呜呜……他若有事,我也不想活了。” “梦依……”朱麒再也听不下去,拚命挤出声音,终于发出呕哑难听的嘶嘶声。 “怎么样,朱麒?你醒了吗?”梦依立刻奔到他面前。 朱麒的手在空中慌张地乱抓,纳闷众人为何不点灯。梦依很快抓住他的手,贴到脸颊上,朱麒只觉得触手所及是一片湿冷。 “你醒了吗,朱麒?” “梦依,别哭……”他低声安慰她,喉咙里像有烈焰在烧般难受。“为什么不点灯?” 他的问题令梦依怔了一下,求助的眼光穿过从药罐内喷出的蒸气,看向疏影。 “屋里很亮,并不需要点灯。”疏影富有安定人心的温柔嗓音在朱麒黑暗的世界中响起。“王爷,你的眼睛受伤了,暂时看不见。” “什么?!”血色自朱麒脸上消失。 疏影充满权威力量的语气立刻安抚了他的不安。“王爷信得过我吗?” 这还用说?朱麒平静了下来,咧开一抹笑。 “连太后身上的怪病,你都能医好,我自然相信你。” “那请王爷静心调养。先喝一碗药好吗?”疏影示意飞白将朱麒扶起,将一碗绿色药汁递给梦依,要她喂朱麒喝下。 朱麒差点将带着薄荷凉、苦到极点的汁液吐了出来,他蹙紧眉笔,硬着头皮喝下。 等飞白将朱麒放躺在床上后,疏影手中的银针随即扎下,朱麒顷刻间失去知觉。 “好了,我们到房外说。”疏影走出去,众人连忙跟上。 等到大家坐好后,疏影才以显得疲累的望音开口道:“赤鳞蛇是一种生长在东北兴安岭毒沼泽内的蛇类,它最毒的并不是它的毒囊,而是那身长年浸在毒沼泽的磷甲。若是将这身鳞甲磨成粉,天下间除了毒沼泽内的一种叫三色昙花的植物可解外,并没有解药。” “你是说朱麒没救了?”梦依发出一声悲呼,神色不敢置信。“可是……你是武林第一奇才的义女,你应该可以……” “梦依,我不是神仙。”疏影苦笑。“我已经给他服下义父特制的解毒丹,又和大姊以冷、热两种不同属性的内力替他驱毒……” “那就是说他有救了?”梦依动人的水眸里闪现出希望的光芒。 “梦依……”疏影轻叹口气,面对着她眼中的期望和信任,实在不忍心泼她冷水。“只能说幸好宫乙和你急救得宜,马上清洗朱麒接触到赤辚粉的皮肤和眼睛。可是赤鳞粉的毒性极剧,仍然侵入了朱麒的体内。他的肺部吸进了毒粉,在我和大姊的内力催逼之下,去掉了一大半。最糟糕的是眼睛部分,如果我们不能尽快拿到解药,朱麒不只有失明之虞,更可能会没命。” “不,不会的……”梦依听后不由得泪流满腮。“你可以救他的,对不对?我们……我们可以到关外找解药,你不是说有种三色昙花可解毒吗?” “梦依,就怕远水救不了近火。”疏影无奈地道。 “那……我们可以去找天马牧场的人,他们一定知道害朱麒和我的两个女人是谁。我们找绿枝要解药即可。” 疏影看向飞白。 “梦依,为了这事,爹在事发后的隔天早上就找过天马牧场的高总管,同他查问这两个女人的来历,可是高总管并没有说什么。” “不,他一定知道!”梦依不信地叫着。“她们一定跟战云有关系。我亲耳听见她们为了战云要杀我!” “飞白,我也觉得高总管乍听到绿枝和银袖这两个名字时,表情有点古怪。”无情沉吟道。“我看你有必要再去问个清楚。你可以跟高总管说,这关系到武威亲王的生死,若无法及时找到解药,到时候只怕天马牧场也难逃干系。” “好,我会再找他问过一遍。宫甲说这两个丫头轻功不错,借着栉比磷次的房舍将他甩脱,显示这两人已在苏州潜伏了一段时间。我问过琴歌坊,只知道绿枝是两个月前自行上门卖身的。” “这两人有没有可能逃离苏州?”疏影问。 “不太可能。当夜安国公世子杨亨泰就下令封锁城门,水路码头也发布了海捕公文,她们没那么容易逃脱。” “问题是,官府已挨家挨户查了两天,却没下文;连天香公主也下落不明。”疏影忧心忡忡。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一个朱麒受伤便罢,连娇贵的天香公主都在琴歌坊里失踪,这下可难对皇帝交代了。 梦依不由得更加懊悔听从天香的话,跑到琴歌坊去。如果她们没去那里,这些事便不会发生。她不会心碎,不会跑到那间鬼屋,听到绿枝和银袖的密谈,更不会害得朱麒为她受伤。都是她害的! 见到梦依又在掉泪,无情连忙递了手绢过去。“梦依,你要振作起来,王爷还要你照顾呢。” “可是……我没脸面对他。若不是我任性,也不会把他害成这样,又弄丢了天香公主。” “这事怪不得你。”疏影冷静地指出。“若要怪,先得怪杨亨泰把王爷约了出去:然后要怪战云,不知从哪惹来风流债,弄得有人要暗杀你。总之,这事战云及天马牧场难脱干系。依我之见,一要防止天马牧场的人潜逃,二要请贺伯父立刻修书给天马牧场的主人战雄,我会派人以八百里加急文书送到,务必要他给我们一个交代。” “这……”飞白感到为难,他深知父亲的脾气,他必定不愿为难战伯父。 “姊夫,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疏影眼中闪着坚定的光芒。“一个不好,贺家便要大难临头。现在也管不了友谊不友谊了,只有尽快查出真相,揪出真凶,解除王爷的毒,找到天香公主,这场大难才能化解。” “我知道。我会说服我爹。” “那……天香公主失踪的事,要不要让王爷知道?”无情直视着疏影,严肃地问。 “嗯……”疏影皱起秀眉,沉思了一下才回答。“我看暂时瞒着好了。他现在这种情况,实不宜操烦。” “万一他问起呢?”梦依想到的是两兄妹原本都住在贺家,现在朱麒受了伤,天香却没来看他,一定会引起他的怀疑。 “能瞒多久便瞒多久,等到他问起再回答。”疏影决定道。“就跟他说我们已挨家挨户找了,很快会找到天香的下落。” “我明白。”梦依咽下难以入喉的苦涩,举起沉重的脚步,返回房间照料朱麒。 第九章 朱麒睡了又醒,醒了又睡,经过三天的调养,力气似乎恢复了些。 在没那么渴睡之后,他最先感觉到的是梦依的疏离。 他宁愿她像以前待他那样凶,也受不了她此时的疏远有礼。 “来,我知道你嘴巴仍苦苦的,特别为你做了绿豆薏仁粥去苦味,绿豆薏仁最降火了。”梦依手持白瓷制成的汤匙,在碗里舀了一匙,温柔地送到朱麒的嘴边。 “味道怎样?不会太甜吧?” 朱麒嚼着口中香甜的粥品,鼻端闻着夹杂在食物香味中诱人的少女体香,心跳不由得加快起来,整个人飘飘然。自从眼睛看不见之后,听觉、嗅觉和触觉变得敏锐许多,他从盖在身上的锦被中抽出手,在空中捉住梦依软柔的小手。 “王爷……”梦依的手抖了一下,差点把白瓷汤匙里的粥晃了出来。 “不要叫我王爷。”朱麒紧抿着唇,不悦地道。“你不是都喊我朱麒吗?我们之间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生疏了?” “王爷……” “喊我朱麒、阿麒,或是任何……任何你想喊的,就是不要喊我王爷。朝廷里不只我一个王爷,我怎么知道你喊的是我?”他负气地道。 “可是这里?就只有……” “不管,反正我不准。”他霸道地说,更用力扯她的手。 梦依无奈,只得先将汤匙放进碗里,由着他把她的小手拉到他扑通狂跳的胸上。 朱麒一发现她的驯服,立刻打蛇随棍上,另一手搂住她的肩,将她整个人拉进怀里,咕哝地埋怨道:“梦依,你对我好冷淡,我不要。” “王爷!”梦依又羞又急,因为房里除了她外,还有丫鬟凝翠。“你别这样,这里有人。” 朱麒恍然大悟,原来是因为有别人在,梦依才对他这么疏远。是呀,他早该想到,贺家终究是名门望族,岂容得末出嫁的闺女来服侍男人。一定是梦依坚持亲手照料他,所以贺老爷子才派人随侍,以堵住悠悠众口。 朱麒自觉孟浪,连忙放开梦依。 “对不起,我不晓得还有别人……”他嗫嚅地道,一张俊脸涨得通红。 梦依也觉得不好意思,忙垂下头,继续舀粥喂他。 气氛显得静谧温柔,朱麒几乎可以听见梦依轻柔的呼吸声,他享受着这像在月光下般柔美动人的气氛。 一阵敲门声响起,然后轻快的笑声划破静寂的空气,把室内搅得热热闹闹。 “王爷今天的精神好多了。”疏影莺声燕语般的娇甜嗓音略带揶揄地道。她刚才在门口看了好一会儿。 “疏影,是你。”朱麒愉快地打着招呼。“咦,还有一个人。” “王爷好耳力,是我。”行云优雅的声音轻轻道。“前几日来看王爷时,王爷还昏沉沉的,今天却显得精神特别好。” “睡了几天,再睡下去,骨头都要酥了。”朱麒微笑地道。“这几日委屈你了,把疏影绊在这里,楚兄到了夜晚想必寂寞得很。” “王爷说笑了。”行云尴尬地回道,俊脸涨满红晕,眼光则幽怨地睨向妻子。 疏影被他瞧得霞烧玉颊,心里好气又好笑。不过就这几天略微疏忽他而已,哪来的这么多闺怨? 都怪朱麒胡说八道。 她一双美眸滴溜的一转,落到桌上的一锅绿豆薏仁上。 “梦依,桌上是什么?好香喔。” “是我煮的绿豆薏仁。”梦依答道。 “那太好了。”疏影雀跃地说。“行云说你煮的甜品堪称一绝,我都还没机会尝到呢。” “是楚大哥不嫌弃。”梦依谦虚地说,转向侍女吩咐,“凝翠,替楚少庄主和少夫人盛一碗。” “是。” 朱麒突然觉得胸口一阵烦闷,尤其是在听见行云接下来对梦依的赞美后,口中的绿豆薏仁粥顿时味同嚼蜡。 “梦依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是楚大哥不嫌弃。”梦依娇柔地回答。 “我记得以前她常做些可口的甜品、点心给我和飞白尝。”行云向娇妻道。 “哟,那你和姊夫可真有口福。”疏影啧啧赞道。“我听娘说,你最喜欢绿豆薏仁粥了,尤其是梦依做的。” “没办法,谁教梦依的手艺这么好。” 一把火在朱麒心里狂烈燃烧着,脑中似乎出现当年梦依以款款柔情亲手烧煮甜品,捧到行云面前的娇柔模样,他气得差点把口中的食物吐出来。 “来,再吃一口。”梦依将汤匙送到他嘴边,朱麒别开脸,嘴唇抿紧。 “别这样,再吃一口嘛。”梦依以哄孩子般的口吻劝道。 “不要,我不要!”他暴怒地拒绝。“你又不是为我做的,我不要!” “你说什么?”梦依被他这顿莫名的脾气惹怒了。这些天来,她尽心尽力地服侍他,忍着几日前遭他背叛伤害的痛苦,只因他是为她受伤,没想到他却不领情。可是……他是病人。 她吞下怒气,声音更温柔。 “这当然是为你做的,不然是为谁做的?”“是楚行云!”朱麒控制不了自己的坏脾气,发飙道:“你知道他今天要来,所以……” “你胡说什么?”梦依瞠目结舌,不敢相信。 “不然的话,为什么你早不做、晚不做,偏拣在他今日来时才做?分明是你对他余情未了!”他挥舞着拳头控诉,语气充满受伤。 行云和疏影面面相觑,敢情朱麒是在吃醋? “我……我不要跟你这头大笨牛说话了!”梦依生气地道。 “我是大笨牛?”朱麒的表情充满屈辱。 “对,你就是……” “梦依,你少说一句!”疏影立刻制止她再往下道。“王爷是病人哩。” “对啊,我是病人。”朱麒立刻很委屈地自怜道。 “是病人就可以无理取闹了吗?”梦依眼中顿时氤氲着水气。 “梦依,”疏影安慰地拍拍她的肩。“你知道王爷只是心情不好,多让让他。” “对嘛,我心情不好,你还故意气我。”朱麒像孩子般诉苦。“我眼睛看不见,又头痛,心口也闷得难受……” “人家早上替你洗眼睛时,你还说好多了。”梦依嘀咕着。 “现在又不舒服了嘛。你来摸摸我的心跳就知道。” “我又不是大夫,要摸让疏影摸!” “不要,我只要你……” “好了啦,你们别吵。”疏影立刻制止两人的斗嘴。“我看王爷只是心火上升而已,多吃些绿豆薏仁……” “我不要!”朱麒立刻把嘴翘得半边高。“凡是行云喜欢吃的,我都不要吃!” 这分明负气的话,逗得疏影忍俊不住地笑出声,朱麒发窘的脸色绯红。 “喔,我了解了。”疏影忍住威胁着从喉咙里冒出的咯咯笑声,灵动的美眸里闪着捉弄人的主意,行云一见,便知朱麒要糟了。 “这倒有点难办,行云是美食专家,凡是好吃的他都喜欢。”疏影故作为难状道。 “这……”朱麒蹙深眉宇,没料到事情会这样发展,却又忍不下这口气。“没关系,你没听过海畔有逐臭之夫吗?我跟行云的口味不一样。” “是,王爷与众不同。”疏影朝行云和梦依眨了眨眼,唇上带着一抹调皮的笑。“行云这人就是怕吃苦,诸如苦药、苦瓜、苦菜、黄连这类的都不喜欢。”“什么?!”朱麒为难地叫道,偏偏他也不喜欢苦味。连续吃了数日的苦药,已经让他叫苦连天,好不容易尝到甜的,难道又要成天吃苦? 可是话既出口,教他如何收回?不由得苦着一张脸。 梦依见他还没吃苦便一张苦脸,心软了起来,忙向疏影求情。 疏影向她摇摇手,表示不打紧。 “行云还不喜欢淡而无味的东西,我这就回去开些药膳给王爷吃。” “疏影……”朱麒软弱地喊道。 “哎呀,这锅绿豆薏仁粥王爷是用不着了。凝翠,麻烦送到我住的客房,我和行云替王爷吃完。” “不……”朱麒烦躁地喊着,那是梦依替他做的,怎么可以便宜楚行云? “王爷别客气,既然你不喜欢,我们夫妻愿意代劳。”疏影笑嘻嘻地拉了行云离开,还招手要凝翠拿着锅子跟他们走。 等到屋里再度沉寂,朱麒才惊觉大势已去,瞧瞧他替自己捅了什么样的楼子! 他无奈地叹了一声,便听见梦依嘲弄的嗤笑。 “梦依……”他伸出双手在空中乱抓。 梦依见到他这副无助的样子,气消了一半,忙走到床前,捉住他的手。 “好了,我在这里。” 听那口气还有点僵硬哩。 朱麒可怜兮兮地扁了扁嘴,将那双柔腻的小手握到胸口。 “我以为你生我的气,不理我了。” “我怎敢?”梦依娇嗔道。“你是病人哩,我怎敢惹病人生气?” “你说这话明明就是在生气嘛。”朱麒大着胆子,搂住梦依的肩。“你明晓得我是在……我是在……” “乱发脾气!”她懊恼地想挣脱他的手,无奈朱麒十分坚持。梦依怕伤了他,只好随他。 “我不是乱发脾气。”朱麒为自己辩解。“我只是想到你曾为行云洗手做羹汤,心里一时不太好受……” “哼!不晓得是谁说过不追究我对行云的感情,要我把他对新晴的那段也忘记。” “好啦,是我太小心眼。可是我现在眼睛看不见,难免会胡思乱想。” 眼睛看不见倒成了他的借口。梦依的心一阵一阵的疼,嫩白的玉手情不自禁地抚向他略显苍白憔悴的俊容。这几天是让他受苦了。 “不生我的气了?”朱麒咧开唇,将她的小手压在脸上摩挲。“你不知道我这几天有多心慌。明明你就在我身边,给我的感觉却是相隔遥远。我好怕,担心你不再喜欢我。” “傻话。”她怜惜地望着他。 “我知道我是傻,可这几天你真的对我好冷淡,还王爷、王爷的叫我,叫得我心情烦闷。” “你本来就是王爷嘛。” “对你,我只愿做朱麒。”他捧住她的脸,手指在那柔嫩温润的颊上抚摸。“我好几天没看到你了,让我摸摸你。” 梦依忍住眼眶里泛滥的泪水,任由他的手在脸上摸索,从尖瘦的下巴到柔润的唇,还有挺立的鼻子,以及突出的颧骨,到那如画的黛眉、浓云般的乌髻。 “你瘦了。”他心疼地道,手指回到她的眼下,讶然发现指下的湿气。“你哭了吗?” “没有。”梦依抽泣道。 “还说没有。”朱麒柔柔地拨着她贴在颊上的发丝,即使看不见她醉人的容颜,也能想象出她此刻的凄楚神色,一定是因为担心他吧。 “放心好了,有疏影在,我不会有事。” “你就这么信任她吗?”梦依忍住心申的悲伤,冲口而出。朱麒一点都不知道他的伤势有多严重,虽然疏影开了灵丹妙药替他医治,但在三色昙花尚未到手之前,他仍有性命之忧。 “连太后的怪病她都治得好,我这算什么呢?”朱麒乐观地道。 “可是……” “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他将她搂进怀里,轻声安慰。 事情怎会变成这样?应该是她安慰他,怎会反而变成他安慰她? 梦依缓缓合上沾着泪珠的睫毛,紧咬住下唇,阻止口中的悲泣逸出。 朱麒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梦依,别为我担心。我已经觉得好多了,相信再过几天,我的伤就会好。” 好得了吗?梦依却无法张嘴驳斥他的话,她多么希望事情真有他说的这么容易。 朱麒见她沉默无语,知道她还在担心,连忙把话题带开。 “对了,你那夜为何会出现在琴歌坊?”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起这件不堪回首的伤心事,梦依便一肚子火气,她恼怒地推开他,从他怀中坐起。 “梦依……”朱麒的手再度在空中乱抓。 梦依没好气地狠狠瞪住这个不知情的失明者,不情愿地开口。“我在这里。”她粗鲁地一把抓下他的手。 “我还以为你走了呢。”朱麒抱怨。 梦依及时咬住唇,才制止挤在喉问的成串咒骂。 “你又生气了吗?”他试探地问。 梦依闷不吭声。 “其实你不说找他猜得出来,准是天香拉着你去的。那天我在柳姑娘的窗外看见天香的背影时,险些以为看错人,可是我明明听见她喊你的名字,所以找才召唤宫甲、宫乙,和我分头去寻你和天香。”“你不用解释了。”梦依心痛如绞,连声音都显得支离破碎。 “我猜你一定误会了。”朱麒平静地道。“你到底看到了什么?还是气我不听你的话,陪杨亨泰到琴歌坊去?” “是他陪你吧?你不要把责任都推到别人身上。”梦依气恼地出言嘲讽。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朱麒气馁地道。“不信的话,你可以找杨亨泰对质。” “就算如此,也不能解释你……”梦依气得说不下去,回想起那令她伤透心的一幕,顿时有如万蚁钻心,难过至极。 “我怎样?”朱麒暗暗心惊,凝思回想数日前在琴歌坊的事,他有做出任何惹梦依生气的事吗? “我说不出口!”梦依扑簌簌地直掉泪,她以为她不会再伤心了,谁晓得面对朱麒时,才发现伤心的泪并没有流完。 听到那夹杂着悲愤的幽泣声,朱麒便知梦依铁定误会了他什么,脑于里突然冒出柳莺莺不小心把酒溅在他身上,后来拿着手绢替他擦拭的事。该不会刚好被梦依瞧见了吧?难怪她会那么生气。 “你误会了,梦依。”“误会?”梦依咬牙切齿地迸出这两个字。 “你一定是看到柳莺莺在帮我擦拭酒渍。” “帮你擦拭酒渍?”梦依仍闪着泪光的眼,不由得瞇紧审视朱麒。他脸上的诚恳神色,不掺杂一丝的虚假。 真的是她误会他吗? 梦依动摇了。 那一幕把它解释为擦酒渍好象也行,可恨的是,当时朱麒脸上的表情似乎挺陶醉的。“那你干嘛一脸陶醉?”她气冲冲地质问。 “我陶醉?”朱麒显得有些迷惑。“我记得那时候我一直微笑地跟柳姑娘说没关系。哪来什么陶醉?” 梦依咬住下唇,现在冷静地回想,才觉得当时的情况并没有地想象的那样暧昧。都怪杨亨泰冒出来的那段话,让她产生误解。 “你怎么不说话了?”朱麒慌张地将两人交握的手握得更紧,用力将梦依拉进怀中。梦依枕在他的胸膛上,心虚地红了脸。她可以听见他规律的心跳声,每一声似乎都在嘲弄她的善妒。 “你不相信我的话吗?”朱麒蹙紧眉。“如果你还是不肯信,我们可以找杨亨泰和柳莺莺来对质。” 梦依慌忙摇头,这么做岂不是昭告众人她贺梦依是个大醋桶? “不用了,我信你就是。” “本来就该相信我嘛,我朱麒岂是个食言而肥的小人?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办到,以后别乱吃酷了。还有,那种烟花之地,女孩子实在不宜去。” “那男人就可以去吗?”她忍不住又捻起酸意来。 “嗯,好酸,好酸……”朱麒胡乱地闻着她的脸,梦依羞红脸。两人自那次在西湖畔亲密拥吻之后,不曾再这么亲近过,难怪她此刻会脸红心跳。 敏感的男性嘴唇彷佛可以感觉到梦依脸上的热度,还有那抹轻浅而诱惑的呼吸。朱麒只觉得心猿意马,再难控制住体内的欲望,虎吼一声,降下唇,摸索地找寻她令人渴望的红嫩唇瓣。 或许是因为眼睛看不见,所以触觉特别敏感。朱麒觉得此次的拥吻,比前回更要让他销魂。 梦依香软的唇舌热切地迎合着他,带着些许歉意,以及几抹呵怜,无言地诉说着她为这几日来两人之间的误会深深懊悔。 朱麒自然是乐意配合她。他晓得梦依这几日必定为了那一夜的事饱受折磨,心里装满遭他背叛的伤痛,又要强颜欢笑地照顾他,真是难为她了。所以,朱麒自然是要好好补偿她、疼惜她。 他捧住她的脸,带着浓情密密亲吻,连那细巧有若贝壳般美丽的耳朵也不放过。沿着颈子往下,他深吸着她清新的体香,只觉得下腹部猛力收缩,竟然动了邪念。 不该的!他猛地放开她。 “朱麒……”梦依腻在他身上,不肯放手。刚才朱麒碰她时,她觉得身体彷佛要烧了起来,某种难以言喻的甜蜜火焰占领了她的身心,她还不想离开他,离开那令人销魂的快感。 “梦依,别这样。”朱麒十分理智地握住她的肩,梦依不依地抗议。“这种亲密事,等我们成亲后再做会比较好。你知道我喜欢你、尊重你,我不想破坏你的名节。” 梦依羞红脸,终于弄清楚他的意思,依依不舍地离开他的怀抱,双手拍着灼烧的脸颊。 天哪,她怎么可以这么不知羞?好在朱麒提醒了她。 可是一想到朱麒的伤势仍难卜吉凶,她不禁蹙紧眉,黯然神伤。 “梦依,你怎么了?生气吗?” “不,当然没有。”梦依强颜欢笑道。“只是对自己的情不自禁害羞而已。” “这有什么好羞的呢?”朱麒大笑,张开手等待她的投怀送抱。梦依羞赧地靠进他怀里。“男欢女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你不用为此害羞。” “可是……我这样喜欢你,终究不是淑女该有的行为。” “淑女该怎样?冷硬得像冰块吗?梦依,别担心,我就喜欢你这样。”朱麒亲密地抚着她的背。“你不知道当我见到那两个女人要对你不利时,心里有多着急。对了,你是怎么惹上她们的?” 梦依于是将从绿枝和银袖那里偷听到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朱麒。 “还好有我喜欢你,要娶你为妻,否则你若嫁给战云,早晚会被人害死。说,要怎么报答我?”朱麒开玩笑道。 “讨厌。”梦依在他怀里撒娇道。“人家不是以身相许了吗?还要人家怎么做?”朱麒听了大乐,忙搂紧她。 “梦依,你真的愿意嫁给我吗?不嫌弃我现在看不见?” “嘘,别说了。”梦依热泪盈眶。“若不是为了保护我,你也不会受伤。” “你是因为想报恩才……” “胡说八道!人家早说过喜欢你,你还……” “可是我觉得不够。你对我的喜欢,可胜过楚行云?” 梦依本想取笑他,但见他脸上紧绷的线条,便轻叹口气,实话实说。 “本来我他不确定对你的感情,是否比当年对楚大哥的爱恋深,直到看见你跟柳莺莺……” “那是误会。”朱麒赶忙澄清。 “我知道。”梦依轻笑道。“可是我以为你花心不改,又背着我讨好别的女人。” “你误会我了。”朱麒委屈地嘟起唇。 梦依心疼地以数个甜蜜的吻安抚他。 “人家知道了嘛,可是当时我真的好伤心,甚至恨到心如死灰,想干脆嫁给战云,省得再见到你又伤心……” “你可千万不能……”朱麒知道她有这个想法,一颗心慌得跟什么似的。 “人家现在当然不会,你穷紧张个什么劲。” “还叫我别紧张,我差点失去你。”对这一点,朱麒可是耿耿于怀。“以后你不准再随意吃酷,遇到这种事,一定要问明白才行。” “还会有这种事发生吗?”梦依虽然语调甜蜜,但朱麒可以想象得出她柳眉倒竖,对着他龇牙咧嘴的凶模样,连忙陪笑脸。 “我是怕我万一被人陷害,又惹得你不高兴,岂不冤枉?” “谁要害你了?倒是你自己得检点些。” “是。娘子的教诲,为夫谨遵就是。” “谁是你娘子了?” “难道你不想吗?” 梦依的心里一阵甜蜜,又一阵感伤,眼眶酸涩了起来。她比任何时候都要渴望当他的新娘,只要老天愿意给他们另一次机会。 “梦依,你怎么了?”她不作声,朱麒心里慌了起来。 “没事,人家只是害羞而已。” “真的?”朱麒开心地直想把她抱起来旋转,却碍于体力尚未恢复,只能抱紧她,在她颊上连香了几个吻。“我好开心,梦依。” 面对这样的热情,梦依只能隐忍住心中的忧虑,以最真挚的热吻回报他。过了片刻,两人气喘吁吁地分开。 朱麒想起几日来都未曾感觉到天香来看他,忙问:“天香到哪去了?这几天也没来看我。” “天香她……”梦依终于忍不住心中的悲伤,让泪水夺眶而出,哽咽地道:“她从那一晚便失踪了。” “什么?!”朱麒大惊失色。 “你别担心,已经派人搜城,相信很快会有她的消息。” 朱麒倒不这么认为,细细算来,天香已经失踪五天。以她贵为公主的身分,谁敢挟持她?朱麒不禁头痛了起来。 “别这样。之所以没告诉你,便是怕你烦恼。” “我没怪你。”朱麒苦笑,并纳闷除了这事外,梦依是否还有事瞒着他,否则,为什么她的声音总是隐含着一抹说不出来的凄楚? 第十章 两天后的午夜,朱麒的毒伤突然急转直下,经过疏影的抢救,好不容易稳定下来。 对于这样的情况,朱麒本身也产生过怀疑,或许他的伤势远比众人告诉他的要严重,否则为何好几天了,仍没有好转的迹象? 怀着这样忐忑的心情,日子又过了三天。 这天黄昏,梦依趁着朱麒睡着后,回居处沐浴更衣,将他托给宫甲和宫乙照料。两名侍卫见主人唾得沉,便到房外的客厅喝茶。 “大哥,王爷的伤不宜再拖下去。你那天追赶那两女贼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线索吗?” “阿乙,你还要问几遍?若有线索,我会杵在这里?”宫甲不耐烦地白了弟弟一眼。“没想到连赤鳞粉这么罕见的毒物,红莲公主都知道,怪不得去年能治好太后的病。” “是啊,我是连听都没听过。”宫乙佩服地道。“不过尽管公主知道解救之法,没有解药也是枉然。对了,贺驸马前几日要你陪他去找天马牧场的人,结果如何?” “那些家伙是一问三不知。不过射马爷已撂下狠话,说他们再不想办法找到他们的主子战云,将这事解决,只怕远在关外的天马牧场,也难逃皇上震怒下的惩处。” “贺射马会撂狠话?”宫乙实在难以想象成天笑脸迎人的贺飞白,撂起狠话时会是什么样子。 “你也被他那张和颜悦色的俊脸骗了,贺驸马可是笑面虎。你当他那天带我去干嘛?便是看上我这张笑起来也好看不到哪里去的阎王脸。他自己是扮足了白脸,拿我当黑脸,把天马牧场的人唬得一怔一怔的。” “结果有用吗?”宫乙只关心这个。 “当然有用。只是对方的段数太高,把咱们这边跟监的人给甩了。贺驸马因此肯定战云已到达苏州,只是避不出面罢了。” “这可怎么办才好?关外那边还没有消息,王爷的毒伤又无法再等下去。你记得昨儿个红莲公主是怎么说的吗?她说尽管已用特殊药方给王爷洗眼睛,但有部分毒素旱随着血液侵入经脉。再这样下去,王爷即使一时无性命之忧,那双招子却有失明之虞。” “我知道。”宫甲沉重地叹口气,眼神中充满无助。“只怪愚兄失职,没有保护王爷周全。” “不,是我没及时赶到。” “阿乙,你别把责任拉在自己身上,是我……” 朱麒再也听不下去,身体剧烈发抖着。 他是因为口渴才醒来,没想到会听到宫家兄弟的对话。原来他的伤势有这么严重,为何没人告诉他? 他的性命不是该由自己来主宰吗?不管是失明还是死亡,他都是最有权利知道的人。从天香失踪,到他会失明,甚至死亡,众人都瞒着他,难道他们当他是没有行为能力的废人吗? 就连梦依也是,口口声声说喜欢他,却连这么重要的事都瞒着他。回想她这几日来的温柔、曲意承欢,全是因为他的伤势严重,而非出自真心真意。 可是心里有股暖流,告诉他事情不全像他想的那么坏。梦依有可能是怕他担心,才没告诉他,她并不是故意欺骗他。尽管眼睛看不见,他的心却没有瞎,清楚感觉到两人之间的诚挚和甜蜜不可能是虚假的。 那日在西湖的偷情,还有这几日的郎情妾意,是那么浓烈地教人心醉,让他希冀此情直到永远,而不只是短短数日的欢愉。 他向来不相信什么‘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的胡言乱语,他要的是一辈子的温柔,而不是一时的灿焖激情。如果生命在他即将得到幸福时终了,他会含恨而亡。再说,他怎么舍得下梦依?光想象她投入别的男人怀抱,他便受不了,椎心刺骨的嫉妒,让他有嗜血的冲动。 即使要死,他也不容许她忘了他。这份抵死缠绵的冲动,几乎蒙蔽了他的理智。 不,他不要死,说什么也要活下来,因为他舍不下梦依,舍不得她为他伤心难过。梦依的世界若少了他,再一次的心碎断肠,将让她终生抑郁。但是如果他真那么短命……朱麒的心凉了半截,再也无法想下去。 朱麒心里狂躁不已,脚步不稳地摸索着下床,一不小心竟撞到一张椅子,跌倒在地上。 宫甲和宫乙几乎在同一时刻奔进房里,一看到主人涕泗纵横地坐倒在地,立刻大惊失色地抢过来扶他。 ※※※ 朱麒的心情显得格外平静,并没有透露任何知情的迹象。他冷静的想了一夜,决定要找机会问疏影他的毒伤到底有多严重。 刚过末申之交,侍女跑来告诉梦依,安国公世子杨亨泰来访,正和贺飞白夫妇和疏影在大厅谈事情。心急天香公主安危,以及是否能拿到朱麒毒伤的解药,梦依犹豫地站起身。 “你去吧。见到亨泰,别忘了叫他来见我。”朱麒闲适地道。 梦依轻声吩咐凝翠小心伺候,随即离开。 等到梦依走后,朱麒召唤凝翠到身边。 “今天下午的天气不错吧?我可以感觉到和风吹在身上温暖的感觉。” “是的,王爷。这几天天气晴朗,园里的花都开了。” “那好,你扶我到院子里走走。”“这……” “别担心,只到院子里而已。”朱麒一手扶在凝翠肩上,一手拿着昨晚向梦依要来的青竹杖,踩着自信的步伐来到碧梧栖凤居的小院。 走过花砖铺地,朱麒指挥凝翠带他通过圆形洞门,来到往东可通往贺家正屋的花园小径。 “你叫凝翠对吧?” “奴婢是叫凝翠。” “嗯,我想在这里晒晒太阳,你去帮我沏壶茶过来。” “可是……” “担心什么?这里只有花草树木、啁啾的翠鸟,和飞舞不休的蜂蝶,没有什么伤害得了我。” “是,那我带王爷到那边的亭子坐一下。”凝翠领着朱麒朝前走进岔道,来到一座小亭。朱麒小心地计算步伐和方向。 “奴婢马上回来。” 等凝翠离开后,朱麒便站起身走出亭子,他打算走到大厅,把里面的人吓一跳,再命令他们将整件事一五一十地向他详细禀告。他必须自己拿主意,事关天香和他的生死。 谁知才刚走了五步,却被草丛间窜出的一条小蛇了狣一跳,脚步一个踉跄,跌倒在地,等到他狼狈地起身时,却把方向搞错了,朝和大厅方向相反的侧门缓缓走去。 事情就是这么凑巧,这扇专供仆人出入的侧门,不晓得是谁忘了关上,竟大剌剌地敞开着,不知情的朱麒便这样一路走出金刀山庄。 直走了五百步,他才开始纳闷大厅的距离什么时候变得这样遥远,接着便听见嘈杂的人声、车马声传来,幡然醒悟到自己有可能走错了路。 一颗心顿时慌乱起来。 嘻嘻哈哈的孩童笑声围着他闹,朱麒茫然无措地杵在路中间,被几个小孩一捣蛋,再次失去方向,直到摸着一堵墙,才倚在墙上喘气,过了一会儿扶墙而行。 好象有急促的脚步声朝他跑来。朱麒竖起耳朵,一点都不知道所扶的墙已快到转弩处,他继续朝前行,和从转角跑来的娇小身影撞个正着。 “哎哟!”跌得满头金星的朱麒,听见娇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具软绵绵的身躯趴在他身上。“你没长眼……”声音随着少女看清朱麒容貌后消失。 朱麒感觉到压在身上的重量减轻,双手在地上乱摸,寻找他的青竹杖。 “麒哥,麒哥,你怎会变成这样?”听之令人鼻酸的凄楚声音,在少女扶起朱麒时响在他耳边。 朱麒的心跟着发酸,情绪倏地激动起来。他着急地伸手在少女脸上乱摸。“天香,你是天香!” 天香只觉得喉头哽咽,大颗的泪珠滚了下来。 “我是天香……”她呜咽道,一只手在朱麒蒙着布的眼睛前晃了几下,随即抱住他痛哭失声。“麒哥,你怎会变成这样?我还指望你替我报仇呢!麒哥……” “发生了什么事,天香?别哭,乖。只要麒哥有一口气在,绝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好大的口气。”冷得像冰似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 朱麒感觉到怀里的天香僵硬了起来,他竖起耳朵转向声音方向。 “你是谁?竟敢对本王和天香公主无礼。”尽管眼睛看不见,朱麒的王爷气势仍在。 天香听见堂兄这样英明神武的声音,胆气一壮,仍噙着泪的水眸勇敢地迎向强掳她十多天的残酷男子。 “我早就告诉你我是天香公主,不是贺梦依。现在我堂兄武威亲王就在这里,你应该相信了吧?” 朱麒听了一惊,忙将天香护在怀中。 “大胆狂徒,你想对本王的皇妹和未婚妻做什么?” 朱麒没瞧见此人冰冷的深色脸孔霎时变白,可是天香却看见了,心里既惊又喜,有种报复的快感。 “没错,我正是大明朝的天香公主。我早跟你说过你犯了大不敬之罪,罪诛九族。现在你可后悔了吧!” 没听见那人回声,朱麒冷哼一声。 “速速将本王和公主送回贺家,否则我让你罪加一等。” 那人紧抿着唇没回答,一把将天香从朱麒怀里抢了过来,在天香的哭叫声里,扶起伸手在空中四处乱抓的朱麒。 “别哭了!”他看也不看朱麒一眼,冷硬的眸光似乎闪过一抹温柔,严肃地停驻在天香湿濡的小脸上。“我送你们回贺家。” 天香怔了一下,随即破涕为笑。“不准失信,否则本宫要以欺君枉上之罪治你。” 那人不再听天香多言,一手抓着一个,快步走向金刀山庄。 朱麒暗暗生着闷气,他这辈子还没被人这么轻视过。臭小子,等他回到金刀山庄,非得好好治治这目中无人的浑球不可! ※※※ “他长得怎样?有我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吗?” 天香沐浴过后,来到碧梧栖凤居探视堂兄时,只听他翻来覆去地问着同样的话,不由得感到心烦意乱。 他就不会先问问她这十来天的遭遇吗?倒关心起那个坏人的长相来。呜呜呜……她真是太可怜了。 “我不是说过好几遍了吗?麒哥,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谈他了?”天香委屈地嘟着粉唇。 “我不放心嘛!谁教他叫战云?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为了梦依,我自然要清楚情敌的长相嘛。天香,怎么几天不见,你变得这么没有同情心?你可怜的堂哥现在眼看不见……” 天香掩住耳朵,生着闷气踱开,躲回自己的房间。但可怜的宫甲、宫乙就没这么好运了,因为战云送朱麒和天香回贺家时,两人正好他在大厅里。 朱麒这一失踪,把大伙急坏了。梦依哭得梨花带雨,发动全庄上下,里里外外搜了一遍,最后才发现那扇敞开的门,正要出庄找寻时,战云却把朱麒和天香送了回来。 众人惊喜交加,飞白眼明手快地拉住战云,将朱麒身中赤辚粉毒药,命在旦夕的事简要说了一遍,战云立刻承诺亥时之前一定将解药送到。 也不知道那家伙说的话算不算数,众人竟然都信了他。朱麒在心里纳闷着,一方面对终于可以摆脱顽毒缠身而欣喜,一方面又为救他的人是战云而闷闷不乐。 他正在胡思乱想时,梦依带着凝翠送来晚饭。 “王爷,用膳了。” 朱麒打起冷颤,那冷冰冰的望音会是出自他温柔体贴的小情人吗?不过才隔了几个时辰,态度竟差这么多,难道是为了战云? 酸味忽地涌出,准是那些家伙没照实将战云的形貌告诉他,说不定那家伙长得比楚行云还俊。 朱麒心里顿时五味杂陈,棱角分明的嘴唇委屈地嘟得像座小山。 “今晚的菜不合王爷口味吗?”梦依冷淡的声音嘲弄地道。“上回王爷不是说只要是楚大哥不喜欢的食物,你都喜欢吗?梦依特地亲手做了苦瓜排骨、黄连解毒汤、苦菜炒小鱼,还有一锅淡得没味道的小米粥要给王爷享用。” 朱麒倒抽口气,没想到梦依会对他这么残忍,气白了一张脸。 “你……你居然这么狠心?”他凄惨地哀号。“不过才见了那战云一面,就把我贬得猪狗不如。” “呸,你胡说些什么?”梦依柳眉倒竖,手扠在腰上。“这件事跟战云无关!我是在生你的气!” “我又没惹你。”朱麒可怜兮兮地扁扁嘴。“我一个瞎子,哪有能力惹你生气?” 瞧他这副可怜的样子,好象错的人是她而不是他!梦依恼火了起来。 “是谁偷偷跑出金刀山庄,害得大伙为他着急?” 朱麒恍然大悟,原来是为这事。可是,他又不是故意的,何况他还带回天香。 “我不是解释过了吗?”他抓紧手下的被褥,仰着那张横看竖看都挺无辜的俊脸,对着梦依的方向。“我是气你们瞒着我的伤势不说,所以才引开凝翠,想到大厅吓吓你们,谁料到会走错方向……” “瞒着你是为你好,你怎么可以这样!你眼睛看不见还随便乱跑,若出了事情,你教我怎么办?”说着,梦依哭了起来。 一听见心上人嘤嘤哭泣,朱麒立刻心乱如麻,他笨拙地下床,险些跌到地上,还好梦依及时扶住他。 “你看你,又乱动了!”她又气又怜地埋怨。 “我……我舍不得你难过嘛。” “你好好坐着,我就不会难过。”将他扶到床上坐好,梦依马上甩开手不理他。 “梦依……”朱麒不顾梦依的挣扎,一把抱住她。“我知道是我不对,你就看在我把天香带回来的份上,原谅我吧!” “你把天香带回来?”梦依斜睨着他,语带嘲弄。 朱麒脸上一热,不过随即理直气壮起来。 “自然是我。若不是我证明了天香的身分,那人还把天香当成了你,不知道要挟持她多久呢。对了,你有没有跟天香谈过?我想有些事,你们姑娘家比较好谈。”“你是指什么事?” “她被战云挟持了十来天,难保不会有事发生。”朱麒保留地道,尤其是战云还把天香当作准未婚妻贺梦依。 “你肯定天香是被战云挟持的?” 朱麒轻视地从鼻孔轻哼。“我虽然眼瞎了,心可没瞎。我可以感觉到天香和战云之间的不寻常;天香对这几日发生的事三缄其口,而战云看向天香的眼光,又似满怀罪恶感……” “咦,你眼睛看不见,怎会知道?” “我凭感觉啊。自从眼睛失明后,其它感觉变得更敏锐了。” 梦依半信半疑,两人都没有再说话,直到朱麒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你……该不会真的准备了什么苦瓜排骨、黄连解毒汤、苦菜炒小鱼要给我吃吧?” 梦依噗哧一声,被他那张苦脸逗笑丁。 “是有苦瓜排骨,不过那黄莲解毒汤却是用黄菊花和莲子熬成,至于苦菜炒小鱼则是骗你的。”朱麒松了口气,下垂的嘴角上扬成一抹迷人的笑容。“我就知道你对我不会这么残忍。” “哼!刚才不知道是谁说我狠心,把他贬得猪狗不如。” “对不起,我错了。”为了饿到前胸贴后背的肚子着想,朱麒只得再次低头。“好梦依,快伺候为夫用膳吧。” “你又胡说八道了。”梦依嘴里虽这么说,心里却是甜蜜蜜的。 她将精心烹调的餐点喂进朱麒饿扁了的胃,又奉上一盅香气盈人的碧螺春后没多久,宫甲兴奋地进房通知他们一个消息。 “三色昙花送到了。” 战云果然是信人。时间甫至戌时,离约定的亥时差了一个时辰。 ※※※ 三色昙花磨成的粉末,分成内服和外敷眼睛。赤磷粉盘踞在朱麒体内的余毒,隔天便排泄出体外,但朱麒的眼睛因为中毒太深,一时还无法复明。 疏影又另配眼药,敷在朱麒的眼睛上,经过七天的休养,预计在第八天可以拆下眼上的布。 “你会不会紧张?”梦依陪伴朱麒在花园散步时,关心地问。“明天就可以确定你的眼睛是否能复明了。” 朱麒优闲地一笑。 说不紧张是骗人的,可是紧张有用吗? 他嗅了嗅随风流转的花香,竖起的耳朵听见小乌的拍翅声和啁啾的鸣叫,手里抚摸着梦依柔嫩若春笋般的织指,心里充满幸福。 比起此刻心中的感觉,眼睛是否能复明,似乎变得不再重要。 “如果我眼睛好不了,你会不会拋弃我?”他玩弄着梦依的指头,悠哉地问。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梦依恼了起来。 “嘘!”朱麒举起左手,手指摩挲着她软柔的唇瓣,梦依的脸颊渐渐灼热起来。 “我只是不确定你是否愿意陪伴一个眼睛失明的人,度过未来岁月。他不但不能和你共赏世间美丽的景物,还需要你以最温柔的心呵护他、照顾他,当他的眼睛。你愿意和这样的人绑一辈子吗?” “只要他愿意以他的心作为报偿,我不但要和他绑一辈子,下辈子也要伴着他。”梦依充满情意的保证,像燎原之火般烧尽他最后一丝犹疑。朱麒激动地抱紧她,嘴唇饥渴地印在她脸上,炽热的情意将梦依的矜持吞没。 那双织细而柔软的手臂,悄悄缠到他的颈上。温暖的体香,骚动着朱麒的情欲;略带羞怯的热情回吻,瞬间燃起所有的渴望。 若不是梦依柔软的娇躯,在紧贴住他时激起了他男性部位的火热反应,朱麒的理智也不会这么快清醒过来,顿时记起他们所处的地方是碧梧栖凤居对外敞开的小院,而非隐蔽之地。 他深吸了口气,依依不舍地将唇移开,双手仍松松地抱住梦依,将她的秀额搂靠在胸前。 “若是你愿意陪我一辈子,我不在乎眼睛是否好得了。”朱麒的话像一颗小石子,轻轻弹进梦依的心湖,撩起了一大片的涟漪。她眼眶酸热了起来,心里却是甜郁得像偷喝了一杯蜜浆。 “我也不在乎你的眼睛会不会好。”吞下喉中的哽咽,梦依试着以轻松的语气来谈这件事。“至少你可以做到非礼勿视,我再也不用担心你会看上另一朵名花,而让我这朵幽兰枯萎。”朱麒听后,好气又好笑,到这时候了,梦依仍醋性不改,不过心里却很开心,至少这表示梦依十分在意他。 “你放心。”他低下头温柔地道:“不管我的眼睛是否能重见光明,在我眼里,永远只有一朵幽兰。我会是最专情的园丁,你是我唯一想守候的兰花。” “就算有个像新晴这样的大美女对你投怀送抱,你也不会变心?” “这……”朱麒犹豫了一下。 梦依立刻大发娇嗔,“朱麒,不准你想这么久!” “是是是!”朱麒一副狮吼下的小白兔模样,语气却是玩世不恭,一点惧意都没有。“如果有个像楚行云这样的美男子向你献殷勤,你也毫不动心的话,我自然会心如死井,只为你喷出活泉。” “这……”这回换梦依犹豫了起来。 朱麒马上哼哼唧唧地还以颜色。 “这会儿又是谁想那么久了?” “讨厌啦,一点便宜都不让人占。”梦依嘟高粉唇,在他怀里埋怨。“奶奶说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姻缘。既然我已经找到自己的姻缘,就算有胜过你的男人向我示好,我也不会动心,因为……” “怎样?”朱麒紧张地问。 “因为我的心已经给了你,再也没有心可以动了。”她娇羞地埋进他怀里,贴着朱麒剧烈起伏的胸膛,一波波喜悦的笑声,随着空气振动传进她耳里。 朱麒的吻紧跟着降临,在迷迷糊糊的昏眩当中,梦依彷佛闻到春天的味道越来越浓了。 ﹙全书完﹚ ------------------------------------------ 特别感谢工作人员静儿ocr、校正;水翎校正。 爱情夜未眠站长辛勤扫图校对整理,独家推出,请勿擅自转载。 若要转载,请务必遵守以下规则: 1.在转载前请先来信征求站长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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