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难缠》 第一章 金刀山庄和绿柳山庄贺、郁两家的联姻盛事已过五天了,天凤公子夫妇终於应酬完苏州友人的连番盛情,指著义女疏影起程往扬州绿柳山庄祭拜亡友郁竹风夫妇。 楚行云沿路随侍,天凤公子心里有数。他可不认为这位文武全才的玉剑山庄传人,是为了景仰他天下第一高手的本领而恭谨地随行伺候。人家是爱屋及乌,为的是郁疏影这位娇嫩可人的二八佳人。 可惜的是,落花有意,流水却不知情。 「凤哥,你瞧这两个孩子站在一块,还真像对金童玉女哩。」赵天凤的妻子玉芝夫人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她觉得楚行云的俊逸潇洒,跟她家的野丫头疏影是十分相称的。 「我看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赵天凤嘲弄地轻哼。 「牛粪?」玉芝不解地摇著头。「我看不会呀,楚行云的相貌在男人中算是顶尖的。同辈中人,也只有杜玉笙可以相比。我看连飞白和你挺欣赏的唐潋都还比不上呢!」 「我说的牛粪不是指行云。」 「不是指行云,那是指……」玉芝睁大眼,怒瞪向老公。「呸,胡说八道。你居然说咱们的心肝宝贝疏影是牛粪?她哪点像牛粪了?谁家的牛粪有她这麽美、这麽香的?她若是牛粪,天下间便没有美女了。」 「瞧,一说到你的宝贝女儿,你便激动得跟什麽似的。」赵天凤哂笑道。 「谁教你说疏影是牛粪!」玉芝气鼓了颊。 「我是拿她那种毛毛躁躁的性子,和行云的儒雅稳重相比。」 「比什麽比嘛!她还是个孩子,性情自然还不定。」 「她不只毛躁而已,还顽皮捣蛋,全没淑女样。尤其是和新晴相比,简直是野人。」 「你说什麽?」玉芝气得提高嗓音。 老公分明是怪她没将疏影教好,还拿疏影的孪生妹妹新晴来做比较,这不是暗讽她的教养成果输给了两姊妹的舅舅杜飞蓬吗? 「疏影只是个性活泼了点,哪有你说的那麽糟?再说你也看到她在无情和飞白的婚宴上,毫不畏惧地面对天魔刹女,可见得咱们疏影有多沉著稳重,比起那些畏畏缩缩的大家闺秀好太多了!」玉芝得意洋洋地为宝贝女儿辩驳,一点也不觉得她的心肝宝贝疏影有哪一点不如人。 「她有我这个靠山怕什麽?」赵天凤以气死人的语气不屑地反驳道。 「当时我们还没到。」玉芝强辩著,柳眉倒竖。「更何况她还说服了杜飞蓬替无情出面到贺家说亲。杜飞蓬那麽顽固的人,都被她制得服服帖帖……」 「据我所知,好像是温柔的新晴说服杜飞蓬的……」 「才不是吸!是咱们疏影软硬兼施,说要请出我们夫妻到贺家逼婚,才让那个老顽固点头的。」玉芝洋洋得意地解释。 「噢,原来是软硬兼施。」赵天凤若有所指地偷笑。 「你这是什麽意思?」玉芝横眉竖目地问。 「没什麽,只是觉得疏影这孩子深得贤妻真传。」 玉芝偏著头想了一下,立刻领悟到老公的真意,心里气煞! 原来他是拐著弯骂她! 说疏影性情毛躁、不像淑女像野人,还说疏影是牛粪,那不等於说她…… 「你这个大坏蛋!」玉芝发出河东狮吼,顾不得还有疏影和行云这两个晚辈在场,便扭起老公的耳朵来。 「唉唷,轻一点。别在两个孩子面前给我难堪。」 「你……」玉芝愤恨不平地甩下手,转过身不理他。 赵天凤自食恶果,只好在她身边打恭作揖地赔不是,免得老婆火气太大,到了晚上把他赶出房。 楚行云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疏影扑哧一笑。 「楚大哥,把嘴闭一下,免得有苍蝇跑进去喔。」 行云听後,赶紧闭上层,双顿已泛上一层红晕,煞是好看。 「哇,楚大哥脸红了。」疏影拍著手顽皮地笑道,「是不是天气太热啊?」 「疏影……」行云的脸更热,柔情似水的眼睛痴痴地锁在那张国色天香的调皮笑脸上。 疏影活泼有劲的生命力,总是教他百看不厌,越看越痴迷。 「楚大哥为什麽一直看著我?」疏影被他看得芳心慌乱,不解地问。 「因为疏影好看。」他结巴地回答。 「原来如此。」郁疏影懂了,原来楚行云是因为她好看才看她,就像她喜欢看楚行云一样。她笑眯眯地盯著这张她有生以来见过最俊俏的脸蛋。 一个男人长成这样还真稀奇哩。瞧他的眉有多浓啊,漆黑如墨,斜飞如鬓,宛若游龙般俊逸;还有他那双灿若明星的眼眸…… 义父曾教导她孟子说过的一段话:「存乎人者,莫良於眸子。眸子不能掩其恶。胸中正,则眸子了焉;胸中不正,则眸子眊焉。」楚行云的眼眸炯亮有神,可见得他心中坦荡荡,是个表里如一的正人君子。 她最喜欢他这种好人了,更何况他的气质这麽像唐大哥,如岷山上的空气那般纯净,谈吐温雅,待人又真诚。不过他比唐大哥好看许多。 至少唐大哥没有他迷人的鬈曲长睫,和他仿佛会说话的深情眼眸。而且他还有一管挺立的长鼻,连鼻下朱红的薄唇都那样好看,让她好想好想凑上前咬一口。 她不好意思地羞红双顿,慧黠的美眸却无移开那张俊脸的打算。 他脸若敷粉,有点像是古书中的美男子潘安。坚毅的方形偏圆轮廓,在威武的男子气概外,更增添了几分俊雅。她突然想起曹植《洛神赋》中的句子:「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绿波。」原来男人也可以这般好看,甚至秀色可餐。 她轻轻叹息著,纯真的美眸中浮现出对行云亳无遮掩的眷恋。 楚行云被她这麽肆无忌惮的打量,心里晕陶陶,如饮美酒。灼热的情意驱使他回报以最深情的笑容,疏影心里一慌,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我也是因为你很好看才看你的。」她天真地告诉他。 行云略感失望,却明了情爱之事原是急不得。疏影既知欣赏他的容貌,将来应能被他的真情感动。他释然地对疏影一笑,眼光移向还在向老婆赔罪的赵天凤。 「赵叔父和赵婶娘是不是在吵架?」 「好像有点意见不合。」疏影不在意地耸耸肩。「别担心,他们常这样的。」 「常吵架?」 「也不是啦。」疏影朝他眨眨眼,「一定是爹说了什麽不好听的话惹娘生气。现在他正在跟娘赔不是呢!放心好了,娘很快就会原谅他的。夫妻吵架是床头吵、床尾和,而且还越吵越甜蜜。」 「是这样吗?」行云微笑地看著疏影的人小鬼大,好像她很有经验似的。 「我从小看他们吵架长大的。」疏影煞有介事地点头,惹得行云莞尔。 「你爹娘不是这样吗?」疏影好奇地问。 「爹和娘一向鹣鲽情深,娘只要温柔地望向爹,爹有再大的脾气也发不出。我没见过他们两人吵架。」 「喔,怪不得你看起来这麽温柔,原来是得自令堂的真传。」疏影欣羡地说。 她曾在苏州玉剑山庄见过楚行云的母亲。她温婉慈蔼的风范,令人如沐春风;华贵雍容的气质,更展现出江南贵妇的优雅风度。怪不得能教养出像楚行云这般出类拔萃的儿子。 「我比起家母,实在差太多了。」行云笑道。这倒不是他的谦虚之辞,他一直觉得自己不如母亲平易近人。从父亲那里继承而来的孤做气质,使得他的个性染上了严重的精神洁癖,无法忍受和言语无味的俗人交谈,尤其是商场上的交际应酬,更加令他厌恶。若不是从小和贺飞白那种大俗人结成至交,感染了他些许的开朗,或许他的孤僻还会更严重呢! 「家母虽是柔弱的闺阁千金,但一个眼神便能把刚强的家父驯服得服服帖帖。」他含情脉脉地望著疏影,暗示楚家的男人一遇上心仪的女子,百炼钢也会化为绕指柔。 事实上,行云对於喜欢的朋友,向来都是倾心相交、义无反顾的。 「这我相信。像我舅舅虽然看起来很古板,但只要新晴楚楚可怜地望著他,他便无法拒绝。你跟新晴都是很温柔的人,面对你们两个,我们一点脾气都发不出来。」 「是吗?」行云柔情似水地笑问道,疏影被他的笑容迷得有些醉意。 「当然。还有姊夫也很厉害,每次大姊生气时,他在她耳边甜言蜜语一番,大姊便像只小猫咪般驯服在他怀里。不过楚大哥更厉害,你随便瞧人家一眼,人家也会乖乖地不敢动。」 「我有那麽厉害吗?」 「楚大哥最厉害了。」疏影甜甜地笑道,「又温柔,又有学问。我看得出来爹和娘都很欣赏你。这是很难得的,天知道他们的眼光可是很刁的唷。」 「那是赵叔父和赵婶娘的错爱。行云才疏学浅,和赵叔父天下第一奇才的称誉相比,望尘莫及。」 「楚大哥不用谦虚了,爹很难得这麽称赞人的。除了另一人,楚大哥是他老人家第二个这麽欣赏的人。」 「那个人是谁?」行云好奇地问。 「他呀——」疏影双顿一红,清澈的美眸升起淡淡的思慕之情,可爱的菱唇轻轻一扬,向他顽皮地啐道:「不告诉你!」然後一溜烟地跑向还在向老婆赔罪的赵天凤身边。 行云的心情突然沉了下来,隐隐觉得那个人在疏影心里占有颇重的份量。 那个人到底是谁? 他和自己在岷山上一见锺情的疏影有什麽关系? 还有疏影,他的心头顿时痛起来:在她纯真无邪的少女心中,到底有没有他的存在? 这几日的相处,她看似有情却似无情。行云原以为她情窦未开,现在才发现事态并不如他料想中的乐观。情路难,想摘这位美若天仙的精灵少女心更难。这一刻,行云仿佛体会到妹妹青黛单相思杜玉笙的愁怨。深情人不知固然可怜;而心上人别有怀抱,更让人肠断魂销。 莫非他们楚家两兄妹,终要栽在「情」字上? 他想起劝妹妹的那番话,却苦笑地发现难以说服自己。明知相思无尽处,但天不老,情难绝呀。一生只爱一次的痴情,又岂能尽付春水东流? 纵然这段情爱会如春梦了无痕,他也不惜要攀星附月,以最温柔的情意,搅抱住她那颗难以捉摸的芳心。 ☆☆☆ 扬州,位於长江和大运河的会合点,从唐代以降,一直是属一属二的繁华都市。不但各地的盐、茶、锦缎、木材集中於此,同时也是与海外各国进行贸易的国际都市。 提起郁家的绿柳山庄,更可以说得上是扬州繁华皇冠上最亮丽的一颗明珠。虽然十六年前,郁家的主人不幸遇害,但在杭州红叶山庄庄主杜飞蓬的遥控之下,总管聂云清还是将郁家的生意打点得有声有色,忠心耿耿地守护郁家的一草一木,只等著两位小姐回来继承家业。 只是他万万想不到回来的是三位小姐。 虽然白无情再怎麽说都是已故主人竹风和白萝的私生女,可是一想起当年郁家的不幸都是由白萝造成,聂云清怎麽都平衡不了。 然而不平衡又能如何? 他再怎麽说也不过是郁家的总管,如果两位小姐都能不计前嫌地接受这位无情小姐,他做人家手下的,有什麽立场不赞同? 想到这里,聂云清便由衷地钦佩起郁家这对孪生姊妹宽大的心胸。他认为即使是江湖中的儿郎,都很难能像两位小姐这样宽厚、善良,无条件地接受昔日害得她们家破人亡的仇人之女。尤其是三小姐新晴,更大方地请求舅父代为退掉贺家的婚约,成全姊姊无情和贺飞白。 说起这位三小姐,聂云清不由得感叹了起来。 她长得实在太像死去的主母了。一颦一笑无不神似,连气质神韵都宛如主母菱花夫人再世。这都多亏她的舅舅杜庄主成功的教养,才能将新晴小姐教成温柔婉约、甚具江南闺秀气质的名门淑女。 而她的孪生姊姊—— 关於郁家的二小姐疏影,聂云清分不清他该感到失望,还是庆幸郁家有人可以传承家业了。 这位疏影小姐跟他原先想像的完全不一样。 如果你先见到新晴小姐,你会理所当然地认为疏影小姐应该和她的孪生妹妹一个样,而不是他後来发现到的另一个完全不同的典型。 并不是说这对姊妹花长得不像,事实上,她们根本就是从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绝色的容貌别说在扬州城,只怕放眼天下,都很难找出可以与她们相较量的美女。 这也是近日来困扰聂云清的事之一,不少扬州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都在向他打听要如何才能向两位小姐提亲。而他一律的回答,便是叫他们到杭州去找杜庄主。 唉,这便是吾家有女初长成时,所有父母都要面对的难题。 幸好,两位小姐已先将那位美得可以祸国殃民的无情小姐嫁到贺家——这刚好是几日来扬州父老茶馀饭後的话题,从贺郁两家的联姻、退婚、再联姻的经过,一直谈到贺家的聘礼,及郁家丰厚的嫁妆,足足说上十天、半个月,都可以不重复呢——否则聂云清所要面对的困扰还要更多呢! 不过就这一对容貌绝色的孪生姊妹花,便不知道要惹得扬州城多少思春少年害起单相思。 据聂云清观察,那些思春少年是注定要单相思一辈子了。三小姐新晴的一番深情,好像都投注在她的表弟杜玉笙身上。两人成天弹琴下棋、品茗赏花,卿卿我我的,宛若是对甜甜蜜蜜的新婚夫妻。 而二小姐疏影——他原先担心她嫁不出去的,没想到反而会行情看涨——也不知道走了什麽狗屎运,居然让江南第一美男子,苏州玉剑山庄的少主楚行云一见锺情,跟前距後,细心呵护,但可惜的是这位疏影小姐好像牛一般,楚公子琴弹得再好听,她都没什麽反应。 对於这一点,聂云清实在弄不明白。 疏影小姐明明是个聪慧绝页的鬼灵精,为何独独对感情的事少一根筋,怎麽点都点不透? 更何况楚公子的条件绝佳,疏影小姐不该无动於衷才是。 聂云清私下认为,疏影能获得行云青睐,全是主人、夫人九泉之下保佑,疏影不但不该没反应,还应该感激涕零地抱著行云的腿不放。 不过,如果都疏影会这样回应楚行云,她便不是郁疏影了,聂云清当然也不必担心她嫁不出去。 一个像疏影这般美貌、家世好的女继承人,照理说应该没有结不成婚的问题。求亲的人该如大运河上南往北来的船只般络绎不绝,但是错在疏影的聪颖精明、果断明快胜过一般男子。尤其是她在极短的时间内退掉新晴和金刀山庄少主贺飞白的婚事,改以大姊和贺家联姻的作为,吓坏了扬州城的父老,一般名门望族更没勇气娶进这般精明厉害的媳妇,所以尽管向新晴求亲的世家很多,敢向疏影求婚的人却少得可怜。 不过,聂云清本人对疏影的作风是很欣赏的。 他还记得乍见到这位二小姐时,只觉得眼前的少女要比新晴活泼,万万想不到她会精明到连男人都望尘莫及的地步。 撇开她对贺郁两家联姻的处理方式不谈,从她打点无情的嫁妆,到她不经意地关心郁家的事业,所流露出来的精明干练,都让聂云清吓了一大跳。 他从来没想过柔弱的小姐真能挑起偌大的家产,只想到要替她们挑个好夫婿,好让郁家的事业能永续经营。所以疏影对郁家产业的了若指掌,怎不教他大感惊奇? 因此他百思不解地问一直随侍在疏影身边的郁仁。 「郁仁,小姐对生意上的事情似乎很了解嘛!」 「当然啦,有赵老爷那样的名师,当然出得了小姐这样的高徒。」郁仁微笑地回答,并将十几年来赵天凤夫妻积极培养疏影成为郁家名副其实的继承人苦心全盘告知。「赵老爷虽然远在四川,可是郁家的生意没有一点逃过他的法眼。他不但将一身的绝艺传给小姐,还请手下的总管教导小姐生意上的事。所以小姐不但称得上是文武双全,甚至是做生意的能手。」 瞧郁仁脸上的骄傲神采,聂云清只想高叫:我的天啊!这赵家夫妇到底是什麽用心?他们根本是用教男孩的方法,把疏影小姐教养成人嘛! 他早该知道依玉芝表小姐的性子,绝不可能把疏影小姐教成什麽名门淑女。小姐没被她教成无法无天的野丫头他就该庆幸了。可是话说回来,疏影小姐若不是被这种方式教养成人,如何扛得起绿柳山庄的重担? 只是这麽一来,精明过人的小姐便很难嫁出去了,还好有楚行云这样的痴心汉,识得小姐的美好,再加上楚家的家风一向开明,小姐嫁过去後,不至於受到限制,白白浪费了赵天凤的苦心栽培。 这原本是一桩美好的姻缘,但就不知道疏影小姐懂不懂得惜福,好好抓住楚行云这样的金龟婿了! 聂云清一边感叹,一边整理著手中的帐本,这时候家丁匆匆进来禀告。 「总管,疏影小姐回来了!」 瞧家丁脸上喜孜孜的表情,就可以看出疏影虽然人主郁家不久,却已深得下人们的爱戴。 聂云清也难捺心中的兴奋,一面吩咐家丁快去禀告三小姐新晴,一面起身整理衣装,轻快地朝大厅的方向快步前进。 ☆☆☆ 聂云清在见过主人疏影後,匆匆从大厅离开,吩咐下人准备清静的雅房招待贵客。 新晴在表弟杜玉笙的扶持下进人大厅,朝端坐在正中间的赵天凤夫妻恭谨地行了一礼。 「晴儿拜见表姑和表姑丈金安。」 「玉笙拜见叔父和沈娘。」 「不用多礼了,快起来。」赵天凤含笑地回礼,新晴和玉笙起身走向疏影和楚行云。 玉芝现在有点明白丈夫先前所说的话了。 怪不得她总觉得疏影长得不像她去世的表嫂菱花,却在金刀山庄匆匆见到新晴一面时,依稀见到昔日美丽的表嫂。可是这对孪生姊妹花,明明是容貌无分轩轾,一样精致美丽,怎麽会妹妹像亡母,姊姊却不像? 同样秀丽的五官,一般纤瘦的身材,两个人如果对望,就像在照镜子一样,玉芝实在不明白问题在哪里。 她继续张大眼,注视正站在一块谈笑的郁家姊妹,有那麽一瞬间,她分不出来谁是谁了。 然而疏影终究是她一手养大的,从那双灵动慧黠的眼眸中,和全身上下充沛的生命力,她知道那个笑容灿烂的天真少女,正是她向来锺爱的俏女儿。 迥异於疏影的自然率真,新晴所呈现的是婉约温柔的大家千金风范,像极了表嫂菱花。两姊妹一似野生的芙蕖,一似名园里细心栽培的红莲,虽然出於同源,但由於生长环境不同,教养出来的气质便不同了。 「古人有云:『人之性如水焉,置之圆则圆,置之方则方。』」赵天凤低声在妻子耳边说,玉芝瞪了他一眼,不悦地咕哝:「什麽意思?你这人真爱咬文嚼字。」 「说简单一点,就是近朱者赤。」 「你是说……?」玉芝甜甜笑道,心里却已老大不高兴。可惜那赵天凤还不知死活地继续往下说:「譬如水吧,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 「你的意思是指我们教养成人的疏影比不上杜飞蓬养大的新晴罗?」玉芝的嗓音不自觉地提高。 「我可没这麽说。」天凤谨慎地回答。「但新晴比较像菱花表嫂却是不争的事实。」 「不像她又怎样?我本来就没想过要把疏影教养成像她!」玉芝气恼地说。「疏影将来要继承绿柳山庄,可不能像个隐居深闺的弱质少女般无用,她得要有泱泱大度、更胜於男人的气概,才能振兴郁家的产业。」 「话虽这麽说,但是……」赵天凤话说到一半停住,因为一旁的四个年轻人,全被他们夫妻渐高的音量给吸引过来。 「爹,您又跟娘吵什麽呀?」疏影护母心切地道,她们母女向来是一国的,赵天凤早习惯了义女的不贴心。不过疏影也不是全然只会给他惹麻烦,当他和爱妻吵翻天时,疏影还是会帮他说服玉芝跟他重修旧好。 「哼,你那个爹呀……」玉芝恼怒地说,眼光转向行云儒雅的俊脸上,立刻计上心头。「我说相公呀……」 赵天凤鸡皮疙瘩直起,每当老婆这般娇媚温柔地喊他时,他便知有苦头吃了。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我看这件事问行云最公道了。」 「问行云?」赵天凤纳闷著。 「对。」玉芝笑嘻嘻地转向亳不知情的行云。她越来越觉得这个小子顺眼,如果他待会儿的回答令她满意,她非得帮忙他赢得疏影的芳心不可。 「行云贤侄……」 「小侄在。赵婶娘但请吩咐。」 「唉唷,喊人家赵婶娘多生疏呀。」玉芝笑如春花灿烂,说真的,她还真想他喊她一声「岳母大人」呢,可惜时机尚未到。「你喊我芝姨便行。」 「是,芝姨。」行云从善如流,亲亲热热地喊了一声。他看得出来疏影和义父母感情深厚,只要能博得他们的认同,他和疏影便有希望。 「行云啊,芝姨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可得老实回答。」 「芝姨请说。」 「嗯,」玉芝先卖了一个关子,调皮的眼光在郁家姊妹那两张灵秀的俏脸上移动。「你看她们两姊妹,是姊姊美丽,还是妹妹好看?」 玉笙愣了一下,觉得这个问题未免太难了,一模一样的两张俏脸,如何相比?当然,凭私心而论,他自然会认为他的晴姊比较美,但这样的回答便得罪了疏影。楚大哥也同样为难吧?他同情地看向行云,发现他仍维持脸上和煦的笑意,没有显现出一丝难色。 「芝姨问得好,」行云淡淡笑道,「只是疏影和新晴在外貌上难分轩轾,在气质上又各有胜场,晚辈才疏学浅,实在想不出绝妙好词来评论,倒想起宋代卢梅坡的《雪梅》诗可聊表晚辈的想法。『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搁笔费评章。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新晴似江南秀色般婉约,疏影如岷山丽景般妩媚,景色各异,却同样是造物主的自然胜景。」 「好,说得太好了!」赵天凤抚掌大笑,玉芝也赞赏地直点头,郁家姊妹和玉笙更是对这位江南奇才深表佩服。 「我说楚大哥最有学问了,随便讲几句便让爹和娘开心得忘记先前的不愉快。」疏影亳无心机地说,她一向不把容貌放在心上,但聪明的她却知道义父赵天凤一定又是故意和义母逗嘴,拿她和妹妹新晴做文章。 玉芝当年为了和杜飞蓬斗气,抱走疏影,立志要把疏影教养成允文先武的奇女子,胜过百无一用的千金大小姐。但错在把疏影教得太像她了,使她的亲亲老公十分头痛,难免要发些牢骚。 「疏影,楚大哥可不是随便说的。」玉笙不服地反驳。「要说出那段话,得要有多少智慧。」 「我当然知道啦。」疏影不在意地耸耸肩,甜甜地笑著。「楚大哥聪明且有学问,跟我义父、义母一样。」 这下马尼拍到三个人,玉芝颇为得意,朝老公丢了一个「你瞧,咱们女儿多有智慧」的眼色;赵天凤心里则开心地想著:「总算没有白费我十六年来的苦心。」 至於行云呢? 他的心早因为疏影转向他的天真笑颜而醺然欲醉。 她到底是个什麽样的女孩? 一会儿如岷山瀑布间临水而立的红莲仙子,一会儿又像个不染尘俗的纯真少女;时而天真无邪,时而慧黠可人,又时而精明冷静。她英姿焕发地展现出女中豪杰的侠气,对待姊妹宽厚仁慈,更一力促成无情和飞白的姻缘。她所展现的绝非一个平凡少女的智慧、勇气。她是特别的,特别到令他一见倾心,寻觅数月仍无法忘情。 他深深凝视著迷惘地回望他的疏影,刹那间领悟到她何以会令他如此系情挂心。不是因为她的绝色容貌,而是她明心见性的灵慧气质,正是他今生寻觅共筑鸳鸯情梦的神仙眷属。 第二章 阔别多日的两姊妹,自然有不少贴心话要说。 晚饭过後,疏影和新晴携手返回莲园。云烟亲手沏了壶春荼,又准备了些瓜果点心,燃上一炉薰香,然後和丫鬟们退出绣楼。 疏影和新晴分坐在靠墙的紫檀木炕桌上,座位下铺有绣工精美的软垫,两人隔著一张紫檀木心炕桌相视而笑。 突然,疏影那双灿若明星的美眸中出现一抹淘气,新晴隐约清出姊姊在想什麽,连忙摇头。 「我都还没就呢,你摇个什麽劲?」疏影娇叹道。 「你一定又在想什麽捉弄人的主意了。」新晴抿了抿嘴,嫣然笑道。 「你怎麽知道?」疏影不服气地问。 「我就是知道。」 妹妹调皮眨眼的模样,让疏影更加确定自己的计画可行,可惜要想证实这一点,还得新晴的合作。 「你知道珊妹和珞弟也是双胞胎吗?小时候他们俩常常联合起来捉弄我和爹娘,不过长大以後便不行了。」 「为什麽?」新晴好奇地问。她知道赵珊和赵珞是赵天凤夫妇的一双儿女,自劫和疏影一起长大。这次他们留在四川,并没有跟随父母到江南来。 「因为长大了嘛!」疏影理所当然地回答,见到妹妹仍是满脸困惑,连忙进一步解释。「长大以後,身体的发育便不一样了。珞弟此较高,又长了喉结,而珊妹也发育得像女人的样子。唉,你还不懂呀?就是男女有别嘛,你和玉笙也长得不一样啊。」 新晴终於听懂了,羞得满脸通红。 「咦,你又脸红了?这种事有什麽好害臊的?」疏影睁著圆眸,讶异地凝视妹妹红扑扑的粉颊。 「疏影……」新晴娇嗔地横了姊姊一眼,疏影恍然大悟,扑哧一笑。 她实在不懂,新晴为什麽老是这样害羞,一点都不像她。 「好啦,我不糗你了。咱们还是言归正传。」 「我才不要和你去捉弄人呢!」 「你怕什麽?」疏影不解地问。「咱们俩长得一模一样,在一起时连那些丫鬟都分不出来谁是谁。」 「丫鬟分不出来是有道理的,可是那些跟我们比较熟悉的人,未必会分不出来啊。」 「那可不一定,如果我装得像你那样,搞不好连你的玉笙都分不出来哩。」 「那怎麽行?」新晴著急了起来,她担心万一玉笙真的认错人,对疏影做出那些亲密事…… 「哦,我知道了。」疏影抚掌大笑,瞧新晴脸泛桃红,她也清出她在著急个什麽劲。「你一定是担心玉笙真的认错人了。老实招来,你们是不是亲嘴了?」 「你……你怎麽知道?」新晴表情大骇,羞恼地瞪著孪生姊姊。 「我随便乱猜的。」 「这种事怎麽可能随便乱猜得到?」新晴难以相信,反过来促狭地问疏影:「说,是不是你自己和楚大哥亲嘴了?」 「胡说!」这下子轮到疏影脸红了,「我跟他才没有呢!」 「不然你怎麽知道……亲嘴的事?」 「唉呀,人家看过义父义母做嘛!这种事有什麽稀奇的?我从小看到大!」疏影不服气地回答。 原来如此。新晴暗感好笑,她可想像不出老是拌嘴吵架的表姑和表姑丈,也会做出那麽甜蜜的事。 「放心好了,我一定不会让玉笙亲我。他要是敢乱来,我打得他当狗爬。」 「不可以……」新晴心疼地说,「你不可以打他。」 「好嘛,我不打他。那你到底答不答应?」 「这件事行不通的。」新晴摇头,但一见到疏影俏脸上毫不妥协的表情,也只能无奈地叹著气。要怎样才能劝她打消这个念头呢?她凝神细思,终於想到一个妥协之道。 「好吧,不过我真的不认为这件事行得通。我们可以打扮得一模一样,出现在他们面前让他们分辨,其他的捉弄人主意我便不赞成。」 「我依你。」疏影喜孜孜地同意。 「玉笙一定认得出来,楚大哥更没问题。」 「咦,你怎麽这麽肯定?」疏影狐疑地问。「玉笙跟你从小一起长大,或许分辨得出来,可是楚大哥……」 「楚大哥对你用情至深,他头一次见到我时,下意识便知道我不是你。」 「胡说。」疏影面红耳赤,心慌意乱。楚行云喜欢她?这怎麽可能?虽然他老是以眷宠的火热眼光看她,但那只是……她好看呀,就像她喜欢看他的理由一样。 「我没胡说。」新晴瞧出疏影的慌乱,觉得有必要点醒这个对男女情事仍十分无知的姊姊。「我和楚大哥初次见面时,他看我的眼光近乎痴狂,但他很快便意识到我不是他在岷山上一见钟情的女孩。那时候他甚至还不晓得我有个孪生姊姊呢。後来他知道了,便把他在岷山上见到你的事告诉我。从他的语气中,我看得出来他很爱你。一个男人可以为了只见过一面的女孩,在山上毫无目的地疯狂寻找二十丝天,数个月後仍一心悬念,这样的痴情也只有楚行云做得到。」 疏影迷惘地眨著眼。对於妹妹说的这段话,她不是不感动,只是…… 她摇摇头。她不能否认她也喜欢楚行云,一个像他这麽出色的男人,居然会在只见过她一次面时,便喜欢上她。这样的荣宠,她很感动,可是…… 「他只是因为我好看,才喜欢看我……」她喃喃地想说服自己。 「我跟你长得一模一样,但楚大哥并没有用看你的那种眼神看我呀。疏影,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楚大哥爱你。」 「可是……」 「楚大哥是那种『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专情又深情的男人。疏影,不要拒绝他。像他这麽出色的男人,放眼天下也没几个。身为女人,我们求的也不过是个爱我们、专宠我们的有情郎君,更何况行云不但欣赏你,还能包容你。错过他,你一定会後悔。」 「我不是说楚行云不好,只是人家……」疏影委曲地嘟著嘴。难道她只能喜欢行云吗?不能喜欢另一个人? 新晴瞧疏影的表情,隐的猜到她像是另有意中人,心里不禁为行云感到难过。 「疏影,难道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我也不知道。」她咬著下唇,表情述惘。「我十二岁便认识唐潋,他是峨眉派掌门知性大师的弟子;那一年他随知性大师来拜访义父。他像个大哥哥般带著我和珊妹、珞弟玩耍。我很喜欢他,可是……」她抬头望向新晴,一双乌亮的眸子仿佛染上一层雾气。「我无法否认对楚行云也有好感。我喜欢他的模样、他的智慧,还有他对我的温柔。新晴,我不晓得该怎麽说。难道我不能两个人都喜欢吗?」 「疏影……」新晴苦笑,想起下午时,她还在想为什麽有些男人可以同时喜欢两、三个女人,没想到姊姊却同时喜欢上两个男人。「你真的两个都一样喜欢?不会比较喜欢楚大哥吗?」 「他们都对我很好。」疏影迷惑地呢喃。「唐潋会帮我照顾受伤的动物。他的心地很好,佛法精深,跟他在一起,我心情平静喜乐。而楚行云……」她想起每当行云热情凝视她时,她所感受到的甜蜜羞涩。 「他怎样?」新晴试探地问。 「我不知道……」疏影脸红红地低著头。 新晴莞尔,瞧出疏影的不解人事,她根本分辨不出「男女之情」和「兄妹之情」的不同。 「两个人之中,你比较想嫁谁?」 「嫁谁?」疏影瞠目结舌,她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我没想过。为什麽不能当一辈子的朋友?」 「自然不能。」新晴横了她一眼後,耐心地解释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就像大姊和飞白。」 「那是因为大姊怀了贺家的骨肉。」 「疏影,事情不完全是这样。」新晴著急地想改正姊姊错误的观念。「当然那是其中一项因素。最重要的是他们相爱,想永远在一起。你知道必须要阴阳调合,才能孕育万物。诗经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一旦追到手後,君子便要以『琴瑟鼓之』把淑女娶回去,才能开枝散叶,繁衍子孙。」 「你是说我一定要选一个人嫁,就像你选了玉笙?」疏影狐疑地问。 新晴羞涩地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後,再度试探疏影的心意。 「当你喜欢一个人时,你会日夜想念他。见到他时,你会想跟他亲近,甚至冲动地想摸他……亲他。」 「摸他?亲他?」疏影轻蹙眉尖,思索著。 「是啊。你曾想过亲唐潋吗?」 「亲唐潋?」疏影大惊失色,使劲地摇苦头。「唐潋在我心里像天神一样,我很尊敬他。」 「如果你对唐潋是这种感觉的话,那我得很肯定地告诉你,你并不爱唐潋,而只把他当兄长看。」 「是吗?」疏影更加疑惑,「可是我常常想起他。」 「你也常常想起珊妹和珞弟,不是吗?而你对他们是纯粹的手足之情。」 「是啊!不过我有时候也会亲他们的。」疏影不好意思地承认。 新晴微微一愣,随即明白疏影天生热情。 「你亲他们纯粹因为友爱,就像你会亲我或是大姊一样。」 「对啊。」 「而你只是把唐潋当神一样,甚至没想过要亲吻他。你有想过亲楚大哥吗?」 疏影张大眼,在妹妹研究的目光探索下,脸颊发热发烫,像要烧起来似的。 「我……我……」她口乾舌燥,饮了一杯茶後,才嗫嚅地回答:「我想……那样是因为……他好看嘛!长得那麽秀色可餐,谁见了他都会想要……咬上一口呀!」 瞧她说得多理直气壮啊!新晴忍不住扑哧笑出声:「那个『谁』可不包括我唷。」 「讨厌啦,新晴。我只是想一想,又没有真的亲他。」 「那如果有机会,你会不会真的做呢?」 「我……」疏影贬了眨美眸,出现一抹恶作剧的表情。「如果是以新晴的身分捉弄他,搞不好会喔。」 「疏影!」新晴懊恼地叹道,「不准你动这个坏主意。再说,楚大哥才不会那麽容易上当。」 「是吗?我倒要试一试。」 疏影顽童似的表情,令新晴气煞。但经过她垂睫沉思後,立刻释怀了。如果疏影真的这麽做,吃亏的绝对是她自己。楚行云不可能认不出她来,因为疏影独特的气质早已深入行云的骨血之中,当四片渴慕的唇相遇,爱人的心自然分辨得出谁是他的真情人。 ☆☆☆ 像两朵并蒂红莲般清雅绝色的俏佳人,施施然地从莲园走出。 只见她们娉婷的俪影穿过花园小径、月洞门、回廊,朝大厅方向并肩而行。沿路上的僮仆皆恭谨地向两位小姐行礼如仪,但很快地他们便张大眼,瞪著两人的背影发呆。 从前面看、後面看、侧著看都一模一样的人儿,到底谁是谁? 头上梳著桃尖顶髻,粉嫩的额头上戴著纱罗和珍珠缀饰而成的荷花形发饰,越发显得她们丰姿绰约,如仙女下凡。 再加上她们素净的小脸上,脂粉末施,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红,两双眼睛像天上的星星亲切地眨呀眨,如水般柔媚的眸光,直把人的魂也勾了去。 而她们身上穿的素罗云衣、红莲刺绣图纹月华裙,和身上披的红色素纱,更增添几抹抚媚风采。 这对像极了王母娘娘座前的莲花仙子姊妹,连款摆腰肢的窈窕身形,都如洛神微步凌波般好看,更难得的是走路的拍子也一模一样,教一干仆人看得眼花撩乱,分辨得头晕目眩。 他们觉得自己好像见到新晴小姐的本尊和分身。 也不对,或许是疏影小姐的本尊和分身? 他们再度摇头。只觉得眼前的两名小姐,既有疏影的活泼灵动,又有新晴的端庄温柔,而这两种气质的融合,居然能有这般完美的展现。 所以他们看痴了、看呆了,脑海里仍残留著刚才的视觉印象,只能瞪著两位小姐的背影发呆,许久之後才恢复知觉。 在大厅里等待这对姊妹花一起到郁家夫妇坟上上香的行云和玉笙,所受到的冲击又比仆人还大。 两人的眼睛直勾勾地瞪著那两张雪腻香酥的丽容上。 无论是唇边温婉的轻笑,还是低敛的眉目间隐藏的羞涩,都如出一辙。 行云和玉笙互看一眼,两人表情古怪地走向两姊妹。 坐在紫檀木靠背扶手椅上的赵天凤夫妻,饶富兴味地看著这场好戏。 他们知道一定又是疏影在顽皮了,故意和新晴打扮得一模一样,好在大清早便让众人来个脑力激荡。 玉芝倒好奇行云是否能在沾染雪花的白梅枝上,分出何者为梅花,何者为雪花。他能从这对并蒂莲中,认出哪一朵才是他情有独锺、欲采探花蜜的芙蓉佳人吗?(注:芙蓉,古代莲之别名。) 答案在刹那间便已决定了。 只见玉笙走近左边的俏佳人,嗅了嗅鼻,以深情的眼眸火辣辣地凝睇著那令他百看也不厌倦的娇容。 新晴被他的眸光瞧得面红耳赤,如染上一层红霞的粉顿越垂越低,不敢迎向情郎专注的凝视。 在一旁的疏影心中暗自嘀咕,不明白新晴的头低垂个什麽劲,一面学她低下头来,一面又好奇地略偏著头狐疑地打量玉笙。 这个家伙,为什麽一迳地盯著新晴,也不看看她? 疏影感到困惑不解,歪著脖子有些酸,才稍微动了一下颈部关节,眼光不期然地和楚行云对个正著。 在他饱含宠溺、似笑非笑的眼神中,疏影觉得自己像个被人逮到做坏事的小孩般,心一慌,双颊涨得通红,头也不自禁地低垂下来。 她慌个什麽劲嘛! 她在心里咕哝著,可是心跳却不争气地越跳越急。 不要跳,不要跳了…… 她轻合上睫羽,急促地喘著气,颊上的嫣红沿著颈间的粉嫩肌肤一路向下扩散,她觉得又热又晕,纳闷自己是不是突然生病了。可是不对呀,她的身体一向健壮,连伤风咳嗽的症状都罕有,怎会在这个紧要关头病了? 「晴姊……」玉笙情真意切的呼唤传进疏影耳中,她睁开一只眼偷看,眼前的场景差点没让她气煞! 等等,她是不是错过什麽了? 她惊愕地瞪著玉笙握住新晴的小手,含情脉脉地凑近新晴的鬓边。 这怎麽可以? 这个臭玉笙是怎麽认出新晴来的? 疏影懊恼地伸手欺近玉笙,朝他的手腕轻弹一指。 「唉唷!疏影,你干什麽?」玉笙只觉得手一麻,不由自主地放开新晴。 「疏影!」新晴薄怒地瞪了姊姊一眼,随即爱怜地转向心上人。「要不要紧啊,玉笙?」 「他才不要紧呢,我连一成的功力都没用足。」 「反正你就是不该对他动手。」新晴不悦地说。「玉笙又没惹你。」 「我是……」疏影结巴著,无法理直气壮地为玉笙在极短暂的时间内分辨出她们姊妹来的机智而责怪他,乌亮的眼眸滴溜地一转,很快有了主意。「谁教他对你动手动脚的,男女授受不亲。」 够光明正大了吧? 疏影偷笑,新晴则羞赧地放开玉笙的手。 「疏影,你就为了这个理由打我啊?」玉笙委曲地问,表情显得好无辜。 「当然不止啦!」疏影冷傲地瞪视表弟。「谁准你没大没小的?我是你表姊耶,你就不能在疏影下面加个『姊』宇吗?」 「我……」玉笙张口欲辩,随即又闭上唇。 他本来想说谁教你自己没个表姊样,顽皮起来时,比三岁小孩还不如,如何让人生出敬慕之心!不过想到跟这个表姊舌战,他是绝对占不了便宜,不如来个沉默是金,倒还可以省点麻烦哩! 「没话说了吧?」疏影得意地轻哼,眯著眼困惑地打量玉笙。 「喂,你究竟是怎麽认出新晴来的?难道她给你打暗号吗?」说完又狐疑地看了妹妹一眼。 玉笙摇摇头。 「没有?」疏影显得不太相信。「那你倒说看看,我明明和新晴的打扮一模一样,你没有理由认出来啊!」 「我是凭直觉……」 「直觉?」好奇妙的感觉,疏影睁圆眼睛静听下文。 「我凭直觉认为左边的该是晴姊,走近她身边又闻到她的香味……」 「香味?」疏影娇嚷著,凑近新晴身边闻个不停。「你身上有什麽香味是我没有的?」她不解地问。 「哪有嘛!」新晴羞涩地掩著脸。 「表姊每天都要喝莲子茶,还用莲花花瓣净身洗脸,身上甚至戴著莲花制成的香包。」 「这麽讲究啊?」疏影觉得好麻烦,乾脆跳进莲池里洗澡算了。「你怎麽会这麽了解啊?」 面对疏影似笑非笑的调侃,玉笙也不免了红了脸。 「我跟晴姊从小寸步不离……」 「什麽?连她洗澡的时候也不离?」 「疏影!」新晴懊恼地轻喊,疏影忍住笑装作没听见,一派天真地注视玉笙,等待他的答案。 「当然没有。」玉笙只好期期艾艾地回答。「只是每一年莲花盛开时,我都会帮晴姊收集花瓣和清晨的露珠,所以才知道嘛!」 「好体贴喔。」疏影羡慕地叹著气,「可惜这麽贴心的表弟,却是新晴专有的。」 「其实不一定要表弟,才能做到这些事。」行云有些吃味地说。 「你说什麽?」疏影一脸茫然地看向他,行云眼中真挚的柔情又引起她的心跳开始狂乱起来。 「我也愿意为你做任何事。」他漆亮的眼眸直勾勾地看进她眼里,疏影心头一震,只能张著小嘴傻愣愣地回望他。 楚行云真的像新晴所言,爱上她了吗? 他眼中盈盈的深情浓郁到令她难以负荷,更何况她心里还有另一个人的影子。 她会辜负他的。 她悲伤地想,这个念头令她痛如刀割。 伤害楚行云,是她这辈子最不愿意做的事,她不能伤害他,也不忍伤害他,而那便意味著地必须放弃心里的影子。可是她又怎能忘得了唐潋呢?他就像大哥哥一样…… 大哥哥? 她茫然了。难道真如新晴所说,她和唐潋只是兄妹之情吗? 她该如何判断自己感情的归向? 她才十六岁而已,才刚从一个天真无知的孩子,转变成浪漫怀春的少女,能做这麽重要的判断吗? 她苦恼地望向她的义父母。 「疏影……」行云关心地问,对她小脸上难得出现的忧愁感到心疼。「你没事吧?」 「我……」疏影轻摇著头,楚楚可怜的神情颇有几分新晴柔美的气质。「我只是在想……」 「想什麽?」 「你刚才说的话……」她垂下绵密的睫毛,眼睛不敢看向行云。 「真的?」他的语气又惊又喜。 她不想泼他冷水,只好硬著头皮点点头。 「你真的愿意……」 「愿意,我什麽都愿意。」行云迫不及待地忙点头。 「我又还没问。」她娇嗔地斜睨了他一眼,眼中的妩媚教行云全身酥软。 「不管是什麽,我都愿意。」他真挚地回答。 「那好!」一抹调皮的笑意重回疏影眼中,「那你老实回答我,刚才你并没有认出我和新晴谁是谁,对不对?」 「不对。」行云老实地回答,令疏影有些气馁。 「难道你也闻出了新晴的味道?」她纳闷著。 「当然没有。」行云啼笑皆非地摇头,这时候玉笙也虎视耽耽地监视他,深怕他会答出什麽不合体统的话来。「是你身上发散出来的活泼生命力,让我感觉到你才是疏影。」 又是「感觉」? 这两个男人专说她听不懂的话。 疏影歪了歪头,「可以说得更明白点吗?」 「难道你不知道在你身上有股活跃的气息,能让周遭的人们都感应到一股生命力在流动吗?每个人身体里都有自己的磁场,而你的磁场频率非常强烈,可以让人轻易感应到。」 「真的?」疏影看向新晴和玉笙,再转向义父母寻求认同。 只见他们都点头表示同意,这下子她更加佩服楚行云了,他简直比她自己还要了解自己。 他为什麽这麽聪明,懂得这麽多事? 心中欢悦的情绪急速地扩张地盘,眼里、心里都充满行云俊逸的身影。这个很有智慧的伟岸男子,像个发光体般吸引了她所有的注意力,心底唐潋的影子便显得暗淡了许多。 第三章 赵天凤领著众人替好友上过香後,和妻子站在墓碑前。 「表哥、表嫂,请原谅玉芝这十几年来第一次回来给你们上香。实在是因为四川和江南相隔遥远,凤哥又懒得陪我回来走这一趟。」玉芝哽咽地道,赵天凤表情复杂地瞪了老婆一眼。 又怪他了,明明是她嫌带著孩子上路不方便,又放心不下把孩子丢在四川,现在倒说他懒了? 「这些年来,玉芝果然不负表哥、表嫂所托,将疏影教善成人。你们放心好了,她一定可以挑得起绿柳山庄的重担,传承郁家的血脉。」 赵天凤斜睨了一眼老婆脸上的骄傲神采,感到十分好笑。当年竹风夫妻根本没托她照顾疏影,是她自以为是地硬要带走疏影,气得杜飞蓬直到现在都对他们夫妻俩有心结。 不过话说回来,若是将疏影交给杜飞篷教养,充其量也只是另一个新晴而已,闺阁弱女如何承担起经营郁家产业的重担?在此,他也不得不佩服老婆当年的英明决定。将疏影带回来自己教是对的,在他的薰陶之下,疏影无论是文才武功,都可以称得上是年轻一辈的佼佼者。 玉芝一点都没注意到丈夫脸上自得的表情,泪眼汪汪地继续对著墓碑慷慨激昂地陈述著:「……现在我们夫妻既已知道当年杀害你们的幕後元凶,一定会帮著疏影替你们报仇。你们放心好了,有凤哥在,无论多凶狠难缠的恶徒,都逃不过我们正义的制裁!」 他就知道玉芝一定会要他帮竹风夫妻报仇,赵天凤暗中叹气,想到即将面临的一场硬仗,纳闷养尊处优良久的一把老骨头是否能禁得起折腾。唐门,可不是那麽好惹的呀。 「我们绝对会让唐谦伏法的!」玉芝肯定地点著头,等了良久,都没等到老公的回应,懊恼地横了他一眼。「凤哥,你怎麽一句话都不说?」 「都被你说完了,我还要说什麽?」天凤无奈地回答。 他脸上那种有气无力的表情,令玉芝十分不悦。 「这麽不情愿,难道你不想替表哥、表嫂报仇吗?表哥生前跟你可是至交呀!」 「我明白。」赵天凤赶紧打起精神说,开玩笑,再委靡下去,老婆铁定跟他没完没了。他清了清嗓子,学著玉芝对墓碑说话:「郁兄贤伉俪放心好了,我会帮著疏影向唐门讨回公道的。」 「这还差不多。」玉芝眉开眼笑地说。 「爹、娘,近午了。聂总管在瘦西湖畔的怡然小馆替我们订了位,我们是不是该转去那里了?」疏影走到义父母身边提醒道。 赵天凤夫妻看了看天色,发现已日正当中,於是指著四个晚辈赶往瘦西湖畔一间精致的饭馆。 瘦西湖位於扬州西北郊,又名「长春湖」,据说是隋炀市开凿大运河时留下的遗迹。湖景清明秀丽,沿岸绿树成荫,百花争妍,扬州最出名的饭馆之一怡然小馆便是位於这样的山光水色中。 走进这栋雕琢精细的饭馆,疏影一行人被安置在二楼的雅座里。充当门户的珠帘上绘制著瘦西湖的风景,靠墙的窗口习习吹来湖面的凉风,在这样清幽的环境中,的确是令人怡然自得。 赵天凤等人品尝了数道江南爽口的精致美食,饮过数盅甘美的碧螺春後,话题转到了郁家和唐门的恩怨。 「疏影,关於到唐门报仇的事,你有什麽打算?」赵天凤沉吟道。 「爹,这件事情相当棘手,我跟舅舅商量过了,如果光凭白藜的一番话,便到唐门兴师问罪,只怕唐谦不肯认帐。」 赵天凤点头赞同义女的话,并知道疏影口中的白藜便是当年随白萝参与绿柳山庄血案的天魔宫人。十几年来,白藜一直照顾她师姊白萝的遗孤无情,并在陪同无情赶赴江南时,於成都认出了曾见过一面的血案幕後元凶唐谦。 「难道就这麽算了?」玉芝不以为然地道。 「当然不能这样就算了。」疏影回答。「无论如何,舅舅还是打算亲赴唐门问个清楚。不过我认为,若没有让唐谦伏法的万全之策,就这样贸然赶去,也只是打草惊蛇而已。」 「嗯,那你到底有什麽主意?」赵天凤气定神闲地望著义女,从那双精灵慧黠的眼眸中,他已看出疏影胸有成竹。 「我什麽都瞒不了义父。」疏影抿嘴一笑,嫣然动人的妩媚很自然地流露出来,坐在她对面的行云不由得又看痴了。 「疏影,你就快说吧,别卖关子。」玉芝心急地催促道。 「别急嘛,娘。」疏影安抚著玉芝的焦躁,喝了口碧绿的茶汁润喉後,侃侃而谈:「首先我们知道唐谦勾结天魔宫夜袭绿柳山庄的目的有两个:其一是为了先母,其二则是为了郁家的双凤佩。」 「为了表嫂?这怎麽说?」玉芝不解道。 「舅舅说,当年唐谦和先父一起向他提出婚约,可是先母却选择先父。由此可以判断出唐谦必是因爱生恨才对郁家痛下毒手。」 「结果两样都没得到……」玉芝感叹著,情之一物,害人不浅。唐谦为了一己之私,却害了这麽多条人命。 「现在先母既已过世,也只有双凤佩能引他人钩。」 疏影的回答仍令玉芝感到有些困惑,她转向丈夫问道:「凤哥,你不是说双凤佩只是你外曾祖母送给郁家先人的订情之物吗?为什麽唐门会把它当成宝般,抢来夺去?」 「这件事说来话长。」赵天凤回答。「据我所知,双凤门的确曾从元军手中劫掠到一批财宝,不过後来全交给反元的义军使用。就不知道唐门是从哪儿听到双凤佩上刻有宝藏图,因而产生觊觎之心。」 「这麽说,双凤佩上根本没刻著什麽藏宝图罗?」 「如果有的话,我这个堂堂的双凤门传人岂有不知的道理。」赵天凤对著妻子嬉笑。 「就为了这个子虚乌有的宝藏,害得表哥、表嫂双双遇难,实在太没天理了。」玉芝气愤道。 「而且将来还不知道要害死多少人呢!」疏影忧虑地说。「唐门若是知道双凤佩重回郁家,我担心他们会再度兴起野心,对绿柳山庄不利。」 「哼,当年的帐我们都还没找他们算呢,他们还敢再找郁家麻烦?」玉芝不屑地轻哼。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唐门有这样的打算也不是不可能的事。」赵天凤若有所思。 「所以我决定趁唐门未采取行动之前,来个直捣黄龙,以玉佩为饵钓出唐谦。」疏影的乌眸中闪烁出晶亮的光芒,清浅的笑容里暗藏玄机。 「这样太冒险了。」行云忧虑的眸光走在疏影身上,「唐门的势力不可小觑,疏影,我不赞成你到四川去找他们。」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楚大哥,你不用替我担心。有义父、义母和舅舅陪伴,我不会有事的。」疏影安抚他。 「我不放心。」行云坚决地摇著头。「如果你坚持要走这一趟,那就让我陪你去。」 「楚大哥,这件事跟你无关,你还是不要去涉险好了。」 「只要是你的事,便跟我有关。」行云炯亮的眼眸里迸射出万千柔情,声音也低沉了下来。「无论此行有多危险,我都愿意陪在你身边。」 面对行云的似水柔情,疏影语塞。满肚子想劝阻他的话全哽在喉中说不出来。她怔忡地望著那张仿佛笼罩在一层柔光下的俊逸脸孔,再度纳闷著一个男人怎麽可以长得这般美,而向来聪慧的脑袋也选在此时失去作用,无论理性还是感情都只容纳得下这个叫楚行云的男子。 许久之後,她才从恍惚中清醒过来,却发现在座的其馀人正抿嘴偷笑,她不知所以地看向行云,对上他满眼的眷爱宠溺,心跳再度不受控制地加快起来,晕红的粉颊自动垂低,再也不敢看他。 ☆☆☆ 疏影一直想不明白行云和玉笙所谓的「直觉」。 她对於今日和新晴装扮相同地出现在众人面前,被行云和玉笙以直觉分辨出身分的事颇不以为然,尤其是行云所说的磁场理论,更令她心生困惑。 她当然知道无论两个人有多麽相像,在气质上还是会有些许差异,更何况她和新晴成长环境不同,个性上更是南辕北辙。可是她昨天真的很认真地模仿新晴了,莫非她学得还不够像,所以骗不倒那两个人? 疏影是不信邪的,她决定再试一次。 玉笙说新晴的身上有莲花的幽香,所以她特地跟妹妹借了莲花香包,试探玉笙。 她偷偷潜近玉笙,出其不意地掩住他眼睛,要他猜,谁知道那个臭人居然一下子就猜出她来。 「为什麽你会知道?我戴了新晴的香包啊!」她懊恼地问。 「因为晴姊不可能做这麽无聊的事。」玉笙理所当然地回答,点醒了疏影。 她倒忘了新晴自幼被教养成温柔端庄的江南闺秀,不像她凡事不拘小节,玩心又重。虽然她打扮得像新晴,可是举止、气质却不像,难怪一下子便穿帮。 而且早上她和新晴之所以那麽容易被人分辨出来,可能是因为两个人站在一起,有了比较的关系。新晴静如处子,她却动如脱免,两种极端的气质,楚行云当然很容易辨别出来喔。 一定是这样的! 疏影很有自信地点头,她就不相信赵珊、赵珞那对双胞胎小时候可以把家人耍得团团转,而同样也是双胞胎的她和新晴却办不到。 没道理嘛! 有了这个想法後,郁疏影再度动起脑筋,很快又有了主意。 隔天早晨,太阳才刚升起,晨露未曦。她拿著小瓶子,沿著西跨院的花园小径收集花叶间的朝露——她知道楚行云一早会到园中走动。果然,没等待多久便见他从客房朝她走了过来。 「楚大哥早……」她低头颔首,佯装羞涩地打招呼。 楚行云停在她面前,深情的眼光静静地凝视著她。 疏影等待了半天,都没等到他的回答,她勉强按捺住心中的不耐烦,双手仍假装继续采集露珠,睫羽偷偷地扬起,以眼角馀光瞄他,却诧异地捕捉到他唇边漾起的微笑。 「你今天很美丽,疏影。」他的声音显得格外低沉、温柔,那双比朝阳还要炽热的眼眸爱慕地梭巡在她的红衫白裙上。 她今天的装扮仍像昨日一般端丽秀雅,脸上的表情融合著新晴的温柔,和她自己的轻灵。她美得教他心折,一股澎湃的情潮在他身体里激荡,他勉强克制住情欲,谨守住君子礼仪。 「我是……新晴,你认错了。」她结结巴巴地回答。 「疏影……」他好脾气地笑著,「又在顽皮了。」 「我真的是新晴。」她恼火地坚持。 行云摇头叹息。 「为什麽喜欢捉弄我?不肯承认你是疏影?」 对於他的固执,疏影气馁了。 「讨厌,」她跺著脚,「你到底是怎麽认出人家来的?我的装扮有哪一点不像新晴了?我已经尽量学得像新晴一样文静,难道你还能感觉到我很活跃的磁场吗?」 「你是不像平常活泼,不过我还是认出你来。」他老实地回答。 「没道理啦,你快说你是凭什麽认出人家来的?」她娇蛮地硬要逼出他的答案。 「疏影……」他笑著靠近她,修长的手指轻拂过她被风吹扬起来的发丝,贪婪地呼吸著她泛出的淡淡少女幽香。「你的眼神。虽然你和新晴是如此相像,但你们的眼神略有不同。」 「什麽嘛!难道人家的眼睛看起来像是比较会恶作剧吗?」疏影不满地问。 「不是那样的。」他再度莞尔。「新晴的眼眸不如你灵动。她似湖水温柔又沉静,你则似流泉一刻也静不下来。你的眼神随时都在变化,一会儿慧黠,一会儿顽皮,一会儿如朝阳灿烂,一会儿又像月光温柔。你是千变万化的。」 「把我说得像妖怪似的。」 「不是妖怪,是鬼灵精。」 「讨厌啦,人家都骗不了你。你为什麽这麽聪明呢?」她明媚的灵眸中流露出三分懊恼,七分仰慕。 「我如果不聪明点,怎麽应付得了你?」行云闲适地暗示道。 「不行啦,下次你一定要故意让我骗一下。」她扯著他的袖子不依地道。 「骗人是不好的,疏影。」他好脾气地包容她。 「我不管。」她霸道地说,仰著头娇媚地笑著。行云情不自禁地俯向她,眼神痴痴地停驻在她艳若朝霞的笑颜上。 疏影的心突然跳得好快,她想亲他。心里这个邪恶的意念,被她淘气的本性所激励。她踮起脚尖,在他光滑的左颊上飞快印下一吻,然後一溜烟地跑离行云身边。 「我亲到楚大哥了,我要去告诉新晴。」她来不及思考刚才触电般的感觉是什麽,飞快地从行云的视线之内消失。 行云怔忡地注视著她消失的方向,尚未从被心上人偷吻的惊愕中清醒过来。她吻了他,轻轻柔柔的似一场春梦。似真心又似无意。然而那柔如花瓣的碰触,却在他相思渐深的心头投下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久久也无法平息。 ☆☆☆ 三天之後,天凤携著爱妻离开绿柳山庄寻访江南故交。临行前,他和义女疏影相约一个月後出发往四川唐门。 疏影打算在去四川之前,先将新晴和玉笙送回杭州红叶山庄,让杜家的人照顾他们,然後再会合舅舅杜飞蓬回到扬州和义父母一起出发。 一大清早,总管聂云清便安排好了船只,将各色礼物打包上船,然後疏影等人在仆佣的簇拥下从绿柳山庄的专属船坞,搭乘郁家的豪华大船沿著大运河南下。 船到苏州便先靠了岸,由行云和玉笙先行护送两姊妹到贺家探访郁家的大小姐无情。 回到苏州後,楚行云自然不能为了疏影效法大禹治水三过家门不入的精神,免得被父亲逮到,依家法处置。所以在将郁家姊妹送到金刀山庄後,便返回玉剑山庄。 无情在和夫婿共住的「飞白居」花厅中接见妹妹和玉笙。她挺了个圆滚滚的肚子,吃力地斜躺在铺著锦衾的桃花心木炕桌上。疏影坐在她身边,新晴、玉笙和照顾无情长大成人的白藜则分坐在紫檀漆面圆桌旁。 贺飞白进来时,正好见到疏影贴在无情的小腹上。他的新婚妻子一见到丈夫回来,立刻绽现出热情的欢迎笑容。 「飞白,你回来了。」 「嗯,情儿。」他走到妻子身边,温柔地揽住她的柔肩。此时疏影已坐起身,张著明灿灿的眼眸笑看他们夫妻恩爱的模样。 「今天咱们的心肝宝贝有没有弄疼你?」 「有一点点啦。他好动得很,拳打脚踢的。」无情撒娇地说。 「真的呀,我好心疼喔。」飞白搂著妻子,轻抚她的小腹,疏影见状直想笑,她勉强忍住将要逸出喉中的笑声。现在可不是笑的时候,不然她的恶作剧便不能得逞了。 「飞白,你今天提早回来了。是知道妹妹们要来吗?」无情按住丈夫不安分的手问。 「也不是啦。提早谈完生意,便早点回来看你。对了,我在路上见到行云,他说明天要接妹妹们和玉笙到玉剑山庄做客。」贺飞白温和的眼光从坐在妻子身边的疏影,移向桌旁的新晴。只见两位妹妹穿著打扮一模一样,姿容殊丽无分轩轾,有若仙宫中一双红莲仙子般娉婷婉约。两名少女皆天真明媚地望著他,一时之间,飞白分不出来这对姊妹谁是谁。 正当他为两人的身分大伤脑筋时,坐在桌旁的新晴朝他温婉地一笑,体贴地说:「姊夫,我是新晴。」 飞白扬了扬眉,眼睛狐疑地眯紧,从端庄的新晴移向炕桌上轻垂长睫、楚楚动人的疏影。 疏影向来爱捉弄人,每次遇到她时,飞白总会栽在这个小姨子手上。他搔了搔头,想著虚虚实实、实实虚虚的道理。这个跟他打招呼的绝不是新晴,虽然她很像新晴,但他知道她其实是喜欢恶作剧的疏影假装的。没错,他越想越有道理,这次他不会再上当了。 他得意地扬起唇。 「哈哈哈……我差点又上当了。疏影,你真会演戏。」 「我真的是新晴。」 「你别骗我了,疏影。这次我不会再上当了。」 「我没骗你,姊夫。」新晴委曲道,但飞白仍不相信地摇著头。 「你明明是疏影,她才是新晴。」飞白手指向炕桌上的疏影,发现那小妮子正和他的亲亲老婆掩住嘴狂笑。 「你……你……」飞自觉得头晕目眩,他又上当了。 「我都说没骗你了。」新晴抿唇笑道,旁边的玉笙勉强吞回溜出喉中的笑声,揶揄地望向脸色由青转红的飞白。 「飞白,其实疏影表妹早看清你自作聪明的个性,所以要晴妹老实地先向你打招呼,你果然如她所料地上当。」 「你们……」飞白气炸了,「你们联合起来讹我!」 「嘿,我们什麽都没做,是你自己骗自己。」疏影顽皮地说。 「你……我……」飞白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人家的确没骗他,新晴说的也是实话,是他自作聪明,明明见到脚下有个坑,还拼命往下跳。 「飞白,别生气啦。疏影只是跟你开玩笑而已。」无情抚媚地靠向他,飞白在妻子温柔的安慰下,火气全消。 「姊夫,人家就喜欢你这麽容易上我的当。你可比楚大哥和玉笙好玩多了。」疏影天真地说。 「我比他们好玩?」飞白啼笑皆非。 「是啊,他们好讨厌,都不让人家骗。哪家姊夫这麽好,都会让我骗。姊姊真有眼光,嫁了个这麽好骗的老公。」 对於疏影的童言童语,飞白只有摸摸鼻子苦笑的份。唉,再怎麽说,他和无情的婚事全靠这个鬼灵精帮忙。就当自己是在还债吧,今生注定给疏影耍著玩。 幸运的是这个鬼灵精还知道分寸,爽快地让出臀下玉座,移到新晴身边,让他能和老婆相依偎。 白藜命丫环们换上新茶。等到飞白神色严肃地转向那对双胞胎时,他又搞不清楚谁是谁了。 算了,装迷糊吧! 「你们打算在苏州待多久啊?」他故作不经意地问,其实心里恨不得他们早走早好。尤其是疏影,他可受不了这个鬼灵精成天拿他当猴儿耍。 「如果没意外的话,应鼓是两、三天吧。上次我到外婆家时,外婆直留我多住些日子。所以我想在去四川之前,多陪陪她老人家。」疏影活泼地说。 「你要去四川找唐门报仇?」飞白讶异地问。 「嗯。」疏影点点头。「双凤佩依然在郁家,就算我不去找他们,他们也随时会找上门来。与其坐著等人家偷袭,倒不如主动出击。」 「唐门的势力不容小觑,再说四川已脱离江南的武林势力,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这麽做我认为并不妥当。」 「姊夫,你放心好了。我又不是去找他们打架的,只是要确认一下郁家的血案是唐谦一人妄为,还是牵涉到整个唐门。再说有舅舅和义父陪伴,唐门再怎度蛮横,也不敢光明正大地对付我。」 「这有什麽好确认的?唐谦又不是唐门之主,怎麽可能调得动大批人马,又说服天魔宫主和他合作?疏影,你要对付的将是整个唐门,而不是一个唐谦。我看还是等到无情生产完後,我们再从长计议,由我出面吧。」 「由你出面?」疏影脸上的不以为然,差点没令心高气做的飞白吐血。「算了吧,连我舅舅查了十六年,都没查出个端倪来,就可以知道唐门对这件事守得有多机密。况且若是连我义父天凤公子都无法对付他们,你也不可能是唐门的对手。」 「话不能这麽说,我和唐家交情匪浅,或许有机可趁。」飞白恼怒地反驳。 「哦,原来你认识唐家的人。」疏影倒有些意外。「那你知道为什麽自居名门正派的唐门,会在十六年前甘冒引起武林人士唾弃的危险,率众夜袭绿柳山庄吗?」 「这……」飞白蹙了蹙眉,欲言又止。最後叹了口气道:「唐家在十六年前曾差点破产,若不是唐谦适时娶了成都第一首富张家的女儿,再加上唐门二当家唐诤出来接手所有事业,可能早已一败涂地。」 「这麽说,他们是因此才动起双凤佩的主意罗?」果然是饥寒起盗心吗?疏影狐疑地想。「其实如果唐谦早点娶老婆,根本不必害到我们郁家嘛!」 「这种事很难说,只有问唐谦本人才知道。」飞白苦笑著。「若不是从藜姨口中得知唐谦是幕後凶嫌,谁又猜得到堂堂的唐门会做出这种事来。」 「是呀……」疏影话声才刚落,一个淡紫色的窈窕身影像阵旋风般从厅外进来,她定睛一瞧,认出这位头梳双发髻的娇俏少女乃是飞白的妹妹贺梦依。 「大哥、大嫂。」梦依匆匆打著招呼,「我听说楚大哥来过。」 「已经走了好一阵子。」无情亲切地回答。 「走了?」梦依的神情懊恼,她刚从玉剑山庄回来,一进门就听说楚行云来过,急著赶来飞白居,没想到行云却已离开。 「是啊,我在路上碰到他。行云回玉剑山庄了。」飞白慢吞吞地回答,梦依那丫头的心事他全都明白,可惜呀,行云的那颗心全系在疏影身上。 「讨厌啦!」梦依好气,早知道行云会在今天回家,她就待在玉剑山庄不回来了。 「你想见楚大哥啊?」疏影不忍心见她懊恼的模样,体贴地问。 贺梦依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很快地转到疏影轻扬的笑脸上,她怔忡著,表情阴晴不定,无法确认说话的人是疏影还是新晴。 但不管是姊妹中的哪一个,她都不太高兴。 因为新晴抢走了青黛的未婚夫玉笙,害得青黛难过;而郁疏影又像狐狸精一样,一出现就吸引住楚行云的目光,害他跟前跟後,细心呵护著,连理都不理她。 可是碍於大嫂的面子,她还是勉强嘟著嘴点头。 「那好啊!」疏影自在地笑著,「楚大哥明天会来接我们到玉剑山庄玩,到时候你便可以见到他了。」 「真的?」梦依阴沉的脸色焕然了起来,随即又嫉妒地暗淡下来。 楚大哥是怎麽一回事?陪疏影回苏州好几天了,现在才刚回来,又要将疏影接到玉剑山庄,还有新晴和玉笙这两个拖油瓶,也不怕青黛见了伤心? 梦依气愤地想道,眼光不友善地掠过两姊妹共同的绝色。长得漂亮有什麽了不起?她更加懊恼了。 「当然。」回答她的可不是新晴或疏影娇柔的声音,而是玉笙傲然的清脆嗓音。 梦依将眼光转向他,和他那张恶作剧的笑脸对个正著。她不悦地瞪他。 说起她和杜玉笙,就像上辈子结了什麽怨,两人一见面便斗嘴,对看两相厌。 「楚大哥爱死我疏影表姊了,整天跟她寸步不离,现在要返家不能跟表姊在一起,今天晚上一定是相思难眠,辗转反侧。」玉笙故意地道,他早知道贺梦依喜欢楚行云,所以才说出这番话气她。 梦依果然被他气得眼睛发红,小脸整个垮了下来。 「玉笙,你胡说些什麽?」疏影羞红脸,气急败坏地道。「乱说一通,才没这回事呢。你们都别听他胡说八道!」 「我才没胡说哩!」玉笙好整以暇地回道。「不然你们问晴姊就知道了。」 「我什麽都不知道。」新晴赶紧摇头。 「晴姊,你也看到他们两个含情脉脉地对望了呀!再说楚大哥不是告诉过我们,他在岷山上便对疏影表姊一见钟情了吗?」玉笙著急地希望新晴附和,全没注意到梦依正伤心。 她再也听不下去了! 「我也要去!」她大喊著,众人讶异地望向她。 「你要去哪里?」飞白问。 「我……」梦依粉颊涨得通红。「明天我也要一起去……找……青黛!」 「梦依,你不是今天才去过吗?干嘛又要去凑热闹?」飞白好笑地望著妹妹。 「我今天去,明天便不能去吗?」梦依懊恼著,「我喜欢天天去不行吗?」 贺飞白暗叹了口气,自知无法劝阻妹妹的任性。他不希望她去,是不愿见到她难过啊! 「是呀,人多也比较热闹。」疏影活泼地道,谁知梦依却不领情地反瞪她一眼。 她无辜地眨著眼,不解贺梦依为何对她有这麽大的敌意。自己得罪了她吗? 疏影耸耸肩,很快地将这件事淡忘,加人众人的笑谈中。 第四章 位於苏州城东北的玉剑山庄,占地的有八十亩,具有一般江南园林的特色,以水为中心,经营出清朗、开阔的意境。 从敦实、雄伟的正门口进去,疏影等人被迎进大厅,然後才在楚行云的带领下,绕过花木扶疏的小径,来到楚老夫人所居住的凝香楼中请安。 疏影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先前已经和义母玉芝受楚庄主夫妇之邀,到过庄中的百花园里作客。 楚老夫人对她相当慈祥,她也很喜欢这位个性爽朗、不拘小节的老太太,一老一少相见如故,手拉手地也不知道说了多少知心话。 可是这一次再度造访,她却觉得气氛有些不同。 楚老夫人还是一样慈祥,拉著她的手闲话家常,只不过招了仆人抬了好几口大箱子要她挑选首饰。 「疏影呀,其实早在贺家向你外婆提亲要娶新晴时,我就已经跟你外婆说好了。你跟行云郎才女貌,本就是天作之合。我看,等你从四川回来後,就立刻替你们两个成亲。」楚老夫人呵呵笑著说。 「成亲?」疏影太意外了,不由得目瞪口呆。 「是啊,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没什麽不好意思的,孩子。」楚老夫人误把疏影的惊愕当作是羞涩,直掩住嘴轻笑著。 疏影眨了眨眼,望向新晴求助,只见妹妹点了点头,还以眼神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可是,老天爷呀,她还没想到要…… 她的眼光不经意地和行云交会,从那双深情的温柔眸子里,闪现出的渴盼和焦虑,令他看起来显得脆弱且易受伤害。她感觉到喉咙乾涩,拒绝的话怎麽样都挤不出口。 「疏影,快来看看这些首饰喜不喜欢?」楚老夫人指著箱子里手工精细的百来种名贵饰品,催促她挑选。 「我……」疏影看得眼花撩乱,只能闷闷地答道:「我不知道,我对饰品向来没什麽研究。」 「没关系。」楚老夫人笑吟吟地拍拍她的手。「我看你跟我的品味差不多,就由奶奶帮你挑好了。」 等一下!她在心里著急地喊道,这麽一来不就表示她默允了这件婚事?不行的,她想摇头,可是头颅却像被人固定住般无法动弹,楚行云眼中的欣喜,像这阳光般照射进她乌云笼罩的心底,把她所有的不情愿都驱离了。 她呆呆地望著他,为他眉眼间飞扬的神采,为他唇边温柔的笑容,也为他仿佛快乐舞蹈著的脸部肌肉而心情愉悦。 心底阵阵的甜蜜,也反映在她情不自禁欢悦起来的笑脸上。在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像是被幸福的云彩所笼罩般,身心都飘飘然的。 一声伤心的低泣将她从云端赶下来,她讶异地发现贺梦依伏在青黛的肩上哭得梨花带雨。 「梦依,别哭了……」青黛柔声安慰著。她不是不了解梦依的心情,只是感情的事一点都不能勉强,她幽怨的眼光悄悄掠过杜玉笙俊秀的脸庞。 「这孩子……」楚老夫人蹙了蹙眉,示意孙女青黛将梦依扶进内室,仍拉著疏影说话。 只是疏影的心情低落下来,心里像被一块大石头压住般闷闷的,久久无法平息。 ☆☆☆ 在楚家午膳过後,疏影姊妹被留置在凝香楼里歇息。 午後的阳光斜斜照在楼外的小庭园,数棵海棠沿著铺饰长有蔓草的碎砖道两旁栽种,榆一株,竹一丛,更显得小楼十分清幽。 疏影无聊地自绣床中坐起,瞥了一眼正睡得香甜的妹妹,穿上绣鞋信步走出房外。 离开凝香楼後,她沿著小径走出海棠门,循廊绕亭,欣赏沿路的奇花异卉,茂林修竹。眼前景致忽然大开,碧绿的湖水向北延伸,她的眼光被湖面的船形建筑所吸引。 新晴曾告诉过她,这种建筑物被称为「舫」。是江南人仿画舫所创造出来的建筑形式。前半部多三面临水,船首一侧常设有平桥与岸相连,仿跳板之意。下部船体多用石造,上部船舱多用木构,因为其形像船但不能动,故又名「不系舟」。 这座「不系舟」,造型又跟她在杭州红叶山庄里所见的不同。 以莲叶形的蹬步与岸相连,两层楼建筑,屋顶做船蓬式样,首尾舱顶为歇山式样,轻盈舒展在这座种有莲花的湖面,仿佛随时都会开向湖心。 她好奇地走上莲叶形蹬步,各色的鱼儿在清澈的水面下穿梭,配合上湖面田田的绿叶,令人想起一首诗:「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她抿唇微笑,孩子气地蹲下身,拨动湖水。 鱼儿在她的扰乱下,四散奔逃,她哈哈笑著起身,走到蹬步尽头,沿著荷叶形的绿梯走上船头的敞棚。 一块竹板从屋顶处垂挂下来,上西写著:「清心书舫」。 看这个名字,疏影约略猜出这里是主人用来读书的地方。船头处有竹几、竹凳,一排竹梯曲折地盘旋上楼,八角洞门上轻纱掩映,与中舱相隔。 疏影正想穿堂过户瞧个究竟,却突然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她好奇地循著竹栏杆移向发声处,在舫後种有几株垂柳的沙洲前停下。 她看见行云颀长的背影,和表情激动的贺梦依。 「为什麽你一定要娶她?」梦依破碎的声音随著风飘进疏影耳中,她机警地躲在屋角,望向两人。 「梦依,你要我说过几次你才懂?我对疏影情有独锺,今生非她莫娶,就是这样一回事。」行云双手环在胸前,语气有些不耐烦。 「不……」梦依摇著头,「楚大哥,她有什麽好的?你为什麽一定要喜欢她?难道你不晓得我从小便对你……」 「梦依,你不用说了。」行云坚决地摇著头。「我只拿你当妹妹看。」 「可是我不要当你妹妹!」梦依失声嘶叫。「我喜欢你,我要当你的妻子。」 「梦依!」行云苦恼地蹙著眉,退了一步,眼中闪过一丝不忍,随即又变得冷硬起来。「这是不可能的事。」 「为什麽不可能?」梦依仍不死心,「在疏影出现之前,我们一直过得很好。」 「那时候我便把你当妹妹,现在也是一样。」行云冷著一张脸回答她。 他知道梦依情窦初开,将少女芳心全寄托在他身上。可是他不爱她,不可能为了不忍伤害地,就勉强接受她的感情。 「为什麽你把我当妹妹,却不把疏影当成妹妹?为什麽?我有哪一点不如她?」梦依珠泪婆娑地摇著头问。 「梦依,如果你连这一点都不懂,你凭什麽认为你是喜欢我的?你该知道感情之事半点也不由人,有时候甚至一点道理都没有。我喜欢疏影并不是因为她比你好,或者怎麽样,而是她单纯地吸引我,令我倾心。」行云表情严肃地告诉她。 「我不明白你的话,我只晓得我喜欢你,从小就喜欢你。」她爱慕地仰望著他,「你在我心里像天神一样。你聪明且俊秀,全江南、甚至全天下都无人能及得上你。我就是爱你这样,我……」 「梦依,如果你只是因为我的聪明、俊秀而喜欢我,有一天我变得不再聪明、俊秀了,你是否也会因而厌弃我?梦依,你只是以为自己喜欢我而已,那并不是真感情……」行云语重心长地劝道。 「不!」她摇头反对,「贺、楚两家门当户对,我从小就决定要当你的新娘……」 「如果照你这麽说,青黛不是要嫁给飞白了吗?」行云不客气地反驳。「梦依,如果你只是因为我们家世相当,便想嫁给我,那并不是真爱、真感情。再说,我们相处这麽久了,你该知道我是哪一种人。今天就算没有疏影,我也不可能娶你的。」 「为什麽?是因为我不如她吗?我不够聪明、美丽……」 「梦依,你明知道我不是那麽肤浅的人。」 「那你为什麽不喜欢我?」她哽咽地追问。「我是这麽了解你。我知道你最欣赏王羲之的书法,吴道子的画,李、杜的诗,苏轼的词……你爱喝菊花普洱茶,喜欢竹林里的清幽,和夏天里盛开的荷花……」 「梦依,伺候我的小厮也知道我这些事,难道我可以娶他吗?」行云没好气地回答。 「他是男的!」梦依又气又恼,心中的愤恨全然升到眼里。「原来你把我看成跟你的小厮一样!枉费我对你一片真心,你居然这样辜负我?口口声声说自己不肤浅,事实上,你明明是被郁疏影的狐媚模样给迷住!」 「够了,梦依。我不准你这样说疏影。」行云眼神冰冷地瞪视她,向来温和有礼的外貌,在此刻却生出令人凛然生畏的效果。 「我……我偏要说……」梦依色厉内荏地反瞪他。 「梦依,如果我是为了疏影的美貌而喜欢她,我大可以娶新晴,而不必煞费苦心地追求她。」 「因为新晴喜欢玉笙,所以……」 「所以怎样?」行云好笑地挑了挑眉,冷冷地接著道:「梦依,你太天真了。如果我真想娶新晴,那也不是办不到的事。玉笙和青黛有婚约,我大可以利用这点让杜家就范。只不过,我对新晴一点兴趣也没!」 「哼,你休想骗我。我太了解你了,那种卑鄙恶劣的手段不是你这样的正人君子做得出来的。你绝不可能会夺人所爱!」 「是吗?」行云面无表情地看著梦依脸上的爱慕,心里也不晓得该为自己向来所保持的好形象自满,还是厌弃。他纳闷著如果对象换成疏影,他是否能像梦依所言,有成人之美的雅量。 他摇摇头,明白自己对疏影是志在必得。 「梦依,你太低估爱情了。一个男人很有可能会为了一个女人,做出连他自己都想像不到的事。我或许不至於强取豪夺,但我绝对会力争到底。」 行云眼中闪动的猎食者光芒,令梦依觉得好陌生。她眨了眨眼,天真地摇著头。 「你故意吓我的。而且我也不明白新晴那般温柔美丽的人,你都不喜欢,何以会爱上她那个任性、刁蛮的姊姊?」 「梦依,你不解疏影,也不了解我。疏影会有你任性、刁蛮吗?」行云语气中的讥讽让梦依气红了脸,「没错,她或许没有江南仕女的循规蹈矩,但是她聪颖、有担当。她热情而勇敢的天性,是她吸引我的原因。在她身上我找到一股活泼灵动的生命力,跟她在一起时,我觉得自己活著,而且活得快乐而满足。」 「有什麽好快乐、满足的?为什麽我一点都感觉不到?」梦依不服气地问道。 「你还小,不懂得恋爱中人的心情。」行云热切地告诉她。「她的一颦一笑,还有眼中因我而燃起的欢欣、愉悦,都让我感到同等的快乐、满足。我因她的笑而笑,因她的悲而悲,她已经成为我生命的原动力了。」 「我也是对你这样啊!」梦依气愤地说。 「如果你真的这麽认为,你难道不该为我得到疏影的快乐而快乐吗?」 「我才没那麽大的肚量呢!」梦依哭著大吼,「我恨她,她抢走了你,她是只狐狸精……」 「梦依,我不准你再说她坏话!」行云觉得他的好脾气都用尽了,「任何人都没抢走我,我根本不属於你!」 「不!」梦依突然朝他扑了过来,行云眼明手快地闪过身,梦依跌倒在地上哭。 行云轻叹了口气,不忍心地蹲下身安慰她:「梦依,天捱何处无芳草,你还年轻,将来会遇上更好的男人。」 「不会再有了,你便是最好的……」梦依哭倒在他怀中,软软的小手移向他俊雅的脸庞,泪眼模糊中越发觉得行云的倜傥不群。 他是她的,她不要失去他! 她任性地攀住行云的颈子,以唇朝他迫近。 「做什麽!?」行云又惊又怒地推开她,眼中的嫌恶令梦依的心碎了。 「我恨你!」她哭喊地爬起来,转身跑开。 当她冲过站在舫後的疏影时,蓄满泪水的眼眸里放射出怨毒的光芒,疏影只觉得脚底冒出寒意,靠在屋壁上无法动弹。 这时行云也看到疏影,他著急地赶向她。 「疏影,你没事吧?」 他声音中的温暖,并没有赶跑她体内寒冷的感觉,她抱住双臂,眼光茫然。 行云见她这个样子,心里更急了。 他温柔地将她揽进怀里,男性的体热包裹住她的身体,疏影温顺地靠著他。 「事情不是你想像的那样。」他柔声解释道。 「她恨我。」疏影无力地呢喃。 「梦依只是在发小孩子脾气而已,这整件事都跟你无关。」 「她认定是我抢走你的……」疏影委曲地哽咽著,从小到大,没有人用那种眼光看过她。大家都喜欢她,为什麽梦依不喜欢她,还恨她? 都是为了楚行云,都是他害的? 而最冤枉的是,她什麽事都没做,从头到尾都是行云自己决定的。她根本没想过要爱他。是他,是他一相情愿;是他老是绕著她转,让她情不自禁…… 「没有任何人抢走我。就算没有你,我也不会喜欢她……」行云轻抚著她的柔眉,眼中充满爱怜和自责,怪自己不该让她受这样的委曲。 「可是她不这样想……」疏影咬著唇,强忍住泪水。 「她爱怎麽想是她的事,跟我们无关。」 「有关系的!我不要人家恨我……」她声音断续地呢喃著:「我不要……」 「疏影……」行云轻拢俊眉,表情苦恼。「那你要我怎麽做?我是不可能爱她的,我心里只有你。」 「可是你却为了我伤害她,我不要……」 「疏影,感情的事不能由得你要或不要。你也喜欢我,疏影。难道你忍心见我一生都悒郁寡欢?失去你,我不过是个行尸走肉而已。」 「不……」疏影摇著头,泪珠已成串滚下。她的心里好乱,完全失去向来的理智清明。「我也不希望你这样,可是我真的不希望梦依恨我……」 「我就愿意她恨我吗?」行云的俊脸上出现难得的恼怒。「今天就算我娶了梦依,也会有人伤心的。难道你不会难过吗?难道那些对我暗生情愫的深闺少女不会感到失望吗?我不能因为人家喜欢我,就要违背心意地回报她们。如果我有这个心的话,那这辈子岂不是爱不完了?」 疏影怔忡地望著行云,知道他的话不假。 在初次来楚家作客的当天,她便发现有不少江南仕女以爱慕的眼光偷窥行云,当时她只觉得有趣,现在却笑也笑不出来。 凭行云的家世、人品,是多少痴情女孩的深闺梦里人啊?全天下的父母都希望有他这样的东床快婿吧?无论他锺情的对象是谁,只怕都会成为众女嫉妒、怨恨的焦点。想到自己被这麽多女人怨恨,疏影便觉得无力承担。 「疏影,不管你怎麽想,我都爱定你了,今生再无改变。」行云眸中的深情,再度打击她,让她觉得前无进路、後无退路,整个人被卡在死巷里。 她该怎麽办呢? 面对这个专情又深情的男人,她完全无法招架。因为她既不能拒绝他,又不忍心伤害他。可是这比海洋还要深的真情,却教她无力承担。 「我不知道……」她苦恼地摇头叹道,「我得好好想一想……」 「疏影……」行云还想说什麽,但一见到她脸上的无助慌乱,便不忍心再逼迫下去,他只好长叹了口气。「不管你怎麽决定,我今生非你不娶,我不会对其他女子动情了。」 好沉重的话喔,疏影苦笑。 好像楚行云的一生幸福便交在她手上。 如果她一点都不在乎他的话,或许可以置之不理。可是她偏偏该死的在乎极了!但就不知道这样的在乎,是否能给她足够的勇气,挺身承受所有爱慕楚行云的女人眼中的敌意? 此刻她真恨楚行云是这样的万人迷。 如果他丑点、笨点,或是条件差点,也许她就不会变得这麽讨人厌了。 「好啦,你就让我冷静一下,调适现在这种遭人怨妒的角色好吗?一切等到我从四川回来後再说。」她推托道。 「好。」行云倒是爽快答应,以白绢袖口温柔地替她拭去脸上的泪痕,疏影觉得不好意思,掏出手绢自己擦泪。 「好一点了吗?来,我泡壶菊花普洱茶给你喝。」 疏影点点头,跟著他走进舫内。行云拉铃呼唤小厮烧水沏茶後,便挽著地进入内室参观。 ☆☆☆ 回到贺家後,疏影的心情又低落下来。 很少看人脸色的她,这下子被贺梦依的怨恨所围绕,简直是如坐针毡,贺家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她编了个理由,躲在房里,直想明日要如何向大姊无情告辞,赶紧出发前往杭州。 新晴见姊姊闷闷不乐,推门进来探个究竟。 「疏影,你怎麽了?我们从玉剑山庄回来後,你的心情好像便不太好。」她挨著床上的疏影,关心地问道。 疏影愁困地瞟了妹妹一眼,唉声叹气著。 「到底是怎麽回事?」新晴大惊失色,想不出就算泰山崩於前、亦可以面不改色的姊姊,何以会忧愁了起来。 「说来话长。」疏影一肚子苦水正想找个人倾吐,新晴自动送上门,哪有不说的道理。「你难道没看到贺梦依的脸色吗?」 「你是为了梦依?」新晴恍然大悟。 「是啊,原来她喜欢楚大哥。」 「可是楚大哥又不喜欢她。」 「新晴,你早知道了?」疏影有些意外。 「嗯。」新晴点点头。「上回梦依跟著我回绿柳山庄时,我就看出来了。」 「那你怎麽不早点告诉我呢?」疏影愁眉苦脸地埋怨道。 「告诉你做什麽?」新晴不解道。 「你……」疏影没好气地瞪了妹妹一眼。「她因为楚行云而恨我,难道跟我没关系吗?」 「她恨你?」新晴讶然道。 「是啊。」疏影开始将下午在「清心书舫」发生的那一幕,毫无保留地都告诉妹妹。「她离开时瞪我的眼光,现在想想,还会令我打寒颤哩!」 「看不出来你的胆子这麽小?」 「你还取笑我?」疏影委曲地扁了扁嘴,「换作是你也会感到难过的!我从小到大没受过这种气,莫名其妙地被人怨恨,甚至被人骂说是狐狸精,越想越冤。」 「梦依实在太过分了,感情的事情半点都不能勉强,是她自己一厢情愿地喜欢楚大哥,怎麽可以把气出在你身上?」 「她若肯这麽讲理就好了。都怪楚大哥没事长得这麽引人垂涎干嘛?他若是条件差一点,也不会有这麽多女孩喜欢他,我也不会被人怨恨。」疏影埋怨著。 「这……」新晴觉得好笑地摇头。「如果楚大哥条件很差,你会喜欢他吗?」见到疏影哑口无言,她又接著往下道:「况且照你这麽说,我们姊妹俩岂不是成了祸水?楚大哥又何尝不是遭人怨恨的对象?你知道在姊姊和姊夫的婚宴上,有多少男子瞪著我们姊妹俩发呆?」 「是瞪著你发呆吧?」疏影天真地反驳,「我听聂总管说,最近舅舅可忙呢!不少江南世家都跑去红叶山庄提亲,害得舅舅都不知道要怎麽拒绝。」 「胡说。」新晴羞红了脸。「我们长得一模一样,寻常男子根本分不出我们有什麽不同。」 「不同的。你温柔端庄,有哪个男人不想娶这样的妻子?」 「你活泼热情,才能让楚大哥这般俊逸出众的伟丈夫心动。疏影,你的气质与众不同,一般男人哪敢攀上你这只凤凰?若不是楚大哥这麽好的条件,又有谁匹配得上你?」新晴真诚地说道。 「我有什麽条件?」疏影纳闷著,好像她义父眼中所有不好的缺点,在行云和新晴的眼中,全成优点了。「我调皮捣蛋、好动好玩……缺点一大堆。」 「傻瓜。」新晴莞尔。「别忘了你除了有张跟我一样美丽的脸蛋外,你还是武林第一奇才天凤公子的传人。你精明能干的作风,让江南武林人士大开眼界。那些舍你而就我的人,完全是自知条件太差,匹配不上你。浅水能潜龙吗?相信我,楚大哥是最适合你的人。」 「可是我不想成为千『女』所指啊?被这麽多女人怨恨、讨厌,我受不了的。更何况这些女人之中,还有个贺梦依在!」 「你想太多了。」新晴轻声叹息。「我能体会到你的心情。玉笙当初向我表明爱意时,我也担心会伤害到青黛,後来甚至想过两女共事一夫。可是玉笙说什麽都不肯。他说这样不但是亵渎了我跟他之间的感情,同时也对青黛不公平。他的心里只有我,没有青黛,勉强跟她在一起,只会加深对她的伤害。倒不如趁现在错误未造成之前,给青黛一个找到属於她自己幸福的机会。更何况我既然爱玉笙,自然愿意为他承担任何事。青黛的怨恨,我亦甘心领受。」 「青黛才不像梦依那麽不理智呢!」 「那倒是真的。不过,我还是要劝你,失去楚大哥会是你最大的损失。再说,以你的条件,就非得有这麽好的人来匹配你。难道你想嫁个都没人要的鲁男子吗?」 「当然不是,只是……」疏影吞吞吐吐地说,「我真的不想这麽早就决定终生……」 「这件婚事是外婆答应的。再说,你上回亲了楚大哥,你要他怎麽想?他是很保守的,当然想尽快将你娶回家。」 「我是一时冲动嘛!」疏影粉顿晕红。「谁教他这麽好看,我忍不住便……」 「你都忍不住了,楚大哥又怎麽忍得住?」新晴忍著笑,嘲弄地斜睨了一眼疏影眼中的茫然。「你以为楚大哥不想亲你吗?」 「他也想亲我?」疏影瞠目结舌。 「嗯。」新晴红著脸点头。「可是你知道他是个守礼的君子,不想逾越了未婚男女的分际,所以才想早点娶你进门。」 「你是说要成亲以後,他才能亲我?」疏影狐疑地问:「可是你跟玉笙也没成亲,还不是照亲不误?」 「我们只是……」这下轮到新晴无话可说了。「反正玉笙是要娶我的,况且其他更亲密的事,我们并没有做啊。」 「还有更亲密的事?」疏影搔播头,百思不解。 「就是让人生孩子的事……」新晴羞得声如蚊蚋。 「喔……」疏影似懂非懂地点头,心里还在想著到底是什麽事。 「反正你嫁给楚大哥总没错,除非你不喜欢他。」新晴抬起那双灿若明星的眼眸,探究著疏影的心意。 「我?」想起这个问题,疏影又心乱如麻了。「喜欢是喜欢,但到底有没有到非嫁给他不可的地步,我还无法确定。我只知道今天楚奶奶问我首饰上的事情时,我发现自己居然无法坦率拒绝。看了行云的眼神,心里所有的反对声浪全都平息了,我只能傻愣愣地望著他,心中轻飘飘的,如踏上幸福的天堂……」 「那就是了。」新晴拉著她的手欣慰地道。「你已经受上楚大哥了。」 「那便是爱吗?」疏影困惑不解。 「如果那不是爱,什麽才是爱呢?」新晴甜蜜地笑道,心里想著玉笙。「如果他眼中的光芒便能让你感到幸福,那他对你的爱怜疼惜,又会带给你怎样的极乐呢?」 「可是他的爱让我有负担。」疏影叹息著,「想到那些爱慕他的女子,再想到我许久已没想起的唐潋,我便觉得心里苦涩难安。」 「疏影,别再庸人自扰了。先说你对唐潋不过是兄妹之情罢了,人家说不定只把你当小妹妹看,你却为他对楚大哥三心两意;而那些喜欢楚大哥的女子,也只是一厢情愿的单相思,你总不能叫楚大哥为了不辜负她们,每个都娶进门吧?」 「当然不行!」疏影气恼地嘟起嘴,想到楚行云娶别的女人,便有一口问气堵在胸部。「他敢!」 「唉唷!刚才还扯了一堆呢,谁晓得一提起楚大哥另娶他人,你就酸成这样!」新晴搔了搔疏影的脸颊取笑。 「讨厌啦!」疏影窝在妹妹怀里,磨蹭地不依。 「好了,别口是心非了。」 「我不是口是心非啦。」疏影倒在床上,「只是受不了梦依对我的态度,心情烦乱而已。我觉得自己需要时间好好思考,整理我对楚行云的感觉。」 「还不清楚吗?」新晴摇头叹息。 「我不知道。」疏影合上眼睑陷入沉思,许久之後才张开眼对妹妹道:「新晴,我们明天就出发前往杭州。」 「这麽快?」她讶异地问。 「我没办法在梦依的怨恨下,继续待在这里了。」 「那楚大哥怎麽办?」 「明天请姊夫捎个信告诉他。他刚回苏州,总不能又跟著我们到杭州去吧?再说,我们分开一段时间也是好的。」 「随你吧。」新晴无奈地说,温柔地拾起疏影的手,怜惜地望著她那张沾染些许轻愁的丽颜。 第五章 来到杭州後,疏影整天被埋在绫罗绸缎之中,差点就无法呼吸。 杜老夫人似乎决意要弥补十六年的祖孙之情,替疏影裁制了可供她未来十六年穿的衣裳。只见裁缝和布商穿梭在红叶山庄大门,疏影不是在挑拣布料,就是被人拿著布比来比去,搞得她快要抓狂了。 她要疯了! 每天都拖著苟延残喘的疲累身躯进房,几乎是一沾枕便进人梦乡,而梦里却全是楚行云那家伙在捣蛋,害她白天里受尽外婆的慈爱所荼毒的身躯无法得到足够的睡眠,没过几天,她便整个人消瘦下来。 这怎麽得了? 杜老夫人看了心疼,连忙命人炖补名贵药品,疏影赶紧摇头拒绝。 「外婆,我没事的。」她抗议道。 「都瘦了一圈,怎麽还说没事?」杜老夫人宠溺地哄著她。 「可是我不需要吃那麽补的东西,我写几道药膳,麻烦厨房照著做就是。」 「那有用吗?」杜老夫人狐疑道,疏影求助地望向妹妹。 新晴也不忍见姊姊去吃那种苦得要命的补药,连忙插嘴道:「外婆,姊姊早承袭了义父天凤公子的衣钵,医术精湛,开的药方自然没问题。」 「真的呀,没想到疏影这麽能干。」杜老夫人夸赞道。 「再说,姊姊是因为这几天太累了,心里又寄挂著……」新晴的水眸中闪过一抹顽皮的笑容,「……楚大哥!」 「我才没有呢!」疏影粉顿生红晕,美眸羞恼地垂低。 「真的呀?」杜老夫人笑眯了眼。「原来是『为伊消得人憔悴』啊!」 我还「衣带渐宽终不悔」呢! 疏影心里嘀咕,红通通的小脸埋在杜老夫人怀里不敢看人,小嘴仍逞强地辩道:「才没有哩!外婆,您别听新晴胡说。」 「我可没胡说喔。」新晴银铃般的笑声还是响个不停,害得疏影根本抬不起头来。 不过,这番话也让疏影获得几天的清闲,杜老夫人没再找她做衣服,只命令下人好好服侍她。 疏影因此得了空和舅舅商议去四川的行程,只是忙完这件事後,她却闲得没事可做了。 手里没事,脑子就有事了。楚行云的影子不定时地跑出来打扰她,害她书也看不下,琴也没心情弹,整天浑浑噩噩、病恹恹地。 得找个什麽事做,把他忘掉才行。 虽然这麽想,但疏影总提不起劲去做别的事。 好不容易摆了张画纸,提笔画下的却是行云充满柔情的俊美脸蛋;想写几个字嘛,谁晓得才临摹了一会儿《兰亭序》,便满纸写著楚行云三个字,搞得她自己也不好意思,连忙毁尸灭迹,升起一盆火将证据全烧了。 然而,宇、画可以烧,满脑子的相思却烧不掉,害得她像无病呻吟的闺阁千金,成日长吁短叹,快把她自己给烦死了。 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她痛苦地决定再用一天来想楚行云,然後便要筹画复仇大计,暂时把他抛到九霄云外去。 所以呢,她一个人来到莲园里的「芙蓉水榭」,坐在鹅颈靠椅上观赏夹岸的桃红柳绿,任著春风从水面吹向她,想像楚行云的手温柔地拂过她的发丝,想像他温润的唇俯向她…… 她羞红了脸,双手掩在胸口上,想要制止狂跳不已的心,但心跳却不肯停下它们顽皮的舞步,仍激烈地手舞足蹈。 她口乾舌燥地将发烫的小脸埋在手掌上,闭上眼急促地喘气,过了良久,才稍稍平复下来。 「疏影……」 她倒抽了一口气,为耳边突然听到的温柔嗓音而心悸不已。 看来,她这场相思病害得不轻,连行云的声音都幻听到了。 「疏影……」另一声更温柔的呼唤传进她耳中,地颤抖著,心情狐疑不定,然後便感应到有股温暖的气息接近她,坐近她身边。 「疏影……」行云探向她掩住的脸,纳闷她是否睡著了。 「你!」她突然放开手,圆睁睁的眼眸直视他俊逸的脸庞,呼吸急促。 「我?」行云莫名其妙地看她,眨著黑睫毛,眼中充满关怀。「疏影,你没事吧?」 「你你你……你是真的?」她伸手摸向他,掌下温润的触觉,确定了他真实的存在。 「我当然是真的。」行云莞尔,眼光饱含兴味地停留在她惊喜交加的美眸上。 「真的。」美丽的菱唇扬起,一抹惹人心怜的柔笑缓缓绽开,像水面上的荷花一般,为即将吹来的温暖夏风而醺然开怀。 「真的。」行云勉强忍住她的纤指从脸颊移向他的嘴唇时所引起的悸动。他的眼睛因欲望而变得黝黑起来,深情而喑哑的音调,泄露出他心中潜藏的激情。 「你在这里。」疏影终於确定了,然後她便发觉到自己在做什麽,她居然在对行云非礼! 她羞得慌乱抽回手,行云却在半路上将她藕白的纤手拦截住,握在手中,紧紧合起。 「别这样。」她害羞地转开脸。 「我好想你。」他低头亲吻她的手背,温暖的呼吸渗入她皮肤下的知觉,带起一阵酥麻。 疏影无措地瞪他。 「对不起。」他误将她眼中的慌乱当作不悦,连忙轻轻放开她的手,疏影感到一阵失落。 「我没生气。」她将手藏在袖中,脸颊红通通的。 「真的?」行云喜出望外,疏影只羞涩地点了点头。 「你怎麽会来?」她轻扬起睫羽问道。 行云没有立即回答,先是低低笑了一声,眼光贪婪地梭巡在她娇美的红颜,看得疏影心更慌,连忙把头又垂了下去。 她那种娇羞难耐的俏模样,令行云更加心动,几乎按捺不住满腔的热情,想将她揽入怀中恣意怜爱。 他不自在地清了清喉咙,勉强做了几个深呼吸。 「我想你到杭州有半个月了,应该准备返回扬州了,所以来接你一起回去。」 「你家又不在扬州。」疏影顽皮地扬起唇角。 「可是我说过要陪你去四川的。」行云著急了起来,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捉著她的袖子说。 「人家又没有说要让你去。」 「疏影,你也没说不让我去啊。」 「如果我现在叫你不要去呢?」她试探地问。 「那我还是要去。」他固执地回答。 「赖皮!」她娇嗔地抗议,黑白分明的眼眸中暗藏忧虑。 「疏影,不管你怎麽说,反正这趟我是非跟不可。」他深情款款地凝视她。 疏影幽幽叹了口气。 「此行凶吉难卜,为什麽还要跟我去?」 「就因为这麽危险,我更放心不下让你独自去涉险。」行云隔著袖子握住她的小手,手心感触到的柔软,更加激发了在他心底深处激荡的情意。 「你是楚家的独子,万一有个损伤,我如何跟楚奶奶交代?」 「别忘了你也是绿柳山庄的传人。」 「郁家还有新晴和我大姊可以传承。」 「楚家也有我妹妹青黛可以传承。」 「那不一样!」疏影蹙了蹙眉,神情苦恼。「我们郁家是因为没有男丁,才必须由我们姊妹挑起。而楚家既然有你,岂能让青黛负起传承子嗣的责任。再说郁家跟唐门的恩怨,终究与你无关。我是为了郁家的百年大业非去不可,你却不必……」 「胡说,你的事便是我的事。而且如果你出了事,你忍心要我为你伤心而死吗?」 「不!」她著急地以手掩住他的口,「你千万别这麽说,我不值得你这样……」 「你当然值得……」他抵住她的掌心轻声呢喃,眼底的情意迸射而出,疏影的心一震、鼻子一酸,差点流下泪来,於是连忙将脸别开。 「你不要这样对我。」她颤抖地说,行云的情太深太痴,令她难以承受。 「我……情不自禁……」他苦涩地吐出心意,将她的柔荑压在心口。疏影可以感触到他猛烈、急促的心跳,而自己的心跳声也越来越急地呼应著他。激荡的情意在她心头翻搅,她不由自主地靠进他温暖的怀抱。 「傻瓜……」她问著他男性的体味娇嗔地埋怨。「为什麽这麽傻呢?」 「一遇上你,我想不傻也不行了。」他满足地拥著她,靠在她的鬓边低诉情意。 「你知道此行虽有义父和舅舅陪伴,可是我仍没把握应付唐门。姊夫说,唐谦不过是唐门的三当家,不可能有那麽大的权势下令袭击绿柳山庄,所以我将面对的不是一个唐谦,而是整个唐门。」 「这件事我也想过。依照我去年造访唐门时的观察,唐门实际的掌权人并不是唐家三兄弟,而是唐门的老夫人。据说她这个人精明强悍,唐门前门主过世时,她以铁腕作风逼使长子迎娶当时川北最有势力的铁剑门门主的女儿,再利用铁剑门的势力铲除异己,让长子唐言登上门主之位。」 「她现在还掌权?」疏影无法想像一个老太太还有这麽大的精力。 「嗯,我在唐门见过她一次。虽是七十馀岁了,身体仍十分硬朗,眼光瞿铄有神,连声音都称得上铿锵有力。」 「听起来好像很难对付的样子。」疏影陷入沉思。「姊夫说,唐家目前掌管财政的人是二房的唐诤。」 「没错。唐诤称得上是商业奇才,他为人淡泊名利,目前呈半退休状态,把事业都交给长子唐浦负责。」 「那唐言的儿子呢?」 「唐淩自出生後,一直缠绵病榻,十天中倒有九天下不了床。不过他有个儿子才五岁,深得唐老夫人宠爱。」 「那唐谦在唐门又扮演什麽角色?」疏影纳闷著。 「他也主管一部分生意,但主要还是负责唐门弟子的操练,和各种暗器手法、毒药的研究。」 「看来唐谦在唐门也颇受器重,而身为唐门之主的唐言……」 「事实上,唐门主不大管事。他是个慈蔼和气的长辈,但有时候会显得落落寡欢。我听唐浦说,唐门主近几年来为儿子唐淩的病大为伤神,自从妻子死後,他几乎将所有的精神都花在替唐淩治病。」 「听你这麽一说,唐言和唐诤都不像会下令袭击郁家的人,那下令者是——」 「唐老夫人。」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疏影自行云怀中起身,眸中愁云笼罩,深沉地看向莲池中亭亭的荷叶。 「疏影,你到底有什麽打算?」行云见她闷声不吭,关心地问。 「楚大哥,我本想以双凤佩钓出唐谦,了结两家恩怨,不过依照目前的情况看来,只怕唐老夫人不肯罢手。如果我要对付她和唐谦,那不啻是对唐门宣战。我们孤身入四川,虽有义父相助,但强龙难压地头蛇,吃亏的还是我们。」 「唐门也未必真会如此不讲理,郁家的血案算得上是武林大事,若证实是他们所为,唐家应该负责。」 「可是我们并没有证据啊!」疏影苦笑,「我原本是想使出诈术,假称天魔宫主白玉奴已供出实情,但就怕唐家不上当。」 「白玉奴若肯做证,事情便好办多了。」 「白宫主说什麽都不肯供出此人,由此可知,这个人在她心中的地位何等重要。我推测他便是姊姊的外公,当年辜负白宫主的男人。」 「而这个人是唐门中人?」行云灵光一闪,隐隐猜出此人的身分。 「我想他可能就是唐言,无论年纪、地位都相当符合。唐谦很有可能是凭藉他的关系,才搭上天魔宫。」 「可是如果白宫主不肯做证,我们又要如何让唐门认罪?」行云忧虑地问。 「这个嘛……」疏影闭眼沉思。「白宫主虽不肯替我们做证,但是唐门中人并不知道这一点。若是诓他们白宫主已供出实情,凭藉著姊姊已认祖归宗,说不定真能骗倒他们。而双凤佩又是他们势在必得之物……嗯,或许可以利用他们的贪婪之心,引他们上当。」 「就算真引得他们上当又能如何?难道你真要杀了唐谦和唐老夫人替令尊、令堂报仇?这麽做,唐门又岂肯善罢干休!」 「当年的事,恩怨错综复杂,已不是我可以评断得了。我并无血债血还之意,但唐门无论如何都该给郁家一个交代。况且双凤佩还在我们姊妹手中,万一唐门又生野心,我们姊妹岂不是坐以待毙?至少,该将双凤佩之事解决,以杜绝後患。」 「如何解决?」 「这个嘛……」疏影的柔唇泛出一抹狡黠,「唐门既然要双凤佩,那我就大方一点,送给他们好了。」 ☆☆☆ 蜀道难,难於上青天。 有别於第一次顺江返回江南的轻快心情,这次的入川之行,对疏影而言,显得沉重而艰难。 从宜昌入川,山险水湍,疏影算是真正体悟到李白的诗意。 虽有行云沿路讲解风土人情,细心呵护,但无奈心情一直开朗不起来。 「疏影,你不高兴啊?」行云瞥了一眼前头的赵天凤夫妻和杜飞蓬一行人,转向心上人温柔地问。 「也不是不高兴。只是上一会儿船,便又要下来走一段路,实在讨厌。」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逆江而上,水势湍急,船必须靠纤夫拉往上游,我们只好下来走路了。」 「总觉得好麻烦。」她心事重重地望著脚下急湍的河谷。 「别心烦了,我告诉你一件有趣的事。来,你知道这个峡口的名字吗?」 「不知道。」 「牛肝马肺峡。」 「牛肝马肺峡?」疏影的眸中闪现出兴味来。 「对啊。」行云微笑地说,「你看耸立在那里的山峰峭壁上,是不是有两块黄色的钟乳石?在石上长著几株小树,远望似牛肝马肺状,所以才会有这样的称呼。」 「是有点像耶。」疏影语气兴奋地嚷著。 「牛肝马肺峡算是西陵峡中的一峡,在靠近香溪附近,还有个也挺有趣的峡名。」 「叫什麽?」疏影催促道。 「兵书宝剑峡。」 「那又是从何而来?」她好奇地问。 「你知道长江过了香溪之後,江水在两边的山峰相夹下,像条窄巷般。从江上仰望前端北岸的黄色绝壁,可以看到一个石洞,洞里的石头模样像书本状,再加上一座孤崖如宝剑耸立在江上,峡名因此流传。」 「等一下到那里时,你一定要指给我看。」她拉著他的袖子撒娇道。 「嗯。」行云含笑地点头。「事实上,兵书宝剑峡还有个传说,相传请葛亮把他写的兵书藏在那里。」 「有没有人去找过?」 行云耸耸肩,「这就不得而知了。」 「没想到这里的传说这麽多。」 「是啊,不过长江三峡中,还是以巫峡的传说最多,它同时也是三峡中风景最秀丽的一般。」 「四川人是不是都很喜欢这些传说啊?」 疏影的话,令行云不明其意,他静静地等待下文。 「楚大哥,这一路上我都在想一个问题。双凤佩在郁家的事一直是个秘密,唐谦是如何得知的?」 「或许是令尊过世之前,不小心被他看见。」 「是有这个可能,不过他又何以得知双凤佩是双凤门之物?我想不透这个道理。」 「这件事的确可疑。我听赵叔父提过,双凤门在退出江湖之前,曾将一批财宝带到四川。或许在那时候和四川的武林人士有了来往,唐门因此知道。」 「可是唐门怎麽会不晓得双凤门主早将那批交由青城派保管的财宝,转交给抗元的义士使用了?」 「这我也想不通。毕竟那是发生在一百年前的事了,或许其中有什麽样的错误发生也说不定。」 「就因为这样的错误,而害得郁家家破人亡吗?」疏影沉痛地说。「我越想越不值得。」 「往者已矣,疏影,你别再难过了。」 「我不是难过,我只怕重蹈覆辙。」疏影苦笑地说。 「别担心,你不是早就胸有成竹,还命人先去打点了吗?」 「话虽如此,但在事情未成功之前,变数仍然很大。楚大哥,这一趟真的很危险,我还是不赞成你跟过来。」 「傻话。」行云蹙了蹙眉,神情严肃。「我说过好几次了,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吗?」 「我不是不明白,只是……」疏影咬著柔唇,轻叹了口气。「好吧,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也没什麽话好说,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麽事?」 「一定要相信我。」她仰起头,坚定地望住他。 行云缓缓一笑,清明的眼眸里再度蓄满柔情。 「我会用整个生命相信你。」 「行云……」她激动地投入他怀中,良久之後,才相偕赶上前头的友伴。 ☆☆☆ 四川,古称天府之国,尤以川西的成都平原,得战国时代秦国蜀郡太守李冰兴建都江堰德政之功,从此「水旱从人,不知饥馑,沃野千里,世号陆海」,成了名副其实的天堂国度。 成都为成都平原的政商中心,自秦代开始建城经营,到了隋、唐时代已是规模壮丽,并与当时的长安、扬州并称为全国三大都市。 三国时的刘璋、刘备,五代的前蜀、後蜀都在这里建都。後蜀皇帝孟昶更在城内外遍植芙蓉,花开时四十里如锦绣,造就了成都「芙蓉城」的美名。 就是这般美丽的景致,引得历代诗人争相称颂,留下了数不清的千古名句。 走在成都的市街上,只见绿树夹道、妆楼林立,连蓬门车户之家也有花竹点缀。宜人的景致,更见其风流典雅,毫不逊於江南;其豪奢热闹,也有如江吴的大都会。 在热闹的街道上到处可见男男女女穿梭,在叫卖各种杂货的小贩间挑东拣西。各色蜀锦争奇斗艳,夹杂著竹器、竹席、饰品、胭脂、新鲜果蔬……等等大江南北千奇百怪的货品,可称得上是市列珠玑了。 不过像唐门这种名门高第里的千金小姐,是绝不屑挤在人群里捱捱蹭蹭。她们自有专卖高级品的大商家伺候。 这一天,宋时才刚过,一顶红色小轿被一群家丁、婢女簇拥往城里最高级的商店街。这里卖的都是成都城最昂贵的奢侈品。从婴孩到大人,从女人到男人,只要你想得到的,这里都有卖。 这一排大商号全是唐门所经营。 十六年前,唐门的二当家唐诤临危授命,负责管理唐门的财政。他看穿成都人渐染奢华气息,不惜花费钜资创立了经营南北百货的大商店,来满足富豪之家讲究品味、身分的虚荣心态。 事实上,成都城里最大的几家商号都属於唐门所有,可见得唐门在此地的势力有多大。 话说那更被奴仆簇拥的红色小轿才刚停在商店街前,店里立刻有穿戴整齐、满脸和气的管事出来迎接。轿前的婢女掀起轿帘,一名年约四、五岁的可爱男孩蹦跳出来。 「宝儿,小心点。」轿里传出了娇柔动人的嗓音,一只青葱般的纤手搭在婢女手上,缓缓走出一位清丽玉貌的俏佳人。 只见她面如冠玉,眉眼盈盈,巧笑嫣然,风韵动人。穿了一件鹅黄金缕衣,比店前摘种的木芙蓉还要美丽。她优雅地牵住还要往前窜跑的小男孩,眼睛看著管事。 「四小姐、宝少爷。」管事恭护地行礼,将两人迎进店里。原来这位俏佳人便是有四川第一美女之称的唐滟,而她身边的小男孩,则是唐门长房长孙唐宝儿。 那唐宝儿才进了店里便觉得没趣,直想往店外热闹的街道上玩耍。唐滟被他吵得头疼,连忙命人出去买支冰糖葫芦回来哄他。 唐宝儿嘴里有东西堵住,倒是乖乖地坐在一旁,不吵也不闹了。 唐滟吁出一口气,朝过来跟她打招呼的大户人家女眷客套寒暄,然後才开始挑选她想用来裁制夏衣的布料。 她挑了匹蓝底莲花锦的软锻,随即又意兴阑珊地放下,随手拿了匹月白色的素锦,看著看著便发起呆来。 这颜色给行云做件白衫刚好。 她叹著气,又拿了匹双鱼戏藻图案的蓝锦,这颜色也挺适合他的,做件外出的袍子好吗? 她幻想著心上人穿上她亲手裁制的衣服模样,那俊美的深情笑容,将她大半年来的相思情意挑逗得滚热了起来。如此热切想念的心啊,他懂吗?懂吗? 她突然觉得一阵伤心,为忆起那夜他会惶逃离客房给她的难堪。她并不是个放荡的女子,她只是太渴慕他了,才会深夜到他房里倾诉情衷,没想到却引起他那麽大的反弹。 为什麽他就是不懂呢? 她悲哀地轻合起眼睑。她不是个不知廉耻的女子,她是因为太喜欢他,不想放任他离去,才会那麽做。 当时,他隔天便要和贺飞白离开成都,到岷山游玩,不知道什麽时候才会重回四川。她不能放弃这个机会。他是唐滟众里寻觅千百度,好不容易才看中意的如意郎君。 唐滟被誉为四川第一美女,出身名门,才貌兼备,是多少世家公子梦寐追求的贤妻人选。可是她看遍名门子弟,就是没个心仪的人,直到看见楚行云。 他翩翩的风采,俊逸的容貌,一下子便俘虏住她从未开启过的少女芳心。她渴望和他鸾凤和鸣,可是他却像个木头人般,不解风情。更可恶的是,那夜他居然拒绝了她,还明白表示她和他不适合。 他断然的拒绝伤透了唐滟的心,但却灭绝不了她爱他的情火。虽然她试过要忘记他,但怎麽也忘不了,反而想得更深更痴。她骄傲地不愿相信楚行云会不爱她,她有这麽好的条件,他不可能不爱的。一定是那夜的大胆行径吓坏了他,如果他能明白她的心,他便不会再拒绝了。 可是要怎麽做才能让他明白呢? 绝望的愁绪紧攫住她凄惨的心境。 她不是没想过到江南找他,但又怕这麽不顾身分地去向他告白,若仍遭到他的拒绝,到时候她该怎麽办?只有死路一条吧? 为什麽身为女子就是这麽悲哀? 纵然有情,也不能明白表示。只能日日夜夜倚楼翘首,空自惆怅、懊恼,盼情郎能回心转意,共赴佳期。 只能就这麽泪暗拭,又偷滴吗?她不甘心呀。 「小姐,你怎麽哭了?」唐滟的婢女凝碧轻拭掉她腮下的泪滴,关心地问。 「我?」唐滟赶紧控制住情绪,朝满脸同情的凝碧苦笑。「我没什麽。」 「小姐又想楚公子了。」 「别说了,凝碧。」唐滟摇著头。「对了,宝儿呢?」 凝碧转回头朝宝儿原来坐著的位置一瞧,脸色大变。 「宝少爷不见了。」她慌乱地四处张望。 「别急,凝碧。先问一下店里的夥计有没有看见他,然後再叫家丁到街上找找。」 「是。」 凝碧离开後,唐滟黛眉轻蹙。宝儿到底跑哪儿去了?她真後悔一时心软带他出来,这个小捣蛋,可不要出了差错才好,否则奶奶绝不会原谅她的。 第六章 趁著众人忙碌暗偷跑出来的唐宝儿,一手拿著他的冰糖葫芦,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睛忙个不停,将街道上的热闹景象尽收眼底。 这街上可比他家好玩多了。 先说人吧! 他一路走来,大概数了一百五十个屁股。 还有小摊上卖的奇形怪状东西,把他的小眼睛瞧得目不转睛。不过看久了还挺累人的,而且他也吃完了手中的冰糖葫芦。 可是他还不想回去,他很辛苦才求得四姑姑答应带他出来,他一定要看清楚家丁们说的外头有多好玩。 他从人群里挤过,闻到浓浓的饼香。他向小贩问明价钱,小心地从衣袋里掏出铜钱,买了个芝麻饼。 别看他年纪小,人却挺精明。虽然是第一次外出,也懂得防人之心不可无,只藏了三个铜钱在外衣口袋,其他的零用钱则分别放在贴身的绣囊,和内衣口袋里。 他拿著芝麻饼继续往前走,不理睬小贩好奇的眼光。突然,他看见不远处有一群小朋友在那里玩,他也想加入他们。 他迈著小小的步伐朝前奔去,没注意到远方传来夹杂著驴鸣的轰隆巨响。小朋友做鸟兽散,一匹拖著小车的狂驴朝他撤蹄奔来。唐宝儿呆在原处,忘记要问到路边,就那麽傻愣愣瞪著那头驴朝他越奔越近…… 一道翩若惊鸿的身影及时将他抱离路中央,唐宝儿感觉不到丝毫恐惧,反而对扑鼻而来的甜香深深著述。他眨眨眼,发现自己被拥在软绵绵的怀抱里。他仰头朝一看,一张令百花失色的娇颜关心地看著他。 他屏住气息,虽然年纪尚小,也知道什麽叫作美人。而眼前的美人,比他这辈子见过的任何人都要来得美丽。他娘、婶婶,还有四姑姑,全比不上她。尤其是那对亮灿灿的眼眸,朝他眨呀眨的,把他的魂都勾了去。 「姊姊……」他给结巴巴地喊道,「嫁给我好吗?」 郁疏影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扑哧一笑,有趣地望著怀里的小男孩。在一旁勒住狂驴的行云一听见小男孩的话,立刻蹙起眉,心里直嘀咕:哪来的小色狼! 「你叫什麽名字?」疏影逗著他问。 「唐宝儿。」他开心地咧开嘴笑,贪婪地吸著这位大美人的香气。「姊姊是我闻过最香的大美人了!」 疏影被他的甜言蜜语逗得咯咯笑,行云实在看不过去了,将那头驴交给那位上气不接下气追过来的驴主人,一伸臂就将抗议连连的唐宝儿抱了下来。 「我不要啦……」宝儿哭闹著,双手伸往疏影的方向。 「宝儿,别闹了。」行云蹲下身,双手放在他肩上严厉地警告。 「楚叔叔……」宝儿一见是去年曾陪他玩耍过的漂亮叔叔,立刻破涕为笑。 「楚大哥,你认识他呀。」疏影讶异地问。在成都郊外和赵天凤夫妻暂时分别後,她和行云跟著舅舅杜飞蓬进城,在一家叫「迎宾楼」的大客栈前停下来。趁著舅舅和杜家的两名家丁忙著订房、安顿马匹时,她在行云的陪同下,到附近热闹的街道闲逛,没想到会刚好救了唐宝儿。 「我叫唐宝儿。」宝儿天真地重复他的名字,行云朝疏影摇头苦笑。 「他是唐门门主唐言的孙子。」 「那麽他是……」疏影欲言又上,表情复杂地凝视宝儿纯真的笑颜。这个小娃儿算起来还是姊姊无情的表弟呢,而舅舅杜飞蓬和唐谦又是结拜兄弟,论起辈份来是十分复杂、令人头疼的。 「姊姊……」宝儿胖胖的小手往疏影的白色罗裙抓去,行云及时阻止了他。 「宝儿,不可以没礼貌。叫姑姑或姨。」 唐宝儿嘟起嘴,一双眼滑溜溜地左右上下转动。他可是鬼灵精一个,立刻察觉到这个楚叔叔好像不及去年对他亲切。 「算了,楚大哥。孩子喜欢怎麽叫,随他好了。」疏影无所谓地说,反正宝儿喊她姊姊也没错啊。 「我不是孩子,我叫宝儿。」唐宝儿鼓起双顿,认真地说。疏影蹲下身,摸一摸他柔嫩的红脸颊安抚著。 「我当然知道你叫宝儿啊。」 唐宝儿被人这麽一摸,表情十分陶醉。他张善双乌亮的大眼,默默向眼前的美女传递情意。 行云隐忍住心中的不悦,沉声问道:「宝儿,你怎麽会跑出来?」 「我……」唐宝儿觉得这个楚叔叔又不高兴了,他撇了撇唇,来回地在行云和疏影之间看著,突然眼睛大睁,像是发现什麽大秘密。 「原来楚叔叔喜欢上姊姊,怪不得不喜欢宝儿了。」 「宝儿,你胡说什麽?」行云涨红脸,没料到这个小娃子居然看穿他的心事。 「我没胡说。去年楚叔叔很喜欢宝儿的,现在却讨厌起宝儿来。哦……我知道了,楚叔叔在吃宝儿的醋。」唐宝儿兴奋地拍起圆滚滚的小手。 「我吃醋?」 「是呀,姊姊抱宝儿,楚叔叔不高兴,楚叔叔怕宝儿抢了姊姊。」唐宝儿越说越开心,行云红著脸,表情尴尬,疏影则装作没听见,看向别的地方。 一俊男、一美女,再加上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这样的画面无疑是很赏心悦目的。先前的狂驴事件已结束,街上再度恢复秩序,但行人们的眼光却纷纷停驻在三人身上,脚步也懒得移动了。这时候唐家的二房长于唐浦已从管事那里得知唐宝儿走失的事,他亲自带著家丁从店里出来寻找,走到大街却发现一群人围在一起不知看什麽热闹,他好奇地往人堆里走去。 「楚叔叔别担心,若是别人,宝儿是绝计不肯让的。不过是楚叔叔便不同了,你跟我交情好,我把姊姊让给你好了。」唐宝儿稚嫩的童音听在行云耳中,直觉得啼笑皆非,他眼看人越聚越多,心知不能让宝儿再惹笑话,连忙抱起他。 「我送你回去。」 「可是宝儿还没玩够!」 「宝儿!」唐浦从人群中挤进来,欣喜地望向侄儿。 「二叔。」宝儿兴奋地叫道。 「唐浦。」行云讶异地向故交打招呼。 唐浦微笑地看向行云,眼角馀光瞄到一道红色的俪影,他不自禁地睁大眼,朝那位美人儿看去,这一眼看得他心儿狂跳,目不转睛。 好一位绝代佳人! 一双灿似春水的明眸上,是两道斜飞入鬓的黛眉。凝脂般的玉肤泛若自然的嫣红,两片形状美好的菱唇似樱桃令人垂涎。再加上穿著银白衫裙,披著淡红色粉巾的窈窕身段,越发显得她娇俏动人,气质优雅。 饶是像唐浦这样家有娇妻、又久经红粉阵仗的男人,也忍不住为她神魂颠倒。 「唐兄,唐浦兄……」行云不悦地连声低呼,才将唐浦的魂儿从疏影身上叫回来。 「楚兄,这位是……」他仍舍不得将目光从眼前这位绝色美女身上移开,诺气急促地追问。 楚行云虽然很不愿意替他介绍,但碍於礼貌只好简单回答:「唐兄,这位是郁姑娘。」 「郁姑娘?」唐浦扬眉询问的表情,令行云有些恼怒,他不喜欢唐浦看疏影的表情,事实上他不喜欢任何男人看他的疏影,连宝儿也不行。 此刻的疏影当然不明白行云苦涩的心境,美眸轻掠过唐浦英俊的容貌,看著他身後的方向。突然,她微微一笑。 「楚大哥,舅舅出来找我们了。」 楚行云和唐浦转过身一瞧,发现杜飞蓬不知何时站在两人身後。 「杜世伯。」唐浦讶异地打招呼,他和杭州红叶山庄的庄主杜飞蓬曾有过数面之缘。「杜世伯怎麽会来成都?」 杜飞蓬和外甥女交换了个眼神,淡淡一笑:「老夫是来四川办些琐事,顺便想拜访唐门故交。」 「原来如此。杜世伯是我三叔挚友,唐门上下都欢迎世伯的到访。世伯是刚进城吗?何不让唐浦护送世伯到唐家呢?」 「不用了,我们目前投宿在迎宾楼,待明天我们再投帖拜访。」 「世怕这样不是太见外了?」唐浦热诚地说,「您与我三叔是结拜兄弟。既已到了成都,哪有不住进唐门的道理?三叔若知道了,一定会怪罪小侄没有诚意相邀。行云也是唐门故交,何不一同到唐门让我们一尽地主之谊?」 「这……我们仓促拜访,於礼不合。再说,唐谦是否在家呢?」杜飞蓬故意为难地道。 「杜世伯请放心,家叔自然在家。况且我们两家交情不同,何必在意那些世俗礼仪呢?」 「舅舅,既然唐公子这麽诚意,我们若再推辞,岂不是太失礼了?」疏影温柔笑道,睫羽轻扬,向杜飞蓬暗示。 杜飞蓬知道她的想法,轻点了下头同意。反正,他们原有上唐门的打算,既然唐家的人自己来邀,何不顺水推舟? 「那就麻烦贤侄了。」 「世怕不必客气,这是唐浦应该做的。」唐浦从容地说,眼光偷掠向疏影,发现她正挨在行云身边和他的小侄子玩闹。 此刻,他真是羡慕宝儿能得美人青睐。 唐浦先命人去通知唐滟说宝儿已找到的消息,然後领著杜飞蓬一行人返回唐门。 ☆☆☆ 杜飞蓬的来访,引起唐门一阵骚动。 门主唐言带著二当家唐诤亲自在大厅殷勤迎客,经过一番寒暄後,唐言对杜飞蓬笑道:「杜贤弟来得不巧,我三弟出外办些事,尚未返家。」 「咦,这怎麽可能?刚才唐浦贤侄才告诉我唐谦在家啊!」杜飞蓬不解地问,文雅潇洒的俊容上,深沉地让人瞧不出情绪起伏。 唐言尴尬地看向满脸困惑的唐浦,和唐诤对望,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接口。 他们早听说了天魔宫少主白无情认祖归宗、回到郁家的事,还知道她和贺飞白成亲之日,天魔宫主白玉奴亲临现场。此番杜飞蓬突然到访,他们自然会怀疑是为了十六年前郁家血案的事,所以叫唐谦暂时回避。虽然是躲得了一时,躲不过一世,不过在查明杜飞蓬的确实目的之前,唐谦并不宜露面。 只是他们万万料不到,杜飞蓬已从唐浦口中,得知唐谦在家。 「这……」唐诤正准备替兄长圆谎之时,大厅外突然闯入一个窈窕的身影,是从商店街赶回来的唐滟。 只见她张著一对美眸焦急地四处张望,顾不得先向尊长请安,一见到行云,立刻将目光锁在端坐大厅右边紫檀木扶手椅上那张俊美秀逸的脸蛋。 行云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连忙转过头,刚好和疏影充满兴味的美眸对个正著。 「滟儿,你太没礼貌了。」唐诤不悦地斥道。 唐滟立刻发觉自己失礼,连忙向伯父和父亲告罪,然後在父亲引见下,见过杭州红叶山庄的庄主杜飞蓬,还有他那位貌若天仙的外甥女。 郁疏影的美丽深深引起唐滟的嫉妒。她原以为自己的美貌无双,没想到还有个如此出色的郁疏影。只见这位娇娇嫩嫩的江南佳丽,朝她绽唇轻笑,那盈盈眉眼间的妩媚,引起站在她身旁的唐浦一阵喘息。 「令外甥女容貌之殊丽堪称绝色,是唐某人生平见过最美丽的女子。」唐诤趁机转移话题,称赞起疏影的绝色。 「诤兄过奖了。疏影这孩子的容貌和亡妹菱花十分相似。」杜飞蓬不动声色地感叹道,疏影听了後,调皮地向行云眨了眨眼,差点想扮鬼脸。 因为舅舅的语意,明明就是说她虽然长相酷似亡母,可是在其他方面却未必像了。 「那就难怪了。令妹昔年有江南第一美女之称,怪不得郁侄女也会出落得这麽美丽。对了,我去年听说郁侄女和贺家的飞白贤侄订亲,怎麽後来却变成……?」 唐诤眼中的疑问,令杜飞蓬难以回答。 「跟姊夫订亲的人不是我。」疏影倒是很大方地替舅父答道,「是我的孪生妹妹新晴。」 「你还有个孪生妹妹?」一旁的唐浦大为惊异,他实在无法想家如此的绝色佳丽,居然有两个! 「是啊。」疏影天真地回答。「不然你问楚大哥好了。新晴跟我长得一模一样。」 「楚兄?」 「的确如此。」楚行云冷淡地道。「她们两姊妹容貌完全相同。与她们不熟的人,往往分辨不出来。」 「这真是造物主的一大奇迹。」唐诤赞叹。「只是那位新晴侄女为何没有……?」 「唐二伯有所不知。只因为姊夫和妹妹订婚之前,已在岷山上和我无情姊姊相爱。那无情姊姊是先父当年和白萝阿姨的骨肉,也是天魔宫的传人。贺家并不知道两人交往的情形,擅自替姊夫和新晴订了亲。妹夫返回江南获知订亲一事後,坚决反对,透过楚大哥向我舅舅和新晴转达退婚的心意。後来无情姊姊也到了江南,郁家自然不能坐视不管,所以我便和妹妹请求舅舅为姊姊作主。」疏影一边回答,一边观察唐言和唐诤的表情。 「原来如此。」唐诤表情惊异,没想到这桩婚事的过程居然这麽曲折。虽然大家都是武林儿女不拘小节,但在礼教严谨的明代社会中,也有这种自由恋爱的姻缘,著实让唐诤大开眼界。 「那位无情……」唐言心情复杂地欲言又止,他对这位从未谋面的外孙女有著一份难以言喻的歉意和怜惜,但却碍於唐门门风,无法承认她们婆、母、女三代的身分。 「无情姊姊现在很好。」疏影了解他的心情,温言安慰。「姊姊过得很幸福,姊夫和贺家上下都很疼她。她已怀了贺家的骨肉,应该快生了。」 明明成亲才几个月,孩子却快要呱呱落地?唐诤噤口不言,免得客人尴尬。 「往事休提……」杜飞蓬清了清嗓子说,家丑不能外扬啊,疏影这孩子倒说个没完。他不悦地横了外甥女一眼,重新导人正题。 「刚才唐兄还没回答我,唐谦贤弟究竟是出外去办事,还是如唐浦贤侄所言尚在家中呢?」 「这……」面对杜飞蓬咄咄逼人的问题,唐言只能为难地望向二弟唐诤。 唐诤先是微微一哂,不愧是商场上的老狐狸,立刻恢复从容镇定。 「三弟今早才出门,大哥搞胡涂了吧?」 「是啊,看我有多胡涂!」唐言连忙附和。 「这倒真是不巧啊!」杜飞蓬语气不友善地冷哼道。 「便是这麽不巧,还请飞蓬兄不要见怪。」唐诤言笑晏晏地回答,「不过就算三弟不在,飞蓬兄仍是唐门的贵客。」 杜飞蓬拢了拢眉,心里一点也不相信唐诤的话,正想将满腔的不悦发作时,耳边却传来疏影娇甜的声音:「舅舅,既然唐三叔不在,我们尽早告辞吧。」 「告辞?」杜飞蓬讶异地扬起眉。 疏影故作欲言又止状朝他使著眼色。 「是啊。其实我们可以等到从青城山回来时,再来拜访唐三叔呀。您别忘了义父、义母还在等我们呢!」她有所保留地说。 「哦?」飞蓬不知道疏影在搞什麽鬼,只能含糊地点著头。 「杜兄要上青城?」唐诤好奇地问。 「嗯。」飞蓬不置可否。 「是游山玩水。」疏影接著回答,笑容娇甜可爱。「舅舅和我义父有十几年没见面了,这下子老友重逢,话匣子一打开便合不起来,所以从江南便一路送我义父回四川,两人还约好一起游览四川名胜呢!」 「哦?」唐诤微扬嘴角,似笑非笑地凝睇著表情天真烂漫的少女。他才不相信杜飞蓬会有闲情逸致陪伴老友游山玩水! 红叶山庄事务繁忙,杜飞蓬十几年来,也不过才入川两次,每次都是为了生意上的事,所以事情绝非像疏影说的这麽简单。 「不知郁侄女口中的义父指的是哪位?」他故作不经意地问。 「我义父啊?」疏影像个做错事的小孩般望了杜飞蓬一眼,然後低垂下睫羽。她知道唐诤已上了钩,心中暗暗得意。「其实我义父也不是什麽名人啦,说出来唐二伯可能也不认识。」 「郁侄女真是爱说笑,能让杜兄折节相交的人岂是泛泛之辈。对不对啊,杜兄?」唐诤不肯放松地望向杜飞蓬,杜飞蓬嘲弄地掀了掀唇,等著看疏影在搞什麽鬼。 「唉呀,既然唐二伯一定要知道,疏影就说了。我义父尊姓赵,大名上天下凤,退隐江湖也有十六年了,想必唐二伯是不知道的。」 疏影的话才刚落下,唐言、唐诤立刻脸色一变,这个小姑娘竟然把武林第一奇才说成像个小人物? 赵天凤? 他是双凤门的传人,和杜飞蓬相偕到四川做什麽? 唐家兄弟早从派驻在江南的探子口中,得知贺、郁两家联姻当天,天凤公子到场祝贺,却没料到他居然和杜飞蓬、郁疏影有这样的关系。 「嗯……」唐诤不自在地清了清喉咙,「哈哈哈……郁侄女是在开玩笑的吧?名震天下的天凤公子,虽然已退隐多年,但又有哪一个武林人士不知道他的大名呢?郁侄女真是好福气,能让这样的奇才认做义女。杜兄,若是有机会的话,希望你能代为引见天凤公子。」 「我义父真有那麽出名吗?」疏影讶异地问。 「侄女不知道吗?」唐诤感到有趣,「不相信的话,问问令舅便可得知。」 「舅舅,您怎麽从来都没跟我说义父这麽有名呢?」疏影埋怨地望向杜飞蓬,杜飞蓬只能苦笑。 他因为当年蓝玉芝抱走疏影的事,一直耿耿於怀,虽然入川的一路上,和赵天凤相谈甚欢,却从未在疏影面前称赞过赵天凤一句话。 「杜兄,郁侄女是在什麽样的因缘下拜天凤公子为父呢?」唐言好奇地问。 「这……」杜飞蓬在疏影的暗示下,微笑地往下道:「天凤公子的妻子是我已故的妹夫竹风的表妹,十六年前郁家发生血案时,天凤公子正好偕同妻子拜访绿柳山庄,适时救了疏影,将她带往四川隐居。」 「原来有这层关系。」唐言和唐诤的脸色更凝重了。天凤公子虽然已退隐了十六年,不过他当年的名声实在是吓死人,不由得唐门不心生畏惧。 「是啊,我父母双亡後,若不是有义父和舅舅照顾我们,我和妹妹根本不可能长大成人。」疏影泪眼汪汪地哽咽道,那梨花带雨的可怜模样,立刻引起在场所有男士的怜惜心。 「疏影,你别难过了。」行云心疼地安慰道。 「楚大哥,我不是难过,我只是……」一颗泪从她的水眸中滴落下来,行云恨不得冲到她身边揽人怀中,吻掉她的伤心泪。「……伤心。想到九泉之下的爹和娘,当年不明不白地饮恨而死,我们却连凶手是谁都不知道,教我这个做女儿的,如何面对先人?」 「疏影……」杜飞蓬黯然神伤地轻声哄慰外甥女,「都怪舅舅无能,我……」 「这件事怎能怪得了舅舅?疏影知道舅舅已尽了力,只怪仇人太过狡猾奸诈……」 「郁姑娘,别难过了。若是有用到唐门之处,唐门上下一定会尽力帮姑娘的。」唐浦一颗心全被她惹人心疼的娇柔给弄乱了,他含情脉脉地柔声安抚她。 「多谢唐公子的好意,只是……」疏影欲言又止地摇头叹息。 「杜兄,当年不是已查出是天魔宫人所为吗?」唐诤问道。 「天魔宫虽涉及此事,但是幕後另有真凶。白萝为了竹风付出自己的生命,我们自然无法再找她报仇。绿柳山庄的总管聂云清侥幸未死,说出当年除了天魔宫的人马外,另有一批黑衣人。白萝的师妹白藜也证实了这一点。」杜飞蓬意有所指地回答。 唐诤蹙了蹙眉,沉默无话。 当年的事,他是在事後才得知,除了对郁家心怀歉疚外,他什麽事都不能做。只因为主其事者,是他的…… 唐诤沉重地叹了口气,现场的气氛显得严肃凝重,静得连一根针掉下来都可以听见。 轻悄的脚步声由厅外渐近,众人很自然地将眼光转向来人。 只见一位身穿褐色袍衣的年轻男子,匆匆走进大厅,先向端坐在中央的两位长辈恭敬地行礼。 「潋儿见过伯父、爹爹。」 「潋儿,你怎麽会来到大厅?」唐诤不解道。 唐潋从自峨嵋返家後,一直待在自己房里读经修持,鲜少离开所住的跨院。 「孩儿是听说……」唐潋早在进厅之时见到疏影,这会儿,眼光更不由自主地转向那张惊愕的俏颜。 她似乎比在岷山分别之时,更加俏丽动人,唐潋在心里感叹著,为她粉颊上的泪痕而心疼不已。 「唐大哥……」疏影意外地喊道,表情充满不可置信。「你怎会在这里?」 「我是唐门中人啊。」他闲适地对她笑道,疏影却像受到颇大打击般坐回椅中。 「你……」她轻闭上眼睑,虚弱无助地低喃:「为什麽我一直不知道?」 「你没问,我也没提。」唐潋轻轻地说,关心地走到她面前。「疏影,谁欺负你了?怎麽哭了?」 「我……」她苦恼地抬起脸看他。她能告诉他,是唐门欺负她的吗? 「唉!」她选择以叹气回答。「我以为你还在峨嵋。」 「师父让我返家一趟。」唐潋简单地回答,「我回来前,曾到岷山探望你们。何大叔说,你和赵前辈先後回江南去了。」 「潋儿,原来你也认识天凤公子?」唐诤讶然问道。 「嗯。」 「怎麽没听你提起呢?」 「爹没问呀。」唐潋理所当然地回答,佛门中人少言的特性,正符合唐潋自己的个性。他虽然是有问必答,不过通常不会主动开口。 行云静静地注视著唐潋,发现他虽然不及自己俊美,但举手投足之间的从容清雅,却别具一格。他轻拢俊眉,忧郁地凝睇唐潋和疏影,突然心中一痛,领悟到唐潋很可能是疏影很早以前提过的那位「唐大哥」。 疏影好像曾经很喜欢这个人哩! 她现在还在意唐潋吗? 在她心中,他和唐潋的份量,究竟谁比较重? 行云苦恼著,心情如调味料打翻般,酸甜苦辣混成一锅。 「疏影,你在这里令我太意外了。若不是刚才宝儿告诉我,有位姓郁的漂亮姊姊在大街上救了他,我也不会贸然跑出来相见。不过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是啊。」疏影有气无力地回答唐潋,「舅舅和你三叔是至交,我们是来找他的。谁晓得他却不在。」 「不在?」唐潋诋异著,「可是我刚才进来前,才见到他的呀。」 「你见到他?」杜飞蓬质问的眼光从唐潋身上移往唐言、唐诤。 「潋儿,你真的见到你三叔?」唐诤忙向儿子使眼色,可是唐潋完全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单纯地点点头。 「是啊,就在刚才。」 「哈哈哈……」唐诤乾笑了几声,掩饰心中的尴尬。「一定是三弟忘了什麽,又回来拿。年纪大了,就是忘东忘西。浦儿,快去外面看看,把你三叔留下来。」 「是。」 唐浦应声离开後,唐诤再度转向杜飞蓬。 「杜兄,没想到你和三弟这麽有缘,他去而复返,也不枉杜兄千里迢迢来探望他。」 「是啊,还真是有缘。」杜飞蓬饥诮地笑道,和疏影交换了个眼神後,静静地等待唐谦到来。 第七章 「杜大哥,好久不见了。」唐谦走进大厅後,立刻和杜飞蓬相见,并感应到这位义兄凌厉的眼神,像能穿透他污秽不堪的丑陋灵魂般,探查出潜藏在他心底的罪恶秘密。 他低头避开他检视的目光,和两位兄长匆匆交换了一个表情後,眼角不期然地扫到杜飞蓬身边的二八佳人。 他的心头一震,如被电到。十六年前的记忆,自动浮现在脑中。他忆起第一次在红叶山庄见到杜菱花时的情景。 当杜飞蓬介绍他妹妹美花跟他认识,他一见到这位江南第一美女,整颗心都软化在她嫣然一笑的风韵中。 她似一朵红莲翩翩走向他,从此便走不出他的心头。他疯狂地爱上她,还向杜家求了亲;但菱花却选择了郁竹风。 他不甘心呀,他自认条件并不比竹风差,想不透菱花为何会选择竹风?甚至为他殉情? 他忘不了亲眼目睹菱花以金钗自尽於竹风尸体前的那一幕。血色自她凝雪般的娇颜上消失,那似白梅花瓣般的菱历,挂著一抹幸福的凄凉笑意。他一想起,心中便如刀割般难受。 唐谦双手紧握成拳,控制窜流在体内的痛苦痉挛,一双眼几近痴狂地凝视那张回萦在他的梦中、挥之不去的娇艳容颜。芙蓉面颊凝霜雪,美眸灿烂似寒星。她,不就是教他饮恨十六年、唯一爱恋过的菱花吗? 「菱花……」从他乾涩的喉中挤出的两个字,包含了太多被撕扯、被扭曲的心灵旧创,郁疏影怔忡地望著身前情绪混乱的中年男子,突然感到害怕起来。 可是她没有理由害怕啊! 想到自己肩上背负的家门血仇,疏影的勇气突增,清亮的眸中射出炯炯精光,冷冷地瞪视唐谦。 唐谦被她凌厉的眼神,看得有些心惊。 他以全新的眼光,注视眼前这张令他魂萦梦系的娇容,讶然发现菱花似乎少了几分她曾有过的温柔。相反地,在她轻锁的黛眉下,是一双英气勃勃的慧黠美眸,但那一点也不减损她的美丽,反而增添了令人心折的活泼气质,让人更想上前攀折她国色天香的容貌。 所以,他走上前,伸出手想抚摸她皮肤上散发出的生命力。 「唐谦,你做什麽?」杜飞蓬恼怒地拦在他身前,唐谦被吓得连连後退。 唐谦此举的确稍嫌鲁莽,也难怪杜飞蓬生气,唐家人尴尬地愣在当场,只听见唐谦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呐呐地说:「菱花……」 「她早死了!」杜飞蓬冷酷的声音打醒了他的迷梦。 「那她是……」他颤抖著声音,迷惑地瞪著疏影。 「三弟,这位是杜兄的外甥女郁姑娘。」唐诤赶紧离座,走到弟弟身边说道。 唐谦的眼中仍充满不可置信,傻傻地看著疏影。 「我娘已经死了。」疏影娇脆的声音清冷地回荡著,「你应该知道的。」 唐谦如受重击般,又退了一步。 「她在生完我们姊妹的当天,便死了。我们母女缘分浅薄到只有几刻的相处时间,而先父,甚至连亲生女儿的一面都没见到……」 不!唐谦在心里呐喊著,表情非常痛苦。 「外婆说,我们长得跟娘很像;你觉得呢,唐三叔?」 疏影的话句句像针般刺向唐谦心头,眼泪不争气地自他充满痛楚的眼中冒出,但仍洗不掉他心中的罪恶感。 「其实,我不那麽像娘,至少在个性上完全不像。」她凄然地笑道。「我完全没承袭到娘柔得像水的性子,我妹妹新晴,就真的跟娘是一个样子。」 「不,你已经很像了。」他软弱地说,蚕蚀心灵多年的懊悔,在这一刻让他的身体摇摇欲坠。 疏影见到他那模样,心中有些不忍,只能无助地望向舅舅。 杜飞蓬表情复杂。他虽深知唐谦对菱花的一片痴情,却不能原谌他伤害郁家的所作所为。 疏影咬了咬唇,知道自己不能前功尽弃,必须一鼓作气攻破唐谦的心防。 「爹娘过世後,舅舅一直找不到袭击绿柳山庄的凶徒,直到最近,我们才好不容易寻到一点线索。」 「线索?」唐谦表情一惊,不知所措。 「是啊。」疏影坚定地点著头,清亮的美眸一刻也不放松地紧盯著唐谦,声音则越来越冷静。「唐三叔想必也知道,当年是天魔宫夥同一群凶徒侵人郁家。白萝和先父同归於尽。先父的致命伤虽是白萝的弯刀,但他後背中的一掌,却像是青城派的无上心法。舅舅曾派人多次上青城,寻求青城掌门协助调查,一直没有结果。唐三叔艺自青城,当然也知道无上心法至阳至刚的威力。」 唐谦听得冷汗涔涔,沉默不语。 「当年该名凶徒的功力还不够纯青,虽从背後偷袭先父,先父内力精湛,还不至於因此殉命。若不是为了救先母,也不会被白萝杀死。没想到先母看似柔弱,性情却刚烈不逊男子,不愿落於贼人之手,宁愿身殉先父。这些年来,郁家和杜家皆怨恨天魔宫所为,直到姊姊无情认祖归宗,才明白天魔宫完全是被人怂恿。」疏影停下话来,眼光冷冷地自唐谦毫无血色的脸孔,扫向唐诤莫测高深的表情,再移向唐言内疚、痛苦的脸上。 「白家三代女子,为情伤心、伤身。白玉奴为情所言,痛恨男人,以至於当年阻碍女儿白萝和先父在一起,造成先父後来迎娶先母,抛弃白萝,导致日後绿柳山庄的血案。白萝因爱成恨,不但毁了自己、杀死情人,也造成女儿自幼失去依怙。无情姊姊算是幸运的,因为她遇上的是个深情、有担当的男子,贺飞白甘愿为她和父母抗争,再加上我们姊妹俩恳求舅舅为她作主,才没造成另一悲剧。可是她外婆、母亲,和先父、先母的悲剧,原本都可以避免的,但却在某一家族男性的懦弱和自私下,全成了牺牲品。」 疏影的话句句带刺,也句句指向唐门。唐言为当年间接害死女儿白萝的事而内疚不安,唐谦则为了菱花自杀而抱撼不已。现场的气氛静肃到听得见每个人的心跳声。唐滟听得心浮气躁,隐隐觉得疏影等人是上唐门找麻烦来的。 「郁疏影,你拉拉杂杂地说了一大堆,是什麽意思?」她冷淡地质问道。 疏影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你不觉得我说的故事很有意思吗?」她柔和地回答。「我正在告诉各位一件不为人知的丑陋秘辛……」 「那关我们唐门什麽事?」唐滟没好气地说。 「你认为不关你们的事?」疏影讥刺地扬了扬眉。「哦,对了,我好像没说到真正的重点。我没说出天魔刹女已告诉我们和天魔宫联合侵袭绿柳山庄的那夥人是谁?」 唐家的人,脸色都变得不太好看。尤其是唐言,一听到天魔刹女的名字,整个人似乎老了许多。 「白玉奴将她一生的怨和恨都说出来了。」疏影眼中的冷酷,像上百支寒箭射向唐言。「她说出她如何被人抛弃,说出那个人有多麽无情,不但害了她,更害死了他们共同的女儿。你们知道为什麽她会把外孙女取名为『无情』吗?因为『无情不似多情苦』呀!只有真正的无情,才不会再被情爱所伤。唐门主,你懂吗?」 唐言痛苦地摇著头,喉咙喑哑。 十六年来,他没有一天不为白萝的死自责。他害死了她唯一的女儿,他算是什麽父亲!? 「你别再逼我大哥了!」唐谦突然开口,脸上带著惨笑。「这件事……不干我大哥……」 「三弟……」唐诤赶紧出言阻止,「你什麽都别说。」 「我……不能不说了……」唐谦悲伤地笑道,「这些年来,我无日不懊悔。只怪我太任性,太……」 「三弟……」唐诤摇著头。 「别劝我了,二哥。我活得好累……」唐谦凄惨地说,「一人做事一人当,一切都是我的主意,你们杀了我吧!」 「唐谦,真的是你?」杜飞蓬愤恨地上前揪住他的领子。「你为什麽这麽狠心!?你怎麽可以做出这种事?」 「杜大哥,我对不起你。我太爱菱花了,无法从失去她的打击中站起来。我立志要夺回她,我……」 「唐谦,你当我们是三岁小孩啊!」疏影愤慨地说。「我不否认先母是你夜袭郁家的原因,但你最重要的目标却是为了郁家的传家玉佩双凤佩!」 「随便你怎麽说,要级要剐都随你,我没话讲。」 「事情没有这麽简单,何况我也不想杀你。」 「你今天不是来报仇的吗?」唐谦讶异地问。 「我是来讨回公道。」疏影冷冷地扫向唐家的三位兄弟。「也是为了避免重蹈覆辙。」 「什麽意思?」 「双凤佩一日在郁家之手,郁家便有一日危机。谁晓得你们唐门哪一天又野心大发,跑来找我们麻烦。为了避免重蹈覆辙,这件事有必要来个彻底解决。」 「郁姑娘,那件事是我不对,但唐谦可以保证,绝对不会再发生。」 唐谦脸上的诚恳,只换来疏影的一声冷笑。 「唐谦,唐门的事什麽时候轮到你作主了?无论是当年、现在、甚至是未来,都未必是你可以决定的。我说这话绝没看轻你的意思,而是铁般的事实。当年的事或许因你而起,但是下令袭击郁家的人,应该不是你才对。」 「郁姑娘,当年的事全是唐谦一人所为,让所有的恩怨全在我身上结束。请你……别再追究了。」 「你要全揽在自己身上我没意见,但是郁家以後的安危又要由谁负责?难道你要郁家的人,成日活得提心吊胆,不知道毁家横祸什麽时候又要降临吗?」 「郁姑娘……」唐言突然严肃地开口,「我是唐门之主,这件事该由我负责。我保证唐门之人,绝不会加一指之力於绿柳山庄中人身上。」 「哼,如果你能保证,当初你就不必抛弃白宫主。如果你能保证,白萝阿姨也不会含恨而死。如果你能保证,无情姊姊更不会因为门户之见,差点进不了贺家的门。所以,唐门主,你告诉我你还能保证什麽!?」 疏影质疑的话,在唐言心坎如千刀万剐般,他张著嘴说不出话来,颓然地靠在椅背上。 是啊,他能向郁疏影保证什麽呢? 他苦笑。 「如果唐家的人,真的想负起责任来,不如叫真正可以决定这件事的人出来吧!免得江湖中人耻笑唐门出尔反尔,专当偷鸡摸狗的背信小人。」 「郁疏影,你别得寸进尺!」唐滟愤恨地说。「或许唐门真的对不住你,但你不该这样损人!」 「我有没有损人,唐门的三位当家心里都很清楚。疏影来这里是诚恳地想解决问题,不想让郁、唐两家的恩怨扩大,否则我大可以血债血还,不用跟你们说这麽多了。」 「郁姑娘……」唐诤沉稳地开口,眼睛凝视著疏影。「那你到底打算如何解决?」 「很简单,请唐门真正能作主的人出来。我要问她和郁家究竟有什麽仇,让她这麽狠心地下令毁我郁家。我要她诚心悔悟,带著唐谦到先父、先母,以及当年死难的郁家家人坟前磕头认罪,我要她发誓唐门中人从此不到江南,如此,我就不再追究唐家毁我郁家之仇。」 「郁姑娘,你……」唐诤表情阴郁,「这件事……」 「郁姑娘,这事全是我唐谦一人之妄为,跟其他人无关,我愿意做到你要求的事,我……」唐谦急急地插嘴,疏影蹙了蹙眉。 「唐谦,事到如今,你还护著她?如果她是我想像中的那种人,早出来承担一切了,何须三个儿子替她做挡箭牌?」 「郁姑娘,你说的是……」唐谦脸色苍白地问道。 「不就是那位行事不让须眉,有『四川铁娘子』之称的唐老夫人吗?」 这段惊人之语如五雷齐鸣,轰得在场唐家人目瞪口呆。唐言霍地站起身来,表情惊恐。 「你……」 「好一个聪明厉害的丫头!」大厅後突然传来喑哑的嗓音,厅中的唐家人立刻恭谨地排成两列。疏影和舅舅、行云互看一眼,知道唐门真正的掌权人出现了。 他们静静地等待著,等待武林传言中最精明厉害的老女人上场。 ☆☆☆ 疏影实在无法相信,坐在四名壮妇抬来的竹椅内那名乾乾瘦瘦的老太婆,便是传说中唐门真正的掌权人——唐老夫人。 这位老太太很老了吧? 看起来比她外婆或她所认识的老人家都要老上许多。唐老夫人穿著一件翠蓝色袄子搭同色长裙,脸上都是皱纹,只有从那双炯亮的眼睛中射出来的严厉光芒,看得出有几分精明厉害的样子。 厅内的气氛突然变得凝重了起来,唐老太太两旁各站著唐门中举足轻重的人物。唐言、唐诤和他的三名儿女,以及唐谦。 疏影的眼光很快地从老太婆身上移开,掠了他们一遍。 依她看来,唐门这时候的权力重心似乎在二房上。据姊夫贺飞白提供的消息,唐浦很可能是唐门下一代的门主。因为唐言的独子身体瘦弱,所以身为唐家二房长子的唐浦,便承担了第二代所应负起的重大责任。 唐浦正在看她,脸上充满疑惑。大概是想像不出她这样美丽、可爱的女孩,怎麽会有如此深具智慧的头脑吧?疏影在心里自我膨胀地想道。 「哼!」唐老夫人显然对疏影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把注意力集中在她身上感到有些不满。她看著疏影的目光停留在唐潋身上,而且还顽皮地向他眨著眼。 「这个女娃叫什麽名字,飞蓬?」 听她这口气,疏影便知道这个老太婆有意拿长辈的架势先压住她舅舅,她以眼神示意舅舅默不作声,嘲弄地轻扬嘴角笑道:「我叫郁疏影。」 「我没跟你说话。」老太婆凌厉地瞪她,但疏影也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我也没跟你说话。」 「你!」唐老夫人气得直喷气,「没礼貌的丫头。」 「彼此彼此。」 「你说什麽?」老太大气圆了眼睛。 「我说我们半斤八两。」 「谁跟你半斤八两?」 「对啊,你说的没错。」疏影拍了一下手,故作恍然大悟状。「论起没礼貌,我输你太多了。」 「你!」唐老夫人这辈子大概还没被人道麽忤逆过,但她可也不是省油的灯,大风大浪儿多了,立刻收起怒气,冷静地面对顽敌。「你倒说看看,我老人家是如何没礼貌了?」 「既然你不耻下问,我就姑且告诉你。」疏影得意洋洋地道。「你也不想想,你害死了我舅舅的妹妹、妹夫,居然还有脸拿长辈的身分欺压他?如果他落入你的陷阱,等一下如何理直气壮地向你兴师问罪?」 「好个刁钻的丫头。嘴尖牙利的,怪不得我那三个笨儿子被你三言两语便唬得一愣一愣的。」 「多谢夸奖。」 「我是在骂你呢,丫头。」 「是吗?我以为你是在称赞我聪明绝顶,小小年纪便把唐门的三位当家说得哑口无言呢!不过,你也不用钦佩我了,人家说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我凭藉的是即使在蛮荒世界都行得通的大道理!」 「哈哈哈……」唐老夫人不怒反笑,眼前的小丫头深得她的脾胃。「你这丫头有意思。可惜未能入我唐门,否则以你的聪明才智,必能当个称职的门主夫人。」 「谢谢你这麽称赞我呀。郁疏影何德何能,担当得起天下第一『毒』的门主夫人呢?更何况唐门主年纪一大把了,我也不感兴趣。」 唐言蹙了蹙眉,对於疏影讥刺的话不予理会。 「我又不是说我儿子。别忘了我还有孙子呢!我瞧你这孩子有我年轻时不服输的个性,又深具智慧,是个难得的人才。」 疏影听了後直想吐,谁像她呀!她强忍住心里的不悦,含笑说这:「其实我有今天的成就,全赖你老人家的成全呢!」 「我?」这样的回答,倒让唐老夫人意外了。「怎麽说?」 「若不是你当年派唐谦袭击郁家,疏影一定是个在父母保护下深具江南闺秀气质的淑女。每天闲闲地弹琴,无聊地盘算下一餐要吃什麽。再不然就是想想这几天又有哪几家的名门公子上门求亲了,哪能有今天的伶俐聪慧呢!」这段话倒提醒了疏影自己,她父母当年若没有死,她和妹妹的命运应该会有很大的不同。 或许她们会嫁人江南最显赫的金刀山庄和玉剑山庄,贺飞白和楚行云会是她们最理想的夫婿。她看向行云,发现他正温柔地凝视她,从他眼中迸射出的温暖光芒,照得她心头暖烘烘的。她情不自禁地对他微笑,心中对他的爱恋又深了一层,但想起唐潋,她又开始庸人自扰了。 「丫头……」唐老夫人蹙起稀疏的眉毛,很不高兴郁疏影这麽轻忽她,才专心地和她说上两句话,她便分心和楚家那个俊小子公然眉目传情起来。 「啊,对不起,我在想别的事。」疏影歉然道。 「我可以知道是什麽事吗?」唐老夫人嘲讽地问。 「没什麽,我只是在想如果我爹娘当年没死,一切会有多麽大的不同。我大概已经嫁给楚大哥了……」 「你凭什麽认为你可以嫁给楚……大哥?」唐滟生气地叫道,管不得是在严厉的祖母面前发飙。 疏影刚才说的话已经够令她不爽了。什麽叫作「每天闲闲地弹琴,无聊地盘算下一餐要吃什麽」?还有,「……想想这几天又有哪几家的名门公子上门求亲了」? 这些话分明是在讽刺她嘛! 虽然她是这样没错,但是……她凭什麽这样说她!?而现在居然还不要脸地说到什麽「已经嫁给楚大哥了」这种话,实在太厚脸皮了! 「噢,我顺口说的。也不一定会嫁他。」疏影无所谓地回答,她不太明白唐滟干嘛气得这样火眼金睛的。她只是在陈述一件极有可能发生的事实而已。「反正不是嫁他,便是嫁给贺飞白。江南四大庄同为江南最大的世家,彼此联姻也是正常的。贺奶奶和楚奶奶便曾同时向我外婆提了亲,要娶新晴和我,所以……」 「你……你真的要娶她?」唐滟气得直发抖,眼光哀怨地向行云求证。 行云倒有些讶异唐滟会如此直率地问他,不过他也想藉著这个机会再次向疏影表明心意。 「是的。」他坚定地点著头,眼神温柔地飘向意中人儿。「今生我非疏影不娶。」 「啊?」疏影听得目瞪口呆,一会儿才回过神,却已羞脸晕红。「人家还没真的答应呢!」 「我会努力说服你。」他深情地回答。 「这……」她的心儿狂跳,脑子里乱糟糟。这个楚行云,表情示爱不会看场合的,在这时候把她搞得一团乱。 「我们私底下谈。」她严厉地表示结束这个话题了。 「总之呢……」她转向看著一头雾水的唐老夫人继续往下道:「虽然我是挺喜欢我现在的样子,但你当年的决定造成郁家所受的伤害,却不能被原谅。而且,我也不想我们姊妹老是为那对双凤佩提心吊胆,所以这件事不解决是不行的。」 「那你认为该如何解决?」唐老夫人冷哼道。 「我先前已经跟令郎说过了。只要你带著唐谦到先父、先母,以及当年死难的郁家家人坟前磕头认罪,并发誓唐门中人从此不到江南。这样两家的恩怨便一笔勾消了。」 唐老夫人脸色愠怒,这麽失体面的事,她怎能答应? 「喂,我这麽做已经够宽宏大量了。我如果血债血还的话,江湖中人也会认为理所当然。只不过我生性仁厚,又厌恶杀戮之事,更不想两家冤冤相报,才提出这麽优厚的条件,你可不要不识相喔。」 唐老夫人心里更不高兴了,冷笑连连。 「你当唐门是纸糊的吗?三言两话恐吓,我老太婆便怕你!」 「我没说你要怕我。」疏影不耐烦地回答。「是唐门先对不住郁家,难道你心里连一丝歉意都没有?如果是这样的话,你比唐谦还不如,甚至可以说得上丧尽天良了!」 「你、你……」唐老夫人气得说不出话来。 「郁疏影,你好大的胆,居然这样骂我奶奶!」唐滟眼睛喷火地叫道。 「人必自侮,而後人侮之啊。你奶奶一大把年纪,却越活越没道德。孔子说:『老而不死谓之贼』,这话一点也没错。」 「你……你还说!」唐滟扑过来,一掌打向疏影,但疏影连动都没动一下,已经有人心急地拦住唐滟。 「唐姑娘,请自重。」唐滟一看挡在疏影面前的是行云,手掌僵在空中,硬是没勇气打下去。 「楚公子,你让开!」 「唐姑娘,我不能让你伤害疏影。」 楚行云眼中的冷硬光芒,令唐滟委曲地直想放声大哭,恨他如此保护疏影,也恨自己对他一片痴情。 唐潋走近妹妹,轻轻地拉下她的手,将她带回父亲身边。 「唐姑娘,家母已是风烛残年,实在禁不起沿途风霜。这样好了,不如由我们兄弟代家母走这一趟。」唐诤诚恳地建议道。 「唐二伯,疏影并不是不讲理的人。如果唐老夫人愿意发誓不再侵犯郁家,并同意遥祭郁家亡灵,疏影可以答应唐二伯的要求。」 「娘……」唐诤立刻转向母亲请示。 唐老夫人脸上面无表情。 疏影暗叹了一口气,知道这位固执的唐老太婆似乎没那麽容易屈服。她已让步到这里,唐门若是再不识相,只怕是自取灭亡。 「丫头,你知道我在想什麽吗?」唐老夫人突然阴阴地一笑。 疏影又不是傻瓜,当然明白她眼中一闪而逝的杀机是什麽意思。 「你想杀人灭口吗?」疏影摇头叹息。「如果你有这个想法,那可比我想像中的还要愚蠢。我郁疏影敢上唐门,难道会笨到一点准备都没有吗?先说江南四大世家好了,光是这股势力唐门就穷於应付,更别提我义父天凤公子了。只要他老人家登高一呼,唐门就会成为武林公敌,不但面子没有,里子也没了!」 唐家的人听了後,脸色一变,知道疏影的话并不夸张。 「哼!」但唐老夫人显然十分冥顽不灵。「你们人在我手中,天凤公子只怕也是投鼠忌器。」 「唐老夫人,你未免太有自信了。」疏影傲然回答。「第一,我们现在还不在你手中。第二,就凭唐门,还拦不住我。第三,如果我义父想救人的话,那也是如探囊取物般简单。连天魔宫主都拦不住我们父女,唐门又算什麽!?」 「你!」唐老夫人恼羞成怒。「唐门虽不是铜墙铁壁,但也不至於让人来去自如。别忘了唐门的施毒、暗器,堪称天下无双。」 「我没忘记。」疏影自在地笑道,「不过你好像忘了我义父天凤公子,不止武艺独步武林,同时他的医术也堪称天下无双。想当年啊,他带著一家大小隐居到四川来,闲来无事,闷著发慌,便一时兴起研究店门一千六百丝种毒药的解毒方法。经过十六年的漫长岁月,倒写了一本《唐门毒药解救大全》。我倒还在想什麽时候把它印出来卖,说不定可以大赚一票哩!」 唐家人面面相觑,忐忑不安。 尤其是唐老夫人的脸色,更是由红转青,继而面无血色。天凤公子被人誉为武林第一奇才,医术、武功同样冠绝天下。如果真有人能破解唐门之毒,那人无疑便是天凤公子。 可是她绝不甘心因此向疏影屈服。 首先,若是向郁家公开道歉,那无异於承认当年的血案是唐门所为,唐门必定会遭武林人士唾弃。其次,她心里还在想著郁家的双凤佩,不愿就此放手。 她眼神阴晴不定地灵活转动,脑子里飞快地做出评估。 「唐门不能因为你的三两句话便束手就缚,你必须拿出真本领让唐门信服。」 「你这话是什麽意思?」疏影冷然地瞪她,心中恼怒。 这就好像叫上门讨债的债主,要先和欠债的人比划一番,打赢了才能讨债一样。 「唐门要跟你公开决斗。以三场为限,你若嬴了,老身便依你;你若输了,那两家恩怨便一笔勾消……」 「双凤佩也归你,对不对?」疏影讥刺地替她补上一句,只见唐老夫人不置可否地扬扬眉。 「你这算盘倒打得挺精的嘛,你倒问问唐诤,换成是他,会同意这笔买卖吗?」 「那你想怎麽办?」唐老夫人问。 「很简单,我若输了,便依你。我若赢了,你不但得依我,还要……」疏影沉吟著,想起唐家在太白山一带有大批产业。太白山上有数千种珍贵药材,她若能掌握那里,便能发展她积极想开拓的药材生意。「就将唐门在太白山的产业,无条件让给我。我以双凤佩赌那块地,你们应该不吃亏才对。」 「好。」唐老夫人眉也不皱地同意。虽是一笔价值十馀万的田产,但想到双凤佩的价值,她便欣然同意。更何况她绝不可能输。 「我们就预定在後天举行。在此之前,你们可以先在唐门住下。」 「住在唐门?」那无异是羊人虎口,疏影迟疑著。 「怕吗?」唐老夫人得意地笑道。 「我怕什麽?」疏影逞强地摇头。 「那就一言为定。」 第八章 当晚,疏影等人在唐潋的陪同下,共进晚餐。 唐诤显然知道,唐门中人能让疏影放心的也只有唐潋而已,所以特别命他全程招待。 他们被安排在西跨院的竹苑中,透过周围的室窗,只见竹影摇曳,如入诗境,清冷的月光穿过竹林透射,更显得景致清幽。 唐潋陪伴他们在一楼的花厅用膳。 桌上的佳肴皆是四川一地的名菜。有东坡肉、兰花肚丝、翡翠虾仁、乾烧岩鲤、芙蓉鸡片、樟茶鸭子、口袋豆腐、酱烧冬笋、四川泡菜,以及一道菊花火锅。 全部色香味俱全,引人食指大动。 而唐潋却以自己的一盘素菜,配著永川豆豉,解决口腹之欲。 「唐大哥,你还一直吃素吗?」疏影讶异地问。 「嗯。」唐潋含笑地点头。「我是佛门中人,未跟从师父之前,便随家母茹素。」 「怪不得你一脸菜色。」疏影说完後,吐了吐舌头。 唐潋倒是不以为杵,他知道疏影直言惯了,话中并无恶意。他的脸色是苍白了些,因为回家之後,不想让人扰乱他的苦修,一直待在房里之故。 「唐大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这样说你。」她心虚地低下头。 「我知道。」唐潋只笑了笑,「我命人准备了你喜欢的冰糖银耳,可别吃得太饱哦。」 「嗯。」疏影点点头,笑咪咪地。 一旁的行云心里很不舒服,有些吃味。甚至胡思乱想著疏影之所以对唐门特别宽厚,是不是因为唐潋?他越想,心情越坏。 其实,他的情敌唐潋的心情也很复杂。乍见到疏影的喜悦,全被两家的恩怨冲散。两人的情谊是否还能像以往般亲密,实在是个未知数。 老实说,疏影对唐门开出的条件并不苛刻,若不是他祖母固执,这件事极有可能以皆大欢喜的画面收场。 他的眉头蹙拢,一方面担心疏影的安危,一方面也替唐门的未来担忧。 「唐大哥,你别烦心了。凡事皆有定数,现在担心也没用。让小妹以茶代酒,庆祝我们今日的重逢。」 「疏影……」唐潋轻叹了口气,饮尽手中的香茗。泛著一抹轻愁的眼神,不期然地和行云忧郁的明眸相遇,两个男人互瞪了彼此一眼,很快地便移开目光。 ☆☆☆ 睡在竹苑二楼的疏影,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她推被下床,披了件外抱走到阳台上的栏杆靠凳,望著天上的一轮弦月发呆。 晚饭时,她已发现气氛尴尬,行云似乎对唐潋满怀敌意。其中的缘由她不难猜测到,行云一定是担心唐潋也喜欢她,所以才…… 她懊恼地涨红双颊。 一方面怪行云对她没倩心,一方面也叹怪自己仍在乎对唐潋的感觉。 撇开她和唐家的恩怨不谈,如今她心里已有了行云,白然不能再喜欢唐潋了。可是以往对他的敬慕,又如何能在刹那间抛开?况且这份情感超越了男女之情,她似乎也没必要放开,对不对? 虽是这麽想,心里总有些忐忑不安,因为她不确定唐潋和行云是否也是这样的想法。万一唐潋对她不是单纯的兄妹之情,她岂不是伤害了他?就像行云害贺梦依伤心一样,唐潋说不定也会像梦依一样反过来恨他们。 她越想心越乱,迎面袭来的夜风带著几分寒意拂过她的发,她畏寒地抓紧肩上披的袍子,正想进房时,却听到竹林中的小径传来沙沙声。 她好奇地隐身於阴影下,只见一个身穿大红披风的人影踏著月色而来。 是谁呢? 疏影纳闷地注视那人,却看到那人在庭院徘徊了良久,最後才犹豫地走近行云的房间,抬起手轻敲了一下。 疏影竖起耳朵,听见行云低柔的嗓音。 「谁?」 「是我。」含著几分羞涩情意的娇柔嗓音应答著,疏影蹙了蹙眉,隐的猜出来人身分。 「夜深了,姑娘请回。」行云说。 「求求你,楚公子,让我见你一面好吗?」她楚楚可怜地请求著。 「你……」行云轻叹了口气,终於走来开门。「不能等到明天再说吗?」 「我等不及了……」 唐滟幽怨的声音,听得疏影一把妒火燃起,恨不得冲下楼看个究竟。她勉强按捺住心中的恼怒,静听下文。 「唐姑娘,这时候实在不方便,你请回吧。」行云警戒地望著面前眼眶湿红的美人儿,表情不为所动。 「楚大哥,你就这麽狠心地拒绝我吗?」 「唐姑娘,男女授受不亲,为免有损姑娘的名誉,还是请回吧。」 「可是我一定要告诉你……」 「你……」行云为难著,说什麽他都不允许唐滟再进他房间了。去年的教训,对他已足够。这次飞白没有在他身边,他总不能逃到杜飞蓬或是疏影的房间吧? 想到疏影,他的心里有著又酸又甜的情意。 她对他究竟是不是真心的?这麽久了,她连一句确实的承诺都未给他。 「唐姑娘,你这不是在为难我吗?」 「楚大哥,你真的忍心看我站在寒风中恳求你吗?我们进屋里谈,好吗?」 「不行。」楚行云坚定地摇头,但一见唐滟眼中的神伤,他也感到有些不忍。「这样好了,你到花厅等我,我等一下就来。」 「好。」唐绝转向隔壁的花厅,推开两扇隔扇门走进去。行云则回房整理好衣服,才经由与花厅相通的房门入内。 这时候疏影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醋意,翻身从二楼下来。她悄悄地贴近门旁,以唾液弄湿糊纸,偷窥里面的动静。 只见行云颀长的背影,和唐滟仿佛滴得出水来的柔情眼眸。 「楚大哥……」唐滟颤抖地走向他,身上的披风已取下放到椅旁,一身月白色衫裙,更显得清丽动人。 「唐姑娘,请自重。」行云退了一步,神情戒备。 唐滟愣了一下,眼中流露出些许哀怨。 「我又不会害你,为什麽这样防我?」 「我没那个意思。只是深更半夜,又是孤男寡女的,实在不方便。」 「楚大哥,你仍对上回的事耿耿於怀吗?」她垂下头,羞涩地说。 楚行云表情尴尬,不知如何回答。 「唐滟不是轻薄的女子,若不是对你倾慕已深,那夜也不会深夜拜访。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想倾诉心意。」她期期艾艾地说著,娇羞的丽容中,透著令人心情激荡的妩媚。 行云苦笑。 「唐姑娘的好意,在下心领。我早跟唐姑娘说过,行云不敢高攀。」 「你……」她幽怨地瞟了他一眼。「你还是不明白我的心意吗?」 「是姑娘不懂在下的话吧?」行云突然强硬了起来,想到疏影就在楼上的厢房,他自然得快刀斩乱麻,早点把唐滟给打发走。「我说得很清楚了,我们不适合。」 「郁疏影就适合你吗?」唐滟的声音充满恼恨,「她娇蛮无礼,有哪一点比我好?」 「我跟你之间,不关疏影的事。」行云不耐烦地说。「去年我拒绝你时,我跟疏影尚不相识。我是後来到岷山时,才遇见她。」 行云提到疏影时,眼中闪动的柔情蜜意,更加激怒唐滟。 「她有哪一点令你倾心?」 「她每一点都令我倾心。」行云的俊容上扬起恋爱中人才有的神采。「她的眼神、她的笑容、她活泼的生命力,还有她的聪颖慧黠,全部让我心折。从在瀑布间见到她像朵自在开放的莲花般嫣然动人的丰姿起,我的心便不自禁地为她开启。」 「你……」唐滟脸色惨白,「我承认我或许不及她的绝色,但我对你是真心的。楚大哥,我比郁疏影还爱你,相信我。」 「唐姑娘,感情是不能这样衡量的。」行云摇头,脑子里仍想著疏影倚在他怀里的娇媚,所以当唐滟突然冲过来抱住他时,他猝不及防地被她撞得踉跄後退。 「楚大哥,我爱你,我对你是真心的。」她埋在他怀中哭泣,「我会比疏影更适合做你的妻子。我会温柔体贴地顺从你、照顾你,不会像疏影那样刁蛮,我……」 「唐姑娘……」行云嫌恶地推开她,忍受不了她滑腻的身躯靠在身上的感觉。「别说了,我不会接受你的……」 「为什麽?」唐滟泪眼模糊地问道。 「我……」行云蹙著眉,「唐姑娘,感情的事丝毫不能勉强。我并非因为你的条件不如疏影而拒绝你,而是……一开始你便吸引不了我。我该怎麽说呢?你很好,是我无福消受。」 「这全是你的推托之言!」唐滟吼道。 「不然你要我说什麽呢?」行云也恼了。「我不爱你,就这麽简单。天捱何处无芳草?你会遇上真正适合你的人!」 「你……」唐滟气得全身发抖,心痛如绞。 楚行云是她见过最无情的男子,无论她是以色诱,或是以情恳求,他都完全不为所动。心里除了郁疏影外,根本没她的容身之地。 她感到伤心绝望,心里很明白楚行云不是到今日才显现他无情的一面。早在去年夏天,他就表现得很清楚,他不要她,就这麽简单。 枉费她一心痴求,却只换来他无情的对待。 她失望了,再一度自取其辱。 「我恨你!」她幽幽怨怨地轻吐著,含恨的目光仍有几分难舍,行云别开脸,不理她。 她真的绝望了。她愤恨地拾起披风,像一阵风般从行云身边冲出花厅。 楚行云转身目送她的背影,幽幽地叹了口气。 心只有一颗,如何分为两处呢? 他苦笑著,就让唐滟认为他无情吧?除了疏影外,他无法再付出真心。 ☆☆☆ 疏影一早醒来,心情特别愉快。 反正唐滟心里恨的是楚行云,又不是她。她幸灾乐祸地想著,心里却有点纳闷像唐滟这样的大美人,楚行云竟很得下心来一再拒绝? 而他对她却是死缠烂打,从在绿柳山庄再度重逢後,一路跟进跟出,弄得全江南的人都知道他在追她。 这是玉笙告诉她的。 他说,即使是杭州的贩夫走卒,都知道有江南第一美男子之称的玉剑公子打算娶她为妻。玉剑山庄正在挑选良辰吉时替两人完聘纳亲,而红叶山庄也忙著替她准备嫁妆。说得跟真的一样,疏影被唬得一愣一愣的。 看来,她是非嫁给他不可了。 怀著待嫁女的羞涩,疏影轻快地走下楼,和行云在花厅碰个正著。 「疏影,早啊。昨晚睡得好吗?」行云深情地问道。 提起昨夜,疏影便忍不住酡红双颊,心里怪羞的。可是她羞个什麽劲呢?她只不过在厅外偷听他和唐滟谈话而已。 「怎麽了,疏影?」她羞答答的表情,令行云愕然。「你没事吧?」 「没……事。」她作贼心虚地应道,绽露出羞怯的笑容。「你也睡得好吗?」 「呃?」行云表情复杂,只能含混地回答:「还好。」 「是认床啊?」她故意问道,行云摇头。 这时候唐家的家仆送来爽口的清粥小菜。疏影和舅舅、行云一吃完早餐,唐潋便匆匆走进花厅,向杜飞蓬请安。 「杜世伯,您早。」唐潋请安过後,欲语还休地望著疏影。 「唐大哥,你有事?」疏影问。 唐潋点了点头。「方便的话,我想跟你单独谈谈。」 疏影看了看表情意外的舅舅,和眼神戒备的行云,再转向唐潋脸上的坦然。 「呃,好吧。」她说,不过在转身跟著唐潋离开前,不忘安抚行云。「唐大哥不会伤害我的,你放心。」 只要看楚行云的表情,便知道是不放心了。所以她连忙又拍了拍他的肩保证:「我会平安回来的。」 这有点像安慰小孩的举动,令行云啼笑皆非,但他只能坐立不安地目送两人离去的背影。 疏影跟著唐潋穿过竹林小径,走在两旁正开满嫣红姹紫的花径上。唐潋带著她走过一座小桥,来到一处幽静的院落。 「我住在这里。」唐潋指了指眼前一栋简朴的房舍。「这里叫松竹轩,取其四周环绕苍松翠竹之意。我们到前廊坐。」 疏影走进前廊,发现唐潋已经命人在这里准备了一壶香茗,和一些素食点心。两人坐下後,相对无言,疏影心里忐忑不安,深怕唐潋也像唐滟那样,突然来个表白,到时候她是否也要学行云那般无情,断然拒绝呢? 她觉得好为难,不愿让唐潋恨她。早知道这样,刚才说什麽都要拖行云过来,让他来对付唐潋。 怀著这样的乌龟心态,疏影更加不知道说什麽才好。 「疏影,我们唐门实在对不起你。」唐潋忽然开口道,疏影吓了一跳。「如果能够的话,我愿意代替唐门向你赎罪。」 「唐大哥,你言重了,这又不关你的事。」 「话虽这麽说,可是我终究是唐门的一份子。昨夜,家父已将两家的恩怨告诉了我,当年家父也是事後才得知,否则他一定会阻止的。」 「我知道令尊是个好人。」疏影安慰道,「令尊的个性刚强,也只有他不畏惧唐老夫人的权威。」 「可是她终究是他的母亲,有很多事,父亲还是没办法……」唐潋欲言又止。「疏影,我虽是唐门中人,可是大半时间都待在峨嵋,鲜少回家。家里有很多事情我并不知情,但有一点我可以确定,我奶奶她……她没那容易对付。」 「你是担心明天的事吗?」 「嗯。」唐潋点了点头。「奶奶并没有明说那三场比试的内容,但依我猜测,没有那样简单。唐门以暗器和毒药独步武林,我很担心你……」 「唐大哥,你不用担心。我既然敢答应,就有致胜的把握。」疏影胸有成竹地回答。 「如果你赢了,那……」唐潋犹豫著,「你会原谅唐门的所作所为吗?」 「唐大哥,我昨天就说过了。我并不想加深两家的仇恨,只想讨回公道。我赢了,唐门只要遵照我的条件,到我父母的亡灵前忏悔,并依约交出太白山的产权,便已足够。」 「如果你输了,唐潋也愿意替唐门到令尊令堂的坟前代我家人赎罪。」 「唐大哥,你太好了。」疏影感动地回答。 「不,你才好。」唐潋深情地说。「你对唐门处处显示出宽大、善良的胸襟,就像一朵在秀丽的岷山上自在开放的红莲。性情温和润泽,如修慈善之行的菩萨。」 「你把我说得太好了,我哪里配称得上是什麽菩萨?」疏影不好意思地回答。 「不,你是。你那麽善良,有菩萨的柔软心肠。我每见你纯真的笑靥一次,便觉得自己污秽……」 「唐大哥……」疏影表情讶异。 「你听我说完。」唐潋真挚地望著她,「我想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便已爱上了你。虽然你那时候才十二岁,但已深深打动我的心。你的一颦一笑无时不纠缠在我心底,但我已决定献身於佛门,我知道我必须忘记你,可是我忘不掉啊!」他叹了口气苦笑,疏影怔忡地看著他。 虽然地幻想过唐潋喜欢她,心里也欣赏唐潋,但他现在当著她的面赤裸裸地表白,却让她不知所措。没错,她是爱慕过唐潋,可是自从遇见行云後……她的心里好乱,不愿意唐潋喜欢她。 「直到後来我才颔悟到刻意的压抑,反而逼我想念你的心越炽。顺其自然,清净无为,才是正道。这次再见到你後,发现你已长大,而心里也有了归宿……」 「唐大哥……」疏影慌乱地喊。 「我看得出来你很喜欢楚行云,而他显然也对你用情很深。」唐潋眼中充满平静祥和。「我很替你高兴。」 「唐大哥……」疏影的眸中积云聚雾,在这刻她的心是感动的。因为唐潋不但丝毫不怪罪她移情别恋,反而平静地祝福她。「我……我不晓得该怎麽说才好,唐大哥。我一直喜欢你,直到遇上行云。他对我是那麽好,温柔又关怀,而且还……那麽好看。我一方面想著你对我的好,一方面又眷恋不舍行云的柔情,我的心里好乱、好苦恼……」 「疏影,你太为难自己了。」唐潋疼惜地说。「楚行云的人品、才识都远胜过我,更何况他对你用情这麽深,你不该辜负他的。听唐大哥的话,好好把握这份真情。」 「可是你怎麽办?」疏影稚气地问。 「不必担心我。」唐潋微微一哂。「我已决定入佛门修行。疏影,作这个决定并不是因为你,而是我跟了师父看遍人间疾苦後便有的想法。只是有些红尘俗缘我仍挂怀於心,现在只要等到我母亲、祖母的请解,还有你得到幸福的归宿,我便能无牵无挂了。」 「但你真能斩断红尘俗缘吗?」 「缘分是很难料的……」唐潋充满智慧的眼光投向远方,「我想做的是普渡众生,而非修持成佛。我会顺著自然的法缘,期能明心见性,行佛之大爱,以菩萨心爱天下众生。我不能否认我依然会爱你,但我对你的爱将如偶尔飘过波心的云影,不再留痕。那会是段纯洁、无污染的感情。」 「唐大哥……」疏影好感动,唐潋的眼光再度安抚了她不安的情绪,那是她每一次在他身边时所能得到的平静。「你实在是个好人,我好想再像小时候那样,静静依偎在你的怀里。」 她纯真的请求令唐潋难以拒绝,他张开双臂让疏影投入他怀中。她平静地倚在他胸前,心情好快乐。谁说爱情一定令人苦恼?此时她便好开心。 因为她不但拥有唐潋升华的挚爱,还有行云专一的柔情。她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孩了! ☆☆☆ 跌跌撞撞地自唐门奔出,行云的思绪混乱如摸不著边际的棉絮,只想从刚才见到的那幕亲密画面逃脱出来。 他在花厅坐立难安,乾脆跟随疏影身後离去,没想到会看到那令他心碎的一幕。 他以整个生命热爱的疏影,居然会依偎在他的情敌唐潋的怀里。那一刻,他只觉得生命从他的体内抽离,再也感觉不到身边的煦阳和风,听不见鸟语,闻不到花香。 炽热的情火已熄,爱慕的心也碎如飞尘,他所有的美梦飘然远去,剩下的只是一具充满痛苦的肉体。 他好痛苦,痛得只想逃离这伤心之地。他拼命地往前狂奔,来不及选择路径,便从唐门奔到热闹繁华的街道上。 他仍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仿佛苍茫的天地再也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他如行尸走肉般地走在街上,呆滞的眼光突然捕捉到那斗大的酒旗。 醉乡路稳宜频到,此外不堪行。 李後主的词跳入他心头,这时候除了酒外,他还有什麽倚靠? 就让酒来麻醉他所有的知觉,让他不再想起疏影娇艳的灿颜,不再为她活泼灵动的美眸而痴迷。他要忘了她,忘掉对她的自作多情,忘掉要与她共践白首盟约的痴念。 他是个傻瓜,疏影根本不爱他! 他越想心越纠结,脚步不知不觉地朝酒楼加快了起来。 李白不是说:「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天地既爱酒,爱酒不愧天。」就让他效法先圣先贤,藉著美酒将所有的痛苦和烦恼都抛掉,把体内灼烧的妒焰整个浇熄! 「客倌,您要点什麽?」满脸笑意的店小二客气地问道。 行云想起和飞白喝过的四川名酒「荔枝绿」,他才喝不到半壶便已醉了,最适合在这时候拿来麻醉他的知觉,让他不再想起疏影。 疏影,疏影,你为何这样对待我? 「给我一坛荔枝绿。」他一咬牙,回道。 浊酒一杯复一杯,行云想浇醉他的理智,但他的脑子却比没喝酒前还要清明。 他想起欧阳修的一阙《浪淘沙》,想起和疏影携手游遍的江南美景,那一幕幕在他心底重演,更增添相思愁恨。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杨紫陌洛城东,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是呀,到了明年,陪伴在疏影身边共赏春光的人不再是他,而是那可恨复可恼的唐潋。天啊,他怎麽忍受得了! 他再将一碗酒灌入喉中。此刻他方能体会到昔年白萝对郁竹风的恨意,还有唐谦对杜菱花的痴情。一番真爱全被无情的流水弃之东流,教他们如何不恨、不怨? 疏影,行云哀叹著,为何我对你这麽好,你还这样对我?你知道我为你柔肠寸断,心伤魂消吗? 行云的心好痛,好痛!他怀疑是不是痛到极点,反而可以不痛了?是不是到了那时候,他便可以将疏影忘掉?还是会像被针扎般,抽痛地记起她欲笑又还颦的娇态?不,不,他不要想地了,不要想她了;可是他管不住自己的心啊! 疏影,你到底知不知晓我这麽爱你! 他捶著胸,又狂饮了一碗酒。 他在唐家大厅热情的表白,她是否听进去了?他要求她嫁给他,她却含羞推却。 你真的不爱我吗?疏影! 行云想起疏影柔情盈盈地抚摸他的脸,想起她痴狂凝视他的眼神,也想起她冲动地亲吻他脸颊那如电击的一触。她怎麽可能不爱他呢?否则她为何要这样对待他? 他再度充满希望,随即又被妒嫉的狂流所淹没。 如果她爱他,为何会投入唐潋的怀抱,这样伤他? 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他越想心越乱,爱、恨、悲、喜连番在他心底交替,他想不透,想不明白! 他无意识地继续将酒液灌入喉中,表情苦恼。 店里的客人和店小二,对这位衣著华丽、容貌俊美无俦的年轻男子大摇其头。他们都不明白像他这样的天之骄子,为什麽要藉酒浇愁?会是为情所苦吗?不太可能吧!以他那样的条件,哪家的闺女拒绝得了?该是打著灯笼都挑不到的理想夫婿。 午后的日光自酒楼窗口、门口投射进来,一位娉婷美丽的绝色佳人施施然地走了进来,她身後还跟了一名丫环、两名家丁。 店小二揉揉眼睛,呆立门口。 店里的客人已有人发出惊叹声,认出这位衣饰华丽的美人,是有四川第一美女之称的唐门小姐。 唐滟早在行云冲出唐门时,便派人暗中跟踪。为情所困、心乱如麻的行云,丝毫没发现身後有人跟尖。唐滟在接到门人回报行云於酒楼里烂醉狂饮,立刻带了人过来。 瞧他那落魄伤心的模样,唐滟也感心疼。昨晚被他断然拒绝引起的伤心,全在这一刻被她抛离。现在,她只想安慰他,抚平他受到的伤害。 「楚大哥,我们回去吧。」她走到他身边,温柔地说。 「不……我要……喝酒……」行云趴在桌上,口齿不清地回答。 「我们回去再喝,我准备了好多好多酒等你。」 「真的?」他傻笑。 「当然,我什麽时候骗过你?」 唐滟命两名家丁扶起行云。 「呃,」他打了个酒嗝,挣扎著。「不,我等疏影。疏影,你为什麽不来找我?」 唐滟听见情敌的名字,心里很不痛快,她勉强忍住不悦,好言相劝:「我带你去找疏影,乖乖的。」 「还要喝……酒……」他呵呵笑著。 「好,带你找疏影,还有喝酒。」 「嗯……你真好。」他笑著倚在家丁的肩上,顺从地让人将他送进轿中,返回唐门。 第九章 唐滟将行云送回客房後,命人准备醒酒汤和温水。 由於行云已在房外吐过,唐滟应付起来较为轻松。她接过丫环递过来的手巾,温柔地轻拭行云的脸。 就是这张俊秀、脱俗的脸,让她一见倾心的。 她眼睛充满爱怜地梭巡著那轻拢的浓眉、那不安眨动著的髻曲长睫,还有挺鼻下那张宽大薄抿的性感嘴唇。 他的下巴也同样迷人,方正坚毅,代表他对情感的执著。 唐滟心中揪痛,有著自怜和对心上人的怜惜。 为什麽他执著的对象不是她呢? 唐滟一想到酒楼里行云狂饮烂醉的模样,心情便感郁闷。向来儒雅潇洒、珍惜羽毛的冷傲男子,居然会为了一时的情场失意,而堕落至此? 可见得他对疏影投入的感情有多深了。 其实,她不该感到意外的,唐滟苦涩地想道。她早就知道行云是那种至情至性的男人,一旦付出真心,便是终生无悔。她便是看上他这一点,才一心痴求。只是没料到他付出真心的对象居然不是她,害她只落得一点痴心,其余付诸东流。 只是那个可恶的郁疏影却不知道珍惜行云的真情,反而伤害了他。对於这点,唐滟认为虽是不可饶恕,却可以被原谅的;毕竟,这给她制造了机会。 唐滟偷笑著,纤手不自觉地移到行云饱满的前额。 他的发丝有些凌乱,但仍然光洁黑亮得诱人有伸进去抚摸的冲动。她多麽盼望有一天能解开他的发髻,悠游於其中,替他整发、绾发,像个最温柔贴心的妻子般。 她盼望那一天的到来。幻想著以自己的柔情来抚平行云在疏影那里所受到的伤痛,幻想他终会被她感动,明白她是唯一深爱他的女人。 仿佛已见到那一天的来临,行云深情的笑容只为她,唐滟甜蜜蜜地绽唇微笑,纤手更加放肆地移向他的唇。 如此柔软呀,她喘息著。 「疏影……」行云突然低声呢喃,「疏影……」他在睡梦中的身体被唐滟的抚触所惊醒,一双手握住唐滟。 「疏影……别离开我……」他大声喊著,「别走,不要抛弃我,不要喜欢唐潋,不要……」 唐滟脸色发白,心痛如绞,刚才的幻想都成了泡影。 「疏影、疏影……」他大喊著,唐滟用力压住他的双肩,制止他乱动。 「疏影……」他张大眼睛,瞪著唐滟。「我要疏影……」他哭喊著,「我要疏影……」 走到行云房外的郁疏影,突然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好奇地移往窗口。 和唐潋分手後,她著急地回到竹苑想见行云一吐情衷,没想到他却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现在一听见有人喊她名字的声音,满像行云的,更让她按捺不住心中的焦躁往窗内一瞧,只见唐滟坐在床上,压住躺著的男人,顿时一股气直往上冲,她来不及思索,从窗口直接跳进来,一把揪起唐滟,把她推开。 「你干什麽?」她凶巴巴地怒瞪唐滟。 「你才干什麽呢?」唐滟也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你……你对楚大哥做什麽?」 「我还要问你对楚大哥做什麽呢?」 疏影听得一头雾水,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她对楚行云做了什麽?她什麽都没做呀,倒是看见唐滟在欺负他。 「疏影……不要离开我。」行云突然坐起身,从疏影身後圈住她,把她吓了一跳。 「别这样。」她斥责这,拍著他的手。「放开我。」 「我不放,我一放你就走了……」他的眼中有泪,像个受尽委曲的小男孩。 疏影心慌意乱,她从没见过行云哭过。 「他喝醉酒了。」唐滟闷闷地解释,「哭著要找你,我怕他发酒疯……」 「原来是这样,我倒误会了。」疏影不好意思地说。 「你误会什麽?」 「我……」疏影耸耸肩,「我以为你在欺负他。」 唐滟双顿涨红,恼恨地瞪著疏影。 「疏影……」行云继续抱著她的腰,脸颊磨蹭著她的背。「不要不理我……」 「别吵啦。」她象徵性地拍拍他的手安慰著,这麽不温柔的举动看在唐滟眼里更加有气。她是这麽小心翼翼地捧著行云在心口,他却不领情,反而惦念著这个粗鲁的野丫头。 「小姐,醒酒汤端来了。」一名丫环端了盅茶碗进来,唐滟送来不及回答,疏影已说:「拿过来,我喂他喝。」 丫环不知如何是好,眼睛看向唐滟。 疏影没注意到丫环的反应,因为行云将她越抱越紧。 「你乖乖躺好嘛。」她柔声哄著,转身将他推到床上。「乖,别再胡闹了。」 「你别走……」行云痴痴地望著她。 「我不会走的。」她投给他一个温柔眷宠的笑容,「一辈子都陪你。现在,我喂你喝醒酒汤好不好?」 「不要!」他稚气地摇著头,「我不要醒过来,醒了你便不理我了。」 「傻瓜,我怎会不理你呢?我一定陪著你的。」 「不,你骗我!」他幽怨地指控,「你喜欢唐潋,不理睬我了。」 「谁说的?我最喜欢你了,乖乖的……」 唐滟实在听不下去了,她掩声低泣,哀哀怨怨地跑了出去。 唐滟一离开,丫环只好将醒酒汤交给疏影处理。 「麻烦出去时,把门关一下。」疏影交代道,然後将注意力重新放回行云身上。 「来,把汤喝下去。」 行云顺从地喝得一滴不剩。 疏影拿手巾在温水里绞乾,替半躺在枕头上的行云轻拭嘴角。 「你一身酒味呢!」她皱了皱可爱的鼻子,不悦地看著行云。「以後不可以喝酒了。」 「嗯。」他傻傻地点头。「你真的在这里陪我?」 「当然是。」她笑著替他解开外衣。「来,我替你脱掉衣服,让你休息。」 这是郁疏影除了义弟赵珞小时候以外,第一次伺候男人脱衣服。虽然只是外衣,也够她脸红心跳的。 「唉呀,瞧,你连里头的衣服都弄脏了。」疏影大喊著,酒味很臭,她这麽觉得。她替他顺便也脱了里头的白衫。 光裸的胸膛出现在她眼前,她瞪著他平坦宽阔的胸,纤手似有自己的意识般拿著手巾轻拭他的颈和胸。 然而只是这样还嫌不够,她好奇那片平坦的肌肤是什麽感觉,手指头脱离了手中的布料,不受拘束地抚上那片温暖的肌肤。像天鹅绒,也似上好的绸缎,她越摸越满意。 冰凉的纤指一触及行云的肌肤,那触电般的感觉,把他所有的酒意都赶跑了。男性的知觉复苏,情欲在血液里沸腾,望向她粉嫩娇艳的眼光不自觉地贪婪汲取她的美丽。他的呼吸急促了起来,鼻端若有似无的女性体香,芬芳地撩拨著他下腹部的一把火。 「疏影……」他忍不住沙哑地呻吟起来,随著冰凉的柔荑滑过他精瘦的胸膛所带来的一阵阵灼热感,无力地抵抗体内泛滥的欲潮。 「嗯……」处於精神亢奋的疏影,不在意地抬起有著雾般水气氤氲的美眸,然而一接触到他炽热的眼光,温柔的笑容立刻冻结在唇边,眼睛里的水气也因为太惊愕而完全消失。 「疏影……」这次他的声音坚定了许多,虎掌移向纤细的柳腰,一用力将她整个人往他胸膛压下来。 「啊……」她发出一声惊呼,柔嫩的脸颊枕在他温暖而有弹性的胸膛上。她听到他狂猛的心跳声,而自己的心跳也不由自主地随之加快了起来。有别於在唐潋怀里所感受到的安全平静,行云的怀抱让她情迷意乱,口乾舌燥。 她突然觉得好热,吐出来的呼吸短促而灼烧。 「我爱你,好爱你……」行云带著绝望的热情轻握住她柔嫩的下巴,疏影眼中的茫然触动了他最柔软的心,他放柔眼光,无限眷宠地游移在她精致秀丽的脸蛋。 「你真美……」他赞叹著,拇指轻抚著地凝脂般的雪顿,俊挺的鼻翼微张,轻嗅著她脸上的淡淡幽香。 「行云……」她不自禁地呻吟出声,被他似水柔情的眼光给催眠了,娇眼困酣,仰著芙蓉面等待著他的临幸。 终於,他端丽的嘴唇吻上她柔嫩的脸颊,似在熟悉细致肤上的凝脂,一再流连。他以唇描画她的绝色,每一笔都有著他数月来的相思渴望。她的黛眉、水眸、瑶鼻,还有她似牡丹娇艳的芳唇。 当相爱的四片唇贴合,如电光石火的欲望袭遍他们全身。这最真最美的一触,带给这对爱人无限的激情与感动。行云逸出一声赞叹,包容住她的粉嫩唇瓣,像蝴蝶逗惹春花般,哄诱著她的蜜汁。 她喘息地嘤咛出声,行云却趁著她的唇瓣微张时,长驱直人,探索她的甜美。 原来亲嘴是这麽美妙的事。疏影迷述糊糊地想著,怪不得她的义父、义母会热中这种事。 她觉得全身的每一个毛细孔,都强烈地感受到行云的存在。他的唇舌纠缠著她,胸膛服贴住她,强健的手臂紧揽著,而他的虎掌……要命,那沿著她纤腰往上攀爬到胸脯的是什麽? 天啊,她从没想过行云会这麽大胆! 她想抗议,但她得先调匀呼吸。 行云的唇暂时抽离她的唇,从她珍珠颗粒般的耳垂吮吸向白嫩的雪颈,配合著他轻解罗衫的大手。 「行云……」她慌乱地推拒著他无礼的毛手。 「疏影,我喜欢你,喜欢你……」 「不可以的,你不可以脱我的衣服……」她低声叫了起来,他正抓著她胸前的柔嫩部位。 行云突然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什麽。天啊,他怎麽可以这麽放肆? 他慌张地移开手,双颊涨得通红。 「对不起,疏影。我不是有意的,我……」他羞愧难当,为自己毫不君子地逾越了礼仪而感到难堪。他怎麽可以这麽不知羞耻地侵犯疏影? 「我也有错。」疏影将脸埋在他的裸胸上,小手无意识地爱抚他。「我应该早点阻止你。」 「疏影……」 「嗯?」 「你……你这麽摸我,我没办法……」他一方面心里很乐,一方面却血气沸腾,直想侵犯她,所以还是得开口阻止她甜美的折磨。 疏影突然发现到自己做的好事,双顿飞红,然後很快地离开行云的怀抱,恨不得找个地洞先藏起来。 可是她一起身,立刻被行云给抓回来。 「不要离开我……」他热烈地恳求。 「喔,好。」她乖乖坐回床沿,害羞地低著头。 「疏影……」他觉得她离他太远,握住她的纤手,将她拉回怀里。「我是这麽喜欢你……」 「我知道。」她娇羞地回答。 「不要再离开我了,我受不了……」 「我没有离开你呀。」 「你有!」他悲痛地垂下眼睑,早上的那一幕仍深深刺痛著他的心。「我看见了。」 「看见什麽?」疏影困惑地问。 「你……你和唐潋……抱在一起。」 「哦?」她仍然不太明白,直到发现行云脸上痛苦的抽搐。她心疼地安抚他的脸颊,平息他体内狂烧的妒火。 「吃醋了?」她试探地问。 行云痛苦地点苦头。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会看见。」 这算什麽解释嘛!行云好生气,愤怒地瞪著地。 「别生气嘛。」她朝他甜蜜地笑著,「我只是想最後一次抱唐大哥。」 「最复一次?」他的心里闪过一抹希望,但还是根介意。 「是啊。唐大哥要出家为僧了,我想以後再去抱个和尚实在不好看,所以便趁他还没出家前,再抱一下。」 「你……你抱他干嘛?」虽然他对唐潋要出家的事略觉得松了口气,但对於疏影还念著旧情人、舍不得唐潋的行为非常气愤。 疏影哪里晓得他会为这种「小事」生气,还天真无邪地眨著眼。「因为唐大哥不生气我的移情别恋,还要我好好把握你。而且唐大哥的胸膛每次都带给我安全平静的感觉,所以嘛……」 「我也可以啊!」他不服气地把她的头按在他的胸上,「以後你想要安全平静,可以枕这里。」 「不一样的。」 「有什麽不一样?」他恼怒地问。 「唉呀,人家靠在这里,反而会心慌意乱。人家会胡思乱想、口乾舌燥……」说著说著她那双小手又不安分了,还顽皮地捏著他的乳头玩。 行云乾咽下逸出喉中的呻吟,明白疏影在说什麽。 到今天,他才能深刻体会到好友飞白之所以难抗拒疏影同父异母的美丽姊姊无情,在成亲前便因为贪溺於鱼水之欢而蓝田种玉的苦衷。疏影这麽纯真热情,让他也忍不住想品尝那种欢愉。 「我……知道了。」他苦笑著,拨开在他裸胸上肆虐的小手。 她白了他一眼,好像在骂他小气。 「你刚才说你移情别恋……」他清了清喉咙,勾人魂魄的柔情眼光定定地锁住她,语气轻柔地问:「是因为我吗?」 「嗯。」她呢喃著,纤手爬上他的俊容,爱不释手地抚摸。 「为什麽?」他握住她柔细的纤掌,放在唇边亲吻。「为什麽选择了我?」 「我不知道。」她也觉得满困惑的。「情不自禁吧。你长得那麽英俊,让我好难抗拒,总忍不住想看你、摸你,甚至亲你。」 行云心里有点难过,他不希望疏影是因为他长得比唐潋英俊而倾心於他。「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万一他变老变丑了,疏影会不会不再喜欢他了? 「『人生非寒松,年貌岂长在。』疏影,如果我不再年轻俊秀,你便不喜欢我了吗?」他拧眉愀然地问。 「当然不是啦。」她莞尔一笑,有些讶异行云的缺乏自信。「你的容貌只是我喜欢你的其中一项优点而已。我同时也喜欢你时时投向我的眷恋目光,还有你的智慧、品德、才学……等等数不清的优点。」 「真的?」他眼发异采,整张脸焕然起来。 「是啊,还有你对朋友的义气。当然最最重要的是你对我的痴情啦。」她调皮地揶揄道。「新晴告诉我,你如何在岷山上对我一见钟情、惊为天人,又不眠不休地寻找我,经过数月後仍不能忘情。我想不出到哪里能找到像你这样的傻瓜,这麽痴又这麽真地一心对我。」 「疏影……」他的俊脸涨得通红,盈满柔情的眼光仿佛在向她恳求更进一步的怜惜。 「当然啦,还有如果我不嫁给你,哪有脸见江南父老?你这个最最可恶的人,早以眼神向他们宣告,非我郁疏影不娶。若是我胆敢负了你,一定会被人剥皮的。」 「疏影……」她的话令他哭笑不得,只能不满地蹙眉抗议。 「我不喜欢你皱眉。」她爱怜地抚平他的眉头。「我不要再让你为我心烦,把我所有的任性都忘记,只想著我将回报给你的最深切、最温柔的情意。行云,我爱你,我会用一辈子的柔情来回报你对我的眷宠。」 「疏影……」他心中涨满欢欣,热情地俯下唇深吻著她。良久後,他微笑地望著疏影那张略带羞涩的嫣然笑容,漆黑的眸中有著无限的眷恋宠爱。 「回想起第一次见到你的情景,好像是刚刚发生过的事而已。你知道在那短暂的一瞬间,我的心如何为你颤动、痴狂?当你骑著大鸟消失後,我的心也被你带走了。我再也不是那个萧洒自在的楚行云,而只是个为情疯狂的男人。」 「我知道。」虽然早知道这项事实,但听见行云亲口说出,疏影心里的感动又更加真切。 「你知道便是那一眼,改变了我和飞白的一生吗?」他若有所悟地笑道。「在见到你之前,我和飞白已决定到杭州去看新晴。如果没遇上你,我、飞白和玉笙,一定会为了新晴争得很辛苦。」 「是吗?」她醋意十足地嘟起嘴。她那位冠绝江南、温柔又贤淑的孪生妹妹。唉,她从来没嫉妒过她,怎麽现在却……? 「可是命运之神却是这麽巧妙安排。」他赞叹著,「让我在岷山上见到这麽水灵、活泼的你,我为你的绝色容貌和焕发神采所倾倒,难以自拔,在岷山上搜索著你的踪影。飞白为了陪我,待了十天,最後在我的要求下,先行离去,没想到竟然因而遇见无情。这样的巧妙姻缘,谁也料想不到。」 「可是你後来见到新晴时,为什麽没爱上她呢?她跟我长得一模一样,像一朵温柔的解语花。这样的江南闺秀,才配得上名满江湖的玉剑公子吧?」 「吃醋了吗?」行云笑看著她嘟起嘴的可爱表情。「我也曾经问过自己这个问题,一模一样的人儿,我何以不为新晴倾心?後来……」 「怎样?」她眼巴巴地瞪著他。 「後来……」他温柔地以鼻尖磨蹭著她的雪颊,真诚地告白著:「我发现我之所以对你一见锺情,并不只是因为你的绝色容貌,还有你卓然不尔的神采。我固然欣喜你娇艳妩媚的一面,但同样欣赏你英气逼人的一面。你时而天真无邪,时而精明算计,又时而慧黠灵敏。你善良又勇敢,心胸宽大,理智清明。在岷山陶冶而成的自然率真性情,再加上天凤前辈刻意栽培的自主个性,使得你和寻常的闺阁千金见识不同。你不是娇生惯养的园林花卉,而是天池里自在开放的红莲。我便爱你这气质,便是为了这样文质洵美的你而倾倒。」 「行云……」疏影听得心里乐陶陶,行云的甜言蜜话真讨人欢心,不过他说的都是真话,她自满地想著。「能嫁给这麽了解我的丈夫,我一定会好幸福的。」 行云莞尔。「等我们一回江南,我立刻禀明父母,正式向杜世伯求亲。」 「嗯。」她羞涩地点头,满足地倚在他的怀里。这麽健硕、温暖的胸膛将专属於她,这张俊美无俦的脸孔也是她的。啊,从今以後,她可以明正言顺地摸他、亲他了。一想到这里,她便乐不可支。嫁得文质彬彬的美丈夫,这世间还有比她更幸运的女人吗? ☆☆☆ 隔一天的比试,有些出乎疏影的意外。 她想不到她要面对的第一个敌手会是唐诤。 她以为唐言或唐谦会出手的,但万万没将唐诤算计在内。 其实这一点,连唐门的人也很讶异,完全不呀白唐老夫人在打什麽主意。 她在打什麽主意? 唐老夫人心中的愤懑,不曾泄露一丝在脸上。 她原先也指定要唐言、唐谦出手。 唐言无论是暗器手法,或是从岳家铁剑门习来的剑术,都堪称是四川第一,就是放眼江湖,也可跻身於前十大高手。 可是唐言,自从那日听了疏影那番话後,神情萎顿,无论他母亲说什麽,就是不回应。最後烦不过了,只简单撂下一句话:「如果你想要的话。」 什麽意思?从他厌恶的眼神中,唐老夫人心冷地领悟到儿子的意思。 如果你想输,就派我去吧! 这便是唐言的意思,他——根本不想嬴。 而三子唐谦,又是什麽态度? 夜夜沉醉於酒乡,跟她说话时还一身酒气,醉眼惺忪,站立时颠颠倒倒,口里还直嚷著:「我对不起菱花,我对不起郁家,我该死,杀了我……」之类的话。枉费三个儿子中,她最疼他,没想到他却令她这麽失望! 他可是唐门毒术中最精湛的一位,现在却成了个醉鬼。唐老夫人担心这个儿子一上场,搞不好会先将毒药当作酒灌人自己的口中。 所以她只好把主意打在唐诤上。 唐诤,众人只知道他长袖善舞,精於生意门路,却不晓得他是个内家高手。他和峨嵋派掌门知性大师是至交,早年便窥得佛门内功心法,浸淫数十年,内力不逊於各派掌门。 唐老夫人知道太白山的产业,是唐诤筹画购建的。对那块土地,他早有一套计画,绝不愿意将自己的心血拱手让人。她就是利用这点,说服了次子。 唉,辛苦了大半天,总算有个儿子肯听她的话了。 事实上,唐诤之所以答应,是考虑到他的拒绝会迫使母亲走上极端。所以宁愿以武术和疏影公平较技,也不愿母亲以不当手法,伤害了疏影。 只是在面对眼前稚嫩的少女,唐诤也不由惭愧地认为此举有些胜之不武,倒愿意对手换成杜飞蓬。 「疏影,还是让舅舅来吧。」杜飞蓬忧虑地说。 「舅舅放心,疏影应付得了。」郁疏影坚定地道,她并不是看轻唐诤,从他那双目光矍亮的眼眸中,她看出他的内力十分精湛。可是她郁疏影好歹也是吃千年灵芝长大的。再说,她又不想以内力胜他。 「唐二伯,疏影自忖剑术方面略有成就,想以此向您请益。」 「郁姑娘,请出招。」 「可是唐二怕不使用任何武器,只以内掌应付疏影的三尺青锋,令疏影心中有愧。不如这样好了,疏影折一枝桃枝,和二伯对招。我们点到为止。」她说完後,立刻纵身飞向练武场旁边的一株桃树,信手折来一枝开满白色桃蕊的花枝。 「唐二伯,请。」疏影恭谨地向唐诤行礼,唐诤心里一动,仍为她曼妙的轻功而暗自赞叹。 「请。」唐诤话声一落,疏影立刻进相。以天凤公子传授的绝艺招招进逼,唐诤虽是沉稳应付,但仍不免被精深的剑术逼得有些手忙脚乱。 两人皆是对敌经验几乎等於零的高手,过招之中不见丝亳火气,颇有几分君子之争、揖让而升的风度。唐诤以雄浑的掌力应招,令疏影无法近身,可是他的掌气也动摇不了疏影手中的花枝。 两人交换了有数十招之多,疏影美眸灵光一闪,扬起一抹娇笑。只见她右手轻扬,桃枝上的白蕊化做飞蝶,以北斗七星之势射向唐诤。 唐诤大袖狂舞,使劲逼退桃蕊,疏影微一使力,手中的桃枝断成十数截,飞向唐诤。 这已经不是剑术,而是暗器手法了。正是天凤公子独门的绝艺:花飞花舞花满天。只是疏影的内力不及义父精深,无法使出万点剑花,所以才以真花代替剑花。 饶是唐诤这样的内家高手,也有百密一疏的时候,疏影连使指力撞向被他的掌力倒弹而回的花蕊、断枝,唐诤只感觉到左袖被一个力量弹中,便知道自己输了。 他收回掌力,倒退数尺。 「唐诤输了。」 「蒙唐二伯礼让了。」疏影言笑晏晏地拱手答礼,唐诤看了一眼自己的袍袖,发现一朵桃花正嵌在上而,不由得轻叹了口气。 第二场由唐滟主持。 疏影知道唐滟心中怨恨她和行云,这一关一定不好过。 只见唐滟命人端出一个茶盘,上面有三个小杯子。 「这里有三杯毒酒,只要你喝了其中一杯没死,便算你嬴。」唐滟冷冷地道。 「不公平!」疏影尚未出声,行云已叫了出来。「哪有人这样比斗的。」 「比不比,由郁疏影自己决定。」唐滟傲然地道。「唐门以暗器、毒药独步武林,以毒药比试,本就是理所当然。」 「疏影,你别听他的。」行云儿疏影走向放在桌上的茶盘,连忙拦阻她。 疏影蹙眉凝视三杯毒酒,嗅了嗅鼻,发现酒中全是致命的毒药。 「唐老夫人,我觉得这个比试太不公平了。」杜飞蓬沉稳地开口。「唐门是毒药的老祖宗,而我们远来是客,唐门处处占我们便宜,传出去不怕贻笑武林吗?依我之见,该是疏影出题,让唐家的人解才是。怎麽会是反过来,要疏影试毒呢?疏影既不是百毒不侵,手中又没有解药,怎麽可能喝下不死?唐家此举,未免欺人太甚了吧!」 「唐滟,这个主意是你想出来的吗?」唐诤不悦地看向女儿,「丢尽我们唐家的脸。照杜庄主的话做,由疏影出题,你来解。」 唐滟见父亲表情严厉,不敢违命,只好点点头。 反正郁疏影不可能难得了她的,她可是唐门中除了唐谦外对毒药了解最多的人。 疏影微微一笑,计上心头。 她先请人拿出一个空碗,然後将三杯毒药倒进碗中。 「唐姑娘,请解吧。」 唐滟呆住了。「哪有人这样的?」她抗议道。 「咦,有什麽不对吗?」疏影奇怪地说。「这三杯毒酒全由你调配,你当然知道里面的成分。我这麽做等於是送你赢,有困难吗?」 唐滟当场气结。 毒药的道理不像疏影说的这麽简单,三杯混成一碗,里面的毒性便跟原有的不同,不是那麽轻易说解就解。 「唐姑娘如果没办法解,便算输了。」行云温文地说,心中暗感好笑。唐滟是作茧自缚,疏影不过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而已。 唐滟吃了暗亏,却只能在心中叫苦,哑口无言,眼看著这场比试已告终结。三场中,疏影赢了两场,剩下的一场,也就没有比下去的必要。 「我等著唐老夫人实现诺言。」疏影优雅地说。 唐老夫人冷冷一笑。 她认为第三场才是决胜的关键,而且将由她亲自主持。郁疏影这次是逃不掉了。 第十章 晚饭过後,行云拿到丫环代传给他的纸条,唐滟约他二更时分在她所住的蝴蝶馆单独相会,说有关於他们安危的重要大事奉告。 行云踌躇了半天,但仍决定去赴这场约。他没有告诉疏影和杜飞蓬,在月光照路下,施展轻功来到蝴蝶馆。 唐滟在临水的赏花亭备茶招待。 「唐姑娘,你叫我来到底有什麽事?」行云开门见山地问。 「公子明天就要离开了。让唐滟先以茶代酒,替公子饯行。」唐滟笑语如花地先乾为敬,行云犹豫地拿起杯子,他总觉得唐滟笑得挺诡异。 「公子不喝,便是看不起唐滟。那唐滟也没必要将那件要事告知公子了。」 行云闻言,只得将茶杯移到唇边,在确定茶液无毒後,放心饮下。 「我若要下毒,绝不会下在茶中。」唐滟饥诮地说。「唐门下毒技巧千奇百怪,从食物中下毒,不过是下乘之法。」 「在下不是这个意思。」行云脸红地说。 「是吗?」唐滟再度嫣然而笑。 「唐姑娘,你到底要告诉我什麽?」 唐滟没有直接回答,幽幽地看向竹苑的方向。 「你对郁疏影真的这麽痴?」 「是的,从我第一眼看到她,便难以改变了。」 「为什麽呢?」唐滟轻敛秀眉,「为什麽你喜欢她,不喜欢我?」 行云轻叹了口气。 「唐姑娘冰雪聪明,不该不明白这层道理。为什麽你会锺情於我,而不喜欢别人?道理是一样的。」 「我锺情於你,是因为你无论文采武功都是一时之冠。我寻寻觅宽了这麽久,只有你轻易打动我的心。楚公子,难道你不明白我当时向你表白,是鼓足了多大的勇气吗?」唐滟眼中闪烁著一抹自怜,晶莹的泪光惹人心疼。 「唐姑娘……」行云心中兴起一份歉疚。「你对我的情意我不是不感动。但爱情是一辈子的事,我不能因为感动就违背自己的意愿喜欢你。我对你始终没有那份感觉,现在除了抱歉外,我不知道还能说什麽。」 「你很坦白。」唐滟苦笑。「就因为我知道你是那种一旦付出真心,便终生无悔的至性男儿,我才会喜欢上你。如今,我也不该怪你执著於郁疏影了。」 「谢谢你的谅解。」行云松了一口气。 「不过……」唐滟的唇角狡狯地扬起。「真爱有时候是需要试炼的。」 「什麽意思?」行云不解道。 「你看!」唐滟指著竹苑的方向说。行云不明究里地瞪著那个方向,突然一道火焰窜向空中,他脸色一变,知道是疏影向天凤公子发出求救讯号。 「到底是怎麽回事?」他铁青著脸。 「别急嘛,还有精彩的部分呢!」唐滟要他注意竹苑周围,只见阵阵火光冒出,行云大惊失色,著急地想要立刻前往救援。 「等一下。」唐滟拉住他的袖子。「你听我说完。」她冷静的态度令行云暂时压抑住摆脱她的冲动。 「我已经要唐潋去救她了。」她狡猾地说。「我奶奶布下了蛇阵对付郁疏影,然後又在竹林四周布放毒火,以火势催逼蛇群攻向竹苑。这件事连我爹都不知道,奶奶只告诉我。如果你想救她,最好把这个带著。」 她从怀中取出一颗珠子。 「这是一颗避蛇珠,群蛇见了你便走避。你从西南方进去,因为风从东南方来,这方向的火势较不猛烈。我只能帮你到这里,剩下的你看著办。」 「你为什麽要这样做?」行云不解地问。 唐滟莫测高深地望了他一会儿回答:「你不懂的。」 行云没时间去研究她迂回曲折的少女心思,接过避蛇珠之後,施展轻功快速掠向竹苑。 他在竹林外击倒数名吹笛、放火的唐门中人,以掌力扑灭部分火焰,然後狂奔人林。 在毒烟弥漫的竹林中,他一方面小心毒蛇,一方面还要扑袭毒火,可说得上是步步危机。由此可见,疏影的情况之危险了。 他心情一急,更催快脚步,约摸索了半刻钟後,看到迷雾中似有人影。 「疏影……」他咳嗽著呼唤。 「行云……」喜悦的声音回应著他。 楚行云放下一半的心,飞快迎向来人。 「疏影,你没事吧?」他扶住扑向他的娇嫩人儿。 「行云,你到哪儿去了?我找了你半天。」疏影埋怨道。 「对不起,我……」行云一想到疏影为了找他,而耽误了逃脱的时间,心中便觉得有愧。 「我们先别提这个。唐大哥和舅舅都受了伤,你先护送他们离开。」 「那你呢?」 「我替你们断後。」疏影气喘吁吁道。 「不如我来断後,我身上有颗避蛇珠。」 「我也有。我在突围时,耗费了太多体力,无力施展轻功带他们两人走。行云,唐大哥中了毒,舅舅又被火焰炙伤,你先带他们离开,我一个人不要紧的。」 「可是我放心不下你……」 「行云,现在不是婆婆妈妈的时候。」疏影急了起来,顾不得语气中的严厉。「唐大哥和舅舅的性命要紧,你再罗哩罗嗦,我便不理你了!」 行云听了後,心中气苦,但在危急之际,只好听从疏影的话。护著手抱唐潋的杜飞蓬,疾步朝林外赶去。 当他们灰头土脸地跃出林子时,竹林中的火焰烧得比先前更加狂肆,行云见了後,心情惊恐,立刻奋不顾身地再度冲入林内。 等他再度找到疏影时,她正被困在火焰之中。行云拼尽全力将火焰逼退,窜到疏影身边。 「你怎麽又回来了?」疏影咳嗽地说。 「我放心不下你。」他温柔地回答。 疏影心中一阵热血翻腾,被烟熏痛的眼眸里泛出泪光。「傻瓜。」她又爱又怜地轻斥道。 行云没多说什麽,只拥著她共同对抗越来越炙热的火光。但四只手早已酸麻没了知觉,死神随时都会驾著火焰吞噬他们。 两颗心却比任何时候更加接近,在火光中相视的微笑充满幸福的光采,这是真爱的告白。随著越来越晕眩的知觉,疏影只模模糊糊地想著,就这样和行云死在一起也是幸福的吧?生不同衾,死同穴,如许深情是多少有情人梦寐以求。 只是火焰并没有真的吞噬他们。在最危险的一刻,一道冰寒的掌气突破火圈而来,另一股温和的气息将昏迷中的两人拥抱,很快地,将他们带出了火的地狱。 ☆☆☆ 行云清醒过来时,已是第三天的事。 他感觉到全身滚烫,手臂、腿部以及背部的肌肤灼痛难耐,他不自禁地呻吟,但喉头却像被掐住般,只能发出模糊的「啊啊啊……」声。 「行云,行云……」像天籁般甜美的声音,呼唤著他。行云的第一个想法是疏影在他身边。 他们现在还在火中吗? 他要保护疏影! 他著急地想挥动手臂,却发现手臂沉重地难以动弹。 「行云……」温柔的小手轻轻抚在他的脸颊上,他的情绪受到安抚,逐渐平静下来。然後,他感觉到乾涩的嘴唇一阵湿濡清凉,他饥渴地舔了舔唇。 接下来又一阵冰凉感拂过他的脸,将他脸上的热汗吸去,他觉得清爽了许多。 「没事了……」他听见她娇柔的声音如释重负。「爹说只要你醒过来便没事了。你现在是醒的,对不对?」 行云想笑,可是背上的疼痛却在这时候捣蛋起来,所以笑容便下拉成一个痛苦的嘴脸。 「很痛喔?」疏影心疼地说,眼眶酸涩,珍珠般的泪水滴了下来。「都是为了保护我,你才伤成这样。你好傻,知不知道?下次不准你再这样了。」 行云张嘴想抗议,却发现自己太过虚弱了,连说话都没力气。只能勉强张开眼,在模糊的视线下隐隐约约地看到疏影不断拭泪的手。 这时候他才发现他是趴著睡的,双手不自然地成一个大字形,非常奇怪的睡姿,他想。 「行云……」疏影将脸贴向他,小心翼翼地不碰到他的伤处。「你看得见我吗?」 她的声音充满忧虑,睫羽上沾染的泪珠,在她的轻贬下,滴到他的脸颊。他的心突然被揪痛,好想好想将她搂入怀中安慰。 「我……」他勉强颤动嘴唇,「没事。」 「还说没事!」疏影又哭又笑地,「你吸进了毒烟,手、脚、背部都被烈火灼伤。我心里好著急,怕你会死去。还好爹的医术高明,不然……人家也不想活了!」 「疏影……」行云听了十分感动,心头热血汹涌,却苦於身体不受指挥,无法恣意怜爱疏影。 「你好好休息。」疏影放柔声音,柔软的樱唇印著他的颊,然後移向他沉重的眼皮,最後落到他的唇上留下短暂而甜蜜的一吻。 好美的感觉喔,行云万分眷恋著,以至於在疏影的唇离开後,心中兴起难以言喻的失落感。 「别走……」他激动地喊著。 「傻瓜,我不会走的。」她爱怜地抚著他的顿,行云很满意这样的抚触,渐渐地,身心都放松了下来,鼻端萦绕著若有似无的幽香,很快地沉醉在幸福的梦里。 ☆☆☆ 烂漫的春光自窗口透射进来,照在床边一对俊美的人儿身上。 疏影细心地煨著行云喝粥,一口接著一口,直喂到碗底朝天,才将空碗收拾到桌上。 行云的伤势已痊愈了大半,身上的灼伤在赵天凤的医洽下已开始结疤,臂部也可以自由活动了。但疏影仍喜欢喂他吃东西,把他当成小婴儿般照顾。 「疏影……」行云轻柔地唤著地,她立刻回到他身边,投给他一个香甜的笑容。 「你瘦了好多。」他怜惜地轻抚著她的顿,她眼下的黑眼圈都是为了照顾他,他觉得好愧疚、好心疼。 「只要你没事就好。」她像个最贴心的温柔妻子般,轻拭著他的唇角,依偎向他显得有些精瘦的胸膛。「你昏睡的那几天,我一直好担心。现在你没事,我也放心多了。」 「疏影……」他叹息著,心里为疏影日以继夜的照顾他而深深感动。「我一直不明白我们是如何脱险的。」 「我没告诉你吗?」疏影嫣然笑道。「当火焰包裹住我们时,我也以为我们要死了。就在这时候,爹和白婆婆刚好赶到……」 「白婆婆?」行云纳闷著这号人物是谁。 「嗯。」疏影点头。「就是天魔宫主嘛。」 「她也来了?」他诧异地问。 「是啊。那晚白婆婆刚好在唐门附近徘徊,给果和爹遇上。他们一看到我发出的求救讯号,立刻连袂救援。若不是她的寒冰掌,火势也没道麽容易被熄灭。」 「所以他们便救出了我们?」 「事情没这麽简单。」疏影解释著。「只是後来的事,都是娘告诉我的。唐家的老太婆还不肯罢休,若不是她三个儿子拦住她,只怕我们也没这麽容易全身而退。唐谦对他母亲的作为十分羞愧,气得纵身跳入火场,再也没有出来。唐老太婆突经丧子之痛,当晚就得了脑中风而死。所以爹娘便没有再追究唐家的罪行,轻易和解了。」 「原来如此。」行云感叹著。「怪不得我们现在还住在唐门。」 「唐门中除了唐老太婆心眼坏一点外,其他的人并不坏。尤其是唐门主和唐二伯父,他们都很诚恳地留我们下来调养。你也知道我爹向来自恃甚高,更不怕有人对付他,所以我们便都留在这里。」 「那……」行云沉吟著,想起他的情敌唐潋。「他不要紧吧?」 「谁?」疏影不明白「他」指的是谁。 「就是……」行云只要想到疏影逼善他带唐潋离开的那幕,心头便发问著,「唐潋啊。」 「唐大哥?」疏影不明究里地绽出天真的笑颜。「他已经不要紧了。他在两天前便已将馀毒排净,只是忙著家里的丧事,没空过来看你。」 「喔!」行云不置可否。 「行云,下次不可以再拿自己的生命冒险了。你知道你差点跟我死在一起了吗?」 「我不能答应……」他苦笑地摇头,「疏影,你知道我办不到的。我不能丢下你一个人偷生。你知道当你要我带著唐潋和杜世伯离开时,我的心里有多痛苦?我以为你还爱著唐潋,宁愿自己陷入危险中,也要拚命维护他的安危。」 「傻瓜!」疏影对於他的控诉又好气又好笑,她懊恼地斜睨著他。「你知不知道当时的情况有多危险?唐大哥冒险来警告我们,结果自己却被毒蛇咬伤。而我舅舅被火烧伤,又吸了不少毒烟,如果再不救治的话,他们都会死的。那时候的情况那麽危险,我不愿你们其中任何一人遭到不测,才催促你带他们离开。你连这一点也要跟我计较?」 行云惭愧地垂下头忏悔,可怜兮兮地道著歉:「对不起啦。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总担心唐潋会将你抢走。」 「傻瓜。」疏影偏著头娇嗔道。心里纳闷著像楚行云这样豪气干云的热血男儿,为什麽在面对她时全走了样?心思变得细致而温柔,感情也变得脆弱但坚贞,爱钻牛角尖,又患得患失的。 「我不是早说过了吗?我喜欢的人是你,对唐潋则是兄妹之情。」 「可是……」他委曲地想起她当时凶巴巴的表情。「你那时候好凶,我以为你生我的气,只念著唐潋。」 「我的确生你的气啊,气你这麽固执,也担心你的安危。」 「那现在……」 「还是气你!」她顽皮地说,「气你这麽小心眼,对我没信心,也对自己没信心。」 「疏影……」他苦笑著,握著她娇嫩的下巴,神情略显忧伤。「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麽会这样,只要是与你有关的事,便格外放不下。这不像我,我一向认为自己潇洒自在,但自从遇见你後,我的一颗心全系在你身上,再也潇洒不起来。」 「行云,我不是怪你啦,只是要你相信我对你的心。我曾经不明白当年母说为什麽会以身殉情,直到我们险些葬身火窟时我才想通。能跟心爱的人死在一起是最幸福的。虽然死亡不是件挺愉快的事,但只要有你陪伴在我身边,我亦甘之如饴。」 「疏影……你真的这麽爱我?」行云又惊又喜。 「嗯。」她含笑地点著头。「在你昏迷的期间里,我悲伤地想著,若是你永远醒不过来了,我便要跟你一起去,免得让那如针扎般的痛苦折磨我一生。我知道我不能没有你,我是那麽喜欢你,眷恋你温暖的怀抱,舍不得你眼中对我的炽热情意。失去你後,我的人生再无意义。」 「疏影……」他激动地吻住她,过了良久,才喘不过气来地放开她。醉人的星眸里,尽是激荡的柔情。 他们痴痴地相互凝视,又不自觉地投以最深情的笑容。 「疏影……」他再度拥她人怀,轻柔地爱抚著她纤瘦的香肩。「对了,有件事我很好奇。」 「什麽事?」 「在我们人川之前,你原本是打算用什麽方法对付唐家?还有,如果与唐门比试时输了,你真要奉上双凤佩吗?」 「有何不可呢?」疏影调皮地笑道。「我原本就打算将双凤佩送给唐门。」 「啊?」行云表情不解。 见到他困惑的表情,疏影扑哧一笑。 「是这样子的。我在江南时,已请了玉匠依照双凤佩的图饰仿了一对玉佩,上面暗藏了一副藏宝图。如果唐门中人聪明地解出来,他们一定会到藏宝地点去寻宝。我在青城山上设了一个小八卦阵,真正的双凤佩便藏在八卦阵中心。剩下的就要看唐门中人是否有本事取出玉佩了。」 「那你早打算放弃双凤佩了?」他讶异地问。 「嗯。」疏影点点头。「双凤佩对郁家只有纪念价值,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该为了这对玉佩冒不必要的危险。这种无用之物,放弃了倒不觉得可惜。」 「赵前辈同意吗?」 「也没什麽不同意的。你知道郁家的先人和爹的外曾祖母便是在青城相遇的吗?玉佩被埋在那里,反而很恰当。」疏影耸耸肩道,慧黠的美眸突然一转,蒙上了一层阴影。 「对了,我好像还没问你那天晚上是到哪儿去了。」 行云先是愣了一下,眨了眨眼後,将唐滟邀他二更天到蝴蝶馆的事全盘托出。 「哼!她对你倒好。先将你请离竹苑,免得你跟我们一起蒙难。」 听那语气有多酸啊,行云失笑出声。 「她後来还不是帮忙我回去救你们。」 「也不知道她打什麽主意。」疏影吃醋地说,眼中充满懊恼,逗得行云心情大悦。 「原来你也会为我吃醋。」他满足地说,「我以为你什麽都不在乎。」 「你坏死了,故意让人家这麽小家子气!」她在他怀中不依地抗议。「为了你,我又是吃新晴的醋,又是吃唐滟的醋。不管啦,我一定要罚你。」 「怎麽罚呢?」 「罚你……」灵动的美眸滴溜溜地转动著,动人的红唇嫣然扬起。「罚你一辈子都要听我的话,对我一心一意,不可以想别的女人。」 他深深地凝视了她片刻,害她紧张了一下。 「我甘愿受罚。」他俯向她,吻住她的唇说。 「不行,你又害我紧张,还要罚你。」 「又要罚什麽?」他眯著眼笑道。 「罚你促成新晴和玉笙的姻缘,只有她嫁给玉笙,我才能安心嫁给你。」 行云知道疏影希望他能说服妹妹青黛解除和玉笙的婚约,事实上,他也试过。 「疏影,我想青黛早已想通这件事,她会成全玉笙和新晴的。」 「行云,你会不会怪我太自私?」她担心地问道。 「不会。」他向她保证。「两个不相爱的人勉强结合,是不会幸福的。我想青黛也明白这一点。」 「那麽说,两个相爱的人在一块会很幸福罗。」她满心期待著他再一次允诺。 「是的。」他只在她光洁的额头上,深情地回答。「没有比两颗相爱的心,更弥足珍贵了。疏影,我会一辈子珍爱你、疼惜你,让你永远快活自在。」 「行云……」疏影喜不自胜地热泪盈眶,因为行云不只爱她、了解她,甚至愿意包容她。她知道自己永远学不会当个柔弱无助的闺阁千金,她所向往的是更宽大的生活空间。当然,那个世界里,一定要有行云。 「我爱你,永远爱你。」她真情地表白著,主动吻住那两片向来令她喜爱的朱唇,在激荡的情欲中,她许下她一生不变的爱情允诺,直到海枯石烂,永远不渝地相知相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