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挥剑问情》 序 难得有情人  岳盈 常常有人间我是如何架构一部小说的,而我的回答往往是脑子里会自动跑出一个故事来。 不用怀疑,事实真是如此。我很愿意跟读者分享我的故事形成的来龙去脉。 《挥剑问情》的原始理念起源于我想像一个不顾世俗道德规范、勇敢追求真爱的古代女子,在破庙里对英俊的侠士爱人做最后的表白的场景,因而衍生出整个故事架构。可是结果却不如作者所预料,彷佛笔下的人物有了自己的生命,而推衍出另一番情景,只是,主旨仍在。 要知道在古代谈恋爱,并不像一般小说所写的那么容易,尤其是在宋代以降,那些迂儒们用种种的道德桎梏锁住了女人,也锁住了爱情,让女人成为男性的附属品。故事中的女主角之一宋采薇为了追求自己的爱情,不惜三番两次设计陷害未婚夫关长风,因而使得长风坠崖,为他的师父萧暮雨所救,有机会和师妹萧湘发生一段爱恋。但是萧湘也面对了和采薇同样的问题,她亦有个自小就订亲的未婚夫。 不过善良、单纯的萧湘并没有和采薇一样不择手段,她坚贞于自己的所爱,决定向所有的传统挑战,她要大声呐喊出她的爱,她要勇敢地告诉她的未婚夫她已有所爱,不能嫁他。但这在古代社会中,无异是大逆不道的。深爱她的长风不忍心让她成为被世人指骂的荡妇淫娃,甚至不惜想牺牲自己的爱来保全爱人的名声。然而萧湘却勇敢地告诉他,那是侮辱他们的爱情,扼杀她的生命,她宁愿被世人唾弃也不愿背叛自己的爱。就是这份对爱的坚贞感动了长风,让他决定和爱人并肩作战,对抗当时控制了整个社会的腐败道德理念。 只是善良的作者当然不忍心让笔下的主角在世俗的洪流中惨遭灭顶,我们就像上苍一样,有权力主宰笔下的人物,于是我选择替他们铺了一条康庄大道。 最后,本故事中有关乌鸦杀人的灵感,是我得自于希区考克的“鸟”,和惊悚电影“人鬼双胞胎”。我是个喜爱惊悚、悬疑电影和小说的平凡人,所以读者或许以后能偶尔在我的作品中发现此类情节。 第2章 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 疏林掩映之下,只见亭合楼台林立,银色的月光遍洒在荷花池畔的丝丝杨柳上,将这座位于济南府的关家别院点缀得有如江南名园。 沿着荷花池畔通向水合的回廊上,一道青影快步掠过,飞向水阁后面被树影遮住的沉香合。 青衣人在小楼前停下脚步,四处张望了一下,才举步推开楼门,沿着盘旋而上的木梯,踏人泛着一股清香的小室。 他的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眼中有着一抹难以掩饰的焦躁。 “二哥……”香软的娇躯扑进他的怀中,他本能地将她抱紧,饥渴的唇早已俯下吻上那嫣红香甜的小檀口。 怀里的王人在他热情的进攻下俯首称臣,娇躯微微颤抖着。她粗喘着环住他的颈项,让两人的身躯更加熨贴,一直到两人都喘不过气来,她才无力地靠在他剧烈起伏的胸膛上。 “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她低声吟哦,娇羞的容颜更加挑动男人的情欲,他再度俯下身亲吻她。 “二哥……”她娇喘着任他沿着自己雪白的颈项,吮向凝脂般的胸脯。 男人漆黑的眸中燃着狂热的火焰,怀中美艳无艳的佳丽,教他忍不住想一再沉沦。清水芙蓉般的面孔下,是一具教人血脉债张的胴体。是的,他渴望拥有;然而在道德礼教下,他却不能冒犯她。 他倏地推开她,发红的星眸中闪着痛苦。 “二哥,你不喜欢我了?”突然被爱人推开的红衣少女眸中泛上—层泪光,微微抖动的樱唇,更显得娇艳无俦。 “不,采薇,我太喜欢你了,可是我不能……”青衣人痛苦地转身面对窗台,激热的情火在他体内翻腾,可是他终究是个饱读诗书之人,怎可做出如此丧德悖行的事? “二哥,你为什么不能呢?我们这么相爱,为什么还要继续受苦下去?”如青葱般的纤手环抱住他的虎腰,梨花带雨般的娇容靠着他的背控诉道。 “采薇,这是命啊!如果你不是我的大嫂……” “我不是你的大嫂,至少现在还不是……”宋采薇激动地辩驳道,“你忘了我们之间的誓言吗?“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我这辈子是你的人,谁也别想阻止我们在一起!” “可是大哥……”他转过身来抗辩,却被一根纤指堵住。 “我不爱大哥,他也不爱我。这桩婚事是师伯和爹爹在十七年前做主订下的,当时我还在先母的腹中,不能替自己拿主意。而现在,在我们相知、相爱这么多年后,你怎能忍心教我嫁给—个我不爱的男人?” “大哥是个好人,他疼我……” “可是他不爱我呀!如果他对我有一丝感情,我又怎会违背礼教跟你……”采薇背转过身,掩脸低泣,“难道你认为我是那种不知羞耻的贱……” “不准你这么说,采薇!”他激动地将她揽进怀中,“你千万不能这么说!在我心里你是最纯真无瑕的,任何人,包括你自己在内,都不能丝毫诋毁于你。” “二哥……”采薇倚在他怀中泣诉着,“既然你也对我有情,岂能忍心让我嫁给大哥……他醉心武艺、功业,心里根本没有我,更何况我心中早认定你了,我没法……没法跟他在一起……” “采薇……”模糊难辨的低泣更加令关孟书心痛。他自幼和采薇一起长大,情窦初开时,便对这位师妹动了真心,后来才知道她竟然是大哥的未婚妻子,但那时已无法将感情收回来,只能日复一日和采薇躲在人后偷情。道德礼教和爱欲情火的拉锯战一再折磨着他,让他差点崩溃。 他知道泰山之役后,爹娘就会让大哥和采薇成亲,到时候他将如何自处?面对成为大嫂的昔日爱侣,他能隐忍得下满腹的相思,而以礼相待吗? 不,他不能。 他是如此深爱着采薇,绝不可以失去她。 他低下头望着那张娇美的容颜,心里已有决定。 “我去找大哥,求他成全我们。” “你去求他?”采薇惊慌失措地问。 “是的,大哥一向宠我,他会答应的。” 采薇沉默了下来。关长风为人慷慨任侠,又对情爱之事淡然处之,她相信他定然不会拒绝孟书的请求。可是关键不在于他,而系乎师伯和父亲! 她知道就算关长风有意玉成此事,她爹爹宋义和师伯关山也绝计不肯。到时候孟书为了她,势必和师伯反目,搞不好还会被赶离飞云山庄,那时她该怎么办呢?是顺从父命嫁给关长风,还是…… 不,她绝对不能嫁给他;可是要她舍弃飞云山庄少庄主夫人及安东侯少侯爷夫人之位,而追随孟书浪迹江湖,她又不愿意。她该怎么做才能爱情与权位兼得? 孟书误将她的沉默当作忧虑,连忙柔声安抚:“放心好了,你也知道大哥的为人,他一定会成全我们的。” “我不是担心大哥,我是怕师伯和爹爹……” “别担心,不管怎样我都不会和你分开的,大不了我带着你浪迹天涯。” 孟书的保证只让采薇更加不安,她咬住下唇,不言不语。 “采薇,你不愿意跟着我?”孟书焦急地询问。 “不,怎么会呢?”采薇勉强挤出笑容道:“我是在想什么时候跟大哥提这件事比较好。” “还想什么呢?我立刻快马赶到泰山见大哥。” “不……”采薇着急地阻止,一见到孟书满睑的疑惑,立刻温柔地解释:“大哥这时候正加紧练功,准备应付三日后和古振塘的决战,你这时候去,岂不是会分散他的心神?依我之见,倒不如等大哥凯旋而归后,你再跟他提这件事。” “采薇,还是你考虑周详。”孟书将心上人搂靠在怀中,能得此善体人意的佳丽,他夫复何求? 沉醉在幸福欢乐中的孟书,浑然没注意到采薇脸上一闪而逝的阴沉;三天之后的泰山之役,将是她和孟书一生幸福的关键。 ******晋江文学城****** 为了掩人耳目,采薇和孟书分道赶回飞云山庄;只不过采薇并没有如她所言回庄,反而在历城和孟书分手后,回头朝泰山赶去。 她在第二天下午赶到泰山下的关家别馆,梳洗掉一身的仆仆风尘,换上香喷喷的淡红色衣衫,在傍晚时分到东跨院的书房见关长风。 她有些讶异他竟然没有利用时间加紧练功,反而待在书房里批阅公文。莫非他已胜券在握? 能在面对关外第二局手的挑战时面不改色的,也只有这位年轻一代的关内第一高手关长风了。 他的神情镇静从容,英俊的脸上却难掩讶异之色,采薇的到来,的确令他感到惊愕。 “师妹到访,为兄未能扫径以待,实在有失主人风范。”他温和地望着这位素有北方第一佳丽美誉的未婚妻,不得不承认师妹的确是丽质天生,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跟她之间却始终维持着兄妹般的情谊。 “大哥太过客气了,不速之客能得主人宽待,小妹已铭感五内。”采薇垂下目光,端静地说。 “师妹这话岂不是折煞为兄?我们自幼一起长大,不必客套了。不知师妹此来有何目的?”他扬了扬眉问道。 他和采薇向来不亲近,两人虽是未婚夫妻,却未曾单独相处过,这次她来找他,一定是有要事相求。 “大哥果然神机妙算,小妹此行一来是祝大哥明早决战旗开得胜;二来是有件事想求大哥……”采薇嗫嚅着,欲言又止。 “师妹有话,但说无妨。只要为兄能力所及,必竭力为师妹办到。” “小妹在此先谢过大哥。”采薇敛身朝他福了一福,“小妹已请人备好晚膳,可否和大哥边吃边谈?” “也好。” 长风陪着她漫步经过花园,走进前院的饭厅用膳。 采薇亲自执壶为长风斟酒,酒过三巡后,她低敛蛾眉,神情恳切地说:“有件事我要请大哥原谅。” “师妹何出此言?我们情同手足……”长风话一说出,便觉得有些不妥,怎可跟未婚妻说两人情同手足呢?于是他尴尬地补充道:“我是说我们自幼一起长大,还谈什么原不原谅呢?” “我知道大哥向来心胸宽大,些许小事自是不会放在心上,叮是这件事……”釆薇迟疑了一下,斟酌字句后才又道:“这件事我的确太对不起你了,大哥如果不肯原谅、成全我们,小妹只有以死相报。” 什么事这么严重?而且还涉及到“我们”? 长风的双眉蹙紧,采薇脸上羞愧交加的表情,令他不由得心生怀疑。 “师妹指的是……” “大哥……”梨花带雨的娇容上尽是幽怨。 “你别哭呀……”长风慌了手脚,他可从没应付过泪涟涟的女人。 “我对不起你……”她双膝一屈,跪倒在他面前。 “快起来!”长风伸出手扶她,白竹的柔荑落入他的虎掌中,他感觉到心神有些震荡,生平未近女色的他,竟然有些把持不住。 “大哥若不肯原谅我,小妹就没脸起来。” “好,先起来再说,不管你做了什么事,愚兄都会原谅你的,好不好?” “谢谢大哥。”采薇扶着他的手起身,拭干泪水后才低声说道:“大哥该知道师伯和家父有意在泰山之役后让你我成亲。” “这……”长风怔仲了一下,父亲的确提过此事。 “可是我不能……”采薇的泪水再度冒了出来,“我……对不起你,我……” 长风的表情一变,心沉到谷底。 “我……我喜欢上二哥。”她悲凄地全盘托出。 长风的眉头蹙紧,脸色凝重。他早该看出来了,二弟总是和采薇有说有笑的,表情亲昵得像是……像是对情侣。唉!只怪他太过冷落这位未婚妻。孟书和采薇年龄相近,相爱原是意料中事。 “大哥……”采薇的表情是那般楚楚可怜,像极了等待判刑的囚犯。 “我不怪你。”他叹了口气说。 “真的?采薇叩谢大哥成全。”她盈盈下拜,令长风愣了一下。 她要他成全?也罢,事到如今,不成全也不行了。 “你先起来吧,我是没问题,不过……” “采薇知道大哥念在兄弟之情,定会成全我和孟书,可是家父和师伯……”她缓缓起身,幽怨地道。 “等明天决战过后,我会回庄求得爹和师叔的首肯。” “采薇再度谢谢大哥成全。”带雨的娇容霎时变得明媚无比,地喜孜孜地替他斟酒,举杯敬道:“祝大哥明日凯旋而归。” “也祝师妹和二弟有情人终成眷属。” 采薇怔仲着,长风睑上恳切的笑容令她微感不安,可是—想到自己和孟书一生的幸福,只好硬起心肠。 她将酒饮尽,福了一福说:“大哥明早还要决战,小妹就不打扰了。小妹特地带来江南名茶,正好可以替大哥解酒。大哥稍坐一会儿,小妹这就去泡来。” 她没等长风回答,快步走出饭厅,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捧着一只青花细瓷茶盅进来。 “还请大哥品尝。” 长风伸手接过茶盅,氤氲的香气令人精神一振,他掀开盖子,就唇轻啜了一口,果然是好茶。 “好茶,味甘甜而不涩,多谢师妹。” “我不打扰大哥休息了,容小妹告退。” 采薇恭敬有礼地退出饭厅,皎洁的月光将回廊照得分外明亮,也照出了她端丽脸上的一丝阴狠。 ******晋江文学城****** 泰山观日峰上,一轮金乌还在黄海上浮沉,就有一道白影自岱宗坊的石磴拾级而上,迅若惊鸿地奔向峰顶。正当旭日光芒映照出满天红霞时,白衣人已到事顶,脸不红、气不喘地面对站在绝顶石上,背立着观沧海浴日奇景的蓝衣人。 白衣人仰首向天,将全身沐浴在金芒中,峰顶猛烈的狂风吹得他的白衫邋邋作响,他却如渊淳岳峙般屹立不动,端凝如泰山之势。 “关兄果然是信人,时间掌握得丝毫不差。”蓝衫客缓缓转过身面对他生平的大敌,—对精芒谨慎地打量着白衣人。 好一个玉树临风的美男子!古振塘暗暗赞叹。怪不得他会有“儒剑玉侯”的外号,瞧他一派斯文的模样,不知情的人绝猜不出他竟是个练家子。 “古兄来早了。”长风嘴角上扬,任温暖的阳光洒遍全身。此时雾气仍未全消,山岚飘过两人之间,然而在隐约之间,他可感受到对方的杀气。长风心头一凛,虽然对此役他有绝对的信心,然而高手过招,胜败在一念之间,他不得不心生戒惧。 “久间泰山观日峰“观沧海浴日,金轮混漾”的奇景,故而提早赶到。”事实上古振塘早已在观日峰上盘桓多日,他很清楚关长风关内第一高手的称誉绝非浪得虚名,更何况这一役还关系到他是否能继任长白派下一任掌门之位,因而提早到达,详勘决斗场地形,以收地利之便。 然而他在山顶盘桓数日,却未曾见到关长风上来过一次,心中不免有被人藐视之感。他知道关长风这十日以来一直住在关家的泰山别馆,难道他是在苦练绝学,所以无暇登山勘察决斗场? “关兄似乎来晚了,以至于错过了沧海浴日奇景。”古振塘语带讥讽地说。 长风温和地笑道:“ “沧海浴日”的确是奇景,长风七岁时曾随家父登泰山观日峰,即诐那一轮上升的金丸所震慑住,慨叹天地造物之玄妙。然泰山胜景不只观日这一项, “晚霞夕照” 、“黄河金带” 、“云海玉盘”和沿途的历代石碑,皆疽得驻足观赏。古兄若是有空,倒是可以好好领略一番。” 他当来泰山旅游揽胜的吗?古振塘疑惑地斜睨着他。 虽然古振塘站在绝顶石上居高临下,然关长风的气势却无法睥睨。他沉稳的就像泰山一般,纵然帝王降临,他依然有孟子“见大人则藐之”的气度。 古振塘纵身从绝顶石上飞下,和关长风隔着三丈的距离相对。站在他面前的这位浊世佳公子,全身上下笼罩着如春风般和煦的气质,而没有一丝一毫的杀气。 他开始怀疑眼前的人真是那位纵横天下、罕遇敌手的“儒剑玉侯”吗?虽然他曾听说过关长风经历近百次大大小小的战役,手底下却未曾杀过一人;然而像他这样的绝代高手,不可能连一丝杀气都没有。莫非他已练至反璞归真的太虚境界? 古振塘蓦地心情—沉,对这场战役他已经够没有把握了,再加上眼前的领悟,使他更加丧失信心。不过能跟像关长风这样的高手决斗,实足以快慰平生。在关外寂寞了多年,好不容易终于遇上敞手,他感到血液沸腾了起来,眼中再度燃起热情的光芒。他想念血的滋味,不管是关长风的血,抑或是自己的血,他都渴望一尝。 而长风虽然表面不动声色,心中却已被敌人身上发出的凛冽杀气所震动。他早已厌倦江湖中的比武厮杀、追名逐利,然追求武学中的至高境界却是他难以割舍的。武林中的耆宿是他的长辈,他无意挑战;而那些新进的精英又全然不是他的对手。他有时候不免心生寂寞的感受。古振塘的挑战无疑挑动了他那不甘寂寞的灵魂,无论是胜是败,他都觉得不虚此行。 可是对方的杀气却让他不得不戒惧。他知道此役可能无法全身而退,或许他手中未曾染血的三尺青锋,终究要尝到血的滋味。长风感到有些遗憾,他喜欢古振塘,为什么两人不能成为好友,反而要在这里为了虚名厮杀?难道天下第一对古振塘而言真那么重要吗? 而他自己呢?他真的想打败古振塘,成为天下第一吗?至高无上的荣誉,换来的也许是更多的厮杀,和更深的寂寞。 难道这就是江湖?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一进去便如泥足深陷,难以自拔。父亲也有这样的悲哀吧? “时候不早了,关兄。我想我们没必要再继续面面相觑下去,这样是分不出胜负的。”古振塘扯动了一下嘴角,脸上露出冷酷的笑容。他在敌人眼中看出悲怜,不知怎么地,他却明白关长风并不是在同情自己,倒像是在怜悯苍生。突然间,他对眼前的敌人有了新一层的认识,不禁感到有丝遗憾,生平未曾有过知己的他,竟然渴盼能和关长风结为好友。 “关某有一句肺腑之言想告诉古兄。” “关兄但说无妨。” “此役若是关某侥幸不死,希望能跟古兄结为莫逆。”关长风诚挚的语气,令古振塘心弦震动,他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后,一股喜悦自心底涌出,忍不住敞开喉咙发出豪气干云的笑声。 爽朗的笑声在峰顶回荡,很快地,一声清啸附和着他,一时之间龙吟虎啸此起彼落地呼应着,震得山间参差的古木也回荡摇摆,过了片刻两人的笑声才缓缓小了下来。关长风的神情仍是那么潇洒从容,古振塘的眼中则多了一分佩服。 他没料到关长风的内力如此深厚,从绵长沉稳的清啸中就足以窥出。 “古某也有相同的想法,却怕高攀了。”古振塘这话倒非自谦之词,关长风身为安束侯世子,飞云山庄在武林中的地位又有如泰山北斗,声势之尊荣非寻常人可及。 “古兄何出此言?古兄豪气干云,乃大丈夫,能折节舆关某相交,实是长风之福。”长风不卑不亢地说。 “既然关兄如此看重,古某再推辞就显得矫情了。不过朋友要交,比武照常。”古振塘拱手为礼,英气勃勃的眼中已少了凌厉的杀气,取而代之的是英雄相惜的义气。 “当然,能跟古兄切磋,足慰关某平生之寂寞。”长风拱了拱手,将剑持平,做了个请字诀。 铿然一声,长白派的镇派之宝天池神剑已然出鞘,凛冽的剑气在旭日光芒照射下熠熠生辉,长风不由叹声:“好剑!” 天池神剑是百年前长白派掌门偶然在天池中发现的,据说其切金断玉之能,不输于干将、莫邪等名剑。而其泛着白光的利刃,在近百年来不知饮过多少英雄豪杰的热血。 长风也不甘示弱地拔出父亲所赐的飞龙剑,这把剑是父亲当年的战友萧将军亲手所铸,寓祝贺父亲飞龙在天之意。如今他诚敬地捧着这柄曾伴父亲历经无数次战役、陪伴他纵横江湖多年的宝剑,遥想当年萧将军亲铸该剑的神姿。 萧暮雨是父亲一生最敬佩的人,也是唯一敢当面劝谏皇上以仁治天下,勿多做杀戮的臣子。最后在皇上嗜杀的本能表露无遣,诛杀甚广之后,放弃权位,飘然远去。 “关兄小心了。”古振塘左手捏了个剑诀,右腕一使力,名震关东的长白剑法终于出手。 只见银虹从天而降,凛冽的剑气直逼向长风的面门,他赶紧收敛起心神,使出家传绝学飞龙剑法与之抗衡。 一时之间,只见两道剑气在观日峰上交错纵横,两人剑上所发出的剑气将峰顶的狂风鼓荡得更为猛烈。一蓝一白的身影不断回旋交错,才一眨眼的工夫,已交换了十余招。 古振塘在使出一连串的快剑之后,凝聚真气于剑身,将他在天池悟得的擎天剑法使将出来,果然能令风云变色。长风心头一檩,暗暗佩服,将真气布满剑身,全力接招。 密密麻麻的双剑交击声不绝于耳,两人越战越勇,都觉得遇上生平最强的敌手,不由得打得更加酣畅淋漓。 又过了一刻钟,长风觑出古振塘剑法中的一个破绽,当下使出长虹贯日穿进他的剑网当中,谁知突然感到真气一窒,竟然后继无力。 他吃惊不小,连忙抽剑退出,但已险些被古振塘刺中。 这是怎么回事? 长风百思不解,他的真气向来充沛绵长,怎么会突然窒碍住了?然而他已没有时间细想,古振塘的另一剑又攻了过来,他举剑相迎,连连退了八步,感到虎口刺痛欲裂,震惊地发现他的真气竟然减弱了一大半。 古振塘对于他的连连败退,感到气怒交加。他刚才分明已识出他的破绽,为何反而抽剑后退?这分明是手下留情嘛! 古振塘非常恼怒,决定逼出关长风的实力,他凝聚全身的真气,右剑向敌手刺去,左掌则使出长白派的震雷掌,向关长风的胸口拍去。关长风忙着应付他的剑气,左掌全力护住胸口,然体内的真气却逐渐萎靡。这时候古振塘的掌风已鼓荡而至…… 他的胸口如遭重击,哇地一口鲜血喷出,身体像断线的风筝般向悬崖落下。 “关兄……”古振塘大惊,急忙飞身赶到崖边,却只见白影越落越远,竟然来不及出手救人。 他的脑袋霎时一片空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这样? 他感到头晕目眩,险些自崖边坠下,一声凄厉的呼唤从他口中发出:“关兄……” 这是不可能的,他告诉自己。关长风的武功不在他之下,不可能挡不住他那一招的;然而他为什么会受伤掉下悬崖? 他拚命地摇着头,难以理解。蓦地,他想起刚才的过招,有几次开长风都显得力有未逮,莫非他受伤末愈,以致真气窒碍难行? 可是先前几次交手,他都显得精力充沛,不像受过伤的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关长风被人暗算? 他双眉一蹙,全身布满杀气。这时候,他突然听见崖顶的狂风呼啸巾夹杂着—声轻笑,古振塘飞快掠向声音的方向,截住了闪身意欲离去的黑衣蒙面人。 她的睑被一顶黑纱覆住的宽边帽所遮盖,但是黑色的披风也难掩地身穿黑色劲装的惹火身材。她与他保持三、四尺的距离遥遥相对。 “你是什么人?来这里干嘛?”古振塘气怒交加地质问道。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打赢了,而他死了。”黑衣女子冷冷地回答,娇柔的嗓音听在古振塘耳中却像死神般无情。 难道关长风就是遭这个女人暗算的? 他的双眸射出冷酷的杀机,黑衣女子沉着地退后—步,突然右手一扬,—把白色的粉末向古振塘的面门撒去。 古振塘闭住呼吸急退,等到白色的粉雾落下后,黑衣女子已不见踪影。 他惊怒交加地在观日峰附近搜寻,却找不到那名女郎的形踪,然后他想到生死未卜的关长风,连忙赶回观日峰上,打算顺着崖下寻找。 当他看着陡峭的山壁,和其下峥嵘的树石时,不禁感到全身乏力,关长风能活命吗? 他头一次对生命有种无奈感。他自责、悔恨,怪自己为了虚名浮利而害了这辈子唯一的至交。这也是他头一次在决斗胜利之后,丝毫感受不到赢家的欢愉。 ******晋江文学城****** 长风被古振塘一掌打下悬崖后,身体以重力加速度直往下坠。他凝聚残余的内力,将剑插进崖壁,并施展出道家心法凌空虚渡轻功,勉强止住急速下坠的身体,左手攀住崖间的青松。 他拚尽余力沿着松树干向里爬去,直到全身虚脱,再也无力抓住树枝,伤痕累累的身体终于无力地落下,沿着长坡滚向山涧旁。他感觉列身体义被尖行撞击,但很快痛苦就随着意———逐渐模糊而消失。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子里的温度越来越低,轻而浅的脚步声由远而近,长风被裹住全身的痛苦所惊醒,他发出细碎的呻吟,像受伤的动物般残喘乞怜。 本来这夹杂在水流声中的细碎呻吟是绝对无法引起人注意的,然而出现在林中的人却正好是个听风辨位已到化境的高手,他耳朵一竖,已知呻吟声发自何方。 “阿福,我们到山涧那边看看,好像有人受伤。”沉稳的声音发自一位相貌威严的中年人,他身穿一袭单薄的青衫,在阴森的树林中丝毫不感到寒冷。 被唤作阿福的老人家,约有五十来岁,高大威猛的身躯不见一丝一毫老态,他背着竹篓领头朝山涧走去,拨开草丛,果然见到一具全身染满血迹的身体。 他弯下腰探了此人的鼻息。 “老爷,还有救。” 中年人快步赶到伤者身边,把了一会儿他的脉搏后,神情惊愕。 “咦……古怪。” “古怪什么,老爷?” “在进一步诊察前我还无法断定,不过他受伤不轻。”他从怀中取出一只瓷瓶,倒出一颗清香扑鼻的白丸,喂人伤者口中。 “阿福,我们扶他回去。” 萧福将背上的竹篓取下,把伤者负上:中年人则弯身拿起竹篓。突然,他的脸色一变,将地上白晃晃的剑拿到眼前细看。 “飞龙剑!”他神情激动地喊着,没想到阔别了十五年的飞龙剑竟会重回他手中。 “那不是老爷送给关将军的?”萧福也感到意外。 中年人凝神细看萧福背上的伤者,布满血迹、污泥的那张俊脸,依稀有孩提时的影子。 “还以为你我无师徒之缘,没想到老天有眼,终于教我在即将油尽灯枯时遇上你。”他喃喃地道,犹记得二十年前在关家初次见到长风的情景。 当他第一次看见关长风时,立刻被那孩子清奇、秀逸的骨格所吸引。当时关山的武功犹在他之上,所以他不好意思开口欲收长风为徒,心中一直引为憾事。没想到现在却在这裹遇见他。 也罢,他的独门心法,以及医卜星相的绝学正好缺少个传人,关长风是最好的人选。 “阿福,我们趁天黑前赶回家吧。”中年人背起竹篓,将飞龙剑插在腰间,领头走下山去。 第3章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白居易的这首“忆江南”,充分道出江南风光之美,若是和韦庄的“菩萨恋”相对照,则江南之美景就更加令人神往了。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墟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其实江南不只是风景美,更加是人物荟萃、全国财富聚集之地。 每座大城皆可见“市列珠玑,户盈绮罗”豪奢的情景。尤其是被太祖皇帝定为京师的应天府,更加是繁华热闹。 这一日,风光气候就像骚人墨客形容的那般美好,位于金陵城东北、紫金山东方的栖霞山上挤满了上山朝拜的人潮。 京畿附近的达官贵人,趁着春色宜人,一群女眷列山上的名寺“栖霞寺”进香。 相传栖霞寺为南唐隐士栖霞所建,历代皆有修建,就连梁元帝都曾为该寺题过碑铭:“苔依翠屋,树隐丹楹,涧山浮影,山传涧声。”可见该寺风景之优美。 栖霞寺规模宏伟,与天台的国清寺、济南的灵岩寺、荆州的玉泉寺,并称为四大名刹。 另栖霞山又有金陵近郊第一名山之誉,山中的“千佛岩”,与大同的云岗石窟、洛阳的龙门石刻,同为佛教鼎盛时期南北朝兴建的出名石刻。而栖霞山的风景更是秀丽,中、束、西二峰与山中寺峰叠起,怪石林立,林木葱龙,尤其是秋天的时候,满山红叶,随风飒飒作响,冉冉翻飞,令观者口眩神驰。 而现在当然不是秋天时候,然春花怒放,亦不稍逊于秋口赏枫。只见红男绿女穿梭于连云梵宇、苍翠树木和争艳的百花之间,教人看得眼花撩乱。 可是当上山的游客不是忙着烧香礼佛,就是吟赏风光时,却有个锦衣男子百般无聊地站在大雄宝殿前,像个没事人般地靠着盘龙的玉柱闭目养神。 “少爷,夫人叫您进去烧香。”做仆役打扮的年轻小厮步至宅入耳边低声轻唤。 被称作少爷的锦衣人,缓缓张开那对星眸,懒懒地掩着嘴打了个呵欠,才起身走回大雄宝殿内。 小厮将主人带到一位福相的锦衣贵妇跟前。 “夫人,少爷来了。” “峰儿,你又上哪去了?娘这次上山可是为了你,还不快点来祈求神明保佑你今年秋试时金榜题名。” “娘,难道您对孩儿没有信心?儿子可是京城出名的才子,保证给您考个状元回来,您就不必求神明保佑了。”锦衣男子嘻皮笑脸地说。 “呸呸呸!小孩子有耳无嘴,求神明原谅。你这孩子也真是的,都快二十岁的人了,还像个小孩子一样。”贵妇拿儿子没辙,但仍命丫鬟点了三柱香,叫儿子二疋要跪拜。 锦衣公子只好依母亲之言祝祷,当他起身将香交给丫鬟时,一道美丽的身影闪过他眼前,他的心神似乎震动了一下,等列回过神想寻找伊人倩影,却已芳踪杳然。 “这不是李夫人吗?”锦衣公子的母亲对着一位身披绣云霞练鹊纹霞帔的中年妇人打招呼。 “哎呀,许夫人,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你。” 其实这位李夫人倒不是什么大官的妻子,她相公不过是应天府的通判,正六品的官阶,比起许夫人的夫婿右都副御史的正三品官阶差上许多。 然而李夫人的兄弟姊妹却大有来历。 长兄官居大理寺右少卿,二哥为顺天府的府丞,二姊嫁给了兵部侍郎,而小妹却是安平伯的夫人。可谓满门皆富贵,结交的都是达官贵人,所以许夫人才会降尊纡贵地显得特别亲热。 “我还不是跟大家一样,趁着今天天气暖和,带我的宝贝儿子列庙里来烧香祈求全家平安。”许夫人将儿子拉到李夫人跟前介绍。 “峰儿,这位是应天府李通判的夫人,快跟李夫人请安。李夫人,这就是小儿,名唤尉峰。” 许尉峰温文有礼地拱手向李夫人请安,李夫人那对精明的眼睛立刻上上下下地把他打量了一遍。 “这位就是名闻京城的大才子许公子呀!果然是名不虚传。许夫人,你可真是有福气,我看今年秋试的榜首一定是令郎。” “多谢你金口玉言,峰儿若是高中,我一定摆桌酒席请你。”许夫人听见儿子被人称赞,立刻笑得合不拢嘴。 “那我倒是非去打扰不可罗!”李夫人呵呵笑着,“我得先走了,许夫人。我这次是陪我小妹安平伯夫人,和我大嫂来这里上香的,她们已被方丈迎到禅房休息去了。刚才我碰到我家老爷在应天府的那些同僚夫人,不好意思不应酬一下,只怕安平伯夫人和我大嫂都在等我了。” “唉,在京师也这么多年了,就是没机会拜见安平伯夫人。”许夫人叹着气说。 “那这样好了,许夫人若是愿意的话,不如随我去见我小妹。” “那就有劳李夫人引见了。”许夫人眉开眼笑地说,眼光瞄向儿子,全是女人的场面,他当然不便加入。 “峰儿,你在大殿外等我,不要随意乱跑。阿明,看好少爷。” 许夫人和李夫人相偕离去后,许尉峰心里仍挂念着刚才令他惊艳的女子,忍不住走到殿后寻找。 “少爷,夫人要我们到殿外等的。”许明跟在他身后焦急地说。 “阿明,我娘一时半刻又不会出来,我们先到殿后逛一逛,不会太久的。” 许尉峰大跨步朝殿后走去,穿过了九曲回廊,在错落的寺宇中四处寻找,但就是找不到那张天仙般的容颜。正当他感到失望时,却发现自己竟然走到了被疏竹掩映的月老祠。 他来月老祠干嘛? 他微微苦笑,正打算带着阿明回到大雄宝殿,却听见月老祠中传出了几声娇笑。 他略感好奇地拉着阿明朝里头探望。 “小姐,听说这月老祠灵得很,你快来求求月老给你牵桩好姻缘。” “兰香,你这坏丫头就会逗我。”娇滴滴的吴侬软语发自身着绿色绸衫的少女,那娉婷的身影像闪电般击中许尉峰。 是她,虽然只是短暂一瞥,但他依稀记得那美人儿身上穿的就是这件绿衣。 不过许尉峰也不敢太过肯定,他忍不住向月老祈祷能让那位少女转过身来让他瞧清楚。 “小姐,我是说真的。瞧,我香也替你点着了,你就勉为其难拜上一拜吧。”兰香笑嘻嘻地将手中的三柱清香交给小姐,娇俏的小睑上那对乌溜溜的眼睛中尽是促狭。 小姐含羞带怯地接过侍女的好意,跪在月老面前闭目祈祷。 片刻之后,她起身将香交给侍女插进香炉。 “不知小姐求的是什么姻缘?是想嫁给左军都督宁家的宁少将军,还是何家的表少爷?或者是……” “别胡说了,我谁都不嫁……”绿衣少女着恼地转过身背对着侍女,那张天仙般的娇颜立刻落人许尉峰的眼中。 许尉峰心荡神驰地痴望着那张令他神魂颠倒的玉容,只见柳眉下那对水灵灵的凤眼中藏不尽的温柔娇羞,还有娇俏的鼻头下那张嫣红的樱桃小嘴,再加上凝脂般的肌肤,那模样、那娇态,早勾走了他三魂七魄中的两魂六魄。 “哦……我知道小姐求什么了。”兰香溜了溜她那对乌眸促狭地说:“小姐不喜欢那些舞刀弄剑的武夫,喜欢吟诗作赋的书生,对不对?” “臭兰香,你就会取笑我。”小姐跺了跺脚,不依地娇嗔道。 “兰香才不敢取笑你呢,兰香是替小姐着急。宁少将军和表少爷都央人来说过媒,若不是小姐迟迟不肯点头,爵爷只怕已替小姐决定了。可是小姐今年都十六岁了,再拖下去,爵爷就算再疼小姐,也不能让小姐一意孤行。” “哎哟,烦死了。兰香,你说我该怎么办?你又不是没见过宁少将军那种粗鲁模样,谁要嫁给他嘛!还有我那个表哥,虽说肚子里还有些墨水,可是我听奶妈说,他常在外面拈花惹草的,我才不嫁这种人呢!” “小姐,你别急嘛。依兰香之见,倒不如你跟老爷好好说一说,说你想嫁那种才高八斗的青年才子,等到今年秋试过后,看是哪家公子中了状元,你就嫁给他。” “可是万一中的是个老头子呢?”小姐讥讽地反驳道。 “小姐放心好了,兰香早替你打听好了。这次秋试的状元郎,除了右都副御史家的许公子外,不做第二人想。许公子是京城出了名的才子,听说人长得英俊潇洒,直逼宋五、潘安,而且许家家教甚严,许公子除了在家读书外,可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瞧你把人家说成什么样了!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他又不是什么闺阁千金。” “小姐,兰香不是这个意思。”青衣侍女着急了起来,“兰香是说这位许公子不但才华出众,而且人品也是一等一的。只有这样的才子,才配得过小姐你这样美若天仙的佳人啊!” “你这丫头就会讨我欢心。”绿衣少女被侍女这么一赞,立刻喜上眉梢地娇笑不已。 “小姐,我们求月老也求过了,该回夫人那里了。”俏侍女兰香扶着小姐走出月老祠,正好和痴立在门口的许尉峰主仆撞个正着。 “哪来的冒失鬼!”兰香手擦在腰上,杏眼圆睁地怒瞪着挡住她们路的两个男人。 许尉峰被吓得退了一大步,正想收敛心神,向两位少女介绍自己就是那个才貌出众、人品第—的许尉峰时,没想到那个青衣侍女又向他投过来另—个又狠又准的白眼。 “好狗不挡路!”兰香不客气地说。 “喂,你这凶女人……”许明赶紧挡在少爷面前,挺身保护。 “什么?你竟敢骂我!”兰香正想和面前这个高地—个头的小书僮来一场唇舌大架时,却被小姐拉住。 “兰香,人家又没有恶意,算了。” “小姐,我看他们分明不怀好意。” “什么不怀好意,我们家少爷可是……”许明正想和那个凶巴巴的丫头大骂一场,没想到却被主人出面制止。 “阿明不得无礼。”许尉峰转向两位少女拱手为礼,“是小生冒犯了两位小姐,还请见谅。” “这样还差不多!”兰香撇了撇嘴,不屑地说。 “小姐,我们别理他们了,夫人还在等我们呢!” 许尉峰眼看着那位青衣侍女就要拉走让他神魂颠倒的小姐,忍不住着急地喊道:“小姐……” “干嘛?”兰香怒瞪了他一眼,害许尉峰被吓得目瞪门呆,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绿衣少女看到这位英俊的书生被侍女骂得哑口无言的痴呆表情,忍不住掩嘴闷笑,她略带歉意地瞥向他,却被他眼中的热烈看得羞红了脸,心跳如小鹿乱撞般。 在兰香陪同她回母亲休息的禅房的一路上,她的脑中不断出现那位青年书生俊逸出众的容貌。 浓眉大眼,还有一脸的书卷气。高大健壮的身材丝毫不输宁少将军,而他那温文的模样,又岂是宁凯所能及得上的? 莫非是月老的安排,要不然她怎会刚好在月老祠门门撞见他? 她越想越羞,告诫自己不能再继续胡思乱想下去,可是心里面却忍不住有一丝期盼。那个许公子若是像他就好了…… ******晋江文学城****** 绿色的影子越走越远,许尉峰心中的惆怅越来越深。他在书僮许明的催促下,无精打彩地回到大雄宝殿前等待母亲。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许夫人才伴着一群贵妇走出来。许尉峰站直身体迎向母亲,却惊喜地发现绿衣少女在那群女眷当中。 “峰儿,快来拜见安平伯夫人和大理寺右少卿的何夫人。” “尉峰拜见安平伯夫人、何夫人。”许尉峰恭谨地行礼。 “这位就是名闻京师的许公子呀,果然是一表人材。”安平伯夫人称赞道。 “夫人谬赞了。”许尉峰谦虚道。 “云儿,来见见这位许公子。”安千伯夫人将女儿杜纤云叫到身前来,“许公子,这位是小女。” “许尉峰拜见小姐。”许尉峰喜孜孜地向前行礼,先前的沮丧早已一扫而空。 “许公子。”杜纤云端庄地福了一福,她没料到那个呆书生果然如她期盼的就是许尉峰,想到自己和兰香在月老祠的那番交谈,有可能让他听见,她不由得双颊飞红,再也不敢看向他。 而她身后的兰香早已吓得直吐舌头,没想到那个书呆子竟是她口中称赞的那位貌若潘安、才华出众的许大才子。想到刚才对他那么凶,心中就有些忐忑不安,再看向许公子身边那位凶奴才满脸的奸笑,兰香不禁翻了翻白眼,心中暗叫:我的天啊! ******晋江文学城****** 月光温柔如水地照在西跨院的书房,许尉峰无聊地翻了翻书,然后站起身来推开窗户,抬头望着月娘发呆。 已经是第三天了,从那天在栖霞寺目送安平伯夫人一行女眷上轿后,他的魂魄就仿佛随着美丽的杜家小姐上了轿,再也没有回到他的躯壳当中。 他食不下咽,睡不安枕;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书本不再像以往那样让他忘忧,他满脑子都是杜家小姐的一颦一笑。她的眉、她的眼,还有她的唇,无时无刻不在他眼前出现。 她娇羞地低敛蛾眉,含情默默地深深凝视,在他梦里情真意切的誓言。“许郎……”那声声呼唤扰乱了他的心,迷惑了他的理智,教他身体发热,情难自禁…… “峰儿。”慈祥的声音唤回了他飞出家门的魂魄,他无精打彩地转过身,发现母亲正吩咐丫鬟将一盅补品安放在书桌上。 “娘。” “峰儿,我看你这几天没精打彩的,吃的又少,所以命人炖了一些燕窝给你吃。” “谢谢娘。”他顺从地坐回椅子上,没胃口地搅拌着呈透明状的白色浓稠物。 “怎么回事?没胃口吗?这可是用上好的燕窝加上东北的人参小火熬成的,补得很。” “我知道,娘。” “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吃呢?” “我吃不下,娘。” “好好的,怎会吃不下?”许夫人狐疑地伸出手量了量儿子额头上的温度。 “娘,我没生病。” “是没发烧,可是你这几天的举止实在怪得很。峰儿,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我……”许尉峰欲言又止。 “夫人,阿明知道。”书僮许明大著胆子禀告。 “阿明,你知道少爷的心事?那还不快点说出来。” “少爷自从那天见过杜府千金后,就这样子了。” “杜府千金?你是说安乎伯府那位小姐?” “是的,夫人。少爷为她害了相思病。” 看到儿子满脸通红的模样,许夫人知道许明所言不假。那杜纤云的确是个标致的大美人,杜家的门第也和他们许家配得上,问题是老爷会答应吗? “峰儿,你真的喜欢杜小姐?” “是的,娘。”许尉峰热切地回答,“儿子自从在栖霞寺见过她后,心里就一直想着她。” “少爷为了她,连读书都没有心情了,再这样下去,如何应考?”许明在一旁补充道。 “峰儿,娘不是不愿成全你。先不管你爹会不会答应,娘听说安平伯府这位千金眼界极高,宁少将军和大理寺右少卿的公子派人求亲几次,杜家小姐都没点过头。我还听说杜爵爷很疼这个女儿,也由得她拒绝。” “夫人放心好了,杜小姐喜欢公子的。” “阿明,你是怎么知道的?” “阿明,别胡说!”许尉峰担心阿明说出杜小姐和侍女在月老祠的交谈,会破坏杜小姐端庄的形象。 “少爷,还是让阿明说吧,不然夫人可不敢贸然向杜家求亲。夫人,那天阿明经过月老祠时,正好听见杜小姐对月老祈求,希望能嫁个学富五车的才子。少爷是京城第一才子,再加上人品出众,不正符合杜小姐的期望吗?而且我见那天杜小姐看少爷的眼神,好像有几分中意的样子,所以阿明才大胆做这样的猜测。” “是真的吗?”许夫人寻思了片刻,那天杜府千金含羞带怯地看着儿子的表情,的确有几分像。 “峰儿,你真的非常中意杜小姐? “孩儿实在没法忘记她。” “既然如此,我得跟你爹好好琢磨一下才行。” “多谢娘。”许尉峰欣喜万分地跪下,叩谢母亲成全。 “先别谢我,还得看你爹答不答应呢!” “有娘出面,爹一定肯的。我知道爹向来最听娘的话。”许尉峰在母亲怀里撒娇道。 “你这孩子……”许夫人摇摇头,心里虽然很清楚老爷的顽固,但为了儿子的幸福,也得勉力一试。 ******晋江文学城****** “这件婚事我不答应!”右都副御史许庭江愤怒地放下手中的杯子,威严地说。 “爹,您为什么……”许尉峰正想反驳,却被母亲以眼神阻止。 “老爷,安平伯的女儿雍容华贵,与我们家的门第也配得上,再说安平伯交游广阔,满朝文武都跟他有交情,峰儿若是能当他的束床快婿,对峰儿将来的仕途也有好处的。” “夫人,人无信而不立,我堂堂一个右都副御史,岂可做个食言而肥的小人?那椿婚事是我们俩口子亲口求人答应的,现在岂可反悔?” “老爷,妾身不是不明白这点,可是萧家十五年来音信全无,难道要我们尉峰等她一辈子吗?” “爹,那件婚事是您老人家决定的,孩儿……” “你说什么?”许庭江用力拍着桌子,“你去问问你娘,当年是谁抱着湘儿不放,说要把人家抱回家当妻子的?若不是你,你爹和你娘哪敢老着脸皮向人家求亲?” “你发什么脾气,当时儿子才五岁,懂得什么呀!老爷,咱们不是不愿遵守承诺,而是萧家这十五年根本连点消息都没有!许家世代单传,我们就峰儿这个儿子,咱们两老没孙子抱没关系,可是许家不能无后啊!不然教我将来有何面目面对许家的列祖列宗。” 许夫人说得声泪俱下,许庭江一时之间竟也哑口无言。诺言要遵守,可是许家的香烟也不能无人继承呀,这可怎么办才好? “老爷,我知道萧家当年对咱们家很照顾,我奉来也不想让峰儿背弃婚约改娶别人的,可是萧将军这十五年来连点消息都没给我们,是生是死也不知道,我们不能不替儿子打算啊!” 许庭江叹了门气,沉默不语。 “老爷,其实妾身想好了一个折衷之法。离秋试还有五个月,不如这样,如果峰儿能一举夺魁,考中状元,若那时候萧家还是没有消息,我们就替峰儿向杜家提亲;如果到时候萧家有消息,那到杜家提亲的事就作罢。” “娘……”许尉峰不依地说。 “峰儿,别只替自己想,爹娘的立场你也要考虑。好歹当年部是爹娘去向人家求来的亲事,不能这么说算就算,知道吗?” “孩儿知道。” “还有,这几天别再懒洋洋的,找借口不读书了。如果考不上状元,你就别想娶杜纤云。 ” 许尉峰着急地直点头,向爹娘告退后,立刻奔回书房捧起书本。为了杜纤云,他一定要夺得榜首的荣耀。 ******晋江文学城****** 天才蒙蒙亮,她就起身披衣,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深怕吵醒睡在外间的丫鬟莲娃。 经过一座小巧的花园,然后是父亲的书房、药室,终于来到位于西厢的客房。 她轻轻推开虚掩着的房门,一股浓烈的药香迎面扑来,她似乎早闻惯了,只微微皱了皱鼻,莲步轻移走进房内。 室内的光线昏暗难辨,她一直等到眼睛适应了屋内的黑暗后,才走到床前窥视病人。 病人的脸色仍然十分苍白,修长的浓眉微微蹙紧,仿佛在睡眠中也感到痛苦。 她的眼光沿着那管直立的鼻看向那两片毫无血色的薄唇。他长得真是好看,她在心里忍不住赞叹,双颊感到发热了起来。 她知道自己不该来看他的,可地总是忍不住。从四天前父亲将他带回来后,她的眼光就舍不得从他身上移开。不,并非全然如此。在她帮着福婶将他的脸擦干净前,地只把他当作寻常的病人;可是一等到那张英俊的脸被擦拭干净,露出他原有的光华后,她就忍不住倒抽了口气。 是的,她记得自己和莲娃当时都看呆了,就连福婶也忍不住开口赞叹,直到福伯将她们一群女人赶开,好清洗他身体的伤口。 不过她还是逮到机会瞄了一眼他壮硕的身体,然而累累的伤痕却教她心疼不已,眼泪差点夺眶而出,是谁这么狠心将他伤成这样? 那就好像是把一幅好画,或是一件美丽的雕刻品毁坏般可恨。那么英俊的男子,竟然被人伤成这样!还好爹的金创药可以让那些丑陋的疤痕消失于无形,当然,那是需要时间的。 等福伯替他裹好伤后,他仍然没有醒转过来。父亲说他受的内伤甚重,一时之间还不会清醒;叮是最令父亲蹙眉不解的,并不是他被长白派震雷掌震伤的心脉,而是他体内有紫薇草和软麻子的药性。 她记得父亲曾告诉过她,这两种药草单独使用时只有增添香味的作用,然而一旦混合使用,却有惊人的效果。 若是在半个时辰内接连服下紫薇草和软麻子,将在六个时辰后,造成内力渐失,最后变得跟不会武功的平常人一样。而这两种药草的最神奇处,还不在于此,而是它们会在服下后十六个时辰内,药力全消,服用者体内的药量成分也会消失无踪,就像根本没服下这两种药草般。 这是昔口药王精心研究出来的结果,武林中知道的人并不多,就连她父亲都是在—个很偶然的机会中,由一个至交好友的师弟口中听说的,没想到竟然会在这个人身上发现。 她轻轻叹了口气,望着那张俊美的容颜发呆。 她实在无法想像会有人狠得下心肠伤害他,他看起来就像个纯真、无邪的婴孩般无害。她忍不住伸出手轻抚着他纠结的眉头,希望能乎抚他身体上的痛楚。 当地讶异地发现他的皮肤并不像自己的那样细嫩时,浓眉下的那对虎眼突然张开,无神地与她错愕的眼光对个正着。 她发出—声惊呼,正想收回手,然而纤细的手腕已被他的手掌抓个正着。 她没有试着抽回,任他抓着她的手贴到他的脸颊上,然后移向他的唇。 她张大那对明眸,心中又羞又怕,他不会是饿昏头想吃她的手吧? 然而他只将她的柔荑放到唇上,她感觉到酥酥麻麻的,双颊胀得通红。 “仙女……”他轻声低喃,舔了一下干涩的唇,发出模糊难辨的声音说:“口渴……” 她飞快地抽回手,快步走到桌旁替他倒了一杯水,然后走回床边将他扶起,把杯中的水倒人他口中。 他饥渴地咽下水,甘甜的滋味,让他忍不住发出满足的喟叹声。 “还要吗?”她柔声在他耳边问道,但他只是摇摇头。 她扶他躺下,手却被抓住不放,他没有焦距的眼光像迷途的孩子般,疯狂寻找他的母亲。他贪婪地将她秀丽的娇容吞噬进脑中,那是他这辈子除了母亲外,唯一想记住的女人。 “仙女……”他的意识逐渐模糊,最后带着那美丽的影像沉人梦乡。 第4章 儒剑玉侯关长风在泰山失踪的消息,像滚雪球般越滚越大,终于撞向在北武林屹立不摇的飞云山庄。 “我不相信!”关山呼的一声击碎了太师椅旁的茶几,向来冷静的脸上露出难得一见的悲凄。 “师伯,采薇也不愿相信,可是采薇在泰山别馆等了一天一夜,仍未见大哥返回,于是率领泰山别馆的执事到山上寻找,谁知不但没找到大哥,就连古振塘也不知去向。” “长白派那里有消息吗?”宋义插嘴问道。 “派去长白派探听消息的弟子尚未回报。”飞云山庄总管聂云天双眉紧蹙地回答。 “我们设在泰山附近的暗桩,都没有发现大哥和古振塘的踪迹吗?”孟书焦急地询问。 “没有。”采薇悲凄地摇着头。 “不可能的事!”关山像突然老了十岁般,无力地靠在太师椅上。 他对关长风的武艺有信心,他不可能会败的,而且就算他失手了,古振塘为什么也没下山? “我要立刻赶到山东。”关山下定决心说,“云天,下令给山东的所有弟子,即使要翻遍山东的每一寸土地,也要把长风和古振塘找出来!人死我要见尸,我不相信长风就这么去了!还有,命令所有的人,就算找到古振塘,也不准对他动手。我要查清楚真相,如果长风真的技不如人,你们不可以找他报仇。” 关山咬着牙忍住在眼眶打转的泪水,他不相信他的儿子就这么去了,这是不可能的事。萧暮雨当年不是说长风心胸仁厚,福泽绵长,将来必定能克绍箕裘,发扬关家吗?所以他儿子不可能就这样走了。 “师兄,你别难过了,长风一定没事的。”宋义噙着眼泪安慰关山。 “他会没事的,我知道他会没事的。”关山喃喃说道,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开大厅,准备出发到山东的事宜。 孟书一直等到采薇返回她所住的梅园后,才偷偷潜进她的房间。 采薇摒退了侍女,她知道孟书一定会跟来。 “孟书,你可以出来了。” “采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孟书急切地逼问,“你不是说要返回山庄?怎么会出现在泰山别馆?” “你是怀疑我害了大哥吗?”采薇气急败坏地娇嗔道。 “采薇,我不是这个意思。”孟书赶紧解释道:“我……我的心乱成一团,对不起,我只是不明白……” “人家还不是为了你……”采薇幽怨地看了他一眼,“我跟你在历城分手后,心中越想越不安,所以决定到泰山见大哥。我是想,这终究是我跟他之间的事,同时也怕你笨嘴笨舌的,反而破坏你们兄弟之情,所以我就去泰山了。” “后来怎么样?”孟书焦急地追问。 “大哥见了我很客气,所以我就鼓足勇气对他全盘托出……” “大哥很生气吗?” “才不呢!大哥不但不生气,还很宽厚地说要帮咱们说服师伯和我爹,当时我真是又惭愧又感激。” “大哥就是这么好。”孟书一想列兄长生死末卜,忍不住义湿了眼眶。 “是呀,我也是这么想的。你知道那天我去见大哥时,他还在审查咱们在山东的—些生意帐本,当时我就在想,大哥对泰山之役一定很有把握,所以当晚我就很放心地早早入睡,隔天醒来时,大哥已经上观日峰了。” “后来呢?” “我待在泰山别馆等大哥,打算跟他一起返庄,谁知道等了一天一夜,大哥都没回来。” “你怎么不立刻上山找他呢?”孟书埋怨道。 “哎呀,人家是想大哥会不会跟古振塘化敌为友,跑去喝酒了。你记不记得大哥上次和华山剑客决斗,结果两个人后来跑去大醉一番,害我们空着急了一夜。” “所以你就以为大哥也和古振塘喝酒去了?” “是呀,可是我越想越不妥,终于忍不住上山寻他,结果连个影子都没有。我发动了在山东的所有师兄弟,每家酒楼都去找,却没找到他,所以我急了起来,才快马加鞭赶回山庄一回禀告。” 孟书抿紧唇,苦思了—会儿后,才又开口道:“采薇,你说大哥会不会出事了?” “我也不知道,孟书。”采薇靠在心上人肩上悲凄地回答,“我真的好怕,孟书,我好怕大哥真的遭到不测。” “采薇,别担心,大哥不会有事的。”孟书搂紧爱人轻声安慰,望着采薇梨花带雨的矫容,他的心也微微抽痛着,他抬头看向窗外阴沉的天色,心头隐隐有不祥的感觉。 大哥,你究竟在哪里?他在心中狂喊着,斗大的泪珠终于自眼眶滑落。 ******晋江文学城****** 他觉得自己浮沉在一个美丽的梦境中,梦里有他的亡母,还有一位穿着雪白羽衣的仙女。 她好美喔,而且对他十分温柔。她有双纤细美丽的小手,还有对又柔又亮的大眼睛;而且她的胸脯好柔软,她让他靠在她怀中,像母亲一样柔声安慰他。 这样美丽的梦,让他甘愿一辈子沉溺其中,可是胸口的疼痛,却时时扎着他。后来他发现不只胸口疼,而是全身都疼,而且还一会儿发冷,一会儿发热的,似有无数的针扎向他任督二脉的穴道,他痛得大喊大叫,最后终于忍不住醒了过来。 他张开眼睛,模糊的焦点一时之间还无法集中,他勉强撑开沉重的眼皮,努力地吸了一口气,然而胸口的痛楚却教他忍不住呻吟出声。 一道白色的娉婷身影移到他的床边,梦中的仙女出现在他模糊的视线之内。 “怎么样?还痛吗?”她的声音充满怜惜和不舍。 “你……”他拚命撑开眼皮,终于看清楚那张娇美的容颜。 好个眉目如画的俏佳人。 他看得出来她的年纪甚小,只怕还不到二八年华。杏脸桃腮,雅致的秀眉下,是一双像两九黑水晶般的灵动眼眸,鼻如悬胆,唇若菱角,凝脂般的小脸上尽是末染尘俗的—派纯真。 “怎么样?爹说你也该醒了,你到底醒了没有?”她着急地轻声询问。 “我……仙女……”他抬起无力的臂膀伸向她。 她毫不避嫌地伸手接住,就好像他们的手已交握过无数次。 “要不要喝水?”她温柔地问他,这两天以来,每当他握住她的手、喊她仙女时,就会嚷苦口渴。 他无力地点着头,贪婪的眼光直盯住她的脸,就怕她会随时消失。 “莲娃,端杯水过来。” 跟她同年纪的青衣少女立刻捧了一只茶杯过来,白衣少女先将他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怀中,然后不理会青衣少女眼中的不赞同,将茶杯接了过来,把茶水喂入他口中。 长风饥渴地饮着甘甜的水,直喝列杯底朝天。 白衣少女将杯子交还给青衣少女后说:“莲娃,去书房找我爹,跟他说关公子醒了。 一 长风震动了—下,仿佛才自梦中清醒了过来。她知道自己姓关?而且还有爹,那这裹就不可能是仙境,少女当然也不是仙女;可是她那么美,不是仙女会是什么? 少女把枕头垫高,让长风靠在枕头上。 “关大哥,你胸口还疼吗?爹说你中了长白派的震雷掌,差点就被震断心脉,要不是你胸前挂着的那块玉佩替你挡灾,就算是神仙也救不活你。”他娇甜的嗓音,像仙乐般迷醉了他……等等,她提到了玉佩,他想到那是外公送给他的二十岁生日礼物,心襄有些着急。 “那玉佩呢?”他的声音虚弱的像缥缈云雾般,随时都会消散,好在少女的听力相当灵敏。 “喏,瞧,在这里呢!”白衣少女从怀中取出一小块碎玉破片,“其他的部分都变成粉状了,只剩这么一小块。” 晶莹的翠玉在她雪白的手掌对衬下,更显得剔透。 “福婶说这是上好的玉,可惜罗。”她将玉塞到长风手中,他立刻发觉手中的玉变得没那么美了。 “送你。”他街动地说。 “送我干嘛?”少女睁着眼不解地问,“福婶说这是很好的玉呢!虽然只剩下这么—小块,但是琢磨一下,或许还可以琢个玉坠子出来。” 是呀,—块破玉还送人家干嘛? 长风自觉莽撞,俊脸胀得通红,而少女的幽香也同时若有似无地钻进他鼻端。 “别生气嘛,关大哥。”少女误将他的羞惭当作是恼怒,她伸出雪白的小手从长风的掌中取回翠玉,“既然你那么想送我,我就却之不恭罗!” 长风拾起头看向少女那张笑得明媚动人的娇容,一时之间竟然看呆了。 “爹,你来了,快来看关大哥。”少女起身迎向正踏进房门的中年文士。 “关贤侄觉得好点了吗?”青衣文士笑容可掬地坐进女儿让出来的位置。 长风怔仲了一下,眼前的中年人似曾相识,可是他一时之间却记不起来在哪见过。 “多谢前辈垂问,晚辈已经好多了。敢问前辈可是家父的旧识?” “也难怪贤侄记不得老夫了。这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往事,当时贤侄不过是个三岁大的奶娃而已。” “前辈是……”长风眼中进现兴奋的光芒。 “老夫萧暮雨。” “萧将军!”长风连忙起身想要拜见,却被萧暮雨阻止。 “家父常对小侄说,将军是他一生中最佩服的人。” “那是关兄谬赞了。” “不,萧大叔,家父说您不只精通文韬武略、医卜星相,更难得的是高风亮节、耿介忠直,还说您壮年时即归隐,实是天下百姓的损失。” “关兄太看重我了。”回忆起往事,令萧暮雨不由得感叹了起来。生平的两位好友中,关山是教他最敬服的。 “往事休提。湘儿?过来见见你关大哥。”萧暮雨将女儿唤到身前,萧湘朝长风福了一福。 “这是小女萧湘。” 长风的眼光被萧湘唇角顽皮的小梨窝吸引住,他这一生没遇见过像萧湘这般清纯可人的女孩。时而温柔端庄,时而娇俏可人,眉眼之间似含有无限情意,却又纯真得像个孩童般。 “对了,贤侄怎么会昏倒在山涧旁呢?”萧暮雨打断了长风的冥想,他回过神来,记起在观日峰的遭遇。 “我……我跟古振塘在观日峰……切磋武艺。” “古振塘?他可是长白派的高手?” “是的。” “是他将贤侄打落悬崖的?” “是的,不过这件事不能怪他。”长风不忍好友受到呵责,赶紧辩驳道。 “不能怪他?那贤侄认为应该怪谁呢?” 在萧暮雨目光炯炯地逼视下,长风愕然了。他记起比斗时内力突然消失,脸上的表情变得复杂了起来。 “古振塘解释了你身上中的震雷掌,而你跌下悬崖后,想必是奋力抓住了山藤之类,才能爬到山涧旁。” “晚辈是把萧大叔赠给家父的飞龙剑插入山壁,然后藉着崖边的松树一步步爬进树丛中,后来可能是力气用尽,才会跌到山涧旁。” “或许吧。贤侄知不知道你体内有紫薇草和软麻子的药力?” “什么?”长风惊愕地张着嘴,他根本听都没听过这两种东西。 “莫非贤侄未曾听说过这两味药草?你那位宋师叔没提过吗?” “宋师叔知道这两味药草?” “当然,老夫就是从他口中知悉的。据他所说,紫薇草和软麻子本身无毒,但是如果在半个时辰内连续服用,将会造成服用者在六个时辰后内力渐失。” 长风突然感到头晕目眩,全身无力地靠在枕头上。 “莫非有人在贤侄不知情下,将这两味药草让你服用?” 长风痛苦地蹙紧眉头。 “此人心思之缜密、用心之狠毒,实非寻常人可及。老夫大胆猜测,此人和贤侄关系匪浅。这个人不但知道贤侄隔日清晨要和古振塘决斗,而且还能在贤侄面前下这种无色无味的软筋草,而不让贤侄提防,莫非此人是个女子?” 长风叹了一口气,朝萧暮雨悲伤地一笑。 “怪不得家父要说前辈推算事理的本事天下第一,晚辈总算见识到了。没错,下手的人是晚辈的未婚妻。” “什么?你的未婚妻?”萧暮雨惊愕地扬起眉,“她为何要加害于你?” “晚辈也不明白。采薇是宋师叔的掌上明珠,自幼和晚辈订亲,在泰山之役的前一晚地来找晚辈,请求晚辈解除婚约,并玉成她和舍弟孟书的姻缘,我当时一口答应,还承诺要替地说服家父和宋师叔。她亲手斟酒敬我,还冲了—杯江南名茶说要让我解酒,晚辈当然不疑有他,一饮而尽,不料却……” “那紫薇草和软麻子就搀在酒和茶之内,贤侄当时是否觉得这酒和茶特别清香?” “没错,我还以为是采薇的一番心意,没想到……” “既然你都答应成全她了,那她干嘛还下手害你?”萧湘的眼中尽是疑惑,她实在想不通那个宋釆薇干嘛要害关大哥。 “贤侄知道原因吗?” 长风沉默不语,内心天人交战。他不愿相信采薇会这么狠毒,更不愿相信此事和同父异母的弟弟孟书有关。 “你死了之后,令弟就是安东侯的世子,飞云山庄的唯一传人。” “不,晚辈不愿意相信此事和孟书有关。”长风痛苦地说。 萧暮雨长叹口气,他见多了骨肉、手足为了功名利禄而自相残杀,但眼见关长风如此痛苦,实在不忍心点破。 “湘儿,将煎好的药汁让你关大哥服下,让他好好休息。” 他起身离开客房,心中不免染上了关长风被亲人所害的悲苦。 ******晋江文学城****** 有“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之誉的济南府,自春秋时代以来,即为山东的大城,风光秀丽,到处可见骚人墨客的足迹。 济南府古称历下,原因是它位于今名“干佛山”的历山之下,而所谓的一城山色,指的就是干佛山。 从城南的千佛山远眺济南府,满城绿意盈目,宛如一座花园城市。而城中的大明湖周围共十余里,占去了全城的三分之一面积,绿柳碧波,有如一片明镜,造就了济南府“半城湖一的美誉。 济南府最独特的景致倒不是千佛山和大明湖,而是其随地外溢的泉水,故而有“泉城一之别号。城裹共有七十二处名泉,最大的是南关外吕祖庙中的趵突泉。相传春秋时代,齐桓公曾在这裹大会诸侯。趵突泉的泉池是方形的,三股泉眼平地上涌,昼夜喷射,宛似三堆白雪。元朝趟孟俯曾咏诗赞叹:“滦水发源天下无,平地涌出白玉壶。谷虚久怨无气泻,岁旱不愁束海枯。云雾润蒸华不注,波涛声震大明湖。时来泉上濯尘上,冰雪满怀清兴孤。一趵突泉泉色如蓝色的翡翠,泉水晶莹洁净,甘美可口,引来不少游人在此烹茶品茗。 这一日,从这座车水马龙的历史名都西城门,驰进了十数匹雄姿英发的骏马。守城门的兵老爷并没有像以往那样拦住人盘查,反而打恭作揖相迎,引来城门附近的百姓们议论纷纷。 正从一家茶楼出来的青衣汉子,恰好目睹马队从他面前缓缓驰过,当他抬头瞧见马队前面迎风招展的飞云图案旗帜,不由得惊咦出声。 虽说飞云山庄在济南府有不少产业,然而飞云山庄的人受庄主警戒,倒懂得韬光养诲,从未招摇过市,怎么今天却搴着大旗浩浩荡荡而来? 他疑惑地站在茶楼门前凝神细看从他面前经过的马队,顿时一道威猛的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崇敬地目送那显得有些苍老的高大身影,风尘仆仆的脸上布满疑惑。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竞能让鲜少离庄的飞云山庄庄主亲自出马? 看来山东又将多事。 ******晋江文学城****** “老爷,阿乐回来了,他有事向老爷禀报。”萧福走进书房,恭敬地对正在挥毫的萧暮雨说。 “好,叫阿乐进来吧。” 萧乐一身青衣短打,走进书房向萧暮雨行过澧后,垂手站在父亲萧福身旁,等老爷发问。 “阿乐,一路辛苦了。” “哪里,这趟路阿乐早走熟了。已照老爷吩咐,将药方交给何记药坊的何大夫,还到茶楼取回老爷订购的江南名茶,以及一大罐趵突泉泉水,并且顺道采买了一些日常用品。” “办得很好,阿乐。” “阿乐从茶楼出来时,正好看见飞云山庄的马队,还有关老爷子。” “关山?”萧暮雨双眉微蹙,将狼毫小楷搁在笔架上。 同样身为人父,他当然能够体会关山突然失去爱子的心情。他知道关山丧妻之后,本来不打算续弦,若不是为了报恩,他也不会答应迎娶骆总镖头的女儿。 对于长风这个长子,关山是爱逾性命,如今乍闻儿子在泰山失踪的消息,只怕对这个铁汉打击不小。 “阿乐,你知道关将军在哪歇脚吗?” “启禀老爷,阿乐离开济南府时,关老爷子还在大明湖旁的关家别馆襄。不过,根据阿乐打听到的消息,关老爷子好像这几天就会赶到咱们泰安县城。” 萧暮雨叹了一口气说:“我知道了。” 他摒退了阿乐,带着萧福走到关长风所住的客房。 经过萧暮雨十天来的悉心治疗,长风的掌伤已好了一大半。当萧暮雨走进客房时,他正闭目调息体内的真气。萧暮雨一直等到他行功完毕后才敢打扰。 “大叔什么时候来的?”长风下床行礼,萧暮雨急忙阻止。 “贤侄伤势未愈,不必多礼。” 长风感激地朝萧暮雨点头称谢。 “贤侄可知令尊已到济南?而且不日之内就会赶到泰安来。” “爹他……”关长风嘴唇颤抖,神情激动。 这几日他被沉重的伤势所折磨,倒无暇想到年迈的父亲在得知他失踪的消息后会有多着急。他想到父亲虽然向来身体硬朗,然在失去爱子的打击下,只怕沉痛的心情已让老人家苍老了许多。 “贤侄先别激动。令尊和我乃是故交,我能体会他寻子心切的心情。贤侄的伤势已无大碍,可以趁令尊到泰安时与其联络。” “不……”长风沉痛地摇着头,他还没准备好面对对他下毒手的采薇,和可能涉及这桩阴谋的弟弟孟书。 “我明白贤侄不忍兄弟相残的心情,可是令尊思子的凄苦心境,贤侄也不能不管啊。” “长风并不想伤老父的心,可是后娘待长风不薄,孟书又和我向来亲爱,还有宋师叔……他一直待我如子,我怎么忍心伤害他们?” “长风,可你也不能躲他们一辈子呀!” “长风并不想躲他们一辈子,只是想琢磨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还请大叔成全。”长风双膝着地,跪倒在萧暮雨面前。 “快起来,好孩子。” “大叔若是不肯成全,长风就长跪不起。” “好吧,老夫成全你就是了。”萧暮雨伸手扶起关长风,眼中充满同情。 “多谢大叔。” “长风,老夫还有一件事要跟你商量。” “大叔但请吩咐。” “当年老夫第一眼看见你时,便一直有个心愿。只是当时老夫的处境不佳,所以没敢向令尊开口。” 长风愣了—下,眼中充满疑惑。 “老夫一直想收你为徒。” 长风惊喜交加地望着那张慈祥的笑颜,他从小就对父亲口中这位学究天人、性情耿介的至交向往不已,没想到这位长辈竞肯收自己为徒! 他诚敬地双膝下跪,恭敬地说:“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三拜。” “快起来。”萧暮雨欣慰地接受关长风的跪拜澧,亲手扶起他生平唯一的弟子。 “令尊的武功盖世,老夫可不敢说能传你什么惊世的绝艺。不过,关兄走的是刚猛的路子,跟你的个性不太合。老夫这几年精研出一套内功心法,讲究的是道家无为而治的养气心法。对内可以涵养心性,祛外魔,强体力;对外则能以柔御刚,不伤人命。老夫先前已将这套心法的疗伤口诀教给你了,长风,你刚才依法行功时,是否发现受伤的心脉已渐渐痊愈?” “长风正想禀告师父,恩师所传的导气之法,让长风阻塞的经脉顺畅不少。”长风感激地说,虽然早知道萧暮雨是个心胸宽大的君子,然在当今武林门户之见非常严重的情况下,师父却能以救人为无,先传他内功心法,不禁令他更加佩服。 “很好,虽然你内伤尚未全好,不过本门内功的精髓正是以疗己为无。我先将内功口诀传授于你,你只要顺其自然的照法施行,不日之内就可以完全痊愈。到时老夫再将点穴、轻功,以及自创的柔云剑法教授给你,你就算得到老夫的真传了。至于医卜星相的其他杂学……”萧暮雨长叹了一口气,他知道关长风的资质过人,家学又渊源,应该可以在很短的期间内尽得他的真传,可是医卜星相之学却非一蹴可几。湘儿研习多年,也只不过得到六、七分的真传,长风当然不可能在短短一年间学会;更何况自己是否能熬过这短促的一年,还得看老天是否仁慈了。 “我正将我一生的心血转录在文字上,长风,你若有什么不明了处,可以问湘儿。” 萧暮雨苍凉的语调令长风略感不解,他注视师父眼中的几许无奈,心中不由得疑惑了起来。 “长风会努力学习,绝不至于让师父认为徒儿驽钝,无法教授。” “你天资聪颖,岂能用驽钝二字形容自己?老夫会以你这个徒弟为傲的,但就怕你我师徒缘浅。” “师父……”恩师的一番话令长风心头一檩,师父看起来虽然有些神情委顿,可是不像是被顽疾缠身的病人啊。他迷惑地看向站在一旁、表情严肃的萧福,发现隐藏在他眼中的一丝忧虑。 “你好好休息,为师还有事要料理。”萧暮雨不愿再多谈,带着萧福起身离去。 第5章 萧暮雨几经思量,终究不忍让好友承受失去爱子的心痛。他执起狼毫笔,苍劲有力的笔法立刻占满整张白纸。 “阿福,想个办法把这封信呈交给关将军。” 萧福沉默地接过封好的信柬,神色激动地说:“老爷,您的病……” “阿福,生死有命。我已经苟延残喘了好些年,能看到湘儿长大成人,又在风烛残年之际收了一个好徒弟,命运之神算是待我不薄。”萧暮雨淡然地打断萧福的话。 “可是,老爷……” “阿福,我这个病……是绝症,我虽然是医生,亦难跟天命对抗。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应该是最了解我的人。我向来不畏横逆,若不是已到绝处,为了湘儿我说什么都不会放弃生机的。” “老爷,阿福知道,只是湘儿小姐年纪还小……” “我知道,湘儿是我唯一的牵挂,我奉来还挂心地失去我后会顿失所依,还好有长风在……” “关公子?可是萧许两家的婚约……”萧福满脸狐疑,他深知老爷生平最重然诺,怎么可能…… 萧暮雨淡淡地道:“我当年就说过这两个孩子虽有名分却无夫妻之缘,无奈许家夫妇诚恳相求,我不忍拒绝才替湘儿订下婚约。我萧暮雨虽然是个信守承诺的大丈夫,但如果别人先行背信,我也不能让湘儿受到委屈。” “老爷是说……”萧福睑上露出了然的神情。 “姻缘天定,不是我们这些凡人勉强得来的。”萧暮雨和萧福相视而笑,虽然他亦明白女儿和长风的未来仍有灾劫,但天性纯良的这对佳侣,必能在老天福佑下化险为夷。 ******晋江文学城****** 位于泰山下的泰安县,自古以来即因欲登泰山小天下的人群而熙来攘往,从这里出登封门约一里多即可到达岱宗坊。 这几天热闹的泰安县城更形繁忙,不但县太爷忙着巴结远道而来的安柬侯爷,就连城裹城外都能看见身穿青衣劲装的练家子来回穿梭。 这些人是来泰山游山玩水的吗?为什么接连几天都看到那群青衣大汉在泰山险峻的山势下穿梭不停,像是在找什么似地? 泰安县城的乡亲们个个都在心犯嘀咕,他们在泰山下定居好几代,可从没听说过故乡这里出过什么珍宝。 不过有没有珍宝都无所谓,不管怎么说,这群人倒是让泰安县城的乡亲们发了一笔小财。 因为只要是人,总脱不了要吃、喝、拉、撒、睡,尤其是这些身强力壮的青衣大汉,食量更是惊人,使得泰安县城最大的飞云客栈,天天都要向面粉商、米商大量采买,当然,更少不了那些鸡鸭鱼肉、鲜果蔬菜的。 这一日的午后,刚有一批青衣汉子从泰山上换班下来,领队的是飞云山庄庄主的近身铁街之一聂凯臣。 一行十二人,带着困乏的身子走进飞云客栈,少不了得无祭祭五脏庙。 正当几个大汉吃得杯盘狼藉之际,有个做青衣短打的十六、七岁小伙子,大跨步走进飞云客栈。他没等店小二招呼,就直朝着几个大汉的桌位走过去。 “请问大哥是否姓聂?”略显低沉的嗓音发自这个面目白净的年轻小伙子口中,似乎有些不协调。 聂凯臣斜睨了他一眼,鹰眼中射出来的寒光,足可以吓坏普通百姓,然而这个小伙子却一点也不感到害怕,脸上仍是笑嘻嘻的。 “你是谁?”聂凯臣双眉一拧,冷冷问道。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哥是不是老聂……我是说聂总管的公子?”萧菱歌吐了吐舌头,爹刚才直呼人家父亲是老聂,害得他差点也随老爹这样叫人。 聂凯臣的眉头蹙得更深了,会喊他父亲“老聂”的人,用十根手指头就可以数出来,眼前的小伙子不过十六、七岁,绝对不够格。 “我是姓聂,有事?”他微微扯动嘴角问。 “家父与聂总管是旧交,不知聂总管可有到泰安来?” 这个人该不是来攀亲带故的吧?聂凯臣鄙夷地想。 “没来。”他冷冷地回答。 “那……没关系,我爹说若聂总管没来,交给他儿子也是一样。我爹还说你长得跟令尊年轻时很像,所以他远远地就认出你了。” “到底什么事?”聂凯臣已开始不耐烦起来。 “哎呀,你连脾气都跟令尊挺像的。”菱歌笑嘻嘻地说,但一看到聂凯臣脸上的愠色,连忙吐了吐舌头道::冱可是我爹说的。言归正传,我家老爷有封信想请你转交给关老爷。” 聂凯臣瞪着年轻小伙子递过来一封信柬,上面只写着:关山亲启。 “对了,还有这根羽毛也顺便给你。”菱歌从怀里拿出一支白羽箭,只见聂凯臣的脸色一变。 “小兄弟,贵主人是?”聂凯臣恭谨地问。白羽箭是飞云山庄至高的令箭,只有庄主才可赠人,飞云山庄不论大小,见此令箭便如同亲见庄主本人,必须奉令行事。 “关老爷拆开信便知我家主人是谁,你把信交给他就成。”菱歌拱拱手说:“我要走了,我爹嘱咐我不可泄漏身分,后会有期。” 菱歌转身大跨步朝门口走去,聂凯臣追上去想留住他,谁知一到门口,他已从眼前消失。 这是什么身法?聂凯臣心头暗惊,没想到他小小年纪竟身怀如此轻功,看来他的主人亦非泛泛之辈。 他微蹙着眉,回到客栈对手下交代说:“我先回去见老爷子。”说完走出客栈,朝城北奔去。 一直到聂凯臣的身影消失,菱歌小小的头颅才从飞云客栈正对面的悦来客栈楼上探了出来。 “爹,早知那支白羽箭那么有用,就不给他了。”饶是菱歌小小年纪,也看出了聂凯臣的前踞后恭。 “又调皮了。”萧福爱怜地揉了一下幼子的头。他们夫妻老来又添一子,不免娇宠了些,使得菱歌的个性总不如长子萧乐沉稳。 “爹,老爷到底在信上写些什么?”菱歌掩不住一脸的好奇。 “小孩子不用知道这么多。快点吃吧,吃完我们就回去。”萧福指了指桌上的各色点心,催促着儿子。 “爹,我们可不叮以带一些回去给莲娃、小姐,还有娘呢?” 萧福眼睛大睁,看向儿子。老妻要是知道自己被儿子排在第三顺位,心里不知会有多怨叹。 他摇摇头,然后又对儿子点点头。看来菱歌已经大到可以娶媳妇了。 聂凯臣在书房里将信柬和白羽箭呈交给关山,并把客栈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禀告。 关山神色激动地捧着信柬,信封上苍劲的字迹分明是他阔别多年的好友的。 “你们先下去。” 关山摒退众人后,迫不及待地拆开信封。他抽出信笺一看,只见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 娇儿无恙,暂伴弟侧;来年开春,骨肉团圆。 短短十六字,却字字震动关山的心肺。这是什么意思?他激动地想着,反覆地吟诵那十六个比金子更珍贵的字。 长风,他的儿子长风没死!他忍不住老泪纵横。 从字句上他推敲出长风应该是被萧暮雨所救,可是他既然无恙,为什么不肯出面和老父相见,而要等待来年开春呢? 饶是关山这样的一方之霸,也想不透这个谜。 长风不肯见他,必有难言之隐。他一直无法理解儿子何以会在泰山失踪,以长风的武功,天下已少有敞手,他不相信古振塘能打得赢他。而且就算他被古振塘打败,古振塘为何也消声匿迹? 他没回长白山,也没在江湖上露面。他不可能是害怕关家的报复,否则他不会向长风挑战。 关山蹙眉深思,脑中演绎一道道的可能性,但很快又被自己给推翻。他唯一敢肯定的是儿子没事,而且留在好友身边。他相信萧暮雨留下长风必有深意,或许是长风伤重未愈,不愿他担心;也有可能是至交将长风收为徒弟,必须等到他的武功有所成就,才送他回家。 可是这样偷偷摸摸的举动,并不像萧暮雨的作风。他大可以登门告诉他长风的处境,而不是派人悄悄送信。 关山再度拿起信封,上面只简单写着:关山亲启,并没有陈明写信人的身分。他了解萧暮雨挑中聂凯臣呈信的原因。萧福跟聂云天是好友,明白聂凯臣跟关家的亲疏关系,这封信一定会由聂凯臣亲自交给他,而不需透过第三者转交。 或许这就是萧暮雨的用意。这封信只有他关山能看。 关山心头一檩,一道谜解开,却带给他更多的疑惑。他的心中隐隐泛着一丝不安,他不由得开始怀疑起长风在泰山失踪的真正原因。 阴谋,一桩阴谋!这个字眼像闪电般击中他的心头。他的眼光霎时变得深沉。长风一死,只有一个人可以直接获得利益,但是说什么他都不能相信孟书会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 孟书就像他的大哥一样宅心仁厚,而且两兄弟向来友爱,他实在没道理会做出这样的事。 关山突然觉得自己又苍老了许多,虽然他一向偏爱长风,但那不表示他就少爱孟书。手心手背都是肉啊!他但愿这一切只是自己胡思乱想,只要等明年春天来临,长风返家团圆,到时候一切的谜都有了解答。而在这之前,就让一切都维持成谜吧! ******晋江文学城****** “爹,您为什么撤回所有的弟子?不找大哥了吗?”孟书气急败坏地从泰山上街回别馆。 “我们已经找了许多天,孟书。”关山勉强露出笑容道,孟书的表情是那般着急,真情流露的样子不像是在作假。 “可是……” “孟书,庄里还有许多事要处理,我们不能这样漫无时间地寻找下去。” “可是大哥生死未明……” “我已通知飞云山庄的所有暗椿,大江南北四处探听,就算找不到长风,也要找出古振塘,查明他的生死。” 孟书哭丧着脸,斗大的眼泪忍不住滴了下来。 “爹,大哥不会死的……” “我知道。”关山将次子揽人怀中安慰,他头一次觉得跟孟书那么亲近,他过去实在是太忽略他了。 “爹……”孟书哽咽出声,父亲的怀抱虽然让他眷恋,但同时也令他感到不安。 父亲是属于大哥的,他从小一直怎么认为。而如今大哥生死不明,父亲又突然对他那么疼爱,让他有种代替大哥的罪恶感。他心中微觉忐忑,既不愿当大哥的代替品,也不愿失去父亲的宠爱。 他希望一切仍回到从前。他希望大哥回来时,父亲仍一样疼爱他;抑或者不爱他也没关系,他愿意用一切来交换大哥安返。 他的心抽痛着,眼泪掉得更凶了,沾湿了父亲的前襟。突然他发现自己的后背也是一片湿濡,抬头看向老父,竟也是涕泗纵横。 两父子执手相看,却说不出话来,然而他们的心巾有个共同的愿望,就是希望关长风能平安归来。 ******晋江文学城****** 房内,长风正在闭目调息。 他按照恩师口传的心法演练,伤势已复原得差不多,感觉到自己的内息更加绵长,经脉也越来越顺畅,内力比从前深厚许多。 正当他调息完毕,准备张开眼睛时,蓦然听见房门被人推开的声音,阵阵香味扑鼻而至。他忍不住嗅了嗅鼻子,张眼一看,心中不由得泛起阵阵欣喜,他日思夜想的人儿正在桌前忙和着。 “湘儿。” “师兄,你醒了?”萧湘抬头看向他,一张俏脸晕红动人,让长风的眼光根本舍不得离开她。 她今天穿了—件淡粉红色衣衫,衣襟上还绣了两只翩翩飞向桃花的粉蝶,模样有说不出来的娇俏可爱。 “这是福婶替我新裁的衣裳,好看吗?”萧湘紧张地绞扭着手绢问。 这袭淡粉红色衫裙是初春时福婶替她裁制的,她一直舍不得穿,今天可是特地穿给她 “新出炉”的大师兄看的。 “好看。”长风呐呐地称赞道,“那两只蝴蝶绣得真美。” “那是小姐绣的哟!”莲娃在一旁骄傲地说,“小姐的绣工真是没话说,方圆百里之内……不,我说全山东境内都没人能及得上小姐!” “莲娃就会夸我,其实我绣的只是还可以啦,比不上福婶。”萧湘谦虚地说。 “谁说的?福婶可没小姐绣的有新意。菱歌说上回他拿福婶绣的,还有小姐绣的到城里的绸缎庄卖,结果凑巧县太爷夫人陪同刚辞官退隐的江宁知府家眷到绸缎庄看布料,谁知道一看见小姐绣的那幅“烟水两茫茫”横幅就惊为天人,直叹说连江南的织工也比不上这么巧的手艺,更遑论是如此神妙的构图了。而福婶绣的“鸳鸯戏水”枕头套跟小姐一比,简直就是俗不可耐!” “莲娃,你别信口胡说,给福婶听到了,她老人家会不高兴。”萧湘警告道。 莲娃伸了伸舌头,眼光溜向门口瞧了一会儿才委屈地道:“话又不是我说的,是菱歌说的嘛!” “菱歌也真是的,哪有人不夸赞自己的母亲,却去夸别人的道理!” “哎呀,人家菱歌是实话实说嘛!”莲娃着急地辩白,“再说小姐是他心目中的仙子,他当然要夸赞你罗!” 长风闻言扬了扬眉,他跟菱歌有过数面之缘,是个白净、机伶的小子,年纪只比湘儿大上一、两岁。 “我是他心目中的仙子?”萧湘瞪着莲娃,眼中闪烁着一抹掩藏不住的顽皮。“可是我这个仙子却比不上他心目中的莲娃。” “小姐,你胡说什么嘛!”莲娃又羞又恼地嚷着。 “我哪有胡说,是福伯亲口跟我说的。他说菱歌长大了,心目中只有莲娃,我跟福婶是排在第二、第三顺位呢!” “才没有哩!”莲娃是喜在心中口难开,她和菱歌自小一起长大,早已是郎有情妾有意,现在连那冤家的爹都这么说,更让她心中涌起一阵阵甜意。然而少女的娇羞却让她掩着脸,着恼地嚷着:“是福伯胡说啦!” “福伯从不胡说的。”萧湘好奇地扳开莲娃掩在脸上的手,“莲娃,你的脸好红呢!” “我没有。”莲娃垂下脸,忙着舀出一碗红豆汤。“小姐不是送点心来给关少爷吃吗?” 萧湘这才记起她刚才在厨房忙了老半天,亲手做的点心。 “师兄,我亲手做了一些点心,还有红豆汤,你来尝尝味道好不好。” 长风走到桌边,接过萧湘端上来的红豆汤和银匙,他尝了一口,发现汤汁清爽而不甜腻,红豆亦入口即化,说不出来的好吃。 “师兄,好不好吃?”萧湘仰着小脸热切地问。 “好,好吃极了。” “真的呀!师兄,你再尝尝我做的一口酥,还有这个小笼包。”萧湘把忙了一下午的成果,推到长风面前。 长风含笑地拿起一粒包子,皮薄、肉鲜、汤汁饱满的小笼包一进喉中,就让他忍不住再拿起第二个。 “小姐不但厨艺跟女红一样棒,而且琴棋书画诗酒花样样精通,最难得的还是承袭了老爷的医术,就算翻遍整个山东,也找不出像小姐这样才貌兼备的才女。”莲娃又开始吹嘘了。 “莲娃,你再这么夸我,我都要羞得躲到桌子底下了!”萧湘感到双颊灼热,掩住睑不敢看向长风,只敢透过指缝偷窥师兄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 她心中突然感到一阵疑惑,自己究竟为什么脸红?是害羞吗?因为被人夸赞而害羞。那刚才莲娃又是为什么脸红的?也是因为害羞吗?可是自己并没有夸赞她呀!还有福伯说菱歌心中只有莲娃,所以长大了,这又是为什么? 怀着许多的疑问,萧湘放开掩在脸上的乎,迷惑地望着莲娃说:“莲娃,为什么菱歌心里有你,就算长大了?如果我心里也有你,是不是也算长大了?” 莲娃还来不及反应,长风就突然急咳了起来,萧湘赶忙递了一杯水过去,还轻轻拍抚着他的背说:“师兄,别吃那么急嘛,瞧你差点就噎住了。” 长风好不容易止住咳,然而俊脸已胀得通红,刚才湘儿的那番话,让他差一点就被梗在喉中的食物呛到。他偏过头,望着这位天真无邪的小师妹,她脸上有抹真挚的关怀,让他怔忡着,一时之间竞移不开眼。 ******晋江文学城****** “师兄,你干嘛一直看着我?我脸上弄脏了,还是怎么了?”萧湘张着那双明媚的杏眼迷惑地问,她很快又转向莲娃。 “莲娃,看看我的脸是否弄脏了?” 莲娃掩住嘴直笑,“小姐,你的脸没脏,一定是你太美了,才让关少爷看呆了。” 是真的吗? 萧湘的脸颊再度染上两片绚烂的红霞,虽然从小就有人赞她甜美可爱,然而她早巳习惯那些淳朴乡民的赞美;倒是今天被莲娃在师兄面前一再称赞,却让她感到羞窘难当。 “湘儿,你生气了?”长风误将萧湘的赧然不语,当成在生闷气。 “没有啦。”萧湘赶紧回答,长风眼中的那抹忧虑,让她觉得更不好意思。 “师兄,人家只是害羞而已。” “害羞?那又是为什么?小姐从小到大被人称赞惯了,不可能为了莲娃的一番话,突然害起羞来吧?”莲娃调侃道。 “莲娃,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是从小被人称赞惯了,但从来没在师兄面前被人赞过,当然会不好意思啦!对了,我倒忘了问你,怎么我一提起菱歌心里有你,你就脸红扑扑的,莫非你也在害羞?” “不来了,小姐好坏,一直取笑人家!”莲娃嘟着嘴,不知所措地绞扭着手帕。 “我坏?!为什么?”萧湘一派的天真无邪,搞不清楚自己究竟坏在哪里。 “湘儿。”长风忍住笑唤道,“莲娃是在害羞没错,我想她一定也喜欢菱歌。” “莲娃当然喜欢菱歌。”萧湘理所当然地说,“菱歌虽然调皮,却是细心温柔,我们大家都喜欢他啊。” “莲娃对菱歌的喜欢是不一样的。”长风思索了一下才解释道:“那是男女之间的思慕之情。湘儿,你读过诗经吗?” 萧湘恍然大悟,脸颊嫣红得似五月的榴花。 “你是说像关睢篇那个意思吗?”她掩不住满腔的好奇,低声问道。 “差不多啦。” 萧湘低头思索着,她记得爹爹曾跟她讲解过“关睢篇”的意思。当时她有些似懂非懂的,而爹又有点语焉不详,只说是男女思慕之情,最后男的敲锣打鼓地把女方娶回家。 “莲娃,那菱歌会不会娶你,像阿乐哥敲锣打鼓地把阿乐嫂娶回家一样?”萧湘还记得五年前萧乐娶亲的情形,她很喜欢那种热闹,所以便热切期盼莲娃和菱歌也会有那么一天。 “小姐,人家怎么知道呢!这话该问菱歌才是。”莲娃羞赧地回答。 “湘儿,自古以来只有男方向女方提亲,哪有女方自己说要嫁的?再说婚姻大事应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长风正想耐心解释,话讲到一半却被萧湘给打断。 “师兄,可是福伯跟我说过樊梨花在阵前对薛丁山招亲的故事,那樊梨花不是女的吗?她就可以。还有红拂女夜奔李靖,她爹娘叮没要地去,也没有媒人引线。” “这……”长风一时之间被她问得哑口无言,不禁暗骂自己太过多嘴,干嘛跟个天真无邪的少女讲解这类男女情事,这岂不是自找麻烦? “是啊!在福伯讲的故事中,那些英雄侠女都是私订终身的。”莲娃也兴致盎然地打岔道。 “那只是故事而已。”长风词穷地辩道。 “是吗?”萧湘疑惑地问。 “湘儿……”长风蹙了蹙眉,好不容易才又想到一句应付之词,“乱世之中,难免会不拘小节,然现在已是太平盛世,自当遵从礼法行事。” “喔。”萧湘似懂非懂地点着头,过了一会儿才自行演绎出一道结论。 太平盛世该依礼法行事,那就是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了,而且女方还不能主动向男方提亲,那如果姑娘家想嫁人又该怎么办? 萧湘想不明白,她想到论语写的:“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既然不懂,就该弄个明白。 “那如果姑娘家想嫁人该怎么办?” “什么?”这次长风倒庆幸他口中没食物,否则非得噎死不可。 “我说……” “不用重复,我听见了。”长风没好气地回答,“姑娘家十五、六岁时,父母便会替她留意婚事,也会有人上门提亲,所以这点倒是不必担心。” “叮是如果像莲娃这样是个孤儿的话,那又该怎么办?而且如果没人上门提亲,那她是不是一辈子不嫁?” “莲娃虽然是个孤儿,但有师父跟你替她做主;至于没人上门提亲……”长风揉了揉太阳穴,觉得头开始疼了起来,“这问倒我了。” “啊——哈!原来师兄也有不知道的事。”萧湘开心地鼓掌。 “师兄又不是万能,当然也有不懂的事。”长风无奈地回答。 “既然如此,那这个问题我就不问师兄了。对了,师兄,我再问你,如果我爹做主让莲娃嫁给菱歌,那他们就可以成亲了,对不对?” “没错。” “那莲娃跟菱歌成亲之后,就算大人了,所以福伯才会说菱歌长大了。那我跟师兄都没成亲,所以我们就没有长大,对不对?” “这……”长风再度哑口无言,但他可不能承认自己没有长大。“成亲是长大的一种方式,因为一个人成亲之后,就必须负起责任来。可是没成亲也不表示没有长大,如果他行事也能负责,就算长大了。” “师兄这么说,那湘儿也可以算是个大人了。”萧湘得意洋洋地吹嘘道。 “怎么说呢?”长风故意逗她。 “湘儿会帮爹看病,村里的女病人都是湘儿看好的,湘儿行事负责,所以是大人。” “湘儿几岁了?” “过了中秋就十六岁了。”萧湘不好意思地答道。 “关少爷,小姐是八月十五出生的。福伯说,那时候老爷跟已过世的夫人正在湘江赏月,小姐就迫不及待地出来,也想看月亮呢!” “因为你在湘江出生,所以叫萧湘,是不是?”长风原本就奇怪为何在萧家那么久,一直没见到师娘露面,原来湘儿也跟自己一样,失去了慈母的爱护。他一出生,娘亲就因为难产身亡,纵然父亲和后娘都对他宠爱有加,但他心中仍有一丝遗憾。 “师娘是在什么时候过世的?” “湘儿五岁时娘就过世了。”萧湘感伤地说,母亲自从产下她后,就一直卧病在床,父亲为了母亲四处奔走,寻找药方,有一次甚至在苗疆中了蛊瘴,差点性命不保。 “湘儿一定很难过吧?”长风忍不住伸出手,怜惜地抚着她鬓边的秀发。 “我哭了好久,可是我瞧见爹伤心的样子,就告诉自己不能再难过,我必须安慰爹。一 萧湘脸上强忍住悲伤的倔强模样,更加令长风心疼,他忍不住将她拥人怀中,柔声安慰道:“湘儿,别难过,师兄会代替师娘一辈子疼爱你的。” “真的吗?师兄。”萧湘倚在他怀中低声问道,长风温暖的怀抱让她体会到一种有别于父亲怀抱的感觉,她分不清心中那股张慌、羞怯的情潮从何而来。她好想永远耽溺在他怀中,然而少女的娇羞又让她忍不住想推开他。 “真的,师兄二正会永远疼爱湘儿的。”长风恋恋不舍地让她离开自己怀中,漆黑的一对星眸看向萧湘唇边羞怯的笑容,那娇柔的模样,教他的眼光变得更加深沉。 “谢谢你,师兄。”长风的眼光让萧湘又爱又怕,她不知道该如何应付,低着头瞥向桌子上的点心及红豆汤。 萧湘心思一转,伸手拿起长风放在桌上的空碗,替他又盛了一碗红豆汤。“师兄,红豆汤好吃,你再多吃一碗。” 长风痴痴地接过来,一边品尝,一边想起唐朝诗人的那首红豆词:“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劝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他吃了满嘴的红豆,是不是表示也将满满的相思吞进腹中? 第6章 夜黑,风高。 济南府城郊,靠近千佛山有座残破的山神庙,因为年久失修,显得残破不堪。庙外野草丛生,庙内神像倾倒,久无人烟,早巳成为蛇鼠之窝。 这一晚连月亮都躲在乌云之后,是黄历中所谓的大凶之日,黑夜中竟有一盏灯笼自远方越飘越近,才一盏茶的时间,便已到了山神庙门口。 其实来的并不只是一盏灯笼,还有提着灯笼的人,只因为她身穿黑色夜行服,头上罩子一顶覆住黑纱的大帽子,所以远远看去只见灯笼,而未见其人。 她在山神庙门口迟疑了一下,黑纱后面那对比黑夜更漆黑的眸子,朝四周打量着,然后鼓足勇气将灯笼斜插在山神庙门上,走进庙里静静等待。 她的耳朵竖起,全身处于警戒之中。 突然一阵寒风吹向她,黑纱在措手不及之下被风掀开,露出一张美丽脱俗的脸,但黑衣女郎很快就伸出手将黑纱拉下。 她轻轻抚了抚胸口,被风声、虫声,还有不知名的杂遝声吓得花容失色。 她原本应该躺在香软的被窝里酣睡着,怎么反而在深夜时分跑到杳无人迹的山神庙里自个找罪受? 她咬住下唇,无语问苍天,只怪自己沉不住气,在泰山顶和古振塘照过面。 原奉是个天衣无缝的计画,却因为一时大意而险相环生。她估错了古振塘,原本以为他在打败关长风之后,必定是意气风发地昭告天下,回到长白山过他武林第二高手的大瘾,没想到他反而消声匿迹,跟关长风一样消失在泰山之上。 虽然在泰山上没找到关长风的尸体,不过以玉皇顶的高度,还有他当时受伤的程度,关长风不可能有命在;可是古振塘却还活着,而且看到了她。 当三天前孟书告诉她关老爷已经下令各地暗桩探访古振塘的消息后,她就开始紧张。虽然古振塘不一定能认出她来,但以关老爷的精明,一旦跟古振塘碰了面,难保不会怀疑到她身上来;因此,她绝计不能冒险。 地曾听说过武林中有个杀人组织叫“乌鸦”,时常在山东一带活动。该组织神秘莫测,像死神一样,总能勾到事主想拘提的魂魄。她考虑了三天,决定只有找“乌鸦”才能解决她的难题。于是她向父亲编了个借口,没有随同关山一行人返回天津,反而在济南府待了下来。 地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得知请“乌鸦”杀人的方法。只要在大凶日之夜到济南府城郊的山神庙,将一盏白色素面灯笼斜挂在庙门口上,就会有人出面联络。其实,她并不确定这个法子可行,可是她已没有别的路可走,只好勉强一试。 又过了一刻钟,就在她几乎放弃希望,想转身离去之际,突然听见寒夜之中传来几声凄切的鸦啼,她努力压抑住从心中升起的恐慌,转身面对从庙门外传来的轻微脚步声。 没人。 她悚然一惊,很快地转回身。 一道全身尽墨的黑影,不知什么时候悄立在她身前不到二尺的距离处。 她努力压抑住从心底深处升起的惧意,压低声音平静地问:“你是乌鸦?” 他寒电般的目光很快在她身上扫过一遍后,僵硬地点了点头。 “我要杀古振塘,你开出个价码。” 乌鸦的表情是深不可测的,事实上,他全身都裹在黑色披风下,除了露出那对闪闪发亮的精芒外,根本什么都看不见。 “你……不敢接?”她略显紧张地问。 乌鸦又沉默了一会儿后才开口道:“一万两。” 黑衣女郎微微蹙了蹙眉,她早就料到古振塘的身价不低。她将夹在左腋下的银盒捧在手中,掀开盒盖,柔和的白光自盒内投射而出,教人眼前一亮。 “这里有十二颗上好的明珠,每一颗都大如鸡蛋,我想应该值一万两以上吧。” “成交。” 乌鸦突然向前一步,黑衣女郎还来不及看清他出手,手中的银盒已不翼而飞。 “我什么时候才看得到古振塘的人头?”黑衣女郎焦急地问。 “下个大凶日,你再来这里。” “我没有别的要求,只要求你在关家的人找到他之前杀了他。” 黑衣人点了点头,朝她拱拱手,退向庙内阴暗的角落,很快就消失踪影。 黑衣女子怔忡了片刻,才拿起挂在庙门口的灯笼,朝来时的黑暗尽头奔去。 ******晋江文学城****** 一轮红日再度从黄海上浮现,缓缓升上观日峰顶。 金色的阳光遍洒在泰山群峰,却照不进茂密的林荫深处。这里自干古以来便人迹稀少,是鸟兽、植物组成的原始世界。 在阴森的参天古木群间,时而传来淙淙的流水声,顺着水流的声音走过去,在攀过峻峭的山岩、绕过葱龙的林木后,可以发现一道高约二十来丈的巨型瀑布。水流夹着万钧的力道,从上冲刷而下,激起了雾茫茫的水花,轰隆隆的流水声不绝于耳。 这里是隐藏在峭拔的泰山群峰间,一处像仙境般的世界,到处可见山猴在林木间玩耍,口渴时会到瀑布下的水潭找水喝。 在激流的瀑布旁,是两片陡峭的山壁,绿色的爬藤植物生长其间。站在瀑布下往上看,胆小的人会被矗立在眼前几乎呈九十度角的山势所吓住,根本不敢想像要如何攀上瀑布去探源头。 然而凡人无法想像的,对猿猴却无此困扰。只见它们身手俐落地攀岩而行,却不是朝着瀑布顶端前进,反而在瀑布拦腰处,窜人飞瀑中。 这种景象要是让普通人看到了,非得吓一跳不可,这些猴子是不是在找死?难道不怕被力道干钧的水流街下? 不过说也奇怪,那几只不怕死的猿猴像是突然消失在瀑布水幕中,不见踪影。 在泰山上晃荡半月余的古振塘想不通个中道理,不过他有一肚子的好奇心,再加上超凡绝俗的轻功,以及一颗不服输的心。 人不可能比不上猿猴,猴子能做的事,人当然也办得到。 古振塘施展壁虎功,学那猿猴攀壁而上,一直爬到瀑布拦腰处,他谨慎地朝水幕后观望,发现似有一块突起的山岩,他大著瞻子纵身一跃,竟然跳进一个黑暗的山洞内。 他一直等到眼睛适应了洞内的光线,才举步朝洞裹走去。他的耳中只听见轰隆隆的流水声,却不闻猿猴的啼叫声。古振塘略觉奇怪,不由猜想或许这座山洞另有出口。 他走了约莫有四、五丈的距离,来到一处岔口,分成左、右两洞,他选择右洞继续前行,才走了百来步,眼前渐露光明。他加快脚步,发现自己站在一个斜坡之上,莴紫干红的不知名野花杂生葱绿的草丛间,那几只失踪的猿猴已窜入坡下的果树间戏耍。 古振塘耸耸肩,转身回到岔口,探访左洞。 左洞幽暗,古振塘取出身上的火石照路,走了约一百多步,洞内一下子开阔了起来,他发现自己身处一座约三、四丈见方的山洞。 古振塘怔忡了一下,好奇地环视洞内。他发现洞裹有一张石床,上面并没有坐化的前辈遣骸,只有积年累月的尘埃。他就着火光看了一遍山洞,发现里面别无长物,正想转身走出,右壁有个奇异的线条吸引了他的目光。古振塘走上前研究,才发现洞壁上竟然刻划着各种剑招。 他好奇地驻足观赏,鹰般敏锐的眼眸立刻被深奥神奇的剑招所吸引,一直到手中的火石点完,洞内再度陷入一片黑暗中,才折回右洞外。 他学着猿猴采摘山林间的果子充饥,捡了一些柴火回到左洞,就着火光又开始研究石壁上的剑招,很快就进入忘我境界,忘记岁月的流转,也忘记寻找好友关长风。 ******晋江文学城****** 长风的伤势痊愈之后,在恩师萧暮雨的督促下,白日习剑术、轻功、点穴,夜晚则钻研医术、阵法,每天忙得焦头烂额。 在武艺方面,他的进境惊人,可谓是闻一以知三。父亲关山替他打下的基础,使得他能在最短的时间内领悟萧暮雨所传的武学。 然而医术和阵法,他却是初学乍练,若不是师妹湘儿随时指点,只怕早巳捉襟见肘,窘态毕现。 “师兄对经络穴道已知之甚详,学起针灸之术应该是事半功倍才对。”萧湘笑嘻嘻地为他解释经络穴道的原理。 “湘儿,你真聪慧,什么都懂。”长风敬佩地说。 “我自幼熟读医书,这些病症的原理早已熟记脑中。师兄,爹爹已教会你望闻问切的基本道理,针灸术应该也不会难倒你才对。你只要知道这些经络穴道与五脏六腑的关联,应该很容易学会。” “湘儿,我觉得这些医书比四书五经难懂多了,还有这些什么穴歌的,比唐诗宋词还难背。” “真的吗?我从小就背这些穴歌长大,唐诗宋词倒没记得多少。不如这样好了,我们来比赛,你背一首穴歌,我背一首唐诗宋词,看谁厉害。” 望着萧湘一脸的顽皮慧黠,长风倒兴起了防人之心。“我怎么知道哪些诗词是你没念过的?” “从小爹只教我医书、老庄论孟、历代史书,还有兵法,很少涉及诗词的,除了他比较喜欢的陶潜和李白外,我涉猎的真的很少,我不会骗你的。”湘儿嘟着嘴娇嗔地道。 “我相信你就是。”长风微笑道,“不知道师父喜欢陶潜和李白的什么诗?” “陶潜的不就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之类的嘛,李白的则偏重气势磅礴那类,像是“侠客行” 、“将进酒”啦。其实莲娃说我什么琴棋书画诗酒花样样精通,是瞎吹的啦。我懂的诗少之又少,除了诗经的关睢篇外,真的只有陶潜和李白的几首诗而已。” “这么说其他六艺你也不行罗?”长风取笑道。 “莲娃的称赞可没错得那么离谱,无母琴艺卓绝,爹爹就是听了娘的琴声才登门求亲的,所以从小他就督促我学琴。至于棋艺则是福伯教的,书画方面是爹的专长,我当然也行。而我们要“采菊东篱下” ,自然得学种菊花啦。所以除了诗和酒外,我也算是五艺卓绝。”萧湘得意洋洋地说。 “好,不愧是山东第一才女。” “师兄,你又在取笑我了。” “我哪有?” “你那副挤眉弄眼的样子,分明就是在取笑人家。” 长风哑然失笑,抚了抚自己扬起的浓眉笑道:“湘儿可谓是明察秋毫,师兄这些小动作都落人你的法眼了。” “师兄谬赞了。”萧湘故作谦虚地福了一澧。 长风被她逗得大笑,于是欣然同意萧湘提议的比赛,不过他坚持要萧湘先教穴歌,这样他才能依穴歌的长短,决定该教她哪首诗词。 第一天萧湘就教了他一首又臭又长的“定穴歌”,洋洋洒洒的一共一百句,背得他头昏眼花,遂以白居易的“长恨歌”回敬。 不料萧湘却完全被“长恨歌”中凄美的境界所吸引,缠着他讲述唐明皇和杨贵妃的情史,还非得问清楚什么叫作“重色思倾国”不可。 长风绞尽了脑汁才瞎掰出回答:“因为唐明皇喜欢那些比最美丽的画啦、风景啦都还美的女人,所以就派人找遍全国。” “噢,我懂了。”萧湘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那杨贵妃一定长得很美,所以才会被唐明皂挑上,那唐明皇为了看她,所以就爬不起床,因此就没去上早朝,对不对?” “对极了!”只要萧湘不问他那些难以启齿的问题,长风一律都点头如捣蒜。 “那明明就是唐明皇太过懒惰,才会招来安禄山叛变,怎么大军反而怪罪在杨贵妃身上,实在太可恶了!” “什么?一长风眨了眨眼,他读“长恨歌”时,也跟所有的男人一样,直觉认为杨贵妃是红颜祸水,唐明皇绞死她是牺牲小我,完成大我,而不认为是唐明皇的错。 “本来嘛,唐明皇不该那么懒惰,只顾着看美丽的杨贵妃,而忘了做他皇帝该做的事。像师兄就长得很美啊,我也挺喜欢看师兄的,可是我并没有因为看师兄就忘了我该做的事呀。”萧湘一派天真地说。 面对萧湘直率的称赞,长风的心中兴起莫名的轻颤,一张俊脸胀得通红。虽然武林中人称他为“儒剑玉侯”,就是赞他面貌俊秀,然而他一向不在意外貌,自然对这称号也不怎么放在心上。如今被他所心仪的女孩这么毫无掩饰的称赞,他的心湖就像被人投入一颗石子般,兴起一波波的涟漪,再难平静,不由张着一对泛着异采的虎目直盯住那张娇美、无邪的玉容。 “师兄,你干嘛又这么瞧人家了?湘儿觉得很不好意思。”萧湘偏过头避开他灼热的眼光,娇羞地说。 “什么眼光?”长风沙哑地低喃道。 “就是……”萧湘绞扭着手绢呐呐地说:“你的眼睛好像会发出比太阳光还要灼热的温度,把人家的脸烫热;还有……还有你脸上的样子,像是……像是要把湘儿吞下去一样。” 长风听她这么一说,勉强控制住即将脱缰的情潮,他知道湘儿年纪还小,根本不懂得情为何物,他不能吓坏她。 “那是因为湘儿秀色可餐,比杨贵妃还美。” “真的?”萧湘喜孜孜地问,不知为什么,只要这个师兄一赞她,她就觉得很开心。 “当然是真的。”长风温柔地说。 “那湘儿是否比师兄那位坏心的未婚妻还好看呢?” 长风闻言愣了一下,眼光从萧湘那张绝美的容颜,看向她尚未发育完全的身体。他感到心跳狂乱,不明白还是少女的萧湘,为何会比体态成熟的宋采薇更加吸引他。 “师兄,是不是你那位未婚妻比我好看,所以……”萧湘难过地说。 “当然不是。”长风赶紧拉住她那双白竹、柔嫩的手安慰道:“湘儿手如柔荑,肤如凝脂,端庄又秀丽,是师兄心中最美丽的女孩。” “真的呀,师兄。”萧湘喜孜孜地投入他怀中,害羞地低喃道:“在我心中,师兄也是最美丽的。” 长风的心神再度被她的话所打动,他低下头凝望着那张红扑扑的脸颊,如此娇美动人,让他忍不住轻抬起她柔嫩的下巴,迎向他的唇。 萧湘的眼睛瞪得跟鸡蛋一样圆,她可以看清师兄长而鬈曲的睫毛,感觉他温热的呼吸吹在她的脸上。她突然觉得眼皮困乏了起来,缓缓将那对明媚的大眼合上,然而她只来得及感觉到长风温润的唇若有似无地轻刷过她,就被门外的一声呼喝所惊醒。 长风很快推开了她,萧湘脚步不稳地朝后退了一步,要不是长风及时揽住她,只怕已摔倒在地。 莲娃人还没走到门口,就已开始大呼小叫地喊着:“小姐,关少爷,你们快来看啊!” “莲娃,什么事这么大声嚷嚷?”萧湘红着脸不敢看向长风,只好将脸转向迎面进来的侍女娇嗔道。 “小姐,阿乐嫂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小子。” “什么时候的事?”萧湘惊讶地问。 “就是刚才嘛!我们在厨房洗菜,然后阿乐嫂说她肚子有点疼,我跟福婶才扶她进房躺了一下,她就说要生了,然后福婶就差我去烧热水,谁知我热水才端进房,孩子就已经下地了。我还是第一次见人家生孩子这么快的!”莲娃说得咋舌不已。 “没想到这次这么顺利,阿乐嫂生第一胎时,痛得死去活来的,第二胎却这么快。莲娃,快陪我去看阿乐嫂。”萧湘低着头离开长风身边,拖着侍女莲娃快步离开书房,她不敢回头去看长风,深怕会让师兄瞧见她脸上渲染的一片红霞。 ******晋江文学城****** 长风和萧湘都没有再提及两人那天若有似无的第一次接触。萧湘仍像以往一样教他医术,只是脸上多了一抹娇羞,总是不好意思抬头和他正面相对。 长风心中虽然着急,但碍于萧湘情宾未开,只能藉着教授她各类情诗,希望能启迪她那颗未曾有人挑逗过的少女芳心。 他教她李白的“长干行”、繁钦的“定情诗”,为她吟哦诗经中的恋爱情诗:“野有蔓草,零露溥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萧湘却只是安静地瞅着他,既没问他一些古怪的问题,也没做出任何回应。然而在她学会繁钦的“定情诗”后,却绣了个香囊要他系在怀中。这细腻若含情意的举动,令长风又惊又喜,他心中满怀希望,深信总有一天必能打动佳人芳心。 日子过得很快,已是七月的溽暑时分。长风穿着单薄的青衣,在庭院中演练剑法,午后的斜阳照在他矫若飞龙的身形上,让正从长廊走过来的萧湘看痴了。她双手捧着一碗镇熟解渴的酸梅汤,呆立了良久,直到长风发现而唤醒她。 “湘儿,怎么站在那襄发呆呢?”他将飞龙剑收入剑鞘中,走向她。 “我端酸梅汤来给你。”萧湘将碗递给他,长风接过时,无意间轻碰了一下她的手指。 萧湘红着脸,将手藏在身后。 “湘儿,你是怎么了?”长风轻啜了一口酸甜爽口的酸梅汤后问。 “没什么,刚才师兄舞剑的身法好美。”萧湘避重就轻地移开长风身边,倚着廊柱看向庭院。 “湘儿,你有什么心事不能告诉师兄吗?”长风走近她身边问道。 萧湘没有立即回答,过了片刻才将目光转向他。 “爹从来没教过我剑法,他说女孩子家舞刀弄剑的不好。” “你是因此而不高兴吗?”长风疑惑地问。 “不是,爹虽没教我剑法,却传了我轻功、内力和点穴,他说女孩子家要待在家中相夫教子,学那些已够健身、防身。” “你不赞同?” “不是。”萧湘咬了咬下唇,表情有些茫然,过了良久才鼓足勇气说:“可是如果我武功很好,就可以伴着师兄畅游天下。师兄,你那位未婚妻武功是不是很好?” “湘儿……”长风激动地喊着,轻轻叹了口气,平抚住自己的心情后才再度开口:“采薇深得我师叔的真传,在武功上,也算是女中翘楚啦。” 萧湘垂头丧气地低着头,令长风感到心疼。 “其实,不管你会不会武功都没有关系,师兄还是会很乐意带你遨游天下的。” “真的吗?师兄。”萧湘的小脸上再度漾起笑意,长风忍不住跟着她微笑。 “可是那位宋姑娘不会生气吗?还有你是不是仍喜欢她?” 长风愣了一下,眼中的神采黯淡了下来,他叹了口气道:“采薇从来没喜欢过我,我对她也无男女之情,再加上这回的事,我想……我想她不会高兴再看见我的。” “可是你们订亲了呀,可以反悔吗?” “我原本就有意成全她和孟书,经过泰山—事后,我更不可能娶她。” “那就是说订了婚也可以反悔罗?” “湘儿,你问这个干嘛?” “因为我也想反悔呀!”萧湘幽怨地说,眼中似有莹莹泪光。“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替我订了门亲事,我根本没见过那人,也不想嫁他。” “湘儿……”萧湘的话像根大锤子般击碎了长风的心和希望,然而她无邪双眸中盈满的情意,又像蚕丝般缠绕住他。 长风没料到萧湘竟然已有婚约,在重贞节的社会观念下,湘儿可以像他一样反悔吗?他知道湘儿就像一张纯洁的白纸般,而显然师父并没有教她贞节烈女的事迹。她不清楚社会规范对女子的不公平,以为自己可以像他一样舍弃一段婚约;但问题是,就算湘儿跟他一样身为男儿,亦不能随意背弃婚约。若不是宋采薇向他表明深爱孟书在先,又下手加害他于后,他是不可能违背诚信跟她解除婚约的。 “师兄,我可以反悔吗?”萧湘怯怯地问。 “湘儿,行不通的。”长风悲伤地摇摇头,“你为什么想反悔呢?” “因为……”萧湘的泪开始滑落下来,“因为他不是你!”她掩住脸跑离,长风无力地伸出手,却没有唤住她。 他用力捶了一下廊柱,感到后悔。他不该挑逗萧湘的,若是早知她有婚约,他说什么都不会追求她。然而沉沦的心可以挽回吗?早在醒后第一眼看见萧湘,他就已经情难自禁了。 现在他该怎么办呢?在萧湘情宾初开的一片情已罩住他时,他能克制住自己不理睬她吗?他要遵循社会规范,辜负萧湘的一往情深,还是不顾一切地带她离开? 可是师父的救命之恩,他不能不还;授业之泽,他也不能不报。他面对了生命中最大的抉择,在恩与情的十字路口,陷入两难。 第7章 “新裂齐纨素,皎洁如霜雪。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凉风夺炎热。弃捐箧笥巾,恩情中道绝。” 这是汉朝班婕妤所做的“怨歌行”,也是师兄教她的诗词中的一首。萧湘视线模糊地注视着纸卷上苍劲有力的字迹,原是一首哀怨的情诗,却被他写得力透纸背。 她心情郁闷地将纸卷丢进小珠宝盒中。自从那天地对师兄提起要反悔婚约的事后,师兄就不太搭理她,前几天甚至还教了她这首诗,更加深她心中的忧虑。 莫非师兄是在暗示她什么?他是在告诉她,他已经不再喜欢她了吗? 萧湘咬着下唇,在眼眶中打转的晶莹泪珠终于忍不住滴落下来。 师兄一定是厌恶她想要反悔婚约。 爹曾说:“人无信不立。”做人二正要讲诚信,师兄不喜欢她不守信,所以讨厌她了。 可是师兄也不守诚信,他不是不打算娶他的未婚妻吗?但是那不能怪师兄啊,是他的未婚妻先喜欢别人,又想害死他,总不能教师兄娶个想谋害亲夫的妻子吧? 所以师兄不守诚信是有理由的,而她不守诚信却没理由。 她的未婚夫并没有做出任何对不起她的事,她有什么理由不守诚信、不嫁给他? 可是如果她遵守婚约嫁给那个素未谋面的未婚夫,她就不能再跟师兄在一起了。 不,她不能嫁给他,她要跟师兄在一起!可是如果她反悔,师兄就不会再喜欢她,她又该怎么办呢? 萧湘想到这里,心襄更加难过,眼泪扑簌簌地直落下来。 如果娘在就好了。 萧湘呜咽出声,如果娘还在,一定可以告诉她该怎么做,可是娘死了,她又不敢去问爹。 她想到爹近来的脸色越来越差,她知道只要天气一转凉,爹的气喘就会发作,她不能再拿这些小事去烦爹了。 而且爹最气人不守信诺了,如果他知道她不想守信,一定会很生气的,搞不好还会像师兄这样不理她! 萧湘心神烦乱地起身在房内踱步,她左思右想却想不出一个法子来帮自己,只能任由眼泪滴落粉腮。 她真的好想跟师兄在一起,为什么师兄就是不明白?这一个月来,他对她的冷淡,让她食不下咽,睡不安枕,衣带渐宽,为他憔悴,难道他都看不出来吗? 可是如果他真的看不出来,为什么他总在以为她没瞧他时,对她投以关怀爱怜的眼光?而他的眉头为何总是郁结的,似有无穷心事藏在胸中,想对她表白? 然而他若真的对她有情,为何却不理她?有好几次她想鼓起勇气质问他,但碍于少女的娇羞,总是欲言又止。她能直率地问他,究竟喜不喜欢她吗? 萧湘捂住脸颊,觉得双颊发热了起来。那个问题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可是她若不问,又怎么知道师兄的心意? 她咬了咬下唇,终于做好决定。回到镜前梳理略显凌乱的长发,才发现眼睑已被她哭得又红又肿的,萧湘着急地差点又掉下泪来。 她轻轻用手绢拭干泪水,拿起福婶自制的花粉在眼眶周围涂抹上薄薄的一层,希望能稍微遮住红肿的眼睑。过了一柱香的时间,她才满意地起身离开闺房,绕过回廊,走到西跨院的客房。 萧湘在长风所住的客房门口迟疑了一下,才举手叩了叩。 她在门外等了良久,却没听到房内有人回应,她鼓起勇气推开房门,发现室内空无一人。 正当萧湘失望地准备转身离开时,长风走了进来。 “湘儿,你找我?” “师兄,我……”萧湘手足无措地低下头。 “湘儿……”关长风略蹙了蹙眉,鼻端闻到淡淡的香粉味。在萧湘低下头前,他隐约看见她红肿的眼睛,以及一闪而逝的幽怨。 他叹了口气,萧湘这一个月来的不开心,何尝不令他感到心疼¨看着她日渐憔悴,几乎让他想不计一切后果向感情屈服;然而理智却及时约柬他,他不能对不起师父。 “湘儿,你的眼睛红红的,是不是哭过了?”他柔声问道。 “我……”萧湘抬起头,长风眼中的关怀,让她忍不住想倾吐心中的委屈。“师兄,我有话问你。” “什么事?” “我……你是不是在生湘儿的气?” “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湘儿,你别胡思乱想了。” “那……那你为什么不理我?”萧湘埋怨地问。 “我……”正当长风呐呐地不知如何回答时,菱歌刚好闯了进来。 “关少爷,老爷有事找您。”菱歌挤眉弄眼地对长风连使眼色。 “喔,我知道了。湘儿,我先去见师父,有什么话我们待会儿再说。” “师兄……”萧湘拉着他的袖子,不依地娇嗔着。 “湘儿乖,师兄待会就回来。” “可是……” “小姐,你在这里啊,莲娃到处找你呢!”莲娃也闯进房来。 “莲娃,你找我干嘛?”萧湘不耐烦地问。 “小姐,福婶找你商量今年要做的月饼。过几天就是中秋节,小姐忘了吗?” 萧湘暗骂自己胡涂,每年中秋节前,福婶总是会找她研究月饼的内馅。这几天她烦恼着自己的情感,却忘了这等大事。 “湘儿,既然福婶找你,你就快去吧。师兄也有事要忙。” 萧湘不情愿地跟着莲娃离开,长风痴立在房门口送走她频频回头的身影后,转向菱歌问道:“菱歌,事情办得怎么样?” “做烟火的李老爹已经来了,正在前厅等关少爷。” “好,我们立刻到前厅去。” ******晋江文学城****** 忙碌了几天,终于到了中秋佳节。萧湘一大早梳洗完毕后,就到厨房帮忙福婶准备应节拜神的用品,但她才进厨房,立刻被福婶给请了出来。 “小姐,你快点回房换件衣裳。” “福婶,进厨房要换什么衣裳?”萧湘不解地问。 “今天是小姐的生日,你忘了吗?老爷要带你到夫人的坟前上香,再带你到注生娘娘那里谢神还愿。” “可是以往我都是帮福婶忙完后才去娘的坟前上香的呀。还有,为什么今天要到注生娘娘那襄谢神还愿?” “今天是小姐十六岁的生日,一过十六岁,小姐就成年了,所以要到注生娘娘那里谢神还愿。” 萧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在莲娃的协助下,换上一袭月华裙,和一件绣有荷花图样的淡红色衫子,陪同父亲到村后的母亲坟前上香。 萧暮雨仍同往常—样,在妻子坟前呆立了一会儿后,引箫吹奏。 萧湘轻轻拨动琴弦与父亲相和,一直到一曲水调歌头演奏完举,萧暮雨才放下玉箫叹了口气。 “湘儿,你的琴越弹越好了。你娘在天之灵一定很高兴。” “爹,既然你认为娘会高兴,为什么反而皱着眉头呢?” “湘儿……”萧暮雨微微苦笑,“爹不是故意皱着眉头的,只是……只是夫妻情深,想到你娘一个人孤单地躺在这里……” “娘不会孤单的,湘儿和爹都常来陪娘啊。” “湘儿……”萧暮雨无奈地摇了摇头,女儿年纪还小,不明白痛失爱侣的心情。他想起了苏轼的“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望着常被自己抚摸的石碑,他不禁凄然地对亡妻笑道:“静娘,我就快来陪你了。” “爹,您说什么?”萧湘着慌地说。 “没什么,湘儿。”萧暮雨拍了拍女儿的肩安慰,“爹只是在想,要是有一天爹不在你的身边……” “不会的,湘儿一辈子都不离开爹。”萧湘投入父亲的怀中激动地说。 “湘儿,你这样子不是更让爹放不下心吗?爹这个病拖了十多年,爹怕再也撑不下去了。” “爹,您不会有事的。只不过是哮喘之症,湘儿一定会医好您的。” “湘儿,别傻了。爹这个病是军旅生涯伤到肺部,帮你娘采药时又中了蛊瘴,不是单纯的哮喘而已。爹清楚自己的病,也早有觉悟,唯一放不下的就只有你……” “爹,湘儿不要离开您,您不可以把湘儿放下不管……”萧湘哇地哭出声,这几年父亲一直为病所苦,每次天气一变,她就开始担心,深怕父亲的顽疾又要复发。 “湘儿,别伤心了,今天是你生日,要开开心心的,知不知道?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到庙里去了。” 萧湘拭干眼泪,跟着父亲到庙里谢神还愿。成年澧的仪式并不繁复,萧湘依照神婆的指示穿过神桌,起身看到父亲一脸的欣慰,她也开心地把先前的伤感抛开。 回到家后,她找不到师兄,想帮忙福婶,又被赶离厨房,只好回到房内呆坐着。一直到黄昏时分,她才病撅佩地从床上起身。 好无聊的生日!萧湘悲叹着。 人为什么要长大呢?她宁愿不过这十六岁的生日。 她想到以前没长大的好处。 她可以无理取闹,依偎在父亲怀中撒娇;她可以赖在福伯身边,缠着他讲故事;还可以要菱歌陪她去爬树摘果子。如今这些事她都不可以再做,只因为她长大了。 父亲见到地只是叹气,说她越来越像她娘;福伯的故事也说得差不多了,绉不出新的故事来;而菱歌只喜欢陪莲娃,也不陪她爬树了。现在好不容易来了个师兄,却对她若即若离,一会儿关爱有加,似含情意;一会儿又冷淡无情,不理睬她。 萧湘实在弄不明白他的心意,只知道自己无时无刻不挂念着这位若有情似无意的师兄。她想起师兄教给她的那些情诗,每一句都像他的情话般,挑动着她慌乱不安的心。还有上回被莲娃打扰的轻吻…… 萧湘感到双烦臊热了起来,那种热热的呼吸,总是在梦里变成更甜蜜的碰触,让她的感觉始终停留在他的唇轻轻掠过她皮肤的那刻。温熟的触觉,活络了她的每一个细胞,同时也让她的身体虚软无力。她期待接下来更甜美的碰触,也盼望能再度投入他温暖的怀抱,可是师兄却没有进一步的作为,反而让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冷漠,深深伤害她。 萧湘忍不住又泛上一层泪雾,始知李太白“长相思,摧心肝”的意境。相思催人老,让天真无邪的萧湘,提早体会被情折磨的心痛。 夜幕缓缓落下,连最后一抹夕阳也消失在漆黑的夜空之中。萧湘觉得她的心情就跟房襄的光线—样黯淡。 正当萧湘还在自怜自怨时,房门被人咿呀一声地推开了。 “小姐,你在屋里吗?怎么不点灯?”莲娃移步到桌前将油灯点着。 “莲娃,是你。”萧湘无精打彩地说。 “小姐,该吃饭了。一吃完饭我们就到院子裹去赏月。” “师兄回来了没?” “关少爷跟菱歌早回来了。”莲娃一脸的神秘兮兮。 萧湘没注意到莲娃的表情,起身和她到饭厅用膳。一走进去,她才发觉大伙儿都在等她,萧湘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向大家福了一澧,算是道歉。 “小姐,快坐下来吃面。”福婶招呼萧湘坐下来,将一碗长寿面放在她面前。“福婶祝小姐健康长命,福寿连绵。” “谢谢福婶。”萧湘喜孜孜地尝着福婶的好意,一家人全都笑嘻嘻地向她祝贺,让她一整个下午的阴霾一扫而空。 晚膳过后,长风走到她面前笑道:“湘儿,你到外面来,师兄有东西要给你看。” 萧湘好奇地跟着他走到前院,长风朝菱歌比了个手势,菱歌嘻嘻一笑,和萧乐开始放起烟火。 萧湘被咻咻响的烟火声吓了一跳,长风示意她抬头看天,她很快就被天空中燃起的五颜六色烟火所吸引。各种分门别类、比星子更灿烂的烟火,在空中依次燃放,照得黑夜有若白昼。当最后一簇烟火燃放,只见靛蓝色的夜空,被七彩的火焰写出“湘儿生日快乐”八个大字。 萧湘又惊又喜地凝望着穹苍,一直等到烟火的光芒逐渐消失,才将微湿的眼睛转向长风。 “湘儿开心吗?”长风笑吟吟地问。 “思。”萧湘兴奋地猛点头,“师兄这几天就是在忙着烟火的事,才没空理湘儿的吗?” 长风怔忡着不知该如何回答,连忙把话岔开,“湘儿,师兄还有一样东西要送给你。” “什么东西?” 长风从怀里拿出一只锦盒,取出一支红珊瑚制成的簪子,上面还用同色的丝绳结成一双翩翩飞舞的粉蝶,粉蝶上各穿着一颗上好的珍珠。 他早就发现萧湘身上没多少首饰,总是一身素雅,不是在发髻上别些鲜花,就是用各色丝带装饰,连根像样的发簪都没有。所以他趁夜潜回关家的泰山别馆,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他房内的暗格中,取出他从飞云山庄携来的母亲遗物——一支珊瑚簪子。 “喜欢吗?湘儿。”他笑吟吟地将簪子递到萧湘面前。 “好漂亮。”萧湘伸出白玉般的纤指,轻轻抚着簪子着迷地说。 “师兄替你插上好不好?” “谢谢师兄。”萧湘那双比黑夜的星子还要明亮的眼睛盈满了对他的情意,嫣红樱唇边的小小梨窝噙着无尽的娇柔。 长风被她脸上毫不掩饰的爱意所震动,若不是院子里还有其他人,他早就将萧湘搂进怀中温存了。他勉强控制住自己随着萧湘甜甜笑意而摇荡不定的理智,右手颤抖地拈起簪子,将它斜插在她的发髻上。 “湘儿真美。”长风低沉的声音蓄满无尽的柔情,眼光流连着萧湘娇美的容颜。 “是师兄送的簪子美。”萧湘红着脸低头说。 “不,簪子哪及湘儿的容貌好看?” 萧湘喜孜孜地抬头看他,眼中有着藏不住的欣喜。对她来说,师兄所送的烟火及簪子,皆不如他简简单单的一句情话更讨她开心。 “湘儿,爹也有东西给你。”萧暮雨走进院子里,手中捧着一只用金子打造的妆奁。 “这是你娘留给你当嫁妆的,湘儿。爹在你十六岁生日这天将它交到你乎上。” 萧暮雨将手中的妆奁交到萧湘手上,并替她掀开盒盖。 站在萧湘身后的莲娃发出一声尖锐的吸气声,被盒内令人眼花撩乱的珍宝吓得说不出话来。 “爹,这是……”萧湘迷惑地问。 “你外公原是个殷实的商人,这是他给你娘的陪嫁。这么多年来爹一直未曾动用,就是要留给湘儿当嫁妆。” “湘儿不想嫁的,爹。”萧湘着急地嚷着。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爹不可能陪湘儿一辈子的。” 萧湘悲伤地摇着头,爹要她嫁人,不仅代表着她得离开这个家,嫁给一个未曾谋面的陌生人,还暗示她必须跟师兄分开。 不,她绝对不离开师兄。 她偏过头看向长风,发现他脸上一闪而逝的痛楚,师兄也不愿她嫁给别人。 她欣喜地做下结论,破涕为笑。 “湘儿要陪爹一辈子。”她投入父亲怀中撒娇。 “湘儿……”萧暮雨呵呵笑道:“爹真拿你没法子。” “爹,别逼湘儿嫁,湘儿要陪爹、师兄……还有福伯。” 萧暮雨忍着笑不答腔,女儿的心事他何尝不明白,不过大丈夫要言而有信,他必须等到许家先行背弃婚约,再安排湘儿和长风的婚事。 “湘儿……”他轻轻抚着萧湘的秀发哄道:“爹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爹……”萧湘不解地抬起头看向父亲。 “陪爹赏月好不好?”萧暮雨一手携着爱女,一手拉着闷闷不乐的高徒,和众人一起到前院赏月。 福婶早安排好几张桌椅,让大家能一边吃月饼、茗茶,一边欣赏中秋月色。 一直到一轮明月逐渐西斜,众人才结束这场月光宴会,准备返回屋内休息。 萧暮雨缓缓起身,突然一阵寒风袭来,他感觉到一口痰气上涌,呼吸困难,身体虚软无力地向后栽倒,耳边隐约听见长风和湘儿的惊呼,意识逐渐模糊,沉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晋江文学城****** 九月的金陵挤满进京赶考的举子,经过连日应试,终于在文章上分出胜负,许尉峰不负众望,在殿试中以一篇“安邦定国策”,夺得榜首。 上右都副御史府恭喜的人潮连日来络绎不绝,许家天天忙着应酬宾客,许尉峰表面上虽然维持着一惯温文的笑容,心里却早已不耐烦。 双亲不是答应他,一等他考上状元就到杜家提亲吗?可是为什么他等了将近十日,却不见他们有任何举动?难道两位老人家竟将这等大事忘了? 许尉峰着急地在书房里走来走去,终于再也按捺不住满心的渴望,奔出书房,到后花园去找母亲。 “娘。”他向母亲行过礼后,着急地开口。 “峰儿,有什么事吗?” “娘,您跟爹不是答应过我,一等到我高中状元,就上杜家提亲吗?” “峰儿,娘没忘记,只是这几天忙着应酬上门恭贺的宾客,倒把这件事给耽搁了。来,娘带你去找你爹商量这件事。” 许夫人带领儿子走进书房,才一开口道明来意,许庭江的眉头就蹙得直打结。 “夫人,这件事岂不是为难老夫吗?这可是我们俩亲自替儿子求来的姻缘啊!” “老爷,我们等了萧家足足有十五年,是他们不跟我们联络,可怪不得咱们峰儿不等他们家湘儿。再说,我们先前也答应过峰儿,如果他金榜题名后仍无萧家的消息,就上杜府提亲。” “那是你答应的,我可没答应!” “什么?”许夫人气呼呼地说:“老爷,你这么说就太没有良心了。我这么做都是为了许家着想,我们就峰儿这根苗,不能为了你的固执,就让我们许家绝后。” “好了,这件事再让我考虑一下。” “爹……”许尉峰还想再说什么,父亲愠怒的脸色却阻止了他,只好跟着生闷气的母亲愤然离开书房。 ******晋江文学城****** 寂寞的秋夜最易引人愁思,尤其是困居绣楼的思春少女,更被那一缕情恩勾动满心的幽怨。 自春天在栖霞寺一别后,杜纤云的心中就藏着一个人的身影。那俊朗的眉目、浓浓的书卷气,常常出现在她的梦里。她明知自己不该想他,但总是忍不住。 科举放榜当天,兰香就兴奋地跑来告诉她许尉峰高中状元的消息。 她暗自替他欢喜,心中却不由得有些埋怨。 在栖霞寺时,她隐约觉得许尉峰对她若含情意,那双眼睛总是痴痴地凝望着她;但为何—别数月,他却连点消息都没捎来? 她娘曾邀许夫人过府看戏,许尉峰并没有跟来,许夫人说儿子正在苦读,准备应考。 杜纤云不明白既然他已高中状元,为什么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她以为他应该会登门求亲的,可是上安平伯府说亲事的媒婆虽然不少,却没有一位是代表许家的。难道是她在自作多情,许尉峰根本就没有看上她? 杜纤云不甘心地咬着下唇,寻寻觅觅了这么多年,她好不容易看上一个许尉峰,可是对方却迟迟没有任何表示,让她觉得好呕、好气、好伤心。 他应该立刻登门求亲才是,他不该任她一个人在这裹痴心等待。他知不知道她为了他推拒多少豪门子弟的求婚,只等着将一片冰心尽献给他? 难道他不明白一个女人的青春有限?她不可能一辈子等他的,爹爹已经开始不耐烦,不愿再纵容女儿的任性。 杜纤云的心中又慌又急,宁凯似乎对她势在必得,虽然被拒绝了好几次,但仍不死心,一直在向安平伯杜琛下工夫。杜纤云知道父亲已有些动摇,如果许尉峰再不来求亲,她就得被迫嫁给宁凯了。 杜纤云想着,忍不住泪湿红衫,这就是身为女子的悲哀,无法选择自己的婚姻,也不能勇敢地追求所爱,只能任父母安排。虽然她贵为豪门千金,也只能像被命运拨弄的飘零野花般,不知此身飞来飞去落谁家。 “夫人,您瞧小姐又躲在房里偷偷流泪了。” 杜纤云被兰香的声音吓了一跳,连忙拿起手绢将泪拭干,才敢转身面对房门。 杜夫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丫鬟陪伴下悄立于房门外。 “云儿,是什么事惹你伤心?快点告诉娘。”杜夫人轻移莲步走到女儿的床前,望着爱女哭肿的眼睑,心里又怜又疼。 “娘,云儿没事的。”杜纤云勉强露出笑容,然而那抖动的樱唇,无疑泄漏出更多的心事。 “云儿,若是没事,你又怎么会把眼睛哭红成这样?”杜夫人叹了口气,坐到女儿的床上,将纤云揽入怀中安慰。 “娘,女儿真的没事。” “夫人,小姐的心事只有兰香明白。” “兰香,你别胡说……”杜纤云又羞又急地道。 “兰香,小姐有什么心事,你就快说吧。”杜夫人威严地看向兰香。 “启禀夫人,宁少将军一天到晚来提亲,小姐不愿嫁他,又怕爵爷会答应,所以……” “云儿,娘知道你不喜欢宁凯,可是你年纪也已不小,多少达官贵人上门求亲,你一个都挑不上,娘虽想帮你,也无计可想啊!” “娘……”杜纤云是有苦说不出,心头的那个冤家迟迟不上门,教她如何答允婚事? “夫人,虽然上门求亲的贵公子不少,但小姐中意的人,却不在其中。” “兰香,你是说云儿已有意中人?”杜夫人讶异地问:“到底是哪家公子?” “其实这人夫人也认得的,就是右都副御史的公子,新科状元许尉峰。” “是他?”杜夫人扬了扬秀眉,看见女儿满脸的娇羞,知道兰香说的不假。 “许尉峰倒也配得上我这个乖女儿。”她爱怜地拍了拍女儿的手,“云儿,既然你已有了中意的人,就该早点告诉娘才对,否则要是让你那个胡涂爹爹替你错配了人,到时候就后悔莫及。” “娘,这种事教女儿怎么说呢?那位许公子……”杜纤云幽怨地说。 “你是怪许家没登门提亲吗?”杜夫人一看女儿的表情,便知她的心事。“娘听你爹提过,右都副御史许大人十分严厉,说不定许公子根本不敢开口。再说他还得准备应试,也许他是打算高中状元后,再登门提亲的。” “可是,已经过了那么久……”杜纤云抽噎地说,眼泪又忍不住滑落下来。 “云儿,你先别急嘛,让娘好好想想。”杜夫人蹙眉深思,到底该怎么办才好?许家不上门提亲,总不能反教她登门提亲吧? “夫人,兰香有个主意,不知道行不行得通。” “兰香,你鬼主意最多了,还不快说!” “夫人,姑奶奶受圣眷正隆,贵为嫔妃,何不请爵爷出面,求娘娘请圣上下旨赐婚?” “这……”杜夫人迟疑着。 “夫人,娘娘向来宠爱小姐,她一定愿意成全的。而爵爷又对夫人百依百顺,只要夫人开门,老爷不会拒绝的。” 杜纤云忍不住以哀怜的眼光看向母亲,杜夫人爱女心切,当然不忍拒绝。 “好,我就跟老爷说去。” 第8章 “老爷,我跟你提这么多回了,你到底答不答应?”许夫人用可以媲美“河东狮吼”的声音,在丈夫的耳边叫嚷道。 “夫人,你是在为难老夫。” “老爷,不是我为难你,是你为难自己!我们就尉峰这个儿子,难道你忍心看儿子日渐消瘦,无心打理公事吗?” “唉!”许庭江面对衣带渐宽的儿子,和河东狮吼的妻子,一意遵守承诺的信心开始动摇。 为了儿子的婚事,已经让他的耳根不得清静好久。 “你别光叹气好不好?老爷,杜家又不至于辱没了咱们许家,你干嘛这么固执?再说峰儿虽然高中状元,但不过是翰林院一个小小的修撰,难道要等到像你这么七老八十才混到一个右都副御史的职位?” “夫人,你这分明是在侮辱我嘛。”许庭江气愤地说。 “我没有侮辱你,若不是你太过迂腐,不愿与人交际,我看你早当御史了!可是咱们峰儿不必跟你一样辛苦嘛!一旦他娶了安平伯的女儿,就可以平步青云。先别说安乎伯的交游有多广阔,就凭他妹妹杜妃是皇上的宠妃这一点,咱们峰儿还能不发吗?就不必待在翰林院里发霉了,是不?” “夫人,你简直是利欲薰心。”许庭江一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的表情。 “我不是利欲薰心,是替儿子打算。峰儿这么有才干,被埋没在翰林院修史岂不是太可阶了?你自个不就说过皇上轻文崇武,文人想出头可难得很呢!再加上你们这些老头子个个把持朝政,哪有他们年轻人出头的机会!所以,当然得多靠些关系啦。” “夫人……”正当许庭江一脸正气地准备教训妻子时,管家许禄匆忙地跑进书房禀告。 “老爷……圣……圣旨到了。” 许氏夫妻吓了一跳,两人面面相觑,如临大祸。 许庭江赶紧穿好朝服,带着妻儿到前厅跪接圣旨,只见宫中的司礼太监何公公满面笑容地朝他拱拱手。 许庭江一家大小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跪下听旨。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朕知悉安平伯长女杜纤云容貌端丽,才德兼备,与新科状元许尉峰可堪匹配,特下旨赐婚,着许杜两家圈选吉时良辰予以拜堂完婚。钦此,谢恩。” “谢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许家大小欢天喜地的谢恩。 “许大人,恭喜了。” 许庭江接过圣旨后,满脸讶异地问:“何公公,圣上怎么会知道小儿和杜家千金的事?” “许大人有所不知。状元郎夺魁之作“安邦定国策”深受安平伯青睐,所以进宫求杜娘娘做媒,皇上才会下旨赐婚的。” “原来如此。公公一路辛苦了,还请上座奉茶。” “不用了,咱家还得回宫覆旨呢!” 送走何公公一行人后,许夫人得意洋洋地说:“你不是不肯吗?皇上下旨还不是得遵从!多亏老天爷保佑,让安平伯欣赏咱们家峰儿,否则我的喉咙说哑了,也没人理会。” “夫人,就算老夫错了,行不行?”许庭江叹了口气,迳自离开前厅。 许夫人原本还想追上去计较,却被儿于拉住。 “娘,您就别跟爹计较了。”许尉峰喜孜孜地说。 “现在脸上可有笑容了,没想到皇上一道圣旨,就把我儿子的笑容给找回来了。”许夫人捏了捏儿子的脸颊,取笑道。 “娘,您别显著取笑峰儿嘛,不知道娘打算何时到杜家下聘?” “急成这样,还真是男大不中留呢!”许夫人笑咪咪地说:“别急,娘这就去跟你爹商量个日子。” “谢谢娘。”许尉峰这几个月来被相思所苦恼的愁眉终于豁然开朗,想到再过些日子就可以把那位温婉美丽的意中人娶回家,就忍不住咧开嘴,得意地开怀大笑。 ******晋江文学城****** 自从在中秋夜病倒后一个月以来,萧暮雨的病势一直没有起色。萧湘和长风日夜服侍,试尽所有的药方,仍治愈不了他的病。 萧暮雨知道自己的大限已到,但仍勉强支撑,指导女儿下针用药,希望能再苟喘些时日。他人虽在病床上,对关长风的教导却毫不放松,要爱徒加紧研读他亲手所著的医书和杂学手记,若有不懂的地方就随时教授讲解。 长风眼见师父日渐消瘦惨白,心中虽然着急,却无能为力。每次师父一哮喘,湘儿的脸色就变得跟师父一样苍白,他深知湘儿的忧虑,却无能替她分担, “湘儿,夜已深,你先去休息,让我陪师父就行了。”长风走近师父的病榻,柔声地对坐在一旁打盹的萧湘说。 “不用了,师兄。其实这些日子你比湘儿更累,还是你去休息吧。” “湘儿,师兄内力深厚,只要打打坐就可以精神百倍。倒是你这么娇弱,万一累坏了,谁来照顾师父呢?” “我……我还撑得住。”萧湘倔强地说。 “湘儿,别逞强好不好?我知道你担心师父,但这几天来,你为了照顾师父,吃没吃好,睡不安枕,瘦了很多。师父虽然嘴里没说,但我看得出来,他很担心你的。” “师兄。”萧湘噙着眼泪,投入长风怀中低泣。 “嘘……别难过了,要不然会把师父给吵醒的。”长风轻抚着萧湘苍白的脸颊,心疼地发现她眼睛上的黑眼圈,和凹陷的双颊。 “湘儿,听师兄的话,好好睡一觉。” “可是……可是湘儿害怕。” “湘儿怕什么呢?” “湘儿怕这么一睡,就看不到爹了!”萧湘忍住心中的悲痛,低泣道。 “湘儿。”长风将她搂紧在怀中安慰,没想到师父的病势竟然如此沉重,让湘儿担心成这样。 “要不然湘儿靠在师兄的怀里休息一下,若师父有什么事,师兄一定会叫醒你的,好不好?” 萧湘张着迷蒙的泪眼点了点头。长风在地上扑好席子和被子,靠着墙壁盘坐,萧湘枕着他的胸膛闭上眼睛。 不到一柱香的时间,长风由萧湘均匀平缓的呼吸声,判断出她已沉人梦乡。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走出房间,向睡在外间的菱歌打了个手势,要他照应里头的萧暮雨后,抱着萧湘回到她的房间。 坐在萧湘房里打盹的莲娃,一看见小姐回房,立刻铺床整被。长风将湘儿放到床上,谁知才一沾枕,她就醒了过来。 “师兄……”萧湘在迷迷糊糊中看见长风起身准备离去,着急地抓向他的手。 那只白嫩的小手紧紧扯住他的袖子,长风迟疑了一下,坐回床上安抚她。 “湘儿,乖乖睡觉好不好?” 萧湘倔强地摇了摇头,想要起身,长风只好将她按回床上。 “湘儿,听话好吗?你乖乖睡觉,明天就有精神照顾师父了。” “可是湘儿怕再也看不见爹爹了。”萧湘哽咽道。 “怎么会呢?”长风放柔声音安慰,“师兄保证师父一定会没事的,湘儿放心好了。” “娘过世时,爹也是这么说的。可是湘儿一醒来,娘就走了。”萧湘哇地一声扑人长风的怀里痛哭失声。 “湘儿……”长风心痛如绞,他虽自幼丧母,但并未真实地感受过丧母之痛,毕竟一个婴儿是无法体会出这种深切的悲伤;可是师母过世时,湘儿已然懂事了,一个五岁的孩子,突然遭逢丧母的打击,心中的创痛可想而知。如今慈父又病危,教这个可怜的弱女如何承受得住? “小姐,你别难过了,老爷一定不会有事的。”一旁的莲娃绞了条手绢递到萧湘面前。 长风替萧湘接过来,温柔地帮她拭泪。 “湘儿,师兄保证你睡醒后,师父会好好活着等湘儿的。现在别哭了,瞧你把眼睛哭得又红又肿的,师父明天见到了,会心疼的。” “师兄,我的眼睛真的很肿吗?”萧湘着急地抹干眼泪说。 “是呀,不过师兄保证,等湘儿睡醒了,眼睛还会像以前一样又大又亮的。” 萧湘被他逗得破涕为笑,乖乖地躺进被中,但仍抓着长风的手不肯放。 “师兄陪湘儿睡,湘儿才睡。” 长风的俊脸一红,萧湘脸上天真无邪的表情,不可能是在暗示什么,他暗骂自己胡思乱想,尴尬地笑道:“好,湘儿快闭上眼睛,师兄坐在这里陪你。” 萧湘柔顺地答应,绵密的睫毛疲惫地栖在略微浮肿的下眼睑上,她脸上的线条慢慢放松,玫瑰红的朱唇绽出一抹哀伤。 长风痴痴地凝视着这张原该是无忧无愁,如今却被忧伤所占满的娇颜。他的湘儿,他心碎地想将她紧搂在怀中,希望能用唇吻去地眉际的轻愁;可是他不能。因为屋里有莲娃在,也因为师父对他的救命、授业的大恩,使得他必须克制住那份深藏在心底的渴望,只能以兄妹之礼对待湘儿。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在初见湘儿时,就情难自禁地被她的天真美丽所吸引。从小到大,从不为任何女子所动摇的一颗心,就这样不知不觉地沉沦了。 父亲对他的教育是很严格的,虽然因为应酬的关系,他也有机会到烟花柳巷喝花酒,却未曾坐怀乱性。他一直知道宋采薇是自己的未婚妻子,但他对采薇却仅仅维持着兄妹的情谊,不曾有过非分的绮念。 为什么一遇见湘儿,情况就变得这么不同?她既没有采薇艳丽,又少了份成熟女人的风情,有的仅是像婴儿般纯稚的心灵。她开心时大笑,悲伤时垂泪,—举一动都是那么自然、毫不雕饰。她有时候也会使使小性子,但她连发睥气时都是温柔的,娇嗔而不谩骂。 是她似水的柔情和白纸般纯净的心灵吸引住他的吗?长风疑惑地摇了摇头。 是,也不是。 或许那是她最初吸引住他的主要原因,但真正让他难以自拔的却是她那颗逐渐为他融化的真心。每当他为湘儿吟哦一首情诗时,那对晶亮的眼睛便会微微一动,害羞地垂下眼光,但总又忍不住偷窥向他。他可以从她羞红的粉腮,窥见她那颗正为他狂乱跳动的少女芳心,霎时,他的心就跳得跟她一样急。 日子原本是过得这么惬意愉快的,情意在纸条传递中滋长,不料却在一个夏日午后被湘儿所破坏。她告诉他她有个未婚夫,在这极痛的打击下,她同时也给了他最甜蜜的表白,她愿意为他背弃婚约。 他听了惊喜交加,如果没有师父这层关系,他甘愿为她背负俗世—切不义之名,只求和她双栖双宿,愿做鸳鸯不羡仙。然而他不能伤恩师的心。 长风轻轻叹了口气,眼光再度凝注在那张令他魂牵梦萦、坐立难安的娇颜上。她终于睡熟了,他轻轻地把自己大手中那只似莲藕般白嫩的小手放进被里,然后起身,恋恋不舍地看了她最后一眼后,才转身离开萧湘的房间。 西斜的明月将一缕幽暗的微光投射在小巧的花园,长风—个人迎风伫立良久,脑中浮现出李白的诗句:“相见不得亲,不如不相见。相见情已深,未语可知心。胡为守空闰,孤眠愁锦衾。锦衾与罗帷,缠绵会有时。”他和萧湘人隔咫尺,却命各天涯,为什么老天爷在注定他们相遇的同时,也注定了他们的分离。 他感到心中一痛,恨不能飞身离开这个伤心之地,但又不忍心让萧湘独自承担照顾恩师的重担。不管未来情况如何,他都必须侍奉师父、照顾湘儿,哪怕是再艰难他也必须办到。 ******晋江文学城****** 十月三十,宜嫁娶,是许、杜两家请算命师替新人合定的黄道吉日。 早在前几天,安平伯府已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仆人们将斗大的双喜金字和红纸剪出的吉祥字,挂得到处都是,将杜府营造出一派喜气盈门的景象。 吉日当天,一大清早,杜府上下忙里忙外,把杜夫人替女儿准备的二十四担名贵非凡的嫁妆排到前院,就等着吉时一到,许家派出的迎亲队伍到杜府迎娶。 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地过街穿巷而来,骑着一匹骏马的新郎倌,人如玉树临风,引来夹道看热闹的百姓们议论纷纷。 新科状元娶妻本来就是件挺热闹的事,更何况这位新科状元还是貌若潘安的京城第一才子,娶的又是皇上赐婚的安平伯府千金。许、杜两府联坝,真不知羡煞多少旷男怨女,夹道的百姓中不断有人发出叹息声。 迎亲队伍准时来到安平伯府,穿着凤冠霞帔大红礼服的新嫁娘在侍女搀扶下,于锣鼓喧天、丝竹管乐声中坐进花轿,一行人再度过街穿巷,带着那二十四担嫁妆和陪嫁的丫鬟,声势更加浩荡地返回许府。 花轿被抬到许府大门口,新郎倌下马,等到吉乐演奏完毕,立刻上前掀开花轿,扶出他日思夜想的新娘,若不是身旁的小厮提醒他还得无拜天地,只怕他已将新娘直接迎进洞房。 在一连串的跪拜礼后,好不容易中气十足的司仪终于宣布送入洞房,许尉峰松了口气,拉住大红的彩带,在一群人簇拥下,领着新娘穿过花园小径,走进新房所在的院落。 等到一干闲杂人等都退了出去,他急切地拿起绑着红丝带的秤揭起新娘的盖头巾。那比百花都还要娇艳的容颜,一寸一寸浮现在他眼前。他满足地吁了口长气,专注的眼光凝视她低着头的娇容。 “娘子。”他温柔地低呼,一根手指轻轻抬起那张玉容,“我盼了良久,终于盼到你了。” 杜纤云心跳如小鹿乱撞般,微微抬高眼皮,将眼光朝上望,和许尉峰那对深情款款的眼睛对个正着,又忙不迭地垂下眼光。 “娘子……”他再度轻唤,“或者我也可以叫你纤云。” 新嫁娘的喜悦,让杜纤云忍不住嘴角上扬,她微微点了个头,算是回答夫婿。 “纤云……你好美。”许尉峰被她白里透红的肌肤所引诱,忍不住低下头在她的脸颊一啄,杜纤云的身子像被蜂蝶逗弄的花办般微微抖动。 “纤云……”许尉峰见佳人没有拒绝,遂大著胆子捧住她的脸,吻着她晕红娇美的容颜,最后含住她的唇,放肆地舔吮着。 杜纤云被他吻得喘不过气来,她抡起白嫩的拳头,轻轻捶着他的胸。许尉峰很快地放开她,惊愕地问:“我吻疼你了吗?” 她红着脸颊摇了摇头,眼光幽怨地瞟了他一眼。 “纤云,你生气了?”他惊慌地问。 “不是,只是妾身还以为相公心里根本没有纤云。” “纤云,你怎能这么说呢?”许尉峰将她转过去的身子又扳了回来,“自从在栖霞寺见过你之后,我就一直想着你。” “那你为何……为何不上门提亲呢?”杜纤云大著胆子问。 许尉峰愣了一下,表情又惊又喜,原来杜纤云盼望着他上门提亲。 “我原本想提亲的,但是爹他……”许尉峰迟疑着,他该把父亲不愿背弃和萧家的婚约告诉新婚妻子吗? “莫非公公认为杜家高攀不上?” “不是的,纤云。”许尉峰搔了搔头说:“杜家财大势大,要说高攀也是我们家呀。娘怕我秋闱时分心,希望等高中后再……” “那你中了状元后,为什么仍不来?” 杜纤云埋怨地睨了他一眼,许尉峰连忙陪笑道:“上府道贺的宾客那么多,又耽搁了一下。” “我看若不是皇上赐婚,不知道你还要拖到何时!你根本没把我放在心上,才会一日拖过一日!”杜纤云气恼地说。 “不是这样的,纤云。”许尉峰又急又慌,“我的心里真的有你,你摸摸就知道。”他将妻子的手抓到胸瞠上抚摸。 杜纤云又羞又恼地挣开,“那你为何一再拖延?你知不知道,上门来求亲的人有多少?要不是娘知道我的心事,爹早就把我嫁给宁凯了!”她说到最后,不禁声含哽咽。 “不!”许尉峰听了又惊又喜,原来皇上赐婚,并不是岳父大人看上他的文才,而是因为纤云喜欢他!“纤云,别生我的气,我知道错了。我是真的有求爹娘上门提亲,本来爹娘也答应了,刚好何公公来宣旨……” “真的,你没骗我?”杜纤云破涕为笑地问。 “我哪敢骗你呢?我的亲亲好娘子。”许尉峰再度将娇妻揽人怀中,密吻了好一会儿她娇艳的樱唇,然后沿着雪白的颈项一路洒下细吻。 杜纤云无力地任他推倒在床上,任那双大手解开她累赘的大红礼服,任那饥渴的唇肆虐她从未被任何男子轻薄过的娇躯。她呼吸急促地喘息着,感觉到小腹下有股热焰燃起,体内的热情像那对大红花烛般越烧越旺。 许尉峰将帐幔放下,急切地探索那玲珑美丽的娇躯。他鸷猛的眼中只看见眼前藏不住的春色,对屋外突然刮起的一阵大风浑然不觉。 ******晋江文学城****** 萧暮雨的病势日渐沉重,有几日甚至陷入昏迷呓语的阶段。在十月三十当天,他突然精神转好,苍白的脸颊开始泛起潮红,他自知已到回光返照的弥留状态。 当晚,他将一家人招到病榻前。 “阿福,谢谢你数十年来跟着我出生人死,我们虽名为主仆,实情同兄弟,我走了之后,还请你代为照顾湘儿。” “老爷,你千万别这么说,这次你一定也可以撑过去的。”萧福老泪纵横地说,但萧暮雨只是摇着头。 “爹,您不会有事的,湘儿一定会治好您。”萧湘扑人他怀中哭道,他抚着女儿的头叹了口气。 “湘儿,人生自古谁无死呢?爹等待这天已经很久了。湘儿也不忍心让爹继续被病痛折磨吧?” “湘儿不管,湘儿只要爹陪着湘儿……” “湘儿十六岁了,该懂事了。爹死了之后,把爹葬在你娘旁边,也该是爹去陪她的时候了。” “不……不要!爹……” 萧湘的悲泣令萧暮雨心乱如麻,他何尝舍得下唯一的女儿,然而他已病人膏肓,药石罔效。 “长风……” “徒儿在……”长风哽咽地应道。 “为师在临死之前,有两件事相托。” “请师父吩咐,徒儿一定会替师父办到。” “我就湘儿这么个女儿……”萧暮雨轻抚着女儿的秀发说:“十五年前,我的好友许庭江夫妇替他们的儿子尉峰诚意相求,要娶湘儿为妻,我当时不便拒绝,于是许家以家传血玉镯为聘,替两个孩子订下婚约。阿福,把我床下的铁柜拿出来。” 萧福取出铁柜,依照主人的指示取出一只血红色的玉镯。 “长风,人无信不立,我死之后,你将湘儿送到金陵。许庭江如今身为右都副御史,应该不难找到。” “长风谨遵师命。”长风咬着牙悲痛地答应下来,萧湘一听,哭得更加柔肠寸断。 “湘儿,唉……”萧暮雨叹了口气,继续说道:“然而我与许家有十五年未曾联络,许尉峰如今已二十岁,有可能另娶他人,所以为了湘儿……” 长风怔忡着,不明白师父的用意,对方有可能另娶他人?那他还送湘儿去金陵干嘛? “我的女儿决计不能受到委屈,如果许尉峰已然娶妻,我要你照顾湘儿一辈子。” “徒儿愚纯,不明白师父的话。”长风心乱如麻地说。 “如果许尉峰已有婚配,你愿意照顾湘儿,娶她为妻吗?” 长风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师父先是断掉他的痴念,又重新燃起他的希望,他的思绪一时之间乱成—片,竟无法回答。 “长风……你可愿答应为师?” 萧湘止住了哭泣,梨花带雨的惨白娇容转向师兄,她微微抖动了一下樱唇,脸上的表情又羞又急。 为什么他不像刚才那样干脆答应? “徒儿……徒儿谨遵师命。”长风跪在师父床前哽咽地道。 “好……太好了……”萧暮雨一阵急喘,萧湘连忙拍抚着老父的背。 “长风……”他向爱徒伸出瘦可见骨的枯掌,长风立刻伸手握住。 “湘儿……”他将女儿的小手交到徒弟的虎掌中。 “长风,我把湘儿交给你,我相信你定然不会辜负为师的期望,你一定要让湘儿幸福……” “长风会照顾师妹一生—世。” “那……太好了……”萧暮雨的眼神逐渐涣散,“良缘天注定……你们一定要好好……把握。” “爹……爹……”萧湘抽噎着,却唤不回父亲的生命力。 “那血玉镯……要还……许家,静娘……静娘……我来陪你了……” “爹……”萧湘痛哭失声,趴在父亲的尸体上哀泣,地仍可感觉到父亲怀中的余温,然而慈父的鼻端却已没有气息。 “湘儿……”长风搂住她安慰,虽然和师父相处不过半年,然萧暮雨对他的救命之恩和授业之泽,在他心中有如第二个父亲。 他视线模糊地望着病床上已无生气的瘦弱残躯,不过两个半月,就将一个铁铮铮的硬汉折磨得不成人形。他慨叹生命的脆弱,师父的医术虽然救过无数人命,却医不了自己。真的是生死有命,半点不由人吗? 不!他悲痛地摇着头,在心头发誓定要精研医术,挽救世间被病痛折磨的可怜人,他不愿再见到更多像湘儿这样痛失慈父的孤女。那串串像珍珠般宝贵的泪水,不该在湘儿凹陷的脸颊上凝聚成河,滴流进他的衣襟里。他轻抚着她苍白没有血色的容颜,发现她的痛哭已变成低泣,渐渐的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萧湘竟然哭昏在他的怀中。 第9章 萧暮雨死后,萧湘也病倒了,丧葬之事全赖长风和萧福打理。村子里的人感念萧暮雨布药救命的恩泽,纷纷前来叩拜。萧湘哭了几回,又昏厥过几回,身体孱弱地躺在床上休养。 长风原来打算在过年前出发到金陵,但考虑到萧湘体弱,决定等到萧暮雨百日之后,再行出发。 时间匆匆而过,家家除旧布新,准备迎接新年来临,萧家仍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过了最悲惨的一个新年。 萧湘整日不言不语,只是垂泪。无论莲娃、菱歌怎么逗她,她依然是愁眉深锁双泪垂,而且常常一个人跑到父母坟前,静静地流泪弹琴。 元宵佳节,家家忙着扎制灯笼、吃元宵。晌午过后,风势突然大了起来。莲娃寻遍萧宅,仍找不着萧湘,正打算到老爷、夫人的坟前寻她,恰巧在门口遇见从市集返家的长风和菱歌。 “莲娃,你这么匆忙要到哪裹去?”菱歌叫住她问。 “小姐又跑出去了,我到老爷的坟上瞧瞧。” “莲娃,你帮菱歌把这些灯笼拿进去,我去找湘儿。”长风将从市集上买回来的灯笼交给莲娃,转身朝村郊的墓园奔去。 他跟菱歌本来是想买些灯笼逗萧湘开心,没想到她又一声不响地跑了出去。 他一边施展轻功,一边叹气。 也难怪湘儿难过,原是一家团聚的团圆节,她却因为丧父之痛,而过了一个最悲惨的新年。 几个起落,长风已到达墓园,阵阵狂风刮起,将冷清的墓园吹得更见凄凉。 他走列师父坟前,只见师父、师母的坟上插了些白色的野菊,猜想定然是萧湘在山坡下的野地采摘的。既然他一路行来不曾遇见萧湘,地必是往墓园后面的梅林走去。 长风快步奔向梅林,阵阵狂风呼啸,将梅枝吹得飒飒作响,白色、红色的花办雨洒落在林间迳自起舞的白衣仙子身上。只见白袖飞舞,盈盈纤影在花雨间旋转,彷佛欲乘风归去的羽衣仙女。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苏轼的词句很快地跳人长风的脑中,眼前此景应是天上才有。 乌黑柔亮的长发在狂风中飘散成诗句,纤柔的娇躯随风起舞,而飘零的花办则宛似天女散花。那漫不经心、似梦幻般的舞蹈,让萧湘看起来恍若在人间迷途的瑶池仙子,正在试着找出回家的路。她彷佛随时都会御风归去,这个想法不知怎么地,竟然让长风感到心悸。 正当他想向前抓住那纤弱的身影,却见那比梅花办儿更娇柔的朱唇微微开启吟哦道:“人绕湘皋月坠时。斜横花树小,浸愁漪。一春幽事有谁知?束风冷,香远茜裙归。鸥去昔游非。遥怜花可可,梦依依。几疑云杳断魂啼。相思血,都沁绿筠枝。” 这是姜夔的“小重山”,是一阙咏梅的词。从她幽怨凄冷的语调中,长风隐约听出萧湘的一腔幽恨。他突然觉得再也无法忍耐下去,大跨步走向她,抓住她的纤手将她揽人怀中。 她的身体好冷,脸颊上滚烫的泪珠在滴到长风的胸前时转为冰冷。萧湘诧异地抬头望着他,迷蒙的眼光徘徊不去,像个被人惊醒的小女孩般,突然看见她日思夜想的人儿,却惊疑是在梦中。 她伸出空着的一只手,抚向他俊美的五官。从指间传来的寒意,让长风打了一个冷颤,她好冷,像具没有气息的行尸。 “湘儿,冷不冷?”他抱紧她,心疼地问。 萧湘摇头,唇角微微泛着一抹甜笑,抚着他的脸。她轻轻合上双眼,像个瞎子般,想藉由触觉,牢记爱人的长相。 “湘儿……”当萧湘冰冷的小手摸到他灼热的唇时,长风无法忍受地开口阻止她。可是萧湘并没有停止,反而挣开他握着的另一只手加入行列。 那冰冷的触觉,非但没有冷却长风体内的燥热,反而将他胸中的一把火焰越烧越烈。他暗暗呻吟,终于忍不住将她一根手指含入口中。 “湘儿,不要,再这样师兄要咬你了。”他苦恼地警告道,干涩的唇因那嫩白的手指侵入,而变得湿濡了起来。 指间传递过来的酥麻感觉,让萧湘忍不住呻吟出声,立刻决定她喜欢师兄咬她的感觉,更加大胆地摩挲着他的唇。 长风忍无可忍地抓住她顽皮的双手,萧湘张开眼睛,因这愉悦被人打扰而恼怒地蹙着眉。 “湘儿,别玩了。”长风痛苦地说,眼中闪动着炽烈的光芒。 萧湘毫不理会他警告的眼光,虽然双手被制住,但她仍不服输地踮起脚尖。她想念他数个月前,曾在她唇间掠过的呼吸,还有刚才摩挲他柔唇的触觉。她觉得那样好美,所以她想感觉,用她的唇感觉。 当那柔柔的樱唇轻轻印上他的嘴时,长风倒抽了口气,被那有如电击的触觉惊得愣在当场。萧湘领略了一会儿四唇相接的感觉后,怯生生地伸出舌头轻舔了他一下,然后退开。 但长风没让她有退开的机会,一把将她抱起,饥渴的唇猛烈地压住她,将她冰冷的小嘴儿包裹进他的唇中。他口中的热气,很快暖和了萧湘的唇,那股热气藉着唇舌相缠,进入她的口腔,同时温暖了她冰冷的心。 她在他怀里融化,比白梅花办更白的纤手缠在长风颈上。她的芳唇为他而启,以初次被男人挑动的热情猛烈地回吻他。他们吻得忘我,同时也将世间一切的道德规范暂时遗忘,彷佛这最初的一吻,同时也是他们在人世间最后的一吻。 这个吻结束得跟来时一样突然,长风突兀地放开她,萧湘失去平衡地退后了一步,坐倒在地。 “湘儿,摔疼了没?”长风蹲到地上伸手将她扶起,萧湘回身抱住他的颈子不肯放。 “湘儿,放开我。” “不,抱住我,师兄。只要一会儿就好。”她的眼光充满恳求,长风没法拒绝,只得将她紧搂在怀中。 萧湘并不明白她对他所造成的影响。或许对她来说,那只是个甜蜜的亲吻;但对长风而言,却是痛苦的折磨。那一吻彻底粉碎了他这几个月来围堵住感情的心墙,滔滔的情潮终于冲垮了他的理智,让他再难禁锢住情感,让他想将萧湘永远抱在怀巾,让他想恣意怜爱她,探索她白衫下的每一寸饥肤。 是的,他不只想吻她,更想彻底地占有她;然而萧湘并不知道。 良久,萧湘幽幽地叹了口气。她可以听见她枕着的胸膛下急促的心跳声,就跟她的心跳一样急。她开始有些确定师兄是喜欢她的,可是她还不能完全肯定,除非他亲口告诉她。 “师兄,你喜欢我吗?” “湘儿……”长风痛苦地蹙着眉,不回答。 “老实告诉我好不好?也许我不会有机会再问你第二次了。” “湘儿……”如此决绝的话,让长风心慌了起来。他将萧湘推开到半臂之遥,眼光灼灼地注视着她脸上凄然的笑容。 “不用担心我,我只是想知道而已。老实跟我说,好不好?”她哀求的眼神,让长风再难拒绝。 “是的。”他悲痛地说。 “有比唐明皂喜欢杨贵妃那样喜欢吗?” “有。” “有像牛郎爱织女那样爱吗?” “有。” “那……我还有什么好要求的。”萧湘淡淡地笑道,脸上出现不属于她这年龄该有的沧桑。“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湘儿,别提那个字。”长风惊悸地说。 “是死字吗?爹爹说死并不可怕,有些人虽死犹生,有些人却虽生犹死。师兄,如果我死了,你会像华山畿那首诗里的主人翁般,跳进我的坟墓里吗?” “君既为侬死,独生为谁施?欢若见怜时,棺木为侬开。”长风想到那首诗,再看见湘儿脸上凄绝的表情,不禁心惊肉跳。 “湘儿,我不准你那么想!我要你好好活下去。” “湘儿若是失去师兄,就跟死了没两样。” “湘儿,你别这么说。”长风心痛如绞,“别让我对不起师父,否则九泉之下,我无颜见他老人家的。” “师兄何必担心,湘儿没有寻死的意思。更何况那许尉峰可能已经另娶他人,到时候湘儿就可以永远跟师兄在一起了。” 长风怔仲着,可是问题就在于那许尉峰也有可能还在等萧湘。 “湘儿,答应我,就算那许尉峰还未成亲,你也不可以寻死。” 萧湘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后,微笑道:“我答应你。反正不管怎样,他都会娶别人。” 萧湘脸上的固执,让他悚然一惊。她的一往情深,让长风想起宋采薇对他的下毒加害。湘儿该不会像采薇那样偏激吧? “他怎么会娶别人?” “世间女子这么多,我不嫁他,他自然会娶别人。一到金陵,我就要告诉他,我不喜欢他,只喜欢师兄。”萧湘天真地说。 “湘儿……”长风叹了口气,惭愧自己竟然把湘儿想成采薇那样。可是他也不能任由湘儿这样胡言乱语,她并不明白这世间对女子的不公平。她若敢这么说,只怕会被人当成淫秽的女子。 “湘儿,这件事交由师兄来处理,我不准你胡说八道。” “师兄要怎么处理?”她好奇地问。 “这……我一时还没想到,总之,你绝不能这样跟人家说。” “为什么?” 又来了!长风的眼睛朝天上看了一会儿,才让眼光回到萧湘脸上。“因为这样有逾妇德。湘儿,一个女孩子不能随便开口说喜欢谁,或是不喜欢谁;也不能说想要嫁给谁,或是不嫁谁,明白吗?” 萧湘望着他脸上严厉的表情良久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好,我们回去了。”长风将萧湘从地上扶起,她一起身,又赖在他怀襄。 “湘儿,你不能这样随便靠在男人的怀里。” “可是湘儿好冷,而且刚才你就抱了我。”她委屈万分地说。 “刚才是刚才,现在不行。”长风威严地推开她。 “为什么?”萧湘恼怒地道。 “因为……”他有些口干舌燥起来,望着她嘟起的红唇,心中那股欲望又开始蠢蠢欲动。 “因为那会让我想吻你。”他沙哑地道。 “那你吻啊,我又没有不许你吻。”她娇羞地笑道。 “我不能!”他吼道,“一对男女没成亲前,不能这样搂搂抱抱、又亲又吻的。以后你不可以再抱我!” “不抱就不抱,我冷死算了!”萧湘跺了跺脚,奔向梅林外,但才跑了几步,就被长风抱住。 “你不是要冷死我吗?还抱我干嘛?”她挣扎地叫道。 “湘儿,别任性了。”长风叹了口气哄她道:“师兄就抱你这回,下次真的不行。你是个大姑娘了,不能再像小孩子那样被人抱来抱去。” 萧湘不吭声,停止挣扎,靠在他怀里取暖,将冰冷的小手直往他胸前缩着。 “湘儿,我们回去了好不好?”他低声下气地求道,“我买了一些灯笼要给你玩,晚上我带你到城里猜灯谜。” “到城里猜灯谜?”她亮晶晶的眼睛燃起兴奋的火花,“好,可是我要先摘一些梅花才回去。” 长风在萧湘的指挥下,替她摘了些红梅和白梅,然后一手捧着梅枝,一手拉着萧湘,沿着来时路往回走。 沿途她都很安静,唇边带着轻笑,小手紧紧拉住长风,展现出父丧后头一次的好心情。 然而长风的心情却是沉重的,他既不愿辜负萧湘,又不能有违师恩,一颗心在情感与理智间拉扯。可是不管他如何选择,他都必须将萧湘带往金陵,亲手将血玉镯交还给许家,这是师父最后的遣命,他一定要办到。 隔天萧湘因为风寒而发高烧,原本就娇弱的身子,当然抵受不住冷风贯体。长风亲自为她把脉施针,吃了几帖药方,萧湘终于高烧尽退,逐渐康复起来。 考虑到萧湘的娇弱,长风和萧福商量着该如何安排到金陵的旅程。他们初步决定此行的成员,自然是萧湘、莲娃、长风和萧福。这虽然是相当精简完美的决议,却有人反对。首先反对的是福婶,她认为莲娃年幼,不足以照顾萧湘,坚持要亲身随侍。接下来菱歌也有意见,表面上是担心严父慈母的身体,实际则是舍不得心上人莲娃。因此成员方面又多加了两人,而萧乐夫妻则被安排留守家中。 时间定在二月中旬,那时春暖花开,气候也较宜人。他们打算从泰安出发,走陆路南下曲阜,到了徐州再改走水路,直奔金陵。 行程决定之后,再来就是采办路上所需的物品。长风知道萧家不过小康,只怕添购不起马车之类的设备,他考虑了一下,决定返回关家的泰山别馆。 别馆里的执事常德一见少主人平安归来,惊喜交加地说不出话来,长风命他准备马车和六匹良驹,另外写了封信报平安。 他并没有将采薇害他的事禀告父亲,决定等他和萧湘从金陵返家后,再处理这件事。 二月二十,他带着萧湘一行人上路,由萧福负责驾车,他和菱歌两人前后护卫,开始南下之旅。 这是萧湘懂事以来的第一趟远行,她和莲娃就像两只吱吱喳喳的麻雀般,一会儿对马车内的豪华设备感到好奇,一会儿又对车外的风景指指点点。 到了第一站曲阜时,长风特地停下来带着萧湘参观孔子的遗迹。她披了一件他为她添购的雪白狐皮披风,以抵挡初春的寒意。 长风拥着她的娇躯,在雄伟的古迹中穿梭,向她低声讲解孔庙的历史。萧湘柔顺地依偎着他,让长风有种幸福的错觉,然而他知道在未解决许、萧两家的婚约之前,他们永远没有真正的幸福可言。 ******晋江文学城****** 山中无日月,寒尽不知年。 古振塘待在山洞中参详石壁上的剑术,饿了就摘洞外的果实、捕食林中的鸟兽,累了则随意躺在地上憩息,浑不知岁月的流转。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只知道天气暖了又变凉,接着枯叶落,新芽出,寒意褪尽,渐渐又有了暖意。石壁上的最后一招万象回春,在他手中的枯枝施展下,尽扫严冬寒意,发出足以融雪的炎阳热度,使得仍然含苞的春花,在刹那间绽放出五颜六色的花朵,寂寂的空谷霎时变得春色宜人。 古振塘丢下手中的枯枝,深吸着大自然的气息。自从有一次他持手中青锋演练石壁上的剑招而误伤猿猴后,就改以树枝习剑。在这座山谷住久了,使他对谷中的一草—木皆有了深厚的感情,因而更懂得爱物惜物。 而今,在他即将离开之际,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恋恋难舍的感情。也许等到事情办完了,他会再回来这里隐居。 他喟然长叹,回到洞内朝石壁拜了几拜,然后摩挲着壁上最里端的一排小字,上面记载着划刻剑招的前辈事迹。一位隋唐时代的异人,因避世而隐居于此,但最后为俗务缠身,而不得不出谷,遂刻下剑招,留赠有缘人。隋唐迄今数百年来,不知是否有像他这样的有缘之人习得剑招?古振塘摇了摇头,闯荡江湖多年,却未曾听闻武林中有人使用过炎剑这类的剑术,想来是此地太过隐蔽,除了猿猴外,尚无人到过。 古振塘心中兴起一股寂寥的感觉,如果关长风还活着就好了,必能与他切磋剑术,可阶他已不在人世。 那一日他沿着泰山绝壁一路寻找,却连关长风的尸首都找不着。后来见到关家的人搜索泰山,他暂时不愿与他们碰面,于是尽拣险峻的山道而行,因而闯入古洞。现在该是他离开的时候了,他觉得自己欠关家一个解释,不管关老爷子肯不肯原谅他,他都必须将心中的疑惑澄清,还关长风一个公道。 翌日清晨,古振塘离开他住了八个月的山洞,当他抵达泰山下的泰安打尖时,却意外地听到一个令他既惊且喜的消息——关长风没死。 是的,关长风没死的消息已像滚雪球般,自泰安滚向武林,同时也滚向天津的飞云山庄。 ******晋江文学城****** 一封从泰安用快马传回的信柬,直接由总管聂云天手中送交庄主关山。 信封上熟悉的劲逸笔迹,让关山激动得老泪纵横,双手颤抖地拆开信柬,信中的内容教他又喜又悲。 “庄主,是少主人的笔迹吗?”聂云天激动地问。 关山凝重地点了点头,喟叹出声。 “庄主为何叹气?莫非少主人……” “唉!风儿没事,是我的好友萧暮雨……”关山忍不住滴下英雄泪。 “萧将军怎么了?” “他在去年十月底病逝,枉我与他相交一场,竟然连这最后一面都见不着……” 聂云天默然不语,遥想当年萧暮雨和庄主并辔沙场,豪气干云的英姿;而今哲人已萎,也难怪庄主黯然神伤。 正当两人陷入追思好友的悲凄中时,孟书像阵旋风般地冲了进来。 “爹,有大哥的消息了吗?”他兴奋地问,却在看到父亲和聂云天满脸的哀凄时,心中兴起不祥之感。 “孟书,你怎么知道的?”关山拭了拭泪问。 “孩儿……孩儿是听信差说的,说泰安方面有大哥的消息。爹,到底是怎么回事?您跟聂总管为何这么伤心?”孟书恐慌地问。 “二公子先别急,少主人平安无事,是……是庄主的至交萧将军过世了。” “萧将军?”孟书惊讶极了,猛然想起父亲曾提过这位生平至交的事迹。“萧将军不是已退隐多年?” “没错。”关山沉痛地说:“去年我在泰安接到他的信时,还在庆幸多亏有他风儿才能活命,没想到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却已天人永隔。早知如此,当时就算搜遍泰安县城,我也要找到萧暮雨。” “爹当时就知道大哥还在人间?”孟书讶异地问。 “是的,只是当时……你萧叔父的信中似乎暗示长风暂时不欲与我们见面,所以……唉!我当时秘而不宣,不不料……”关山眼中复杂的神色,令孟书感到疑惑。 “大哥为什么不想见我们?他该知道我们有多担心他啊。” “少主人在信上没有说明吗?”聂云天好奇地问。 “没有。”关山摇了摇头,“他只说要照师父的遗命,送师妹萧湘到金陵转交一样东西给右都副御史。” “许大人?”聂云天讶异不已,他曾从萧福口中得知萧暮雨和许庭江交情匪浅,没想到临终之际仍挂念好友。“是什么东西这么重要,竟然需要萧家小姐亲手转交?” “风儿在信中没有说明,想必是很重要的东西。” “大哥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他说此事一了,会先送湘儿返回泰安,再回庄跟我商议湘儿的事。”关山眉头微蹙,从长于来信的字里行间,他可以看出长风对这位师妹似乎有颇不寻常的感情。 “少主人可能是怜惜萧家小姐顿失依怙,所以打算把她接回家中照顾。” “那也是应该的。”关山叹了口气,其实这几个月来他也看出孟书和采薇的亲密,才想起长风在庄里时,和这个未婚妻的关系似乎冷淡了些。而如果事情真如他的猜测,又该如何处理这段感情纠纷?他倒不是个不通情理的人,但就怕师弟…… 面对父亲又是叹气又是蹙眉的表情,孟书感到一头雾水。大哥尚在人间,应该是天大的好消息,怎么爹还是愁眉不展? “我决定赶到泰安拜祭暮雨。云天,你去准备一下。对了,凯臣不是在徐州吗?长风要在徐州改走水路,你通知他在路上跟长风会合。” “我这就去办。” 聂云天离开后,孟书急忙问道:“爹,要孩儿陪您到泰安吗?” “你想去找你大哥,对不对?” “是呀,孩儿十分想念大哥,真想立刻见到他。”其实孟书心中固然惦念着兄长,同时也想确定大哥是否仍愿成全他和采薇。 “好吧,路上要小心。”关山心情复杂地拍了拍儿子的肩,“你先到你娘那里告诉她长风平安的消息。” 孟书向父亲告退后,立刻到双亲所居的竹园。他娘骆氏正和采薇在园中品茗聊天。 骆氏一听见继子平安的消息,立刻到佛堂感谢神明保佑,采薇则脸色发白,显些将手中的杯子打破。 “采薇,你不舒服吗?”孟书关心地问。 “不……”她摇了摇头,一手揉着太阳穴,“只是头有点疼。” “我扶你回房休息。” “不用了。”她摇着头勉强露出笑容,“你说你要去找他?” “是呀,爹已经答应我了。”他将采薇冰冷的小手合在掌心中,“采薇,你别担心。见到大哥后,我会跟大哥再提一次我们的事,我相信他一定会很愿意成全我们的。” 不,你不能去找他!采薇在心中惊慌地说。 虽然关长风没在信上提起她害他的事,但这不表示他没怀疑她,他可能只是无法确定而已。她绝不能让他们兄弟碰面,让长风破坏她在孟书心中的地位。 她蹙紧双眉,咬住下唇思索着。 “采薇,你怎么了?你不高兴大哥还活着吗?” “不,怎么会呢?”她勉强笑道:“我只是太惊讶了。” “那就好。”孟书开怀地说:“我打算明天就出发。沿着大运河乘船而下,快的话,说不走可以赶在大哥前头。对了,你要不要跟我一块去?” “不,我还是留在这里陪伴伯母好了。”她温婉地说。 “好,那你就留在庄里等我的好消息。” 孟书睑上真挚的笑容,让采薇心中隐隐作痛。 二十一岁的孟书,仍像个长不大的孩子般,把世间的事看得太容易。他认为他可以轻易地说服关长风、她爹,还有关师伯解除婚约,却不知道他们即将背负的罪名。 她父亲宋义,会把地这个不贞的女儿赶出家门,而孟书可能会被人嗤笑不义。她知道最后的结果会是这样,这是他们这个时代的悲剧,她绝不能让这种事发生在她和孟书身上。她必须要救自己,救孟书,所以关长风就一定得死。 第10章 济南府外的山神庙,仍如往常般诡异可怕。虽然这是个美丽的春天夜晚,黑幕中有明亮的月光,然而一股阴森的气氛,仍笼罩住山神庙内外。 宋采薇已经在庙里等待很久了,她身着紧身黑衣的窈窕身影不安地在庙内来回踱步。她赶了好几天的路,就希望能赶上这个大凶日,可是为什么她等待的人却还没有来呢? 正当她不耐烦时,寂静的夜色中传来几声鸦啼,她吁了口气,知道她等的人即将出现。 他就像前几次一样从黑暗中走出来,采薇已不再感到害怕,反而有种同谋的亲切感。 “恐怕又要让你再度感到失望。”冰冷的语调中听不出一丝遗憾,她耸耸肩,仿佛已习惯他道歉的方式。 “仍然找不到古振塘吗?” “他就像从世间消失了一般。” “没关系,我现在顾不了他了。” “你要我退还银子?”他的声音隐含着一丝愤怒,并不是心疼到手的银两,而是对他生平第一次无法完成买卖感到恼怒。 “不,我要换个目标。” 乌鸦默然无语,他的雇主从未更换过目标,因为无此必要。乌鸦没有失过手,总能在限期之内完成任务。可是这—次他却失手了,连目标的行踪都无法掌握,他甚至怀疑古振塘可能已不在人间。 “是谁?”他对能让黑衣女子如此沉不住气的目标感到好奇。他生平见过不少雇主,大部分都是男人,鲜少有像黑衣女郎如此年轻的女子。她的沉稳、冷静更甚于男子,曾令他暗暗佩服。前次她要杀古振塘时,虽然神情紧张,但仍能维持住冷静的外表,他猜测那必定是地第一次找杀手。而这一次她的表情大相迳庭,多了一份迫切的危险,显现出渴切除去对方的嗜血感觉。 “关长风。” 乌鸦心中—檩,暗暗猜测起黑衣女郎的身分。一个想杀占振塘和关长风的女子,来历必定不凡。 古振塘和关长风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男子,但在武林中却有着相同的名声。他们从来没败过,而且双双在泰山之役失踪。江湖传说他们两败俱伤,埋尸泰山,可是关家的人却没找到任何一人的尸首。而今关长风复出,古振塘的生死之谜就更启人疑窦了。 “那古振塘呢?” “他对我已不重要。” 乌鸦重新评估情势,他现在敢肯定黑衣女郎和古振塘、关长风并没有什么恩怨,倒可能是利益冲突。他突然对眼前的女人感到心寒,一个为利益而杀人的女子,比什么都还要可怕。 “你不必花时间去查阅长风的下落,他应该已经到徐州了。他会走水路直奔金陵,你可以在沿途击杀他。不过你必须要小心,他可能会有关家的人保护。” 如果他杀得了关长风,当然没必要去担心关家的人。关长风号称关内第一高手,但是乌鸦并不担心这点。他们是杀手组织,讲究的是暗杀技巧,而不是明刀明枪的实干。就算他是天下第二高手,也不见得能挡得过杀手的狙击。 “这是一斛明珠,”采薇拿出腋下夹着的木箱,“我知道关长风更难下手。我希望你亲自出马,而且要做得天衣无缝。” “你希望他怎么死?”乌鸦接住她丢过来的木箱问道。 “我不在乎他怎么死,只要能杀死他就行了。”采薇暴躁地说,突然对整件事情厌恶至极,恨不能立即除去眼中钉。 关长风一定得死!地在心中暗暗发誓,如果乌鸦杀不死他,她就亲自动手。她愤然地转身离去,这是头一次在乌鸦隐身离开前,有人先他一步离开破庙。 他愣在当场,目送着很快消失在夜色中的黑影,然后飞身取下挂在庙门口的灯笼,悻悻然地隐身黑暗之中。 ******晋江文学城****** 从曲阜往徐州的一路上,关长风一行人停停走走,畅游风光名胜。 福婶眯着眼睛,不明白这位阔少爷在搞什么名堂。他似乎一点也不急着送小姐到金陵,倒像是在拖时间,整日陪着她游山玩水,好不惬意。而她的那口子也好像根本不急,由着一群年轻人胡闹,还带着地这个老太婆瞎凑趣。 “我说孩子的爹呀,你看关少爷跟咱们小姐是不是太亲热了点?” “有吗?”萧福诧异地问。 “你瞎眼了吗?”福婶没好气地说,“没见列他们两人没事就手牵手走在一起,吃饭时还看来看去的。” “那又怎样?他们是师兄妹啊。” “老头子,你没脑筋呀!”福婶用指尖戳着他的头,“他们是师兄妹,可不是夫妻,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老爷临终时不是要关少爷娶小姐吗?”萧福慢吞吞地说。 “那是在许少爷另娶别人的情况下。”福婶没好气地说。 “你怎么知道我们到达京城时,许少爷没有另娶他人?” 福婶瞪大眼睛说不出话来。是呀,以他们这种牛步,怕不要个二、五年才能到达金陵,到时候那位许少爷说不定已儿女成群了呢! 到这时候她才终于明白这位关少爷和她相公打的主意,她气鼓鼓地想张口抗议,却不意瞥见正拉着关长风在池边看鸳鸯的湘儿小姐。 好—对金童玉女!福婶也不禁赞道,只怕那位许少爷不及眼前这位关少爷俊呢!唉,她还是闭上嘴别多话得好,免得恼了小的,又气着老的。 ******晋江文学城****** 关长风一行人在黄昏时抵达徐州,投宿悦来客栈。他一下马就瞧见躬身立在门口、满脸激动的聂凯臣,他没料到关家的人来得这么快。 “属下参见少主。” “凯臣,你来得倒挺快的。” “属下原先就在徐州办事,昨儿个接到山庄的飞鸽传书后,就一直在此等待少主差遣。属下……属下很高兴能再伺候少主。” “凯臣,辛苦你了。”长风握住这位跟他情同手足的下属。 “少主,属下已订好客房,还准备了一些酒菜给少主洗尘。” “谢谢你,凯臣。”长风微笑道,转过身朝马车走去,将萧湘抱下马车。而莲娃和福婶也在菱歌扶持下,依序下了马车。 “小兄弟,你不是……”聂凯臣一看到菱歌,立刻大嚷道。 “聂大哥,咱们又见面了。”菱歌笑嘻嘻地说。 “原来那封信是……”聂凯臣恍然大悟地拍了一下脑门。难怪老爷看过信后,立刻撤退搜索少主的人马,原来是封报平安的信。“对了,我回去后,家父一直问我令尊大人是否姓萧,还请小兄弟告知。” “我们的确是姓萧,还有我爹就站在你后头。” 聂凯臣惊慌地转过身,发现身后不知何时竟站了个面貌威严的老人。 “你是老聂的儿子吗?”萧福微微扯动嘴角。 “小侄聂凯臣拜见萧伯父。” 萧福将他下拜的身子扶起,拍了拍他的肩道:“没想到老聂有你这么好的儿子,他身体还健朗吧?” “家父身体健朗,”聂凯臣恭敬地回答,“并要小侄代他向伯父问好,他老人家已陪同庄主到泰安拜祭萧将军。” 萧湘一听,不由得热泪盈眶,长风搂紧她安慰道:“湘儿,别难过了。我瞧你也累坏了,咱们进去休息。” 聂凯臣这时候才注意到少主呵护在怀里的俏佳人。只见她眉目如昼,风姿绰约,不似北地胭脂的高大健美,倒有几分南方佳丽的娇弱可人;而那对似星光灿烂般美眸中的盈盈泪光,更揪紧了他的心,让他有种想与她共掬一把泪的心酸感觉。 聂凯臣暗暗心惊,他自幼就被父亲教育成只流血、不流泪的铁血硬汉,怎么才初见这位姑娘,就被她的眼泪所牵动?他不是最讨厌哭哭啼啼的女人吗? 再看见少主脸上少有的柔情,显然一颗心早已缚在这位少女身上。聂凯臣恍然大悟,始知为何“西子捧心人称美,束施效颦人骂怪”。像白衣少女这般清丽动人的美女,就算是蹙眉生气,也会令人揪心。 晚膳时卜关长风正式将聂凯臣介绍给众人,聂凯臣终于肯定在少主怀里的美少女就是萧将军的爱女萧湘。只见她脸上的悲容已一扫而空,换上一张似春风般煦人的笑靥,坐在少主身边言笑晏晏,任由关长风柔声地哄着她品尝菜肴。 聂凯臣见状大为惊愕,他自幼陪侍在少主身边,从未见过他低声下气地哄女孩,就算是他的未婚妻宋采薇,也仅得他以礼相待而已。可是他对这位萧家小姐却大为不同,只要萧湘眼儿一膘,唇角梨窝一现,就能让少主神魂颠倒,发愣半天。再看看同桌的每个人,不是忙着挟菜吃饭,就是聊些家常话,没有人像他这样傻呼呼地瞪着那对金童玉女直瞧,这才猛然发现别人早已见怪不怪,倒是他少见多怪了。 ******晋江文学城****** 隔天关长风一行人在徐州附近游览,耽误了两三天才登上聂凯臣早巳准备妥当的客船,沿着大运河南下。沿途风平浪静,客船在关家舟子的操楫下,平稳快速地向前行,只是每到一处名胜,长风便要携着萧湘下船游览,所以往金陵的行程又多耽搁了几天。 这一日客船到达扬州,萧湘对扬州的瘦西湖仰慕已久,长风便携着她雇了艘画肪游览该湖。 萧福夫妻偷了个懒待在客栈休息,只让莲娃和菱歌跟去,而聂凯臣则理所当然地随身护卫。 位于扬州西北郊的瘦西湖,又名长春湖,据说是隋炀帝开凿扬州大运河时留下的遗迹。其浩淼的湖水和杭州西湖相比,另有一番清瘦秀丽的景色。 画舫行至瘦西湖北岸,众人弃船登蜀冈,眺望湖景,只见碧波垂柳间,有若隐若现的亭桥楼阁,红墙绿瓦,更添丽色。 他们朝左而行,登观音山,小径上开满姹紫嫣红的不知名野花,白色的粉蝶在花丛间戏舞。萧湘和莲娃追着蝴蝶嬉闹,而长风和菱歌则对着这对美丽的主仆痴望傻笑。聂凯臣不以为然地皱着鼻子,他翻了翻白眼看向天际,发现太阳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乌云遮住了。 “少主,我看这天色昏暗,有可能会下阵春雨,我们还是折返回船上吧。” 长风点头同意,挽着萧湘步行下山,谁知一行人才行至半山腰,春雷已轰隆隆地响个不停,没多久绵密的春雨就朝他们泼洒下来。长风护着萧湘街进竹林内一间没人住的弃屋,吩咐聂凯臣和菱歌捡了些枯枝,就地升火取暖。 萧湘坐在火堆旁烘干沾到雨珠的袖口,雪白的脸颊在火光映照下,显得嫣红可爱。 突然一阵白光急闪,接着又是轰隆隆的雷声响起,萧湘瑟缩着,双手掩住耳朵。 “湘儿,别怕。”长风将她搂进怀中安慰。 “湘儿不怕,只是这雷声太吵了。”萧湘逞强地说。 “真的呀,那师兄替你掩住耳朵,不让这雷声吵到你。”长风逗着她说,让萧湘倚在他结实的胸膛休息,没多久她就在他稳定的心跳声催眠下,昏昏欲睡。 “少主,我瞧云层的厚度,这雨只怕要下上一阵子。”聂凯臣忧虑地说。 “不打紧,反正我们也不赶路,就在这里休息一下好了。”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雨点儿慢慢小了下来。聂凯臣站在门口凝望天色,发现太阳正从云层中露出脸来。 “雨陕停了。”他喃喃自语,有些怅然地盯住天边那道绚丽的彩虹。屋内相拥休憩的两对佳偶,让他突生一种孤寂的感觉。突然,一阵沙哑嘈杂的乌啼自远方传来,打断了他的自卑自怜,他双眉蹙紧,练武者的本能让他不由自主地全身戒备。 “师兄,雨停了吗?”萧湘甜美的嗓音在寒鸦的啼叫声中响起,显得有些不协调。 “雨停了。”长风的眼光自门口方向收回,投注在萧湘脸上。他温柔地对她一笑,然后对还在屋角酣眠的菱歌唤道:“菱歌,该醒了。” 威严、不容人拒绝的声音,很快钻进菱歌的耳中将他唤醒,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茫然地瞪向声音的方向。 “菱歌,你负责保护湘儿和莲娃。”长风扶着萧湘起身,向菱歌和莲娃招手要他们过来。他站在三人身前,将他们护卫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哑哑的乌啼声越来越急,飞乌拍翅的声音响如巨雷,没多久聂凯臣就看见—团乌压压的黑影自远方飞来,他脸色一变,大叫警告道:“乌鸦!” 长风脸色凝重,眼光很快打量了屋内一遍,然后指示萧湘三人躲进桌子底下。 “师兄,你不躲吗?”萧湘惊慌地问。 “师兄保护你,别怕,我不会有事的。菱歌,好好保护她们。” 菱歌点了点头,拿出绑在腰际的弹弓,又从腰袋中取出一颗石子。 “菱歌,那是什么?我也要。”萧湘好奇地道。 “小姐,只是石子而已。” “不管啦,给我几颗。” 菱歌没辙,只好取出三颗石子放在萧湘雪白的手掌中,慎重地警告道:“可别乱丢喔,小姐。” 萧湘点了点头,全神看向门口的方向。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那团乌压压的黑影已自四面八方冲向竹林间的弃屋,位于门口的聂凯臣首当其冲。 他双手交错,急急朝那群乌鸦推出一掌。 排山倒海的掌势立刻击中鸦群,首当其冲的十数只乌鸦自半空中掉下,可是鸦群仍然不怕死地朝聂凯臣直冲过来。 聂凯臣双手来回交错,连续对空中击掌,在他掌势范围内的群鸦死伤无数,但仍无法止住鸦群的进击,只能勉强采取守势,让乌鸦无法近身。 另外数百只乌鸦从左右两旁的破窗冲飞进来,攻向长风,只见他右攻左抱,才一眨眼的工夫,地面上就躺了黑压压的一片鸦尸。 萧湘看得触目惊心,暗暗后悔把琴留在船上。她曾听父亲萧暮雨提过钟子期所作的“百鸟朝凤一古曲,可以降服乌兽。如果她将琴带在身上,就可以弹奏该曲,让这群乌鸦不至于发狂攻击人。 “这群乌鸦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攻击人呢?”莲娃颤抖地喃喃自语,她生乎第一次看到这种恐怖的景象。 蓦地,她瞧见—只乌鸦冲向自己,不禁尖叫出声,菱歌射出第一颗石子,将乌鸦击落地面。 萧湘吁出一口气,摸了摸手中的圆石子,凝神看向她的意中人。突然,她瞧见一道跟乌鸦一般黑的身影,夹在鸦群中自左窗飞击向师兄,她大吃一惊,急扣手中的石子,射向来人胸前的三大要穴。 只听见闷哼一声,那人在半空中压向地面上的鸦尸昏死过去。 长风悚然一惊,面色更加凝重,向左右两侧的窗口,各挥出猛烈的一掌。他原本还希望这群乌鸦并不是由武林中的神秘杀手帮派“乌鸦”所操纵,没想到天不从人愿,来的就是“乌鸦”。 “菱歌,再给我几颗石子。”萧湘催促地说。 “小姐,我的石子不多,你要省点用。”菱歌愁眉苦脸地说,又拿了三颗给萧湘。 “菱歌,你只不过射中一只乌鸦,我却打中一个人。再说我认穴的本领本来就比你高,你干脆把那袋石子都给我算了。” “那怎么可以!”菱歌护着他的腰袋嚷道。 “小气鬼!”萧湘娇嗔道,“那这样好了,你跟莲娃帮我找找附近有没有什么尖硬的石块之类,可以让我充当暗器的。” 反正莲娃除了躲在桌下发抖外,也别无他事可做,干脆帮小姐找石头,倒让她在桌角附近,发现了几块碎砖。 更多的黑影在乌鸦的掩护下从窗口掠进来,长风眼观四周,耳听八方,以攻代守,和来人在鸦群中交手。萧湘则专向掠进屋内的黑衣人下手,将石子、砖块丢向来人的要穴。于是只听见在一片乌鸦哀啼声中,夹杂着数声闷哼、惨叫,地面上除了鸦尸外,又多了些被击昏的人。 突然,一声尖锐的哨声压过嘈杂的乌啼,黑压压的鸦群像来时一般突然地快速退出屋内,长风掠到门口,看见聂凯臣正在屋外大口地喘着气,脸上汗水涔涔。 那群乌鸦并没有退走,安静地停在屋角、竹林间虎视眈眈。 “师兄。”萧湘偷偷拉了拉长风的衣角,低低地唤了一声。 “湘儿,你应该躲起来的。”他不悦地说。 “人家才不要跟一屋子的乌鸦尸体在一起呢!”她害怕地嚷着,指了指在菱歌怀里脸色苍白的莲娃,“莲娃吓坏了。” 长风扬了扬眉,领会了萧湘的暗示,将她拉进怀中笑道:“那湘儿有没有吓坏呢?” “我打中了几个坏人,你瞧见了没有?”她在他怀中发抖,但仍不忘吹嘘道。 “喔——没想到湘儿的武功这么好。” “那是当然啦,我从小就熟记这些经脉穴道。要替人下针,自然得认穴奇准,这点小把戏……”萧湘的声音消失在一声惊喘之后,圆睁的眼珠子瞪着缓缓从竹林间走出来的黑衣怪客。 这是萧湘生平所见过最怪异的人,只见他全身停满乌鸦,黑袍罩住他的脸孔,只露出一对阴沉的眼睛,和鼻子、嘴巴。 “你就是乌鸦。”长风平静地看向他。 黑衣人点了点头,眼中射出的冰冷寒光掠过在场的每个人,最后停驻在萧湘睑亡。 萧湘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缩向长风的怀里。 乌鸦很快就对自己承认他犯了一个大错误。 他没算到在关长风怀中、那位娇滴滴的小美人,竟然是个暗器高手。 当他的人冲进破屋里时,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关长风。不料在未近关长风身旁前,就被人撂倒了。当他发现他的手下像肉包子打狗般有去无回,便紧急下令他们撤退,但回来的却只有群鸦。 他的心中愤怒至极,没料到他会失败在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手下。 其实乌鸦未免太高估萧湘了,她不过是蹲在桌下找机会丢石子而已,大部分的杀手还是由关长风解决的。然而若不是萧湘先解决了第一个刺客,关长风还是可能会被出其不意的敌人所伤。 “我与阁下素无嫌隙,为何杀我?”从乌鸦身上所发出的凛冽杀气,让长风不寒而栗。他将萧湘护在身后,使了个眼色要聂凯臣过来保护萧湘。 “乌鸦收钱杀人,这是规矩。”他的声音阴森森的,缺乏生气,让长风有种处在阴司鬼域里的错觉。 “是谁胆敢雇你杀飞云山庄的少主?”聂凯臣又惊又怒地问。 乌鸦冷电般的寒眸扫了他一眼,好像是在嘲弄聂凯臣问了句傻话。行有行规,杀手当然不能泄漏雇主的身分。 他的眼光回到关长风身上,他应该在黑夜中进行突袭,而不是在白天的荒郊下手。 然而关长风投宿的地点都是城内的大客栈,乌鸦倒不在乎多伤人命,只是不愿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没想到现在的麻烦更大。 他沉默地取出一把黑黝黝的钢刀,立刻有乌鸦停在刀上。萧湘好奇地看着那把刀和乌鸦,觉得这是她平生所见最怪异的组合。 长风的脸色更加凝重,拔出随身携带的飞龙剑,向前跨一大步,对身旁的聂凯臣抛下一句话:“保护湘儿。” 萧湘莲步轻移,张嘴想要抗议,却被聂凯臣拦住。 长风现在不能分神,因为他的对手是乌鸦,一个可能比关东神剑古振塘更加可怕的对乒o 乌鸦没有等到聂凯臣将萧湘带开,就一刀攻向关长风,而停在屋角、林梢的乌鸦,也同时袭向萧湘。 长风大吃一惊,闪身避开乌鸦的一击,挡在萧湘面前。聂凯臣快步移到少主人身前,挡下乌鸦追击的快刀。 他感到虎口发麻,差一点握不住剑把。 “凯臣,护住湘儿到屋内。”长风左掌拍出,替他们开了一条生路,聂凯臣在菱歌的飞石掩护下,护着萧湘和莲娃进到破屋襄走避。 长风因为心上人不在身边,再无顾忌,使出飞云剑法全力应付乌鸦。然而乌鸦的刀法凌厉,招招皆是和他同归于尽的打法,再加上又有鸦群助阵,让他渐渐感到左支右绌了起来。 和莲娃安全地蹲坐在桌子底下的萧湘,百思不解何以乌鸦能指挥群鸦。她曾听父亲说过有人能通兽语,难道那个乌鸦竟有通鸟语的本事?甚至还能指挥乌鸦攻击人? 她叹了口气,移动一下坐麻掉的脚,右手不经意地抚过悬在腰际的玉箫,她顺手拿起父亲的遗物。虽然她无琴可抚“百鸟朝凤”,或许用箫声也行。 萧湘引箫就唇,不纯熟地吹起“百鸟朝凤”,没多久街进屋内的乌鸦攻击力似乎没那么强了,逐渐地被聂凯臣和菱歌打发。她谨慎地从桌子下爬出来,谁知玉箫才一离唇,又有乌鸦从窗口飞进,她赶紧引箫弄乐。 又过了良久,萧湘见再无乌鸦飞进屋中,又心悬师兄的安危,遂在莲娃扶持下,一面吹箫一面走到聂凯臣和菱歌所占据的门口。 只见屋外一黑一白的身影交错纵横,刀光剑影中再无乌鸦碍事,长风很快就占了优势。 又过了一柱香的时间,正当萧湘感到后继无力,将一曲反覆吹奏的“百鸟朝凤”吹得断断续续时,长风觑出乌鸦刀法中的破绽,荡开他手中的刀,以一剑西来攻向他的心口。谁知乌鸦不退反进,将飞龙剑夹进左胁,此时两人相距不到半尺,乌鸦突从口中射出一根银针,长风闪避不及,被射中左肩。 长风闷哼一声,拔剑急退,然乌鸦的刀已追击而至,他忍住肩上的剌痛,勉强举剑相迎,一股麻木感遍及全身,乌鸦的刀乘机刺向他的胸口,萧湘尖叫出声。 就在同时,一颗石子自林间飞出击中砍下来的刀,乌鸦虎口一麻,差点脱刀而出,然而长风还是被他的刀锋划中左肩,踉跆而退,被飞身赶来救援的聂凯臣接住。 乌鸦知道竹林间来了敌人,他不敢怠慢,嘬口为声,尖锐的口哨声响起,鸦群再度朝他集结,准备攻向长风。 萧湘心中又急又恨,她猛然想起那个乌鸦一定是以声音控制鸦群攻击人,连忙拔起头上师兄在扬州城买给她的金钗,悄悄移近他,使出全力将金钗掷杀向乌鸦的喉部。 正在全神指挥鸦群的乌鸦,没料到萧湘会突然下手,竟然来不及闪避金钗。他突然觉得喉头一痛,尖锐的口哨声消失在喉咙中,他抓住颈上的金钗想拔起,不料集结向他的乌鸦突然反噬其主。 萧湘不忍心看那残忍的画面,飞身赶至师兄身前,协助聂凯臣扶着长风快步通过林中小径,菱歌和莲娃紧随其后。 凄厉的呼叫声在他们身后像恶鬼般追赶他们,然而萧湘等人一离开竹林后,还是立刻停了下来。 萧湘先喂了长风一颗解毒丸,再撕开他的衣服,检查他肩上的银针是否有毒。 她发现伤口有黑血渗出来,急得差点掉眼泪。她收敛心神,以嘴吮吸伤口,希望能将银针吮出,可是地失望了。 萧湘将口中的黑血吐出,表情凝重地对长风说:“师兄,我要你逆转经脉,先将银针逼住,回去后我再请福伯帮你逼出银针。” 长风依言而行,萧湘撕开裙摆替他裹住刀伤,菱歌和聂凯臣搀着长风下山,直奔停在湖畔的画舫。 第11章 折腾了一整夜,那口银针才在萧福的内力催逼下,被逼出体外。 萧湘吁了一口气,从莲娃手中接过煎好的药汁喂进长风口中。 服完药后,长风闭目休息,左胸鼓起的绷带是萧湘的杰作,她已替他缝好伤口,然长风仍因血流过多而感到疲累。 第二天,福婶到街上买了些锅碗瓢盆,依照萧湘的交代,烹煮补血养气的药膳给关长风吃,其余的人仍用客栈的饭菜。 到了晚上,长风的伤势已有好转,不再发高烧。他胃口大开地吃了两大碗福婶煮的鲈鱼汤后,在萧湘的服侍下,酣然入睡。萧湘则因为连日来的疲累,而有些食欲不振,她婉拒莲娃送来的晚饭,只将就吃完剩下的鲈鱼汤。 萧湘坐在长风床前的椅子上假寐,门上突然传来几声轻敲,聂凯臣推门进来。 “萧姑娘,我来看少主的伤势。” “他睡着了。”她微笑道。 聂凯臣注视着萧湘脸上疲惫的笑容,一股怜惜之情油然而生。 “萧姑娘,我看你还是去休息吧!少主我来照顾就行了。” “不用了,我不放心。”她的眼光眷恋地停留在长风脸上,那疲惫、放松的睡容,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稚气。她这个师兄常让她有种仰之弥高的感觉,严肃的表情彷佛双肩上扛了什么重责大任;虽然他看她的时候,表情很不一样。 他总是对她微笑,然而笑容中却藏着一股抑郁。她知道他不像自己那么开心,他想的事情比她多。虽然这些日子以来,他哄她、疼她,甚至会拥抱她,然而那天在梅林间的交心相吻却不复现。他们一起游山玩水,手拉着手,他为她的笑失神,他们的距离是那么近,但是心却相隔遥远。她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师兄总是在担心。他害怕世俗流言会对她造成伤害,他也担心万一她的未婚夫并末另娶,到时候他该如何抉择? 他想拥有她,但又不愿违背师父的遣命。 他背负了太多俗世的束缚,可是萧湘却没有这层顾忌。 她从小就在一个淳朴的村落长大,萧暮雨并没有将太多俗世的禁忌灌输给女儿。他教她医理,教她读史,教她以一颗纯真的心看待世间;所以萧湘根本不懂得虚伪,她只知道她爱师兄,而师兄也爱她。两个相爱的人难道不该在一起吗? 她因这个理念而无惧,坦然面对她的爱情,也准备为她的感情而战。就算世间所有的人都反对她,包括她所爱的人也离弃她,她仍然选择忠于感情、忠于爱。 聂凯臣见萧湘默然无语,眼光痴痴地凝视床上的关长风,叹了口气说:“萧姑娘,我在外间守着,你有事就叫我。” 他没等萧湘回答,转身离开房间,顺手将房门关上。 聂凯臣在外间的床榻上躺了下来,一阵倦意袭向他。他感到有些讶异,虽然他已一天一夜没有休息,然而自幼所受的训练,就算是三天三夜没睡觉,也不该会感到疲倦。 他勉强撑开眼皮,抵挡渐渐蚕食他的倦意,集中意志力思考这两天来所发生的事——乌鸦的追杀,还有竹林内暗中相助的人。 是谁雇乌鸦来杀少主的?又是谁出手相救? 这两个问题像两根针般刺着他的大脑,让他还保有一丝的清醒,但这种情况并没有持续太久,身体里某种不知名的疲惫感,逐渐吞噬他,眼睑上仿佛有千斤的重量压下,没多久,连最后的—丝意志力也投降在睡神的魅力之下。 ******晋江文学城****** 半夜三更,正是一个人睡得最熟时,也是宵小行动的最佳时刻。 一道黑影翻墙而下,在静寂无人的院落中谨慎地张望了一会儿后,悄悄地摸进长风所睡的客房。 聂凯臣睡在外间,可是他却像只死猪般毫无知觉地昏睡不醒,夜行人很快赏了他一指,这是为了保险起见。 她知道这座院落里的所有人——不,或者该说今天晚上在扬州悦来大客栈大快朵颐过的客人,应该都会有个一觉到天亮的美好夜晚;因为她在厨房的水缸里加了一小滴醉仙露。 别小看这微不足道的一小滴,若是让一个人服下,只怕睡个十天半个月都不会醒;然而稀释在一大缸水中,却只会让人酣睡一晚,而一晚对她来说已经足够。 她悄悄推开房门,屋内的油灯已灭,从窗户投射进来的昏暗月光蒙胧地照出屋里的景象。 她看见在棉被下隆起的身形,和床边沉睡的少女。 那是个美得无邪的女孩,她曾经在暗中打量过她,她必须承认这少女的确美得出尘,然而跟自己—比……她摇摇头,比不上的。 虽然这女孩有对慑人心魂的眼睛,可是无论脸蛋、身材,还是差她一截,她不明白何以关长风会对她专宠有加。 他以前从来没有用那种痴迷的眼光看过她。当孟书匍訇在她的裙下时,他却只用亲切的笑容打发她。他的眼光永远只会因为武功、事业而发亮,可是现在得再加上这个叫萧湘的少女。 是的,他为她痴迷。 当她发现这点时,她的骄傲曾小小地被刺伤了一下,但她很快就抛诸脑后。她已有了孟书,只要孟书爱她,别的男人在不在乎她又有什么关系? 她悄无声息地移动脚步,走到床前。 虽然从少女均匀的呼吸声中,她可以肯定她进入熟睡状态,可是她不愿意冒险,出手点中她的睡穴。 然后她从腰闾取出一只用皮革做的套子,打开它,拔起一根银针,针尖上隐约泛着一层乌芒,是见血封喉的鹤顶红。只要她朝关长风的皮肤上一刺,他就会在毫无痛楚的睡眠中死去。 她并不想杀他,可是为了孟书和她的未来,她不得不狠下心肠。 “原谅我。”她低声说,高举手中的银针,决定刺入他的鼻孔。 长风突然张开眼睛,惊愕的眼中射出冷电般的寒芒。她吓了一跳,差点松开手中的银针,她立即握紧,毫不留情地下手。 “采薇!”他大叫一声,忍住左胸上的痛楚,翻身避开。 采薇再度被他吓到,然而事到如今已无反悔的余地,她飞身追击。 长风摔落床下,连带地也将昏睡不醒的萧湘推倒在地,他心中又惊又怕,拍了拍萧湘的脸颊却不见她反应,而那根致命的银针又再度向他刺了过来。 正当长风陷入九死一生之际,另一道黑影及时从窗外飞身掠进,一掌拍向采薇。 采薇闷哼一声,被掌风击中,直飞向墙壁跌落地面。 “关兄,你没事吧?”黑影着急地问,扫了一眼口角溢血的宋采薇后,眼光又回到关长风身上。 “古兄,是你!”长风神情激动地喊着,他在古振塘的帮助下,将萧湘扶上床。 古振塘顺手将油灯重新点着,让一室的黑暗重见光明。 “你对湘儿怎么了?”长风愤怒地质问采薇。 “我……点中了她的睡穴。”采薇又呕出口鲜血,气息微弱地闭上眼睛。 古振塘替萧湘解了穴道,她很快就悠然醒转,茫然地瞪视屋内的陌生人。 “怎么回事?”她惊慌地问。 “没事。”长风将她搂入怀中安抚,眼光转向古振塘。“古兄,你怎么会来这里?” “说来惭愧。你跌落山崖后,我四处寻你不着,结果发现了一座古洞。后来我离开泰山前往泰安,一听说你尚在人间,立刻追了过来,直追到扬州城才发现你的形踪。你却携美游瘦西湖,上了蜀冈,在竹林内被乌鸦追杀。” “原来你就是隐身竹林内的高人。”长风恍然大悟。 “是呀,好不容易被我害死的好友死而复生,我可不能再让你一声不响地去见阎王。”古振塘幽默地说。 “那件事怪不得古兄,若不是我被人加害失去了内力,也不至于让古兄受苦。”长风望了一眼采薇后说。 “原来如此。”古振塘叹了口气,“你可知我有多懊悔,怪自己为了虚名将生平唯一的好友害死,现在听你这么说,我心襄好过多了。只是这个女子,干嘛三番两次地害你呢?” 正当长风迟疑着该不该把这件事告诉好友时,门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道青影掠了进来。 “大哥……”孟书激动地喊着,然而当他看清屋内的情景时,脸色一变。“这是怎么回事?” “你何不问问躺在地上的那位姑娘干嘛要杀你大哥呢?”古振塘指了指采薇。 孟书依照他手指的方向走过去,蹲下身掀开黑衣人的面罩,眼光充满不信。“采薇,怎么会是你?” “孟书,我……”她无力地倚在他怀中,眼中充满悔恨。 “先把这颗续命丹给那位姑娘服下吧。”萧湘下床后,从怀里取出个小瓷瓶交给孟书,孟书立即喂了一颗进采薇的口中。 “我只用了五成的掌力,她死不了的。”古振塘冷冷地说。 孟书不理会他话中的讥讽,将掌心贴在采薇背上,助她疗伤。约莫一刻钟后,采薇又呕出一口黑血,脸色已不似先前惨白。 “采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真的要害大哥吗?”孟书收回掌心,神情激愤地问。 “我……”采薇呜咽出声,“我是不得已的,我一定得杀了他。” “为什么?我不懂,采薇。你不是说大哥已经答应了你的请求,愿意成全我们俩吗?你为什么还要害大哥?难道……难道大哥并没有答应?可是就算大哥不答应,你也不该害他呀!一孟书羞愧地望向坐在床上的长风,“对不起,大哥,我跟采薇不是故意要相爱的,我们情不自禁,可是我绝没有加害你的意思。” “我知道,孟书,我不怪你。而且我也答应采薇成全你们了。”长风叹了口气,眼中充满遗憾。 “那……”孟书迷惑地再度看向怀里的爱人,“采薇,既然大哥都答应成全我们了,你就不该害他。” “你以为有大哥成全我们就行了吗?”采薇冷笑一声,眼中出现一抹悲怜。“孟书,你真傻,你别忘了还有父母之命!我爹是绝不会答应让这件婚事作罢的。如果我胆敢拒婚,他会把我赶离家门,至死都不肯原谅我。还有师伯……他也不会答应的。” “事情不会这么糟的,我们还没求他们,你又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采薇悲哀地苦笑,“孟书,难道你不明白这是个什么样的世界吗?那些迂儒制定的道德伦理把我们捆得死死的,如果我胆敢要求退婚来嫁给你,他们会骂我淫荡、不守妇道,而且还勾引你!你不会明白他们将以何种罪名加在我身上,搞不好会把我浸猪笼,你不明白的!” “不会的,我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在你身上!”孟书拚命地摇着头,“我说过,如果爹和师叔不肯答应,我宁愿带你浪迹天涯,也绝不会跟你分开。” “你带我离开又如何?天底下的人还是会骂我不贞,骂你不义!我们走到哪里都会被人耻笑,这世界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地。而且我们会像无主的游魂般四处游荡,有家归不得,我们没有钱、没有名誉,也没有自尊。到时候你会嫌弃我,恨我把你害成这样,我不要这样,我要你永远爱我。” “我不会嫌弃你的!采薇,为什么你还是不肯相信我?我们发过誓的,要永永远远相爱,无论你变成怎样,也无论我会变成怎样,我永远都爱你的。” “就算我要杀大哥,你还是一样爱我吗?”采薇凄凉笑道。 孟书怔忡着,脸色苍白。“为什么呢?采薇。”他柔声问道。 “因为只有他死,我们才有未来。”她疲惫地说。“你又是为什么会来扬州?我以为你应该已经到了金陵。” “当聂总管告诉我你进入藏珍闻拿走你娘留给你的明珠时,我只是怀疑而已。我到徐州时耽误了一下,处理凯臣未完成的事。昨日到达扬州,原本打算直奔镇江,没想到竟然在码头看见你。我心中疑惑加深,因为你说过要留在山庄等我的消息。我跟踪你,后来发现你鬼鬼祟祟地进入客栈,却不明白你要干什么,于是向客栈店小二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大哥住在客栈里。我考虑了良久,决定趁夜来见大哥,没想到……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你不该来的!”采薇悲伤地说,“你不来就不会发现这件事,不会发现我的丑陋,你会永远地爱我。” “我依然爱着你。”孟书沉痛地说,“只是我无法原谅你加害大哥。” “我早知道你会这么说……”采薇哽咽地道。 “既然你早知道,为什么还要这么做?”萧湘幽幽地叹息道。 “你以为我会让他知道吗?”采薇的眼中突然出现一抹决绝,她举起手中的银针,刺向心窝。 “不要……”孟书抓着她的手,不让她刺下去。“采薇,不要!你死了,我也活不下去。” 采薇心一软,放掉手中的银针,投入孟书的怀里嚎啕大哭。 长风默然无语地瞅着眼前的这幕悲剧,心中百感交集。采薇和孟书,不正是他和湘儿将来的翻版吗?采薇所受的委屈,也正是湘儿以后会遭遇到的,他忍心让她被人辱骂吗? 不,他太爱湘儿了,他绝不容许她受到任何玷辱。 他叹了口气,从床上起身,走到孟书和采薇身边。 “孟书,你们别难过了,事情未必会有这么糟。” “大哥……”孟书张着泪眼,羞愧地跪倒在长风面前。“我对不起你,大哥。无论你要怎么责罚我都没关系,但我求你……求你……求你原谅采薇。” 长风扶起他说:“孟书,你是我的亲弟弟,而采薇就像我的亲妹妹一样,还说什么原不原谅呢?今晚的事,就当作没发生遇。” “你真的肯原谅采薇?”孟书激动地问。 “当然。这件事就当作没发生过,我相信在场的人都不会说出去的。”长风的眼光充满恳求地看向古振塘,古振塘耸了耸肩,无奈地点头。 “谢谢大哥。”孟书再度跪下,在兄长面前叩了三个头,“我跟采薇会一辈子感激大哥,以后请大哥代孟书孝敬爹娘。” “孟书,你这是什么话?大哥已不怪你们了,你又何必……” “可是孟书已没脸回庄。而且正如采薇所言,师叔和爹可能不会答应你们解除婚约,我不能冒这个险,我要带采薇走。” “你这么做教我怎么跟爹娘交代?” “大哥,你就跟爹娘说孟书不孝,为了采薇我……” “孟书,大哥不能让你这么做。” “可是这是我们唯一的路啊!”采薇幽幽地说,“我们没有别的路走了。” 长风脸色凝重地看着这对爱侣,最后叹了口气道:“孟书,大哥要你答应我,一等安定下来,立刻捎信回庄。大哥会先疏通师叔和爹那关,等到大哥说服他们,你们一定要回来。” “谢谢大哥。”孟书扶起采薇,踏着月色离去。 两人离去后,古振塘拱了拱手说:“我也该走了。” “古兄要去哪里?” “我要回长白山,离家数月,也该是游子返家的时候了,或许我会就此退隐江湖。” “古兄是未来的长白派掌门,何苦……” “唉!泰山之役让我看破很多事,虚名浮利不过是过眼云烟,唯一的收获就是交到关兄这位朋友。” “那是长风的荣幸。” “希望你听完我接下来的话也能这么想。”古振塘幽默地道,“我希望今年中秋佳节时,能跟关兄在泰山顶峰再战一场。” 长风傻了眼,刚才不是才说不为虚名浮利,怎么转眼又…… “我想跟关兄切磋我在古洞中意外得到的绝艺,希望关兄不要拒绝。” “古兄既有此雅兴,长风定当奉陪。” “那就一言为定。”古振塘说完,跳出窗口离去。 “湘儿,你回房休息吧。” “不,我在这里陪师兄。” 长风叹了口气,决定由着她。他望着原本热闹非凡的一室,刹那间变得冷清凄凉,再看向萧湘那双盈满情意的美眸,心情更加复杂。 他绝不让他的湘儿受到任何伤害,这是他沉人梦乡前最后一缕思绪。 ******晋江文学城****** 那夜之后,萧湘明显感觉到长风对她的冷淡。他们之间的关系,又退回梅林以前的拘谨,彷佛他从未在梅林襄吻过她,也从未说过喜欢她。 他又缩回他理智的壳中。 他假借各种理由拒绝再让萧湘逗留在他的房内,甚至要聂凯臣替他换药,并以疗伤为由,谢绝—切的千扰。 萧湘独自坐在房里生闷气,她不明白师兄为何会突然转变,他不再温言细语地哄她,反而避她如蛇蝎。是什么原因引起他这么大的转变?萧湘支着头苦思。 她回忆起前夜的事。 宋采薇刺杀师兄不成,反被古振塘所伤,她和关孟书的一番深情对白深深打动了她,难道师兄是因为这件事而退缩的? 萧湘清楚记得末采薇激昂的陈辞,控诉这世间对女子的不公平,就算孟书带着她逃婚,也不保证他们能幸福过完—生。他们一辈子都会背负着不贞、不义的罪名,有家归不得,过着没有自尊、没有名誉、没有钱的生活。难道师兄是因为不愿过这种生活,所以才排斥她? 萧湘摇了摇头,地直觉认为师兄不是那么懦弱的人,他应该比关孟书坚强才对。关孟书可以为爱情远走他乡,师兄当然不可能会因为名利而抛弃所爱的人;除非他一点都不爱她。 萧湘蹙了蹙眉,一路上师兄对她关怀备至,他眼中真挚的情意不可能是作假的。她相信他不是那种玩弄感情的人,如果他对自己没有情,就不会在梅林中热吻她,更不可能藉着诗词传递情意。 那他为什么会突然对她这么冷漠呢? 萧湘充满迷惑的明眸蓦地有了了悟。 他一定是被宋采薇的话吓到了,害怕她也会像宋采薇一样受到道德伦理的迫害。 师兄真傻!她在心里叹息,为何到了今天,他仍不明白她的心呢? 虽然宋采薇为了爱情不惜杀人的作法,令萧湘不敢苟同,可是在她心中,仍然很钦佩宋采薇对爱情的执着。 她知道自己不会像宋采薇那样偏激,然而她对爱情的忠诚度更甚于宋采薇。她早已决定忠于所爱,绝不为世俗流言而背弃她的感情。就算因而遭人唾骂,她也至死无悔。 她决定让师兄知道她的想法,所以接下来的几天,她一直找机会想跟他独处,然而长风总有法子避开她。 三天之后他们再度上船,由扬州乘船南下,夜宿镇江。萧湘知道再不开口,明天到了金陵就没有机会,所以她鼓起勇气趁着夜半无人时,溜到长风的房门口。 她看见房内犹有灯光,料想他必定也是辗转难眠。怀着少女的娇羞,她在房门上轻敲了一下。 “是谁?”他的声音中透着些许不耐烦。 “是我,湘儿。”她低喃道。 房里静默了半晌后,萧湘听见推开椅子起身的声响,不稳的脚步声响起,房门被人打开。 长风的双眼发红,脸色阴沉,萧湘闻到一阵浓烈的酒味袭来,她惊愕地退了一步,用袖子掩住鼻子。 “这么晚了,你来干嘛?”他冷冷地说,其实心热如火。刚才在房中听见萧湘的声音,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没想到真的是她。 他已经有好几天没好好地看她一眼,他心疼地发现他的湘儿消瘦了许多,下巴变得更尖了。 “你喝酒了?”萧湘不开心地问, “你这么晚来,就是问我喝酒了吗?”他故意蹙紧眉头,语气恶劣地说。 他也不想喝酒的,虽然他的酒量向来很好。他一向认为只有在开心的时候喝酒才能尽兴,所以他从来不在悲伤的时候喝酒,可是今天却破例了。因为压在心头的愁恩已让他喘不过气来,忍不住藉酒消愁。谁知就如同那句词般,“酒人愁肠,化作相思泪。”他越喝,心越热,也就越思念湘儿的陪伴;他是如此渴望她。可是他不能害她,他不能让他的湘儿受到一丁点的委屈。 “你伤势未愈,不该喝酒的。” “那是我的事。”长风偏过头,避开她关怀的眼光。 “好,我不管你喝酒的事,我有事要跟你说。”萧湘气恼地说,虽然他的口气令她伤心,可是她决意不放弃这唯一的表白机会。 “有事明天再说。”他将眼光固定在与萧湘相反方向的一株茶花上,不敢看向她。他开始觉得酒精在体内产生作用,他已有些醉意,这是不该有的现象,他的酒量向来很好。是不是真如前人所言,伤心的时候最容易喝醉?而他的确醉了,因为他的脑中开始有些不该有的想法。他的湘儿看起来很可爱,虽然她只穿着简单的白衫,但仍美得令他心动,让他有种想将她搂进怀中恣意怜爱的冲动;可是他不能,所以只好叫她走。 “我怕明天就没有机会了,”萧湘苦笑道,“你一直躲着我。明天就到金陵,我必须现在告诉你。” “湘儿……”他苦恼地瞥了她一眼,目光随即移开。萧湘眸中荡漾的柔情,教他难以克制,不禁握紧拳头,让指甲戳入掌心。“夜深了,实在不方便。” “如果你是怕我破坏你冰清玉洁的名声,我站在这裹说给你听也可以。”萧湘着恼地讽刺道,“可是你知道我激动的时候,或许会大吼大叫,如果把别人吵醒的话,人家可能会误会。” 长风眯紧眼睛看向她,他不敢相信他的湘儿会威胁他!她是在威胁他,对不对? 他让开挡在房门口的身体,让萧湘走进房间。 长风犹豫了一下,才将房门开上,转身面对萧湘。“你想说什么?” 萧湘静静地瞅了他一会儿后,视线变得有些模糊,长风憔悴的身影,在泪光中晃荡。她吸了吸鼻子,开口道:“我只想告诉你,你这几天对我不理不睬,很教我伤心。可是不管你怎么对我,我的心意还是不变。你休想认为你不理睬我,我就会乖乖嫁给别人。我喜欢你,不喜欢别人,你可以不理我,但是不能逼我背叛自己的感情!” 两颗似宝石般晶莹的泪珠自她眼角滑下,长风街动地向前一步,想要将她搂人怀中安慰,但他随即克制住,将脚步收回。 “湘儿,你是什么意思?”他激动地问。 “我的意思很简单,”更多的泪珠往下坠落,“不管你怎么打算,也不管许尉峰是否已 经成婚,一到金陵城,我就要告诉他我不喜欢他,也不嫁给他。” “湘儿……”长风摇着头,声音沙哑,“你不能这么做,你知道这么做会有什么后果吗?你会被人骂不贞,会遭人唾弃……” “我不在乎,真的不在乎!那些跟我不相干的人怎么说我,都跟我没关系,我只知道我不能为了虚浮的名声而像具行尸走肉般活着。如果我必须放弃所爱而活下去,那我宁愿死掉算了!”萧湘激动地喊道。 “可是师父的交代……” “如果爹知道我会不开心,他绝不可能逼我的。” “湘儿,你不能这么做,你该知道人言可畏……” “我不在乎!为什么我说了那么多,你还是不明白?爹说做人只要问心无愧即可,我问心无愧又何必在意别人怎么说?我爱你,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可耻的,如果你因此而看轻我,那你就不是那个值得我爱的男人!”她悲愤地吼着。 “湘儿,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长风苦恼地摇着头,“我是怕你受到伤害!” “你口口声声说怕我受到伤害,而事实上伤我的人就是你!没有人能让我伤心,除了你!”萧湘痛心地说,掩着脸冲过长风身边,奔向门口。 长风及时抱住她的腰,萧湘奋力挣扎着,他将她抱紧,嘴巴贴在她的耳边,声音沙哑地说:“湘儿,你曾问我会不会像“华山畿”中的主人翁那样为你跳人开启的棺材内,我现在回答你,我会的。为了你,就算是地狱我也愿意跳进去。” 萧湘闭上眼睛任泪水滑落,那是喜悦的泪。她无力地倚在长风的怀里,任他将她转过身来,任他的吻吮干她的泪,任他的唇在她娇美的容颜上探索,然后探人她温暖的口中汲取她的甜蜜。 她在他怀中呻吟、融化,他的唇似乎无所不在。某种超乎梅林间拥吻的激情自她的小腹升起,令她心慌意乱,而长风的唇正炽情地轻咬着她颈间白嫩的肌肤…… 她嘤咛出声,细碎的呻吟刺激着长风的情欲,也同时戳醒了他的理智。他勉强移开唇,深沉的眼光流连在她娇美的容颜上。 “湘儿……”他再度将她搂人怀中,紧抱住她,良久,才放开她。“我送你回房。” 萧湘顺从地让他牵着手,在回她房间的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直到抵达房门口,萧湘才转身面对长风,眼中仍有一丝不确定。 长风将她揽人怀中,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一吻,深情地说:“湘儿,我保证不管情况如何恶劣,再也不会放开你,让你伤心了。” “师兄……”萧湘喜悦地喊着,踮起脚尖吻他,两人又熟吻良久,才气喘吁吁地分开。 “湘儿,进房吧。”长风将萧湘送进房内后,不敢再多做逗留,他将房门带上,转身快步离去,直到走进自己的房间后,才敢停下脚步。 “湘儿……”他呢喃着她的名字,将冷被拥在怀中,仿佛可以藉着这样,稍减体内的相思苦楚。 直到今夜他才明白萧湘并不似他想像的柔弱,她热情勇敢地坚持所爱,让他感到汗颜。 也许湘儿这么做,才是真正的坚贞吧!她就像雪地中的白梅,不畏严寒风霜,用生命热烈地开放。他想起她曾吟哦过的那首“小重山”——“相思血,都沁绿筠枝。”如此深情,教他怎么忍心辜负? 是的,不管情况如何恶劣,他都不会再放开萧湘,不只是因为失去了萧湘,他就等于失去了活下去的意义;更因为萧湘不能没有他,失去了他,她将枯萎而死。 ******晋江文学城****** 历经六朝繁华的金陵城,像明朝皇冠上最耀眼的珍珠般灿烂,长风一行人在下午住进此地最大的客栈,招来店小二打听许家的消息。 “客倌,说起右都副御史的公子许大人,京城中可说是无人不晓。去年下半年,没人能及得上他的风光。” “怎么说呢?”长风不动声色地问。 “许大人在去年秋试一举夺魁,当了状元郎,谁知这三号还没庆贺完,大伙儿又忙着恭贺他第二喜了。” “第二喜?” “是呀,圣上赐婚将安平伯的千金许配给他。您就没瞧见当天迎亲的场面有多热闹,京师的达官贵人,把许家挤得水泄不通。” “你是说许尉峰成亲了?”长风惊喜交加地问。 “是呀。” 聂凯臣打赏完店小二后,长风立即到萧湘房中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这么一来,你就不必担心会违背师命,也不用把我硬推给别人了。”萧湘故意逗他。 “湘儿,你故意气我。”长风搂住她呵痒。 萧湘连忙讨饶,“不过这样你可惨啦,我更有理由赖住你了。” “我正愁你不赖我呢!”他深情地吻上她红滟滟的柔唇,过了良久,才不舍地放开她。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做?”萧湘在他怀中娇羞地问。 “我打算明天下乍带着你上许家拜访,我会命凯臣先去递帖子。” “我们还要去许家?” “你忘了师父临终交代要归还血玉镯吗?” 萧湘记起父亲临终的交代,点了点头。她满足地倚在长风的怀中倾听他稳定的心跳,快乐地品尝着已到手的幸福,浑不知自己的到来,将在许家引起一场小小的风暴。 尾声 “你说什么?”杜纤云挺着五个月大的肚子靠在枕头上,着急地瞪着她的侍女兰香。 “小姐,这可是我亲耳听阿明说的。今天一大早有一份帖子递进来,说安东侯府的少侯爷今儿个下午会带着他师妹萧湘姑娘前来拜访老爷。阿明说那位萧姑娘跟姑爷从小就订过亲。” 杜纤云听了后一阵头昏眼花,未婚妻?为什么相公从来没提过?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房外传了进来,兰香赶紧迎到房门口,看见身着官服的许尉峰正朝这儿走过来。 “姑爷。” 许尉峰一进门就发现妻子的脸色不对劲,他还没开口,杜纤云已生气地叫嚷着:“你为什么骗我?” “骗你?纤云,我骗你什么?” “你的未婚妻要来了。”她冷冷地说。 许尉峰的眼光扫向兰香,兰香垂着头不敢看他。 “若不是兰香告诉我,你还想瞒我多久?” “纤云,我也是回来时才知道的。” “可是你为什么从没提过你订过亲的事?” “我……”许尉峰理亏地叹了口气,坐到床边搂着娇妻,低声下气地哄着:“萧家十五年来音讯全无,我们以为……我是说我并没有料到她会再出现。” “可是她现在来了……”杜纤云委屈地流着泪说。 “那又如何?我已娶你,只怪她来得太晚了。” “你是说如果她早点来,你就娶她了吗?” “纤云……”面对妻子的嗔怒,许尉峰感到有理说不清。“我跟地虽然自幼订亲,可是两人之间根本没有感情,就算是成亲,也是奉父母之命,不像咱们之间是真心相爱的。” “是吗?”杜纤云抽噎着,“当初若不是皇上赐婚,你还不是把我撇在脑后?” “冤枉啊,纤云。我自从跟你在栖霞寺见过面后,便为你神魂颠倒,我求爹娘列你家提亲,爹却以我和萧家有婚约为由,不肯答应,若不是皇上赐婚,我跟娘还不知要和爹为这件事争执多久呢!” “你说的是真的?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杜纤云转怒为喜道。 “我是怕你多心,所以才没提这件事,没想到她却来了。”许尉峰苦恼地道。 杜纤云还想说什么,许明已到房门口喊道:“兰香,跟少爷说老爷请他到前厅见客。” “阿明,见什么客人?”兰香问。 “关少侯爷和萧姑娘来了。” “阿明,你在门外等着,我一会儿就好。”许尉峰叹了口气,忙着换上一袭天蓝色的便服。 “我也要跟你去。”杜纤云坚持地说,许尉峰无奈,只好扶着娇妻穿过层层院落来到前厅。 一进厅里,杜纤云就听见公公和一个陌生男人交谈的声音,她和许尉峰向公婆请过安后,眼光掠向那阵悦耳嗓音的主人。 那是个相当俊美的男子,身穿白色丝绸做成的儒衫,态度雍容,令人不敢逼视。 她的眼光很快地转向他身边的人,一张眉目如画的绝色娇颜立刻呈现在她眼前,她心情一沉,看向夫婿,却发现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人家,心中更是有气。 许庭江清了清喉咙,尴尬地道:“少侯爷,湘儿,容我介绍小儿尉峰,还有……这个……这位是……我的媳妇杜氏。” 杜纤云不情愿地跟着相公向两人见礼,那位少侯爷只是微笑着点点头,美人儿却起身朝两人福了福。 “湘儿拜见大哥、大嫂。” 杜纤云的心情像雨过天青般转好,脸上立刻堆起笑容,对少女陡然生出好感。她是个聪明人,从萧湘的称呼,已判断出对方无意跟她抢丈夫,要不然会喊她姊姊或妹妹才是。 “湘儿妹妹不用多礼。”她眉开眼笑地扶起少女,注意到她和那位关少侯爷穿着同等质料的白衫。 等到众人重归座位后,许庭江再度开口问道:“湘儿,令尊怎么没来?” 萧湘的眼中霎时泛着一层泪光,低声说道:“先父已于去年十月三十过世。” 许庭江心中一痛,想起去年同一天正是他们许家最热闹、喜庆的一天,而萧家却为悲伤所笼罩。 “老夫真是无颜面对萧兄,老夫不知该怎么说才好。”他老泪盈眶道。 “许大人不必介怀,我想恩师在天之灵绝不会责怪许大人的。” “少侯爷这话更令老夫惭愧。” “许伯父,先父临终之时特命湘儿归还许家的传家之宝,还请伯父收下。”萧湘将带来的锦盒取出,起身交列杜纤云手中。“这只血玉镯就请大嫂接受。” 杜纤云打开锦盒,一只晶莹的朱红色五镯呈现在她眼前。她疑惑地看向公婆。 许夫人点了点头,叹口气道:“湘儿,真是难为你了,你对将来有什么打算?” “湘儿决定返家替父亲守丧,然后……”她娇羞地看向师兄。 长风接口道:“师父临终之时,曾嘱托长风送师妹到金陵,将血玉镯交还许大人,如果届时许公子已然成亲,长风会照料师妹一生。” “少侯爷的意思是……”许尉峰蹙眉问道。 “我会陪师妹为恩师守丧三年,然后将师妹迎回关家。” “少侯爷是打算迎娶湘儿吗?”许庭江问。 “是,家父和恩师情同手足,而恩师对长风又有救命、授业之大恩,长风理当照顾师妹。” 这番话听得杜纤云心花怒放,真心替萧湘感到高兴,她不理会揪眉不乐的丈夫,满睑堆笑地说:“恭喜妹妹能得此佳婿。” “谢谢大嫂。”萧湘低敛蛾眉,害羞地说。 “我已命人备了酒宴替你们接风,还请少侯爷不要推辞的好。” 长风和萧湘无法拒绝许庭江的盛情款待,只好留下来用膳。晚宴过后,长风带着萧湘回到客栈,两人携手在花园中欣赏一弯新月。 “师兄,你说孟书和采薇会不会像我们一样快乐?” “我想他们一定会的。”他低下头,以醉死人的温柔眼光凝视着萧湘,“也许他们就跟我们一样,依偎在一起赏月、谈心。”他的嘴越俯越低,直到吻住那香甜的朱唇。 萧湘迷失在他的热情中,首次感觉到两人的心不再有任何阻隔,像一对凤凰般无拘无东地在天空拥抱飞翔,那种自在的快乐,让她的身体彷佛轻飘飘地浮在云端。 良久,她才从长风的怀抱中抬头凝视那弯新月,她诚心地向月娘祈祷,祈求采薇和孟书也能像他们这样快乐,祈求世间的有情人都能有美好的结局。 她的心涨满了喜悦,晶亮的眸光迎向长风眼中的深情。她在他眼里看到同样的期盼,是的,但愿人长久,千里共蝉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