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一个老公》 第一章 宁知远看著郭冀喝下杯中的最後一滴酒,知道再过不久他就会醉得不省人事。 「我告诉过你三杯醉的後劲极强。」宁知远温和的说。 「可是……我喝了……不止……三杯……」郭冀被酒熏麻的舌头不灵活的吞吐著。在他迷茫的醉眼里,好友的影像忽左忽右的晃动,连向来儒雅的笑容都扭曲成一抹近似残忍的笑意。 「你……一杯也没喝。」他蹙眉指控。 「没错。」宁知远点头承认,「我知道哪怕只是沾上一小口,我就会醉得不省人事。你知道我的酒量很差。」 「跟你……喝酒……没意思。」郭冀嘲弄道,趴倒在桌上,感到不胜酒力。在意识逐渐涣散时,他迷糊地想著,他从来没醉过,一次也没有。看来知远找来的这三杯醉的确是难倒他了,不过,味道真的不错。 他勉强咧了咧唇角,有自嘲的意味。 「我……醉欲……眠,君……可去。」他朝好友的方向扬扬手,随即被睡神召唤,动弹不得。 「郭冀,郭冀……」宁知远摇了摇他,以独特的优雅嗓音唤了他几遍。 郭冀听得到他的声音,却没力气回答。困顿的倦意笼罩住全身,他现在只想睡觉。 「郭冀……」宁知远又叫了他一遍,见他没回答,轻叹了口气。「你说没有任何酒能让你醉倒,没想到还是让我见识到了。你还说,就算酒是穿肠毒药,你也宁愿死在醇美的佳酿中。今天,我该让你如愿吗?」 郭冀原本想微笑的唇,突然定住了。不知怎麽的,他觉得知远的话中有话,令他心中发冷。他蹙了蹙眉,想睁开眼问个明白,但沉重的眼皮却怎麽也不听使唤。 「我扶你起来。」宁知远托住他的臂下,用力将他撑起。 郭冀全身乏力的倚在好友身上。迷糊中,他责怪自己胡思乱想,知远不过是想扶他上床,让他睡个好觉而已。 「我们到外面吹吹风,让你清醒一下。」宁知远的声音仍如往常一般温和。 郭冀在心里骂他折腾人,没事扶他到船舱外吹什麽风?放任他在船里呼呼大睡一觉便行。 「你很重的,郭冀。」宁知远扶他到甲板上後埋怨道。 夜色深沉,这艘顺流而下的大船上,除了值夜的少数船夫外,大部分人都已酣眠。 [瞧,今晚的夜色真美。圆月占满中天,我替你选的良辰美景不错吧。」 郭冀完全听不懂宁知远的话,昏昏沉沉地感到自己的下半身抵在甲板的围栏上,上半身则随著不断颠簸的船身,被冷冽的夜风吹得东倒西歪,幸亏有宁知远扶著,才不至於跌落河中。 他感到危险,强烈地感应到。 一股危机意识逼迫他撑开困倦的眼眸,和宁知远那双阴沉的眼对个正著。 郭冀吓了一跳,知远什麽时候变得这麽阴沉?他想开口问,无奈昏沉的感觉再度攫住他。 「我也不想这麽做……」宁知远阴冷的缓缓扬起一抹笑,轻推郭冀的肩一记,他立刻身体不稳的跌向船外。 「扑通」一声,随著大船继续行驶,消失在夜色苍茫的大运河里。 ※※※※※※※※※青黛站在船头凝视著水中的月影。 橙色的月影因水波的不稳定而晃荡不停,时而破碎,时而圆满。 她怔怔的望著,脑子里什麽都不想,任有些凉意的夜风拂过她身上单薄的紫衣。 她不觉得冷,娇弱的身躯却兀自抖颤,也没有伤春悲月,泪竟无声无息地自眼里满溢出来。 合该是个春江花月夜。 她彷佛可以闻到河岸处飘来的野花香,衬著这美丽、圆满的月色,正适合情人间隅隅谈心、山盟海誓。 她嫣然一笑,映照脸上的潸然,秀丽的容貌自有一番凄楚动人的娇柔。 船舱里,她的大哥和大嫂想必正亲亲热热的拥在一起。成亲半年了,他们仍如胶似漆,好似一对比翼鸟,一时一刻也不舍分离。 这次,大嫂要回扬州绿柳山庄料理娘家的产业,大哥自然是随侍在旁,还拉著她作陪。看著以往谨守礼教的兄长,情不自禁的在嫂子身边磨磨蹭蹭;一会儿情话绵绵,一会儿又忘情地注视娇妻的清艳丽容,甚至趁著旁人没注意时偷吻妻子的脸颊,那副痴恋模样,教旁人羡煞他俩的情真。 她该替大哥、大嫂感到高兴的,不是吗? 但,为什麽每当看见他们亲热时,她的心口总是一阵阵地隐隐作疼?眼眶总是酸涩了起来? 不该有的,不该是这样的。 青黛轻咬粉唇,极力想压抑下从心中最秘密的角落里逃逸出的一丝苦痛。 大哥、大嫂带她乘船绕行太湖,一路往扬州边行边玩,是为了排遣她心中积聚的忧闷,她也该顺著他们的心意,放开胸怀才是。为何她总是抛不开心里的影子,直挂念著那个曾跟她有名无分的儒雅少年? 答案太过明显了。 青黛苦涩的扭曲著粉唇。 只要望见大嫂美丽的娇容,她便不由自主地想起另一张一模一样、难分轩轾的芙蓉脸蛋。郁新晴沉静、温柔的美丽,虽不及嫂子疏影的娇俏活泼,却另有大家闺秀的端庄气质。 早在第一次见到她时,青黛便不自禁地为她的仙姿雅容所倾倒,世间竟有这般绝色。 而站在那位温婉秀丽的美女身旁的俊美少年,正是跟她指腹为婚的红叶山庄少庄主杜玉笙。 想到那个如今已跟她解除婚约的前未婚夫,青黛眼中的热泪再度滑落,被夜风一吹,冷冷的沁人她无依的心田。 新晴像嫂子疏影那样美丽出尘,而玉笙——则跟她大哥行云一般痴情。 大哥说,玉笙是那种一旦动了真心,一辈子都不会改变的男人。大哥劝她要放弃玉笙,因为让玉笙动心的人不是她,而是他温柔秀丽的表姊新晴。 尽管如此,感情的事却不是说放就放那麽简单。杜玉笙不只是她名义上的未婚夫,他俊美的身影更在两人初相逢的那刻,镶镌进她的心版,再难磨灭。 明知道流水无情,但她这朵飘零的落花仍执意要落在水中。可她又不甘心被人所弃,任细如丝雨的愁绪将她缠绕。她该如何?眼睁睁看著玉笙在心有所属的情况下被迫娶她? 不,她办不到。 自幼看惯父母的恩爱,她青涩的少女心中早编织著对未来姻缘的幸福幻梦。她受不了被丈夫冷淡、怨恨,又深知自己将来无论如何也取代不了新晴在玉笙心中的地位。毕竟,他们自幼青梅竹马,她这个只有名分的未婚妻又算什麽? 何况,新晴是那麽温柔美丽,放眼全江南,除了她的孪生姊姊疏影,再也找不出一个可以与之比拟的佳人。 她能拿什麽跟新晴比! 青黛眉尖紧蹙,泛起一抹苦笑。琴棋书画诗酒花,她没有一样能及得上有江南第一美女之称的郁新晴。她知道没有人及得上她,至少在玉笙心中,他的新晴表姊无人能取代。 所以她绝望了。青黛吸吸鼻子,唇畔绽出一抹凄清若雪地冷梅的浅笑。 她还有骄傲啊,比似雪的白梅还要寒彻骨的骄傲。因为她的主动退让,成全了一对佳偶,也在玉笙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 她记得当她平淡地告诉他同意退婚时,他脸上的欣喜若狂和眼中闪动的盈盈感激。她知道自己将是新晴以外,会在他心中占有一席之地的异性;尽管,那只是轻幻如飞花的感激和尊敬。 那就够了,青黛在泪影中嫣然一笑。她清丽的倩影倒映在水中,却可并无人欣赏,只能与月相伴,随波逐流。 但她不在乎,心里的幽恨都随春水而去。只是十七岁的娇容,却浮现出不属於这年纪该有的沧桑。 退婚的打击,会随著日月偷移而淡去吧。她如此期望著,并希望每个花月良宵,她都将不再记起玉笙潇洒俊逸的形影,不再为情所困。 该忘的,还是要忘去。 她逸出一声长叹,轻拢发丝,沿著船舷往舱房的方向移去。漆亮若寒星的乌眸缠绵地凝视载著船来船往的大运河河水,暗忖在这条河上行驶的船只里,有多少跟她同样失意的姑娘,被困在寂寞的情海里。 遥夜沉沉如水,跟她有缘的人会在何时出现? 随著另一声感叹,水面浮现一缕暗影。 青黛敛神凝视,挥掉眼中的残泪,晶亮的美眸很快捕捉到水面上浮沉的物体。是人吗?她蹙起眉。 「小姐,夜深了,快进船舱里吧。」充满慈祥的声音响起,青黛回头一看,发现是楚家的老管事方二叔。 「方二叔,你看那个是人吗?」她神色凝重的指著水面,方管事立刻往她手指的方向瞧去。 「咦,好像没错。」 「那……快点把他救上来。」青黛当机立断道。 方管事连忙吆喝船上的夥计,一时之间,原本平静的船舫嚣嚣扰扰地吵成一片。 ※※※※※※※他在冷湿的黑暗死地中挣扎,尽管身体是那么沉那麽重,由心底的一丝不甘心所激发出的微弱清明始终占住灵台,不教他完全放弃希望。 在黑暗中,他攀住救命的浮板,伤痕累累的身心找到暂时的栖身之所。顺著湿冷的河水流去,他几近昏迷的理智险些绝望。就在这时候,嘈杂的声响传来,似是有人落水,而後他感到身下的水流略有变动,数只强健的臂膀拉住他,经过一番困苦的奋斗,他离开了折磨他几乎有一辈子那麽久的河水,浑身湿透的身体,被放到乾燥的船板上。 「他……还活著吗?」娇嫩的嗓音是他一生听过最悦耳的仙乐,他努力的睁开两道细缝,越过数张夹杂著好奇和关心的粗犷男人脸孔,终於和发出仙乐的可人儿相对。 皎亮的黑眸里,盈满温暖的关切。郭冀被她水柔的眼光罩住,只觉得身心一震,一股前所未有的平和感觉贯穿他无依惶惑的心灵。他知道他安全了,真正地安全了。 眼睛乏力的垂下,陷人宁静的睡乡里。 ※※※※※※※※椎心刺骨的疼痛扰得他睡不安宁。他轻哼了声,举起乏力的手想揉太阳穴,却被手臂下肌肉的撕痛刺激得龇牙咧嘴,懊恼地呼出痛苦的呻吟。 「什麽……什麽事?」缩在椅内打盹的小童被突如其来的痛哼声惊醒得跌落地,半晌才搞清楚那扰人清梦的闷雷出自何方。 「吓死我了。」他惊魂南定地拍著自己的胸脯,谨慎地移往床上他负责看顾的病人。「你醒了啊。」 小小的身影出现在郭冀的视线之内,他小心地深吸了一口气,模糊的视线渐渐澄清,发现眼前的小人儿是个年约十二、三岁,做仆役打扮的男童。 「水……」郭冀舔了舔唇,勉强从乾涩的喉中挤出一个字。 「等等。」男童转身走向房里的一角,郭冀听见他倒水的声音,没多久他瘦小的身影便回到床前,先是迟疑的将茶杯放在床边的角桌,然後才坐到床上吃力地扶起他。 「啊……」郭冀痛呼一声,男童脸上立刻现出愧疚之色。 「对不起啦,我不是故意弄痛你。实在是你浑身是伤,我不晓得该扶你哪里才好。」男童稚嫩的道歉赢得郭冀一个苦笑。 「来,喝水吧。」男童尽责的将水喂进他口中,郭冀饥渴的吞咽下喉,末了还意犹未尽地舔著唇边的水珠。 「小哥是?」郭冀忍住被男童扶躺回床上时误触到伤口的疼痛,有气无力地问道。 「我叫活活。」难得被人尊称小哥,活活立刻眉开眼笑地回应。 「这里是……」 病人再度开口,灰白的脸孔隐现痛苦之色。活活同情地看了一眼,他也生过病,明白生病的人说话最是耗费力气,不待这个人再开口就做了回答。 「这里是扬州绿柳山庄,你在前天夜里被我们姑爷船上的夥计救上来。喔喔,我倒忘了,小姐吩咐过你一醒来就去通知她。」 说完後,活活便转过身朝外跑去。 郭冀愣了一下,还不是十分清醒的脑袋正忙著消化男童刚才所说的话。原来他昏睡了那麽久。扬州绿柳山庄?不,他心头突生的一根刺不是为这六个宇。姑爷、小姐……脑子里冒出昏迷前深烙进心坎中的温柔俏颜。她是什麽人?难道会是什麽小姐? 他蹙紧眉,才待往下深思时,便听见门外传来的莺声燕语。 「活活,别像只小猴子一般毛躁……」活泼的甜美语调和他记忆中的娇嫩嗓音略有不同,却是同样的悦耳。 「小姐,怎麽又骂活活是猴子了?」活活喃喃埋怨,「活活是急著向小姐禀告那个人醒了。」 「怎麽不早说呢。」女子不耐烦的道。 郭冀暗感好笑,心情奇异地放松下来。这位小姐倒挺有趣的,才说人毛躁,没想到她更没耐心。 隔开寝室和外面小厅的珠帘再度刷地一声响起,淡淡幽香浮动,郭冀不自禁的深深呼吸。久经花丛的他,很快辨织出这淡雅的香味,绝非出自一般的庸脂俗粉。他胸口莫名地狂跳,期待一睹佳人的真面目。 他朝珠帘的方向看过去,霎时张大了嘴,脑子一片空白,彷佛走进她盈盈浅笑的眉眼里。 天下间竟有这等美女! 一时之间,郭冀只觉得这辈子没白活了,被好友背弃的怨恨都消融在她好奇的点漆水瞳中。她凝脂般的皓颊,绝美精致的五官,乃至於她凌波微步的仙子体态,充塞住他所有的感官。 天啊,她真美。 他只能喟叹一声又一声,再无法发出其他的言语。 「你没事吧?」仙子般的小姐对他眨眨眼,菱形的红唇上扬,绽出一抹狡黠的笑意。 「我……」郭冀发现自己只能喘著气,贪看她倾城倾国的绝色,水灵灵的国色天香,充满生命活力地散发著,一颦一笑均能勾人魂魄。 「你好像好多了。」天仙美女自顾自道,不怒而威的星眸扫了一眼在旁边捧腹狂笑的男童。「活活,你太没礼貌了。小心我向雪姨告状。」 「哎哟,我的好小姐。拜托,千万别跟我娘说。」活活惊恐的求道。 「哼。」美女调皮的别开脸,任他在一旁打躬作揖,逗得她身边那位只比男童大个一、两岁的少女咯咯娇笑。 「洋洋,你还不帮我向小姐求情?」活活懊恼的瞪视他那位全没手足之情的姊姊。 「哼。」少女学著小姐高傲地扬高瑶鼻轻哼。「小姐教训得没错,你的确欠人教训。我是你姊姊,洋洋是你叫的吗?」 「哎呀。」活活苦著脸,既不愿向大他一岁的姊姊低头,又无法让向来只爱看他出糗的小姐放他一马,只好端著可怜兮兮的表情求救似的望向床上的病人。 郭冀唇角上扬,被他们三人逗得连肉体上的痛苦都忘了一大半。他朝男童点点头,到底没忘了他的饮水之恩。 「小姐……」他悦耳的男性嗓音吸引了美女的眼光,暂失光彩的虎目被爱慕的情怀催发出熠熠光辉。 仙女般的小姐嫣然一笑。 「你想为活活求情?」她灵动的眼眸充满笑意,「没问题。反正他取笑的人是你,你都不介意了,我也没话说。」 郭冀顿时感到啼笑皆非,头一次有脸红的冲动。他心头一惊,审慎地注视眼前的美女,这一看更不得了,发现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那张明艳不可方物的玉容,都是那麽的教人怦然心动,情难自己。他连忙用力掐痛手臂,才再度让脑中的思绪澄明。 他活到二十六岁,这还是第一次被女人迷得晕头转向。 「在下郭冀,敢问是小姐救了我吗?」 「不是,也是。」美女轻绽贝齿,调皮地笑道。 郭冀一头雾水的瞅著她,不明白她话中的意思。 「是我的小姑发现你漂流水中,这才命管事叫人将你救起。然後是我轻施医术,把你从鬼门关救回来。不过老实说,这一切该算你命大,吃了一肚子水,又醉得一塌胡涂,居然没给水鬼抓去。」她虽是轻描淡写地说,但郭冀是何等精明,立刻从话里听出一丝的嘲讽。 「在下并不是故意掉进水里的。」他蹙了蹙眉,很不愿让这位绝世美女误以为自己是酒鬼之流。她刚才提到她小姑?他灵光一闪,直觉想到昏厥前所见的温柔女子一定是她口中的小姑。温郁的感觉泛上心田,然一股小小的遗憾也同时悄悄地钻入。 这回他的眼光注意到她盘结的发髻,轻烟密雾般堆耸的云鬓,分明是已婚妇女的装扮。天仙美女的年纪不过是二八年华左右,竟已罗敷有夫?怎不教人扼腕! 视线紧跟著她无边丽色的俏颜,移向她穿著白绢里对拎杉子、银红纱比甲、白杭绢画拖曳长裙的的娇躯……眼光又倏地回到她略微凸出的小腹。 这……真是可惜啊。 彷佛是嫌她名花有主的身分对他的打击太小,竟还让她身怀六甲。郭冀在心里暗叹道,十分遗憾他的救命恩人居然不容他以身相许来报答。 这样的美人儿,可不要配个凡夫俗子才好。在郭冀心里,除了自己以外,就只有三年前结识的那位卓尔不群的江南佳公子才配得上她。 他正这麽想时,忽地听见屋外传来的脚步声。珠帘再度被掀起,天仙美女立刻转过身,轻盈的身影像只粉蝶般飞进蓝衣人的怀抱。 「疏影……」悦耳的男性嗓音充满温柔的情意,健勇的臂膀拥住怀里的俏佳人。「你是有身孕的人,怎麽可以再这样蹦蹦跳跳的?」 「哎呀,人家不管。谁教你一大早就撇下人家,不知到哪去了。」疏影哀愁地抒发著闺怨。 郭冀听得心里愤慨,暗恼这个做夫婿的未免太不懂得怜惜娇妻了。 「我看你睡得香甜,不忍吵你。我不是吩咐雪姨告诉你,我跟聂总管巡视佃农去了吗?」蓝衣人耐心的解释著,语气充满无尽的宠溺。 「我知道。可是人家看不到你,会想你嘛。」 「是,是为夫的不对。」满足的轻笑声扬起,郭冀酸涩的猜想蓝衣人心里必是像刚被灌入蜜汁般甜郁。 虽然瞧不见美少妇的表情,但从她双手挂在夫婿颈上,偎依向他怀里撒娇的背影,加上她娇柔婉转的嗔怨,郭冀也能想像出她妩媚妖娆的模样。他只觉得全身骨头酥软,暗忖那个做丈夫的八成被迷得比他还要神魂颠倒。 「疏影……」蓝衣人唤了爱妻一声後,再也管不了有旁人在场,情不自禁地在娇妻的俏脸上吻了一记,才不舍地放开她。 郭冀看得又妒又羡,才想别开险时,却瞥见美少妇贴近夫婿耳边低声咕哝。蓝衣人听罢後,秀逸出尘的俊美脸孔转向郭冀。 「楚兄!」郭冀发出一声惊呼,无法置信眼前人竟是故友。 可不是嘛!那双灿若明星的眼眸,那张教女人发狂的俊脸,正是他三年前结识的知交楚行云。 「郭兄醒了。」楚行云言笑晏晏的走向他,飞扬的神采里增添了三年前所没有的适意满足。 这也难怪,娶妻如此,夫复何求。 「没想到会为楚兄所救。」他感叹地说。 楚行云温文地一笑,炯亮的眼光投向三年前在开封结识的好友。即使经历了一场生死大难,脸色灰白的粗犷俊容,依然充满令人著迷的男性魅力,而那双向来熠熠有神的虎目,依稀恢复了往日热血男儿的神采。 「行云没尽什麽力。是舍妹发现郭兄落难,命随行的侍从将郭兄救起。幸好内人精通医术,及时以针灸之术医治,郭兄才得以平安无恙。」 「楚兄太客气了。若非楚兄一行人,郭冀只怕已含恨九泉。」 好友语气中的苦涩,令楚行云一怔。他和郭冀虽然有三年没见面,但素知他酒量极好,除非在信任的友人面前,否则绝不纵酒狂欢。这次的酒醉溺水事件,恐怕极不单纯。 「郭冀,我知道你从不喝酒误事,何以这次会为酒所害?内人在救治你时,发现你陷人醉酒的昏睡状态。若不是仗若你超乎常人的坚毅意志,早就回天乏术了。」 楚行云这番略带戏謔的调侃,让郭冀脸色阴沉了些,炯亮有神的虎目眯起,投射出略带困惑的愤怒。直到目前为止,他还是想不明白宁知远何以会害他。 「一言难尽。」他只能从紧抿的唇线中挤出这四个字来。 楚行云看出他心中不足为外人道的复杂心情,微微一笑,也不逼他。「若有需要行云出力的地方,郭兄但请吩咐无妨。」 「多谢楚兄。」郭冀感激地道。他迎向好友了然的眼光,那对漆亮的眸子里,依然是三年前令他倾心交往的坦荡正气。楚行云是他所认识的人中最为表里如一的君子,郭冀知道即使他遭逢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宁知远所背弃,在他杯弓蛇影的惊慌心态下,楚行云仍是他永远可以信任的人。 他张了张嘴,正想说什麽时,珠帘方向的另一道凝视强烈地扰乱了他的心情。 其实早在楚行云进房後没多久,他便依稀有此感应,只是这对郎才女貌的夫妻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才无心理会。 但现在他再难压抑心中因那道眼光而生的温郁暖流,黑白分明的大眼带著连他自己也不甚了解的渴盼越过楚行云夫妻,投向珠帘的方向。 楚行云随著他的眼光看过去,微笑地对珠帘外的人说:「青黛,进来吧。你不是很想看看郭冀兄吗?」 帘外的人犹豫了片刻,才轻掀珠帘进来。 步履盈盈,如娉婷芙蓉随风舞来;冷香袭人,似有还无地沁人郭冀鼻端。他只觉得那香味奇特,眼光自来人秾纤合度的紫衣娇躯,移上那张清丽动人的俏颜。 脑中轰地一响,他顿时领悟何以对她的眼光生出奇特的感应。眼前的女子便是助他从死沉的河水里逃出生天来的救命恩人。那双圣洁美丽的水眸,曾让他感到平安宁静。他眼中生出湿热的感觉,热血沸腾的心涨满感激,若不是身体还虚得很,便要下床向她致谢了。 「这位是舍妹青黛。」楚行云向他介绍。 郭冀朝青黛颔首,「楚小姐,大思不敢言谢,郭冀会永远感铭於心。」 青黛为他虎目里涌现出的承诺眼光吓了一跳,她轻启朱唇,客气地说:「公子言重了。」 短短五个字,道出了青黛的教养。不愧是楚行云的妹妹,那端凝的雅姿透露著江南闺秀雍容高雅的气质,轻柔而低缓的声音,似流水悠扬,不疾不徐地钻人他跃动的心灵。 他感到热血澎湃,迥异於被楚行云身边绝美的妻子所挑动的情潮,楚青黛带给他春水般的暖柔。虽不及她嫂子的绝色,然青黛的美貌在一般女子中仍算是拔尖的,尤其是她冰艳的朱唇,更似早春绽放的一朵红梅般令人惊艳。 郭冀发现自已竟然有些心动了。 在他人生中最难堪的关键时刻,遇到这双绝美的姑嫂,他纳闷这是否为老天爷跟他开的一场玩笑,一个情场浪子,竟有想安走下来的感觉。但此时,他确实比任何一刻都要羡慕行云的幸运。 第二章 短暂寒暄之後,行云很快偕同妻子离去,让郭冀安歇。青黛自然不方便留下来,尾随兄嫂离开,却没跟著他们回返莲园午睡,只随意在花园里闲逛。 走下苔藓斑驳的羊肠小径,青黛绕过葱笼的树影、数株海棠,来到一座六角亭坐了下来。 先前她在珠帘外窥视了郭冀良久。 以一个溺水被救、身上有多处皮肉伤的人而言,郭冀的气色好得出奇。 大嫂说,郭冀在落水前显然饮下寻常人一沾口便无法负荷的烈酒。落水之後,经过水流冲击,又被水中的岩石或杂物割伤,侥幸未死,全赖其坚韧过人的生命力。当然,还得加上运气,才会在夜深人静时被独自悲叹的她所救。 青黛自嘲的想,但一忆及郭冀虎目中热烈诚挚的谢意,粉颊热辣成一片。 其实,她根本没做什麽,只是眼尖地发现他,唤人将他救起而已,何德何能承受他的感激呢? 她轻叹一声,撇开他令人心乱的眼光不想,回想起大哥发现被救起的人是郭冀时的反应。 「郭冀酒量极好,为人又向来谨慎,不可能会喝醉。」 青黛记得大哥当初是这麽说的。 「但他明明喝醉,还醉得掉到水里。」大嫂疏影娇嗔的反驳。 「所以我才觉得奇怪。」大哥回答。 青黛向来信任大哥识人的眼光,大哥既然这麽说,自然有他的道理。及至见到清醒的郭冀,青黛更觉得大哥的怀疑没错。 郭冀的外貌虽然年轻,却有种久经风霜历练的精悍与干练。青黛知道郭冀的年龄还比大哥多长几岁,北方男儿的豪迈之色充分反映在他粗犷的外貌,脸上的线条像是被刀斧凿出,显得刚硬。 大哥说郭冀还是个边关大将,青黛纳闷一个将军怎麽会掉到南方运河中。不过,大哥和郭冀相识是在三年以前。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足以改变一个人。大哥就在这三年之中,遇上了嫂嫂,从一个孤傲卓绝的男人,转变成温柔体贴的好夫婿。 所以,像郭冀这样的边关大将,又是侯门公子的身分,转变的程度或许会更大也说不定。搞不好,他回家娶了妻,不镇守边关了。 青黛发现她竟然不喜欢这个想法。郭冀有没有娶妻,照理都跟她无关。以他的身分,铁定是娶个官家千金,而依他的个性,该是要个百依百顺、端庄又贤慧的娇妻。 虽然他的语气很客气,但青黛老是想像著他高高在上发号施令的模样。他不是那种受人颐指气使的人,从那双清朗的眸子里可以看出一丝傲气。 奇怪,她怎麽老想他呢? 青黛感觉好笑,心不在焉的将眼光投向远方。 他是个满好看的男人,跟她之前见过的男子都不一样,或许这便是她特别注意到他的原因。 不过,他也跟其他男人一样,对她嫂子的美丽著迷。 青黛嘲弄地抿了抿唇笑。虽然隔了一层珠帘,她还是瞧清了郭冀失神凝望嫂子的模样,但他还算知道克制,到底没露出口水滴流的丑样。不像一般凡夫俗子,见到郁家的这对姊妹花,便失魂落魄,丑态尽出。 这也难怪,有时候身为女人的自己,都还会望著嫂子发呆呢。 「青黛……」突如其来的娇声呼喊吓了她一跳。她抬头迎向声音方向,恬静的一弯浅笑绽现在她面前。 青黛不白禁地想回她一个笑容,却在见到她娇柔的身影亭亭玉立地偎在一副结实的怀抱里时冻住了。 站在郁新晴身旁的男子,正是令她百转千回、想忘也忘不了的杜玉笙。她感到心中一阵甜蜜,又一阵哀伤。 「青黛……」新晴怯怯地走向她,带著一份难言的歉意。 青黛很快地收敛心中翻腾的醋意,挤出一抹微笑。「晴姊,你们不是在杭州吗?」 若不是知道新晴人在杭州红叶山庄,青黛也不想来扬州。她倒不是怨根新晴到不想看见她,而是不愿面对教她嗔怨的前未婚夫杜玉笙。 谁都晓得杜玉笙黏新晴很紧,一步也不愿离开她。所以,不管新晴到哪里,他一定会跟著。尽管两人尚无正式名分,但到底是表姊弟的关系,旁人也说不得闲话。 「周四叔要来扬州办点事,舅舅这才放心让我们跟著来。我与疏影许久未见,怪想她的。」新晴温柔地解释。 青黛知道新晴口中的周四叔是红叶山庄的四总管,想必是新晴想趁著疏影返家时,好好跟孪生姊姊相聚,是以红叶山庄的庄主杜飞蓬才假借买卖之便,命四总管周泰成护送她返家。而杜玉笙这个痴心公子,自然是非跟不可。 青黛溜了玉笙一眼,发现他又长高不少。也许还比不上兄长或郭冀的健硕,然而他精瘦的身躯早晚会茁壮成健实的大丈夫模样。 「青黛,你好吗?」玉笙微笑地看著她。 青黛心中泛起苦涩,脸上却维持平和的笑容。玉笙始终不知道她的一往情深,以为她慨然成全他和新晴,心里不会有一点挣扎、痛苦。 罢了,她又何需他知道。 「我看起来不好吗?」她打起精神,以活泼的口气回应。 「你刚才好像在想心事。」新晴关切地说。 「没什麽,一个人坐在这里无聊,只好发呆。」青黛平静的道,眼光调皮地溜向眼前的这对金童玉女。「倒是你们两人,才刚到而已,为什麽不去休息一下呢?」 「我们不累啊。」玉笙精神奕奕地道,「本来想先去看疏影表姊和表姊夫,可是雪姨说他们正在休息。」 「是啊,挺不巧的。」青黛听到「正在休息」这四个字不觉莞尔。在苏州玉剑山庄里谁都知道,当少主人夫妻「正在休息」时千万不要去打扰,否则定会惹得少庄主一肚子怒气。 「後来晴姊就想来找你。」 找我做什麽?青黛本想这麽问,又觉得太小家子气,只好抿唇微笑。 「青黛……」新晴的语气泄漏出一丝恳求的意味。 望著那张令百花失色的楚楚娇颜,青黛发现自己竟有些不忍心让她失望。「晴姊,太阳这麽烈,不如我们到屋里品尝点凉品。」育黛主动挽住新晴白嫩的粉臂,将她从玉笙怀里抢了过来,一面还恶作剧地朝玉笙扮了个鬼脸,惹得他又好气又好笑。 「嗯。」新晴顺从地任她挽著,她始终对青黛心怀歉意,见她肯心无芥蒂地接受自己,不禁感到雀跃万分。 「来,到我住的梅轩聊聊咱们女儿家的心底事。」青黛说。 「那我呢?」玉笙追在两人身後乾瞪眼。 「你是女儿家吗?」青黛刮著脸取笑他,新晴抿嘴偷笑。 「我……」王笙在她们身後跺脚,既舍不得离开表姊新晴,也不愿孤单一人在花园里乱逛,只好咬紧牙根,委屈自己暂当一下「女儿家」。 ※※※※※※※※※经过五天的休养,郭冀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都恢复得差不多。这全赖疏影传承自她义父赵天凤的医术,和特制而成的独门伤药。 他若有所思的凝视手臂上结痂脱落、露出光滑平整的肌肤。楚行云的这位娇妻不止容貌姣好,内涵和智慧均胜过一般的闺阁千金,连他这个堂堂的男子汉都要自叹弗如。 楚行云还真是走运。 他按捺下心中的羡慕,脑里闪过半年前从边关被调回京城时,自友人处听闻到的一件江南韵事。 据说,有江南第一美男子之称的玉剑山庄少主,赢得了武林第一高手赵天凤的义女、同时也是扬州绿柳山庄的女主人郁疏影的青睐,成就了一段郎才女貌的姻缘。 当时郭冀正为父亲将他从边关调回京城的事闷闷不乐,倒没注意到玉剑山庄的少主人跟他昔年结交的好友同名同姓。他耳朵听著朋友翻来覆去地提及郁疏影有多美丽,绿柳山庄何等富裕,那场婚宴又是多麽热闹,心里却喃喃咒骂京城的烦闷。 如果那时候他有注意倾听,说不定早赶往苏州向行云祝贺,也可以早点见到他那美丽脱俗的娇妻了。 但见到又如何? 郭冀扮了个鬼脸。 五天的相处,让郭冀明白这个每天固定跟随夫婿来探望他的楚家少夫人,可不像她端静的外表般单纯。 他才向行云透露他落水的经过,这位楚少夫人立刻连珠炮的丢出一堆疑问。 「宁知远跟你有仇吗?既然没仇,他何以会害你?你不是说他是你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又是你们郭家的总管,他害你有什麽好处?这当中一定有什麽利害关系,重大到让他背弃道义害你。倘若你死了,你们家的财产会落到他手中?还是你妻子会嫁给他?」 「我还没娶妻。」郭冀记得他当时只来得及插进这句话。 这个思绪灵动的美女自顾自地接著又说:「还是他被你的仇家买通?总之,他害你一定有理由。我想,你在找他报仇之前,得先把整件事理清楚,免得後患无穷。」 「我知道。」郭冀苦笑,「最主要是知远这个人向来谨慎,而且他没有害我的理由,才会让我全无防范。」 「是你不晓得他有害你的理由吧?」疏影揶揄道。「依我看,这个人十分狡猾阴险。他深知你的弱点在杯中物,便设计将你灌醉,然後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你推人河中。这个宁知远在船上的人发现你失踪後,一定会故做惊慌地大肆追查你的下落,说不定还行文沿河的府县寻找你。依照他原先的计昼,你应该在隔日被人发现浮尸河面,然後以酒醉落水结案。没想到你命大,反而逃过一劫。我想,他现在一定很头大,因为他不确定你到底死了没。」 「你的猜测有理。」行云赞叹地道,眼中充满对妻子推理能力的敬佩。 郭冀听後暗暗吃惊,没想到郁疏影这麽厉害。撇开宁知远害他的原因,疏影倒是把知远接下来的後续动作推敲的合情合理。凭他定远侯之子的身分,搞不好已闹得沿途各州县不得安宁。 「这不是猜测。」疏影白了夫婿一眼。「你忘了周四叔来的那天说了什麽吗?他说他们船过苏州後,便瞧见官差雇了一队船夫在运河上展开搜索,范围直扩大到靠近扬州。」 「我竟没想到跟郭冀落水的事件有关。」行云恍然大悟。 「你啊。」疏影轻敲夫婿一记,行云只是笑咪咪地搂著爱妻,将手交握在她隆起的小腹上。 郭冀只好礼貌地移开眼光,不妨碍两人亲热。 所谓的伉俪情深,大概就是这样吧。 六年的戎马生涯中,郭冀很少想到成家的事,现在却欣羡起楚氏夫妻的恩爱,觉得娶房妻子也是不错的事。半年前父亲调他回京师,最主要的原因便是为了他的婚事。 可惜的是,郭冀因为跟父亲赌气,总是东挑西拣的没个满意,直到此刻才认真地考虑起成婚的可能。父亲若是知道这件事,想必会笑得合不拢嘴。 郭冀的父亲定远侯外表严肃,所以郭冀从小就跟父亲不亲近,加上母亲在他年幼时便已过世,父子间的闲隙越来越大,终至渐行渐远。 郭冀十九岁时,定远侯决定藉儿子的婚事拉拢一权贵家族。正值叛逆年少的郭冀不愿让自己的婚事沦为政治筹码,偷偷考取了武状元,跟著当时的边关大元帅镇守西北,把他父亲气个半死。 定远侯虽然动用势力,好不容易把战功卓越的儿子调回京城,却依然无法如愿地说服他接受婚事,没想到这会儿郭冀自己倒想通了。但成亲的对象绝对不是父亲相中的权贵千金,他真正的打算是…… 郭冀嘴角勾起冷冷的笑容,不管父亲满不满意,都得尊重他的选择,除非他不想抱孙子。他蹙了蹙眉,想起父亲日渐孱弱的身躯,很清楚父亲盼孙急切的心情。 一个半月前他欲离家到武汉办事时,御医曾多次来家里探视父亲。郭冀原本打算办完事後尽快返家,谁知在途中遇到宁知远,说父亲嘱他到应天府探访病重的舅舅。这才著了知远的道,被害落水。 想到这里,郭冀心头隐生不祥之感。 诚如疏影所猜测的,以宁知远跟他的交情,若没有重大的利害关系,不至於敢向他下手。宁家三代都在定远侯府为仆,他跟知远就像亲兄弟一样,知远为什麽要害他? 还有,以父亲的精明,知远要如何瞒骗? 他越想心越乱,直觉其中的阴谋绝对比战场上的尔虞我诈更加狠毒。像知远这样谨慎的人,不会做没把握的事,他铁定有十足十的胜算,才会下手。 知远到底凭靠什麽?他又能从中得到什麽好处? 郭冀困扰地走出房外,跨过月洞门,沿著花木扶疏的小径信步走去。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来到一处有山有水的庭园,他隔著水池欣赏黄石叠成的假山山腰上乔木参差、盘根嵌石的景色,耳边倾听从假山瀑布流出的泉水声,顿觉神清气爽。 突然,他眼睛一亮。随著迎风飘送的幽香,假山小径上出现三位少女,其中两个做丫鬟打扮,另一位著素罗云衣的二人佳丽,赫然是行云的妻子疏影。 他立刻出声打招呼。「楚大嫂。」 「疏影」听到他的呼声,诧异地转向他,两名丫鬟掩唇轻笑。郭冀只见他的救命恩人「疏影」朝他微颔螓首,也不答话,嫣然一笑地领著两名丫鬟离开。 郭冀愣愣地瞪著佳人远去的背影,久久无法回过神来。 郁疏影的千变万化真是令人叹为观止,一会儿活泼灵动、智计百出,一会儿又显得端静温柔、仪态万千,可说是动如脱兔,静如处子。郭冀心里再一次赞叹行云的好运。 「郭公子。」冷淡的声音从背後传来,郭冀回头一看,发现是几日未见的楚青黛。 她穿了一套淡紫色的衫裙,含愁的眉目间略带恼意,却不掩其俏丽。 郭冀打量著她,益发觉得青黛亭亭的身影、粉嫩的容光,比任何北方佳丽更令他心动。不晓得青黛会不会拒绝他以身相报?他嘲弄地想道。 青黛被他色迷迷的眼光瞧得有些不太自在。一早得悉从苏州传来的家书内容已令她不快,接著又见到郭冀盯著新晴发呆,然後这家伙又用无礼的眼光看她,直把她惹得怒火高张。 她还以为郭冀有什麽不同呢,原来也是个好色之徒,她看错他了! 「楚小姐好像不太高兴。」郭冀见她脸色微愠,觉得十分有趣。虽然只有两面之缘,但楚青黛给他的感觉,不是傲慢不理人;怎麽这回见面,好像不太愉快。 「哼!」青黛不悦地别过脸,盯著在海棠花上盘桓的蜂蝶。郭冀也像这蜂蝶一般,爱在花间嬉游吗?这个想法令她无法忍受。 「郭公子的伤都好了吗?有这样的雅兴,到花园里闲逛。」她语中带刺地道。 「托小姐的福,在下的伤已无碍。」郭冀含笑回答。 「这全是公子福大命大,跟青黛无关。」她仍是板著一张俏颜。不知怎麽的,只要一想起郭冀瞪视新晴时那副失神的模样,青黛便觉得心里有气。自己到底在恼什麽?她闷闷地想。 「若不是小姐搭救,在下也没有福气在这里欣赏美景。」郭冀懒洋洋地回道,目不转睛地凝视青黛的侧脸。乌亮的发髻上戴了个薄如蝉翼的紫纱头箍,一颗紫水晶悬在额眉间,衬得她越发地清丽动人。眉眼间,似被一层薄嗔微怒所笼罩,菱唇微嘟,像在跟谁生著闷气。 郭冀发现她生起气来,别有一番风情。原是傲立雪地的白梅,一下子变成在春风里撒泼的粉嫩桃花。 「青黛何德何能。」她轻咬著朱唇懊恼地回道,漆亮的乌眸顿时升起一层薄薄的雾气,向郭冀抛了一记。 幽幽怨怨的眼光,揪紧了郭冀的心。他微眯虎目,更加谨慎地注视眼前情绪不定的少女。 「公子所谓的美景……」青黛深吸了一口气,平抑心中突生的酸涩。 那横看成岭侧成峰的胸脯,令郭冀屏住气息。育黛虽不及北方佳丽丰腴,但娇娜的身躯却是曲线圆润,引人垂涎。 「你刚才……」她蹙紧秀眉,再度停顿。不该问的,可是不问心里却闷得难受。「盯著……假山看。」 这是什麽问题? 郭冀迷惑了,凝视青黛涨得通红的粉颊,他突然领悟青黛不高兴他瞪著她美丽的嫂子发呆。 「我是在看令嫂。没想到她也有静如处子的一面,那端静的秀逸之姿,几乎让我误以为是另一个人。」他开玩笑地道。 青黛转过脸正对他,清冷的眼眸里有著一抹诧异。「你……」她及时咬住下唇,打住梗在喉中的话,拐了个弯问他。「你似乎很欣赏我嫂子。」 「像楚少夫人那样才貌俱备的美人儿,有哪个男人不欣赏?」郭冀似笑非笑地说。 「那你……喜欢我嫂子静如处子的那面,还是动如脱兔的那一面?」 「都喜欢。」他悠然神往道。「所以我说楚兄真是幸运,令嫂的美丽和智慧,放眼天下,只怕无人能及。唉,在下真有相见恨晚之慨。」 「怎麽说?」青黛僵硬地问。 「要是让在下早点遇到令嫂……」郭冀摇摇头,显露出心中的一丝遗憾。 「早点遇到她怎麽样?」青黛白著脸问。 「那楚兄就不一定会拥有令郭某又羡又妒的幸运了。」他傲然道。 一股寒意袭入青黛心中。她知道郭冀这话不是开玩笑的,以他少侯爷又是朝中大将的身分,想必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惯了,如果他真的想拥有疏影,也不是绝非不可能。 不!青黛眉头放松。 郭冀也许是骄纵的贵族子弟,但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端正气息,青黛看出他是个有所为、有所不为的君子。 郭冀见她陷入沉思,心里有些许的不悦。这个小妮子该不是怀疑他会夺人妻室吧? 「楚小姐不用担心。在下是指若在令嫂云英未嫁时遇上她,我一定会跟楚兄来场君子之争。」 「那你绝对争不过我大哥。」青黛松了口气说。 「为什麽?」郭冀不服气地问。 「家兄的才貌,放眼当今天下,有谁能出其右?而家兄的痴情和襟怀,这世间只怕难再找到第二人。」 「我不否认楚兄有众多长处凌驾我,但郭某也有胜过楚兄的地方。」 「也许你有。但你胜过家兄的地方,嫂嫂未必会看上眼。」 郭冀呆了一呆,楚青黛说的话不无道理。就算他自认为有一百样本事胜过楚行云,但如果这一百样本事皆让郁疏影看不上眼,不也全然无用?反之,楚行云只要有一样令疏影倾心,便已足够。 更何况行云是世间少见的美男子,教女人不爱他也难。 「你说的话是有几分道理。不过在下很好奇令嫂到底看上楚兄哪里。」 「你这话是什麽意思?以家兄的条件,嫂子喜欢他是理所当然。」青黛不悦地反驳。 郭冀语塞,没想到青黛也有犀利的一面。「在下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好奇楚兄有什麽我没有的长处,得以掳获美人心。」 「我大哥的长处可多了。」青黛神色稍霁,椰偷地睨了他一眼。「普通的长处就不提了……」 「等等,在下很想知道什麽叫做普通的长处。」 「普通的长处就是文才武略样样精通,家世人品俱是一时之选。」青黛没好气地回答。 郭冀苦笑,他怎麽没想到这些长处挺「普通」的?以行云的聪明才智,若有意转进仕途,朝中的什麽大学士都可以撇在一旁凉快了。如果他打算凭藉武艺求取功名,宫中禁卫队的统领非他莫属。 「在下受教了,麻烦小姐说点不普通的来听听。」 「好。」青黛爽快地说,「大哥以痴心、耐心来等待大嫂动心,再以尊重、敬重赢取大嫂芳心。」她见郭冀神色茫然,连忙将兄嫂之间的情爱简要地说了一遍。「你想想,我大嫂可是武林第一高手赵前辈一手调教出来的关门弟子。她不但琴棋书画诗酒花样样精通,同时武艺卓绝,对买卖亦十分在行。她的个性活泼,试问当今世上有几个男人有气度接受一个在各方面都不输自己的妻子,而且还放任她,不加干涉?大哥便是这样爱大嫂。他深知大嫂的能力和责任,所以他不但放任她,还辅助她,这样的胸襟有几个男人做得到?」 「听起来楚小姐好像很推崇令兄,甚至羡慕令嫂得此佳婿。」郭冀试探地问,心里对楚行云在青黛心中的崇高地位有些吃味。希望她不会想要这样的夫婿才好。 「是啊,我大哥是每个江南少女心中的理想夫婿。」 「哼,难道你也想嫁给这样的夫婿?」郭冀的虎目眯成两道缝,面露不悦之色。 「这世间不可能会有另一个像我大哥这样的男人。」青黛实事求事地道。除了杜玉笙外,她在心里加道,可惜他的意中人是郁新晴。 郭冀对於她的认命感到不悦。 什麽话嘛!她好像认为他铁定做不到楚行云那样的襟怀。不过话说回来,他也决意不打算达到行云替天下的男人立下的高不可攀的标准。 他不会是第二个楚行云。郭冀愤恨地想,她最好先习惯这一点。这世间不可能有第二个楚行云,相信青黛这样的聪明人,一定早有觉悟。 「青黛……」清朗的男性嗓音自他们身後传来,郭冀和青黛几乎是同一时间转身面向来人。 郭冀脸色一变,才想不可能有第二个楚行云,眼前即冒出一个。他除了年幼外,气质、相貌均不比行云逊色。只见他笑吟吟地走向青黛。 「玉笙。」青黛以郭冀从未见过的娇媚表情对著来人轻喊,声音中的甜蜜令他像刚喝下一缸醋般难受。 「青黛……」温文尔雅的男子露齿微笑,虽然还是个少年,却散发著令女人目眩神驰的魅力。以男人的眼光来看,他显得太过俊美,正符合面如敷粉的潘安形象。但是郭冀却无法用女儿媚态来形容他,这个少年气度雍容,眼神清朗,体格伟岸,充满阳刚的男性魅力。 「玉笙。」青黛又笑吟吟地喊了他一次。 郭冀气坏了,嫌恶地想,若这两人再没完没了地唤来喊去,他铁定会发疯。 「这位是……」美少年的眼光友善地投向脸色铁青的郭冀,青黛立刻热心地为两人引见。 「这位是大哥的朋友郭冀。郭公子,这位是我大嫂的表弟,杭州红叶山庄的少庄主杜玉笙。」 「郭公子。」 「杜公子。」 两名男子各自打量彼此。玉笙对郭冀眼中的敌意感到不解,但他到底还是个大孩子,立刻抛诸脑後,转向青黛。 「青黛,你有看到晴姊吗?」 青黛的眼神黯淡了些。「我瞧见她往莲园走去,大概是去找大嫂吧。」 「谢谢。我去找她。」玉笙喜孜孜地掠过两人身边,才走几步又回头对青黛说:「你要不要一起去?」 「不用了。」青黛连忙摇手,「我还有事。」 玉笙看了一眼郭冀脸上紧绷的线条,俊朗的明眸恍然大悟地笑眯了起来。朝两人赞许地点点头後,他施展轻功往莲园的小径奔去。 郭冀若有所思地瞪视玉笙远去的背影,转向青黛时,见到她正愣愣地瞧著自己。他似笑非笑地斜睨向她,注意到她嫣红的脸颊突然变得苍白,漆亮的眼眸谴责地反瞪他。 他做错了什麽? 当郭冀目送青黛转身离去时,仍摸不著头绪。 第三章 青黛翻来覆去都睡不著,脑子里仍想著白天发生的事。 首先是母亲遣人送来的家书惹她心烦。 苏州知府的二公子遣媒向楚家求亲。 这位二公子在相貌上算是人中之龙,但青黛讨厌他那副眼睛生在头顶上的傲慢嘴脸。这家伙只在太湖见过她一面而已,便从此认定她,三番四次地遣媒到楚府求亲。以前她还可以拿玉笙来挡他,现在玉笙和她再也没关系了,而父亲也认为这是门好亲事,竟有同意的打算。 她压根儿不想嫁他。 青黛知道这话只能在心里嚷嚷,根本无济於事。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大道理,沉重地压在她两肩。她今年十七岁,应该是出嫁的年纪,却尚未许人,难怪连她母亲也不敢出面替她说项,只以一封家书提醒尚困在失恋情绪中的女儿。 可是她真的不愿嫁给项玉堂。 一心追求功名的八股书生,青黛想著便倒尽胃口。有楚行云这般出色的大哥,难怪会把青黛的眼光养刁。最不济,也该嫁个像贺飞白那样文武双全的豪迈男子,然而这个人选早八百年前便被青黛踢到一边,因为飞白已有美妻娇儿。 但,不嫁给项玉堂又能如何? 青黛苦恼地想,放眼江南,还真难找出她心中的理想男儿。枉费她被父母教养成可文可武的江南闺秀,一肚子的学问、一身的武艺全派不上用场。难道真要嫁个文弱相公?想到项家出了名严谨的家风,青黛便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她若嫁入项家,楚青黛这个人便算死了,活著的只是具行尸走肉。不,她绝不能嫁给项玉堂。 青黛烦闷的下床,披了件外衣走到靠窗的椅子上坐下。撇开顶家的门风不谈,项玉堂汲汲於功名、钻研学问的酸劲她便受不了。她如何能忍受这样的丈夫?她越想心越拧,却无计消除心头的郁闷。 或许她可以求教於聪慧机灵的大嫂,但大嫂顶多也只能帮她暂时推掉这门婚事,却不能一劳永逸地解决掉她心头的困扰,还是会再出现另一个项玉堂,她总有一天会被双亲嫁掉。 该怎麽办呢?青黛握紧拳头,未唇微抿。 欲哭无泪啊,因为她知道这是千百年来未婚男女的悲哀。尤其是女人,根本没有婚姻自主的权力。 但是她不甘心,就算要嫁人,也得让她自个儿挑选才行。她宁愿自行选个情投意合的贩夫走卒,胜过被这些名门公子挑斤拣两的评头论足。 她要自己选择夫婿,她决定了。 但眼前的景况是无人可挑,如此茫然不可求,该如何应付项家求亲的燃眉之急? 然,真的没人可挑吗? 她的心漏跳了一拍,随即如小鹿乱撞地狂跳起来。 郭冀的名字在她脑海里撞来跳去。 他俊朗的眉目,挺立的高鼻,还有那张宽大的嘴唇,在脑子里分外清晰。 她得承认他长得不难看,至少比项玉堂的脂粉味令人可以忍受。但她之所以视他为人选,主要不是因他的长相或阳刚之气,而是白天跟他分手时窜进心头的隐忧。 他显然对大嫂十分倾心。 青黛并不担心他会从大哥手中抢走大嫂。 一来,基於朋友妻不可戏的原则,郭冀对疏影再怎麽倾心,也不至於会横刀夺爱;二来,以大哥的才貌和嫂子的智慧,绝不容郭冀居中破坏,他想夺爱也夺不了。 可是疏影的另一个模子新晴又是一回事。 郭冀如果知道大嫂有个容貌一模一样、性情更加温柔、深具江南闺秀气质的孪生妹妹,他会如何? 他跟玉笙可没有交情,而新晴和玉笙又尚未正式婚配,郭冀绝对无法抗拒新晴的美丽。万一,他决意扰乱那早已平静的春水,玉笙和新晴这对有情人,岂不是又要横生波折? 如果到时候郭冀不择手段,非要迎娶新晴,玉笙要怎麽办? 青黛再度染上白天想到此事时的惊慌。 她得阻止郭冀爱上新晴。 虽然她和郭冀相识不深,却从极短暂的相处时间中发掘出这个人的本质不坏。 只要她能想办法说服他娶她,就算他到时候知晓新晴和疏影并非同一人,也会因为已被婚约束缚住,而不至於对新晴生出任何野心。青黛笃定地想。 问题是,她该如何说服他呢? 青黛愁眉轻锁,心事重重地望著窗外的树影发呆。 满天星光投射在树梢上,大地似被染上一层银粉,这般美丽的深夜里,她却被愁思困住。隔著数座院落的玉笙,此刻应已恬静地进人梦乡,梦中,必然全是他温柔美丽的晴姊,没有她楚青黛的存在空间。 而她却枯坐在寂寂的深夜里,为他往後的五十年幸福打算。青黛苦笑,任泪滑落。 罢了,痴情何需人懂?浮生一梦,就让她为他倾尽一点心力。 春蚕到死丝方尽,腊炬成灰泪始乾。 对他永远不会有恨的。 青黛挥掉粉颊上的泪,刻骨铭心的初恋从冰洁的芳心升华而出。 ※※※※※※※早晨的金阳自薄烟缭绕的山头升起,灰色的夜雾逐渐褪去,万道金光笼罩住生气蓬勃的绿柳山庄,啁啾不休的鸟鸣将郭冀从暖被窝里叫醒。 他根快地梳洗完毕。 以往,他都是天未亮便起床,在绿柳山庄做客的这几天,却日日睡到金阳高照,才不舍地起身。 这种慵懒的日子过不了几天。 宁知远害他的事,得早点解决,既然身上的伤势已无大碍,该是他回京查明真相的时候了。 但在回京之前,有件大事得先行办妥。 昨天下午和行云碰面时,他故做不经意地问起青黛是否已许人。 「是有不少人来提过亲,但家父仍在考虑。」行云微笑地说。 「楚小姐没有意中人吗?」他问。 「这个……」行云沉吟了一下,和爱妻交换了个眼光。 「事如春梦了无痕。」疏影吟哦道,灿亮的眼眸灼灼地盯视他,彷佛想透过他绷紧的面孔看穿他内心。 郭冀眼中闪过不悦,蓦地想起杜玉笙。他会是青黛的意中人吗? 不过他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让这个疑问困扰他一整夜。 他轻叹一声,走出房外。 今天,他醒得比客居的几日要早,活活还没替他送早膳来。趁早膳前的空档,郭冀信步走到花园。 他穿梭在茂林修竹中,浸润在早晨清新的空气中,眼前一片新绿,红桃白杏在微风中展露雅姿,令人有如处仙境的幻觉。 他瑀瑀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园子里格外清晰。转过一道影壁,眼前现出佳卉葱笼、奇花烂漫之景;一道清流自岩石隙缝处泻下,清幽的冷泉虽不及名山里的飞瀑,却别有小巧格局的系人心处。 他在这里停了下来。 这是一处可令人倾心交谈,不担心隔墙有耳的隐匿之所。 在他踏人园中约半柱香的时间,他便察觉到有人跟在他身後,听那脚步和裙据飘飞的声响,好像是个女子。她不疾不徐地接近他,不知有何用意。所以,郭冀才决定停在这里,等待那人表明动机。 果然,没多久他便听见轻巧的脚步声在影壁外徘徊,正当他等得不耐烦而转过身来瞧瞧时,楚青黛娇娜的身影出现在他的眼前。 郭冀十分意外。 大清早的,她找他做什麽? 青黛被他锐利的眼光一瞪,吓得连连後退,随即鼓足勇气停在原地。 她观察郭冀已有好一会儿了。 她没打算一早来找他,只是刚巧在园内瞥见他的身影,这才信步跟来,心里盘算著要如何跟他开口。 她注视著他看似优闲、却不露任何间隙的步履,心里暗暗吃惊。她知道郭冀是边关大将,却没料到他的武功不凡,或许并不输大哥呢。 又多了一项她选他为夫的优点,青黛在心里叹了口气。原以为见到他时会打消原意,却发现更坚定地打算嫁他的念头。 郭冀凝视她略显憔悴的娇颜,纳闷她浮肿的眼睑和眼中惹人心疼的愁绪是为谁而起?不可能是为他吧! 「楚小姐昨夜好像没睡好。」他闲适地开口。 青黛抬头迎视他揶揄的眼神,心里打了个突,比任何一刻更感觉到他的英俊不凡。凛然的神威自他虎目中投射向她惨淡的容颜,令她更加不安。或许,在听到她提出的荒谬建议後,他会一口拒绝。像他这样的男人,想必见识过无数美女,岂会在意她的蒲柳之姿? 他不会想要她的。青黛慌张了起来,这是她昨夜拒绝思虑的重点。她以为自已是天仙绝色吗?她的表情更黯淡了。 「小姐眉目含愁,是不是有什麽困扰?」郭冀好心地替她起了个头。但青黛太沉迷於自卑的情绪中,迟迟未开口表明。 郭冀见她紧抿著唇,低头无语,只好无奈地叹口气,朝她迫近一步,又道:「若有郭某帮得上忙的地方,郭某必全力以赴。到底我还欠小姐救命之恩呢。」 「我……」青黛嗫嚅著。虽说受人点滴之恩,该当涌泉以报,但要她挟恩逼迫郭冀娶她的话,她怎麽也开不了口。 「楚小姐但说无妨,只要郭冀能力所及,一定为小姐办到。」 「你……真的?」她抬头瞥了他一眼。 「在下人格保证。」他俏皮地朝她眨眼。 「呃……」好像挺诚恳的,青黛体内的勇气再度聚集。她深吸了口气,细如蚊蚋的声音逸出粉嫩的朱唇,「娶我。」 「什麽?」郭冀以为自己听错。 「我说了。」青黛恼羞成怒地刖开脸。 「可是我没听清楚啊。」郭冀埋怨著,凝视她鲜艳的红颊,难道他没有听错? 这不能怪他,青黛在心里不断游说自己,她刚才的确说得太小声了。她又一次地鼓足勇气道:「请你娶我。」 这回她说得斩钉截铁,郭冀想装做没听见也不行。他掏掏耳朵,有好一阵子,只是呆呆地瞪视青黛。 难堪的寂静横亘在两人之间,急如擂鼓的心跳声响在青黛耳际。这家伙怎麽还不表态?不会被她的话吓傻了吧?她斜睨向他,和他散发异彩的虎目对个正著。 吓人,也羞人。青黛再度别开脸。 「当做我没说。」她倏地转过身,羞怯的只想逃开。 「等等。」郭冀话声一落,人已拦在青黛身前。 好快的身法!青黛及时停住,否则便撞人他怀里。她飞快的倒退了一步,眼睛垂视地面,不敢看他。 郭冀见著她羞涩的表情,不禁莞尔,忍不住想逗她。 「在下认识的楚青黛,不该是敢说不敢当啊。」 「我才没有……」她恼怒地白了他一眼,随即发现两人相距过近,她几乎可以感觉到他强烈的男性气息不断涌向她,还有他炙人的体温。 她又退了一步。 郭冀没有乘势逼近,只是搔了搔头,露出百思不解的表情。「倘若刚才在下的耳力没有听错,楚小姐好像跟我要求了一件事。那是真的吗?在下何德何能,竟能获得小姐青睐?」 「你不用讽刺我。」青黛转向瀑布流泉的方向,希望冰凉的水气可以冷却她脸部的燥热。「你可以拒绝。」 「拒绝?」郭冀挑了挑眉,眼中露出一丝兴味。「可不是每天都有美女向在下主动求婚,我岂可放弃这样的好机会。」 「你!」青黛气得粉脸发白,美眸里射出寒光罩向郭冀。但他只是无所谓地耸耸肩。 「我不否认对小姐主动提出要我以身相许报答救命之恩的建议感到受宠若惊,但在下还颇有自知之明,揣测到小姐此举必有难言之隐吧。」 「我……」青黛没料到他接下来的话不含任何讥讽,而是不愠不火地要求解释,不由得对郭冀多了几分好感。「我的确是有……那个难言之隐。」 「小姐愿意告诉我吗?免得郭冀以为自己真有潘安之貌,竟能让小姐另眼看待。」他自嘲的语气令青黛放松了心情,美丽的唇形往上轻扬。 「嗯。」青黛点点头,暗忖该如何开口。「青黛昨日接到家书,家母说苏州知府的二公子又遣人来提亲了,而家父竟有应允的打算。」 「什麽?」郭冀浓眉打结,他知道以青黛的家世,必有不少名门公子欲攀上这门亲事,却没料到她的婚事近在眼前。不过,这还不是令他最感兴趣的事。 楚青黛竟为了拒绝一门婚事,而决定嫁给他川这有些奇怪,她会是爱上他了吗? 「能让令尊满意的对象,这位苏州知府的二公子想必人品不差,何以小姐会不愿意下嫁,反而要嫁给在下?」 他轻描淡写的问题,如落石般在青黛心里频起涟漪。她该怎麽回答他,才不让他窥出真相来? 「项玉堂这个人不坏,问题是我不想嫁个汲汲於功名的八股书生。项家门风森严,听说他母亲为人苛刻,以我的个性,是不适合这种家庭的。」 「令尊难道不知道这一点吗?」 「问题是项知府三番两次派人来提亲,而我的年纪也不小了,所以爹才想答应。」她懊恼地答道。 「嗯,我了解。但小姐有没有想过,侯门深似海,我家的规矩可不比项家少。」 「真的吗?」青黛眼中出现一抹担忧。 郭冀暗恼自己多嘴,他原本就想娶楚青黛,好不容易人家自投罗网,他干嘛还拿话吓她? 「嗯,其实我家人口简单,就只有我跟家父而已,你不用担心。」 「这样我就放心了。」她释然一笑,美丽的笑靥在猝不及防下深烙郭冀的心田。 她的笑容真美,清纯似雪地的白梅,不染尘烟。他轻叹了口气。 「你愿意娶我吗?」她娇怯地问。 「这……」郭冀几乎要点头了,但一个人影跃进心中,令他感到十分不舒服。「小姐是为了拒绝项家的婚事,才急著要在下娶你?」 「嗯。」 「难道小姐没有别的人选?」 青黛摇头,懊恼地横他一眼。若有其他人选,她何需纡尊降贵来求他。 「那个杜玉笙呢?」他试探地问。 青黛一愣,无辜地眨眨眼。她自然是不会考虑他,之所以向郭冀求婚,有一大半正是为了玉笙。 「他有意中人了。」她很乾脆地回答。 这倒是很出郭冀意外,却也令他心中的郁闷更深。 「如果他没有意中人呢?」他不快地追问。 「一样。」青黛摇摇头,彷佛对这问题不感兴趣。如果玉笙没有意中人,那她便没必要跟他解除婚约,项玉堂自然也烦不到她,而向郭冀求婚这档事也不会发生。「你到底答不答应?别罗罗唆唆了。」 郭冀听见她根本没将玉笙纳人考虑,心中泛起一丝甜意,但看到青黛一脸的不耐烦,便不想太快令她如愿。「婚姻乃人生大事,小姐总该容郭冀考虑一下吧。」 「那你需要考虑多久?」 「嗯……在下总得想想娶你划不划算啊。」瞥见青黛愤懑的脸色,他连忙又道:「小姐虽然美艳,又对在下有救命之恩,但娶妻娶德,有一些事郭某不得不再三考虑。」 「青黛虽然不才,但幼承庭训,德言容工兼备,郭公子不必担心。」 「那也就是说楚小姐出得了厅堂,进得了厨房?」他开玩笑道,俊朗的眉目轻佻地扬起。 「打理家务、做些家常小菜这点小事,还难不倒青黛。」她傲然地道,没察觉到郭冀伟岸的身形又向她移近一步。 「那——」他拉长声音,嘴角勾著一抹邪笑。「闺房之事又如何?」 「什麽?」她惊诧地烧红脸,突然发现郭冀近在眼前,健臂微一用力,便将她揽人怀中。青黛慌张地曲起手臂撞他,郭冀轻巧地避开,将她搂得实紧。 强烈的男性气味窜人鼻中,青黛羞得几乎要晕过去。「放开我!」 「你不是要嫁给我吗?给我抱一下又如何?」他调笑道。 「你……无耻!」她快气疯了,灼灼的体热不断自他体强涌向她,青黛感到全身酥软无力。 「饮食男女为人之大欲,算什麽无耻?何况将来我们成亲之後,我要做的可不只抱抱你而已。」 这番露骨的言语,把青黛羞得更加无地自容。「那……那是成亲之後的事,你现在不得无礼。」 「我若不知晓你抱起来的感觉合不合我的意,如何答应娶你?」他粗犷、豪气的俊脸贴向她,青黛顿时触到他粗糙的脸颊,脸蛋像被烙铁烧红似的。 「你……你抱过了,快放开!」她吓得全身乏力,泪珠儿在眼中打转。像她这样的闺阁千金,何曾受人轻薄?若有登徒子敢对她无礼,不容她动手,早被家丁踢到太湖去了。 「我还没亲呢!」郭冀握住她抖动不休的下颚,触手可及的柔嫩,挑动了他胸中的柔情。他定定地注视她惊慌、娇怯的眼眸,瞳仁深处涌现的轻怜蜜爱和炽烈的情火,奇异地安抚了青黛的不安。 她觉得备受呵护、怜惜,完全笼罩在他似有魔力的眼光中。一夜未眠的困倦袭向她,她缓缓地合上娇眸,任越涌越近的温暖气息整个罩住她,吹拂著她粉嫩的颊、挺立的瑶鼻,还有她颤动的樱唇。 终於,那股温暖整个占有住她唇瓣,刺刺麻麻的感觉袭向她,男性的嘴唇缓绶摩挲著她的,逗惹得她热血澎湃,体温不断上升,终致无法再忍耐而逸出一声嘤咛。 舌如长鞭滑人,原来的一场温煦春风,立刻转变成狂风暴雨。郭冀再也无法抑制满腔的渴望,藉著唇舌交缠,将体内的欲望风暴宣泄出来。手下触摸的温软娇躯,比任何美女还要挑动他的情欲,他情不自禁地呻吟出声。 「不……」青黛到底还是个未经人事的闺女,溢满胸怀的羞愤激起体内残馀的力量,用力推开郭冀就想逃走。郭冀及时揽回她,却没有再施轻薄。 「我会跟楚兄说。」他气息不稳地道,「明天我就回京,我会遣人来提亲。」他轻轻放开青黛,看著她头也不回地飞奔离开。 在芳香的植物气息和流泉清净的味道里,依稀弥漫著独属於青黛的甜美气味,郭冀舔了舔唇,回味著唇间的甜郁,许久之後才离开两人初次偷情的秘境。 ※※※※※※※※「我的伤势已无大碍,决定明天起程返京。」稍晚,当热情的主人再度来探访客人时,郭冀向楚行云夫妻道别。 「我派艘船送你回京。」行云知道郭冀急著回家查明真相,就不留他了。「若有任何事用得上行云,郭兄不要客气。」 「是有一件事。」郭冀闲适地开口,黑白分明的虎目里闪烁著光彩。他突然想知道楚行云夫妻听见他和青黛的婚事时会有什麽样的表情。「关於我和青黛的婚事……」 「什麽?」他们不约而同地低呼出声,夫妻俩面面相觑了良久,才转向引爆这惊人话题的罪魁祸首。 「郭兄刚才说……」行云慎重地向他确认。 「嗯,你听到的没错。等我回京後,会立刻聘媒向令尊求亲。」郭冀神色自若地道,嘴角含笑。他当初听到青黛求婚时的表情,和这两人一般惊愕。 「郭兄不是开玩笑的吧?」行云表情讶异。 「婚姻大事,岂有玩笑之理。」 郭冀的眼神显得炽热无比,充盈著某种难以言喻的渴望。疏影想起玉笙提到曾在园里看见郭冀和青黛独处,难道郭冀真的喜欢上青黛?可是青黛是个对感情执著的女孩,她有可能在短短几天内爱上郭冀,而淡忘对玉笙的初恋情怀吗? 疏影狐疑地审视眼前粗犷英俊的北方大汉。 「青黛知道你提亲的事吗?」她问。 郭冀微微一笑,对疏影切中事情重点的机智,感到佩服。「我跟她谈过。」 「她同意?」疏影显然无法置信。 郭冀蹙拢漆黑的浓眉,心中暗恼。行云夫妻似乎对青黛会倾心於他不太相信,难道他就这麽没有魅力? 「当然。」他冷硬地道。 像疏影这麽聪明的人,自然一眼便瞧出郭冀的不悦,她叹了口气,和行云互看一眼。 「郭公子,我们不是有意为难,实在是你和青黛才见过几次而已,你就突然提出婚事,莫怪我们夫妻会感到震惊了。」 面对疏影婉转致歉的俏颜,郭冀有再大的脾气也发作不出来。他自嘲地道:「我能体谅两位的心情,但这件事是千真万确。郭冀并不想显得鲁莽,而是听青黛说令尊大人有意接受项家的婚事,所以才急著向楚兄表白,寄望楚兄能说服令尊,等待郭冀回京後派人往苏州提亲。」 「这事是青黛告诉你的?」疏影淡淡地问。她知道青黛对项玉堂的感觉,也明白她不欲嫁人项家的决心。事实上,疏影稍早已和行云拟了一封家书,奉禀祖母,请楚老夫人在他们返回苏州前阻止这门婚事。 疏影始终认为,以青黛的外貌和内涵,该配个更优秀的夫婿。她张著那双彷佛能洞察人心的美眸,一眨也不眨地打量郭冀。 除了夫婿外,她很少注意男人的相貌,现在仔细一瞧,才发现郭冀的模样还真是不错。方正有型的脸,配上浓眉虎目,高挺有肉的鼻,以及一张合嘴这张脸虽不若行云俊美,却另有一番潇洒俊挺,而他的身材伟岸,比起一般南方书生的文弱,更显得雄壮威武。这个男人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疏影从这几日的相处和他坦荡的眼光,可以肯定这一点。何况他还是个少侯爷,前途不可限量。 「楚大嫂对在下还满意吗?」郭冀调侃地问。 疏影噗哧一笑,横了他一眼後,眸光转向夫婿。 行云立刻和她心意相通。「如果青黛愿意的话,愚夫妇没有意见。」 郭冀苦笑,看来行云似乎不太相信青黛会愿意。他纳闷行云若是知道这桩婚事是由青黛主动提出,会不会当场被吓得晕倒。 「青黛自然是同意的。」疏影娇滴滴地说,「不然的话,郭公子绝不可能贸然提出。」 「嗯,当然。」行云点点头,眼光犹豫地投向郭冀。「行云会向家父禀明,但是有件事……」 「楚兄但说无妨。」 「我不想你从别处听说而以为我们有意欺瞒。」行云下走决心道:「青黛曾与人指腹为婚……」 郭冀脸色一变,眼光凌厉地瞪著行云。 「这件婚事早已过去……」疏影急忙解释。 怪不得她会说「事如春梦了无痕」。郭冀恍然大悟,嗔怒地瞪著疏影。 疏影无辜地眨眨眼,「因为男方另有意中人,所以青黛便同意解除婚事。由此可知,青黛的胸襟不同於寻常女子,她是那麽宽厚、温柔。」 郭冀不理会疏影对青黛的赞许,满脑子只有那个悔婚的未婚夫。青黛因此一定受到相当大的伤害,她心胸再怎麽宽大,终究是个女子,不管青黛对这个前未婚夫是否有感情,难免有被人抛弃的感觉。 「那个人是谁?」愠怒的语气隐含风暴。 疏影被他脸上的严厉线条吓了一跳。这几日,郭冀一直显得温文有礼,原来也是有脾气的人。 「都已经是过去的事,那个人是谁并不重要。」她打圆场地说。 「我想知道。」他紧抿著唇道,冷冷的眼光令疏影直想别开脸。 「你见过的,」她说。「就是我表弟杜玉笙。其实这件事不能怪玉笙,他和我妹妹青梅竹马,暗生情愫也是难免。青黛都能体谅他们了,你也别生气了。」 原来是杜玉笙。郭冀沉闷地想,怪不得青黛看他的眼光是那麽深情款款,又暗自伤感。唉,他不知该气杜玉笙,还是感激他当初的移情别恋。 「感情的事一点也不能勉强。」行云感慨地说,「难得青黛能看开这点,才能遇到郭兄这般的好归宿。郭兄明天便要离开,今晚就让行云设宴送行,顺便见见疏影的妹妹新晴和表弟王笙。」 想到那个俊美儒雅的少年,郭冀心里便泛起酸涩的醋意,纳闷著是何等美女能令杜玉笙放弃像青黛这般温柔美丽的未婚妻。他狐疑地望著疏影绝美的娇颜,一道快得让他无法捕捉的灵光闪过脑中。他蹙了蹙眉,决定暂时不予理会,反正到了晚上,他想见的人便会出现在他眼前。 第四章 当郭冀乍见到两张一模一样令人神魂颠倒的俏颜时,心里受到强烈的震撼。看来,昨日在园里见到的少女并不是疏影,而是她的孪生妹妹新晴。 她脸上温婉淡雅的笑容,如春风般拂向郭冀,将他的心熏得晕陶陶。他微勾起一抹冷笑,嘲弄地睨了面无表情的青黛一眼。 她打的究竟是什麽主意?郭冀心里仍有一丝困惑。 「可惜郭兄明天就要走了,玉笙白白丧失了一个跟郭兄请益的机会。」 「杜兄弟客气了。」郭冀莞尔道。面对玉笙热情、坦率的眼光,能让人轻易地原谅他任何事。他再次看向郁新晴娇美的容颜,如此楚楚动人、惹人心疼,也难怪玉笙抗拒不了她。 「我跟郁小姐有过一面之雅,对吧。」他含笑地凝视明艳动人的少女。 「嗯,不过当时郭公子好像认错人了。」新晴眼中闪动著顽皮的笑意,顿时让她端静的容颜染上活泼的娇俏。 「是啊,当时我以为是遇到令姊,难怪你身边的两个丫鬟笑得合不拢嘴。」 「小婢无状,让公子见笑了。」 「哪里。」两人客气了一番,郭冀以眼角馀光偷窥青黛的表情,只见她低垂螓首,显得闷闷不乐。他灵机一动,故做不经意地开口:「听说杜兄弟和郁小姐的好事将近。」 两个小情人立时飞红双颊,玉笙充满爱恋的炽热眼眸和新晴含情的水瞳痴痴纠缠,直到新晴不好意思地垂下眼。 「我……从小就喜欢晴姊。」玉笙笑容灿烂地回答,「不过晴姊说,要等到青黛有归宿後,才肯嫁给我。」 郭冀扫了一眼青黛咬白的粉唇後,移到新晴酡红的粉颊;新晴的决定无疑是考量到青黛的心情。三名男女全都禀性善良,只可惜命运捉弄人。 为此,郭冀心中多了份对青黛的怜惜。由於她的退让,成全了一段良缘,但在她受伤的芳心中,是否仍深深眷恋著玉笙,无法将他忘怀?这一点对郭冀来说很重要,天性上的好强、专断,绝不容许他的妻子心里有别人。 不过,郭冀同时也是个骄傲、充满自信的男子。玉笙还是个少年,不管有多麽俊美出色,到底比不上他。郭冀有把握在成婚之後,将玉笙的形影赶出青黛心中。 「玉笙,我想你跟郁小姐的婚事不用再等下去了。」他从容地道,炯亮的虎眸以非常具有占有意味的亲昵眼光投向青黛。「等我回京後,会立刻派遣媒人向楚小姐正式提亲。」 「真的?」玉笙和新晴惊喜地转向青黛求证。 青黛懊恼地瞪了郭冀一眼後,立刻娇羞的接受两名好友的恭喜。 「太好了。」新晴喜孜孜地说。 青黛表面上仍保持娇怯的欢颜,心里却又恼又气。郭冀在众人面前提出此事是何用意?今早被他大占便宜後,青黛心里便十分後悔。她突然警悟到,郭冀绝非她能驾驭的男子,嫁给他之後,说不走会比嫁入项家还糟。若不是担心郭冀会去追求新晴,她也不用委屈自己。 她暗暗哀声叹气著,好不容易挨到酒过三巡,送别餐宴即将结束时,却见郭冀转向兄长说:「明天一别,得过一段时间才能再和诸位碰面。郭某有个不情之请,希望楚兄能够答应。」 既然是不情之请,就别答应。青黛直觉到郭冀的打算跟她有关,心里祈祷兄长不要同意。 「郭兄请说。」 青黛一听,立刻翻个白眼,暗叫不妙。 「李太白曾言,白发三千丈,离愁似个长。我和青黛明天分别後,只怕要到新婚之夜才能见面。希望楚兄体谅我心中被离情困住的愁苦,允许我和青黛单独说些话。」 於礼不合啊。青黛眼巴巴地瞪著兄长,希望他还有些理智。 「这……」行云考虑了一下,这虽然於礼不合,但世俗的礼节又岂在他楚行云的考量之下?!他和疏影成婚前曾无数次在有逾礼教的情况下独处。他能体谅郭冀希望和意中人告别的心情。「好吧。」他微笑地说。 青黛听後,差点晕了,心里恼怒兄长,表面上仍羞怯地低著头。 「今晚月色真美,我就跟青黛到花园里赏月。」郭冀走向青黛,等她心不甘情不愿地起身跟他离开。 众人目送他们离去的背影,心里感叹万分。 莫非是有缘千里来相会?不然的话,青黛何以恰巧地救了郭冀? ※※※※※※※※※什麽月色真美,不过是挂在天边的半个残月,有什麽美感可言? 青黛闷声不吭地跟在郭冀身後,心里一肚子气。 她平常不是这麽没有诗意的人,只怪同伴不对。若是旁人,就算是月牙儿,起码也要来句:「无端天与娉婷,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但身边人是郭冀,她却只想说:「花明月黯飞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不对,青黛羞红脸,她想的当然不是这句,该是:「缺月挂疏桐……有恨无人省。」对,就是「有恨无人省」,再也没别的比这句话更能形容她的心情了。 她懊悔死了!她一定是疯了,才会大清早跑去向郭冀求婚。即使是为了玉笙和新晴的幸福,她也没必要这麽牺牲自己啊!项玉堂那个书呆子是不讨她欢心,但总比粗鲁又无礼的郭冀好多了。只要一回想起他强搂住她,不顾她意愿地亲吻她……好羞,她不要再想了。无奈娇躯轻颤,违背她意志地窜烧著灼烫、羞人的热流。 「噢!」她吃痛地叫了声,脚步不稳地往後倾倒。郭冀及时扶住她,黑色的瞳眸里盈满笑意。 青黛羞红脸,懊恼地瞪他。 她随便用膝盖骨想,也知道铁定是郭冀突然停下脚步,才会害她撞进他怀里。这个人的胸膛未免太硬了点,竟撞痛了她的额角。 「你没事吧?」他上扬的唇角邪邪地抖动,青黛一见更加气恼。 「痛死了,有没有事?」她捂著额角埋怨。 「是吗?我替你揉揉。」他厚实的大手毫不拘礼地贴向她粉嫩的额头,青黛羞得往後退,随即发现身子偎进他扶在腰际的臂弯。郭冀心中一荡,乾脆收拢手臂,将青黛整个人搂进怀里。 「放手啦。」她著恼地叫道。 「我是怕你又跌倒了。」他忍住笑,呼出灼热的气息搔著她嫩滑的俏脸。 「若不是你突然停下来,我也不可能撞上你,更不会差点跌倒。」她气呼呼地瞪视他。 「我怎麽知道楚小姐走路时眼睛都是看地下的。」他嘲弄地反驳。 「你……」青黛火大了,心里骂了他一百遍的坏人、北方蛮子。 郭冀饶富兴味地审视她气红的小脸,阴郁的怒焰从她清灵的眼眸深处烧向他,鲜艳的红唇微张,勾成惹人怜爱的娇媚。郭冀的眼光霎时变得热烈起来。 女性的直觉提醒了青黛眼前的景况对她十分不利,她急忙收敛住怒气,想摆出神圣不可侵犯的淑女模样,却已来不及。 郭冀的唇俯了下来,今早困住她的甜蜜又灼热的感觉再度笼罩她全身。她嗯嗯啊啊地在他怀里挣扎,但在郭冀持续的热情攻势下,全身软弱无力,只能在他的唇下喘息。 一波波兴奋的热流冲击著她敏感的女性身躯,青黛的心更慌,不明白这几近痛苦的愉悦因何而来。 「喜欢吗?」他舔著她的唇角咕哝,暗症的语气充满亲昵的挑逗。 青黛在羞愤中生出力量,暂时挣脱的一只手捏起粉拳便向郭冀打去。 好个郭冀,临危不乱地偏过头,虎掌及时箝制住青黛的手腕,将她旋个身,反掌扭在身後。 「啊!」青黛吃痛,叫了出来。 「你倒是挺凶悍的嘛!」郭冀将她的背按抵在胸前,俯身咬住她的耳垂道。 「不……」酥麻的感觉窜过全身,青黛在大骇之馀,只能软弱地倒在他怀中。 「我还没跟你算帐呢,你就先打人。」他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控诉。 「算……算什麽帐?」她语气无辜地道,娇软的红唇羞怯地轻颤,惹得郭冀一个忍不住又俯身盗了个香吻。 「你……」青黛几乎要晕过去,闭著眼喘息。 「说,今天早上为什麽跟我求婚?你到底打什麽主意?」 青黛咬紧牙关不理会他。她已经这麽牺牲了,可不能让事情前功尽弃。 「不说吗?」郭冀邪恶地轻笑了声。「我可是有很多方法向你逼供的喔。」 「早上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她咬牙切齿地回答,张开眼打量所处的环境,发现他们正位於花木浓密的假山凹口。怪不得他敢对她无礼,原来是不怕有人看见他卑鄙无耻的登徒子举动。 「别想大喊大叫,否则我只能用一种方法堵住你的嘴。」他先一步识破她的计谋。 「什麽方法?」她颤抖地问,他该不会是想杀人灭口吧? 「瞧,我双手都忙著制住你,当然只有用嘴罗。」他轻佻地嘻笑道。 用嘴?他要咬死她吗?青黛一时迷惑住了,随即明白地涨红脸。原来他是想用嘴堵住她的唇,像刚才那样。 「想明白了?」他闷笑著,嘴巴不老实地碰了碰她的粉颊,青黛欲哭无泪。「快说。」 「我无话可说。」青黛在他怀里扭动,但是无论她使出多大的力气,仍然无法挣开。 郭冀突然急切地喘著气,咬牙道:「看来楚小姐对在下逼供的手段十分好奇。」 「才不呢!」 「那你还不老老实实招供,不然休怪在下无礼了。」 「我真的没什麽可以说的!」她心慌地喊了起来。郭冀这个坏蛋,到底打算怎麽对付她? 「是你自找的喔。」他将她转过身,让她挺立的胸脯贴著他的胸。青黛脸红似火在烧,感觉到抵在他坚硬身体上的女性部位紧绷刺痛了起来。 他灼热的眼光古怪地瞪视她胸前美好的曲线,突然俯下头,张开嘴隔著她单薄的春衫含住她一边的雪丘。青黛的脸色刷地变白,很快又变回朱红,随著他的一吮一吸,受尽委屈的潭眸终於涌出咸湿的泪水。 「说,别让我再继续下去了。」他的声音因克制欲望而显得紧张沙哑。青黛泪眼模糊地瞪视他。 「再不说,我就管不住自己,要提前跟你过洞房花烛夜罗。」这次他的恐吓生效了。他严厉的逼供方式已经是青黛这样的闺阁弱女所能忍耐的极限。 她哽咽一声,软弱地低头,「我说。」 郭冀若有所憾地呼出一口浊气,只要青黛再坚持一下,他便会任由他男性的本能,占有这位甜美纯真的少女。真是遗憾啊,他想。 他轻轻放开青黛,温柔地搂抱住她,以袖子替她拭泪。「我并不想这样逼你。」他耐心地解释道,「没有任何男人喜欢他的女人欺瞒他。」 青黛哭了一会儿,只用裒怨的眼神瞅著他。 「说吧。」他坐到一张石椅上,将青黛拉坐在膝上,她十分扭捏地转过脸。 「我的威胁仍然有效喔。」 青黛听他这麽说,又气恼地瞪向他,但在郭冀不妥协的眼光注视下,只好讷讷地说:「我……并非存心欺瞒,反正你也没有什麽损失。」说完後,她便委屈地扁著嘴,想起自己可怜的遭遇,眼泪又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哦?让我失去追求一位绝美少女的机会,还说我没损失?」他硬起心肠,讥刺地反驳。 「你!」青黛银牙暗咬,眼光凶恶地瞪住他。「这就证明了我先前的判断没错。若让你见到了晴姊,你一定会不择手段地得到她。」 郭冀听後语塞,脸颊臊热。「什麽叫做不择手段?只是君子之争罢了。在我确定郁新晴和杜玉笙是真心相爱後,自然会退出。是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一味地护著杜玉笙。还有,既然你对我这麽鄙视,何以会认为我在见过新晴之後,仍愿意遵守对你的承诺?你不怕我会後悔吗?」 「这……」青黛眨眨眼,不情愿地道出对他的一丝好感。「我想你这个人,大概也没有其他长处,唯有重情守诺而已。你既然答应娶我,自然不会对新晴起了野心。」 「没想到我在你眼里还有这个好处!」郭冀嘲弄地道。「可是你忘了,我们这些豪门贵族哪个人不是三妻四妾的,我大可以把你们两个美人儿一起弄到手。」 「你敢!」青黛恶狠狠地瞪他,吓得郭冀连忙求饶。 「好啦,我得承认你对我的判断没错。」他见青黛松了口气,又想逗她了。「讨到这麽凶的妻子,我看我以後没好日子过了。」 「你放心,我会是个‘好’妻子。」青黛愤恨地强调著那个「好」宇。「除了新晴外,其他的小妾、红粉知己,我全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呵,你这麽大方?」郭冀心里有气,尽管没打算在婚後谢绝一切逢场作戏的应酬,但青黛这种无所谓的语气仍令他感到恼怒。「你就这麽在意杜玉笙的幸福?没想到咱们楚青黛小姐有这麽伟大的节操,不但成全了未婚夫,还打算以铲除他所有情敌为职志,务必让这位狠心抛弃她的前未婚夫获得幸福。」 「你不用讽刺我。」青党温和地道,「我只是不想前功尽弃而已。晴姊和玉笙历经风风雨雨才能在一起,任何人都不忍心再拆散他们。」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新晴另嫁他人,玉笙说不定会回到你身边。」 「你错了。」青黛摇头,清亮的美眸专注地看进郭冀眼里,令他有自惭形秽的感觉。「玉笙从来不属於我,而且你不了解玉笙。他跟哥哥一样,都是那种一生只爱一个女人的男人,除了晴姊外,他不会再喜欢任何女人,失去晴姊,玉笙将抑郁一生,说不定还会伤心而死。晴姊也是一样,除了玉笙外,她不会再委身另一个男人。」 「你对他们这麽了解?」郭冀狐疑地问。 他无法理解那种感情。尽管读过元好问的「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但是他放荡不羁的心,从未为任何女子停留,无从领会欢乐趣、离别苦,甚至痴儿女的心境。世间女子个个娇媚,而他只是只采花的蜂蝶。如今,他终於遇见个他想独占的女子,而这女子的心中,却存在另一名男子的形影。他不满地瞪进她眸子里,她的沉默刺痛了他的心。 突然,他从那双晶莹的乌眸里,看到两簇渴望的火焰在燃烧,直烧进他心里。青黛眼中的温柔细诉著亘古流传的真爱,涓涓滴滴地流进他心坎,引起他心中对这种感情的好奇和渴望。两人的视线无言地交缠,暖洋洋的情感潮流在彼此心里互相汇流。郭冀惊奇地发现,充盈在心中的甜美感觉,便是令人百转千回、放心不下的爱恋。 於是他知道,不管他离开青黛有多远,他会一直挂念著她。渐冷的热血再度加温,他凑向她,深情地捕获她嫩红的粉唇。 尚未分别,他已经开始想念她了。 「给我时间。」他说,却没道出要做什麽。 青黛迷蒙地注视他,芳心颤抖,迷失在他幽深热情的乌眸中。 ※※※※※※※※从扬州一路北上京城,下船乘马直驱外城南门永定门已是数日後的黄昏,郭冀趁著天色昏暗,潜往位於王府井大街的定远侯府。 越接近自家巍峨的大门,郭冀心中越有近乡情怯的感觉。他的眼皮狂跳,直至看到富丽堂皇的定远侯府正门口挂上数盏白纸糊成的灯笼,悬在胸口的心倏地停住,咚的一声下沉成孤子的悲哀。 漆红大门上贴的白纸黑字,是斗大的「严制」。 他的父亲世袭定远侯…… 郭冀伟岸的身躯摇摇欲坠,他用力曲指成拳,控制住几乎要淹没他的悲痛,绕过与大门相连的琉璃影壁上面镌嵌著他们郭家的纹饰麒麟兽,从後墙纵人。 他先回到居处云风居,茂林修竹依稀如故,郭冀却丧失了以往豪气干云的飞扬心情。他父亲死得太突然了,他还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他潜入房中,坐在惯常沉思的扶手椅上,直到夜晚的暗黑吞噬掉白日的最後一丝光华,照明用具一盏盏点亮时,才摸黑找了件白衣换上。这是他至少能为父亲做的,郭冀苦笑地想。 由於鲜少在家,他甚至不知道服侍他的小厮阿明是不是可靠。宁知远三代都在郭家当总管,知远更是继他退休的父亲宁福接掌郭府家务已有六年。也就是说,宁知远对郭家的了解,远胜他这个半年前才返京的游子。 父母在,不远游。他根本不该在父亲生病时到武汉去,才会让宁知远有可乘之机。现在他该如何? 郭冀闭目沉思,感觉到夜渐渐深沉,心中的哀戚终致淹没他所有的理智。再怎麽说,他都该先去见见父亲。 郭冀离开云风居,在漆黑的夜色掩护下,来到设在大厅的灵堂。他躲在西面的窗口向内窥视,发现有两个仆人在灵堂守著。他暗忖要如何支开两人,潜人灵堂。 就在这时候,脚步声自大厅侧门响起,三名穿著白色丧服的女子先後走进。为首的女子眉目如画,娇娜无力地被身後的两名丫鬟扶住。 「夫人。」 郭冀听见两名仆人对那名女子恭敬的称呼,暗暗惊奇。母亲死後,父亲并没有续弦,只纳了几名侍妾,何来夫人的称呼?他凝神注视那名年轻女子,记起是曾见过几次的父亲侍妾林氏。 宁知远曾告诉他,林氏是父亲在他返京前一年新纳的侍妾。他记得出发往武汉时,听说林氏怀了身孕。他当时并没有特刖留意,现在想起来,不由得把眼光投注在正从丫鬟手中接过香祭拜的女子腰身上。 平坦的小腹,不见任何孕妇该有的凸出。 「夫人,小少爷还在屋里等著呢,灵堂的事就交给他们吧。」林氏身旁一名伶俐的丫鬟劝道,她点点头,在两名丫鬟的搀扶下从进来的侧门离开。 郭冀心生怀疑,暂时打消潜人灵堂的念头。穿过花园小径,来到父亲侍妾居住的後院,他瞧见林氏一行人进人芙蓉阁,紧跟著悄无声息地潜人。 林氏走进客厅,吃了一碗丫鬟奉上的补品後,便走进里间。郭冀耐心地守在窗抬下,一株芭蕉掩在他身前。 「我这几日乏力得很,夜里小少爷若饿了,就叫奶妈来喂,不用送进来了。」林氏抱著一个小婴儿走到外头的客厅,将孩子交给丫鬟後,示意两名丫鬟离去。「让我静一静。」 丫鬟们朝与芙蓉阁相连的屋舍行去。郭冀看见林氏在桌边坐下,支著下颚不知在想什麽,她粉颊微红,杏眸含春,不像是文君新寡的哀戚。 郭冀正晴感怀疑时,一个白衣大汉走进芙蓉阁。淡淡月光下,照出来人文雅的相貌。 是宁知远。 这下郭冀更是震惊,怎麽也没想到宁知远会跟父亲的小妾有私情。 「远哥。」宁知远才刚合上房门,林妍馨立刻投进他怀里。 知远轻轻地推开她,「妍馨,我跟你说过几次了,小心隔墙有耳。」 「你放心好了。丫鬟被我遣走了,不会有人听见的。」 「还是小心点好。」知远神色稍霁。「我可不想功亏一篑,到楼上说。」 妍馨无奈,只好顺从地跟随他走进里间,登上到二楼的木梯。 郭冀按捺住满腔的怒火,脚尖轻蹬,上了二楼的前廊,伏在窗口,弄湿糊纸偷窥。 宁知远显然和林妍馨早有私情,一到楼上,林妍馨娇柔的身躯立刻投人他怀里,再也不肯离开。 「远哥,我好怕。」妍馨抽抽噎噎地道。 「怕什麽?」知远吻了吻她的顿安慰。 「老爷子……」 「他又不是我们害死的,有什麽好怕?」知远嗤之以鼻。 「话虽这麽说,但若不是你向他传达少侯爷的死讯,他也不会一口气梗住,就这样死了。」 「妍馨,他早就该死。多行不义必自毙,那是他该得的下场。若不是一年半前他强纳你为妾,拆散我们两人,我们早就是对恩爱夫妻了,你也不用忍辱侍奉那个老色鬼。」知远说得咬牙切齿。 郭冀听得惊愕不已,他怎麽也料不到宁知远和父亲之间竟有这样的仇怨。 「远哥,他既然死了,你就别再恨他了。再怎麽说,他都是你父亲……」 「我没有这样的父亲!」知远突然推开妍馨,向来儒雅的俊脸显得狰狞可怕,额上的青筋凸出,一双狭长的凤眼透射出凌厉的仇恨光芒。 郭冀脸上的表情不比他好看多少,连番听到的秘辛震得他思绪大乱。他怎麽也想不到知远会跟他有血缘上的关系,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远哥,别生气了。」妍馨温柔地从他身後搂住他,柔颊紧贴住知远绷紧的背肌。「都是过去的事了。好歹这些年来,他待你还不错。」 「哼!那是因为郭冀离开他,他膝下空虚,才拿我代替。这些年来,他待我就像仆人一般,几曾有过骨肉亲情?一年半前,他更不顾我的恳求,纳你为妾,从那一刻起我便恨他人骨。」知远越说越恨,声音凄厉了起来。 「他已经死了。」妍馨叹气道,「一切的仇恨也都该随死亡结束。」 「还没了结。」知远紧蹙著眉。「郭冀生死未卜……」 「你不是跟老爷说他死了吗?」妍馨惊讶地道。 「我知道他病人膏育,才故意拿话吓他,没想到他那麽不禁吓。」知远阴沉地转过身,妍馨被他的表情吓得身躯一颤。「我这麽做,都是为了我们的将来。」 「我……我知道。」妍馨害怕地抱著双臂。 「他一直怀疑你腹中胎儿不是他的。老头子三十岁那年,在作战时下体受伤,御医说虽无碍於房事,但将来难再有子嗣。所以你一有孕,他就在怀疑了。若不是顾念你们母子的性命,我也不会在布置妥当前就仓皇出手。」 「远哥,你可以带我们走的。」 「然後把我多年来的辛苦都让给郭冀?」知远不屑地轻哼,「再说老头子会不会放过我又是一回事。他这个人性情阴狠,允其是在郭冀的母亲死後,更是变本加厉。别以为他这几年很桔任我,彷佛把我当他儿子,事实上,我永远都是他见不得人的私生子。」 「但是郭冀总是你兄弟,你下手害他……」 「我也不想这样。」知远脸上掠过一阵懊恼。「谁教他档住我的财富权势之路!只有他死,我们的儿子才能继承郭家的产业,成为世袭定远侯。那是老头子欠我的。」 「唉!造化弄人。」妍馨凄然地说。她和郭冀无冤无仇,却为了儿子的将来,放任知远害他,难免心里有愧。「你刚才说他生死未卜,万一他回来怎麽办?」 「希望不会有这个万一。」知远眉头深陷,阴沉的杀机自眼中涌现。「他喝下三杯醉落水,照理说再无生机,可能早已沉人河中。但如果他真的这麽命大……」 「远哥,别再害人了。」妍馨惶恐地哀求。 「我是欲罢不能,妍馨。」知远捧著妍馨苍白的娇容深情地道。 窗外的郭冀听得胸中怒火狂烧,枉费自己将宁知远当做亲兄弟般信任,他却一再想向他下毒手。他再也无法容忍宁知远的毒计了!郭冀双手紧握成拳,起身撞进窗内,双拳虎虎生风地攻向宁知远。 第五章 郭冀猝不及防的攻击行动令知远手忙脚乱,危急之下,只好将妍馨推倒在地,迎向敌人。 妍馨惊慌之馀,尖声大叫,茫然地瞪视屋里的两道白影纠缠在一块。一时之间,只瞧见桌凳翻飞,耳边拳风嗡嗡作响。 随著拳头击中人体的声音连续响起,知远发出一声闷哼,身形不稳地跌向窗门外的前廊。郭冀毫不放松地紧迫而至,又一拳击向知远,将他打向木栏杆。「砰」一声,知远跌落地面。 郭冀纵身跳下楼。 这时候,靠近芙蓉阁巡守的家丁纷纷聚至,手中的火把将芙蓉阁前院照得如白昼般光明。众人见到失踪数日的少侯爷一脚踏在府内总管的胸口,不由得面面相觑。 「少侯爷,饶命。」苍凉的老人声音自郭冀身後传来,他身体一僵,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已退休的总管宁福。 「宁福,你知道他做了什麽吗?」郭冀沉声喝道。 「宁福只知道不能坐视少侯爷杀他。」佝偻的身影缓缓走到郭冀身前。 郭冀瞪了老人家一眼後,环视杵在当场的家丁。「给我下去!」 众人训练有素的悉数退走,郭冀移开脚,让宁福将鼻口冒血的宁知远扶起。 「哼!」郭冀不屑地轻哼,率先走进芙蓉阁的客厅。 妍馨下楼後见到郭冀,被他怒气腾腾的虎目一扫,立刻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你们有什麽话说?」郭冀大刺剌地占住一张椅子,盈满血丝的眼睛直瞪向走进厅内的宁氏父子。 「少侯爷……」宁福惭愧地垂下头。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知远擦掉口鼻的血迹,桀骜地道。 郭冀听了心里有气,正待发火时,听见享福深恶痛绝地对知远骂道:「事到如今,你还不知悔悟!」 「爹,我没错!」知远咬牙喊道。 「还说没错!你深夜跑到林姨娘这里,成何体统?我早发现你这几日的神态有异,原来是跟林姨娘夹缠不清,你太对不起老爷了。」 「爹……」 郭冀在一旁听得连连冷笑。 「宁福,你以为知远只犯这麽一点小错吗?」 「少侯爷,难道不是?」宁福惶惑地问。「老奴见到知远鬼鬼祟祟地离开房间,於是一路跟到芙蓉阁来。原本打算等知远出来後,教训他一顿,谁知道突然发生打斗,知远跌了下来,又见少侯爷一脚踩在知远胸上。老奴知道知远犯下大错,不敢请求少侯爷原谅,只希望少侯爷念在我们父子多年来为老侯爷效劳的份上,对知远从轻发落。」 「宁福,若是知远只犯下跟林氏勾搭这样的小错,我不只原谅他,还愿意成全他们俩。可是知远不但气死我爹,还设下毒计害我,企图侵占我们郭家的产业,你说我能饶他吗?」 宁福听见郭冀沉痛的一番话,表情震惊地看向知远,见他垂头默然无语,便知郭冀没有冤枉他。 「知远,你怎麽可以这麽胡涂?」他老泪纵横,气得身子发抖。 「我只是拿回我该得的。」知远从齿间迸出话来。 「你说的是什麽话!」宁福瞠目以对。 「难道不是吗?」知远凄然冷笑。「我是他的长子,他却让我为奴。郭冀现有的一切,原本应该是我的。我本来也不愿计较这些,但他夺走了妍馨,教我不得不恨!」 「知远,你……」 「宁知远,不准你再胡言乱语!」郭冀气恼得一把抓住知远的领子,「家父的名声,不容你玷污。」 「我说的都是事实,没半句假话。」知远傲然道。 「你胡说!」郭冀气得双目尽赤,一拳挥向知远,打得他跌在地,再度口吐鲜血。「我打死你!」 「少侯爷,别打了。」宁福救子心切地伏在知远身上。 郭冀握著拳头,怎麽也打不下手。 「知远说得没错,少侯爷。」宁福跪在地上喊道,「他的确是老爷的亲骨肉。」 「什麽?」郭冀这才相信先前所听到的一切都是真的。「这到底是怎麽回事?」他大惊失色地逼问宁福。 宁福扶起知远,心情沉痛地将二十七年前的往事道出。 原来知远的母亲柳氏是郭冀母亲杨氏的陪嫁侍女。一夜,定远候喝醉酒,强占了柳氏,为了不想让身体孱弱的妻子伤心,这才把柳氏嫁给宁福,生下知远。一个月後,杨氏也产下郭冀。 本来这件往事就此沉埋,但柳氏在临终之前,竟把这事告知儿子。知远从此心生愤懑,再加上妍馨被夺,所以心性才会走偏。 「知远,你怪父亲便罢,为何把我也给恨上?」郭冀伤心地道,「我一直把你当成亲兄弟,不曾亏待过你,你却为了私欲害我,你对得起我吗?」 「现在再论谁是谁非也没用了。」知远别开脸。「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不能再让我失掉的,又从我儿子手中失去,只有你死,我儿子才能得到我原本该得的一切。」 「知远,你真傻。就算父亲当初纳柳氏为妾,你乃庶出,也不可能继承爵位。何况这些形诸於外的权势名位,及得上我们这麽多年的情谊吗?你为了一己之私,居然加害於我,落得现在这个下场。」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你是个胜利者,白然能说这种无关紧要的风凉话。废话少说,你要杀要剐,我都没有怨言。」 「远哥……」妍馨哀怨地唤了一声,奔到他身边抱住他,迷蒙的泪光哀求著郭冀。 「少侯爷,知远再怎麽说都是您同父异母的手足啊。」宁福也跪在地上哀求。 郭冀心里乱成一团。这一夜来发生的事,对他的打击太大了。从知道林妍馨跟知远有私情,到知远和父亲的恩怨,这一切都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该放了知远吗?毕竟他是他的亲兄弟。他岂能像父亲那麽绝情,将宁知远完全摒弃? 可是知远害他的那笔帐又该怎麽算? 想到父亲对知远的亏欠,郭冀也只能沉重地叹口气,让一切的恩怨随父亲的死去化为飞尘。 「宁福,我可以放过知远。但他必须答应我天一亮,立即带著林氏和他们的孩子离开定远侯府,最好是远离京城,别让我再碰见。」 「他一定答应的,少侯爷。」宁福在地上连磕了数个头,拉著知远向他致谢。 「你……」知远表情复杂地看著他。 「别说了。」郭冀朝他们摆摆手,潇洒地走出闹了一夜风雨的芙蓉阁。 ※※※※※※宁知远的事件过後,郭冀一方面忙著料理父亲的丧事,一方面重整知远离府後的大小事务。 皇帝知道他无恙归来,命他承袭爵位,并给予一年的守丧期。 郭冀知道,这是因为父亲一直为皇上身边的股肱大臣,加上他表姊为当今皇后,所以皇上才希望他能继承亡父的政治势力,留在京城为明室效力。 想到一年後,也不可能再回边关重过戎马生活,郭冀不由得有些怅然。但为了定远侯府的兴隆,他也只能向现实妥协。 其实这样的妥协也是不错的。 他打算在父丧的百日之内迎娶青黛,让萧索已久的定远侯府增添一些喜气;否则便得等上三年。他等不了那麽久,郭冀如此认为,定远侯府和他本人都需要楚青黛,她会是个称职的侯爷夫人。 离开绿柳山庄的前一晚,两人热烈的拥吻再一次在他记忆里燃烧。他迫不及待地想重温那种感觉,无心再聘煤行繁琐的议婚事宜,以父丧为由,向皇上请求赐婚,一道圣旨便让楚家小姐成为他即将迎娶的新嫁娘。 ※※※※※※※「……钦此。」 青黛呆视著父亲从宣旨的钦差大人手中接过圣旨,被丫鬟扶起的娇躯犹轻轻颤动,彷佛仍无法接受这个讯息。 五天前,她从兄长口中得知郭冀的父亲不幸病逝的消息时,心里虽为郭冀难过,却不免暗暗雀跃。 父丧得守三年,在短时间之内,她不必出阁了。 并不是她有意逃避和郭冀的婚事,而是……只要想起那一夜他炽热无比的阗暗眼光,和自己在他怀里所感受到的悸动震撼,青黛便忍不住全身燥热了起来,心里又慌又怕。 那一晚,当他充满邪气的眼光罩住她,唇舌和大掌在她身上施展魔力,她只有降服的份,而无法做出任何抗争。若不是大哥和玉笙出来寻她,青黛不知道自己会任郭冀放肆到何种地步。 每当想起那事,她便又羞又恼,心里泛出让她害怕的甜蜜渴望。 她既不爱郭冀,跟他又尚未成婚,怎麽可以放任他……青黛越想越羞,觉得郭冀这人真是可恶,竟让她堕落成淫荡的女子,心里著实有些恨他。 所以,得知郭冀的父亲过世,青黛才会暗自欢欣,以为两人的婚事终要延迟些时日。她希望能在往後的三年间好好认识郭冀这个人,或许,他们能培养出感情来。只是,她万万料不到郭冀一刻也等不了,请旨赐婚,打算在父亲百日之内将她迎娶进门。 一思及要远离家乡,嫁到陌生的地方和一个相识不深的男人成为夫妻,青黛再难压抑忐忑不安的心情。 「恭喜你了,青黛。」疏影笑吟吟地对她道,青黛却是头晕目眩,紧绷的脸蛋一个笑容也挤不出来,只感到天旋地转,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臭郭冀,烂郭冀! 青黛在房里也不知骂了几回。 到她家贺喜的人潮络绎不绝,全由她父母兄嫂应付,半点也烦不到青黛。 但有个人是她怎麽避也避不了的。 「小姐,贺小姐来看你了。」贴身侍女桃叶看了看小姐忧愁含泪的眼,小心翼翼地道。 贺梦依,青黛叹了口气。想到这个从小跟她一起长大的闺中密友,怎麽样也狠不下心来拒绝她。 「请她进来。」青黛吩咐过後,起床在梳妆台前整理了一下头发,才走出隔开里外间的白玉屏风,到小厅里等待梦依。 没多久,她就听见轻快的脚步声从楼梯口传来,贺梦依一身翠绿地走进她视线中。 「青黛,恭喜你了。」 梦依的笑容显得淡漠,增添了青黛的愁绪。她眼眶一红,泪珠儿滚落下来。 「怎麽了?」梦依大惊失色地搂住她安慰。 青黛扁了扁嘴,拭掉眼中的泪水埋怨道:「你好冷淡,让我觉得我们之间的距离好遥远。自从大哥成婚後,你就不像以前那样待我了。」 「青黛……」梦依苦涩地笑了一下,「你该了解我的心情。」 「我知道你是因为大哥的关系,但我们之间的友谊,难道比不上我大哥在你心里的地位?」 「我……我不是故意疏远你,只是忍受不了见到楚大哥和疏影卿卿我我。」梦依咬著唇,眼睛红红的。 「大哥已经成亲半年多了,你还耿耿於怀。」青黛叹了口气,泪光迷蒙的眼同情地投注在梦依娇俏的脸蛋。「那你今天为什麽又来看我?」 「你有这麽好的归宿,我理当来向你道贺。」梦依强装笑容地道。 「可是你的眼神那麽冷漠……」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婚期在即的关系,青黛的心情特别慌乱,动不动便会情绪失控。 「我不是冷漠,我是……」梦依咬住唇,吸了吸鼻子。「青黛,我嫉妒你。」她坦然的看进好友诧异的眸里,落寞地道:「你虽然跟杜玉笙解除婚约,还是觅得更胜过他的乘龙佳婿。」 「你……你这麽认为?」青黛皱皱鼻子,她不认为郭冀是比杜玉笙更好的归宿。 「难道不是吗?」梦依讶异地问。「据说这位定远侯不但相貌堂堂,而且骁勇善战。这次承蒙皇上赐婚,谁不羡慕你们楚家门楣生辉,竟攀上个达官贵人。听哥哥说他是楚大哥的朋友;还是你命好,有这样交道广阔的兄长,替你张罗了这桩好亲事。像我大哥啊,唉!他交的全是狐群狗党,没个上得了抬面的。」 梦依的话才刚说完,青黛便噗哧笑出声。这位跟她同龄的好友似乎恢复了以往的活泼,失恋的阴影从她姣好的容貌上淡去。 「梦依,你这麽说太过分了。」青黛娇嗔道。「别忘了家兄也是贺大哥的朋友,你这麽说,不把我哥哥也给骂进去了吗?」 「哎呀,楚大哥自然是个例外。」她著恼地回道。 「其实这桩婚事不是我大哥促成的。」青黛说。 「嘎?」梦依狐疑地瞅紧好友臊红的粉颊,漆亮的眼珠儿一转。「难道是……他对你一见锺情?可是,你们是什麽时候认识的,我怎麽不知道?」 青黛颊上的火热更甚,她可没脸把自己主动向郭冀求婚的事说出来,只好尴尬地道:「我们上回去扬州时,我将他从运河中救起,在绿柳山庄养伤几天。」 「所以他就爱上你,决定娶你为妻?」梦依赞叹道,「好个以身相许,真是令人羡慕。」 「梦依,你说什麽啦,才不是这样哩!」青黛懊恼地道。 「不然是怎样?」她好奇地问。 「唉!」青黛捂著发烫的脸叹气,避开梦依探询的眼光。「是……他知道我不想嫁给项玉堂,才承诺娶我。」 「他为了这缘故娶你?」梦依不可思议地瞪著她,「青黛,你真的这麽认为?」 「不然,你以为是什麽?」她没好气地反问。 「青黛……」梦依摇头叹气,「我真是不明白,你为了不想嫁给项玉堂,就嫁了个才认识几天的男人,而他,也为了同情你不想嫁给项玉堂而娶你。这种连三岁孩童都蒙骗不了的谎言,你居然想用来说服我?!你还当我是朋友吗?」 「我……我没骗你……」青黛著急地解释著。 梦依古怪地瞪她,「原来你不是骗我,而是骗你自己。」 「不是啦……」青黛慌乱地挥著手,心里乱成一团。被梦依这麽一说,她也搞不清楚事实的真相了。她应该是为了玉笙才要郭冀娶她,不是吗?怎麽现在反倒变成她和郭冀之间有暧昧了?这到底是怎麽回事? 「不用解释了。」梦依体贴地拍拍她的肩安慰,「不管是什麽原因,总之,这是椿好姻缘。老实说,自从家兄和楚大哥相继成婚,杜玉笙又痴恋著郁新晴,放眼当今江南,实在找不出个能匹配你的人。别说你要往外寻找,连我自己都很受不了上我家提亲的那些纨绔子弟。你知道吗?项家向你求婚不成後,竟把目标转向我。唉,我还真担心家父会同意呢。看来我也得找个同情我不想嫁项玉堂的侯爷娶我。」 「梦依,你真坏。」青黛被梦依这麽一调侃,脸颊立刻霞红。 「我是说真的。」梦依摸摸鼻子笑道:「嫁人京城後可别忘了我,若是遇到什麽文武全才、相貌又不错的家伙,麻烦请他同情一下我好吗?」 「梦依,你又取笑我!」青黛作势要打她,梦依见状忙躲避。 在嬉笑声中,青黛心中的忧郁逐渐淡去,只剩下满腔即将离开家、离开朋友的伤怀。 ※※※※※※※换上大红绣袍,披挂郭冀送来的金绣云霞翟纹霞陂,再由母亲亲手戴上珠翠笼头,拉下红绢遮面,青黛任陪嫁侍女搀扶著坐进帘幕深垂的大红花轿中。 王剑山庄的各个宅院里不断传出喧天锣鼓、齐呜铙钹之声,在丝竹管乐和鞭炮声的欢送下,送嫁和迎亲队伍终於出发。 郭冀忙著服丧和迎亲之事,必须留在京城,这次是由他的表弟、世袭安国公世子杨亨泰代为迎娶,楚行云则负责将妹妹送嫁到京城。 花轿在苏州码头上了官船,光是楚家的嫁妆和陪嫁人员便占满一艘船。沿途,船舱门扉紧闭,依照礼俗,新嫁娘在见到夫婿前是不能见人的。 所谓的见人,当然是指丈夫以外的男人,但亲兄长自是例外。 幸好有这一层例外,否则青黛真要闷死了。 只能听见水流潺潺,成天窝在密闭的船舱里,换做任何人都会受不了。「这是什麽臭规矩嘛,青黛心里喃喃埋怨。 「青黛,你忍耐一下。」行云看出妹妹的郁闷,柔声安抚。这是他和疏影成亲之後,第一次分离,但为了唯一的妹妹,行云甘受短暂的相思之苦。 「哥,唉……」青黛苦笑,只能叹气。不忍耐,又如何? 上船的这几日来,青黛不断回想著出嫁前两夜,母亲到她房里说的贴心话…… 「青黛,你知道我和你爹何以一直这麽恩爱?」母亲的眼里闪动著不容人忽略的幸福光彩。 「因为娘是这麽美丽温柔,爹爹自然要对你好。」育黛娇痴地道。 「你这孩子!」楚母宠溺地搂著女儿,「你爹在成亲前的性子是出了名的桀骜难驯,他的坏脾气在苏州城是无人不知。」 「可是我瞧爹很好啊。」青黛纳闷著。 楚母深深看了女儿一眼,脸上净是笑意。「老子日:‘天下莫柔弱於水,而攻坚者莫之能胜。’我出嫁前你外婆传了我这句话,她老人家说这话是你外曾祖母传给她的,我也把同样的话传给你。」 「女儿不懂。」青黛不好意思地说。 「道理很简单。」楚母婉的温柔的美眸看向遥远的星空,「我跟你爹是奉父母之命成婚,在拜堂之前,我们连一面也没见过。虽然我知道我的夫婿风采无与伦比,但在成婚之前,心里难免有些忐忑。及至在洞房花烛夜见到他,我不得不承认你外公的眼光一流,就算让我自己选,也挑不到比他更好的。」 「後来呢?」青党急著问。 「他对我非常温柔……」楚母声音低了下来,彷佛又回到刚成婚时的羞涩。「但在新婚不久後,我便发现他要求很高,凡事追求完美,山庄里的人常常受到他怒斥。他第一次在我面前对仆人发脾气时,我当场吓哭,他花了好多时间安抚我。」 回想起丈夫那时的拙样,楚母忍不住轻笑出声。「以後我慢慢须悟出你外婆在我出嫁时所赠的老子真言,终於找出克制你父亲坏脾气,进而改变他的方法。只有柔能克刚,女儿啊,无论你夫婿的脾气有多坏,只要你笑脸相迎,温婉承欢,再刚强的男人也会化为绕指柔。」 「是吗?」青黛认真地思索。 柔真的能克刚吗?郭冀的霸道强横会因为她的温柔而变得服帖顺从?青黛不确定,但除了女人天性的阴柔,她还能拿什麽应付像他那样阳刚的男子? 京城与苏州相隔遥远,如果受了委屈,能跑回娘家诉苦吗? 侯门一人深似海,除了郭冀外,再无任何倚靠。 尽管她先前说得漂亮,不在意郭冀是否会有其他女人,此刻却忧虑他府里早有侍妾。万一,他真的有,她又该如何自处?是认命的接纳吗? 青黛发现她并不像自己以为的那麽大方、不在意,或许是因为她对郭冀的在乎,远超过她当时的认知。 但一切的担忧,徒像昼夜奔流不息的流水般无奈。当结满彩带的官船在京城南畿的渡口靠岸,青黛只能顺从地俯身坐进帘幕低垂的喜轿中。然後轿子朝上一耸,八人大轿便颠波摆浪地被抬离官船,往岸上走去。 阵阵丝竹管乐声和隆隆作响的鞭炮声,不断穿过轿帘传进青黛耳中,她闭目想像轿外的热闹情景,感觉到花轿突地停了下来。她凝神倾听,似乎听到有人呼喝新郎倌来了之类的话,她的心跳陡然漏了一拍,没料到他会亲自来迎接。接著轿子继续前进,想必是被庞大的迎亲队伍所簇拥。 轿外,热闹喧哗,京城百姓夹道好奇地观望;而轿内却是压得青黛喘不过气来的寂静。再过不久,她将正式成为郭冀的妻子,走远侯府的女主人。 她好怕,好怕;侯门一入深似海。 辰光在热闹与寂静交替之间倏忽溜过,花轿再度停下。青黛绞扭著衣袖,眼前除了红巾外,什麽也瞧不见。悠扬的乐声响了许久,然後她听见三声有力的叩门声,新郎依照礼俗掀开花轿门帘,一只强劲有力的手扶住她的胳臂,将她带出静寂的世界,白日的亮光从红巾下方溜进。 那只臂膀的主人,她知道一定是郭冀。他曾经用他的手臂拥住她;虽然,那已是两个月前的记忆,但有些事、有些人,想忘也忘不了。 郭冀不会让其他男人碰她的身子。 青黛想著便轻轻颤抖了起来,记起母亲压在妆奁箱底下的宝贝——春宫图。那是江南人家嫁女儿时必备的嫁妆,藉由春宫图,教导新郎新娘莫要辜负春宵。 但青黛知道郭冀必定是不需要的。纵然未经人事,她也知道郭冀施在她身上的挑逗技巧绝不生涩。 春育一刻值千金。 想到两人即将发生的亲密事,青黛不觉双膝发软,幸好郭冀有力的臂膀稳稳地扶住她。 接下来的拜天地等礼数,让她觉得自已像艘在河水中摇来荡去的小舟,而郭冀便是操舟的舵手。随著一声「送人洞房」,青黛知道自己靠岸了,而夫婿的臂弯便是她此生永久停留的港口。 第六章 青黛全身僵硬地被大批人簇拥进新房。 耳边一直传来喧嚣不停的人声,她开始觉得头疼起来。任谁顶著珠翠满头,都会同她一般头痛。 吉祥话由口若悬河的媒婆嘴里成串溜出,什麽桃子、枣子都送进她的遮面里。青黛肚子也饿了,就吃了几个。 接下来仍是喧闹不休的场面话,青黛奇怪这些人怎麽不快点离开,好让她静一静。 「郭兄,快把新娘子的头盖掀开,让我们瞧瞧。」轻快有力的男子声音从嘈杂声中突围而出。 「是呀,表哥。」另一道悦耳的男声加人。「我替你从苏州一路迎回嫂嫂,却连嫂嫂的一根头发也没瞧见。快点让我瞧瞧嫂嫂的花容月貌。」 「郭兄,你再不掀,可别怪兄弟们替你动手罗。」雄浑的嗓音响起。「早听至玉剑山庄宣旨的司礼监刘公公说,嫂夫人容貌是如何出色动人,又见到你大舅子玉树临风的神采,直把兄弟们搔得心痒难耐,快让我们见见这位美娇娘。」 「连丫鬟都娇俏动人,郭侯爷有福了……」 「江南姑娘都那麽水灵灵的吗?」 众人你一言我一句的途声响起,吵得青黛更加慌乱。蓦然,她听见郭冀令人心安的低沉嗓音缓缓吐出,「各位,莫要吓坏我的娘子,以为咱们北方人全都那麽粗蛮。」 「哎哟,没想到郭兄这麽怜香惜玉。」众人又是一阵笑闹。 郭冀无奈,瞪了一眼带头起哄的武威亲王朱麒,将系上红绳的秤杆举起,挑开青黛头上的红巾。 每一寸的揭露都引来一声赞叹,随著红巾完全被卷至珠翠笼头上,现场的喧闹声忽然安静下来。 「人家说江南多美女,果然不假。郭兄好福气!」朱麒赞叹地道。 妻子被人这麽称赞,做丈夫的自然与有荣焉。郭冀微微一笑,伸手抬起青黛娇美的下颚,将她低垂的秀脸缓缓抬起。 青黛眨了眨眼,适应了除掉红巾後的明亮,水盈盈的乌眸迎上郭冀深情的凝视。 她的喉头一紧,竟觉得难以呼吸。 「别碍眼了。」有人识相地闷笑了声,赶著大夥离开。 没多久,新房内便剩下这对新婚夫妻痴痴地对视。 「我好想你。」郭冀轻声喊道,俯下身在她红嫩的柔唇上深深吻著。 炽热的情焰刹那点燃,青黛柔若无骨地偎进郭冀怀中。她的每一处知觉都深刻感应著郭冀的热情,在唇齿交缠间逸出她同样渴望的呻吟。 「侯……爷。」颤抖的声音打断了两人一发难以收拾的热情拥吻,郭冀不情愿地看向声音方向。 「外……外头的客人还等著呢。」青黛的贴身侍女桃叶站在新房的门口提醒。 「嗯。」郭冀蹙著眉,眼光回到新婚妻子酡红的脸蛋,咧嘴一笑,吻了吻她的颊说:「我去去就来。」 他将仍攀在他身上的柔软娇躯扶正,不舍地离开新房。 一直到桃叶和其他三名侍女过来帮她卸下珠翠笼头,脱掉新娘礼服,换上一袭红色丝袍时,青黛才从先前的缓卷中回过神来。 她掩住灼烧似火的红颊,心如小鹿乱撞,再看向镜中双眸春情荡漾的影像,几乎不敢相信镜中人是自己。 天啊,她竟让郭冀那样对她!桃叶会怎麽想? 她偷偷瞥了侍女一眼,却见到她正调皮地眨著眼,不由得脸更红,全身发烫了起来。 ※※※※※※※龙凤花烛高高燃著,在新房等待的青黛,只觉得时间过得像蜗牛爬行一般缓慢;但当门扉被人推开,桃叶娇脆的声音在外阁花厅恭敬地响起时,卜通狂跳的心,又令她觉得这一刻怎么来得这么快。郭冀离去前炙热的吻,占满她所有的思绪。 「侯爷。」 郭冀朝机灵的侍女慵懒地扬起唇角,充满男性魅力的笑容瞧得桃叶意乱情迷。他示意四名侍女全退出房外,掀开与寝室相隔的水晶帘,移步到螓首低垂的青黛面前。 「娘子……」他带笑的声音在她头上响起。 青黛呼吸急促地缓缓抬头,鼻端闻见夹杂著酒香的男人气息,心一慌,头又垂了下去。 「夫人呀……」郭冀被她的娇羞逗得心头更加灼热,挨著她坐在床沿,一只手放在她肩上,另一只手握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转向自己。 青黛低垂的睫羽无助地眨动著,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张眼看他,却被他似醉非醉的眼眸里的炽热爱恋瞧得全身发烫了起来。 「我的美娘子……」郭冀低笑了声,头抵著她爱怜地轻啄她粉嫩的顿。 青黛被他带著酒香的呼吸熏得有些微醉,半眯著眼,莹莹闪动的眸光里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渴望。 「青黛……」郭冀呼吸一紧,体内的男性欲望迅速勃发。今晚是他的新婚夜,怀里的女子又是他日思夜想的可人儿,教他如何再耐心等待下去? 「该是我们喝交杯酒的时候了。」他邪恶的挨著她道,教青黛身躯微微一颤。 郭冀从桌上取了一对注满酒液的龙凤杯,把一只塞进青黛抖动的纤手中,互碰了杯子,和她的手腕交错,将酒液一饮而尽。 青黛不胜酒力的只啜了一小口,郭冀接过她手中的残酒倒人口中,俯唇吻住那因惊讶而微张的檀口,将酒液哺喂进她嘴里。 青黛在他怀中呻吟,任浓香的酒液穿过她的喉头,热热的流下她的体内。温暖的感觉伴随著郭冀挑逗的唇舌,和在她身上不断游移的爱抚,带来一波又一波的迷醉。她无助地扭动身躯,攀住他强健的臂膀,渴望著他进一步填满她体内兴起的空虚。 但郭冀只是抱著她重重喘息,从她唇上移开的性感大嘴弯成一抹诡异的笑容,炽热无比的眼里闪烁著顽童般的光芒。 「娘子……」他轻唤了声,拖长的语调听得青黛屏息凝神。「好妻子应该服侍丈夫脱衣,是也不是?」 青黛的粉颊烧得更红,那一夜的记忆像狂风暴雨般朝她无情地袭来;自己曾说过会当他的好妻子。 她轻合上眼睑,做了个深呼吸,脚步不稳地从他怀里站起;硬著头皮先是取下他头上的金冠,替他解开发髻。浓密的长发技散而下,郭冀的神情显得更加狂放,在金色烛光照射下,闪烁的目光显得讳莫如深,青黛不禁微微颤抖。 「再来呢?」他低声提醒她,主动的起身立在她面前。 青黛呆呆地瞪著丈夫宽阔的胸,手指怯怯地移到他胸前,脱掉那身大红礼服。 礼服下还有白色的单衣,青黛的手抖得更厉害了。她从来没见过男人没穿衣服的样子,想必跟她很不相同。她记起嫁妆里的那幅春宫图里的男子,脸颊的灼热狂烧得更厉害,有如身上的红色薄衫。 她垂下眼,解开衣服的袍带,褪掉他的上衣。 健壮结实的胸膛出现在她眼前,青黛一时目瞪口呆,素白的纤手彷佛有自己的意志般摸上他胸前愤起的肌肉,她的心再度不听话的狂跳起来。 「青黛,我的好娘子……」郭冀一把将她抱起,青黛灼烫的颊贴著他的裸胸,任他将她带往铺著大红锦被的新床。彷佛著火的身躯被轻柔的放进织有百花图案的绫被上,而她的郎君则坐在床沿深情地凝视她。 郭冀的手温柔的溜进妻子如云的秀发中,一再留恋著发上柔滑的触觉,许久後沿著她嫣红动人的颊,顺著美丽的雪颈移到她袍上的第一粒布扣。 胸前的雪肤随著衣襟打开而展露出来,娇软的女体不住地抖动,剧烈起伏的胸脯有著掩藏不住的春色。 郭冀的呼吸跟著急促起来,眼光随著呈现在面前的挺立胸脯,下移至里在桃红肚兜里的小蛮腰,到毫无寸缕遮掩的修长玉腿。 狂烧的欲火自小腹处席卷上来,他知道妻子容貌娟秀,却不晓得连身段都是这般的迷人。他著魔似地伸手抚摸她丝滑般的腿部肌肤,青黛嘤咛一声,抖得更加厉害。 藕白粉嫩的腿肌比上等的美玉更加细致完美,郭冀曲起她的腿欣赏她美丽的脚踝,和如笋尖白嫩的脚趾,连粉红色的指甲都教他著迷。 他的眼光一再流连赞叹,从足踝沿著圆润的腿部曲线吻上来。 青黛终究是个未经人事的处子,哪能抵受得住他似暴雨疾风般的轻怜蜜爱。她揪紧身下的被褥,娇躯不住颤动痉挛。 「育黛……」郭冀粗喘著吻住她的粉唇,一波波热焰不断从两人身体接触的部位涌现。郭冀的大手粗鲁地扯下她的肚兜,无边春色尽人眼帘,他再也压抑不住泛滥全身的欲望,以唇舌挑逗新婚妻子稚嫩的娇躯。 随著价值千金的春夜渐渐深沉,郭冀终於脱下身上的最後一件累赘物,将青黛压在身下。 「……我是谁?」一双俊目几乎要烧出火焰似地逼向青黛,粗喘的声息中夹带著椎心刺骨的渴望。 「郭……冀,郭冀……」青黛只能无助地回应他,盼望他能平息自己体内乱窜的火苗。 「嗯。」郭冀胜利地轻叹了声。 在这曼妙无比的一刻,他肯定青黛心中只有他的影像,不再有玉笙。他缓缓降下身体占有妻子的娇躯,嘴唇吞噬向她不断发出如仙籁般动听的呻吟声的小嘴,让结合的快感同时冲击两人。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蜷伏在丈夫温暖强健怀抱里的青黛,困倦的脑子里突然冒出李清照的那首「如梦令」的开头两句。知否啊知否,遭疏雨骤风摧残过的海棠,已经再也不一样了。只是她并没有憔悴,反而身心都盈满难言的畅快。 夫妻敦伦,比她想像中美妙。怪不得兄长成婚至兮,总爱和娇妻紧锁在房内。回想起郭冀对她做出像春宫图画里的动作,青黛不禁双颊生霞,埋进夫婿宽厚的胸膛里。 她不得不承认他是个经验丰富的惜花人,尽管娇躯因过度的纵欲而乏力生疼,但身心的美妙不可言喻。 她呼吸急促地扬起长睫,怔怔地凝视眼前伟岸的男性胸膛,双手似有自己的意志般地偷偷抚上,柔滑的感觉跟记忆中一样。青黛欣喜地继续梭巡眼前俊伟的男体,在她的爱抚下好似活跃了过来,忆起他昨夜以唇和手在她身上所制造的折磨,青黛全身臊热了起来。 同一时候,郭冀尖锐的倒吸了口气,抱紧怀里的美人儿,翻个身将她压在体躯下。 青黛微微一僵,羞得不敢看人。 「娘子,好娘子……」郭冀不断呼唤她,骤雨般的密吻洒下她雪腻香酥、有若白色海棠花瓣的脸颊,两手不规矩地在她曲线玲珑的胴体上移动,逗得青黛娇喘连连。 「春窗苦短日高起……」郭冀低声吟哦,含笑注视妻子为他春情勃发的俏模样,内心感到无限满足。「好在皇上准我一年丧假,夫君我有一年不用早朝。」 听到他的调笑,青黛羞得更是无地自容,忙著将脸埋进他怀里。郭冀捉弄地抬高她的身躯,俯唇吻住她高耸挺立的雪白乳房,青黛只能发出令人销魂的嘤咛声,任他摆弄。 「喜欢为夫的这麽碰你吗?」他移到她耳边暧昧地吹著气。 青黛被他逗得全身火热,心里又羞又恼,见他大手顽皮地溜进她粉腿之间逗弄,羞愤之下,用力推了他腰际一把。 「哎哟!」郭冀惨叫一声,仰身跌躺在床上。 「怎麽了?」青黛见他痛得全身痉挛,不免慌了起来,也顾不得全身赤裸,坐起身观视他掩在腰腹之间的部位。 见到他的男性象徵,青黛羞得别开脸去,可是耳边不断传来郭冀的哀号声,只好转向他的脸,把眼光固定在他的颈部以上。 「噢,你好狠心……」郭冀脸部抽搐地道。 「人家不是故意的。」青黛急急解释著。 「好痛……」他呻吟著。 「我看看。」这下青黛再也顾不了羞愧,俯身检查他手捂住的部位。一道丑陋的疤痕在他腰腹处迤逦约有两寸,看得青黛触目惊心,不会是她刚才一推之下造成的吧? 「怎麽会有这道疤?」 「噢!」郭冀懊恼地看了那道旧疤一眼,「是我随军讨伐瓦剌时受的伤。」 「还痛吗?」青黛心疼地轻抚那道伤疤。 「你……这麽一摸,不太疼了。」郭冀忍住笑道,享受被美人怜爱的销魂感觉。 青黛脸一红,偷觑了他一眼,纤手仍没有移开。 「如果你能亲亲它,便完全不疼了。」郭冀表情正经地道,但那双灼热无比的眼眸却透露出他男性的欲望。 他在诱惑她,青黛恍然须悟到这点,潋滟的眸光完全被他炽热的眼眸给吸引住,无法动弹。 蓦然,她像是被蛊惑似地缓缓俯下头,柔软的唇瓣在那道伤疤上移动,郭冀忍受不住在体内灼烧的情欲,狂吼一声,将青黛压在身下再度占有她。 灿烂的情焰在两人攀上情欲高峰时光彩夺目地燃放,一番谴卷销魂之後,青黛倦极而眠,等到她再度醒来,郭冀已不在床上;倒是桃叶已备妥了洗澡水。 「侯爷说他到清心莲舫探望少庄主。」桃叶伺侯她洗澡时,在她耳旁轻声道。 青黛知道桃叶口中的少庄主,当是指她大哥楚行云。她在侍女的服侍下穿上一袭素罗云衣,慵懒的梳理湿发。等到郭冀父亲出殡後,大哥也要返回江南了。青黛幽幽地叹了口气,顿时兴起无依的感觉。 庭院深深深几许啊。定远侯府高高院墙外的世界,她都不一定有幸探访,遑论是千里之外的江南。这麽一别,不知何时才能返回故园? 她如令已是郭冀的妻子,无忧无虑的天真少女岁月,才过了一夜,便恍若隔世般遥远。 青黛怔怔地注视镜中盘发成髻的明媚少妇,连发饰都是已婚妇女模样,她不再是昨日以前的待嫁闺女。 「怎麽了?」随著温柔话语落到她肩上的,是一双曾经爱怜过她,而今而後她只能倚靠的男人手掌。 郭冀俊挺的英姿出现在镜里,他低下身在妻子粉嫩的颊上印下数吻,才不舍地移开。 此时,桃叶已知趣地退到花厅。 「桃叶说,你去看了大哥。」她低著头轻声道。 「嗯。」郭冀应了声,随意在妆抬上拣了一对金玉梅花簪插在青黛发上,托起她粉嫩的香腮,对著镜面满意地观视。「娘子真美。」他赞道。 青黛莞尔,想起欧阳修和张先各有一阕词提到夫妻之间的闺房之乐,顽皮地道:「是钗美,跟我无关。」 「谁说的。」郭冀张大眼,俯下唇轻啄爱妻娇嫩的粉顿。「若没有娘子的绝色,再华贵的发饰也没有任何价值。」 青黛被他情真意切的言词哄得心花怒放,冲动地抓著他的左手,在掌心上写了两个宇。繁复的笔画考验郭冀的智慧,当他吃力地辨识出那令他心神颤动的文宇,和青黛水柔的深情瞳眸相视时,唇角不由绽出真正欢愉的笑容。 「鸳鸯两宇原来是这麽写的。」他勾起爱妻娇羞的俏颜,低头深深地吻住她,直到她娇喘吁吁才移到她耳边沙哑地道:「为夫的向娘子发誓,令生今世定陪娘子睡在一张床上。」 青黛听了後暗骂他没个正经,心里却甜丝丝的。 郭冀被她唇边娇甜的笑容迷得意乱情迷,正待抱她到床上再亲热一回时,忽地听见怪异的咕噜声,原来是青黛饱受虐待的肚皮在叫。 「昨夜累坏娘子了。」他促狭地道,赢得娇妻一个恼怒的白眼,连忙陪笑道:「为夫的已命人准备好盛宴犒赏夫人的一夜辛劳,请夫人笑纳。」 青黛被他打躬作揖的表情逗得噗哧一笑,也管不了他的疯言疯语,在他的搀扶下走到外间的花厅。 满桌子都是山珍海味,青黛却先拣了一盘青菜来吃,然後才在郭冀霸道的坚持下,吃了一碗翠盖鱼翅,两只罗汉大虾,然後是五粒饺子,两张夹有烤鸭的荷叶饼,再喝上一碗清汤燕窝,郭冀才准她下桌。 「我们到园子里走走,回头再叫下人们送上酸梅汤。」 青黛听见郭冀又提到吃的,不由得苦了一张脸。郭冀只是微笑,搂著她来到屋外。此时日照已偏西,青黛羞赧地发现早过了午时,怕已是未时了。她这一觉睡得可真迟。 才这麽想时,眼前忽尔一亮。 一座半圆形的小池塘横在眼前,一行一行杨柳迎风飘拂,恰似水浪,塘中还有一对鸳鸯自在悠游。她突觉眼眶微热。 这不正是杨柳回塘、鸳鸯别浦的江南景色吗? 「喜欢吗?」郭冀在她耳边温柔地问。 青黛只是点头,俏脸兴奋的通红。 「跟我来。」郭冀拉著她的小手,沿著环绕池塘的小径,登上一座竹桥。 青黛站在桥上注视周遭的景致,思乡的情怀一古脑地涌上心头。她再也想不到,嫁给郭冀的第二天,便能见到故乡的林园景致。 她极目远眺,越过房舍,发现不远处的林荫森森中,似有波光粼粼。 「还有呢。」郭冀见到她的痴样,心里感到无限满足。 他牵著她,走过竹桥。青黛转头回望身後掩映在杨柳树後的画搂,被这宛如图画的美景所感动,几乎舍不得离开,眼光落到桥头上的题字—— 烟柳画桥。 好个烟柳画桥啊。 「来。」郭冀在她耳边轻吹了口气,灼热的呼吸令青黛心中一荡。她看向他,觉得身边的男人分外体贴温柔,这一切似乎都是他贴心的安排。 她以眼神向他询问,而郭冀却只是微笑,清亮的眼眸深黝了起来,俯下唇深深吻著她。 青黛全心全意地回应他,忘了这如画的景致,也忘了担心是否会有人看见。她的心里只有郭冀,和他盈满柔情的吻。 「我的好娘子,你总是让为夫的忍不住。」郭冀移开唇,抵著娇羞可人的妻子额头调侃道。「我们到底还要不要继续参观我们的家呢?」 「当然要嘛。」青黛不依地在他怀中娇嗔。这个坏东西,明明是他先惹她的,现在却暗示是她勾引他。 「那就请随为夫来吧。」郭冀温文地向她一揖,携著妻子纤美如春笋的玉手,大步向前行。他们参观了这座以四合院形式建筑的庭院,院落分为前後两区。南为对外前厅,北为主人的寝居;左边是朴佣的卧房,右边是灶房。至於中间便是他们先前经过的杨柳回塘了,除了池边的杨柳外,园中还遍植海棠、山植、柿子叶等植物,绿色的盆景俯拾皆有。 他们从东南角的垂花门走出,青黛注意到门上的匾额题宇——佳丽地。 她转向新婚夫婿,激动的情潮再度溢满胸怀。 「佳丽地,南朝胜事谁记?」她轻声吟哦,此刻更加肯定郭冀对她的用心。江南古称佳丽之地,郭冀必是担心她会思念故乡,这才整建了这个院落做为两人的新居。 「娘子乃绝色佳丽,这里住了个大美人,自然该叫做佳丽地。」郭冀调笑道,炯亮的眼眸灼灼生辉,显得英气逼人。 青黛张了张粉唇,却没有说一句话,她心里感激郭冀的体贴,攀住他的颈子,依偎著他雄健温暖的胸怀。梦依说得对,她的确嫁了个好丈夫。 「娘子好像挺喜欢向为夫投怀送抱。」郭冀取笑道。 青黛轻捶了一下他的肩,却没有移开的打算。 「要不要再到外头去逛逛?」他附在她耳边低问,青黛点点头,不情愿地从他怀中离开,和他手牵著手朝花木夹道的小径走去。 潺潺流水声自茂密树林间传来,两人走了过去,青黛只见蓊蓊郁郁的假山上有飞瀑泻下成一小潭,潭水东流成一小溪,溪边长著肥厚的绿蒲。 小溪後来汇流成一弯湖水,清幽的景致令人忘忧。 「京城一到夏天便炎热多雨,若没有蔽天的林荫和流动的池水,就更难挨了。」郭冀边走边解释。 青黛傍著他,欣赏触目可及的水光山色。 昨日她遮头遮脸地被送进走远侯府,直到现在才有机会一睹她的新家。她凝目环视重重树影间的雕梁画楝建筑,发现侯府内的布置一点也不输江南的名园。 「怎样?」郭冀含笑地等待她开口。 「大致上倒符合天地合德、阴阳调和的主要意旨。整体看来大开大阖,不若江南庭园的花俏。」 郭冀对她的评论暗感惊叹,微笑地回答,「郭家世代都是武将,自然不若文人雅趣。先祖父为人更是豁达,兴建宅邸时只讲求便利、避暑,所以遍植林木。到了先父这一代,受了先母的影响,才大量种植奇花异卉,兴建江南式庭园。」 「所以这里的主要建筑物都给人宏伟壮观的感觉。」青黛抬头注视在树影间翘立的屋脊,分布著各色活泼的脊饰,最引人注目的是瓦当上的朱雀和青龙图样。 「如果你不喜欢的话,我们可以稍做修改。」郭冀试探地道。 「不,这样便很好。」青黛温婉地说。 事实上,这是座美丽的园子,就像她丈夫一样,在豪气壮阔的外表下,深藏著一份细腻的情感。青黛模模糊糊地想起两个月前郭冀离开她的那个夜晚说过的一句话。他要她给他时间,莫非指的是要替她建座美丽的家园,展示出他也有细腻温柔的一面? 还是指他亦能像她大哥一样,专情於一女子,尊重她、宠爱她? 她拾头迎视如今和她密不可分的伟岸男子,为他眼里充盈著炽热爱恋的眸光而深深感动。她梭巡著他的面孔,发现他脸上的线条是那麽坚定、充满力量。或许,他是不及玉笙俊美懦雅,但他的阳刚和成熟的男性魅力,却是玉笙所不及的。 他实在是英俊。她痴痴地想。 这个她亲自拣选、追求的男子,如今成为她的丈夫。他是那麽体贴温柔,身为一个妻子,还能有其他的想望吗? 她将尊敬他,爱他。 她欢欣地决定,微湿的眼眶里有柔媚、动人的笑意。 「娘子,是否又想玩亲亲了?」他瘠痘地俯下头道。 青黛脸一红,却没有避开,只用她那双彷佛会滴出水来的多情眼眸瞅著他,羞涩地说:「我只是好想喝夫君命人准备的那碗酸梅汤。」 郭冀莞尔,覆住妻子甜郁的小嘴,将她抱起,朝来时路快步走去。 第七章 新婚的第四天,郭冀便忙於亡父的出殡事宜。青黛当然也没闲著。 郭冀已将侯府内的大小仆人全都向青黛介绍过,青黛自幼便被训练要当家主事,侯府内的大小事宜不脱她母亲教导的范围,秉著大处著眼、小处著手的原则,轻松驾驭。 这一日,青黛须著贴身侍女桃叶在园里巡视,心里盘算明天公公出殡时,应付前来吊祭的宾客事宜是否还有缺漏之处。桃叶则边走边向育黛报告几日来从仆人那里听来的讯息。 「桃叶听底下的人说,侯爷为了迎娶夫人进门,著实整建了我们目前所住的‘佳丽地’呢。」俏丫鬟眉飞色舞地道。她在青黛嫁人侯府的第一天,便依小姐的嘱咐,改称她为夫人。 桃叶的话令青黛嫣然一笑,这一点地早就料想到。郭冀对她的用心,她感铭於心,但愿两夫妻能恩爱到老,就像水池里的鸳鸯般幸福。 「桃叶还听说侯爷在迎娶夫人进门前,便将老侯爷在西园的侍妾全都遣散,给了银两,令她们各自安身立命去。」 侍妾? 青黛蹙了蹙柳眉,微微露出不悦之色,以眼神催促桃叶继续往下道。 「是老侯爷的侍妾,」桃叶轻笑出声,招来青黛横了一眼,吓得她吐吐舌头道:「侯爷则一个侍妾也没有。」 「一个也没有?」青黛松了口气。 「嗯。」桃集天真地点著头,「我听侯爷的贴身小厮阿明说,老侯爷在世时,一直催促侯爷娶妻纳妾,但侯爷不愿意。侯爷除了会和朋友到酒楼歌肆应酬一番外,侍寝的宠妾一个也没有。」 青黛点点头,心里却闷闷的。 她当然知道家郭冀这样的男人,不可能活到二十六岁还连个女人都没有。他那些卓越的「技巧」,想必都是从烟花场所习来的。但就不知道,他可有什麽红粉知己?还有,如果他以後再跟朋友去「应酬」,她会不会在意? 她咬了咬唇,知道自己铁定在意。要怎样才能让他不再涉足花街柳巷? 她想到梦依的大哥贺飞白,娶妻之前也是个情场浪子,但一成亲便收了心,纵然偶尔得到那些声色场所应酬一番,可是绝不过夜。 郭冀也会像他那样收心吗?青黛很怀疑。 「娘子在想什麽,想得眉头都皱起来了。」郭冀的声音突然在青黛耳边响起,害她吓了一大跳。她涨红脸迎向声音的方向,和他打趣的眼光对个正著。 「没什麽。」她不好意思地道。「只是在想明天公公出殡时,是否还有不周到的地方。」 「娘子不用担心,府里上下都已做好准备。」郭冀示意桃叶退下,陪著青黛散步。 「嗯。」青黛应了声,犹豫著是否该开口试探他。 她懊恼地想,郭冀一定会取笑她。谁教她当日故做大方,说要当个贤慧的好妻子,不会在意他另有宠爱。 「青黛,你是不是有什麽心事?」郭冀纳闷地道。 「没……没有啦。」青黛连忙摇头,避开丈夫探究的眼光。 「真的没有吗?」 「啊,这个……」青黛咬了咬唇,垂下头,声音低低地道:「我听说……你没有……侍妾。」 「嗯?」郭冀扬起眉,神色讶异,「为夫的可有听错?听娘子的语气,好像对为夫未纳侍妾的事感到有些不豫哦?」 「当然不是啦。」青黛立刻反驳,俏脸涨得通红,还裒怨地横了他似笑非笑的表情一眼。「人家很高兴,觉得没什麽不好。」 「真的?」郭冀取笑地抬抬眉。「我以为娘子如此贤慧,恨不得夫婿我妻妾成群哩。」 「我……」青黛语塞,眼巴巴地瞪他。 郭冀见她可怜兮兮的娇俏模样,再也忍俊不住,搂著她哈哈大笑。 「你好坏。」青黛娇瞠道,眼眶红红的。 「对不起啦。」郭冀心疼地哄她,将她带往林间一座隐秘的凉亭,搂她坐在怀里轻怜蜜爱。 「有这般美丽动人的妻子,郭冀怎麽会有贰心呢?」他夸张地道,漆亮的黑眸闪著促狭的笑意。「更何况娘子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今生自当涌泉以报,哪有雨露照料其他女人。」 青黛听见他暧昧的言语,一张粉脸涨成跟亭边的红桃花一般的颜色。她羞得躲在郭冀怀里,不肯抬起头。 「娘子,好娘子……」郭冀讨好的声声呼唤,全让她当成耳边风,迫得他只好低下头吻她半边的脸颊,搔得她脸痒心也痒,忍不住抬起头迎上他渴望的唇。 许久之後,郭冀才放开她,眼里带笑。 「对了,行云跟我说先父人土之後,他便要返回江南。」 「这麽快?」青黛的水眸里蒙上一层离别的愁绪。 「别忘了疏影怀有身孕,他们夫妻又是第一次分开,行云急著想回去也是当然。」说完後,他还故意以暧昧的眼光盯住青黛的小腹。 青黛脸一红,哪会不晓得他存的坏心眼。 「哪有那麽快。」她害羞地道。 「什麽那麽快?」他调侃地问。 青黛不依地握起粉拳轻捶他的肩。 「哎哟……好凶的母老虎。上次是谁就要当个‘好’妻子的?」他夸张地埋怨,说得青黛烧红脸,嗔怨地睨了他一眼。 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像道符般镇住他的心,郭冀一边感叹,再也舍不得取笑妻子了,陪著笑脸道:「我们今晚设宴为他送行,免得明儿事多,耽误了。」 「嗯。」青黛顺从地点头,甜蜜地偎进他怀中,眼光落到桃树上一对啁啾欢唱的翠鸟,心情就像它们唱的歌儿一般充满喜悦。 ※※※※※※※※※时序由夏人秋,炎热多雨的气候也转变成晴朗而凉爽。 算来,青黛和郭冀成婚也有两月馀了。 抱著服丧这个堂而皇之的藉口,新上任的定远侯得以排拒一切邀约,窝在家里搂抱娇妻卿卿我我。 可惜天不从人愿,圣旨突然降下,宣郭冀进宫。青黛在府里焦急地等待,直盼到黄昏时分,郭冀才回来。 「怎麽回事?」她担忧地问。 郭冀将爱妻抱在膝上,微笑地说:「没什麽。皇上、皇后要到西山参禅礼佛,命我随行。」 「喔。」青黛松了口气。 「啧!娘子一点也不担心吗?不怕为夫的此去没命回来?」郭冀垂头丧气地说。 「参禅礼佛有什麽危险?」青黛讶然道。 「唉!」郭冀故意哭丧著脸回答,「是没什麽危险,只不过得吃几天的素菜,天天听人念经,有刺客来袭时,得抢在皇上面前挨剑罢了。」 青黛被他的话逗得噗哧一笑,「谁那麽大胆敢来行刺皇上?」她笑著挨近郭冀的脸,嫣然动人的风韵将他迷得晕头转向。「何况我的夫君艺业高强,谁能与之争锋?」 妻子的甜言蜜语听在耳中,自是受用非常,郭冀晕陶陶地傻笑,磨蹭著爱妻的粉脸。 「可是我舍不得你啊。为夫的若不抱著娘子香喷喷、软绵绵的娇躯,这漫漫孤夜要怎麽熬啊。」他低声咕哝,含著青黛珍珠般的耳垂,酥麻的感觉瞬时冲击她全身。 青黛微微颤抖,身体渐渐发热,晶莹洁白若雪、如珍珠光泽的肌肤泛上薄薄一层嫣红,十分好看。郭冀看了更加欲火沸腾,心中一荡,便将她抱到床上。 「侯爷……」青黛无限娇羞地道,含情的乌眸氤氲著淡淡的醺然,一抹期待悄然浮现。 情热如火的郭冀,狂猛的吻住她的唇,「叫我冀。」 青黛羞怯地应从,「冀……」 一股强烈的满足感掠过郭冀心头,他无限怜爱地轻解她的罗衫,鼻端闻到她如兰似麝的幽香,心情更加沉醉。 「你好香……」他轻声赞叹,阗暗的眸光烧著熊熊的情焰,鼻子不老实地随著双手解衣的动作,在她身上嗅来吃去。「到底是从哪里钻出来的,我闻闻……」 「噢……」青黛被他顽皮的动作逗得呻吟不绝,见他解开她的外袍,便来扯她的肚兜,羞得全身冒火,忙伸手推他。 但郭冀不依,反而用力扯掉绣有梅花瓣的红底肚兜,好色的眼光紧盯著无助地颤动、挺立的雪白椒乳,再也忍受不住地狂嗅、狂吻。 「好香,好香,好香……」郭冀一边大喊,一边以熟稔而亲密的方式挑逗她,青黛娇喘吁吁地感觉到丈夫的爱抚越来越往下移…… 如一片浮木在江水中载浮载沉,青黛紧紧攀住郭冀强健的身躯,在他的抚触下被激发的女性自觉,以同等的热情反应著夫婿的攻掠。 当激情的浪潮渐渐退去,郭冀在慵懒、满足的娇妻耳边沙哑地道:「跟我一起去好吗?」 「什麽?」青黛困倦地问。 「一起去西山……」郭冀嘻笑道,「参禅礼佛。」 青黛娇嗔地横了他一眼,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我在碧云寺帮你安排好住处。皇后想见你。」 青黛心不在焉地应了声,想到嫁给郭冀後,一步也没离开过定远侯府,不禁对此次的西山之行,抱持无限的憧憬。 「我会抽空伴你四处游览。」郭冀温柔地替她拭去额上的汗珠,深情地保证。 青黛无比幸福地漾起一抹甜笑,困倦地偎在夫婿怀里,沉沉睡去。 ※※※※※※※※北京是六大古都之一,如果从周初的封地蓟及战国时期的燕国算起,建都已有二、三千年的历史。它的地势西北高东南低,位於西北边的太行山分支,自古以来统称为西山。 西山一带景色幽绝,自唐代就有僧人在此落脚、建寺,所以古刹林立,吸引游客参禅礼佛,游山揽翠。 西山风景区中有八座古刹最为有名,总称为八大刹。 八大刹的东西北三面为卢师山、翠薇山、平坡山所环绕,这三座山皆属於西山山脉。山上路险林密,充满自然野趣,八座古刹高高低低地参差其间。 这次皇帝、皇后参拜的寺庙主要是八大利之一、位於翠薇山束麓的觉山寺。 觉山寺始建於唐大历年间,初名龙泉寺。金大定二年重修,更名觉山寺。 觉山寺以「佛牙」而知名。 寺内有座建於大辽咸雍七年的招仙塔,据说收藏著释迦牟尼火化後所留下的四颗佛牙中的一颗。皇帝便是带皇后来看佛牙的,之後转往位於山腰的隐寂寺。 隐寂寺建於元代,寺里最出名的是元代名雕塑家刘元用檀香未和香沙塑成的十八罗汉像,形体道气深沉,形态各异,被誉为出神人化之作。 离开隐寂寺後,皇帝一行人将到西山东麓,宿於松柏蓊郁的碧云寺中。 碧云寺创建於元朝至顺二年,是西山」带最雄伟壮丽的古老寺院,规模依山势筑成,各层殿院均坐西朝束,并有南北院落相配;景致曲折多变,四周松柏参天。 北端的水泉院因山泉自石缝中流出而名,四周依山势筑假山,点缀亭台、水池和小桥,景色清幽。帝后选择这里做为下榻之处。 前一天晚上,整个西山已布满锦衣卫。 青黛和恃女桃叶在午时之前被送上碧云寺,见到森严戒备之状暗暗吃惊。没想到皇帝这一出游,便动员了京城半数以上的兵力来保护,还好皇帝难得出宫,要不然这样折腾,京畿的治安便堪虑了。 青黛主仆被安排在邻近水泉院的厢房。 午膳过後,青黛休息片刻便带著桃叶沿石阶拾级而上,信步参观依山叠起、直达山巅的层层院落。 寺内的护卫都知道她是定远侯爷夫人,无不礼遇。除了水泉院外,青黛皆可来去自如。 只见穿著一套苏州素罗裁制成的衫裙,芙蓉花绫背子,发髻上斜插一对金玉梅花簪子做装饰的娉婷佳人,带著花朵般的侍女穿梭在风光迷人的巍峨殿院中。两人翩若惊鸿的体态一出现,散置在碧云寺里外的侍卫立刻眼睛一亮,留下无限美好的印象。 这对主仆直走到日照偏西,橙红橘绿的光影透过林间的树叶筛照下来。 「夫人,我们该回去了。」桃叶催促道。 「再一会儿吧。」青黛贪看嫣红似火的黄泸圆叶,更往林中走去,直走到一处空地,看见一名著鹅黄金镂衣的美少女坐在地上。 「救命啊。」少女向她求救。 青黛见她眉目如画,衣饰又十分华丽,心中更添怜惜,毫无防备地走上前探视。 [姑娘怎麽了?」 「我……」少女黑白分明的眼眸滴溜溜一转,精灵地打量了她一回,才楚楚可怜道:「我的脚扭伤了。」 「是吗?我看看。」青黛在她身边蹲下,还不及检视她的脚伤,忽见少女飞快地跳开。青黛讶然抬头,搞不清楚是怎麽一回事,突觉左脚脚踝一痛,整个人失去重心,头下脚上地被吊在半空。 「夫人!」桃叶尖声呼叫。 底下传来少女娇脆的悦耳笑声,「哈,被我逮到了。」随著少女天真地拍手叫嚷,从树林後走出三名大汉和两名少女,桃叶呆在当场。 楚青黛不愧出身武林世家,又在嫂子疏影的调教下,身手俐落直逼一流高手。她临危不乱地扭腰用力,没被套索套住的右脚在左脚轻点,上半身飞向套住左脚的绳索,一手握住绳子,另一手解开左脚的绳套,一个鹞子翻身,滑落地面。 这一气呵成的动作,看得底下的人目瞪口呆,尤其是黄衣少女,她压根没想到楚青黛会有这样的身手,呆愣地杵在原地。 「你为何要害我?」青黛杏眸含怒地逼到她面前,少女被吓得後退一步,身旁的三名大汉连忙围上来,将两人圈在中间。 「你……不得无礼。」少女见到有人护驾,悄白的脸立刻高高仰起,傲慢地道:「本宫乃天香公主,你敢怎样?」 「天香公主?」青黛诧异地打量她,眼中充满困惑。「我跟公主初次见面,既无旧怨,又无新仇,公主何以设计害我?」 「哼,谁说你跟我没仇的?」天香公主冷笑一声,清冷的眸光定定地瞪视青黛。她虽然外表镇静,心里却惊愕无比,楚青黛跟她想像的完全不同。她既不妖媚,也不粗俗,相反的却是娇娜可人,举止雍容有度,就算把她摆在後宫里,也绝对是个出色的嫔妃。 「青黛愚蠢,可否请公主明示。」青黛语气轻柔地道,清亮的眼眸直勾勾地看进天香公主眼里。 「我……我当然是要说的。」天香公主溜了一眼立在育党右手边的红衣女子。 青黛看向对方,发现自己根本不认识那位双目含怨的姑娘。 「要不是你,郭冀也不会抛弃玉叶郡主。」天香公主愤恨地道。 「我完全不明白公主的意思。」青黛蹙眉道。 「哼!总而言之,就是已故的走远侯爷本来有意要郭冀迎娶我堂姊玉叶,谁知道郭冀那家伙不识抬举,一再推拖。後来老侯爷死了,郭冀却请旨赐婚,而且是要娶个平民女子,让玉叶成为京城的笑话。所以啦,为了替玉叶出一口气,我才想教训你。」天香公主倨傲地道。 「公主不觉得这口气出得理不直气不壮吗?」青黛不卑不亢地说。「侯爷和郡主并没有正式订亲,自然可以另择他人为妻,公主怎可拿青黛出气?」 「若不是你,郭冀也不会……」玉叶郡主含怨地道。 「郡主此言差矣。」青黛转向玉叶同情地说:「侯爷拒婚绝不可能是为了青黛。如果郡主了解他,使该知道侯爷向来有自己的意志,连老侯爷都无法左右他,何况是青黛这小小女子。」 「可是……」玉叶郡主紧咬著粉唇。 「你是说郭冀不是为了你才拒绝我堂姊?」天香公主狐疑地打量青黛,再度为她娟秀的容貌、端静的气质暗暗赞叹。「那你说,郭冀为何不喜欢我堂姊?」 青黛苦笑,她怎麽可能知道! 「侯爷见过郡主吗?」她试探地问。 「未曾正式见面。」天香公主回答。 「既然他并不认识郡主,可见得他拒婚并不是为了郡主本身。我想,侯爷可能是不愿意顺从父命娶个他根本不认识的女子,再说以他的高傲,定是认为这桩联姻齐大非耦,所以才不愿高攀郡主。」 「你是说……」天香公主恍然大悟。 「如果公主了解侯爷,定然晓得他这个人忍受不了妻子骑在他头上。郡主虽然聪慧贤能,但侯爷只要想到邵主出身的娇贵,便觉得无福消受吧。」 「嗯,极有可能。」天香公主赞同道,转向玉叶郡主说:「玉叶,你就别再为郭冀伤心了。是他没福气娶你,不关你的事。」 「天香……」玉叶郡主掩袖低位,青黛见到她非心伤的模样,除了寄予无限的同情,却也爱莫能助。 「这件事就这样算了,我以後不会再找你和郭冀的麻烦。」天香公主此话一出,青黛顿觉啼笑皆非。不过人家是公主,她想计较也计较不了。 「多谢公主。」她嘲弄地福了一礼。 天香公主心虚地烧红脸,尴尬地笑了笑,才期期文文地探问:「没想到侯爷夫人身怀绝技,刚才的那一手,连我都看呆了。」 「公主过奖了,不过是雕虫小技而已。」 「什麽雕虫小技,我看大内侍卫都没这种本事。」天香娇憨地说,黑白分明的眼眸充满热切。「教我,好不好?」她厚著脸皮扯著青黛的袖子道。 青黛莞尔,正待推却,忽来一阵腥风扑到鼻端,微弱的呼救声窜进耳中。 这不会又是暗恋郭冀的某家闺女,设计想害她的陷阱吧? 「怎麽回事?」公主的侍卫神色紧张地望向越来越清晰的呼叫声传来的方向,青黛知道这次是玩真的,立刻施展轻功,纵到树上,朝声音的方向赶去。 天香公主一行人,发呆地瞪视她消失的背影良久,才恢复过来,也追向密林深处。 ※※※※※※※※※狂啸的虎吼声中,夹杂著人声呼喊,和数响尖锐的女子叫声。 青黛尚未抵达该处,便被阵阵扑鼻而至的腥风熏得直想作呕。她屏住呼吸,加快身法,从一株树飞纵到另一株枝丫茂密的巨树上。正待跃至地面,往前追踪时,一道纤弱的人影踉踉跄跄地从小径的一端狂命奔来,还不及喘口气,立刻又被身後的巨吼声吓得全身发抖,花容失色。 站在树上的育黛极目远眺,看到一头黄额大虎在数名孔武有力的大汉包抄之下,仍有馀力越过众人上方,朝她这边而来;底下一身金黄华服的女子,却跌在地上无力起身。 青黛眼见情况危险,忙著跃了地面,在猛虎扑过来之前,先一步抄起被吓得濒临昏厥的女子往前狂奔。 不知道是不是这头老虎太过狡猾,认为女人比较好欺负,直向她们逼近。 青黛只感到身後传来震耳欲聋的猛虎怒吼,心一沉,忙往前头的一株大树跳上,老虎也不甘示弱的尾随而至。 此时,先前追杀老虎的众人纷纷赶至,青黛见救兵来了,急急地再度纵跳地面,朝来径奔回。 老虎狂吼一声,居然不肯逃命,仍朝她们奔来。饶是青黛身怀绝技,也不由得脸色发白。她直觉到危险逼近,连忙将怀中的女子往那群人抛去,抽出发髻上的黄金梅花簪子回身射向老虎的眉心。 好一头黄额大虎,矫健地掠开,但青黛的发钗还是从它的左眼擦过,顿时渗出血来。 老虎吃痛,更加不愿放过青黛,幸好有两名武士拦在青黛身前,将它挡住。 青黛得空喘了口气,纵到接住该名黄衣贵妇的武士前,一把抽出他系在腰间的宝刀,向他喊道:「快点离开,叫人来帮忙。」然後又赶上前去阻挡老虎。 除了跟家人喂招外,未曾跟人动过手的青黛,从没想过有一天会用武艺跟老虎拚斗。她使出家传剑法,娇叱一声,猛刺老虎要害。那头老虎当然也不是易与之辈,否则也不会在众侍卫的围攻下,不但毫发无伤,还连伤数人。 青黛终究是第一次面临强敌,难免左支右绌,还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便已香汗淋漓,手臂酸软。 而那头发狂的老虎,却显得精神奕奕,越战越勇。 情势是越来越危急了,青黛心里暗暗叫苦。迎面而来的腥臭和老虎疯狂的攻击,让她即使想抽身离开也难以如愿,只好咬牙硬撑。 就在她快要虚脱时,龙吟般的清啸传来,令她精神一振。 一支青翎箭从她头上飞过,直奔向她扑过来的老虎眉心。那支箭射中老虎黄色的额头,只见它在半空中痛苦地痉挛,发出临死前的巨吼,虎爪扑向底下的青黛。 青黛全身乏力,连逃走的力气也没有。就在她以为自己死定时,一双强壮的臂膀及时搂住她,带她脱离老虎临死前的拚命一击。 随著虎尸摔落地面,响起震耳的欢呼声,青黛不及品尝胜利的喜悦,只觉得抵在她身後的胸膛是那麽强壮、温暖而熟悉。她勉强撑开眼回头看,郭冀充满焦虑、又惊骇无比的眼眸正瞪住她。 他正在攒额蹙眉呢,模样就像先前攻击她的老虎那般凶恶。但她不怕他,酸软的柔夷伸向他紧蹙的眉头,希望能抚平他莫名的恼怒,并试著从紧张过度的唇角扯开一抹笑容。然而一股晕眩却突如其来的席卷向她,将她带往无边的黑暗中。 第八章 夜晚的暗黑从东方的山谷涌来,吞噬掉西沉太阳的最後一点馀光,将世界带人静谧的良夜里。 星星点缀著夜幕,簇拥著从薄云处露出脸的圆盘,点点银辉洒落树梢。 此刻是安静的,静得没有一点声音,静得几乎要将郭冀给逼疯。 他突然怀念起先前乱糟糟的一幕。 从他接获皇后遇险的消息,到他飞奔至林中,弯弓搭箭射毙那头猛虎;到从老虎的临死反扑下救走奋勇抵挡恶虎的女英雄,到他终於发现怀中险些命丧虎爪下的娇蛾竟是他的妻子;到他愤怒地想诘问她,却连一句狠话都没出口,她便昏倒在他怀里,这一连串的惊险都比不上御医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还好夫人底子好,否则不但孩子保不住,连生命都有危险。」 郭冀呆在当场,冷飕飕的寒意自心头窜向四肢百骸,教他全身不住颤动。 她有他的孩子! 他颤抖再颤抖。 他并不是因为这个突然的好消息震惊,而是她差一点便没命了。 「我会尽快命人送来安胎药给夫人服用。」御医以为定远侯乐晕了,微笑地说,转身便要离去。 「等等!」郭冀突然拉住他,神情无措。「她什麽时候会醒来?孩子有多大了?」 「夫人太过劳累,又惊吓过度,要一会儿才醒。」御医拍著他的手臂安抚。「夫人已怀有个把月的身孕,这时期得特别小心,夫人经过这次的伏虎事件之後,身子孱弱,得细心调养,不然孩子便保不住了。」未了,御医又赞叹一声道:「夫人真是了不得,不但胆识过人,而且艺业高超,救了皇后的性命。」 御医已从皇后的贴身侍卫那里听说了定远侯夫人只身救皇后、屠猛虎的事。他的眼光看向床上娇弱苍白的美丽女子,一点都看不出来那般柔弱的模样,竟有此等本领。 「你的意思是说内人不会有事?」郭冀抿紧嘴,对御医的称赞置若罔闻,心里只惦著青黛的安危。 「侯爷放心,夫人没事的。」 听到御医这麽说,郭冀才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大步走向床前。 他连御医什麽时候走的都不知道,只是呆呆地瞪著妻子钗横鬓乱的憔悴模样。 一股恐惧在心头翻涌,他差一点便失去她了! 如果他晚一点到,如果他没有及时将她从虎爪下救出,又如果她的身子骨弱了些,那…… 他不敢想下去,全身冰冷、打颤,眼眶热热的,发烫的热泪在眼中滚动。 他差一点失去她。郭冀无力地软倒在床前,手掌覆在脸上。 他从来没有这麽害怕过。 在战场上没有,当宁知远推他落水时也没有;他以为自己应该是那种永远不懂恐惧为何物的铁汉,直到这时候,他才察觉生平的第一次恐惧,而且还该死的发现他竟然难以承受这种感觉。 失去青黛的念头令他无法忍受。不,他不会失去她的,永远都不会! 郭冀慌乱的伸手握住妻子温润的小手,心里的不安渐渐褪去,代之而起的是为人夫和即将为人父的骄傲。 他的妻子是这般的与众不同。 他爱慕地凝视青黛脱俗的娇容,花蕊般细致的皮肤,白里透红中隐现淡淡的光华;还有那不需特别妆点的出色五官,一颦一笑无不牵系著他的心。 她或许不及郁家姊妹的绝色,但青黛有她自己的美丽。而且她是属於他的,只属於他。 一股暖流在两人交握的手心间流动,郭冀的胸口发热,湿辘的眼光中彷若有火焰静静地燃烧著。他激动地握紧青黛的玉手,再放到自己的唇上,在欺霜赛雪的纤指上烙下他包含万千柔情的爱吻。 青黛的身体震动了一下,被一种甜蜜又温柔的情感唤醒。她挣扎地眨动绵密的睫羽,在昏暗的烛光中,看见她亲爱的夫婿正以十分虔诚的神情吮吻她嫩如春笋的纤指。 一股酥麻感从他嘴唇吮吻的部位传偏全身,青黛不自觉地呼出满足的轻叹,郭冀这才发现妻子醒了。 「青黛,你觉得怎麽样?」他焦躁地坐到床上,湿濡的眼光里满溢著柔情,像一道温暖的阳光笼罩著青黛,她顿时觉得全身充满生命力,像一朵在初升的旭日下苏醒、盛开的花朵。 「我很好啊。」她甜蜜地对他微笑,清澈的眼眸中燃烧著单纯的喜悦。她觉得自己好快乐。 郭冀虽听她这麽说,仍不放心地仔细检视她。青黛在他那双关怀的大手摸索下,胴体燥热,红晕满布全身,忙将粉脸埋在枕头里。 「你没事我就放心了。」郭冀松口气道,随即发现妻子娇羞的俏模样,顿时全身火热了起来,含情脉脉地直瞅著她。 「你让我担心死了!」他幽幽地埋怨,若不是顾忌著她身体仍然孱弱,真恨不得立刻拥住她亲热一回,好做为她害他担惊受怕的报复。 「担心什麽?」她茫然地问。 「你都不记得了?」郭冀恼怒地瞪视她。他眼中夹杂著忧虑、恐惧和些许不满的情绪,令青黛恍然大悟,「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记起来了吗?」郭冀嘲弄地问。 「人家……」青黛嗫嚅著,她就算再迟钝,也知道郭冀为她的轻率冒险而生气,可是在那种紧急的情况下,她哪能考虑到自己的安危。何况,她一点事也没有。「我知道让你担心了,但我根本没受伤……」 「还好没事,如果你有事,教我怎麽办?!」郭冀沙哑地道,青黛见他泛著湿气的眼睛里犹有馀悸,不觉心生感动,伸出纤手碰触他的脸。 郭冀在她温柔的触摸下,压抑在心底的害怕失去她的焦虑全然爆发出来。他紧紧贴著她的手,在他眼眶中滚动的发烫泪水,一时间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郭冀……」青黛大惊失色,连忙挣扎著起身想搂住他安慰。 「青黛……」郭冀哽咽著,极尽轻柔地扶起她,将那柔软的娇躯拥紧在怀中,湿润的眼眸闪著无比的决心。[不准……绝不准你再拿由自己的安危开玩笑!你不是一个人,你的一切都跟我有绝对密切的关联……如果你有个万一……」他的心瞬时冰冷下来,神情激动得无法说下去,咬紧颤抖的嘴唇,好不容易才开口,「……教我怎麽活下去!」 他最後的一声悲叹,彻底震慑了青黛的心,某种极为灼热、温煦的暖流在心里流淌,她的鼻头酸涩,喉头乾涸,视线模糊了起来。 直到这一刻,在历经一场危险之後,她才深刻体会到郭冀的深情。 他从来不曾以露骨的言语宣示他的感情,却以一举一动表达出他真真切切爱她的心。像他这样的铁汉,即使面临父丧,也只是含泪忍悲;然而他却为她流下了珍贵的英雄泪水。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郭冀……」她柔柔地唤著他,两片粉唇轻轻地落在他的脸上。她尝到他咸湿的泪水,那无比珍贵的爱的泪珠,让她的心盈满感动。 郭冀急切地回应她的亲吻,双唇毫不犹豫地堵住青黛甜郁的芳唇,想藉著彼此的唇齿交欢,抚平他为担忧娇妻安危所受的创伤。 眼看著这位於碧云寺僻静角落的厢房将要春色无边,门口忽传来敲门声,郭冀恼怒地放开妻子,胸口上上下下地起伏不停。 「谁?」他中气十足的威吓声吓得门外的桃叶暗暗吐舌头。自从她家小姐和这位侯爷成亲後,她不知道遭了当家男主人多少次的白眼。可不是她喜欢破壤人家的好事,喜欢当个惹人厌的丫鬟,实在是逼不得已啊! 「御医派人送来夫人的安胎药,桃叶可以端进去吗?」她在门外可怜兮兮地道。 郭冀一听是安胎药,立刻火气全消,连忙命桃叶端进来,亲手接过药碗,迫不及待地送到爱妻唇边。 「嗯,好苦喔。」青黛一闻到药味,立刻摇头拒喝。她从小就不喜欢吃药,常让奶娘、丫鬟追著她跑,最後总要在父亲的威胁利诱和母亲的温言劝诱下才肯乖乖喝下。 「人家又没事,可不可以不要喝?」她在他怀里撒娇,盈盈的眸光惹人心疼。 「不喝不行。」郭冀板著脸说,「御医说你不喝,孩子便要保不住了。」 「孩子?」她讶异地迎视夫婿宠溺的眼光,欣喜若狂,「我有孩子了?」 「是啊,有一个多月了。」郭冀微笑地说,将温热的药汁送到青黛唇边,这次她倒是乖乖喝了。 「有孩子了,以後不可以再蹦蹦跳跳,多管闲事。」他将药碗交给桃叶,示意她离开,眼光回到妻子身上,颇有训示一番的意味。 青黛怕他罗唆地训个没完,忙嘻笑道:「人家知错了,以後会很小心的。」 「不会再见义勇为,跟老虎拚斗了吧?」他揶揄地道。 「哎呀,当时的情况那麽危险,人家根本没想到那麽多。」她垂下脸,拿眼角的馀光偷窥他松懈的脸部线条,知道他不再生她的气後,崩溃的勇气重新聚集。「我只是觉得见义不为,於心难安,所以才出手的嘛!」 「可你也该掂掂自个儿的斤两啊。」郭冀没好气地说。「若不是我及时赶到,你这条小命就不保了,那我会有多伤心啊。」 「你会很伤心吗?」她仰著小脸娇憨地说:「会怎麽个伤心法?快点告诉人家嘛。」 郭冀见她毫不理会他担惊受怕的心情,只一味追问他伤心的程度,不觉有气,故意出言逗她,「我自然是十分伤心。好不容易在亡父的百日之内娶得娇妻,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得等三年後才能再娶老婆,这夜夜孤寝的滋味可不好受……」 「你……」青黛气白了脸,原本以为可以听到甜言蜜语,却变成这般无情的话语,气得她全身打颤,恼火的眼中尽是湿气。 「我说笑的。」早在她苍白著脸时,郭冀便知道自己闯祸了。青黛的泪,每一滴都教他心疼,连忙凑上前陪笑脸。「谁教你害我担了好一会儿心,所以我才想教你也担心一下嘛!」 「呜……别解释了,我今天才知道什麽是你的真心话。你是不是後悔娶我了,只想著作那位娇滴滴、身分尊贵的玉叶郡主?」她抽抽噎噎的指控,听得郭冀一头雾水,直到听见玉叶郡主的名字。 也不知道是什麽人嚼的舌根,把他父亲在世时有意替他迎娶的妻子人选告诉了青黛。 「冤枉啊,我根本连玉叶郡主长得什麽样子都不清楚。我刚才真的是在跟你开玩笑,其实我心里只有你而已。倘若真的失去你,我一定会像行尸走肉般生不如死,进而乞求圣上将我派往边疆跟敌人拚命,战死沙场後我便可以飞到天上和你相依。」 「那麽说……」她抬起湿漉漉的眼望他,泪湿的脸颊惹人生怜。「……你到底是有一点点爱我罗?」 爱这个宇眼从未在郭冀心头出现,却奇异地解释了他对青黛的感情。是的,他爱她,若不是爱她,何以会为她如此牵肠挂肚,又何以在当时答应娶她? 「傻瓜。」他啐道,骂自己,也骂青黛。若不是爱,他们怎麽有可能在一起。「我爱你,爱得发狂、发痴、发癫,若不是喜欢你,当初为什麽要娶你?为何心里总嫉妒著玉笙,担心你仍然想著他?为什麽在发现自虎爪下救出的人是你时,我会那麽激动?这一切都是困为爱你啊,你明不明白?」 「郭冀……」青黛喜极而泣,带泪的眼里流露出炽热的情意,「我好高兴。」 「就这样?」郭冀心里有些不平,霸道地瞪住她,「没有其他话要说吗?」 「郭冀……」青黛知道他不平的理由,连忙抚著他剽悍的脸,无比深情地道:「现在轮到我骂你傻瓜了。若不是也爱你,我何以会大胆地要你娶我?当时我以玉笙的幸福当藉口,不过是掩藏自己对你的一见倾心。你的每一个抚触、每一个爱吻,早就教我销魂、无从抵抗。只是你的作为跟我认识的江南仕绅完全不同,所以我才会讨厌你,可是无论我如何讨厌你,还是熄灭不了心里燃起的爱苗。及至嫁给你,你对我温柔体贴、关怀备至,青黛不是无心的木头人,当然会被感动,再经过你一番掏心掏肺的表白,青黛对你的感情再也无法掩饰或收回。夫君啊,我的一番心意,你懂吗?」 「娘子,为夫的亲亲好娘子。」郭冀听得乐不可支,连忙拥住娇妻热吻。青黛在他怀里婉转求欢,郭冀直被她逗得热血沸腾,但考虑到她的娇躯羸弱,只甜蜜地吻了吻她的脸,让两颗有情人的心更加贴近。 时间便是在这般浓郁的深情里度过,直到门外再度传来桃叶颤巍巍的声音。 「侯爷,皇后驾到。」 ※※※※※※※当皇后见到斜躺在走远侯怀里的那位粉脸匀红、眸光灿然、娇艳无比的俏佳人,立刻领会方才领她们进来的小丫鬟何以甘冒大不违,硬是要先行通报。 敢情是小夫妻正在俩相偎依,她们这群闲人来得不是时候。 天香公主则是一头雾水,只觉得眼前的定远侯郭冀不似以往般冷傲,眉眼之间的温柔,看得她暗暗称奇。 「娘娘……」郭冀起身,作势要行礼。 「平身。自家人不必客气。」皇后温和地道,美眸中露出可堪玩味的笑意,教郭冀脸一红。 「裒家是来向救命恩人致谢的。」她笑容可掬的转向青黛茫然的俏脸,坐在床边。「青黛,你不记得我了吗?」 「你是……」青黛讶然地睁大眼,眼前的贵妇好生眼熟。 「你忘了黄昏时被你从猛虎爪下救出的落难女子了吗?」 「啊!」青黛赧然地眨著眼。「青黛不知是皇后娘娘,多所冒犯。」 「冒犯得好。」皇后笑吟吟地道:「若不是你冒著危险救我,哀家说不走早已丧生虎口。」 「是啊,青黛。你的本事真好,一定要教我喔。」天香公主羡慕地说。 「公主……」郭冀不悦地唤了声。「青黛已怀有身孕,请公主体谅。」 「可是……」 「天香。」皇后睨了一眼公主,「来日方长,有什麽事不能等到青黛产下麟儿後再做打算呢?」 郭冀气得暗暗咬牙,什么嘛,老婆可是他的,若没有他同意的话,天香公主别想霸占他老婆。皇后没理会两人像孩子般斗气,和青黛相视一笑道:「姨父生气一直盼表弟早日成亲生子,现在这个遗愿终於达成了。青黛,你可得小心点,以後不可以再冒险了。」 「青黛明白。只是那时尚不知道自己怀有身孕,见到皇后有难,哪能不出手相救。那就是说如果你早知自己有孕,便不会救我皇嫂了吗?」天香公主鬼灵精地诘问。 「那倒不是。」青黛恬静地回答。「若是早知自己有身孕,我会在救到皇后後速速离,把那头猛虎留给侍卫处理。」 「这就是了。做人要有自知之明,明晓得自个儿没本事,根本不该逞强。」郭冀趁机教训起娇妻。「以後没我在身边,不准你随便乱跑。」 「哎哟,没想到郭侯爷这麽威风,当著皇后的面,训示起她的救命恩人了!」天香公主煽风点火道,郭冀再度被她气得牙痒痒的。 青黛怕他们两人闹得不可开交,忙把话岔开,「对了,那头老虎怎麽会攻击皇后娘娘呢?」 皇后轻叹口气,娓娓道出因由。 原来傍晚时皇后先带太子到碧云寺休息,太子却闹著要到树林里玩,皇后不放心,亲自领著儿子来到树林里。太子手中拿著小弓箭在玩耍,咻的一声竟射中草丛中的一头幼虎,立刻引来成虎的攻击。 一名身手矫健的侍卫抱著太子逃命,皇后也在众侍卫阻拦老虎攻击时狂奔出来,结果为青黛所救。 「原来如此。」青黛叹了声,表情凄然地道。她即将为人母,自然能体会老虎眼见爱子受伤而发狂攻击人的心情。 「别想太多了。」皇后了然地拍著她的手安慰,「有什麽事你尽管提,好让我有机会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皇后千万不要这麽说,这是青黛该做的……」 「不,你一定要给哀家机会……」 「娘娘,你最好别这麽说。」郭冀故意装出攒额蹙眉的苦脸,「天知道,上回这麽说话的人,他的下场有多惨!」 「侯爷……」青黛娇嗔地白他一眼。 皇后知是他们夫妻之间的玩笑话,但笑不语。倒是天香公主一脸好奇地追问:「到底有多惨?」 青黛羞红脸,郭冀则哈哈大笑。 「可惨极了,落得一生一世为她做牛做马。所以,千万别对她说要给机会报答救命之恩,否则会落得跟那个人一样的下场。」 「真的假的?」天香公主狐疑地皱著鼻子,眼光滴溜溜的直在他们夫妻之间打转,半晌恍然大悟地揶揄道:「依我看来,那人倒是报恩报得挺乐的。就算现在青黛想把他踢开,教他别厚脸皮地缠著她报恩个没玩,那人说不定还不愿意呢!」 天香公主的笑謔,立刻让青黛和皇后笑成一团,只苦了郭冀,心中暗骂天香公主伶牙俐齿,可怜兮兮地向幸灾乐祸的老婆乞怜。 ※※※※※※※※※※※定远侯夫妇在碧云寺勇救皇后的义举传褊京城的大街小巷,两人返家时,顶的不再是定远侯的头衔,而是定远公的封号。 这下加官进爵,夫人又怀有身孕,直让定远公府里一片喜气洋洋,人人都说是这位出身江南豪门的公爵夫人,将福神带进门。青黛也顿时成为京城的头号红人,若不是还带孝在身,又怀了身孕,早成为名门府邸邀宴的对象。 「这下子我变成夫以妻为贵了。」郭冀抱怨道。 他正在提笔写家书报喜的青黛身边磨蹭,嗔怪妻子的注意力全给那封信占住。 「别顽皮了。」青黛推开他在腰腹间肆虐的手,却避不开他吮咬她耳垂的唇,被他逗得全身燥热,提笔的手颤抖个不停。 「别管那封信了。」郭冀沙哑地诱哄道。 「你……都没事可做吗?」青黛气喘吁吁地说。这时候已过了未时,郭冀应该和帐房的管事商量事情才对,却缠着她不放。 「你厌了我吗?」他幽怨的道,令青黛噗哧一笑,受不了他眼中摇曳的哀愁和愤懑,放下笔,反身抱住他。「你是我亲亲好夫君,人家永远也不会厌了你。」说完后还得以无数的吻来安抚他,逗得郭冀大乐,抱住她就要往内间的宕沧呷ァ?br />「嗯……嗯——哼!」情喉咙的颤抖声音来自门口,郭冀懊恼的看向声音方向,果然瞥见屡次坏他好事的桃叶,气得他牙痒痒的。 「桃叶,什么事?」在郭冀怀里的青黛不以为忤的望向眼中闪烁兴奋光芒的侍女。 「夫人,少庄主来了。」 「大哥?」青黛惊喜交加,忙吩咐丈夫将她放下,欲朝大厅赶去。 「喂,小心点。」郭冀担心她的身体,乾脆将她重新抱起,直走到靠近前厅才将她放下,青黛羞得全身晕红。 「我们是夫妻,羞什么羞?」郭冀凑到她耳边咕哝,挽着她的手亲热的走入大厅。 见到楚行云是件高兴的事,但看到他身边一脸憔悴的杜玉笙,那份高兴便大打折扣。 「大哥,玉笙,还有贺大哥、赵珞?」青黛的眼光一瞧见屋里四名风尘仆仆、各具魅力的美男子,欣喜的表情不由得转为讶异。 「青黛……」最先回应她的,不是她大哥楚行云飘逸潇洒的笑容,而是杜玉笙忧郁中隐含泪光的哽咽。 「发生什么事了?」青黛一察觉到他泪光中带著无助与凄惶的情绪,忍不住为之心疼起来。玉笙的眼中总是充盈著傲气与欢笑,为什麽会变得这麽悲伤? 「坐下来再说。」郭冀抿紧唇不豫地道。 他环住娇妻纤细的腰身,小心翼翼地绕过杜玉笙,扶著青黛坐进宽大的主人座位中。他看到杜玉笙红热的眼眶,有点担心那家伙会不顾礼仪地冲进青黛怀里寻求安慰。 「楚兄,你们远道而来……」郭冀狐疑地扫了一眼另两名称得上英俊的男子,心里颇不是滋味。他记得青黛刚才亲热的对人家打招呼。 行云看出他的疑虑,连忙介绍。「这位是疏影的大姊夫贺飞白……」 「久仰,久仰。」郭冀立刻热络地跟对方问好。 贺飞白和楚行云素来并称江南双秀,他早听人提过了,再加上他是疏影的姊夫,有妇之夫的身分令他放了大半的心。 飞白对郭冀的「前踞後恭」丝毫不以为件,露出爽朗的笑容应对。 「另外这位是疏影的义弟赵珞。」 虽然同样冠上「疏影的」,但疏影的义弟就跟疏影的表弟一样引不出他的好感。郭冀眯著眼打量表情莫测高深的少年,发现他虽不及玉笙儒雅俊美,却另有一种倜傥不群的翩翩风度,他的年纪比青黛略小些,浓眉大眼,体格健美,已经具有勾动少女心的魅力。 这个想法,令他微微感到不悦。 「赵珞,你怎麽会来这里?赵珊呢?」青黛是在兄嫂成婚时,认识了跟随双亲参加喜宴的赵家孪生姊弟,由於年龄相近,很快结成好友。 「青黛姊,」赵珞露齿而笑,唇红齿白的模样十分讨人欢心。「阿珊陪姊姊待在苏州,我则跟姊夫来京城见识。」 「真的只是为了来京里见识吗?」青黛狐疑地问。 「青黛……」行云对妹妹苦笑,「你猜得没错,我们千里迢迢赶来京城,当然不是为了单纯的见识,而是另有隐衷。」 「是家里发生事了吗?」青黛担忧地问。 「不是家里,是新晴出事了。」飞白神色黯然地道。 「郁姑娘出事了?」只要想起郁新晴温柔美丽的情影,郭冀便忍不住关心地问道。 「晴姊她……」玉笙悲伤地咬住历。他不能哭,新晴在离开前特别交代他要勇敢,他不能辜负她对他的期望。 他做了个深呼吸,吞下喉头的哽咽。 「青黛成亲之後,家父、家母便积极为我和晴姊筹备婚事。就在上个月……」他抖著嘴唇,控制住体内几乎要将他逼疯的愁绪。「我跟晴姊陪著奶奶到西湖游玩,在湖上遇到杭州知府的官船。船上有个人见到晴姊後,便派人来家里提亲,爹自然以晴姊和我即将成婚为藉口拒绝了对方,谁晓得那人却仗著亲王的身分,串同知府衙门里的人将晴姊掳走。我本想带著晴姊逃走,但她不想连累家人,只叫我去找疏影表姊想办法……」 玉笙说到後头竟泣不成声,饶是郭冀这样的铁汉,也被他声泪俱下的深情所感动。 「是谁那麽可恶,竟敢强抢民女?」青黛义愤填膺地诘问。 「是武威亲王朱麒。」飞白谨慎地打量郭冀蹙眉的表情道:「疏影听了玉笙的话後,本来打算立刻来京城,但你也知道她即将临盆,楚奶奶自然不答允她出门,所以她才叫我们先陪玉笙来京城找你们想办法。我本来还担心明著要人,朱麒会不给你们面子,结果一进城便听见贤伉俪在碧云寺救了皇后的事,连定远侯府的匾额都换成定远公府了。以你们现在的声势,朱麒应该会给你们一点面子才是。」 「那朱麒人呢?」郭冀问。 「他比我们早几天回到京城。」行云沉稳地回答。 「那郁姑娘……」郭冀蹙紧眉,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郁姑娘是否跟他进京?她是不是还……」他话说到一半,面对五双愤慨的眼光,只能噤声不语。 「不管晴姊有什麽样的遭遇,我们都得救回她。」玉笙双眼露出坚定的光芒,令郭冀忍不住为之动容。 此时他才体会到杜玉笙对郁新晴的感情有多深,怪不得青黛之前会不惜以身相许,来阻止他对新晴动情。只是这样才貌登对的金童玉女,在历经重重阻难後,又再度面对被拆散的命运,教人情何以堪。 他心情激动地转向青黛,她正睁著那双盈盈的水眸向他求助。她必是不忍心让这双爱侣被拆散。 郭冀轻叹了口气,明白不管朱麒的态度如何,为了青黛,他一定要说服朱麒放弃绝色动人的郁新晴。 第九章 「我相信新晴姊不可能顺从朱麒。」众人休息过後,重新聚集在郭冀的书房里时,赵珞坚定地道。「新晴姊自幼拜在白云神尼门下,武艺虽不若疏影姊高超,但凭朱麒那样的王公贵族绝不可能是其对手,她有自保的能力。」 「那她为什麽不逃走呢?」青黛困惑地问。 「新晴姊一定是怕逃走後,朱麒会反过来找杜家麻烦,所以才选择虚以委蛇。」 「这也是疏影希望我们尽量以正当的方法救回新晴的原因。」行云接著赵珞的话尾道,「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使用武力。」 「大嫂的顾虑有理。」郭冀搔苦头佩服地说。所谓民不与官斗,若能教朱麒心甘情愿的放人,总比硬碰硬好。不过有一点他却深感怀疑,他实在难以想像郁家姊妹娇滴滴的模样,会是什麽武林高手。不过话说回来,青黛不也身藏绝艺,教人看不出来吗? 「问题是郭公爵愿意出面向武威亲王讨人吗?」飞白严肃地探问。 「讨人是一定的啦,」郭冀挥挥手道,「不过我认为在确认新晴的现况以前,不宜轻举妄动。」 「我也这麽认为。」赵珞附和道,「不知道郭大哥对武威亲王府热不熟?如果能知道府里的布置,我会更有把握查出新晴姊的下落,说不走还能跟她见上一面。」 「我也一道去。」玉笙著急地喊道。 「玉笙,我认为你还是不要去比较好。」赵珞审慎地回答。「你的轻功不如我,万一打草惊蛇就不妙了。」 「可是……」 「玉笙,珞弟说得对,你还是暂时留在这里。」行云平心静气地劝道,玉笙只好无奈地垂下头。 再也没有比心爱的人被人夺去,而自己却束手无策更教人沮丧了,玉笙心里的悲伤可想而知。 「玉笙,你不用担心,我们会救回新晴的。」青黛同情地说。 玉笙绽出一抹苦笑,凄苦的表情令人於心不忍。 青黛隐忍住在眼眶打转的热泪,求助地望向夫婿讳莫如深的表情。 郭冀不置可否地扬起唇角,侃侃而谈道:「我只去过武威亲王府三次,里头的布置我并不熟悉。不过据我所知,一般王公大臣的宅邸都是采用天地合德、阴阳调和的理论,跟定远公府一样,采坐北朝南,眷属的居处应该是在北方的後院。但亲王府占地极广,要在那麽大的区域内找个人,并没那麽容易。」 「那得进去才知道。」赵珞神色自若地回答众人一副对他寄与厚望的表情,令郭冀十分纳闷。赵珞不过十六、七岁,能有什麽天大本事? 「你似乎很有自信?」他试探道。 「有什麽问题吗?」赵珞仍笑得一脸天真。 「郭冀,你不用担心。」青黛是知夫莫若妻,明白夫婿心中的疑惑。「赵珞的武艺得到武林第一高手赵天凤前辈的真传,别的我是不敢说,轻功这项可是一点也不输我大嫂。」 郭冀根本不知道郁疏影有多高明,偷偷地附在青黛耳边问道:「是你大嫂厉害,还是你大哥厉害?」 「他们又没对打过,我怎麽知道。」青黛啐道,清澈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好笑,偷瞄了行云一眼。事实上,她也很想知道,可是她很清楚兄长是不会跟嫂子动手的。「不过以轻功而论,大哥不如大嫂。」 夫妻俩叽叽咕咕的亲热模样,看在另外四人眼中,心情各异。 行云和飞白是想起家中的娇妻,不免兴起相思的情绪;而玉笙则是触景神伤,昔日与新晴消磨的旖旎情景纷至,相较今日的形单影只,更觉得眼前情景无一不令他凄怆心碎。 至於未经情关的赵珞,只觉得有趣。他自幼耳聪目明,两夫妻的悄悄话一宇不漏的收进他耳中。 「这样好了。镇国将军府就在武威亲王府的隔邻,而镇国将军跟我是至交,你不妨从镇国将军府後院进去,相信王爷府在该处的戒备应该会比较松散。」郭冀向赵珞建议道。 「一切依郭大哥的意思。」赵珞点点头,明白郭冀对他的能力始终有疑问。 是夜,赵珞跟著郭冀造访镇国将军李达仁,在李将军的帮忙下,从後院潜人武威亲王府的深宅後院。 ※※※※※※※※赵珞悄无声息地潜进武威亲王府。 在月光照路下,他很快辨明所处的位置,并依照李达仁所言,迅速找出位於王府东北角的清莲居所在方向。 从密林深处露出的一方白楼正是清莲居。他并非十分肯定郁新晴一定会被安置在那里,只是依照郁家姊妹酷爱莲花的习性加以判断。所以,一见到镇国将军,他便先问到武威亲王府里是否有遍植莲花的院落。 但即使找到了,赵珞也没有立刻奔赴清莲居一探究竟,相反的,他留在原处,屏气凝神的倾听周遭的动静,查清自这里往返清莲居的守备情形。 後院里人声悄悄,王府和将军府相邻区域的守备,果然如郭冀所料般松散。王府里的人大概没想到会有贼从守备森严的将军府越墙而来吧。 赵珞微微一笑,耳朵竖立,在林叶沙沙声中似有一缕悠悠的琴音从不远处的清莲居传来。他更加凝神倾听,发觉是首凄清的曲调。琴音哀怨无比,满怀相思情意,似失侣的孤雁正徘徊云端,寻找它的伴侣,颇有几分「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的悲凄。 赵珞心中一动,以技巧和情怀来看,这个弹琴的人极有可能是新晴。他不再迟疑,施展高超的轻功,快步朝清莲居移去。 ※※※※※※琴声呜咽,是秦娥梦断秦楼月的伤别情怀,还是碧天无路信难通的相思苦楚?不管是什麽,都随著铿然一声霍然停歇,恰似半空的明月般残缺,留下一腔幽恨。 「小姐的琴艺卓绝,可惜这首曲子太过悲伤了。」赵珞刚掠到白楼,藏身在二楼栏杆处,便听见一男子声音轻快地道。 屋里静了一会儿,没有人回答。 「小姐颦眉蹙额,咬唇不语,但见泪痕微湿,莫非仍在嗔怪小王?」那人状似自言自语般地接著又道。 不但怪你,也恨死你罗!赵珞在心里忿忿地骂道,想家著屋里的玉人必定是凄楚欲绝,眉目含愁。 「良禽择木而栖,小王有哪一点比不上杜玉笙?」那声音开始显得有些愤怒起来。 赵珞一边在心里回嘴「人家又不是禽兽」,一边小心翼翼地移到隔开露台与里间的花厅门朝内探看。 一个男子侧对著他。 对方衣著华丽,年纪跟楚行云差不多,但相貌和气度却相差甚多,正浓眉微蹙,眼睛不悦的微微眯著看向坐在琴台後的绝色佳丽。 赵珞的心跳加快,欣然发现眼前柔美清绝、酷似他自幼一起长大的疏影姊的丽人便是他此行意欲寻找的郁新晴。 只见新晴倏然抬起长睫,幽柔的眸光缓缓投向面前的男子,似一弯清澈纯净的水潭,照得朱麒暗暗自惭形秽,又舍不得移开眼光,不看她清丽的姿容。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新晴轻启朱唇,以宝玄的妻子所做的那首「古怨歌」道明心意。 武威亲王朱麒听得心神震动,他不是不感动,只是难以舍弃新晴这般才貌双全的美女。 自在西湖巧遇她后,他的心里除了新晴,再也容不下别人。求婚被拒,令他老羞成怒,不惜动用皇家权势硬将她掳走,这期间他不是没机会冒犯她,但一对上她端净圣洁的容光,便自觉得心思丑陋、唐突佳人。 其实,朱麒也有几分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除了一身富贵外,没有一点及得上杜玉笙,所以他也一直试著以财富、名位利诱新晴,然而这位仙子般的美女却丝毫不为所动,对他的种种讨好作为,只以冷眼相看。 朱麒因而开始信心动摇,以眼前的情势看来,新晴对杜玉笙的情意坚定,不管他怎麽做,都不可能改变她的心意。郁新晴绝不可能顺从他,朱麒一有这样的想法,顿觉椎心刺骨的失望和嫉妒不停地啃噬著他的心。 他只有两个选择,一是放弃新晴,一是强占她。 螫人的色欲像蛇般盘据住朱麒的心,他的呼吸变得浊重起来,眼光深沉地闪著两道火焰。 「你想做什麽?」新晴的声音清冷的响起。 「你说呢?」朱麒偏偏头,邪恶的狞笑,脚步毫不迟疑地朝新晴的方向走去。 赵珞眉头微蹙,正犹豫著该不该闯进去替新晴解危时,却见新晴按在琴弦上的纤指微微拨动,铿的一声弹出了一道音符,朱麒应声而痛的弯身捂住胸膛。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新晴轻声吟哦,随著每一道琴音弹落,朱麒便要痛上一回,他脸孔苍白,面无血色,坐倒在地上。 新晴见了不忍,不再将内力贯注在琴音上,凄然地唱完李白的这首「三五七言」。「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此刻赵珞的惊骇只比朱麒要少上三成。 他虽知新晴是白云神尼的关门弟子,却不知她已练就藉音伤人的内功心法。她看起来弱不禁风,没想到却是已练到反璞归真的内家高手。赵珞深感汗颜,新晴只比自己年长一岁而已,看来他得好好加油,不能再目中无人,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 「王爷保重了。」新晴同情地望了一眼朱麒道。 「你……」朱麒惊骇无比地瞪著新晴,说不出话来。 [新晴若非有自保的能力,也不敢随王爷返京了。夜深了,还请王爷回去安歇吧。」她嫣然动人的笑容,再度令朱麒感到痴迷。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摇摇摆摆地自地上起身。胸口的馀疼,暗示著眼前的美人具有夺他性命的能力,朱麒沉重的叹了口气。 「我走了。」他一咬牙,转身朝通往楼下的木梯离去。 赵珞一直等到朱麒的身影消失在清莲居的月洞门外,才轻轻地推门进去。 「珞弟……」新晴微笑地对他道。 「你知道我要来?」他讶异地挑眉问道。 「我听见屋外有人,但除了对方浅不可闻的呼吸声外,却听不出来人的脚步声。来人若是姑爹,必然连呼吸声也被掩住,而疏影又怀有身孕,不可能涉险,所以最有可能的便是你或珊妹了。」 新晴的分析令赵珞深感佩服,重以崭新的眼光来看待这位小表姊。他一直认为她只是个平凡的江南闺秀,未料她不但容貌不输她的孪生姊姊疏影,连智谋也毫不逊色。 「晴姊,我一直低估你了。」赵珞笑道:「我虽知你是白云神尼的高徒,却没想到你的内功精湛若此,连小弟也难望项背。」 「珞弟过奖了。」新晴平淡地回答:「新晴自幼体弱,得恩师传以佛门禅功才能苟活到现在。从小积极苦练,旦夕不敢懈怠,及长才蒙恩师授以轻功及防身武艺,而珞弟跟从姑爹,所学者杂,未像新晴这般专心一致於内功心法。如果你跟我比其他的,我一定不是对手。」 新晴虽这麽说,赵珞仍感讪然。 他这位表姊可说是江南有名的才女,她从小所学的,定然不比自己自幼蒙父亲督导的要少。总之,就是他太贪玩,不若新晴静心凝神,才会比不上人家。 「晴姊,我们别谈这些了。我来这里是为了要确定你的安危,并商量如何救你离开这里的策略。」 新晴听了後,脑子里已转过千百个思绪。 「疏影没来吗?」她的心里有些失望。 「她怀了身孕,楚老夫人不让她来。不过姊夫和飞白表姊夫,还有玉笙都来了。」 想到玉笙,新晴的心里又是甜蜜又是怜惜,这些日子难为他了。她的心中一恸,满脑子都是他憔悴、落寞的身影。 「他好吗?」这一声柔柔的询问,包含了太多的感情。 「他能有多好?」赵珞苦笑一声。 新晴一时鼻酸,睫羽无力地垂下,晶莹的珠泪滑落下来,赵珞顿时手足无措。 「我失态了。」她凄然一笑,拢了拢秀发又问:「你们见过青黛了吧?」 「嗯。」赵珞点头。「这次多亏她的夫婿郭大哥帮忙,我才能从镇国将军府的相邻院墙溜进来,顺利见到你。郭大哥说,在确定你无恙後,他明天便要伴随姊夫和玉笙上王府讨人。」 「朱麒不会那麽轻易放人的。」新暗不乐观地说。 「他若不肯卖郭大哥面子,我们会另想办法。郭大哥这几日才进封为定远公,他和青黛姊前几天在西山救了皇后,以他们目前受到皇上的宠爱程度,朱麒应当会卖他面子才是。」 「但愿如此。」 赵珞见新晴愀然不乐,不免有些於心不忍,连忙把话岔开,「晴姊,我不方便久留,你有什麽话要我带给玉笙吗?」 「玉笙?」她颤抖著唇,想到他孤单落寞的身影,又是一阵噬心的疼,清冷的凉意从眼角一路迤逦而下。「告诉他……」她哽咽著,几乎难以成言。分别以来相思难耐,令她辗转难眠,食不下咽,想必玉笙的心情也是相同,为伊消得人憔悴啊。 她又想起原本佳期已定,却翻成聚会无期的雨恨云愁。多少日来,她清泪坠落如雨,尤其是夜深人静时,心情更加凄惨,而王笙却得强颜欢笑,为救她而四处奔走。她好心疼他,为什麽他们的感情会遭遇到这麽多波折?好不容易在一起了,又遇到朱麒来捣乱,未来还不知有什麽祸事。想到这里,新晴的心情更乱,但在纷绪中,体内似乎有某种火焰强烈的燃起;那是她和玉笙的爱,便是这份谁也摧毁不了的情爱,支持他俩到现在。她吸了吸鼻子,重新聚起勇气,被眼泪洗净的明眸更加清澈坚定。 「他知道我的心意。」她在泪光中微笑地说。 「就这一句?」赵珞傻了眼,望著新晴如带雨梨花般清艳绝俗的娇容,隐隐泪光里带著坚定和无限的爱意,他突然明白了,「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感情到了这样的地步,言语也只是多馀的吧? 赵珞忽然羡慕起这对饱经磨难、始终坚定不移的爱侣,他多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遇到像新晴这般温柔的解语花,缠绵俳恻、轰轰烈烈地爱上那麽一次。 「我会告诉他的。」他坚定地点点头,转身奔向来时路,很快地消失在新晴面前。 长夜漫漫,新晴抬头望著那弯缺月,许久许久。 ※※※※※※※赵珞回到定远公府,将见到新晴的情形全盘托出,然後转向玉笙,「新晴姊说你知道她的心意。」 玉笙鼻头一酸,酸甜苦辣的情绪在心中翻搅,最後剩下相知相惜的甜蜜。这世间没有任何人比他更了解新晴,也没有任何人能比新晴更了解他。相守相爱了十七年,两人间的情分比任何人都深,此心不变,此情不移;他与新晴不是两个人两颗心,而是一个人一颗心。 他想起新晴常对他唱的那首「我侬词」。他们早就打破个体,塑造成一体了,他的身子里有她,她的身子里也有他。 玉笙微微一笑,任脸上的泪水狂流。 「玉笙……」青黛唤他,忍不住走到他身边替他拭泪。她的眼睛湿润,心情同样激动。她对玉笙的感情,虽已从男女之情升华成手足之爱,但对他的怜惜始终不变。她心疼他,舍不得他为爱情受苦。 「放心好了,我们一定能把新晴带回来。」 「青黛……」玉笙感激地握住她的手。 「如果朱麒不肯放人,我一状告到皇后那里,非叫他把新晴送回你身边。」她美眸里盈盈闪动的关心和承诺,令玉笙深深感动,他握紧青黛的手,友谊的火焰在眼里静静地烧著。 青黛莞尔,再次温柔的拭去他脸上的泪水。然而两人这般亲爱的表现,看在郭冀的眼里却很不是滋味,他得捏紧拳头,才没冲上前拉开两人,怒揍玉笙一顿。 「夜深了,大家先去休息,明天还有事待办。」行云拉开玉笙,带他回房里。 郭冀等到众人离去後,一把抱起娇妻,完全不管她脸上的惊愕表情,朝所住的院落走去。 ※※※※※※※「你怎么了?」青黛就是再迟钝也看出郭冀不高兴了,他已经闷坐在那里看她梳头有一阵子了。若是从前,他必定会走到她身后拿起梳子替她梳理如云的秀发,低下身子与她嬉闹一番。但今晚,他却反常的安静,板著一张脸,眼神莫测高深。 「你在生气吗?」她走到郭冀的身边,纤手轻落到他肩上。 郭冀横了她一眼,伸出猿臂将她抱坐在膝上。 「我看起来很生气吗?」他扁了扁嘴,像个受尽委屈的孩子般问。 青黛噗哧一笑,修长的玉指在他高傲、挺立的鼻头上轻点一记。 「岂止生气,我看头上要冒火了。」她夸张地说。 郭冀见她浑不知错,还有心情调笑,心里更加气闷。他沉下脸,冷冷地道:「那你知道我为什麽生气?」 青黛听了一呆,开始认真地研究起来。 他究竟为什麽生气? 「我挺纳闷的,你和赵珞回来时还好好的,不可能是在镇国将军府受了闲气。」 郭冀听了,心中的怒火更甚。「我可有在别的地方受气後,把气出在你身上?」 「啊!」青黛轻叫一声,有点明白了。「你是在生我的气。」 「还不算反应太慢嘛,勉强称得上後知後觉。」他尖酸地道,听得青黛有些不高兴。 她蹙了蹙眉,不愿为这种小事破坏成亲以来的和谐气氛,忙诙谐地问:「我做了什麽事,惹恼了大老爷?」 「你还有脸问!」郭冀的语气更冲,脸色暗沉下来。 饶是泥人也有三分性子,育黛懊恼地想从他大腿上起来,但郭冀抱著她不放。 「你到底发什麽脾气?男子汉大丈夫,有话直说!」她俏脸含嗔地说。 「你还要我说?」嫉妒的狂潮直冲向脑门,完全淹没了郭冀的理智。「大庭广众之下,你跟玉笙这样拉拉扯扯,又是替他拭泪,又是脉脉含情地相看两不厌,也不想想我看在眼里是何滋味!」 他谴责的语气和欲喷出火的眼光,在在令青黛感到委屈。她抖著粉唇,泪光盈盈闪动,胸脯一上一下地剧烈起伏著。 她觉得好冤枉,愤怒的想要打他、骂他,但她什麽都没做,只是以那双无限凄楚的眼眸面对他的指责。 青黛知道这一刻是他俩成婚以来所遇到的最大考验,她得沉住气。此时,出嫁前母亲的叮咛「以柔克刚」,再度回荡在她耳边。她要如何以柔情化解他的心结,让他不再以狭隘的眼光来看待她和玉笙?让他明白,从嫁给他後,她心里就只爱他一人! 「难道你是希望我在私底下偷偷摸摸地安慰玉笙?」她张著清澈的水眸坦然地问道。 郭冀听了心里一愣。其实,早在见到她眼中含悲忍辱的委屈时,便已觉得自己把话说重了些。现在又听见她这麽说,表情是那麽圣洁不可侵犯,心里头的怒气不由得渐渐消褪,开始定下心来思索这件事情。 他多疑了吗?他心虚地垂下眼睑。 「你冤枉我!!」两人靠得那麽近,郭冀脸上的细微变化都逃不过青黛的眼睛。她珠泪婆娑地哽咽著,郭冀见她这副泪涟涟的模样,有再多的怒气也都被她的泪给淋熄了。 「好嘛,算我不对。」他不情愿地道著歉。 「不行,我们今天把话说清楚。」青黛轻轻地道,一双眼似嗔还怨地瞅著他。「显然你一直到现在还不信任我,你始终认为我对玉笙馀情未了。」 「难道不是吗?」郭冀不满地反问。 「你……」青黛咬紧牙,忍住满腔的悲愤。「你对我就这麽没信心?」她伤心地低呼:「难道这几个月来的恩爱全是假的?前几天在碧云寺的厢房内,我俩掏心掏肺的表白全是假的?」 「你怎麽可以怀疑?」郭冀捉住她的下颚,生气地道。他眼光炽热的深深看进她湿濡的眼眸,「我对你的感情唯天可表。天知道,这是我第一次对女人动真感情。」 「那你为什麽不信任我?」 「我不是不信任,我是……」郭冀哑然无语,只静静地瞅著地,眼里有怨、有爱,还有抹连他都不十分明白的凄楚。 「傻瓜。」青黛轻叹了口气,知道他只是被嫉妒淹没了理智。她伸出纤手爱怜地抚摸他饱经风霜的黝黑面颊,美好的唇形微微朝上弯,眼里多了分笑意,然後顽皮地皱皱俏丽的鼻头,在他脸上乱嗅著,「好酸的味道喔!夫君刚才偷喝了一缸的醋吗?」 郭冀俊脸一红,不好意思地搂住娇妻,把头埋进她芬芳的乌发。 「其实你不该吃玉笙的醋,他只拿我当好妹妹。」 「我才不管他心里想什麽,我只在意你心中的想法。」郭冀赌气地道。 「那你就更不用担心啦。」青黛笑道,抬起头深情地仰视夫婿懊恼的表情。「玉笙就像我兄弟一样。以前,我之所以爱上他,完全是因为我和他自幼订亲,再加上他俊美无俦的容貌、文质彬彬的气质,是除了我大哥外,江南公子中的第一人,我很难不动心……」 「那现在呢?」郭冀阴沉地瞅著她。 「现在……」她故意卖关子地抚著他的顿笑道:「我有个对我这麽温柔、体贴又多情的郎君,玉笙再好也跟我没关系。」 郭冀松了口气,微笑地俯下头以额柢住青黛饱满光洁的额头。「你是说你对他再无男女之情?」 「嗯。」青黛点点头,以满含热情的眼光与他对视。「其实早在我最初向你求婚的前一天晚上,我便将对他的感情升华成兄妹之情了。我不否认,一开始时我心里仍有他的影子,但我们成亲後,玉笙在我心里便只是个朋友而已。青黛不是无情的人,你对我的万般好,每一分都深刻进我心底,我心里只有你,也只爱著你……」 「青黛……」郭冀心情激动地吻著她,良久之後才不舍地放开她,别别扭扭地问出心中的最後一个疑问,「那你有没有想过,你以前对玉笙的感情,和现在对我的感情,哪样比较深重?」 青黛眨眨眼,又好气又好笑地道:「大傻瓜!我对玉笙是单恋,没有交流的感情哪及得上我俩相濡以沫生成的情意?要是今天玉叶郡主来抢你,我是决计不肯相让的。」 「青黛,」郭冀满足地拥紧她。「我好高兴你这麽爱我。」 「那以後不会乱吃醋了?」她斜睨著他,看得郭冀十分不好意思。 「不是我小气,实在是……」他可怜兮兮地嗫嚅著,引得青黛莞尔。 「任何人你都可以担心,唯独对玉笙可以放一百二十个心。他对新晴情深意重,哪怕是和新晴一模一样的疏影,也代替不了新晴在他心里的地位。他们之间的感情已达到心灵相通的地步,除了新晴外,任何女人都无法在他心里留痕。」 青黛的一番括,揭得郭冀心生向往。「没想到你对他俩的感情评价这么高。」 青黛微微扯动唇角,感叹地说:「若没有这样的体悟,我当初也不会几经思量後同意退婚、成全他们。我知道在他俩之间,绝插不进一个楚青黛。与其三人痛苦,倒不如我退出这段情爱纠缠,另觅幸福。」 郭冀望著爱妻恬淡的笑容,心里一动,「青黛,你说我们是否也可以达到他们那样的境界?」 「会有那么一天的。」青黛肯定的点着头。「毕竟新晴和玉笙形影不离的生活了十七年,两人早就成了一体,而不是两个人。有一天,我们的感情会比他们这时候更深更浓,像一坛越陈越久的美酒。」 「给我时间,我会做得比他更好。」郭冀坚定地道。 青黛注视他充满爱恋的眼光,心中洋溢著幸福的满足感。她现在终於明白郭冀当夜所说要她给他时间的意思,他希望能达到比她大哥或是玉笙对另一半的深情更好的地步。他要当个最棒的爱人,却不晓得在她心里他早就是了。 她眼眶湿润的仰起头,为他的这份心意而深深感动著。「你早就是最好的了。」她轻轻道,吻住他炽热的唇,缠绵地倾诉著她的深情。 第十章 隔天上午,郭冀投帖拜访武威亲王,领著玉笙、行云和飞白进人亲王府,赵珞则留在郭府。 朱麒在大厅接待他们,一看见形容憔悴的玉笙,他的脸色便阴沉了下来。 「我来的目的王爷都知道了吧。」郭冀开门见山地道,省略掉官场的应酬话。 「郭冀,你少管闲事。」朱麒不悦地说。 「王爷此言差矣。」郭冀的表情一本正经,「你知道我最不爱管闲事,所以该知道我管的根本不是闲事。」 「郭冀,你是什麽意思?」 「意思再明白不过,请王爷放郁小姐离去。」 「杜玉笙跟你非亲非故,你何苦为了他得罪本王?」朱麒斜睨了一眼玉笙,高傲地说。 「王爷又错了,非但杜玉笙跟我关系匪浅,就连新晴也是郭某至亲之人。」 「什麽?我怎麽从没听你讲起?」朱麒狐疑道。 「王爷难道在掳人之前,没先将对方的来历家世打探得一清二楚吗?」郭冀似笑非笑地说。「郁小姐的二姊是内人的大嫂,同时也是内人的闺阁好友。玉笙更不用说了,杜家和楚家至少有三代的交情,而且他还是郭某的好友。王爷认为郭某能不管吗?」 朱麒心情一沉,这才发现他当初的作为太过莽撞了。 「王爷,强掳民女这项罪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要王爷放新晴自由离去,她的至亲皆愿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否则这事闹到皇上跟前,王爷在面子上也不好看。」 「郭冀,你是在威胁我吗?」朱麒冷峻地瞪他。 「郭某没这个意思。」郭冀表情严肃地回答,「我只想提醒王爷,强搞的瓜不甜。新晴既然对王爷无意,王爷何苦相逼,拆散一对有情人?」 朱麒不是不明白这层道理,只是情关难过,总舍不下新晴的花容月貌、兰心蕙质。 「王爷,佛家说舍得,有舍才有得。我想你也不忍心伤害新晴,逼她走上绝路吧。」飞白看出朱麒心中的犹豫,连忙开口劝道。 「你是谁?」朱麒不快地问。 「我是新晴的大姊夫。」飞白温和地说。 朱麒眯起眼打量眼前蒲洒俊朗的男子,又将眼光转向他身旁丰神俊逸的楚行云,再不情愿地移到虽然稍显清瘦、却难掩其儒雅风采的杜玉笙。 连他都不得不承认,郁家三妹妹挑中的伴侣,全是千万人中选一的奇男子。 但这又如何?他可是个亲王,皇帝的堂弟啊! 「王爷,你怎麽说?」郭冀耐心地等待。 朱麒抿紧嘴,眼光瞿亮地瞪著郭冀。 「郭冀,你自个儿娶到了个千娇百媚的江南闺秀,便不许别人也有这份幸运吗?」朱麒嫉妒道。他当初便是见识到郭冀的新娘的雅态妍姿,这才动起到江南一游的念头,没想到会遇上个比青黛更加动人的美女。 「你这话未免太幼稚了。」郭冀不客气地反驳,「内人可是心甘情愿的嫁我,不是我强娶而来。今天若是新晴爱上你,我二话不说,立刻带著玉笙离开,再也不会来打扰。但是新晴对你有意吗?朱麒,你最好不要再执迷不悟。天涯何处无芳草?你不要再……」 「别说了!!你根本不了解我的心情。」朱麒懊恼地道,「这世间没人及得上新晴,我不能失去她!」 「即使她待在你身边不快乐,你也不肯放过她?」玉笙气得全身发抖。「你根本就不是爱她!」 「你胡说!」朱麒狂吼道,恨恨的瞪著玉笙。「新晴是我的,我的!」 「她从来就不是你的,以前不是,以後也不会是。」玉笙冷冷地道,突然对眼前神色狂乱的情敌感到同情起来。他摇摇头,真诚地说:「你根本不懂得爱,只知道用你的方法对待她,全没体谅到她的心情。你知道晴姊心里在想什麽吗?她待在你身边快乐吗?你以为可以用权势收买她吗?她若是那样的人,也就不是我所爱、所尊敬的晴姊了。你明知道强留住她只是增添她心灵上的痛苦,却一意孤行,丝毫不肯为她著想,难道这就是你爱她的方法?」 「别说了!」朱麒再也受不了,连忙呼喝管家,「送客!」说完後,他便狂奔进内堂。 郭冀等人无奈,只好先行离去。回到郭府後,青黛立刻在夫婿的陪伴下,前往皇宫请谒皇后。 ※※※※※※※※被宣进坤宁宫时,最好管闲事的天香公主也伴在皇后身边,碍於事态紧急,青黛和郭冀交换了个苦笑,便向皇后陈明来由。 「你们说武威亲王强抢民女,又在苦主上门时,毫不理睬?」天香公主义愤填膺地道,小脸涨得通红。「太过分了!皇嫂,我们一定要好好教训他!」 皇后被她的表情逗得莞尔一笑,眼光深思地投向郭冀和青黛。 「能让武威亲王爱慕如此深的女子,必是个绝色美女吧?」 「启禀皇后,新晴素有江南第一美女之称,放眼当今天下,除了她的孪生姊姊外,难有女子比得上她的绝色。」青黛恭谨地回答。 「什麽?这世间真有这样的美女?」天香公主天真烂漫地赞叹道:「我还以为青黛已是江南最美的,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一对姊妹花。」 「郁家三姊妹,全是难得一见的美女。」育黛微笑地向公主解说。 「三姊妹!」天香公主尖声叫道,摇著芙蓉般柔美的螓首,表情是不敢置信。「一家出了三名美女?奇哉怪哉,这麽大的消息我居然到今天才知道。咦,那她的两个姊姊怎麽从来没惹过什麽麻烦?」 对於天香公主的一席话,青黛只有苦笑,「新晴的两名姊姊较早成亲。本来新晴也即将嫁给玉笙,谁知道会遏上武威亲王,将她抢掳而去。」 「那她的未婚夫一定比武威亲王好,所以她才不想嫁朱麒对不对?」天香公主自以为是地道。 「感情的事不能这样衡量。」郭冀斜睨了公主一眼说,「不过,你说得没错,武威亲王除了权势外,没有一项及得上杜玉笙。更何况新晴和玉笙有十七年的感情,朱麒待她再好,新晴也不可能移情别恋。」 「想必她是位相当坚贞的姑娘。」皇后对贞烈的女子素有好感,言下之意已有允诺帮忙的意思。 「皇后所言甚是。」青黛立刻将新晴和玉笙的一番苦恋娓娓道出。「皇后应该能体会到‘天下人何限?慊慊只为汝’的那种情感。青黛便是了解到两人的深情,才情愿退让,成全他们。」 「青黛,你真是了不起。」天香公主听完这段爱情故事,眼眶湿润,深受感动。「如果我是你,未必能做到这般大方呢。不过,好在你这麽做了,否则郭冀便没妻子了。」 天香公主的这番童言稚语,听得郭冀又好气又好笑,白了她一眼,抿紧嘴唇。 「青黛,你希望我怎麽做呢?」皇后对新晴和玉笙的遭遇虽然十分同情,但她更佩服的是青黛的襟怀,和郭冀尊重妻子的心意。 她打心底羡慕著这对夫妻,他们是她见过最幸福美满的一对佳侣了。 「青黛希望皇后能命令武威亲王放弃新晴,并成全玉笙和新晴的婚事。」 「那个郁新晴跟著武威亲王有一阵子了吧?」皇后沉思道。 「皇后放心,新晴尚是冰清玉洁之躯,未遭武威亲王侵犯。」 「你怎麽知道啊?青黛。」天香公主好奇地问。 「我们在昨日已有人潜进王府确认此事。」青黛镇静地迎视皇后和公主眼中的诧异,微微一笑,「新晴身负绝学,武艺在青黛之上。朱麒虽有无礼冒犯之心,却没有亲近佳人的机会。若不是担忧会连累家人,新晴早就离开王府了。」 「哇,又是名侠女!」天香公主赞叹著大叫,羡慕地望著青黛。「等救她出来後,你们一定要把她带来让我瞧瞧喔。」 「一定的,公主。」 事到如今,皇后再无迟疑,立刻下了懿旨,要朱麒带著新晴进宫。 ※※※※※※※※※接到皇后懿旨的朱麒,非但没有不快,反而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郭冀一行人走後,他一直在思考杜玉笙讲的话。 眼看新晴日渐消瘦,整日郁郁寡欢,他的心同样疼痛。他知道自己便是造成她这麽不快乐的元凶,他一直在伤害新晴,毁弃她原有的幸福。 朱麒悲哀地领悟到这点,很快就从个人私欲的迷宫中,理出了通向真爱的道路。如果他是真心爱著新晴,便该放任她离去,而不是苦苦纠缠。 但,他真的舍不得她。 这番单相思、不能得到回应的苦恋,像春蚕丝般紧紧缚住他。朱麒知道,他若不赶紧横下心斩断情丝,他毁的将不只是新晴和玉笙,还有他自己。 他陷人舍弃他此生中最完美的追求,以获得重生的哲理思考中,皇后的懿旨在这时候来到,当头棒喝地打通他的心结。 是时候了。朱麒苦涩地走进清莲居,新晴正坐在亭子里望著池中的残荷发呆。 他不期然地想起李商隐的一首诗—— 荷叶生时春恨生,荷叶枯时秋恨成。 深知身在情长在,怅望江头江水声。 他知道自己这辈子都忘不了这个如莲般清雅的女子。 「皇后要见你。」他遣退在凉亭内伺候的丫鬟,温柔的对那娉婷婀娜的背影道。 新晴困惑地转身面对他。 「你可以回去了。」他漾出一抹苦笑。 新晴脸上的冰雪之色,被仿佛春阳般暖洋洋的消息拂去。 「可惜我连做你的朋友的资格都没有。」朱麒羞惭的说道。 「王爷……」新晴的声音轻轻响起。朱麒抬头望向新晴,被那最温柔、最慈悲的心灵中升华出的柔和眼光给震住。 那两道似温暖、幽柔的绿水般纯净的眼光,徐徐流过他被名利遮住的心,拂去了眼中的云翳,令他精神一振,有若重生般的自得。 「我早把王爷当成朋友了。」她嫣然一笑道。 朱麒全身震动,眼中的湿气终於凝结成泪水滴了下来。 「谢谢你。」他以最虔诚的心情在她身前单膝下跪,掬起她的裙据,在绣著一朵盈盈开放的红莲的白色月华裙摆印下一吻。 ※※※※※※※皇后在召见武威亲王朱麒和郁新晴的同时,命令新晴的两个姊夫和未婚夫杜玉笙进宫。 所以当朱麒镇著新晴进谒皇后时,便在坤宁宫的大殿里见到了他们。 「新晴,你抬起头来让哀家好好瞧瞧。」皇后温和地道。 新晴福了一礼後,缓缓抬起头来。 皇后微张著嘴,失神地看著一脸平静地等待她鉴赏的绝美娇容。她发觉任何言语都不足以形容眼前少女的绝色。 从新晴跟著朱麒进官所展现出来的端静妍丽体态,便已令她耳目一新,直想一窥娇容,到现在终於抬起头,呈现在她眼前,她发现郁新晴远比她想像中还要美丽。 略显清瘦的娇躯,衬得那张柔美清绝的小脸更加楚楚动人、惹人怜爱!末施脂粉的天然绝色,彰显出她肤色的晶莹细致、粉光脂艳。但无论是国色天香的容貌,或是亭亭玉立的体态,都不是她最迷人的地方,郁新晴之所以为郁新晴,是她从心灵深处涌现出来的洵美气质,使她像块美玉般益发晶莹。 人会变老,美色会褪去,只有高洁的品格会随著岁月流逝而散发出芳郁的芬香。 皇后的心里忍不住兴起一丝妒意。 「好一朵清水芙蓉,怪不得会让武威亲王痴狂。」 「民女不敢当。」新晴柔柔的回道,眼光像道温郁的春风般拂向皇后,令她全身舒畅。 皇后眼中露出惊讶之色,她发现她很喜欢郁新晴,除了青黛外,新晴是另一个能在这麽短的时间得到她好感的女子。莫非是江南水秀的气质,令人如此难以抗拒! 她轻叹了口气,眼光转向朱麒。 「武威亲王,依哀家看,你是配不上这位姑娘的。」 「皇嫂明鉴。」未麒苦笑道:「阿麒早已知错,任凭皇嫂处置。」 「难得你这麽明理。」皇后淡淡的一笑,她没料到事情这麽容易便解决了。「既然你这麽说,我就让新晴回到杜玉笙身边。」 「谢皇后。」新晴盈盈下拜,湿润的眸光里充满感激。这是她在进宫後头一次显露出心中澎湃的情绪。 「平身。」皇后莞尔,示意她可以跟亲人会晤了。 新晴再也控制不住激动的情潮,转回身和她朝夕想念的心上人玉笙泪眼相对。数日来的相思苦楚都在两人眸光交会的一刹那传递进彼此的心坎里。 「晴姊……」玉笙颤抖著历,上前一步拥住她。 新晴视线模糊的梭巡著那张清瘦的俊容,热泪潸潸落下。「你受苦了。」她爱怜地摸索著他的脸,分别以来的千言万语全都藉著这句充满深情的言语表露出来。 玉笙留恋地以颊摩掌著她白嫩如羊脂般的玉手,有著苦尽甘来的适意。「为了你,再苦也值得。」他温柔地道,两人相视而笑,同具灵秀气质的两颗头颅像对交颈鸳鸯般靠在一起。 朱麒直到这一刻才愿意承认杜玉笙和新晴是相配的一对。他们连气质都这般相近,有若一双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侣。他自惭地垂下头,心中怅然。 飞白和行云等两人相聚片刻後,才上前打扰。 「新晴,你没事真的太好了。」行云激动地道。 「姊夫。」新晴含泪微笑,「谢谢你们陪在玉笙身边。」 「别谢了,最该谢的是青黛和她的夫婿。」飞白朝站在殿上的定远公夫妇努努嘴。 「青黛,郭大哥,谢谢你们。」新晴在玉笙的扶持下,向两人福了一礼,青黛赶紧扶住她。 「新晴,我们之间的情谊还用说这个谢字吗?」青黛拭乾眼角的泪水道。 「青黛,你对我和玉笙的思义,我们俩、永远不会忘的。」新晴的心里满涨著对青黛的感恩。若不是青黛宽大的襟怀,她和玉笙也不可能如愿地在一起。对她来说,青黛简直是她和玉笙的救世主。 「又说傻话了。」青党亲爱地搂了她一下,「只要你和玉笙能够幸福,我便会好开心。」她微笑地注视这对历经磨难的佳侣,将眼光转向身旁的夫婿,深情地一笑。 郭冀立刻领会到她笑容中的爱意,温柔地揽住她的肩。 看到这两对相爱的有情人,不禁让在场的其他人感叹有情的世界是这般美好。飞白和行云更是深深地想念著家中的娇妻,她们若知道新晴无恙,必然也是欣喜若狂。 就在这般温馨感人的时刻,坤宁宫外的太监忽然通报道:「圣上驾到。」 众人错愕的连忙以礼相迎,皇后心中升出一股忧虑,眼光看向新晴。 天香公主开心地伴著大明天子进来。 她先前回寝宫休息时,一直担忧桀惊不驯的武威亲王会不给皇后面子,所以才去御书房找她皇兄,一边撒娇一边将朱麒的恶行加油添醋,鼓动皇帝来这里当靠山,让朱麒不得不放了新晴。 她天真烂漫的以为走能成全一对有情人,同时也想见见被青黛形容成人间少有的美人儿是何模样。 「平身。」皇帝淡淡地说,在皇后陈明事情的来龙去脉後,眼光转向垂立在殿下的一行人。 「阿麒,你既已认错,朕就不责备你了。不过你贵为亲王,应该要谨言慎行,不然若被御史台那些老家伙弹劾,朕也保不住你。」 「是,臣弟明白。」朱麒恭敬地道。 天香公主见皇兄罗哩罗唆地摆著威仪,有些不耐烦,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忙著向殿下那群低垂著头的人打量,眼光停在青黛身边的少女上。 可惜对方螓首低垂,除了见到那头鸟溜溜的秀发,和一身素雅的打扮外,难窥其绝美风采。 「哎呀,倒是把头抬起来让人家瞧瞧嘛!」她低声咕哝道,皇帝听见了不觉莞尔。 「既然天香公主想看,众爱卿这就抬起头来让公主看个分明。」 「是。」众人领命。 皇后偷瞪了公主一眼,心中著恼。 果然如皇后所忧虑的,新晴一抬起头来,立刻看得皇帝目瞪口呆,目不转睛地直盯著那张比芙蓉更加清艳、赛过玫瑰娇美的丽容,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哇!」天香公主赞叹一声,轻移莲步走到新晴身边。「青黛没有骗我,这世间真有这样的美人。」她眼角的馀光瞥见新晴身边的杜玉笙,惊艳地走住眼看他,再难移开目光。 丰神俊朗、美秀端正、风流儒雅、貌比潘安……总之,出现在她脑中的形容词都不足以形容眼前这个漂亮的美少年,倒是诗经中用来称赞男人的美无度、美如英、美如玉勉强可以,因为他的确是漂亮无比得像朵最美丽的花、像块白玉般无瑕。 这世间竟有这样的男子。 玉笙被她看得全身不自在起来,偏过头瞧著新晴,新晴对他微微一笑,令他心境开朗。 「啊,这……」皇帝的脑子里仍是一片昏乱,久久无法回过神来。 「臣妾刚才已经作主让新晴跟著玉笙返家,尽快完婚。」皇后快刀斩乱麻地禀告。 「什麽?」皇帝蹙紧眉,心头郁闷了起来,而站在玉笙身前的天香公主,脸色也变得苍白。 皇帝的眼光不舍地流连新晴清雅脱俗的脸蛋,心中一动。「照皇后刚才所言,若不是武威亲王掳走了新晴姑娘,她早就和杜玉笙成婚了。所以朕觉得是皇室对不住他们,希望能有个弥补的机会。」 「皇上……」皇后勉强一笑,「臣妾认为他们不敢嗔怪皇上的。」 「话虽这麽说,但朕还是觉得有必要予以弥补。」皇帝微微一笑,不知怎的,皇后竟觉得不寒而栗。「再说新晴姑娘的容貌端秀无双,将来极有可能再惹人觊觎,不如由朕亲自主婚,以绝後患。你们看怎麽样?」 「皇上圣明。」郭冀兴高采烈地道。 「嗯。」皇帝满意地点著头,眼光仍盯在新晴脸上。「新晴,你就留在宫里,待朕选好吉日,再替你完婚。」 罩人听了皆面面相觑。 「皇上美意,我们都很感激。」育黛恭谨地说。「不过皇上既已允诺主婚,这份恩泽便已大如滔天,不敢再拿琐事烦扰皇上。新晴可以住在寒舍,不劳皇上费心。」 皇帝不悦地瞪了青黛一眼,阴沉地说:「朕认为新晴和天香公主颇为投契,想留她在宫中多住几天,对这一点,定远公夫人有异议吗?」 「臣妾不敢。」青黛心情沉重地退下。 「既然如此,事情就这麽决走了。新晴就住在天香楼旁的养华轩吧。」 皇后还想说什麽,但想到养华轩就在太后住处附近,转了个心思,决定暂时不违逆皇帝的心意。 「晴姊……」倒是好不容易才和新晴重逢的玉笙有些心慌。 新晴握住他的手安抚,盈满柔情的眼光坚定地看著他。 「你知道我的心意。」她还是这麽一句胜过千言万语的表白,玉笙听後不再惊慌,只用那双静静燃烧著炽热情火的眼眸凝视著新晴。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这样海般深厚的真情,山般执著的挚爱,坚定地在两人眼眸中交会。他们知道不管未来的情形有多麽不确定,两人之间的感情永远不会改变。 ※※※※※※※回府後,青黛的心情始终开朗不起来。 「青黛,你为什麽如此忧心仲件呢?」郭冀托住她的香腮困惑地道。 青黛看了夫婿一眼,轻叹一口气。「我担心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青黛,你太杞人忧天了。」郭冀莞尔。「皇上已答应替玉笙和新晴主婚,你还有什麽好担心的。」 「我担心的就是皇上。」青黛忧虑地说:「我觉得他看新晴的眼光别有用心,我怕他对新晴不怀好意。」 郭冀听了皱拢著眉,沉默了一会儿,重重叹了口气。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青黛,这是玉笙和新晴的命。如果老天要他们在一起,他们就会在一起;否则,他们终有一天会分开的。」 「我不赞成你的话。」青黛摇著头,微带愠怒的看进他眼里。「如果一切都要靠天的话,我们也不必费尽心力地藉由皇后让武威亲王低头。不能因为禁锢新晴的人换成皇帝,我便屈服不管,那不是我的作风。」 「你能怎麽管?」郭冀对於她固执要插手杜玉笙和新晴的事感到恼怒。 「至少我不能眼睁睁看新晴羊人虎口。」 「我也不愿意啊。」郭冀烦躁地道,「青黛,事情不见得这麽糟,皇上未必如你所想的那样对新晴有什麽野心。再说,就算是这样,我们又能怎麽做?」 「我不知道,我只是……」青黛心乱如麻,彷佛已预料到事情的发展。她合上眼睑,许久之後,才抬起头坚定地望进郭冀眼里。 「冀,如果今天换成是我被皇上强掳进宫,你会怎麽做?」 「这……」郭冀脸色大变,攒居深思後回道:「我会抛弃一切,带你远走高飞。」 青黛喜悦地搂住他的颈子,颤抖地说:「冀,谢谢你这麽待我。」 郭冀抱紧她,凑在她耳边开玩笑地说:「你该不会是打算拿自己代替新晴,将她换回来吧?」 青黛嗤笑一声,捶了他一下。 「就算我愿意牺牲,你认为皇上肯吗?」她嘲弄地道,随即表情严肃起来。「冀,我只是在想,万一皇上不遵守对我们的承诺,真对新晴有什麽野心的话,你愿意跟我一起救她吗?」 「你该不会是要我公然与皇上为敌吧?」他不可思议地道。 「公然为敌是最不智的做法。」青黛苦笑道:「这次不能硬碰硬。万一皇上真有纳新晴为妃的打算,唯一能令皇上打消主意的人,只有新晴自己。不过,我们也不能让新晴只身奋斗,必须结合一切后援才行。」 「什麽意思?」郭冀严肃地问。 「一方面,我们必须掌握宫中的所有讯息,随时和新晴保持联络,这就需要你的影响力了。另一方面,遢得暗中寻求可能的奥援,这方面我建议你先去探探朱麒的口风。依我所见,朱麒是真心爱上新晴,不会坐视她被羁留宫中。」 「好,我明白。不过你说要凭藉我的影响力掌握宫中消息,我倒认为你的影响力会比我大。皇后和公主都对你有好感,你们女人家比较好讲话。」 「这点我来办,不过皇上身边的太监说不定比皇后和天香公主作用更大,这一方面就需要你多下功夫了。」青黛沉吟道,眼光投向屋外银白的月光。「但愿这一切都是我的多虑,只盼有情人终成眷属,不再饱尝相思之苦。」 「青黛……」郭冀叹著气,将娇妻搂人怀中安慰,「别顾著担心他们的事,也想想我们。」 「我们有什麽好想的?」她顽皮地笑道,惹得郭冀不悦地攒起眉。「我的好夫君,」她甜甜地说:「我是说咱们已经这麽幸福了,还有什麽好担心的?」 「是吗?」郭冀故做懊恼地闷哼,「娘子真觉得十分幸福吗?为夫的已达到娘子对夫婿要求的标准了吗?比起令兄和杜玉笙如何?」 青黛噗哧一笑,知道郭冀还对她婚前以兄长为例演绎的理想夫婿论点耿耿於怀。 她扬起粉嫩的唇,以挑剔的眼光朝郭冀上下打量。「嗯……我的亲亲夫君,虽比不上哥哥和玉笙的俊美相貌,但我这人最实际了,好看又不能当饭吃,重要的是实用。夫君身强体壮,一个人抵十个人用……」 「你是指哪方面?」他邪恶地问。 青黛抿紧唇,娇羞地捶了他一记,睨著他道:「你到底要不要听?」 「要听,要听。」郭冀忙陪笑脸。 「最重要的是我的夫君……」粉嫩的未唇娇媚地凑到他唇边,吐气如兰,眼光像两汪酒池般醉人。「他对我一心一意,宠爱非常。我叫他往东,他不会往西……」 「喂,该是夫唱妇随才是……」郭冀还待发表高见,立刻被青黛一记甜腻的亲吻给堵住,忘了要说什麽。 「……他会信任我,全力支持我,对不对?」她爱娇地抵著他的唇道,郭冀的嘴正忙著亲她,没空回答。 「我的亲亲夫君是最棒的,而且是属於我的。」她做了结语,任热情的丈夫将她抱到床上,展开他们又一个充满柔情蜜意的夜晚。 秋夜里凉风习习,却冰凉不了有情人火热的心。在温柔的继蜷之後,青黛枕著夫婿宽阔的胸膛,倾听他规律有力的心跳声,困倦而满足的微微一笑。 这就是婚姻,这就是幸福。 她充满爱意地抚著依然平坦的腹部,无法置信肚内已有她与郭冀的孩子。她轻叹一声,无限欣悦地凝视夫婿满足的睡容。 那个在春天里为失去爱情而悲伤的女孩,已蜕变成在秋季里收获恋情甜美果实的少妇。於是,青黛知道,当她决定舍的时候,也正是她获得的开始。 她愿天下所有为情所苦的人都能明白这个道理,也盼所有有情人——尤其是玉笙和新晴,都能有个最美满的结局。 秋天,是谷物丰收的季节;也是恋情成熟的季节。 她虔诚的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