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七零致富路》
第 1 章
陈婉如醒来的时候,身上的麻醉还没有完全退下去。她刚从抢救室里出来,虽然手术很成功,但也不过是暂时从死神手里把这条命借出来。
还有多久能活,陈婉如自己不知道,她的责任医生也不知道。恐怕唯一知情的,就只有老天爷了。
陈婉如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入眼的是雪白天花板顶上挂着的华丽水晶吊灯,在日光的照耀下,人造水晶的坠子聚集在一起熠熠生光——显得十分热闹。
这间位于住院部顶楼的高级病房足有二十平方大小,病房内除了陈婉如,一个人也没有。一个月前她刚住进来的时候,窗边的那张人体工学办公椅紧靠着实木书桌,现在还是老样子,就连桌上摊开的意见簿也纹丝未动。
陈婉如艰难地咽了下口水,想要尝试着抬起手去按铃。插满了管子的手根本无法抬起,她甚至已经忘记了自己上一次拿东西是什么时候。
与其说,这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病,倒不如说是早就有了征兆。只是窘困的陈婉如一直因为经济原因而不愿求医。
人就是这样,上了年纪,就想着省些钱,给小辈们用。
可陈婉如没有小辈,她与丈夫姚方敏从1978年结婚后就一直没有生育。他们甚至连同房都没有过。
姚方敏早年参军的时候,因为受伤而导致不能行房,更无法生育。这个事陈婉如是知道的。她知道,却不得不从母命,为了救下自己的弟弟而选择低头嫁给这个自己根本不爱的男人。
两个人磕磕绊绊,经历了几十年的风雨,虽无男女之间的爱情,却也存下了深厚无比的亲情。
没有孩子的他们相互扶持着走来这一路,而今陈婉如要先选择离开。
陈婉如从来不恨姚方敏当时利用手里的权势,威逼利诱自己的母亲,好娶自己。毕竟这个男人在婚后对自己很好,除了没有给她一个孩子,几乎家里所有最好的都给了她。
她恨的,是自己的家人。
亲生的母亲,还有一母同胞的四个弟妹。
以及那些弟妹所生的孩子们,耳濡目染地学到了他们的父母辈对待自己的方式。
陈婉如一直觉得自己这一身病痛,都是活活被家里人给气出来的。她扪心自问,为了这个家,自己付出了许许多多,献出了自己一辈子的幸福。
最终却连一个谢字都落不着。
没有人记着这些年她的付出。反而只有不断地索取,直到将她榨干,再没有可利用的了,就轻松地一脚踢开。
“瞧瞧你大外婆,邋遢得很,走过的地板等会儿让保姆全都擦一遍,脏死了。”^完**\美**小*\*說\網.22pq
那天去看住在五妹家的母亲,陈婉如穿着自己最好的衣服,虽然已经被洗得发白,但依然整洁干净。
“大外婆,这些东西你拿回去吃吧,我们家里都没人吃,太多了,吃腻了。”
明明是快要过期的保健品,却拿来当人情。
“大姐也是个可怜人,当初非要嫁给那个姓姚的,结果现在连个孩子没有。百年之后,也不知道灵前谁去给她烧纸钱。”
“我家的孩子可不行,他们忙着呢,下个月就要移民去米国了,哪有这个空。再说了,过几年我也要跟着一起移民过去的,顾不上大姐。”
要不是为了让三弟免牢狱之灾,她怎么会嫁给姚方敏?!
“可惜益川死的早,都没过上现在这样的好日子,可惜了。我记得他小时候最聪明了,如果能去上学就好了。”
怂恿妈卖掉益川的不就是四妹吗?!是她抢了益川去上学的钱,耍赖让妈不让益川去念书。是她拿了卖了益川的钱去买高档营养品和漂亮的衣服。
张益川的死,是陈婉如心里藏的最深的一根刺。她后悔自己当年为什么不请假去把卖掉的表弟给找回来,为什么要听凭母亲的一面之词,天真地认为表弟的离开对这个家,对他都是好事。
益川走了,家里并没有因此而富裕多少,依然因为有太多人而挣扎在温饱线上。
而益川却在被卖掉之后的一个月客死他乡,他们这一对曾经相依为命的姐弟俩,就连最后一面也没见到。
眼泪从陈婉如的眼角滑落,脸上的皱纹将泪水一点点稀释,通过新风系统吹拂过来的暖风又将那最后一点泪水都蒸发殆尽。
病房外有个同样大小的会客室,安澜和姚方敏正坐在真皮沙发上。
两人相对无言。
喝完了手中的那一杯茶,姚方敏才哑着声音说:“这些年,是我不对……”
安澜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制止了姚方敏想要继续往下说的话。“没有谁对不起谁。”
都是造化弄人。
姚方敏张了张嘴,选择了沉默。他抓了几下灰白的头发,“如果这次婉如能够挺过去,我、我会选择退一步,成全你们的。”
安澜笑了,笑得很是讽刺。
姚方敏无措地不断搓着大腿,“我是真心的!”他猛地站起来,那条伤腿因为动作太过剧烈而晃了晃。姚方敏赶紧抓住沙发的背稳住身体,大喘了几口气。
“婉如能住这么好的病房,能得到最好的治疗,都是因为你。”姚方敏颓丧地坐回沙发,“作为她的丈夫,我什么都做不了。”
“你不觉得,现在已经太晚了吗?”安澜闭上眼,不再说话。他两鬓已经斑白,脸上的皮肤光洁,看得出保养得很不错。只是脸上的表情非常僵硬,与常人比起来,一点都不自然。
病房内,陈婉如的心跳停止了。
医生和护士蜂拥而入,被拦在外面的安澜和姚方敏急切地望着病房的方向。但最终得到的,却是噩耗。
安澜没有理会姚方敏的痛哭,缓缓离开了病房。
“校长,要回去吗?”秘书上前搀住身形摇晃的安澜,“车已经准备好了。”
安澜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下楼,下车。
安家的别墅在景区内,风景最好的地方。而别墅内最能见到好风景的,就是安澜的书房。
安澜坐在转椅上,一动不动,落日的余晖洒在他身上,仿若雕塑一般。
书桌上摆着一张照片,那是他和陈婉如唯一的合照。照片是黑白的,上面的陈婉如年轻正茂,是朝气蓬勃的最美年纪。而安澜如今的脸却与照片上有些不同。
黑夜渐渐降临,房间里并没有开灯,漆黑一片。
安澜捏着那张照片不放,脑子里一片空白。
如果当年,自己能够再勇敢一点,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别墅内的钟声敲响,新的一天被开启。
陈婉如从熟睡中醒来,除了不知从哪里吹过来的那一点点热风外,浑身上下都粘腻得很,让她觉得很难受。她闭着眼,做了几个深呼吸,却惊讶地发现自己并不像临死前那样困难。
顺畅的呼吸,口鼻上没有被罩着呼吸器。
陈婉如猛地睁开眼。不同于之前那次睁眼所看到的雪白的天花板,现在天花板是斑驳不堪的,上头那个不停转着的绿色吊扇看起来随时都要掉下来一样。
外面的天亮了起来,照亮了漆黑的屋子。
陈婉如从地上起来,丝毫没有感到任何费力。环顾左右,她发现自己左右两边躺着许多人。
每一个都是让她感到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
“姐,挡着风了。”睡在陈婉如左边的张益川嘟囔了一句,翻了个身,又继续睡去。
陈婉如捂着嘴,不让自己叫出声来,望着张益川的脸,眼泪刷刷地往下掉。
她的益川!
陈婉如平复了自己的心情,从地上慢慢地爬起来,开始打量这间屋子。
屋子是一个大通铺,卧室、客厅、厨房、卫生间全在一个房间里。靠墙放着一张缺了角的方桌,桌子底下是四张各有缺腿的方凳。掉了漆的碗柜是没有玻璃的,里面放着的也不是碗筷,而是几本书和很多衣服。
阳光是透过窗户照进来的,窗户上有几个少了玻璃,用报纸糊上了那些洞。窗台下紧挨着是个马桶,角落里还有扫帚畚箕等洒扫用具。
地上不是实木地板,也不是瓷砖,而是画了黄底黑花纹的漆,滑溜溜的,冰极了。
陈婉如不敢置信地沿着屋子慢慢走着。
她,回到了过去?
回到了1976年,那个自己刚带着表弟张益川一起到安州的时候。
碗柜上悬挂着一面很小的镜子,镜子已经碎了,被人贴了白色的细纸条,免得掉下来。
陈婉如取下那面镜子,走到窗前,借着天光小心而又忐忑地望着镜子里的人。
年轻女孩子的脸被碎裂的镜子分割成了好几个,但依然能看出镜中人的美貌。
陈婉如一个失手,镜子从她手里掉了下来,摔了个粉碎。她抚上自己的脸,满是不可置信。
她真的,遇见了小说里所谓的重生?!死后回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次写幻言,希望小天使们多多包涵~
第 2 章
镜子摔碎的声音把全家人都给吵醒了,王菊仙睁着惺忪的睡眼,恼怒地瞪着陈婉如。“大清早的,做什么呢!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完**\美**小*\*說\網.22pq
望着地上镜子的残骸,她大叫道:“这镜子还是我昨天去问工友要来的,这才一晚上就被你这死丫头给摔了!”
陈婉如冷眼看着从地上爬起来的母亲。和几十年后相比,王菊仙的脸没什么特别大的改变,两道深深的法令纹让她看起来凶极了。一头短发还是黑的,只是鬓边生了银丝。
王菊仙走过来看地上碎了的镜子,心疼不已,嘴里还在骂骂咧咧。“真是什么好东西都不能到你手里,整天白吃白喝,就知道给我捣乱!”
她死盯着站在窗前的陈婉如,“还愣着干什么,等我夸你啊?不把地上收拾收拾,回头让你弟弟妹妹踩着受伤了,还得花钱上医院去看病。”见陈婉如开始拿起扫帚,还不肯罢休,“大早上的就不消停,真不该让你到城里来的。”
陈婉如没吱声。她小时候是在乡下的外公外婆身边长大的,后来两老先后病故,在城里的母亲才不得不把她接到身边来。
因为从小就不在身边,所以王菊仙对这个带着拖油瓶的女儿没什么感情,也并不喜欢。她想着陈婉如这个老大也到了十八岁,正好接到城里出去工作,给家里减轻负担。
她托了亲戚给陈婉如在安州第一棉纺织厂找了份挡车工的工作,每个月的工资不用说,全都要交到王菊仙的手里。
十八岁的陈婉如刚到城里,看什么都新鲜。可她身上没有钱,买不起任何东西,只能看着母亲给底下的弟妹们一一个个地买吃买穿,别提有多羡慕了。而她身上那件卡其布中山装,还是穿了几年后,实在没法儿看了才买的新衣服。
陈婉如一直觉得也许是因为自己不在家人身边,所以他们才会对自己感情淡漠,没有和相依为命的表弟那样有亲情的感觉。
可到了临死前,她才明白过来,不管自己为了这个家付出多少,他们根本就不会在乎。全当作是自己应该的。
如果这次真的是重生,哪怕仅仅是一个梦,陈婉如也决定自己不要再继续重蹈覆辙。她不会再傻傻地为这个家里的所有人付出,哪怕一丁点。
街上响起倒马桶的叫声,王菊仙看大女儿把地上收拾得差不多了,赶着她去倒马桶。“这种事还要我说,就不会主动点?说说是十八岁,都成年人了,半点道理都不懂,不知道给家里减轻负担。”
陈婉如没有出声反驳,她才刚刚到这个环境当中,甚至不知道现在具体的时间和地点。她只能从大致的环境,以及张益川还活着来判断。
这时候家里还穷,几个弟妹也都小,眼下住的房子是王菊仙费了很大的劲插队租来的。这年头能有自己房子的人非常非常少,绝大部分房子都是公家的,归各区的房管处管理。
现在的房子和之后的两室一厅、三室一厅根本没法比,就一间。房里只有一个电灯,自来水是没有的,得上外面的取水处去挑。房租很少,才三四块钱,关键是不自由全都靠分配,还得排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分配到自己。
王菊仙用自己家人口多的名义,对房管处的工作人员说破了嘴皮子,这才插队提前租到了房子。
不用说,房租自然是用陈婉如的工资,日常生活开销也是用的陈婉如的。王菊仙自己的工资要用来养活底下四个小的。
已经起床的张益川看陈婉如好像精神有点不大好,赶紧过来帮她一起提沉重的马桶。“姐昨天晚上没睡好吧?是不是天太热了?我帮你一起抬出去。”
陈婉如低头看着张益川跟筷子一样细的胳膊,仿佛轻轻一碰都会断,再对比四个弟妹正常孩子的模样,鼻子一酸,就要哭出来。她忍着泪,说道:“没事儿,姐抬得动,你去歇着。”
张益川执意不肯,非得给姐姐帮忙。两人将马桶抬到外头倒了,又从取水处打了水把马桶给洗干净,再重新搬回去。
刚进屋,还没等坐下歇口气,就听正在叫几个孩子吃早饭的王菊仙喊道:“愣着干什么!成天跟个木头算盘一样,拨拨动动,一点机灵劲都没有。快点上班去,迟到了可要扣工资的。我告诉你,这个月工资要是少一分钱,你就给我上大马路上喝西北风去。”
陈婉如倒不觉得自己不在家吃早饭有什么不好,安州一棉厂有员工食堂,一日三餐加夜宵,饭菜比家里头要好上许多。
可是当她看着张益川捧着一个缺了口子的小茶碗,小心翼翼伸出筷子去夹菜,却被母亲拍开的时候,终于忍不住了。
“益川一个小孩子能吃得了多少,妈你怎么就连这点菜都计较!”陈婉如对母亲偏心的做法非常不满,“难道我每个月给家里的工资还不够给益川吃饭的吗?”
陈婉如这时候一个月有二十块工资,虽然算不上多,但勉强也能凑活过。除去房租和日常开销,怎么都有五六块钱省下来。
难道这些钱还不够表弟的吃喝吗?
王菊仙瞪了她一眼,“家里是你当家还是我当家?你的工资就是家里的!你弟弟妹妹要上学,学费要不要?他们还要买衣裳书包书本,这些都不要钱啊。你难道想让你弟弟妹妹在学校里被人笑话吗?”
张益川不想姐姐因为自己和姨妈生气,他很清楚自己是寄人篱下,如果不是陈家愿意收留自己,他还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更别提姐姐的工作都是姨妈托人安排的。
“姐,我没事,吃得饱。就是嘴馋了,想吃点菜,不吃也没事。姐你快去上班,要迟到了。”张益川放下碗筷,推着陈婉如出门。
眼看着要到上班的时间,陈婉如也没心思和母亲生气,还是听了表弟的劝,去厂里上班。
和以后相比,现在的街上老派很多。很多人行色匆匆,都是赶着去上班的。
陈婉如循着记忆,往安州一棉厂的方向走去。到了厂里,根据记忆去了更衣室,熟练地换上工作服,把头发都塞进白色的帽子里,系上围裙戴上袖套,进入了东纺车间。
在来的路上她把以后的路都想好了。她这次一定要带着益川离开这个家,他们姐弟俩单过,就不信她一个人养不活他们两个。还有读书,高中毕业的自己听了母亲的话,专心工作没去高考上大学,是她心里最遗憾的事。
陈婉如当时听了王菊仙的话,觉得上大学之后就失去了每个月固定工资,还是工作养家比较稳妥。后来才知道,当时只要考上了,国家会给各种补贴,学费生活费全免,还能省一点下来给家里。
最重要的是考上大学之后,自己的人生就会完全不一样。她的弟妹们就是通过上大学,才有了以后的发达人生。
陈婉如想要带给张益川更好的生活,哪怕带着张益川去读大学都没关系。他们两个从小时候就相依为命,什么苦都吃过,根本就不怕眼前的这一点苦。
陈婉如也相信张益川一定会支持自己的。当年他就一直说希望自己考上大学。
可惜后来益川死在异地,自己也抱憾终身。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赚到足够的钱。陈婉如打定了主意,把多出来的工资瞒着母亲,自己偷偷留下来,等攒够了,就立刻带着表弟走。
她跟着工友一起走进车间。车间里几百台机器轰隆声阵阵,站在里面就连说话声都听不见。上工的女工们很快就到自己的位置上开始工作。
陈婉如检查了一下自己分管的十二台机器运行,确定都在机器正常后,立刻投入工作当中。
这时候挡车女工的工资都是一样的,老员工会额外高一些,也不多,就几块钱。但这几块钱对于现在的陈婉如来讲是非常珍贵的。一个月哪怕能多出两块钱,一年就是二十四块,干上两年攒够五十块,她就有把握离开现在的家。
挡车工的工作是陈婉如做熟了的,她在这个岗位上干了几十年,直到退休。工序、手法熟记于心,就是闭着眼睛都能接线头。
在她前后的工友们,偶尔停下来喘口气,就看着疯了一样在十二台机器间不断奔跑的陈婉如。
这个才刚来不久的小姑娘倒是有一股拼劲。
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到了午饭的时候。陈婉如依依不舍地离开机器和工友们一起去食堂打饭,但她并没有留在食堂吃,而是带着饭菜进车间一边看机器一边吃。偶尔有一台机器停下,她就放下手里的碗筷,飞快地冲过去检查。
八个小时工作后,几乎没停下来的陈婉如自然是整个小组里工作量最高的。小组长给她做好的份画上线,记录在工作本上,对陈婉如的拼劲大大夸赞了一番。
陈婉如累得几乎站不住,一张脸红扑扑的,心里高兴极了。虽然现在的机器不如以后的先进,但她只要拼足了劲,总会做到最好。
她身后站着的一个女工不屑地撇嘴,和身边要好的工友咬着耳朵。“年纪轻轻这么拼,也不怕把自己给累死。”
陈婉如没回头,但也听到了这话。她对这个女工还是有点模糊的印象,隐约记得她曾经连续几年都评为劳动先进。曾经陈婉如还向她求教过,如何才能改进自己的工作方法。不过这个女工虽然工作卖力,但脾气并不好,不愿意教人,拒绝了陈婉如。
想起劳动先进的评比,陈婉如眼睛一亮。对啊,她可以努力让自己当上劳动先进,哪怕仅仅是厂里的劳动先进,都是会有奖励的。
还有每个月额外的奖金评比,这些全都是自己可以积攒下来的钱。
陈婉如不自觉地回头看了眼那个女工,被人家瞪了一眼。她转回来,心里也知道为什么那个工友会对自己有敌意。
这时候想要多点工资都不容易,得实打实地拼命干,想要偷懒根本不行。而奖金、劳动先进的荣誉,一个小组就只能有一个。从自己下定决心卖力工作后,她就已经成了那个工友的竞争对手。
不过,她绝对不会认输的。陈婉如的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把这个月的奖金拿到手。
第 3 章
下班回家的时候,已经六点了。因为是夏天,所以天还亮着。陈婉如慢慢地往家的方向走去。
在出厂前,陈婉如找小组长打听过了,厂里是有员工宿舍可以申请的。不过宿舍都是多人间,高低铺,住宿条件也算不上好。
但这样就已经让陈婉如感到满意了,她计划着说服母亲,自己带着表弟一起住在宿舍里。厂里不可能给表弟再分一张床,但他们两人可以挤挤睡同一张。总比在家里受气好。
只要忍过现在,等明年高考恢复,她就马上去报名。到时候考上了大学就带表弟一起去。
陈婉如走到街口,远远地就看到张益川坐在一颗老梧桐树下,双手抱膝,一直往自己来的方向看。在看到自己的时候,他雀跃地跳了起来,冲自己跑过来。
“姐,你回来啦。”张益川心疼地扯过袖子,给陈婉如擦那一头一脸的汗,“今天很辛苦是不是?姐你看上去好累的样子。家里现在什么都不缺,你不用这么辛苦的。”^完**\美**小*\*說\網.22pq
陈婉如摸了摸他的脸,“看你这脸,被太阳晒得烫成这样。你身体不好,尽量呆在屋里不要出来。一早一晚的日头最毒了。”
“可是我想早点看到姐。”张益川嘿嘿笑着,牵着她的手往家里走。
陈婉如看着天上的火烧云,手里牵着还在身边的张益川,心情特别高扬。“姐不辛苦,姐要好好赚钱,让益川过得好。”
“嗯。”张益川低头踢着脚下的小石子,“姐,我想念书。”
陈婉如愣住了,她一直没想到这件事。可不是么,益川都已经八岁了,按理也该去念小学了。
张益川觉得自己的要求似乎有些过分,家里人口多,花销大,能赚钱的就只有姨妈和表姐。
姨妈一直都在说,家里钱不够用,要留着给几个表兄弟表姐妹读书。他不该仗着表姐疼自己,就异想天开地提出自己也想上学的想法。陈家愿意留他下来,养着他,给一口饭吃,已经很不容易了。
但看着比自己小一岁的表妹拿着新书包在自己面前炫耀,张益川心里羡慕极了。他真的很想去上学。
陈婉如低头看着满脸渴望的表弟,犹豫了下,许诺道:“姐知道了,等会儿回家了和妈商量,让你和四妹一起去上学。”
张益川连连摇头,“不了,我……我就说说而已。”他空出的那只手不停扭着自己的衣摆,“姨妈不会同意的。”早上他盯着表妹的新书包看了一会儿,姨妈就骂他了,肯定不会答应让他去上学。
“我就说说而已。”张益川小心翼翼地看着表姐,“姐听过就算我上过好了。”
陈婉如心疼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她就是不明白,益川这么好的孩子,为什么母亲就是不能分出一点疼爱给他。比起几个整日好吃懒做的弟妹,打小就知道给家里帮忙的益川不知道有多好。
记得在乡下的时候,还没灶台高的益川就知道踩着板凳挥舞铲子做饭。白日里,她要和外公外婆一起下地干活挣公分,晌午饭是益川做好了送来的。晚上到家,年幼的弟弟就拎着小木桶给大家伙儿打热水泡脚。
越是回忆和表弟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陈婉如就越发坚定了这次要补偿他的想法。“你放心,姐不说。但是姐答应你,一定会想办法让你去上学的,好不好?”
得到表姐承诺的张益川非常高兴,但还是很犹豫地问:“如果姨妈知道了,会不会不高兴?”
“不怕,姐赚钱,姐送你去上学。”张益川越是小心翼翼地过,就越是让陈婉如心疼。她心里后悔得要死,早知道来了城里最后会导致益川的身故,她死也不会来城里的。
如果益川知道自己的小心谨慎,真心相待,最后换来的却是看作家人的人把自己给卖给陌生人,他会有多难过?
陈婉如无法想象离开之后的张益川是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也许买了他的养父母看在他是男孩儿的份上会对他好,但那依然不是家人。
这一次她要为益川撑起头顶的这片天,让他可以无忧无虑地生活在自己的庇护下。
他们姐弟俩绝不会再做人砧板上的鱼肉。
陈婉如到家的时候,家里头早就吃过了,只剩下一些冷菜残羹。新鲜的蔬菜也早就被吃了精光,只剩下一点没有油星的汤。对未来有了奋斗目标的陈婉如大口大口吃着饭,不停把菜让给瘦弱的张益川。
第二天一早,将家里的琐事做完后,陈婉如就上工去了。这时候没有休息天一说,一周七天就得上七天班,只有到了过年机器检修,才能歇上几天。
陈婉如照旧和昨天一样,没命地干活,只是今天多了和她一样的李红,在吃饭的时候也捧着饭碗一起看机器。
李红就是昨天那个说闲话的女工。她在工作间隙,不停地拿眼睛去瞟陈婉如,看她专注地看着自己那十二台机器,嘴角扯了个笑,又朝陈婉如翻了个白眼。
一心想要争取这个月奖金的陈婉如根本分不出心去应付她。等吃完饭,又检查了一遍机器,陈婉如才去厕所。
憋了一早上,再加上一个中午,她实在憋不住了。
为了争时间,陈婉如吃饭的速度很快,她出门去厕所的时候,那些吃午饭的工友还没回来。
偌大的车间只剩下李红一个人。
等陈婉如一走,李红就放下手中的碗筷,在自己那十二台机器间巡视。她一心二用,一边给停下的机器接线头,一边探头看着周围的情况。
趁着没人,李红赶紧走到陈婉如分管的那些机器前。
挡车女工身上都有一把纱剪,接线头的时候剪线用的,平时就放在围裙前面的大口袋里。李红摸出胸前口袋里的纱剪,每走一步,就剪断几根纱线。纱线一断,机器立刻就停了下来。
顺着李红走过的路,十二台机器依次停了下来。
把事儿做完后,听见外面动静的李红赶紧回到自己的岗位上,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扒拉已经空了的饭碗。
匆匆赶回来的陈婉如看着自己停下的十二台机器顿时傻了眼。明明她出去的时候还检查过的,怎么一回来就停了?何况十二台机器,没有那么巧会一起停。
陈婉如的目光落在了假装吃完饭在收拾东西的李红身上,但没说话。走到机器边上,看着断了的线头整齐划一,一看就是被剪断的。陈婉如当即确定是李红趁自己不在的时候动了手脚,但没有证据,不能无端指责别人。
吃完午饭的工友们陆续回来上工,在看到陈婉如身后一大片停下的机器时,纷纷感到诧异。
李红得意洋洋地经过拼命接线头的陈婉如身边,走出车间去洗碗筷。她可不怕陈婉如会用同样的手段报复自己,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呢,给她十个胆子也不敢。
陈婉如的确不会,但并非是因为有人在,而是不屑用同样阴险小人的手法去报复。
她只有靠加倍的努力去争取失去的时间。
今天的陈婉如无论是从身体还是心理上都要比昨天更累,她凭着自己几十年累积下来的经验,把失去的时间都给抢了回来。有几个好奇的工友过来问她经验,她也半点不藏私地全告诉了人家。
比起高傲的李红,才新进厂的陈婉如一下子就在本小组里获得了人心。有几个为她打抱不平的工友还将今天中午发生的事偷偷告诉给了小组长。
李红的丈夫是车间主任,一般人都不敢明着得罪她。但私底下打小报告,却是可以做到的。
同个小组里的人有好些早就看趾高气扬的李红不顺眼了,她们甚至私底下讨论过,搞不好李红被评上厂里的劳动先进,就是靠着她丈夫。
陈婉如没参与进去,还劝别人别这么说。前几年刚刚大乱过,说话还是谨慎点好。
原本是想谨言慎行不惹是非,但陈婉如这种做派反倒让人对她更有好感。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不被说。反倒是陈婉如这样的大度小心,不爱嚼舌根的性格,让人更想亲近她。
今天下班前汇总工作量的时候,经过计算,小组长宣布李红和陈婉如都是一样的。工友们齐齐为陈婉如鼓掌,反倒是李红被气得不行,也没和大家打招呼,一声不吭就走了。
小组长看着李红的背影皱着眉,觉得她这是藐视自己的权威,心里对她也有了气。
正好这个月又到了奖金评选的时候,小组长趁着李红不在,问了组里各人的意见。陈婉如当之无愧地拿到了这个月的奖金。
足足能有五块钱!
陈婉如兴奋得眼角都泛出了泪花。
但是当小组长把这个事报上去之后,车间主任们却犹豫着是不是要发给陈婉如这笔奖金。
第 4 章
作为东纺车间的车间主任,姚方敏今天特地抽空到车间里来看看。这几天针对东纺车间的陈婉如的奖金评选,几个车间主任之间意见都很大。尤其是机电车间的沈洪明。
几个车间主任心知肚明,沈洪明的妻子李红是在东纺车间工作的。这几年看在他的面子上,厂里的劳动先进都有李红的名字。而李红本身工作也足够努力,几乎每个月都能拿到奖金。
但偏偏这次出了岔子,还出在新人身上。李红作为一个在安州一棉厂工作了四五年的老员工,却比不上一个新进员工,不仅蹊跷,更让人怀疑之前李红之所以能拿到奖金和劳动先进称号,都是沾了沈洪明的光。
沈洪明被人明示暗示自己假公济私,当即就在会议上和人红了脸。几个车间主任原来就有一些不大不小的矛盾,现在有了个□□,更是一发不可收拾。车间主任又都是男人,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稍微被一激就炮仗似的炸了,险些就在会议室里打起来。
姚方敏作为退伍转业的老兵,在车间主任中还是比较有威信的。他当下喝止了众人的斗殴,严厉批评了几个带头闹事的。并讲明如果再有这样的举动,一定会上报给领导。
沈洪明心有不忿,当即就摔门离开。
他走后,几个还没消气的车间主任阴阳怪气地说着,幸好已经不是前两年了,否则沈洪明就只有被贴大字报的份。
也不知这话是不是被还没完全离开的沈洪明听见了,第二天,厂里的公告栏就有人贴了大字报。说的不是沈洪明在车间主任的会议上打架斗殴,而是说陈婉如恶意竞争,排挤工友。
大字报是晚上贴的,夜里头厂里人少,大多赶着做夜工。没人看见到底是谁。但东纺的挡车女工们都觉得这事八成就是李红那两口子干的。
因为怕陈婉如难过,同时也怕惹事上身,所以大家都没告诉陈婉如。毕竟前几年留下的影响还没完全消退,就是现在厂里还有军|队驻扎维|稳。
陈婉如一心扑在工作上,整天想的就是怎么样才能够让自己工作量提高,赚更多的奖金。她相信自己可以用优异的表现来打动领导们,让他们同意自己的员工宿舍申请,到时候可以带着表弟一起住进去。
别人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陈婉如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扑在工作上。每天就是家里厂里,两点一线。除了打饭上厕所外,她基本不出车间。
所以根本就无从得知公告栏那边贴了和自己有关的大字报。而工友们也没和她说,完全不知道这回事的陈婉如看起来就好像是根本不把大字报放在心里,依旧我行我素。
她的工作能力摆在那里,不管谁来了都要夸赞一句够拼的。不多时,舆论就纷纷转向,觉得陈婉如是心中无愧,所以根本就不在意。由此可见,那大字报上所谓的恶意竞争,排挤工友,完全就是瞎话。
不少人都对贴大字报的感到不齿,他们是经历过前几年风波的人,最痛恨这种无事生非,造谣污蔑。很多吃过苦头的安州一棉厂员工,纷纷说要是知道做这事的是谁,一定要求领导将他们赶出纺织厂。绝不能留下这样的害群之马。
李红自然也听到了这些风言风语,大字报是她和爱人一起想办法拼凑写出来的。为了怕别人认出两人的笔迹,还搜集了不少报纸,将上面的字剪下来贴成大字报。
本来是想让陈婉如在厂里混不下去,知难而退。最好是可以立即走人。这样一来,这个月的奖金就又到了李红的手里。
可谁知道陈婉如根本不当一回事,以前怎么过,现在还是怎么过。
这让李红怎么咽得下这口气。五块钱的奖金呐!算得上是一笔不小的钱了。李红娘家前几天还给她写信,让她寄钱回家,要是没了这笔钱,她往常贴补娘家的事就要被爱人给知道了。
家庭和工作的双重压力让李红整夜整夜睡不着,急得嘴边一圈都长出了大红的燎泡。但她依然要每天上工。这一幕落在同个车间的工友眼里,就成了不打自招,以往聚集在李红身边的工友们也逐渐疏远了她。
谁都不想和一个阴险卑鄙的小人相处,谁知道会不会不小心抢了人家小小的风头,就被人在身后给捅刀子。
李红又气又急,整个人每天都精神恍惚,有一次险些手指头卷进机器里面去酿成重大事故,幸好经过的陈婉如反应快,帮她把机器给停了。
这一次小组长在每日汇总的时候,狠狠批评了李红的工作状态,让向来心高气傲的她颜面扫地,心里也更加记恨陈婉如。
不久之后,一封匿名信放在了姚方敏的办公桌上。举报的对象正是陈婉如。
这些日子以来,关于陈婉如的种种传言不断传入姚方敏的耳中,令他对这个新入厂的女工起了好奇之心。
他对这个名字还是有些印象的,毕竟人招进来做工的时候,是由自己出面接待,审核考试的。
他记得是个长得很水灵的女孩子,就是身上有一股土气,大概是因为从乡下来的缘故。刚到城里没多久,身上穿的衣服都还是农村土布做的,款式颜色都十分老旧。
可衣饰并没有遮去陈婉如的半分美貌。
事情是出在自己所管的车间里,而姚方敏又对陈婉如感到有几分好奇,不免今天过来看看。
可惜姚方敏来之前忘了看排班表。虽然陈婉如今天上班,但并不是上的早班。东纺车间分为三班倒,机器二十四小时不停,没有人永远上早班,也没有人永远上晚班,大家都是轮流来排班次的。
今天恰好陈婉如上完了早班,轮去上夜班,此时距离她上班的时间还早得很。得等姚方敏下班后,她才来上班。
姚方敏有些失望,他找来小组长,把那封匿名举报信交到他手里。“你看看,有人对我们车间的陈婉如同志意见非常大。”^完**\美**小*\*說\網.22pq
小组长诚惶诚恐地接过信,仔细看了几遍后,说:“这上面都是造谣诽谤,我可以向主任保证,小陈同志不是这样的人。她工作有多努力,这是我们车间所有人都有目共睹的。”
姚方敏点点头,“我也这么觉得。之前我有和我们东纺车间的同志们交流过,她们都对陈婉如同志的看法很一致——是个脚踏实地的好同志。”
小组长想起这个月奖金的事,不免多了一句嘴。“主任,这个月的奖金怎么发?厂里定下来了没有?我是想,如果取消小陈同志的奖金,可能会对其他员工有消极影响。”
姚方敏深以为然。如果勤奋工作并不能换来更好的回报,那为什么还要去争取呢,每个月按时按量的保证现有工作,把死工资拿到手就可以了,何必这么拼命。
“这个事,我心里有数。张组长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我们东纺车间的每一名同志吃亏。”姚方敏挺起胸膛,“毕竟我是东纺车间的领头人,要是我都怂了,那我们的同志就更加没有指望。”
姚方敏是上过战场的人,所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的道理,他最能切实体会。
在东纺车间了解了一些情况后,姚方敏就回到办公室,准备下午的会议。这次会议针对本月所有车间的奖金发放,他在这次会议上慷慨发言,最终替陈婉如把这一笔奖金给争取下来。
此时还未上班的陈婉如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工资里即将多一笔奖金,她因为做夜班,所以白天特别渴睡,但还是早早就被王菊仙给叫起来,在家里做家务。
趁着在家的时候,陈婉如打算说服母亲送表弟去读书。如果母亲不肯,那她就退一步,让表弟跟着自己去住宿舍,到时候单过了,就自己想办法把表弟送进安州一棉厂的子弟小学。
王菊仙自然反对送张益川去上学,“开什么玩笑!你是嫌家里太有钱了是吧?还上学?你能一个月赚一百块,还是我能一个月赚一百块?你是不当家,根本不知道送一个孩子去上学要有多少钱!”
王菊仙把手一挥,当即否决了陈婉如的提议。“这事儿没得谈。家里能给那小子一口吃的就不错了,你知道不知道前几年灾荒的时候,多少人没吃没喝,最后饿死的?我已经很对得起他了。你少出幺蛾子。”
陈婉如忍着怒意,好声好气地道:“那我从家里搬出去,住员工宿舍行不行?这样家里晚上也能睡得宽敞些。”
王菊仙转了转眼珠子,“要不要钱?”
“不要。”陈婉如打算从每个月攒的钱偷偷抠一下来一点,用来支付员工宿舍的住宿钱,总共也没多少,她可以负担得了。
王菊仙起先还答应了,“那你就去住呗。”可转念一想,这么一来,家里岂不是少了个做家务的劳力,旋即反口,“不行,你住外面我放心不下,还是住家里。”
陈婉如正想和母亲好好说道说道,就听见外面有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请问陈婉如同志是住在这里吗?”
王菊仙狐疑地看了眼陈婉如,过去开门。“是住这里。”她看着姚方敏,愣了一下。这样笔挺的的确良衬衫打扮,现在可不多见,是不是厂里的领导?
姚方敏笑眯眯地握着王菊仙的手,“这位是陈婉如同志的母亲吧?我是特地来给你家道喜的。”
王菊仙更加迷惑了,“什么喜?”她不自觉地扭头去看陈婉如,这丫头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做了什么事?
“陈婉如同志这个月表现非常好,厂里决定给她发放这个月的奖金。我作为东纺的车间主任,已经提名陈婉如同志作为厂里的劳动先进代表。如果接下来半年陈婉如同志继续表现优异,那么年底的时候就由她在表彰大会上代表东纺车间发言。”
姚方敏笑着看向脸色苍白的陈婉如,“奖金会和工资一起发下来,我今天过来,是想探望一下陈婉如同志,这段时候她在厂里受了很多委屈,心里一定非常难过。”
陈婉如现在的确非常难过。但她难过的是,自己想要偷偷昧下奖金的事泡汤了。
第 5 章
一听这个月能多五块钱,王菊仙的眼睛顿时就亮了。她拉着姚方敏的手不肯放下,“这位同志,谢谢你能过来告诉我们这个好消息。”^完**\美**小*\*說\網.22pq
姚方敏笑着说:“不客气,都是应该的。”他的一双眼睛,始终都朝陈婉如的脸上瞄,“前段时候,陈婉如同志在厂里遭遇污蔑。说起来也是我这个车间主任不对,没能及时与下层员工们进行沟通,导致陈婉如同志受到伤害。我在这里,谨代表自己,向陈婉如同志表示道歉。”
说着就要向陈婉如鞠躬,吓得王菊仙和陈婉如赶紧把他拉起来。
少女温热的手触碰到姚方敏的手背,让他心神荡漾开了。
“使不得使不得,不过小小的委屈,哪里值得……”王菊仙拿眼睛斜睨着女儿,陈婉如轻咳一声,“姚主任。”
王菊仙赶紧接口道:“姚主任这样亲自上门。婉如这丫头的脾气我这当妈的最清楚。三棍子下去打不出来个屁,平时多亏了有姚主任照应,往后也还请多多包涵了。”
姚方敏听着王菊仙有些粗鄙的用词,皱了皱眉头,但很快就松开了。“都是应该的。这位老同志大概不知道,我原来是当兵的。在军队里,一人犯错,集体受罚。现在陈婉如同志受到不公正的待遇,也就相当于是我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我们在同一个车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王菊仙听了这话,心里比喝了蜂蜜水还甜。好听的恭维话谁不爱听?但她嘴上依旧推辞,“姚主任实在太抬举我们家丫头了。”
一直打量姚方敏的王菊仙早就看出来对方眼神没离开过陈婉如,她一双细缝眼睛不断在姚方敏和陈婉如身上梭巡着,心里顿时就有了个主意。
对方可是安州一棉厂的车间主任呢,又是军人转业,肯定会有补贴吧?一个月满打满算的,五十块钱是逃不了。
王菊仙有个远房亲戚也是安州一棉厂里工作的,人家也是车间主任,不过是分管浆布车间的。陈婉如能进安州一棉厂工作,还是靠的这位的说情。听他那个大嘴巴的媳妇儿说,她家男人一个月得有一百多块的工资。
一百多块,这是什么概念?巨款!一个月工资就快抵得上陈婉如一年的工资了。
王菊仙现在看着姚方敏的眼神,再不是带着崇敬的,看普通工厂小领导的眼神。而是像看一座金山似的璀璨目光。
姚方敏对这种目光感到非常受用。他因为身体曾经在战场上受过伤,导致无法生育,也不能行房,心里是非常自卑的。
在工作以外的时候,他非常在意旁人看自己的眼光,稍有不对,就会在心里怀疑是不是对方知道自己的隐疾,所以对自己抱有怜悯和看不起。有时走在马路上,如果有人一边看他一边窃窃私语咬耳朵,他也会不自觉地去想,人家是不是在谈论自己的病情。
其实姚方敏是因为自卑敏感而想太多。部队为了维护有功勋的姚方敏,根本就没把这件事四处透露,只有当时给他诊治的军医才知道。而军医秉持着医者的职业道德,更不会把这样的事四处宣扬。
但他并不是这么想的。也正是因为这一层原因,姚方敏特别喜欢,也特别享受自己被异性所接纳和崇拜。
就像现在的王菊仙一样。
陈婉如的父亲在前几年,因为工作关系不幸身故,之后就一直是王菊仙带着孩子们,艰难养活这个家。疲于生计奔波的她,分不出心思来寻找自己的第二春。但却非常关注自己的几个孩子。
随着孩子们的成长,婚事就摆在了王菊仙面前,成了最头痛的一件事。首当其冲的,就是已经成年的陈婉如。
虽然王菊仙不喜欢这个大女儿,但却知道,如果这个女儿嫁得好,就能带着他们一家子鸡犬升天。往后更能连带着几个小的,也能找到更好的人家。
现在虽然是新时代了,但在乡下长大的王菊仙还是有根深蒂固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觉得孩子要是不听父母的话,那还不如当年就没这个不孝孩子。
姚方敏今天就是借机过来见见自己一直没能碰上的陈婉如,但没想到的是,只见了这第一面,他就深深地为陈婉如所倾倒。
十八岁的陈婉如正是最好的年纪,一张还带着婴儿肥的鹅蛋脸才巴掌大,两道根本就不用修,眉形特别好的眉毛,还有红润润的菱角嘴,搭上微微上翘、精致的鼻子。可以说陈婉如集齐了父母身上最好的优点。
她的长相更像过世的父亲,眉眼间带着股英气,又因为从小干活养成了利落干脆的行事,气质特别符合当时人的审美。
姚方敏一看到她,顿时就移不开眼,想留下不走了。但他今天不过是用其他借口上门来的,并不能久留。一想到马上就要离开陈家,心里就有些舍不得。
王菊仙是过来人,立刻就明白姚方敏在打什么主意。在姚方敏磨磨蹭蹭说着要走的时候,她主动把陈婉如给推了出去。“姚主任往后常来往啊,婉如,还不快送送姚主任。”
陈婉如应了一声,带着姚方敏出了家门。她被姚方敏不自然的眼神盯得很不舒服,但依然忍耐着。
虽然重生后,与姚方敏的相遇提前了,但陈婉如对他的感情依然没有什么改变。她打心底里感谢这个男人在前世的几十年里,对自己的照顾。
但抱歉的是,这一次她不想因为家人而不得不选择嫁给姚方敏。
事实上,因为今天姚方敏来家里,陈婉如心里还有些怨怼。本来好好儿的,自己可以攒下钱,但偏偏出了错。
但她依然会想办法把奖金给留下来。
姚方敏第一次和年轻女孩子肩并肩一起走,不知道如何处理感情的他一路都没把握住机会,和陈婉如好好地说话。直到陈婉如把他送到街口,客气地告辞,姚方敏还站在街口望着陈婉如远去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
第二天正好是陈婉如上中班的时候,下午三点她就到了厂里,准备换衣服去车间工作。和她上一个班次的工友撞了撞她的手。
“哎,陈婉如,你知道李红被劝退了吗?”
陈婉如很诧异,“什么时候的事?”她怎么一点都没听说。不过想想也是,自己每天就忙着工作,也分不出精力去关注其他的事。
那个工友不屑地撇嘴,“不就是被人检举揭发,那个污蔑你的大字报就是李红夫妻两个干的。两个人都被厂里领导找去谈话了。都说沈主任疼媳妇,这下可好,疼着疼着,把自己的工作给疼没了。”
陈婉如眨巴着眼,心里觉得有些可惜,但也觉得高兴。李红虽然人品不好,但工作上的确很勤奋,如果把心思用在正途上,一定会有很高的成就。不过这次也不知道是谁揭发的,既然人家帮了自己,等以后一定要谢谢人家。
陈婉如把这件事放在了心里,也没惦记多久。今天她给自己安排的工作任务非常重,不抓紧点时间可不行。
没几天,就到了发工资的日子。陈婉如拿了工资后,就想着怎么把这五块钱的奖金从母亲手里给救出来。当面把所有钱都给母亲,肯定是不行的,只要落入了母亲的手里,那自己是一个子都别想再拿出来。
可要照着以前想好的理由,母亲也一定会逼着自己把钱交出来。
陈婉如是个不会撒谎的性子,觉得自己索性就和母亲照直了说,这笔钱她想留着给表弟上学用。之前不是说家里没钱让他读书吗?
现在多了这五块钱,总该同意了吧。
就是不同意,自己也绝不会把这钱交出去。
陈婉如心里拿定了主意,回去就跟王菊仙摊牌。王菊仙怎么可能会同意,当下暴跳如雷,还威胁陈婉如要把张益川给送走。
“你整天就知道护着那个小崽子,你怎么就不多想想你的亲弟弟亲妹妹呢?护着他有什么好的?他救过你命,还是省吃省穿供着你了?”王菊仙指着女儿的鼻子,破口大骂,“我告诉你,要不是看在两个老东西的面上,我压根就不会让他进门。你少给老娘每天事儿妈一样地出馊主意。”
若是前世,陈婉如肯定已经被母亲这番骂给弄哭了。但现在她却没这么好说话。
“既然妈不肯送益川去上学,那这工资我就不给了。”陈婉如把工资收在自己的上衣口袋里,抓过身旁的张益川,“我带着益川出去住,往后和这个家里的人老死不相往来!”
张益川泪水不断在眼眶里打转,明明心里委屈极了,却还拽着表姐的手,“姐,别为了我和姨妈生气。是我不好,我不上学了。”
王菊仙听了这话,觉得自己腰板都硬起来了。“听见了没有,这崽子自己不要好,不想去上学。”
几个弟妹见势不好,都过来劝架。陈婉如根本不当他们一回事,一心只对张益川心软。最后还是在张益川的说服下,暂时留在这个家里。但工资并没有交给王菊仙。
“妈什么时候改了主意,我什么时候再把工资给你。”
王菊仙被气得不行,接下来的时间都不肯和陈婉如、张益川说话。半夜躺在地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看着隔着孩子已经熟睡的陈婉如,心中冷笑,忽然从地上爬了起来,摸黑爬到了陈婉如放衣服的地方,摸遍了所有的口袋。
有了!
第 6 章
陈婉如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找自己昨晚脱下来的衣服,她睡前忘了把钱给收好了。
不过家里就这么点大,她就是想藏也没法儿藏。
可是不管陈婉如怎么翻,都没能找到昨天发的工资。她惊慌地四顾已经起床的家人,扬声问大家,“谁碰了我衣服?”^完**\美**小*\*說\網.22pq
没有人吱声,只有揉着睡眼的张益川问她,“怎么了姐?”
王菊仙冷笑,“恐怕是没把钱给收好,弄丢了吧。”说完就好像个没事儿人一样,照旧做自己的事。
陈婉如看着正在准备早饭的母亲,怎么都不敢相信。她知道母亲偏心,也知道昨天她们母女俩大吵一架之后,家里的风波肯定会延续一段时候。但她怎么都没想到,母亲会把工资给偷走。
证据?还需要什么证据。
如果不是母亲干的,那她听说工资丢了,只会赶紧去翻自己的小金库,看是不是昨晚家里进了贼。如果确定门窗都关好了,就会挨个审问,看是不是家里的人偷了钱,尤其会仔细盘问三儿子。
要知道,陈婉如的三弟是有过前科的。之前他就干过偷家里的钱出去花光的事。
可现在什么反应都没有,不是她干的,还会是谁?
都说知女莫若母,但其实女儿也对母亲一样了解。陈婉如和母亲相处了这么多年,如果还想不清楚这件事究竟怎么回事,那她就真的白活了这么多年,也白重生了。
陈婉如一个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手心朝上就问王菊仙要钱。“妈,把钱还给我。”
王菊仙假装自己没听见,把昨天晚上泡在热水瓶里熬的粥倒出来,一个个分好——自然,几个孩子里,张益川的份量是最少的。
陈婉如提高了嗓门,“妈,把钱还给我。”
王菊仙不耐烦地挥开她的手。
开玩笑!都到了她手里,怎么可能再吐出来。
那可是真金白银的钱!
怒火中烧的陈婉如抢过母亲手里的热水瓶,往地上狠狠一掼。
“把钱还给我!”
热水瓶里的玻璃瓶胆被砸得四处飞溅,碎片撒了一地。
王菊仙终于忍不住跳脚。“死丫头,你疯啦!”这个热水瓶是她好不容易弄到了票去买来的,现在根本就弄不到第二个。这个不孝女竟然说砸就砸,半点不知道爱惜东西。
想起自己操持这个家辛酸,想起陈婉如最近对自己的种种不敬。被砸碎的热水瓶成了一个□□,让王菊仙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冲向陈婉如,掐住她的脖子,按在碎了一地的玻璃瓶胆上。
“你怎么不和你那个死鬼爸一起死了算了!我养着你,有什么用!有什么用!”王菊仙手下不断用力,恨不得下死劲,真的把陈婉如给掐死。“你给我去死!去死!!”
论力气,比王菊仙年轻的陈婉如肯定不输母亲。但她因为一时没有防备,又正好被母亲狠狠掐住要害。在逐渐失去新鲜空气后,她翻着白眼,舌头不断往外伸,脸也越来越红,挣扎的力气也越来越小。
屋里的孩子全都被眼前这一幕给吓傻了。
最后还是张益川第一个反应过来,看着翻白眼的陈婉如觉得快要不行了,赶紧冲过去拼命拍打着王菊仙的手,一双瘦骨嶙峋的手不断掰扯着她死死掐在表姐脖子上的手。
“姨妈,你快松手!快松手!姐要死了!”
其他几个孩子也纷纷反应过来,赶紧上前拉架。
终于能够重新呼吸的陈婉如摸着脖子,猛烈咳嗽着,脸上的红晕也渐渐消褪下去。她在张益川的搀扶下,一边咳嗽,一边抬眼去看双目赤红,犹如恶鬼一样的母亲。
王菊仙还没从刚刚的情绪中醒过来,她依旧声嘶力竭地冲陈婉如喊着,“你给我去死!和你那个死鬼爸一样,都去死!”
陈家的闹腾影响到了周围的邻居,大家纷纷赶到陈家门口来一探究竟。再看到坐在一地玻璃碎片上抹眼泪的陈婉如,和被孩子们拉扯着不让她靠近大女儿的王菊仙,人心立即就向着看起来弱一些的陈婉如。
“我说王大妹子,大清早的,你同孩子生什么气。”与王菊仙熟一些的老乡劝道,“孩子都还小呢,别吓着他们。”
王菊仙指着陈婉如,披头散发的样子看起来很是吓人。“你问问她,她干了什么?!”她指着地上被摔碎的热水瓶,还有四溅出来的粥水,“一大早上,你不想吃饭,你就给我滚出去!别留在家里碍人眼!”
那人顺着王菊仙的话,转头对陈婉如说:“婉如也是,做小辈的怎么能让你妈生气?实在太不孝顺了。”但看着一声不吭,只抹泪的陈婉如,心里还是有几分偏帮的。
她帮着张益川把陈婉如扶起来,“好了好了,别哭了。回头还要上班去呢。一家人,和和气气的才好。都快别生气了。家里头的事,都是小事。为了桩小事,不值得。”
陈婉如咬着唇,点点头,半句话没给自己辩解。她知道在现在人的观念里,子女赚了钱就是应该上交给父母的。大家家里头都艰难,不能有私心,否则一大家子就难过。
但她的情况和普通人不一样,她再不想让自己就这么陷在母亲手里,更不想重蹈覆辙,为了这些根本不知感恩的家人,赔上自己的一辈子。
她现在才十八岁,还有大好的青春,大把的时间,可以努力去过更好的日子。
邻居看着咬着嘴唇不服气的陈婉如,怕她们母女俩再吵起来,赶紧催着她上班去。张益川也给表姐递过去衣服,让她赶紧穿上离开。
被推出家门的陈婉如根本无处可去,只能去厂里。可现在根本就不是她上工的时间,岗位上有其他班次的人在做工。不是该班次的人,按规章制度是不能进入车间的。
陈婉如没有办法进去车间里,只能在厂里面瞎逛。
坐在树荫底下抹眼泪的陈婉如慢慢平静了心情。那个家,是绝对不能继续呆下去了,她还是想办法找人借点钱,然后去申请员工宿舍。等宿舍分到手,就马上带着益川离开。
说干就干,陈婉如抓起袖子两三下把眼泪擦干,跑去后勤科登记。
后勤科的科员见她来还觉得挺惊讶的。这年头家里但凡有些什么,那都是藏不住的,人心比较单纯,也比较简单。陈婉如家里在外面有租房子,是大家都知道的。
后勤科员皱着眉头,扬了扬陈婉如填好的员工宿舍申请表。“我说陈婉如同志,你这样不对吧?”
陈婉如的眼睛还红肿着,因为脖子被掐了,声音也哑哑的。“请问这位同志,我是不是哪里写错了?你告诉我,我马上改。”
后勤科员摇摇头,“申请表你倒是没填错,但你家里是有租房子的。原来区房管处就因为你家人口多,所以特地让你们插了队。现在你再来申请员工宿舍,这是占用国家资源,侵占了公家利益。”他的表情很严肃,“这是不对的。”
这下陈婉如急了,“这位同志,我是真的很需要一间员工宿舍。请你收下这份申请表,等多久都是可以的。我愿意等的。”又说,“我不是故意侵占公家资源,实在是、实在是……”
说着说着,她想起早上自己的经历,忍不住在后勤科里哭了出来。
这下把个小科员给弄懵了。“哎哎,你别哭呀。”他环顾左右,不少同事都朝自己的方向看过来,以为自己拿腔拿调把个小姑娘给欺负了。心里一急,汗都出来了。“陈婉如同志,你别哭啊。”
此时一个中年妇女走了过来,“发生什么事了?”
小科员无奈地把陈婉如的宿舍申请表递给她,“陈婉如同志想要申请员工宿舍,但是她家里已经有房子了,我觉得不合适,不能收。还没怎么说呢,她就先哭上了。”他特别强调,“我没有欺负她。”
陈婉如还记得要还人家一个清白,哽咽着给小科员辩解,“这位同志没有欺负我,他、他是按规章办事的。大姐,我求求你了,你就同意了吧。”
女人到底心细一些,这位大姐一眼就看到了陈婉如脖子上的掐痕,皱了皱眉头,冲她招手。“来,小陈同志,到我这儿来,我们好好聊聊。”
陈婉如哭着走到了大姐的身边,那个年轻小科员大喘一口气,擦擦脸上的汗。
刚才真是吓死他了。
大姐找了个僻静的地方,等陈婉如哭完了,问她:“是不是和家里人有矛盾了?”
陈婉如犹豫了一下,点点头,露出脖子上的掐痕给她看。“早上……我妈掐的。”
这可有点过分了。大姐光凭看掐痕,就知道当时下手的人力气又多大。“这样吧,我先把你的申请表收下。”她扬了扬手里的申请表,“但是呢,先不归档,不能递交上去。”
陈婉如有些着急,“大姐……”
“你听我说完。”大姐和颜悦色地道,“和家里人没有生气的。我不知道你家今天早上发生了什么,但如果你冷静下来之后,还是想要从家里搬出来,那就再来找我,我给你递上去,成不成?”
当然好!
陈婉如对着这位大姐千恩万谢,临走,还不忘问她的姓名。
“我姓方,大家都叫我方大姐。”身形有些壮硕的方大姐笑起来格外爽朗,“有什么事,你就来找我。这人生呐,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陈婉如用力点点头,再次谢过方大姐。
两人分别后,陈婉如看看距离自己上班的时间还早,就想先回家一趟。她要把搬出来的事和表弟说一说,看看他是什么想法。
到了家门前,还不等陈婉如开门,就听见里面王菊仙的暴怒声,还有一阵阵压抑的哭声。她忍不住在糊了报纸的窗户上戳了个洞,偷偷往里看。
却只见张益川面朝墙壁站在角落里,而王菊仙手里拿着一根快掉光了毛的鸡毛掸子一下下地往表弟身上抽。
第 7 章
“住手!”陈婉如用力推开门,冲进去把王菊仙手上的鸡毛掸子给抢下来。她把张益川护在自己的身后,“益川是做错了什么?要这么往死里打他!”^完**\美**小*\*說\網.22pq
王菊仙捋了一把散乱的头发,伸手想把陈婉如给推开。“在这个家里,你没资格教育小的。不管他做错没做错,我是长辈,我想打就打,他敢放个屁试试?!”
说着就拿一双眼狠狠瞪着缩在陈婉如身后的张益川。
“你给我出来!”
张益川身上被打的生疼,拼命摇头,努力把小小的身体缩在表姐的身后。他的声音很轻,带着哭腔,懦懦地向陈婉如求情。“姐,我不想挨打。姐,我疼。”
陈婉如不敢转身,怕王菊仙还继续下狠手打人,背着身子哄他,“不怕,姐在呢,不会让姨妈打你的。”她怒视着王菊仙,“你要不喜欢我和弟在这个家,我们走就是了。”
王菊仙冷笑,“走?你打算上哪儿去?打算去桥洞底下打个地铺睡是不是?有本事你走啊,我看冬天不冻死你们!”
陈婉如瞪视她一眼,二话不说脱下自己身上的外套把赤着身子的张益川包的严严实实。“走,姐带你上医院看看去。”
王菊仙追在她身后,不依不饶地喊:“上医院?!我看你有没有钱带他看医生!”
门“砰”地一声在姐弟俩身后关上,震得他们缩了缩脖子。
陈婉如搂着弟弟的手紧了紧,低声问他:“刚才怕不怕?”
张益川摇摇头,“看到姐回来了,我就不怕了。”
陈婉如一边揽着他走,一边心疼地替他擦脸上因为挨打受疼而出来的汗。“你告诉姐,姨妈为什么打你?”
张益川红着眼圈,起先还不肯说。后来捱不住陈婉如的哄,才哭着道:“姨妈说我妈,我没忍住,回了嘴。”
陈婉如沉默了。就是在前世,表弟死了之后,她还经常能从母亲嘴里听见她对妹妹的不满,难听话没少说。
说起来,陈婉如觉得自己这位没见过面的小阿姨也是身世坎坷。当年死活要跟着村里的一个男人走,外公外婆怎么说都不听。等没几年,却大着肚子偷偷回来了。
那个花心的男人不愿娶小阿姨,在外地找了个有钱人家的女儿,做了上门女婿。转头就把小阿姨给踢去了一旁。小阿姨气不过,上女方家去说理,却被人家里头给打出来,险些流产。
外公外婆在乡下苦了一辈子,膝下就只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嫌弃家里穷,出嫁了之后就再也没回来过。剩下不懂事的小女儿,在外面吃尽了苦头又回来。嘴上说归说,可骨子里还是疼她的。质朴的二老忍受着村里人的白眼和嘲讽,一声不吭地接受了这个孩子。
可惜小阿姨没能活下来享福,生产的时候已经身体弱的不行,最后难产大出血死了。死前唯一的遗愿,就是让孩子随他父亲姓张。
女儿的心愿,二老全都无条件接受,并替她实现。他们含辛茹苦地将大女儿送过来的陈婉如,还有刚生下的张益川给带大。最后终于受不住生活带来的折磨和苦痛,双双病故。
陈婉如一直觉得自己的外公外婆是太辛苦,被活活累死的。母亲从来没有给外公外婆一分钱,他们两个老人在乡下为了赚公分,干的是最重活。
张益川没像他父亲那样负心,从知事起就非常懂事。姐弟俩从小就睡一个炕头,深夜睡不着的时候,时常畅想未来的美好,彼此约定了要好好孝敬外公外婆。
可惜老人家没能等到那一天。
陈婉如每次想起这些,鼻子就酸得不行。
张益川把头靠在陈婉如的臂弯里,眼泪不停地掉。“姐,我知道我妈她做的不对。她没听外公外婆的话,又未婚先孕。这些都不对。但她到底把我生下来,给了我一条命。我没孝敬过她,但也不想别人说她。”
陈婉如用力地揉了揉他,带着哽咽,大声地对他说:“你说得对。姐就是喜欢这样孝顺的益川。”
张益川似乎受到了姐姐声音的影响,情绪也逐渐好转起来。
就像王菊仙说的那样,陈婉如的确没有钱,不能带张益川去医院看病。但她实在放心不下张益川身上的伤,同时也怕表弟留在家里会继续挨打,索性把他带到了厂里的医务室。
这时候大家都过得不算好,半斤对八两。不少人家里穷,上不了医院,就偷偷带着家人跑到厂里的医务室来看病。医务室的医生是心善人,没揭穿,领导也睁一眼闭一眼,只要没人举报,也就默认了。
陈婉如谨慎地先在医务室外面观察了一下,确定暂时没有人,才带着张益川进去。
“医生,麻烦你帮我弟弟看一下。”陈婉如把弟弟身上的衣服撩开,惊得医生倒吸一口气。
“这是谁打的?也太狠心了点。”医生家里也有个和张益川差不多大的孩子,将心比心,根本受不了。
陈婉如温声安慰有些害怕的张益川,让他听医生的话。
医生问明了陈婉如和张益川的身份后,心里就有了数。但还是忍不住埋怨陈婉如,“回头和你家里人说说,往后可再不能这么打孩子了。”他看了眼张益川,“孩子,你这不是第一次挨打了吧?我看你身上都是有旧伤的。”
陈婉如闻言,不由把目光转向了表弟,见他在犹豫之后重重点了头,顿时就愣住了。哪怕是前世,她也不知道原来益川被母亲家暴虐待。
她这个做姐姐的,实在亏欠弟弟太多了。
医生叹着气,指着张益川脚底心上的伤痕,“你瞧瞧,幸好没伤到神经,不然他这腿怕是要废了。按照中医学来讲,脚底板上是有许多穴位的,与脑部相连,一旦受损,后果非常严重。”
又撩起他后脑勺的头发,“还有这里,一个不留心就没发现。这是直接照着脑子打下去的。你家里人也太……”
医生气得不想再说话,给张益川开了些外敷伤药,叮嘱他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就赶紧去找他。“你们也别来厂里的医务室了,次数多了被人看见不好。就到我家里来。”
姐弟俩对着医生千恩万谢,趁着没人来,赶紧离开医务室。
陈婉如这次越发坚定了自己要带着张益川住员工宿舍的想法,和弟弟沟通之后,得到他的同意,两人一起去后勤处找了方大姐。
陈婉如含泪将张益川推到方大姐的面前,“都是我妈打的,医生说,再这么打下去,迟早要出事。方大姐,我求你了,就当是救我弟弟一条命吧。我和弟弟来生给你做牛做马。”
方大姐叹了口气,摆摆手。“现在不兴那一套了,我们都是共|产|主|义者,坚信马|克|思|主义。你放心,你们有困难,我一定帮忙。”她看着陈婉如,语重心长地道,“申请表我会帮你交上去,但现在申请宿舍的人很多,我不能保证什么时候可以分配给你,也许会很久,你心里要有数。”
陈婉如激动地握住方大姐的手,用力摇了摇,“谢谢方大姐!没关系,我愿意等的。”
方大姐点点头,摸着张益川的头,叹道:“看这孩子,多懂事。”
张益川腼腆地朝方大姐笑了笑。
未来开始渐渐明朗,陈婉如姐弟俩的心情也好了起来。即将到陈婉如上班的时间,但她不放心张益川,就给了他找了一张破旧的小马扎,让他坐在车间门口等着自己下班。
张益川就一直守在车间门口,进出的工友们都笑称他是“小小守门员”。羞得张益川脸都红了。
晚上姐弟俩一起吃了食堂的饭,张益川到了城里之后第一次能吃饱,一张嘴油光光的,看起来气色都好了很多。
陈婉如笑着替他擦嘴,“宿舍分配还没下来的时候,我们都忍一忍,继续回家住着。你记得,要是姨妈再打你,你就跑来找姐姐。”
张益川犹豫后点点头。“谢谢姐,等我以后长大了,一定赚好多好多钱,让姐姐过好日子。”
前世听过一样的话,陈婉如忍不住哭了出来。她一边抹眼泪,一边点头。“好,姐等着。”
晚上两个人回家的时候,已经熄灯了。他们打了水,轻手轻脚地擦了身体,找了个距离陈家人最远的角落里窝在一起睡。
就好像当年在乡下一样。
第二天一早,睡过头的陈婉如和张益川立刻打了个激灵清醒过来。出乎他们意料的是,王菊仙今天好声好气地问他们要不要一起吃早饭。
昨天刚大闹过,陈婉如对母亲心生提防,当即拒绝。王菊仙也不在意,她也不过顺口问一问,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你弟也大了。我看他是没什么读书的心思,你不是和你们东纺车间的姚主任关系好吗?同他说说,把你弟安排进厂里去工作,最好是机电车间,我听说机电车间的工资最高。”
陈婉如在心里冷笑,她就知道。母亲这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性格,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就对他们好呢?
这不就来了吗?
第 8 章
陈婉如冷笑,“我又不是领导,说安排人进厂工作就进厂工作,想让人去哪就去哪。妈真是太抬举我了。”^完**\美**小*\*說\網.22pq
她扭头帮还打瞌睡的张益川穿衣服,再不去搭理王菊仙。
王菊仙的气比她还大,“哟,你现在知道你自己没能耐了呀。昨天走得那么利索,我还当你晚上不回来了呢。要是我昨天好心没锁门,我看你们睡哪儿去。八成是去大街上吧。”
陈婉如现在受制于人,不得不忍气吞声。她心里想着今天上班的时候再去一趟后勤处,找方大姐问问什么时候才能分配到员工宿舍,赶紧从这个家里搬出去才好。
张益川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总算是有几分清醒了。他看表姐和姨妈又像是要吵架的样子,赶紧拉住陈婉如——姨妈他是不敢去劝的。“姐,早上吵架不好。”
陈婉如冲他笑了一下,“好,姐听你的。”
王菊仙嗤笑,“真是把个小崽子当活祖宗一样供着。你这么听他的话,他能给你什么好的?我这个当妈的都没被你这么孝敬过,说出去简直是要笑死人。”
陈婉如闷不做声,甚至连早饭都没在家里吃,带着张益川就去厂里。她身上虽然没钱,但厂里的饭票还是在的。一张饭票的饭菜,她和表弟两个人分分,也都能混个半饱。
总比在家里听母亲冷言冷语来得强。
张益川被表姐牵着出门,一步三回头地看着站在门口的王菊仙对着他们离开的方向叉腰大骂,心里有些害怕和担心。
“姐,你和姨妈闹得这么僵,真的没事吗?”张益川一边跟着陈婉如的脚步快速走着,一边有些喘不上气地问她。他很怕是因为自己的关系,才让表姐和姨妈关系这么恶劣的。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当初真不该跟着表姐一起到城里来。呆在农村,他还能做点轻省的农活挣公分,吃着百家饭也是能长大的。何苦跟着表姐拖累她。
陈婉如一直走得很快,他们起来有些晚了,如果不走快点可能会赶不上厂里的早饭。在听见张益川的话后,她自然明白弟弟心里的想法。
“和弟没关系。”陈婉如伸手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早上太阳虽然没有中午和下午的毒辣,但照在人身上还是很热。“你别老想着有的没的。当初姐答应了外公外婆要把你带大,说到就要做到。”
张益川怀着心事低头看路。他心里已经确信了就是因为自己的关系,才导致姨妈和表姐关系差。
要不……他还是回去乡下吧。外公外婆的房子都是自己的,回去打扫一下就能住人了。虽然在城里自己不用做事,去了乡下会辛苦很多,但比给表姐家添麻烦要好。
自己苦没关系,不能拖累表姐。在外公外婆还在的时候,他就一直让他们脸上蒙羞,处处被村里人戳脊梁骨。现在跟着表姐,连带着表姐也过不好。
张益川越想,越觉得自己的出生就是一个不幸。心里开始有些埋怨未曾见过面的母亲。
如果不是母亲当初识人不清,后来又执意要把自己生下来。大家就不会因为自己而过得这么辛苦了。
陈婉如一直想着员工宿舍的事,没有分出太多精力放在张益川身上。她带着张益川赶到厂里的食堂,自己打了饭和表弟分着吃,然后就带着他去了后勤处。
他们来得早,后勤处还没上班。正好陈婉如是上中班,还有时间,姐弟俩就坐在后勤处外面的花园里面头挨着头说话。
陈婉如不断给表弟和自己描绘着离开家之后的未来。“到时候我再不把工资给妈了,我俩自己用。姐发了下个月工资,正好九月开学,送你去上学好不好?”
张益川这时已经想要离开这里,所以对于一直渴求的上学反而没有当初的兴奋。他乖乖点头,顺着表姐的话去说:“嗯,我会好好努力的,不给姐丢脸。”
陈婉如高兴得亲了亲他。“等你拿了奖状回来,姐就全都收起来。等以后姐有钱了,我们就买自己的房子,把你的奖状贴满整整一面墙,让来家里的客人都知道我有个这么厉害的弟。”
虽然心里决定要走,但张益川还是很舍不得陈婉如。他含着泪默默点头,有些哽咽地说:“等我长大了,一定好好孝顺姐。”
陈婉如笑道:“姐不用你孝顺。只要你过得好,身体健健康康的,哪怕没有奖状也没关系。”
正说着话,陈婉如就看到方大姐迈着大步朝后勤处走进去。方大姐是个干练人,就连走起路来都风风火火的,看上去就像是有十足的劲头。
陈婉如让表弟在外面坐着,自己跟在方大姐身后进去。连续两天都来麻烦人家,她自己也很不好意思,走到方大姐面前很是扭捏了一会儿。最后鼓起勇气,迎着方大姐和善的眼神问她:“方大姐,那个,员工宿舍的分配,什么时候才能有消息?”
方大姐稍稍挑了眉毛,“你很急吗?”想起昨天陈婉如姐弟俩的情况,她沉吟了一下。陈家看起来的确非常不和睦。
“要不这样吧。”她道,“我今天帮你看一看,催一催办事员。如果这几天有人从宿舍搬出来,先让你插个队,提前住进去。但是你不能和别人说,这样做还是有违我们厂的规章制度。”
陈婉如连连点头,“这个肯定。方大姐你这么帮助我们,我肯定不能让你受累。”
这时候昨天接待陈婉如的那个小科员拿着表格走进来。“大姐,老织车间的张雪同志要从女员工宿舍搬出来。她和爱人已经领了证,房子也通过区房管处租好了。这是她递交上来的退房报告,你看看。”
方大姐朝陈婉如使了个眼色,陈婉如会意地轻轻点头,压抑着雀跃的心情努力保持平静状态从后勤处走出来。
老天爷都在帮着自己!
陈婉如出来后,用力地抱住张益川,把他们即将有住处的消息告诉他。
她就说,自己吃了这么多苦,老天爷既然安排她重生,就一定不会薄待她的。
陈婉如的脸因为激动而红红的,“高不高兴?往后就我俩一起过,再不用回那个家了。”
张益川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他一开始还打定了主意要走,这样就不会拖累姐姐了,但现在仿佛看到了未来的新希望,连走的念头都消退了几分。
“高兴!”张益川重重地点头,余光瞥见朝他们走过来的方大姐,捅了捅陈婉如,朝方大姐的方向努努嘴,“姐,昨天那个阿姨来了。”
笑容满面的方大姐拿着入住信和钥匙,对陈婉如说:“你现在还不上班吧?走,我带你们去宿舍看看。”
陈婉如兴奋地连连点头,用力揽着表弟跟在方大姐的后面,一路往女员工宿舍的方向走去。
方大姐听着身后姐弟俩叽叽喳喳的说笑声,轻笑着摇摇头。她将入住信交给宿舍管理员,“张雪同志已经搬走了吧?这是住她那间的新员工。”她朝陈婉如招招手,示意她走过来,“这是陈婉如同志。”
宿舍管理员是个年纪有些大的老大妈,头发已经灰白了,鼻子上架着的眼镜因为汗水而不断从鼻梁上滑落。她有些老花眼,把入住信举得很远才看清上面的字,又看看陈婉如。
“小同志,你跟我来,我带你上去。”
陈婉如有些为难地把张益川拉到身边,很小心谨慎地问着管理员。“这是我表弟,今年八岁,还没上学。他能不能和我一起住?我们睡一张床就行,我保证我们绝对不会给同宿舍的工友造成任何麻烦。”
管理员大妈皱了眉头,“这和制度不大符合,毕竟这里是女宿舍,你表弟虽然还小,但还是男孩子,在这里住,不方便吧?”
陈婉如哀求道:“就暂时住一住,等我下个月发了工资就送他去子弟小学读书。现在学校都放假了,就是报名都没地方报。他暂时跟着我上下班,不进车间的,就在外面坐着。大妈,我表弟他真的很乖很听话的。”
管理员有些为难,走到有些怯生生的张益川面前微微弯下腰看他。“这是你表姐吧?你爸爸妈妈呢?为什么不跟着他们?”
张益川咬了一下唇,才很小声地说:“我不知道我爸爸是谁,我妈妈生我的时候就去世了。我从小跟着外公外婆和姐一起过,现在外公外婆也不在了,我一直住在姐家里。”
方大姐于心不忍,拉着听了张益川的话有些泪意的管理员走到边上。“陈婉如同志也是单亲家庭,她父亲早几年因为工伤去世了。她母亲对她表弟不好,昨天正好叫我撞上,把孩子打得不行。”
这年头大家都不容易,能帮一把,也就帮一把。管理员大妈想了想,点点头,“你先跟我上去,和你舍友们谈谈看,必须征得了她们的同意,你表弟才能住下来。”
陈婉如知道这是对方最大的退步,在把张益川交给方大姐暂时看顾后,自己跟着管理员上去宿舍。
幸好舍友都是厚道的善心人,其中还有一个是陈婉如同个车间的工友,听说她的难处后,立刻就帮着一起说服其他人。
征得了所有人的同意,陈婉如姐弟俩就这样暂时在宿舍得以安顿下来。
王菊仙没想到,早上她还嘲笑女儿没能耐,不过半天工夫,她竟然就要带着拖油瓶去员工宿舍住了。
这还了得?往后她岂不是更加管不住这个女儿了。
但不管王菊仙怎么反对,陈婉如还是带着自己和张益川的行李,从这个家搬了出去。
王菊仙气得在家里破口大骂直跳脚,但半点都没影响到陈婉如的好心情。
第 9 章
宿舍只是一个暂时的落脚点,陈婉如并没有把这里当成家。这里也不会成为她和弟弟的家。
陈婉如知道,只要再过几年,安州一棉厂就会开放员工住房分配。趁着现在,她必须赶紧想办法攒下一笔钱,到时候把员工住房给买下来。
但是如果在那之前,自己可以在明年冬天参加重新恢复的第一次高考,那这个房子,陈婉如也不想要了。她是亲眼看到自己身边的人,通过高考改变自己命运的。
只是陈婉如没有把握,并不能完全确信自己可以考上。她虽然在乡下的时候,靠着外公外婆的支持,总算拿到了高中毕业证书。但隔了这么多年,绝大部分学校教的知识已经忘得差不多。
她不认为自己天纵英才,可以随便看看书,就能从那么多人中脱颖而出,考上大学。现在每天光是应付工作,就已经足够自己累的了。
还有更迫在眉睫的经济问题。
手上没钱,陈婉如心里实在不踏实。她越是对未来感到迫不及待,就越希望自己手里有钱,有许多许多的钱。不用再担心去了医院看不起病买不起药。也不用担心这个月要是多去了几次超市,就会剩不下多少钱。
但陈婉如的心态还是挺不错的。虽然眼下看起来有很多问题,但她坚信总会解决。只要再撑一撑,熬到下个月,拿了工资,就可以轻松许多。
下班到宿舍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在管理员大妈那里呆了一天的张益川早早就在床上睡熟。
陈婉如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坐下,看着表弟睡脸,想起他前世最后的遭遇,心痛不已。
宿舍是六人间,有两个舍友是上早班的,此时已经睡下了。另外三个上的夜班,此时刚刚去上工。
陈婉如带着厂里发给自己的工作本和笔,去了宿舍外的走廊。这时候只有走廊的日光灯还亮着。宿舍里虽然有一张桌子,但开灯写字会打搅到其他人的休息。
陈婉如把工作本翻到最后一页,把下个月工资的规划用途给一一记下来。
益川要赶上九月子弟小学的报名,报名费是必须的,还有课本、作业本、笔和橡皮,这些他都没有,全都要买。去上学,得有一个新书包吧?还要有一身新衣裳。她可不想益川在学校里因为穿着不合身的衣服被同学嘲笑。
陈婉如的工资并不多,稍微算一下,拉拉杂杂就花的差不多了。但如果在饭钱上省一些,还能有一点点剩余。
开学初期是相对而言比较花钱一些,等十月就会好很多。陈婉如把算剩下来的工资数字上画了个圈,打算用这笔钱带表弟十月份去吃一顿好的。
本子上娟秀的字迹充斥着满满的,对未来的期待。
陈婉如从地上站起来,她的双腿已经发麻,走路变得踉踉跄跄。活动了好一会儿,才恢复到正常状态。她回到宿舍,把工作本收好,拿起脸盆去浴室洗澡。
这一夜是陈婉如重生之后睡得最踏实的一晚上,同时也是张益川到了城里后,睡得最香甜的一晚上。
与他们相比,陈家租来的房子里,王菊仙是一晚上都没合眼。她心里不断想着大女儿的绝情绝义,那样丝毫不顾及自己的脸面,直接带着乡下拖油瓶从家里走人。
因为少了两个人,今天大家睡得宽敞了些。所以王菊仙在地上辗转反侧,并没能打搅到几个孩子。
王菊仙心里恨足了过世的丈夫。如果当初不是他瞒着自己,和她勾搭上,领证之后才告诉自己其实早就有个女儿,王菊仙当时根本不会嫁给他。
没错,陈婉如根本就不是王菊仙的孩子,而是亡夫前妻留下的。
已经去世的陈远鹏和王菊仙一样,都是从农村到城里来工作的人。只不过王菊仙是本省人,而陈远鹏是异省,所以王菊仙对他并不知根知底。
当时追崇自由恋爱的王菊仙一见到陈远鹏就被他的外貌所倾倒。浓眉大眼,一身腱子肉,看起来就是干活的一把好手。嘴巴还甜,特别会哄人高兴。
王菊仙和陈远鹏情到浓处,就决定和他去登记结婚。但在结婚当晚,陈远鹏却告诉她,自己在老家有个女儿。陈远鹏的老家是一个非常偏僻的农村,到陈远鹏这一代老人家还坚持着老一套,让孩子盲婚哑嫁。
他们相信办酒,却并不相信结婚证,认为那薄薄的一张纸,并不具备什么作用。陈远鹏在前几年和父母安排的同村女孩子办了结婚酒,一年后,就有了陈婉如。
王菊仙是个暴脾气,知道这件事后,怎么都忍不下这口气。牛角尖钻到最疯狂的时候,甚至想干脆离婚算了。哪怕被人笑话,也比平白无故给人当了后妈来得强。
但她最后还是被陈远鹏的甜言蜜语给说服了,勉强认下陈婉如。但她和陈远鹏约定,要将陈婉如从老家带过来,放在自己身边养。
不是自己养的孩子,就是亲生的都不熟。王菊仙就是这么坚定地认为。
可等陈婉如真的到了王菊仙身边,没有带孩子经验的王菊仙后悔了。一岁左右的孩子,最是折腾。
王菊仙最后实在受不了,只得和陈远鹏商量,把陈婉如送到乡下自己父母身边,等他们好好工作几年,不再住员工宿舍,能有自己的房子,再把陈婉如给接到身边来。
陈远鹏对这个女儿感情并不深,虽然这是自己的第一个孩子,但他并不爱孩子的母亲,也和这个孩子没见过几面。
最重要的是,这个孩子,不带把。
陈远鹏和新妻子感情正好着,什么事都愿意顺着她。他相信以后自己会和王菊仙拥有属于他们的儿子,至于陈婉如,就听王菊仙的安排。
还懵懂不知事的陈婉如,就这样被她的爷爷奶奶给带到了安州,交给自己的新母亲。在刚开始没有见到熟悉的亲生母亲的她很是哭闹了一阵,把王菊仙整的苦不堪言,直到对方受不了的时候,她也渐渐适应了再也见不到亲生母亲的日子。
在陈婉如被王菊仙送到乡下老家的那天,她的亲生母亲则在深夜投水自尽。
懵懂的陈婉如在王菊仙父母的身边一直生活着,就这样渐渐把自己的亲生母亲给淡忘了,直到再也记不起来。
王菊仙的父母虽然穷,但心地却极好,他们对陈婉如就像是自己亲生的外孙女。这样导致陈婉如从来没怀疑过自己的身世,一直以为是从小和父母分离,才导致彼此之间感情淡薄。
王菊仙有的时候会想,也许这世上真的有报应这回事。不然为什么陈远鹏在水下工作的时候死了呢?那个女人不就是投水自尽的吗?也许陈远鹏的死,是那个恶灵捣的鬼。
那个女人看不过他们小两口把日子过得和和美美,所以就拆散了他们,让自己来吃后面的苦。
王菊仙曾经也想过,努力对陈婉如好一点,把她当作是自己的孩子。但真的实际去做了,却发现太难太难,对她而言是完全不可能完成的。
索性也就这么放弃了,留着有一口饭给她吃,能够平安长大,就已经是对她的恩惠。
但王菊仙怎么都想不到,长大后的陈婉如竟然是这么个性格的人。她现在特别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现在有了一个烫手山芋,甩都甩不掉。原来还觉得留着人,能给家里减轻负担,现在却发现人家翅膀硬了,敢和自己叫板,敢反抗了。
翻过身,王菊仙看着身边躺着的四个孩子,心痛得都要哭出来。
这几个孩子都是她与陈远鹏亲生的,好强的王菊仙从来都希望能给孩子自己最好的。陈远鹏一走,家里顿时少了一半的经济来源,幸好陈婉如已经长大,可以顶上陈远鹏那一份。
可现在,人却跑了。
王菊仙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她觉得陈婉如就和她亲生母亲一样,生来就是克自己的。
全都是扫把星!
王菊仙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句,望着毛玻璃外面的星夜,心里顿时想到了个主意。
反正她是一定得把陈婉如给重新拉到家里来。好吃好喝供她长大,现在却翻脸不认人,有这种道理没有?
想把工资吞独吞?
做你的大头梦去!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七点还有一更
第 10 章
第二天上夜班的陈婉如白天抓紧时间在宿舍补觉,张益川原本乖乖地在楼下管理员大妈的休息室里陪她说话,但却在中午的时候上楼来吵醒了陈婉如。
陈婉如强忍着睡意,问表弟出什么事了。现在有很多好心人帮她一起看顾着表弟,轻松不少。
她看了看时间,刚好是中午,“今天大妈有事,不能带你去吃饭吗?是不是饿了?姐带你去食堂吃饭。”说着就要下地穿鞋子。
张益川摇摇头,扭着衣角,小声道:“不是吃午饭的事。姐,楼下有厂里的领导来找你。”^完**\美**小*\*說\網.22pq
“找我?”陈婉如指着自己的鼻子,很是纳闷,“我最近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找我干什么?”她一边穿衣服,一边问表弟,“你有没有听他们说什么?”
张益川咬着唇,“不仅他们在,姨妈也来了。”
陈婉如穿衣服的手停住了。她就知道母亲不会这么轻易放过自己。恐怕是觉得自己现在脱离了掌控,心里不好受,想要重新把自己拉回家里去。
“不怕,姐在呢。”陈婉如揉了揉弟弟的脸,“来,跟姐一起下去。”
陈婉如来到楼下,就看见平时跋扈的王菊仙正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厂领导哭诉。
“我知道的,我打孩子是不对。但孩子不听话,说也不理,我能有什么办法?可不只得打吗?老话说的好,棍棒底下出孝子。虽然这孩子不是我亲生的,是我侄子,但我在心里是把他当亲生儿子来看待的。”
陈婉如听了这话,气笑了。当亲生儿子?那她怎么不把两个弟弟给卖了?为什么就单单把益川给卖了?
还说什么不听话。这世上就没有再比益川更听话的孩子了。
陈婉如气不过母亲颠倒是非,上前就要理论。张益川拉着她的衣服,冲她拼命摇头,“姐,别为了我和姨妈生气。”
跟着领导一起过来的方大姐也赶紧过来把陈婉如给拉住。“小陈同志,冷静一些!”
陈婉如斜睨了一眼哭哭啼啼的母亲,着急地对方大姐说道:“大姐,这是怎么回事?”
方大姐脸色也很不好看,“今天你妈到厂里来找领导,说是要反映家庭问题。想要让厂里收回分配给你的员工宿舍。现在厂领导都觉得你这样因为家庭原因而搬来宿舍住的情况,有侵占公家利益资源的嫌疑。”
陈婉如心头一惊,这是要把自己和表弟重新逼回到那个容不下他们的家里去。
但她现在并不敢再让方大姐帮自己说话,她虽然在安洲一棉厂呆的时间不久,但几个领导的模样还是认识的。这次来的几个领导中,就有方大姐的领导。
陈婉如虽然很希望自己可以保住员工宿舍,但却不希望帮助过自己的方大姐因此而收到牵连,被领导批评。
因为事涉东纺车间的员工,所以作为车间主任的姚方敏也跟着一起来了。他认真地听着王菊仙的哭诉,紧皱着眉头望向一脸倔强的陈婉如。
姚方敏事先已经找厂里医务室的医生私下打听过情况,陈婉如的表弟的确是被人打的很厉害。
在陈婉如没下来的之前,管理员大妈看不过王菊仙造谣,也主动站出来替张益川澄清,说他根本就不是王菊仙口中所谓不懂事的孩子。
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现在双方各执一词,厂领导们一群大老爷们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了。他们听完王菊仙的哭诉后,商量了下,最终还是决定今天就收回陈婉如员工宿舍的配额,让她跟着王菊仙回家去。
陈婉如气得不行,想和厂领导们理论。张益川还是知道表姐不能和领导直接发生冲撞,万一给别人留下坏印象还在其次,如果丢了工作,就太可惜了。
所以他死死抱着陈婉如的腰,“姐,我们回去吧。”他看了眼王菊仙脸上得意的笑,“我回去之后,会好好听姨妈话的。”
在场的人都不是瞎子,一看张益川这表现,就知道如果不是他太会装,就是王菊仙在颠倒黑白。但王菊仙的泼妇性格是谁都不想招惹的,前几年的风波刚过去,大家还是尽量选择息事宁人。
陈婉如才在这个宿舍里住了没几天,就飞快地和这里告别。上楼整理行李的时候,她看到那本工作本,翻开前几天自己兴致勃勃的记录规划,一时恼怒,想要把那张纸给撕下来。
但几次都没舍得动手。
张益川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走到她身边,朝本子上看了一眼,心里非常酸涩。他吸了吸鼻子,“姐,我们下去吧。姨妈还在楼下等我们。”
“嗯。”陈婉如把东西草草地装进袋子里,牵着张益川的手下楼。
王菊仙现在不得不说是非常得意了,斜眼瞧着陈婉如和张益川,脸上的笑是想收都收不住。
还真以为自己能耐了?怎么样,最后还不是在当妈的手里头,根本翻不出这五指山。
王菊仙第一次尝到做陈婉如的妈,这滋味是这么让她感到美妙。对亲生的孩子,她是打骂都舍不得。可对着不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只要给口饭吃,就够意思了。
不听话,就是欠收拾。
陈婉如和张益川跟在王菊仙的身后回家,到了家门口的那条街上,不少认出她的人上来打招呼。
“婉如啊,以后别再惹你妈生气了。家里不比宿舍住着舒服?”
“也就是菊仙舍不得孩子吃苦,这要换做是我,出去就出去呗。想吃苦难道还拦着?等出了家门,知道外面是个什么情形,八成就悔青了肠子,低声下气地要回来。”
陈婉如白着一张脸,全当自己没听见这些风言风语。
到了家里,心情颇好的王菊仙也没为难姐弟俩,让他们把行李放好,赶紧去做家务。
陈婉如的四妹这时候抱着自己的新书包过来炫耀。“姐你看,这是妈给我买的新书包。”又翻出书包里面的新本子和笔,“都是全新的呢。”
陈婉如看着喜滋滋的妹妹,再扭头去看一声不吭扫着地的张益川。她对四妹强笑道:“你喜欢就好。这是妈辛苦赚钱买回来的,以后要用这个好好读书。”
“嗯!我知道。”陈家四妹觉得还没炫耀够,又凑到张益川边上,“表哥你看,这是我妈给我买的。”
张益川这段时候已经不知道听了多少遍同样的话,但他依然耐着性子,说道:“嗯,很好看。表妹用这个书包很好。”
四妹微微侧着头,看着张益川,“表哥不是比我还大一岁吗?你为什么不去上学?你妈不给你买新书包吗?”
张益川咬着牙不说话,泪水在眼眶里头打转。
王菊仙过来把女儿带走,“把东西都给收好了,省的回头要上学了反倒找不到。”她笑呵呵地看了眼面带渴望的张益川,“万一被没有的人偷偷拿走,可就不好了。”
四妹顺着母亲的目光去看表哥,深以为然,赶紧把东西紧紧抱在怀里。“表哥你可不要偷偷拿走,我上学要用的。你要是想要的话,就让你妈去给你买。”
陈婉如偷偷擦着眼泪,闷不做声地用力擦着桌子。她也很想让弟弟去上学,但她连报名的钱都没有。
扫完地的张益川偷偷走到陈婉如的身边,“姐,没事儿的。我可以以后再读书的。现在不也有工作了再上业余学校的吗?我以后去读业余学校也一样。”
业余学校这个事,是张益川还跟着陈婉如住在员工宿舍的时候向管理员大妈问的。他以前一直只知道小学、中学,却不知道原来工厂里还有业余学校可以让员工进行学习。
陈婉如却是不会答应这个事的,她太明白在以后学历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怎么会让张益川用最好的时光去做大字不识的睁眼瞎。
她看着兴高采烈的四妹和与她说笑的母亲,偷偷对张益川说:“你放心,姐答应过会送你上学,就一定会。”
陈婉如在从员工宿舍离开的时候,曾经被姚方敏给叫住,说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去找他。
也许,自己可以去找他想想办法。
第 11 章
说是想办法,其实也就只有借钱一条路可选。
对着姚方敏,陈婉如觉得自己有些说不出口。如果她和姚方敏已经结婚,那还好一些。可现在她打定了主意,不愿和姚方敏结婚。
那此时的借钱,是不是就会成为以后被逼婚的借口之一?
陈婉如有点不想冒这个险。她想要送表弟去读书,弥补前世的亏欠。但她并不愿意因此而牺牲自己一生的幸福。
姚方敏婚后对她再好,陈婉如也从未对他产生过任何爱情。
既然没有这个意思,又何必去招惹人家呢?陈婉如觉得,自己现在对于姚方敏,那是越少接触越好。她不想给姚方敏任何旖旎的幻想。
陈婉如想了一圈,把周围能愿意借钱,并且有能力借钱给自己的人都一个个列出来。
可最终,她的自尊心还是没能让她开口。
随着时间的推移,距离开学日越来越近。陈婉如为了能让自己对张益川的承诺兑现,也更加着急。她不想看到表弟脸上的失望,同时也不想让自己继续重走前世的路。
如果不能送表弟去上学,那么和前世的自己有什么区别?
之后她也没有办法脱离现在的家,还会和姚方敏结婚,然后一直被家庭压榨到再也没有任何可利用的时候。
那为什么上苍还要安排自己重生?
不就是为了能让她改变曾经犯下的错误吗?
重振旗鼓的陈婉如决定再想想除了借钱以外的办法。
家里几个弟妹,上的是王菊仙的安州第二毛纺织厂的子弟小学。安州二毛厂的效益要比安州一棉厂的好,所以也建立了托儿所。之前弟妹们都还小的时候,陈婉如听说就是在这个托儿所里长大的。
表弟是肯定不能去安州二毛厂的子弟学校。但安州一棉厂,也同样是有子弟学校的。
陈婉如决定试一试。她托人问清了安州一棉厂子弟小学的入学要求,其中一条是必须是安州一棉厂职工家的孩子。
这个倒是没有问题。
报名费也不多,两块多钱,加上课本、学杂费,统共三块多一些。
可就是这三块多,陈婉如也拿不出来。
同个小组的工友,见陈婉如这么关心子弟小学的事,不免好奇起来。“小陈同志,你家有孩子要上学吗?”^完**\美**小*\*說\網.22pq
“是啊。”陈婉如现在已经适应了重生后的生活,在拼命工作的间隙中,开始和陌生又熟悉的工友们热络起来。先前刚出了李红的事,工友们都对她感到很同情,也愿意和她说话。
工友听她这么说,就更加好奇起来。“你家要上学的,都是你弟弟妹妹吧?怎么不去你妈工作的二毛厂,反倒想来我们一棉厂的子弟小学?按道理说,你妈是在二毛厂的食堂工作的,就近照顾更合适吧?”
陈婉如本来不想把家里的事抖出来,但都到了这个份上,也不得不说了。“是我表弟,我妈不肯让他上学。”她眼神闪烁,“说是家里孩子太多了,出不起这个学费。”
陈婉如搬离宿舍那天闹得挺大,又正值中午吃饭的时候,所以不少人都知道。后来整个厂里都议论纷纷,有说陈婉如不对的,擅自带着表弟来厂子侵占公家资源,也有知道些实情的人说王菊仙错的。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整个厂里关于这件事议论满天飞。
这个工友也听说了一些。她为人比较八卦,事后还去问了和陈婉如住同个宿舍,又是同个小组的工友,获得了比较确切可信的一手八卦。
此时,听陈婉如这么一说,她的眼神就非常怜悯了。
凭谁摊上那么个爱折腾的妈,都累啊。听说陈婉如还和她那个表弟从小相依为命吧?这又是打,又是骂,现在还不给人上学,实在有些过分了。
现在是新时代,又不是旧社会,你不认字就不认字。现在要是不识字,连招工都竞争不上——让你写工作报告怎么办?厂里贴出来的规章制度看不懂怎么办?
如果因为不识字而操作失误,最后酿成机器损毁,人员伤亡的结果。这可不是什么小事情。
工友很看不上王菊仙了,简直就是在毁人家孩子一辈子。看陈婉如这么头疼,她也给出了一个主意。
“哎,你知道吗?”她环顾四周,戳了戳陈婉如的胳膊,“我就只告诉你一个人。”
陈婉如有些奇怪,“什么事?”这么神神秘秘的。
工友把手圈起来,拢在嘴边,靠近陈婉如的耳朵。“其实子弟学校的学费,是可以减免的。”
听到这个消息,陈婉如差点跳起来。“真的?!”
工友拉住有些兴奋的陈婉如,“小声点,不要让别人听见了!”等陈婉如安静下来后,她才接着往下说,“当然是真的,我姑家的孩子就是这么上的学。知道的人不多,也很少有人去申请学费减免,怕被人说是侵占公家资源。”
她朝陈婉如挑了挑眉毛,“如果实在是困难,舍得拉下脸,还是可以打个申请报告试试看的。你就说……你家里孩子多,情况有些困难。把报告交到子弟学校那边的教务处去,他们会核实具体情况的。”
虽然不能完全保证表弟能够上学,但这对于现在的陈婉如而言,真的是一条最好的出路了。她握着工友的手,诚挚地向她道谢,“真的很谢谢你告诉我这个事。真的!”
说着还要向人家鞠躬。
工友“哎哎”叫着,把她给拉住,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不是,平时我也没少问你怎么才能提高生产吗?你也都不藏私告诉我。我们这算……礼尚往来吧。”
陈婉如激动得眼角都泛出泪花儿来,握着工友的手,用力摇了摇,“金娣,真的很感谢你!”
“嗨,多大点事儿啊。”王金娣摆摆手,“以后要是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事,你可以里找我,我们一起商量看看。你别看我工作不像你那么积极,但我知道的还是挺多的,说不定什么时候能帮上忙呢?”
陈婉如擦掉眼角的泪,“你现在就帮了我很大的忙了。”
她把王金娣的这份恩情在心里记下。包括方大姐、女宿的管理员,每一个曾经给予她帮助的人,陈婉如都希望以后自己可以反哺,可以再怀着感恩的心,回馈给他们。
怕受到母亲的阻挠,所以通过王金娣拿到学费减免申请表的陈婉如干脆就在厂里把东西填好,直接交到子弟学校的教务处去。
陈婉如并不打算现在就把这个事告诉表弟,她怕表弟太兴奋,到时候让母亲看出端倪来。好好的一件事,又给弄砸了。
虽然现在是暑假,但子弟学校因为需要继续帮没有休假的职工照顾孩子,依然照常上班工作,教务处的老师也是在的。陈婉如很轻松就找到了教务处,递交申请书。
看着教务处的老师认真地检查申请书,脸颊红扑扑的陈婉如压抑不住心里的激动。
安澜检查了一遍申请书,发现还有一个地方遗漏了。他把申请书转了个方向,正面对着陈婉如。“同志,这里需要家长签字的。”
陈婉如有些为难,“我……不行吗?他是我表弟,算是我们一棉厂的家属的。”
安澜看着面前这个女孩子脸上的红晕稍稍褪了一些,立刻就猜到她可能是有苦衷的。不过想想也是,若不是家里有困难,谁会来申请学费减免呢。一学期才两三块钱,一点不多。
他犹豫了一下,把申请书重新拿到自己手里来。“同志,你和我说说,你家里究竟怎么回事?”顺手还把身边的凳子给拉开了,“你坐下说吧。挡车工每天都站着工作,很辛苦的。”
陈婉如朝他感激地一笑,在凳子上坐了半个屁股。“是这样的。我表弟他……”咬了牙,还是照实说了,“他没有父母。一直都是跟着我家住。”
安澜把申请书重新放回到桌子上,“嗯,这么说,你表弟是孤儿了?那么你也可以请你的父母代为签字。”
“我父亲前几年因工去世,我母亲是在二毛厂工作的。家里就只有我是在一棉厂工作。”陈婉如有些紧张地把鬓边垂下的头发又别回耳朵后面去,“我想,是不是有我的签名,就可以了?”
“这样啊……”情况有些复杂。出于直觉,安澜觉得陈婉如还有什么事在瞒着自己。但他并不愿追根究底,“好吧,那我就先把这份申请表收入归档,你回去等通知吧。”
陈婉如心中一块大石算是落下了。“谢谢你,小同志。”
安澜“噗嗤”一下笑了,“什么小同志?”他好整以暇地打量着陈婉如,“我年纪还比你大呢。”
“啊?”陈婉如一脸迷茫。
安澜用笔点了点申请表,上面填写着陈婉如的名字和出生年月。“你今年才十八岁吧?我都已经二十三了。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小同志’?你比我还小呢。”
陈婉如的脸迅速涨红起来,这次是羞的。“对、对不起。”她垂下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我以貌取人了。”
看这个人脸嫩,还以为是谁家早报了出生年月,提前工作的。
安澜没想着要和她计较,“下次别再叫我‘小同志’就好。”他指着桌上放着的铭牌,“我姓安,以后你到教务处,可以来找我。”
陈婉如一见“安澜”这个名字,如遭雷击一般,以为是遇见了故人。可再看看面前这位老师的模样,并不像是自己熟悉的那个挚交。
大概是自己认错了吧,只不过同名同姓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感恩节,给大家发过节费,小天使们不要忘了留评收红包哦
第 12 章
陈婉如递交了学费减免申请书后,一直藏着这事,对谁都没说。好几次她对着张益川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都没说出口。
万一呢,万一母亲知道了,会不会再像上次那样去大闹一场。然后表弟的上学梦就破灭了。
陈婉如有的时候真想不明白,为什么母亲要这么针对自己,针对表弟。他们并不曾做错什么。退一步讲,表弟上学,对家里也是个好事啊。
如今家里的开销都是用自己的钱,她都不在意,为什么母亲还要抠抠嗦嗦地藏着掖着。
陈婉如很替自己和表弟感到委屈。他们为这个家,也算是做出了贡献吧。自己帮着母亲养家,表弟替代了弟妹们做家务。可母亲始终都对他们冷言冷语,好脸色都很少有一个。
为了防止王菊仙知道,陈婉如连地址都不敢写家里的,而是写的厂里的地址。她现在每天除了上班之外,又多了个任务——去传达室问问有没有自己的信件。
随着开学日一天天的临近,迟迟等不来消息的陈婉如心急如焚。
莫非益川真的要错过今年了吗?可他已经晚了一年,要是再拖下去,那就年纪太大了。
终于有一天,心事重重的陈婉如,在踏进安州一棉厂大门的时候,被传达室里的大爷给叫住了。
“陈婉如同志是吧?有你的信。”大爷和蔼地把信件交给她,乐呵呵地道,“是我们厂里子弟小学给你的。家里有弟弟妹妹要上学了,恭喜你呀。”^完**\美**小*\*說\網.22pq
陈婉如眼睛一亮,接了信,谢过人家,迫不及待地拆开信封,边走边看。
她已经很久没有收到过信了。前世关于七十年代的记忆,早已尘封。而相对更为熟悉一些的现代,大家早就用上了普及的电脑、手机。有什么事,一个电话,一条短信,马上就能收到信息,不需要像寄信这样等好几天。
陈婉如后来还听几个要好的朋友说起过一个叫做微信的手机软件,只要有网络,不仅可以发信息和图片,就连打电话都不要钱。
可惜她用的是老人机,根本装不了这个叫做微信软件。没能用过,她还是觉得很可惜的。
带着几分怀念,陈婉如抽出信件。总共是两封,一封是张益川的入学通知书,另一封,则是学费减免通知单。
热泪盈眶的陈婉如擦了擦眼泪,把信件小心仔细地装好,贴身收着。
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终于做到了!
虽然只是重生以来,所改变了那么一点点,但对她而言,却是很大的一个进步。
陈婉如今天工作起来觉得自己身上特别有劲。还有一周就开学了,她还要想办法给益川准备新书包和新衣服。
虽然买不起文具盒,但是她可以自己给益川缝一个装笔和橡皮的布袋子。就那种前世在现代看到过的,长长的布袋子。没有拉链和纽扣,但她可以用绳子绑,或者是打个中国结,就那么直接系上。
不过布票全都在母亲手里,自己还要想想别的办法。
陈婉如今天破天荒的没有在午饭时候上工,她和王金娣一起吃饭,中途悄悄地问她:“你家里,有没有那种不穿的衣服?可不可以送我一些?废的零头布料也可以,旧的脏的都没事。”
王金娣瞪大了眼睛,“有倒是有,不过你要拿去做什么呀?”王金娣家里人口少,母亲是在供销社工作的,父亲则是在街道工厂干活,家境比起陈婉如而言要好许多。
“我弟要上学去了,今天收到我们厂里的子弟小学入学通知书。”陈婉如无比骄傲地说,“下个礼拜就开学,我想总要给他做一身衣服,还有书包什么的。”
王金娣一口应下,“成,等下班了,你就和我一起回家拿去。”她又问陈婉如,“那你有没有想过,你弟的午饭怎么解决?”
午饭?
陈婉如愣住了。
王金娣一脸“我就知道你不知道”,非常起劲地和陈婉如开始科普起来。“子弟学校是不管饭的,中午那顿一般都回去吃。因为都是职工子弟嘛,所以离家近,下课直接回家,吃完直接去上课。不过你家情况不一样,我看你妈是不会给你弟做饭了。”
对陈婉如很同情的王金娣给她想了个办法,“要不就到我家来吃吧?我妈每天中午都会回家做午饭的。”
陈婉如犹豫了一下,还是摇摇头,“不了,这也太麻烦你了。我还得问你家要旧料子呢,总不能连拿带吃的,做人也太不厚道了。”她俏脸微红,“何况,我也拿不出饭钱给你们家。”
“嗨,这你可就和我客气上了。”王金娣笑道,“谁家没个难关要过去的?当年我家也艰难过,都是靠着大家伙儿的帮衬过来的。”
她知道陈婉如是个比较好强的人,想了想,说:“要不然这样吧,你呢,先试试你的办法。如果行不通,到时候就上我家来蹭饭。你可就别客气了啊。”
遇见那么热心的王金娣,陈婉如感动地不知道说什么好。“那……那就先谢谢你了。”
“没事。”王金娣摆摆手,偷偷从陈婉如的碗里面夹走一块红烧土豆,“回头一起上班的时候,你让我分点你碗里的菜就行。”
王金娣胃口大,一般打的饭都不够吃。手里饭票倒是管够,可女孩子脸皮薄,不好意思多打饭。叫人看见也太难为情了。
陈婉如见她这么说,赶紧把碗里的菜分了她一半,“那就这么说定了。”
两个人就此建立了革命友谊。
陈婉如晚上和王金娣一起上了她家,受到了她父母的热情招待。
“我们早就听金娣提起你了。”王金娣的母亲热情地拉着陈婉如的手不放,不住回头朝王金娣的父亲说,“看这模样,多标致。”
王金娣翻出自己不要的一些衣服,朝母亲喊着:“妈,家里不是还有几块零碎料子?你收哪儿去了?”
王金娣的母亲应了一声,回去和女儿一起翻出来,交到了陈婉如的手里。
王金娣这回倒是心细了一把,“料子你倒是有了,剪刀和针线你打算上哪儿去借?要是在你家做,怕是得被你妈知道吧?”她回头看了看父母,得到他们的鼓励后,说道,“不如就在我家做吧,反正这个礼拜我俩的班次都一样,你就每天跟我回家好了。”
“啊?这、这也太……”陈婉如被王家人的热心搞得有些不知所措。
自己的家人对她冷眼相待,可没有血缘关系,称得上是陌生人的人,却对她报以这样大的帮助。
王金娣把她拉到自己房间去,“没事儿,正好我妈老说我手笨,也跟你学几招呗。”
王金娣的母亲一直担心女儿因为嘴快又好事,不招同龄人待见,这回见陈婉如果真细心指导女儿针线活儿,心里高兴坏了。
此后陈婉如就成了王家人的常客,她和王家人的关系也与日俱进。同时,王金娣把她视为自己最说得上话的朋友,成天在她耳朵边上说许多自己新听来的八卦。
做针线虽然枯燥,但陈婉如却觉得分外有趣。
如果以后益川上了学,也能感受到自己的这份有趣,那就太好了。
陈婉如本来是想在张益川上学的前一天,告诉他这个好消息。但没想到的是,同样有适龄孩子上学的邻居却因为看到了贴在子弟学校门口的新生入学名单,而向王菊仙透露了张益川即将上学的消息。
“我说菊仙你的心还真好,连个寄住在你家的孩子都舍得出钱让他去读书。都说人善有福气,我看呐,往后你的福气一定不小。”
王菊仙强笑着应下,心里却气得直冒火。
好你个陈婉如,竟然瞒我瞒了那么久!
当天晚上陈婉如回到家,就看到张益川正面对着墙壁跪着,不断抹眼泪。
她赶紧上去把弟弟扶起来,“这是怎么了?”看看家里,母亲还没下班,弟弟妹妹也都不在,便低声问他,“是不是我妈又打你了?”
张益川眼神闪烁,拼命摇头,“没呢,没,姐,姨妈没打我。”他低下头,眼泪掉在地上,“姐,你是不是跟人借钱了?其实我不上学,真的也没事的。”
陈婉如听了他这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虽然不知道到底是谁把消息透露给母亲的,不过反正早晚都要知道这事,也不怕了。益川后天就要去上学,到时候怎么瞒都瞒不住。
“你先起来。”陈婉如把弟弟从地上拉起来,“姐没借钱。”她把自己一直贴身藏着的信件给他看,将上面的字一个个指给他,“姐想办法,让子弟学校给你减免了学费,你不用花钱,也可以上学。”
张益川因为没上过学,所以不怎么认识字,也看不懂这封因为一直放在身上而变得皱巴巴的信件。但他相信表姐说的话。
表姐是一定不会骗他的。
“姐,谢谢捏!”张益川把头埋在陈婉如的肩窝,“你为我,真是做了太多了。长大以后我一定要好好报答你。”
下班回来的王菊仙还没进门,就听见这句话,不由冷冷嘲讽道:“哟,还长大以后呢。你姐现在为了能让你读书,就欠下了一屁股债。你打算怎么报答?怎么帮她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