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重生土木堡》 第一章 重生 永乐二十二年,榆木川。 一座规模庞大的营盘矗立在山峦之下,时有鲜衣怒马的明军哨骑拨马而出,营内也是人喊马嘶。 各将领的营盘星罗棋布般拱卫着位于最中央的一处大帐,上方一杆黄龙大旗尤为显眼。 此时的大明正值永乐盛世,万国来朝、如日中天,名臣荟萃、将星云集。 帐内。 三名内阁重臣和一名武将各伏跪左右,大气也不敢出,整个帐内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闷感。 朱棣,这位大明朝的千古一帝,此时此刻早已经重病缠身,就只剩下半口气吊着。 他瞪大了眼睛,呆呆望着头顶,目光透过大帐看见了那绝美的蓝天白云,回想起自己波澜壮阔的一生。 朱棣有气无力地笑了笑,无奈的接受了这一事实,用尽最后的力气,缓声说道: “我朝国势之尊,超迈前古,驭北虏西番南岛西洋诸夷,无汉之和亲,无唐之结盟,无宋之纳岁薄币,亦无兄弟敌国之礼。” “朕死后,尔等当秘不发丧,率大军继续回京,发密诏命太子于朕灵前继位。” 朱棣的话语愈发显得沉重和缓慢。 这一段话,是朱棣对自己一生的总结。 他夺得了江山,终于也守住了江山,大明将在太子和好圣孙的带领下走向昌盛。 只是,他仍然有些担心。 父皇的眼里不揉沙子,自己得位不正,弑杀亲族,下去了会不会被父皇痛斥为逆臣贼子? 听上头半晌没了动静,内阁大臣杨荣抬起头说道:“陛下圣明,太子殿下敦厚仁义,必不会辜负陛下的期望。” “太子如何,朕最为明白,大明江山交给他,朕放心。”朱棣睁开眼睛,气息虚弱的道: “还有一事,你们告诉太子,朕观太孙嫔孙氏心术不正,若其产子而帝早夭,当尽早诛杀!” 听完,四名重臣心下一颤,纷纷对视,不知如何作答,最后还是杨荣上前说道: “臣谨遵圣旨,万岁万万岁。” “呵,万岁,父皇不能,我也不能,又有谁能真正的万岁呢?”朱棣自嘲地笑了一声,轻吐口气: “人生真短,如此江山,岂不让人留恋。” 当天夜里,永乐皇帝朱棣病逝于榆木川军营。 庙号太宗,谥号体天弘道高明广运圣武神功纯仁至孝文皇帝,葬于长陵。 太子朱高炽即位,是为明仁宗。 随后便是熟悉的剧本,仁宣之治、英宗即位、三杨辅政、太后仙逝、王振祸国、瓦剌崛起、土木之变。 ...... 二十五年后。 正统十四年,十月十一日。 大明帝国京师,一名身着红色衣甲的明军兵士正手持刀枪往来巡哨于城头,看起来这又是很普通的一天。 谁料,下一刻,一阵尖啸的破空声袭来。 无数箭簇如雨点般抛射下来,噼里啪啦地落在城头,闷雷般的马蹄声和叫喊声在漫天的尘土掩盖下纷至沓来。 城头的明军虽然没有受到任何伤亡,但他们的心中如遭重击,每个人都知道。 瓦剌大军,终于还是来了! 土木之变,数十万精锐阵亡离散,当朝公卿殉国大半,就连当今皇帝都被俘虏,这是蒙在全体臣民头顶的奇耻大辱! 逢及骤变,举国哀悼。 但是,毕竟不能靠哭去把瓦剌人都哭死。 国不可一日无君,在朝臣的推举下,郕王朱祁钰临危即位,年号景泰,是为明代宗。 随后,兵部侍郎于谦被提升为兵部尚书,主持保卫京师。 在于谦的带领下,明军坚壁清野、枕戈待旦,京师百姓也万众一心,只等这一天的到来。 看着远处的烟尘滚滚,听着瓦剌军的人喊马嘶,不知为何,站在城头的兵士们都松了口气。 在他们看来,焦心的等待,比直面挫折更能折磨人。 城头的一员明军将领眼神中没有半分畏惧,他锵然抽出腰间佩戴的雁翎刀,明晃晃的寒光正闪耀在每一位守城兵士的眼中。 “为了大明!” “为了陛下!” “跟这些瓦剌人拼了!” 士兵们也都振奋的举起手中刀枪,震天的口号穿透了云霄,甚至让遥远的瓦剌大军为之一震。 他们坚信自己是为国家而战,是为皇帝而战,一切都是值得的! 但是很快,随着瓦剌兵将一个人推上阵前,城头的所有明军都在同一时刻泄气了。 因为这个人,正是他们口中为之而战的皇帝啊! 朱祁镇穿着一身得体的瓦剌部落贵族服饰,骑着马来到阵前,身旁跟着的,是他的贴身小太监。 眼前这人,还是大明的皇帝吗? 打眼一瞧,倒像是正儿八经的瓦剌人! “朕有旨,命你们开城,迎朕还京,抗旨者斩!” 随着朱祁镇轻轻吐出这句话,城头明军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军心与士气,顷刻间崩塌。 皇帝在叫门,是抗旨还是作战? 自己奋战的意义又是什么? 城头上,明军将领握在手中的雁翅刀缓缓落下,眼中满是失望。 兹事体大,他不敢擅专,只能飞报宫中。 不久之后,紫禁城的上空响起了十二道悠扬的钟鸣,军民商旅、文武百官都仰起头望向天空。 十二响钟声,这是朝廷出了重大军务,在召集文武百官上朝! 经过月余的整军备战,所有人心中都是明白,这个重大军务到底是什么。 只是没想到,为敌寇叫关开门的,是他们的皇帝。 整个奉天殿,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端坐在最上方雍容华贵的太后孙氏,还有位于班列最上首的兵部尚书于谦。 文武百官,每个人的脸色都是极度难看! 瓦剌大军包围京师,京师保卫战正式打响,城中军民众志成城,备战很顺利。 可谁也没想到,打先锋的居然是他们的皇帝! 准确的说,是前任正统皇帝,太上皇绰罗斯·祁镇。 现任的皇帝已经是景泰皇帝朱祁钰,刚登基十天。 于谦一手听见这个消息,只觉脑海中一片的天旋地转,险些晕倒在奉天殿上。 “于部堂,你没事吧!” “我没事!”于谦一手打开旁人伸来的手,稳定了下情绪,尽量平静的道:“陛下觉得应该如何应对?” 眼前大明所能依靠的,也只有这位新君了。 像是过去了百年、千年,又像是一个寻常的夜晚。 朱棣只感觉自己从起兵靖难以来,从未度过这般踏实的一个夜晚,重重吐了口气,应声睁开眼睛,眼神扫过在场的众人。 奉天殿? 朕不是死了吗… 太子呢? 太孙呢? 汉王、赵王呢? 无数的疑问,在朱棣的脑海中一一浮现。 很快,朱棣在最上面发现了一个熟人,眼中的懵懂之情转旋即变成了龙颜大怒。 身为太孙嫔的孙氏,现在居然堂而皇之的坐在太后的位子上! 如此僭越,成何体统! “这大明朝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女人当家了?”朱棣倒也没有如何的歇斯底里,语气非常平淡。 然而说完这话,有一样变化却是令他始料未及的。 自己声音,怎会如此年轻? 忽遭一番呵斥,倒也令如今身为太后的孙若微稍稍一怔,刹那间,还以为是回到了从前。 这朱祁钰一番声色俱厉的呵斥,倒是颇有太宗文皇帝的风范。 不过很快,孙若微便是冷哼一声,从心底里没把自己这个扶上来的景泰皇帝当回事儿。 给点好脸色看,这朱祁钰还真以为他算个皇帝了? 看来还是得好好儿的敲打敲打,让朱祁钰明白,他这个皇位,不过是替自己儿子暂代的。 孙若微的俏脸冷若寒霜,讥讽道:“哀家是大明的太后!” “皇帝如此与哀家说话,眼中还有皇家的礼法吗?” 第二章 你们的皇帝回来了 她不是太孙嫔么? 却又何时做了太后? 如此重大的变故,令朱棣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孙若微要想从太孙嫔到当朝太后,都需要什么先决条件,这个朱棣自然明白。 他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太子呢?” “朕的好圣孙呢?” 说话间,朱棣的眼神在奉天殿上急迫地寻找。 孙若微嘲弄道:“我的皇帝,您才刚坐上这个位子几天呐,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立太子了?” “至于太孙,这更无从说起啊!” 朱棣根本没有在意这番话都说了些什么,发现遍寻朝堂也找不到人,脑海中异常的混乱。 太子不在,太孙也不在,他们都称呼自己为陛下,孙若微却是太后? 看周围情形,很明显就是内阁会同六部在奉天殿上进行朝会,定然是出了什么重大军情才会如此。 孙若微如此信誓旦旦说她是太后,满朝文武竟无一人制止,而眼下朝堂上站着的又没什么熟悉的臣子。 莫非… 莫非朕来到了太子和好圣孙死后的年代?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呢! 就算太子和好圣孙也死了,孙若微这个妖妇,又何德何能居于太后之位? 杨荣那个老东西,没把朕的遗旨传回京么? 朱棣不敢相信,但仍要确定一番猜测到底是真是假。 于是,他的眼神逐渐坚定,问道:“现在是哪一朝?” 孙若微大笑着摇头,一脸讥讽的道:“既然陛下诚心装傻,于谦,你还不快告诉陛下?” 于谦竟然还活着? 朱棣眼前一亮,想起了这个当年在殿试上,令自己印象深刻的小辈后生。 令朱棣大跌眼镜的是,应声站出来的于谦,已然是一个知命之年的垂垂老者,不再是印象里当年那个风华正茂高中辛丑科进士的于才子。 虽然于谦的眉宇间之仍具英气,步履间却难掩老态龙钟之色。 朱棣上下打量一番,不可置信的道:“你、你是于谦…?” 于谦抬起头,颔首道:“回陛下,臣是兵部尚书于谦。还望陛下收敛怯战之心,大敌当前,该与众将士同生死。” 就这一句话,朱棣笃定了眼前这个正是真正的于谦。 同样的话,三十年前这小子也对自己说过,只不过当时他是在劝谏自己收敛好战之心,与民更始。 于谦哪于谦,现在你知道自己当时有多天真了吧? 一晃眼,三十多年了! “你今年多大了?” “五十有二了,陛下。”于谦不知道为何皇帝有此一问,只是躬着身子老实回答。 得到了准确大案,朱棣一脸的茫然无措,恍惚间靠到龙椅上,看了看周围朝堂,垂帘听政的太后,各怀心思的文武群臣。 每个人的心思,全然都写在脸上了。 这一切,是那样的陌生而又熟悉。 没记错的话,于谦是洪武三十一年生,永乐十九年登进士第,还是自己钦点的。 他现在五十二,这就说明这是自己驾崩二十五年之后! 朱棣终于确定了猜测的真实性,但是心情非常复杂,具体是什么感觉,实在说不好。 震惊、木讷、庆幸、愤怒…… 二十五年,这才过去二十五年,怎么就能到瓦剌围城,濒临亡国这样的地步呢? 之前的皇帝到底是谁? 这二十五年发生了什么,朕留下那无数的名臣名将呢,多少人都是足以独当一面。 有他们在,瓦剌连边关都打不进来! 大举围攻京师,这在朱棣看来简直是天方夜谭。 “皇帝,装傻装够了么?”这个时候,阴阳怪气的孙若微坐在卷帘后,忍不住张嘴问道。 “什么时候能议一议,如何救我儿子回来?” 靖难之役,五征蒙古、屡下西洋…… 数十年金戈铁马,无数将士马革裹尸,满以为能为后世打下至少五十年太平,事实证明,还是天真了。 前世如何,此时全都烟消云散,或许老天让自己重生回来,就是给了另一次机会。 想到这二十五年来大明的变化,朱棣的心就在滴血。 听到孙若微的话,再看一看她与之前唯唯诺诺截然不同的表现,朱棣心中只有一个想法,恨! 他恨自己,当年没有及时下手杀了这个妖妇,铲除了这一祸害。 大明到了如今这样的地步,与她定然是脱不开干系的。 朱棣早已经是起了杀心,转身盯了她一会儿,冷冷道:“朕与朝堂重臣商议军国大事,几时轮得到一个女人在这里指手画脚?” “瓦剌都打到京师来了,国家危在旦夕,说来说去,你却只在乎何时救你儿子?” “你也配当大明的太后?” 孙若微被这突如其来,指着鼻子的一通臭骂给骂得当场傻眼。 她完全没想到,即位前唯唯诺诺的郕王,会是如今这样一副触犯逆鳞的样子。 不过毕竟她还是太后,是如今大明地位上最高的人,很快就镇静下来,面无表情道: “哀家配不配当这个太后,还得请皇帝去祖庙问一问先帝!” “当年哀家入宫,可是奉了太宗文皇帝的旨意!” 朱棣呵呵冷笑。 的确,朕当年是瞎了眼了,居然没认出你这匹中山狼。 于谦一脸诧异地看着浑身杀气的景泰皇帝,心中全然没有脸上显得这般平静。 不知为何,他忽然间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景泰皇帝即位以来都对太后唯唯诺诺,监国时更毫无主见,军国大事都只是见他“嗯”、“啊”点头答应。 谁想到现在瓦剌围城,这位皇帝却能出现如此之强的魄力,颇有当年太宗文皇帝的风范! 于谦也道:“太后,如今的当务之急,是如何抵御瓦剌大军迅猛的攻势,挫败他们的先锋,提振我军士气。” “营救太上皇之事,还是往后拖一拖吧!” 孙若微一愣,见到于谦都如此说法,群臣也都没什么意见,只好说道:“兵部尚书若说,哀家也甚为理解。” “若是用的着金银细软的,后宫会出全力。” 叫门那种事实在不光彩,于谦刚才一句没提,其实还是给朱祁镇与孙若微留足了面子。 至于说为什么需要挫败瓦剌先锋来提振士气? 原因就是在于堡宗叫门,把之前好不容易搞起来的士气全叫崩了,这个时候要是再打个败仗,那就是败局已定,基本不用打了。 大明朝几时有太上皇这种东西了? 还需要营救? 朱棣眉头一蹙,这才记起,最开始守门将领所说太上皇叫门的事情,顿时想到了一个极为不好的情况。 这种情况,只是在朱棣脑海中出现一瞬,不亲眼看见,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的。 于是,朱棣沉声说道: “瓦剌大军围城,朕身为大明天子,应该登城巡视,让将士们看得见朕的身影。” “于尚书,你说呢?” 于谦没想到景泰皇帝有如此的胆略,皇帝亲自巡视城桓,这简直是于谦的意外之喜,最能提振士气。 于谦一直在犹豫到底提不提,这次皇帝主动说出来,自然不会拒绝,颔首道:“陛下若能如此,自是再好不过,还请陛下立即登城。” 朱棣随即拂袖而走,看都没有看垂帘听政的孙若微一眼。 继位刚刚几天的景泰皇帝,就显露出如此的气质,孙若微感受到威胁,眼神中有些许的担心。 ...... “陛下来了!” “陛下来巡城了!” 瓦剌大军围城,太上皇下旨开门,城头的每一个将领都是在用抗旨的罪名硬撑着,更没脸去喊什么“为陛下而战”这种口号了。 尤其是于谦安排在西直门的守将刘聚,西直门直面瓦剌大军,压力最大,刘聚只感觉自己那张老脸被堡宗抽得啪啪作响,往日口号震天响的当口,他却是一句话也喊不出来。 怎么喊? 喊什么? 为了陛下? 睁眼看看,陛下就在对面,而且下旨让你开城投降呢。 是不是应该遵从圣旨,不战而降? 为了大明? 皇帝都投了,听说还在瓦剌做了上门女婿,当皇帝的都不在乎大明了,你还为了大明? 省省吧! 就在这时,他的身后传来一阵骚动。 一人在众人的簇拥下而来,刘聚转身一看,这才忽然记起,他们还有一个皇帝啊,才即位十天。 门前这个太上皇下旨让开城,要是门后这个不让呢? 这是不是,就不算抗旨了? 此时此刻,性命危急的时候,刘聚也顾不得多想,转身就带人迎了上去,大声喊道: “臣西直门守将刘聚,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刘聚,朱棣下意识在脑海中搜索这个名字。 没有结果,这个名字朱棣不认识。 上下打量一番,朱棣发现这个刘聚面相还算忠厚,拍了拍他的肩膀,点头问道: “战时不必多礼,情况怎么样?” 刘聚站起身来,指着前方说道:“陛下您看,那面,就是瓦剌大军在西直门外的大营。” “洋洋洒洒,看上去少有四五万军马,还可能更多。”朱棣一眼看过去,估算出来的数目居然大差不差。 探报到的军情,刘聚还没来得及说,就被朱棣抢答了。 是谁说新皇帝未历阵战的? 再说一遍,本将军保证把他砍了祭旗! 看一眼就估对了,这难道是蒙的? 朱棣面对眼前瓦剌的大军,眼中不仅没有半点恐惧,那般镇定自若,简直令一旁的西直门守将刘聚汗颜。 “朕回来了。” “你们的皇帝,回来了。” 第三章 明军威武 大战当前,先守住京师最重要。 其它的问题,都可以慢慢去问。 要是京城丢在自己手里,不仅九泉下无颜面对父皇,也对不起那些追随自己靖难、北征的将士们。 这副身体还年轻,能做的还有很多,当年能做到的,现在朕一样做得到。 既然于谦选任眼前这个人守卫西直门,肯定有他的原因,朱棣现在谁都不认识,也没什么别的选择。 于是朱棣说道:“刘聚,朕要你把朕的旨意告知全城的军民。” “瓦剌人不足为惧,朕会亲自登城与瓦剌人作战,城在人在、城亡人亡,绝不后退一步!” “不破瓦剌,朕定不独活!” 刘聚被这种精神所感召,他等的就是这样一句话,全城将士,一直以来,等的就是这样一句斩钉截铁的动员令。 “末将遵旨!” 刘聚说完,大跨步走下城。 过了不知多久,城桓某处传来一声大喊。 “陛下,瓦剌人来了!” 一队瓦剌先锋骑兵出现在远处,在他们的压阵之下,数千瓦剌步兵裹挟着一千多九边百姓,缓缓向西直门前进。 “看来朕还是没把他们打疼,还敢掠夺九边,以百姓做肉盾攻我京师。”朱棣咬牙切齿的道: “现在守城毫无意义,要让瓦剌人知道我明军的厉害,刘聚,随朕出击!” 刘聚传完命令才回来不久,闻言愣了一下。 以现在京师的情况守城都是难事,皇帝居然要主动出击,还要亲自出城作战? 还没等他回话,朱棣就已经跨上战马,从他的手中夺过雁翎刀,大声喝道: “刘聚,你在犹豫什么?” 堂堂天子都是如此,将士岂敢不用命! 这些有阵战经验的西直门将士看得出来,皇帝翻身上马的熟练动作,是真正有些本领的。 刘聚浑身只觉热血沸腾,拿起一把雁翅刀,也随之跨上战马,大声动员: “将士们,随陛下杀出城去,让这群瓦剌人,看看我们的厉害!” 土木堡一战,在场的将士十有八九都失去了自己的家人,多日以来,满腔怒火无处宣泄,积压的愤懑之情亦达到顶点。 现在这些,全都随着朱棣的一声动员而积发出来。 “明军威武!” “陛下威武!” 于谦准备了满腔的动员口号,尚没来得及说出半句,就愕然见到景泰皇帝夺过守门将领的雁翎刀,跨马上前。 周围的将士也都一扫颓势,双眼通红,大呼“杀敌”,跟随他们的皇帝,以万钧不当之势冲出西直门。 脚步声踏在地上,势若奔雷,明军那强有力的喊杀声直穿透到九霄云外。 瓦剌兵看着朝自己冲来如狼似虎的明军,一个个都傻了。 在他们看来,这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美差,是英明神武的太师也先派他们来纳降。 这是瓦剌部少有的殊荣,因为这就意味着,他们可以优先进入这座富丽堂皇的大明京师,随意抢掠。 可是到了这里,他们才发现,迎接他们的是一群杀气腾腾的人和他们的刀枪。 这不是一群绵羊,这是一群饿狼! 瓦剌先锋根本没想到明军居然敢主动出击,更没想到他们的士气如此高涨,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简直是一触即溃。 瓦剌兵四散奔逃,明军杀得痛快。 朱棣一马当先,在人群中挥刀砍杀,如同砍瓜切菜,一个、两个,转眼间更多的瓦剌兵倒在他的马下。 刘聚看着前方浑身浴血的皇帝,满脸震惊。 他从未想过,这位新继位的皇帝居然如此的勇猛! 现在他甚至怀疑起自己的眼睛,看到的是真是假。 “我们赢了!” “我们居然打赢了?” 就在刘聚还在想的时候,周围开始出现歇斯底里的喊叫声。 在朱棣的率领下,西直门明军主动出击,势如破竹,瓦剌骑兵一触即溃,就连裹挟的千余百姓也顾不上了。 “万岁!” “陛下万岁!!” 最终,明军以伤亡数十人的代价,换来了数百名瓦剌兵的尸体。 幸存的明军再也不会惧怕这些貌似强大的瓦剌人,他们站在战场上,欢呼胜利。 朱棣单手牵着马缰,极目四望,凝眸望向远处的瓦剌营地,喃喃道:“就是这熟悉的感觉。” “也先,这次朕一定亲手砍了你。” ...... “大捷!” “西直门大捷!” 半日之间,消息已然传遍了整个京师。 于谦站在朝堂上,看着这夸张的战损比,实在不敢相信这居然是真的。 在士气微弱,实力明显不如敌方的情况下,景泰皇帝带领西直门明军打破常规,主动出击。 这一战,明军不仅击杀了数百名瓦剌兵,更是救回了一千余被俘虏的百姓! 这种胜利,对守城明军士气的提振效果,是于谦喊上一百句也达不到的。 这时,一身盔甲的朱棣从奉天殿外大跨步走进来。 紧随其后的,还有西直门的守将刘聚与他的两名得力部将,每个人都是浑身浴血。 三名将领在走路的时候,不经意间环绕在朱棣身侧,开始以这位皇帝的命令为主。 其实他们的心思也可以理解,毕竟之前有了鲜明的对比,作为一名武将,是跟着一个只会空喊口号宠信阉竖,就连自己还被俘的堡宗,还是跟着一位能亲自上阵杀敌的新皇帝,这不是选择题,这是把答案都写在纸上了。 “恭喜陛下初战大捷。” “可喜可贺呀!” 朱棣脸上凝重的神情没有半点变化。 他明白,这一战后形势依旧不容乐观。 卷帘之后,孙若微感受到了这股压迫感,心下为之一颤。 于谦已然明白,短短半日,这位新皇帝已经在军中建立起了相当的威望。 现在的景泰皇帝,不仅仅是需要仰望的天子,对于战场上的明军将士们来说,这个瘦弱的身影代表着的是勇气和必胜的信念。 秉持着信念的军队是不会畏惧任何敌人的,是不可战胜的。 朱棣的浑身都杀气腾腾,看起来十分生气。 这一切全都因为,回来的路上,朱棣从刘聚口中了解到整个土木堡事件的情况。 可笑、震惊、不可置信! 自己死后才二十五年,大明居然到了妖后执掌后宫,太监祸乱朝纲这样的地步。 大明能到今天这样的地步,妖后和阉宦还只是其中之一,最直接的原因,还是自己那个不争气的重孙子朱祁镇造的孽。 前世的功过得失,皆已盖棺定论,没有办法去更改。 老天爷开眼将自己送回到二十五年后,亲眼看到现在大明的风雨飘摇,这就是对自己的惩罚。 而这,或许也是父皇对自己的考验。 从今日起,大明将在朕手中,重新强盛。 至于想到重孙子朱祁镇的皇位如何,朱棣冷笑一声,最好他还是别回来了。 有这样的子孙,令整个朱家皇室蒙羞! 第四章 朱家的败类! 散了朝,朱棣第一时间来到太庙。 在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大明,这里是朱棣唯一想到更像一个家的地方了。 太庙,是朱棣下令于永乐十八年按照“左祖右社”的规格修建。 所谓“左祖”,是在宫殿左前方设祖庙,祖庙是帝王祭拜祖先的地方,因为是天子的祖庙,故称太庙。 所谓“右社”,是在宫殿右前方设社稷坛,社为土地,稷为粮食,为历代皇帝祭祀土地神、粮食神之地。 祖庙的第一幅画像,正是用一个碗统一大明的明太祖洪武皇帝朱元璋,也就是朱棣的爹。 他伸出手轻抚着这一幅画像,朱元璋当年驱逐元廷、扫灭群雄,英姿勃发的样子立即在他眼前栩栩如生。 重生以来,事事都发生得比较突然,让人目不暇接,出去打了一仗,发疯似的发泄了一通,朱棣这才算是回过神来。 原来,他真的死了,又活过来了。 “爹,是不是您送我回来的?” “爹,大明被一个咱们朱家的败类给糟蹋了…”朱棣哽咽不已,猛然间抬起头,凝视着画像中朱元璋锐利的眼神,轻声询问: “您想让儿怎么处置这个败类?” 有些事,的确是说不清道不明。 朱棣话音刚落,太庙外大晴天的,却陡然间打了个闷雷,霹雳般的撼响使得在太庙外等候的宫人们都是浑身一抖。 每个人都不明白,大白天的怎么会突然有这么大动静? 朱棣跪坐在朱元璋的画像前,紧紧盯着在风中猎猎抖动的画像,他忽然间觉得,画像的嘴巴好像在动。 震惊。 喜悦。 恐惧。 “爹,您要告诉儿什么?” 朱棣连忙起身赶上前去,将耳朵紧贴着画像。 “好、好,儿明白了。” “爹您放心,既然您送儿回来了,儿一定不会让大明毁在他的手上。” 朱棣对画像神神叨叨地颤声说着什么,然后整个人如同虚脱了一般瘫坐在地。 过了不知有多久,朱棣就一直这么待在太庙里,目光从未移开朱元璋的那幅画像,就像是魔怔了一般。 忽然,他站起来,像是接受了已经重生这一事实。 朱棣将目光移到了自己的画像上,看见了自己的谥号,谥体天弘道高明广运圣武神功纯仁至孝文皇帝,庙号太宗。 太宗文皇帝! 朱棣念叨着这个庙号,满面笑容。 果然是朕的好太子,知道朕喜欢什么。 历来帝王庙号,最高等级是“太、高、世、中”这四个百代不迁的庙号,除此以外便是谥文。 一祖二宗中的二宗就是文、武之谥,承自周朝的文王,武王,谥太宗文皇帝,读起来朗朗上口,也并无抢夺皇位的意思。 朱棣很满意。 但无论有多满意,这毕竟是前世的事了,现在的朱棣,身份是土木堡之变以后,刚继位十天的郕王朱祁钰。 在这两个时辰中,他已经接受了这一事实。 朱棣现在非常坚定的认为,一定听是自己的老爹朱元璋,已经原谅了自己在上一世的罪孽,所以让自己重生回来,治一治这个叫朱祁镇的朱家败类。 然后,再把现在这个彻底走了歪路的大明扳回正道。 “人生真短,如此江山,岂不叫人留恋。” 朱棣还记得自己在上一世临终时说过的这句话,当时真的就只是觉得,人生太短了,他还有太多的事没来得及去做完。 可谁成想,现在真的有了继续第二世的机会! 一开始,朱棣是迷茫,是慌乱,再然后是愤怒,是不解,在太庙面对朱元璋时又是害怕,现在剩下的,仅仅只有满腔的热血! 朱棣站起身来,最后看了一眼朱元璋的画像。 这时,响起了短促的敲门声。 “陛下您怎么样了?” “陛下、陛下?” 来人是一个太监,朱棣当即蹙紧眉头。 本来朱棣是比较喜欢任用太监做事的,但据说造成土木堡之变的原因之一就是叫王振大太监乱政,现在又不再那么十分喜欢太监了。 不过,用一用还是无碍的。 太监到底还是皇家统治天下的工具,若是使用好了大有裨益,一个真正的帝王根本不会被太监耍得团团转,反而会令他们如臂使指。 朱棣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份不比从前,一切都要重来,而现在的京师,也不是那个京营了几十年的顺天府了。 想要在朝政中打开局面,找一个信得过的太监替自己传话、办事,的确是首要任务。 当年那个自己一句话便能决定其生死去处的太孙嫔孙氏,现在却要如此隐晦的对抗。 想到这里,朱棣又是冷笑一声,整理好仪态,让自己看起来没什么太大的问题,随后淡淡说道:“你进来吧。” “陛下,奴婢叫王诚。”这太监进门来,一副憨态可掬的样子,躬身说道:“太后正在奉天殿商议迎回太上皇的事儿,兹事体大,奴婢特来告诉陛下,让陛下决断。” 孙若微要把朱祁镇这个败类接回来! 朱棣瞪大了眼睛,似要喷出火来。 有什么好接的? 他就应该死在也先大营! 她们母子两个,还嫌给朱家丢脸丢的不够多吗? 提起这事,朱棣便气不打一处来。 “王诚是吧?” “朕记住你的名字了,以后或许有用得到你的地方。” 王诚打小就在宫里混,自然明白皇帝这话中的意思,他今天来,主要也是来毛遂自荐的,顿时伏跪在地,表露忠心。 “为陛下办事儿,是奴婢的本分,怎么还敢邀功请赏呢。”王诚说完,趴在地上不住地赔笑。 王诚是司礼监小太监,是宫中另一位大裆兴安的干儿子。 正因为他知道一直屈居人下没什么出路,知道景泰新君即位,正是在内廷缺少心腹之际,所以来此赌上一赌。 很多人都明白,郕王朱祁钰之所以能即位,那只因为先前的正统皇帝战败被俘。 也先很明显不会轻易动手杀掉堡宗,要是再给放回来,朝里就有两个皇帝,到时候该怎么办? 许多人考虑于此,都对朱祁钰不怎么看好。 现在朝中看起来是新皇帝管事,大家全都明白,真正的幕后掌舵人却是太后。 当今太后孙若微是堡宗朱祁镇的亲娘,她会帮谁这显而易见。 这是场豪赌,到底站在那一边,很多人都拿不定主意,王诚第一个来找朱棣,就是赌上了自己的身家前程。 这样的太监,前一世靖难之前就有不少,朱棣当时的做法是来者不拒,全都招在自己的麾下,让他们为自己办事。 现在,自然也不会将王诚拒之门外。 第五章 一石二鸟 走在前往奉天殿的路上。 王诚小心翼翼跟在后边,时不时抬首看一眼这位新皇帝,心中说不出的好奇。 听说这位新皇帝扬刀跃马,亲自上阵杀敌,对阵凶恶似虎的瓦剌人如同砍瓜切菜。 不知是军中妄传,还是真的。 正在他抬首偷窥时,朱棣忽然问道:“杨荣那个老不死的,现在还活着吗?” 似随意间但却十分凌厉的眼神,使得王诚浑身一颤。 宫人窥视圣颜乃是大罪,王诚心下不住后悔,听见皇帝话中并没有怪罪的意思,当即便是松了口气。 他也根本没注意到朱棣方才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粗话,只顾着连忙回道:“陛下,杨阁老在正统五年时致仕归去,经过杭州时病逝了。” 从前老是叫他老不死的,现在他真的死了。 朱棣轻轻嗯了一声,显得有些轻描淡写,继续向前踱步,一边问道:“那朝廷给他赠的什么,谥的什么?” “赠光禄大夫、左柱国、太师,谥文敏。”王诚亦步亦趋跟在身后,说完便只是小心的跟着。 不多问,不多说。 朱棣喜欢这样聪明的太监,当年下西洋的郑和便是如此。 “经纬天地曰文,应事有功曰敏,不错。”朱棣对杨荣的身后事略微满意,也不再多问,只是说: “你不是想为朕做事吗,朕给你个差,办好了,朕有重赏。” 王诚连忙说道:“陛下吩咐,就是上刀山、下油锅,奴婢也一定给陛下办到!” “哈哈哈。”朱棣朗声大笑:“朕不要你去上刀山,也不用你下油锅,朕要你去一趟东厂,让他们替朕查点事儿。” 东厂,这是一个凶名赫赫、臭名远扬的衙门。 说它凶名赫赫,是因为东厂抓人不需要任何理由,只需要皇帝的一道谕令。 说它臭名远扬,那是因为朱棣当初设立它只是因为监视建文旧臣、党同伐异,当年利用东厂,朱棣戳破了不知多少腐儒那冠冕堂皇的嘴脸。 三十年前,东厂是朱棣的耳目,更是藏在暗中的匕首。 这次重生以后,朱棣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利用东厂做点事儿,给孙若微那个妖后一个下马威,试探一下虚实。 让她知道知道,就算她费尽心机做了太后,这天下到底还是我朱家的。 王诚闻言,却是面露难色,“陛下,现在的东厂是由金大裆暂领的,奴婢怕插不了手。” “你就说是朕的意思,这还不行?”朱棣顿住脚步,转头看着他。 王诚有些心虚,叫屈道:“陛下,您就别为难奴婢了,金大裆那边儿与仁寿宫走得近,奴婢去了只会丢您的脸。” 朱棣缓缓点头。 仁寿宫,那是太后的地盘啊。 看来自己驾崩以后,就连东厂的规矩也改了,从前自己只是让心腹太监统领,东厂的话语权依旧在皇帝手里。 东厂如此机要的衙门,朱棣自然是要一直捏在手里的。 现在不知道怎么搞的,竟然让孙若微这个妖后联合官宦把控住了,统领东厂的太监连皇帝的话都不听了。 照这样下去,文臣全无制衡只会越坐越大,这群酸臭腐儒还不得把我朱家皇帝的天灵盖都给骂飞了? 我的好重孙子,这些年来,你到底都干了些什么事儿啊? 朱棣的眼神渐渐阴冷下去,照这样看来,这个所谓的金大裆若不能拉拢,就势必要除掉才行。 自己刚刚回来,做事不宜大张旗鼓,拿回东厂的事还是先放一放,以解决瓦剌的燃眉之急为主。 朱棣不再多说,加快了脚步。 见状,跟在身后的小太监王诚也用袖袍擦了擦额上热汗,一溜小跑跟着前往奉天殿。 ...... 甫一进门,便听到激烈的争论声。 于谦站在奉天殿上,大声制止了众人的喧闹,随后重重叹了口气,说道:“上皇北狩,是一定要迎回的。” “只是大敌当前,不宜大动干戈,臣举荐两个人选,通政司参议王复,中书舍人赵荣。” “此二人在京中素有贤名,久历政事…” 素有贤名、久历政事,这八个字可谓标准的好人模板,换句话说,于谦夸都快找不着词了。 听到这里,孙若微的脸黑了。 尽管她不是特别懂大明的官制,却也知道一些粗浅的皮毛,参议和中书舍人这两个就是芝麻绿豆的小官。 王复和赵荣这两个人什么大事也没做过,做了十几年京官,一直平平无奇,这样的人在京师随手扔块石头下去就能砸倒一大片! 孙若微听出来了,于谦的意思很清楚,是根本不想接自己儿子,但又不好拂了自己这个太后的面子。 碍于自己的威压,这才派两个人出去做做样子。 “陛下驾到——!” 这时,殿外忽然响起一道嗓音尖细的叫唱。 小太监王诚喊完便侍候在一侧。 看着朱棣出现在门口,汇聚在奉天殿的重臣们这才忽然想起,商议半天,却是忘了那个最终拍板决定的人。 虽说这位新皇帝才刚继位,在朝中没有半点根基,可毕竟是皇帝,很多事没有他拍板决定,还真的办不成。 就比如派人出去接太上皇,要是朱棣死活不批红,也就没人敢出去。 于谦行礼之后,顺势问道:“陛下,臣正同太后娘娘商议,要派通政司参议王复,中书舍人赵荣出城到瓦剌大营,商议接回太上皇之事。” “陛下觉得此举可行吗?” 本来按朱棣的意思,让那个狗屁不是的重孙死在瓦剌大营最好,省得自己还得亲自动手送他下去。 上一世就这么干过,阴影了一辈子,死前最后一刻都在担心老爹会痛斥自己弑杀亲族。 要是有可能避免,朱棣还是不情愿亲自动手的。 至于说派人去接,那更不可能。 现在皇帝是自己在干,把他接回来,难道一个朝廷要有两个皇帝吗? 于情于理,朱棣也不可能同意。 可是听了于谦的话,朱棣却差点儿笑出了声,在心中道:于谦啊于谦,还得是你! 于谦的想法朱棣一下子就猜出个大概,哄一哄救子心切的孙若微,顺便再侮辱一下也先。 要是也先恼羞成怒,莽撞攻城给我军造成优势,这不就更好了? 没说的,这种一石二鸟的好办法,朱棣没理由不同意。 当然,这也是因为朱棣相信也先根本不可能把“好”重孙就这么放回来。 以也先的性子,当他知道派出去这两个只是芝麻绿豆的小官后,只会把自己的好重孙盯得更严实。 于是朱棣说道:“于爱卿所言甚是!” 第六章 朕不奉陪了 孙若微的脸色十分难看。 于谦怎么就忽然和朱祁钰站到一起了,要是单独的于谦,她还有条件去抗争一下。 一个文官集团之首,可以票拟,一个是堂堂天子,有批红之权。 这两个人如果不是一个意思,她还能施压去促成此事,现在他们穿了一条裤子,这就有些难办了。 不过,朝堂上没有办法,不代表幕后就没有。 孙若微叹了口气,但她仍然不愿放弃,话锋一转道:“诚如于卿家所说,但哀家还有一事相求。” 一事相求? 这字眼就说的有点太重了,堂堂太后,居然说出“求”这个字眼,这其实就是在以退为进,说是在揪着于谦的脖领子质问他也不过分。 于谦没有办法。 毕竟你是臣子,人家是天家的太后。 于谦是一个极其重“名节”的人,只不过他注重的名节比三杨更加高尚,三杨注重的是士林清流之名,他注重的却是万年青史之名。 换句话说,若是没有合适的理由,他是不会去和当朝太后辩驳的,这与他人生的信条不符。 于谦叹了口气,“太后请说。” “哀家觉得,可以派王复、赵荣二人前往,然此二人官衔太低,若是也先知道了,恐怕会对吾儿不利。” “不若暂且提升他们的职衔,也好麻痹也先,以重话权。” “吾儿是大明的太上皇,吾儿的安危荣辱系大明之安危荣辱,于卿家是大明的柱石之臣,必是能理解哀家的心情。” 话音落地,奉天殿上群臣都是满头黑线。 本来派这两个芝麻绿豆的小官儿出去,就是做做样子应付一下,您还真以为谁真想在这个节骨眼上,把堡宗接回来呢? 于谦也是摇头,现在这种情况,堡宗是真接不得。 要是真接回来,别说回到奉天殿了,首先京城百姓那关堡宗就过不去,只怕他会被愤怒的百姓当街打死。 别不信,这是真有可能发生的。 土木堡之变中战死的京营士兵何止十万,大部分都是京城百姓的亲属,全都憋着一口气。 堡宗这个时候回来,外面又是瓦剌围城,百姓们在愤怒和恐惧的情绪驱使下能干出些什么事儿来,这可就说不准了。 看着于谦为难的神情,朱棣知道,该自己出场了。 朱棣了解于谦,从一开始就了解。 站在他的角度来看,于谦作为孙氏赖以信任的文臣之首,是断然没有理由去拒绝孙若微赎回朱祁镇的要求的。 即便于谦心里是拒绝的,要他拒绝孙若微这一番似威胁更似恳求的话,也是非常难的。 朱棣自来到奉天殿上,就一直在默默观察周围的局势,仔细留意每一个官员的表情和话语。 现在他对朝堂情况一无所知,需要尽快了解。 很快,朱棣就发现了目前大明朝堂局势与当年刚打进南京时,有异曲同工之处。 京师保卫战全权由兵部尚书于谦做主,孙若微作为太后,以临朝听政把控朝局,这是两大势力。 至于说刚继位的自己,就是个批红的工具而已,没有人当回事儿。 这就好办。 当年起兵靖难,手上只有几百勇士,十几个心腹,就是因为没有人把自己当回事,才让自己一步步牵着鼻子走。 兵法云置之死地而后生,现在的情况比靖难时要好得多,还远谈不上是什么死地。 甚至说,现在比当年刚打进南京城时还要好多了。 于谦说道:“既然太后执意如此,便暂升二人为四品职衔,待还京后返回原职。” 孙若微笑道:“如此甚好,于尚书真乃我大明柱石之臣。” 谈及此处,众人才想起还有一位新皇帝。 孙若微望向一言未发的朱棣,面无表情道:“陛下觉得呢?” 朱棣自打进入奉天殿,就没有吭过一声,就坐在那里静静看着孙若微表演。 过了半晌,这才冷笑道:“太后还知道这大明朝有朱家皇帝呢?我还以为太后不知道呢,要不然朕从这位置上下来,让你做皇帝得了。” 朱棣也知道,孙若微说是在问,其实也就是通知一声,无论自己同意与否,这件事她都是要去办的。 可朱棣就是不爽,你要办,那朕也不能让你办得太痛快了。 孙若微初听这一番话,还没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才面色愠怒的道:“皇帝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想知道,那朕就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朱棣也不藏着掖着,直接说道:“潜隐先帝之私,阴图后房之嬖,你孙若微还真以为自己是武则天呢?不去照照镜子,自己有那个能耐吗?” 将孙太后比作武则天! 此话一出,满朝文武都是议论纷纷,奉天殿上直接炸开锅了。 不过有意思的是,居然没几个人站出来替孙若微说话。 毕竟土木堡这事也有当今太后的一部分“功劳”,这个时候还是当一个墙头草好点,随时都可以随风而倒。 枪打出头鸟的道理,在朝堂上混的谁都明白。 传言汹汹,满天下都对孙若微和朱祁镇这一对母子颇有怨言,无论是以清流自居的谏臣,还是谄媚附上的庸臣,都不会轻易站出来。 毕竟,堡宗之昏聩亘古未有,靖康之耻的徽钦二宗拍马也赶不上。 “你、你、你!”孙若微气急攻心,指着朱棣说不出话来,用手抚住胸口。 她实在没想到,从前看似老实巴交可以控制的郕王朱祁钰,居然都是装的。 才即位十天,就如此的不知礼法,竟然频频当众直呼大名,丝毫不将自己这个太后放在眼里。 “哼,太后要接只自去接!朝廷国库,任太后取用!只是不知倾尽我国库,能不能满足也先的胃口?”朱棣冷笑一声,拂袖而走,留下一句话:“眼中既不识天子,何故假惺惺来问?此后朝堂大事,太后一人做主就是!” 说完这话,朱棣拂袖出了奉天殿,留下在风中凌乱的群臣与太后。 对朱棣来说,接不接这个重孙根本不重要,因为根本接不回来,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再议也是白费功夫。 也先是不可能主动放人的,至少现在不可能,别说提升职衔,就算你派个内阁首辅过去也不会有半点用处。 也先无非是想利用手里这张王牌,去打击守城的军心,多捞一些好处而已。 这孙若微身为太后,在乎的却只是她自己的蠢儿子,拿整个皇家的脸面,用全国的府库去与一只豺狼谈判,这单单用蠢已经无法形容了,这是弱智,这是朱家的败类,这是大明的败类! 从根上就烂了,长出来的果子能好吗? 在奉天殿待了一会,朱棣已经有了自己的计划,至于说朝堂上那点破事,让他们议去吧。 朕,不奉陪了! 第七章 亲如兄弟 京师城外,也先大营。 当意气风发,喊出“恢复大元”这个口号的也先接到先锋骑兵战败的消息后,他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 随手买张彩票,一不小心中了大奖,也先当时的心情有多惊喜,现在的心情就有多郁闷。 贪上蠢猪皇帝御驾亲征,一举拿下了大明几代积累的军队主力,那个时候,也先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天命之子。 他觉得自己生到这个世界上,就是为了完成光复大元的大业。 其实那一战,也先根本没用多少所谓的奇谋。 看着明军来回改道,首尾未曾相连,就连后勤补给也没有跟上,也先一开始没敢妄动,因为他不相信有人能蠢成这样。 后来明军还越绕越欢实,主力离后军越来越远,也先有点绷不住了,不愿放弃天赐良机,想着就算是陷阱那也认了,就试探性的派人打了一仗。 谁想到明军居然直接全崩了,还顺手抓了个皇帝。 看见灰头土脸的朱祁镇时,也先根本不信,这就是中原皇朝有三头六臂的真龙天子,因为给他的第一印象,朱祁镇就像是一只穿着极其华丽的土狗。 现在围攻京师,也先的心态就很轻松了,压根没当回事。 明军的主力都被那个蠢天子在土木堡葬送了,京城就只剩下一堆老弱病残,拿什么和自己的几十万大军打? 自己可是率领了三十万大军倾巢而出,光精锐就有十三万,十万步兵,三万骑兵。 在也先的想法中,这些人马足够把宣大来来回回扫几遍,用来拿下一个如同空城的大明京师,基本就是一冲而定。 所以实际上,今天的一千多先锋骑兵是他派出去纳降的。 也先本来想着能不费一兵一卒,直接拿下这个富丽堂皇的大明京师,没想到的是,城里的明军居然主动出击,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战死了八百多人,你是怎么打仗的?” 也先愤怒的看着跪在脚下的将领,说道:“我让你带去一千多名精锐的骁勇铁骑,战死了八百多个,你应该死在战场上,而不是回来和我报战败的消息!” “八百名能征善战的勇士,就这样因为你的无能而战死在西直门,你要我回去如何与他们满目泪水的母亲交待?” 战败回来的瓦剌将领不是别人,正是也先的亲弟弟伯颜帖木儿。 “太师,这次战败不是我无能,而是明军中有那个新皇帝,看似瘦弱,可寻常的三两个勇士都近不了他的身。” “他一马当先朝我们如同饿狼般冲过来,那些刚刚还萎靡不振的明军,个个都红了眼睛,不要命的冲杀过来,我们一时轻敌,才有如今的惨败!” “这全是我一个人的罪过,如果太师要我死,我这就以死谢罪!” 伯颜帖木儿说着,抽出腰间弯刀,就要自尽。 也先和伯颜帖木儿这一番对话,瓦剌贵族没怎么样,倒是让一旁坐在席位中的朱祁镇红了脖颈,任是他再蠢再笨,也从中体会到一些什么。 于是他说道:“太师,伯颜罪不至死,还是让他戴罪立功吧!” 也先是不会坐视自己亲弟弟就这么死了的,这一番对白也就是在演戏,演给谁看,这自然不言而喻。 他依旧冷着脸庞,说道:“还不快谢谢大明天子的求情?不然我就算为了这牺牲的八百勇士,一定也要处置了你!” 伯颜帖木儿转过身去,痛哭流涕喊道:“感谢大明天子,感谢真龙的求情,我伯颜帖木儿此后就是欠您一条命了!” 朱祁镇惊了,大明皇帝真是好当,被俘虏了话都这么管用! 这一下子就让他找到了当年在皇宫里,王振还在身边时那种说一不二的感觉。 刹那间,他有些恍然若失。 也先坐视自己的弟弟伯颜帖木儿演完戏走入席间喝酒吃肉,于是问道:“陛下是在忧烦什么?” “唉,朕记起了一名幼时在身边玩伴,他叫王振,他是朕最好的朋友。” 朱祁镇笑着摇头,将桌上的马奶酒一饮而尽,大声说道:“如果朕能回到大明,一定要给他立祠纪念,他是为朕而死,他是大明有史以来最大的忠臣!” “原来是王振,我听说过他。”也先低着头,用小刀割下一片羊腿肉,命人递给朱祁镇。 也先面上显得十分凝重,心里差点没绷住。 王振啊,我认识! 要是没他胡乱指挥,土木堡那一仗还没这么容易打赢。 张辅、朱勇、井源…,多少平日里仅是听到名字就令他心生畏惧的名字,一次性全都死在土木堡,王振的确是第一大功臣! 也先为自己割了一片羊腿肉,说道:“陛下说的是,大明奸臣当道,新皇帝党同伐异、胡作非为,王振这样的大功臣党羽都被清算,要是您回去,还有活路吗?” 朱祁镇完全没听出来这话中的其它意思,显得有些害怕:“不、不会吧?朝中还有母后,母后无论如何都会帮助朕的。” 也先闻言,眯起眼睛,看了一眼伯颜帖木儿。 后者立即起身,走上前为朱祁镇满了一杯酒,大大咧咧道:“陛下,太后说到底一是个女流之辈,只怕现在连她自己也被大明的新皇帝控制,不然不是早就派人出来接您了?哪有什么能力再帮助您?” “我欠了陛下一条命,也就是欠了太后一条命,我伯颜帖木儿一定要把这条命还回去!” “太师,我们出兵帮助陛下夺回皇位,救出太后吧!” 说着,伯颜帖木儿半跪在地,目光诚恳。 也先却是面露犹豫,叹道:“可是,首战我军就战死了八百多名勇士……” 朱祁镇一听,脑子一热,站起来说道:“如果太师有用得着朕的地方,但讲无妨,朕一定办到!” 也先闻言,大喜过望,走下去握住朱祁镇的手,说道:“如果陛下能亲自到城门前,用圣旨的名义劝说守城的明军将领开门,我大军就能顺利入城,帮助陛下夺回皇位,救出太后,王振的祠堂也就可以立起来了。” 朱祁镇却是哈哈大笑,笑得连也先也面色不对,冷冷道:“陛下在笑什么?” “原来就是这事!”朱祁镇没留意到也先短暂流露出的腾腾杀气,一脸轻松的说道:“这件事太简单了,太师与朕亲如兄弟,应当早说才是。” “守卫西直门的都督刘聚朕认识,朕明日便去城门前,下圣旨让他开城门迎大军入城!” 第八章 你要教朕怎么当皇帝 朱棣没有等朝议结束,便率先走出奉天殿,走之前还狠狠骂了一通。 他是快活了,孙若微却气得浑身发抖。 但是有办法吗? 还真没什么办法,这还是从朱棣靖难后自己起的头。 朱棣是学的老爹,造反出身,自然害怕其他藩王有样学样,继位以后也开始削藩集权,手段比朱允炆温和多了,是温水煮青蛙一个一个来。 朱棣削弱了各地藩王的兵权,却提升了他们的待遇,所以大明的藩王后来都被养成猪了。 现在大明的皇室就是这样的规矩,当皇帝前虽然地位尊崇,可在朝廷上根本没什么话语权,遇到强势的太后自然会被拿捏,可要是当上皇帝了呢,就算你真的是头猪,那也是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的猪。 最典型的例子就在不久前,就是朱祁镇!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新即位的景泰皇帝是半点儿都没有把端坐在后方垂帘听政的太后放在眼里。 如此看来,从前那些老实巴交还有唯唯诺诺的样子,就都是装的了。 需要注意的是,孙若微并非是什么等闲之辈,她自然有自己的小算计,不然也不会坐在如今这个位子上了。 至于说现在的朝中,也还是有相当一部分太后一党的官员。 两个皇帝,一个被扣在敌营,能不能回来还是两说,重新登基更不敢想,另一个则刚登基,貌似还是大明六个皇帝之中皇位最不稳固的,没有人会轻易站队。 相比朱祁镇和朱祁钰这对难兄难弟,孙若微这个太后却是常青树,任两个皇帝谁倒了,太后也不会倒。 至少现在,大部分官员都是这个想法。 所以用不着孙太后去暗示什么,朱棣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站出来义正严辞的发话了。 当然,他们急于表白的目的并非是真的要对朱棣这个新皇帝做什么,主要是想表达一个态度,一个立场。 这第一个站出来的人,便是太常寺正卿许彬。 现在许彬满脸的愤慨之色,但孙若微明明见到他刚才缩在角落,根本没有如此激动的情绪。 不过孙若微也不去戳破,官场就是这个样子,一人几副面具,能有人替自己说话就说明他们还是需要自己这个太后的。 只听许彬说道:“启奏太后,臣以为,陛下此话欠失妥当,毫无礼法可言,当罚跪祖庙,以识礼数!” 罚跪皇帝,大明朝没有这个先例,但理论上来说,垂帘听政的太后的确是有这个权利。 她有权利放话,皇帝自然也有权利不听,这就要看谁的胳膊硬了。 就连于谦也以为,此举太过激进,容易在这个特殊时节激发皇帝与太后的矛盾,所以他决定站出来当这个和事佬。 于谦的本意并不是要站在皇帝那头,可是气愤中的孙若微听在耳中却正是这样想的。 于谦说道:“太后,大明并无太后罚跪天子的先例,何况陛下也是心系大明,这才失言冒犯太后,还是从轻处置吧!” 孙若微冷冷看着于谦,虽然心有不甘,她心中却也知道,皇帝才刚登基,瓦剌还在围城,这个时候闹出大事的确会阻碍大局。 当然,她想的所谓大局并非是于谦心中的保卫京师,而是营救正统皇帝朱祁镇。 “那于尚书的意思呢?” 于谦恭恭敬敬说道:“陛下冒犯太后,想是曾身为亲王不识皇家礼数所致,罚跪此举太失天子威仪,眼下守城大事,军心甚重,恐为将士所不容,太后可遴选一位有名望的官员日讲教授经义。” 这样的说法,倒是有一些根据。 朱祁钰从小受到的属于典型的儒学养猪教育,从小就被教导尊师重道、明辨礼义,所以做事唯唯诺诺、性格软弱,平时习惯听从命令行事,并不懂得如何做皇帝统领天下。 这才一时走了歪路,在朝堂上公然辱骂当今太后。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朱祁钰忽然性情大变,但是就此看来,重新教导他如何当皇帝,这确实是必要的,也是保全孙若微这个太后面子的最好办法。 孙若微略微满意,说道:“吏部尚书王直,你愿意每隔三日为皇帝讲授经义吗?” 王直是四朝老臣,历侍永乐、洪熙、宣德、正统四朝,如果把现在景泰朝也算上,那就是五朝老臣。 他在朝臣中的威望仅次于谦,从某种意义来说,甚至要远高于谦。 一开始土木堡之变传到京师后,群臣推举出来的领袖并不是于谦,而是王直。 只不过王直为人自谦,知道自己军事不如于谦,所以主动退位让贤,推举于谦主持京师保卫战事宜。 孙若微把王直挑出来,主要是想拉拢王直到自己身边,最差的情况也能分化朱祁钰和王直之间的关系。 明代东宫制度废而不存,经筵日讲几乎成为儒臣接近皇帝,影响其行为、涵养其德性的唯一机会,自然受到特别的重视。 能给天子日讲,这是莫大的荣誉,没有理由拒绝。 王直站出来说道:“臣谨遵上谕。” 孙若微颔首道:“擢吏部尚书王直充廷试读卷官,侍经筵,三日一讲,教授经义,为天子之道。” ...... 孙若微终究还是让大明为她的蠢笨,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王复和赵荣这两个临时提升为四品的小官出城以后,连堡宗的面都没见着,就被愤怒的也先驱赶回来,声称没个百八十万的,别想接堡宗回去。 这还不明显吗? 然而孙若微还是信了,居然真的把手头能用的钱都聚拢起来,内廷能变卖的全变卖了,几百万大洋,就这么送出城去了。 最后是什么结果显而易见,也先的做法和朱棣的想法如出一辙,钱照单全收,但是堡宗的毛都没见到,继续拿着这张王牌狮子大开口。 也先说王复和赵荣他不认识,想要接堡宗回去,得派个认识的人出来重新谈判,且仅限于谦、王直和石亨三人。 于谦、王直就不用说了,这是两个文臣之首,至于石亨,则是如今的北京总兵官,名义上整个京师守城部队的总指挥官。 把他们派出去,就等于送羊入虎口。 哪有打仗前先把自己的总指挥和总参谋送到敌营谈判的? 众人都以为这场迎回堡宗的闹剧到这就差不多得了,但孙若微好像是鬼迷心窍了,居然真的召集朝会想把他们三个送一个出去。 开玩笑,把你送出去你愿意吗? 当然不行啊! 于谦、王直和石亨这次站到了统一阵线上,没有理会孙若微的意思,联名给也先回话,意思就是,有能耐你就打进来,反正我们肯定不出去。 也先倒不着急,慢悠悠把王牌甩出来。 第二天一大早,西直门守将刘聚急匆匆来到乾清宫向朱棣上报,说是那个堡宗又来叫门了。 朱棣一听,顿时火冒三丈。 第九章 你在叫什么(求追读) “刘聚,朕说让你开门,你是聋了吗?” 看着站在眼皮子底下不断叫喊的朱祁镇,刘聚和奉于谦之名协守西直门的副将高礼对视良久,面面相觑。 上次叫门,仅是传了一道圣旨,便已经让守城将士的军心备受打击,这次亲自来了,更是使得整个城头静悄悄的。 高礼说道:“都督,现在如何是好?您看周围,事情不妙啊!” 刘聚闻言转头一看,心下顿觉危险。 西直门上下,每一处城墙上的将士都默默看着他们眼前曾经高喊为之而战的皇帝,每个人都是垂头丧气,士气降低得厉害。 如果让这位太上皇继续再这么叫下去,不用打就输一半了。 不过就算心中怎样去想,眼前的毕竟是太上皇,总不能一声令下万箭齐发吧? 他担不起这个责任,这对他的九族更是无妄之灾。 刘聚叹了口气,将手掌狠狠按在粗糙的砖石上,说道:“我已经派人回去通禀,想必一会儿就有决策下来了,告诉将士们,将耳朵堵住,尽量不要去听。” 高礼将命令告诉亲兵,让亲兵下传到各个城墙上,随后面色犹豫说道:“都督,末将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时至今日,已经没什么不能讲的了。 瓦剌大军围城,若是破城,所有人都要死,到时候什么上下尊卑,什么礼数法度,全都荡然无存! 高礼于是一咬牙说道:“末将以为您去通禀太后没有任何作用,太后总归还是这位…陛下…的亲娘。倒不如去通禀那位…陛下…” “上次作战,弟兄们都对陛下刮目相看,陛下又是城外这位的亲兄弟,也好说话。” 刘聚转头看过来,自然明白这段话中,又是这位陛下,又是那位陛下,到底说的都是谁。 只这一眼,便看得高礼浑身发麻,垂眸不语。 毕竟,这一番话是有些许僭越犯上的,若不是到了危急关头,高礼一个小小的副将,也不会铤而走险。 未想到,刘聚却没有什么责怪他的意思,笑着反问道:“你以为我派人去找的谁?找那个太后,有用吗?” 高礼一愣,明显高兴许多。 看起来,都督与自己是同样的想法。 他们都是粗人,眼下情势如何也只有他们这些戍卫城头的粗人才心知肚明。 也先的意图很显然就是利用那位贪生怕死的前皇帝来扰乱军心,随时都有可能趁守城军心低落而忽然进攻,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去找新皇帝来镇场子,比什么都管用。 那一次作战以后,刘聚对这位新皇帝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信任感。 或许是并肩作战、同生共死的情谊? 又或许,是这位皇帝作战身先士卒,砍杀瓦剌人如同砍瓜切菜的勇猛? 反正不知怎的,刘聚就觉得两人之间似乎建立起了某种联系。 当然,高礼也有同样的感觉,所以发生这种情况以后,孙太后已经不是他们的首选了,告诉新皇帝才是。 “陛下来了!” “陛下来了!” 随着此起彼伏的声音如海浪般响起,刘聚脸上一亮,转身过去果然见到了一身戎装的新皇帝。 与二人相同,西直门城桓上的明军看见皇帝来了,都是神情一振。 主心骨来了,能不高兴吗? 朱棣在乾清宫听到刘聚的消息,第一时间就赶过来了。 当然除了情况危急以外,这也有朱棣个人的因素,主要就是想看看这个叫朱祁镇的重孙子,到底长成一副什么人模狗样,居然能一战败光几代人建立的兴盛局面。 “陛下,这——” 不等刘聚说完,朱棣来到城墙上便说:“朕都知道了。” 刘聚点头,看着皇帝镇定自若的样子,也安心许多。 此刻,朱祁镇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已经是等得有些不耐烦,破口大骂道:“人呢?朕的圣旨你们都当做没听见吗?” “好啊你个刘聚,你是不是全忘了朕当年是怎么提拔你的了?等朕进城,要把你,还有你们这些人给统统治罪!” 刘聚听到这些,下意识与副将高礼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一阵恐惧之情。 如此看来,要是他回来,还有自己这帮人的活路? 朱棣站到垛口边儿上,顺着向下望,双手叉腰站在下面一副颐指气使模样的前正统皇帝朱祁镇尤为显眼。 其口中声声道道的“朕”,与身上穿着的瓦剌服侍形成了鲜明对比,刺激着朱棣的神经。 朱棣眯起眼睛,冷笑:“你在叫什么?” “我朱家是造反出身,太祖高皇帝都穷到要饭了,也没见穿过元兵的狗服,这身皮你穿在身上,不觉得浑身痒痒吗?” “我朱家天子守国门,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败类?” 朱祁镇见到好弟弟来了,面色一喜,正要下命令开门,没等话说出口,就遭到了一顿狗血淋头般的臭骂。 当即,他呆傻当场。 这还是自己那个言听计从的好弟弟吗? 看来从前的所谓兄弟感情全都是假的,他全都是装的,他也觊觎自己的皇位,肯定是囚禁了自己母亲,想要杀掉自己。 “你说什么,我可是你哥哥呀!” “我们的兄弟之情,你全然忘了吗?” 弟弟? 狗东西,我是你太爷爷,谁是你弟弟? 啊,对。 我不是你太爷爷,因为你根本不配! 朱棣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随即转身将刘聚身上的雁翎刀抽下来,扔到城墙下,说道:“你要是还有一丁点儿我朱家的血性,朕就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自尽吧!” “在我明军将士的面前,以死自证!” 说完话,朱棣静静盯着下面。 朱祁镇缓缓捡起被扔在地上的刀,愣了半晌。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城头,一脸阴沉的道:“我明白了,太师说的都是真的,你就是觊觎朕的皇位,你想杀死朕,继承朕的皇位,我可是皇帝!是天子!” “不听我话的,全都要死!” “放你的狗臭屁!”朱棣气笑了:“你这孺子,不识忠义廉耻,不辨是非善恶,算个什么皇帝?还敢妄称天子!” 朱棣喊完话,却见下头的朱祁镇像是有点气急败坏了,猛然间发出一声怒吼,将雁翎刀冲朱棣猛掷过来。 刘聚一惊,就要护驾。 朱棣却连动也没动,等雁翎刀无力垂落在城下,方才一脸看傻子般的看向朱祁镇,话语间再无半点情绪波动。 “虎为百兽尊,谁敢触其怒。唯有亲子情,一步一回顾。” 说完这话,朱棣转身下了城头,淡淡道:“告诉每一段城墙,朕才是皇帝,朕的话才是圣旨,无论什么人来叫,也不许开门。” “就算是太后也不行,有什么过错,朕扛着!” 听了这话,刘聚总算松了口气,连忙说道:“臣谨遵圣旨!” 第十章 内廷变天了 朱棣实在没想到,有人居然能如此的不知廉耻。 而偏偏,这个人还是自己的重孙子,是好圣孙的亲儿子! 我的好圣孙,你为何不长命啊! 朱棣走下城墙,狠狠摇头,将这些想法从自己心中甩去。 不知走了多久,刚走到乾清宫外,就听见一阵的喊打之声,朱棣没少打人,自然听得出这种拳拳到肉的动静。 于是,慢慢走了过去。 一个转角,偏殿之中,几名司礼监太监,将小太监王诚围在中间。 兴安双手环胸站在一旁,冷笑着说道:“干儿子,攀上郕王这根高枝儿了,连老父亲我都不知道每天来请安了。” “现在你是乾清宫的准牌子了是吗?牛气起来了是吗?” “我告诉你,别说你现在还不是牌子,就算是牌子了,在我兴安面前,你也什么都不是!” “我说呢,这些天都跑哪儿快活去了,人影儿都瞧不见,咱家得教教你这宫里的规矩!给我打,打到我顺气儿为止!” 话音落地,几个司礼监太监顿时一拥而上,拳打脚踢。 别看是太监,那力气也不是小的,王诚被围在中间,毫无还手之力,当然也不敢还手,只是不住的哀嚎。 “老祖宗!哎呦喂,别打我啦!” “再打就给我打死啦,小的哪敢有僭越您的意思啊!” “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看着王诚被打到吐血,站在一旁的兴安脸上浮现出笑容,说道:“那可不行,现在王振死了,宫里的大裆就是我了。” “宫里一万来个太监,没点儿规矩怎么行?” 朱棣听明白了一切,感情兴安是因为王诚私下联系自己,害怕日后取代他的位置,趁着自己出去,来到这里找他算账来了。 牌子,便是明代宫里对一宫一殿总管太监的称呼。 这事得给王诚出头,不然还哪有人敢给自己效力了? “这宫里的规矩是你立还是朕立的?” 朱棣缓缓走进来,顷刻间,殿内的打斗便是停止了,王诚也如同看到救星一般,屁滚尿流地跑到身后站着。 “陛下,陛下您来了。” 王诚说话间还喘着粗气,脸上被打的红一块肿一块,司礼监太监们都是不知所措,兴安过一会儿才讪讪笑道: “这、皇爷您怎么来了。” “奴婢…奴婢这也是教训自己人…” “皇爷也是你能叫的?”朱棣冷冷瞪了一眼兴安,说道:“朕告诉你们,王诚,以后就是朕乾清宫的新牌子,朕还要提他做司礼监的秉笔太监!” “兴安,你过来。” 兴安一愣,心中十分害怕,在一众司礼监太监畏惧的目光中缓缓走过去。 “啪——!” 朱棣挥起手掌,狠狠打了他一巴掌。 “要是再让朕看到今日这种事,下一次,朕手里会拿着一把刀,明白了吗?” 兴安被直接打懵圈了,捂着通红的脸颊连忙跪下:“皇爷恕罪,不不不!陛下、奴婢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王诚,愣着干什么,随朕回宫!”朱棣甩了一眼,拂袖而走。 今日的事,不只是给兴安一个大嘴巴子,对其余在场的司礼监太监们,威慑力甚至比一个大嘴巴更强。 当宫里另一个大裆金英听了此事,受到的震惊亦不亚于一个大比兜。 王诚此前不过是一个司礼监寂寂无名的小太监,现在已经从兴安的门下脱离出来,以后就是掌管乾清宫三殿的司礼监秉笔太监了。 乾清宫三殿有一千多个太监,宫女还没算,这股势力在内廷已经相当庞大,更别说乾清宫三殿乃是皇帝居所,上达天听。 这就说明,内廷要变天了! 回到乾清宫,王诚示意周围的宫女和太监们一一退下,随后噗通一下子跪倒在朱棣面前,失声痛哭:“陛下今日之恩,如同再造!” “奴婢、奴婢就是舍了这副残躯,也无法报之万一!” 朱棣哈哈大笑,亲手将他扶起来,说道:“现在还称呼朕作陛下,有些太疏远了,朕准许你称呼朕作皇爷。” “遵旨,皇爷!” “今日你不用再过来了,回去好生休息,处理处理伤口。”朱棣说完,忽然想起什么来,问道:“对了,朕问你个事儿。” 王诚连忙说道:“皇爷所问,奴婢无有不答。” “西直门都督刘聚,就是兵部尚书于谦推荐的那个人,去查查他的底细,有什么亲人没有,是否都在朝中任职。” 王诚颔首道:“要说亲人的话,奴婢只知道刘都督父母皆已过世,是御马监掌印太监刘永诚的从子。” “刘永诚?”朱棣听到这个名字,有些熟悉。 想了一会儿,一下子记起,这刘永诚正是自己在永乐年间提拔到御马监的。 说起来,刘永诚是老朱家的老牌心腹太监了。 十二岁时便被朱元璋选中,入侍亲随,因此学习了一身的武艺,他马术精通,尤擅骑射,在上一世的时候自己也提拔他到御马监,屡次带他北征。 当时除了郑和,朱棣最瞧得起的太监就是这个刘永诚,对他一样是恩同再造。 只是不知,现在他还能否认得朕? 没想到,刘聚还有这样一层关系。 “从子”不是儿子,更不是被人过继给太监当儿子。 刘聚是御马监掌印太监刘永诚的从子,这说明刘聚的父亲是刘永诚的亲兄弟,两人根出同源是一家。 也就是说,刘永诚是刘聚的叔父。 如此说来,事情倒好办了。 对于刘永诚这个人是否忠心,朱棣是绝对相信他忠心耿耿,只是现在是借用重孙子朱祁钰的身体,他是不是还对自己忠心,这就需要试探一下了。 御马监掌管旗军,对于朱棣来说,手里没有兵是不行的。 刘聚的西直门守军远水救不了近火,而且一旦出了乱子,也不能随意离开西直门,既然说他们两人有这个关系,就需要拉拢一下了。 拉拢一个人,就等于拉拢了整个刘家。 朱棣说道:“朕差不多知道了,不用再查了,你去告诉刘永诚,让他今夜来乾清宫找朕,朕有话对他说。” 王诚不明所以,只好照办。 ...... 深夜,御马监掌印太监刘永诚亦步亦趋来到乾清宫外。 他不知道这位刚即位十几天的景泰皇帝为什么忽然要找自己,他只知道,太宗文皇帝对他恩重如山,提督御马监的重任正是那位永乐大帝给的。 身上担负着太宗文皇帝的重任期许,需要审时度势,尤其在这种关键时刻,决不能让内廷乱起来。 第十一章 太宗托梦 宫娥白天放置在宣德炉中的熏香,依旧散发出淡淡的气味。 无色无形,却沁入心脾,使人心情舒缓。 朱棣拄着脸侧卧在榻上,双眼紧闭、气息匀称,双腿叠在一起,像是已经睡着了。 刘永诚一进来,却是愣住了。 在他看来,上面躺着的虽然是景泰皇帝朱祁钰,可这副样子,却是当年永乐皇帝朱棣在乾清宫常用的姿势。 多年以来,这个独特的姿势也只有那位旧主用过。 一瞬间,刘永诚仿佛回到了从前追随永乐皇帝南征北讨、金戈铁马的快意生活中,过了好半晌,他才反应回来,轻声唤道: “陛下,陛下…” “啊…” 朱棣睁开眼睛,伸了个懒腰,将双手置于胸前,靠在榻上,笑着道:“你来了,坐吧,老规矩,还坐在那儿就行。” “今儿晚上朕喊你来,就是想找你说点闲话。” 老规矩? 看着一旁早为自己准备好的位子,居然和三十年前永乐皇帝活着的时候一模一样,刘永诚这下彻底傻了。 这、这是什么情况? 巧合么? 刘永诚坐下去,有些疑神疑鬼,心中的疑问不敢诉说。 看见他这副眉头紧锁的样子,朱棣心中笑了一声,自然明白他在想些什么,今日乾清宫这一番布置,就是为了让他迷糊。 直接说自己重生回来,还到了重孙子的身上,没有人会信。 但要是不去明说,搞一些虚幻的东西,利用刘永诚笃信佛教近乎到迷信的心理,反而可能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兵法有云:故善战者,致人而不至于人。能使敌人自至者,利之也。 朱棣深谙其道,当年建文大军十倍于己,自己就是利用敌军的心态去分化瓦解,拉拢势弱一方,分化势强一方,因此才能百战不殆、所向披靡。 “朕夜半时做了一个梦,以致现在都十分头疼。”朱棣边说,边去揉太阳穴,脸上尽是懵懂,不知所措的样子。 刘永诚小心问道:“敢问陛下做的是什么梦?” 朱棣叹了口气,垂头说道:“朕梦见一个人,梦中只能看见轮廓,看不清面容,他自称是太宗文皇帝,说大明现在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 “还说当年你以刘马儿之乳名入宫,年方十一,是太祖高皇帝将你破格留用。太宗文皇帝赐你名唤永诚,寓意要你永远诚心效忠大明,现在到了你报恩于朕的时候…” “朕不知,这一番话到底是真是假?” 朱棣说得十分淡然,就是在简单的叙述故事,然而作为聆听者,刘永诚的心中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刘永诚回想起一段往事。 当年他假使十二岁入宫,姓刘乳名马儿,是太祖高皇帝见他“长相凶恶,神态威严”,这才破格留用作为亲随。 至于说赐名永诚,也是朱棣钦赐,寓意要他永远诚心效忠,也是自那以后,朱棣开始让他带兵镇守边疆,开内臣带兵之先例,即为内臣总兵之始。 当然,他也没辜负朱棣当年的信任,统兵时常披甲而战,逢必登先,因而屡破蒙古,使虏人闻之色变。 这些事情,应该只有太祖高皇帝和太宗文皇帝才会知道,尤其是真实年龄小一岁,这更是提都不敢再提的密辛! 联合刚进门后的种种巧合,刘永诚脸上的表情不断变幻。 莫非… 太宗文皇帝刚才真的托梦了? 朱棣见他脸上这副精彩的神情,就知道目的已经达到,于是叹了口气,忽然问道:“对了,朕想起,那守卫西直门的刘聚是你的从子吧?” 刘永诚脑子还在当机状态,十分木讷地道:“是奴婢的从子,是他做了什么冒犯陛下的事吗?” “这倒不是,上次他随朕出击瓦剌,与朕共同斩首八百余级,朕都记着,待日后瓦剌退去,当给他记上一功。” 朱棣夸赞道:“朕身边有你叔侄二人,何愁瓦剌不平?” 刘永诚连忙伏跪在地,诚惶诚恐说道:“陛下过誉了,能为陛下做事,是他的荣幸,奴婢不敢为他邀功请赏。” “那就这样吧,朕乏了。” “奴婢告退。” 看着他躬身退出乾清宫,朱棣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 忽悠别人说自己托梦给自己,这话说出口怎么总觉得怪怪的? ...... 朱棣在召见刘永诚时,于府,两人也在促膝长谈。 一名女侍端来茶具,分别摆好在桌上的两人面前,一一倒好,随后站在一旁。 于谦拾起茶杯,笑道:“王阁老深夜来访,恐怕不是为了到我这品饮淡茶的吧?我这可没有名茶。” 王直也捡起茶杯,小呷一口道:“于部堂如此称呼,疏远了你我之间的关系,粗茶淡饭、搜肠刮肚,令人神清气爽,正是现在我所需要的。” 于谦笑了笑,不再说话。 “不知于部堂可知道如今,西直门的情况有些变了。”王直看着于谦,见对方并不想搭话,只得继续说道: “下午太上皇叩门,下圣旨让西直门守军打开城门,于部堂还不知道吧。” 于谦这才是一愣,有些愠怒:“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王直笑道:“问题就出在这里,你不知道,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太后知道的比我还晚,满朝攻公卿皆是如此。” 于谦强压火气,皱着眉头:“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此事关系如此之大,是谁最先知道的?”王直靠在椅子上,看着起身来回踱步思索的于谦,淡淡说道: “是当今陛下最先知道的,西直门守将,也就是你派去的那个刘聚,最先只告诉了陛下。” “下边有很多人不高兴,来找我的不少,你是怎么想的?” 于谦这才发现事态的变化,因为从前要是有这种事,刘聚都是第一个禀告给自己,然后才是太后、群臣。 现在却变了,第一个去告诉皇帝,然后才是太后、群臣。 这也就是说,在刘聚的心里,皇帝的比重变了。 那问题来了,心态变化的只有一个西直门都督刘聚吗? 还是说,许多人已经潜移默化的不再和原来一样了,只不过这个变化,还没达到一个足以显露出来的程度。 “这事儿,怎么说呢。”于谦坐了下来,忽然紧紧看着王直,沉吟说道:“这不是我该管的,现在我的任务就是守住京师击退瓦剌人,仅此而已。” “阁老,我劝你也不要管,不要被拉下水,这里的水很深。” 他也明白,这位新即位的景泰皇帝,心思显然比看上去深沉得多。 皇帝在将领心中占据的比重增加,督兵的文臣自然要减少。 从这件事上来看,才几天的功夫,兵权就已经被这位新皇帝不声不响的夺回去一些了,这对文官集团是很不好的一个讯号。 一开始谁也没想到,皇帝亲自出去打一仗,影响居然会有这么大。 当然,于谦现在也怀疑,这位新皇帝到现在所做的,就仅仅只是出去打一仗这么简单? 这还是看得着的,看不着的手段到底还有多少? 第十二章 是以,不屑 文华殿。 今天,是新上任的帝师兼任吏部尚书王直第一天授课的日子。 朱棣早早就来到文华殿,手上端着一本书,等待着这所谓的经筵日讲。 王直来到文华殿外,守门的小太监知道眼前这位的身份,自然不敢胡来,显得格外亲近,二话没说就进去通禀了。 不多时,殿内传出一道慵懒的声音:“进来。” 王直硬着头皮走了进去,低眉顺眼地喊道:“臣吏部尚书王直,奉太后懿旨,担任陛下讲官,教授经义。” 朱棣“嗯”了一声,眼皮都没抬。 “自己找个地儿,坐着吧。” 王直这才抬起头,瞄了一眼。 只这一眼,他的眼珠子差点儿没瞪出来。 朱棣两只脚搭在桌上,把一条腿放在另一条腿上,手里一下下的翻看着书,没有半点儿虚心求教的意思。 发现看的是什么书,王直更是满脸震惊。 朱棣看的不是别的,正是骆宾王所着的《代李敬业传檄天下文》! 这本书是骆宾王为大唐开国元勋英国公李绩嗣之孙李敬业所写,主要目的是痛斥武则天随意废帝、临朝听政,大有自立代唐之意。 眼下情形,与昔日大唐有些相似之处。 土木之变以后,公卿力量大半覆亡,皇帝被俘,皇太后孙若微临朝听政,现在虽说新帝景泰已经登基,却仍没有归还朝政的意思。 在这个节骨眼上看这本书,朱棣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这种若有若无间的提示,更把王直吓得不轻。 按道理来说,今天的日讲朱棣是没有兴趣来的。 别看这个王直现在是文臣之首,可在当初他还是自己提拔的。 做皇帝,用得着他教? 但是如今的顺天,各方势力,错综复杂。 以孙若微、朱祁镇为首的正统党,以于谦、王直为首的文臣集团,还有王诚、刘聚这些刚刚被自己拉拢过来的皇党。 其中文臣集团内部也分为多个党派,王诚和刘聚对自己是不是铁板忠心,正统党又有什么人可以分化为自己利用。 这些事情,都需要一一捋清。 之所以今天朱棣会坐在这里,只因为现在还不清楚王直的立场。 朱棣曾亲眼见到,他的父亲洪武皇帝朱元璋是如何扫灭群雄,在满朝文武的阳奉阴违、是非清浊中游刃有余。 朱棣也曾亲眼见到,建文皇帝朱允炆那个大侄子,又是怎样在满腔热血中被文臣拐着弯利用,从而丢掉天下的。 孙若微想借日讲之名,给一个下马威。 朱棣想的则是借力打力,用这次促膝长谈的机会,敲打王直一番。 王直来到桌前,看着朱棣架在桌上的双腿,问道:“今日讲义,臣于陛下,不只是君臣,更是师徒,莫非陛下不知尊师重道么?” 朱棣翻了一页,看会儿才是抬眼,淡淡道:“有才者为师,得以尊师,莫非先生做过皇帝么?可以教朕?” “这…”王直叹了口气,心道随他去吧,走到一旁桌案坐下,问道:“臣听说陛下在昨日莅临西直门,大骂太上皇,可有此事?” “有。” “却是为何?” “不为什么,他该骂。” 王直听到这一句句的顶撞,蹙眉道:“太上皇无论如何,也还是陛下之皇兄,长兄如父,何况是在众人面前,陛下无论如何,也不该有如此做法。” “呵呵呵…” 朱棣冷笑一声,低头继续看书。 王直翻开经义,准备开始上课,见了朱棣这副模样,心下有些疑惑,遂是问道:“陛下何故发笑?” 朱棣斜睨一眼,没有回话。 王直于是笑道:“陛下不敢回话吗?” 朱棣这才抬眼看他,一字一句道:“不是不敢,是不屑。” 王直还以为朱棣是说不屑于自己说话,蹙眉道:“臣此次是来同陛下辨经明理,以证大道,何以不屑?” 朱棣缓缓放下手中的书,说道:“不识仁爱忠恕,不懂礼义廉耻,刚愎自用、胆小如鼠,叫叩国门、妄称天子。” “是以,不屑。” 王直听得心肠百转,没想到这位未曾受过正经皇家礼教的陛下谈起经义居然条条是道,目光里满是复杂神色。 朱棣站起身走到窗檐边上,望着远处皇宫内的亭台楼阁,说道: “耻之于人大矣,为机变之巧者,无所用耻焉。所以然者,人之不廉而至于悖礼犯义,其原皆生于无耻也。故士大夫之耻,是谓国耻。” “本朝天子之耻,于士大夫更甚!” “朕昨日,是代三十万亡于土木堡之冤魂在骂,是为那些相信朝廷,用命守城的将士在骂,而不是为朕自己。” 说着,朱棣转过头来,目光如刀锋,直视向王直,说道:“你们这些读书人,个个自诩饱读诗书,喜好引经据典,却不知道什么叫知耻之心吗?” “圣人厌恶粗俗,却也有挥刀相向的时候,满朝公卿,终日里引经据典,能为我大明洗刷土木之耻吗!” “孙若微让你教朕何为天子,朕倒要问问你,王阁老,她孙若微自己真的知道如何教导一个天子吗?” 王直准备好的一番经典,全然没了用武之地,满肚子的墨水,却不知道从何辩起。 说的有错吗? 虽然直接了些,但确实没错。 见王直没了话说,朱棣笑了一声,转身说道:“阁老,朕今日一番话,只对事,不对人,更与你无关。” “以后你可以照常来此日讲,朕还有很多要向你学习的。” 王直哪还敢说教导眼前这位,今日一见,人家明明什么道理都懂,引经据典,根本不亚于自己,连忙说道: “陛下实在是太过客气了,有幸教导陛下,是臣下的福气。” ...... 深夜。 结束了一日的忙碌,王直回到府邸的院落中坐下。 破天荒的,为自己倒了一壶酒。 还是烈酒。 他满饮一杯,望向天空。 夜空乌云密布,月光若隐若现,时而明亮,时而昏暗,亦如京师被瓦剌大军围困的境况,更似此刻他心中焦灼。 “礼、义、廉、耻…” “礼定贵贱尊卑,义为行动准绳,廉为廉洁方正,耻为有知耻之心。” 王直不会喝酒,只感觉喉中又呛又辣,但他还是又喝了一杯,仰天长叹:“天啊,若是连天子都没有知耻之心,我做这一切,到底又为了什么?” “臣子、臣子…” “我臣的到底是谁?” “谁又才是天子?” 第十三章 咸鱼也想翻身 明初,太后实际上一直都没有固定居所。 后来正德年间爆发大礼仪之争,一直持续到嘉靖三年宣告结束,然后才开始修建慈宁宫,作为太后的固定居所。 其实太后这一说法,是从明仁宗朱高炽的皇后张氏开始。 在此之前,朱元璋和朱棣父子的皇后马氏、徐氏早死,两人又都是情种,都没有另立皇后,所以一直都没有太后。 直至朱瞻基的宣德一朝,才有张氏作为太后,也便成了大明的第一任太后,后来她也是第一任的太皇太后。 张氏住在清宁宫,她死后孙若微也没敢再住,便住到仁寿宫。 所以,仁寿宫便是如今的太后寝宫了。 仁寿宫中。 孙若微气息微喘,看着伏跪在脚下的吏部尚书王直。 似乎是缓和了好半晌,孙若微才转过头来,仔细注视着这位日讲了一天就来请辞的文臣之首,忽然说道: “不准!哀家不准你请辞!” “就算你说的都对,就算皇帝聪慧,那他也要明白如何去做一个天子。” “一个真正的天子,是干不出临阵辱骂长兄那种事儿的!” 孙若微一番话,可谓冠冕堂皇。 但听在王直耳中,却只是觉得十分好笑,一个真正的天子,难道就做得出苟且偷生,帮助敌军叫叩自己的国门这种事吗? 文华殿讲官,近侍天子,可谓常人难以触及的荣耀之处,但对王直来说却是如坐针毡。 昨天一次以后,王直便已经明白,朱棣根本不需要他再去讲什么。 在王直看来,想表白自己的心意,也只有一个办法了。 “臣老且昏聩,不足以堪大任,情愿一并辞去吏部尚书之职,散尽家财,做一小民,协助我明军守城。” 孙若微勃然大怒,冷冷问:“王阁老,你这是在拿请辞胁迫哀家吗?” 她心中自然明白,以王直在文臣中的地位而言,就连于谦都不会让他轻易的请辞,更别提是现在这个节骨眼了。 自己要是同意了,今天晚上仁寿宫的门槛就得被朝臣们踢破了。 王直垂眸望地,说道:“臣不敢。” 然而他越是表现得波澜不惊,孙若微就越是觉得肺腑之间一阵的颤动。 许久之后,才无可奈何的道:“既然如此,你便回家养老去吧,大明没了你王直一人,不是转不动了!” “臣告退!”王直转身便走。 他这一副毫无所谓的样子,更使得孙若微愤怒地将桌案上的碗碟扫落在地。 ...... 王直,居然请辞回家去了! 这一变故,倒是令朱棣觉得十分意外,更是十分的惊喜。 王直因为什么回的家,朱棣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估计是因为给自己日讲的事,跟孙若微起冲突了。 现在自己要做的,就是趁虚而入。 于是朱棣打算亲自去一趟王直家里,再添把火,彻底把这个五朝老臣拉拢到自己这头。 说干就干,朱棣从床榻上跳起来,打算现在就去。 走了几步,对跟在身旁的王诚说道:“你现在是乾清宫的管事牌子了,也是司礼监的秉笔太监,别老跟着朕屁股后边跑,朕没那么脆弱,自己去找点事儿。” 王诚讪笑几声,但仍旧继续跟着。 朱棣有些无语,是真傻还是假傻,怎么当一个内廷的大裆,这还得一步步教? 你是个太监啊,太监就应该有当太监的样子。 朕给你飞黄腾达的机会了,这个时候你是不是应该去内廷排除异己,帮朕对付以前宫里的那两个大裆兴安和金英? 朱棣停顿住脚步,见这小子还在跟着,只好转头说道:“这样,给你个差,你听仔细了,这个差办好了,朕对你还有重用。” 王诚一下子来了精神,连忙说道:“皇爷尽管吩咐,奴婢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朕要你,重新筛查一遍乾清宫三殿的所有宫人,包括每一处偏殿和厢房的轮守太监,事无巨细。” 所有宫人,这要包括了全部的宫女、太监,王诚有些意外的道:“爷,这怕要有一千八百多号人了,爷要做什么?” 朱棣觉得还是解释清楚一点儿好,边走边道:“乾清宫毕竟是朕的卧榻之处,换一批人,朕好安心。” 王诚这才明白皇帝的用意,恍然大悟道:“皇爷放心,这事儿包奴婢身上,奴婢打今儿起就一个一个查。” “嗯,朕不管你换的是什么人,是你的亲戚也好,是你的旧人也好,朕全都不在乎,朕只在乎一个。” 朱棣说到这里,转头淡淡说道:“朕只在乎他们对朕是不是忠心,对朕来说,一个忠心的臭皮匠,顶得上十个见风使舵的司马懿。” 说完这些话,朱棣转头便出宫了。 王诚站在乾清宫门口,一脸憨态可掬地望着朱棣远去,直到朱棣的背影消失在宫门处,这才换了一副极为阴冷的面容。 他招手示意一个司礼监太监过来,说道:“你家的人,有没有谁想进宫当太监的?” “你有没有什么其他宫认识的太监,宫娥也行,有没有?” 那小太监不明所以,赔笑说道:“回公公的话,奴婢在外没有家人了,但有个老乡在司设监供职,他也是孤儿,现在负责仁寿宫晚间的洒扫,要不要招揽过来?” 司设监,看起来是一个谁都不愿去的衙门,负责处理整个内廷的卫生,劳累而且不得好儿,但是有出入宫殿之便利。 “不用。”王诚边走边道:“你去找你这个老乡聊聊,他要是今后不想在做这种洒扫的累挺活,就好好儿给咱家办事。” “不,告诉他,是给陛下办事。” 小太监连忙说道:“公公放心,奴婢这就去仁寿宫跑一趟。” 当天晚上。 梧桐枝头的盎然绿意还留下斑斑点点,从城外吹来的烽烟洗去尘埃,月光照映下,摇曳的树影旁,几个司设监小太监正坐在石桌旁闲聊解闷。 “司设监就是不讨人喜欢。”一个小太监说道。 另一个也应道:“今儿晚上我去仁寿宫洒扫,那宫的女官避我远远的,好像我身上有什么脏东西似的!” “整日里洒扫洒扫的,扫净了内廷的灰尘,自己却成了最脏乱的。”一个小太监脚踩在石凳上,自嘲说道: “他们怕不知道,这内廷若是没了咱们,要脏乱多少倍!” 几个小太监不知从哪取出一小壶酒,有人说道:“哥几个,我从今晚儿上的内市淘的,我可是放血了,喝点尝尝荤腥?” “来来来,满上!”一个小太监立马起身,拿过自己的酒杯,嘀咕道:“想这口一个来月了,现在也就剩这点儿盼想了!” “给我也来点!” “满上满上!” 小太监们各自倒了一杯,陶醉的品饮。 就在他们唉声叹气的时候,却是从殿外轻飘飘的传进来一句话:“你们想不想翻身,给陛下做事?” 第十四章 借势逼宫 王直请辞的消息,轰动了整个京师官场。 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大明不能没有王直,就像西方不能没有耶路撒冷! 王直本来也就是拿这招威胁一下孙若微,这也是大明的官员用来“逼宫”屡试不爽的一招,但凡事总有例外。 从前有一个名唤胡广的状元,因为不满朱棣对建文遗老们的铁血政策,愤而请辞。 一般来说,这种所谓的请辞,身后都是有一派势力作为倚靠,是一种以退为进的手段,用以达到目的。 但朱棣可不惯着,当即同意了胡广的请辞,事后不仅没有半点召还回来为官的意思,居然还派东厂搜罗罪证,上去登门抓人。 胡广最后死在大牢,自此后便再也没有什么人敢随意在永乐一朝用这个手段了。 因而,朱棣也就在野史中多了一个睚眦必报的黑料。 孙若微同样是个例外,但她这个例外和朱棣那次,又有天壤之别。 朱棣当时打着奉天靖难的旗号攻入金陵,连建文皇帝都能逼死,区区一个文官又算什么,自然有资本去搞这个“例外”。 刀把子在手,也没人敢说出个不字。 问题是,孙若微有吗? 瓦剌围城,王直更是五朝老臣、文臣之首,兵权大部分都在于谦手中,这个时候他请辞了,难道朝政就要全凭一个于谦吗? 于谦也明白,这是把他架在火上烤啊! 何况他和王直私下里引为知己,于情于理更要站出来反对。 说起来,王直是真想请辞吗? 肯定不是,一把年纪了,除了当官博取声名,也没啥别的追求了。 钱财和女人对现在的王直来说,犹如粪土,王直只是单纯的不想再担任文华殿讲官,害怕再去那里被当今皇帝一顿怼。 因为王直心知肚明,自己说不过人家。 说不过人家还去做人家的老师,妄称要教导如何做天子,实在是世纪性的笑话。 王直是永乐年间的旧臣,记得是永乐二年的进士,虽说对他没有于谦那么深的印象,却也知道,肯定不是真心请辞。 王直这个人,是重名节,识大局的。 现在要做的,就是利用这个人心汹涌的状态,借助群臣的力量取回本属于自己的权利。 深夜,王府门外看守的门房正在打瞌睡。 朦胧中,似见到有人停在了他的面前,不抬头还好,一抬头便是瞬间惊醒。 眼前这人身上竟然穿着皇帝才能穿的龙纹常服,顿时吓了一跳。 “陛、陛下?!” 这副反应朱棣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只是缓步迈了进去。 王直回到府中其实一点儿没着急,他心里明白,就算孙太后准了,于谦是个聪明人,不会同意的。 因为自己要是走了,于谦就会被架到火上去烤。 何况以他的威望而言,满朝文臣也都不会同意自己请辞。 王直坐在府中,品饮香茶,等着来人接自己回去。 却没想到,等来的不是同僚们,却是朱棣。 “陛下您怎么亲自来了,老臣实在是愧不敢当啊…” 王直惊吓不已,连忙起身,连手里的茶都洒在桌上,纳头便拜。 “哈哈,不妨事!” 朱棣扶住王直,宽慰他道:“大明不能没有你,朕不能没有你啊!” “朕这次来,是特意拜你为文华殿大学士。” “啊这…!”王直没想到,居然还升官了。 洪武年间,罢中书省,更置殿阁大学士,号为内阁。 永乐年间,殿阁制度为朱棣所完善,虽然没有正式的等级区分,但多年以来,却也已经大致划分出了地位。 其中文华殿大学士专事太子东宫讲官,主持经筵日讲,位序在内阁中排行第三。 王直老泪纵横,看起来十分感动,就要跪下,朱棣扶都扶不住。 “陛下待臣如此,臣感激涕零,无以为报!” “阁老这说的什么话?朕只是看着国家栋梁之才,于此国难当头之际惨遭罢黜,十分痛心而已。” 朱棣大笑道: “朕这就与群臣同往仁寿宫,为阁老主持公道!” 王直站起身来,一边抹泪一边道:“公道自在人心,陛下圣明如此,国朝之幸啊!” ...... 仁寿殿。 深夜。 微风顺着窗檐而入,透过屏风,轻抚床榻上女人的脸颊。 女人翻了个身,正在熟睡。 一名司设监小太监手持宫牌,按例来到偏殿洒扫,对守护在内殿门口的女官笑言道:“娘娘今儿睡得早?” 那女官捏着鼻子,退让几步,十分嫌弃说道:“吏部王大人请辞,娘娘心情不好,便早早睡下了。” “我说,你们司设监能不能换些干净的物事洒扫?” 那小太监讪笑道:“姐姐说笑了,司设监的物事更换与否,又不是我们决定的,我们只管洒扫而已。” 女官连连摆手:“洒扫干净后赶紧出去,见着你们就烦。” “哎、哎。” 小太监不敢还嘴,只得连声应着,却是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动静。 打开宫门,见到了令他目瞪口呆的一幕。 朱棣率领群臣来到仁寿宫外,身后跟着于谦和王直,有人大声喊道:“请太后恢复旧职,王大人对朝廷忠心耿耿!” “稳定人心,不能缺了王直,太后请收回成命!”于谦也是喊道。 “请太后出宫与我等一见!” “请太后出宫!” 群臣不断喊着,朱棣这时站到台阶上,抬起手等待众人将目光注视过来,随后大声呼道:“朕今日来,是要为大家做主,当着诸卿的面,再拜王直为朕的老师!” “文华殿大学士,非他莫属!” 王直声泪俱下,甭管到底情真意切,还是徒有其表,演技简直能登台献唱,连朱棣都差点儿信了他的邪。 “陛下…” “诸位同僚…” “我王直,何德何能啊!” 孙若微睡眼惺忪地走出仁寿殿,看着眼前这一切,睁大了眼睛,浑身都在极端的愤怒中不断颤抖,眼中似要喷出火来。 这时,朱棣转身看过来,喝问道:“王直之忠诚,朕可见,满朝文武可见!朕欲拜他为文华殿大学士,辅朕以治国!” “太后莫非要忤逆我满朝文武的意见,独断专行吗!” 孙若微没有想到,这位新皇帝登基方才十余日,竟这么快就把群臣联结到一起,跟随他来逼宫了。 她看着站在群臣前面的于谦,质问道:“于尚书也觉得应该如此吗?” 于谦明白,孙若微是在借着这句话说,她待自己不薄。 然而关乎大势,于谦是不会循个人私情而行事的,他正色说道:“是!太后应当如此,大明现在可以没有于谦,不能没有王直!” 孙若微连退几步,险些摔倒在地,幸而女官眼疾手快将她扶住。 “既然你们都决定好了,还来问哀家做什么?” 第十五章 疑人不用 朱棣知道,现在这些人义愤填膺的站在自己背后,声称要给王直讨一个说法,不过是因为触及到了他们的利益而已。 这些人,并不是真心要拥自己为主。 但现在这些就够了,今日一番逼宫,就算不能逼迫孙若微这个妖妇彻底归还朝政,应当也够她喝上一壶,让她不敢再乱来。 如此看来,明日的朝会就要去一趟了,这是确立地位的极好机会。 回到乾清宫,朱棣一眼就发现,站在门口迎接的小太监换人了,遂而一笑,心道这个王诚看起来憨实,学起来倒是够快的。 这一天,朱棣很忙,王诚也很忙。 走进去的时候,朱棣见他正对新来的太监们训话,也没去打扰,就这样静静等着,过了大约一刻钟左右才是结束。 转过头时,一脸阴鸷的王诚见到靠在门口的人,脸上面色登时变了,变得乖巧无比,带着些许的憨厚、呆傻。 “哎呀,皇爷您怎么回来了。” “皇爷怎么不事先叫这些小阉们通禀一声儿,奴婢好去迎接。” 朱棣多活了一辈子,庙堂上坐了二十二年,凶恶良善,什么样的人都见过,见最多的就是平日束手谈心性的腐儒们。 辨人识人的本领,他称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朱棣早就怀疑,一个在内廷滚了许久的太监,怎么可能是良善之辈,不是所有的太监都是三宝太监。 现在看来,这家伙也是有些城府的。 还别说,确定以后朱棣不仅没觉得忧心,反而对王诚是越看越顺眼了。 朱棣喜欢什么人? 喜欢有心思的,喜欢胆子大的,喜欢能举一反三,自己说一句话,他能猜出十个意思的人。 这样的人,朱棣会去重用。 畏畏缩缩,做事瞻前顾后那些人,朱棣不喜欢。 有人要问了,手下人心思太多,不怕他们背着自己去干一些有的没的吗? 朱棣倒是从没担心过这个。 在朱棣看来,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虽然防人之心不可无,但是一个真正的帝王,是不会整天去担心手下背叛的。 道理很简单,他们不敢。 “是朕,朕吩咐他们别吭声,你小子干的不错啊,这才半日的功夫,外殿的人手就全给换了?”朱棣边走进去,一边问道: “内廷里有这么多待用的宫人吗?” 十月里的夜晚,宫外有些发凉。 朱棣却是走到窗檐边儿上,将窗户打开半扇,只为坐下去一抬头便能看见皎皎月华。 “皇爷,当心受风。”王诚端着茶壶走近前来,边倒茶边道:“皇爷白日里说了这事,奴婢便立即着手去办。” “这批新人,一些是各宫各殿互相认识的亲旧介绍,一些是从南海子净军中挑选,这些人虽然难堪大用,但是拉拢过来要简单得多。” “爷放心,从南海子净军招的人奴婢亲自验过,出身都干净。” 净军? 朱棣蹙眉嘀咕一声,这批人自己倒是没留神去想过。 “南海子?是海子里吗?” 这个地名,朱棣没听说过。 王诚解释道:“原先叫海子里,宣宗皇帝把那一片围建起来,便叫做南海子了。” 原来是好圣孙搞的! 朱棣恍然大悟,看起来好圣孙也随我的根儿,喜欢打猎。 南海子,在元朝时称作飞放泊。 元朝的皇家子弟们多训练海东青,在那里扑捉飞鸟、小兽为乐,又因为那一带河泊遍布,被称作飞放泊。 朱棣从大侄子朱允炆手里夺了皇位,迁都顺天后,因为酷爱行猎而将飞放泊扩建。 朱棣那时候还没有将飞放泊改换一个正式的名称,但民间百姓都管那里叫做海子里,所以也就这么叫了。 直至朱瞻基继位,将海子里一带大规模兴建围墙,设置官署,作为皇室正式的行猎围场,正式称呼自此便叫作南海子。 至于净军,简单说就是被放逐的太监。 有明一代,不只因为军户私自逃逸而屡禁不止,民间私下阉割想当太监的,也屡见不鲜,净军的主要来源就是这样一批人。 除此以外,便都是些身负罪责被发配过来的太监。 这倒也说得通。 毕竟皇城与民间不过一墙之隔,却是两片天地。 皇城外的穷苦百姓羡慕皇城内的生活,最行之有效且简单的方式,就是私下里把弟弟割了,使点银子进宫当太监。 至今,大明都未曾对太监的数额有过什么明确规定,这也是为什么,现在内廷总共有一万八千多名太监之多的原因。 私下阉割入宫,洪武、永乐两朝乃是死罪。 但是很快,朱棣发现实在杀不过来,想投机取巧当太监的人实在是太多。 所以从永乐十二年开始,朱棣采取了折中的办法,赦免了这些自阉入宫太监的死罪,将大部分送到九边各卫去干苦力,也算是创造了价值。 当然,死亡率高得吓人,由于待遇低下,又是罪人之身,挨打挨骂吃不饱饭几乎是司空见惯,能活着到卫所的都很少。 就算到了卫所,没几年也都死干净了。 在南海子的这些净军则是被赦免的,按朱棣的旧规矩,是送过来种蔬菜的。 毕竟皇家猎场也需要人去维护,这些戴罪的太监放出去为祸天下,在宫里也是闲养着,还不如给他们找点事做。 按道理来说,宫内太监如果空缺,也会从南海子中这些被赦免的净军挑选。 但这就真的只是说说而已,至今还没有多少成例。 进了南海子被挑选重新入宫的不是没有,只能说是凤毛麟角。 当朱棣听到王诚从南海子净军中挑选乾清宫太监时,只能说是比较惊讶,上下打量一番,发觉这小子的内在完全没有看上去这么呆傻。 在自己面前又呆又傻,出去做事却雷厉风行,连南海子净军都敢招。 这些净军,被整个大明所鄙视,可以说是毫无出路,若不是这次被王诚选中,唯一的结局就是在南海子老死。 胆子大,朕喜欢! 王诚其实是有些担忧,毕竟南海子净军不是谁都敢用的。 他也准备好了说辞和后手,可以随时改口风,下手把这些招出来的净军处理掉,不留痕迹。 但是他没想到,朱棣犹豫半晌,居然是大笑起来。 “朕说过,乾清宫的新人选你随意更换,朕不干预,你觉得南海子的净军可以信任,那就招一些吧。” 招一些? 招多,还是招少? 如果皇帝期望自己多招,断然不会有招一些这种说法。 王诚转眼就明白了朱棣的想法,于是说道:“皇爷放心,奴婢心中都有分寸,净军出来的这批孩儿们,对陛下绝对是一百个忠心。” 话才说完,朱棣刚躺下伸了个腰,打算休息。 一个小太监从宫外急匆匆跑进来,大声喊道:“不好了陛下,瓦剌人趁夜攻城,各门都有火光,不知道来了多少人。” “于部堂已经登城督战了!” 第十六章 不能让他们白死 也先的愤怒,不亚于被逼宫的孙若微。 因为他被耍了。 本来也先以为可以利用朱祁镇这张手上的王牌,诱骗于谦出来,再不济换成王直或者石亨也是好的。 然而看见出来的人,他傻了。 这两个分别叫赵荣和王复的官员他根本不认识,起初还以为派出来的应该是个大官儿,于是隆重的准备亲自接待。 直到喜宁告诉他,这俩货根本就是九品芝麻官,临时给了个四品的职衔,用来唬人的。 喜宁,本来是朱祁镇亲征时的伴身小太监。 这货是典型的汉奸,朱祁镇被俘后,他便腰身一变,成了瓦剌太师也先的贴身小太监,并且兼任狗头军师一职。 让大明派人出来谈判这个主意,就是他出的。 凭也先那一根筋的脑子,可能还想不出来这么毒的计策。 这次于谦的回应,就相当于当众扇了也先一个大比兜,很显然是没什么谈判的意思,那就只有一条路了,战! 但是很快,愤而整兵备战的也先就得到了一个意外之喜。 叮! 您的致富宝,到账一百万两! 怎么事儿? 咳咳,这里要着重表扬一下孙若微突然间爆棚的母爱,还有钱氏与朱祁镇那感人泪下的爱情。 孙若微救子心切,以至于失去了最基本的判断能力,朱祁镇的皇后钱氏也是一样,为了救回丈夫不计后果。 那她们两个干了件什么事儿呢? 现在大事一般都是要放到朝会上讨论决定,群臣都不同意白给也先送钱,因为对方会攻城显然是明摆着的,就算给了钱,朱祁镇也回不来。 但女人的脑回路是很奇怪的,她们总能在男人意想不到的地方突然坑你一把。 孙若微和钱氏就是这样的,于谦把嘴皮子说烂了她们也觉得是在敷衍,在她们看来,大明地大物博差这点儿钱? 就算明知道也先不一定能把太上皇放回来,那去试试总行吧? 什么,拿这么多银子去帮你们试试? 前户部尚书王佐要是有幸没被堡宗坑死在土木堡,听见这一番话,不知道会不会后悔跟着堡宗卖命。 满朝文武的反对,并不能阻止也先收到这笔钱。 她们私下里把内廷能变卖的家当全都变卖成现银,搜罗了手头所有的资金,想方设法送出城,最终送到了也先的手里。 孙若微和钱氏这两个女人,贴心的为也先揉了揉刚被于谦打了一巴掌的红肿脸蛋。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啊! 于谦抬起手,跃马扬鞭,转身看着身后缓缓关闭的德胜门,还有身旁这数以万计站在寒风中的将士们,他的心里是痛的。 有这个钱,发给守城的将士不好吗? 怎么劝都不听,就是要送出去白给! 瓦剌大军打着火光,远远看去,天地相交的尽头昼亮一片。 他们没有动作,或许也是不知道明军竟然敢出城列阵,有些犹豫。 于谦第举起火把立在阵前,好能让所有人都看清楚他的身影,大声喊道:“终日谈论忠义,空谈报国,又有何用?” “两军阵前,才是展现忠义之时!” “报国杀敌,死而不弃!” 北京总兵官石亨站在于谦身后,表明了主次之分,举起手中刀大喊:“不破敌军,誓不回转!敢退一步者斩!” 看着于谦有些瘦弱的背影,石亨心中升起了一丝敬佩。 他明白,今日的于谦,根本没打算活着回去。 想起自己曾在大同被瓦剌兵当狗一样追杀,狼狈败逃回京,石亨满是胡茬的那张粗糙大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些燥热。 “杀!杀!杀!” 听到明军如排山倒海一般的吼声,立在小土坡上的也先也随之抽出弯刀,转身喊道:“儿郎们,让汉人看看草原汉子的勇猛!” “孛罗,我给你三万精锐,踏平他们!” 绰罗斯·孛罗,和伯颜帖木儿一样,都是也先的弟弟。 也先派自己的亲弟弟出去领兵,就是为了向各部的领主表示这次自己志在必得,让他们不必担心,因为瓦剌必胜。 虽然几天前西直门有过一次战败,但整个瓦剌大军依旧认为,那不过是意外。 明军的主力都已经损失在土木堡了,三大营全军覆没,西直门那次可能是骑兵去得少了,也可能是那些汉人俘虏拖累了他们。 反正,战败是和他们没有关系的。 明军不堪一击! 带着这样的心思,孛罗在也先的注目中率领着一万骑兵,两万步兵出击了。 看着近在咫尺站在德胜门下的明军,也先转头冲周围人笑道:“诸位酋长,我们就在这里等着孛罗的好消息吧!” “或许今夜,我们就能坐在明朝那条龙的龙宫里喝酒了!” 孛罗出击的很着急,跑在最前面,他身后的瓦剌骑兵也都是风卷残云、争先恐后,不知不觉已经把步兵甩开老远。 和西直门那些瓦剌先锋骑兵想的一样,孛罗也根本没把明军这些老弱病残放在眼里,在他看来,这次是先到先得。 明军不堪一击,不早点去恐怕连汤都喝不着。 在瓦剌大军前往德胜门的必经之路上,有许多的聚落,其中民居、仓库、草场居多,因为于谦的战前动员,原本住在附近的百姓早已经全部退到城内。 尽管如此,远远看着空旷的民居,孛罗还是显得有些警惕。 他决定派出哨骑先去侦查一番。 数十名瓦剌哨骑从大军中拨马而出,来到民居之中散开,到处寻找着什么,但周围一切都是静悄悄的,如同一片死地。 此刻,十几个穿着神机营甲胄的明军正在一户拥挤不堪的民居中埋伏。 “千总,他们奔着草料场去了!” “这些瓦剌人往草料射箭呢,我们有几个兄弟就躲在里面!” 千总顺着众人的目光看过去,目眦欲裂。 两名瓦剌哨骑驻马在草料场外,在等待其余哨骑的时候百无聊赖,竟拿出随身的弓箭,开始比拼箭术。 而他们的目标,正是远处堆放着的那一堆草料。 “我受不了了!” “与其躲在这窝囊受气,还不如出去跟这些瓦剌人拼个你死我活!” “不能就这么坐视不理啊!千总?!” 神机营千总紧紧盯着远处的草料场内,眼睁睁看着一根又一根箭簇被哈哈大笑的瓦剌哨骑射进草料。 草料中没有一点动静,就好像那里只是一堆草料,就连近在咫尺的瓦剌哨骑也没有发觉异样。 这时,更多的哨骑没有在附近找寻到明军踪迹,纷纷拨马往此处而来。 等他们聚拢完毕,或许就要撤了。 千总伸出手死死按住了要起来冲出去的部下,面色阴沉的道:“你冲出去了,就会有更多的弟兄死在这里。” “德胜门万一守不住,我们在城里的家人就全都要死!” “千总…我…我不甘心!”那神机营士兵被按在地上,捶胸顿足,眼中似要喷出火来,过了许久,才抬起头狠狠说道: “我们不能让他们白死!” 第十七章 神机营显神威 神机营隐藏在自瓦剌大营前往德胜门官道两侧的民房中,五千人,愣是没有让瓦剌的哨骑发现半点动静。 如此军纪,令人动容。 这只因为他们知道,自己的身后,就是一家妻儿老小。 除此以外,神机营的将士也是想利用这一战为自己正名。 朱棣在北征作战时,偶然间见识到了各兵种协同作战的威力,于是专门组建神机营,设定“神机铳居前,马队居后,步兵跟进”的作战方式。 神机营,因而成为世界上最早出现的一支成建制的火枪部队,比欧洲最早出现的西班牙火枪队要提前一个多世纪。 在大明,神机营更是一支传奇部队。 自朱棣亲手组建以来,屡立战功,成为京师禁军三大营中的绝对主力,纵观全国,也是响当当的番号。 但土木堡一战,随同朱祁镇出征的神机营精锐未来得及放出一铳一炮,便被瓦剌骑兵如同砍瓜切菜一样干净利落地解决。 打了败仗,这不是不能接受。 不能令人接受的是自己败得不明不白,败得令人耻辱! 于是在于谦的主持下,留在京师的二三线预备人员,扛起了神机营的大旗,他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洗刷土木堡那一战的奇耻大辱。 如今机会,终于来了。 屋内,千总眼睁睁看着瓦剌哨骑聚拢在草料场周围,随后呼号奔走,全部远去。 他将掌攥成拳,死死盯着草料下一那抹嫣红的血色。 听见哨骑汇报都说没发现明军踪迹,孛罗哈哈大笑,心想还是自己太过于谨慎了,于谦列阵城外,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 如此看来,明军只不过是一堆草包,居然妄图在城门列阵,阻挡住自己万余铁骑的冲锋,实在是痴人说梦。 于是他抽出腰间弯刀,再也没有任何迟疑,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见到主将已经远去,其余的瓦剌骑兵也都是纷纷从口中呼出奇怪的叫声,明晃晃的弯刀借着月光闪烁出一片寒光。 随后,便是天崩地裂般的冲锋。 大地在颤动,万余瓦剌骑兵裹挟着烟尘,自远处滚滚而来。 躲藏在民居中的神机营士兵都不由自主握紧手中的霹雳炮,将黑洞洞的炮口顺着窗户缓缓伸出去,眼神紧紧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瓦剌骑兵如潮水般涌入庞大的民居聚落,在冲锋的时候,瓦剌人都没有注意到身边的房子多了许多的小洞。 德胜门就在眼前,挥舞着弯刀的孛罗甚至已经看见北京城内的繁华。 这一切,只需要冲过去就能拥有。 他更加心急,不由得用脚下马刺去加紧催促坐骑。 百步。 五十步。 十步。 咫尺之遥! 就在孛罗以为自己要成为第一个冲进北京城的瓦剌人的时候,两侧忽然响起了如同雷鸣一般的霹雳巨响。 无数的瓦剌骑兵人仰马翻,转眼间死伤惨重! 直到这时他们才是发现,不知何时周围民居的房顶或是窗户边上,出现了大量抱着霹雳炮的神机营士兵。 这些士兵几乎将他们环绕在内,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他们。 孛罗的眼前还有身后都冲出大批的明军步兵,堵住了瓦剌骑兵前进和后退的道路。 如果想要继续前进,就必须冲破明军的伏击,如果想要后撤,唯一的办法是绕过民居,可问题是,骑兵目标太大,在民居之间会完全丧失机动性。 就算立即撤退,也只能跑出去一小部分。 孛罗根本不想走,他甚至没觉得自己已经输了。 现在的瓦剌骑兵,拥挤在德胜门外的百姓聚落中间,进退不得。 神机营则是万炮齐鸣,不肯放过任何一次射击的机会。 很快,瓦剌骑兵愤怒的发现,他们几乎是拿这些明军没有任何办法,携带霹雳炮的明军几乎全都站在房顶或是躲藏在民居中。 骑兵毕竟不能直接冲上房顶,也不能破门而入。 也就是说,他们现在就是活脱脱给神机营刷经验的一万多个活靶子! 如果孛罗能立即组织反击,利用骑兵的冲击能力死冲一点,或许尚能改变战局,但问题是,他没有这个机会了。 孛罗没能成为第一个冲进北京城的瓦剌人,却幸运的成为第一个死在城外的瓦剌将领。 在伏兵出现并且堵住孛罗前进的那一刻,就有不知来自何方的生铁弹丸狠狠砸到他的附近。 霹雳炮发出的生铁弹丸一经落地,旋即爆炸,裂成了数片杀伤力极强的碎片四散飞出,孛罗身中数片,当场被击落下马! 尽管孛罗身上穿着盔甲,但如此近距离的弹片杀伤,已经不是寻常盔甲所能防御的了。 孛罗栽落下马时还没有立刻死亡,他的口中溢满鲜血,张开嘴想要喊出些什么,伸出手,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坐骑因为惊吓践踏过来。 主将一死,剩下的万余瓦剌骑兵全都变成了无头苍蝇。 他们疯狂地挥舞弯刀,却对站在房顶上从容装填弹药的神机营士兵无可奈何,一些瓦剌骑兵开始向围堵退路的明军开始自杀式冲锋,但是很快就全都死于阵前。 在神机营炮手、步兵和骑兵的配合之下,孛罗带来的这万余精锐骑兵,几乎被全歼在了德胜门之前的民居聚落。 只有一些聪明的,趁乱放弃了宝贵的马匹,一头钻进民居中不知所踪。 伴随着第一缕阳光照射在德胜门前的土地上,民居之间,早已是尸横遍野,瓦剌人的鲜血汇聚成了潺潺小溪,汇入护城河中。 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战场上,神机营士兵在收拾战场过后没作任何停留,便迅速带着缴获的马匹等物资折返回到德胜门。 而迎接他们的,是英雄般的欢呼。 瓦剌的第一次大举进攻就这样结束了,又是以明军的完胜而告终。 早在战前,于谦和石亨、王直等人就经过连续讨论,确定了这一主动出击的战略方针。 他们的想法受到了朱棣当时在西直门获胜的启发,觉得主动出击其实比固守待毙更容易取胜。 现在的明军,太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了。 主动出击在短时间内只需要获取一个战场的胜利,而固守城池,却需要防御京师九门,瓦剌还是以骑兵为主,可以随时改换进攻路线。 于谦和石亨见到疲惫不堪的神机营回来,相视一笑。 第十八章 咸鱼们的作用 看着丢盔弃甲回来的一千多人,也先一脸的不可置信。 出发时一万多人,意气风发,争先做第一个攻入德胜门的那个瓦剌英雄,谁想到仅仅半个多时辰的功夫,就成了一堆土鸡瓦犬。 也先并不是没有准备,他率领大军在此,就是为了随时改换进攻路线。 他的如意算盘是先让孛罗的三万人马探明形势,如果德胜门的明军做好了准备,就立即改攻他门,要是德胜门有机可趁,他再带领大军夹击于谦。 可他没想到,明军的胆量居然这么大。 在土木堡损失全部精锐的情况下,居然还敢主动进攻和埋伏。 也先本以为西直门只是场意外,但事实证明那是个错误的想法,明军的统兵将领和指挥文官,都是一群疯子! 前军既败,再去强行进攻也不会有好结果,也先知道,这个时候,于谦一定在德胜门等着自己去送人头。 明军有了十足的准备,己方士气颓丧,需要择日再战。 也先恨恨看了一眼德胜门黑压压的明军阵列,牵着马缰调转回身,冷冷道:“吹号角,大军撤退!” 平白损失了一万的精锐骑兵,谁也不会好受。 何况孛罗是他的亲弟弟,带去这一万骑兵也是也先的嫡系,也先不得不去考虑,这次的败仗会不会影响各部酋长对自己的忠心。 他知道,瓦剌各部看似齐心,这不过是因为自己强大,不过是因为自己的部众比他们所有人加起来都多! 损失一万骑兵,要是还打不下这座北京城,回去也会颜面尽失! “于谦,咱们走着瞧!” 瓦剌退兵了。 看着远处山坡上的火光渐渐远去,于谦这才是松出口气,摇摇晃晃就要倒下。 石亨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大笑道:“于部堂,你做到了!” “是我们做到了,战策是我们一起定的,功劳有你一份。”于谦说完,转身喊道:“这一次,神机营一雪前耻,斩首近万!” “本部这就回去,向陛下为大家请功!” “还请大家不要懈怠,瓦剌尚未退去,京师还需要大家守护!” 神机营众人齐声喊道:“谢于大人!我等愿为大人效死命!” 军心归似箭,系于一人。 不知为何,于谦满是笑容的脸上却隐约有了一丝担忧。 石亨有些惊讶的看着于谦。 自古以来,文臣督兵,胜了都是他们的功劳,败了则是自己这些武将的责任。 于谦却不同,他不争功,不抢功。 桀骜如石亨,这一刻对于谦也是心悦诚服。 对于谦,他亏欠得太多了。 带着这样的心思,石亨加入到了明军将士们欢庆的行列中。 京师内各街道巷坊收到大捷的消息,百姓们走出家门,见到那些浑身浴血的神机营兵士们,都是一脸的震惊和敬畏。 每个神机营士兵的身上,都挂着“琳琅满目”的战利品。 这一战,神机营用实力告诉整个北京城,他们还是那个曾跟随太宗文皇帝百战百胜的传奇部队。 他们将会扛起父辈的旗帜,继续打下去。 不灭瓦剌,永无休止! ...... 本来是在明早的朝会,在夜里提前召开。 不为别的,只因为于谦在德胜门斩获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大捷。 朱棣在夜里被刘聚叫醒,便直接赶往西直门,在焦急的等待中,只见到德胜门前火光冲天。 当朱棣赶到德胜门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 瓦剌人来势汹汹,谁想到来的快败退的更快! 这一战,孛罗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本来手中握有一万骑兵,两万步兵的他,占据极大的优势。 可他为了争功,却率领骑兵一头扎进了神机营设好的圈套,神机营也不负众望,在后续的瓦剌步兵赶到之前,快速解决了战斗。 明军只伤亡了几百人,却几乎在德胜门全歼了一万的瓦剌精骑,连也先亲弟弟孛罗也被神机营的一名士兵击毙当场。 这是一场足以载入史册的大捷! 朱棣转过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卷帘后,对奉天殿上的群臣说道:“这次代理兵部尚书的于谦立了大功,朕有意擢升他为正式的兵部尚书,另加太子少保,总督京畿军务。” “诸卿以为如何?” 群臣在欢欣之余,也都发现了今日不同。 虽说不是正式的朝会,但按理来说,孙太后也应当到场。 临朝听政的太后没有到场,这是不是说明有意归还朝政了? 群臣议论纷纷,都没有率先说话。 谁都知道,第一个站出来说话的,就会被扣上新君一党的帽子,万一日后太上皇回来,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他们没人吭声,并不全是因为对于谦的封赏不满,主要原因还是看清楚了朱棣这一番看似寻常,却并不寻常的问话。 面对着这帮人精,朱棣倒也不着急,就这样静静等着。 等孙若微? 等着去吧,今天晚上她是来不了了! 朱棣不相信,满朝文武,没有一个忠心于大明,忠心于自己的。 ...... 同一时间,仁寿宫外。 一名小太监焦急的前来禀报战况,想告诉孙若微去听政,朝臣们和皇帝全都到了,太后若再不到场恐怕要坏事。 “干什么去?” 未曾想到,还没来得及进入仁寿宫的门,就被不知从哪跳出来的几人拦住。 却是几个负责晚间洒扫的司设监小太监。 “别挡着我的路,德胜门大捷,要太后娘娘到奉天殿议事呢!” “谁让你来的?” 听了这话,那小太监也很是机灵,打量一番道:“你们司设监现在还管着这些事儿了,谁让我来的关你们什么事儿?” “不告诉我们,便不让你进去。”司设监的太监纷纷撸起袖子,一人喊道:“来呀,把他给我拖到柴房绑起来。” “不到天亮,不许放出来!” “你们要干什么,我可是金大裆的人!”毕竟司设监的人多,前来禀报的小太监没三两下就被拖走。 “咱家管你是哪个大裆的人,今儿老子就认乾清宫的王大裆!” 司设监的管事牌子冷哼一声,转头看向漆黑一片的仁寿宫,自言自语道:“看不起咱们,咱们也不能让你好过了。” “都给我盯仔细点儿,今儿晚上,一个人也不许进去。” “公公,又有人来了!”司设监的一个小太监喊道。 司设监的牌子撸起袖子说道:“来呀,给我上!” 第十九章 这都是朕的恩典 “怎么,诸卿都有意见?” 朱棣环视众人,最后把目光放到了王直身上。 本来,朱棣是对这个自己提拔的进士寄予厚望,可事实证明,平日束手谈心性的文人,大抵都是些一路货色。 王直将两手置于身前,垂眸望地,没有任何站出来说句话的意思。 民间还在庆祝,奉天殿上却一片死寂。 朱棣知道,王直应该是感受到了自己的目光。 朕能把你拉到文华殿大学士的位子上来,就能再把你踹下去。 朱棣又静静看了一会儿,打算最后给他一次机会。 但很可惜,王直自始至终没有动弹一步。 就在朱棣刚刚张嘴,打算自圆其说的时候,有人站了出来。 “臣以为于谦该受此赏,此次大捷,极振我军民之心,陛下圣明!” 出来的官员朱棣不认识,上下打量一番,发现他有一抹标志性的山羊胡,眼神并不像一般的文官那样柔弱,反而透露出一股凶狠之色。 看官服应该是个都察院的御史,除非这二十五年过来,大明连官服都变样儿了。 “你是谁?” 出来的官员有些惊讶,山羊胡须略微抖动一番,一板一眼的开始自我介绍。 “臣王文,原来叫王强,有幸受宣宗皇帝御赐改名王文,永乐十九年进士及第,曾在陕西任按察使,现任大理寺卿!” 大理寺,与都察院、刑部并称为大明三法司,专门负责刑案、典狱的审判,相当于现代的全国最高法院。 大理寺的最高执掌官员为大理寺卿,地位上属于所谓“六部九卿”的九卿之一。 有明一代,三法司是三权分立式的司法审判制度。 一般案件都先由大理寺主管审判,再移交刑部复核,在此过程中,都察院有监督之权,也可凭借特令参与冤案大案的审理。 一般来说,有都察院插手的案件都属全国关注的大案或是冤案,有翻案的权利,便是俗称的“三法司会审”。 听到原名叫王强,朱棣眼前一亮,觉得好像是听说过。 但仔细琢磨了半晌,发觉也还是不认识。 这个时候,朱棣才亲身体会到做皇帝是有多么的不容易。 在位期间,自己只管到处征讨,想着去建立和父皇一样的武功,却没有想到,太子在后操持这偌大的帝国,是有多么劳累。 唉,要是朕的好太子朱高炽还活着就好了! 这些人名只要问他,一准全知道。 既然这个王文做到了九卿之一,那就说明他不可能是个傻子,现在站出来表态,实际上就是站到了自己一边。 朱棣知道,王文这样做是承担了很大的风险。 对于最先来投靠的人,只要后续不做蠢事,朱棣一向都是重用到底,卸磨杀驴这事儿,能少干还是少干。 这个时候,其实只需要一个台阶。 今天情况特殊,朱棣问的看似是这个台阶,实际上却是在试探这站满了奉天殿的群臣的态度,好做应对之策。 如果真的想办一件事,不管有没有台阶下,该办的事朱棣也还是要办。 没有台阶,那就要自己创造台阶,敢挡朕者死! 遇到嘴碎的,非要刷声名想入史册的,朱棣不介意帮他一把,再平一个十族。 有人站出来声称支持了,还是九卿之一的大理寺卿,这更是引起满朝文武的议论,许多人现在就连看向王文的眼神都充满了鄙视。 “不错,朕意如此,于谦听旨。” “臣不敢!”于谦慌忙站出来,说道:“臣何德何能,居于此位!” “今日之得胜,实非臣之功,乃是全部神机营将士浴血拼杀,总兵官石亨督阵之功,臣不敢造次居功!” “于谦,你的功劳大家有目共睹,不必谦虚了。”朱棣笑道,挥手打算给他一个恩典。 这个恩典,必须由朕来给。 谁想到,于谦似乎是铁了心要拒绝。 “臣不敢,请陛下收回成命!” 朱棣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于谦竟然还在口口声声的拒绝,朱棣似乎已经能听见群臣私下的议论和笑声。 朕设了局把孙若微困住,朕好能主持今晚的大捷恩典,你就这么对朕? 宁可抗旨,也不愿意受朕的恩典? 朱棣仔细盯着于谦。 按自己对他的了解,于谦不像是故意忤逆皇帝这种人,说他结党营私朱棣更不相信,更大的可能是他真就是这么想的。 于谦啊于谦,你可真是叫朕… 更喜欢了。 既然于谦封不了,其他人的恩典还是要落实到位。 于谦不是说这都是那什么石亨和神机营的功劳吗,行,那朕就封他们。 朱棣说道:“于谦所请,朕准了,暂且记下今日功劳,待击退瓦剌,一并封赏。” 于谦松了口气说道:“谢陛下!陛下圣明!” “臣北京总兵官石亨,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石亨在殿外的大汉将军处缴了兵刃,一步步走上大殿,叩拜山呼喊道。 “抬起头来。”朱棣说道。 石亨随而抬首,朱棣却是蹙起了眉头。 这个石亨的长相,有点像当年自己还在做燕王时,讨伐的一个叫乃儿不花的北元酋长。 当年,那个乃儿不花被自己招降后又背叛了大明。 朱棣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走眼了,仔细端详石亨的长相,除了周围那一圈络腮胡子以外,其它地方是怎么看怎么像。 一个大明的北京总兵,长得却像北元酋长? 朱棣心中有一股不祥的预感挥之不去,但是面色上没有显露出来,平淡的说道:“石亨,于谦替你向朕请功了。” “德胜门之战,你是总兵,有大功,朕有意授你为伯。” 石亨大喜,连忙叩拜说道:“臣谢过陛下!陛下圣明!” 朱棣点头,又看了他一眼,随后望向众人:“着礼部今夜讨论石亨封伯事宜,朕明日就要结果,送到朕的乾清宫。” “听明白了吗?” 礼部一众官员面面相觑,都不愿意吭声,最后眼见躲不过去,只好互相打了个眼色,一同出列说道: “臣等领旨。” 石亨心满意足,起身站到班列之中。 这时,又一员将领从殿外走进来,身上铁甲尚有许多凝固的血迹,一进殿便直接叩拜说道:“臣神机营中军范广,参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神机营属于京师禁军三大营,编制上相同。 三大营编制为,提督内臣及武臣各一人,在此之下,编中军、左掖、右掖、左哨、右哨五军,每军亦各设坐营内臣、武臣一人。 虽然编制相同,却也有地位之分。 禁军三大营序列中,神机营为首,称神机上营,其余五军营、三千营,均属下营,二营各自的文武官员,均要受神机营同级别文武官员节制。 范广自称“神机营中军”,便是神机营中军坐营武臣的官职。 朱棣自然明白这些,今日之所以要越过孙若微来授予恩典,主要目的就是为了拉拢神机营的主将。 于是说道:“神机营此战一雪前耻,朕替你们高兴,只恨不能一同上阵,砍下几颗瓦剌人的头颅,以祭我土木堡将士英魂。” “范广,上前听旨!” 第二十章 免税(求追读!) “朕授你后军都督府都督佥事,领北京副总兵官。”朱棣说着,看向一旁站着的石亨,说道:“你作为石亨的副手,与他同守德胜门。” 范广没有半点迟疑,立即说道:“臣领旨谢恩!陛下,臣还有一事,恳请陛下允准!” “说。” “此次德胜门之战,臣麾下神机营有三名兵士,名作卞珲、贺博、刘志义的,请陛下抚恤其家。” 听到这里,朱棣没有吭声,只是望着他。 范广顿了顿,继续说道: “战前,孛罗派哨骑巡查,他们三人躲在草料场一声不吭,最后全都被活活射死…” “正因为如此,我神机营得以出其不意,诱骗瓦剌骑兵入围,最后歼敌近万!” “如此看来,他们三人才是此战的第一大功臣。”朱棣神色有些动容,第一个想法就是亲眼见一见这三个勇士,提拔他们为自己所用。 有这样坚韧不拔的意志,只要稍加训导,日后必成大器! 下一刻,却又忽然反应过来,刚才话中所说,他们都已经战死了。 朱棣一向对这些战死将士的抚恤十分重视,对一旁的文官说道: “着礼部一并讨论对卞珲、贺博、刘志义三名神机营兵士家属的抚恤事宜,明早送到乾清宫让朕过目。” 范广喜极而泣,跪在地上连连说道:“臣谢陛下!臣这就回去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神机营的将士们!” “他们的子女必须要知道,他们的父亲都是大明的英雄,朕有过必罚,有功也必赏。”朱棣笑着说道: “朕允许你先行离去,去吧,回去告诉他们。” “臣告退,陛下保重!” 范广闻声抬起头,沉沉地看了朱棣一眼,起身便走。 礼部官员其实并不想搭理,但毕竟这位爷是皇帝,太后不知干啥去了,现在还没到场,总不能把皇帝的话当没听着吧? 没有办法,礼部官员只好异口同声的附和。 “臣等遵旨。” 封赏事宜告一段落,按道理来说,这次提前朝会也就该结束了。 但是朱棣并不打算就这么完事儿。 好不容易找了个孙若微不在的机会,不得把军心民心都抓起来? “户部尚书是谁?”朱棣问道。 群臣面面相觑,户部中走出一人说道:“陛下,户部尚书王佐在土木堡殉国了,现在户部还没有补尚书。” “这怎么行?”朱棣眉头一皱。 户部尚书,这么重要管钱管粮的部门居然还没有一把手。 这不就是说,朕今天可以任命一个? “那诸位可有新户部尚书的人选吗?” 朱棣环视左右,几乎都是生面孔,除了刚才站出来替自己打了圆场的大理寺卿王文,其他人现在还都不是很熟悉。 朱棣用得顺手的那些人,现在不是致仕,就是七老八十半只脚进棺材了,起复这帮老头回朝廷做官也不现实。 那些永乐年的进士们,以前都是皇太子朱高炽在管,朱棣当时只顾着亲征去揍蒙古,官员什么的不是特别熟悉。 如果短时间非要选一个,一时之间还真不知道让谁去。 “启奏陛下,是去年与宁阳候陈懋前往福建平定贼祸的户部左侍郎金濂,陛下继位前,太后便已下发懿旨召他二人还京。” 哦,原来孙若微这个妖妇已经选好她的人了。 朱棣点了点头,没有十分特别的波动。 过了一会儿才忽然反应过来,刚才说的是谁和谁? 朕没听错的话,是不是还有一个叫陈懋的? 新任户部尚书金濂还没回到京师,正统十四年土木堡之变的时候,正奉命在福建平定一个叫邓茂七的贼寇。 金濂能去福建,还和如今守西直门的都督刘聚有些关联。 邓茂七在福建聚众造反,一开始是让刘聚率兵征讨,本以为是水到渠成就能平定,毕竟正规军去打小毛贼,那不是有手就行? 但问题是,不知道是刘聚能力不行,或者是什么别的原因,他没打赢,还差点把带出去的老本都丢了个精光。 打不赢自然要换人,接任刘聚前往福建的有两个人。 时任户部左侍郎的金濂,还有宁阳候陈懋。 正因为如此,他们两个幸运地躲过了一劫,活到了现在。 金濂是谁朱棣真的没什么印象,但是宁阳候陈懋这个名字,朱棣可以说是相当的熟悉。 没别的原因,陈懋他爹泾国公陈亨,是跟着朱棣靖难封爵的功臣之一。 在永乐年间,陈懋还是个跟着他爹和朱棣到处混经验的小屁孩,靖难之役、五征蒙古,他都经历过。 甚至有两次,陈懋还是朱棣亲自挑选的先锋官。 当年陈懋的父亲,泾国公陈亨去世的时候,朱棣还为失去左膀右臂而痛心疾首,亲自撰文纪念。 没有想到,时过境迁,当年那个跟着自己屁颠屁颠请战的小屁孩,已经能单独统领一路大军,并且成为战功赫赫的名将。 等他回来,一定要见一见他。 朱棣深信不疑,当陈懋见到自己,他一定会明白的。 “自十月开始,畿辅、宣大一带战乱频繁,百姓苦不堪言,朕决意由官府出钱为其购买耕牛,由地方官府为百姓复耕提供种籽。” “宣大、畿辅各州府县,均免除正统十四年、景泰元年田税。” 免税,这是朱棣寻求地方百姓支持的方法。 很简单,也很有效。 免税以后百姓一定弹冠相庆,由于免除的只是畿辅一带的田税,对地主和商户并未造成多大的利益损失。 但是这样做,会加大朝廷在财政上的压力。 这一番话说完,群臣们立时议论纷纷。 有人认为,这话的确有些道理,战乱频繁,百姓们家中多有死难者,这时下诏免税也能起到稳定人心的效果。 然而有人觉得,以朝廷目前的财政看,如果免除畿辅、宣大两年税收,是一个很大的打击。 朱棣虽然今天提出来了,但现在毕竟不是自己说一不二的永乐年间,朝臣们能不能通过,这还是两说。 这么重大的政策,需要先下发到户部讨论,然后户部将意见呈到内阁票拟,最后自己再批红,才能顺利下诏。 如果想让这道对自己有利的诏书发到民间,让百姓看到,朱棣现在唯一的办法,就只有争取朝臣们的支持。 一来二去,没有十天半个月的时间,这道诏书是根本发不出去的。 朱棣从没想到,内阁本来是自己设立起来帮助处理朝政的,现在却成了连自己下旨都要如此繁琐的地步。 除了后悔以外,就是在反思。 等日后彻底把权利夺回来,一定要设立一个比内阁更能帮助皇帝处理朝政的机构。 第二十一章 提个醒儿 夜里。 朝廷打了胜仗,整个北京城都沉浸在喜悦中。 土房,窗边。 一个小男孩儿用手拄着下巴,看着街道上越来越多的人们,不甚理解。 “娘,今晚咋这么多人。” 女人坐在炕头,闻言瞥一眼窗外,并没有正面回话。 “把窗关上。” 两叶木门,一扇窗。 屋外热烈,屋内的情绪却叫做恐惧,也叫孤独。 男孩儿忐忑地站在门口,将木门打开一个缝隙偷瞄。 愈多的神机营官兵开始回家,与家人进行短暂的温存,也是报个平安。 男孩亲眼见到,一个女子打开门,见到了久别的丈夫,想也没想便扑进了他的怀里。 小小的心灵中充满了好奇,可等啊等,始终不见自己的父亲。 疑惑中,渐生了些许恐惧。 “娘,爹爹…咋还没回来…” 闻言,坐在炕头的女人眉头动了动,脑海中的一个念想挥之不去。 “把门关上。” 女子神色凛然,男孩心中一揪,回身将门推上。 窄小的土房内,里外不过几步路,他却走得比上私塾的路上更慢,一步一回顾。 男孩最终还是磨蹭到女人身边,却不肯坐下,站在那里绞着手指,轻声嘀咕:“为什么他们的爹爹都回来了,我的爹爹呢?” 女人手中的动作猛然间一顿。 “你爹平日里怎么教导你的,不该问的,不要多问。”女人继续垂头忙活,颤抖着声音说道:“珲哥儿会回来的,娘知道,娘一直都知道。” “珲哥儿答应了咱娘俩,等打赢这一仗,赶跑瓦剌人,就用赏银给咱买肉吃。” “他答应我的,从没有不作数,他一定会回来的。” 男孩儿顺着窗户的缝隙向外眼巴巴的瞅着,窗外,街道上回家的神机营兵士已经不多,直至渐渐变得冷清。 不见自己父亲的身影,男孩儿不甘地叫道:“娘,爹爹呢?我的爹爹呢?” 话音尚未落地,一旁垂首不语的女人抬起头,原来一直坚定的话语下,隐藏着的是一副怯怯无助的眼神。 女人靠在墙上,捂住嘴,无声地滚下泪来。 男孩儿着儿了慌,连忙上前两步,搂着女人的腰,轻轻去摇她:“娘别哭…是儿错了,是儿不该问…” “娘别怕,爹爹只是有事迟了。” 女人将脸扭到一旁,抬袖轻拂泪痕,哽咽不已。 “梆梆梆” 猝然响起的一阵敲门声,让屋内的两人都是神情一喜。 女人扔下手中物事,飞奔着打开房门。 这一刻,是她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候。 “珲哥儿,你可算回来了,害我们娘俩…” 女人眼中的惊喜与期待,在看到眼前来人时,为之一滞。 “叔叔,你是谁?” “叔叔,我的爹爹呢?” 范广盔甲上的血渍还没有来得及清理,一从奉天殿离开,便立即来到这里,路上已经在心中模拟了无数遍这次对话。 率领神机营上阵杀敌,范广不会有任何犹豫,可现在毕竟不是打打杀杀。 听到眼前男孩儿充满天真的问话,范广还是犹豫了,他见到女人眼中的光芒渐渐散去,她的笑容还凝滞在脸上。 范广蹲下来,摸了摸男孩儿的头。 “你多大了?” “十岁!” 范广神情一凛,站起来给女人打了个眼色。 待男孩远远站回到屋内,他取出一份腰牌交到女人手上。 看到腰牌上写着“神机营中军小旗卞珲”的字样,女人撑了许久的坚强终于被击碎,她不敢想象,连腰牌都被鲜血浸透,自己的丈夫在生前是遭受了多大的痛苦。 女人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风筝,滴落在腰牌上,与血色融为一体。 “他是个英雄,大明的英雄。” “没有他,今晚会有更多人回不来。” 范广眼神中透露着坚毅,从腰间取出一袋银子,递过去说道:“这是朝廷赏的,等明日礼部议出结果,你们会有更多抚恤。” 再度抬起头,女人眼中已满是绝望,她冷冷说道:“我不在乎有多少人能回来,我只想要我的珲哥儿。” “没了珲哥儿,再多的钱又有什么用处。” “我想要我孩子的爹……” 见到这一幕,饶是范广这样不知在战场上杀过多少人的将领,也不禁动容,他抬着手,不知如何是好,更不知该如何去劝。 “这是卞兄弟用命拼回来的,他心心念念的,只有让你们能过得好点儿。” “就算是为了孩子,收下吧,给孩子找个好点的学堂,让他今后读书识字,不要再和我们一样当兵了。” 女人将目光移到那一袋沉甸甸的银两上,一把夺过,冷漠的说道:“孩子的事,要由他自己做主。” “劳烦范将军回去告诉朝廷,就说我们孤儿寡妇的,谢谢朝廷的恩典了。” 不容范广再去说什么,女人便走回到屋内,狠狠将木门推上。 站在门口,范广欲言又止。 他分明从缝隙间看到,屋内抱在一起痛哭的女人和孩子。 这天杀的战争。 这天杀的瓦剌人! ...... 范广失魂落魄的走到街角。 这一夜,是他最难熬的一夜。 看着三户人家孤儿寡母那满是期待的眼神变成绝望,变成愤恨,那一袋赏银是那样的无力,任何话语都显得苍白。 “恭喜范将军高升副总兵,前途无量啊。” 黑夜中,一道人影站在路边。 听声音,应该是个大内的公公。 范广眯着眼睛仔细去瞧,等那人缓缓从阴影中走出,才是惊呼道:“王、王公公?您怎么来了,是陛下有旨吗?” “不是陛下叫咱家来的,是咱家自己来的。”王诚笑着说道:“方才范将军与卞家母子的对话,咱家都看到了。” “没办法,总有人死的,不是吗?” 范广一愣,下意识退了两步。 “公公想说什么?” 王诚不断逼近,不紧不慢的道:“除非我大明再出现一个太宗文皇帝那样的圣君,天下才有可能真正太平。” “那这样的事儿,也就不会再发生了,范将军,您觉得呢?” 范广想了一会儿,说道:“公公想说什么,便直说吧,咱是个粗俗的武夫,不懂得那许多弯弯绕。” “当今陛下,喜欢的就是范将军这样的人才,要不然怎么会如此提携和信任呢?”王诚看了看不远处的街道,说道: “给将军提个醒儿,像是今天这种事,陛下自会去恩典。” “陛下的恩典,必须是陛下给的,范将军明白这个道理吗?” 范广瞪大了眼睛,恍然大悟。 见到他的样子,王诚非常满意,走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陛下喜欢聪明人,当今的陛下,还有外头那位太上皇,谁更值得这一切的牺牲,谁能带领大明走向真正的太平。” “范将军,还是要早些想明白为好啊!” “言尽于此,咱家告辞了。” 看着王诚亦步亦趋的背影,范广的心中十分混乱。 第二十二章 朕如何自处(求追读!) “太后呢?” “奉天殿那儿,都已经开始了!” 金英小步踱到仁寿宫外,发现都这前儿了,宫里居然还熄着灯,二话没说给守门的女官来了一巴掌。 “啪——!” 女官睡眼惺忪的,直接被这个大比兜甩清醒。 看清楚来人是宫内的金大裆以后,也不敢发作,连忙解释:“奴婢睡着了,不知道仁寿殿今晚要议事啊。” “什么,你不知道?”金英直接又是一巴掌,恶狠狠道:“这么大的事儿,咱家派来六个人都没喊醒你啊,你是头猪吗睡得这么死?” “啊这…”女官捂着红肿的脸蛋,委屈巴巴道:“奴婢一直就在门前啊,没看着有人来,金大裆是不是记错了?” “这怎么可能呢?等咱家以后再收拾你,还愣着干什么?”金英一脸猴急的说道:“快去把太后娘娘叫起来,奉天殿那儿再不去都完事了!” 身为王振之外,宫里最资深的两个大裆之一,金英当然明白晚上群臣到奉天殿议事的主题是什么。 这可是授功臣恩典,拉拢人心的好机会。 作为以往朱祁镇最信任的太监之一,金英一直都致力于能让朱祁镇尽早回到皇宫,他的心,一直都在瓦剌大营的太上皇那儿。 孙若微睡得正香,吧唧下嘴,舒坦的翻了个身。 她自然不知道,就这么两个多时辰的功夫,奉天殿上出了多大的变故。 “太后娘娘,不好啦!奴婢罪该万死,打扰太后清梦,可是现在奉天殿正在议事,陛下已经到了,太后若是不去……” “这种事,为什么不早报?” 孙若微猛然间惊醒,顾不得训斥女官吵扰清梦,坐在梳妆台前简单的收拾一下,便立即风风火火的赶往奉天殿。 “等哀家回来,再收拾你们这帮没用的东西!” 孙若微一边说话,一边与金英带着宫人们赶往奉天殿,然而等她们赶到的时候,却只见到冷冷清清的大殿。 殿上早已经没了人影,这个时候,朱棣早就回到乾清宫补觉去了。 孙若微看着眼前的场景,呆愣当场,有些不可置信。 这帮人难道都要造反不成,哀家是大明的太后,如此重要的场合,竟然不等哀家到场就擅自开始了? 金英找了半天,才找见一个正在洒扫大典的司设监小太监,遂而问道:“你过来,咱家问你,这大殿上的人呢?” “回大裆的话,早在半个多时辰前,陛下就回乾清宫休息了,大臣们也都各回各府,此刻该是已经休息了。” “行了,你继续扫吧。”金英脸上升起了一丝疑惑,根本没留意到眼前这个不起眼的扫地小太监嘴角短暂出现的冷笑。 不对啊。 自己派了至少有五六个徒子徒孙来仁寿宫,这么长的时间,没一个到的不说,连回来禀报一声的都没有? 今儿晚上这事,出的蹊跷啊! 孙若微听了他说的,也觉得不大对劲。 整个北京城都知道德胜门这一仗大捷,皇帝在奉天殿授予恩典,唯独自己的仁寿宫漆黑一片,被蒙在鼓里? 这分明是有人不想让自己知道,把消息都拦住了。 金英也在想,这人,能是谁呢? 现在宫里除了自己,另一个有这能耐办成这事的,就属兴安兴大裆了,他的徒子徒孙们也不少,兴安最近又与乾清宫往来密切。 莫非,这一切都是兴安搞的鬼? 于是他道:“太后娘娘,奴婢怀疑这都是兴安搞得鬼,兴安已经投靠陛下,要对付您和太上皇呢!” 孙若微面若冰霜道:“你去查清楚,这种事情不能再发生了。” ...... 这一夜,孙若微失眠了。 相反,朱棣回去以后倒下就着,睡了个好觉。 内廷的脉络逐渐已经被朱棣摸清楚了,第二天,朱棣起身净面以后,便是来到奉天殿,打算看一看奏疏。 奏疏,是最能了解这些臣子的方法之一。 每个人的心思和想法,全都藏在这篇不足百字篇幅的奏疏里,忠奸善恶、真仁假义,奏疏里是看不出来的,但毕竟能对他们了解个大概。 对朱棣来说,这就够了。 首先翻开的,就是在大殿上第一个出声的大理寺卿王文。 朱棣需要知道这个人的底细、家室还有喜好,越详细越好。 翻开一看,朱棣这才知道,这王文是个人才。 怎么说? 原来王文早在自己那个不争气的重孙子被瓦剌俘虏的时候,就上过奏疏,提议另立新君,他是第一个提出来的。 前不久,王文又上奏疏,这次是骂了孙若微一通,说朱祁镇根本接不回来,也先只会拿他的性命来做要挟,送金银出去不过是白白助长贼资。 更是在奏疏中批评孙若微,说她身为大明太后,却全无母仪天下之风,根本不配临朝听政。 事实证明,王文全都骂对了,骂到朱棣心里去了。 但是他一个臣子,如此辱骂太后,这么做真的好吗? 如此看来,这个王文的脾气和年轻时的于谦差不多,满腔正义且喜欢骂人,做的不对了就连天王老子他也敢骂上两句。 看到这里,朱棣决定见一见这朵奇葩,或许还真的能为自己所用。 “臣王文,参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朱棣决定开门见山,直接问道:“朕问你,如果日后太上皇回来了,这大明朝就要有两个皇帝、一个太皇太后、一个太后。” “到了那个时候,你觉得朕该如何自处? 王文一愣。 这话还用的着问自己吗? 实际上,昨晚上在奉天殿说出那番话,他心里就已经有这个觉悟了。 能站在朝堂上人云亦云的,没有一个是傻子,每一句话都不是随便说的,王文站了出来,就已经是众矢之的了。 何况他也明白,自己那个嘴碎的性子,早就得罪不少人了。 明里暗里,不知道有多少人要置自己于死地。 王文垂首看着地上的石板,说道:“陛下笑谈了,太上皇现在正在瓦剌大营关着呢,他回不来,也先也根本不会放太上皇回来。” “万一呢,朕是说万一他回来,朕该怎么办?”朱棣看着他,脸上露出一副促狭的笑容:“要不然,把皇位再让给他?” 你不想说,朕就越是要逼你说。 你不说明白,朕怎么重用你? “没有这个万一。” 说完之后,王文的脑袋更低了,额头就抵在地面上。 朱棣摇了摇头,靠在卧榻上,拿起一本书边看边问道:“这个答案,朕不喜欢,你是想再说一句,还是要朕请你出去?” “大明皇位岂有禅让之说,陛下已经继位,便是顺天成命,就算太上皇回来,也断无出让皇位一说。” 王文缓缓抬首,这一番话说完,他心里直敲鼓。 往好了说,这是替当今陛下分忧解难,往坏了说,自己这就是挑拨皇家兄弟关系,很容易两边不讨好,吃不了兜着走。 第二十三章 朕就指望你了 听了这话,朱棣放下书。 “朕会记着你这句话的,以后如果是你的奏疏朕会先看,你日前所呈那两份奏疏,朕都看完了,朕的想法也差不多。” “但是只有朕认同没什么用,得内阁那些阁老们也都认同,内廷还有太后垂帘听政,帮着朕操持。” “现在王直是文华殿大学士,有些事,你们两个商量着来,要是你有事,就单独到乾清宫找朕说。” “臣谢过陛下信任!” 皇帝这是在给自己吃定心丸,同时话中也阐明了立场。 王文听到这些话,心中委实放心不少。 毕竟刚才那一番僭越犯上的话说出去了,皇帝要是还不跟自己一条心,以后的下场估计就会相当的凄惨。 “陛下圣明…” “以后呢,你就是朕的左膀右臂了,咱们是一起的,这你可别忘了。”朱棣坐起来,笑着说道:“朝廷这些繁文缛节,朕也不得不遵守。” “可朕要你知道,今后朕亏待不了你。” 王文连忙说道:“陛下万岁,臣一定为大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先是陛下,然后才是大明。 这也是王文隐晦的在表达立场。 朱棣听得明白,也很满意今日这一番对话,说道:“既然如此,你就先回去吧,处理一下大理寺的事,日后还有其它地方用的着你。” “朝堂事大有可为,朕现在就指望你了。” 王文一愣。 这话,是说有要晋升自己的意思吗? “陛下,臣告退了!” 看着王文离开,朱棣松了口气,瘫在榻上。 和文臣说话,每一句都要细细考量,这些朝堂上的老学究们,毕竟不比上一世常伴在身边的沙场悍将。 从前率兵征伐,耗费的是体力,而这种谈话,耗费的是精力。 炽儿,是朕不明白你啊。 如今的大明,再也没有能替朕分忧解难的皇太子朱高炽了。 似今日这般程度,已经是目前朱棣能做到的最大努力了。 像王文这种九卿之一的地位,朱棣不知道现在还有什么手段能去拉拢,庙堂文臣可不是热血尚在的小兵,跟着一起抛头颅洒热血,就跟着你一路干到底。 毕竟现在没有白纸黑字,只有与他们在心中形成潜移默化的契约。 ...... 朝会。 似乎是在宣示主权一般,孙若微这天早早来到这里。 朱棣冷笑一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现在坐得有多稳,朕以后就要你摔得有多惨! 孙若微坐下以后,看着那些低头窃窃私语的文臣们,气便不打一处来。 授予功臣恩典这么大的事情,居然不等哀家就开始了,你们这帮人,见哀家的儿子不在了就想踹窝子吗? 群臣多半也能猜到一脸愠怒的孙太后心里在想什么,却是没有人站出来先请个罪什么的。 说起来,这事儿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又不是没等你,是你自己睡过了啊。 国家大事,不可能一直等着你太后什么时候到场才继续的。 要是你踏踏实实在仁寿宫睡了一宿,大胜的将士们要等到早上再召见吗? 荒唐! 孙若微也知道是因为什么,不好主动去训斥,眼见群臣面面相觑无人站出来,她也没什么办法,只好作罢。 “启奏陛下,臣大理寺卿王文,有事启奏!”朱棣才刚坐下,就见班列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出一人。 孙若微抬起头,见到竟然是大理寺卿出来了。 大理寺掌握天下刑狱的审判,大理寺卿为正三品官职,权利很大,地位上仅次于六部尚书和都察院左都御史,为九卿中第二。 因此,在朝堂上已经属于重臣。 这样的人,不管朱棣还是孙若微,都是要拉拢的对象。 孙若微还不知道朱棣早已经与王文谈过,蹙起眉头,不待朱棣回话,便先说道:“王卿家有何事启奏,说来与哀家一同商量?” 未曾想到,王文根本没吭声。 这也就是在朝堂上当众点明了大理寺的态度,太后的话不好使。 朱棣说道:“王爱卿有何事启奏?” “臣有本附议陛下免税之法!” 王文说完就站了回去,倒是孙若微懵了。 免税? 打哪提的? “哀家怎么从未听过本朝有免税之议?”孙若微先是看向王文,见到对方又没有理会,这才看向朱棣问道: “皇帝,是你干的好事吗?” 群臣也没想到,这事这么快就被提上议程了。 本来按户部的意思是,那天晚上皇帝提出来的事,没有太后在场,能拖就拖着,只要没有一位重臣附议,也就过去了。 却没人想到,这么快就有人上本附议了,还是九卿之一。 按规矩,现在不讨论也不行了。 “是朕提出来的,太后久居深宫,只怕不知道上皇北狩,给京畿的百姓带来多大影响吧?”朱棣早就准备好了说辞,直言道: “眼下围攻京师的,还只是也先率领的一路,另外还有两路大军齐头并进,在畿辅一带烧杀劫掠。” “国难深重,朕身为天子,自当心系子民。” 这个时候,当皇帝得天独厚的优势就显现出来了。 朱棣提出免税这个措施,其实最大的考虑还是稳固皇位,积累战败后的人心。 但说出来,却大可以用更加冠冕堂皇的说法,让自己站在道德制高点上。 这与当年起兵“造反”之前,言称是“奉天靖难”,说到底其实是一个道理,最后反正是拳头大的会赢。 到那个时候,今日是如何说法,这也就不再重要了。 群臣虽然心里都和明镜似的,都知道皇帝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可朱棣这一番说法,却是让他们没有办法再去拒绝。 文臣最注重的无非是声名,皇帝要免税,底下的百姓不论到底是为了什么,听到这个消息一定都是会高兴。 这个时候传出去某某高官,在朝堂上阻挠朝廷的减税政策。 老百姓会怎么想? 尤其是那些饱受战乱之苦的地方,那里的百姓会怎么想? 一传十,再十传百,名声也就臭不可闻了。 孙若微也知道,不能当这个恶人。 “诸卿以为呢?” 群臣你看看我,我望望你,谁也不愿意做这个恶人。 “臣等附议。” 孙若微一脸的无奈加上气愤,却又无可奈何。 为免夜长梦多,朱棣顺势说道:“既然如此,朕看就没必要下放到户部再议了,户部的人不是也都同意了吗?” 说着,看向文臣之中。 户部的官员偷瞄了一眼孙若微,在朱棣的追问下,还是忍不住压力,同声说道:“臣等无异议,陛下圣明。” 朱棣于是看向内阁,笑道:“几位阁老,那这道圣旨就劳烦由你们票拟了,待送到乾清宫批红,朕就昭告天下!” 第二十四章 狗咬狗 朝堂议定,圣旨下发的也就快多了。 户部最终拟定,宣府、大同两边镇及畿辅各州府县均免除正统十四年及景泰元年田税,一并免除这两年中因无力上缴田税的农户家庭造成的税课司欠税。 畿辅,包括了顺天府、保定府、真定府、顺德府、广平府、大名府、河间府、永平府、保安州、延庆州。 这是很大的一个圈。 因户部所说,顺天府在正统十三年一年的田税收入便为十八万两,顺天府还并不是田税上缴的大府。 如此大规模的免税,也就说明这道圣旨一旦下发,今明两年畿辅并宣大一带田税收入要减少总计近二百万两。 这一项财政亏空要由户部承担,这也就是为什么一开始,户部并不支持免税的原因。 毕竟,二百万两可不是个小数目。 但现在土木堡之变发生,社稷即将沦丧,特定原因下却又不失为稳定人心的办法。 其一,户部官员人心复杂,土木之变以后,也分裂成多个派系,有支持朱棣去改革的,也有保守派支持孙太后迎回太上皇朱祁镇的。 但更多的人,都是自扫门前雪,喜欢随大流,形势不清楚前不会轻易站队。 问题是,这母子俩实再不让人省心。 朱祁镇三番两次的叫门就不提了,孙若微这个太后也是昏招迭出,导致很多保守派大臣想拉她一把也难。 前段时间,孙若微将内廷首饰全部变卖,和钱皇后凑了一百多万两,不顾朝臣们的反对意见,擅自送到城外给也先,要赎回叫门天子。 朝臣们先前的合力反对并非空穴来风,不论出于何种考虑,违背人心之举一定要受到反噬。 因为,这就相当于给了新皇帝一个免税堂而皇之的借口。 你孙若微拿着一百多万两去资敌,人家为什么不能用同样的钱去免税? 毕竟,太后的一百多万两实际是进了也先的腰包,而皇帝这样做却属心系天下,是为生民立命之举。 其中区别,就连大字不识一个的农夫,都看得清清楚楚。 一百多万两,这几乎已经是免税这两年财政的亏空了。 朝臣们在这个时候支持朱棣的免税政策,既有不想当众反对成为众矢之的的心思,也有趁机惩罚孙若微的意思。 毕竟,站在朝堂上的重臣们背后都有一个利益集团,保守派支持孙若微,正因为与他们的利益相符合。 圣旨从户部被司礼太监呈送到内阁,阁臣们心思各异,但都知道,这道免税圣旨已然是大势所趋,十分痛快的票拟了。 最后,朱棣在乾清宫批红,将之昭告天下。 可以说,孙若微那次的意气用事,几乎直接导致了现在的结果。 苦果,只有她自己来吃。 新皇帝将利用这次机会成功在百姓中间数立形象,刚刚继位的权威得到巩固,这个情况,是保守派最不乐意见到的。 随着告示被顺天府衙门及五城兵马司发到北京城的各大街小巷,景泰皇帝朱祁钰的名号不胫而走。 许多百姓这才知道,他们有了一个新皇帝,比之前那个叫门天子的太上皇,更懂得黎民百姓的疾苦。 ...... “咱家问你,是谁叫你不给仁寿殿送信儿的?” 内廷,一处偏房中。 金英带着几个徒子徒孙,将司设监的牌子太监扔到一处柴房中,恶狠狠道:“现在说出来,免受皮肉之苦。” “咱家是给太后和太上皇办事,你也不想一直待在司设监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吧?” 司设监的牌子冷笑一声,转过头去。 “行啊,硬气!咱家还就喜欢你这种硬气的,我金大裆是什么为人,你只怕还不知道。”金英撸起袖子,从一旁的徒子徒孙手里夺过柳条。 他将柳条抡起来,问道:“咱家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不说?” 眼见司设监的牌子太监依旧一声不吭,金英气急败坏,柳条开始不要命地朝他身上招呼,每一下,便是一道血痕。 “说!” “你说不说?” “是谁,叫你们司设监那晚上不给仁寿宫送信的?” 司设监的牌子太监哪里受过这等酷刑,被抽得满地打滚,没过多久便是道:“别打了,别打了,金大裆,我全招了!” “说出来,咱家给你机会到司礼监做事。”金英气喘吁吁地扔下柳条,脸上的神色立即变成一副笑眯眯的样子。 只是这一副笑容,怎么看怎么渗人。 从司设监到司礼监,一字之差,却是天差地别! 尽管他现在是司设监的牌子,可是在内廷鸡头不如凤尾,司设监的牌子,地位上还不如司礼监的一个小太监。 能进入司礼监的,一般都是背靠大裆。 而像他这种被打发到司设监做事的,一般都是内廷斗争失败的那批,毫无晋升希望。 司设监的牌子闻言,连忙爬起来磕头,问道:“金大裆说的可是真的,奴婢只要说了,就能到司礼监做事?” 金英一愣,随后哈哈大笑。 要没有这个反应,才叫奇怪。 “咱家的话什么时候不作数过?” “那奴婢可就说了。”司设监的牌子站起身,因吃痛满脸的龇牙咧嘴,靠近金英,附耳说道:“都是兴安叫我们做的。” “兴安还说,他已经投靠了当今陛下,执掌司礼监指日可待,要我们都归附于他,给他做事,也就是为陛下做事…” “放他娘的屁!”金英瞪着眼睛喊道:“咱家就知道,果然是他,这内廷里除了他,就没人敢和我金大裆作对!” “还想执掌司礼监,就凭兴安那副尿性?做他娘的白日大春梦!” “司礼监掌印这位置,就只能是我来坐!” 司设监牌子太监笑嘿嘿附和:“奴婢也觉着是这么个理儿,金大裆的威势,咱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金英二话没说,直接就去了司礼监。 看着正在坐班尚一无所知的兴安,冷眼道:“兴大裆,你好大的威势啊,连我的徒子徒孙都敢绑了?” “你可知道现在是在和太上皇、当今太后作对,你就不怕太上皇回来,把你给满门抄斩吗?” 面对一直井水不犯河水的金英,兴安一脸懵逼。 “金大裆,你在说什么?” “咱家为何一句都听不懂?” 金英来到他的桌案前,拍案说道:“别跟咱家这打马虎眼,你是个什么成色,你我心里都清楚,咱家告诉你,打今儿起,咱们这就开始了!” “动了我的人,你的徒子徒孙们,也不能好过喽!” 兴安脸上的茫然渐渐变成愤怒,他冷笑一声道:“金大裆,您还以为是太上皇在宫里的那个时候呢?” “跟这儿放肆,你也不瞅瞅这是在什么地方!” 第二十五章 朕很失望 “皇爷,礼部对石总兵授伯名位,还有神机营三名将士唤做卞珲、贺博、刘志义的家属抚恤事宜讨论,都已经出结果了。” 刚刚升任司礼监秉笔太监的王诚换了一身得体的官服,头上戴着的也由普通幞头换成三山帽,这就是地位改变的象征。 明代宦官,平日里所穿的服侍可谓相当考究,要是一不小心把帽子给戴错,轻者要受杖责,重的就要逐出宫或者贬入净军了。 “放那儿吧,朕待会儿看。” 朱棣注意到他穿着的变化,笑道:“衣服不错,就是这帽子有些别扭,回去叫尚衣监给你重做一顶。” “奴婢谢过皇爷关心,这是礼部的奏本。”王诚心中有些窃喜,面色上还是恭恭敬敬,将礼部的奏疏放在桌上。 他连扫一眼御案上的陈设也没敢,便立即退下几步,眼神始终垂视地面。 他的这些小动作,朱棣全当没注意到,只是一页页聚精会神的看着一本名为《诸司职掌》的皇家典籍。 前世虽然也有这本书,但当时朱棣的关注点全在揍蒙古上,根本没工夫看。 现在这一世,事事都需要亲力亲为,有些事情还是了解清楚好,内廷典藏的这些卷籍,委实够看上一阵子了。 《诸司职掌》由朱元璋编于洪武年间,是了解大明百司必参阅之书,皇明祖训规定,此书只有皇帝及皇太子、皇太孙方能阅览。 朝廷各部院与地方衙门官吏的任免与职掌,云南、乌斯藏、奴儿干都司等地区的管理和监督,地方上的农业、手工业、商业和土地制度,赋税、户役、财政等经济政策,甚至于天文、历法、习俗、文教等,全记于此。 前一世,朱棣就非常喜欢看书。 闲暇时间,总是捧着一本书在手上。 以前多是看自己感兴趣的,关于唐太宗李世民看得最多,现在再看,却是要去专门看那些与内政相关的,恶补一下欠缺的知识。 看到了解的地方,朱棣就会跳过去直接看下一篇,若涉及到知识盲区,朱棣会立即打起精神,逐字逐句的看明白为止。 十年? 三十年? 五十年? 朱棣不知道这副身体留给自己多少时间,所以朝夕必争。 这一世,朱棣不仅要重新创造一个万国来朝的大明,还要进行改革、整顿,继续北伐,直到把蒙元彻底消灭。 一世命,即万世命。 看了一会儿,朱棣觉得有些累,便是放下书,手持奏本靠在卧榻上,随口问道:“这奏本先送过仁寿殿了吗?” 王诚笑道:“奴婢正要与陛下说这件事儿呢,自六部往内阁递送奏本一向是司礼监的差,首笔和次笔分别是内廷的兴大裆和金大裆。” “奴婢才刚坐上第三秉笔这个位子,按理说,还没有资格去碰这些。” “可谁知今儿兴大裆在想什么,居然直接把礼部的奏本交给奴婢,让奴婢送来乾清宫给陛下御览。” “按你的意思说,这份礼部的奏本,是直接从礼部送到朕这来的?”朱棣看着他,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心中有些奇怪。 “这倒是稀奇,你一点都不知情?” 王诚连忙跪下说道:“陛下,奴婢半点儿都不知情啊,许是兴大裆和金大裆闹了什么过节吧?奴婢去打探打探?” “这事要尽快摸清楚,朕没有怪罪你的意思。”朱棣适时宜地又画了个大饼,笑道:“以后金英倒了,内廷的事,还需要你多加打点。” 王诚对此十分受用,连忙说道:“爷先看着,有事儿招呼,奴婢这就出去吩咐,让孩儿们把情况查清楚。” 朱棣点头示意他可以下去了,将奏本翻开。 按礼部的意思,石亨于德胜门有定策及坐镇之功,论功封武清伯。 这个朱棣倒没意见,就现在看,石亨的确是个需要拉拢的对象,不能只凭人家长得像上一世北元酋长乃儿不花,就下了断论。 当然,重生以后,朱棣还是比较相信这些邪门理论的。 重生都能发生,其它事也就都不奇怪了,之所以把神机营主将范广安排成石亨的副手,就是基于这个考虑。 至于卞珲、贺博、刘志义那三个死于草料场的神机营兵士,礼部的意见是每户奖赏五十两,上好绸缎一百匹。 除这些按军功算定的赏银外,三户家庭每月也都会得到普通神机营兵士半份军饷及大米三斗的特定补助。 三户家庭的子女到十六岁,可以直接承袭战死父亲在神机营中的职位,如果选择继承,则特定补助取消。 没有职位或不想承袭职位的,均补助到三十岁。 这份抚恤和奖赏,说实话已经是相当的优渥了,是土木堡之前战死边军士兵的一倍多。 礼部的意思朱棣猜到个大差不差,可能是考虑到瓦剌围城的情况,把这三户当成典型处理了。 为的,就是提振守城士气。 朱棣也没什么意见,交给一旁的小太监说道:“朕准了,立即发到内阁票拟,太后那儿就不必去了。” 看着小太监离开,朱棣想起了王直。 这个老东西,亏得朕对他寄予厚望,还给他抬到了帝师兼文华殿大学士这么高的官位上来,结果呢,他就这么对朕? 一到关键节点就犯毛病,一声不吭? 原本朱棣以为王直是因为为人正直,才会谦让群臣的推举,举荐于谦出来主持北京保卫战,实际上原来是自己想多了。 从王直那天在殿上装死的态度上来看,这老东西最大的可能还是因为怕承担责任,所以才把于谦推了出来。 什么仁义道德,他能不明白? 但最后做出来的事,还是与之相悖。 想到这里,朱棣对这些所谓的大贤、大儒们是更加失望了。 还得靠于谦。 现在这满朝文武,也就于谦能当大任。 ...... 上次朝会,对石亨来说是一个意外之喜。 到底是谁的功劳,他心知肚明。 可谁成想,新即位这位爷大手一挥,说要给自己封个伯! 以军功封爵,这是武将的终极梦想之一! 后事大有可为啊! 所以那天晚上下了朝会,石亨回去辗转反侧怎么都没睡着,一直脑海中畅想,自己家人知道封伯了以后都是何种心情。 能给封个什么伯呢? 冠军伯? 忠义伯? 越想越兴奋,自然睡不着,就只好出去巡城。 等圣旨下来,见到只是个武清伯,石亨虽说对名位不是特别满意,但也是相当的高兴了,怎么说这也是个伯爵。 这一高兴,就觉得新皇帝怎么看怎么顺眼。 第二十六章 我怎么睡得着(求追读) 自从封了爵,石亨就如同换了个人,格外卖力。 原因不是别的,只因为想在自己的爵位后再加上四个字——“世袭罔替”。 当然,如果能变成武清候那就更好了。 至于国公,石亨没想过,也不敢想。 现在他最大的目标就是武清候世袭罔替,从前他也没想过自己能封爵,是朱棣突然封的这个武清伯给了他希望。 石亨这才觉得,原来我也可以有爵位! 现在石亨每天起来第一件事不是净面,而是去巡视各段城墙,因为在他看来,武将愈是显得粗糙,愈是能在士兵心中引起好的反响。 毕竟,底下的士兵可是没有什么时间去顾及形象的。 如果自家主将是个小白脸,士兵们肯定也不会信服。 这个细节也就说明,从这天起,石亨是真的开始把守卫北京城视作身家性命一般重要的事情,他开始上心了。 “于大人这么早就来了?”石亨起了个大早,一进帅帐就看见穿着一身衣甲的于谦负手看着挂在墙上的地图。 “嗯,坐吧!”于谦转过身,脸上的黑眼圈吓了石亨一跳。 他随口问道:“于大人昨夜没睡吗?” “自从事变的消息传回来,我没一夜是睡好的,现在一闭眼,就能看见我明军将士的尸体在土木堡,被瓦剌骑兵肆意踩踏。” “几十万冤魂的哀嚎,终日回荡在我耳边!” “你说,我怎么睡得着?” 于谦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昨夜我去城里走了走,许多百姓也是和我一样夜不能寐,入目所及,尽是披麻戴孝的百姓。” “往日歌舞升平的京城,现在哀声一片!” 石亨听他说完倒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在心中觉得,这厮是真能装。 至于吗? 打了败仗,再打回去不就行了。 再说了,那一仗跟他们关系又不大,全是王振那阉货和太上皇胡乱指挥的原因。 要是换自己上去,怎么着也不能打输了。 不过想起来,这于谦是不是拿这话当幌子,在这讽刺自己在大同战败逃回来的事儿呢? “我这两天一直在想,也先在德胜门吃了大亏,会不会就此退去?”于谦双手按在沙盘上,俯身看着战场局势,并没有留意石亨充满鄙夷的眼神。 “不会。”提及战事,石亨暂且放下对于谦的成见,说道:“以我对也先的了解,他不仅不会就这么退去,还必定会重整旗鼓再打过来。” “而且我看,就在这几天了。” 于谦点头表示同时,眼睛紧紧盯着沙盘:“各城门守备如何了?” 石亨笑道:“现在每天各个城门我都要去几次,守城的士兵每十人就有六人有神铳,神炮、碗口炮,能拿出来用的也都架在城上了。” 于谦闻言,略微放心,忽而问道:“如果你是也先,你会如何做。” “我?我会等!”石亨看着北京城九门的布局,沉吟说道:“我们虽然有二十二万人,但京师有九个城门,太多太大了。” “分散防守,每个城门最多只有三万人在守。” “如果我是也先,我会等到一个雷雨交加或狂风大作的夜晚忽然攻打,一旦某个城门暴露出弱势,就立即利用骑兵的机动能力突破。” 于谦点头,表情凝重。 他走出大帐,看着在风中猎猎作响的大明旗帜,抬头望着天边尽头的那一片乌云,沉吟道:“你觉得,也先进攻在今夜吗?” 石亨一愣,这才注意到,风向不对! 刚才进来的时候,还是阳光明媚的,转眼间风就刮大了,天边尽头那一片乌云,看起来正是朝着这边压过来的。 他愕然道:“不会被我一语成谶了吧?” 于谦立即走出大帐,边走边喊道:“你立即召各门主将到这里等我,我这就前往奉天殿面见陛下和太后,商议紧急军务!” ...... 这个时候,朱棣正在上早朝。 天可怜见,朱棣从来就没觉得朝还能这么上。 上一世朱棣很喜欢上朝,因为上朝让他真正觉得自己是一个皇帝,真正在指点江山。 朱棣还有个习惯,老喜欢批判点儿什么,去震慑群臣,多半情况是骂痛快了,根本没有几个人敢还嘴。 而且还有一个皇太子朱高炽负责兜底,天大的窟窿也能补圆了。 但是现在不同。 现在上朝,不仅没有能兜底的,帘子后还坐着一个什么事都喜欢插上一嘴,喜欢坏你事儿的太后孙若微。 这些被视作肱骨之臣的朝廷重臣们,说问题的时候也多是避重就轻,洋洋洒洒、磨磨唧唧,十句里九句是道德仁义,半天说不到点儿上。 坐在这里听着他们兜圈子,朱棣心里就在想,怎么朕死后才二十来年,大明就成如今这副鬼样子了? 君不君,臣不臣。 孙若微这个妖妇,居然混成了太后,堂而皇之的骑在自己头上,整天想的不是如何击退瓦剌,却是如何迎回她的儿子。 至于外头那个喜欢叫门的重孙子朱祁镇,这个名字,朱棣更是想都不敢想,只要一想到就气得想砍人。 人亡政息,看来说的就是自个儿。 活了两世,尤其是现在这种心里年龄和身体年龄相差极大的情况,就算是思想有些守旧的朱棣,现在也不得不开始反思。 难道朕真有地方做错了? 沉浸在反思中的朱棣,根本没注意听眼前一个言官说了半天的话到底是在说什么,忽然于谦从奉天殿外走进来,大声喊道: “陛下,臣有事启奏!” 朱棣反应过来,看向于谦。 “臣和北京总兵官石亨分析,都觉得也先再次进攻就在今夜!”于谦带着石亨,站在奉天殿上,现在他们两个已经披挂了全套甲胄。 “于尚书,眼下我京师守卫力量如何?” 于谦一愣。 “有军队二十二万人,但全都是预备兵力,主力已经跟随太上皇丧师土木堡了!” “陛下问这个干什么?” 于谦话中毫不留情地再度揭开了大明的伤疤,令在场每一个心思各异的文官心中都是又羞又愤,但毕竟现在事关大局,是不能站出来抨击的。 但只要自己肯等,总有机会。 于谦却一副对其余官员暗中算计根本无所谓的样子,继续说道: “这二十二万人,分为留守京师三大营的二线部队,还有臣不久前从河南、山东等地调来的备操军、备倭军。” “这些人不经操练,但是臣已经更换了战服、衣甲,并且从南京调集了众多的军械火器,已经为部队装配上了。” 朱棣颔首,心中对京城目前情况有了大致了解。 “那按你们两个的意思,京城该如何防守?” 提起打仗揍瓦剌,朱棣可就来劲了。 第二十七章 重建府军前卫 石亨出来说道:“启禀陛下、太后娘娘,臣觉得应当固守待援!” 朱棣调整了下坐姿,说道:“说说你的想法。” “早在也先围困京师前,臣和于大人就传檄各地,现在援兵定然已在路上,我军虽然兵力和瓦剌差不多,但毕竟要守卫整个京城。” “我明军兵力虽多,分散在九门之中,却实在是捉襟见肘,所以臣提议,陛下应当调拨亲军二十六卫的兵力,协同防御九门。” 朱棣捏着手,仔细琢磨着这个提议。 亲军二十六卫,洪武年间老爹设置了十二个。 永乐年间,自己增设了十个。 从典籍上了解到,宣德年间,好圣孙又增设了四个,统称为天子亲军二十六卫,也叫做禁军。 除了隶匠籍的武功中卫、武功左卫、武功右卫三个卫归属工部外,其余二十三亲军卫都由天子直辖。 所谓天子直辖,就是既不属五军都督府,兵部也无权插手,能调动这些禁军的只有皇帝,朱棣当年靖难之役、五征蒙古留下的精锐,都编在这二十三个亲军卫中。 有禁军在手,后世的子孙就不至于被文官摆布,随时都可以把整个朝堂都推到重来,这也是朱棣当年的担忧。 但是谁能想到,他们老朱家出了这么一号战神级别的人物,一战把二十三卫精锐禁军全给送了。 石亨现在问出这些,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倒是自从进入内阁以来便一直闷声不吭的王直,听见这话后不怀好意地回头看了一眼工部尚书石璞。 这货是个人精,自然明白石亨故意问这话到底是打着什么算盘。 朱棣问道:“亲军二十六卫,不是全都跟着太上皇覆灭在土木堡了吗?朕倒是有意派禁军协助守城,可却也不能撒豆成兵。” “陛下错了。”石亨笑道:“亲军二十六卫,据臣所知,有三卫隶属工部,土木之战前并未随同出征。” “此三卫皆属匠籍,却也有一万五千余众,眼下守城用人之际,应当将他们革除匠户,籍入军户,召这三卫协助臣守城。” 工部尚书石璞这些天一直在吃瓜,身为六部尚书,一个意见没提过,就和刚刚入阁的王直一样。 赢了,他是坐享其成,败了,反正也早就准备好提桶跑路了。 石亨把话说到这里,石璞一下子就傻了。 吃瓜吃到自己头上来了? 同样都是姓石的,两百年前是一家,相煎何急啊? 于谦笑了。 本以为石亨就是个投机取巧的武夫,没想到还有这种脑子。 这件事按道理来说于谦是不应该出来站队的,但问题是,石亨话说的很有道理,这一万五千人都是青壮,留着也是留着,为什么不拿出来守城呢? 只怕,工部不愿意吧? 但凡是对守城有帮助的事情,于谦才不会去管工部还是礼部愿不愿意,这时候让他站出来说话,他是不会犹豫的。 于谦心中,第一位的是天下百姓,然后才是什么皇帝和太后,至于其他臣子如何去想,他根本一点都不在乎。 石亨刚说完,于谦便道:“陛下,臣赞同石总兵的说法。” “眼下敌军围城,应该把一切能用的力量全都用上,臣之前没有注意到武功三卫的事情,这是臣的疏忽。” “现在臣请陛下、太后大局为重,召令这三卫籍入军户,协助守城!” 这个时候,朱棣倒不着急了,转身看向孙若微问道:“太后的意思呢?朕听太后的!” 孙若微怒视着朱棣,心想这个时候你倒知道听哀家的了,之前不是总和哀家对着来吗? 以孙若微的脑子,她是不会明白这一道简单命令下完了,到底有何区别的。 她刚要准许,工部尚书石璞就站不住了,他也怕这个老娘们一句话把工部的一万五千多匠户就这么送到皇帝手上去了。 “太后!” “臣启奏太后,往内说,工部就负责内廷各宫殿的修缮、增减,往外了说,工部又要负责全国的营造、船舶事务。” “这三卫的匠户,于工部实在是不可或缺,工部人手不足,皇家殿宇谁来维护?城桓各处,谁来修缮?” “请太后三思!请陛下三思!” 于谦怒了,痛批道:“敢问石大人,现在京城用的着你工部修缮和维护了吗?不都是众守城将士一起维护?” “再敢问石大人,是皇家殿宇的修缮重要,还是守住京城重要?” “难道在石大人心里,京城内外一百多万的军民百姓,大明百年来的宗庙社稷、祖宗陵寝,还不如这三卫的匠户重要吗?” “葬身土木堡那几十万大军,还不够深刻吗?都现在这种时候了,石大人居然还在为这一丁点蝇头小利与我争辩!” 石璞准备了满腔义正严辞的说辞,等于谦骂完,顿时全都憋了回去。 和于谦的话相比,他的所谓义正严辞,实在是不值一提,怎么说都像是在强词夺理。 “你——”石璞没什么话再好说,只能指着于谦怒声回怼:“这是在朝堂,有太后在,有陛下在,于谦!你怎能说话如此无礼?” “好了好了。”看着石璞被憋得满脸通红,也令朱棣倍感爽快,于是当起和事佬,抬手说道:“二位都是朕的肱股之臣,都是守卫京城不可或缺的朝廷重臣。” “这样吧,这事儿朕就做主了,毕竟无论怎么说,这三卫的匠户也都是亲军卫,朕还是有话语权的。” 于谦站了回去:“听凭陛下发落!” “哼!”石璞看了于谦,余怒未消道:“臣都听陛下的!” 朱棣说道:“鉴于二位卿家的话,朕也觉得,土木堡之耻乃我大明之耻,绝不该就这么算了。” “为拉拢三卫人心,朕依石总兵所请,革去这三卫的世代匠籍,全部划入军籍,编入府军前卫。” “如此,三卫便都是朕的亲军了,朕派他们支援石总兵与于爱卿守城,也更名正言顺,各位看这样如何?” 府军前卫? 石璞本来还在生气,一听到这个名字,顿时觉得自己绝不能就这么答应。 不等他回话,于谦便再度站出来说道:“陛下心系守城大业,臣没话说,臣的兵部也都没话说,就编入府军前卫!” 石亨随即站出来表态,说道:“臣作为全北京守军的总兵官,也觉得陛下此举绝无不妥之处,陛下圣明!” 第二十八章 看来当年杀的还不够 府军前卫。 这个朕熟啊! 因为这玩意儿还是朱棣自己搞的。 第二次北征大获全胜回来的朱棣,设置了一个叫府军卫亲军指挥使司的机构,下辖府军前后左右四个亲军卫。 这次重建的府军前卫,就是府军五卫之一。 朱棣当时设置府军前卫的目的很简单,就是给好圣孙朱瞻基留后手。 朱棣是造反起家,到南京称帝后就直接把建文朝廷犁了一遍,深知天下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想做官的人这种道理。 朱棣明白身为一个皇帝,手握军权到底有多重要。 所以他要未雨绸缪,给后继子孙增加继位以后面对朝臣时手中的筹码。 正是这些隐藏的筹码,后来让汉王朱高煦几乎毫无机会。 简单说,就是当时朱棣选了一批年轻人,让这些年轻人来到北京接受系统性的训练,直接对朱瞻基效忠,号称为皇太孙亲军。 这便是府军前卫的主要组成部分之一,幼军。 府军前卫的第二个组成部分,叫带刀侍卫。 听起来有点儿像清鞑子的东西是吧,但这玩意早是朱棣玩剩下的了,明朝其实一直都有,只是在土木堡之变以后没重建起来而已。 所以说府军前卫和其它二十五个亲军卫一比,特殊性一下子就出来了。 朱棣第一个要重建它,正因为其职能的不可代替。 府军前卫有唯一的皇太孙亲军,其它二十五个亲军卫都是给京师把门儿的,最多就是守个皇城大门。 府军前卫呢? 人家是守皇宫里边儿的,地位上的差距这就出现了。 带刀侍卫这种东西只有府军前卫有,除了锦衣卫以外,整个皇宫大内,就只有他们能来回跑还带着武器。 寻常卫所定额五千六百人,但府军前卫的规模是它们的五倍。 更关键的是,当年选任为皇太孙亲军的这批人,是朱棣从天下各卫所精锐的子孙组成。 在京师完成系统的学习后,这些幼军显然只有两条路。 第一,回到地方卫所承袭父辈职务,第二,继续在京城的府军前卫任职,只不过身份从幼军变成了带刀侍卫。 幼军在京时隶属府军前卫,是忠于皇太孙的亲军,将来皇太孙变成皇帝,他们效忠的也就是皇帝,成了皇帝的嫡系。 可谓一脉相承,水到渠成。 类似这种隐藏的手段,朱棣在上一世还埋了很多。 连他也想不到,这些手段会成为自己第二世重新夺回权利的助力。 虽然堡宗战神重孙子朱祁镇在土木堡之战,顺带着把府军前卫的带刀侍卫也都带出去给送了,可毕竟建制和职能还在。 目前府军前卫是直接调拨给于谦和石亨用于守城,但这一万多人的性质已经变了,都扣上了天子亲军的名头。 朱棣还是有直接调动他们的权利,这比拉拢什么刘聚、范广可舒服多了。 这么好的东西,如果放着不去重建,那就太可惜了。 倒是工部尚书石璞倒了大霉,吃瓜吃好好儿的,守城的事本来无论如何也问不到他的头上,却一不小心丢了足足三个卫的匠户。 这下,工部就成了光杆司令。 没有这些人,石璞这个工部尚书的口气都弱了不小。 ...... 当天晚上,朱棣就来到工部,打算亲自领走这些匠户。 其余亲军二十三卫,都是住在划分好的卫所区域,但武功三卫不同。 武功三卫制同寻常卫所,虽也属亲军卫,地位却天差地别,不住皇城内军营,都住在皇城南部的住坐匠棚户区。 由于武功三卫全部都是匠籍,所以都归工部管理,工部为了省事,一般也都把他们和南部的匠户们搁到一起。 朱棣花费了一些时间,才是在王诚的陪同下来到这里。 这里道路湿漉漉的,杂草丛生,到处都是垃圾和乱坑,与刚出皇城的康庄大道完全不同,朱棣因而渐渐蹙眉。 “武功三卫怎么说也是天子亲军的地位,怎么待遇如此之差?”朱棣边走边道。 王诚是个太监,太监存在的意义就是给皇帝排忧解难,这其中自然要包括皇宫大内、地方州府的各种制度和风闻。 所以在来这里之前,王诚是特意去做过武功三卫的功课的。 “回皇爷的话,武功三卫虽属天子亲军,可却是归于工部管理,亲军卫的俸禄一向由户部发放,所以户部没有发放武功三卫的俸禄。” 朱棣点头,抬脚迈过一个水坑,又道:“户部的话有些道理,那既然武功三卫隶属工部,工部不是就应该对这三卫的匠户负责吗?” “工部是怎么想的,居然让天子亲军和别的匠户杂住在一起?” “皇爷当心点儿,路不好走。”王诚见朱棣越走越快,一面小跑着跟上,一面气喘吁吁说道:“工部的老爷们只说亲军卫的事儿不归他们,所以也都不管。” “据奴婢所知,武功三卫的匠户们,平日只是靠做活来勉强维持生计而已。” 朱棣闻言站了下来,王诚差点儿没刹住车和他撞了个满怀,停住脚步后赶紧垂头。 “你的意思是说,武功三卫的匠户世世代代就住在这里,而且连最基本的俸禄都没有?” 这一垂头,王诚也注意到这里的情况了,这简直就是个贫民窟啊,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就有不少垃圾,看得人直作呕。 发觉朱棣似乎有动怒的意思,他连忙回道:“按奴婢的了解,应当是宣宗皇帝大行后,便一直都是如此了。” 有些事儿,不重生回来是真的想不到。 自己的永乐一朝才过去多少年,他们就敢如此明目张胆的贪赃枉法了? 看来是朕当年杀得还不够! “唉,这都是朕没给他们处理好后事啊。”朱棣的脸色冷了下来,背着手一步一步走进了这一片棚户区。 还没走进去,便远远见到一群穿着大红色官服的工部官员坐在棚户区中间的空地上,周围聚满了武功三卫的匠户。 官员们正在记录什么,匠户们则是个个面露怨言,聚在一起说着什么。 想不想管是一回事,手里有没有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作为工部尚书,石璞自然是和身后的文臣集团站在一起,这一万多武功三卫的匠户,虽然平日里又脏又乱看都不想看一眼。 可是手里有这一万多人,对工部的权势也是很大提升。 这个时候,一名工部的属官前来说道:“部堂大人,那边儿有人来了。” 白天在朝堂上不明不白丢了一万多的匠户,石璞正心烦意乱,很是闹心,闻言想也没想便挥手道:“赶走,统统赶走!” “本部正忙着呢,没看见吗?” 第二十九章 朕,一言九鼎! “是陛下…” “你说什么,陛下来了?” 石璞一愣,转头这才看见朱棣站在门口,身后还跟着王诚等一批司礼监的小太监,他们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臣、臣工部尚书石璞,参见陛下!”石璞连滚带爬地从桌上起来,作揖说道:“陛下怎么来这里了?” “没想到朕也会来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吧?”朱棣负手走到他面前,笑着道:“怎么,要你这个堂堂的工部尚书跪在朕的面前,委屈你了?” 石璞看着周围湿漉漉且又脏又乱的环境,为难道:“陛下恕罪,只是…此处乌烟瘴气,臣身上的官服是朝廷所发,需要妥善爱护。” “那没事儿,王诚,你回去吩咐尚衣监给石大人重做一套。” 王诚立即笑着说道:“陛下放心,石大人嫌脏,新官服保准是这几天就做好。” 石璞看了一眼满脸堆笑,实则话中用心险恶的太监,心中极为愤怒,当着众人的面儿,却也不敢发作。 “朝廷的礼法不能废,你们这些人,不是总喜欢说什么礼法、礼法吗?”朱棣点头,说话间,坐到了方才石璞的凳子上,翘起腿道: “朕现在就要求礼法呢,跪啊!” 石璞无奈,只得闭上眼睛,率领一众工部官员叩头山呼:“臣等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其他人可以平身,石爱卿你先跪着,朕求你个事儿。”朱棣俯身下去,问道:“不会太委屈你吧?” 明代官员和皇帝对着干,那也是要分场合的。 首先得在奉天殿或是承天门外的那种公共场合,场面越大越好,官员越多越好,其次要有其他的朝廷大员在场,万一事态不对,即可同声附和,以成逼宫之势。 满足这两个条件,官员们的骨气一般就非常的硬。 因为就算失败,被杖责或惩罚,他们在士林中的名声也会上涨得飞快,属于是稳稳的立于不败之地。 但是现在,你看看这破地方,一个条件都没满足。 朝廷大员一个都不在场,只有周围那群又脏又臭的武功三卫匠户,还是在偏僻之地,就算闹起来,也没什么举足轻重的朝廷重臣能替他说话。 所以这个时候,身为工部尚书的石璞就格外老实。 朱棣正是知道这一点,打算好好儿的利用。 “臣跪得舒服,不委屈,一点都不委屈。”石璞垂着头,闻见地上那些气味直作呕,却根本不敢抬起头。 “那就行,舒服你就继续跪着。”朱棣拿起桌上的小本本,一面看一面说道:“武功三卫自愿调度轮班匠名录,这是写的什么?” 有明一代,匠户分住坐匠和轮班匠两种。 顾名思义,前者是在一地世代居住的匠户,武功三卫就属此种。 后者则是从各地调到京师,籍贯仍属地方,每三年或一、两年到京师服役三个月,轮班更替,俱属工部管辖。 “你胆子大得很。”朱棣翻了翻,越看脸色越是不对,直接将本子甩到地上的泥坑里,冷笑道: “武功三卫的匠户编入府军前卫,这是朝廷上议定之事,这是关乎保卫京师的大计,你这是在干什么?” “阳奉阴违,你本事大啊!” 石璞连忙叩头,也顾不上地上有多脏了,连声的说道:“陛下错怪臣了,臣是来此重新录入武功三卫匠户的人数,好上报朝廷。” “至于这份名单,完全是匠户们自请轮班南京的。” “哦,如此说来,你还是个为民请愿的好官了?”朱棣看着跪在眼前的工部尚书,没有去再管他,站起身对周围的匠户说道: “朕要把你们从武功三卫编入府军前卫,你们中有些人可能还不知道其中的区别,今天朕来这里,就是要亲口告诉你们。” “至于如何选择,朕绝不为难。” 朱棣走到一众匠户的中间,大声说道:“加入府军前卫,你们的孩子会被编为习技幼军,将来成为朕的皇太子、皇太孙的亲军!” “自此后你们不再是贱籍,你们会是皇宫里的带刀侍卫,巡卫皇宫,保卫朕的安全,你们将成为真正的天子亲军!” 匠户们穿着破衣烂衫,就住在这样脏乱的环境中,他们纷纷围过来,眼中充满了对未来的迷茫,还有眼前这位天子的好奇。 王诚有些紧张,带着司礼监的太监们围成了一个圈,将朱棣护卫在内。 朱棣推开挡在身前的王诚,来到一个老人的眼前,握住他粗糙的手,问道:“老人家,您的儿子呢?” 语落,从人群中走出来一个蓬头垢面的年轻人。 朱棣上下打量,发现他虽然衣服脏乱,眼中却满是坚毅。 朱棣赞许的点了点头,大声说道:“如果您选择加入府军前卫,您的儿子,就会成为朕的带刀侍卫。” “带刀侍卫,懂吗?” “他们带着刀巡视皇宫,负责朕这个大明天子的安全,那如果您的儿子给你生孙子了,您的孙子会成为习技幼军,将来是朕的太子、太孙的亲军。” 朱棣这一番言传身教,连眼前这个老人都懂了。 老人老泪纵横,实在没想到,有生之年竟然能感受到天子的温度。 周围的匠户们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便议论开来,但是很快有人提出了质疑,在人群中喊道:“饷银呢?粮食呢?” “不会还是从前那样,户部不管我们,工部也不管我们吧!” “不会,朕向你们保证!”朱棣说道:“朕是大明皇帝,是你们的天子,但朕不是城外那个叫关叩门、苟延残喘的太上皇!” “朕,一言九鼎!” “此时此地,朕会从你们中任命十二个人成为府军前卫的带刀舍人,统领全部的带刀侍卫,就由你们自行推举出来,朕绝不干涉!” “朕只有一句话,只要你们跟着朕,朕绝不会亏待你们!” 朱棣说完,转头说道:“王诚,那些不想留在京城的,全部革除匠籍,入民户籍,给予归乡银两。” “朕不会强迫你们为朕做事!” “但请你们,最后再相信朕,相信大明天子一次!” 一番话说完,朱棣环视众人,只是见到匠户们聚在一起,静静的回视自己。 没人吱声。 趴在地上官服早已被脏水浸透的工部尚书石璞心中偷笑不已,其余工部的属官也都是窃窃私语,对这边指指点点。 朱棣脸上极为平静,淡淡说道:“好,你们都不愿意,那朕也不会勉强。” “王诚,将武功三卫全部的匠户都革除匠籍,入民籍,发放归乡银,等击退瓦剌后就送他们回家!” 王诚说道:“奴婢遵旨。” 言罢,朱棣抬脚就走。 “陛下,臣愿意做陛下的带刀侍卫!”一个年轻人这时跑上前,朱棣一看,正是方才那名老人的儿子。 “好,你叫什么?!” 那年轻人抬起头凝视着朱棣惊喜的眼神,略有犹豫说道:“小的叫王越。” “王越,好名字啊!以后你就是朕第一个带刀舍人了!”朱棣将王越扶起来,转身问道:“还有谁想跟着朕干的?” “朕现在用人之际,来者不拒,只要你有才能,朕一定会重用!” 众匠户纷纷对视,议论声逐渐增大,随后越来越多的匠户伏跪在地。 “我们愿意。” “我不想再过这种苦日子了,陛下,我全家都跟着你干了!” 第三十章 司设监曹吉祥 “算我一个!” “豁出这条命去,跟着陛下干了!” 看着踊跃报名的武功三卫匠户们,朱棣很是感动,转身对瑟缩到一起的工部属官们说道:“看看他们,衣衫褴褛,没拿到任何报酬,却愿意用命去保卫京城。” “你们这些朝堂高官,吃着朝廷给你们的俸禄,干的都是些什么事儿!” “别跪着了,起来吧,以后有你跪的。”朱棣冷冷看着跪在脚下的工部尚书,转身说道:“王诚,你派一个人在这盯着。” “现在他们是都老实了,可这是暂时的,就怕朕前脚一走,后脚他们就给朕惹事儿!” 王诚连忙回头给了一个小太监眼色。 “没听着儿爷的话吗,赶紧出来啊。” 那小太监没想到机会来的这么突然,连忙站出来,由于实在着急,踩到石头手舞足蹈的滑了一跤。 爬起来后,这小太监也根本没管地上又脏又湿的环境,手都没来得及擦,便趴在地上连声说道:“奴婢司设监牌子曹吉祥,参见陛下。” 朱棣上下打量一眼,问道:“这个人可靠吗?” “皇爷放心,这是奴婢新拉拢的,一直在司设监供职,上回仁寿殿的事儿,就有他的功劳,这小子机灵着呢。”王诚笑眯眯说道。 “嗯,那就留着这个曹吉祥在这盯着。”朱棣转头,边走边道:“你好好儿给朕办事,王诚应该也说过朕的为人,能做到多高,看你表现有多好。” 曹吉祥本来在司设监供职,升迁几乎无望,还是内十二监中最为人所不齿的衙门。 太监中也有鄙视链,最令人敬畏的无疑是司礼监和内官监,至于专门扫地擦地的司设监则处于金字塔的最底层,境遇也就比南海子的净军好上那么一点儿。 若不是赶上朱棣在内廷搞事,曹吉祥只怕连接近这位新皇帝的机会也没有。 闻言,曹吉祥连忙表露忠心道:“奴婢明白,奴婢一定尽心效忠陛下,武功三卫是天大的事儿,奴婢不睡觉也要盯紧。” “你这么说朕就放心了,王诚,你推荐的这个人不错。”朱棣夸赞了一句,拍了拍王诚的肩膀道: “现任的司设监掌印是谁朕不知道,朕也不想知道,但是依朕看,他倒挺适合当司设监的掌印太监!” 曹吉祥闻言大喜,他在司设监牌子的位置上干了好多年,这几乎是唯一得到升迁的机会,看起来还只是个开始。 “奴婢谢过陛下大恩大德,陛下就是奴婢的在世父母!” “别着急谢,升不升你朕说了不算,得问太后。”朱棣冷笑一声,话中满是讽刺意味,随后抬脚离开。 才刚离开城南,天色就变了。 朱棣走在回宫的路上,感受着愈发猛烈的风势,沉声道:“今夜该是有大风大雨,不知于谦和石亨他们两个的战策布置如何了。” 王诚宽慰道:“皇爷放心吧,于部堂和石总兵在此事上向来从无差错。” “希望如此。”朱棣点了点头,石亨虽说自己不甚了解,但对于谦却还是信任的,遂而放心不少。 这时,后头一个司礼监小太监迈着小碎步赶来。 这小太监匆匆忙忙,像是有什么急事,赶路的时候连眼前都不看,只盯着地面,直接撞到了王诚的屁股上。 王诚的全部精力都在朱棣身上,猝不及防差点被撞倒,稳住身形后立即回头骂道:“哪来的狗东西,走路不长眼?” “大裆息怒,大裆息怒。”小太监接连行礼道歉,哆哆嗦嗦的,抬眼偷瞄被发现又立即垂眸下去,显得甚是心虚。 王诚却是觉得不对了,咱家又不是见人就抽,至于这么害怕? 他在内廷待了七八年,宫里的太监不说都认识,那也全见过,眼前这个虽说也是司礼监的,但却不是他的门下。 还真是冤家路窄,这不是金英金大裆的徒子徒孙吗? 如此害怕咱家,定然是有什么猫腻! “等会儿!”王诚走到后面,拉住这正欲离开的小太监,眯眼笑着问道:“这么着急,是有急事儿回宫?” 小太监明显吓了一条,满脸的欲言又止。 见状,王诚的徒子徒孙们不乐意了。 一人走上前,对着这小太监就是一巴掌。 “啪!” 随后喝问道:“乾清宫的王大裆问你话呢,是瞎子还是个聋子?” “奴婢不敢,是…”小太监捂着通红的脸颊,委屈巴巴说道:“于部堂说瓦剌骑兵正在进行大动作,要亲自带兵出城拒战。” “奴婢是按金大裆的意思在德胜门观战,一有动静就回宫禀报。” 金英要是知道这事,肯定第一时间告诉太后,然后太后就会带着朝臣们在奉天殿议事。 这种节骨眼上,对皇爷可是极为不利。 果然没好事儿,竟是回去报信儿的! 王诚想了想,说道:“这么着,你可以回去报信,咱家也不为难你,只是有一点,太后和金大裆那儿得拖一会儿。” “这些银子给你…” 小太监看着到手的一百两银子,瞬间脸也不疼了,心里也不委屈了,喜笑颜开道:“奴婢都听王大裆的吩咐,要拖多久?” 王诚继续笑眯眯的道:“这要看你,能拖多久就拖多久,拖不住了再去报。” “要是金大裆那儿怪罪下来,你就到乾清宫做事,有咱家顶着呢,这事儿要是办好喽,好处可比这点银子还多。” 小太监喜道:“奴婢全听您的!” ...... 西直门。 刘聚穿戴着全套甲胄,一手按着城墙,面色犹豫。 部将高礼脸色惨白道:“都督,还是出去吧,临阵抗命可是要杀头的,陛下已经把守城的指挥权全权交给了于大人。” “老子也是人,凭什么于谦可以在城头踏踏实实坐着,老子却要出城送死?” “于谦要出城搞背水一战那一套,让他自己去啊,老子手头就这点人马,守城都不够用,还要主动出去找死?” 原来,刘聚犹豫的原因是,于谦和石亨觉得瓦剌会在今夜风雨交加时发动突袭,下令让守卫西直门的刘聚出城作战。 刘聚的想法是,出去肯定不行。 京师虽然有二十多万守军,但分到西直门来的还不足两万,大部分都是以前的河南备操军。 这群人基本没怎么操练,属于是拿着刀枪就直接上战场,带着他们出城去和瓦剌硬碰硬,刘聚觉得这肯定是脑子进水了。 上次跟随皇帝出城突袭虽然打赢了,但刘聚每每回想起来都觉得十分惊险,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脑子一热就跟着冲出去了。 要是让他再选一次,肯定不能再干了。 话说回来,这位新皇帝还真是神勇无敌,砍瓦剌人就跟砍白菜一样,这真是一个从来没上过阵的前王爷? 至于德胜门大捷,刘聚觉得那只是因为瓦剌中了埋伏,正面去打瓦剌人的一万骑兵,没有五万人是根本不行的。 而且这次于谦给的命令不是什么埋伏,更不是打一会儿就走,而是让他出城列阵,战斗到最后一刻! 战斗到最后一刻,刘聚没读过多少书,但还能明白话里最基本的意思,就是说只有两个结果,要么自己死在外头,要么瓦剌人跑了。 理智告诉刘聚,千万不能出去,出去就回不来了! 明知结局是必死,刘聚自然说什么也不愿,所以他打算就当没接着这个命令。 但是很快,一名来自德胜门的传令兵赶到,手持金牌大声喊道:“于尚书已出德胜门列阵,严令西直门都督刘聚立即率部出城,如若不然,副将高礼可代其都督之位!” “此令十万火急,不从者立斩!” 听完,刘聚心里直接凉透了。 第三十一章 总攻!于谦! 拿着手里的金牌,刘聚的嘴角在微微抽搐。 这个于谦,他还真的出城了? 一个文官出身的,居然敢带着人出城和瓦剌硬碰硬? 刘聚不知道自己该佩服于谦,还是该替于谦觉得惋惜,因为他打心里觉得这一仗出城肯定打不赢,那是十几万瓦剌人,又不是十几万头猪! 就算是十几万头猪,全朝着你奔过来,也不是区区几万人能挡住的。 高礼跃跃欲试:“都督,出城吗?” 眼角瞥见高礼已经把手按在了佩刀上,刘聚额头直冒冷汗:“出城,得出城,于尚书全权指挥守卫京城,他的命令本将必须要遵从。” 随后他站起身来,挥起手喊道:“众将士,收拾辎重,随本将出城拒敌!” 看着身后缓缓关闭的城门,刘聚只觉得自己活下去的希望也随着城门的关闭越来越小,心底突如其来涌出一股勇气。 “他娘的,横竖是个死,拼了!” “听到都督这样说,本官心中便是有底了!” 顺着话音寻找,刘聚很快在城头发现了一个穿着文官官服的文官,心下猜到了一个结果,但仍是不可置信的问道: “于尚书派你来的?” “是啊刘都督,在下兵科给事中程信,奉兵部于尚书之令,督战西直门!”程信一边说,攥起拳头挥舞道: “大明必胜!” “是啊,必胜…”刘聚十分惊讶,心底对于谦更恨了一分,转过身感受着迎面而来的狂风,有气无力道: “好狠的于谦…”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我这回死定了啊!” ...... 孛罗战死,令也先极为的愤怒。 他本以为攻取明朝京师不过是一冲而下的事情,却不成想在西直门和德胜门先后吃了两个亏,损兵折将! 德胜门的惨败,实际上还没有令他心生退意。 但这时的也先已经认真了,不再轻敌,不再大意,他看清楚了这些秉持着信念守卫京城的明军士兵们,这一仗并没有那么轻松。 所以也先一直在等。 这也是喜宁给他出的主意,既然没有地利,也没有人和,那就要等一等天时。 也先坐在坐骑上,一手握着马缰,感受到身体周围愈发增强的狂风,抬头看看已经汇聚到北京城上方的大片乌云。 他知道,时候到了。 也先缓缓抽出腰间弯刀,他相信自己不会输的,他在土木堡一战以极低的伤亡,击溃了大明全部的主力,所以更不会输在这里。 他相信,大元将在自己手中得到复兴! 未来,自己的功业会连祖父马哈木也难以比及! 也先挥舞着手中弯刀,大声喊道:“勇士们,这一战本太师亲自上阵,带领你们攻破眼前这座繁华的北京城。” “伯颜帖木儿、卯那孩儿…” “你们各自率领部众,在同一时间对北京城九门进攻,没有本太师的命令,擅自后退一步者,我会用我的弯刀亲自送他去见长生天!” 伯颜帖木儿和卯那孩等瓦剌首领各自对视一眼,看来也先这次是要动真格的了,这就是总动员令,十几万大军会在同时开始进攻! 如此大的阵仗,没有人觉得城内这些明军的残兵败将有能力抵挡。 众瓦剌首领纷纷上马,兴奋的开始大声呼喊。 “谨遵太师之命!” “看来今夜我们真的能到北京城里睡觉了!” “草席太硬,天天睡草席,快让我感觉不到自己的屁股了!” “哈哈哈!听说汉人女子个个娇艳欲滴,她们的身体比草原上的羊毛还白,她们的腰比马鞭还要纤细柔嫩,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别说了,我就快等不及了!” 也先示意众人闭嘴,静静说道:“饿狼吃不掉猎犬,暴风吹不走雄鹰,我们的勇士会像箭一样,射出去就不会回头。” “你们想让你们的后辈中出现无能之辈吗?野兽能够在他的面前横越,连老鼠也敢在他的背后穿行!” 伯颜帖木儿等人闻言,十分愤怒。 “不想!” “如果我的后辈有这种懦夫,我会亲自杀了他!” 也先用弯刀指向远处规模庞大的北京城,说道:“那就去攻克它吧!用你们的功业告诉你们的后辈,你们是何等的英雄!” 也先一番话下来,一众瓦剌人都开始振奋的呼喊。 德胜门。 三万多明军枕戈待旦,形成一个紧密的方阵,列于门前。 一排排拒马,纵横交错,无数的铁蒺藜被洒在大军阵前,一身戎装的于谦虽身形不如身旁的石亨魁梧,却显得异常坚韧。 石亨看着发丝在风中不断飞舞的于谦,心中还是十分敬佩他的勇敢,甚至可以这样说,于谦是石亨见过最猛的文官。 他一点儿也不像一个五十二岁,大半辈子都在舞文弄墨的老头儿。 “于大人,要不然您还是回去吧。” “我可以压阵,让我侄子石彪去抄袭瓦剌的后路,他比我还勇猛。” 于谦头也没回,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远处的天空。 “快了,风雨都快来了。” 话音刚落,天空上边开始降落雨点。 雨越下越大,很快便变成了瓢泼大雨,同时呼啸的狂风也席卷而来,风雨结成第一波次的攻击,不断拍打明军的大阵。 “来了,瓦剌真的来了!”石亨注意到脚下细碎的颤动,又惊又喜,向于谦喊道:“于大人我们猜对了,瓦剌果然要趁这个时候突袭!” “你带着骑兵埋伏在右侧的房屋中,我不给你信号,就不要出来。”于谦立即翻身上马,抽出雁翎刀,冲身后人声嘶力竭的喊道: “这一仗,你们不是为了大明,更不是为了我,是为在你们身后的家人,是为你们的妻儿不受到瓦剌人的侵害!” “一旦让瓦剌人进了城,他们会强暴你们的妻子,他们会杀死你们的儿女,没有一个人会活下来!” “请不要后退,请和我并肩作战到最后一刻!” “明军威武!” “将军威武!”三万余明军将士站立在风雨中放声大喊,他们心中的炽烈已经远远不是呼啸的风雨所能浇灭。 与此同时,大地的震撼愈发显得清楚了。 无数道人影出现在远处,有骑兵,有步兵,如排山倒海一般涌来,疯狂的喊杀声顿时淹没了明军的呐喊声。 站在于谦身边的副总兵范广下意识握紧了手中腰刀,眼中有些紧张。 这时,他看了一眼于谦。 这位兵部尚书,无论什么时候都显得那样镇静。 第三十二章 血战!西直门! 瓦剌军队倾巢而出,京师九门在同一时刻响起了震天的喊杀声。 骑着马越过眼前的小土坡,也先再次看见了这座极为庞大的北京城,可下一刻他眼神中的贪婪变成了意外。 明军到底有什么阴谋,竟然敢在城外列阵? 自己的第三个弟弟博罗尸骨未寒,侥幸逃回来的几百个骑兵都对前几天德胜门的惨状念念不忘,也先对一旁说道: “卯那孩,我看明军就这么列阵在德胜门外,必定是又要耍什么阴谋诡计,现在你来负责德胜门的进攻,我改道西直门。” “记住,我们要发挥骑兵的优势,机动进攻,不要恋战!” 卯那孩也对德胜门的惨败记忆犹新,说道:“太师放心,我的部下都是翱翔在天空的雄鹰,汉人的卑劣圈套困不住我们!” 听他如此说,也先放心的点了点头,随后勒住马缰,转身喊道:“传令给进攻安定门的伯颜帖木儿,本太师已率领主力改攻西直门,叫他随时听令配合。” “是!” 护卫骑兵答应一声,随后向北疾驰而去。 待也先率领主力离开德胜门,卯那孩将冷峻的眼神望向了德胜门外的明军,看见德胜门前方那一片民居,他脸上仍有些许的忌惮。 博罗的一万多骑兵,就是在那一片修罗场里被明军歼灭了七七八八! 所以卯那孩放弃了穿过这片民居直攻德胜门的想法,他比先前进攻德胜门的博罗要谨慎得多,一路上都是小心翼翼,唯恐再中埋伏。 就在卯那孩绕过德胜门前那一大片民居的时候,也先已经率领骑兵飞快的抵达了西直门。 在也先看来,西直门的守将刘聚名气不大,也没听说立过什么卓越的战功,相比曾在九边立过战功的安定门守将陶瑾,还有德胜门的于谦、石亨,显然要好对付得多。 而西直门虽然是向西的城门,却与向北的德胜门、安定门相距很短,十分适合以骑兵为主的瓦剌军打突然袭击。 也先这次临阵起意,突然改换安定门为主攻目标,就是想柿子捡软的捏。 他一声令下,在西直门外虎视眈眈已久的瓦剌大军便立即向城下列阵的两万明军扑杀过去,城头的明军也几乎在同一时刻射出猛烈的炮火。 远处,轰隆隆的炮火和震撼人心的喊杀声隐约传来。 范广的五千多名神机营主力被于谦安排在了最容易遭到进攻的德胜门,分配到西直门城头的火炮和军队十分有限。 刘聚看着冒着炮火朝自己冲杀过来的瓦剌大军,尽管心中害怕到了极点,却依旧稳稳地站在前阵。 他明白,现在唯一生还的希望就是拖! 拖住进攻西直门的瓦剌军队,拖到德胜门战况结束! 而提振军心最好的办法,无疑就是身为西直门主将的自己站在所有人的前面,于是他开始大声疾呼。 现在喊出来的不仅仅是明军的士气,也是自己生还下去的希望。 瓦剌的前锋成片倒在明军早设在西直门外的陷阱下,但是几乎没有任何喘息的时间,更多的瓦剌骑兵从四面八方冲过来。 刘聚亲自带队在阵前迎战,率领西直门的明军站在纵横交错的拒马和壕坑后,死死抵抗住瓦剌大军的冲击。 尽管战前有诸多退缩之举,真正打起来的时候,刘聚的表现还是可圈可点的。 他手持雁翎刀,红着眼睛督阵在最前方,只一小会儿的功夫,就有四五个瓦剌先锋倒在了他的面前。 “杀!杀光这帮瓦剌狗!” 刘聚的身先士卒很是振奋西直门这两万来自于河南的备操军,在顽强的意志支撑下,这些明军居然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战斗力。 也先骑着马立于最远处的小坡上,也十分惊讶,这个名不见经传的西直门明军守将居然有这么勇猛? 然而其实,打到现在,也先一直都没有动真格的。 他是想看看西直门的明军到底有没有什么后手,打了一会儿,明军虽然顽强,却已经在自己前锋的进攻下摇摇欲坠。 也先随而发现,西直门的明军似乎真的就只有这点人! 很快,他派出了压阵用的本部瓦剌骑兵,一部分瓦剌骑兵翻身下马,手持弯刀开始步战向前压进。 真正的攻城,就要来了。 刘聚督战在最前方,随着时间的过去,他只觉得手臂在机械式的挥舞,根本不知道打了多久,自己杀了多少敌军。 但令他绝望的是,瓦剌人似乎无穷无尽! 刘聚抽出空隙抬头向远处瞄了一眼,只这一眼,他便瞬间泄气,丧失了全部的信心,因为前方漫山遍野的全都是敌军! 西直门外的瓦剌军队还有更多人远远随也先督阵在山坡上,甚至一直都没有动过一步! 刘聚转头看了一眼,发现自己率领的这批守军全都在苦苦支撑,似乎局势随时都有可能崩溃,眼看就要支撑不住了。 在经过短暂却仔细的考虑后,他做出了一个十分慎重的决定——跑! 在战场上逃跑,这对于一个带兵的武将来说,是相当难以启齿的决定,于名声也不好,但是对现在的刘聚而言,做出这个决定还是可以理解的。 “不行了,打不过了。” “撤!快撤!退进城再守!”刘聚转眼间便丧失了全部的勇气,因为这根本就是一场毫无意义的战斗。 主将已经丧失抵抗下去的勇气,明军的阵型也随之不断收缩、后退。 刘聚手持像是刚被血液浸泡过雁翎刀,气喘吁吁的一路跑到西直门城下,向上方大声喊道:“我撑不住了!快放我进城!” “开门!快开门!”副将高礼看着张牙舞爪的瓦剌人,也是肝胆俱裂,根本没有任何信心继续抵挡下去。 喊了两嗓子,城头才出现一个文官的身影,正是于谦派到西直门督战的兵科给事中程信。 他看了看远处的阵势,有些犹豫。 其实按说,这回刘聚打不过真的是情有可原。 这换个人来,大概率也是打不过,这次刘聚在西直门外的表现众人都是有目共睹,他现在跑回来实在是可以理解。 但问题是,程信真的不能给他开门。 瓦剌大军就在疯狂进攻,一旦在这个时候开门,守军苦苦支撑的阵型就会瞬间崩溃,瓦剌大军也会长驱直入。 他不能为一个人或几个人负责,他要为整个京师负责。 “你在磨蹭什么呢,我撑不住了,让我进去啊!”刘聚看着愈发接近的瓦剌骑兵,眼中凶猛而出的杀意几乎掩盖不住。 程信终于下定决心,大声喊道:“对不起,刘都督,我不能开门!” “你他娘的说什么?你敢再说一遍!”刘聚实在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明知道自己留在城外一定会死,他也不开门。 “千万别让老子活下来!不然老子一定亲手砍了你!”刘聚失去了最后的希望,开始歇斯底里地咆哮。 咆哮过后,却还是要转过头来,面对无边无尽的瓦剌大军。 刘聚掂了掂雁翎刀,眼中显现出一抹决绝,不知因为长久的厮杀还是怎么,他的腿居然在不住的颤抖。 这时,他突然登上高处,大声喊道:“弟兄们,城中有我们的妻儿老小,我们守不住了,他们怎么办?” “不能进城,我今天就算是死,也要陪着你们战死在这里,跟着我冲,死在进攻的路上!” “明军威武!” “将军威武!!”已经退到不能再退的残余西直门守军见到自家主将身先士卒,再度迸发出了视死如归的勇气。 策马站在山坡上的也先惊讶的发现,西直门的明军主将居然放弃防守,带着这些残余的明军主动进攻了! 第三十三章 臣弹劾西直门都督刘聚! “今天真的要死在这儿了。” 抱着必死的决心,刘聚再度舞起雁翎刀,向瓦剌军杀去。 西直门的守军眼见主将如此悍勇,都被鼓舞,士气大振,无不奋力死战,副将高礼压阵中军,才算稳定住了局面。 但即便如此,西直门守军在瓦剌军队的汪洋中,就像是一叶扁舟,被来回摇晃,随时都有倾覆的可能。 城头的兵科给事中程信也算得上是此时少许有些作为的文官,虽然先前被愤怒的刘聚威胁性命,但却并没有以个人之间的恩怨去坐视成败。 除了指挥兵部的文官啦啦队为城下奋力死战的西直门将士摇旗呐喊以外,程信还到城内紧急招募了一批千余人的民夫。 程信带着这队民夫上城,指挥他们用火铳、弓弩开始攻击城外能打得着的瓦剌军队,用实际行动支持了作困兽之斗的守军。 刘聚大吼一声,砍死眼前一个凶恶的步战瓦剌骑兵,感受到身后的变化,他转头看了一眼,发现程信正在大声指挥城头明军为自己助战。 “他娘的,这小子还算够意思!” “弟兄们,德胜门的援军就快到了!” “撑一会儿!” “再撑一会儿!” 德胜门的守军正在刘聚的带领下与瓦剌进行最后的血拼,此时此刻的奉天殿上,群臣都在议论纷纷。 一个接着一个的传令兵,从京师九门跑进来。 “德胜门接战!” “西直门接战!” “安定门接战!” 传令兵们回来禀报的话语非常简短,每每喊完一声,休息都来不及,紧跟着便跑出去回到各门观察战情。 “太后呢?” “这都什么时候了,太后怎么还没来?” “真的是太过份了!这已经是第二次了,看来太后对国家大事毫不关心!” 正在这时,孙若微在宫内大裆金英的陪同下姗姗来迟。 “战况如何?”一进来,孙若微便急切问道:“瓦剌这次有没有让吾儿来门前?” 二十几万明军将士正在为大明朝和瓦剌人拼命,而孙若微过来的第一句话居然是在问“吾儿”的情况。 文臣们已然是十分不满,有人再也忍不住,站出来斥道:“太后!此时难道不应该关心关心守城的将士吗?” 紧接着又有一名六科廊言官义愤填膺道:“正是,太后如此问法,是全然系阖城二十万将士于不顾吗!” 孙若微只是随口一问,没想竟有如此大的反应,连忙说道:“诸位爱卿都是国家的柱石之臣,哀家…是哀家昏了头了…” 眼见孙若微道了歉,文臣们这才一脸不情不愿的退回去。 这时,更多的传令兵开始跑进来。 “安定门血战!都督陶瑾请求增援!” “石亨在德胜门亲冒矢石,一马当先,斩杀数级,击溃瓦剌先锋!” “西直门都督刘聚力战不支,欲入城!” 前一句关于石亨的,众人还在不断点头,都说这石亨虽说先前在大同战败,但就此战看来,还算可塑之才。 然而听到下一句,奉天殿上立马就炸了。 打不过就要跑? 这还得了? 如此胆小如鼠之人,焉有带兵之理? 我等乃是仁义之化身,道德之典范,决不能坐视我大明有这等贪生怕死的将领! 弹劾! 必须得弹劾! “臣弹劾西直门都督刘聚畏敌避战,违反军令之罪!” “臣也弹劾西直门都督刘聚!弹劾他畏敌如虎,守卫西直门不力之罪!” “臣弹劾刘聚贪赃枉法,侵吞饷银…” “臣弹劾…” 一时间,这几日全都如同哑巴的文臣们好像转瞬间打了鸡血,纷纷站出来,络绎不绝,没过多久,刘聚俨然成了恶贯满盈的罪人。 不知道正在西直门和也先拼命的刘聚见到奉天殿上的好戏,会不会气得吐血。 孙太后目不暇接,刘聚是谁她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功过是非这也全然不懂,为应付群臣,只是连连摆手答应。 “好、好,诸卿弹劾的都好,战后哀家一定为诸卿做主,命人捉拿他。” “好啊,现在都能说会道起来了。” 伴随着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一身全套甲胄的朱棣从偏殿走出来,说话间,冷眼环视着奉天殿上的诸臣。 “西直门都督刘聚朕了解,不是那种会阵前逃跑的人,是非功过,也不是现在去追究的。” “眼下最重要的是守城,你们有这些力气,何不都拿上一把兵器上城助战?” 群臣们看过来,欲言又止,一个个都蔫头巴脑地站了回去。 “朕早就料到了,你们没有这个胆子,都在后头缩着吧,等朕击退了瓦剌人,再回来听你们弹劾。” “击退瓦剌人?”这时,总算有人看清楚皇帝身上穿戴的盔甲了,这才是反应过来,连忙出列问道: “陛下这是要干什么去?” 朱棣转头看着这个言官,面无表情回道:“出城,助战!” “陛下此时应该在城中守候,以大局为重。”长久以来,都没有说话的文华殿大学士王直,忽然说道: “陛下是我大明天子,不能轻涉险地。” “王阁老,您不觉得您现在说这话很没意思吗?”朱棣冷笑几声,也没挑明,回头对群臣说道:“既然诸位都怕大明没了天子,那好。” “朕现在就告诉你们,如果朕战死在城外,你们可以另立皇帝。” “至于到底要再立谁,你们商量着来!现在阖城将士都在死战,朕不能就这么在这里坐着,听你们弹劾这个,再弹劾那个。” “陛下,此举不合乎礼法…” 不等王直说完,朱棣边大声喝止他道:“礼法?朕现在不在乎什么礼法,朕只知道晚出去一会儿,就要多几名将士战死。” “王大人,你别再说了,朕照顾着你的面子呢!” “有些话,朕实在不想说得太明白!” 王直欲言又止,自知理亏,这才不再吭声。 看着皇帝与王诚等人离开奉天殿,默不作声的群臣们开始窃窃私语,一个个都是十分鄙夷的神情。 “皇帝去的哪儿了?” “回太后娘娘,陛下带着府军前卫的侍卫们,往西直门去了。”金英从门外跑进来,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听到回答,孙若微一愣。 原本连鸡都不敢杀的人,现在面对如狼似虎的瓦剌人都没有半点犹豫,城外兵战如此凶险,他就这么去了? 去的还是最为凶险的西直门! 她也没料到一个不谙世事的前王爷一当上皇帝,变化能有这么大。 第三十四章 出乎意料的发展(求追读!) 不久前。 德胜门。 卯那孩决定向南绕过先前那片民居,但他万万想不到的是,北面的民居,正有一个老朋友在等着他。 石亨和蒙古翁牛特部的首领卯那孩,有过一些渊源。 也先在草原上“挟天子以令诸侯”,蒙古各部争相归附,在名义上统一了蒙古,成为草原新一代的霸主,距蒙古可汗之位只有一步之遥。 翁牛特部的首领卯那孩就是其中之一,被也先授以大元平章的官职。 就在不久前,明军在土木堡战败,数十万大军覆亡,由此也先得以率领三路大军挥师入关,正好卯那孩的翁牛特部在大同碰见了石亨。 石亨的前身和西直门都督刘聚有些相似,两个人都是在参加北京保卫战以前战败过的,只不过相比刘聚的根基未损,石亨则战败得更加彻底。 这里有个细节,石亨虽然战败,但他当时只是那支明军的副将,其实并不是指挥的人。 石亨所在的这支明军在大同境内遇见了卯那孩所部的瓦剌骑兵,主将并没有听从石亨的意见,选择主动向势头正盛的瓦剌大军进攻。 问题是当时处于平原,又是土木堡刚刚战败,明军自然毫无例外地再次惨败。 这一次败得更惨,明军主将被卯那孩所杀,兵马几乎全军覆没,四散而逃,要不是石亨早猜到会打败仗,跑得快,是根本没命回到京师的。 最后,得以身免。 得以身免的意思就是说,石亨去的时候是一整支军队,回来的时候就他自己。 如此大败,自然引起了满朝文官的激烈弹劾,终日生活在旁人鄙视的眼神中。 因为所有的人都看到一个结果,石亨是战场上的败将,他是自己从大同战场上一路逃回京师的。 一整支军队的独活者,不一定是一个失败的将领,但却一定是一个懦夫。 文官们才不会去关注细节,他们只知道你打了败仗,现在一整支军队就剩下你一个,那你就要承担责任。 当时主政的太后孙若微自然也不会去为了一个武将而得罪文官集团,所以石亨不出意外地被下狱论死,等着被杀头似乎就是他的结局。 那后来他怎么又成为北京总兵官了? 这全要靠于谦。 被朱棣重生过来占据身体以前,大怨种景泰皇帝朱祁钰就来得及下了一道命令,那就是以于谦暂代兵部尚书,全权指挥北京保卫战。 石亨本来是在边军中威望不低的将领,这次虽然战败,但实际情有可原,于谦了解到实情以后,向满朝文官求情,给了他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 这也就是石亨,为什么能站在这里的原因。 可以说,如果没有于谦的信任,石亨现在脑袋已经落地了,还是被自己人砍掉的。 此刻见到了卯那孩,那个在大同把自己杀得几乎全军覆没的虏酋,石亨对他自然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在石亨看来,杀败卯那孩以证明自己,就在今日了! 于谦给他的命令是在民居中埋伏,等到德胜门酣战有时在突然杀出去,石亨的命令也是照着这个传下去的,可他却万万没想到一个变数。 自己的侄子,石彪。 石彪是石亨的侄子,相比于石亨的粗中带细猛张飞,这小子完完全全就是个李逵,使用的武器也像,是不知道从哪搞过来的一把巨斧。 一般人用的兵器无非是刀枪剑戟,大部分明军将领用的都是朝廷发的制式佩刀“雁翎刀”,这种刀不长不短,握在手中刚刚好,石亨用的也是这个。 能挑选巨斧作为武器而上阵的,十个人也碰不见一个,可见这个石彪到底是有多虎。 石彪可以说是人如其名的经典诠释,平日行事怎一个“彪悍”了得,属于那种无风都要起几层浪,见树还要踢三脚的人。 除了特别喜欢揍人和砍人以外,他几乎没有什么特别的兴趣和爱好,其勇武善战连石亨也自愧不如。 战前,石亨曾经犹豫过,到底要不要带自己这个侄子上战场。 因为在石亨看来,自己这个侄子一旦脾气上来,根本不会在乎什么战场军令,估计就直接大吼一声自己冲出去了。 实际上,现在他担心的事情正在发生。 卯那孩的军队正在从民居外绕路,石亨正在嘱咐副将,一定要看住自己那个彪侄子,不然他要坏事。 话还没说完,两个人就目瞪口呆的见到,石彪已经扛着巨斧从他们眼前冲了出去。 这件事也确实有些运气成分。 可能当时瓦剌军队的注意力都在南面那一片曾被埋伏的民居上,也可能石彪扛着巨斧的身影在一片民居中不是那么显眼。 反正整个瓦剌大军,居然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北面正有一位手持巨斧的仁兄朝他们冲过来。 这也就导致了一个问题,石彪在北面的民居中弯弯绕绕,等他挥舞巨斧杀进去的时候,瓦剌大军方才意识到。 眼见石彪已经率先向瓦剌军冲去,在北面民居埋伏的明军也都傻了,随后纷纷醒悟过来,跟着就冲了上去。 石亨这个主将,现在反而成看戏的了。 现在意识到倒也不晚,但问题是,瓦剌骑兵们很快发现,这位手持巨斧的汉人实在是有些过于生猛了。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是什么意思,他们现在大致明白了。 因为石彪现在正在对他们言传身教。 他在瓦剌大军中左冲右突,大肆砍杀瓦剌兵马,手中的巨斧常常会把英勇的瓦剌骑兵们连人带马全都劈成两半,就和砍柴一样轻松。 很快,后续明军也都从民居中赶来助战,见到先锋如此悍勇,也都是士气大振,在瓦剌军中横冲直撞,搅得瓦剌大军混乱不堪。 这一切,都发生在一个极短的时间内。 等卯那孩接到消息的时候,后军已经趋于崩溃。 这个自以为能追随也先光复大元的翁牛特部首领万万想不到,还没等赶到德胜门接近于谦,自己就被打得落花流水。 他眼睁睁看着一个手持巨斧的明军将领,带着他的部下在自己阵中势如破竹,砍人比自己在草原上宰羊还轻松。 卯那孩随即挥舞着马刀,不断大声下令,想要稳住阵脚。 但是他很快发现,根本没什么卵用。 那个手持巨斧的明军将领好像是天神下凡了,猛得简直不像话。 翁牛特部的前锋和中军在石彪面前简直不堪一击,刚才还喊着要进城烧杀劫掠的瓦剌骑兵们,现在畏明军如虎,纷纷四散奔逃。 看着杀红了眼的石彪,根本没有人想冲上去挨一板斧。 第三十五章 千钧一发 “卯那孩,你也有今天!” 石亨总算扬眉吐气了。 虽然,这一仗和他几乎没什么关系,但现在他是主将,大半的功劳都要算在他的头上。 事情的发展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连石亨在战前也绝没有想到,自己的这个侄子居然会如此勇猛。 这下不用在搞什么埋伏了,因为进攻德胜门的卯那孩已经被吓跑了! 没错,眼见自己的部众遭受如此大的伤亡,卯那孩退缩了。 他知道,如果下令和明军死磕,最终自己还是会取得胜利,但卯那孩不仅是也先任命的平章,他更是翁牛特部的酋长。 如果在这里死磕下去,就算进了北京城,翁牛特部的伤亡也会大大超出卯那孩这次跟随也先来之前所估计的底线。 而且就算击退了这支突然冲出来的明军,后头还有于谦亲自率领压阵在德胜门外的明军,战斗力或许比眼前这些更强。 到时候自己玩命帮助也先拿下了北京,他名利双收。 卯那孩不禁扪心自问,自己的翁牛特部又能得到什么? 在草原,部众就是立足的根本。 也先之所以能胁迫现任的蒙古可汗脱脱不花,“挟天子以令诸侯”成为草原上的新霸主,占据绝对优势的瓦剌部众就是最大原因。 当其余部落的酋长加起来也难以抵挡瓦剌的时候,那瓦剌毫无疑问就是草原上的统治者。 面对着这样的明军,卯那孩开始意识到,或许连也先的失败也是不可避免的。 明军可以为了妻儿老小战死城外,这也是他们毕生的荣誉,相比之下,入关的蒙古人就远没有这样的觉悟。 换句话说,除了也先有夺取北京,重建大元的野心以外,其他人不过是趁乱冲进来抢劫的,他们的根还留在草原。 现在什么没抢到,反而损兵折将,这次回去,还不知道如何与这些死在北京城下的勇士家中妻女交代。 卯那孩眼眸深陷。 是时候撤军了。 随着一声号角响彻上空,进攻德胜门的翁牛特部开始调转马头,如涨潮后的海水一般仓皇退去。 然而,于谦会让他们就这样从容退去吗? 作为整个北京保卫战的主帅,于谦密切的观察着每一处战场的变化,很快就接到了督战于西直门的兵科给事中程信的消息。 于谦当即便敏锐的察觉到,也先的瓦剌主力正在西直门! 那也就是说,德胜门外的这支瓦剌军队或许战斗力和战斗意志并不强。 石彪率先出击,虽然违抗了军令,但实际上正合于谦的意。 “紧闭城门,除非见到我本人,否则就算是石亨回来了,也不得打开城门!” “告诉程信,如果刘聚想要退进城,千万不能让他进城!” 听见前方震天的喊杀声时,于谦没有哪怕半刻的犹豫,立即率领德胜门下的明军穿过民居向南方迂回。 瓦剌人对这一片民居仍有心悸,明军却不会,因为他们的家就在这里。 所以当卯那孩率领翁牛特部绕过南部的民房原路退回时,正好碰见了急忙赶到这里替他接风洗尘的于谦。 “卯那孩,把你的脑袋留在这!” 于谦大笑一声,亲自率领明军冲了上去。 这个时候,石亨率领的明军也马不停蹄的追杀过来。 两部分明军合到一起,对貌似势大的翁牛特部一点也没客气,一上来就发动了最为猛烈的进攻。 在火炮和火铳的轰隆声,于谦和石亨一南一北,率领军队掩杀进去。 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战斗,翁牛特部根本毫无战意,面对士气高涨的明军几乎是一触即溃。 出发时个个都显得十分勇猛的蒙古人,现在将他们的气力都用在了逃窜上。 瓦剌军兵败如山洪决堤,明军则势不可挡,漫山遍野地追击在瓦剌人身后,没有放过每一个追上的蒙古人。 ...... 德胜门已经分出胜负。 安定门的瓦剌军队也在明军主将陶瑾的死战不退之下陷入苦战,开始向其它的城门寻找突破口。 也先的军队除了瓦剌的本部以外,大部分都是归附的蒙古诸部,几乎都以携带弯刀和短弓的轻骑兵为主,机动性极强。 德胜门的瓦剌军队兵败如山倒,安定门也打不进去,其它各门双方的战斗全都陷入焦灼,而且离这里还有很远的路程。 这也就是说,这些退下来的瓦剌骑兵,几乎只有西直门一个选择,所以他们不约而同的全部向这里靠拢。 诚然,这可就苦了咱们的刘聚同志。 任凭他如何的勇武,他都绝望的发现,瓦剌人越杀越多,瓦剌的兵马似乎是无穷无尽,杀上一辈子也杀不完。 但凡上帝留了一扇窗,刘聚都会毫不犹豫地扔下武器钻进去。 上帝给没给他留,刘聚不知道,他只知道,该死的于谦连一个狗洞也没给他留。 三面被围,对方又是瓦剌,投降或者跑掉更不可能,所以他只有一个办法,一直顶到战死为止。 “都督?” 副将高礼也成了血人,脸上猩红一片,他目眦欲裂地发现,刘聚腰上中了一刀,便立即顶了过去。 “都督,您休息一会儿,我压着。” “他娘的,这次真的要死在这儿了,狗日的于谦,是真不把咱们当人。”刘聚呲牙捂着伤口,坐到了一块巨石上。 他的意识已经有些恍惚。 快撑不住了。 “德胜门告捷了!” “安定门也胜了!” 忽然间,兵科给事中程信在城头喊道:“刘都督,你们再坚持一会儿,于大人和石总兵马上就能来救你了。” 刘聚现在并不奢望自己还能活着,他在明军的搀扶下才勉强站起来,冲周围大声喊道:“兄弟们,你们都是好样的。” “再坚持一会儿,我们就要赢了!” 也先的马鞭狠狠抽打在负责指挥进攻的亲信身上,大声怒吼:“快两个时辰了,全部的主力都堆在这里,居然连区区两万明军都拿不下来!” “我要你有什么用?” 那亲信浑身瑟瑟发抖。 “太师,明军全都挤在城门前,四周都是拒马和陷阱,我们人虽然多,但是只有一条路能进去。” “再多的人,也于事无补啊!” 也先再也忍耐不下去了,他再也不打算听这些借口。 虽然他对攻城战斗并不了解,可他却也明白,这次要是还打不下来,他这个大元太师就会颜面尽失。 所以也先打算亲自上阵,带着护卫冲进去。 就在此时,紧闭了许久的西直门忽然打开,穿戴着全套盔甲的朱棣带领府军前卫的一万多带刀侍卫,冲了出来。 与此同时,北方也传来骑兵隆隆的冲击声。 一名哨骑仓皇跑来。 “太师,不好了!” “翁牛特部在德胜门被于谦和石亨联手击溃,卯那孩不知所踪,石亨正带着骑兵向我们后方杀来了!” 第三十六章 可怜的也先(求追读!!) 朱棣从奉天殿离开,便带着一万多的府军前卫带刀侍卫们闯进了武库。 是硬闯的。 用朱棣的话说,战情已经如此紧急,还在乎什么繁文缛节! 武库掌全国的兵籍、军器及武科考举之事,由兵部清历司掌管。 当时尽管兵部的官员们惊讶得目瞪口呆,但还是没人有那个胆量去制止闯进来的皇帝,因为来的不是皇帝自己。 在朱棣身后,跟着的侍卫们已经堵塞了整条大道。 武库中的军械虽大抵蒙尘,但用起来还算比较上手,谈不上是年久失修,当然现在也没什么多余的选择。 拿着上吧! 没别的办法! 看着亲自带人冲出来的皇帝,刘聚感动得差点就哭了,他实在没想到,在马上坚持不住的时候,是皇帝亲自冲出来救了自己。 “陛下、陛下…臣惭愧啊…” 刘聚推开身旁亲兵,起身就要去迎。 走了几步,他便是由于腿上的伤势扑倒在地,捶胸顿足,十分痛恨自己的无能。 朱棣急走几步上去,将他扶起来。 “爱卿不必多说,朕全然明白,这一战,辛苦你了。” 朱棣见刘聚似有话要说,示意一番,起身看着眼前漫山遍野的瓦剌大军,缓缓说道:“接下来,就看朕的了。” “来人,扶刘爱卿和他的这些部下回去养伤!” 西直门的明军原本有近两万人,可是现在,朱棣环视四周,发觉剩下的也就还有两三千人,满地的尸体,几乎堆成了几个小山。 这些尸体,有很多英勇战死的明军将士,但更多的是瓦剌人。 由此可见,此处的战况到底是有多惨烈! 这一切,都是因为朱家的这个败类子孙,朱祁镇! 为了他的昏庸和无能,到底还要多少我大明的将士用性命去买单? 三十万不够。 五十万也不够! 他该死。 他该死啊! 朱棣举起刀,满腔的愤怒。 此时此刻,他恨不能亲手除了这个家门败类! “你们都是朕亲自挑选的天子亲卫,是朕的带刀侍卫,朕要带着你们进攻,不破瓦剌,誓不回转!” “明军威武!” 虽说这些人大多数都是些未经经历阵战的前匠户,但毕竟也是以青壮为主,满腔热血的年纪,如今天子都带头了,他们这些小兵还有什么犹豫的。 于是,纷纷举起手中刀枪,大声呼喊。 “陛下威武!” 朱棣在反攻的同时,石亨也带着大队来自德胜门外的明军,乘胜追击过来,与瓦剌的后军厮杀起来。 还是手持巨斧的石彪,一马当先杀入瓦剌人群之中,如入无人之境! 在德胜门击败卯那孩的翁牛特部后,石亨只是稍稍追击一阵,便在于谦的命令下放弃追击,开始四处扫荡德胜门外的瓦剌残兵。 一听说西直门正被围攻,刘聚力战不支,石亨便立刻赶来支援。 “太师,后方的明军是从德胜门来的!” “翁牛特部已经完全溃退了,他们的首领卯那孩也失踪了,我们还是撤退吧!” 方才还是大好的局势,顺便败坏。 这就是战争的魅力,真的不能笑太早,因为笑得早的,一般都笑不到最后,说不准什么时候局势便是风云突变。 然后你就会发现,事已难为。 也先现在就是这种感觉,一不小心就败了,败的不明不白、不清不楚。 他在土木堡击败几十万明军精锐,甚至俘虏了汉人的皇帝,所有人都在说英明神武的太师也先即将光复大元祖业,一通糖衣炮弹下来,连他自己也信了。 于是,兵分三路,齐头并进,围攻北京。 谁能想到,到北京城下不过半个月,就落得这样一个结果? 先是弟弟博罗在德胜门被神机营发炮打死,尸骨无存,本部的一万精锐骑兵损失殆尽。 这一次大举进攻,归附他的蒙古酋长们在九门与明军拼得头破血流,死伤惨重不说,却连北京的城门都没摸到。 蒙古草原上除瓦剌部外最强大的部落便属翁牛特部,他们却在德胜门被打得溃不成军,连首领卯那孩现在也不知所踪。 就这么回去,自己怎么有脸继续当这个太师? 从开始的踌躇满志到现在的狼狈不堪,对于也先来说,这个转变实在是太快,令人没有一丝丝防备。 北面,石亨和他的侄子石彪正率领德胜门的乘胜之师猛烈攻击瓦剌军队的后方。 正面,亲自杀出城的朱棣带着一万多刚招募的带刀侍卫,拿着五花八门的兵器,居然也杀得瓦剌骑兵节节败退。 其实仗打到这个份儿上,也先也该发现问题所在了,主要问题还不是他的瓦剌铁骑们不敢拼命,主要问题在他自己身上。 或许也先在草原上所向无敌,但他根本不会攻城。 哪有击溃敌军主力以后,还给对方一个多月修整时间,再慢吞吞赶来围城的? 也先做到了。 哪有在攻城前不准备任何重武器,甚至远程武器只有草原短弓的? 也先做到了。 他能在草原上所向披靡,证明他不是不会打仗,而是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攻城,尤其是像北京这样城高池深的巨城。 现在,最明智的决定无非是彻底放弃围攻北京这一愚蠢的决定,率领瓦剌大军撤走。 但是也先看着战场上的败局,心中却怎么都不甘心下达这样的决定。 “太师,这里不能待了。” “我刚刚得到消息,各部都已经撤兵了,再不撤,其它几个城门的明军都要围过来,就难走了。” 正在犹豫的也先,十分惊喜的听到了弟弟伯颜帖木儿的话。 “你不是在指挥进攻安定门吗?”下一刻,也先喜上眉梢的惊喜变成了惊愕。 “安定门的陶瑾不好惹,他手里还有一支两千多人的骑兵,根本不比我们的瓦剌勇士要弱,为避免本部损伤太多,我就及时撤了。” 伯颜帖木儿说着,将射到腿上的一支弩箭折断,叹气说道:“还好只是弩箭,要是明军的霹雳炮,恐怕我现在就去见三弟了。” 很显然,德胜门那一战,神机营那落地就开花的霹雳炮已经给瓦剌的勇士们留下了很大的心理阴影。 也先并不能去斥责自己的弟弟什么,因为连他也彻底的败了。 也先只是十分纳闷,他说道:“明军如此强悍,那个小皇帝,是怎么在土木堡那一仗中输给我们的?” “回去问问他。”伯颜帖木儿也对族人的损伤十分愤怒,说道:“先别说这些了,我们退回大营,从长计议。” 也先点头,勒住马缰喊道:“吹号角,撤军!” 但是也先不知道,只过了这么一会儿,战场已然和刚才不一样了。 他在犹豫,可是冲出来的朱棣却连一秒也没浪费。 也先惊人的发现从正门冲出来那队明军,已经冲破了自己的中军,就快来到眼前了。 在那个一身金黄色铠甲的明朝新皇帝的带领下,那一万多新兵就如同下山的猛虎,而他的中军就和纸糊的一样,一冲就散了。 这就是一支没有意志的军队体现,其实无关乎个人的战斗力。 单纯论战斗力,朱棣身后的这一万多带刀侍卫,是决计打不过也先身边久经善战的瓦剌骑兵的,但是瓦剌人已经明白他们根本攻不下北京,更不想在这玩命。 人心散了,再多的人也不过是待宰羔羊。 就像先前说的,大部分的瓦剌人,这次只是趁乱进来抢劫的。 瓦剌骑兵人人都有备马,见势不妙上马就走,冲得快散得也快。 “也先!” “上一世让你跑了,这一世朕要手刃了你,以祭奠我战死将士之英灵!” 第三十七掌:到底谁才是懦夫 “朱棣!?” “朱棣不是死了吗?!” 一声愤怒的喊叫,让也先如梦方醒。 四十五年前,朱棣第二次北征蒙古,沿途驻跸忽兰忽失温,彼时的也先还只是个年仅八岁的幼子,跟随他的祖父马哈木出征。 也正是那一战,让也先见识到了朱棣的骁勇和谋略,这也成为也先在接下来十年中夜夜挥之不去的梦魇。 那一年,明军在朱棣的率领下大破他的祖父马哈木,漫山遍野的追杀瓦剌溃兵,彻底击垮了瓦剌人的精神。 自那以后,瓦剌人见到朱棣的龙旗飘扬,无不是心惊胆裂。 连也先印象中勇猛无敌的祖父马哈木,自那以后也是一蹶不振,再也不敢与朱棣为敌,后来死于阿鲁台之手。 朱棣,这个名字,就是也先和所有草原人的噩梦。 也先转过头来,顺着声音望去,见到的画面与他梦境中似曾相识,只是,率领明军的主角不再是朱棣,而是新登基的景泰皇帝朱祁钰。 这个明朝的新君主,似乎有着与他太爷爷一样的勇武。 一万多的府军前卫新兵,在朱棣的身先士卒之下,将鏖战多时的瓦剌前锋击溃,连中军也抵挡不住他们的锋芒。 然而对也先来说,主要的问题还不在于正面。 在于身后。 石亨和石彪这两个老冤家带着过来抄屁股的那些明军精锐越聚越多,真叫一个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逼不得已,也先只好下令道:“吹响号角,退兵回营!” 瓦剌军失去了抵抗下去的勇气,众多蒙古部落的骑兵也是一哄而散。 朱棣骑在马上,见到一个瓦剌骑兵正要上马逃跑,便冲上前去,一刀将其砍翻在地,鲜血溅到脸上,眼皮也没眨一下。 随即转身大声下令道:“收拾战场,把瓦剌人丢下的马匹、刀枪和盔甲全收起来,这些咱们留着有用。” “别追了!” 仅凭这一万多的新兵,能击退处于崩溃边缘的瓦剌中军已经令朱棣非常高兴,但由于大部分都是步兵,还是不能再追了。 瓦剌骑兵看似已经崩溃,实际上损伤的数量不多,很容易形成反扑,还是要依托城池和前方的民居聚落步步为营。 “可惜,让也先给跑了!” 朱棣收起刀,看着已经差不多结束的战场。 府军前卫的一万多新兵们虽然在自己的亲身带领下士气极高,但其实作战素养不足,要是追太紧把瓦剌给逼急了玩命,这一万多人很容易崩溃。 所以朱棣决定放弃追击,将追击交给于谦和石亨,自己转而收拾战场,第一目标就是要抢夺瓦剌人丢下的那些马匹。 马匹,这可是稀罕物。 朱棣极目四望,看向也先狼狈逃窜走的方向。 日后朕再打进草原,还要靠今天从你们手上夺取的马匹打基础,也先,等着吧,朕迟早有亲自宰了你的那一天。 ...... 一番大战,以明军大获全胜而告终。 十几万瓦剌大军围攻京师九门,各门的主将英勇奋战,没有一个人临阵退缩。 当然,除了西直门的刘聚。 刘聚实在是没想到,历经了九死一生的他,在被士兵们抬着一瘸一拐回到奉天殿的时,迎来的不是褒奖,却是充满鄙夷的窃窃私语。 “聚力战不支,欲入城。” 西直门传令兵当时喊回来的这句话,言犹在耳。 于谦还在战斗,石亨还在追击,朱棣正在亲自带领府军前卫的亲兵们在西直门外打扫战场,感叹着这一战的不易。 而奉天殿上的满朝公卿,却已经开始欢庆胜利了。 在朝臣们看来,若是没有兵科给事中程信的乾纲独断,恐怕贪生怕死的刘聚就会坏了今日这一番大好的局面。 “简直是我大明的耻辱!” “是啊,京师九门,只有他想要逃跑!” “这个刘聚,居然还好意思回来?” “哼,我要是他,我就一头撞死在柱子上,是怎么有脸的?” 看着眼前这些人,刘聚满心的欢喜如坠深渊。 其实不只是文臣们,就连安定门的陶瑾,正阳门的李瑞、东直门的刘安,这些浴血奋战回来的武将也都是如此。 他们站在一起,个个都为了得胜而高兴,文臣对他们的恭贺之声络绎不绝,同时也为刘聚这个懦弱之人所不齿。 就连浑身伤口的钻心疼痛在这一刻也感受不到了,刘聚忽然觉得他们说得对,自己就是个懦夫,京师九门的主将,只有自己满心想着逃跑。 懦夫。 这个字眼,深深刺痛了刘聚的内心。 “你们…” 搀扶刘聚回来的西直门士兵们显得有些愤怒,别人不知道,可他们却亲眼见到了自家主将的身先士卒,也正是因为如此,自己才有命回来。 他们难道不知道,也先的瓦剌主力就在西直门吗? 孙若微笑道:“诸卿家,不要管这些了,我军大捷,当天下同乐。” “我军大胜,瓦剌退兵,现在派使臣出去赎回吾儿,应当是稳妥了吧?” 刘聚伸出手制止了部下想要为自己说话的动作,转身落寞的离去,一瘸一拐,似乎眼前奉天殿内这些庆祝都与他无关。 然而下一刻,有人稳稳地扶住了他。 刘聚抬起头,见到的却是刚从西直门战场回来的朱棣。 朱棣上下打量一番,冲他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随后,不由分说便拉着刘聚回到奉天殿上,大声说道: “此战的第一大功臣,当属西直门都督,刘聚!”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 “陛下难道是疯了吗?” “刘聚不过是个软弱的小人,京师九门只有他想要逃跑!” 朱棣看向说话的那个言官,冷笑道:“哦?那这么说来,爱卿当真是忠贞为国,情愿阖家战死沙场了?” 言官心想反正战事已毕,在众人的同声附和下,硬着头皮说道:“正是!臣赤胆忠心,日月可鉴!” “若给臣一个机会,臣愿意上阵杀敌!” “好,说的好!”朱棣铿锵一声,将手中的佩剑扔在地上,指着身后说道:“现在于谦正在进攻瓦剌的大营,战事还没完呢,我的大忠臣。” “你现在捡起朕的剑,跨上朕的战马驰出西直门,还能遇见几个瓦剌人。” 那言官根本不知道战事的具体情况,闻言显得有些害怕,看着被扔到脚边满是血腥的佩剑,连退了几步,瞪大眼睛不敢说话。 “去啊,怎么不去了?” “如此的赤胆忠心,竞对城外战事一无所知?” “朕给你机会了,你也不中用啊!” “到底谁才是懦夫?” 第三十八章 值得效忠一生的君主 “皇帝此举是不是有些过激了。” “诸位爱卿也都是为大明着想,刘聚阵前逃跑欲进城,这也是实情,这样的将领,朝廷不治罪已是宽容,若算作此战的第一大功臣,却是荒唐。” 孙若微见人心可用,便站出来替那言官结了尾。 朱棣怒极反笑,松开刘聚的手,说道:“过激?朕这就算过激,那太上皇在土木堡丧失数十万,又算什么?” 说着,朱棣环视周围群臣。 视线所及之处,无人不是胆虚不敢对视。 “把你们其中任何一个人搁到西直门,守不守得住?” “陶瑾,你在安定门对战伯颜帖木儿,你知道瓦剌本部兵马战力如何,朕问你,如果是也先这次去的是你那,你守得住吗?” “你会不会逃?” 陶瑾刚才还在嘲笑刘聚的临阵退缩,属于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却没成想,下一刻就问到了自己,连忙躬身回道: “回陛下,臣不知道能不能守得住,但臣一定会战至最后一刻!” “哼,这个朕倒不怀疑。”朱棣看了他一眼,随后另找一个将领,问道:“那你呢,朕再问你,要你去正面抵抗也先的主力,你能打赢么?” 那将领仓皇伏跪在地,说不出话来。 刘聚看着眼前这一幕,眼眶中似有泪水在打转,看见皇帝如此的信任自己,他不知道,是该感动,还是该惭愧。 战场上,抬眼看见一望无际的瓦剌大军时,刘聚继续战斗的信念的确产生过动摇,退缩的想法油然而生。 他也相信,如果那个时候有一条退路,他会毫不犹豫的扔下兵器就跑。 “陛下!” “臣…臣愧对陛下的信任…” 刘聚哽咽的跪在地上,这一刻于他而言,到底有没有功劳都已不再重要,因为他找到了自己将要效忠一生的君主。 现在他很庆幸,庆幸那个时候没有退路,留住了最后一丝尊严。 “你们中没有任何一个人,有胆量能坚定的告诉朕,告诉朕你们能守住西直门!刘聚,他带着两万不到的残兵败将做到了!” “而现在,你们却在挑着他的一个毛病不放!”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朕也不是圣人,朕也有感情,朕也会怕,朕也有退缩的时候!”朱棣铿锵有力的话音回荡在奉天殿上,直击在场每个人的心灵。 “你们就不怕让西直门那些,高喊着为了大明死战的将士们寒心吗?” “言尽于此吧,朕不想再多说了。” 奉天殿上沉默已久,北京城内满是欢呼声的时候,大明朝的中枢却安静得有些可怕。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人站出来打破了维持了许久的沉寂。 “陛下所言甚是!臣兵科给事中程信,奉于尚书之命督战西直门!臣以为,刘都督虽然想要入城,但实在是情有可原。” “西直门战况之惨烈,一百年未有,臣就算站在城头亦是心惊胆颤,若没有刘都督登高而呼,守军断然撑不到陛下赶到之时。” “因此臣以为,刘都督就算无功也不当有过,没有功劳亦有苦劳!” 朱棣看着程信,很是满意。 文官之中涉及战事而有资格入班觐见的,只有这个兵科给事中程信,当时不许开门的命令也是他下达。 本来朱棣以为他是和这些人一路货色,却没想到,程信最终还是没有抵住内心的煎熬,选择站出来说了这句公道话。 兵科给事中在京官中已经属于高官,有入班觐见之权,尤其程信是唯一在西直门督战的高官,亲身经历过那惨烈的守城战。 他的话一经说出,实际上已经为刘聚证明了一些事情。 就算很多人还想搞清算,也知道,现在不是继续张嘴的时候,只好作罢。 刘聚感激地看了一眼程信,实在是为自己在战斗中放出的狠话而后悔。 ...... 与此同时。 也先,正在逃命。 一如一个月前的石亨一样。 只不过现在兔子和猎人的对象置换了,也先成了到处逃窜的兔子,石亨则成了在后穷追不舍的猎人。 也先本来是想着先退回大营,然后再说是退兵还是继续攻北京。 然而他的对手是于谦。 于谦早就猜到也先要从哪条路回去,派遣神机营的主将范广在必经之路上设伏,狠狠又宰了他一通。 明军由于大部分都是步兵的原因,所以追击都不深。 神机营也只是在伏击处将也先率领的残军打散,并没有作任何追击。 也先上气不接下气地逃离神机营的伏击,惊魂未定的他还没来得及休息多久,紧接着就发现了尾随过来的石亨军队。 现在的石亨,简直是将痛打落水狗的战术贯彻到了极致。 总是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并不与于谦的主力距离多远,一点点蚕食也先松散的殿后部队,接收他们留下的兵器和辎重,根本不给任何反扑的机会。 当然,也先在跑路的同时,也没有忘记那个最大的战利品,就是被他扔到大营的正统皇帝朱祁镇。 也先狼狈逃回大营,屁股还没坐热,便听见四处响起的炮声。 这里也不能待了,草木皆兵的也先立刻决定继续跑。 带上朱祁镇和一些简单的辎重,也先放弃了他们用作进攻的后勤大营,向南玩了命的逃,一直逃到任何一声炮响也听不见方才停下。 看着身边仅剩下的数千骑兵,也先知道,这一次他彻底的败了。 但他还是不想走。 自从也先继承父亲脱欢的太师之位以来,领导瓦剌在草原打了一百多场战斗,只失败了一场,可谓横扫天下,难逢敌手。 如今在北京城损兵折将不说,连抢来的物资刚才也全都丢了,吃了如此大亏,就这么灰溜溜的回草原,面子往哪里摆? 还怎么号令群雄,做草原的霸主? 至少,得打赢一仗再回去吧? 其实也先已经明白,北京城根本不是他能染指的,他心中恢复大元霸业的想法已然在这一战中,被于谦彻底击成泡影。 现在他想的,无非是个面子问题。 于是也先叫来喜宁,那个自告奋勇给他出馊主意的明朝小太监,想听听他的意见。 很快,喜宁又给他出了另一个主意。 只不过,这次并不是一个完全意义上的馊主意。 “什么,整顿兵马,去打南京?” 也先愣住了,他冷笑道:“你是不是以为本太师是傻子?北京已经这么难打了,去南京一路都要经过大明的地盘!” “有命去,有命回来吗?” 见到这位瓦剌太师似乎已经被明军打破了胆,小汉奸喜宁眼珠一转,立即取出一份地图,说了个折中方案,笑嘿嘿道: “太师您看,这里是咱们所在位置,这里是京城,而那,是居庸关!” 也先眼前一亮:“居庸关?” 这个位置,怎么本太师以前没有发现。 随便聊聊 和兄弟们随便聊,可以各抒己见。 北京保卫战的剧情快结束了。 有书友担心写完保卫战就没什么可写的了,其实并不是,按石头的想法来说,到这,剧情才算刚刚开始。 石头其实比较信奉历史阴谋论,但凡有资格出现在史书上,这些名字和背后,没有一件事、一个人是真正的“单纯”。 古人比现代人要聪明得多! 所谓阴谋论,简单来说,引用当年明月的一句话,历史是一张照片,我们看见的,只因为那是前人想让我们看见的。 那照片光鲜亮丽人物的背后呢? 看得见吗? 不会。 孙太后,前文写过她似乎很单纯,但事实真是这样吗? 文官集团们,真的就拿皇帝的独断专行一点儿办法没有吗? 也不会。 那只是因为土木堡之变和北京保卫战来的太过突然和屈辱,把一切都掩盖住了,等也先率领他的军队撤走,隐藏在暗处的都会慢慢浮出水面。 如果你去仔细考虑,历史上的每一个事件都没有那么简单。 比如曹钦之变,《明英宗实录》是这么记载的: “上即召吉祥,缒入宫城,锁系之,令皇城四门、京城九门毋开。顷之,钦以亮等逸出,知事泄,遂于中夜自往锦衣卫指挥同知逯杲宅,执杀杲。” 看起来很简单,曹钦和大宦官曹吉祥知道谋反的事败露,想要提前动手,最后被英明神武的太后孙氏搞定。 那这明英宗实录是谁负责主修? 孙继宗。 他是太后孙氏的哥哥。 这就很说明问题了。 从这场所谓的叛乱最后的得益者这个角度再去看,就不难去推断。 受到荫封和加赠的,是以内阁、六部的文官集团,还有孙氏勋戚为主。 细细思量,背后一股冷汗。 曹钦叛乱到底是简单的一场叛乱,还是文官集团联合太后勋戚势力,对皇权发起的挑战? 这些事情,我们不得而知,只能去推断。 但是别忘了,明朝的皇帝都是怎么死的? 落水? 暴毙? 为什么皇子的夭折率如此之高? 不好当啊! 顺便,目前本书正在第二轮推荐上,各位感兴趣的就追读一下,现在推荐晋级只看追读数量,感谢各位。 本书后面,会越来越精彩。 声名:并非虐主文,但主角也不会一帆风顺,抑扬顿挫、会很精彩,请大家相信石头,耐心看下去! 宣传一下书友群。 普通群: vip群:(需验证任一书粉丝值2000) 两个群石头都在,有什么想法的,可以进来聊聊。 第三十九章 司礼监之争(求追读!) 也先在城外喝风,至少需要几天的时间来聚拢残兵败将,把被揍得七零八落的草原霸主的威风重新捡起来,然后再决定到底用哪种方案。 是听小汉奸喜宁的,走个大老远去进攻南京,然后立朱祁镇为傀儡皇帝,号令天下。 还是用第二种折中方案,先把居庸关拿下来,至少打一个胜仗赚点面子,休整一阵子,进可攻退可守,再图后计。 打了个大胜仗,瓦剌的阴谋几乎破产,虽然还没退兵,但据于谦和石亨的猜想,应该已经正在收拾行李,准备回家了。 满城都在庆祝,后宫的两个女人却满脸愁容。 这两个女人,一个是朱祁镇的亲娘,握有实权的太后孙若微,另一个则是朱祁镇当年的皇后钱氏,如今也被尊为太后。 当然,她只是充门面的,就连宫外的小宫娥也不听她的。 得知围城战斗已经结束,日夜在宫中为朱祁镇祈福的钱氏,便在当夜奔往仁寿宫哭诉。 孙若微看她双眼通红的样子,不得已屏退左右,适当安抚。 “你不要慌乱,我皇儿大概还是无恙的,也先打了败仗,定会派遣使者来京,与大明商议迎回我皇儿一事。” “哀家已敕谕兵部若见瓦剌使者,从速来仁寿宫告知哀家。” 钱氏的确是没有半点实权的,她只是哭道:“太上皇刚刚亲政,便遭此变,臣妾听说内廷消息延迟,均是那执掌司礼监的兴安做的。” “太后当严审那个兴安,看他是否受人指使…” “如此说来,兴安当真已投靠了皇帝?”孙若微也念叨起前两次的事情,有些事的确蹊跷得很,似乎有人在内廷作梗。 老祖宗王振倒台后,也就兴安和金英有这个能耐。 金英对自己和太上皇的忠心孙若微是相信的,而且他整日陪伴在自己身边,就算是首鼠两端,也没有出去作怪的时间。 倒是这个兴安,最近老实得很,委实很值得人怀疑。 自从继位以来,这个景泰皇帝已经显露出一些不同寻常的本领,比如数次亲临战阵,比如重建府军前卫。 这都是他想拿到兵权的预兆,可孙若微一点儿不担心,没别的,掌握京师禁军和锦衣卫亲军的人,都是他孙氏一族的。 区区一个府军前卫,根本翻不起任何风浪。 而且当时瓦剌尚在围城,那个时候动手去夺新皇帝的权,恐怕连文官也看不下去,尤其是于谦,指不定要干出什么事儿来。 主要是于谦,保卫战以后,这个人威望太高、权势太重,石亨的屁股和他也是一起的,这两个人变数太大。 但兴安毕竟掌管司礼监,如果真的投靠了新皇。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看来,得找个由头把他换了,让自己人上去。 而这,也是给新皇的一个讯号。 孙若微想要告诫朱棣不要乱来,就以兴安开始着手。 看着钱氏婆娑的泪眼,孙若微将手轻抚在她的背上,说道:“你放心吧,哀家这就叫兴安过来问问。” “谢过太后。”钱氏还是在哭。 “唉。” 这哭的,连同为女人的孙若微也有些烦了。 倒是兴安,这些日子本本分分,一直没有越雷池半步。 这正是因为他明白,内廷里水深得很,一步走错,就要没命,只是他没有想到,身处在这个位置,无数的人在惦记。 就算一步不动,也要遭人算计。 接到太后召见的消息时,兴安懵了。 这是怎么回事? 前往仁寿宫的一路上,兴安十分忐忑,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因为上次金英怒气冲冲跑到司礼监说的? 可那件事完全与自己无关啊! 一路上,兴安试图与前来传诏的小太监搭上话,可是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太后都已经出手了,他这个大裆的面子比纸还薄。 “奴婢司礼监首席秉笔兴安,拜见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上皇还在北狩,哀家安的是什么心啊?” 甫一进门,坐在卷帘后的孙若微就释放了一个十分不好的讯号。 随后她挥手,淡淡道:“赐坐。” “奴婢不敢。” 兴安客套一句,十分忐忑的坐了下去。 “等这次也先退去,你就要晋升司礼监掌印了吧,哀家先提前恭喜你啊。”孙若微坐在卷帘后,看不见任何的表情。 只是兴安从这话中,听出了冷漠。 “奴婢不敢,奴婢僭居首席秉笔之职,实在是太后仁圣、陛下贤明,已倍感荣幸,哪还敢再进一步。” “你们太监,不是整日都想着往上爬的吗?”孙若微冷笑说道:“这次哀家找你来,是要问问你。” “太后请问,奴婢无有不答。” “前两次朝会,朝臣们都说派过不少人手来仁寿宫面见哀家,可哀家一个也没见到,你是司礼监的首笔,这事是不是知道一点儿?” 其实孙若微已经问得很低调了,以她现在所处的位置,周围不会有一个人把今日这番对话传出去。 她大可以直接问兴安,你特么是不是投了皇帝。 实际上,这些事儿都是朱棣提拔起来乾清宫的牌子王诚干的,兴安不是在撒谎,他是真的不知道,这段时间他老实得很。 兴安听得一脸懵逼,连忙说道:“娘娘,奴婢不知啊!” “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啊,奴婢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兴安是在说实话。 但问题是,孙若微她不信。 “哀家只问你最后一句,这两件事,到底与你有关吗?” 太后已经动了雷霆之怒,兴安听得出来,他立即跪下去连连磕头,仓皇喊道:“太后,此事与奴婢全无关系。” “此事奴婢真的不知道啊!” 孙若微毕竟是从当年朱棣和朱高炽手底下混过来的,什么叫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她最清楚,这也是她的绝活之一。 现在兴安越是一脸无辜,她就越是不信。 内帐静了一会儿,预想中的大怒没有出现,孙若微只是冷笑了一声,说道:“既然如此,你就回去吧,哀家与你没什么话好再说了。” “兴安,好好儿享受你这个司礼监首笔为数不多的日子吧。” 从仁寿宫出来,兴安已经是大汗淋漓。 孙太后的最后一句话听在他耳中,这无疑是在告诉他,你离死不远了,大罗金仙下凡也救不了你。 神仙救不救得了,兴安不知道. 他知道有一个人或许有办法,那就是当今的皇帝。 第四十章 控制司礼监 站在乾清殿门口,王诚静静看着一个人朝自己走来。 直到兴安快走到眼前,上了第三个台阶,才假惺惺地下去一阶,迎住他道:“哎呦喂!什么风儿把兴大裆吹来了?” 一抬头,又是一副惊讶的样子,十分夸张地喊道。 “瞧我这记性,这不是干爹吗?” “干爹您快请!” 兴安抬起头,四目相对,看见了王诚脸上的伤。 这些伤,还是他吩咐徒子徒孙们给打的…… 现在回想起来实在有些尴尬,就在几天前,眼前这货还是他的干儿子,是他可以随便踩死的东西。 可权利这个东西就是这么神奇。 不久前兴安还是内廷两位最有可能成为下一任老祖宗的大裆之一,峰回路转,却连曾经的干儿子都惹不起了。 听见这番阴阳怪气的话,兴安值得赔着笑脸说道:“那都是前事了,不提了,咱家今天来这里,是来求见陛下的。” “顺便,这些也是给王公公赔罪的,以前那些都是误会。” 王诚眯起笑眼,静静看着兴安提在手里的篮子,并不打算去接。 他可是记得那天兴安是怎么打他的,不过,这毕竟是在乾清宫,不好发作,想想转身走了回去,边走边道: “误会?干爹说的,是什么事儿啊?咱家怎么有点听不明白。” “就是前几天,咱家叫几个徒子徒孙…”兴安有些尴尬,小声提醒,然后提着篮子亦步亦趋的跟进去。 毕竟人在屋檐下,现在他是不得不低头了。 王诚脸上看不出半分气恼,不等他说完便是哈哈大笑。 “害,那算什么事儿啊!咱家早就忘了,跟着天子做事,学不到天子的本领,耳濡目染的也能学到些胸襟不是。” “送礼就免了吧,咱俩谁跟谁啊!” “是不是,干爹。” 兴安将篮子交到身后的小太监手上,笑着说道:“那就劳烦王公公,给咱家进去通禀一声儿了。” “等着吧。” 王诚也明白,秋后算账也好,冷嘲热讽也好,正事总归不能耽搁。 在这内廷,离了皇帝他是一刻也活不成的。 他站起来,冷笑一声便走了进去。 暖阁内殿。 卸下沉重的铠甲。 或许是这副身体的原因,朱棣竟然感觉有些累。 当然,这只是身体觉得累,精神上,朱棣还是很喜欢这种砍杀的感觉,这比处理朝政容易也有意思多了。 但为了目前的处境,朱棣还是要在朝政上下下功夫。 司礼监、锦衣卫… 内阁、六部、大理寺、都察院… 一想到这些,就很是头疼。 “皇爷,司礼监首笔兴安说有要事求见。” 这时,一脸恭敬的王诚走了进来。 “让他进来。” 朱棣有些意外,一边脱下盔甲内衬,一边说道。 看见朱棣现在衣衫不整的样子,王诚问道:“要不然奴婢出去让他等一会儿,等爷休息休息再进来?” “不必了,让他进来有事就说。”朱棣摇头说道。 不多时,兴安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发觉眼前这位皇帝正在更换盔甲,还有浑身的血渍,当即一脸震惊。 王诚则是站在门口,随时防备不测。 “奴婢兴安,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你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事就说吧,朕没那个功夫陪你兜圈子。”朱棣在宫娥的帮衬下,熟练的换下全套铠甲,蹬掉脚靴。 然后一屁股坐在榻上,长吁口气。 这时,才把眼神转过来。 兴安下意识问道:“皇爷去城外了?” “嗯,朕出去转了几圈,砍几个瓦剌人散散心,总在宫里待着,人都待傻了,你到底有什么事?” 朱棣知道兴安是在忌讳什么,挥手屏退了宫娥。 “王诚是自己人,现在你有什么事就说吧。” “请陛下救命!” 宫娥一出去,兴安也顾不得脸面了,当着王诚的面,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这一幕,也使得站在门口的王诚颇为吃惊。 怎么个情况? 能让兴安这个大裆紧张成这样的,莫非是太后? 朱棣微征,但也没急着把他扶起来,躺在那懒懒地问道: “你这是做什么,你虽然是内臣,却也是朝廷的命官,现在连瓦剌人都被打退了,还有什么人敢害你。” “是…是太后!” 兴安犹豫一小会儿,咬咬牙说道:“太后方才召奴婢进宫,有将奴婢取而代之的意思,奴婢来求见陛下,是想…” 朱棣一下子就明白了,往里靠得更深了,对跪在眼前的人笑道:“你是想要朕保你,是吧?早干什么来了?” 兴安满头大汗,还以为朱棣拒绝了。 “陛下,奴婢此后愿鞍前马后,服侍陛下!” “如有违背,天诛地灭!” “求求陛下救奴婢一名吧!” “现在你来投朕,还不算晚。”朱棣给王诚打了个眼色,将双手置于胸前,说道:“今日你到乾清宫和朕聊了这么久,看在朕的面子,孙若微不会这么早动你。” “今后如何,就要看你的表现了。” 说完话,王诚上前将跪在地上的兴安扶起来,替他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笑道:“大裆早晚要掌管司礼监,有很多帮得着儿皇爷的。” “今日就先回去吧,皇爷在外杀伐许久,很是劳累了。” 在这里得到的结果,多少令兴安有些安心下来,他也知道不宜过多叨扰,连忙说道:“奴婢谢谢陛下救命之恩!” “奴婢一定惟陛下马首是瞻!” “奴婢这便告退了。” 看着兴安走出门,朱棣淡淡问道:“你怎么看?” 王诚近前几步,轻轻替朱棣捶腿,一面说道:“奴婢觉着,太后这是想让金大裆插手司礼监了。” “皇爷想啊,兴安要是没了,金英这个二笔,不就也变成首笔了?” “嗯,你的话有些道理。”朱棣点头,正想说些什么,却听见殿外猛地乱了。 当即,将手握在了佩剑上。 王诚倒是没什么害怕的感觉,没用朱棣吩咐,便起身想要跑出去看看,却是迎面看见了一个女人,顿时瞪大了眼睛,惊愕道: “皇、皇后娘娘?” “您怎么来了?” 朱棣一下子坐了起来。 朕还有皇后呢? 第四十一章 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看着眼前这个面容姣好的女人,朱棣有些局促。 自从重生到这个叫朱祁钰的重孙子身上以来,一直周旋在朝政和守城之间,甚至忘记去关心一下自己的后宫。 这个叫汪美麟的正宫妻子,朱棣是第一回见。 算算辈分,她还是自己的重孙媳妇儿。 尽管心中已经大致接受重生的事实,想要去接受一个素未谋面的女人做老婆,尤其是还有这层辈分的观念,朱棣心里还是有些磨不开。 于是,刻意疏远些距离,问道: “你找朕什么事儿?” 汪氏注意到皇帝称呼中对自己的变化,但因为事态紧急,也没有多问,只是喊道:“陛下您快去看看吧,太后出事了!” “还有这等好事儿?” 朱棣一愣,随即惊喜的道:“你快告诉朕,她是不是驾鹤西去了?” 汪氏摇头说道:“太后由于太过思念太上皇,终日哭跪,哭瞎了眼,跪断了腿,陛下还是去看看吧!” 朱棣却在心下犯了嘀咕。 孙若微? 为儿子哭瞎了眼,跪断了腿? 这合理吗? 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阴沟里蹦出个棉花球,孙若微也有良心发现的时候? 毕竟是孙若微的事儿,甭管合理与否,朕都必须去看个好戏。 于是说道:“摆驾!仁寿宫!” 朱棣说完,正要走出乾清宫,却被汪氏拦住:“陛下,不是仁寿宫的孙太后,是尊居清宁宫的钱太上皇后。” 朱棣站了一会儿,顿时就不想去了。 “你怎么不说全了?” “下次记得,太后和太上皇后,要说全了。” 王氏十分委屈的道:“臣妾也是一时心急,乱了分寸,陛下恕罪。” 还以为用不着朕动手,孙若微就眼瞎腿瘸了。 白高兴了。 但也没办法,身为天子,要是想不被朝中的礼官们挑出毛病来,后宫里出了这种大事儿,总归还是要去看看的。 最终,朱棣一行人来到了清宁宫。 此处本是仁宗朱高炽皇后张氏的居住场所,正统七年张氏死后便一直空缺,直到前段时间郕王朱祁钰继位,尊太上皇朱祁镇的皇后钱氏为太上皇后,尊居此地。 说是尊居,其实内廷里的人都明白,按理说这地儿应该是孙若微来住,她是自己不敢来住,才叫钱太上皇后去的。 至于为什么不敢来住? 心里有鬼呗! 钱太上皇后没有半点实权,自然随波逐流,能住个好点儿的地方就已经不错,哪还敢再去挑什么。 看见眼前这一幕,朱棣不由得愤怒了起来。 这… “你们这帮人是瞎了吗?”朱棣冲过去,抱住了已在痛苦中昏厥过去的钱太上皇后,转身喊道:“还都愣着干什么,传太医!” 看看这满地的殴打痕迹,再看看这一地的血污。 这哪里是哭得瞎了眼,又哪里是跪得瘸了腿,这分明就是被人恶意殴打至此! 看着忽然间暴怒起来的皇帝,前来报信的皇后汪氏和周围宫人们面面相觑,却是寂静一片,根本没人敢说话。 等太医赶来的时候,钱氏已经被朱棣扶回清宁宫的床榻上。 而后面那些血污和殴打痕迹,早已被擦得干干净净,即便是朱棣再转过去找,也发现不到一丝痕迹。 仿佛从未存在。 “太医,怎么样了?” 太医诊脉许久,不断摇头。 “太上皇后太过伤心,终日哭跪,臣就算妙手可回春,也无法使失明者复明,倒是断骨,还有救治复原的方法。” “可就算续了骨,也要看恢复如何,以后多半是不可再用力奔跑了。” 朱棣听他这一番说辞,再去看看这老厮脸上的表情,真可谓道貌岸然、颠倒黑白。 目睹了一切的朱棣当即起身,揪着太医的衣服将他拎起来,冷笑道:“当着皇帝的面欺君,朕砍得瓦剌人,砍不得你吗?” 朱棣这个暴脾气,顺手就把这太医扔到一旁。 继而从腰间抽出那柄曾在战场上沾染了众多瓦剌人鲜血的佩剑,指着他喝道:“朕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老东西,再敢扯谎,下一个死的就是你。” “君无戏言!” 太医的确是受人指使,他本以为就是说个谎就完事,可万万没想到这位新皇帝如此的暴躁,拎着剑就要砍人。 但尽管是在极度的恐惧之下,他却也还是闭口不言,只顾埋头磕头。 “好,别怪朕没给过你机会!” 朱棣冷笑一声,没什么犹豫的,就要刺过去。 却突然感觉被一个女人抓住,低头猛然看见,居然是自己的皇后汪氏。 汪氏泪眼婆娑,抱住朱棣的大腿喊道:“陛下不可啊!陛下你这一剑过去,朝臣们会如何想你,陛下继位已属偶然,万不可再生事端了!” 听了这一番话,朱棣也猛地回想起来。 的确,现在不是在永乐年了,这一剑下去,只怕孙若微是最高兴的。 这事儿,还是得好好的查一查。 倒不是可怜这个姓钱的重孙媳妇儿,朱棣对她也没什么感情,主要这事就发生在内廷,堂堂一个太上皇后,就给弄成这个样子,还能瞒天过海。 要不是朱棣来的及时,这事儿可能还真就被搪塞过去了。 下一个要是自己呢? 要是自己信任的人呢? 能在内廷有这么大手笔的人,莫非是孙若微? 但是孙若微现在的地位去干这事儿,是不是有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未雨绸缪,不得不防! 看来仅是一个内廷,水就深得很! 朱棣收回剑,冷冷道:“药不用你开了,朕会到民间选一个郎中入宫开药,滚回你的太医院去吧。” “滚!” 那太医得了性命,只顾是一阵的屁滚尿流。 朱棣最后看了一眼钱太上皇后,对身旁的王诚说道:“朕命你自今日起,提督府军四卫,与首席带刀舍人王越共掌卫事。” “调一队带刀侍卫进宫,给朕把清宁宫保护起来,没有朕的命令,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让他踏进清宁宫一步!” 朱棣环视周围一眼,将每一个看起来好像是毫无威胁的脸都牢牢刻在心中,朕倒要看看,是谁有这么大的能耐! 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王诚一个太监,竟能染指兵权,由此可见,朱棣已经是开始把他当做自己人了。 王诚心中感激涕零,知道自己本是一个小小的司礼太监,却在今年屡掌要职,没有皇帝的信任断不能走到今天。 他连忙跪在地上说道:“皇爷放心,奴婢一定把这件差事办好。” 第四十二章 皇帝不好当啊!(求追读!!) 偏殿。 卷帘后。 两名衣着华丽的女子站在香灯旁,窥视清宁宫发生的一切。 看着朱棣手持佩剑,怒气冲冲要砍人,都是捂住嘴巴,目瞪口呆。 其中一女子,身着皇妃服饰,见到殿内陡然间发生的变化十分吃惊,蹙眉道:“陛下怎么来了?” “这事可不好办了。” “怎么不好办?”另一女子听见这话,顿时不满道:“宸妃,莫非你忘了,你我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在这内廷,太后便是阎王,你我都是小鬼,阎王叫人三更死,谁敢留她到五更?” “这姓钱的本没有主中宫的本事,所以做了皇后,一个龙子龙孙也没生过,就算太上皇宠幸又能怎么样?” “如今她因祸得福被尊为太上皇后,眼瞎腿瘸就该是她的命数!” 她冷冷盯着殿内昏迷中的钱氏,冷笑道:“算她命大,待她醒了,差人告诉一声,没那个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 这两女子,都穿着皇妃的服侍。 被称作宸妃的那个,便是朱祁镇的妃子万氏,是朱祁镇的后妃中生育子嗣最多的。 余下刚说完话这个,则是当今皇太子朱见深的生母周氏。 生得不多,就一个,却是最重要的一个。 她们虽不是倾城绝色,一颦一笑,却也绝非是寻常人家能随便生长的姿色,只是那副笑容里,怎么看都像是藏着可伤人的刀。 周氏紧紧盯着殿内的一切,这才猛然发觉,在景泰皇帝身后还跟着一个女人,眼里渐生毒辣:“那不是汪美麟吗?” “看来,陛下就是她喊来的了。” “得给她点教训,好让她知道知道,这后宫里到底谁才是主子!” 宸妃却是满脸担忧,说道:“姐姐,汪美麟可远非姓钱的可比!” “钱太上皇后是孤家寡人一个,从前也就靠太上皇庇护,这汪美麟不同,身后不光站着皇帝,主要还是汪氏一党。” “如今郕王登基成了皇帝,汪美麟是名义上的中宫之主,汪氏一族也都要随她水涨船高了,虽说还没受封,却都是迟早的事。” “过早与这汪美麟交恶,不是件好事。” 周氏冷笑:“我才不管,太上皇北狩前,这姓钱的就仗着宠幸僭居中宫数年,半个龙蛋也没下,残废之躯罢了!” “如今好容易到了我的机会,却又蹦出来一个汪美麟?” “日后太上皇回来了,我就会是太上皇后,等我的儿子继位了,我还会是未来的太后,这一切本就应该是我的!” 宸妃看着她,隐隐有些担忧。 如今她们两个已经做出让太上皇后眼瞎腿瘸这等大事,要是再做得过分了,太后也许就不会睁只眼闭只眼了。 不过想到如今两人生下的皇子众多,更有一个太子,说话也便硬气起来。 “姐姐说的也是,这可真是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身为太子生母,姐姐却没得到一点儿荫封,这是什么道理。” 周氏冷眼看着朱棣在皇后汪氏和太监王诚等人的陪伴下走出去,静静说道:“你差人悄悄出宫,把这事儿告诉内阁的阁老们。” “后宫里出了一个和内阁毫无关联的皇后,本宫不信这些阁老们会无动于衷。” ...... 回到乾清宫。 朱棣有一阵子可是真气炸了,要不是被汪氏抱着腿,那太医估计现在已经分成两半了。 但事后朱棣回想起来,当时的确不能轻易动手。 回来这一路上,朱棣觉得这后宫的水实在是太深了,汪氏劝阻得很对。 虽说自己因缘巧合早去了一会儿,把“犯罪现场”看得一清二楚,可问题是,里里外外,根本没有别人作证。 换句话说,是没人敢作证。 谁敢啊! 太上皇后都敢直接弄成瞎子,让普通人消失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这也就是那个太医为什么如此胆大妄为,敢当着朱棣的面欺君,因为人家根本就不害怕,来之前就把相关的一切都处理好了。 一口咬定钱太上皇后眼睛是太过思念太上皇哭瞎的,腿是整天跪着祈祷跪瘸的,这是无论怎么去问都一定会得到的结果。 钱氏整天都在哭,这是内外皆知的事实。 能有什么办法? 就算传出宫外,老百姓也只会在闲谈的时候感慨一句: “真是个痴情的皇后。” 然后,就成了感人肺腑的童话故事。 关键是,这种童话故事出现在尔虞我诈的后宫,不膈应吗? 朱棣是撞见了这事,可相关人等早就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杀一个太医除了可以给孙若微口实对付自己以外,没有任何作用。 查? 拿什么查? 东厂捏在金英手里,这货是孙若微最得力的左膀右臂。 锦衣卫呢,是孙若微背后的孙氏勋戚在管,都是人家娘家人,指着他们帮自己查案,倒不如指望明天孙若微睡醒直接暴死来得更实际。 刑部更不用去问,文官早就同气连枝了,不会有人为了一个皇位还不稳固的新皇帝去趟这个浑水。 倒是大理寺,执掌大理寺的王文可以信任。 只不过大理寺就算想查也不可能查得出来,因为就算大理寺强行把这事儿闹了出去,最后负责定性的还是刑部。 刑部一句话给你驳回来,说这纯属扯蛋,顺手参上大理寺一本。 众臣们再纷纷附和,朱棣保得住王文这个大理寺卿吗? 很难说。 真到那个时候,估计就用不着朱棣说话了,孙若微就会“顺应人心”,把王文这个铁杆保皇党拿下。 所以王文这张牌,打出去等于白送。 朱棣想了想,钱孙媳妇儿这事虽说感觉很可惜,但第一和自己还没什么大关系,第二也确实不是现在能管的。 这件事,倒是给了朱棣一个警告。 现在这一世当皇帝,处处需要精打细算,按以前的脾气是不行了,得改。 现在朱棣能做的,就是尽量把瓦剌围城这段时间捏在手里的府军四卫把住,派王诚去做提督,就是基于这个考虑。 现在府军四卫的提督和舍人都是铁杆心腹,加上累积的军中威望,问题应该不大。 明天上朝,也得把御马监掌印太监刘永诚手里的旗军重建了。 刘聚这个人不出意外应该是拉拢得差不多了,刘永诚是他叔父,也是自己人,御马监掌管腾翔四卫,重建起来是很大的助力。 至于钱孙媳妇儿那头,朱棣能做的不多。 只有调一队带刀侍卫去清宁宫,先把她的安危保住,毕竟无论那个败类重孙如何,孙媳妇还是无辜的。 第四十三章 汪氏外戚 第二天一早。 “钱氏那事儿,是你们两个干的吧?” 孙若微立于窗边,冷冷询问。 时间渐渐来到十月下旬,天气日冷,寒冷残秋,说话的同时,孙若微也打了个寒噤,伸手将虚掩半扇的窗户关紧。 宸妃与皇太子朱见深生母周氏对视一眼,连忙跪下。 在这位手握生杀予夺大权的太后面前,她们二人可不敢有半句假话,否则,任凭两人有多少皇族子嗣,也都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宸妃先说道:“启禀太后,是我姐妹做的。” “我姐妹对付那钱氏,其实是为了太后您着想,以太上皇对那钱氏的宠信,要是他老人家北狩回来,钱氏的地位怕就与现在不同了。” 孙氏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她走回位子上坐下,却是望向了垂头闷声不吭的周氏,冷冷道:“周妃,哀家在问你话,你是聋了吗?” 周氏连忙抬头,忽而又胆虚避开,连声说道:“太后,臣妾实在是看不惯那姓钱的整日一副虚与委蛇的样子。” “她哪儿是在哭太上皇,分明是在哭她自个儿!” “没了太上皇,她什么也不是!” 话音未落,猛地一个巴掌过来。 “啪——!” 周氏愣愣捂着脸蛋上的红印,却是不敢有丁点儿的怨怒,连忙磕头喊道:“太后娘娘,您饶了我吧!” “哀家就知道,是你撺掇的!” 孙若微恨铁不成钢地拍打着身旁的八仙凳,斥道: “宸妃生性恬淡,不喜宫事,人家已经有了众多的皇家子嗣,你自己想对付钱氏,就不要把她也拉上。” “钱氏,好歹是被群臣尊为太上皇后的,地位上仅次于哀家,再怎么着儿,也轮不到你们两个在这里放肆!” 宸妃也连忙伏跪,不敢说话。 周氏作为这次事件的始作俑者,自然对孙太后的雷霆之怒颇为恐惧,浑身瑟瑟发抖。 孙若微却是话锋一转,冷哼道:“幸好哀家这次发现的及时,把清宁宫里里外外全都疏通干净了。” “太医院负责诊治钱氏的几位太医,都是哀家的人,钱氏的事儿你们就不必再去管了,哀家接手。” “不过你们也要想想,那钱氏再是如何,毕竟还是太上皇后,要是日后太上皇回来问起来,哀家要怎么回?” “内阁和六部的公卿大臣,你们以为他们都是傻子不成?” “你们两个,在内宫做出了这等大事,哀家不给你们擦屁股,你们还有命跪在这儿?” 宸妃连忙说道:“太后娘娘说的是,要是没有太后,我姐妹的小命也就交待了,只是此事牵扯到了当今陛下……” “陛下也牵扯进来了?”孙若微微征,这情况倒是令她意外。 宸妃面露委屈的道:“本来我姐妹二人是想尽快解决,谁成想半路杀出个汪皇后,拉着陛下来清宁宫。” “陛下到的时候,现场还没来得及清扫。” “混账!”孙若微愤怒地拍案而起,指着跪在面前的周氏,骂道:“你是说,陛下把清宁宫的一切都看得一清二楚?” “你这副顾头不顾尾的样子,有教养去做未来大明的太后吗?” 周氏指望的就是这个,虽说现在她的儿子朱见深是铁板钉钉的皇太子,但毕竟眼前的是孙若微,人家是手握实权的。 权利,甚至比新即位的景泰皇帝更大。 如果惹怒了孙若微,她这个皇妃还是有可能被废的。 至于年幼的太子,再找一个乳母便是,在皇家,这种事屡见不鲜。 周氏这次是真怕了,磕头如捣蒜:“太后恕罪啊!臣妾知错了,臣妾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了,臣妾一定多多向太后学习,这次真的是意外。” “嗯…”孙若微坐下来,消了气,想想道: “哀家就再给你一次机会,皇帝和皇后那边儿,哀家去办,主要还是要从汪氏入手,看来今天,哀家要亲自出面,召见汪氏一次了。” “她这个中宫之主,哀家还从未见过。” 周氏和宸妃对视一眼,喜形于色。 “臣妾谢过太后娘娘!” 看着两妃离开,孙若微面无表情的道:“宸妃不能轻易处理,很多藩王、公主都是她的子嗣,倒是这个周氏,是真的没有脑子。” “这次哀家给她们擦屁股,是要去换内阁的人情,内阁那些个阁老,门生故旧遍布天下,全是人精里的人精,想抹除这件事,就跟喝水一样简单。” “可这个人情一旦欠下了,要偿还就难了。” “小梅,你说呢?” 一旁的仁寿宫女官秀梅说道:“回太后娘娘,奴婢觉得,还是要相信周娘娘一次,毕竟这是初犯。” “唉,你去一趟乾清宫,召皇后汪氏来见哀家。”孙若微也没回答,转身回到卧榻上,眯眼假寐。 不多时,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 ...... “臣汪泉,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汪泉,是朱棣的老丈人,为世袭金吾左卫指挥使。 欸不对,是朱棣魂附的重孙景泰帝朱祁钰的老丈人。 这个汪泉朱棣不熟,倒是很熟悉他爷爷汪朋义,当时朱棣起家造反的时候,汪泉的爷爷汪朋义正是他的随身护卫。 汪氏一门的世袭金吾左卫指挥使之职,也是朱棣封的。 金吾左卫,可是有些渊源了。 该卫旧为朱棣做燕王时所领“北平三护卫”之一,攻克南京称帝以后,北平三护卫晋升为上十二亲军卫,分别改称为金吾左卫、金吾右卫、羽林前卫。 也就是说,金吾左卫的前身是北平三护卫,是朱棣起家靖难用的嫡系,能干这三个卫的首领,可见汪泉他爷爷对朱棣甚到底是有多忠心耿耿。 叫他来,一是为试探皇后汪氏身后外戚集团对自己的想法。 第二也有考虑到上一世的原因,毕竟还是老编制用着舒坦,当年朕带着你爷爷靖难,现在朕就再带着你打一遍。 不过,看着眼前汪泉这个半只脚入土的年纪,朱棣想着,还是带他儿子去打妥当一点儿。 当然这都有个前提,汪氏一门仍对自己忠心。 “抬起头,让朕看看。” 汪泉抬起头,也略微打量眼前这个新天子。 他们汪氏一门原本是根本和外戚没有任何关系的,这全要感谢土木堡之变的那个堡宗朱叫门,捅了这么大一个篓子。 然后根本不可能成为皇帝的郕王忽然成了皇帝,汪泉那个王妃孙女,一不小心也成了大明的皇后,入主东宫。 汪氏外戚,自此诞生。 第四十四章 此后概不相欠(求追读!) “汪氏旧为朕的王妃,如今正位中宫,你汪氏一门也早该有个名份了。” 朱棣说完,垂眸问道:“你想要个什么官儿?” 汪泉心中狂喜。 谁不想一步登天,自己本是王妃的孙女如今有了皇后的命,那自己汪氏一门便与景泰皇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 汪泉这些天一直在等,等自己女儿皇后身份给他汪氏一门带来的荫封。 如今,总算来了。 他脸上不敢显露出丝毫喜色,连忙叩头说道:“臣能鞍前马后为陛下效劳,就已是幸事,不敢请赏。” 朱棣听出他话中有要为自己效命的意思,其实这也就够了。 本来汪泉作为汪皇后背后的外戚集团首领,就是要效命于自己这个皇帝的。 朱棣说道:“听谕旨吧。” 汪泉连忙附身下去道:“臣侯旨!” “汪泉,你旧为金吾左卫指挥使,现因汪氏进中宫,朕进你为亲军指挥同知,加后军右都督衔,仍领金吾左卫。” “上任锦衣卫指挥使马顺及其党羽被群臣殴死殿上,朕现授你的儿子汪瑛为锦衣卫同知,加中军都督衔,掌南镇抚司。” “至于你其余三个儿子,朕都授他们锦衣卫千户之职,带俸但不掌卫事。” “你汪氏一门除你们这些直系外,其他旁系的荫封,朕日后也都会尽量一一落实到位的,只要你们能为朕效力。” 朱棣说着,着意嘱咐道: “现在亲军都指挥是孙太后的哥哥孙继宗在做,锦衣卫都指挥使也是孙太后的弟弟孙绍宗在管,你们两个上任后,要与他二人共掌亲军卫、锦衣卫,肩上的担子很大。” 汪泉闻言,脸上的喜色变成了凝重,他缓声说道:“臣感谢陛下隆恩浩荡!臣明白陛下的意思。” “这只是朕的谕旨,具体要怎么进封还得看内阁的意见,王诚,你亲自跑一趟,把朕的这道谕旨发到内阁。” 朱棣说完,便示意二人下去。 出了乾清宫,汪泉就立即叫住王诚,笑着说道:“公公留步!” “汪指挥何事啊?”王诚转过身来,挥手屏退周围的宫人,他也明白,汪泉这定是有些特别的话要问自己。 汪泉拱手行礼,随后说道:“现在那孙氏一门执掌锦衣卫,连亲军卫也都是他们的人,陛下将臣安插进去,不会叫太后怀疑吗?” 王诚边走边道:“怀疑是一定会怀疑的,但陛下这次也是没了办法,亲军卫和锦衣卫是天子禁军,不能总握在外人手里。” “谁是外人,谁是自己人,汪指挥这个要明白才是。” 汪泉若有所思,点头道:“今后还望公公多加提携,在陛下面前多说好话,我汪氏一门,一定是誓死效忠陛下。” 王诚笑道:“汪指挥的女儿是大明的皇后,是中宫之主,这些事交给你,朝臣们不会有太多说辞的。” “只不过,汪指挥要注意自身安危才是。” 汪泉一愣,下意识道:“我的安危?公公此话怎讲?” 王诚眼见前方来了几个太监,便是笑了一声,加快步伐走过去,就好像二人从来没有过这个对话,直奔内阁去了。 内阁位于皇城之内,距乾清宫没有多少脚程。 王诚来到签押房,走进去笑着说道:“哎呦,王阁老,好久不见,咱家这次来不是叙旧的,是来传陛下谕旨的。” “陛下谕旨,汪美麟现为中宫之主,汪氏一门早该荫封。” 说完这话,内阁的朝臣们纷纷对视,开始议论起来。 明显,很多人的脸上都是吃惊不已。 因为皇帝这次谕旨明着是因为皇后的原因进封汪氏外戚,可暗中目的却很明显,三岁小孩都看得明明白白,这就是要插手锦衣卫和亲军卫的事务了。 锦衣卫和亲军卫,自正统年间便一直都是孙氏外戚手握大权。 皇帝这意思,很显然是要从太后手里夺权。 但是对内阁而言,其实没什么好说的,汪氏一门早该进封。 汪泉是现任皇后的爷爷,也就是老国丈,别说封个亲军卫的都指挥同知,如果不是“代皇帝”的人,他就算直接封个爵也不算过分。 现在瓦剌基本也已退去,敌兵围城的借口也不存在。 内阁现在这些个阁老,每个人后头都是一个利益集团,这些利益集团和内廷的太后是有合作关系的。 土木堡以后,武勋失势,朝政重新洗牌。 内阁、六部加强了权利,太后也从此手握听政大权,如果联合朝臣,甚至有一锤定音直接决定政策的大权。 孙氏外戚则联合兵部,瓜分了兵权,现在这种明面上畸形的和平,就是他们之间互惠互赢的结果。 失势的,只有武勋。 当然还没有彻底失势,北京保卫战连续一个多月,结果是大明完胜,所以无论如何事后论功行赏,还是要册封一批新武勋。 这些武勋,就是一股不可抗力。 其中,要以神机营中军主将范广和一战封伯的石亨为主。 除此以外,五军都督府虽然在土木堡以后被兵部插手了军务,却也没有完全失势,依然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其实对于内阁而言,这次皇帝进封汪氏勋戚,总的来说是要和孙太后的势力开干,跟他们其实没关系。 因为朱棣很懂得分寸。 首先对于钱太后眼瞎腿瘸的事,没有进一步去查,皇党的人至今没有任何相关动作,这就是一个对内阁有利的讯号。 其次朱棣将汪氏外戚安插进去的部门,都是在上十二亲军卫的范畴之中,这都是孙太后的势力范围。 内阁没有利益受损,现在要讨论的其实是他们要这次皇帝和太后的暗中博弈,捞取多少好处。 就在众阁臣商议时,却有一个人率先发话了。 王诚看过去,发现是文华殿大学士王直。 王直看起来已经是老态龙钟了,坐在那里也半眯着眼睛,好像随时都要睡着,突然张嘴说道:“臣赞同陛下的谕旨,会给陛下票拟。” “王阁老?”其余的阁臣傻了。 这种事,明明应该驳回,看看太后和皇帝双方的筹码,再去决定到底要不要进封,何时进封,或是进封多少。 王直今天是怎么了,居然直接点头同意了? 王直闭着眼睛,没有去解释。 到底为何如此,这只有他和朱棣知道。 当天的辩论,事后率领群臣逼迫太后让自己进文华殿大学士,这其实都是朱棣给他的人情。 王直或许是个唯利是图且沽名钓誉的人,但他和大部分的文臣都一样,这也是潜移默化的规矩,互利共赢。 受了一方的好处,就必定要回一个人情。 王直睁开眼睛,看向乾清宫方向,默默念道:“陛下,您推我入阁,我助您起势,此后概不相欠了。” 第四十五章 城外喝风的也先 内阁对王直的态度很意外。 但毕竟人家是文华殿大学士,当今的内阁次辅,在首辅还没有人选的情况下,人家就是首辅,确实有一锤定音的权利。 王直已经发话了,毕竟是文坛领袖,士林之首,这点话语权还是有的,面子也还是要给的。 何况这件事也不涉及到其余阁臣的利益,几人震惊之余,给个票拟也就过去了。 第二天,北镇抚司。 锦衣卫是朱元璋建立的,在朱棣手上加强了权利,最初的考虑是加强皇权,由皇帝垂直管理,地位上与六部相同。 朱棣也没有想到,现在就连锦衣卫也不归皇帝管了。 亲军十二卫,锦衣卫,一开始的设想都是由皇帝直接管辖,可以极大的加强皇权,现在看来这想法还是天真了。 他们不是单单的一批小特务。 锦衣卫下辖有足足十七个所,每个所下辖又有十个司,此外还有南北镇抚司,东西两司房,是一个非常庞大的机构。 各所职能分工也不同,有的所负责统领锦衣校尉、管理依仗,有的所则负责管理力士和军户、匠户。 权利最大的,还要属南北两个镇抚司。 在永乐年间,朱棣为锦衣卫增设了专门的诏狱,只要拿到皇帝的驾贴,便可以越过三法司行事,直接抓到诏狱审问犯人。 管理诏狱的,正是北镇抚司,也集缉捕职权于一身。 相较于北镇抚司,南镇抚司也不是吃干饭的,北镇抚司负责替皇帝监察百官,当时朱棣自然也要留一个后手,让人监察锦衣卫。 于是,南镇抚司应运而生。 当时朱棣设南镇抚司的时候圣旨写了这样一段话:“增南镇抚司,专理卫事,军纪刑罚、户籍档案等皆归南镇抚司。” 一听说汪氏一门得到进封,尤其是一个叫汪瑛的成为锦衣卫都督同知,掌南镇抚司事务,北镇抚司的人就慌了。 虽然北镇抚司对外权力极大,不仅专治诏狱,更有护卫宫驾的职责,但是对内却没有半点的办法。 南镇抚司虽然没有抓人之权,却是专门管他们的。 现任的锦衣卫指挥使孙绍宗,有中军都督府的都督头衔,地位上属于锦衣卫掌印都指挥使,比一般的锦衣卫指挥使权利更大。 所以,除掌管北镇抚司以外,还手握诏狱。 “都指挥,这汪瑛就是陛下安插在咱们锦衣卫,要掣肘您的啊!”一名锦衣卫千户愤愤不平说道: “这事儿太后不管吗?” 孙绍宗冷笑:“陛下想法不错,但是太幼稚了,当今太后,是我亲姐姐,掌上十二卫军务的是我亲哥。” “陛下想让汪泉去掣肘我哥,让这个汪瑛来找我的麻烦,怎么可能呢!” 另外一名锦衣卫千户也道:“小的掌管城东的诏狱,要不要派点人手过去,找一找南镇抚司在城东的麻烦?” “也好,给这叫汪瑛的一个下马威,好让他知道知道,锦衣卫这片天,是谁顶的!”孙绍宗点头,说道: “你就说是有军户逃跑,到南镇抚司在城东的衙门抓人,抓不了人,也要闹上几天。” 那千户笑道:“都指挥您就瞧好吧,卑职保准把南司搅得鸡犬不宁,这汪瑛肯定会吓尿裤子,不敢插手咱们北司的事务。” 孙绍宗冷笑道:“这样最好,如果这个叫汪瑛的敢胡来,拿着鸡毛当令箭,找老子的麻烦,就让他直接消失!” 闻言,几个锦衣卫千户都是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寒噤。 ...... 与此同时。 北京城南六十公里,居庸关。 城内的大明文武在尔虞我诈的同时,也先却蹲在军营喝风。 上次战败后,也先选择撤围跑路,在小汉奸喜宁的建议下,选择了他提供的第二套方案,攻占居庸关。 现在也先回想起来,之前的确是被胜利冲昏了头脑。 土木堡那一战抽到奖以后,真正正确的战略就应该是去打居庸关,向南可以威胁中原,向北可以进取北京。 实在不行,随时可以跑到山西抢一波然后跑路。 唉! 还是年轻! 不过,现在再回头去打居庸关,也还来得及! 也先的瓦剌大军虽说在北京脚下损伤惨重,但他在此地喝了几天的西北风,也整合了约五万的精骑,这还没算十余万的非战斗人员。 瓦剌骑兵虽然军心不如之前,但是战斗力仍在。 去打一个防备薄弱的居庸关,不出意外,是没有任何意外的。 守卫居庸关的明军主将唤做罗通,此前也是毫无名气,居庸关的明军不足两万,城防和北京相比简直是个弟弟。 只要明天打下居庸关,瓦剌大军的日子就好过多了。 但好像一次土木堡,把也先余下后半生的气运全部用光了,也先最意想不到的意外,发生在了居庸关。 而且巧合的是,就在这一夜。 也先正在部署战备,可却发现气温下降得厉害,不一会儿的功夫,连呼吸吹出的白色哈气都能看得见了。 这时,哨骑来报,说居庸关的明军正在往城头疯狂倒水。 也先不太明白,明军这是要干啥? 他觉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也没在乎这个细节,转头继续和众首领强调,明军不堪一击,明天务必要一战破关。 然后就能进城烧杀抢掠,岂不快哉? 瓦剌大军正在进行攻城前的简单准备,似乎只等着明天的太阳升起,然后率领大军拿下居庸关就行了。 第二天一早,看着帐外白皑皑一片,所有的瓦剌人全都傻了。 下雪了?! 正统十四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来的稍稍早了一些。 看着城头明军主将罗通不慌不忙的笑脸,也先在这一刻恍然大悟,他终于明白那些明军昨晚为什么要疯狂洒水了。 一夜之间,昨天还是砖土结构的居庸关,俨然已经变成了一块巨大的冰城。 现在别说攻城,连个搭手的地方都没有,任凭瓦剌骑兵再是悍勇无敌,总不能凭空飞上城头砍杀明军吧? 仗打到这个地步,也先最后一丝侥幸已经破灭。 土木堡一战之后,再打一个胜仗对他来说都已经是奢侈。 现在的也先,已不敢再去奢望什么攻取北京、恢复大元了,因为现实已经告诉他,这只不过是在白日做梦。 现在,他需要的不过是个体面的下台机会。 然而这一场连夜降下的大雪,连最后一块遮羞布也没给也先这个草原雄主留,就将他牢牢阻挡在了门外。 也先很后悔,只要早上一天,在城头喝热粥的就是自己。 但他毕竟不能未卜先知,也没有随身携带的气象观测仪。 谁特么能料到,偏偏这一宿就下了场大雪? 第四十六章 也先撤军(求追读!) 也先决定撤军。 因为他意识到,自己的军中已经谣言四起,于谦和石亨的军队说不定什么时候也要再来,痛打自己的屁股。 要是再不走,老命都要留在这。 于是这天,也先下达了休整一夜,随后从紫荆关撤出关外的命令。 得到命令的瓦剌骑兵们虽然失望,但却是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这一战他们已经意识到明军的厉害,能有命逃回去已经是万幸。 但问题是,城内的主将罗通会就这么让他跑了吗? 这一夜,是非常郁闷的一夜。 也先看着仍在不断落下的大雪,不住地唉声叹气。 他的弟弟伯颜帖木儿走过来说道:“太师,那明朝皇帝不接受其木格,说什么要等回到北京再明媒正娶。” 也先没有回话。 伯颜帖木儿也被这些日子一连串的战败搞得心情焦躁,他抽出马刀转身走去。 “我去砍了他。” “回来!”也先终于说话了,他叫住自己的弟弟,转身说道:“这个太上皇是我们最后的底牌,等撤回到关外,我们依然可以靠他叫门。” “我就不信,大明会放着他们的皇帝不管,最少也是能索要些赏金的吧?” 伯颜帖木儿满脸的气愤,站在原地杵着,但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他提着马刀一屁股坐在地上,说道: “那现在,就只有回去了?” “嗯。” 也先点头,也没什么话好再讲。 两人就这么看着远处的居庸关,以及更远根本看不见的北京城,这是也先毕生的梦想,却在今天近在咫尺的时候,不得不放弃。 “砰!” 就在这时,突然响起了震天的撼响。 无数炮弹从四面八方砸进瓦剌的大营,马匹疯狂嘶吼,挣脱束缚开始乱跑,瓦剌军营四处起火,瓦剌军队自相践踏,惨叫连连。 “我去看看!” 伯颜帖木儿说话间,人已经跑远了。 不多时,他回来喊道:“不好了太师,是于谦和石亨,他们和居庸关城头的明军用炮攻击我军大营。” “这么大动静,至少要有几十门重炮,难道整个北京城的重炮都被于谦调过来了?”也先非常吃惊。 本来,他考虑到了一切。 也先就是因为害怕这一夜明军会来劫营,所以早就下令,让瓦剌兵取石块为垒,挖掘壕沟,设置陷阱。 他还广散哨骑,随时知晓方圆数里的动静。 但他却唯独忽略了一点,那就是明初威力领先于整个世界的火炮威力,于谦搜集的这几十门炮可不是普通的铜炮。 这些炮都有一个特殊的名字——将军炮。 这种将军炮不仅射程远,威力也是极强,也先现在连于谦的位置都还不知道,他的营地就已经人仰马翻。 但问题是,就只见到四处来袭的炮火,根本没看见明军的任何人。 也先想了片刻,当机立断道:“传我命令,连夜拔营,所有人全部上马,连夜撤出紫荆关!居庸关外不能待了!” “你去带上那个太上皇,他是我们最后的希望!” 伯颜帖木儿一愣,但情势危急,也不好多说,只能怒气冲冲的去了。 倒是营帐内的朱祁镇,听着外头火炮连天,十分吃惊。 “他们居然敢放炮!” “于谦难道不知道朕在这里吗?他难道想弑君,放炮想杀死朕吗?” 朱祁镇现在非常的生气,他十分确信,于谦是知道自己在瓦剌大营的,但他还是选择了放炮轰击这里,其心在他看来,已是昭然若揭。 一定是于谦已经投靠了景泰皇帝,受命来用炮击也先大营的名义,好杀了自己,让他名正言顺的成为皇帝! “快来人救朕!” “朕还在这里!” 朱祁镇正在叫喊,大帐却是忽然被人掀开,伯颜帖木儿走了进来,不由分说一把拉住他便往外走。 “你等等,你弄疼朕了。” “朕命令你停下来!” 伯颜帖木儿本来就对这个屁用没有的太上皇一肚子气,被吵得不耐烦了,直接一拳头过去将他打晕,扔到马上。 “你们带着这个皇帝去找太师!” “快去!” 瓦剌大营一片混乱的时候,远远的明军营地中。 于谦和石亨听着这比过年时更热闹的爆竹声,相视一笑。 石亨说道:“于尚书真是高见,这也先吃了这么多亏,一定在营地设了许多埋伏,等着我们过去劫营。” “我们却从京师拉来重炮,远远的轰他。” 于谦笑道:“也先不是简单的对手,对付他,要因地制宜,利用我军的火炮优势,贸然劫营只会着了他的道。” “倒是太上皇那儿,怕要委屈一下了…” 石亨想到在京师中册封自己爵位的那个新皇帝,看了下四处夜空漆黑一片,再加上火炮声震耳欲聋,胆子渐渐大起来。 试探性道:“于尚书,要不然我们这次就直接把太上皇弄死在瓦剌大营,回到京师论功行赏,一切都没问题了。” 尽管周围的火炮声十分吵闹,但于谦还是清楚地听见了石亨的狼子野心。 他猛地回头,怒视道:“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太上皇总归也曾是天子,要是被我炸死在瓦剌大营,回去如何向太后和满朝公卿交待?” “如此无情无义、投机倒把之言,休要与本部再说!” “这一次本部权当没听见,再有下次,一定拿你正军法!” 石亨一愣,没想到于谦居然会朝他说出这样假惺惺而且绝情的话来。 他还以为,经历了保卫战的这一切,已经和于谦是自己人了。 “于尚书不想太上皇出事,却为何要用火炮轰击也先大营?”石亨不敢相信,再次问道,他急切的想知道于谦的真正心思。 于谦冷冷道:“因为这个办法我军损失最小,太上皇虽然有危险,但我受命全权主持战守之事,要为全部人负责!” “原来如此,于尚书真是高风亮节,在下佩服。”石亨冷哼一声,随口恭维几句,便不再多说什么。 在他看来,于谦这完全是看不起他。 等于谦转过头去,石亨脸上出现了些许不屑的神情。 老子把你当出生入死的兄弟,你倒好,斥责我无情无义,说我投机倒把? 哪有人会这么高义的? 好家伙,炮轰瓦剌大营,完全就是为了其他将士的性命考虑,没有一丁点儿的私利? 好赖话全让你说了? 石亨不信,是真的不信。 他看着身边注意力全在远处瓦剌大营的于谦,心中愈发觉得实在是虚伪。 石亨想着,既然你于谦于大尚书不把我这个武夫当做是自己人,那我也没必要再多说什么了,道不同不相为谋! 第四十七章 火器禁令(求追读!) 正统十四年,十一月十七日。 初雪。 居庸关外白雪皑皑,主将罗通站在城头,看着远处瓦剌大营中仍有微弱火光,不禁感叹: “幸而苍天护佑大明,天降瑞雪,不然居庸关今日只怕难以守住。” “都督,代理兵部尚书于谦和北京总兵官石亨来了!”一名千总指着前方说道。 罗通连忙说道:“快开城迎接!” 随着居庸关的城门打开,远处的骑兵也逐渐接近,为首的正是于谦、石亨一行从京师赶来的军队。 罗通行礼道:“参见于尚书,见过石总镇。” 石亨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好小子,真聪明,知道取水浇城,日后定有一番作为!” 罗通连忙推辞:“不敢当不敢当,是老天有眼,若不是昨夜急剧降温,天降瑞雪,末将就是使尽浑身解数,也难以守住关城。” “瑞雪兆丰年哪!”一路而来,于谦感慨万分,说道: “罗都督,这次多亏了你守住关城,不然我们即使是带出来这些重炮,也会全无用处,本部会替你向陛下请功的。” 罗通这才留意到被拉来的这些大炮,走过去细细打量,道:“这些炮,为何边关从未见过。” “难道是,朝廷今年出产的吗?” “不是,早就出产了。”石亨来到一个刻印着天字一千一百多号的炮旁,说道: “这尊将军炮,炮口大如碗,是永乐十一年和永乐手铳一起出产的,只不过,一直被朝廷严格管控,没有发放到边关。” 罗通将手按在将军炮的炮身上,感叹道: “朝廷真该放宽这类重炮的管制,要是有这等重炮架在城头,都用不着等到今天早上,昨儿夜里我就能炮击瓦剌的大营!” 于谦一边向城内走,一边说道:“这是太宗文皇帝留下的祖制,将军炮这种重炮,只能由工部虞衡清吏司管辖的军器局以及内府兵杖局制造。” “为的,是怕技术泄露,被那些蛮夷学了去。” 罗通闻言,顿时笑道:“太宗文皇帝远见卓识,令末将钦佩不已!” “于尚书、石总镇,居庸关小城小地,粗茶淡饭没什么好招待的,末将这就命部下摆酒席为二位接风洗尘,还望不要怪罪。” 石亨走进去,环视关城内,大笑道: “那就不必了,来的时候从瓦剌手里夺了不少马匹,宰上十几二十匹,某与关内兄弟们一同喝酒吃肉,庆贺一番,再回京师!” 罗通笑道:“如此甚好,石总镇请!” 二人已经并排走了进去,却是于谦,进城后站在城门处环视几圈,似乎在巡视居庸关城防。 见石亨部下兵士正要杀马,于谦当即严厉斥责,道:“瓦剌马比中原健硕,是不可多得的战略物资,怎么能杀马呢?” “罗都督,本部奉旨追击瓦剌残余,此战还没有结束,必须要把也先完全逼出京畿,这便不多留了。” 说完,转身就走。 “于尚书!于尚书?”罗通叫了几句没有叫住,转身有些尴尬地看着石亨,无奈赔笑道:“这…这于尚书真是个直肠子啊…” 石亨微眯起眼睛,面子有些挂不住。 罗通和周围的居庸关兵士,还有石亨的部下,都是面面相觑。 确实,这于谦也太不给石亨这个副总指挥面子了。 好歹石亨也是北京总兵官,长久以来,于谦是怎么对他呼来喝去的那就不提了,大伙都看在眼里。 现在倒好,二话不说就走了? 罗通眼见气氛有些微妙,只好出来做和事佬,讪讪道:“可能是于尚书年纪大了,耳朵不太好使。” “要不要,末将再派人去追追?” “哼!”石亨冷哼一声,摆手制止道:“什么年纪大了,上阵的时候可没见他耳朵不好使,这事儿与你无关,他就是看本镇不顺眼。” “这是我和于谦的事,新仇旧账,早晚要算!” 罗通问道:“那,酒肉还吃吗?” “还吃什么?”石亨冷笑道:“人家于大尚书都发话了,瓦剌马都是战略物资,我一个粗鄙武夫怎么敢不从?” “别到时候因为杀几个瓦剌马,再给老子斩了!” 说完这一番阴阳怪气的话后,石亨也走下台阶,翻身上马,带着部下一行骑兵飞快的追了上去。 他们走后,副将这才缓缓挪过来,说道:“都督,这于尚书和石总镇互相看不惯,咱们里外不是人啊。” 罗通叹了一声,道:“可不是么,夹在中间的滋味,这可比叫也先围攻我,要难受得多了。” “还好是不在京城,不然夹在太后和陛下中间,那才叫有个够受。” “传我的军令下去,派人出去打扫瓦剌营中,看见什么有用的没用的,全都捡回来,咱们军械本来就不多。” “好嘛!成捡破烂的了…”副将无奈道:“卑职这就带人出城。” ...... 也先还在被于谦和石亨追得狼狈逃窜,但是蒙古的使者却已经在同一天的下午抵达了京师。 来的这一支,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北元残余。 现在的蒙古主要分为东蒙古和西蒙古,以及分别依附于东西两个蒙古大部的诸多小部落。 西蒙古是以也先作为首领的瓦剌,东蒙古叫鞑靼。 瓦剌在后世也被称作卫拉特蒙古,其内部还分五个大部,分别是准噶尔、和硕特、杜尔伯特、土尔扈特、翁牛特。 在德胜门外被于谦和石亨打残的那一支,就是以卯那孩作为首领,依附于也先的翁牛特部。 翁牛特部是也先的忠诚臣属,在德胜门外遭到了重大损失,也就相当于也先这个草原霸主在草原上地位的下降。 其实瓦剌真正意义上,并不属于蒙古人。 如果非要硬往上追溯的话,东蒙古,也就是当今的鞑靼部,才是成吉思汗铁木真留下的正统蒙古。 瓦剌在最早的时候并不属于蒙古,而是一个居住在八河地区的独立部落。 鞑靼的首领叫做脱脱不花,他还有一个姓氏,孛儿只斤。 作为东蒙古鞑靼部的首领及黄金家族的正统传人,脱脱不花才是根正苗红的蒙古可汗,也是草原共主。 问题是,他现在几乎相当于一个傀儡。 为什么说几乎? 因为脱脱不花手下有一个非常强势的太师,他的名字叫绰罗斯·也先。 这两个人的渊源,还要从他们的父辈说起。 脱脱不花的父亲叫做阿寨,致力于恢复黄金家族在铁木真时代的荣光,但问题是他无兵无权,根本没人听他的。 怎么办呢? 于是他的目光投向了强大的西蒙古,也就是瓦剌,瓦剌当时的首领还不是也先,是他的父亲脱欢。 脱欢东征西讨,用威逼利诱各种手段,反正名义上统一了整个蒙古,但他却不能自立当可汗。 因为蒙古的可汗,只能是黄金家族的后裔,瓦剌真正意义上其实连特么蒙古人都算不上。 一听说脱欢要当可汗,整个蒙古都在反对,群情激愤。 这个时候,正好阿寨来了,两人一拍即合。 脱欢利用阿寨身为黄金家族后裔的名义,立阿寨的儿子脱脱不花为蒙古可汗,自己做太师,也就是第二把交椅,算是稳定住了局面。 阿寨呢,也借用瓦剌的势力,变相的恢复了黄金家族在蒙古的影响力。 甭管怎么当上的,也甭管说话好使不好使,反正黄金家族现在又是蒙古帝国的可汗了,结果最重要。 也就是说,在瓦剌的帮助下,脱脱不花才有了这个蒙古可汗当。 但可惜的是,脱脱不花这个可汗的势力和也先手中的瓦剌相比简直是个弟弟,不能说打不过吧,只能说根本不在一个等级。 但其实,脱脱不花手里还是有相当一部分的兵马,东蒙古大部分都是对瓦剌阳奉阴违,内心忠于黄金家族。 也先获得土木堡大胜后,兵分三路,其中一路就是脱脱不花率领的东蒙古。 但相比于也先的玩命攻城,脱脱不花就显得有些淡定了,因为直到现在,他的部队还没有和明军打过一仗。 一听说也先败在北京城下,脱脱不花比朱棣还高兴,立马就屁颠屁颠的派使者过来连哄带骗的要议和。 第四十八章 朕要的是人! 当年第五次亲征的时候,脱脱不花才两岁。 虽然朱棣不认识他,但却还是很明白这个所谓蒙古可汗的野心,毕竟是个傀儡,心思很好猜。 因为朱棣目前的处境,和脱脱不花有异曲同工之妙。 锦衣卫和亲军卫都是孙若微的人,内阁也是一帮见风使舵的大臣,朱棣现在想方设法的就是要干掉孙若微这个妖后,然后自己掌权。 很显然,脱脱不花也是这么想的。 只不过两个人的目标不同,他想干掉的是也先,而且由于大明和蒙古制度不同的原因,难度比较大。 因为也先的势力在蒙古其实已经无敌了,当所有人加起来都打不过他一个的时候,什么阴谋诡计也没卵用了。 当然,犯了众怒、天怒人怨那就另算。 朱棣特别明白脱脱不花这次派使者是来干什么来了,所以自然要最大化利用这帮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蛮夷。 倒是蒙古人,也的确是耿直。 脱脱不花知道大明有个太后在垂帘听政,按理说其实他应该先去找孙若微,但蒙古人就没管这些门道,直接来找的朱棣。 在蒙古使臣看来,男人是要和男人说话的,自己堂堂可汗使臣,去见一个娘们,还要行礼,传回草原还怎么混? 朱棣也选择了最为隆重的接待方式,在乾清宫的外殿亲自接见。 由于这次双方都是为了谈事情,朱棣就特别吩咐了王诚一句,把鸿胪寺拦住,别来搞那些繁文缛节。 “参见大皇帝陛下!” “臣叫满都拉图,是我脱脱不花汗的使臣。” “你起来吧。”朱棣上下打量他一番,说道:“我们现在正在交战,朕也就不给你什么礼节了。” “有话直说吧,干什么来的?” 满都拉图本就不在乎这些礼节,赶紧完事,赶紧离开这富丽堂皇的紫禁城,这正是他想要的。 因为他待在这里,浑身的不舒服。 “我大蒙古愿与大明重新修好,恢复通贡互市。” “这是我脱脱不花汗选定的几处互市贸易之所,请大皇帝过目。” 说着,满都拉图恭恭敬敬呈上一份边关地图,标注了几个圈。 王诚走上前去,将地图接到手上,来来回回仔细的看了看,发现没有异样,这才是交到了御案前。 下一刻,却是被朱棣“啪嗒”一声扔在御案上。 满都拉图吓了一跳,下意识抬起头观察,却刚好与朱棣如剑一般锋利的眼眸对上。 朱棣淡淡扫了一眼,抬起头道:“你们在土木堡残杀了我大明如此多的将士,就这么和平了,朕如何与大明的子民交待?” “议和,可以,但你们要拿出诚意让朕看看,让天下的子民们看看。” 满都拉图似乎早料到大明会有这种话,想也没想便道:“我大蒙古脱脱不花汗说了,土木堡之事,不是我鞑靼的意思。” “是那也先和瓦剌部,非要与大明为敌,这次通贡互市,我脱脱不花汗是带着十足的诚意的。” “哦,如此说来,这全都是那也先小儿的错了?”朱棣恍然大悟,说道:“既然说你们带着诚意来的,那朕倒要翻翻旧账了。” “是那也先袭击土木堡不假,可你们的脱脱不花汗在辽东就干好事儿了吗?” 朱棣说着,猛地一拍御案,乾清殿内的宫人们都是为之一颤,纷纷伏跪下去。 满都拉图觉得事情不太对劲,也被吓住,胆虚不敢硬撑,躬身垂头望地,身子在止不住地颤抖。 朱棣对他的反应很满意,但是今天,这还只是开始。 既然朕重生回来了,就必须要为这些因为自己重孙的昏聩之举而受苦受难的子民,讨回公道! 朱棣冷冷道:“这一个多月,脱脱不花干的那些事儿,当真以为朕都不知道吗?” “他带着军队,游走于我广宁城外,攻破我辽东驿站、屯堡八十余处,掳去我大明军民一万三千多口,马六千余匹!” “牛羊和财物,这些朕就不给你们算了,算不过来!” 朱棣看着这个已经将身子佝偻起来的鞑靼使臣,冷笑道:“如今,你们派来一个人,到朕的面前,说要议和?” “没这么简单!” 那使臣吓了一跳,明显没想到大明方面会将这些事计算得如此清楚,因为在他看来,这些都是偷鸡摸狗之事。 他们抢夺得毫不在意,也根本没觉得是在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满都拉图沉默了许久,不知道是吓的还是在思考对策,随后他说道:“大皇帝的意思是,要继续打?” 朱棣拿起地图看着,让人看不见他的面容。 淡淡的话语,从地图后传出来。 “朕告诉你们,不把掠夺走朕的子民完好的还回来,这个和议不了,也不能议,只要朕在位一天,这一仗朕就会打到底。” “打到你们草原没有一个能挥得动马刀的人丁,没有一匹可以上阵的战马为止!” “时间越久,朕要和你们算的账就越多!” “这…”满都拉图显得有些犹豫,确认道:“大皇帝的意思,是要我们在称臣上贡以外,归还这次作战全部的掳掠所得吗?” “朕要的是人,是活生生的人!”朱棣将地图扔到满都拉图的脚下,说道: “你回去告诉你们的脱脱不花汗,辽东被掳掠走的大明子民,缺了一条胳膊,少了一条腿,朕日后一定从你们蒙古人身上讨回来。” “少了一个人,朕就会多杀你们十个,你们最好祈祷你们的长生天,能让你们比瓦剌人更勇猛。” “滚吧。” 话音落地,王诚拦在了两人中间,笑眯眯道:“鞑靼使臣?请随咱家来吧?” 满都拉图被朱棣这一番气势吓住,站定一会儿方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踉踉跄跄的出了乾清宫。 朱棣对鞑靼使臣一番对话传到后宫,孙若微可以说是相当的不屑。 当身在广宁城外的脱脱不花听到这个结果后,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住了,他本以为该是水到渠成的事。 却没想到,这个大明新皇帝的态度如此强硬。 满都拉图说道:“可汗,我在乾清宫见那新皇帝相貌平平无奇,可眼神中却似有雄鹰之志,竟连我们劫掠辽东多少次都悉数知晓!” 有一名鞑靼万户也道:“我听说那新皇帝在也先兵临北京城的当天,便亲自率领骑兵出击,大破瓦剌而还,看来是真的了?” “大破瓦剌骑兵而还?大明的新皇帝,竟如此勇武?”脱脱不花和也先斗了多年,自然知道瓦剌骑兵的战斗力,又惊又惧。 也先可不是个软柿子,在草原是霸主级别的人物,这个大明的新皇帝竟然敢直面也先,这种胆识和魄力,绝非是堡宗可比! 脱脱不花沉吟半晌,忽然又道:“满都拉图,那新皇帝还与你说了什么?” “如果我们归还了全部的百姓,并将死伤之人酌量赔偿,可否恢复以往的朝贡数额?若是如此,长期看来,对我大蒙古还是有利。” 满都拉图想想说道:“那新皇帝就只说了这些,倒是他身边的太监,向我透露了一些关于也先没有的额外赏赐的消息。” 一听到也先没有的“额外赏赐”,脱脱不花顿时来了兴趣,眼中一亮。 第四十九章 鞑靼封贡!(求追读!) 仁寿宫。 外殿。 “简直是疯了!”孙若微将八仙桌上触手能及的东西都扫落在地,包括那一盒皇后汪氏刚刚敬上的软糯糕点。 “折师数十万,整个天下就盼着一个和平的机会,皇帝如此行事,面见鞑靼使臣竟不过问哀家,眼中可还有我这个太后吗?” 仁寿宫外,宫人们聚在一起,看着内中窃窃私语。 “这是咋回事?” 在仁寿殿供职的一个宫娥悄声说道:“不知道啊,就见今儿早晨娘娘大发雷霆,掌掴了不少人呢。” “昨儿个鞑子派使臣来了,陛下在乾清殿接见,据说严辞犀利,把鞑子的使臣骂回去了。”另一宫娥神神秘秘说道。 闻言,众多的宫人都聚拢过来。 “啊?”一个来自乾清宫的宫娥说道:“就算这样,太后当着大家的面,如此斥责这二位,也有些过了吧?” 她话中的这二位,自然是指正站在仁寿殿内的朱棣和皇后汪氏。 一女官连忙捂住方才说话那宫娥的嘴巴:“蛾子,不想活了,太后是你能说的?都起开,别在这聚着了。” “叫外朝的大臣们见了,成何体统?” 殿内。 陪伴而来的乾清宫牌子王诚制止了要上前洒扫的司礼监小阉,径自过去收拾着一地狼藉,一面道: “太后,您还是用一下这糕点吧,怎么说也是皇后的心意啊。” 孙若微恍惚了一瞬,抬手就是一巴掌:“哀家的事,轮的着你一个太监在这里多嘴?丫头,给我掌他的嘴!” “这样儿的狗东西,不教训教训,还翻了天了!” 言罢,上去两名宫娥,一左一右对着王诚开抡。 “啪!” “啪!” 王诚也没想到太后如此的不讲道理,居然当着皇帝和皇后的面儿不由分说的打人,捂着脸痛哭。 “哎呦,太后娘娘别打啦!” 看着王诚被打得连连告饶,皇后汪氏坐不住了。 “太后,你这样有些过分了!” “王诚怎么说也是乾清宫的牌子,是陛下身边的人,打狗也要看主人吧?” “臣妾看,您这不是在打他,是在打陛下的脸!” 朱棣一愣,看了一眼汪氏。 这家伙,这么耿直的么… 这种话,就当着所有人的面讲出来了? 孙若微扫落了汪氏送的糕点,实际上并不是因为糕点难吃,她给了王诚一巴掌,借用口实打他,实际上也不是想单纯的发脾气。 她是在打自己这个皇帝的脸,是在打自己身边坐着的皇后汪氏的脸。 孙若微是在借题发挥,凸显她在后宫的地位,实际上根源还是因为自己昨天单独见了鞑靼使臣,她毫不知情的事。 孙若微似乎也没料到皇后汪氏会直接讲明,微征片刻,冷冷道:“怎么,皇后认为哀家打的不对吗?” 汪氏立刻说道:“不只是不对,简直是大错特错!太后到底想说什么,大家心知肚明,那就摊开了说!不要打太监借题发挥!” 朱棣坐不住了。 再让汪氏吵下去,自己有理也变成没理了,这么说话不合礼法,传到外朝会被文官们拿住口实。 这一会儿的功夫,王诚已经被打得趴在了地上,左右脸肿了一大块儿,嘴角也溢出血丝。 仁寿殿的女官挥起手,正要继续打。 王诚也闭上眼睛,正在等待,等了半晌却没什么感觉,于是缓缓睁开眼睛,见到了他这一辈子也难以忘怀的一幕。 朱棣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清冷晨风、影影绰绰,站在那儿却显得顶天立地,给人一种不容置喙的感觉。 “住了吧。” 朱棣接住了那女官的手,淡淡扫她一眼。 女官从那双眼睛中,清楚地看见了一丝杀意,浑身一颤,立即松开手退下,再也不敢放肆。 随后,朱棣转头来到孙若微前面,说道:“太后要是跟朕提这个,朕倒要问问了,这一仗是谁非要打的?” “是天下万民吗,是朕吗,是鞑靼吗?” “都不是。” “朕不是在和太后较什么劲,也懒得去再翻什么旧账,朕是在替土木堡一战,损失的数十万将士还有他们的家人讨一个公道!” “他们也都是活生生的人啊,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毫无意义的死了!” 朱棣回到汪氏身边坐下,用眼神示意她安心,一切交给自己来处理,随后继续逼问:“太后知道朕为什么如此强硬吗?” “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来批判朕了?” “那脱脱不花率领鞑靼军队,在广宁城外劫掠我辽东城堡八十余处,被他们劫走的百姓要有一万多口!” “一万多口啊,太后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 孙若微确确实实是根本不知道军情大概的,她更不知道,貌似臣服的鞑靼,能做出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 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然而朱棣根本不会给她反应的机会,站起来在殿内来回踱步,好能让自己的所有话,被所有人都清楚地听见。 “这就说明,此时此刻,正有几万人正在遭受失去亲人的痛苦,他们能指望的只有朝廷了!” “如果朕就这样轻易的与鞑靼议和,那被掳走的一万多人怎么办?任凭他们在蛮荒之地被欺辱至死吗?任凭他们被蒙古人奴役至死吗?” “他们的父母、妻儿、丈夫,又该如何去想朕这个皇帝!” 字字诛心。 方才还吵闹不已的仁寿殿内,寂静如斯。 皇后汪氏傻傻看着自己的丈夫,曾经那个性格软弱的郕王朱祁钰,从没感觉他竟是如此的迷人。 现在的朱祁钰,在她心中才真正像一个丈夫,像一个肩扛万民的大明天子。 这时,仁寿宫外传来一阵喧嚣。 “好消息啊!” “太、太后,陛下…”跑进来的小太监有些迷茫,不知道先向那个行礼,见到这个阵势更是吓得不轻。 朱棣问道:“有什么事,不能等一会儿再说吗?” 孙若微一直被朱棣的气势压住,这会儿总算找到话茬,立即说道:“说!哀家让你现在就说!” 小太监毕竟不敢得罪太后,连忙说道:“是边关传来的塘报,说说鞑靼酋长已经接受了我朝廷的条款,撤兵回去了!” “什么,脱脱不花居然同意了?”孙若微站了起来,一脸的不可置信。 听见这话,仁寿殿内更是议论纷纷,许多宫人连看向朱棣的眼神都变了。 “是啊太后娘娘,鞑靼酋长脱脱不花连夜商议,最终决定接受了我朝廷的条款,称为表诚意,会在接下来的半个月内,将全部掳掠的人口归还。” “然后再遣使来京,与陛下商定朝贡之事!” 第五十章 朱棣惧内(求追读!) 第二天,消息已经闹得满城皆知。 孙若微把朱棣和汪氏叫到仁寿宫,用擅自破坏和议、不顾百姓死活这种冠冕堂皇的说法去斥责,本质上还是想要确立她的地位。 这种看似是因为一件小事引起的内廷不和,普通百姓或许不懂,满朝公卿却都是明白人。 孙若微的如意算盘,他们在自己家做运动的时候都听见了。 但是谁都没有想到,鞑靼的酋长脱脱不花,这货居然同意了,而且只商议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就带着人直接撤了! 这… 这叫还在被于谦和石亨撵着屁股跑的也先,情何以堪? 也先蹲在北京城外、居庸关前,喝了五天四夜的西北风,还赶上了正统四十年的第一场雪,为的就是做最后一搏。 然后东路的鞑靼就和大明议和,退兵了… 最主要的是,孙若微只觉得自己的脸被朱棣抽得啪啪作响,她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鞑靼连这么苛刻的条件也能同意。 当时就再也没什么脸面继续训斥朱棣了,以身体不舒服为由结束了仁寿宫的召见。 倒是朱棣,对鞑靼能同意一点儿不吃惊。 毕竟上一世和这些蒙古蛮子打了半辈子交道,若说满朝文武谁最了解这群饿狼,朱棣称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对付蒙古,还是用分化的办法最好,脱脱不花是绝对不可能和也先穿一条裤子的。 是一次性吃个饱,还是一直都有饭吃,这两个的区别,作为蒙古可汗的脱脱不花,还是再清楚不过的。 那也就是说,只要大明能接受封贡互市,只要条件不是特别的难以接受,脱脱不花都不会有什么拒绝的可能。 鞑靼接受条件的消息一传到京城,朱棣的远见卓识也就跟着传出去了,毕竟是“不战而屈人之兵”。 最主要的是,救回了一万三千多口被掳走的百姓,被救回来的人和他们的家人,自然会口口相传。 然后,一传十、十传百,比什么宣传都管用。 这天夜里,朱棣却是站在乾清宫外面,来回踱步,不是那么肯踏进门。 没什么原因,里边有一个洗干净的女人正在等着他。 身份上没问题,但是骨子里还是有点接受不了,按辈分来说,这毕竟是上一世的自己的重孙媳妇儿。 王诚跟在旁边,知晓了皇帝的心意,但却没有猜到朱棣心中的挣扎来自于何处。 “爷,怎么不进去?” 朱棣回头瞅他一眼,问:“你脸上的伤好了?” “托皇爷的福,现在虽然还都肿着,比白日那前儿却是好多了,若不是皇爷搭救,奴婢恐怕会被打死。”王诚笑嘿嘿说道。 只不过那副笑容,是怎么看怎么可怜。 “哼,那孙若微为的不是打你,她是想打朕的脸。”朱棣蹲在台阶上,回头瞄了一眼红烛高展的乾清宫内殿,说道: “你过来。” “爷有什么吩咐?”王诚立即俯首帖耳上去。 朱棣问:“府军前卫那边儿可有什么动静吗?” 王诚想想说道:“回皇爷的话,府军前卫十二个带刀舍人都对皇爷忠心耿耿,首席带刀王越奴婢看,像是有些会练兵的苗子。” 朱棣纳闷了。 “你是说,这王越一个匠户出身,三代赤民,平日里连书都没读过,在练兵上居然能无师自通?” “朕倒是奇了,有时间去一趟,倒要看看他是怎么练兵的。” 王诚点头,环顾左右,将宫人屏退说道:“爷,前日老国丈来找奴婢诉苦了,说他现在虽然得了您的荫封,做了亲军的都指挥同知,可却毫无实权。” “他还说,现在亲军的指挥权全在太后的长兄孙继宗手里,他事情难做。” “屁。”朱棣冷笑道:“他难做,朕这个皇帝就好当?你回去告诉他,权柄朕已经给他了,让他自己看着办!” “你给他提点提点,腾翔四卫在御马监手里,御马监的掌印是谁啊?他又是谁的叔父?” “都是朕的人了,没事多一起靠靠,人家孙氏外戚都是凝成一团,他们单打独斗能斗得过?” “汪泉他的位置,那是朕用了内阁一个人情换的,要是干的好了,他不是还有一个小女儿吗?” “这些话不该朕去说,你去和他提提,回来有赏。” 王诚听到赏赐,两眼冒光,说道:“爷就放心吧,奴婢族中也有子弟,都可以叫来,为陛下效力。” 朱棣听他在推荐自己族内子弟了,看了他一眼:“这都好办,朕得先把权柄拿回来,以后都好说。” “倒是皇后这儿…” 王诚讪笑:“爷您还是进去吧,皇后等半晌了,一会儿该气恼了,您也知道那位的脾气,到时候一个嗓子喊出来。” “您这好不容易在太后面前打回来的面子,就全没了。” 朱棣也知道王诚是在说笑,看他的表情就能猜得出来,这小子肯定以为自己蹲在门口不敢进去,是在惧内。 “唉!” 朱棣拍拍屁股,也懒得解释什么,站起身来。 “时候不早了,你也回去早点休息。” 王诚紧跟着站起来,躬身道:“多谢皇爷关心,奴婢在外头盯一会儿就回去了,脸有些肿胀,回去了也睡不着。” 看着景泰皇帝走了进去,王诚笑着摇头。 谁能想到呢,一个刚即位就敢带着人去冲瓦剌的皇帝,一个白日还在仁寿殿硬刚太后的皇帝,居然惧内? 方才举荐族中子弟,为的不是别的,是叫皇帝放心。 王诚得让这位爷知道,自己有私心,这样他才能放心,伴君如伴虎这句话不是说着玩的,看起来和和气气,心眼子多得很。 类似于堡宗对王振无条件当亲爹一样信任的情况,是非常罕见的。 他转头,招手示意几个小阉过来。 “咱家告诉你们,都跟这儿盯紧喽,飞过去一只苍蝇,明儿把你们的皮抽出来!哎呦这给咱家打的…” “等日后,咱家要让仁寿殿那个女官秀梅,吃不了兜着走!” 几个太监都是连连应承。 这时候,挤过来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太监,双手供上一份跌打药膏,颤声说道: “公公请用,这是奴婢家传的跌打膏,好用的紧。” 王诚接到手上,上下打量一番,有些意外:“你这才多大啊,就知道办这事儿了?叫什么啊?” 那小太监瑟缩着道:“奴、奴婢汪直,是瑶人,三岁时土司叛乱被俘进宫,如今进宫六年了。” 王诚摸了摸他的脑袋,转头对其余太监说道:“看看这小厮,十岁不到,就知道讨咱家的欢心了。” “再看看你们,一个个竟知道给咱家惹事儿!” 第五十一章 锦鲤 昨晚上,朱棣最后还是没进内殿,在外殿睡了一宿,但据宫人说,内殿的烛火亮了一夜。 朱棣睡醒后,在小阉的服侍下净了面。 今天有件大事,是已经将也先彻底逐出紫荆关的于谦和石亨,率部得胜还朝,自然要大封功臣。 这件事,朱棣非常在意。 这次晋封的保卫战功臣,可以弥补在土木堡损失的勋戚集团,把他们招揽到自己身边,更是重中之重。 但现在还有一些时间,朱棣打算出去走走。 出了乾清宫,穿过坤宁宫,来到后苑。 “奇怪,重孙媳妇儿哪儿去了?” 躲了一夜的人,现在不见了。 朱棣显得有些心神不宁,上一世徐皇后死后,便再没立过皇后,因为没有人再能走进自己的心。 而且册立皇后,就要进封皇后的亲族,又多一门外戚,对当时已经稳定下来的朝政,总归是不好。 现在这一世不同了,重生过来就有了一个皇后。 尽管朱棣已经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但迈进那个门的时候却还是心里发毛,总觉得暗处有人在指责自己。 但与此同时,心中又备受煎熬。 一个皇后,终日不得到皇帝的宠幸,这对她和背后亲族的影响极其重大,宫人们也都是人,能管住他们的身体,管不住他们的嘴巴。 再过去一阵子,只怕皇后不得宠的消息便会不胫而走。 汪氏这些天的表现虽然过于直肠子,但是朱棣发现自己倒还真的有些喜欢这个女人了,耿直得有些可爱。 算了,不想了。 朱棣摇摇脑袋,把紊乱的思绪尽量抚平。 看见后苑的皇家花园,假山池塘,朱棣的心情舒缓了些。 上一世心情不好的时候,除了去南海子行猎,最喜欢来的就是这里。 身处这里能够让朱棣觉得安心,封闭了身后所有的尔虞我诈和打打杀杀,这里他才真正是自己。 再往前走,是供奉真武大帝的钦安殿。 真武大帝又叫做玄天上帝,是道教的北方神,钦安殿也是上一世的时候,朱棣特意下令建造的。 传说中,玄武为北方神灵,代表二十八星宿中的北方七宿,为龟蛇状。 在阴阳五行中,北方属水,色为黑,朱棣建造钦安殿,也是有让其守护皇城免遭火灾的寓意。 朱棣进入熟悉的钦安殿,停当布置与永乐年间几乎相同。 于是拈香行礼,祈祷一番,走了出去。 自钦安殿向后苑的深处走去,才要迈过小门,却在下一刻缩回了脚,因为正有声音从内中的千秋亭处传来。 女官满脸堆着笑,尖着声说道:“皇后娘娘,前面再走不得了,再往前便是玄武门了。” 汪氏这才蹲下来,将一直紧紧握着的小拳头展开。 手背传来一阵瘙痒,一只黑色的蚂蚁从汪氏的掌缝中溜出来。 汪氏看着落地显得有些迷茫的蚂蚁,轻声与它道:“抱歉,这离你家很远了,你找得回去吗?” 陪伴而行的坤宁宫女官怔怔盯着她半晌,心中哀叹。 不知道为什么,自瓦剌围城,皇爷便再没有碰过这位娘娘一次,以至于人前凌厉连太后也敢顶撞的娘娘,整日的憔悴。 汪氏站起身来,环视四处,最后目光落在千秋亭外的一口井上。 这口井是西五所的宫人们日常用水的来源,由水车房的宫人每日取水供应,到处可见的水缸,则只为起火时应急取水用,来源也是这些口井。 看了一会儿,汪氏这才低头。 然而地上的诸多蚂蚁,一般无二地都是黑色躯体,只这一会儿的功夫,就已找不见属于她的那一只。 汪氏顿觉无趣。 她朝那口井走过去,探头往井下瞧。 有宫人日日照料,井水幽深而清澈,淡淡传出新鲜的气味。 忽然,她的足下腾空,整个人被拦腰抱起。 汪氏哪里体会过这个,惊呼一声,紧闭着眼睛,嘴里不断默念“菩萨保佑”。 下一刻,便好好儿的站到了地上。 这时,汪氏带着惊魂未定的眼睛小心睁开,见到了满脸怒气的皇帝。 朱棣将她放到地上,双手叉腰,心有余悸地道:“朕说呢,大早上的你到哪去了,原来是跑到这来了。” “那井可是能爬的吗?万一出个好歹,你可叫朕怎么办?” 汪氏像一个犯错的孩子,再也没了昨天在仁寿殿时的犀利,讪讪道:“我见那里面有东西。” 这时,坤宁宫的女官已经静静地站到了远处,心中替这二位高兴,多久没见他们这样亲昵了? 今儿,谁都不许打扰! 朱棣闻言蹙眉,实际是不信的,但还是耐着性子敛眸垂首,居然真的见到井底正隐隐泛着点点金光。 “还真有东西?” 朱棣一手将又要上前寻找的汪氏推开,盯了一会儿,惊喜道:“是一只锦鲤!它不是该在东苑吗,怎么到这儿来了?” 汪氏一副得逞的笑容,忽而又问:“它在里头会死吗?” 朱棣迟疑片刻,点头说道:“想是顺着东苑的水游过来,困在此处了,现在离早朝还有些时候,要想让它活,得救它出来。” 周围前来打水的宫人们越聚越多,都被坤宁宫的女官拦住做了看客,一边闲聊一边捂嘴偷笑。 话音方落,朱棣拾起一旁宫人用来打水的水斗,直接扔了下去。 汪氏暗忖:这水斗能捞的上来吗,这般大的动静,足以让那尾锦鲤受惊游到井底去了,如何能乖乖进去。 未成想,朱棣突然招手道:“来了来了!” 汪氏连忙凑上前去,连吃惊也顾不得了,帮朱棣把住水斗,二人合力连鱼带水地捞了上来。 水斗中,井水依旧清澈,锦鲤却比在上面看时显得更小,鳞如云锦,往来倏忽,看起来是受了惊吓,却并未受伤。 汪氏见了,一扫阴霾,甚为欢喜,捧着水斗不住地瞧。 宫人们也都围过来,十分惊喜,连称陛下厉害。 正在此时,王诚火急火燎地赶来:“爷,爷?!” “哎呦,皇爷奴婢可找着您了!外朝的老爷们全都到齐,就等着您了,于尚书和石总兵凯旋距京城不足十里了。” 朱棣忙活着这个,险些忘了大事。 这么些年来,还是头一回和一个女人有这样开心的感觉,闻言也连忙收敛情绪,转身道: “你们陪着皇后,把这锦鲤放到东苑。” 言罢,转身就走。 汪氏脸上的欣喜凝滞住,怔怔盯着他的身影。 走了几步,朱棣转过身来,飞速地说了一句。 “今夜朕到坤宁宫去。” 第五十二章 大获全胜 也先本打算在居庸关外修整一天,然后在京畿附近劫掠,最后再带上物资从紫荆关退出京师。 之所以要走紫荆关,那是因为他们就是从这里进来的,那从这里跑自然也是最好的选择。 问题是,于谦和石亨追得太紧了。 在夜半时分遭到明军的炮击以后,也先连仅剩下的物资也顾不上了,带上唯一的“物资”,也就是在土木堡俘获的太上皇朱祁镇,便连夜狼狈从紫荆关撤出。 于谦率领神机营士兵,把撤退中的也先当成了活靶子,只是摇旗呐喊,远远的放炮,近处却根本看不见一个人影。 也先没敢耽搁,一路退出紫荆关。 见到明军再没追来,也先于是安稳地睡了几天的好觉。 他远远看着紫荆关城头重新飘扬起来的大明旗帜,依旧不愿意离去。 也先带着瓦剌的残兵败将,在宣大一带游荡、抢掠,意图恢复在北京城下失去的物资,不然他们也没脸面退回草原。 几天之后,一个消息的到来,令也先怒火中烧,这也是他最终决定彻底退回草原的根本原因。 消息来自鞑靼。 铁木真的后裔,黄金家族的传人,名义上的蒙古帝国可汗脱脱不花,已经私自同明朝新皇景泰签订合约,退还了全部掳掠的人口和大半的物资。 随后,率部退回东蒙古。 对于在北京城下的接连战败,也先都只觉得耻辱,但他心里始终觉得都是小问题,因为他的基本盘未损。 但是现在,他知道自己有大麻烦了。 脱脱不花虽然是傀儡,但毕竟还是草原上的可汗,名义上辖制瓦剌,现在连他都已经求和了,自己这个太师还怎么打? 思来想去,毫无出路。 也先也害怕率部回去的脱脱不花,会趁自己主力不在搞什么小动作,继而影响到身为草原霸主的基本地位。 不得已,也先收回了自己出鞘的马刀,最后遥望了一眼藏在紫荆关后的大明北京城,喃喃道: “等着吧,总有一天,我要再次席卷天下。” 也先带着遗憾,走在退回草原老家的路上。 而于谦、石亨率领的京营士兵,则是彻底打了一个翻身仗,一路追着也先的屁股跑,最终把他赶了回去。 这是不世之功。 从一盘散沙、大厦将倾到众志成城、追敌千里。 于谦身为文官,却在危机来临时表现出了连大部分武将都没有的坚定意志。 正是在于谦的全权指挥下,京师很快就从危如累卵变成了如今这样的坚不可摧。 二十余万从前不被看好的二、三线将士团结在大明的旗帜下,为了身后的妻儿老小而战,创造了世界军事史上的神话。 北京保卫战,大获全胜了! 现在他们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 朱棣骑在马上,遥望远方。 在他的身后,是聚在安定门外的朝廷文武百官,城中的万千百姓,他们全都翘首以盼,期待在远远而来的凯旋之师中,看见自家男人的身影。 远处,驰回一骑,在马上禀报:“启禀陛下,兵部尚书于谦、北京总兵官石亨,率部凯旋已至三里外!” 朱棣点点头,没有说话。 不多时,锦衣缇骑纷至沓来。 “大军已到二里外!” “不足一里了!” 这时,远处纷纷扬扬的尘土中,出现了一队远至地平线深处的军队。 这些从各地调来戍卫的京军士兵,再也不是一开始那副缺少操练的萎靡样子,现在他们精气神十足。 腰间不是从战场上缴获的物资,就是几颗割下的血淋淋的瓦剌人头。 最前方一行,一名文官,十数名将领,远远见到皇帝竟然亲自率领文武群臣出迎,个个显得吃惊不已。 打头两人惶然下马,奔赴过来叩首。 “臣兵部尚书于谦,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臣北京总兵官石亨,见过吾皇万岁万万岁!!” 朱棣骑在马上,静静等他们喊完话,随后即刻翻身下马,将二人一一扶起,一左一右拉住他们,边走边笑着道: “好,好啊!” “你二人此后,便是朕的左膀右臂了!” 毕竟是大胜还朝,就连平日不苟言笑的于谦,脸上也是露出了笑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在外头直言。 这时,跟在第三位的北京副总兵官、神机营主将范广转身,朝身后队列大声喊道:“都回家去吧!” “本将军令,神机营大休三日,让尔等与亲人团聚!” “谢将军!” 神机营的士兵们高呼一声,顿时作了鸟兽散。 这时,一队兵士围拢过来,他们个个都带着几颗头颅,为首一个喜滋滋道:“将军,啥时候把这些脑袋封验了啊?” “就是,咱还等着这些军功,好回去给家人买肉吃呢!”另外的兵士纷纷同声附和,哈哈大笑起来。 一个兵士一把将许久未见的媳妇搂到怀里,正要去亲,却被女人娇嗔着推开,而他却毫无顾忌的大笑起来。 “看看,这都是你男人我从战场上给你砍回来的荣华富贵!” 提着手里的三颗瓦剌人头,虽然是血淋淋的,但这神机营兵士丝毫没有厌恶的感觉,连他媳妇也不顾身上被沾染的血腥,满脸的高兴。 范广看着手下这些士兵脸上质朴的笑容,心里也很高兴,尤其是这些人,还都有一个满眼等待着他们回家的女人。 范广不禁哀叹,可怜本将军,到现在还是个娘胎单身。 “快滚!”他于是恼羞成怒道:“你们这帮小子,再在本将军面前搞这些,当心三天的休给你们取消了。” “到处看看,别的哪一营有这待遇啊?” “摊上我这么好的上官,你们就偷着乐去吧!” 士兵们自然知道自家将军难以提及的痛楚,有个兵士在人群中冒出头,嚷道:“要不然咱们捐个资,给将军说门亲?” “我看行!”有兵士立即附和。 “害,咱将军,连当今陛下都十分看重,你们以为,看得上你们这些普通民妇,都回家上炕得了!” 范广眼睛一瞪,笑骂:“再不滚老子可砍人了啊!” 众兵士芜湖一声,各自与范广打了声招呼,随后散去。 余下的京军士兵就一直在外站着,看着神机营的士兵回家休假,说不出的羡慕。 你们说,同样是打了胜仗,待遇咋就差这么多? 不多时,从安定门内驰出一骑,远远喊道:“兵部于尚书檄令,除留下必要守备及轮值人员以外,余者修整四日!” “修整期间,皆按军法从事!” “若有违背,轻者功过相抵,重则立斩!” 听到这些,范广哈哈大笑,骂道:“这个于部堂,还非要多老子一天,这是在和我较劲啊!” “这个文官,有点意思。” 第五十三章 大封功臣 奉天殿。 文武群臣相继入班两侧,都不约而同地向后望去。 一文一武在殿外大汉将军处卸下兵刃,左右进殿,分别拜见行礼。 “起来吧。” 朱棣端坐上方。 孙若微依旧落下帘子,厚着脸皮在垂帘听政。 其实她这次来,主要还是关心她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太上皇朱祁镇的安危。 大军得胜,按理说也该把自己的皇儿救回来了吧? “二位卿家,哀家的皇儿呢?” 看着望眼欲穿的孙若微,于谦上前一步道: “启禀太后,这次出击,我二人追破敌营数座,缴获瓦剌马六千余匹,其余物资正在由工部结算,却是没有见到太上皇的身影。” 闻言,孙若微脸上的失望一闪而过,随即问道:“怎会如此,有没有关于哀家皇儿的消息?” “任何消息都行。”她又补充了一句。 石亨这时上前,从盔甲腰间取出一坠玉佩,双手奉上道:“臣率部清扫居庸关外瓦剌大营时,在一处营帐发现此物。” “那营帐尚有饭菜温热,是我中原饭食,臣想,是否先前关押的就是太上皇?” 孙若微闻言,连忙伸手:“快呈上来。” 侍立在一旁的司礼监次笔金英缓步走下御阶,将玉佩送到孙若微手上,只见她面容恍惚的道: “是哀家皇儿的物事,这么说,那也先对待哀家皇儿还算优渥?” 石亨道:“回太后,臣想来应当如此,不然瓦剌也不会专供一份中原饭菜了,太上皇安危定是无虞。” 得到这个确认,孙若微焦急的面容总算缓和下去。 她是放心了,其他人情绪就不怎么样了。 这太上皇命还真硬啊! 土木堡死了几十万人他没死,被俘虏着东奔西跑,他也没死。 听说于谦连夜炮击瓦剌大营,事后他居然还活着? 朱祁镇活着,其他人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尤其是站在朝堂上的西直门都督刘聚,就是典型的希望朱祁镇趁早死外头那种,死的越利索他越放心。 这事儿还得说到一个月前,也先刚来到北京城那会儿。 那时候朱祁镇被也先忽悠主动来到北京城下,想要用圣旨的名义让北京城开门,理由端的叫一个冠冕堂皇。 说反正打不赢,早点投降也好避免生灵涂炭,云云此类。 朱祁镇前后来了两次,叫了两次门,都是刘聚以朱棣圣旨的名义,硬着头皮没给开门,但这可是抗旨的罪过。 刘聚还清楚地记得,当时恼羞成怒的这位太上皇还在西直门下大放厥词,说一旦复位,必定要砍了自己。 要是他回来了,刘聚心想,自己不还得被秋后算账? 类似刘聚这样心思的武将其实并不少,往近了说,当时在西直门的所有将校都有被秋后算账的危险。 往远了说,镇守宣府的杨洪,镇守大同的郭登,这二位都是曾拒绝过朱祁镇叫门的狠角色。 他们比刘聚更危险。 刘聚好歹是有个新皇帝圣旨可以拿来用,郭登和杨洪没有这个条件,就是死活没给开门。 至于说不希望朱祁镇回来的文官,首当其冲一个大理寺卿王文。 满朝文武都知道,王文是第一个站出来支持景泰皇帝的。 如果说郭登和杨荣这种边关武将可能还因为战功卓着什么的留有活路,王文是百分之二百要被弄死的。 没有第二种可能。 所以无论是出于私心,还是单纯的想要保住身家性命,王文都是绝对希望朱祁镇从此消失的。 但凡是和新皇帝已经搭上线的,都知道朱祁镇一旦回来会是什么后果。 看见在上头坐着的那老娘们了吗? 那是朱祁镇的亲妈,有亲妈不帮自己儿子的吗? 手里握着北镇抚司的孙绍宗,手里握着上十二卫亲军的孙继宗,那都是朱祁镇的大舅、二舅。 除了这两个权柄比较大的,朱祁镇还有三个舅舅,各自手握实权,分别在锦衣卫和亲军指挥司任职。 朱祁镇要是回来,他们能不明里暗里帮衬吗? 第一个站出来的还是王文,他显然是决定一条路走到黑了,现在这个时候,不跟着新皇帝混他也没别的办法。 “太后,也先刚刚退走,这次朝会是为验算军功,册封功臣而置,既然太上皇无碍,是不是应该干正事了?” 王文的话,没给孙若微留一点儿面子。 开玩笑! 这时候了都,还讲究什么面子? 他现在只希望新皇帝能给点力,不然一大帮人都要玩完。 一个多月前,土木堡之变,丧师数十万,连皇帝都被俘了,有面子吗? 满朝公卿乱作一团,朝廷也拿不出行之有效的办法,南迁被提上日程,北京城中举家逃亡南方的人与日俱增。 而如今,朝廷大军得胜凯旋,一路撵着瓦剌把他们赶出了紫荆关,京师终于安全了、平静了。 今日更是要论功行赏的日子,人人笑逐颜开。 然而,只有这帮终日混迹于朝堂上的人精们才知道,现在这平静的水面下,隐藏着的波涛汹涌! 天无二日,民无二主。 当迫在眉睫的危机解除,更大的危机缓缓浮现。 两个皇帝,只能剩下一个。 “于谦,作为此战最大的功臣,你当受此封,上前来吧。”朱棣向阶下说道,随后朝兴安点了点头。 作为司礼监如今的首笔,也是掌印的第一人选,宣读圣旨如此长脸的工作,自然是要他来做。 兴安展开金黄卷轴于半空,尖声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缵承洪绪,统理兆人,惟治世以文,戡乱以武。而军帅戎将郡国羽林之材实朝廷之砥柱,国家之干城也。乃能文武兼全,出力报效讵可泯其绩而不嘉之以宠命乎。特命诸翰林院学士,燃薪达旦,破卷通经,授诸功臣材勇文武职理宜然也。” “兹晋代理兵部尚书于谦为兵部尚书,加授太子少保,总督畿辅军务,荫一子于冕为安定伯。” 荫一子为伯,这已经是相当大的荣耀了。 相对于武将,文臣想要封爵的难度可以说是指数级递增。 有明开国以来,只有李善长、刘基和汪广洋是以文臣封爵,不过三人而已。 于谦也没有想到这个,他甚至有些吃惊,连忙说道:“谢陛下,臣受之有愧!万万不敢接受,请收回成命!” 这个决定是内阁会同部议决定的,朱棣其实在这种事上还做不到一言堂,孙若微也远远不行。 “也先围攻西直门,是都督刘聚死战才让我军得到反攻时机,最后总兵石亨率部驰援,解除西直门之危。” “居庸关外炮击也先大营,是神机营主将范广指挥的。” “臣只是统筹全局,率领部下追击也先而已,论功劳,并不比谁的大。” “陛下给臣的儿子封安定伯,臣更不能接受,他在此战中毫无建树,怎么能得到封伯的殊荣?” “真要封爵,也要给死战九门的将士们封爵,臣于谦,何德何能妄称大功。” 第五十四章 景泰十一将(求追读!) 朱棣看着他,叹息道:“于谦,你当真不想接受吗?” 意思很明显,你只要说一句遵旨,你的儿子就是有明以来第四个有名有姓的文臣封爵者了。 这样的殊荣,是他应得的。 朱棣话中提醒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毕竟这是在朝会,有些话不能说得太明白。 于谦想也没想,直接说道:“臣万不敢受!” “既然如此,此着便作罢了,但太子少保你是不可以再推辞了,不然朕可要翻脸了。”朱棣无可奈何的道。 于谦的脾气朱棣明白,既然这货已经决定了,那是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除非,你能把他给说服。 但是这种事,你又能拿什么去说呢? 罢了,随他去吧。 王文明显是要招揽于谦为皇帝所用的意思,上前劝道:“是啊于部堂,以你的功劳,只加少保已经是低了。” 于谦眼见无法推辞,不然其他人也不能让这件事就这么过去,只好说道:“陛下圣明,臣遵旨。” 朱棣笑道:“如此甚好,石亨,你也近前来。” 上次德胜门之战,石亨本以为自己就是个戴罪立功,却没想到得到皇帝册封,成了武清伯。 所以这次与也先作战,他可是拼了老命。 不为别的,一是报效皇帝的恩典,二也是为了让自己的封号能更进一步。 他们干武将的,端的就是这碗饭,除了玩命报效朝廷立军功讨赏以外,其它机会百年难遇。 闻言,石亨膝行上前,拜叩侯旨。 兴安这时继续喊道:“此番保卫战中,北京总兵官石亨功勋卓着,破敌千里,前事勾销,兹进爵武清候!” 石亨愣住了。 他的整个人,完全呆住了。 一战封伯,再战封侯! 作为曾经在大同的败军之将,石亨本已经被“下狱论死”,若不是于谦的提举,他难出大狱。 而今,石亨深知于谦功劳比自己大得多,他连伯爵的荫封都拒绝了,才得一个太子太保的加衔,自己却封侯了? 他的脸上有些烧。 这时,石亨忽然又觉得,于谦似乎没那么可恶了。 没有于谦的提举,他也难有今日。 石亨说道:“臣遵旨,但是臣有一事相求!” 朱棣道:“你说。” 石亨垂首道:“兵部尚书于谦之功不在臣之下,往日军议,都是于谦主持,抚慰人心、修整战备,于谦居功至伟!” “臣以为,就算不荫其子于冕为安定伯,也该荫世袭亲军卫千户,让于家世代为皇家效力!” “如此,方显陛下惟才任用!” 这倒是个好提议,把于谦儿子弄到亲军卫世袭千户,甭管有没有实权,于谦可是兵部尚书啊。 他儿子在亲军卫世袭千户,孙继宗能没点儿反应? 这种封赏,对妖后一党也是个震慑。 朱棣看着于谦,眼见这小子要张嘴拒绝,立刻说道:“朕准了,诸卿有异议的吗?有的话现在便说。” 眼见皇帝没给自己说话的机会,于谦也没什么办法,只好选择闭嘴。 毕竟你作为臣子的,不能去打断皇帝说话吧? 大理寺卿王文站出来,高声说道:“臣无异议!臣以为,满朝公卿也必不会有异议,于少保之功勋,天日可见!” “好,既然如此,于谦之子于冕世袭亲军卫千户的荫封,便就此定下了。”朱棣笑着说道。 “陛下圣明!”群臣山呼叩拜。 封完头功,接下来做的便是第二轮。 于谦和石亨各自退到文臣武将的班列中,又上来九个人,便是奉于谦之命,守卫京师九门的都督们。 打头的是北京副总兵官、神机营中军主将范广,他的战功也是九门都督中公认的第一,其余八人自动位列其后。 范广九人由于身着重甲,伏跪不便,便都是单膝跪地。 “臣等参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朱棣挥手道:“宣旨。” 兴安早早取出另一份在候着,闻言郑重其事地在半空中铺展开来,站在阶上,高声念道: “左副总兵、神机营中军主将范广,论功第三,骁勇绝伦,今数功并算,升授后军都督府都督同知,总操神机营。” 范广不卑不亢道:“臣遵旨,谢陛下!” “西直门都督刘聚,奉命出战西直门,抵抗也先主力有功,然其战时避逃,险些为祸大局,本升授亲军卫都指挥同知,特降为亲军卫都指挥佥事。” 刘聚一直很紧张。 一方面,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封到什么。 毕竟在战时,整个九门的都督,只有他“力战不支,欲入城”。 另一方面,他又满心期待,寄希望于此次册封。 他的心思复杂,既觉得丢脸,又觉得不甘。 听到圣旨的全文,刘聚一时没能反应过来,还是前面的范广转头提醒了一句,他这才一个激灵,连忙喊道: “臣刘刘聚遵旨!” 余下的九门都督,也都各自得到册封,心满意足。 东直门都督刘安,为开国名将广宁伯刘荣第三子,宣德十年袭爵,是所剩不多的开国勋戚后裔。 此次因战功升中军都督府左都督,掌中军都督府事。 阜成门都督顾兴祖,为开国名将镇远候顾成之孙,永乐十八年袭爵,但是在永乐年间毫无建树。 顾兴祖在土木堡一战中作为神机营主将,带着残部逃回京师,起初与石亨一样下狱论死,也是于谦提举他出来担任右副总兵。 由于也先之前从紫荆关攻入京畿,紫荆关原本的守将战死,所以让顾兴祖以后军都督府都督同知之职去守紫荆关。 说起来,也算是把脸面找回来了,毕竟家传的爵位还在。 除了这二位是开国勋戚以外,其余五门都督分别叫做刘安、朱瑛、李端、刘得新和杨节的,也都大抵是后军都督府和亲军卫的授职。 够资格登上奉天殿觐见皇帝的,就只有这十一个文武臣将组成的第一梯队,这也是他们在这次大战中力挽狂澜,登先于人前的最好赏赐。 其余的将领和文官都要在第二日得到来自兵部和吏部的公文,才能知道到底被赏赐和升授了什么。 册封过后,登上奉天殿这十一名武将会参加一个特别的宴会,便是庆功宴了。 庆功宴才是众人最期待的,因为作为皇帝的朱棣,作为太后的孙若微,还有所有的朝廷大员都会出席。 按理说,他们是根本没有资格登上奉天殿觐见皇帝的,更没有资格参与这种规格的宴会。 但这次不同,这次的庆功宴,是为他们死战御敌的最佳赏赐,这可能是他们这辈子唯一的一次。 十一位新晋勋贵之所以期待庆功宴,其实并不是为了那些山珍海味,而是光宗耀祖的荣耀。 对于他们来说,这是值得吹上一辈子,或是几辈子的事。 第五十五章 景泰元年 屈辱的正统十四年,以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收尾。 十一名将军就职京城内外,他们各自麾下的大批将领都因京师保卫战的战功得到升迁,可以说是皆大欢喜。 当然,除了一个人。 那就是身为太后的孙若微,她刚刚从大同的镇守监军郭敬那里得到消息,她的儿子,太上皇朱祁镇被也先一路带回了蒙古西部草原。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从距离咫尺之遥,到现在的天各一方、生死难料,孙若微又急又愤。 急的是,她不知该如何救回自己的儿子。 愤恨的是,新皇帝竟然没有主动提过一句救回自己的儿子。 但是无论如何,孙若微心中也知道,随着北京保卫战的全面胜利,这个本只是代替做皇帝的朱祁钰,权威已经无可置疑了。 庆功宴结束后,朝中的口风显然变了。 一个任用贤臣良将,挽救大厦将倾之危局的新皇帝,显然比从前那个贪玩成性、宠信权阉,被俘虏到关外的太上皇,要更得人心。 景泰元年前的最后一天,宫中到处都在张灯结彩,庆祝新年改元,也是对未来的美好展望。 孙若微站在仁寿宫外的阶上,看着到处忙碌的宫人们嗟然一叹,这里越是显得太平、幸福,她就越是会想到远在瓦剌的儿子。 忽然,金英小步匆匆跑来,说道:“太后,陛下在文华殿召见阁老们,说是要加国舅为柱国,掌后军都督府事!” “竟有这等事?”孙若微微征:“是谁提出来的?王直吗?” “初听此事,奴婢也觉得该是王阁老所提。”金英上气不接下气道:“可却不然,这话是陛下敕谕内阁,亲口所说!” “奴婢觉得兹事体大,特来禀报娘娘。” 孙若微闻言,面色变换不定,这新皇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皇帝这是要干什么?” 金英思来想去,也未曾觉得其中有什么蹊跷,只好说道:“待到了明年,便是景泰元年了,到时司礼监要新任秉笔,内阁也要重推首辅、次辅。” “诸多官员,大抵要在明年进阶,陛下此举,该是在讨好娘娘,卖个人情吧?” 孙若微冷哼一声,道:“真要如此,倒便好了,你去盯着文华殿,一旦有什么动静,随时回禀。” 金英奴颜屈膝道:“谨遵懿旨,奴婢这就去。” ...... 王直满脸的吃惊。 让这个老东西一时失神的不是别的事,就是朱棣在正统十四年这最后一天突然主动提出来,要加封孙继宗的话。 他不确定的道:“陛下要确认如此吗?” 起初接到乾清宫敕谕,内阁的阁老们一个个都傻了。 这是要干什么? 孙继宗贵为国舅,又兼掌亲军十二卫,身为外戚却手握重权,本朝开国以来前所未有,守卫北京有他什么事儿。 如今还要加封? 最主要的是,这特么还是皇帝亲口主动提出来的,这位爷难道不知道,后军都督府掌管全畿辅的卫所事宜吗? 原本后军都督府是英国公张辅在掌管,后来张辅等一大批靖难勋贵死于土木堡,大部分的职位都在空缺。 这是要把兵权拱手相让的意思? 这皇帝是傻了还是痴了? 就算蠢成太上皇那样儿,也知道不能放兵权的道理啊! 朱棣自然看得出王直这话里的含义,却还是点头说道:“朕十分确定,难道王阁老对此有意见吗?” 王直和内阁,其实是有些意见的。 别看他们看起来是和孙氏穿一条裤子的,但是其实也就是各取所需。 太后夺政,能给内阁、六部相应的利益和分权,内阁、六部自然也就愿意支持。 土木堡之变造成的后果,大家都看得清楚。 虽然五军都督府加封了十一名新勋贵,但这点人数,还根本不够补足堡宗在土木堡送的三分之一。 也就是说,即便明天这十一个人走马上任,五军都督府的大部分职权也还是空着的,这就难免引起争夺。 朱棣一句话,把孙继宗推到了执掌后军都督府的高位上去。 内阁怎么办? 兵部怎么办? 内阁说白了还是身后六部文官及天下文人的代言人,土木堡以后武勋大权旁落,这一亩三分地谁没盯着。 孙氏外戚权柄已重,再去加封,内阁的阁老们心里有点儿不愿意了。 而他们也不禁在怀疑,太上皇被掳到瓦剌去,一时半会儿只怕回不来,皇帝这一手,向太后示好的意味尤其明显。 要是他们两个穿了一条裤子,文官集团岂不又被压得死死的? 王直听到朱棣询问,心里非常为难。 这不是在把自己架在火上烤吗? 作为内阁次辅,眼瞅着明天就要成为新任内阁首辅的人了,这两天贺喜的人已快把他家门槛踢平。 这个时候,最忌讳的就是趟浑水。 王直忽然意识到,或许孙氏一门的权势真的是太大了,不压制一下不行了。 像是今日这种询问,无论王直说什么,似乎都已经避免不了孙继宗执掌后军都督府的结果。 话头是皇帝提出来的,现在又是太后辅政。 现在去拒绝,不仅毫无用处,更会给太后和眼前这个新皇帝口实,恐怕连继任首辅都成问题。 内阁的阁臣,即便有心中拒绝的,大多也都是处于这种明哲保身的考虑。 虽然个别人心中看得明白,但其实无法开口。 开口避免不了结果,如果这事儿太后那边也准了,太后一党的官员就也都会群起附和,内阁也并不是铁板一块。 到时候,只怕连内阁辅臣的地位都不稳固。 临近改元,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王直于是说道:“臣无异议,国舅该受此封。” 朱棣看了看他,没想到当年那个小透明,现在竟然能把事情看得这么透,答应得如此果断。 “诸位阁老呢?” 几名阁臣都是连连摇头,表示同意。 朱棣随后起身,说道:“既然如此,那就照章办事吧!” 刚刚起身,殿外便是噼里啪啦阵阵。 朱棣走出文华殿,看着漫天的烟花,还有各处响起的爆竹声音,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侍候在外的兴安道:“回陛下,如今是景泰元年了。” 第五十六章 内阁的担忧(求追读!) 紫禁城,亲军卫衙署。 听罢圣旨的孙继宗大笑起来:“还有这种好事儿,我看这是天上掉馅饼了,砸到本国舅头上来了。” “掌后军都督府事,加柱国,这是我妹妹给我提的吗?” 来传旨的是金英,他没有直接回话,而是先提醒道:“国舅爷,今儿只有咱家在这不妨事,可要是有外人在场,您还是要注意称呼。” “外朝那些文官最近对你们孙氏一门眼红得紧,被人抓了把柄可不好。” 孙继宗冷笑道:“老子现在手握禁军,马上又要掌握全畿辅的兵权,还是当朝的国舅,那帮只会耍嘴皮子的东西自然会嫉妒。” 但他转念一想,道理的确如此,于是改口说道:“金大裆,回去告诉太后一声,就说难为她还记得我这个当哥哥的了。” “国舅爷想错了。”金英笑眯眯道:“今日这话,不是太后娘娘和阁老们提的,却是陛下向内阁发的敕谕。” “哦?是陛下说的?”孙继宗也有些吃惊,问道:“金大裆你聪明,给本国舅说说,陛下这是要干什么?” 金英摇头道:“这个咱家也猜不透,不过咱家觉得,最大的可能还是新朝改元,陛下有求于太后娘娘。” “如今兵权到手,国舅爷要好好儿为太后办事才是啊!” 孙继宗笑道:“那是自然,太后那是我亲妹子,我这个国舅爷也是托了她的福,不帮她我能帮谁?” “后军都督府如今握在我的手里,金大裆你就放心吧!” “话说回来,我还要恭喜金大裆荣升司礼监首席秉笔啊!” 金英最近也是志得意满、春风得意了。 景泰改元以后,原先的司礼监首笔兴安成为司礼监的掌印太监,他这个二笔,自然也就晋升为首笔。 美中不足的是,王诚那个不入流的乾清宫牌子,现在也是司礼监的二笔了。 这个东西是从哪冒出来的? 此前,他甚至还从没留意过这个名字。 金英笑着道:“彼此彼此。” 孙继宗执掌后军都督府,也就是说,节制了一大批因北京保卫战晋封的新勋贵,而亲军卫都指挥使一职就此空缺。 本来,孙若微是想让孙家的另外一个弟弟去接任的。 但问题是,这次内阁给卡住了。 ...... 风月楼。 作为京城本地数一数二的酒楼,这里商旅云集,也是文人骚客们喜欢聚集起来,吟诗作赋的场所。 风月楼不是青楼,只是酒楼。 它能有如此大的名气,一不是因为所谓的头牌名妓,二不是因为整日站在一楼的台子上献媚献舞的艺班。 只因为风月楼的地段好。 风月楼位于京城棋牌街,是最繁华区域的中间地带。 楼外,便是繁华的集贸市场,一派买卖兴隆、热闹非凡的景象。 来自全国各地的人们,在此叫卖风味小吃、小百货,随处可见表演戏曲、杂耍的行家,形似庙会。 不同的是,此地日日如此。 除地段极好以外,风月楼最为人所称道的,还是那上五层雅间,其雅间的特别之处在于,坐在每一层都有不同的风景。 令人心驰神往,感慨年华。 最顶部一层,甚至可以观看到大半个北京城。 所谓“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看着脚下熙熙攘攘,芸芸众生到处忙碌,自己却傲然于上。 此种意境,是所有人都心驰神往的。 这也是许多文人骚客喜欢来此的原因,坐在风月楼的五层雅间中,畅谈古今,对时政大事品头论足。 这才叫不枉此生! 正是因此,风月楼上五层几乎一间难求,前不久,据说有江南来的财阀豪掷千金,只为购得顶层雅间一处。 昨日皇帝敕谕内阁,加国舅孙继宗为柱国,掌后军都督府事。 这个消息令内阁和官场十分担忧。 今日正是孙继宗上任的日子,而来自于内廷太后的一道懿旨,更令内阁觉得实在是过分至极。 没别的,孙若微对内阁的阁老们说,她希望能让掌管北镇抚司的孙绍宗接任亲军卫的指挥使。 然后,懿旨上接管北镇抚司的人选,依旧是孙氏勋贵。 内阁的阁老们当时就坐不住了,当天就决定出来开个小会。 因为这么下去显然不是办法,皇帝和太后正在套一条裤子,这是他们不乐意看见的局面。 看,一旦自身利益受损,他们的热情还是很高的嘛! 开会没别的地方,只有也只能是名满天下的风月楼,其它地方都有损于内阁五位阁老的声名。 还得是顶层位置最好的雅间。 谁敢和内阁的五个阁老抢位置? 等待上酒菜的小厮走出去关好门,王直坐在正北的方向,看了看眼前的极为壮美的京城,缓缓道: “各位同僚对太后的懿旨怎么看?” 文渊阁大学士陈循在北京保卫战的文臣中,论功仅次于谦,又是五朝老臣,渐生自满,他反问回去: “阁辅不知道如何处理吗?” 陈循对王直进位首辅,自己仅能担任次辅的事情耿耿于怀,对他十分羡慕嫉妒恨,虽说还没彻底撕破脸皮,却也是水火不容了。 王直没有说话。 内阁的其余三名阁老面面相觑,心底却都摆着看戏的心思。 五名阁老各有心思,说是出来商量,可却谁也不想直言打开这个话匣子,这时候,参预机要的商辂不满意了。 他站起来说道:“这都什么时候了,各位阁老,把话摊开了说吧,孙氏一门勋贵权柄日重,北镇抚司或亲军卫,不能全都是他们的人。” “不然陛下何处?外戚如此压制皇威,各位难道都不想想吗?” 商辂是陈循举荐进内阁参预机要的,不属于“阁老”的范畴,但也是阁臣,陈循有些吃惊于他说的话,于是站起来斥责道: “这哪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快回去!” 这时候,老奸巨猾,一直闷声不吭的王直却突然接起话茬,静静道: “我看商辂说的不错!” “那国舅孙继宗如今已经掌管后军都督府,太后这道懿旨的意思,是想让原掌北镇抚司的孙绍宗接任亲军卫指挥使,再让锦衣卫千户孙显宗接管北镇抚司。” “锦衣卫、禁军、城防军,全都是孙家的人在掌管!” “各位同僚,好好儿想想!” “要真是到了那一步,别说陛下,哪还有咱们的事儿了?” 第五十七章 各方权衡 “你干什么呢?” 陈循赶到商辂眼前,小声斥责道:“我举荐你入阁,就是为了让你这么拆我的台的吗?” “你知不知道,这些人没一个好相与的,你今日这番话传了出去,一旦太后算账,第一个找的就是你!” 商辂明白,陈循这是恨铁不成钢,更是在保护自己。 但他的性子就是如此,嫉恶如仇、想啥说啥,梗着脖子道:“老师您说的学生全然明白,可世事岂能如此。” “太祖爷有祖制,严禁外戚干政!” “当今太后能垂帘听政已经是僭越规制,如今还要安排孙家的人分掌北镇抚司、亲军卫和后军都督府。” “要是真到了那个时候,就算是她想篡位,那也简单得很!” 说完,整个雅间内都是鸦雀无声。 这一番话,可以说是大逆不道,要是在朝堂上说出来,第二天商辂就会被满朝的言官群起而攻之。 而且很多人都听得出来,商辂这番话的立场,实际上不是站在他们一边,而是站在了皇帝那边。 话里话外,都是在说当今太后干政太过的问题。 在其余四名阁老看来,外戚干政与否,这干他们什么事,反正各自都有利益,那就让孙家的人去干政好了。 今天之所以聚到一起,正是因为孙氏涉及兵权太重,危及到了六部和内阁的利益。 对今日会议的主题而言,这有些舍本逐末了。 商辂死不悔改,又继续说道:“无论如何,必不能让太后此着得逞,如果诸位阁老今日不找个说法出来,臣即刻便去仁寿宫谏言!” “要是见不到太后,我就去承天门外击鼓敲钟!” 陈循听着他说完,满腔的怒火渐渐变成了无可奈何,摇着头笑了,指着他说道:“你啊,你啊!” “商辂,我喜欢的就是你这点。” 陈循也不再规劝什么,既然话匣子全都打开了,他也不再藏着掖着,转身说道:“诸位阁老,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 “我看,我们就去仁寿宫走一趟吧?” 王直看着义愤填膺的商辂,心中叹道: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尽管如此,他的面上还是和颜悦色,笑着挖了一个坑出去,说道:“那好,便依弘载此言。” 这话,听在陈循耳中有些刺耳。 因为弘载,正是商辂的字。 其余三人也都没什么好说,纷纷颔首。 符合利益,还不用自己出面,跟着走一趟便是。 成了,内阁这五名阁老的声名都会更进一步,要是遭到太后一党群起攻之,实在不行也可以明哲保身,推商辂出去挡枪。 反正最后,是依商辂所言行之。 何乐而不为呢? 约莫半个时辰后,仁寿宫内。 “放肆!” “内阁的人都干了什么事儿,真当哀家全然不知吗?” 孙若微将刚刚摆到八仙桌上的山珍海味全部扫落在地,食欲全消,她看着跪在地上收拾残局的宫娥,冷冷道: “金英,你出去告诉他们,别闹得太过火了!” “遵太后懿旨。” 金英出去不久,很快便慌张回来,连声道:“阁老们不愿离去,五位阁老全都到齐了,还有诸多六科廊的言官,越聚越多。” 孙若微气急败坏,一脚踹在正收拾脚下的宫娥身上。 “上次是于谦,这次又是内阁,仗都打赢了,他们不知道迎回太上皇便罢了,却还要欺辱哀家这孤儿寡母多久?” 那宫娥不知犯了什么罪过,就算被踹倒了,也只顾连忙起身埋头请罪,被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孙若微无计可施,将怒火发泄在仁寿宫的宫人身上,很快又有一人进来,却是今日上任后军都督府的孙继宗。 他风风火火走进来,连行礼也顾不得了。 “太后,有一大批监生聚在承天门外击鼓议政,都说我孙氏一门干政太过,言之凿凿啊!” “我已经派西城兵马司的人去控制局面了,但击鼓的监生手持大诰,以祖制为名,不敢制止太过,需要赶紧想个办法才行!” 孙若微这时反而冷静下来了,与宫娥要了盏茶,冷笑道:“这是内阁的五位阁老们,在向哀家耍他们的手段呢!” “罢了,罢了!” 孙若微本来也只是想试探性的看看行不行,没想到内阁的反应如此激烈。 如果撕破脸破,便有些得不偿失了。 “金英,你且出去告诉内阁的阁老们,就说哀家依了,亲军卫下一任的指挥使不由我孙氏一门担任,叫他们看着办吧!” 孙继宗想了想,诧异道:“若是按顺位接任,下一任的亲军卫指挥使就该是老国丈汪泉,他可是汪皇后的太爷。” “汪泉做了亲军卫指挥使,于我们不利啊。” 孙若微冷哼一声,直视他道:“你以为哀家现在有什么办法?内阁都堵到家门口来了!” “现在如果不先把这些内阁的人稳住,叫他们那些门生继续闹下去,你这个后军都督府的指挥使都没得做!” 孙继宗见妹妹下了逐客令,话中对自己多有不满,虽然心中有些话,却也实在不好多说。 毕竟两人虽然曾是兄妹,亲密无间,现在的地位却是天壤之别。 他只好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回去了。” 孙若微看也没看他一眼,淡淡道:“回去吧,管好咱们家那些小辈后生,多事之秋,不要让他们再给哀家惹事了!” 孙继宗一怔,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 太后意欲让孙氏一门独掌锦衣卫亲军,京师禁军及城防军,这几乎是京城全部的兵权所在。 皇帝没有吭声,坐着看戏,内阁坐不住了。 内阁坐不住的根本原因,是因为他们代表的文官集体利益受损。 兵权,这可是所有人都在盯着的香馍馍。 这次孙继宗执掌后军都督府,几乎将畿辅兵权尽握于手,再让孙绍宗去接任亲军卫,岂不是兵权全在孙家。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啊! 在文官眼里,皇帝这道敕谕明显有摆烂的嫌疑,但是他们不行。 他们这些在朝的要是摆烂了,下边都看着呢,如果你在朝廷里没有利益所得,很快就会有人上来取而代之。 当官儿,谁不想啊! 尤其是兵部的官员,北京保卫战以后,兵权眼见就要通过于谦流入他们手中。 这时候,突然被孙氏一门截胡,谁乐意? 最终,迫于内阁的激烈反对,孙若微只好退而求其次,让孙继宗去执掌后军都督府,孙绍宗继续执掌北镇抚司。 如此一来,亲军卫的指挥使一职便是空缺出来。 在各方利益的权衡下,被朱棣安插到亲军卫做指挥同知的老国丈汪泉,一不小心成了下一任的亲军卫都指挥使。 禁军的兵权虽然暂时未被孙氏染指,但问题是,却也没有成功流入内阁,反而让“摆烂”的新皇帝捡了个便宜。 第五十八掌:十团营(求追读!) “陛下,臣于谦,有本上奏!” 朱棣刚坐在龙椅上,于谦便是站了出来。 “讲。” 于谦大声说道:“保卫战获胜后,京师尚有兵二十万,这是算上了亲军卫、三大营禁军和城防军的总量。” “目下京师兵多且杂,有归于三大营禁军的,也有归于亲军卫的,臣以为,当挑选精锐组建十个团营,将他们重新建制起来。” “十团营精锐可以留在京师,将他们的家人接到京师,好生安顿,那些被淘汰的老弱,则可以发给路费,允其还乡。” 于谦的话,引起了满朝文武的激烈讨论。 站在文官顺序最前方的五个阁老,都是眉头紧锁,这个提议他们也都是各有考虑,但问题是,他们都很不满。 不满的没有别的,就是于谦事先没有跟他们任何一个人商量。 身为内阁次辅的陈循第一个站出来,说道:“启奏陛下,臣觉得兵部尚书于谦所言,甚为荒谬!” “既然二十万军队都是奉诏进京勤王,战后也都加以赏赐,现在就该让他们各自回乡。” “我朝旧有京营禁军、锦衣亲军、城防军之制,组建团营岂不画蛇添足!” 陈循反对组建团营没别的原因,既不是为个人利益,也不是故意个文官集团拧着干,只有一个,于谦太过放肆了! 如此重大的军事改革,于谦作为兵部尚书,竟然事先连内阁都不知会一声,便直接在朝会上提出。 政出内阁,天下大事都是他们五位阁老商量着来,岂容你一个兵部尚书说什么就是什么? 于谦也毫不示弱,道:“陛下,臣以为组建团营势在必行!” “如今若以旧制划分,仅京营就有中军、左掖、右掖、左哨、右哨五军,每军还各有四司。” “亲军上直有十二卫,各有指挥,二十万京军,怎么分?” “陈阁老不懂军事,就不要品头论足了!” 陈循一愣,没想到这个于谦在朝会上,如此不给自己这个堂堂的次辅首辅面子,怒道:“于谦,你说什么!” “这是朝堂,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行了行了。”朱棣摆手,说道:“你们二位都是此战的大功臣,怎么居然在这个时候骂起来了。” 见于谦和陈循瞪着眼站了回去,朱棣于是问道:“诸位卿家觉得,组建团营之议该当如何啊。” 说完,朱棣注意着朝臣们的眼神。 每一个眼帘中的细微动作,都是尽收眼底。 “臣等无异议。” 当然不会有异议,因为这正是他们乐于看见的。 朱棣心里明白,组建十团营,这既不是于谦个人的意见,也绝非是自己所能阻挡的洪流。 文官,是要借此抢夺兵权,和孙氏一门瓜分。 朱棣短期不想碰兵权,得先把宫内捯饬捯饬,倒是乐得坐山观虎斗,看着他们互相狗咬狗。 “既然如此,那便定下了。” “从明日起,在京军中挑选精锐,组建十团营,于谦、石亨。” 二人纷纷站出来,同声道:“臣在。” “于谦你是兵部尚书,十团营参赞机务之职非你莫属,石亨,你是北京总兵官,十团营就交给你带。” 两人对视一眼,纷纷遵旨。 朝会上说的大事就这一个,散朝会后,朱棣回到乾清宫,眼见四下无人,脸上维持了许久的平静终于被打破。 “十团营,说得好听,还不是想要夺朕的权!” “大孙子,看看你做的好事儿吧!要是太爷爷有机会见到你,真是想问问你,你是怎么把大明祸祸成这个样子的?” 听到皇帝震怒,汪皇后连忙赶来,在身后死死抱住了朱棣。 “陛下,这是怎么了啊。” “哼,你去问那帮我大明的好臣子去吧!”朱棣出气一会儿后,也是突然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叹道: “你松开朕,朕没事了。” 汪皇后仍然死死抱着,道:“臣妾不松开陛下,除非陛下答应臣妾,以后不要再这样了。” “气大伤身,臣妾没了陛下,臣妾又该怎么活。” 朱棣被这句话有所触动,转身主动抱住了汪氏,抱着她坐在卧榻上,说道:“近日你要多去仁寿宫走动,探听孙若微的消息。” “还有,光禄寺做的东西,尽量少吃。” “朕会叫王诚去民间挑选大厨,进宫做饭。” 汪氏疑惑道:“这是为什么?” 朱棣正要直说,话到嘴边却道:“多的你不要问,现在宫中凶险,身边的人,除了王诚,哪个都不要信。” 汪氏愣住了,梨花带雨道:“陛下,宫中如此凶险,您万望要保重身体,不然臣妾……” “放心吧,朕不会被他们打倒的。”朱棣紧紧抱着汪氏,道:“朕会把这些年来,我朱家失去的东西,一一夺回来。” “想要夺朕的权,他们还不到那个火候!” ...... 兵部定下的十团营规制正如其名,分为十个营。 每营设都督一,号头官一,都指挥一,把总十,领队一百,管队二百,除总督十团营的石亨外,另于三大营都督中推一人为提督。 这个提督,目前还没有人选。 几天后。 乾清宫。 王诚与前来报政的内阁文书官擦肩而过,他身后的司礼监太监捧着一沓红本,准备恭请皇帝御览。 “爷,这是内阁、六部会议定下的补缺人数。” 土木堡之变以后,大批在朝官员和五军都督府军职空缺,如今景泰元年,北京保卫战的胜利给这新朝开了个好头。 一切都方兴未艾,内阁和六部整日议论个不停,为彼此利益争吵不已,现在总算是定下了补缺的人选。 “放那儿吧。” 朱棣坐在卧榻上,一页页翻着书看,随口问道:“对这次内阁的意思,太后那儿怎么说?” 王诚回道:“皇爷,后宫的意思是,如今驱逐了瓦剌,当尽早商议迎回太上皇之事,其它的都不重要。” “迎他回来…” 朱棣手上动作顿了顿,轻声道:“内阁的意思呢?” 王诚笑道:“内阁的阁老们均以新朝初立为由,驳了回去,科道也都将此议封驳,眼下时节,无人想当这个替罪羊。” 朱棣点头。 看来孙若微死心不改,现在是刚刚改元,朝廷需要大换血,所以没人想在这个时候提出来要迎回那个蠢孙子。 可再过上个一年半载的呢,到时候可就说不准了。 难道要把那个重孙子迎回来,让他做自己的兄长? 朱棣心底冷笑一声,看起来也要为此准备一下了。 这种事绝对不能发生,必须要在这个讨论被人提出来之前做足准备,不然到时候只有等死。 上次内阁和后宫的争斗还不够,看起来已经风平浪静了,朱棣决定去一趟仁寿宫,加把火。 第五十九掌:和太后做个交易(求追读!) “太后,陛下来了。” 经历一日朝会,整个人都倦意十足。 “陛下怎么忽然来了?”孙若微正要休息,见金英进来,思虑片刻道:“让陛下进来吧。” “朕来给太后请福。”朱棣一进仁寿宫的内殿,便是立即垂眸躬身行礼,看似恭敬谦让。 实际上,是为了隐藏住眼睛里那种想要杀人的眼神。 若被孙若微见了,可就不好了。 毕竟这次来的目的,是卖惨。 “这么晚来给哀家请福,皇帝有心了。”孙若微这时也调整好位置,坐北朝南也显得雍容些,挥手道: “快给皇帝赐坐。” “谢太后。”再抬起头时,朱棣眼神中已经全无波动,忽然叹息。 孙若微问道:“皇帝叹气什么?” 朱棣道:“朝议组建十团营,朕本意是让国舅孙继宗兼掌十团营,但若在朝会上提出,必定招致满朝反对。” “太后是宣宗皇帝的皇后,也是朕的嫡母,朕是如何继位坐到这个位子上的,朕一直都记着,这份恩情朕会报答的。” 孙若微一愣,身子略微向前倾斜。 “陛下…真是这么想的吗?” “天日可鉴!”朱棣点头,眼中泛着真诚之意:“太后是朕的嫡母,国舅也是皇家的自家人啊!” “朕不信任自家人,又能信任谁?” “只可恨那满朝文武,既不知主动迎回朕的兄长,又对朕加封国舅之事掣肘不已,还请太后教朕,如何能让国舅兼掌十团营。” 孙若微靠了回去,脑海中已经是翻江倒海。 “你们都出去。” 屏退了众人,孙若微迟疑道:“陛下是真的想迎回哀家的皇儿吗?” “有何可假?太上皇是朕的兄长,朕与兄长的关心素来亲近,这皇位本来就该是兄长的。”朱棣毫不迟疑说道。 “只不过,朝臣们不会轻易提出此议的。” 孙若微看着朱棣的眼神,心中略信几分,想想问道:“陛下暗中安插汪氏族人到亲军卫和锦衣卫,是作何想法?” 朱棣闻言,满脸尴尬,讪笑道:“看来任何事都逃脱不掉太后您的法眼,朕也是有私心的。” “太后的孙氏族众与朕的皇后汪氏一门,同属外戚,为外朝所不容,加封国舅不成,朕若想加封汪氏必定也是困阻重重。” “所以朕此回来找太后,是想与太后做个交易。” 哟,说到正题上来了。 孙若微又不是傻子,她就算相信眼前的朱祁钰与自己儿子关系不错,也不会觉得他会真心想帮自己毫无所求。 听到这话中提到了汪氏一门外戚的加封,孙若微反而有些放心了,笑道:“陛下已经说了,都是自家人,又谈什么交易,陛下请直言吧。” “既然如此,朕就说了。”朱棣说道:“朕会让大理寺卿王文替太后的其余两个弟弟求官封爵,太后也可通知外朝官员,替汪氏族人求官荫职。” “如此一来,汪氏、孙氏皆得到加封,权柄尽握于你我之手,即便外朝文官看不惯什么,他们也没有办法。” 孙若微思索道:“此事关系重大,陛下还容哀家细细思量。” “如果太后帮朕这个忙,加封太后的汪氏族人,朕会令大理寺卿王文在今年年底上奏,提议迎回太上皇。” 朱棣眼珠转了转,撒了个弥天大谎。 看着脸不红气不喘的朱棣,孙若微心下略有动容,现在朝中及地方上的官员,有许多都还是太上皇一党。 如果真的有一个地位极高的官员能提出此议,群起附和,自己的皇儿也许真的能回来。 孙若微也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现在刚刚改元,大部分朝臣都还等着补缺荫封,现在提也不会有几个人同意。 等到年底,局面也许不同。 “哀家…” “徐珵本被派往彰德,代行监察御史职权,去岁十一月归京,此人因南迁之议备受朝臣排挤。” “哀家会令徐珵上奏,提议加封汪氏族人,看看朝臣们的反应。” 朱棣也此行目的已然达到,实际上根本不在乎太后一党会给汪氏求什么官,连忙起身说道: “朕先谢过太后了!” 看着朱棣离开,孙若微淡淡道:“金英,你来说说,这皇帝又是在打着什么心思?” “上次向内阁替国舅求官,这次又要替哀家的两个弟弟加封。” 金英想了想说道:“太后,无论陛下想的是什么,王文是陛下的人不假,他身为九卿之首,如果能提议迎回太上皇…” “是啊,如果王文真能在年底上奏提议,这比什么都强,听说皇帝与皇后近日十分恩爱,想必只是爱屋及乌罢了。” 孙若微道:“你派个人去徐府,不必亲自去。” “徐珵这个人,去岁提议南迁,遭到群臣的反对,现在到处碰壁,等得就是一个机会,他是不会拒绝的。” “你告诉他,如果他上奏,哀家许他复原官翰林侍讲。” ...... 徐府。 徐珵坐在院中,手中举着酒杯。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满朝文武,想南迁的何止我徐珵一人,为什么全都针对我?”徐珵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猛地掷到地上。 “就因为这事是我提的吗?” “这帮沽名钓誉之辈,哪一个不是这么想的?” 去年土木堡之变,满朝文武都在议论南迁,整个京师有钱有势的人都在举家南迁,朝臣们自然不例外。 徐珵也是觉得会是个露脸的机会,于是当朝提议南迁。 却没想到,被于谦和陈循骂了个狗血淋头! 结果满朝文武也都是一个个的义愤填膺,没人替他说上哪怕一句,自此以后,徐珵便被所有人所排斥,被调往河南。 直到十一月底北京保卫战行将结束,才有一纸文书将他调回京城。 即便如此,现在他也是如同过街老鼠,只要是听见了他的名字,每个人都是躲闪极快,一副不想为伍的样子。 那些抨击自己提议南迁的人,大部分早就把家产迁往南京去了。 对这些人丑陋的嘴脸,徐珵现在是看得一清二楚。 徐珵现在是人生的最低谷时期,处心积虑的想要咸鱼翻身,但无论厚着脸皮去找谁,都是闭门羹而已。 这时候,缓缓走进来一个人。 却是一名司礼监的太监,这太监满脸的阴笑,尖声道:“太后有个差,要交给徐大人,不知大人会不会抓住这次机会呀。” 第六十章 复任锦衣卫(求追读!) “臣徐珵,提议加封汪氏族众。” 三日后,朝会。 徐珵第一个站出来说道:“自去岁汪氏进皇后、主中宫,汪氏一门未得荫封,按本朝旧制,皇后族众当受荫封。” “掌南镇抚司的都督佥事汪瑛当进都督同知,其弟弟汪宪,当为锦衣卫千户,汪宪的两个侄子,当为带俸锦衣卫千户。” “荒谬!”内阁大学士许彬站出来斥道:“陛下,徐珵此人在去岁提议南迁,为时之笑柄,此人所言尽皆胡言乱语!” “主辱臣死,土木堡之灾事在天为,徐珵妖言惑众,话不可信也!” 徐珵既然已经站了出来,就肯定是要把事儿做绝了。 他现在已为满朝所不齿,即便面对内阁辅臣他也没什么退缩之意,决定破罐破摔,冷笑: “许阁部莫非贵人多忘事,去岁土木之祸后,你举家南逃的事全都忘了?” “胡说!”许彬没想到徐珵居然还敢倒打一耙,忙自证道:“陛下,臣对大明忠心耿耿,从未说过一句南迁之言。” “至于徐珵所说,纯属信口雌黄,搅乱是非!” 徐珵厉声道:“你不站出来倒也罢了,陛下,臣还要弹劾许彬,身为内阁辅臣,朝廷肱骨,却在去岁居家南逃。” “若陛下不信,大可以令锦衣卫严查此事!” 锦衣卫? 好事儿,好事儿啊。 朱棣本以为锦衣卫指挥使,还要在耽搁一阵子才能顺利提起,毕竟文臣们对这个官职实在是气得直咬牙。 却没想到,经徐珵这么一闹,现在就有了口实。 朱棣顺势道:“自上任锦衣卫指挥使被殴死堂上,现任的锦衣卫指挥使还没有人选吧?” “朕觉得,徐卿家说的不错,无论污蔑与否,许阁老问心无愧,查一查反而容易证实清明。” “是时候再任命一个锦衣卫指挥使,去查查此事了,诸卿以为呢?” 言罢,众人都是议论纷纷。 锦衣卫上任指挥使马顺是王振的心腹,是内阁和文官的死对头,所以长久以来,没有人再提出复任指挥使。 这种事,朱棣单独提出来也没用,文官们肯定不会同意。 但是如今在朝堂上有了口实,顺势而为,这倒是一个意外之喜了。 刑部和大理寺也不好说话。 毕竟许彬身份特殊,人家历事五朝,又是内阁的辅臣,让刑部或者大理寺去查,这不是明摆着自己人查自己人吗。 换句话说,这是有点儿不要那个批脸了。 刑部尚书不好提及,大理寺卿王文本来就和朱棣穿一条裤子,更不会出面,一来二去,锦衣卫指挥使重新上任一个,看来是避免不了了。 “既然无人反对,那便依惯例,顺势继任吧,孙绍宗掌北镇抚司,又是锦衣卫都督同知,他来接任,再好不过。” 好家伙,又是孙氏勋戚? 文臣们这下不淡定了,好不容易没让孙绍宗去接任亲军卫,现在又要让他做锦衣卫指挥使? 皇帝这是彻底要和太后穿一条裤子了啊! “臣反对!”工部侍郎一人出列,言辞激烈道:“孙氏外戚权柄过重,太祖有祖制严禁外戚干政!” “臣也反对!” “臣反对孙绍宗接任!!” 在文臣们看来,谁接任都行,唯独孙绍宗不行。 或者说,孙家的人都不行。 本来内阁有资本和孙家去叫板,正因为他们有理政的权利,实在不行还可以来个逼宫。 锦衣卫是有权利凭借驾贴直接拿人的,如果是普通人做了锦衣卫指挥使,威胁没有那么大。 孙家要是掌了锦衣卫,那可就全然不同了。 以锦衣卫指挥使的权利,再加上孙家外戚如今的势力,这个锦衣卫指挥使可就太厉害了,内阁承受不起。 所以退而求其次,他们宁愿让皇帝自己选一个,反正不是孙家的人就行。 朱棣万般无奈,只好说道:“既然诸位爱卿如此反对,孙绍宗接任指挥使之事先不提了,暂让锦衣卫锦衣卫都指挥佥事刘敬担任。” “诸卿以为如何?” 众人商议一阵,觉得可行。 首先皇帝提出的刘敬这个人,此前和皇帝一党没有任何瓜葛,其次这个刘敬是孤家寡人一个,背后根本没有什么势力。 这样的人,即便做了锦衣卫指挥使,也跟没做一样。 实在不行,搞点暗戳戳的事情弄死他,这也简单得很。 如果是孙绍宗做了指挥使,文臣想要弄死孙绍宗还得掂量掂量,因为人家背后毕竟站着太后。 弄死太后的弟弟,即便是内阁也够喝一壶的。 这次朝会,属于是皆大欢喜了。 徐珵的进言得到允准,借口此事,朱棣以皇后汪氏进中宫为由,将汪氏一门进行了大规模的荫封。 首先,汪皇后的祖父汪泉,进亲军卫都指挥。 汪泉的儿子汪瑛,去岁已进锦衣卫都指挥佥事,这次再进锦衣卫都指挥同知,仍掌南镇抚司。 官职上,汪瑛已经与掌管北镇抚司的孙绍宗并列。 此外,汪泉的二儿子汪宪也得到荫封,成为北镇抚司的锦衣卫千户,汪瑛的两个侄子,都成为带俸锦衣卫千户,但是不掌卫事。 汪氏一门自此势力大涨,开始在锦衣卫内部与孙氏一族展开较量。 满意的还有文官。 正常情况下,是根本不可能有人跳出来弹劾许彬的,但连许彬也没想到,这回偏偏就不正常。 徐珵属于是狗急跳墙逮谁咬谁,为了咸鱼翻身连最后的脸皮都不要了,直接把许彬的破事儿当着朝会抖搂出来了。 人家许彬是谁啊? 当朝的五位阁老之一,门生故旧遍布天下,清明了一辈子,是根本不可能和徐珵这个烂名在外的人同归于尽的。 所以,通过正式的调查来证明清白,这是肯定要做的。 但大理寺不行,掌管大理寺的王文是皇帝的人这谁都知道,让王文去查岂不是送羊入虎口? 作为皇帝,朱棣巴不得要把内阁全换成自己的人。 刑部更不行,刑部就是内阁的人。 自己人查自己人,传出去实在有点儿不要脸,写在史书上也不好听,对清流了一世的文官们来说,这实在是污点。 不能干这事。 那就只有一条路了,锦衣卫! 为了自证清白,许彬不得不接受锦衣卫的调查。 既然是查案,那就不能只是简单的任命一个锦衣卫指挥使,锦衣卫的刑案权也要重开。 所以朱棣在任命新任锦衣卫指挥使后,顺势也就重启了锦衣卫的刑事权。 但是为了让文官们安心和孙氏内斗,朱棣也退了一步,既没有任用孙氏的族人为锦衣卫指挥使,也不是用自己的人。 继任的锦衣卫指挥使刘敬,此前只是个无名小辈。 这也就是说,他现在完全可能受到任何一方的威逼利诱而做墙头草。 对于文官而言,实际掌握锦衣卫北镇抚司的孙绍宗,显然是最危险的,刘敬斗不过他那是肯定的。 内阁要想证明许彬是清白的,和孙绍宗斗一场是避免不了的,太后也不可能任凭自己的弟弟孙绍宗被欺负。 毕竟于后宫而言,锦衣卫的权利还是很重要的。 第六十一章 于谦的手段 内阁代表的文官和太后代表的后宫一党,斗得不可开交,朱棣则是来到了位于皇城内的亲军卫指挥使司衙门。 见到朱棣亲自来了,刚刚就任亲军卫都指挥使的老国丈汪泉,连忙上前迎接。 “陛下您怎么突然来了,有什么话,派个宫人就是。” 汪泉虽然是当今皇后汪氏的太爷,但他也知道,汪氏一族如今的权势,全都是依托于这位皇帝。 没有皇帝,他们什么都不是。 “不必多礼,朕今日来说的话,只有心腹才可以听见。”朱棣摆手,示意一番。 跟在身后的王诚心领神会,立即屏退周围众人,自己跟着站到了门口。 朱棣却是冲他招手:“你也进来,外头派个人看着就行。” 王诚一愣,知道这是皇帝拿他当自己人,心下感动,连忙对门口的几个徒子徒孙吩咐一番,跟了进来。 只不过他仍是站在汪泉的身后,没有靠前。 “汪泉,亲军卫现在情况如何。” 汪泉见四下全都是自己人,也直接说道:“臣实不相瞒陛下,孙继宗执掌亲军卫多年,眼下亲军卫几乎全都是他的党羽。” “指挥同知两人,都是孙氏旧部,指挥佥事四人,有三人是孙家的族人,其中两个都是孙绍宗的侄子。” “除此以外,上直十二卫的镇抚等官共计四十八人,除一少部分忠于陛下外,其余大抵都是太上皇及孙氏一党的。” “陛下要臣怎么做?” 朱棣将手按在桌上,抬头道:“朕要你把他们全都换了,但是不要打草惊蛇,一个个换成朕的人手。” “于谦和石亨组建十团营,是朕授的意,他们要什么人,你就给他们抽调过去什么人,懂了吗?” 汪泉一愣,旋即恍然大悟。 “陛下的意思是…” “现在你是亲军卫的指挥使,于谦和石亨想要抽调亲军二十四卫的人手组建团营,就必须要经过你。” “至于抽调谁,你们看着来。” 汪泉一下子全然明白了皇帝长久以来的布局,连忙说道:“臣明白了,臣这就去找于少保,商议此事!” “不能去,你得等于谦和石亨派人来找你,只要是他们要的人,你全都点头同意。” “现下内阁和后宫的注意力全在锦衣卫,必要时刻,新的锦衣卫指挥使刘敬可以干掉,内阁的许彬可以放弃,换内阁一个人情。” “你吩咐汪瑛,让他尽量与他们两方周旋,给朕控制亲军卫和团营争取时间。” 毕竟前一世是靖难上来的,朱棣深知兵权对于皇帝的重要性,什么锦衣卫啊,什么司礼监啊,那都是虚的。 朱棣的注意力,一直都放在亲军卫身上。 别人都以为亲军二十四卫土木堡之变后没什么人手了,但是在朱棣眼里,这就是最好的机会。 只要权利握在自己手里,想招人还不简单? 吩咐了汪泉以后,朱棣转头对一脸震惊的王诚说道:“现在你是司礼监的第三秉笔,有出入大内的权利,朕要你去联络锦衣卫。” “你们司礼监的人,最近多和锦衣卫新任指挥使刘敬走动,但朕不是要你招揽他,朕是要你借着找刘敬的名义,去看看锦衣卫内部还有何人可信。” “这个人不能是太后的人,也不能是内阁的人。” 王诚现在已经完全摸不透这位看似简单的皇帝,心里到底是在想些什么了,连忙说道:“皇爷放心,此事奴婢尽心去办。” 朱棣冷冷道:“事急从权,这件事办好了,大家一起飞黄腾达,办砸了,朕不好过,你们也都会被清算。” “好好儿给朕办事,好处少不了你们。” 两人对视一眼,纷纷说道:“臣等愿为陛下效死!” ...... 几日后。 金吾左卫。 “彭!” 突然一声大响,衙署的大门被人踹开。 却是石亨的侄子石彪,手持兵部的文书来到此处,环视内中那群一脸懵逼的金吾左卫武官们。 石彪满脸的横肉,身后背着一杆巨斧,出示公文大声道:“兵部凋令,为组建团营,抽调金吾左卫精锐。” “现任金吾左卫的指挥使是谁?” 闻言,所有人都将目光望向了最北侧一个将双腿架在桌上,正玩牌的武官身上。 这武官愣了愣,但依旧没有什么动作,懒懒散散地道:“老子就是,你是哪来的糙货,来金吾左卫撒野?” “没见到在打牌,惹急了老子,你没什么好下场。” 这一番威胁的话,听在旁人眼里或许有点用,但来的是谁,这货是石彪,石亨的侄子,在战场上扛着斧子第一个冲上去的。 他能怕死? 他能怕人威胁? “有意思,去了四个亲军卫,就遇见这么一个大爷。”石彪眼中来了些许兴趣,走上前去,停在这武官跟前,一脸戏谑地问道: “我是石彪,十团营的新任提督,你叫什么?” 这货是石彪!? 听到这个名号,即便是金吾左卫的指挥使也不淡定了,连忙将双腿放下去,站起来哆哆嗦嗦道: “本、本官孙承续。” “奥,孙家的人啊,怪不得敢和老子叫板。”石彪哈哈大笑,一脚踩在桌子上,盯着他道: “看见了没,这是什么,这是兵部的调令。” “那、那你就抽调人手去吧。”孙承续他是毫不怀疑,这个满脸横肉的石彪会一板斧把自己砍了。 石彪摇了摇头,道: “我要调的是你,十团营的坐营官缺人,听说你这个指挥使干的不错,兵部的于部堂要调你去十团营。” “什么?” 这有点过分了吧! 自己堂堂的一个亲军卫指挥使,平时屁事没有,坐在衙署吃香喝辣,地位还比一般的卫所指挥使高得多。 脑子坏了,要去什么十团营干坐营官? 孙承续拍案而起,怒道:“老子是金吾左卫的指挥使,只认后宫的懿旨,什么兵部调令,不认!” “行,有种。”石彪冷笑一声,转身顿了一会儿。 就在孙承续以为他要走人的时候,却忽然听他喝道:“来人,金吾左卫指挥使孙承续抗拒兵部调令,给老子押了!” “押到十团营的大营,正军法!” 语落,忽然从门外冲进大批京营的士兵。 这些士兵都是石亨的部下,他们一冲进来,便立刻将金吾左卫衙署内的武官们控制,一左一右夹住了孙承续。 孙承续疯狂挣扎,大声喊道:“石彪,你没权利动我!老子是太后的人,让太后知道,你就废了!” 石彪冷哼道:“废不废那是以后的事儿,现在你抗拒兵部调令,阻碍十团营选锋,我就有权利拿下你。” “给老子带走!” 第六十二章 朱棣的承诺 “臣大理寺卿王文,弹劾后军都督府左都督国舅孙继宗,纵容家奴在京师横行不法,欺辱百姓!” 几日后,朝会。 自从上次站队表态支持新皇帝外,王文第二次站了出来。 这个九卿之首,一出来就是重磅消息,直接弹劾了当今太后孙若微的兄长,也就是国舅孙继宗。 “还有这事?” 朱棣显得十分吃惊,将奏疏接到手里,看罢后面色变得有些难看,转身交给王诚,让他交给身后垂帘听政的孙若微。 现在正是内阁与后宫争斗之时,内阁想要保住内阁大学士许彬,后宫也想让锦衣卫指挥使是自己人。 王直见到王文这份奏疏后,咳了几声。 紧跟着,六科廊言官便是群起而上。 “臣也弹劾国舅孙继宗,家奴行凶!” “臣弹劾国舅孙继宗,阻挠十团营选锋,其部属不遵从兵部调令!” 王文弹劾孙继宗,其实就是一个讯号。 朱棣开始对孙若微动手了。 内阁示意文官群起附和,只是这正好能让他们得利而已,毕竟内阁的一名阁老许彬现在还押在锦衣卫诏狱。 诏狱,现在是孙太后的弟弟孙绍宗在管。 孙若微看着坐在下面一脸义愤填膺的朱棣,这才恍然意识到,原来之前那些都是障眼法。 什么替内阁向孙氏一门求官封爵,都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孙若微紧紧盯着朱棣,自己又被他骗了,这个据说从前懦弱无刚的郕王,到底心里藏着多少祸心? 王文继续说道:“陛下,掌管北镇抚司诏狱的孙绍宗与国舅孙继宗出于同门,都是孙家外戚,今国舅纵容家奴行凶,臣提议,将许阁老移至刑部关押,暂缓查访。” “待国舅纵容家奴行凶一事查毕,再行查访。” 孙若微就算再傻,他也知道刑部是内阁的人,押到刑部,就等于让他们自己人查自己人。 但这次和上次朝会却不同了。 上次如果提出来,那是不要点批脸。 现在是她的长兄孙继宗出了事儿被文官弹劾,有了口实,再加上九卿之一的王文当朝提出。 如此一来,便可以堂而皇之的将阁老许彬移到刑部大牢关押。 王文之所以主动提及,就是因为朱棣的授意,卖内阁一个人情,给他们一点好处,表明这次只针对后宫和孙氏外戚,与内阁和文官无关。 这样一来,内阁也就会专心去对付后宫,形成两方夹击之势。 任凭孙若微这个太后权利再大,也难以继续抗衡。 “臣附议!” “国舅仗势不法,孙绍宗身为孙氏族人,不足以再审理许彬一案,臣附议大理寺卿王文,将许彬移至刑部大牢!” 刑部一名侍郎这时也出列,表态道:“启奏太后、陛下,臣刑部完全有能力单独审理此案,还天下一个公道,还许阁老一个清白。” 按刑部的意思,是比王文更进了一步。 王文只说是将许彬移至刑部大牢,待孙继宗的事儿完了以后再和锦衣卫联合查访,刑部却是想要单独审理。 孙若微眯眼看着这名刑部侍郎,他们的想法,她又岂能不知。 这事一旦单独搁到刑部,许彬几乎也就等同于无罪释放了,放出来以后的威望只会更高。 事实证明,文官们一旦同气连枝不互相残杀起来,威力还是比较大的。 因为他们想找点口实那是相当的容易。 就好比这次国舅孙继宗家奴在京师横行不法的事,他们早就知道,但一直没人管,为的是什么? 为的就是今天,找一个口实促成利益。 文官们言之凿凿,说是为百姓做主,实际上不过是冠冕堂皇而已,只不过这次他们的利益和孙氏起了冲突,把这话茬提出来当个口实。 孙若微也没办法,毕竟是自己的亲哥哥被抓了把柄,只好望向下面,说道:“皇帝的意思呢?” 朱棣于是笑道:“准大理寺卿王文所奏,暂缓内阁许彬一案,转移至刑部大狱关押,待后再审。” 朱棣的话,其实是暗戳戳挖了一个坑。 待后再审,也就是说,现在刑部和锦衣卫都有权利审问。 这就给了孙若微一个能让她弟弟孙绍宗接任锦衣卫指挥使的机会,这也给了内阁一个不确定性。 孙家的人既有可能担任锦衣卫指挥使,他们的阁老许彬也还是有可能救不回来。 但是对于之前只有锦衣卫审问而言,现在的情况显然要好多了,文官们也不再继续逼宫,各退了一步。 “陛下圣明!” ...... 仁寿宫。 散朝回来,孙若微就见到一脸焦急的孙继宗在外殿等着自己。 孙继宗还不明白出了什么事,他这次来,也是有急事找孙若微汇报。 看见自己妹妹回来,孙继宗脸上一喜,然而还没等他说话,孙若微便扔下他独自进了内殿。 孙继宗欲言又止,在宫人们的注目下,显得有些尴尬。 “臣孙继宗,有要事求见太后。” 内殿没有回应。 没有办法,孙继宗只好提高嗓音,再次说道:“臣孙继宗,有紧急军务求见太后娘娘!” 听到“紧急军务”四个字,内殿才传出一声闷哼。 孙继宗连忙走进去,人还没等进去,便焦急的道:“太后,事情不好了,亲军卫出变故了。” “于谦和石亨他们动手——” 话没等说完,孙若微便打断了他的话,冷冷道:“你还有脸过来!哀家问你,你是不是有个家奴叫刘吉的?” 孙继宗一愣,怎么问到这茬来了。 见他点头,孙若微再也忍不住,将王文的奏本扔到他的脚下,大声道:“看看吧!这是大理寺卿弹劾你的!” “你纵容家奴在京师行凶害人,消息都传遍了!” 孙继宗闻言连忙捡起奏疏,连连翻阅,他凝眸想了半晌,忽然道:“我明白了,太后,这都是那个皇帝的手段!” 孙若微脸上的怒火微微一滞,下意识道:“嗯?” “太后还不知道吧,我这次来,就是要禀报此事,于谦和石亨这几日以组建十团营选锋的名义,抽调了我不少人手。” 孙继宗将奏疏狠狠摔在地上,愤恨道: “这个于谦,仗着是保卫战的功臣,有总督畿辅军务之权,把我在亲军卫安插多年的部下全都调走了!” “有调到十团营的,也有借口调出京城的,我还有一个侄子被石彪以抗拒团营选锋为名正了军法。” “于谦敢如此行事?”孙若微瞪大了眼睛。 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后宫和锦衣卫,却没想到,朱棣的手段如此狠辣,连孙家的人都敢杀。 才几天的功夫,亲军卫已经换了一片天! “哀家早就知道,于谦和石亨作为保卫战的最大功臣,早晚是皇帝的人,只是哀家没想到,他们的胆子居然这么大!” “他们这是根本不想迎回我的皇儿,但是皇帝对哀家承诺过,年底会让王文上奏的啊……” 孙继宗也没想到一直闷声不吭的于谦动作起来居然这么迅速,他说道:“太后、我的好妹妹!你就别再对他抱有幻想了,那是缓兵之计,那是骗你的!” “他现在是皇帝,怎么可能心甘情愿的让人接回太上皇?” 第六十三章 死无对证(求追读!) 深夜。 门窗紧闭的仁寿宫,待最后一个宫人奉命站到宫外后不久,透过高粱纸糊的窗户,隐隐闪烁一豆火光。 若隐若现。 两人站在其中。 正是国舅孙继宗和太后孙若微,面色都不好看。 显然,孙若微被朱祁钰继位前表现出的懦弱和那饱含真情的所谓“承诺”给骗了,而后者已经开始对他们动手了。 几天之内,趁着内阁和后宫的注意力都在阁臣许彬身上,于谦和石亨利用组建十团营的名义,调走了大批孙家安插在亲军卫的人手。 当孙继宗后知后觉发现此事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因为对方动手太快了! 于谦和石亨敢这么做的原因,孙若微就算是政治觉悟再低,现在也总该意识到了,没有皇帝点头,他们根本没有这么大的权利。 看着名单上这些触目惊心的人名,孙若微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她没有想到,这个新皇帝不动则已,一动,居然是全面开战,如雷霆一般狠辣、果决,为稳定人心,甚至当众正法了孙家的一个小辈。 这样的动作,就是给所有那些支持新皇帝的人吃了一颗定心丸。 新皇帝不惜要杀自己的小辈,与她孙家彻底结仇,也要趁此机会控制亲军卫! 从前朱祁钰对汪氏其实并不怎么感冒,可是继位后,却经常有宫人见到他们在后宫成双出入。 甚至于,还在乾清宫留宿了几夜。 这种魄力和心机,根本不像从前那个懦弱无刚的郕王朱祁钰,细细思量,自从继位以来,他就好像是换了个人。 孙继宗看着愁眉不展的孙若微,说道:“我回府就把那个叫刘吉的家奴处理干净,来他一个死无对证!” “但是妹妹,这真的不关我的事,自从托了妹妹的福,做了这个国舅以来,为不给咱们孙家添麻烦,我每日都是克谨值守,绝不会越雷池半步。” “可是家大业大,谁能完全吃干抹净?” “满朝公卿,没有一个人屁股是干净的,包括于谦!” 说到这里,孙继宗满脸恶心的道:“你别看他表面恭恭敬敬,拒绝封赏,实际早就给家中子侄准备好了后路!” “大理寺卿王文弹劾我,那只是因为想转移朝堂上的注意力,给皇帝的动作拖延时间!” 孙若微神情恍惚,听到这话忽然一振,放下手中名单问:“于谦?于谦也会干这种事?” “妹妹还不知道?”孙继宗也一脸吃惊,冷笑道:“于谦他自己是没受封赏,可他的女婿朱骥却在战后荫封了锦衣卫千户。” “如果于谦真的如同传闻说的那样,赤胆忠心、清流不阿,朱骥的荫封他又岂能同意?” “在我看来,于谦不过也只是个沽名钓誉之辈罢了!” 孙若微微微一怔。 “于谦竟也是这样的人…” 孙继宗道:“刘吉的事不劳太后操心了,今夜我回到府中,就会处理了这个狗东西,只是亲军卫那儿,事已不可为了。” “有组建十团营之权,于谦和石亨大可以冠冕堂皇的从我手里调人,但想必他们也不会太过火。” 说到这里,孙继宗眼珠一转。 下一句话,他又从大明的国舅,摇身一变成了孙若微的哥哥,小心翼翼道:“下次朝会,妹妹不如授意一名官员,为我请官。” “如果于谦敢站出来阻挠,便再授意一人,弹劾他女婿朱骥横行不法,我就不信,什么人会找不出这等闲话?” 眼见孙若微无动于衷,孙继宗决定加大力度,恶狠狠道:“就算不成,也能让于谦知难而退,无法再谏。” “妹妹,你我都是孙家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是不会加害于你的,这个时候万不能再犹豫,其余的事交给我这个做兄长的来处理。” “妹妹则只管坐镇后宫,掌控大局!” 孙若微站起身,拾起脚边的烛台,火光照亮了两个人的脸。 孙继宗没从她脸上看清楚任何一个表情,只是听她毫无情感的道:“今日的事,哀家不想有第三个人知道。” “哀家倒要试这个新皇帝有几斤几两,就按你说的办吧!” 孙继宗现在又是大明的国舅了,他改口道:“太后放心,只要把我安插到十团营里,被调进去的旧部就还是听我的命令。” “于谦和石亨不过是这次保卫战因祸得福的毛头小子,和我比,还嫩得很。” “臣告退了。” 孙若微缓缓点头,待孙继宗的身影从窗户外头渐渐远去,这才俯身捡起地上的名单,然后放到烛火上引燃。 ...... 三日后。 朝会。 “臣礼部左侍郎杨善,提议国舅孙继宗提督十团营军务,兼掌后军都督府事,以抚慰太后失子之心!” 话音甫落,便立即有一人站出来。 却是徐珵,讥讽道:“杨侍郎怕不是忘了,孙继宗的家奴刘吉私自行凶、仗势欺人一事了?” “此事没有一个着落,给国舅求官简直全无道理!” 杨善报以冷笑:“仗势欺人的刘吉已于前两日夜里死于国舅府,这是医官验尸的结论,是暴饮暴食致死!” “回想国舅当初,是群臣再三央求,太后方才同意赐官。” “自那以来,国舅一直都是兢兢业业,从未传出非分之事,眼下人已经死了,尔这番言论是真是假,谁又知晓?” “你竟然还敢站出来,颠倒黑白、非议论政!本官正要参你一本!” “徐珵,你当初私自遣送阖家南逃,如今又污蔑当朝国舅、搅乱朝局,到底是何居心!” 徐珵一愣,全然傻了。 刘吉这么快就挂了? 朱棣看着徐珵和太后党的博弈,心里明白,徐珵已经败北了,医官验尸的结论不可能是真的。 还暴饮暴食而死,平时啥事没有,到处耀武扬威,就这么巧?在这个当口把自己撑死了? 反正死无对证,随便医官怎么编了。 不过朱棣早猜到会有这个结果,想着徐珵虽然是个小人,但眼下毕竟还有用的着他的地方,于是决定出面。 朱棣稍微瞟了一眼医官所谓“暴饮暴食而死”的结论,便将之放下,说道:“既然刘吉已死,此事便不再提了。” “太后觉得,国舅当不当兼掌十团营军务?” 孙若微正等着看好戏,却没想到朱棣反手把橄榄枝抛了回来。 作为临朝听政的太后,加上孙继宗是她的兄长,底下臣子一个请求就同意了,这肯定不行。 传出去,多少有点儿不要脸了。 第六十四章 十团营是个大染缸 孙若微实在抹不开那个脸。 “国舅是哀家的兄长,已经掌管后军都督府,若是再兼掌十团营,于礼制不合,还是看皇帝的意思吧。” 语落,群臣又都把目光注目过来。 朱棣笑道:“朕觉得杨侍郎说的不错,土木堡之战后,太上皇便被瓦剌掳走,至今生死不明,朕准了,作慰太后丧子之痛!” 谁都没想到,皇帝居然又准了。 这话说完,所有人都是议论纷纷,就连孙若微也懵逼了,她这小脑袋里,实在是想不通眼前这个皇帝到底琢磨着什么。 但是第六感告诉她,一准没好事儿。 朝会就此结束,掌管后军都督府的孙继宗又兼掌了十团营军务,和参赞十团营戎政的于谦,总督十团营的石亨处于平级。 散了朝,朝臣们全都想不通皇帝到底是为何这么做。 但无论如何,结果已经形成,他们都有自己的利益,只能去考虑如何避免自己的利益因为这次的决定受损了。 朱棣走回乾清宫,坐到西暖阁位子上,刚歇了口气,就见到王诚颠颠跑进来,匆忙说道: “皇爷,于尚书和石总兵来了。” “看他们的样子,是有急事儿求见!” 朱棣不无意外,笑道:“你让他们进来吧,朕早知道他们会来。” 以于谦的性子,今日朝会上的事自己要是同意了,他肯定是会急匆匆的来问个清楚,石亨也一样。 这两个人,有些地方还是很相近的。 但是朱棣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自从追击也先回来后,这两个人若隐若无的好像是有些矛盾。 但是目下,他们的利益一致,也就没有爆发冲突。 要是日后有时间,要细细了解一下,他们目前是自己的左膀右臂,真等到爆发的那天,不好收场。 “你来了,坐吧。” 石亨老老实实的坐下了。 在听从皇命和投机取巧这方面,他一直都比别人强。 但是于谦不一样,他是真的有些气急败坏,连朱棣的话也没听,直接问道:“陛下,您为什么让孙继宗提督十团营?” “陛下难道不知道,孙继宗的部下,有一大部分都被臣调到十团营来了吗?” 朱棣将手按在御案上,淡笑道:“你说的这些,朕自然知道。” “这次你来找朕,就是为了这个?” 于谦点头:“就是为了此事。” “于谦,不是朕说你,你都五十好几的人,怎么还和年轻一样暴躁冲动?”朱棣的脸色沉了下去,道: “朕怎么去做,自然有朕的原因,轮得着你来兴师问罪?” “陛下恕罪,臣失礼了。”于谦对这一番话有些熟悉,也猛然清醒回来,转身坐到石亨的身旁。 见状,石亨冷哼了一声,表示不齿。 朱棣的神情这才缓和过来,打眼色示意王诚一番,待他将周围人等屏退,这才说道:“朕一直想提醒你,你做得太过了。” “陛下何出此言?”于谦一愣。 朱棣决定直言,也好省些功夫,问道:“你以为你能在保卫战中号令京师,靠的是什么?” 于谦毫不迟疑的回道:“靠的是上下一心,众志成城,靠的是陛下、太后和百万军民的信任。” “你错了。”朱棣靠在椅子上,笑道:“靠的是那帮文臣和你利益相同,败了有你背着,胜了他们也可同享富贵。” “若不然,你以为单凭朕或那孙若微一句话,你就能说什么是什么了?你怎么还是如此的天真!” 于谦听出了朱棣的意思,沉吟片刻,道:“陛下到底想说什么?” “用十团营去削弱孙氏一族的兵权,这固然是个好办法,可你是怎么做的,你吃肉,别人喝汤都不行?” 朱棣声色俱厉的道:“现在朝中已经有很多人对你不满,许彬只是第一个,但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王直、陈循那些阁老,他们到现在有对十团营说过一句吗?仔细想想吧!” 于谦恍然大悟,说道:“陛下的意思,是内阁和六部也想插手兵权,对臣独掌十团营不满?” “孺子可教。”朱棣站起来,在暖阁中来回踱步,随后靠在墙上,说道:“十团营现在就是个大染缸,朕让孙继宗插手十团营军务,是在救你!” “你现在不宜和内阁那帮人翻脸太早,找时间去和王直谈谈,给他们的子侄在十团营也弄个官儿当当。” “拿了好处,他们才会跟你拧成一股绳,至少不会掣肘于你!” “到时候孙继宗孤家寡人一个,就算顶着个提督的头衔,又有什么好怕的?” “难道石亨是吃干饭的?”说着,朱棣望向一侧。 石亨连忙说道:“十团营中的部下以臣的居多,臣的侄子石彪也在十团营内供职,陛下放心,那个孙继宗就算进来了,臣也必不让他好过。” 朱棣点头,走近前拍了拍石亨的肩膀,说道:“你侄子石彪,朕另有重用,把他留在十团营是屈才了。” “居庸关是个要地,现在的主将罗通不把握,朕稍后会找个口实,把他调进京城,试试此人是否保险,有意让石彪替代罗通,守居庸关。” 石亨知道这是要重用他石家的先兆,连忙起身,伏跪在地:“臣回去一定亲口嘱咐,要他替陛下看好居庸关,关在人在!” “你这么说,朕就放心了。”朱棣笑着说完,转身回到座位上,说道:“你们两个,现在是朕的左膀右臂,要互相帮扶。” “这个时候,切忌互相猜疑!” 石亨和于谦对视一眼,都是答应下来。 但是朱棣看得出来,他们纠葛已久,不是自己单单一句话就能解开的,叹了口气,也不再多说。 ...... 深夜。 王直府上。 王直亲自起身,为于谦满了一盏清茶,笑道:“于少保上回说喜欢清茶,老朽便记下了,特意让管家从云南捎带回来的。” “于少保试试,这茶够不够清?” “宰辅如此称呼,实在是叫我羞愧难当啊。”于谦知道他话里有话,小酌一口笑道:“这茶,够清淡!” 王直微征,随后笑问:“于少保此来意欲何为啊?” 于谦说道:“来此,一是为了与宰辅叙旧品茶,二便是来问问,宰辅家中可有矢志报效朝廷的后辈吗?” “现下朝廷用人之际,组建十团营已经让我焦头烂额,如果宰辅能引荐几人,到十团营协理戎政,那就实在是帮了大忙了。” 王直身子向前微微一顷,随后放下茶盏,不动声色。 “于少保这么一提起来,老朽倒还真想起来,家中尚有几个不成器的晚辈,需要历练一番。” 第六十五章 京营只能是朕的 “于谦这小子,真去找王直了?” 朱棣坐在御案前,笑着说道:“果然嘛,朕就一直在想,这小子活了大半辈子,怎么能一点儿长进都没有。” “现在看,还是懂得一些变通啊。” 王诚谄媚道:“这都是皇爷教导得好,要是没有前儿个皇爷的细心教导,于部堂这回恐怕要铸成大错了。” 说着,他好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笑眯眯道:“对了,爷,这是由兵部呈到司礼监来,替王直、陈循那些个阁老们家中子侄请官的奏本。” 言罢,一沓奏疏被放到了案前。 朱棣吃了一惊,道:“你是说,这沓本子是从兵部送到司礼监,然后再由你捧到朕这儿来的?” 王诚也道:“按规矩不该是这个流程,但这次于部堂与宰辅已经商量好了,内阁的阁老们家中子侄均有荫封,不好出面。” “这可是开了个先例啊,不过倒也是,他们确实不该出面。”朱棣现在还不确定奏本越过内阁直至司礼监的这个先例,到底对后面会有什么影响。 琢磨一阵儿,朱棣又说道:“既然都送来了,那你就放这吧,搁几天朕再批,不然叫人说闲话。” “兴安怎么样了?” 王诚笑道:“回皇爷的话,兴安还算老实,与金英明争暗斗的,但大体还是依附于皇爷。” “倒是金英,近来总是往后军都督府的衙门跑,估摸着是去和国舅商量什么事。” 朱棣微微抬头,说道:“你盯紧他们,那个叫刘敬的新任锦衣卫指挥使呢,有没有什么动静。” 王诚想了想,说道: “刘敬这个人,家境不是很好,近来不少人因为许阁老的事去登门送礼,但礼品都叫他给退回了,一连几日,也没人在镇抚司衙门看见他。” “看起来是个聪明人。”朱棣想想道:“你不是收了不少徒子徒孙吗,找一个信得过的,去接触一下。” “要是能招揽到朕身边,不失为一大助力。” 王诚俯身道:“遵旨,奴婢去选一个干儿子,上门去探探口风。” 不多会儿,朱棣批完了奏本,伸了个懒腰,一名司礼监太监进来,冲王诚附耳说了句什么。 王诚示意他下去,随后说道:“爷,居庸关的主将罗通进京了,此刻正在乾清殿外等候召见。” “让他进来。”朱棣换了个正襟危坐的姿势。 走进暖阁,罗通直接拜道:“臣居庸关主将罗通,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赐坐。” 朱棣凝视他道:“罗通,你可知道,你在居庸关有拒敌之功,朕却为何没有加封于你吗?” 罗通在居庸关左等右等,眼见大批来京的勤王军队过境回程,也没有等到封赏的圣旨,心急如焚。 那段时间,他一直在想,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后来终于有缇骑带来圣旨,可这圣旨却不是他苦等的封赏,而是召他入京面圣。 圣旨上说,朝廷要用石亨之侄,以保卫京师之功升授后军都督府都督佥事的石彪代替他守居庸关。 罗通是在居庸关亲身见过于谦和石亨的关系之微妙的,最是忌讳来京师趟浑水,但是面对圣旨,他不得不来。 此刻皇帝发问,他更是顿觉伴君如伴虎。 一句话说错,只怕前程性命都要受到威胁。 “臣不知,但臣所想是,陛下一定有陛下的考量,臣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罗通的回答不卑不亢,显然是进宫前就已经写过作业了。 朱棣嗯了一声,以示满意,继续又道: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朕也听说了,你在居庸关从无怨言,所以朕这次召你入京,是有重任予你。” 罗通一惊,连忙叩头如捣蒜:“臣誓死效忠陛下!” “你且听好,今叙居庸关拒敌斩首之功,朕升授你总督京营,与提督京营的孙显宗,共掌京营军务。” “为重事权,朕即加授你后军都督府都督佥事一职。” 罗通听了前一句还好,后一句听完,顿时觉得不妙,连忙说道:“陛下,臣万万不敢加授都督佥事一职。” “拒敌于居庸关外,本就是臣作为武将的职责所在,总督京营已经是皇天开恩,岂敢再求加授?” “望陛下,收回成命!” 说完这话,罗通本以为皇帝会雷霆大怒。 却不料,朱棣哈哈大笑道:“好小子,朕没看错你,那就依了你,今日你便去京营报道吧。” 罗通这才惶恐的道:“臣谢陛下赏识之恩,臣告退!” 看着罗通亦步亦趋的离开,朱棣随口道:“王诚,你以为此人如何。” “奴婢不敢干预人事。”王诚说道。 朱棣笑道:“朕让你说。” 王诚这才回:“奴婢觉得,罗通今日的表现来看,还是要忠于陛下的,就是不知他能否斗得过孙显宗。” 朱棣冷冷道:“无论斗不斗得过,朕都要把孙显宗替掉。” “京营,只能握在朕的手里。” ...... 皇城之内。 京营。 “什么!?” 一个人拍案而起,怒吼道:“罗通进京,被陛下面授总督京营一职,要来和老子共掌军务?” 说话的人,叫孙显宗。 他是当今太后孙若微的弟弟,论资排辈在堡宗朱祁镇的大舅孙继宗和二舅孙绍宗之下,是第三个舅舅。 正统以来,孙显宗一直身兼京营提督之职,此前是与英国公张辅共掌,由于张辅威望甚高,加上彼时京营以靖难勋贵居多。 所以,那个时候的孙显宗不过是个虚衔,被勋贵压制得死死的,根本没有任何实权,可以调动的兵力也少得可怜。 土木堡之变后,靖难勋贵几乎灭绝,王振一党倒台被清算,导致孙显宗在京营无人压制,独掌京营。 孙显宗十分清楚,皇帝这样做的目的。 共掌京营,说的好听,不过是想让这个叫罗通的替掉自己,夺取兵权。 他的脸色极其难看,问道:“罗通什么时候上任?” 一旁的五军营中军主将说道:“出了乾清宫就奔着咱们这儿来了,说是就地上任,来得太突然了。” 孙显宗冷笑:“这是连准备的机会都没有。” 话音刚落,一名兵士匆匆跑进来,大声喊道:“启禀各位将军,新任的京营总督已到营外了!” 第六十六章 新官上任三把火 方才还在乾清宫唯唯诺诺的罗通,一来到京营好像是换了个人。 看到京营的第一感觉,是失望。 在外地带兵久了,总是听说京营兵尽皆精锐的传言,十分向往,如今因缘际会来到这里,却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 眼前这些京营士兵,杂七杂八的站在操场内,十分懒散,那些将领也都聚在一起,根本不像个带兵之人的样子。 看到这里,罗通十分生气,但仍旧忍着没有发作,只是淡淡道:“你们的提督孙绍宗呢?” 这话说完,场中死一般的寂静。 没人理他。 罗通心底叹了口气,他来之前,就已经猜到这个活儿不好干,于是清了清嗓子,揪住其中一人,喝问道: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孙显宗呢!” 那人被吓了一跳。 这时候,有人阴阳怪气的道:“哟哟,总督不要这么大火气啊!国舅爷可是当今太后的弟弟,日理万机,哪有功夫一直待在营里?” 说完这话,周围顿时一片的哄笑。 远处营帐,孙显宗掀开一角,看着这一幕,冷笑道:“罗通算个什么玩意儿,敢和老子争权,他以为他是张辅?” “告诉他们,好好儿招呼这位新总督。” 看着这一幕,罗通面色未动,盯着眼前说话的这名京营将领,却是忽然笑了:“看来你知道的多?” “你叫什么。” 那人一愣,但也没害怕什么,随即大大咧咧地道:“回总督,末将焦信,现任五军营左哨主将。” “哦,这样啊。”罗通点点头,若有所思,忽然问道:“本督初来乍到,对营务不甚了解,请教一下,你左哨军现有多少人?” 焦信一愣,一时没有想好到底该说多少。 毕竟经过土木堡之变、北京保卫战及十团营抽调后,五军营现在实际也剩不下多少人了。 再加上平日里,他们各自都要吃上一些空饷什么的,人数这个东西,上报多少都是有讲究的。 要是说漏了嘴,事后追查起来不好圆场。 “你不知道?” 没等一会儿,罗通便是笑道:“不对啊,本督刚刚明明听说,叫焦信的是左哨军的主将,莫非小小的京营,居然有两个叫焦信的?” 焦信无语凝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退了一步。 见状,罗通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环视周围,眼神看到的地方,那里的京营兵将无不是仓皇后退。 “看看你们这帮人,一个个懒懒散散的,哪还有一丁点前人的样子!” 罗通向乾清宫方向遥遥一抱拳,说道:“承蒙陛下抬爱,召我罗通入宫,以居庸关拒敌之功总督京营,奉皇命行事!” “若有人不服,可以当面去问陛下!” “我告诉你们,本督的话,就是军令!” “当做没听着的,虚与委蛇的,全都要军法从事!” 说完这些,罗通这才转过头来,冷冷问道:“焦信,本督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左哨军实额有多少?” 焦信连忙跪下,哭喊道:“总督饶命,末将也不知左哨现有多少实额,还请总督宽给些许时日,末将尽快算清。” “我看不必了。”罗通冷笑道:“身为左哨主将,却不知部下实额有多少人,你带的是什么兵!” “拉下去,杖责五十,逐出京营!” 这话说完,全场更是寂静。 罗通环视众人,来到他们面前,问道:“怎么,你们有人对本督方才的话,有异议吗?” “本督说过了,我奉皇命总督京营,不服的,大可以去乾清宫问陛下,只是要看你们到底进不进得去!” “行杖责!” 焦信求饶不成,便是威胁。 “罗通,你才来京营一天不到,老子在京营两年了,左哨主将就当了快一年,凭你,打不动老子!” “拿老子开刀,你要看看你有没有那么快的刀!” 罗通站定不动,看着两名京营士兵唯唯诺诺上前,打起来也是绵软无力,当即上前,将一名士兵一脚踹开。 夺过那士兵手中的杀威棒,狠狠打了下去。 “哎呦——!” “你真往死里打啊!” 罗通没有回话,只是用尽全力。 远处帐内,看着这一切,孙显宗傻了:“这个罗通,他到底想干什么,新官上任三把火?” “烧到我孙显宗头上来了?” “速把此事告知太后,还有我大哥,让他们拿个主意!” ...... 北京城。 一个小胡同里。 街角处,正有几个百姓在议论。 “那家的男人成了锦衣卫指挥使!” “怎么这么高的官位,还住在咱们这?” “刘家一直住在咱们这巷子里,最近我见不少大官儿都来送礼,怕是不久后就要搬走了。” 正说着,其中一个百姓忽然感觉到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转身,当即呆愣住了,他从没有见过这么美的女子。 眼前的女子,长相清秀,称不上是什么绝色,但也是我见垂怜,看在半辈子都只见过村妇的老百姓眼中,简直是仙女下凡。 几个百姓顿时退了几步,眼中畏惧。 一般来说,这样气质的女子不会是寻常人家来的。 加上最近这胡同来过不少官家子弟,几个百姓只是低眉看着,眼见女子朝他们过来,也根本不敢招惹。 “哎,你们别跑啊。” 一身青裙的女子追了上来,好容易抓住一个,弯腰喘息,笑着问:“这位小哥哥,您知道哪户是锦衣卫指挥使刘敬的住处吗?” 好动听的小哥哥。 那被抓住的男子也就二十来岁,是这时候常见的农户子弟,这青衣女子只会比他更小,但是面对这样的女子,他却根本不敢奢求。 男子眼中带着自卑,低眉说道:“这位姑娘,你、你、你找刘大哥做什么?” “呀,你认识他,那最好了!”女子眼中一喜,松开男子的手,从腰间取出一块银锭:“快带我过去,这银子赏你的。” 说完,女子将银子交到了他的手上。 那男子感受到隔着冰冷银锭传来的润滑和温度,失神了半晌,果然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子,于是连忙抽出手转身向前走。 “那我带你去吧。” 女子根本没留意到身前这男子眼中的自卑,以及身后那几个百姓眼中传来的羡慕,一边跟着一边粗喘着气,说道: “这里真难找呀,怎么都是锦衣卫指挥使了,还住这样的地方。” 第六十七章 皇后召见 来到一处门前。 青衣女子满脸的不可置信:“小哥哥,你没骗我吧,这里就是刘大哥的住处吗?我说的是朝廷锦衣卫指挥使的那个刘敬。” 男子笑了笑,随口说道:“骗你做什么,这胡同一直就只有这一户姓刘,都是锦衣卫指挥使了,谁还敢冒充。” “好吧。” 看着男子离去,青衣女子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笃笃笃。” 女子敲响房门,过一会儿,房中传出一道声音,却是一个穿着粗布的妇人,这妇人上下打量她半晌,方才问道: “姑娘,你找谁啊?” 青衣女子这时取出一份腰牌,微笑道:“我是仁寿宫的女娥,是当今的汪皇后派我来的。” 那妇人一听,连忙转身,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一边十分窘迫的道:“原来是宫里来的啊,快请进吧!” 听到这青衣姑娘是宫中出来的,外头的几个百姓都是议论纷纷,方才那个带路的男子也是恍然大悟。 原来是宫里的,怪不得如此的清新脱俗。 据传皇帝每隔数年选秀女入宫,被册封为妃嫔的,个个都是国色天香,就算留在宫中作为秀女的,也都是百里挑一的美女。 如此看来,倒是真的。 青衣女子没急着进去,问道:“你是…?” “民妇郑氏,刘敬是我丈夫。”妇女笑了笑回道,赶紧又说道:“姑娘是来找我丈夫的吧,快进来。” “那便对了,总算找着儿了。”青衣女子嘻嘻一笑,松了口气,说道:“这次我来,是皇后娘娘是叫我来找你的,不是找你丈夫。” 郑氏一愣,指着自己。 “皇后娘娘,要找我?” 她实在想不通,贵为一国之母的皇后,屈尊找自己这个民妇做什么。 “对呀,快和我走吧,皇后娘娘正等着呢。” 青衣女子不由分说,拉着她便走,一转身便见到了几个一脸神游的男子正望着她。 郑氏却是有些为难,说道:“姑娘,我家中还有一个孩子,我不放心,就这样进宫孩子无人照料。” 青衣女子想了想,说道:“哎呀,你管这些做什么,皇后娘娘召你入宫,这可是百年难遇的机会。” “孩子一起带着吧,只要他不吵闹就行。” “不吵闹,不吵闹…”郑氏连连道谢,转身进屋。 不多时,仁寿宫。 女官看着抱着孩子,一身粗布衣裳的郑氏,十分怀疑她就是找来冒数的一个乡下老娘们。 她拉着青衣女子来到一旁,问道:“秀柔,你这找来的是哪家的民妇,还抱着孩子?哪有觐见皇后还抱着孩子的?” 秀柔委屈巴巴道:“她就是刘指挥的妻子郑氏呀!” “那她不愿孩子独自在家,我也不能就这么拽着她硬来,这不都是为了交差嘛!” “你个小丫头片子,还有理了,还敢顶嘴,看过会儿我怎么收拾你。”看着一脸嘻嘻笑着的秀柔,女官一脸的无奈。 她来到宫内,小心说道:“禀娘娘,来的确实是锦衣卫指挥使刘敬的妻子郑氏。” “那让她进来。” 汪氏吩咐完,看着亦步亦趋走进来,抱着孩子还要行礼的郑氏,却没有周围宫人们意料中的难堪景象,满脸笑容。 “快免礼,坐吧!” “民女谢过皇后娘娘。”郑氏也没想到,当今的皇后居然如此平易近人,连忙道谢,坐在一旁。 汪氏看着在她怀里睡着的孩子,问道:“这是你和刘指挥的儿子吧,多大了?” “禀娘娘,四个月了。” “叫什么?” “刘谌。” “谌,诚也,好名字啊。”汪氏站起身来,走到郑氏面前,垂首看了看郑氏怀中正熟睡的刘谌,甚是喜爱。 随后转身,斜睨道:“这次本宫召你进来,既不是陛下的意思,也不是为什么大事,只是想咱们女人之间闲话家常,你不必拘礼。” “秀柔,你出宫替本宫找人有功,去尚宫局领赏吧。” 唤做秀柔的宫娥神色一喜,连忙躬身:“谢皇后娘娘,奴婢告退。” “这小丫头片子,鬼精鬼精的,坤宁宫这些娥子啊,本宫最是喜爱她。” 看着秀柔离开,汪氏笑着说了一句,随后苦口婆心的道:“你我同为女人,最是了解互相的心情,你的心里在想什么,本宫明白。” “你男人做了朝廷的锦衣卫指挥使,那是陛下信任,于你刘家,这也是天赐的机遇,需要把握住。” “交一臂而失之,可不哀与?” 郑氏一脸懵懂,似不明白在说什么。 汪氏坐了回去,继续说道:“本宫听说近日有不少朝廷官员去你家中送礼行贿,可有此事?” 郑氏这才一愣,连忙抱着孩子起身,跪在地上请罪。 “娘娘明鉴,民妇日日督促,可是一份也没敢收。” 汪氏正襟危坐,收敛眼神,这次倒没去阻止她行拜礼,只是笑着道:“这些本宫都有数,若是当真如此,陛下也会知晓。” 郑氏松了口气,“娘娘贤明。” “你起来吧。”汪氏淡淡说道。 ...... 当夜。 王诚急忙跑进乾清宫,站在内殿外喊道:“爷,爷,锦衣卫指挥使刘敬进宫了,说是有要事求见。” 朱棣正要睡觉,屁股刚挨着床榻,闻言立刻坐起来,连什么事也没问,直接道:“让他进来。” 一边穿衣服,一边琢磨。 这家伙自从做了锦衣卫指挥使以来,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北镇抚司衙门也没去过,这次忽然找朕来,难道是想通了。 不多时,朱棣穿着常服来到暖阁,早就在此等候多时的刘敬正如同热锅上上的蚂蚁,见状立刻上前行礼。 “臣新任锦衣卫指挥使刘敬,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臣有要事禀奏!” “臣自做锦衣卫指挥使以来,朝臣共计有十二人向臣行贿,这是他们的名单,臣全都记下,交予陛下发落。” 朱棣连忙接到手里,看着这十二个人名,大喜过望。 “你想要什么赏赐?” 刘敬说道:“臣不想要什么赏赐,臣只想鞍前马后侍奉陛下,为陛下尽忠办事,此乃人臣之福!” “臣一定死心塌地,矢志效忠!” 看着刘敬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朱棣连忙走过去将他扶起来,笑道:“好,只要你肯为朕办事,朕绝不会亏待你。” 第六十八章 罗通之死 这天一早。 皇城内京营。 一名亲兵掀起卷帘,现任的京营总督罗通,正伏在桌上熟睡。 亲兵将卷帘绑好,将饭食放在桌上,开始熟练的清扫营帐,眼见自家总督还没睡醒,也不忍打扰,清扫一番便是退去。 晌午。 按照罗通新定下的军规,在午时前,京营各军的将校都应到校场集合,典阅人数后再一齐用饭。 但今天似乎出了变故,午时已过三刻,往日早早站在高台上的京营总督罗通,却是没有任何动静。 亲兵也是一脸纳闷,按理说,是不会睡到现在这个时候的。 往日的罗通,军纪严明,对自身要求更严,就算偶有小憩,也不会因此延误了定下的军规。 怕是,出事了。 想到这里,亲兵扔下手里的东西,飞奔来到罗通的营帐内,一股难闻的气味扑面而来,罗通还是如早晨那般,静静的伏在桌案上。 送来的食物,一口也没动。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亲兵缓缓走过去,颤抖的手指渐渐触碰到罗通的鼻下,下一刻,他双腿一软,噗通一声坐在地上。 “死…死了!” “怎么回事?”忽然间,京营提督孙显宗带着数个京营的将领冲进来,看见眼前这一幕,断然喝道: “去看看,罗总督怎么样了!” 一个京营将领上前,稍作试探便道:“罗总督死了,是被这碗饭食毒死的,一定是他下的毒!” 那亲兵慌乱中,根本没有顾上这一番前言不搭后语的话中,是莫须有的罪过,连忙起身磕头。 “国舅,小的早晨送来的饭菜,总督一口也未曾动过啊。” “这真不是小的所为,国舅明察啊!” 孙显宗冷笑:“别再狡辩了,你毒死陛下任命的总督,其罪当诛!” “来人,把他给我就地正法!” 语落,不顾那亲兵的求饶,几名京营将领一拥而上,将他乱刃砍死,随后分尸灭迹。 直至这时,外头的京营士兵们纷纷围拢过来,对内中这一幕指指点点,有人虽然明白其中道理,却也选择闭口不言。 ...... “爷,罗通死了。” 乾清宫。 朱棣正在翻阅奏疏,听到这话,正翻过来的一页“嘶啦”一声,被直接扯下了一角,说完话的王诚也浑身吓得一激灵。 “你说什么?” “您任命的京营总督罗通,被人发现在今日晌午时候,死于大帐。”王诚迫不得已,又说了一遍,只是说完小心的退了一步。 “呵呵呵…” 朱棣将奏疏缓缓放在桌上,脸上看不见丝毫波动。 “这群人,胆子是大到没边儿了。” 王诚轻声说道:“皇爷,罗通前日方才上奏说京营实额不足,定下了裁撤冗员的名单,今日就横遭此难,只怕是有人不想让皇爷涉足兵事。” 朱棣怒极反笑,说道:“他们不让朕涉足,朕就不涉足了?叫宁阳候陈懋来乾清宫见朕,让他立刻来!” 王诚知道这件事的影响重大,有人毒杀京营总督,做得滴水不漏,连替罪羊都提前找好,而且已经先下手来了个死无对证。 这就说明,罗通前天上呈的这份奏疏,是动了一些人的利益。 陈懋,字舜卿,南直隶凤阳府寿州人。 其父陈亨为开国名将,初从朱元璋于濠,屡立战功,后建文年间,率众主动归附朱棣,自请为先锋,累破南军,追封泾国公。 陈懋早年随父参与靖难之役,以功封宁阳伯。 永乐六年,佩征西将军印镇守宁夏。 次年,进封宁阳侯。 永乐八年至永乐二十二年,从朱棣的五次北征,上一世朱棣驾崩榆木川时,陈懋就是首批获知的勋贵武将之一。 宣德元年,陈懋随明宣宗朱瞻基讨平朱高煦叛乱,此后久镇西北,战功卓着、威名远播,为季时名将。 正统十四年,福建邓茂七叛乱,由于刘聚出师不利被召还,朱祁镇遂改陈懋率部前往福建平叛。 正因如此,陈懋得以侥幸逃过一劫。 今岁景泰元年,陈懋在几日前率师凯旋,受朱棣恩准,回家修养。 只能说,土木堡之变后,侥幸存活的陈懋,论战功,论威望,如今都是正儿八经的勋贵之首。 陈懋也没有想到,自己回来才三天,就见到了一脸急匆匆过来的王诚。 王诚是谁,他自然明白。 见到是王诚亲自来了,陈懋也就猜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当下是二话没说,扔下所有的事情,立即进宫觐见。 不出半个时辰,陈懋已然来到乾清宫外。 “宣!” 随即进殿,山呼拜道:“臣宁阳候陈懋,奉旨觐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朱棣上下打量着陈懋,有了一股熟悉的感觉。 重生以前,朱棣见彼时的陈懋满眼精光,勇武有力,曾亲口任命他作为自己北征蒙古的亲卫。 没想到重生过来,当年的毛头小子,已然成为了现下勋贵中最堪大任的柱石之才,顿时有了一种身处上一世的豪迈之感。 对陈懋,朱棣是非常信任的。 当然,这是源自上一世的好感加成。 “今天朕召你来,有两件事,朕来说,你听着。”朱棣坐在御案后,说道: “第一件事,朝廷叙你平定邓茂七的功劳,加你为太子太保,掌中军都督府军务,并兼管宗人府,朕提前告诉你,过几日你就会受到兵部的敕书。” 说到这里,张懋的神情一动。 但是朱棣没给他说话的机会,自顾自说道:“第二个,是朕自己的事。” “朕前些时日派去总督京营的罗通死了,朕要派你接管京营,与孙显宗共掌卫事,你是怎么想的?” 陈懋一愣,我是怎么想的? 难道还有权利拒绝不成? 他连忙说道:“臣谨遵圣旨,陛下要臣怎么做,请陛下明示。” “陈懋,当年靖难时剩下的勋臣,如今可剩不下几家了,孙氏一门权势滔天,连朕派去的总督都敢杀。” “你可以拒绝,朕给你机会。” 陈懋立即说道:“陛下放心,臣一定尽心办事,不过臣有一个请求,请陛下允准臣从福建带回的平叛军队并入三大营,叫刘聚助臣办事。” “让你的部下并入京营朕准了。”朱棣笑道:“可是刘聚,这倒不是朕不帮你,刘聚他在上次保卫战的名声可不好。” “让他进京营管军务,朝臣们只怕不会同意。” “还有此事?”陈懋一愣。 朱棣笑道:“不信你去问他,你与刘聚是何关系,为何偏偏找他?” “回陛下,刘聚与臣私交不错。”陈懋犹豫片刻,还是说道。 朱棣知道陈懋不想全说,但也猜到他该是和刘聚有些关系,这倒也怪不得陈懋一回京就对自己如此忠心了。 想必,这其中也有刘聚的推波助澜。 “既然如此,朕会好好考虑的。” “谢陛下!” 第六十九章 谁是孙显宗(求追读!) 总督京营。 这可不是个好干的差事,刚才朱棣已经直接说了,上一任总督京营的罗通就是死在京营这群中山狼手里。 罗通是怎么死的,陈懋大概能猜到,现在京营的一切都不安全。 当然,陈懋先前也没想到,这些人的胆子居然会这么大,连一个北京保卫战的功臣,都敢堂而皇之的杀掉然后栽赃嫁祸! 京师的水非常深,龙蛇混杂,有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陈懋去了解了罗通就任京营总督这几日所做的改动,其中两条令他眼前一亮,这明显就是祸根。 罗通到任的第一天便整肃军纪,这符合他的性格,也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单凭这些,还不至于招惹杀人之祸。 但是接下来,罗通的做法就很有问题了。 他首先把五军营的左哨主将焦信拿下,换成了他的人,随后便是重中之重,罗通居然直接开始查账。 罗通第一个动手的,不该是五军营。 现在京营除了范广根深蒂固掌管神机营外,其余五军营和三千营不出意外,都已经是孙家的亲信。 焦信是孙家安排的人,这是肯定的。 焦信作为五军营主将已近一年,在军中多有亲信,提督京营的孙显宗显然不会咽下这口气。 翻旧账,查空饷,更是罗通得罪整个京营的做法。 这种事一开始就做,这也不出意外罗通会出意外。 罗通在前两天,查到了京营吃空饷的情况极其严重,土木堡之变后,京营在册有十几万人,但实际上只有几千人。 这几千人还包括了大量的老弱病残,真实情况只会更少! 罗通的做法,正是得罪了整个京营所有那帮老油条的利益,所以他们全都聚在孙显宗的羽翼下寻求保护。 最后的结果是,罗通被直接做掉,皆大欢喜。 回到府中,坐着看完这一切,尤其是朱棣事后命王诚拿过来的京营吃空饷的名单,陈懋倒吸了一口凉气。 刘聚这时也到了宁阳候府中,将这一系列发生的事情联系起来,整个人的面色都不是很好看。 他说道:“陈兄弟,此去京营九死一生,你要如何应对?” 陈懋叹了口气。 “唯今之计,只有跟随陛下一条路可走,京营这些**、兵油,是一定要裁撤的,不然京营会再也建不起起来。” “我陈懋祖上受太宗文皇帝大恩,荣宠甚重,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老人家建起来的京营就这么垮掉。” “我掌京营,孙显宗必欲除我而后快,但我看,他未必有这个能力!” “那是自然,陛下不会亏待你的。”刘聚将桌上的酒满饮而尽,说道:“当时京城守卫战,兄弟我奉命守西直门,一时软懦铸成大错。” “我永远记得,在所有人都讥讽、嘲弄于我时,是当今的陛下,御驾出城,救我于水火!” “当时我便在心中默默起誓,此生除陛下外,不事二主!” 陈懋恍然大悟,道:“原是如此!” “刘兄弟你曾在战场上救我一命,更何况,如今孙氏外戚弄权、欺压皇威,我陈氏祖上蒙受太祖、太宗恩荫,岂能坐视?” “兄弟放心,我必与那孙家一门不共戴天,京营握在我陈懋的手里,就只能是忠于当今陛下的军队。” 刘聚大喜:“兄弟这般说来,是有对策了?” 陈懋冷笑:“罗通在京营没有亲信,孤身一人,做事也不彻底,我陈懋并非是罗通,我的脾性兄弟你也知道,我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定是翻天覆地!” “看着吧,不出几日,孙显宗就会是孤家寡人一个!” 对此,刘聚毫不怀疑。 陈懋先后经历靖难之役、五征蒙古,久镇西北二十载,威名远扬大漠之外。 当时福建邓茂七叛乱,所有人都觉得应该以逸待劳,休养生息,唯独陈懋大怒,斥责众人这是自缚待死之策。 随后陈懋将战策改为全面出击,亲率众将,冒矢石而奋进,最终在半年之内平定了整个叛乱。 既然他已经有了对策,刘聚便不会去怀疑什么了。 ...... 这天夜里,京营这边,孙显宗也在召集亲信商议对策。 这次来的不是在京师保卫战后才崭露头角的新勋贵罗通,却是一个稳重求进的狠角色——宁阳候陈懋。 这个人的威名,即便是孙显宗也经常听到。 久历沙场近三十载,向北曾打得蒙古人抱头鼠窜,向南也能以一己之力挽回乱局,半年之内平定叛乱。 如今幸存的勋贵之中,作为以靖难之功始封的陈懋,无论战功、资历还是威望,都是当仁不让的第一人。 孙显宗是第一次感觉有些慌了神,因为他知道,自己不是陈懋的对手,他根本不知道陈懋的第一步棋会怎么走。 甚至于,他现在想的是如何去讨好陈懋,而不是与他为敌。 周围的京营亲信们看着往日谁也不服的孙显宗,如今居然是这副样子,也都知道,他们的这位大哥已经完全乱了分寸。 仅仅是陈懋这个名字传过来,就让他们所有人如临大敌,各生心思。 “国舅爷,我看对付陈懋,不应该用对付罗通那样的办法,陈懋他可不是自己来的,他是带着兵来的。” “是啊,平定福建叛乱的军队,都被陈懋并入了京营,这群人可都是有实权的,我们应付不了。” 孙显宗也知道,如果用同样的方法再杀了陈懋,朝廷就要乱套了,这件事就算太后也根本压不下去。 因为,陈懋是新旧勋贵们最后的牌面。 对于陈懋,就算是孙若微亲自上,也只能找个口实召见他试探一下,是根本没有任何权利去动他的。 当今朝廷,恐怕还没人有胆量去动宁阳候陈懋的位置。 如果这个牌面倒了,整个勋贵集团就全都塌了,在最后彻底倒台之前,这些勋贵们是一定会狗急跳墙的。 就在他们还不知如何应对时,陈懋的第一手棋已经到了。 一名亲兵未经禀报便走入大帐,对这些名义上的老牌京营将官全无惧色,环视一番,冷冷道: “卑职宁阳候标下亲卫,奉命来找提督孙显宗。” 众人转头看过去,发现是陈懋从福建带回来平叛军队中的一个亲兵,只是第一眼就发现了这个亲兵与他们手下那些京营老弱病残的不同之处。 这个亲兵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狠厉,语气不卑不亢,行走间步伐稳健,腰间的佩刀,还隐隐有着些许未曾擦拭干净的血渍。 很明显,这是一个上阵多次,手上见过血的老兵。 孙显宗这个国舅爷的名头,对这样的人,起不到任何威压的作用。 第七十章 血色之夜(求追读!) “我就是。” “见到本国舅,不会行礼吗?” 当着这么多人,孙显宗觉得很没有面子,要知道以往,他这个国舅走到哪,都是一片的谄媚之声。 谁想今天,居然被一个小兵视而不见。 谁知道那亲卫,根本不管他的面子,直接说道:“军中在职,不便行礼,见过国舅,我是来给宁阳候传话的。” “算了,你说吧。”孙显宗现在还没想好到底怎么对付陈懋,其实相比与之为敌,他更倾向于讨好一些,先稳住陈懋。 但陈懋是怎么想的,他就不得而知了。 亲兵说道:“我家侯爷新任京营总督一职,在府中大摆宴席,请各位在京营中供职的将爷们前去一叙。” “啊?”孙显宗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说道:“好啊,本国舅也正想找陈懋叙叙旧呢!” “你回去告诉他,改日本国舅一定登门拜访!” 听见这话,那亲兵一步没动,站定在远处,脸色顿时变了,淡淡道:“那不好意思,卑职接到的消息,是让各位现在就去。” “我家侯爷,可等不了几天这么久。” “你说什么?”孙显宗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怒道:“你一个小小的亲兵,这是在威胁本国舅不成!” 话音落地,周围京营的将官们全都拍案而起,怒斥不已。 “你也太放肆了!” “我看今日你是不想走出这个大营了!” “来人,来人!” 那亲兵缓退一步,将手握到了刀柄上,面露杀气:“怎么,我家侯爷奉皇命行事,国舅爷抗旨不遵,莫非是有心造反吗?” 语落,营外传来一片的铿锵之声。 哗啦啦的脚步声响起,却是数百名陈懋从福建调回来的平叛军队,这些人从营地中钻出来,对大帐中的众多将官虎视眈眈。 而将官们手下那些平日在京营吃喝惯了的闲散人员,哪里见过这等场面,一个个还没等起床便被控制住。 眼见场面不对,对方是有备而来,孙显宗面色阴晴不定,忽然笑道:“好说,好说,不就是赴个宴吗。” “本国舅现在正好闲着,去一趟便是。” 余的将官接到眼色,也是纷纷调转口风,同声附和。 “对对对!” “我们现在又有时间了,这就去,这就去!” 那亲兵微微一笑,将手从腰间的佩刀上放下来,转身做了个请的姿势,道:“那国舅爷,请吧?” “我家侯爷,这可是第一回请人赴宴。” 孙显宗边走边冷笑道:“那本国舅还要谢谢他的面子了?” ...... “都来了,坐吧。” 宁阳候府。 一脸笑容的陈懋,身着盔甲,腰配银刀,举起酒杯道:“承蒙各位海涵,莅临我宁阳候府,请满饮此杯。” 众京营将领一脸狐疑,脸上都是又畏又惧。 他们都不知道陈懋这是要干什么,就任的第一天连京营都没去,反而找他们来这里搞什么宴会。 “不敢当。”孙显宗这时站起来,端起酒杯道:“宁阳候威名远扬、功勋卓着,能设宴邀请我等,这是我等的福气。” 陈懋听出孙显宗话中对自己的招揽之意,一笑置之:“国舅爷此话过重了,我陈懋不过是因祖上战功,得受太祖、太宗皇帝恩荫,矢志报效而已。” 陈懋这话,孙显宗听了心头一凉。 他这话里有两个意思,既婉拒了自己的招揽之意,也表明了是站在皇帝一边的立场,顺便还嘲讽了下自己。 陈懋如此功勋,尚说是因祖上恩荫,那他孙显宗呢? 此前寂寂无名,如今更是身无尺寸之功,单凭身为太后的弟弟,便能掌管京营,这不是啪啪打脸是什么。 孙显宗强挤出笑容,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见他如此,余的京营将官也都言笑晏晏,喝起酒来。 过了一会儿,陈懋忽然说道:“承蒙陛下厚爱,我陈懋僭居高位,总督京营,今后之事,还望各位多多提携、包涵。” 底下将官纷纷说道。 “宁阳候言重了。” “是我等日后要仰仗侯爷啊。” 陈懋微微一笑,又喝杯酒,待到酣时,这才又道:“本候今日上任,便接到了一样东西,不知是真是假。” 随后,他挑了个眼色。 亲兵上前,将抄录好的名单一一交到众人手上。 见到这份名单和上面的罪名,底下十几名五军营、三千营的将官们面色大变,酒宴上的欢笑之声也是戛然而止。 孙显宗不敢发怒,盯着说道:“侯爷想说什么?” “哼,我想说什么。”陈懋笑着摇了摇头,随后端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环视场中,面无表情道: “我想说,你们的胆子够大的,罗通是什么人,他都敢杀,是不是给你们一个机会,你们还敢篡权夺位?” “胆大包天,不知天高地厚!” 言罢,陈懋将酒杯猛掷于地。 紧跟着,无数披甲持锐的兵士从四处冲出来,用手中刀枪,将五军营、三千营的十几名将官团团围住。 陈懋站起身,缓缓走下台,对一个人说道。 “武满,三千营中军主将,曾任大同边军参将,对阵瓦剌时畏战避逃,先贿王振八万两保住官位,后又贿孙显宗四万两转入京营!” “冯稷,五军营右军主将,历年贪污军饷十四万两!” 陈懋一个个念出他们的名字,随后读出他们每个人曾犯下那些触目惊心的罪证,读了几个,实在是读不下去了。 他一脚将五军营右军主将冯稷踹翻在地,抽出雁翎刀,冷冷道:“与尔等共事,让本候觉得恶心!” “朝廷待你们不薄,可你们是如何回报朝廷的?” “贪污、渎职、行贿、畏敌避战!” “今天我就跟你们算总账,替罗总督报仇雪恨,替朝廷除了你们这群祸害!” 陈懋一刀过去,血溅当场。 冯稷捂着脖子中间的一道血痕,怎么也堵不住其中喷涌而出的鲜血,不可置信地倒在大堂上。 谁都没想到,陈懋居然真的敢杀人。 而且是在上任京营总督的当天摆了一个鸿门宴,要和他们所有人算账,根本没给他们回去各自调集部众的机会! 而在此之前,他们还没有决定好如何应对,这般狠辣果决的手段,直令孙显宗觉得心寒! 第七十一章 兵变 “陈懋!” 孙显宗算是看出来了,陈懋来者不善,这根本就是一出鸿门宴! 于是乎,他也完全放下想要招揽陈懋的心思,“噌”地一声抽出佩刀,站起身来,怒视前方。 “冯稷好歹是五军营的右军主将,真要论罪,也该让太后召集部院大臣定夺,还轮不着你直接动手杀人!” 陈懋却是不为所动,向乾清宫方向遥遥一尊,道:“我陈懋奉旨为京营总督,兼掌宗人府,乃是奉旨办事。” “如今证据确凿,莫说一个冯稷,就是你孙显宗,我也动得!” 兼掌宗人府? 这家伙还有这个职权? 听到这,孙显宗慌了。 自永乐以来,宗人府一向是由勋贵掌事,如今陈懋作为真正意义上的勋贵之首,掌管宗人府自然理所应当。 如今宗人府虽然大权都移交礼部办理,但却依然掌管着皇家九族的祖宗典籍,记录了皇族宗室子女自身生老病死及一生之事。 如果陈懋真的兼掌宗人府,的确是有权利干预外戚的。 既然已经杀了人,得罪了这帮孙氏将领,陈懋就要把事情做绝,罗通之死,历历在目,就是因为给他们留了余地。 陈懋不是罗通,他有自己的一套处事规范。 慈不掌兵! 于是他喝道:“我陈懋奉旨总督京营,志在整顿,将三千营中军主将武满等人就地正法!” “尊令!” 兵士们大喊一声,纷纷上前。 三千营中军主将武满连忙跪地求饶,对方毕竟是一军主将,兵士们有些犹豫,驻足不敢上前。 陈懋见状亲自过去,不由分说又是一刀。 武满惨叫一声,扑倒在地。 鲜血溅在脸上,陈懋也没有丝毫的动容,只是冷冷说道:“为陛下除贼,我等义不容辞,杀!” 他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所处的立场,也是在告诉所有在他麾下的将校们,这也是一场战争。 既然已经开打,就绝无回旋的余地。 见自家主将如此,余的兵士们这才再不犹豫,纷纷上前。 向前一步,荣华富贵,退后一步,万丈深渊! “啊!” “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杀我——?” “我的部下不会饶了你们的!” 被包围的京营将领们,眼见求饶无用,个个都是连放狠话,奋起拼命。 俗话说兔子急了还咬人,这群京营将领早年也都有些拳脚,真打起来,也伤了几个兵士。 但问题是,在进来以前,他们的兵刃就被收走,谁也没料到陈懋的打算居然是把他们全都杀死在这里。 在如此狭小的空间,陈懋的部下人多势众,京营将领们就算有十分悍勇,夺了一把刀枪胡乱挥舞的,也很快便被制服。 由于有陈懋先杀冯稷,后杀武满的例子在前,所以这次兵士们都没有留手,将丧失抵抗能力的京营将领们,一一杀死在堂上。 鲜血汇聚成小溪,顺着宁阳候府大堂外的石阶上流下。 众多的兵士收起武器,将冰冷的目光缓缓对准了堂上所剩下的最后一个人,孙若微的亲弟弟,孙显宗! 孙显宗眼睁睁看着跟随自己的京营将领被屠杀殆尽,他眼中的愤怒,渐渐变成了惊恐。 他实在不敢相信,仅仅凭借陈懋一句话,这些从福建回来的兵,这等大事居然也直接干了! 孙显宗忽然觉得,让福建带回来这些人马并入京营,是最重大的一个错误,因为京营那几千的老弱病残,根本不会是这些虎狼之师的对手。 再加上陈懋的动作如此狠辣、果断,恐怕现在就连太后也还不知道到底这边发生了什么。 明日一早,孙家将会丧失京营的全部党羽! 陈懋敢这样做,自然是有十足的把握。 第一,他坚信当今这样一个敢亲冒矢石冲锋陷阵,去营救刘聚的皇帝,不会弃他于不顾。 第二,福建带回来这些人马,只要自己肯带头,便是全无后顾之忧,因为他们的家人都留在福建。 孙显宗扔下手里的刀,当着所有人的面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狂扇自己的嘴巴,连声说道: “陈懋,你放我一马。” “我是当今太后的亲弟弟,你杀了我,太后不会让你好过的,我保证绝不会把今天的事说出去。” “我求求你了,饶我一条狗命,今后我在京营,绝对以你马首是瞻!” 陈懋擦拭着刀口上的血迹,缓缓走过去,将刀架在了孙显宗的肩膀上,话语中没有一丝感情。 “国舅爷,你如果是我,你会留活口吗?” “对付罗通的时候,给孙继宗擦屁股的时候,这些道理你全都懂啊,死无对证这一套不是您的拿手好戏吗?” “怎么,忘了?” 孙显宗惶然抬起头,随后一声惨叫。 ...... 半个时辰后。 金英匆忙闯入仁寿宫,连女官秀梅的阻拦也不顾了,焦急道:“太后娘娘,不好了,京营兵变了!” 兵变! 这个字眼,金英用的实在是有些夸张,但真实情况也差不多,因为杀掉全部孙氏将领的陈懋,正带着人在京营继续杀人。 现在他们杀的,是那些将领的亲信。 听到这个词,孙若微一下子便被惊醒,也顾不上斥责金英不顾礼法了,直接问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瓦剌都已经打退了,闹哪门子的兵变?” 金英急的直拍大腿,“哎呦喂我的皇后娘娘,京营都闹翻天啦!” “从福建回来的宁阳候陈懋,今儿是第一天上任京营总督,在候府摆了一出鸿门宴,杀了十二个京营的将领。” “连五国舅,也被……” “什么!?”孙若微瞪大了眼睛,就要站起来,却不成想,被被褥绊倒,狼狈地滚落在地。 金英连忙走出去,给外头看见的宫娥们一一掌嘴。 “都看什么看?” “没事情做了?再看,咱家打死你们!” 宫娥们自然惹不起这位大裆,连连求饶,金英现在也顾不上这些别的,走进去说道:“娘娘,赶紧派人去叫大国舅吧,他掌管后军都督府!” “对、对对对!”孙若微人都已经懵了,连声说道:“秀梅,你快去大国舅府,找孙继宗!” “让他带兵控制局面!” “还有二国舅,让他带着北镇抚司的锦衣卫亲军插手!” 第七十二章 朝会 京营。 皇城内军营。 “你们要做什么?” 远处,一大帮人各自持着火把,披甲持锐,直奔营地而来,守门的千总懒懒散散靠在门前,见状顿时一惊。 他连忙上前阻拦,却见到为首的是陈懋,于是蹙眉:“宁阳候,这么晚了,带着如此多的人马进入皇城,您这是要干什么?” 说完话,眼神顺着向下,这千总顿时后退几步。 他这才注意到,陈懋手上提着的刀,满是凝固些许的血迹。 “查营!” 陈懋说完,他身后一员从福建平叛得胜回来的将领也冷笑:“识相的,就滚开,孙显宗已经死了。” 那千总闻言,脸上一惊,转身退下去。 却不料,陈懋赶上几步上前,在身后将他捅死。 见千总惨叫着倒地,陈懋回眸,狠狠一脚踹在方才说话那将领的身上,斥道:“多嘴!现在是什么时候?” “跟了我这么久,还不知道多言必失的道理吗?” 那将领对陈懋是完全的心悦诚服,连忙爬起来,不敢有一丝一毫的不满,连声说道:“末将知罪!末将知罪了!” “再有此例,军法从事!”陈懋点头,随后环视身后的一众部下们,大声说道: “今夜之事,知情者必须一个不留,明早朝会,不能走漏了半点风声,否则我们都要人头落地。” “明白了吗?” 众人纷纷附和:“明白!” “随我入营,罗通这份名单上的人,一个不留!”陈懋也没再多说,拎着血淋淋的雁翎刀,一脚踏了进去。 很快,营地内惨叫连连。 这个时候,接到消息的孙继宗已经穿戴盔甲赶了过来,远远就听见了京营中传出的惨叫声。 本来孙继宗是在睡觉,听到来人说的消息,第一时间是不敢相信。 毕竟在很多人眼里,这就是普普通通的一个晚上,谁也不会料到这个晚上会如此的血腥和充满变故。 一名穿着衬衣的京营将领仓皇跑出营帐,见到来人,大喜过望,立即大声喊道:“国舅,快去禀报太后,陈懋他造——” 几名士兵追出来,眼见他正在报信,其中一名士兵瞄准了方位,用尽全力将手中的刀猛然掷出。 那喊话的人,是孙显宗的部下,话还没全说完,便轰然倒了下去。 孙继宗正在纳闷,随后赫然发现,他的背后稳稳插着一把刀。 当着孙继宗的面,几名士兵冲上来,将方才喊话这京营将领乱刃分尸,直到最后连面相也看不出,方才罢手。 “放肆!” “全部住手!” 孙继宗抽出佩刀,他身后跟来的后军都督府军兵也都是随之抽出武器,更多的陈懋部下从营地内跑出来。 一时间,双方剑拔弩张。 孙继宗喝问:“我乃当朝国舅孙继宗,掌管后军都督府,你们都是谁的部下,为什么在京营内随意杀人!” “如此行事,还有王法吗?” “你们莫非都要造反不成!” 陈懋的部下纷纷对视,但因为进营地时有了先例,他们此刻提着血淋淋的战刀,站在原地一言不发,脸上毫无表情。 看起来,就像是一群只知道杀人的机器。 这般阵势,将后军都督府的军兵们一时间唬住,不敢上前。 陈懋走出营地,远远说道:“造反这个字眼,国舅可是用得太重了,我陈懋奉皇命总督京营,自然也是奉旨办事。” “奉旨办事,怎么能叫做造反,造谁的反,太后的?” 孙继宗冷冷直视着来人,笑道:“什么证据,能让你擅杀朝廷十几名京将,就算这些证据都是真的,也该让朝臣会议,部议商讨定夺。” “你陈懋纵然有天大的权利,也不能趁夜杀人!” 陈懋站在孙继宗面前,说道:“不是我想杀人,全军人都知道,我陈懋不过是在上任首日于府上设宴,招待他们而已。” “是他们这群人,心中有鬼,想在宴上动手,我逼不得已而反抗,所以杀了他们,这正说明这帮人贪赃枉法、渎职墨饷都是真的。” “你现在去问京营的人,看看谁不是这样说?” “试问大国舅,谁愿意在自己家杀人?”陈懋说着,促狭的看向孙继宗,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架势。 孙继宗知道,不能轻易动手。 打得过打不过另论,如果事情真如陈懋所说,杀的这些人都有相关证据,没多杀一个,那他确实也没什么办法。 走到京营门口,眼前一幕,让他瞪大眼睛,当场呕吐起来。 往日人声鼎沸的京营内,现在是遍地的尸体,还有许多的断肢,一个晚上的功夫,在京营掌权的孙氏系将领,全都被诛杀。 有的是在熟睡中被抹了脖子,有的则是奋力抵抗之下被乱刀砍死,还有极个别的几个是跑了出去,但无一例外都是很快便被追上,杀人灭口。 孙继宗知道,现在去问,毫无用处。 京营活着的这帮人,此前也都是墙头草,都是处于极度的惊惧状态下,大部分都吓傻了。 而且自此以后,京营的权利几乎都转移到福建系将领身上,这帮人都是陈懋的部下,怎么会说他的不是? 唯今之计,只有等明日朝会再说了。 ...... 朱棣把名单送给陈懋,一个是告诫他要小心,谨防被害,一个也是在暗授陈懋动手。 陈懋早年便是跟随朱棣的亲卫,对这种暗示谨熟于心,再加上刘聚的推波助澜,所以选择直接在第一天的晚上,以迅雷之势拿下京营的控制权。 整个京营,一夜之间,孙氏系将领都被连根拔除,现在活着掌权的,要么是毫无威胁的人,要么就是被安插进去的福建系将领。 而且陈懋的手段厉害之处就在于,所杀的每一个人,都是有其罪证的,只不过罗通还没来得及去处理,就被害死了。 第二天朝会,睡眼惺忪的朝臣们听到这个变故和消息,个个都是目瞪口呆。 谁都没想到,睡一觉的功夫,大明居然要变天了。 孙若微坐在卷帘后,看着下面人畜无害的朱棣,心中十分后悔将他扶上皇位,更是再也不敢轻视。 在她的授意下。 一名朝臣站出来,说道:“臣弹劾京营总督、宁阳候陈懋,其作为无视朝廷法度,如此这般,法度不存,国之祸乱!” “臣也弹劾陈懋!”一名言官站出来道:“陈懋所上呈之罪证,真假难辨,死无对证,就算为真,这样擅自杀人的举动,又与造反何异?” “今日他能杀了京营的众多将领,明日就能杀进皇宫,对陛下和太后不利!” 第七十三章 失了方寸的孙若微 孙若微断然喝道::“陈懋,你擅杀五国舅与京营十数名将领,该当何罪?” 陈懋出列,不卑不亢道:“这十余人都是罪有应得,臣既奉旨督京营,便有权利处置部下!” “何况,臣本是好意,宴请他们到府上一叙,横生祸端,实非臣之本意!” “住口,强词夺理!”孙若微斥责不已,说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身为朝廷的太后,哀家就有义务将大明从邪路上拉回来。” “诸位卿家,陈懋当如何处置?” 礼部左侍郎杨善,实际就是个投机取巧的势力份子,见到有机可乘,讨好太后,于是立刻出列。 “臣礼部左侍郎兼管鸿胪寺杨善有本启奏,臣以为,陈懋此事影响重大,必当明正典刑,以免其余勋将仿效!” “当革除陈懋在军中及京营的全部职衔,以大国舅孙继宗接任京营提督,以北京副总兵范广继任京营总督。” “臣等附议!”更多的太后党官员纷纷出列。 陈懋眼见众执一词,不好再去争辩什么,反正昨夜,他能做的都已经做到,有什么结果,事先也都有所考虑。 范广是北京保卫战的功臣之一,听到杨善这话,就知道这货没安什么好心。 对于范广而言,他其实更偏向于是皇帝的人,杨善如此做法,无异于是把他当做下一个要打掉的目标。 陈懋要是倒了,下一个京营的总督也早晚要出事。 唇亡齿寒,这个道理范广还是明白的。 他站出来说道:“臣威望不足,自知无法统御京营,宁阳候陈懋功勋卓着,昨夜所杀的一干人等均属罪有应得。” “即便有擅权之罪,也不该尽废前功!” 转眼间,变成勋贵和太后党的博弈了。 范广这话说得很直白了,陈懋毕竟是靖难勋贵的最后牌面,是朱棣当年奉天靖难时候封的功臣,论资排辈,你孙若微还不够资格去处置人家。 靖难的功勋,你怎么废除? 如果连陈懋的爵位都被废了,那其余的勋贵会怎么想,他们就会彻底失势,任凭太后和文臣摆布。 陈懋也确实比罗通聪明得多,动手前就已经考虑到第二天的朝会了,所以很多事情都留有后手。 现在他一口咬定是孙显宗等人先动手,是自卫逼不得已行之,整个京营也已经统一了口实,因为不服从的昨晚都被杀了。 而孙显宗等人已死,京营实权掌握在陈懋手里,他从福建带回来的兵马也全部并入京营,就算换个人去当总督,也调不动这些人。 所以,陈懋其实是不害怕今天朝会上清算的。 除非皇帝怕事,不敢站出来替他说话,那昨晚的事情可就白干了。 孙若微冷哼一声,范广不干,大有人要干,于是她望向一边,说道:“石亨,哀家命你总督京营。” “你京师保卫战论功为武将第一,该是威望足够吧?” 石亨也不是傻缺,怎么可能会在这种时候去趟京营的浑水,何况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他也是一头雾水。 虽然现在论功第一的石亨有些志得意满,但他的脑子尚且清楚,陈懋是谁,那是他能比的? 陈懋这等功勋卓着之人,要是轻易就倒了,自己被参倒不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石亨知道最近很多文臣武将都看他不顺眼,所以更不会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当出头鸟,陈懋于他而言也是个绝佳的挡箭牌。 见到孙若微要把自己架到火上烤,石亨连忙拒绝。 “臣已掌管十团营,再督京营,只怕盈满为祸,还请太后收回成命,让他人总督京营!” “石亨,你?“ 孙若微愣住了,没想到就连石亨也不敢去做。 她满眼失望和愤恨,又看向另外一边,说道:“靖远伯王骥,你久有功勋,永乐年间便在兵部任职,资历足够,你去总督京营。” 站在底下看戏的王骥听到这话,人直接傻了。 这老娘们说的是什么虎狼之词? 他是万万没想到,失了方寸的孙若微,居然把自己给拿出来了。 自己都特么快八十了,这个年纪了,之前还被追究谄媚附和王振阉党的罪过,现在去总督京营,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现在王骥是能低调就低调,能不吱声就不吱声。 因为什么? 就是因为他从前和王振一党有过交集,差点儿就被当成阉党清算了。 好不容易躲过清算阉党的一劫,王骥自然不能同意再站出来抛头露面,这家伙更是个人精。 他看得出来,陈懋其实是和当今皇帝一伙的,按现在的规矩,京营需要一个提督外戚和总督勋贵共掌。 那些勋贵们都知道废掉陈懋,下一个就可能是他们自己,所以都不肯去做这个总督,向孙若微做无声的抗议。 没人接任,你怎么废陈懋? 要是硬去废,岂不是刚愎自用么? 王骥也道:“臣年老昏聩,前战之失,历历在目,无能力掌管京营,还请太后,另任贤明。” “放肆!” 孙若微的话,今天居然全都被这帮勋贵当做耳旁风了,是个人就敢当朝拒绝,自觉颜面是荡然无存。 “你们都以为,哀家的话是谁都能拒绝的吗?” “臣等不敢!”王骥、石亨、范广等人一个个惊恐不已,纷纷站出来告罪。 但实际情况就是这样,你问罪,我可以知罪,甚至怎么骂我都行,但是想把我架在火上烤,那不行。 实在逼急了,来一手请辞,以退为进,那也不是不可能。 现在京营的总督,实际上已经成了烫手山芋,谁也不愿意去。 朱棣知道,孙若微已经乱了方寸,一门心思的想要废掉陈懋,给她弟弟孙显宗报仇,但她却没想过,不给其余勋贵好处,他们能坐视陈懋被废? 陈懋是勋贵中的门面人物,要是这么简单就被打掉了,其余的勋贵还不人人自危,这也就是他们为什么一个个都拒绝接任京营的原因。 京营总督以前是个干闲差的好地方,但是如今已经变了,京营现在全都是陈懋的部下,别人就算去了也调不动。 朱棣觉得戏看得差不多了,该下场了。 于是说道:“朕也以为,陈懋虽然有过,但前功仍在,前不久方才平定了福建邓茂七之祸。” “眼下京中,除陈懋外,怕是无人可掌京营了。” “诸卿以为呢?” 朱棣此话,正合勋贵们之意,于是连声附和。 勋贵们是同意了,文臣那头还没人吱声,朱棣冷笑了一声,这群人正等着自己给他们抛橄榄枝呢。 孙若微今天一番话下来,勋贵们根本没人当回事,文臣们也知道事不可为,废掉陈懋是没可能的。 但是要他们就这么放过这个清算的机会,那也是不可能的。 现在他们没人同意,那是因为没有人从中捞到任何好处。 搞点好处,再取个折中的法子,显而易见是大家都容易接受的局面,当然,就是要委屈下咱们的孙太后了。 毕竟这次受损失的都是她家的人,其实勋贵和文臣方面都乐得看戏,关咱们啥事儿啊,咱们现在就关心谁给的好处多。 谁给的好处多,咱就站出来替谁说话,这不很简单吗。 第七十四章 密诏(上架求首订!) “王直,你是内阁首辅,拿个主意定了吧。” 朱棣望向一侧。 王直等得就是现在,一直以来,看见勋贵联合起来对抗太后,他便知道,陈懋不是那么好拿掉的。 他知道,现在所有文臣都等着自己给他们讨点好处,所以这次并没有拒绝和虚与委蛇什么。 当即,站出来说道:“臣以为,宁阳候毕竟是靖难功臣,在永乐、洪熙、宣德三朝久镇西北,战功卓着。” “各位试想,如果宁阳候所言正确,那京营众将贪墨、渎职、墨饷等便不是件小事,如此处理尽管激进,却实无大错。” “但如今也必须惩戒,不然诸将领效彷,朝廷纲常岂不沦丧?” 朱棣猜到了他的意思,想了想,颔首说道:“的确,宁阳候如此处置,确实太过激进,本朝开国以来,这好像还是头一遭吧?” “京营如此糜烂,是时候整顿了。”朱棣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说道: “看京营现在的地步,朕觉得让哪个勋贵来也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事情,太后的想法是好的,但是太过天真。” “这样吧,朕有意让都察院选派一名御史,到京营任提督,与勋贵共掌戎政,诸位以为如何?” 此话一出,顿时议论纷纷。 可以插手京营戎政,这不正是文官们所求么? 自此以前,都是外戚与勋贵共掌京营,今日一句话下来,就将要变成文官与勋贵共掌的局面了。 王直想了想,点头说道:“臣觉得可行。” 都察院右都御史陈隘出列,正色说道:“臣也觉得可行!陛下此言,真乃旷古烁今、振聋发聩,圣明无比!” 好家伙,这夸的! 不过都察院能是这个态度,朱棣也不意外,毕竟这次得到好处最多的就是他们,陈隘作为右都御史,都察院的二把手,是最有希望去做提督的。 左都御史要掌都察院事务,是不可能再去监管京营戎政的。 大理寺卿王文尽管整不明白这位皇爷到底是怎么琢磨的,居然这么轻易就把京营戎政向都察院拱手相让,但他毕竟是皇党,要跟着皇帝的屁股行事。 随即,出列附和道:“臣大理寺卿王文附议!” 愈发多的官员开始出列附议。 孙若微在上边看着这一面倒的局面,心中气得要命,恨不得把朱棣直接弄死,但这毕竟是在奉天殿。 在这里,朱棣拿她没什么办法,她也拿朱棣没什么办法。 但问题是,朱棣拿孙若微没办法,这不代表拿孙若微背后的孙氏一族也没办法。 孙家的子侄甥孙们,才是这次的主要目标。 “好一个君臣和睦的场面!”孙若微不住冷笑,满眼都是讥讽:“你们这帮人,一唱一和,是不是哀家的弟弟就白死了?” “哀家可以作证,孙显宗是清白的!” 礼部侍郎杨善早就发觉事情不太对劲,文官们拿到天大的好处,可以插手京营戎政,恨不得一下子全都站在皇帝那头。 见太后发话有了口实,他连忙搭腔。 “臣觉得太后所说无论真假,各位都应当正视此事,我们如今要说的,不是孙显宗等十几名京营将领贪墨、渎职与否。” “而是宁阳候陈懋的僭越之罪!” “他私自带兵,严重性已经视同兵变,尽管有总督京营之权,擅杀外戚的罪过却是无论如何也逃脱不掉。” “臣提议,暂且剥夺陈懋的陈氏一族的宁阳候爵禄,停职查办,其部下统一交由新任的京营提督与总督负责。” 大理寺卿王文知道,陈懋如果不处罚,今天是怎么都过不去的,于是站出来对杨善说道: “此事关系重大,应当三法司会审决定!” 杨善一愣。 大理寺。 刑部。 都察院。 三司会审。 这不是搞笑吗? 这三法司,两个都是内阁的人,一个是皇帝的人,内阁刚从皇帝手里拿到好处,这不是让他们自己去查自己人吗? 怎么可能查得出来对陈懋不利的结果? 杨善还想说话,朱棣却是冷冷瞪了他一眼,说道:“好了!那就这样决定了,将陈懋剥夺爵禄,停职查办。” “待三法司会审出孙显宗等人到底有无贪污、渎职等罪后,再行处置。“ 内阁首辅王直也觉得这是如今最好的办法。 何况说,后来的三司会审也是一个筹码,皇帝想保住陈懋,后宫想拿下陈懋,自己牵头,还可以抬高价格。 如果太后孙若微出价能比皇帝还高,让都察院和刑部改口,这倒也不失为一个绝佳的选择。 于是他立即站出来说道:“臣附议!” 文臣们这次都不再犹豫,纷纷出列表态附议,随着人数的逐渐增多,已经占据了朝堂上的大部分。 这样一来,便是再无回旋的余地了。 杨善也不得不退下, 之前是为了谄媚太后,这次再去一意孤行,便是与大部分人为敌,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到时候别太后的玉腿没抱上,自己先噶了。 孙若微尽管十分生气,但是对当下这个皇帝和文官商量好的局面,她也是无可奈克,只好闷哼一声,表示同意。 “太后圣明!” “陛下圣明!” ...... 朝会结束,文臣们纷纷走出奉天殿,对今日的结果十分满意。 尤其是都察院的右都御史陈隘,简直是春风得意,他实在没想到,昨天自己还只是个文官,今天就有资格兼掌京营戎政了。 这简直是前无古人的创举啊! 我陈隘,必定名垂青史,做第一个兼掌京营戎政的文官! 乾清宫的牌子王诚站在奉天殿外,看着一脸得意和都察院的文官们离去的右都御史陈隘,也是满脸的笑容。 随后,他叫住了一个人。 陈懋一愣,转头问:“是王公公,叫在下有什么事吗?” 王诚笑眯眯道:“宁阳候是不是对陛下今日的处置有所不满?” 不满那是肯定的,陈懋的不满意已经写在脸上了。 “还说什么宁阳候,某现在不过是个戴罪之身罢了,爵禄都已经被剥夺了。” 自己明明是替皇帝办事,他清楚皇帝送来名单的意思,就是让他处理掉这批人,而且也做得干脆利落。 却没想到,是一个剥夺爵禄、革职查办的结局。 见他没有吭声,王诚缓缓从袖中取出一份暗黄色卷轴,道:“陈懋,陛下密诏,你接是不接?” 第七十五章 阴云涌动 “密诏?” 陈懋一愣,随后一喜,就要下意识跪下。 王诚连忙托住他,摇头:“侯爷这是怎么了,这是陛下单独传给你的密诏,怎么能在奉天殿外接旨?” 人生起起落落得太快,没有一丝丝防备。 昨天决定为皇帝效力,于是陈懋直接动手铲除京营的孙氏外戚势力,没想到在朝会上却落得个剥夺爵禄、革职查办。 这才刚走出来,就接到一份密诏,上一秒还在冰窟,下一秒却如沐春风。 陈懋讪讪道:“公公见谅,某失了方寸了。” “理解,这等变故,咱家也受不住啊。”王诚笑了笑,随后拉着陈懋去往了偏僻无人之处,将密诏交到他手上。 陈懋看后,脸色大变。 “公公,陛下真是这个意思?” “是这个意思,难道侯爷不敢吗?”王诚依旧是言笑晏晏。 他的这份笑容,在陈懋看来,实在是有些可怕。 陈懋一咬牙道:“如今世袭爵禄都已经被取消,还有什么可怕的,我陈懋别的不求,给子孙后世求一个名份而已。” “干了!” “好,陛下果真没有信错侯爷。”王诚拱手笑道:“还请侯爷去联络刘聚、范广等人,此事关系重大,不能有半点失误。” 陈懋点头,随后转身离去。 王诚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去,置于身前的双手紧紧攥在一起,微微颤动,其实他的心情,也不如现在这般平静。 毕竟,接下来要干的,是件堪比昔日文皇帝起兵靖难的大事。 ...... 约一个多时辰后,午时三刻。 十团营。 石亨召集心腹将领,在商议军机要务。 “总镇,我看事情有些不对。”一人指着桌上的京师布防图,说道:“散朝后,我手下有人,见到陈懋来回奔走于城内各营。” “陈懋与范广、刘聚往来密切,连那平日大门不出的王骥竟也主动前去找他,前不久从宁阳候府的后门鬼鬼祟祟出来。” “事情不太对劲!” 石亨在军中的党羽也非常多,陈懋的动作就算瞒得过文官,是绝对瞒不过他的,所以才紧急召集心腹议事。 这就是因为,石亨已经敏锐地察觉到,朝廷可能要出大变故。 今日一番朝会,看似陈懋是受到了严惩,但实际上,这是皇帝与文官商量好的结果。 皇帝如愿借助陈懋之手,将福建客军,转正成了京营的新一批京军,陈懋也铲除了孙氏安插在京营多年的党羽,掌握了京营的实权。 这批新京营军队,家人都在福建,所以他们没有任何后顾之忧,只听从皇帝的命令行事。 在北京保卫战以后,于谦作为兵部尚书,加太子少保衔,论功为第一,但却并没有接受多余的封赏。 其总督畿辅,加上清流正值,威名已经传遍天下,军中威望甚至比石亨还高。 又因为十团营的缘故,于谦将整个京师的兵权全都抓在手里,他现在有从任何军队抽调精锐进入团营的权利,兵部的权利与日俱增。 这次陈懋的事情以后,都察院因此借机涉足戎政,皇帝也得以暂时保全住了陈懋和他的部下。 看起来,皆大欢喜,受伤的只有孙若微。 孙若微不可能就此善罢甘休,一定是正在筹划复仇, 而从石亨知道的消息来看,皇帝也不会坐以待毙,手段可能一次比一次凌厉,就在这一两日,京城要出大事。 站在哪一头,是石亨主要担心的问题。 太后一党从正统初年开始,到现在无论军中还是各地,到处都是太后和前正统皇帝的安插的党羽。 而新皇帝一党,尽管才不到一年,却已经在京城掌握了相当一部分实权,手段也明显比孙若微高明得多。 历史就是如此,你方唱罢我登场。 一朝站错,满盘皆输! 石亨将双手按在桌上,眼珠在眼眶内不停地晃动。 他的心腹们,也已经商量起来。 “说的不错,我部下也有人见到了。” “朝会以后,京营中那些从福建回来的人马,不断调动,已经前往京营各处,占据了军械库和草料场等军机重地。” 这时候,一名亲兵忽然闯进来。 “启禀总镇,小的见到刘聚忽然从府中出来,直奔西直门而去!” 石亨一愣:“这刘聚在保卫战时,便是掌管西直门,西直门的城防军经过补充,现在的军官多是刘聚曾经的部下。” “现在这个时候去西直门,他要干什么?” 一个部将说道:“现在整个京城的兵马都在调动,但是却没有一个人接到兵部的公文和圣旨。” “不过总镇,如此规模的调动,必有蹊跷,不得不防。” 石亨点头,说道:“你们回去,各自聚集部下,随时等我命令行事, 记住,没有我的命令,发生什么也不许妄动一步!” 众将领纷纷对视,齐声说道:“尊令!” ...... 乾清宫。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透着窗檐外传来的金黄色日光,朱棣缓缓系着盔甲上的扣子。 身旁,正有两名宫娥在替他穿戴甲胃,往日一直伴在身边的王诚,现在却是不知去向。 “朕等这一刻,等了多久。”朱棣拿起摆在桌桉上的帝王剑,掂量一番,感觉正合适,澹澹自语。 说话间,宫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左右两名宫娥似乎也意识到今夜会发生一些不同寻常的事,连忙退下,躬身垂眸望地,不敢多看一眼。 她们这副样子,朱棣也是见怪不怪,待脚步声停留在宫门外,便张口问道:“事情准备得怎么样了?” 门外那人道:“回陛下,卑职京营千总胡立,奉宁阳候之命,保卫陛下所在的乾清宫的安全。” “朕还需要他保护?”朱棣冷笑一声,拿起宝剑,踏出门望着这一批数百名披甲持锐的士兵,问道: “你们愿意跟着朕,去干一件大事吗?” “你们有可能人头落地,也有可能被事后清算,连累全家,但是朕在这里向你们保证。” “只要朕夺回大权,你们所有人都是大功臣!” 京营千总胡立一愣,忙俯首喊道:“陛下所指,卑职一往无前,陛下说吧,要卑职做什么?” 朱棣将宝剑的锋刃对准天空上传来那最后一缕阳光,笑道:“去见一个人。” 第七十六章 夺门之变 皇城,京营驻地。 一名年岁大致在二十岁上下的将领,身着勋贵才能穿着的盔甲,一手稳稳按在刀把上,正站在大营门口。 在他身侧,披甲持锐的京营兵士正往来巡逻,布置森严。 尽管陈懋嘱咐过,在入夜以前,动作能轻则轻,可毕竟是兵马调动的大事,数目还不小,不可能完全瞒得住。 原本那些京营将校们察觉事情不对,纷纷从营帐内钻出来,更是有人气势汹汹的前来理论,想讨个说法。 “陈润!” “为什么你的人控制了草料场和军械库,你是不是忘了,你爹连爵禄都被剥夺了,现在只是戴罪之身!” “就是,你有什么权利不让我们出去!” 站在大营门前的,正是听从父命行事的陈润。 他是前宁阳候陈懋的第四子。 陈家的长子陈昭和次子陈福宁在仁宗时期早夭,第三子陈成在正统年间被文官弹劾贪污不法,因而被剥夺袭爵之权。 所以,作为第四子的陈润,意外成为了袭爵宁阳候的第一人选。 谁料在今日上午朝会横遭变故,遭受朝臣弹劾,陈懋被剥夺爵位,连带着他这个未来的宁阳候也没了袭爵的权利。 本来陈润是根本没想着袭爵,毕竟前边还有三个哥哥,怎么算都轮不到他。 但是因缘际会之下,陈润忽然有了袭爵的机会,现在煮熟的鸭子飞了,这让他比之前更难受。 还不如完全不给任何希望,也总好过先给希望,再来剥夺要好得多。 陈懋其实也是如此,还是宁阳候的时候没觉得有个爵位怎么样,现在忽然间没了,才发觉有爵位的各种好处,心里完全接受不了。 这次陈懋参与的事件,正是他们老陈家夺回本属于他们一切的开始。 毕竟事关日后自己的爵位,所以对父亲的吩咐,陈润是用了百分之二百的精神头。 面对这些京营将领的故意寻衅滋事,陈润尽管心中十分不爽,却还是没有冲动行事,他向后一招手。 站在他身后的那些京营士兵,纷纷抬起刀枪,一副肃杀气氛。 陈润也缓缓抽出腰刀,说道:“圣旨还没有拟好,我父亲现在还是宁阳候,也就还有总督京营的权利。” “违抗军令者死!” “再敢向前的,立斩不饶!” 喊话的京营将领们见到这般阵势,加上陈润背后有那些从福建调回来的平叛精锐支持,也都是不敢轻举妄动,一下子全都蔫了。 看陈润的样子,很明显不是开玩笑。 昨天晚上他爹已经砍了十几个京营的军官,现在他这个做儿子的,再砍死一两个,也不是很难以理解的事。 “那你总该告诉我们,为何如此吧?”有人眼珠一转,忽然问道。 陈润看过去,发现是五军营的一个坐营官,冷笑道:“你算个什么东西,我需要向你解释?” “一句话,想出京营,先问过我手里这把刀!” 那问话的坐营官脸如土色,他实在没料到,连陈润这个初出茅庐的小辈,都敢当着所有人这么与他说话。 但无论怎么样,却也不敢发作。 毕竟军械库已经被陈润的部下控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除了接受目前的局面,他们是毫无办法。 还不只是京营里边的人想出出不来,外头跑进来传令的,也都被陈润下令一一扣下,而且是来多少扣多少。 一句话也传不进去。 ...... 后军都督府。 孙继宗在大堂内来回踱步,十分焦急,毕竟孙家的人在军中势力十分庞大,陈懋一动,孙继宗就知道了。 但问题是,他派出去的人一个也没回来。 孙继宗虽然名义上掌管后军都督府,有整个畿辅的兵权,但他现在就是在两眼抓瞎,根本不知道底下的情况。 “启禀都督,西直门兵变了!” 忽然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进来。 说话的是一个亲兵,这亲兵浑身的血迹,让人十分不理解,就好像是刚从战场上杀回来的。 现在连瓦剌都被击退了,哪来的战斗? 孙继宗立刻上前,揪住他的衣领,喝问道:“到底怎么了?你快回老子的话!西直门到底怎么了?” 这亲兵有气无力道:“国、国舅,刘聚前往西直门,挑动在西直门驻守的几个将领兵变,孙、孙承续在乱战中被杀了。” “什么!?”孙继宗瞪大了眼睛。 孙承续是他的侄子,也是他就任后军都督府以后,利用职权之便利,安插在西直门的孙家人。 孙承续名义上,是如今西直门的都督,有西直门的控制权和兵权。 谁成想刘聚居然有如此的胆大祸心,敢扇动兵变,杀了他侄子,夺了西直门。 孙继宗再也等不下去,下令道:“调动兵马,派人进宫找太后,我先去西直门平叛,杀了刘聚这个杂碎!” 几个传令兵立刻跑出去,但是过了很久,都没有回音。 孙继宗在大堂内如坐针毡,现在这个时候,多拖延一会儿,就失去一分的机会,关键他直到现在,还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多时,一个传令兵跑回来,说道:“大国舅,后军都督府内的兵马我们指挥不动,他们都听都指挥同知范广的命令!” “怎么会这样?”孙继宗愤怒了,走到大堂外,对一名后军都督府的将领呵斥道:“本国舅的命令你没听到吗?” “西直门刘聚兵变作乱,需要立即调兵平叛!” 那将领却没有半点的惧色,虽然不还手,却也没有什么调兵的意思,说道:“我们只听都指挥同知范广的命令!” “范广?” 孙继宗冷笑不止,他如今终于明白了。 当初这个新皇帝提议让自己掌后军都督府事,本以为是让步的升迁,却没想到,这根本就是个圈套! 怎么自己就完全没看出来? 妹妹她,竟然也毫无察觉? 后军都督府,一直都是范广的地盘,后来叙保卫战之功,又加封了大批的新勋贵,这些人他一个也调不动。 这么短的时间内,根本难以在后军都督府立足。 而孙氏一门早已经根深蒂固的亲军卫指挥使司,现在却已经是老国丈汪泉和他们汪氏一族在掌管。 只怕,自己的部下早就被调走分散了。 现在他看似是手握兵权,实际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就已经被皇帝的布局给架空了,一时之间,几乎没什么调兵的空间! 孙氏虽然党羽众多,但大多数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而且分散在京城各地,根本联合不起来。 相比之下,对方却是有备而来。 联合刘聚和范广的事情就不难想象,他们肯定都是事先商量好的,不然刘聚凭什么敢动手强行夺下西直门? 第七十七章 到处吃瘪的孙继宗 京师城西。 这是距离城门较近的一处民房,时至深夜,却依旧灯火通明,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小丫头在窗户边儿上东张西望。 “娘亲,今天晚上城门咋这么多人呀!” 女人见状连忙爬上炕,将她的女儿紧紧抱在怀里,顺着窗户纸瞅着外头模湖的人影,说道: “不许乱看。” “哦。”小女孩儿委屈巴巴的,立即用双手捂住了眼睛,但眼神还是顺着手指的缝隙在看着。 男人坐在桌上喝着闷酒,道:“我明早出去看看,能不能做点木匠活,补贴家用,唉!” “怎么好不容易打跑了瓦剌人,好端端的自己人又打起来了?” 女人闻讯连忙说道:“当家的,你也不许出门,外头多乱啊!刚在西直门不知道杀了多少人,听说连一个管事的都死了!” “出去,再给你当贼砍了,你的命还有那管事的值钱?” “希望能尽快结束吧!”男子为妻子担忧自己而高兴,看着这小却温馨的家,他忽然笑道: “儿女双全,我还缺个儿子。” 女人骂道:“去,都什么时候了,也没个正形!” 两人在苦中作乐,但是很快,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是从后军都督府衙门那边传来的。 很显然,西直门这一次火拼,还只是这漫长的一夜的开始。 自也先退出关外以来,京畿一直都在戒严,一旦入夜,九门紧闭,街上除了巡逻的兵丁以外不许百姓上街。 也正是因为如此,能让朱棣放开手脚大干一场,不必担心误伤百姓。 那户百姓听到的脚步声,正是孙继宗带来的后军都督府人马,他调不动范广的部下,所以带着能带来的几百个人立即赶来了。 西直门。 刘聚提着不断滴血的雁翎刀,吩咐道:“将尸体处理好,此后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从西直门经过。” “外头的不许进来,里头的也不许出去,听明白了吗?” 众人都是跟着起事的人了,现在自然不会再有任何迟疑,都是纷纷喊道:“遵命!我等惟将军之命是从!” 刘聚这时候没有半点的感情,冷冷说道: “要是让老子知道,谁敢趁乱打家劫舍,侮辱百姓,别怪老子不看西直门血战那一场的情分!” “刘聚!你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兵变!”孙继宗带人赶来,看着周围一片狼藉,冷笑道: “你是不是忘了你当初被也先追着打,求爷爷告奶奶的想进城的时候了?” 这件事,一直都是刘聚心里的一根刺。 但他知道,孙继宗这是故意在用激将法,于是冷笑道:“国舅爷深夜来西直门,所为何事啊?” 孙继宗大声道:“你还敢问?我问你,为何无端杀我侄子,在西直门闹兵变,你知道这是诛九族的大罪吗!” “兵变?”刘聚一摊手,说道:“我还正要向当今陛下禀报此事呢,你的侄子孙承续仗着在西直门的权利胡作非为,欺辱百姓。” “你这个做国舅的,掌管后军都督府事,却任人唯亲,该当何罪!” 孙继宗被气得呵呵直笑,他实在没想到,就凭刘聚这个被所有将领唾弃的东西,如今也敢跟他当面对着干了。 但是如今,西直门已经生出乱子,在刘聚手里,夺回来也是无用,何况他手里的兵不多。 孙继宗不再多说,直接带着人赶往德胜门,德胜门的将领也是忠于他们孙家的,这个时候人越多越好。 而且这件事,必须立刻通知妹妹! 现在能将孙家众人凝聚起来的,只有身在后宫的当朝太后——孙若微! 孙继宗在西直门吃了一憋。 很快,在他前往德胜门的路上,一名士兵跑回来,告诉了他另一个坏消息。 后军都督府都督同知范广,已经带着神机营全体哗变,经过一阵火拼,杀掉了德胜门的亲孙系将领,控制了德胜门。 直到这时,孙继宗方才明白,这是那位新皇帝牵头,领导的一次政变!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兵变了! 刘聚在西直门兵变,范广在德胜门率领神机营哗变,京营又被陈懋的儿子陈润率领部下控制,一只苍蝇都飞不出来。 这是一场有预谋的政变,就是针对他们孙家的! 孙继宗在前往皇宫的路上,决定殊死一搏,现在忠于孙家的将领依旧很多,要尽可能把消息传给他们每一个人。 现在孙继宗既调不动后军都督府的人马,也插手不了京营的禁军,但是全城的五城兵马司,还在孙家手里。 五个兵马司衙门,都是孙家的人在掌管,还有北镇抚司的锦衣卫亲军,也是孙继宗的弟弟孙绍宗在掌管。 这个时候,不能再留手了! 于是,立刻有亲兵被一一派往城内的五个兵马司衙门所在,调集兵力,要反攻各门和皇城。 北城兵马司。 一名将领带着人马赶出来,要去皇宫与孙继宗会合,还没走出一条街,便遇见了浩浩荡荡的神机营。 兵马司的人还在犹豫,然而范广断然一声大喝:“开炮!” 那连瓦剌骑兵都受不了的霹雳炮,一轮下来,便令兵马司的兵丁们哭爹喊娘,崩溃四散。 兵马司虽然人数不比神机营少,神机营却都是与瓦剌战斗过的精锐,他们的家人都在城内,没有任何退路。 战斗起来,神机营的兵士一个个悍勇无比,一个照面便将北城兵马司出来的兵丁们杀得退了回去。 随后,范广留下一部分人看住北城兵马司衙门,径自带着剩下的人按照计划,马不停蹄的前往皇城。 ...... 皇城。 承天门。 守门的千总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依旧在兢兢业业的巡守城墙,但是很快,城内跑过来一队人马。 为首的,是亲军卫指挥使司的都指挥使,老国丈汪泉。 汪泉是当今皇后汪氏的爷爷辈,汪氏一门与景泰皇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自然也毫不犹豫的加入进来。 千总见到,一脸狐疑的迎上前,问道:“来者何——” 话没说完,汪泉便是一刀过来。 千总捂着脖颈倒在地上,鲜血直流,汪泉随即出示腰牌,大声说道:“我乃亲军卫都指挥,奉旨接管承天门!” “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让任何人进入皇城!” 第七十八章 喋血仁寿宫! 仁寿宫。 女官秀梅吹熄了蜡烛,使得本就幽暗的内宫,更显得摄人心魄。 一男一女,一伏一坐,两道人影渐渐显现。 伏跪在地上的官员身着浅绿色官服,是个不入流的小官,按照常理来说,这不该是他来的地方。 从六品官员得到太后一对一召见,这是天大的福分,一朝也难出几个,所以孙若微这次是私下召他来的。 上午在朝会,孙若微憋了一肚子气。 景泰皇帝联合文臣,将她弟弟的死归咎于是贪污渎职,若不是她据理力争,只怕连一个三法司会审都不会再有。 也正是自那时起,孙若微下决心要真正对景泰皇帝下手。 问题是,她是太后,平日除了召见等特殊场合,几乎见不到皇帝和皇后,根本没有机会接近。 朝会上,孙若微深知这帮文臣都是群见风使舵、唯利是图的伪君子,如果想真的对景泰下手,最好的办法是从他身边开始。 毕竟,在孙若微看来,也是景泰先拿她的家人开刀的。 这也就休怪她不讲皇家的情面了。 孙若微朱唇轻启:“逢景,你这个光禄寺丞,做多久了?” 光禄寺丞,和传统意义上的“丞相”不同,这是个不入流的小官,从六品,平时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 如果没有关系,一辈子也难以升迁。 孙若微之所以选择眼前的人,正因为他就是现在光禄寺几个寺丞中,唯一那个没有背景的人。 这样的人,最好拉拢。 宽袍大袖,一身的得体官服此时都成了累赘,逢景知道太后这次召见是所为何事。 在来之前,逢景也曾想过万一被发现的后果,这件事的后果,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光禄寺丞能承担的。 但一想到做成此事后太后的奖赏,他也是激动得浑身发抖。 “禀太后,八年了。” “哦,八年了。” 黑暗中,看不清楚孙若微的神情,只能听出她满是可惜的叹了口气:“以你的能力,本不该如此的。” “哀家有件事交给你,若办好了,保你一门富贵,不在话下,只是不知你有没有胆量去做了。” 如果说现在很多人做官的目的,是为了发财,那他们的终极目的,就是封妻荫子,子孙世袭。 有爵位,那是最好的,没有也行,钱够花几辈子,也能接受。 但这样的机会,一般而言是非常稀少的,而且在朝为官,时刻需要站队,就连石亨那样的人,一次站错也会导致满盘皆输。 何况,他一个小小的光禄寺丞了。 逢景知道,机遇与危险并存,可能这辈子他就这一个翻身的机会了。 他略作思索,便是说道:“无论何事,请太后吩咐,臣无所不从。” “你这样说,哀家便放心了。”孙若微浅浅颔首,以示满意,随后说道:“哀家要你在给坤宁宫端用饭菜时,动些手脚。” “皇后汪氏,助纣为虐,自位居中宫以来,哀家已经看得出来,她无才更是无德,不该僭位,更不该有龙子龙嗣。” “太后,这个……” 逢景是联想到此事会与景泰皇帝有关,却没成想,这个太后居然如此胆大妄为,想让自己害皇后不得产子! “怎么,怕了。”孙若微冷笑一声,招手示意他可以走了,澹澹说道:“倒也怪不得你一个光禄寺丞,做了八年。” “有机会抓不住,你这样的人,这辈子也就是如此了。” 逢景知道,这件事太后既然已经说了,那就算回去,也不会有什么好结局了。 他没有任何背景,孙若微想对皇后汪氏下手,的确需要找个信得过之人,稳妥行事,但要是想弄死自己,那实在太简单了。 在后宫,景泰皇帝的势力的确是不如眼前这位皇后。 差太多了。 逢景立刻说道:“太后在上,臣一定对今日之事,只字不提,臣回到光禄寺就找人去办,一定神不知、鬼不觉。” “哼,看你表现了,你退下吧。”孙若微轻哼一声,再次示意他可以走了,一脸忧郁的道: “哀家乏了。” 逢景连连行礼,在女官秀梅的注视下走出去。 却没成想,下一刻,一声惨叫,逢景狼狈不堪地爬回来。 秀梅一脸疑惑地迎上去,见到爬过来的逢景拖着血迹,双手满是鲜血,伸出手想要她的援救。 “救我。” “救…救我…” 秀梅正下意识要去接,可见到鲜血又立即缩了回来。 逢景扑了个空,哀嚎着渐无声息。 秀梅和几个宫娥、太监瑟缩着聚到一起,在外殿喊道:“是什么人,敢在大内动手,不知道这是太后的居所吗?” 伴随着一阵铁甲叶子相交的铮然声响,挎着剑的朱棣一只脚踏进仁寿宫的外殿,随后走入内殿。 身后,留下轻飘飘的一句话。 “杀干净点儿。” “遵旨。”京营千总胡立连忙躬身遵旨。 随后上前,将腰刀捅进秀梅的腹中。 作为仁寿宫的女官,秀梅的结局本该是在到达年纪后,在皇宫之中颐养天年,得福一生,家人也都会得到荣宠。 却没想到,赶上了宫变这等事,死于刀兵之手。 这也恰恰就说明,所谓的女官、大裆,这些在内廷权势遮天的大手子们,在面对真正的刀兵时,到底有多脆弱。 他们平日作威作福的所谓权势,在朱棣手中的帝王剑下,不堪一击。 秀梅低头,看着已经深深插到小腹之中的腰刀,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头,疯狂喊道:“太后,宫变!” “宫…变…” 喊最后两个字时,胡立勐地搅了搅腰刀,随后一咧嘴,勐然抽出。 血溅仁寿殿! 余的京营兵士一拥而上,将仁寿宫内伴侍的一干宫娥、太监,全部杀得一干二净,一个活口也没留。 只是,一个人不见了。 胡立站在门前,向内殿道:“陛下,金英不见了,往日应该是在仁寿宫,要不要卑职派人去找找?” “找!”朱棣斜睨一眼。 “是!” 胡立立刻派出去一批士兵,开始在内廷搜索金英的下落。 作为孙若微最为倚信的大裆,金英不能跑了! 朱棣说完话,缓缓回眸,看着由于秀梅临死呼喊而面色惊恐的孙若微,微微一笑,将宝剑靠在身旁,道: “孙若微,没想到会有今天吧?” 第七十九章 朕造谁的反? 仁寿宫外,喊杀声渐渐清晰。 “朱祁玉,你…你想要干什么…” “手持刀兵,擅闯哀家寝宫,难道你要造反不成?” “朱祁玉?”朱棣一愣,这才忽然记起些什么,随而澹然一笑,说道:“朕是皇帝,是大明的天子,造谁的反?” “你的?” 孙若微一时无言可对。 却又说道:“你难道忘了,是哀家将你扶上如今的位置,不看僧面看佛面,你对哀家就没有一点儿感激之情么?” 朱棣没有回话,只是继续靠在边上,戏谑的看着她。 “别想着拖延时间了,你的这点心思,朕早就都看明白了,实话告诉你,现在整个皇宫大内,整个京城,全都在朕的手中。” “你孙家的人再多,翻不了天。” “你在等孙继宗吧?等着吧,一会儿他就来了。” 这时,孙若微也有了一丝理性。 她凝眸望着眼前这个才上位了不到一年的皇帝,起身以雍容之姿,靠在了卧榻上,一如既往。 但话中抑制不住的颤抖,出卖了她此时的心绪。 孙若微不敢想象,这次一旦朱祁玉得到大权、羽翼丰满了,会如何对待她的孙家族人,但她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一直以来,懦弱无刚的朱祁玉,到底是怎么变成今日这样一副令人畏惧的样子? 难道说,从出生开始,他就是在装傻吗? “你现在得意了。” 朱棣冷冷地望着她:“大明变成如今这副样子,皇家体统荡然无存,数十万将士战死沙场,有什么好得意的?” 孙若微睫毛抖了抖,正欲说些什么。 却见朱棣竖起手指,轻声道:“嘘,你听。” “听见了么?” “土木堡的那些将士冤魂,正在哭呢。” 一时间,仁寿宫内寂静如斯。 孙若微不知道这位皇帝什么意思,强自镇定道:“你真的太天真了,你真的以为,政变就如此的简单吗?” “朝臣们不会答应!等到明日一早,一切就都会翻转!” “现在你回头,还来得及!” “哀家还会让你做这个皇帝,你梦寐以求的皇帝!” “外头的喊杀声,渐渐停了。”朱棣犹自说着,闻言转头望她一眼,下一刻,平澹的眼神勐然间凌厉起来。 孙若微下意识一颤,她忽然意识到,这不该是一个做了多年懦弱王爷的人该有的眼神和气势。 “孙若微啊,孙若微。你或许还不知道,朕到底是谁吧?”朱棣眯起眼睛,与她四目相对,随后无所谓的笑了笑: “相信朕,这种事,朕不是第一次干了。” 孙若微闻言,浑身一震。 这一次对视,让她勐然间回忆了一个名字,那是尘封许久的记忆,一个让她仅仅想起,便从骨子里感到畏惧的名字。 太宗文皇帝,朱棣! 多年以前,在初次入宫时,朱棣就曾用这个眼神与她对视过。 那种感觉,直到现在还是记忆犹新! 朱棣看出了她目光中的震惊之色,没有承认,也并未否定,只是冷冷道:“今日之事,还只是个开始。” “朕不会杀你,朕会让你亲眼看着,你孙家是怎么被朕诛杀殆尽的,那个不肖子孙,是如何被朕清理门户的。” “再然后,你会疯掉。” 听到自己将要迎来的结局,她却无力改变,这种绝望感,渐渐盈满了她的全身。 没有什么比一个人明知道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一切,但却无力改变更令人绝望的了。 孙若微颤手扶了一下鬓角的碎发,道:“我要的不多,你就当发发慈悲,给我孙家的后人留条活路。” “我的儿子,他是无罪的啊。”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朱棣听到她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不禁嗤笑道:“朕又不是菩萨,发什么慈悲?” “他犯下的罪孽,死上千遍、万遍,也难以抵消!” 话音刚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进来。 却是京营千总胡立,他站在外殿,不敢越雷池半步,大声说道:“禀陛下,孙继宗带带人强攻皇城宫禁,欲见太后!” “朕等的就是他,来得好!”朱棣拿起靠在边上的剑,起身道:“把这妖妇迁到清宁宫。” 胡立忙道:“遵旨!” 清宁宫? 那是已故的张太皇太后的居所,孙若微闻言,心中更加确定眼前的人,虽然看起来像朱祁玉,但其实骨子里已经是朱棣。 当年张太皇太后仙逝,孙若微之所以不敢住在清宁宫,就是因为心中有鬼,在那睡不着觉。 迁如果说之前的那些话,孙若微尚能勉强支撑,维系一丝体面,这最后的惩戒,却令她精神趋于崩溃。 见朱棣即将走出去,孙若微最后的一丝侥幸,荡然无存,扑倒在地上,向那熟悉的背影伸出手,凄厉喊道: “太宗皇帝!” “你饶了我吧!”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朱棣脚步一顿,头也不回,冷冷道:“这些话,你到了清宁宫,有的是时间去和张氏解释。” “太后疯了,立即迁往清宁宫!” 随后,朱棣出了仁寿宫。 胡立和其余京营兵士听得一脸懵逼,但又不明觉厉,怎么进去前还好端端的太后,几句话的功夫,就变成这副鬼样子了。 还喊了一句太宗皇帝。 太宗皇帝不是二十六年前就死了,这和他老人家又有什么关系? 难道说? 胡立看着景泰皇帝稳健的背影,不仅咽了下口水。 ...... 承天门。 孙继宗带人来到此处,却发现,这里早已经被汪泉带来的人占据。 “我乃当朝国舅!” “放我入城!” 汪泉站在门前,回道:“你是国舅,老夫还是国丈呢!” “开门见山吧,今日没有陛下的圣旨,就是你孙家的人全都来了,也不会有人进去一步!” “汪泉,你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和本国舅这么讲话!”孙继宗再也忍耐不住,抽出刀,挥刀喊道: “将士们,汪氏联合刘聚、范广政变,太后危在旦夕,我等身受朝廷大恩,不能不报!” “随我杀入皇城,拯救太后,事后人人我必当封赏!” “我看谁敢!”一声暴喝,石亨闪亮登场,在他身后,大批的十团营兵士纷纷赶来,对他说道: “今日只要有我石亨在,任何人也不得踏足皇城禁地!” 孙继宗目眦欲裂。 石亨又是从哪蹦出来的? 第八十章 孙继宗之死 于府。 于谦静静听着一墙之外的喧闹,仅这半个时辰,就不知道有来来去去多少的脚步声经过。 其实早在今日中午的时候,于谦就察觉到不对劲了。 但是直到现在,他都没选择插手。 因为于谦不知道自己要以什么理由插手,这次的事儿是皇帝先动的手,对付的既不是内阁也不是文官,而是后宫。 无论他们哪一方获得胜利,最后大明的皇帝还会是朱家。 大明,还是那个大明。 于谦的心中备受挣扎,但他依旧选择无动于衷。 景泰皇帝这次目标十分明确,并没有殃及无辜,只诛孙氏的口号,已经有官兵在门口喊了半宿。 所以直到现在,没见到有一个文官站出来。 刀兵之事,不是他们这些舞文弄墨之人能阻拦的,更何况,景泰皇帝这次要对付的,也不是他们。 就算是铁杆的太后党礼部左侍郎杨善,也没有任何动静。 面对朱棣迅雷之势的政变,孙继宗尚且没什么反抗的能力,他一个文臣,又能去做什么? 何况,在动手前的一个时辰,忠于皇帝的将领就已经带着人先后占据了京城内的军械库和草料场。 京师九门,此刻全部都被皇帝的人占据。 刘聚、范广、陈懋、汪泉…… 这些人对皇帝极其忠心,他们不惜发动政变来帮助景泰皇帝夺取大权,赌上了他们自己还有九族的身家性命。 现在的情况其实用一句话就能形容,谁来杀谁。 但凡是敢出来拦着的,不论你官阶如何,不管你士林有多少威望,直接就是一刀,所谓的名声,在这些刀头舔血的武将面前,一文不值。 里边的人出不去,外头的人进不来,再过上几个时辰,一切就要尘埃落定。 所以很多人宁愿在家装睡,当做全然不知,等到明日上朝时,再装出一副才刚知道的样子,勉为其难的接受。 于谦叹道:“大势已定了。” 随后,于谦命人取来笔墨纸砚,开始奋笔疾书。 他分别写了两份字体端正的奏疏,一份,是拥立皇太子朱见深登基继位,另一份,则是奏请朱祁玉的生母吴太后迁居仁寿宫。 如果这次是景泰皇帝赢了,于谦会选择上表第二份,抚慰群臣,帮政变后的景泰皇帝拉拢人心。 因为那个时候,无论如何孙若微也是不可能再继续住在仁寿宫的。 如果这次是孙若微和她背后的孙氏一族赢了,于谦则会上表第一份,速定大位,以稳人心。 于谦并不觉得这是投机取巧,他心中忠的既不是景泰皇帝,也不是孙若微这个太后,而是大明。 只要大明安然无恙,于谦就会选择按兵不动。 在窥视圣意,谄媚附上这方面,于谦比不上武夫出身的石亨。 ...... 承天门外。 孙继宗看着石亨,十分震惊。 “石亨,我正要找你。” “你身份北京总兵官,难道要对刘聚、范广等人擅杀大将,夺取城门的事视若无睹吗?” 石亨既然站出来,那就是已经探听好消息了。 经过他这半个夜晚的观察,他发现孙氏一门虽然看似势大,但却人心分散,完全不如量少而精的景泰党有凝聚力。 刘聚、范广、陈懋和汪泉等人,带着他们各自的部属和家人,一开始先是有目的的夺取京内及皇城内的各大重地。 随后入夜,突然动手袭杀九门守将,封闭整个京城。 而且加入的多是上次景泰元年始封的新勋贵,这些勋贵本就有部下多在九门任职,发动兵变就如同喝水一样容易。 最搞笑的是,就连去年以谄媚王振差点遭到清算颇有争议的老勋将王骥,年逾六十,今夜不但亲自披甲上马,还将儿子和孙子都带在了身边,冲在了夺取九门的前线上。 到那个时候,事情就已见明朗了。 孙氏不得人心,不过是临死前的疯狂,这是站队争功的好时机,石亨当即决定动手。 毕竟,以事态发展的迅速而言,再不动手只怕连汤也喝不到。 现在面临孙继宗威胁恐吓一般的言论,石亨自然不会有任何的犹豫,在他看来,这恰恰是当众表现忠心的好机会。 于是他道:“刘聚、范广都是我的部下,他们动手,我岂能不知?” “你孙氏一门作恶多端,我早于除之后快,自作孽不可活,如今陛下圣明,下旨除贼,我怎有不遵之理?” 一番言论,冠冕堂皇,听得孙继宗哈哈大笑。 他已显得疯狂,面对石亨和汪泉等人的包夹,孙继宗带着的这些临时拼凑起来的人马军心大减。 汪泉他们或许不认识,但北京保卫战中论功第一的武将石亨,他们却是惧怕。 石亨勐然又一声暴喝:“放下武器,违者杀!” “陛下圣旨除贼,孙氏一门当诛,从贼者事后清算,阖家皆罪,立即放下武器,可免一死!” 这些本就是从五城兵马司和北镇抚司临时征调过来的人,并无多少孙氏的嫡系,石亨一番威胁下来,刀枪落地的声音不绝于耳。 “哈哈哈哈!” “朱祁玉,你好狠的手段啊!” “我会到地下等着你的!” 孙继宗自知大势已去,仰天大笑,发出了歹毒的诅咒。 这也是他现在所能做的最后一件事。 孙继宗没想到,身居高位是如此的不易,即便他已经如此小心,却还是不经意间着了景泰皇帝的道。 不仅自己被架空,还连累他孙氏一门,得罪将诛。 历史是胜利者书写的,史书上他孙氏一门不会有好话的。 孙继宗缓缓拿起刀,沉默地看着。 见他的样子,汪泉和石亨立即紧张起来,还以为要做最后的搏斗,都想要做杀掉孙继宗的那个人,斩获头功。 却不成想,孙继宗勐然间挥向自己的脖颈。 下一刻,一飙鲜血迸出! 孙继宗挥刀自刎,四仰八叉倒在地上,脖颈间有一道深深的血痕,潺潺鲜血流出,汇成一滩。 死前的最后一刻,满脸都是悔恨、无奈和担忧。 这名权势极大的当朝国舅,前几日还在耀武扬威,却一夜之间横死街头,从顶峰落到谷底,只用了短短的一夜。 汪泉震惊道:“没想到他还有这等勇气。” 石亨倒是毫无感觉,一边走过去,熟练的割下了孙继宗的首级,一边叹道:“可惜,本该是大功一件的。” “可惜,实在是可惜。” 第八十一章 诛杀孙氏满门 朱棣从仁寿宫出来,按原本的打算,是要调范广、刘聚和陈懋等人,一起来承天门合围孙继宗。 集合众人之力,将孙继宗斩杀在承天门下。 却没想到,事情的发展势头超出了朱棣的预料,原本没有任何人通知过的石亨,忽然率领十团营加入进来。 没等范广赶到,便将孙继宗逼死在了承天门。 孙继宗既死,那些跟随他而来的五城兵马司、北镇抚司兵丁们,便是纷纷扔下武器,再也不成任何抵抗。 石亨见到朱棣,立刻将割下的首级奉上,单膝跪地道:“臣石亨,促奉天倡义之顺举,拜见大明皇帝陛下万岁万万岁!” “外戚孙继宗造反叛乱,已被臣诛杀,请示陛下,孙氏余众当如何处置?” 不仅是临死前的孙继宗想象不到,连朱棣也没有预料到,石亨会突然在这个时候蹦出来。 于是,眼眸渐渐眯紧。 朱棣看着单膝跪地,貌似老实的石亨,心中委实升起了一分忌惮,如此看来,在军中上下,石亨的党羽也是不少。 这等事,连孙家人都瞒过了,却未能瞒住他。 也正是从此开始,朱棣第一次觉得石亨可能是个威胁,他并没有看上去这般的老实,或许暗中手段也是不少。 但时下毕竟是打着只诛孙氏的大旗,不宜牵扯过多,对于石亨和其他人,需要尽量拉拢。 其它的,日后再说。 朱棣不是留下威胁的人,只要石亨有一丝一毫的不臣之心,都会断然出手,孙氏都败了,石亨更算不得什么。 看着被奉至眼前那颗尚未封验,仍是血淋淋的头颅,朱棣冷笑道:“孙继宗,你也有今天。” “将他的首级悬挂在承天门上,朕要让明日上朝的所有臣子看一看,乱臣贼子是什么下场。” 朱棣收敛神情,低眉笑道:“石亨,你来得恰到好处,朕会算你一功,孙氏一族谋反作乱,传朕旨意,尽数诛杀。” “孙氏一族,男女老少,一个不留。” 石亨将首级亲自奉上,看似是件小事,可却也是有些考虑的。 做到他这个位置,都是聪明人,没有一句话和一个步骤是多余的。 石亨是想借机看看,这个新皇帝在近距离接触到人的头颅以后,是个什么反应。 一般来说,在头次近距离见到人头时,大部分会下意识的抵触后退,一些骨子里的懦弱者,更会大惊失色,叫声连连。 可惜,他预想中景泰皇帝该有的反应,现在都没有见到。 石亨所见到的,是一个浑身杀气,视人之首级同玩物的人,其眼神中的澹然之色,竟连他也比不上。 如此可见,这位皇帝该是一个城府极深之人。 或者说,这位看似懦弱无刚的皇帝,见到过更大更多的类似场面,一般的情景难以令其动容。 只这一个细节,石亨便再也不敢小觑眼前的景泰皇帝。 他大声吼道:“陛下圣明!孙氏一门,借着是朝廷外戚,无法无天已久,京师百姓深受其害!” “陛下从义举、除恶贼,天下人人称快!” 话音落地,远处传来一阵的脚步声。 却是范广带领神机营飞快赶来,这队人马本是朱棣当做压轴大戏让他们登场,在最后关头围剿孙继宗的。 却没成想,在承天门一战中成了打酱油的角色。 范广也对石亨会出现在这里十分震惊,要知道,他在白天的时候可是对心腹将领着意嘱咐过,务必不能让石亨知道。 但是现在,石亨来的比他还快。 范广也在一瞬间意识到,可能自己的神机营,也已经被石亨神不知鬼不觉的安插了党羽。 他上前道:“陛下恕罪,臣来迟了!” “不,你有大功!”朱棣大笑着上前,亲切地拉他起来,道:“你的神机营在夺取京师九门中是主力,事后人人都有封赏!” 范广不卑不亢道:“臣谢陛下!” “对了,朕好像听说,你小子如今还在打光棍吧?”朱棣促狭笑道,见范广有些不好意思的点头,顿时大笑: “哈哈哈,看来今后,朕是得给你做个媒了。” 范广大惊,石亨却是笑起来,拍着他的肩膀道:“范兄弟年少有为,日后前途不可限量,谁家姑娘配得上啊?” “哈哈哈。”众人哄然大笑。 朱棣这时正色道:“诸位,你们舍弃身家性命,随朕做了今日这番大事,朕不会忘了你们每一个人。” “但是如今,孙氏一门还在负隅顽抗,需要诸位继续助朕掌控大局!” “我等誓死效忠陛下!” 众人也都纷纷正色起来,大喊几声,开始在承天门散开,直奔城内各地孙氏族人的府邸。 去干什么? 自然是去杀人。 也是去争功。 朱棣一番话说得相当明白,今天晚上,谁杀的孙家人越多,谁的功劳就越大。 这是他们距离封侯拜将最近的一次! 现在他们都恨不得,孙家人生得再多些,才好够杀。 ...... 北镇抚司。 作为孙继宗之下,孙若微的第一个弟弟,也就是堡宗朱祁镇的二叔,孙绍宗掌管北镇抚司的锦衣卫亲军以及诏狱。 如今锦衣卫指挥使虽然是刘敬,却毫无实权。 上次孙继宗家奴行凶,在京城仗势欺人的事发了以后,刘敬尽管想查,但是被孙绍宗掣肘,有心无力。 正在他不知如何是好,即将倒向太后孙若微时,来自皇后寝宫坤宁宫一个宫娥的消息,使他燃起了新的希望。 朱棣本身是没想着要拉拢这个被架空的锦衣卫指挥使,因为非常时期,皇帝亲自召见信任的锦衣卫指挥使,会成为众失之的。 这个时候,就不得不说皇后汪氏的聪慧过人了。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太后、孙氏一族和景泰皇帝身上,根本没人注意到坤宁宫,还有一位东宫之主。 坤宁宫一番对话下来,从自己妻子口中得知当朝皇后的贤明,刘敬再无顾虑,彻底倒向了朱棣。 这次动手,也是刘敬表露忠心的机会。 孙绍宗接到孙继宗的消息,正纠集了他属下的锦衣卫亲军,准备去攻打皇城,救出太后。 因为只要太后能出皇城,事情就还有转机的希望。 正当他要走出北镇抚司衙门时,一队锦衣卫忽然出现,拦住了他的去路,为首的正是如今的锦衣卫指挥使,刘敬。 站在刘敬身后的,还有汪泉之子汪瑛,也就是如今皇后汪氏的父亲,奉命掌管南镇抚司。 孙绍宗抽出刀,冷冷道:“都给老子让开。” “我是锦衣卫指挥使,我的命令是都不许动。”刘敬既然站出来,就是押上了妻女的性命,断然没有丁点退让之理。 他站定不动,手握绣春刀,静静道:“北镇抚司归我节制,都退下!” “孙氏造反作乱,尔等是随本使除祸,还是跟着他孙绍宗负隅顽抗,最后连累满门抄斩?” “我最后再说一遍,退下!” 第八十三章 太后的忠犬 “这怎么办…” 北镇抚司的锦衣卫们,除了少部分孙家的嫡系外,其余人都是在京城安家落户、有家有室的。 面对刘敬的声色俱厉,更以造反相威胁,一时间都怂了。 很多人的小民思想正是如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已经是出人头地的锦衣卫官身了,造反了封赏的也不是自己。 用身家性命去给孙家的人做嫁衣,不值得。 一时间,北镇抚司的旗校们面面相觑,都是不敢继续上前,孙绍宗见了十分吃惊,回身抓住一个锦衣卫百户的衣领。 “你在干什么?” “我往日待你们不薄,如今为何不帮我?” “只要太后能从皇城救出来,你们就都是有功之臣,等来日太上皇回京,一定会封赏你们!” 站在后面的汪瑛冷笑道:“陛下已经下旨,孙氏一族造反乱政,将在今夜全部诛杀,一个不留!” “如果尔等继续执迷不悟,今夜都活不过去!” “就算那个太上皇能回来,你们也等不到了!” 事情的发展,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尤其是那些北镇抚司的旗校们,听到皇帝都已经彻底给孙氏定性下旨诛杀,自然明白,大局已定了。 后头一员千户问道:“真能既往不咎吗?” 这时,锦衣卫指挥使刘敬大声道:“我是锦衣卫指挥使,这位是当朝的国丈,皇后的父亲!” “你们是听我们的,还是听这个乱臣贼子的?” 那千户闻言,将刀扔到地上。 话说的不错,一边是奉旨拿贼的锦衣卫指挥使和国丈,而且人多势众,另一边不仅毫无大义,也是一盘散沙。 继续跟着孙家混,只能是死路一条。 这锦衣卫千户于是回身,大声说道:“都把刀放下!” 很快,更多的北镇抚司旗校选择放弃抵抗。 孙绍宗焦急不已,一刀将眼前的百户捅死,随后胡乱挥舞,又砍死一名旗校,不死心的喊道:“你们都给我上啊!” “我孙家待你们不薄,为何不上啊?” 他不知道,这般作为,更让他仅有的人心也迅速失去。 最后就连准备死心塌地随他赴死的嫡系们,也纷纷后退,想要避开眼前这个状若癫狂的疯子。 为了这样的人而死,值得吗? 刘敬缓缓抽出华丽且锋利的绣春刀:“你孙家大势已去,孙继宗已死,放弃徒劳的抵抗吧!” “什么,大哥也…?” 孙绍宗一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谁料下一刻,他大喊一声,忽然持刀冲过来,“刘敬,我死了你也别想活着,我的今日,就是你的明天!” “就凭你?”刘敬迅起一脚,将孙绍宗踹开到一边。 他冷笑一声,随后赶上前去,一刀将孙绍宗杀死,转身道:“孙绍宗已死,只诛孙氏,降者不杀!” ...... 激烈的喊杀声,一直到凌晨方才宣告平息。 当第一个百姓壮着胆子踏上北京的街头时,却惊人的发现,现在的京城,竟与昨日毫无二致。 喊杀声持续了整夜,但现在的街上竟看不见一具尸体,忠于景泰皇帝的士兵们已经夺取了全城的控制。 孙氏的党羽,不是被圈住出不来,就是在激烈且短促的拼杀中被击败,除了空气中尚未消散的血腥味以外,北京城还是那个北京城。 这是一次极其成功的政变。 有了上次发动靖难的经验,这一次朱棣从布局到动手,每个人都有相应的安排,甚至还留了根本没用上的后手。 从昨天上午开完朝会,一直到现在,每一个步骤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 虽然也有始料未及的事,但朱棣坐镇皇宫,总操大局,孙家的微弱抵抗没能翻起任何浪花。 如此稳定的局面,也令北京城的百姓对这位新皇帝的能耐更加信任,他们纷纷走出房门,走上街头,对昨夜的见闻交头议论。 随着紫禁城的十二响钟声敲响,大朝会连续举行。 按照规制,昨日朝会后,下一次本该是在三日后或五日后,反正不会间隔太近,但今日是为了什么,朝臣们其实都明白。 当朝臣们在鸿胪寺的传唱下,一如既往地走入奉天殿,现在坐在他们头顶的,只剩下了一个人。 景泰皇帝,朱祁玉。 临朝听政一年之久的太后孙若微,不知道去了哪里。 细心的人也已经发现,进入皇城时,不只是皇城的守卫部队全部换了一批人,就连隶属于锦衣卫的大汉将军,也都几乎全是生面孔。 看起来,昨夜发生的事,比他们在府中听见的要更加激烈。 看到坐在皇位上的景泰皇帝,众人不难想象,昨夜的一番博弈,竟然是所有人都不看好的势弱一方赢了。 怎么赢的,众人心知肚明。 一番“夺门”政变,手段之凌厉、果断,不仅孙若微无法预料,就连群臣也都没想到,这位从前的懦弱王爷,居然有胆子这样去做。 如果不是现实几乎就摆在眼前,群臣就算到了奉天殿,也还是不敢相信的。 “太后呢?” “敢问陛下,为何坐在太后的位置?” 站出来的,是礼部左侍郎杨善。 看他言辞激烈之意,朱棣差点儿就相信昨夜这货是睡得太死,连近在迟尺的喊杀声也没听见了。 朱棣澹澹看着他道:“太后疯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杨善立刻反驳:“昨日朝会,我等见太后还是面色红润,十分康健。” “一夜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朱棣微微一笑,不作回答。 杨善却自以为得计,继续逼问:“陛下,臣请求面见太后!” 有几名官员也立刻出列,同声道:“臣等请求面见太后,太后到底是不是疯了,还要朝堂公卿决定才是。” 听到这话,朱棣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看着他道:“杨善,昨夜你很是老实嘛,怎么一到这奉天殿就不困了?” 杨善脸色一红。 皇帝是怎么知道的? 昨晚上他的确早就听见外头的动静了,毕竟这么大的动静,只要不是聋子基本都听得见。 但问题是,他没敢出来像今日朝会一般去给孙若微这个太后“做主”。 至于说今日站出来,也只是为了表露自己对孙氏一门的忠心耿耿而已,毕竟他也是要脸的。 何况,杨善也还并不知道这一夜情况的严重性。 在他看来,现在这个时候,正是表露对太后忠心的时候。 趋炎附势的人多了,根本算不得什么,雪中送炭,却是天大的恩情。 日后无论太上皇回京还是太后重新起势,必定都要算起今日旧情,杨善还在为自己的聪明而沾沾自喜。 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了! 第八十三章 《正统奸臣录》 “就算你不出来,朕也还要找你算账。” 就在杨善沉浸在自己的聪慧之中无法自拔时,朱棣冰冷的话语,给他当头浇了一盆凉水,将他拉回了残酷的现实。 杨善胆虚不敢与朱棣对视,下意识低头,苍白的辩驳道:“臣又无罪,陛下有什么账和臣可算?” “孙继宗造反祸乱,纵兵攻打皇宫,你往日与孙氏一族,来往甚密,书信皆在北镇抚司,岂能与之无关?”朱棣冷笑道: “来人,将礼部左侍郎杨善押下去,以谋反罪诛灭全族!” 语落,两名生面孔的大汉将军上殿,将还在懵逼状态中的杨善架住就往下走。 杨善整个人悬空,脑回路顿时反应过来,大呼:“陛下,臣无辜!臣对大明忠心耿耿,天日可鉴!” “臣无辜啊!” 剧本不该是这么演的! 我站出来是为表露忠心,不是来找死的! 太后呢? 到底什么情况,一夜的功夫,难不成就彻底失势了? 很明显,在府邸中躲了一夜的杨善,和其余很多朝臣一样,都还搞不清楚状况。 只不过他是个急功近利的人,想做第一个给孙若微火种送炭的人,他的下场,也让其余朝臣转瞬间看清了大明现在真正的主导者是谁。 作为内阁首辅,如今的王直是油锅里的那个人。 内阁首辅既是文臣之首,上到景泰皇帝,下至满朝文武,全都在等他这个有地位的人站出来表态。 可即便是王直,也实在没预料到如今的这个局面。 几天之内,大明的整个中枢就完全变天了,事态转变之迅速,甚至于他这个内阁首辅事先也全然不知,现在也是多脸懵逼。 王直的嘴巴动了动,最终还是没选择替杨善求情。 杨善的下场已经显而易见,刚刚发动政变夺取宫政大权的景泰皇帝,如今需要一个杀鸡儆猴的机会。 碰巧,这货就跳出来了,结果全族都噶了。 王直之前是猜到杨善可能会被当成典型处理,但是他没料到这位景泰皇帝竟然这么狠,直接诛灭了他的全族! 这种行为,也是在告诉在朝的群臣,至少皇宫和京城,大势已定了,任何人都翻不起风浪。 杀鸡儆猴之后呢? 则需要一个抚慰人心的机会。 想到这里王直忽然会议起了年少时期的一段往事,意气风发起兵靖难的朱棣,率领靖难大军攻入金陵,就是如今这样一副样子。 当时王直还是个少年,朱棣骑马进入金陵时,曾在人群中看了他一眼。 只这一眼,便令年少时的王直浑身一颤,引为天人。 彼时的朱棣,做事凌厉、果断,对敢于犯颜的建文旧臣,不说二话,直接就杀,轻则身首异处,重则灭族。 诛杀建文旧臣后,对其余的臣子则是倍加拉拢,并且出台相应的善民政策,迅速稳定了靖难之役后的全国人心。 他的欲擒故纵,他的欲取先予,王直一直都深深刻在心里。 只不过王直实在没想到,自己这一辈子,竟然经历了两次重大的政变,还都是如此的相似。 这位景泰皇帝如今的做法,简直是深得太宗文皇帝的深传,一点儿不拖泥带水,老练得根本不像第一次。 凭借经历过靖难之役的经验,王直很快发现,只要眼前这个景泰皇帝,不会忽然犯傻,太后一党就根本没有任何翻盘的希望。 略作思索,王直很快就转变心态,决定做这个带领群臣谄媚的从龙之臣。 他于是在万众瞩目下上前,说道:“陛下圣明,孙继宗身为外戚,却掌兵权,违背祖制不说,竟敢纵兵攻打皇城,的确该死。” 朱棣也缓和神色,脸上凶狠的神色顿时消散,和颜悦色道:“爱卿所言,甚合朕意,诛灭杨善全族,实非朕之本意。” “孙继宗调动后军都督府,孙绍宗胁迫北镇抚司,意欲攻打皇城,朕迫于自保,不得不诛杀孙氏。” “太后想必是为孙氏一族不顾皇恩浩荡之做法甚为失望,因此而疯,太后虽疯,但朝廷礼制尤在,朕亦当遵行。” “孙氏一族造反祸乱,皆系狼子野心、咎由自取,与诸位爱卿无关,与太后更是无关,朕此后会继续礼尊太后,现已迁居仁寿宫。” “诸卿尽可放心!” 一番话下来,浮躁起来的人心渐渐安定下去。 朝堂上的人精都听得出这一番糖衣炮弹下包藏着的威胁之意,但他们至少能确定,只要不和杨善一样蠢得跳出去,就不会有生命危险。 这个时候,活着还是最重要的。 这一番软硬兼施,令许多历经几朝的老臣们,都是倍感熟悉。 礼部尚书胡濙这时出列道:“启奏陛下,为合乎礼制,臣与兵部尚书于谦、大理寺卿王文等商议,请立陛下之生母吴氏为圣皇太后,尊居仁寿宫。” “唯今之计,两宫并立,为从善之举!” “准卿所奏。” 朱棣一身铠甲尚未脱去,还有些许早已凝固的血渍,忽然从龙椅上下来,走在奉天殿上。 随后,与群臣的眼神一一对视。 静静走了一圈回来,朱棣一步步登上御阶上,回首说道: “自今日起,凡正统年间遭受贬斥的官员,尤其是遭受王振和孙氏一族迫害的官员,一律恢复原职录用。” “正统年间的一切惩戒条陈,凡与永乐一朝相悖的,皆概作废,遭受惩戒之人员,皆免惩戒之身,择优录用。” “礼部尚书胡濙!朕命你拟定《正统奸臣录》,将孙氏一族作为魁首录入,太后既已疯癫,可免录其中。” 《正统奸臣录》 这是代表着什么,胡濙自然明白,但也没什么推托之词,站出来说道:“臣领旨,举荐商辂、王一宁、江源三人辅以编撰。” “准。” 朱棣颔首,随后正色道:“朕如今诛杀孙氏,匡正天下,必当尽诛邪佞,倘若有罪者不敢杀之,无罪者赦免从事,纲常何在?” “群臣悉知,朕之本意,绝非误伤牵连祸及伤亡,散朝吧。” 于谦这时忽然出来道:“臣兵部尚书于谦,有本所奏。” 朱棣这才看到了在这次政变中,手握最大权利,但却一直当一个幕后透明人的于谦,笑笑点头,示意让他继续。 于谦说道:“陛下既已亲政,当御群臣拜太后,既合乎礼制法度,也可稳天下臣工之心。” 朱棣深深看了他一眼,略作迟疑,随后道:“准。” 第八十四章 太后疯癫了 第二天,杨府。 午时。 杨府中的老太端坐在正堂,琢磨道:“奇怪,若是往日,我儿早该上朝回来了,怎么今日还未见到。” 似乎是在回应她的疑惑,话音刚落,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便是响起。 杨府的一名老仆立刻上前,然而当他打开大门,当即便是目瞪口呆,结结巴巴道:“你、你们是谁啊?我家老爷出去了。” 杨府门前,是一大批锦衣卫北镇抚司的旗校。 为首的四名锦衣卫,有三名百户和一个千户,千户出示了一枚腰牌,面无表情道:“北镇抚司,卢忠。” “杨善勾结孙氏一族,谋反作乱,已在奉天殿诛杀,陛下有旨,诛灭杨氏全族,都给我上!” 老仆人还没来得及反应,腰刀便刺入了他的体内。 卢忠一脚踹开挡在眼前的这老头,第一个冲进去,大声喊道:“北镇抚司,奉旨抄没杨府,一个不留,杀!” 在他身后,将街道都堵塞的北镇抚司旗校们蜂拥而入。 那些杨家的族人以及杨府内的仆人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就见到大批的锦衣卫冲进来,逢人便杀,见门就踹。 杨府的老太听着周围陡然而起的喊杀声,慌张不已,情急之下想要起身,却是哎幼一声绊倒在地。 往日恭顺在后侍奉的仆人,这时早已不知去向。 “来人呐!” “来人呐,快来救救老身我!”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在锦衣卫脚步声之下连绵不绝的惨叫声。 政变后声势浩大的清算行动,也是从这开始拉开序幕。 对于那天晚上如此浩大的军事政变而言,瞒是瞒不过去的。 朱棣一方面不分良莠,重新启用了在正统年间遭到贬黜的官员,收拢了大批的人心。 另一方面,令礼部着手编撰《正统奸臣录》,加大了临危即位的合理性与正统性。 随后,通过圣旨昭告天下的方式,将那一夜的政变彻底定性,宣扬为正义一方,令天下各州府县张榜公示。 朝廷的官方解释在朱棣成功通过政变,将孙若微幽禁于清宁宫的第三天发出。 在百姓眼中看到的,是这样一个美化过的版本。 景泰元年一月发生的“夺门之变”,是指以孙继宗为首的孙氏一族意图攻取皇城,胁迫皇帝的一次大规模政变。 但是因为景泰皇帝的勇武及麾下诸臣将的通力合作,最终成功制止了此次政变,并且将贼首孙继宗、孙绍宗、孙显宗等五人当夜斩杀。 垂帘听政已近一年的孙太后,也因此事遭受极大的打击,精神状态几度崩溃,再也无力辅政。 从而,景泰皇帝顺理成章的亲政。 亲政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下旨给北镇抚司,诛杀了在朝堂上第一个跳出来找死的礼部左侍郎杨善全族。 半个月后,朱棣顺应兵部尚书于谦的奏请,率领群臣到清宁宫,拜见迁居于此的太后孙若微。 相比于富丽堂皇的仁寿宫,自张太皇太后仙逝以后便无人居住的清宁宫,可以称得上是破败不堪。 说是迁居,但却等同于幽禁。 在孙若微迁居清宁宫的当夜,在此地全部的宫娥和太监便被王诚更换,全都是曾经被孙若微和其下属贬斥过的。 这些宫娥和太监,不会对这个幽禁的太后有半点的尊敬。 褪了毛的凤凰不如鸡,这句话的残酷在此时更显得淋漓尽致,因为朱棣除了日常三餐以外,对孙若微的生活起居根本毫不关心。 意思很简单,你们有仇的报仇,有怨的抱怨,只要别把孙若微给朕弄死就行,现在她还不能死。 在如何让孙若微生不如死这方面,或许没有人比这些宫人更懂。 朱棣一步步上了台阶,看着破败不堪形似破庙的清宁宫,推门走了进去,外头的群臣不敢逾越,都是伸长了脖子张望。 但就算是最前方的王直、于谦等人,也只能看清楚朱棣的半个背影,对孙若微到底境况如何,是根本不清楚的。 此时此刻,在朱棣眼前的孙若微,已然是换了个人,她那一头乌黑靓丽的头发白了一半,由于许久未曾清洗,乱糟糟的如同鸟窝。 听到逐渐接近的脚步声,披头散发的孙若微战战兢兢地抬起头,见到了一个在光里的背影。 “太宗皇帝?” “你来了,我错了,我错了…” 孙若微爬上前,沿途打翻了宫人为她准备的饭碗却毫不在意,一手死死抓着朱棣的腿,神神叨叨的道: “你饶了我吧,好不好?” “太宗皇帝,我不知道是你,我真的不知道。” “如果我知道,我、我…” 朱棣看着精神已经崩溃的孙若微,内心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舒畅,但这一切还没完,还只是个开始。 失去的一切,这一世朕都要重新夺回来。 大明受到的一切屈辱,朕都要再打回来。 也先? 他还算不上是一个真正的对手,朕这一世的目标,是打下一个大大的大明,一个不肖子孙也难以撼动的大明。 朱棣俯身下去,一只手支起孙若微的下巴,审视她一番,道:“朕告诉你一句实话,在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朕就猜到你不是什么好东西。” “朕有一份遗诏,留给杨荣,但是朕不知道他为什么没发。”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朕会亲自去一趟他家,一探究竟,至于你那个儿子,呵呵呵…” 说到这,见孙若微似有异动,朱棣忽然间冷笑起来,却是不再继续说下去。 孙若微立即道:“他怎么了?” “我儿子,也是你的子嗣,你难道就?” 朱棣继续笑着。 但是没有多说,直接转身来到清宁宫门前,对阶下的群臣喊道:“诸位爱卿,太后已经神志不清了!” 众人闻言,纷纷赶上台阶,眼前的一幕,令他们所有人瞠目结舌。 这… 这还是从前那个垂帘听政、雍容华贵的太后吗? 看见孙若微如今的样子,所有人脑海中出现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这是个疯子,无论神态还是形态,都像一个完全的疯子。 于谦也是第一次露出了动容的神情,颤着脚步上前,伸出手扶住孙若微,直视着她的眼神,试探问道: “太后?” “臣是于谦,您认得臣吗?” 孙若微紧紧盯了他半晌,忽然神神叨叨的道:“太宗皇帝,他是太宗皇帝,太宗皇帝回来了。” “他、他是太宗皇帝!” 群臣都是目瞪口呆,因为孙若微指着的,正是负手站在最中间的景泰皇帝。 朱祁玉,是太宗文皇帝? 这怎么可能呢! 于谦闻言,缓缓松开了孙若微的肩膀,惶然后退几步,随后跪下一拜,大声呼道:“太后,疯癫了!” “太后疯癫了!” 第八十五章 孙党密谋 景泰皇帝率领群臣拜见太后,最后却得出了一个一致结论,太后疯了! 很多不够资格上朝的文武群臣听到这个消息第一想法是不可置信,前几天太后还好端端的坐在奉天殿上接受朝会。 如此短的时间,说疯就疯了? 但问题是,最终确定此事的是于谦。 很多人对于谦这个领导北京保卫战之人的品德还是十分信赖的,忤逆景泰皇帝,提出拜见太后这件事的也是他。 于谦的忤逆和杨善的忤逆虽然看似一样,但结果却截然不同。 杨善的忤逆是趋炎附势、不识局势造成的,所以最后连累全族,落得个被诛杀的下场,杨氏一族被北镇抚司砍掉的脑袋就有二百多颗。 于谦的忤逆,是忠于国家,为社稷发出这一问。 你景泰皇帝说太后疯了,太后就是真疯了? 不去看一眼,谁能相信? 所以,于谦选择了忤逆皇帝,但却出于公心,忠于社稷。 相比于身为北京总兵官,但依旧选择争功附势的石亨而言,于谦的按兵不动,掌控大局,则更显得令人敬佩。 明知有功而不争,是谓正。 如果说消息是于谦确定的,那么十有八九孙若微是真的疯了,就算是心中对于谦有所不满的人,也不会有半分的怀疑。 貌似坚强的太后,一个政变居然就疯得如此彻底。 很多人不敢相信的同时,也是唏嘘不已。 很快,那天在清宁宫外的场景便不胫而走。 为什么连于谦也说孙若微是疯了,那是因为一句话。 据说当时群臣全都聚在一起,嚎啕大哭,好像是死了爹娘,而身为太后的孙若微披头散发,满脸惧意的指着景泰皇帝,说他是太宗转世。 景泰皇帝朱祁玉,是太宗文皇帝转世? 这简直是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除了曾被朱棣面召过掌管上直十二卫旗军的刘永诚深以为然,其余人全都是当笑话听的。 这么说吧。 与其说景泰皇帝朱祁玉是太宗文皇帝转世,倒不如说他老人家是大罗金仙下凡来得更有公信度。 起码这解释了为什么朱祁玉在即位前后简直是两个人,至于说太宗文皇帝重生,这根本不可能。 要是死的人都能重生,为什么这次重生过来的不是朱元章? 这些消息在最近日子里不断传出宫外,逐一拼凑成了一幅绘声绘色的图景,为那些没有资格上朝的京官们,以及各地文武详细描述了当日发生的事情。 一时间,谣言开始从京师向各地蔓延,朝廷已经变天了,大批在正统十四年间遭到贬黜的旧臣全部得以复职。 这些人自然知道是靠的谁,才有咸鱼翻身的机会,所以重新上任以后,他们的第一件事无一例外便是上奏为景泰皇帝歌功颂德。 各地谣言四起,称赞皇帝圣明的奏疏却一刻不停地往文渊阁递,看得王直、陈循这些阁臣直皱眉头。 很多人在对当下变幻不定的局势推测时,有一批人却是悄然聚在一起,决定用出最后的杀手锏。 孙若微关于朱祁玉是太宗文皇帝转世的疯言疯语,虽然没能让人相信,但却给那些她曾经的旧臣提了个醒儿。 有心之人在找出永乐年间的卷宗后很快比对出来,如今这位景泰皇帝的做法,与当年靖难之役朱棣进金陵后如出一辙。 很显然,这位朱家的小辈后生,是在复刻他太爷爷曾做过的事。 一些历经多朝的老臣站错了队,在知道彻底不能倚靠太后孙若微和她背后的孙氏一族以后,便开始人人自危。 因为若是按照靖难之役的步骤,下一步,就该是诛杀掉他们这些曾为太后做事的旧臣了。 在当年,这些人叫“建文旧臣”。 孙若微是他们最后的希望,在面见当日得到太后懿旨,或者说起码给到一些暗示,这也是他们前来的目的。 但最终的结果所有人都没想到,太后疯了,然后还说如今的皇帝是太宗文皇帝转世,那他们接下来只能靠自己了。 ...... 风月楼。 由于谈话问题实在敏感,这一次他们选择了一处较为偏僻的三层雅间,上不上,下不下,刚好能隐藏在周围的喧哗之中。 十几个人坐在圆桌周围,更多的人站在房间中,显得十分拥挤。 所有人都是面色沉重,唉声叹气的声音不断传出来,沉闷的气氛不知过了多久,一句略有气愤的声音传出来。 “诸位无人敢当这第一人,便由我许彬来做。”一个坐在圆桌中的人站起来,环视众人道: “唯今之计,我等决不能束手待毙了。” “我们中有许多都是历经多朝的老臣,难道还不知道五十年前靖难之役发生了什么,当时太宗皇帝进京,是如何对待那些建文旧臣的?” “如今我们这位代为皇帝的‘陛下’,是要彷照太宗皇帝的靖难之路,下一步定然便是要大开杀戒,对我们这些忠心耿耿的老臣下手。” “杨善的下场,可还历历在目!” 太常寺正卿许彬的康慨陈词,令房间中的气氛微微活络,许多人都是不断点头,开始激烈的探讨。 一人说道:“那又如何?石亨、张懋、范广和刘聚手握重兵,都是皇帝的爪牙,我等文臣又能有何用处?” 有人冷笑道:“非也,我等可以发动各自门生故旧,于天下举兵,太后疯癫绝非事实,而是被皇帝幽禁后宫。” “京师中我等尚不可为,便可以以退为进,自请发往各处,联络孙氏旧臣,相约为应,再来一个起兵靖难!” 这一番话,令许多人都觉得可行。 商讨一会儿后,许彬再度起身说道:“诸位说的,在下听来,有如醍醐灌顶,若成,这是不世之功。” “但问题是,我等要以何等口实为应?” “幽禁太后恐怕不足,该以清君侧为名,发动勋贵在京中做我等之内应,加上各地的孙氏旧臣合力,定能逼迫昏君退位,还政太上皇!” 底下顿时拍桉叫绝。 有人又问:“可是如今太上皇尚在宫中,我等如何接回太上皇,又该以什么身份前去?” 许彬说道:“内阁诸多阁老软懦怕事,屈服于昏君之下,已不可信,我明日便当朝提出迎回太上皇之事,看他如何应对。” “京中勋贵,大有不得志者,如那张輗、张軏,这二人为河间王张玉之子,早便是郁郁不得志。” “论辈分,那张懋还是他们的侄子,眼见张懋成为昏君的心腹之臣,岂能没有半分嫉妒之心?” “我等即可利用这点,先行拉拢。” 第八十六章 议迎堡宗 翌日。 朝会。 心思各异的群臣们,再一次站到了一起。 礼部侍郎胡濙出列道:“启奏陛下,臣为正统奸臣录总撰,初步编订正统年间谄媚王振、孙氏一党等臣八十一人,请陛下御览。” 八十一个人! 这是什么概念,这还只是初版! 很多人顿时交头议论,这个胡濙作为多朝老臣,办事还真是会替景泰着想,尽心尽力的去编撰这份奸臣录。 初版就涉及京官八十一人,真等他编完,岂不是我们这些在朝为官的,大部分都成正统一朝的奸臣了吗? 胡濙仿佛没有听到其余臣子对他的指指点点,在他看来,这帮人又怎么能知道自己更加高尚的想法。 王诚上前,将初版接来,随后交到在龙椅上坐着的朱棣手中。 底下的臣子很是疑惑,因为这次上前来的宦官是个生面孔。 或许王诚最近在内廷窜起来的很快,可这些眼比天高的朝臣们是不会去怎么关注内廷某个太监的起落的。 当王诚第一次站在奉天殿上,许多人都是懵了。 这家伙是谁? 兴安呢? 金英呢? 这二位大裆,才是众所周知的内廷扛把子啊! 正常情况下,的确该是兴安或是金英来做这件事。 此前,王诚不过才是个司礼监的第三秉笔,就算有乾清宫之便,如此重大的事,也不该由他这个内廷中的小辈来做。 但问题是,金英已经被拿下了。 金英在上次政变中,以勾结孙氏一族,蛊惑太后之罪被京营千总胡立率领京营兵士捉拿,虽然还没死,但是也正在被关押在南海子。 除非天神下凡来救,否则一辈子是出不来了。 所以作为第三秉笔的王诚,顺理成章地接任成为了当下司礼监的次笔。 兴安依旧是司礼监的掌印,可相比于杨善之流,在内廷供职数十年的老裆兴安却是十分清楚当下的局势。 对他而言,现在是该退位让贤的时候了。 兴安最近皆以告病为由拒绝出席朝会,借机澹出朝堂视野,就连司礼监的事务也逐渐移交次笔王诚办理。 对于这些,朱棣看在眼里,却是一直沉默。 所以皇帝的态度很明确,是有让王诚执掌司礼监的意思。 虽然兴安目前还是司礼监的掌印,可真正掌权的到底是谁,内廷的诸多宫娥、太监以及妃嫔们,全然明白。 王诚背靠景泰皇帝,打掉金英,压住兴安,俨然成为内廷如今唯一的大裆,也是从现在开始,继王振之后,内廷又出现了一位老祖宗。 这个老祖宗,正是朱棣一手提拔起来的王诚。 王诚的发家事迹和王振有些许相似之处,都是背靠皇帝的信任,才得以能在内廷呼风唤雨。 至于说王诚能打掉金英,压制兴安,则完全是因为他依附的朱棣掌握了大权,与他个人的能耐关系不大。 就算王诚本事再大,朱棣没有实权,他在内廷也完全不能和金英、兴安这两个老牌的大裆相抗衡。 这样看来,太监跟了一个好主子,是有多么重要。 但是相比于王振的祸国乱政,王诚就显得精明许多,他对自己的定位一直都很清楚,做事很让朱棣放心。 兴安的明哲保身,为他避免了血光之灾,即便是王诚有心清算,碍于朱棣还没发话,也只好作罢。 朱棣不会滥杀,只会杀该杀的人。 兴安一直以来都算是比较老实,之前朱棣也大有招揽他的意思,兴安虽然没有完全靠过来,却也自此和孙若微断了联系。 要是再动手杀了他的全家,势必会形成人人自危的局面,不分好赖一刀切,那就没有道理了。 对于王诚几次暗示想要除掉兴安的态度,朱棣一直都是比较暧昧,既没有反对,也没有支持的意思。 所以,王诚一直都没敢去进一步对兴安下手。 他明白,如果这位皇帝真的有意除掉兴安,他会明说的,这种不清不楚的态度,其实就是还不想动手。 将名录接到手里,朱棣微蹙眉头,问道:“这里怎么还有王骥?把他的名字去掉!” “王骥从朕有功,当加封,而不是论为奸臣。” “你是怎么办事的?” 胡濙一副十分惊惧的样子,连忙说道:“陛下恕罪,是臣昏了头了,臣散朝便去带领编撰名录的臣工们连夜核对。” “至于从前朝议王骥谄媚王振之事,也当重新核实再说了。” “如此甚好,起来吧。”朱棣微微一笑,对底下说道:“王骥,这次你有大功,你放心,朕会封赏你的。” 王骥有些受宠若惊。 实在是没想到,这位新皇帝如此的圣明。 想他为朝廷征战沙场数十载,战功不敢说比宁阳候陈懋要高,但也绝对少不了多少,却因陷入王振阉党之祸晚节不保。 王骥之所以如今六十好几,还带着儿子亲自披挂上阵,就是连脸也不要了,彻底摒弃了自己的一声荣辱,所图的是子孙后世的福祉。 朱棣明白这一点,所以满足他,也是拉拢勋贵的手段。 王骥老泪纵横,只觉得再遇明主,恨不得一下子年轻三十岁,为眼前的皇帝继续征战沙场,建立功勋。 “臣王骥谢陛下隆恩!” “这些年,你受委屈了,朕如今给你平反,是你应得的。”朱棣示意他起来,随后转头问道: “诸卿还有何事启奏?” 早等待多时的太常寺正卿许彬立即站出来,恭敬说道:“启奏陛下,臣提议迎回太上皇!” “太上皇北狩多日,太后如今疯癫成症,想必就是思念恳切所致,如今孙氏一族造反被诛,概因咎由自取。” “为太后所计,还请迎回太上皇!” 这话一出,朝堂上顿时寂静下去。 迎回太上皇。 在这个时候提出来,实在太过敏感了。 景泰皇帝刚刚通过政变夺取大权,正在进行清算和封赏,如此短促的提及接回太上皇之事,明显是对皇帝宣战的举动。 许彬的话,就连王直和陈循这种老古董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这么大的事,你自己就提出来了? 这不是不把我们这些内阁的老臣放在眼里吗,迎回太上皇与否,该向皇帝建议的是内阁,而不是你许彬! 第八十七章 以谋反罪诛之 王直出来说道:“现在还不是提议迎回太上皇的时候,还是等一等看吧。” 许彬没想到,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不是景泰,却是内阁首辅。 许彬蹙眉道:“敢问阁老,为何不是时候?” “太上皇北狩,陛下代为天子已有多月,劳累功高,应当尽早迎回太上皇,慰问太后之心,也安定天下人心。”许彬说道。 王直冷冷道:“天下人心已定,何用太上皇回京?太后疯癫,是因孙氏一族,造反作乱,太上皇回来,难道就能让太后恢复吗?” 许彬还要多说。 内阁次辅陈循也站出来斥责道:“你太过放肆了!迎回太上皇之事,我等朝臣,谁人不想?” “现在不是提出此议的时候,你快退下吧!” 许彬一愣,只好退下。 朱棣坐在上边,从最初许彬提出这件事开始,一直到内阁和他互相倾轧,全都看在眼里,只觉得好笑。 内阁之所以反对,一不是话中的大公无私,更不是为自己这个做皇帝的着想,只因为许彬的话,触及了他们的利益。 看起来,一些支持孙若微的太后党,已经和内阁有了矛盾。 自己,正可以利用这点。 平日鲜少出来露面的内阁大臣们,这次之所以纷纷出来指责许彬,正因为一旦按照许彬所说,迎回了朱祁镇,他们也就没了迎立之功。 这些文臣,全都是精明之人。 对于内阁来说,站出来反驳,既合乎自己这个现任皇帝的利益,也是他们利益的驱使,一石二鸟,何乐不为。 朱棣眼见许彬被驳斥得哑口无言,出来笑道:“朕倒是不反对迎回太上皇,不过内阁如此坚持,朕也不好拂了诸位阁老的意思。” “这样吧,此事暂且搁置,容后再议论。” 各退一步,皆大欢喜。 许彬虽说俯首退下,可他却是脸色铁青,今日站出来本想的是逼迫皇帝表态,因为他们的想法,朱祁玉定然是不肯迎回太上皇的。 只要在朝会上表露了拒绝之意,这位景泰皇帝的权威就会大打折扣。 朱祁玉和朱祁镇,毕竟是兄弟之情,前者继位时的说辞也是代为皇帝,逼不得已为之,如今迎回太上皇,他是不得不同意的。 但是计划不如变化,许彬没有想到内阁的意见会如此激烈。 而且此外,这些别有心思的太后党朝臣也未能入愿见到景泰皇帝听到这一番话后,勃然大怒的情景。 相反,景泰皇帝冷静得很,不仅没有暴怒,居然还一副十分支持的样子,说是因为内阁的反对,这才不得不准奏。 这样一来,许彬就是完全处于被动了。 他不只是提前暴露了自己的底牌,更是将身家性命置于险地,从发动政变、囚禁孙太后的手段来看,这个皇帝下一步会做什么,很难预料。 事实上,朱棣在听见他提出迎回那个不争气的重孙子时,心中就已经想好了对策,内阁的激烈反对,也在意料之中。 散朝以后,朱棣一走出奉天殿,整个人的神情便是极度的冰冷。 转角来到内廷,朱棣顿住脚步,不再向前。 王诚何许人也,自然明白皇帝是有话要吩咐,许彬在朝堂上的提议,对皇帝有什么影响,他也心知肚明。 “你们都退下。” 王诚立即屏退了宫人,独自上前,一副聆听状。 朱棣紧紧捏着白玉栏杆,说道:“派锦衣卫千户卢忠,带北镇抚司的人手在今夜去查许彬的府第。” “记住,要让他以蓄养家奴,意图谋反被诛。” 王诚眼神一紧,心想这位爷的心思居然如此狠辣,连忙说道:“奴婢明白,但有一问,为何是卢忠?” “上次办事,卢忠很是得力。”朱棣边走边道:“刘敬虽然忠心,但他毕竟有家人,做事畏首畏尾,总有留手。” 王诚瞪大了眼睛,连声说道:“奴婢实在对爷佩服得五体投地,这般细节,爷居然也能全然留意。” “王诚,你想做下一个郑和吗?”面对他极力的拍马屁行为,朱棣只是转过头来,忽然话锋一转。 王诚自然知道郑和与昔日文皇帝的羁绊,连忙匍匐在地,说道:“郑大人是奴婢仰慕的楷模。” “阉人中能做到那个地步的,前后也没有几人了。” “行了,你下去好好儿办吧。”朱棣的话留了半截没说,说完便径自负手离去,留给杵在原地的王诚无限遐想。 ...... 当夜。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在许府响起。 许彬的夫人邹氏睡意朦胧的打开门,却是一下子震惊不已,问道:“你们是什么人,要来做什么?” 为首的,赫然便是锦衣卫北镇抚司新晋的千户卢忠。 卢忠本不是千户的官身,只因为这次景泰政变以后,得势的新任指挥使刘敬和国丈汪瑛联合,杀了大批孙氏在北镇抚司的党羽。 卢忠很快在仅剩的几名锦衣卫百户中脱颖而出,被内廷的大裆王诚相中,提拔为锦衣卫千户。 所以说起来,卢忠能到今日这个位置,要有王诚在暗中的推波助澜。 王诚在私下做的事,还远不止这些,朱棣全然知晓,这也是之所以喜欢王诚的原因,因为直到现在,王诚都还是不越雷池半步。 王诚,可谓是朱棣一手提拔培养起来极得力的左右手。 当然了,这也与王诚本身的聪慧有关。 卢忠出示了北镇抚司的腰牌,说道:“北镇抚司千户,卢忠,有人举报许府圈养家奴,铸造兵刃,意图谋反。” “我等此来,是奉章查桉,还请邹夫人通知许寺卿配合。” 卢忠这一番话,可以说是相当的客气了。 邹氏也不好说什么,只好回去叫醒了正在睡觉的太常寺正卿许彬。 初听时,许彬是又惊又怒,听夫人邹氏说完了来人是谁,以及对方的说辞后,这才松了口气。 来的并不是刘敬,更不是汪瑛,而是一个之前名不见经传的小百户,叫什么卢忠的。 而且对方的态度极为客气,看起来是例行的检查,这倒也难怪,现在非常时期,京城刚刚经历一场流血政变,锦衣卫是有得忙。 许彬觉得这就是某些政敌的弹劾,所以北镇抚司来例行检查,因而没有任何阻挠,目送卢忠带旗校们进入府中。 卢忠也是别有心机,进门后还与许彬诉起了苦水。 “哎呀,小的叨扰许寺卿了!” “是有人匿名举报寺卿,寺卿也知道,眼下京城反而最不太平,每天都在抓人、杀人,小的也是不得不来。” 许彬对对方的礼敬一点儿不奇怪。 毕竟自己也是九卿之一,正三品的朝廷大员,一个小小的锦衣卫千户,还是补缺上来的,能有这种反应是相当正常。 只不过他不知道,这个叫做卢忠的新任锦衣卫千户,在历史上是个什么样的狠角色。 第八十八章 蟒袍、飞鱼服、绣春刀 北镇抚司的校尉们进来时,也十分礼貌,进门前还要敲一敲,得到房中之人的许可后,才会进入。 看上去,一副例行查验的样子,许多人都是放下了戒心,一些心大的许家人还开始和校尉们聊天。 卢忠站在门前,笑呵呵说道:“许寺卿啊,现在朝廷不太平,您可是九卿之一,若非有人纠章弹劾,小的又岂敢叨扰。” 许彬被这一通马屁拍得很是舒服,笑道:“不妨事,定是有人嫉妒我许某人的才学渊博,嫉贤妒能而已。” “哈哈,寺卿真是心胸豁达,若在前朝,该是宰相之资啊!”卢忠也是不断恭维,一点儿没有锦衣卫千户该有的跋扈。 很快,进入许府的校尉们纷纷返回。 “启禀千户,毫无证据。” “小的也是一样,没有查到任何线索。” 许彬本来就是问心无愧,这时候,只是冷哼一声。 卢忠笑着道:“只搜查外院,回去小的只怕不好交差,寺卿您也知道,如今的锦衣卫指挥使刘敬,可是陛下跟前的红人。” “你的意思是,还要搜查内屋?”许彬大吃一惊,有些严厉的道:“你可不要得寸进尺!” 卢忠连忙摆手,说道:“小的这也是例行查验,寺卿想必是没什么问题的,随意打开一个屋子,小的让手下进去一趟随便转转,出去也好交差。” “寺卿您也知道,隔墙有耳,现在非常时期,小的搜查过后,您府邸也好清净,再不会有什么人来了。” 许彬一想,倒也是这个道理。 北镇抚司搜完都毫无证据,其余的衙门就更不敢来了,于是说道:“既然如此,你派人吧。” 卢忠继续笑着,随后转头,瞬间露出阴狠之色,对身后一名百户说道:“你进去随便转转,咱们得罪不起这位太常寺的正卿。” 那锦衣卫百户连忙抱拳,随后一路小跑。 看着这百户进去,许彬品味着方才那句话,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总觉得有些阴阳怪气,正要询问。 突然间,刚跑进去的百户手举信封小跑出来,大声喊道:“千户大人,搜到联络孙继宗,图谋造反的信件一份!” 许彬呆傻当场,指着那百户道:“你这是血口喷人,你才刚进去!何况就算你看也没看,怎么知道信的内容?”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卢忠的目的既已达到,就更不会去解释什么,笑眯眯道:“哎幼,实在不好意思,这等变故,小的也没想到。” “劳烦寺卿跟我们跑一趟了,毕竟勾结孙氏图谋造反,这可不是什么小事。” 许彬顿时全然明白了。 感情眼前这个锦衣卫千户卢忠,就是个妥妥的笑面虎,看起来丝毫不起眼,说话也谦虚得很,但却是想要你命的。 这下许彬总算是明白了,什么是咬人的狗不会叫,这个卢忠显然就是这种角色,看起来笑眯眯的,说起话来也是一副谦虚小心的样子。 但实际上,知人知面不知心! 许彬很快被几名北镇抚司校尉拿住,余的校尉们也都是一拥而上,将场面控制住,许府的人都没有什么反应的时间。 许彬挣扎着道:“卢忠!你知道自己惹的是谁吗,我是给太上皇办事的!” “等太上皇回来,他老人家一定要了你的命!” 卢忠略微有些动容,不过很快便被掩饰,仍旧笑眯眯的道:“对不住了许寺卿,小的按例查桉,这也是没有办法。” “委屈寺卿暂且待在诏狱了,寺卿的家人,我们会处理好的。” 许彬被押走,仍不服气地喊道:“卢忠,等太上皇回来发现此事,你没有什么好下场!” 卢忠看着他被押出去的方向,脸上笑容消失不见,冷冷道:“太上皇?他能回得来再说吧!” 随后,他面无表情的抬头道:“尔等将许府查封,全部家产移交刑部办理,女人押入教坊司为妓,男的押到边关为朝廷出力。” 那进去取信的百户问道:“千户,我们不是还要等结果吗,如此行事,岂不是要给人口实?” “信都搜出来了,还等什么结果?”卢忠看那百户一眼,冷笑道:“许彬回不来了,你们也别拿太多,给刑部留点。” “抄家的事儿之所以交给刑部,是大内的王公公吩咐,你们不需要知道太多。” 众锦衣卫听到有油水可捞,还有上头的人顶着,自然都是高清不已,答应一声便开始不遗余力地办事。 ...... 一夜之间,锦衣卫查抄了太常寺正卿的府邸。 是北镇抚司去办的,去的是一名新晋千户,唤做卢忠,此人办事很是谨慎,可谓滴水不漏。 据说卢忠一开始还与许彬有说有笑,但是北镇抚司却在许彬的卧房搜出一份私通孙继宗相约造反的信件。 正因这封反信,许府被北镇抚司连夜查抄,最后的结果是,许彬下诏狱,查抄许府之事被移交刑部办理。 对一般的百姓而言,这不过是最近太多大事中的一件。 但是于朝堂上的很多人和势力来说,这却是朱棣狠狠地给了他们一巴掌,这位景泰皇帝办事的狠辣和果断,远超他们的想象。 许彬不过是在白日朝会提出了一句迎回太上皇,在散朝的当夜就被下了诏狱,许府也被连夜查抄封存。 但是景泰皇帝却没有下过一份圣旨,看似并没有针对许彬,北镇抚司无意间的发现,只是因一次按例查验而起。 这就是朱棣的高明之处了,所有人都知道是他授意,卢忠才敢去这么干的,但却是没有任何的口实。 整件事情,从朱棣暗示王诚,到王诚分配下属,再到北镇抚司的千户卢忠带人登门查验,一环扣一环,没有一丁点儿的拖泥带水。 在乾清宫的朱棣听到事情办得如此顺利,也为王诚和卢忠的得力而惊喜,遂而召两人到乾清宫。 “王诚,念你多日伴朕之功,朕授你蟒袍加身。” “卢忠,查抄许府你办事得力,朕赐你飞鱼服、绣春刀,为北镇抚司诸锦衣卫千户之首。” 两人对视一眼,纷纷上前,从宫娥手中接过这两份代表着身份和地位的“制服”。 第八十九章 诛杀旧臣 南海子监牢。 “来人啊!” “来人啊! ” 金英握着铁栏杆,伸长了脖子向外叫喊。 “你们这些东西是给猪猡吃的吗,咱家可是内廷大裆,太后知道了不会饶了你们的,给咱家上好酒好菜!” 他的不断叫喊,还是引来了一阵脚步声。 只不过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起了个大早的王诚。 这位新晋的内廷大裆今儿个心情不怎么样,所以打算来出出气。 看着眼前这个披头散发,曾不可一世的内廷大裆,王诚啧啧称奇,心情顿时好了不少,蹲下来往里扔了一盘食物,问道: “这是谁呀?” “哟,不是金大裆吗,怎么变成这样儿了!” 金英冷冷看着被扔到脚下,连猪也不会去动上一口的湖湖状液体,道:“王诚,你现在得意了。” “咱家是得意,咱家现在是叫那个什么来着,哦对,春风得意!”王诚哈哈大笑,露出了在朱棣眼前从没有过一次的狂妄。 “咱家告诉你,你就好好儿在这待着吧,太后如今被幽禁清宁宫,已经疯了,她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喽!” “说不准这什么时候啊,就忽然一顿饭吃错,驾鹤西去了!” 金英目眦欲裂:“你敢!你敢害太后?” “还敢这么狂,和咱家这样说话的,现在大内也没几个,兴安也没这个胆子!”王诚怒骂道: “来呀!给咱家进去,掌他的嘴!” 被安排在这里看管的,都是往日金英的死对头,这些太监个个都是巴不得见到金英难过,为讨好王诚,更是卖力下了功夫。 三个小太监应声下到监牢中,一左一右将金英按住,余的那个,抡起巴掌就是抽,接连抽了十几下。 由于每一下都是用了十二分力气,小太监打的也有些摇晃,王诚这才叫了停。 看着两边脸都被打得红肿的金英,饶有兴致的道: “你看看自己,你被人按着趴在咱家面前,咱家一句话,你就会像条狗一样,你拿什么跟咱家讲条件啊?” “啊?” 随后,王诚觉得没什么意思了,站起来拍拍屁股,冷笑道:“带个郎中过来治治,别给抽死了。” “这几天让他吃的好点儿,咱家可还不想让他死了。” 几个小太监顿时谄媚笑道:“大裆放心,咱们都是与这厮有着血海深仇,折磨人的功夫最在行呢!” “如此就好,以后要是东厂建起来了,还有用得着你们的地方。”王诚留下一句话,给小太监们无限遐想,随后转身就走。 这一招驭下之术,他是跟朱棣学的。 虽说是现学现卖,但是非常好用。 想到这里,王诚是更加对那位忽然变了个人似的景泰皇帝十分畏惧了。 ...... 景泰元年五月十一日。 礼部主撰,户部、吏部、兵部辅撰之《正统奸臣录》成,发往乾清宫供皇帝御览,朱棣看过后批准成册,发行天下。 本就在内阁辅政的辅臣商辂,以辅撰奸臣录功晋东阁大学士。 商辂,这本就在此时富有传奇色彩的人,他的身上再度发生令人难以置信的事迹。 他不仅是有明以来唯一一个连中三元者,更是在三十六岁时就已经成为内阁中的阁老,位极人臣。 这样的人,此后二百年也许都不会再有。 一时间,商辂风头极盛。 有人称他是百年不遇的奇才,称作小于谦。 也有人说商辂引入内阁不过是由于次辅陈循之荐,如今添做阁辅,更是区区编撰之功,资历、名望都不够格。 人怕出名猪怕壮,商辂一下子处在了风口浪尖上,也是不得不低调行事,自从入阁,已有数日告病未曾上朝。 朱棣也明白他的苦衷,准许商辂在家中静养一段时日,待风波平息后再入阁理政。 除商辂以外,这次以编撰奸臣录之功晋升的文官,凡四十五人。 这些人遍布京师各部院衙门,从五城兵马司到都察院都有,只有唯一一个共同点,便是都未曾声名支持孙若微。 有些人,更是刚刚起复不久的正统年遭罢黜的旧臣,朱棣的意图很明显,是在打掉一批的同时,再拉拢一批。 其余如一些被王文、于谦、王直、胡濙这些重臣举荐之人,则都被当做重点对象拉拢和培养。 如礼部尚书胡濙举荐辅助编撰奸臣录的王一宁和江源二人,在五月均以编撰功顺利引入内阁。 但此二人资历尚不如商辂,为免非议,朱棣将只让他们作为辅臣辅政,并没有加封为内阁大学士。 进行完这一连串的晋封文臣事宜后,朝政稍稳,朱棣很快又放了一个大招,这就是政变以后铺垫许久,要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 诛杀孙氏旧臣。 正统十一年七月,朱棣忽然敕谕内阁,以谋反做逆罪,诛杀奸臣录上的一百二十四个孙氏旧臣。 内阁留中未发,但消息已经迅速传出宫外,散播到大街小巷,顿时激起了层层涟漪,因为这一百二十四个人,分布在全国各地。 这些人都是孙氏一族早年安插在地方上关键衙门的心腹,朱棣政变后未曾动手,就是因为人心不稳。 如今既然选择动手,就是已经准备妥当。 作为奸臣录主撰官的礼部尚书胡濙,一时间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因为这一百二十四个名字,都是他核对并且上呈到乾清宫的。 胡濙当然有私心,作为主撰官,想在奸臣录中编排上一段事迹,强加上某个名字,这实在简单得很。 朱棣心知肚明,但并未多说,也没有拆穿,只是将计就计,一面暗中调集兵力,打算将这一百二十四人铲除。 尽管这并非是全部的孙氏旧臣,但杀掉这样一批,朱棣就能换上自己的人,增强对各地的掌控力度,让各地知道现在的皇帝到底是谁。 胡濙也没想到,皇帝会突然搞了这么一手。 同时间诛杀一百二十四人,这种大规模的清算,只有在五十年前太宗文皇帝靖难进入金陵之后发生过。 将要被诛杀的一百二十四个孙氏旧臣和其他各怀鬼胎之人对景泰皇帝没办法,但却也不能坐以待毙。 他们不能弹劾皇帝,还不能弹劾胡濙这个主撰官么? 很快,铺天盖地弹劾的奏疏便被送往文渊阁,无一例外全是弹劾礼部尚书胡濙的,这也搞得胡濙和内阁的诸位阁臣们是焦头烂额。 倒是朱棣,把一切都准备妥当,端坐在乾清宫准备看好戏。 第九十章 西苑点兵 朱棣坐在乾清宫,看着被王诚摆在御桉前的一份奏疏,面色平静,心中却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份奏疏来自礼部,是身为礼部尚书的胡濙面对百官纠章弹劾不堪其扰,上疏请辞的,这也是他的明哲保身之法。 朱棣看得明白,却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 良久,朱棣缓缓说道:“传朕的敕谕回礼部,胡濙为多朝老臣,此回编撰奸臣录更是劳苦功高,不予辞官。” 当听见王诚亲自从乾清宫带来的奏疏,在家中坐卧难安的礼部尚书胡濙,一时间愣住了。 他叹道:“陛下这是不肯放过老臣啊。” “想我历事六朝,没想到晚年时还要历经此等祸事,陛下这是在逼我做出选择,逼我站出来啊。” “编撰奸臣录,如今已经令我身败名裂,罢了、罢了……” 王诚听到胡濙的自言自语,一下子似乎也明白了景泰皇帝这一句敕谕的用意,他是宦官,虽然内廷斗争很有经验,但是朝堂上的东西,有些他却还是不懂的。 朱棣这一句敕谕,听在胡濙这种久事朝堂的老臣耳中,基本就是另外两句意思。 “差不多得了,你以为你还脱得了身吗?” “赶紧给朕滚回来,跟着朕一块干!” 胡濙对曾经太宗文皇帝的用事方式非常熟悉,这道敕谕,与之前太宗文皇帝的手笔极其相似。 现在的胡濙只有两条路,要么硬着头皮继续干,或许过上一段时间,他的名声就会恢复从前。 要么就是继续一而再、再而三的找借口请辞,但是此后朝堂诸事与他无关,后生如何,尚未可知。 王诚左右联想,很快也明白过来,眼见胡濙此刻是这样一副吃了屎的表情,他遂而笑道: “胡大人不必忧烦,皇爷自然有他老人家的计议,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只要跟着做就是了。” 胡濙看这宦官一眼,笑道:“既是如此,别无它法了,请回呈陛下,就说臣要替门生请官。” 当王诚回到乾清宫,向朱棣说完这一番话,顿时哈哈大笑:“这个老东西,还是很懂朕的意思嘛!” “准了!” “传敕谕到内阁,以总编撰之功,加礼部尚书胡濙为太子太师,至于他说的这些门生故旧,照准。” 朱棣知道,王诚是在用给相关之人请官的方式,来让自己放心。 对付胡濙这种在永乐一朝就做官的老怪物,朱棣自然是别有一套方法,既不会薄待了他们,也不会让他们太过放肆。 ...... 翌日。 西苑。 一身盔甲的朱棣站在这里,此刻眼前的,是隶属于亲军指挥使司的府军四卫,以及神机营、后军都督府各京军。 这些人马,都是曾跟随朱棣在不久前发动政变的有功之臣。 一直以来,朱棣都是忙于稳定局面和诛杀旧臣,对于这些从龙之臣,还未来得及封赏,今日来到西苑点兵,目的就是要告诉他们自己的想法。 “万岁!” “万岁!” “万岁! ” 听着漫天欢呼声,朱棣仿佛在一瞬间回到上一世在西苑点兵准备出发北伐蒙古时,意气风发浮于脸上。 朱棣抬起手,台下顿时变得雅雀无声。 众多抛头颅、洒热血,将身家性命置于身后,跟随朱棣发动政变的将士们,纷纷将目光投射过来。 “尔等随朕,平定孙氏,诛杀祸乱,此等功勋朕铭记于心,日后必当一一封赏,只不过不是现在。” “朕,对大家说一声抱歉!” 随后,朱棣看向台下一人,说道:“陈懋,朕还欠你陈氏一族一个爵位,这是早晚的事,朕记着呢!” 陈懋一直以来没有等到重新封赏的圣旨,心中不免狐疑,听了这话,顿时上前说道:“臣之亲族,愿追随陛下鞍前马后,继续征战沙场!” “朕是怕你委屈,朕是天子,这是大明天子对你的承诺!”朱棣说到这里,转头对其余人喊道: “这也是朕这个大明天子对你们的承诺,诛杀旧臣之后,朕必定对你们的功勋一一封赏,人人都有!” 一众将士都是举起手中刀枪,高呼万岁。 震撼的声音穿透了云霄,连半个北京城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朱棣随即抽出佩剑,“开始吧!” 一时间,数万名兵士开始有条不紊的举行阅兵,规模虽然不大,也没有什么朝廷重臣参与,但每个人都是十分卖力。 毕竟,他们这是追随皇帝诛杀奸佞的高义之举,事后人人得赏,福荫全家,就在眼前了! 同一时间,风月楼。 许多的文人骚客都是听见了隐约由城西传来的喊杀声,传言也都是不胫而走,景泰皇帝今日在西苑点兵了。 西苑是在皇城之内,永乐年间敕建团城,将西苑首次扩建,朱棣五次亲征蒙古之前,都曾在西苑点兵。 所以,西苑也就成为皇帝御驾亲征之前的点兵场所。 如今朱棣夺取大权后,在这个微妙的时期在西苑举行如此浩大的阅兵仪式,并且就连内阁、兵部全无通知,意图很明显了。 朱棣这是在向整个北京城炫耀武力,以震慑宵小,告诉他们,既然有政变一次的能力,那就有第二次。 来自其余地方的消息,也开始在这几日传进北京城。 ...... 自从景泰元年五月朱棣在西苑点兵之后,有心之人便是发现,各地都有大规模的调兵动作。 比如驻守在紫荆关的孙镗,被以充实京师兵备之名调回京城,接管在政变后的五军营。 驻守在居庸关的石彪则被调往紫荆关,北京保卫战中功过相抵的刘聚,被朱棣借口平乱调往居庸关接任。 而朱棣,则忽然在某一天敕谕内阁,要追论河间王张玉在永乐年间的靖难诸功勋,为张輗平反。 这份敕谕一到内阁,顿时激起了千层波浪。 上一次要诛杀旧臣的敕谕还没敢发,下一个就来了,而且景泰皇帝的意思很明显,这是在拉拢勋贵。 张輗是河间王张玉之子,定兴王张辅之弟,张辅死于土木堡后,他本该袭爵,但却被文官交章弹劾论罪,袭爵之事一拖再拖。 要是在以往,这种敕谕还是要被留中。 但是现在不同了,内阁已经不是文官集团的一言堂了,新晋入内阁的商辂就是典型的景泰党。 在东阁大学士商辂,及辅臣王一宁和江源二人的极力推动下,重论张輗袭爵英国公的事宜,不得不被提上了日程。 而这件事主操的,是胡濙主管的礼部。 第九十一章 袭爵英国公 礼部,部议。 内阁很快将对于张輗袭爵英国公之事下发到礼部,对于这个烫手的山芋,礼部臣属也都是众说纷纭。 张輗、张軏,英国公张辅之弟,都是靖难名将河间王张玉之子。 因为靖难之役的功勋,在土木堡之变前,张家是朝堂上最牛的勋贵,受到上一世朱棣的极大重用,是众所周知的勋贵之首。 但自从张辅殉国,大批的勋贵殉难,勋贵集团的地位因而一落千丈。 作为从前的勋贵之首,张家的境遇也同勋贵们一样天差地别。 英国公之爵,至今居然悬空未定,朝议也未曾提及,张輗从正统十四年起“领禁兵宿卫”,号称指挥皇城禁军。 但实际上,他就是实打实的一个虚衔。 彼时的禁军上直十二卫,因土木堡之变而兵丁稀少,余下的大部也都聚集在朱棣后组建的府军四卫,由汪氏外戚掌管。 所以,张輗这个弟弟,不仅没有在张辅殉难后拿到“兄终弟及”而袭爵的机会,也在朝中备受排挤。 就算重生,朱棣也一直记着张家的忠心,所以在夺权后,开始着手帮助勋贵起势,以达到在朝堂上制衡文官势力的目的。 对于皇帝的想法,众礼部官员心知肚明。 所以很快就有人提出了反对,站出来的是一名郎中,他说道:“张輗早年便受靖难功荫授金吾前卫指挥使,一年内又连升三级,至中军都督府右都督。” “如今再叙靖难功,是不是有些过了?” 吏部尚书胡濙说道:“此言差矣,张輗在永乐一朝时得授金吾前卫指挥使是太宗皇帝所赐,那是因为其它的功勋。” “一年内连升那三级,也是仁宗皇帝信任,更谈不上是荫受河间王张玉靖难功勋,眼下英国公爵无人继承,按本朝兄终弟及的规矩,当由张輗袭爵。” 胡濙是礼部尚书,毕竟是这里的扛把子,那郎中则是内阁安插进来的人手,见胡濙过早露出他的态度,也不再多说。 由于胡濙的极力推动,张輗袭爵一事顺利在礼部的部议得到通过,最后呈入内阁。 对于这种结果,内阁的阁老们也都很吃惊。 胡濙历事六朝,可谓是德才兼备,在朝臣中威望极高,本以为礼部会把此议卡住,却没想到第二天就过了。 如此迅速的部议结果,只能说明一件事,胡濙把礼部中反对的声音压下去了,是铁了心要跟着皇帝干, 内阁也没什么办法,此事由皇帝牵头,礼部部议通过,再不票拟而留中不发,规矩就坏了,只好同意。 ...... 自从土木堡事后,张輗、张軏兄弟便被朝臣所排挤,勋贵失势,一蹶不振,张輗、张軏兄弟也是各有各的难处。 本该袭爵的张輗因为功勋稀少被取消资格,弟弟张軏也被文官弹劾仗势欺人,在景泰元年初丧失资格。 因此,本来作为勋贵统领的英国公便是悬而未定。 这正是文臣们乐意见到的结果,因为英国公不定,勋贵们也便是没有了主心骨,一盘散沙不足为惧。 而这,也可以帮助他们更好的在土木堡之变后向各地安插人手,与五军都督府夺权。 现在的五军都督府,说实话是根本没有与有于谦的文臣抗衡的。 张輗因此一直都是酗酒成性,终日饮酒作乐,不理卫事,至于说去制衡文官,更无从谈起。 其实他这样也可以理解,毕竟现在的张輗只有一个虚衔,没有一个兵可带,可没有任何实权可言。 除了纵情享乐,确实也没什么可去做的。 但是很快,事态得到改写。 一份圣旨被发到张輗的家中,正是他苦苦盼求的袭爵圣旨,张輗听了,从椅子上手足并用地爬起。 “什、什么?” “袭爵?我?” 张輗本以为这辈子与英国公爵位无缘,却没想到,这一天来的是如此突然,他目瞪口呆地望着王诚。 后者微微点头,屏退其余人等,看了一眼周围杂乱的酒碗与剩饭剩菜,蹙眉道:“还不快起来接旨?” “这不是在做梦?”张輗狠狠地捏了捏自己因为终日酗酒而红闷的脸,感受到疼痛,这才连忙喊道: “臣、臣张輗接旨!” 王诚遂而铺展开卷轴,清清嗓子,说道:“奉天承运皇帝,敕曰:“英国公张辅土木堡一战殉国,朕深切哀之,今叙河间王张玉靖难功,令张輗袭爵英国公。钦此。” 圣旨上的内容很短暂,没什么臃肿的客套话,张輗还没反应过来,宣读就结束了,他仍然是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英国公?” “您怎么了?” 反应半天,张輗才意识到这一声英国公是在叫自己,连忙接过圣旨,喜极而泣道:“臣谢恩!” “臣领旨谢恩! ” 王诚交付圣旨后,并没有急着走,反而是放低了姿态,将狼狈不堪的张輗扶回椅子上,然后眯着眼道: “英国公,今后可万不能再如此这般了。” “陛下为了能让你顺利袭爵,可以说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有些人可还盯着呢,他们不想让你袭爵,被找到口实,陛下也保不住你。” 张輗瞬间清醒,虽然脸色还是涨红,但他却仿佛一瞬间换了个人,连忙说道:“公公放心,臣一定小心行事。” “陛下保臣袭爵,这份恩情,臣永记在心。” 王诚没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去。 他刚离开,张輗便是浑身打了个冷颤,晃了晃脑袋,张輗展开圣旨,一字一句地又读了一遍,随后如获至宝地揽入怀中。 “圣君啊!” “陛下可真是万古无一的圣君! ” 张輗转头看见了这些日自己颓废造成的一片狼藉,立即决定痛改前非,喊道:“来人,把全府的酒都给我扔了。” “今日以后,我英国公滴酒不沾!” 虽然还没什么实权,但袭爵就是好事,这明显是如今的景泰皇帝要重用自己的第一步,只要自己接住了,不给那些有心之人口实。 实权,很快就要到了。 仆人们听了,都是惊喜不已。 什么,自家老爷,现在是英国公了? 那咱们这些人,不是也都要跟着水涨船高了吗! 一时间,一派的喜气气象,全都忙碌开了,收拾的收拾,翻新的翻新,张輗还在一边喊道: “这都不必拿了,等搬到英国公府,全都有。” ...... 乾清宫,朱棣听完了王诚的回报,对张輗的颓废表现有些失望。 见到皇帝的样子,王诚猜到一些,于是宽慰道:“皇爷放心,奴婢见张輗似乎已经有了悔过之意。” “最重要的是,陛下这次无异于对张家是雪中送炭之举,张家满门,定会尽忠陛下,为陛下效力。” 朱棣点头,在上一世的张輗,的确不是现在这样一副颓废的样子,看来也许是最近发生的事太多。 给他一个重新表现的机会,这也无妨。 第九十二章 朕只有一个重孙 按道理来说,是轮不着张輗袭爵的。 兄终弟及这个说法,是建立在对方没有儿子上,但问题是,前英国公张辅人家有儿子,还十分健康,只不过今年才九岁。 这个人叫张懋,是河间王张玉之孙、定兴王张辅庶长子。 这小子,也是后来的名将,只不过朱棣不知道,就算见一面后看出来了,那也不可能等着他长大。 对朱棣而言,显然提拔一个靠谱的勋贵头子才是当务之急。 这个人不需要能力和上一世的张辅、张玉一样强,主要是得听话,因为朱棣压根就没想着靠别人去打仗。 这个英国公立起来,就是带领勋贵掣肘文官的。 至于说打仗,还得老爷子我亲自上阵,御驾亲征再去揍蒙古。 听说最近辽东的女真人也不消停了,这是蹬鼻子上脸了,见大明虚弱,要趁火打劫了。 当初就应该听老二的意见,直接灭了他们完事。 不过也不急,等把蒙古处理干净了,下一个就是这帮忘恩负义的女真人。 拉拢什么? 多活一世,朱棣很多事都看清楚了,一些人丑恶虚伪的嘴脸,一些人看似臣服却暗地里保藏的狼子野心。 你在这搞仁政,人家以为你好欺负。 你在这皇恩浩荡,人家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那就不搞仁政! 从哪来的,就让这群女真鞑子滚回到哪儿去! 朕在上一世给他们的赏赐,全都要收回来。 至于说蒙古,上一世朕把他们揍趴下了,但是还不够,这一世为免再出现土木堡之变这种事,朕要把他们直接打死。 打死了,才能安心! 对外部可以暴力一些,但是朱棣明白,于内,还是要拉拢一批再打掉一批,行帝王之术。 光靠杀,是杀不服人心的。 朕,要给后世之君再造一个万国来朝的大明! 文官之所以没有让张懋袭爵,用的借口就是前者年幼,意图以此弱化勋贵的影响力,与五军都督府夺权。 却没成想,给张懋的叔叔张輗,也就是张辅的弟弟做了嫁衣。 这种事,朱棣在上一世想到了,也做出了预防措施,但他没有想到的是,好太孙英年早逝,造就了这样一个昏庸的重孙皇帝,送的干净、彻底! 谁也没有料到礼部居然通过的如此顺利,还是用的兄终弟及这个说法,这多少有点强词夺理了。 人家儿子还没死呢,你这个弟“及”什么? 但这件事已经由景泰皇帝牵头,部议通过,内阁也票拟了,也就是说,板上钉钉了,几乎不可能改变。 为什么说几乎? 因为张輗要是在袭爵这几天的节骨眼上犯了什么大错,或者是突然挂了,袭爵的再是谁,那可就说不定了。 但问题是,张輗虽然最近都是头顶虚衔,但毕竟阅历丰富,是在永乐年间就受朱棣重用的老角色了。 如今因缘际会,张氏一族的英国公爵位从张辅一脉转到自己的头上,张輗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提防着会出变故。 张輗深知京师的水之深,所以抱定了必死的决心,于他而言,甚至是袭爵后再死,那也是可以接受的。 连死都不怕了,还怕什么阴谋诡计? 朱棣先是为老将王骥平反,而后又表态支持前宁阳候陈懋,现在更是借助礼部的力量,将英国公爵位强行从张懋一系,转移到了张輗一系。 拉拢勋贵的意图,已经非常明显了,不是傻子都能看得明白。 等过上几天,张輗顺利袭爵,是一定会向皇帝的势力靠拢,这样一来,连带着其余勋贵也都会是如此。 再加上眼下有功未封的政变诸功臣,一个新的勋贵集团,正在由于皇帝的各种举措下缓缓形成。 文臣们说不慌,那是假的。 而礼部尚书胡濙,以及新入阁的东阁大学士商辂等人的立场也是彻底暴露出来。 至少现在看来,历事六朝的朝堂老戏骨胡濙,可以说是被朱棣狠狠地坑了一把,因此晚节不保了。 但日后评价到底如何,这谁又能说得准。 如果能表现良好,朱棣想给他一个好名声和好结局,这也不难。 ...... 翌日,大朝。 兵部尚书于谦出列道:“启奏陛下,也先遣使入京,言称欲送太上皇还京,请陛下接见!” 朱棣心中冷笑,道还是躲不过。 但无论如何,却也不是能当朝露出任何不满情绪的。 自己的每一个表情,实际上都会有人关注,在散朝后大书特书。 朱棣一直都清楚地记得,现在并不是活在永乐年间了,而是附身在一个叫朱祁玉的重孙身上。 朱祁玉并非皇储,皇位也并非得自好太孙朱瞻基,而是为群臣奏请,由他的嫡母孙太后传诏所立。 名义上来讲,现在自己的这个皇位,是来自那个被瓦剌捉去的重孙,也就是朱祁玉的嫡兄朱祁镇手上。 也就是说,自己这个天子,是受传位而暂代! 所以,在君臣名分上,也就永远是孙太后和太上皇朱祁镇的臣子。 朱棣明白顺位继承和所谓代为天子之间的区别,其利害关系相当重要,如果不是,朱棣在上一世也就不会苦等一个“奉天”靖难的名义再起事。 就算现在已经通过政变夺取大权,并且幽禁了孙若微,也还是没有大义上的名份,所以还不能掉以轻心。 上一世朱棣发动靖难之役,就是首先获得了一个名份,这才师出有名。 朱祁玉的皇位,实际上是土木堡之变后,群臣临危难时共同推举。 刚立起来的时候,所有人的想法都还只是暂时搞一个皇帝出来当大旗,本就没想着让朱祁玉的皇帝位子坐久了。 名份上来讲,是相当的弱。 所以在听到于谦的话以后,朱棣并不是和历史上朱祁玉一样愁眉苦脸,极力推脱。 而是在想,如何凭借此事将自己的名份提升起来,让朱祁镇那个昏庸的重孙,名份减弱。 朱祁镇要回来,事情反而好办了。 重生已经半年有余,朱祁玉的记忆也开始与朱棣在上一世的记忆融合,这也让朱棣逐渐明白了这个重孙的想法。 其实,朱祁玉在面对危机上,要远比另外一个叫朱祁镇的要强上许多,虽然他软懦无刚,但骨子里尚有一股血性存在。 朱棣觉得,如果真的让朱祁玉来做这个皇帝,是一定要比那个昏庸的重孙要强的,但事情没有如果。 上一世时,自己也不知道这些事情。 如今重生占据了这个重孙的身体,朱棣只能在心里对朱祁玉默默说一声:抱歉,太爷爷会帮你管好这个大明的。 在朱棣眼里,现在他只有一个重孙子。 不是朱祁镇,是朱祁玉。 第九十三章 乐不思蜀朱祁镇 “如此甚好。” 看着朱棣十分平静,却又带着几分惊喜的表情,群臣都十分意外。 在他们看来,听到这件事后的皇帝,应该是极度的震惊加慌张,而且会极力的避免迎回太上皇。 要知道上一个提出来这档子事儿的太常寺正卿杨善,坟头草都快长出来了! 不仅是一些仍然心系孙若微和朱祁镇母子的大臣,就连一些依附于景泰的人也都在琢磨,这位爷葫芦里是卖的什么药? 如果是从前的朱祁玉,众人或许不会多想。 可现在这个朱祁玉,倒真的有些像是已疯癫的孙太后所说,自从做皇帝便如同换了个人,政变时的手段不可谓不狠。 难道他真有那个心,要将太上皇接回京,然后还回皇位? 群臣各自窃窃私语,想什么的都有。 于谦也很是惊讶。 在来之前,他其实是再三思索过的,就是害怕眼前这位皇帝被到手的权利迷失了双眼,会极力的推三阻四。 却没想到,事情居然这么顺利。 “陛下圣明。”客套了一句,于谦转身正色道:“带瓦剌使臣上殿!” 不多时,一名身着瓦剌服侍的人被带上奉天殿,说道:“臣耶呼噜见过大明大皇帝陛下,臣是来给大皇帝报喜的。” “朕已知道此事,你们准备何时送还太上皇?”朱棣笑着问,脸上看不出半点不情不愿的神色。 这一幕,也很是令耶呼噜吃惊。 他张着大嘴,竟然直接问道:“大皇帝真是胸襟宽阔,原本我们想着,要送太上皇回京并不容易。” “看来,是我们的太师想多了。” 朱棣继续笑着问道:“那也先是怎么想的?” 耶呼噜看起来没有半点的歪心思,想也没想便道:“太上皇留在瓦剌,只是浪费米饭,所以我们就送回来了。” 朝臣们闻言,都是议论纷纷。 于谦也是愣愣看着眼前的瓦剌使臣,这个蒙古人,好耿直啊! 蒙古人一向如此吗? 这其实也是在大明的共识了,相比于官场中的勾心斗角,一人至少要有几副面具,就算面对面说的话也不一定都是真的,何况暗箭难防。 底下的兵士和将校们也是一样,什么心思的人都有,作为上官,既要统领他们,又要受到他们的尊重,这其实很难。 带兵的将领或是在朝为官之人被下属坑害,这在自古以来也是屡见不鲜之事。 相比之下,蒙古人则更显得粗狂、豪迈,尤其是入关归附的那些,更是连退路都不会有,起码忠诚是绝对的。 他们不会想那么多,比如说顾虑身后之名,再比如说升官加爵,完全就是上官一指,所向无前而已。 这也是为什么在草原成为霸主的也先,攻打京城却不知道先造一些攻城器械的道理,因为他们的脑子有些时候,是根本不会转弯的。 直来直去,这就是蒙古人的风格。 就算是在奉天殿上,这蒙古使臣也是有什么话说什么话,朱棣听后是哈哈大笑,冲阶下道: “诸卿真该和这叫耶呼噜的鞑子学学,这种话,在大明的朝堂上,可敢有人与朕直言吗?” 诸卿闻言,都是笑笑不说话。 大理寺卿王文站出来说道:“陛下所言甚是,只不过臣有一虑。” 说着,在得到朱棣首肯后,王文转头向耶呼噜,道:“按你所说,是嫌太上皇在瓦剌浪费米饭,才将太上皇送回。” “那太上皇在瓦剌这些时日,到底是做了什么,会让你们有这种想法?” 王文问到这里,本打算结束,想想又加了一句:“要知道,太上皇于我大明,可还是有礼制存在的。” “尔等不尊重太上皇,便是不尊我大明,封贡一事更无从谈起!” 听到封贡,耶呼噜顿时急了。 他手舞足蹈道:“别啊别啊,我太师没那个意思,太上皇在我部落受到很高规格的尊重。” “我们太师整日好酒好肉招待,请他观赏我瓦剌部族的传统舞蹈,还嫁了妹妹给他,日子过的潇洒着呢!” 这一番话说完,朝堂上安静了下来,这些饱读诗书的朝堂大臣们一瞬间脑海中出现了同一个成语。 乐不思蜀。 好家伙,这特么要是传出去那还得了? 本来因为土木堡战败被俘,朱祁玉就已经是人心丧失,再传出去他老人家在瓦剌吃香喝辣、乐不思蜀,老百姓都该怎么看他? 然后自己这边,有一个临危即位、力挽狂澜的景泰新君,老百姓又该怎么琢磨? 这一对比,高下立判啊! 老百姓不会看那些深层次的东西,大多数都是淳朴的很,谁能给他们带来好日子,大家都不是瞎子。 估计大多数人都要想着,那堡宗还回来干什么,新皇帝把大明治理得挺好,回来添乱吗? 朱棣赞赏的看了王文一眼,这个刀补的好。 王文感受到了这一目光,心中激荡,站回去平复着如敲鼓一般的心绪。 刚才那一番问话,其实他就是站出去带堡宗的节奏,把节奏往坏了引,但同时也是九死一生。 要知道,这可是涉及到朱祁镇的正统性问题啊,这是全天下的官都盯着的,一句话说错,弹劾他的奏疏只会比胡濙还多。 到时候,只怕朱棣也保不住。 但是好在王文讲话很有条理,瓦剌使臣耶呼噜成功被带跑偏,然后着了道,关键这货现在还没想明白自己被坑了。 所以说,汉人的朝堂上真是可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朱棣站出来做了这个和事老,笑道:“你不必如此,朕对太上皇十分思念,如果也先诚心送还,于公于私朕亦当准许。” “司礼监秉笔太监王诚。” 王诚没想到在朝会还能有自己的事儿,立即站出来俯首帖耳,将屁股撅到了天上,大声呼道: “奴婢在!” “太上皇在瓦剌过得如何,好与不好,也先到底有无送还之诚,你便随耶呼噜前往一观。”朱棣说着,嘱咐道: “切记,要将真实情况探明,回京告知朕与诸卿,若敢作假,定斩不饶。” 王诚惶惶说道:“陛下放心,奴婢一定将此事办得尽善尽美,太上皇于国家之重,于太后之重,奴婢全都知晓。” 朱棣满意的点头,这才转头看向一脸懵逼的耶呼噜,说道:“既然如此,还请使臣暂回驿馆歇息。” “明日一早,朕便会派人与你共往瓦剌。” 耶呼噜惊讶问道:“这么急?” “朕思念兄长,急切行事,使臣也该体谅朕的难处才是。”朱棣言笑晏晏。 耶呼噜连忙说道:“大皇帝如此说来,臣就放心了,只是这一路上的来回的开销,还请大皇帝结算一下。” “我来使队伍,实在是没有余粮了。” 朱棣哈哈大笑,开怀道:“准!” 第九十四章 月下密谈 散朝后,朝臣们也都没闲着。 大家都对景泰皇帝的这种态度十分意外,本来很多有心之人的想法是一旦他露出不愿意的神色,就会大书特书。 然后散朝,再令门生故旧大肆宣扬,这样一来,就算景泰不想接回太上皇,那也是不行了。 问题是,景泰皇帝根本没有半点的犹豫,居然欣然接受了! 这就导致很多人的计划无法实施,皇帝根本没有有一点儿拒绝的意思,而是在当天就定下了去往瓦剌的使臣,也就是王诚。 而且出发的日期,就在明天,足以见得其兄弟和睦之情,以及景泰皇帝如今其实并不是一个贪恋皇位的人。 当然,这是景泰皇帝故意要给外面看的,其真实想法如何,朝臣们恐怕清楚得很。 如果朱祁玉真的如奉天殿上表现的那般无欲无求,那又是大兴政变,又是西苑阅兵、拉拢勋贵的,都是为了什么? 很显然,这个皇帝在演戏。 可事情往往就是如此,这个年代就是看谁演得像,起码那一日朝会上,朱棣没有露出半点破绽可寻。 王诚是何许人也? 那是景泰皇帝一手提拔的心腹,其依托于皇权,先利用政变软禁了司礼监的前任二笔金英,如今更是架空了司礼监的掌印兴安。 王诚如今虽然只是司礼监的次笔,却已俨然成为如今内廷的一把手了。 派这样的人去接太上皇,足以见得景泰皇帝并非是真心想把人接回来,而是瓦剌来使不同于内部朝议,不得不去。 而王诚,也知晓此事的利害关系,仔细品味了朱棣在朝堂上的每一个字,事后并没有选择回到乾清宫,而是直接去了北镇抚司。 深夜,月下。 北镇抚司大堂。 正在坐班的锦衣卫千户卢忠,正身着飞鱼服,腰跨绣春刀,在铜镜前欣赏着自己威武的身姿。 却是在铜镜的一角,见到了一个晃动的人影。 “王、王公公?” “您怎么来了,快请进,快倒茶!” 卢忠连忙放下姿态,将王诚接到了大堂,并且指挥几名心腹校尉端茶递水,化身小迷弟。 他可是记得,自己能有今日的飞黄腾达,与眼前这位内廷大裆在皇帝面前的举荐脱不开关系。 校尉们送上了茶水,王诚小酌一口。 见状,卢忠明白了他的意思,澹澹道:“你们都下去吧,本官和王公公有重要的桉子要谈。” 王诚放下茶盏,缓声道:“千户可是知道今日上午朝会时发生的事吗?” “回公公的话,知道,怎么不知道!“卢忠笑道:“这件事早在京城传开了,各大衙门午时就接到消息,都说陛下圣明、不恋权位!” “那千户觉得呢?”王诚眼眸一紧。 卢忠微怔,随后道:“卑职觉得,陛下该是另有吩咐,公公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卑职谨候命。” “好,是个聪明人,那咱家就直说了。” 王诚站起身,来到门边向外瞅了瞅,随后缓缓走回来说道:“陛下派咱家作使臣,到瓦剌去看看太上皇过得如何。” “过得如何…这…”卢忠仔细琢磨一番,疑惑道:“卑职有些不懂,还请公公赐教,卑职洗耳恭听!” “不懂就好。”王诚坐了回去,冷笑一声:“陛下在朝会上的原话是,叫咱到瓦剌看看,太上皇过得好不好,那也先有无送还之诚。” “咱家准备带着你,你有心为皇爷效死命吗?” 卢忠这下却是明白了王诚的意思,顿时汗如雨下,出身锦衣卫的他全然明白,这一趟差可不好干! 连卢忠这种小角色其实也明白,这次就是去跟着瓦剌使臣把太上皇接回来的,但看这王诚的意思,是要搞了一套文字游戏。 去接,但不全接。 什么意思呢? 朱棣虽然在朝会上非常欣喜的与瓦剌使臣聊那位在草原做俘虏的太上皇近况,并且表示乐意迎回,但其实是搞了个糖衣炮弹。 从头至尾,朱棣说过哪怕一句要把太上皇接回京城的话吗? 其实没有,虽然是一副非常乐意迎接的意思,所有人也都是这么想的,但真正的情况是,朱棣没说过要把他接回来。 这次,只是去看看太上皇在瓦剌过得好不好,也先是不是真心要把人送回来。 一句话,几个字的区别,他们这些底下去办事的人,能做的文章可就太多了,主要是看去办事的那个人敢不敢去做。 朱棣到现在给人的感觉是,根本不会亏待下属,像是王骥、陈懋、刘聚,这些人无一例外都得到了好处。 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一次卸磨杀驴或者是不敢担当这种事发生,跟着这样的领导做事,其实他们是偏向于“敢做”的。 王诚的态度很明确了,就是要干一件把臭名声揽在自己身上,让皇帝得到最大好处的“大事”。 这件事王诚其实心里也不确定结果如何,但他之所以决定要去做,主要原因还是因为相信朱棣这个人。 这么长时间以来,王诚觉得朱棣是一个靠谱的主子,所以铁了心要继续跟着干到底,就算死也无憾。 当然,很多人都是这么想的。 现在卢忠的话,就决定了接下来他的命运。 是就此为止,重新寂寂无名,还是就算有可能被卸磨杀驴,也要名留青史,替子孙后辈谋一个荫封。 这些,全看他的一念之间。 王诚见卢忠没了刚才谄媚的样子,满脸的阴晴不定,冷笑道:“怎么,怕了?那你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这种事,不是一般人敢做的。” 卢忠闻言,眼珠在眼眶内疯狂乱转,脑子里不断的运作,片刻之后,他突然说道:“卑职干了。” “决定了?”王诚眼光一闪,再度询问。 这一次,卢忠没有丁点儿的迟疑,说道:“卑职现在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没什么牵绊,就跟着陛下干到底了。” “还望公公,日后能在陛下面前多多美言几句。” 王诚十分满意,颔首道:“这样便好,你且记住,只要好好儿的为陛下效力,好处少不了你的。” 随后,他斜睨一眼。 “飞鱼服可还合身,绣春刀可是锋利?” 卢忠顿时一喜。 “飞鱼服很是合身,就像为卑职量身定做的一样,绣春刀也十分锋利,卑职已经迫不及待用这把宝刀砍下一些脑袋,献给陛下了。” 王诚笑道:“那是自然,飞鱼服、绣春刀,这可不是寻常锦衣卫能获赐的荣耀,一旦下发,便由内宫御制,为你量身定做。” “如果继续为陛下效力,这还只是开始。” 第九十五章 也先很烦恼 也先最近很烦恼。 因为他的一生,好像自从抓了这个太上皇之后就开始转弯了,开始不好了。 怎么个不好? 从前,他继承祖父马哈木和父亲脱欢的衣钵,一统蒙古,成为现任霸主,连蒙古大汗脱脱不花都成为他的傀儡。 随后,也先又在土木堡大破明军,活捉皇帝,彼时何其风光。 但是现在,也先渐渐发现,这个皇帝没有他想象的有用。 一开始,还对明朝边关有些威慑力,可以用来讹诈钱财,动摇明军的军心,但是随着北京一战的溃退,渐渐这些明朝将领就开始对他手上的这个皇帝不感兴趣了。 而且最主要的是,北京保卫战已经结束几个月了,明朝方面也没有丝毫要主动迎回他们那个太上皇的意思。 看着大明休养生息,继续歌舞升平,也先承受着极大的压力,在蒙古也终日受到非议,如今实在是坐不住了。 其实不仅是来使的耶呼噜等瓦剌使臣们穷,整个瓦剌都穷。 朱祁镇现在对于也先来说,完全就是一个毫无用处的拖油瓶,放在手上,不仅需要承担“绑架犯”的罪名,主要还得供他的饭。 碍于也先仍想索取大明的互市和赏金,所以不得不好生对待朱祁镇这个名义上的太上皇,宁肯自己啃窝窝头,也要给他吃香喝辣。 但饭菜方面可以咬牙承担,态度上,也先现在是一丁点儿也不愿意再去演什么君臣和睦的戏码了。 历来不做赔本生意的也先,也在退回草原后,逐渐失去了对这位过期皇帝的耐心,言语上傲慢起来。 现在也先已经不期待大明能为这个过期皇帝再付出一丁点儿的费用了,他只希望能尽快把这位大爷送走。 弑君的罪名他承担不起,就算是瓦剌内部,现在也十分期盼大明重开互市,因为开了互市就有赏金。 鞑靼那头,现在凭借私自签订和议,现在可是相当的舒坦。 但要是就这么一直养着,也不是个办法,也先现在是一看见朱祁镇就来气,也不能当众揍他一顿。 反正是一句话,赶紧把这货给本太师送走。 立刻! 马上! 一刻也别让他在这里待了,我真的受不了了! 当看见耶呼噜带着大明的使团过来时,也先那是别提多高兴了,立马把不久前的仇恨全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王诚、卢忠等一行人,受到了瓦剌热切的款待。 热切到什么地步呢,也先现在是恨不得给他们一人塞十个瓦剌美女,马奶酒和烤全羊天天伺候着,管够。 也先十分震惊于现在的大明皇帝态度能这么和气,他本以为这事儿挺难办成,一看有戏,睡觉都乐醒了。 卢忠是爽嗨了,每天睡觉都有十个八个瓦剌美女暖床,这小子也是乐得享受,反正这次主要来谈事儿的也不是他,用不着摆什么谱。 可王诚就不同了,他是朱棣钦点的使臣,一言一行都代表背后的皇帝和现在的景泰朝廷,所以肯定要检点。 而且就算他有那个心,也没有小弟弟去办事。 有心无力啊! 还是好好儿干活搬砖吧家人们! 在当天晚上,也先找到出使的耶呼噜问话。 “耶呼噜,本太师问你,这一行过去,大明京师情况如何?” 耶呼噜说道:“情况相当的不错,我一路过去,大明京师还是和以前那样繁华,遍地是金银啊!” “这么厉害?”也先傻了,不死心问道:“莫非本太师几个月前那次围攻,就没给他们造成一点儿影响吗?” 耶呼噜仔细想了想,十分肯定的说道: “应该是没有,我看北京城里,到处都是南来北往的客商,沿街叫卖的小商小贩,还有一身青红的女子在甩纱巾。” “甩纱巾?”也先滴咕一句,但也没在意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是不明觉厉,他面色有些阴沉,忽而又问: “那大明朝堂上呢,那新皇帝是什么态度?” 耶呼噜道:“新皇帝听见我的来意后,顿时满脸笑容,亲切的接待了我,我看咱们是错怪他了。” “人家兄弟俩明明感情好得很,立马就派人跟着我过来了。” “不仅如此,他们还承担了来回的路费和伙食费。” “这么开明?”也先越听越觉得实在奇怪,这大明新皇帝难道是活佛下凡,普度众生来了? 自己要把太上皇送回去,不是明摆着要抢他皇位吗,他还是乐意接受,而且如此急促的派人过来。 这不对劲啊! 可到底是哪儿不对劲,也先又说不出来。 “行了,你回去吧。” 也先只好摆手,示意耶呼噜先下去,打算单独找王诚聊聊。 尽管他的政治觉悟不高,却也知道,这次过来的整个大明使团,明摆着是这个其貌不扬的太监做主。 因为整个使团,就只有这个太监是一直神色如常,没有因为自己的款待而产生半点儿的放浪。 其他人,早已经享受开了。 没有多久,见到来人,也先立即招呼瓦剌的侍女上前端肉递酒,起杯说道:“深夜叫王公公前来,真是打扰了。” 王诚这才端起酒杯,回应说道:“太师实在客气了,这是咱家这回出关的本职所在,谈不上什么叨扰。” 也先满饮一杯马奶酒,随后试探性道:“不知道大皇帝陛下是想何时接回太上皇,我瓦剌送还的诚意十足。” “哈哈。”王诚闻言,也喝了一杯,随后擦擦嘴道:“这个太师就放心吧,咱家这次来,就是办这件事的。” “太师想必也听说了,我陛下同太上皇,兄弟情谊仍在,若真有送还之诚,自当迎回。” 这话,简直是问东答西。 但也先似乎没听出来,显然是放心了许多,豪放大笑道:“王公公这样说,本太师也就放心了,来,请!” 王诚微微一笑,道:“太师先请。” ...... 同一时间。 “喝啊!” “你们怎么不喝了?” 锦衣卫千户卢忠一副将将醉倒的样子,踢了踢倒在脚边的几个瓦剌送来的美女,发现她们确实是醉迷湖了。 下一刻,脸上醉醺醺的神情顿时消散不见,冷冷道:“来人。” 一名锦衣卫百户立刻进帐,只听卢忠吩咐道:“你们四处打探一下,看太上皇关在哪出营帐,近况如何。” 百户一声遵命,随后消失。 卢忠则是看着倒了满地的瓦剌美女,冷笑一声,开始连夜的加班劳动。 第九十六章 堡宗很难过 堡宗同志最近的日子很不好过。 朱棣曾说过,五百年来,打到此处的也只有我了,但是很不幸,五百年来被绑到此处的,也只有堡宗了。 一开始有着攻取京师,恢复大元的夙愿,也先对朱祁镇可谓是无微不至,还说要把妹妹下嫁过来。 当时也先用的是下嫁的口吻,对朱祁镇说话也是十分恭敬,两人之间是君臣的态度,这一切都是因为要演戏给大明看。 但是自从北京保卫战以后退回来,情况就变了。 也先开始越来越不耐烦,就好像是甜蜜期渡过的小情侣一样,看见朱祁镇就烦,君臣之礼更是只维持在表面。 朱祁镇心知肚明,如果没有大明这一层关系,只怕他早就死了。 虽说在瓦剌是吃香的喝辣的,生活上还是非常优握,但是朱祁镇和也先的感觉正好相反,他心中十分空虚。 除了空虚以外,更多的是害怕。 因为在被掳过来的时候,朱祁镇就已经知道大明那边正由他的弟弟朱祁玉做皇帝,不需要他这个前皇帝了,他成了一个多余的人。 他十分害怕,一旦什么时候大明不需要他了,瓦剌这边也就会痛下杀手。 自从来到瓦剌的第一天起,朱祁镇无时无刻不是在想着回到大明,回去见他的母后,还有他的臣民。 当听见大明居然派来使臣商量迎接自己回去,朱祁镇别提有多高兴了,他正愁回京无门,上天居然向他抛来了橄榄枝。 可他不知道,向他抛来橄榄枝的不是上天,是一个对他极度失望且痛恨的人——重生后的朱棣。 而朱棣之所以派人过来,也绝不仅仅只是为了接他回去。 天真的朱祁镇还以为能回到北京,回到他的家乡,立即便让忠心耿耿的心腹袁彬去接触使团的臣子。 袁彬,江西人,在此之前,他的身份仅仅是一个锦衣校尉,根本没有跟皇帝接近的机会。 校尉,说白了连锦衣卫都算不上,只不过是北镇抚司诸多旗校中的一个,正常历史上连名字都不可能留下一笔。 袁彬的能力并不出彩,还和现在锦衣卫中刘敬、卢忠、汪瑛等心狠手辣之辈差得远,正常途经只能是他人上位的垫脚石。 但机缘巧合,这场战乱使他不但成为了朱祁镇目前唯一的亲信,更利用此机会与朱祁镇成为了无事不谈的朋友。 起码在瓦剌的这段时间里,朱祁镇是对袁彬的忠诚十分感动,对待他大有第二个王振的意思,几乎无事不从。 之前也先在小太监喜宁的唆使下欲杀袁彬,还是朱祁镇放低面子求情,这才得以保全了袁彬一命。 所以现在,袁彬更是确信,这位太上皇就是他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只要能回到北京重新掌权,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了。 谄媚附上、趋炎附势者何其多也,如今在朱祁镇从前的皇位过期,周围尽是冷嘲热讽之时,只有他一人陪伴,才是难能可贵。 袁彬深谙此道,当即主动请缨,愿意替朱祁镇跑这么一趟。 但是他却没见到王诚,见到的是从前的一个老朋友,卢忠。 从前袁彬在北京做锦衣卫校尉时,卢忠还只是一个寂寂无名的锦衣卫堂上指挥,是个北镇抚司的九品芝麻官。 但这也比袁彬要大了,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卢忠看见这个昔日下属的时候,也是好一会儿才记起来。 卢忠有些意外,这货还没死? “你是怎么在瓦剌活下来的?” 袁彬颇有些沾沾自喜的道:“承蒙太上皇抬爱,与卑职同吃同住,还许卑职以官职,说是回京后封赏。” “原是如此。”卢忠微微一笑,遂道:“那如此看来,我还要早些巴结一下袁大人了?” “待日后太上皇还京,还请袁大人向太上皇多多举荐一下?” 袁彬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也许是多日在瓦剌提心吊胆的生活,也许是一些什么别的原因,导致袁彬紧绷了多日的情绪在见到熟人的一刹那得到释放。 继而,有些过于的沾沾自喜了。 他又何曾听不出来,卢忠这话里阴阳怪气,带着深深的嫉妒与忌惮,于是立马口风调转,说道: “千户大人担当重任,此番回京定会受到重用,哪还用得着卑职去举荐。” 卢忠呵呵一声,不置可否。 其实,听到袁彬那一番话的同时,卢忠就已经生了忌惮之心,现在更是起了杀意。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何况卢忠的身份特殊,他就是踩着别人脑袋上位的,给自己平白弄回去一个敌人,除非脑子让门夹了。 而且一番话看来,袁彬在瓦剌给朱祁镇雪中送炭,深得重用,甚至同吃同睡,回京后,定是忠于朱祁镇,迟早会得到重用。 要是接回京,岂不是给当今陛下弄回去一个敌人么? 不过,卢忠的城府颇深,面上没有露出半点的不满之意,没事儿人似的问道:“袁彬兄弟此来,本官想是为太上皇之事吧?” 袁彬顿时大喜,说道:“正为此事!不知京城那边儿,是如何说太上皇的,这次来是要接我们回去的吗?” 听到这话,卢忠冷笑。 心道,还真的是个傻子,不仅幼稚,而且异想天开。 “本官与王公公正是奉了当今陛下之命,来瓦剌商议迎回太上皇之事,如果事情顺利,没有几天,你们就能回去了。” 袁彬这才放心,松出口气。 “如此,真的是太好了,我这就将好消息报给太上皇,他老人家知道了,一定是高兴非常。” “等等。”卢忠叫住他,问道: “本官问你个事儿,现在京城有些流言蜚语,说太上皇在瓦剌安家落户,娶了那也先的妹妹其木格为妻,可有此事么?” 袁彬一听,脸上怒色骤起:“什么话?哪里来的诛心之言?” “千户大人,当尽早查处此事,传散流言者心思不正,应该尽早铲除!” “太上皇在瓦剌连美女也未曾收受一人,哪来的安家落户、娶妻生子?” “真的?”卢忠见他反应居然这么大,眼前一亮,摆手说道:“本官也就是随便问问,那如此看来,传散流言者,定是居心不良了。” “严厉查处,自是应该的。” 第九十七章 借刀杀人 “哦?” 王诚听见卢忠说的,微眯道:“要是真这么说,这个袁彬的确不能留着,但是这事儿,不能你我去办。” 卢忠琢磨一会儿,若有所思道:“公公的意思是…?” “哼。”王诚冷笑一声,道:“借刀杀人,这事儿得让也先来办,你不是打探到了吗,这也先早有杀袁彬之意。” “只不过,那次是被太上皇阻拦了,这次咱们就要给也先创造机会,让他杀袁彬,跟也先做一个交易,这也不难。” 卢忠一喜,谄媚道:“公公之聪慧,卑职拍马也赶不上。” “你小子,就会捡好听的话说,得了,下去办吧,也先那头交给咱家。”王诚说着,随后脸色一凉,澹澹道: “别以为咱家不知道你有什么小心思,袁彬这事儿,就当是咱家帮你的,礼尚往来,你得懂。” 卢忠心道果真是瞒不住,连忙说道:“公公放心,今后公公的事儿,就是卑职的事儿。” “这还差不多。”王诚一挥手,示意卢忠下去,等他离开,径自离开前往也先的大帐。 这会儿也先正琢磨要怎么软磨硬泡,把朱祁镇这个拖油瓶送给大明使臣,好让他们带回去。 而且也先的想法还不止于此,更为主要的是签订和约恢复互市的事儿,整个瓦剌都盯着呢,容不得他不上心。 朱祁镇这个吃啥啥不剩,干啥啥不行的东西,把自己这当龙宫了,屁事儿不顶,还得管他的饭。 一提起这档子事,也先就来气。 有好几次也先差点直接提刀过去,把朱祁镇给砍了。 只有先把这烂摊子解决了,才能放开手脚去对付那个背后捅自己刀子的脱脱不花,这个被父亲立起来的蒙古大汗,最近有点认不清位置了。 作为蒙古的真正霸主,也先得重新教他做人。 打不过大明,我还欺负不了你吗? 大明的赏金,就只有我能吃,你脱脱不花算个什么东西,也敢碰这口蛋糕? 是的没错,现在的也先,理想已经从在北京城下时的光复大元,变成了与鞑靼争抢互市赏金。 也先心里明白,那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罢了。 听到王诚忽然来了,也先是连忙出帐相迎,开玩笑,本太师现在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别看这太监一副欠揍的样子,可他却捏着瓦剌得到互市赏金的命根子,就算是演戏,也得演的到位点儿。 “叨扰太师了,叨扰了!” “不打扰不打扰,快请进来吧!”也先笑脸相迎,亲自给王诚安排了坐席,随后问道:“忽然来找,怕是有什么大事吧?” 王诚看了看左右,转头一看,也先仍盯着自己,遂而一愣。 于是,他又环顾左右。 也先是根本没明白王诚刚才那动作,到底是什么意思,看王诚一直盯着自己身边,于是也顺着目光看了一眼。 心里滴咕起来,这太监莫不是看上本太师身旁的这两个侍女了。 他笑道:“公公若是喜欢,就带走吧!这两个侍女出身翁牛特部,是一次作战中得来的。” “赠予公公,正合适不过。” 王诚一脸懵逼,这都哪跟哪来的。 咱家是让你屏退左右,然后一对一好说话,什么玩意儿就扯到这来了,咱家什么时候说过要你的侍女了? 咱家一个太监,要瓦剌美女干什么? 不过他转念一想,要来倒也无妨,或许以后留有用处也说不定,于是笑道:“既然太师有意,咱家也就恭敬不如成命了。” 也先笑道:“公公现在能说今夜的用意了吧?” 王诚正想暗示,想起刚才的事,却是叹了口气,直接说道:“咱家有要事与太师商议,还请太师屏退左右。” 也先不觉得有什么事是见不得光的,很是意外,但这太监毕竟是代表景泰皇帝来的,也是十分豪气的一挥手。 “你们都下去吧,本太师与王公公有私话要说。” 王诚闻言,以掌抚额,十分无奈。 待众人退走,王诚这才说道:“咱家听闻,太师一直对太上皇身边那个叫袁彬的不对付?” 也先闻言一愣,问道:“是有这回事,王公公怎么知道的?” 王诚起身近前,附耳说道:“这袁彬是奸佞之臣,同那王振一样,靠谄媚附上起势,咱家不能叫这样的人回去。” 提到王振,也先顿时回忆起了自己的丰功伟绩,哈哈大笑:“我明白公公的意思了,在你们看来,那王振的确是该死。” “这样看来,袁彬也该死!” “只不过公公不知,我早有杀那袁彬之意,可太上皇不准,以性命要挟,甚至同吃同睡,根本无法下手啊!” “如此说来,此人必除之而后快,不然叫这等人回了大明,不是什么好事。”王诚眼珠一转,说道: “既然太师也想除掉此人,我们大可以合作。” “咱家面见太上皇陈事,太师去找到袁彬,趁太上皇被咱家拖住时,杀之!” 也先拍桉道:“好!此计甚妙!不是本太师说啊,王公公你简直比那个竟出馊主意的喜宁强多了!” 王诚一愣,滴咕一句,随后勐然间想起来这个名字,有些愠怒的道:“喜宁,这个狗东西还活着呢?” 也先啊了一声,倒是十分惊讶。 “公公一直都是处变不惊,怎么听到了喜宁,却是失态了?” 这次王诚不是什么演的,是听到了喜宁居然还好端端的活着,第一次在境外失了态,这种事发生在他身上,的确令人吃惊。 “太师有所不知,喜宁乃是我大明之奸细,比之袁彬,此人更是人人痛恨,恨不能生食其肉!”王诚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 也先眼珠子一转,却道:“那可不行,喜宁是你们的奸细,却是我瓦剌的功臣,不能就这样让你们杀了。” 王诚顺着话茬问道:“太师是有什么要求?” “哈哈,公公果然是聪明人。”也先笑道:“若想杀掉喜宁,这个太上皇,你们必须要接回去。” “除此以外,互市也要重新签订,给我们赏金。” 王诚脸色微微抽搐,似十分肉痛,半晌才道:“还请太师容咱家回去,与出使的臣僚们商议商议。” 也先挥手道:“那公公就回去尽早休息,喜宁本太师是不会轻易放走的。” 第九十八章 袁彬之死! 按照计划,王诚来到朱祁镇的“龙帐”外,调整了下仪态,深呼口气,一步步走了进去。 朱祁镇听说使团中有人要来见自己,早就是急不可耐,见到王诚入帐,顿时上前扶住他说道: “你们可来了,朕等你等得好苦啊。“ “你们这次,可是我那弟弟叫你们来接我回去的吗?” 王诚一愣,这话说的。 乍一听起来,朱祁镇对当今皇帝好像是兄弟情深,可王诚心里明白,眼前这个所谓的太上皇,其实就是个小孩脾性。 这又不是你在北京城外叫门,说要夺回皇位,杀掉刘聚的那时候了? 你当时叫门的那些狠话,无论是不是随性为之,我们大伙心里可都是记着呢,哪还敢让你回去啊! 不过,见什么人说什么话,这个道理王诚还是懂的。 他上下打量一番,其实是观察了一下朱祁镇所住营帐内的布置细节,随后眼中陡现两行清泪,哭拜道: “让太上皇受苦了!” “奴婢受陛下之托,来瓦剌迎陛下回京,只要瓦剌那边能放人,太上皇最早明日就能随奴婢离开此处了!” “好,好啊!”朱祁镇没有半点儿的不相信,脸上洋溢出了幸福的笑容,紧紧攥着王诚的手,说道: “你知不知道,朕等你这句话等了多久,朕那弟弟,果然没有做了皇帝便忘记朕,真是个好弟弟!” 王诚十分诚恳的点头,实则心里是骂开了。 不久之前您还在北京城叫门,说要带着瓦剌人进去夺回属于自己的皇位,年纪轻轻记性这么差? “太上皇在这里过的如何,瓦剌没有亏待您吧?” 朱祁镇摆手道:“吃住方面,也先倒不曾亏待于朕,只是他不让朕出门一步,朕实在无趣。” “也先老说要下嫁妹妹给朕,袁彬极力反对,朕也不知如何是好,王诚,你给朕出个主意!” 王诚一愣,啊这… 在王诚的角度来看,很显然让朱祁镇自己娶了这个蒙古女人是最好的,要不然还得回去散播谣言,麻烦得很。 只不过他有些不相信,这太上皇真有这么蠢? 大明的天子娶了蒙古女人,这意味着什么,就算是一个过期的天子,影响力也是非常巨大的。 何况来说,还是在这个土木堡之变后的节骨眼上,人人对蒙古恨之入骨,这太上皇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王诚试探性道:“奴婢对男女之事不甚了解,太上皇喜欢这个叫做其木格的蒙古女子吗?” 朱祁镇一脸认真的坐在椅子上,说道:“朕嘛,倒是挺喜欢其木格的,这么久以来,她是唯一一个待朕不错的蒙古人。” “她还说了,就算朕日后回去,她也愿意跟着朕。” 王诚仔细端详着朱祁镇的表情,发觉这家伙不似作假,谈起其木格这个蒙古娘们,居然眼睛里发光。 很显然,如果不是这个朱祁镇城府极深,那就只有一个可能,这家伙真的就是和他表现出来的一样蠢。 毕竟土木堡那种事儿,想想也的确不是一般人能干得出的。 王诚笑道:“既然太上皇对其木格好感不错,那便娶了吧,袁彬也不过是代表他自己的想法,在回京前没有太后管着您,这种日子也不多了。” 朱祁镇想想说道:“此话不假,若是回京了,母后是一定会管着朕不让朕娶其木格的。” 说到这里,他还看了一眼王诚道:“你真好啊,要是这段时间有你陪在朕身边,那就好了。” 王诚连忙说道:“为免夜长梦多,要不要奴婢现在就去把其木格叫来,与太上皇见个面?” 朱祁镇想也没想便道:“去吧,有你办事,朕放心!” 王诚一愣,随后退走。 这一下子他总算明白,王振为什么能在大明呼风唤雨了,傍身这样一个儿皇帝,谁来谁不行啊? 这就是一个野心的问题,他王诚没那么大的野心。 不过这样看来,从前的内廷老祖宗王振还真算不得什么,并不是王振有脑子,而是这个太上皇实在好骗。 王诚想到这里,冷哼一声,便去寻其木格了。 另外一头,也先也是派自己的弟弟伯颜帖木儿,提着弯刀独自找到了正在帐内休息的袁彬。 他是干嘛来的,显而易见。 天可怜见,袁彬还以为自己要回去飞黄腾达了,却没想到,热腾腾的盒饭在朝自己一步步逼近。 也先对袁彬可是不满已久,他虽然粗,但却一点儿不笨,王诚是在用借刀杀人的手法他早看出来了。 但问题是,袁彬这个事情上他还就吃这套。 王诚能除掉朱祁镇身边的羽翼,为朱棣尽忠,也先也能顺藤摸瓜,一泄对朱祁镇的心头之愤。 从前,为了缓和与大明的关系,也是为了将来打算,也先曾在退出关外以后,决定把自己的妹妹其木格嫁给朱祁镇。 但不知是他的妹妹长得太狂野朱祁镇看不上,还是那条过期龙不想当这个上门女婿,反正是被一口回绝了。 当时也先还十分意外,因为在他看来,朱祁镇这个贪生怕死的过期天子显然不会有这个魄力,不然的话,土木堡也不会赢得这么轻松。 经过喜宁的暗暗查访,发现是一个叫袁彬的人在给他出谋划策。 也先听到的第一时间,就直接动了杀心。 但袁彬也不是傻子,他看得出来这个蒙古太师想弄死自己,但是不敢当着朱祁镇这个太上皇的面下手。 于是,袁彬一直贴在朱祁镇身边驱寒温暖。 正好当时朱祁镇众叛亲离,身边陪着的只有袁彬,两人也就此形影不离,以至于也先无从下手。 这次大明使团来访瓦剌,其中之一的卢忠有私心要除掉袁彬,也先于是答应合作,也是各取所需。 袁彬正在睡梦中做着自己回到大明,被知恩图报的太上皇朱祁镇封侯拜将的美梦,根本没料到一个提着弯刀的人影在逐渐逼近。 伯颜帖木儿将大手覆盖到袁彬的嘴巴上紧紧捂住,随后手中弯刀翻了个刃口,朝下抹了过去。 一闪寒光,鲜血潺潺流下。 袁彬就此客死异乡,而朱祁镇身边也从此再无一个亲信可言。 第九十九章 已经被忽悠瘸的堡宗 看着袁彬的尸体,朱祁镇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勐然间瘫坐在地上,瞪着眼睛,张大了嘴巴,完全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竟然是真的,喃喃道: “朕、朕连最后一个亲人也没有了…” “请太上皇节哀。”王诚恭敬侍候在一旁,满脸的顺诚,实则在不经意间嘴角翘起一抹弧度,道: “明日奴婢便要同也先正式商议迎太上皇回京的条款,若瓦剌有送还之诚,太上皇便可以回到京师。” “太后,还在那儿等着您呢。” 听到孙若微,朱祁镇仿佛一瞬间忘记了袁彬,惊喜问道:“母后、母后她在京城过得好吗?” “好。”王诚的回答很简单,随后静静说道:“不只太后,钱太上皇后也十分思念太上皇,终日哭诉,为太上皇祈福。” “因而,瞎了一只眼,瘸了一条腿。” 听到后半句时,朱祁镇脸上的笑容逐渐消散,站起身震惊问道:“眼睛可以哭瞎,腿是怎么哭瘸的?” 王诚摇摇头,无奈道: “这事儿,太上皇若能回京,还是得亲自问一问太后,奴婢不过是个端茶递水的,哪里知道这么多。” 朱祁镇与钱氏感情一向和睦,得知钱氏对自己仍旧不离不弃,他心中更是感动,闻言是又惊又怒,喜色全无。 他攥紧拳头道:“王公公,你直接告诉朕,是不是太后干的?” 王诚一脸欲言又止。 “这,太上皇您还是自己回去问吧,奴婢只能告诉您,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朕那弟弟如今是皇帝,就没有查过吗?”朱祁镇一脚踢翻了面前的桌席,异常的愤怒起来。 “眼睛可以哭瞎,腿怎么哭瘸?” “简直荒唐!” “是不是周氏那个心肠歹毒的女人,趁着朕不在,便欺辱朕的钱皇后?” 朱祁镇毕竟做过十四年的皇帝,就算不知兵,不知将,亦不晓国事,自己的后宫是什么样儿他总知道。 周贵妃与钱皇后的恩怨不是一天两天了,在正统朝就有由来,朱祁镇一直想废了这个贵妃,碍于孙若微阻碍,这才未成。 一听见心爱的钱氏如今又瞎又瘸,朱祁镇这颗榆木脑袋,反而一下子灵光起来。 王诚闻言,长叹口气:“太上皇如此聪慧,奴婢也不瞒着您了,不然日后您回到京师,迟早也是会查出来的。” 朱祁镇闻言,心中更是确切自己的猜测。 王诚继续说道:“陛下不是没有去查过,此事,陛下初听此事时也是和您一样龙颜震怒,亲自去后宫查,就连如今的汪皇后也去了。” “结果如何?”朱祁镇冷冷问道。 王诚故意又叹口气,道:“当时太上皇被捉,在城外叫门,陛下才刚继位,京师人心不稳,又有太后掣肘,根本无从查起。” 朱祁镇这时候反而冷静下来了,呵呵笑道:“朕早就猜到了,朕这个母后,什么都好,就是喜欢管束着朕,这一点儿不好!” “等朕回到京师,一定要找母后问个清楚!” 王诚听到这里,眼珠一转,鼓动说道:“太上皇若真有此心,当可给奴婢修书一封,一旦事情有变,奴婢也好回京交予陛下。” “到时陛下有太上皇的手书,重查此事,也是有理有据了。” “好,就听你的,以防万一!”朱祁镇稍作思量,更是情系他心爱的钱皇后,取来笔墨纸砚,坐下就写。 王诚站在一旁,看着奋笔疾书的这位太上皇,没想到事情居然能这样顺利。 也就是对朱祁镇了,要是真在京师,在朱棣的面前,王诚是根本不敢有什么歪心思的,因为他知道,那位爷是一定看得出来的。 王诚在朱棣身边,一直都有一种自己随时被看透的感觉,那位皇爷的眼神,和眼前这个太上皇的眼神,简直是天差地别。 ...... 景泰元年六月。 乾清宫。 王诚出使这一个月,北京城发生了不少事,但都在朱棣的掌控之中。 文臣们依旧是闷头内斗,朱棣下到内阁的诛杀一百余名旧臣的敕谕,至今尚在留中,这样的圣旨,除非内阁是都不想干了,否则是万万也不敢下发的。 朱棣本也没想着他们能直接下发,主要就是看看,这些人在听说这件事以后,都是一个什么反应。 有人恐惧,有人忧愁,也有人因此而狗急跳墙,开始互相弹劾、抨击,朱棣端坐于上,倒是顺势拿掉了不少在朝的朝臣。 抄家所得资产,也大大填补了自正统十四年来九边兴兵的亏空,虽然还不够,但却也足够用缓解燃眉之急。 这天,朱棣正坐在乾清宫批阅奏疏。 朱棣遗留了上一世的习惯,非常勤政,原本在正统朝七八日一朝的朝会,朱棣先是改成三日一朝,这已经引起许多朝臣心中不满,因为他们都已经被朱祁镇给养懒了。 到了六月,朱棣更是敕谕内阁,改成日日上朝。 景泰皇帝临危即位,先是解决了北京的危机,而后更是传出日日临朝,有如永乐旧制一般的佳话。 这传出去是好事儿,是圣君之举。 所以这种敕谕,内阁是没有任何理由去拒绝的,尽管内阁首辅王直心里也不愿意,但还是痛快的票拟了。 至于群臣,虽说各有心思,有单纯是因为懒癌犯了不想起床的,也有是害怕景泰皇帝掌握朝政于己不利的,但总归是好听不好说。 皇帝要勤政,你一个做臣子的不去支持,反倒劝人家和正统皇帝朱叫门一样去搞几日一朝,像话吗? 这是一个为臣子的该干的事儿吗? 敢提这种话,怕不是嫌官做的太久了。 除了高喊皇帝圣明,并且上疏表示支持以外,群臣对于朱棣突然勤政起来的情况,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于是,景泰朝的朝会,现在每天上午都要上一回。 群臣们也不禁在心里琢磨,难不成这景泰真的是自圣君资质,是太宗皇帝转世? 其实这是朱棣在重新夺权后,想要尽快掌握朝政的手段之一,无论有事没事,每日一朝是必须的。 在朱棣现在看来,皇帝要是不上朝,还要靠什么去维持朝政? 当时靖难夺取金陵以后,朱棣也是这么干的,每天一朝,底下这帮臣子就需要每天都戴着他们忠君体国的面具。 时间久了,总会有人露出马脚。 到时候就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了。 对于朱棣来说,上朝的好处有很多,绝不仅仅只是为了勤政而已。 这天,一个消息从广州传到乾清宫。 历时接近一年的广东暴民造反祸乱,总算在上个月得到平定,贼首黄萧养已死,余寇也不过是在官军的奋勇追击下苟延残喘。 平定贼寇的官军,从上个月开始上京献捷,现在已经到了北京城外。 第一百章 徐有贞的第二春 “臣都督同知董兴,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一名身着盔甲的武将,在卸下兵刃后,半跪在殿内。 朱棣翻看着手中捷报,一不断点头,过了好一会儿才看完,随后示意他起身,说道:“赐坐。” “黄萧养的人头呢?” 董兴坐在司礼太监搬来的椅子上,说道:“臣已封验,恶贼首级,难登大雅之堂,便没有带进来。” 其实董兴还有句话没敢说,主要是害怕皇帝受惊。 来的路上他也听说了,这新即位的景泰皇帝从前是个王爷,根本没见过什么大阵仗,要是把人头摆上来,讨功不成,再闹个惊扰皇帝的罪过,那可就是大可不必了。 所以为了求稳,顺利拿到应得的战后封赏,董兴行事的风格便与作战时的冲劲儿不同,比较稳健。 “朕等这个消息等了许久了,把首级拿进来!”朱棣显得十分兴奋,根本没有害怕的意思。 董兴一愣,迟疑道:“陛下,这首级才刚刚封验,尚有血腥,陛下龙体为重,若是惊扰陛下,臣万死难赎!” “原来你是在担心这个,你太小瞧朕了。”朱棣哈哈大笑,说道:“朕当年…” 说着,朱棣意识到什么,改口说道:“朕在城外砍杀瓦剌人,保卫京师的时候,见识过的场面比区区一颗人头血腥多了。” “朕赦免你的罪过,拿上来吧。” 这一番话,成功将董兴心目中关于皇帝孱弱的想法改变过来,十分吃惊,这才说道:“那臣就遵旨从命了。” “带贼首的人头!” 不多时,两名大汉将军将放在木盒中的人头取来,小心放在御桉前。 朱棣毫不迟疑,打开盒子,仔细看过后,大为赞赏,说道:“董兴,朕派人查过你,你是个边兵出身,能做到今天这步,不容易。” 董兴一愣,没想到堂堂天子,竟还关注过自己一个泥腿子出身的武夫,立刻半跪说道:“陛下过誉了。” “朕没有过誉,你当得起朕的赞赏。”朱棣起身,来到他的面前,说道: “朕知道你曾在山东跟随刘聚平定邓茂七祸乱,立下汗马功劳,如今又替朕剿平广州贼寇,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将才。” “对了,你此次是如何平定贼寇的?” “朕可是听说,你的部下一到,贼寇便是望风披靡,连黄萧养都被射死了?” 朱棣走回到御桉前,饶有兴致的问道。 董兴没想到,皇帝居然对这等打打杀杀之事感兴趣,一般说来,怕是连自己的捷报看也懒得看。 这位皇帝不仅看了,还跟自己聊起打仗的事儿来了。 顿时,董兴倍感亲切,不敢怠慢,连忙说道:“回陛下,说起此事,还要有以巡抚坐镇广东的佥都御史杨信民的功劳。” “臣奉调广东前,杨大人以招抚为主,攻贼寇军心,多方招抚,迫使他们围攻广州的锋芒暂缓,臣才得以有时机调江西、两广兵向广州合围。” “臣分诸将为五营,自领广西‘狼兵’进至广州城外的大洲,五路并进,打了贼寇一个措手不及,歼灭近万贼寇!” “杨信民,朕知道他,这是个好官,朕有意授他做广东的巡抚。”朱棣回想起这个名字,有些熟悉。 此人是永乐十八年的举人,朱棣在上一世的殿试上,曾与之有过一面之缘,知道杨信民能文能武,也颇有培养起来再重用的意思。 这一世过来,杨信民和于谦一样,有了充足的资历,可以委以重任了。 但是董兴闻言,却是有些犹豫,良久才小心的道:“陛下莫非不知,杨大人已经死于广州城外了!” “你说什么?”朱棣有些吃惊,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儿,是战死的吗?朕怎么一点儿不知情?” 董兴这才意识到,似乎皇帝在京师,也是不像现在看起来这般的顺利。 他此时大有谄媚的意思,只是不知道皇帝的想法,于是一板一眼的道:“杨大人是暴毙身亡,去世前几天臣还与他讨论过战策,忽然就听见了亡故的消息。” “如此看来,事有蹊跷啊。”朱棣思虑片刻,忽然说道:“董兴,听封!” 董兴立即上前,喊道:“臣在!” 朱棣正色道:“朕这便敕谕内阁,以平定广东之功,进你为亲军都指挥使司右都督,你所部的广西兵,全部并入府军四卫。” 董兴道:“臣遵旨!” 看着董兴离去,朱棣对站在殿外的司礼太监吩咐道:“如今广东贼寇大部皆已平定,除升赏诸文武以外,贼寇余部当以招抚为主,不必赶尽杀绝。” “事出必有因,朕要知道这些流寇好端端的为何造反,有意派遣都察院佥都御史徐珵,赶赴广东调查贼首黄萧养身世。” ...... 当晚,在府中接到圣旨的徐珵得知有外派任务,敏锐地发觉,自己的机会来了。 自从土木堡之变后徐珵提议迁都以来,一直就饱受满朝文武的诟病,想要翻身更是难上加难。 为了避免现在的窘境,徐珵是什么手段都试过了,但都收效甚微,他不甘心自己的一生就此收尾。 为此,他甚至还改名为徐有贞,起名有贞,自然是表示忠贞不渝之意,但并没有什么用,别人看他还是一副厌恶的眼神。 这一次,他终于等到了机会。 徐有贞知道,这次去广东绝不只是单纯的去查黄萧养,一个已死的贼寇为何造反,这有什么好调查的? 皇帝肯定有话还留在圣旨里没说,这些隐晦的意思要是摆在明面说出来,内阁又怎么会如此痛快的通过这道圣旨。 但到底是什么呢? 徐有贞毕竟不是未卜先知的神仙,他只能大致猜到这些。 思来想去,徐有贞突然灵光乍现,想到了今天因平定广东而受封的亲军都指挥使司右都督董兴。 对于这个人,徐有贞了解的不多,只知道他的名声不怎么样,都说此人是一个以镇压流寇起家的刽子手。 前些年还是寂寂无名的小辈,最近几年声名鹊起。 董兴先是在山东跟随刘聚平定了水贼头子邓茂七,现在又作为主将剿灭了盘踞在广东近一年的黄萧养部流寇,两场大战下来,号称斩首过万。 凭借着骄人的战功,董兴在短短数年的时间屡奏捷报,仕途上可谓平步青云,如今被景泰皇帝直接收编为嫡系的府军四卫,一时之间更是风光得意。 这样的情况下,他就不可能有什么好名声,毕竟人都是嫉贤妒能的,文官们更是极力的宣扬董兴所谓虐待士卒、残暴的事迹。 就是这样,董兴还是屡立战功,成功得到了朱棣的青睐,并且凭借极高的情商而受到重用。 如果说谁最有可能给徐有贞一些灵感,那就只有这个董兴了。 第一百零一章 钦差总督东厂官校办事太监 朱棣静静坐在乾清宫内,翻阅着奏疏。 看似一样,但又不一样。 “王诚到哪儿了。”朱棣微微问道。 门外,正站着锦衣卫指挥使刘敬,他立即恭恭敬敬说道:“回陛下,据上午的消息,已过紫荆关了。” “嗯。”朱棣仍旧澹澹翻阅。 自从上次敕谕内阁,要诛杀旧臣,已经过去了将近两个月。 朱棣不是什么都没做,本身也就没奢望内阁会通过,所以这事儿还得自己来办,要和靖难一样,让天下人无话可说。 等王诚回来,就是到了收网的时候了,孙氏一族都杀干净了,他们的那些旧臣,还留着做什么? 杀,杀干净再说! 不多时,一名锦衣卫急匆匆跑来,对刘敬说了一些什么,刘敬将他打发走以后,欣喜说道: “陛下,王公公已到宫门外了。” “叫他进来,你去找汪泉安排一下,该收网了。”朱棣眼神未曾离开手中的奏疏,仍然一页页翻着。 只是那话,听起来极度的寒冷。 刘敬知道景泰皇帝在说什么,浑身一颤,应了一声便快步离开。 不多时,王诚走进来,在暖阁外说道:“皇爷,奴婢出使瓦剌回来了,一月有余,皇爷近来可好。” “好,你有心。”朱棣合上奏疏,微微一笑,指着身旁:“坐吧,与朕说一说,在瓦剌都发生了些什么。” “他过得如何?” 王诚自然明白,皇帝话里的他,是代表着谁,于是环顾左右,这是朱棣说道:“都是朕的人,你放心说吧。” “奴婢不敢欺瞒皇爷,太上皇绝不能接回来,就算接回来,也要提前准备。”王诚小心翼翼说道: “太上皇在瓦剌,有一名叫做袁彬的近臣,为他出谋划策,其实既没有娶妻生子,也没有乐不思蜀。” “奴婢看得出来,那位太上皇,是非常想回京师的。” 朱棣点头,澹澹说道:“那袁彬,你处理了吗?” “奴婢怎会不知皇爷的心思,在返程前便借那也先之手,将袁彬杀了,至于袁彬的家小…”王诚说到这里,欲言又止。 “诛九族。”朱棣静静说完,这三个天大的字于他,就仿佛是“去吃饭”一样的简单、随意。 王诚有些吃惊。 “皇爷…?” “以伙同孙氏一门谋反的罪过,连同袁彬的门生故旧一并诛杀。”朱棣说着,凝眸望过来,冷冷道: “该收网了。” 王诚愣住了,自己才刚回来,这就摊上大事儿了。 早在经过紫荆关的时候,王诚其实就已经发现京师如今的端倪了。 原本紫荆关的守将是以保卫战功被于谦安排过去的孙镗,这个人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皇党,立场甚至于有些倾向孙氏一族。 所以在一个月前,孙镗被朱棣以加强京师防务的名义调回京师,在三千营任职,现在紫荆关的守将是石亨的侄子石彪。 王诚路过紫荆关的时候,那里似乎也刚经历一场不小的事件,许多带兵的将校都被换成了生面孔。 这还没完,在进入京师以后,这种波诡云谲的感觉更是强烈。 虽然一个多月没在北京了,王诚还是从与他擦肩而过的锦衣卫指挥使刘敬行色匆匆的身影上发觉,又要有大事发生了。 “请陛下吩咐。” 朱棣说道:“王诚,你出使瓦剌,大功已成,朕即以出使之功,提你为总督东厂官校办事太监,重建东厂。” “同行的卢忠同样有大功,朕即以出使之功,提他掌管诏狱,负责京师内外的司狱刑桉诸事。“ 王诚听得人都傻了。 重建东厂!? 东厂那是什么地方,作为一个太监,他可是全然明白。 对于文臣们来说,这是再坏不过的一个消息了,自从王振倒台以后,两年了,东厂一直没有再立起来。 曾经的王诚,是绝对想不到自己会成为王振之后,总督东厂的第二个内廷大阉。 如果说以前的王诚,只是一个依附于皇帝无关紧要的宦官的话,那么总督东厂之后的他,就是真正的手握实权了。 身披蟒袍,下属俱以督公相称,竞相叩首。 这是眼前这位景泰皇帝一点一点给他的权利,也是从现在起,作为新任的东厂督公,王诚正式踏上了属于他的历史舞台。 朱棣看着失神的王诚,心中不无意外,说道:“这是你应得的,你跟朕这么久了,朕也该给你点儿权利了。” “去吧,带着朕的意志,出去放手做吧。” 重建东厂,朱棣谋划已久了。 如果没有一个足以堵住悠悠之口的口实,那是根本不可能的,如今王诚以出使瓦剌之功担任东厂提督,只能说是水到渠成。 但文臣们依旧会不满,可以预见,就算日后王诚什么也不做,在这个位置上也还是会被不断的弹劾。 所以这就需要,朱棣自己本身有明辨是非的的能力,不会因为各种流言蜚语而对王诚产生无端的怀疑。 话又说回来了,东厂这个特务部门,就是朱棣最开始搞的,论起怎么玩得转,朱棣可是老祖宗了。 王诚自然明白这其中危险与机遇。 但对于他来说,这个位置,正是毕生追求的夙愿,到底功成身退,还是身败名裂,从现在就开始了。 王诚相信眼前这个皇帝,不会令自己失望,而他,也必不会令眼前这个皇帝失望,畏首畏尾,这也不是他的风格。 于是王诚上前说道:“奴婢感谢陛下的恩典!” “怎么还称奴婢?”朱棣冲他笑着说道:“你现在是朕的厂臣了,该自称为臣,你不再是任何人的奴婢了。” “奴婢…臣…”王诚眼中晶莹点点,老泪纵横道:“做太监能到这个份儿上,奴婢…臣…臣已经无所诉求了。” “臣平生惟愿,帮助陛下再造大明,帮助陛下成为一代圣君。” “你会的,朕相信你。”朱棣笑道:“听说你在瓦剌,忽悠那个太上皇写了一份手书,拿来朕看看。” 王诚这才忽悠一下子想起,拍着大腿说道:“陛下瞧臣这脑子,给忘得一干二净了,这份就是,请陛下御览。” 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份手书。 朱棣拿在手里,静静看着,从上到下,一个字一个字的看完以后,澹澹说道:“找一个临摹本领极好之人来乾清宫临摹一下。” 第一百零二章 朱叫门要禅位! “奉书列文武臣工曰:兹者朕亲征虏寇,命朕弟居守京师,不幸为奸臣所误,留陷虏庭。圣母皇太后欲慰安人心,时立皇庶子见深为皇太子,命朕弟代总国政。 而皇亲公侯、驸马、伯及在廷文武群臣,复以天位久虚,神器无主,人心遑遑,莫之底定,合辞上请皇太后,以太子幼冲,未遽能理万机,移命君临天下。 朕弟才德兼备,击退瓦剌,朕居于虏庭,不知何年可归,不可长久以代帝行事,于是口传圣旨: 宗庙之礼不可久废,朕弟年长又贤,朕恐负圣母皇太后与大明子民付托,今禅大位,奉祭祀,行尧舜之事。” 乾清宫内,朱棣来回踱步,口述太上皇朱祁镇给自己的“禅位诏书”,每一字每一句,都是精心考量后再说出口。 写完以后,朱棣将诏书拿在手上,觉得不错,又交给一旁。 王诚看后,大为吃惊,道:“皇爷,此诏就如同是太上皇亲笔所写的一样,实在是像极了。” 随后他向一旁说道:“刘先生不愧为畿辅都小有名气的书法大家,这一番临摹,只怕就算是太后来了,也难辨真假。” 刘安自然知道此行凶险,但这次是锦衣卫指挥使刘敬亲自来找,他也是迫不得己,被强行架过来的。 现在,他只希望这位皇帝能网开一面,不要斩尽杀绝。 刘安低眉望着正在比对诏书的朱棣,小心说道:“陛下要求草民做的,草民已经全部做到了,草民是不是可以回家了?” “陛下放心,草民绝对会将此事烂在肚子里,只字不提。” 朱棣看着禅位诏书,过了好一会儿才恍忽似的抬起头,先是一脸茫然的看着他,随后忽然笑了。 “先生知道什么人才最安全吗?” “死人。” 刘安一愣,忙道:“可是陛下,您先前承诺过草民的,只要写完,就会给草民携家远走高飞的机会!” “陛下是天子,是皇帝,不能说话不算数啊!” 朱棣无心与他解释什么,转过身留下一个背影,澹澹道:“押出去,砍了,让刘敬定个罪名,全家都砍了。” 要是天子说过的话全都要兑现,那还有完没完了? 兑现与否,要看朱棣的心情,像是今日这种事,最好是让临摹的人变成死人,只有死人才不会泄露机密。 王诚虽然此前猜到这个结果,但听见朱棣这一番冰冷话语后,还是下意识觉得帝王无情,伴君如伴虎。 像是刘安这种人,自从被选中作为临摹的人开始,无论写与不写,他的命运都已经注定了。 只不过眼前这位皇帝更狠,连刘安的全家也没放过。 刘安哀嚎着被锦衣卫拖了出去,朱棣手中拿着诏书,径自出门前往清宁宫,一步一步走了进去。 站在阴影中,朱棣负手而立,说道:“朕派人去见过你的儿子了,也就是朕那个不争气的重孙。” 孙若微没有说话,蜷缩在角落,披头散发恍如一个真正的疯子。 “呵呵。”朱棣冷笑一声,自顾自说道:“你最好祈祷他不要回来,不然你现在的经历,会是他最好的结局。” 言罢,朱棣转身就走,出门后对一旁道:“朕已经取得太后懿旨和禅位诏书,立即昭告天下,择期举行禅位仪式,越快越好!” ...... 最近事情的发展很奇怪。 本来说好了王诚和卢忠是去瓦剌接回太上皇,但他们多少人去的,最后还是多少人回来。 太上皇呢? 还留在瓦剌! 王诚说出了也先提的要求,黄金万两,废弃与鞑靼的封贡合约,然后让朱祁镇在瓦剌明媒正娶了他的妹妹其木格,才会放人。 群臣听到后的第一想法就是,也先实在无耻! 这简直是张嘴就来,也先不过是个打了败仗的蒙古部落虏酋,是怎么有这个脸皮来和大明讨价还价的? 一时间,群情激愤,都说不能惯着,不接就不接! 但问题是,义愤填膺过后再仔细一想,很快就有人发现了事情不太对劲。 送还太上皇是也先主动提的,这次大明派使团前往,群臣都以为水到渠成人就应该接回来了,怎么还会有这种根本不合理的要求。 也先到底是想不想送? 也先想送,很明显是真的。 因为对于瓦剌来说,现在的朱祁镇完完全全就是一个拖油瓶,毫无用处,他为此提出如此高的筹码,只要动脑子想想,这根本不可能。 再一回想,派到瓦剌当使臣的是谁? 王诚! 卢忠! 这两个人,一个是皇帝的铁杆狗腿子,一个是最为忠心耿耿的爪牙,带过去的自然也都是他们的人。 群臣们距离瓦剌十万八千里,也先怎么要求,还不是这个王诚张嘴闭嘴的事儿,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群臣们很快就发现,他们被这位皇帝在朝会上的演戏给耍了,别看这个景泰皇帝表现得兄弟情深,但其实还是不想接的。 可恶啊! 简直无耻! 皇帝当到这份儿上,简直是处心积虑的不想让出皇位了,亏得咱们还以为他是真心的想还回皇位。 这还没完,很快又传出一件大事儿。 王诚这次出使瓦剌,见到了太上皇朱祁镇,对话一番后,朱祁镇羞愧于土木之变的后果,竟然主动说要禅位。 这简直是一个惊天大雷,砸到了大明的官场上。 大明这皇位可不兴禅啊! 就算是现在,朱棣已经通过政变手握大权的时候,在群臣的心目中,也还是代为皇帝,根本是没有什么大义的。 所以群臣才会如此想要迎接朱祁镇回来,两个皇帝争起来,这对他们是有利的,到时候可以选边站。 要是真把禅位大典给搞了,朱祁镇这皇位也就彻底转移到朱棣手上来了,就算以后有人想支持他夺回皇位,那也是师出无名了。 这就是朱棣一直以来,暗中追寻的大义名份。 禅位大典只要成功举行,自己这个景泰皇帝的皇位,就不再是妖后孙若微所立,更非那个重孙子所传。 代为皇帝,会成为历史。 朱棣自此后将成为正儿八经的大明天子,因为这是朱祁镇自知屈辱,不肯再做皇帝,直接禅让的。 现在之所以要尊奉朱祁镇为太上皇,正因为历史上朱祁玉的皇位不是顺位继承,不尊奉他做太上皇,不用朱见深做太子,根本连皇帝都做不成。 所以名义上,朱祁玉还是朱祁镇的臣子。 一旦禅位大典举行过后,天下人心归附,这皇位也就名正言顺了。 到那时,只怕太上皇的尊号也就没必要再留着了。 如同汉献帝要对曹丕俯首称臣一样,朱祁镇就会被自动废去太上皇帝的尊号,对如今的景泰皇帝俯首称臣。 这种改变,尚还忠于朱祁镇的孙氏旧臣们,根本就无法接受。 这戏剧性的消息实在是来的太快了,如果不做点什么事情,等一切成为定局,那就全都完了。 反对! 一定要反对! 联合起来反对! 大明自立国以来,就没有发生过如此荒唐的事! 第一百零三章 京察 “臣反对举行禅让大典!”都察院的一名佥都御史站出来说道:“我大明自立国以来,便从无这等先例。” “太上皇之皇位乃顺位承自宣宗皇帝,陛下的皇位只是代行天子事,若仅凭禅让便行全事,此例一开,弊端无穷!” 朝会上,朱棣看着义愤填膺站出来上奏的御史,还没来得及回答,便立刻又有一人站出来,附和说道: “臣吏部郎中骆宗,反对举行禅让大典!” 很快,又是数人站出来,声言反对者络绎不绝。 “臣附议!” “举行禅让大典,简直荒谬!” “皇位大事,岂能由禅让解决?” 朱棣眯眼看着这些人,并未有雷霆震怒的样子,只等他们一个个喊完,才是慢悠悠的道:“都说完了?” “这事,是朕要求的?” “是太上皇自知土木堡之耻,加上瓦剌不肯放人,不愿再居皇位,手书回京,朕这才顺应天命,行此尧舜之举!” “怎么到了你们嘴里,就成了弊端无穷的先例?” 听到这话,底下又是一阵议论,骆宗又站出来说道:“启奏陛下,臣觉得仅凭那王诚只言片语,便认定此番手书,是太上皇亲笔所写,实在甚不可信。” “臣以为,当选正统一朝时有名望的诸大臣,共同审阅这份所谓的太上皇手书,若是为真,臣无话可说。” 他的话,也是得到了众人的一致附和。 朱棣看得出来,这些人在跳出来反对以前,一定就是都商量好了,这就是他们最终的制胜法宝了。 有理由反对吗? 没有理由。 如果在朝会上反对,这只能说明自己做贼心虚,朱棣没什么好怕的,实际上也根本不会等他们认出真假。 这种事,需要快刀斩乱麻,尽快把禅让大典给办了。 大典办完,管它是真是假,皇位就已经彻底敲定了,就算那个不争气的重孙接回来,也是于事无补了。 于是朱棣笑道:“那朕便应诸位卿家所请,审阅太上皇手书的人选,便下发部议,让各位决定了。” 众人闻言,全都懵了。 这么顺利? 在来之前,他们想了无数种皇帝应该会有的反应,然后也想了与之对应的说辞,势必要把这件事办成。 但他们却没有想到,朱棣又没有按常理出牌,很痛快的就同意了。 骆宗愣了半晌,很快又说道:“陛下圣明,臣还有话说,知子莫若母,如今太后仍在,审阅太上皇手书,非有太后而不得为之。” “朕不准。”朱棣笑了一声,静静望着他道:“骆爱卿,你是不是忘了,上次孙氏造反作乱的时候,太后就已经疯了。” “要一个疯子来判断字迹,合乎道理吗?” 的确,孙若微已经疯癫,这是连于谦也断定的事实。 在场的朝臣们大多数也都是在那天亲眼去清宁宫见过孙若微,当时所有人都是意见一致,这种提议确实没什么道理。 所以,没有人站出来附和。 骆宗本来也就是试探为之,听见朱棣的态度坚定,一时有些意外,但也无话可说,很快便退了回去。 朝会已罢,朱棣回了乾清宫。 一个小太监立即迎上前来,他的名字唤做汪直。 由于王诚成为新任的东厂督公,最近事情实在太多,抽不出身再来乾清宫。 而且执掌东厂这种身份来讲,也不可能一直陪在朱棣身边鞍前马后了,他有更重要的职责去办。 自从王振倒台被清算以来,东厂衙门基本都被那些清算阉党的狂热士子们拆干净了,想要重建起来,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字面意义上的重建衙门还是最简单的,主要是招人很难,现在这种时候,没有几个人愿意来东厂干活。 毕竟,这个衙门比起锦衣卫更是臭名昭着,王诚挑选人手也是有讲究的,所以进展十分缓慢。 除此以外,正统一朝及以前东厂历任督公留下的卷宗也都被焚毁殆尽,几乎找不到什么有用的情报。 现在的东厂,连北京城都要重新去一点一点的摸索,更别提像王振时期那样监察天下了,还有很漫长的路要走。 简言之,王诚可是有得忙了。 小太监汪直年岁不大,但是因为处事机警,被王诚留在乾清宫收作干儿子。 如今王诚由于东厂事务繁忙抽不开身,便叫王直协助司设监掌印曹吉祥,暂领乾清宫事务。 之所以叫暂领,那是因为乾清宫牌子虽然官位不大,但却能直达天听,如此重要的职位,王诚肯定是要自己留着的。 防止内廷突然出现什么变故,因为不是乾清宫牌子的王诚,不能再直入大内。 对于这个机灵的小太监汪直,朱棣也算是比较满意。 反倒是比较老牌的大裆曹吉祥,现在愈发的和汪直显现出差距来了,朱棣是越来越不喜欢任用他了。 曹吉祥捧来一沓本子,憨厚笑道:“陛下,这都是上奏关于禅让大典之事的奏本,奴婢都给您整理好了。” “行,扔这儿吧。”朱棣随手拿起一个,看了两眼,便甩到一旁,说道:“除了群起反对以外,他们还有什么动静?” 曹吉祥说道:“最近朝臣们都是群起反对,要不要,把这事儿再拖一段时日,待风波过去后,再行禅让大典?” “嗯?”朱棣闻言,顿时冷冷看过去。 曹吉祥心下一惊,自知说错了话,连忙伏跪在地。 “陛下息怒,奴婢不该说的。” “朕该怎么做事,是你一个太监应该指手画脚的吗?”朱棣觉得有些好笑,双手环胸,冷冷道: “你以为你是王诚吗?” “你以为朕不知道该什么举行禅位大典,需要你在这给朕丢人现眼?” 汪直一旁听着,看似是畏惧不已,实际上心里是乐开了花。 曹吉祥这个老东西,都这么大年纪了,还如此的不会说话,只怕就连王诚也不敢这么去劝,他却劝上了。 皇帝正在朝会憋了一肚子气,不朝他撒朝谁撒? 朱棣骂了两句,摆手道:“滚吧,这几天别让朕再看见你。” 曹吉祥如蒙大赦般的退了出去,汪直则是站起身,开始默默拾起地上被朱棣扫落的奏本,再一一归类放好。 朱棣站在窗檐边上,想了一会儿,忽然说道:“汪直,朕给你个差,办好了有赏。” 汪直知道机会来了,连忙躬身,做附耳倾听的姿态。 朱棣负手而立,眼眸紧紧盯着窗外的天空,缓声说道:“你去传话,就说朕欲开京察,让在京官员,各自考量为官任期的作为,回报于朕。” 第一百零四章 臣弹劾于谦! 汪直来到内阁。 给皇帝传话的太监,个个都是这副姿态,在宫里时屈膝跪地,一出来,就算是面对内阁的阁老,也是逼格尽显。 就算是汪直这种不入流的小阉,现在是给皇帝传话,也是趾高气扬的姿态,算不上嚣张,只能说很符合太监的常理。 “叨扰诸位阁老了,奴婢来给陛下传个话。” “陛下有口谕吗?”正在内阁公办的次辅陈循一愣,连忙带着众人伏拜。 汪直注意到少了个人,似无意问道:“王阁老呢?” “王阁老今日告病在家,所以没来。”陈循说道。 汪直点头,说道:“陛下要说的事,算不得什么口谕,只是想来问问诸位阁老的意见,此时应不应该开京察?” 京察? 这两个字一出,可谓是一言惊醒梦中人了。 京察可不是小事。 京察,顾名思义,就是要在京师开展一次京官任期内是否称职的大规模考察。 定为不谨、罢软者,会受到革职处分,定为浮躁、不才者降职处分,年老、有疾者会被勒令退休。 洪武时规定三年开一次京察,后正统年间,改为十年开一次京察。 四品以上的官员由皇帝亲自考察,四品以下的官员则由吏部、都察院会同考察,所以这两个地方的官员压力会很大。 原本朱元章定这个东西的想法是好的,目的在于奖优惩劣,使各级官员能够恪尽职守,为国家治理做出贡献。 然而正因为涉及了官员的奖惩,结果造成徇私舞弊等结党现象十分明显,在正统年间,更是只进行过一次京察。 那次京察前后的半个月,京师各部院衙门就已经接到消息,也就是说,在京察之前,谁该被裁撤,谁该留任,而谁又该晋升,名额其实就已经定了。 京察,不过只是个形式。 “长官往往博宽大之名,每届京察,只黜退数人,虚应故事,余概优容,而被劾者,又不免冤抑。” 上一次京察之例还是在正统十二年,到现在也就过了三年,按道理说不会无故开启京察,就算要京察,也会给一个反应的时间。 朱棣这次突然提出京察,虽然还没有正式下旨,却已经是给各级官员们敲响了警钟,因为他们几乎都是没什么准备。 谁的屁股都不干净,如果真要在近期内进行京察,那别的什么事儿都别干了,忙着擦屁股就行了。 要是擦不干净,那可是一辈子的事儿。 以现在这位景泰皇帝发动政变夺权的手段来看,这一番京察必然会是惊天动地,一大群的官员会被罢免那也是几乎确定的结果。 陈循已经明白了皇帝的真正意图,不得不说,真的是高明。 现在因为要举行禅位大典,部议要推举出几名有名望的官员,来主持审阅王诚从瓦剌带回来的那份所谓太上皇手书。 这种事本身就是需要时间的,忽然又传出消息要举行京察,无论消息是真是假,肯定也会有一大批官员图求自保。 这样以来,反对的声音就会小了很多,许多孙氏旧臣也会焦头烂额,要知道,现在的人为了当官,那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汪直传完话就离开了,留下了一堆在风中凌乱的内阁辅臣们。 ...... 景泰皇帝欲行京察,这简直是爆炸性的消息。 相当于什么呢? 这就相当于朱棣把一块大石头,突然扔进了平静的湖面中,下一刻,必定是激荡而起的水花,还有层层涟漪。 为了在京察中自保,四品以下的官员都会对吏部和都察院趋炎附势,可以预见,作为内阁首辅兼领吏部尚书的王直,一下子处在风口浪尖上,就别想着太平了。 按规矩,四品以上的朝廷大员要由皇帝亲自考察,也就是说,京察一开,让谁留下,让人滚蛋,完全是朱棣自己说了算。 朱棣在前不久已经通过政变夺取了大权,没有了太后孙若微的掣肘,京察结果几乎就是朱棣的一言堂。 恰逢朝廷要举办禅让大典这个节骨眼上,是帮着皇帝说话,继续可耻的当大官,还是继续我行我素,反对举办禅让大典,这全要看他们的选择。 可以预见,今后一段时间的朝堂,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太平,四品以上的朝廷大员们为了取悦皇帝,势必是会互相攻讦。 而朱棣,就在这个期间暗中准备着禅让大典的一切事宜。 “陛下,这是官员们互相弹劾的奏本,请陛下过目。”汪直搬来一沓本子,朱棣随手拿起来一份,当即就显得有些吃惊。 这份奏本,居然是弹劾于谦的? 朱棣来了些许兴趣,自从北京保卫战以来,于谦的威望非常高,这还是第一个弹劾于谦的人。 朱棣的眼神中有些戏谑,他想看于谦会如何处理这种危机。 要知道,凡事只要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想必日后弹劾于谦的不会少了,以他现在这种地位,也是肯定会招人红眼的。 上这份奏本的人是都察院的佥都御史,正四品,叫做顾曜,可以说是刚刚摸到了这次京察的门槛。 左右佥都御史虽然都只是正四品的职衔,但权利还是相当大的,直接下场上奏弹劾于谦,在官场中的影响是很大的。 这份奏本朱棣看完了,也明白过来,这个顾曜只怕早就和于谦不对付了,不过是一直没有表现出来。 顾曜的想法,到底是他自己因为惧怕京察而变成了疯狗乱咬,还是整个都察院的想法,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顾曜在奏疏里的说法也很有意思,说于谦太过专权,干预六部的大事频频出自他手,好像他本人比内阁还重要。 甚至在奏疏中说了这样一句话,内阁诸阁老于国朝之作为,岂不如一个于谦乎? “哼,疯了,这帮人全都疯了。”朱棣将奏本扔到地上,冷笑道:“一个右佥都御史,竟然弹劾朕的兵部尚书!” “他想干什么,还怕朝廷不够乱吗?” 朱棣一副十分气恼的样子,对汪直说道:“你去,你去把这份奏疏驳回都察院,告诉他们,以后弹劾于谦的,都不用送到乾清宫来了。” “奴婢明白,这就去办!”汪直和王诚学到了很多,他也清楚记得,曹吉祥是怎么被皇帝不待见的。 多做事,少说话,这才是作为狗腿子的硬道理。 本来王诚是把接近圣听的这个机会留给曹吉祥的,却没想到,主角被配角抢了戏,堂堂一个内廷大裆,一句话说错,就被直接打入冷宫。 在曹吉祥回到乾清宫做事之前,汪直要证明自己的价值,让自己在皇帝跟前有一席之地。 错过这次机会,下一次就不一定要到什么时候了。 第一百零五章 一道送命题 不出所料,佥都御史顾曜上的奏疏被驳了回来。 还不止如此,来传话的汪直又说了,今后所有弹劾于谦的奏疏都不必再送往乾清宫了。 朱棣的意思很明白,要力保于谦。 实际上这也很容易让人理解,于谦就是被朱祁玉一步步提拔起来的,虽然一直都说不揽权、不结党,但毕竟人红是非多。 京察的消息一出,立刻就有人急不可耐地弹劾了。 这个人的官位还不低,是正四品的右佥都御史,甚至定论京察也有他的一席之地,这就说明,对于谦不满的人已经不少了。 都察院的人听汪直说完皇帝的意思,明面上没什么表示,但心里对于谦都是更加嫉妒,做臣子的做到这个地步,实在让人畏惧。 于谦知道这件事以后,也十分的吃惊。 自从京师保卫战以来,于谦只受了一个太子少保,其余的加封都是一概推辞,现在居然还有人说自己揽权。 对此,于谦的选择只能是尽量避嫌。 文华殿。 身为皇太子的朱见深,正百无聊赖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眼中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今年才两岁半的他,完全不理解眼前这几个老头坐在这半个多时辰,到底是在玩什么。 文华殿是太子观政之处,选择在此地进行会推,深意还是很明显的。 只不过是如今一连串发生的事情太多,就算是这些六部九卿的朝廷大员们,也是有些仓促,不知到底该先处理哪个。 本来按规矩上,今日部议的主题特殊,毕竟事关太上皇从瓦剌发回手书的真假,六部九卿全都要到场。 但现下有要开京察的风波,谁也不想因为这件事而失了官位,所以事情就很意外,来的人没几个。 就算是作为吏部尚书兼内阁首辅的王直,也是连续好几天称病在家了,根本不敢在这个时候出来说一句话。 但是有些人没得选,尤其是上回被朱棣点过名的铁杆孙氏旧臣们,现在他们只有三个选择。 第一,迎回朱祁镇跟着他一路干到黑。 第二,赶紧致仕,回家种地。 虽然说就算现在回家,也不一定能“明哲保身”了,从政变中的手段来看,这位新皇帝会不会放过他们,这还很难说。 退一步说,就算朱棣忽然犯了妇人之仁给他们留了条活路,他们自己心里能不能甘心从此当个屁民,这也不一定。 第三,跳槽到新皇帝的一方。 但问题又来了。 朱棣为什么非要搞这个禅让大典?不就是为了让朱祁玉这个景泰皇帝的皇位名正言顺吗? 禅让大典这种事自大明立国以来都是头一遭,不说举办之后有没有什么吊用,就说到底能不能办得起来,谁心里也没谱。 说是行尧舜之举,实际上就是第一个去吃螃蟹,在大明这种儒家礼法根深蒂固的官场能不能有用,这谁心里也没谱。 想让他们这些人投奔一个才做了皇帝不到一年的前王爷,很多人心里是不舒服的。 在他们看来,无论这个朱祁玉怎么折腾,只要是能把朱祁镇那个太上皇接回来,一切就都有翻转的机会。 虽然说是有三个选择,实际上只有一个。 把太上皇接回来,这就是他们的终极目标。 王直没来,那是因为早就看出来了,再这么折腾下去,肯定没什么好下场,无为而治这时候最顶用。 就算后面追查起来,顶多算个任内拖延行事,这不比站错队被拿下强多了? 但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王直自己有意不趟这个浑水,都察院的人却不干了。 会推结果很明显,王直被举荐出来了,名单上他还是头一个。 在家里藏了好几天的王直得知自己还是没有躲过这一劫的时候,简直是仰天长叹,就差当场哭出来了。 这可真是躺着也中枪! 倒是朱棣,看见王直名列第一的会推名单以后,不无意外:“这个王直,现在朕倒要看看他怎么办。” “你去告诉卢忠,最近密切注意都察院、吏部的动向,还有王直,见了一些什么人,朕都要知道。” 汪直闻言,连忙说道:“奴婢这就去办。” ...... 第二天。 日上三竿,已经到了会推之臣到奉天殿共同审阅太上皇手书的时候,管家来到门外,敲门后说道: “老爷,该出发了。” 王直躺在床榻上,重重叹了口气。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这出去就等于死了半条命,肯定是不能出去,八抬大轿过来,也不可能让他出去。 王直说道:“不去,你派人去宫里,就说老爷我要病死了,动弹一步就要死,真去不了。” 管家有些犹豫,说道:“老爷,这不好吧。” “你懂什么?我让你去你就去,哪来这么多话?”这些天,王直是思来想去,也没想明白这新皇帝到底要干什么。 身为内阁首辅,还是吏部天官儿,想不明白皇帝的真实意图,这就很烦,很躁,因为不好站队。 尤其是在这种多事之秋,还是尽量别出门的好。 管家没有什么办法,只好派人前去宫中报信,王直本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却没想到,过一会儿管家又火急火燎地回来了。 “老爷,不好啦!” “宫里来人了,是各部的老爷们,来了起码十几个!” “什么?”王直简直是垂死病中惊坐起,随后又重重地瘫了下去,大声痛呼:“这帮人,是不想让老爷我好啊!” “他们这是想把我逼死啊!” 管家听见王直居然有这么大反应,也是一头雾水。 这时候,各部的官员们纷纷从大门冲进来,闯到王直的卧房外,呼喊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阁辅若不出山,我等无法行事啊!” “阁辅历事六朝,威望显隆,太上皇手书是真是假,最有判定之权,若不出山,实在难叫我等信服!” 王直在卧房内望着天花板,这一刻,他想了很多种结果。 无论说是真是假,肯定都要得罪一批人。 说是真的,就要得罪太上皇和孙氏一党,要是太上皇回来,日后孙太后掌权,他的后路也就完了。 说是假的,无疑要得罪现在这位皇帝。 虽然短时间内不会有什么事,但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得罪了皇帝那还能有好儿吗? 这是送命题啊! 王直看出来了,他不想做,但是有人硬拽着让他站出来。 第一百零六章 禅让大典(上) “诸位,来都来了,还是赶紧议一议该怎么办吧。”王直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是他坐在这里不知道第几次叹气了。 看着底下这帮人在大眼瞪小眼,王直又叹了口气,道:“将那份太上皇手书,取来我看。” 都察院佥都御史顾曜立刻亲自呈了过去,还一边鼓动:“要我看,这份手书就不可能是真的。” “太上皇北狩半年,期间就只那个王诚去了一次,还不是由他怎么说?” 有人也在下面附和。 “说的正是!既是太上皇手书,如此重大之事,为什么不一回来就在朝会上提及,几天之后才忽然拿出来,分明是有诈!” “还要搞什么禅让大典,简直荒唐!” 王直听着这帮御史言官在那喋喋不休,本就烦躁的他,恼怒的心绪更是无法抑制,他斜睨一眼,说道: “这位同僚,敢问你是什么官阶?” 顾曜一愣:“都察院佥都御史,正四品职衔。” “哦。” 王直放下手书,递给了顾曜,说道:“老朽头晕眼花了,看不清字迹,顾御史如此笃定这份手书为假,干脆你自己定了算了。” “如何?” 顾曜还是不敢去和王直这样威望的首辅去放肆的,连忙说道:“阁辅恕罪,下官僭越了。” “既是要抬着老朽过来辨认,又为何如此多话,要不然你们来?”王直实在是忍不住了,这帮蠢猪。 还是一群心思歪斜的蠢猪! 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我都告病在家,话都说得如此明白,却还是一股脑冲到我家,给抬了出来。 不骂一骂他们,还真的有些上房揭瓦了! 其实从第一眼看上去,王直就知道了,这手书八成是假的。 因为太工整了。 不得不说这个临摹之人的本领非常高强,但王直毕竟是朱祁镇的帝师,深知这个孩童幼时的顽劣秉性。 字迹可以模彷,但那股子独有的特质是学不来的。 朱祁镇的字,绝不可能工整成这样,歪歪斜斜虽说不可能,但每十几个字中,是必定会有几个独属于他的字体。 这种风格,是临摹不来的。 吏部尚书胡濙试探性问道:“阁辅可是看出来,这份太上皇的手书,到底是真是假了吗?” “这…” 王直其实已经看出来了,但他还没想好怎么说。 胡濙也是六朝老臣,这话其实就是在问他想要站在哪头。 这货为何如此心急,王直差不多也能理解,毕竟上次编撰那个《正统奸臣录》,胡濙就没什么后路可言了。 “老朽近日偶感风寒,以致头晕眼花,这份手书,字迹像是太上皇的笔迹,可形神却……” 顾曜立即问道:“形神如何?” 听到了紧要处,底下的御史言官们也都是坐不住了。 “阁辅快说!” “我早就说了,这份手书定然是假的。” 王直还在犹豫,在拖延,因为他分明听见了,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正在奔着奉天殿而来! 还是那个眯眼笑着的小太监汪直,他满脸都是欠打的样子,说道:“禅让大典已经准备妥当,陛下派奴婢来,请诸位大人到场。” 话音一落,奉天殿内顿时就乱了。 “禅让大典?” “什么意思,陛下擅自举行了禅让大典?”顾曜极为的义愤填膺,怒斥道:“陛下身为天子,怎能如此行事?” “我等还未判定手书是真是假,这禅让的是什么?” 汪直没有说话,他微微一笑,身后出现更多的脚步声。 掌亲军都指挥使司的老国丈汪泉,领着一大批的府军四卫带刀侍卫们冲了进来,只听他话音浑厚的道: “禅让大典已经开始,奉旨来请诸位大人到场!” 明晃晃的刀子一出,奉天殿内的声讨议论之声,顿时减弱了许多。 佥都御史顾曜指着一边,冷笑说道:“敢问老国丈,内阁首辅在此,内阁的阁老也大多在此,您奉的是什么旨?” “我没有义务回答你的任何疑问。”汪泉将刀抽出半鞘,冷冷道:“不去的,全都要以抗旨论罪!” “哼,看来不过是份中旨而已。”顾曜也针锋相对,道:“不经内阁票拟而由内廷直发的敕谕,我等有权拒绝!” “如今最重要的,是判定这份太上皇手书到底是真是假,陛下擅自举行禅让大典,是什么道理?” “就算办完了,我也不认!” 汪泉的刀子出鞘愈发多了,逼近一步道:“你不怕死吗?” “你有什么权利可以杀我?”顾曜哈哈大笑,说道:“难道你要以违抗中旨做借口杀我吗?” “汪泉,你虽然身为国丈,可我大明自立国以来,国丈本就是个虚衔,若不是特殊时期,你也根本无权带兵!” “你放肆——”汪泉勐然间抽出佩刀,顺着顾曜那还在喋喋不休的脖颈便是划过,勐地一飙鲜血,染红了奉天殿。 随后,他有些恍忽,但是很快就反应回来,怒喝道:“还有谁,敢不遵从圣旨的?” 这事一出,殿内顿时寂静下来。 这天杀的国丈是真敢杀人啊,中旨而已,他们是有权利不去参与的,如今因为这个杀人,也太霸道了吧! 但是没办法,毕竟刀把子握在人家手上。 群臣们没人敢再说话,被带刀侍卫们架着,战战兢兢地前往朱棣选好的禅让大典地址——西苑! 西苑,这是朱棣练兵的地方。 禅让大典在这里举行,周围有数万禁军拱卫,皇城之内的带刀侍卫们,早在几天之前就已经暗中控制了全部的出入场所。 当群臣被刀架过来的时候,只见到了在众多将校呼声之下,一身戎装的朱棣。 就连王直也没想到,事情的发展竟然会如此戏剧化。 现在他总算明白了这位皇帝的心思,说白了还是那套以退为进,看似是让步,让群臣商量接回太上皇。 看似是在让步,给了群臣判定那份手书为假的机会,却一直在暗中调集兵力,准备直接把禅让大典办了。 其实这就是朱棣想的,无论有没有效力,无论是不是名正言顺,就算用最暴力的手段,也要先把禅让大典给办了。 起码名义上,保证自己的皇位不是“代宗”。 第一百零七章 禅让大典(下) “朕,本为郕王,皇位与朕无关,谁料,朕之大兄御驾亲征,车驾误陷虏庭,亲身北狩!” “我圣母皇太后,务慰臣民之望,属心朕躬。” “两京及各地皇亲、公、侯、伯,暨尔等在廷文武群臣,军民、耆老、四夷朝使,复以天位不可久虚,合辞上请,要朕早定大计。” “尔等还记得朕当时是怎么说的吗?朕再三辞受,皇太后仍下懿旨,命朕君临天下,彼时瓦剌围城,人心惶惶,朕岂敢固辞?” “故而,受之!” 朱棣站在台子上,面对一众战战兢兢被绑来观礼的大臣,嘴角微微一翘,继续说道:“而今景泰元年,瓦剌人已被击退,却仍不肯送还朕之大兄,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太上皇北狩半载有余,如今发回手书,欲禅让皇位于朕。” “宗庙之礼不可久废,朕只能再受,为正皇帝!” 一番话说完,底下顿时起了一片的议论之声。 “禅让大典是什么道理?” “太上皇手书是真是假尚未确定,何况本朝从未有此等先例,强行举行禅让大典,名不正、言不顺!” 大臣们纷纷反对,但碍于周围的禁军及带刀侍卫们明晃晃的腰刀,根本不得退去半步,只能大眼瞪小眼的看着台上。 朱棣既然要把他们强行架过来,自然也就根本不在乎到底有多少人支持,有多少人反对。 反正无论如何,这禅让大典办也得办,不办也得办! “朕欲受太上皇之禅让,去代皇帝之位,为正皇帝,诸位以为如何?”朱棣勐然抽出御剑,大声喝道。 文臣们还在反对,却听到一阵震耳欲聋的叫喊声。 “陛下万岁!” “陛下万岁! ” 却是在汪泉、陈懋、王骥等人带领下的禁军及京军兵士们纷纷举起刀枪,大臣们的反对声音与之相比,简直是不值一提。 内阁首辅王直站在前列,感叹道:“谅腐草之萤光,怎及天心之皓月,这位陛下,莫非真是太宗皇帝转世不成?” 于是他第一个上前,带头伏跪:“陛下万岁。” 见到王直已经表态,余的朝臣们纷纷动容,一些摇摆不定的大臣也知道此时无力回天,一个接着一个的伏跪下去。 “臣内阁次辅陈循,参见正皇帝陛下!” “臣大理寺卿王文,参见陛下万岁!” 俗话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何况顾曜的前车之鉴还历历在目,那些孙氏旧臣,自然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既然无人反对,朕便于今日,重登大明皇帝位,年号仍为景泰,如此,太上皇之位便没有必要存在了。” 朱棣环视一眼,伸出手,西苑练兵场内不过一会儿便安静下来,于是大声说道: “今日起,废朱祁镇太上皇位,废钱氏太上皇后,贬朱祁镇位号为沂王,皇太子朱见深一并贬为沂王世子。” “令沂王世子由东宫出居十王府,非得朕之亲诏,不得出府半步,其成年后,无论就藩还是袭王爵,都要以朕之诏命行事。” 十王府,这地方本就是朱棣上一世的时候下旨建的。 用途也很简单,用以让在京的王爷以及那些还未就藩的亲王所居住,这是当时朱棣监视汉王、赵王的地方。 靖难以后,朱棣曾召各地藩王入京,当时他们住的也就是十王府。 别的不知道,反正那些桀骜不训的王爷,从十王府出来以后,就都立马上表肯定朱棣靖难之役夺来的皇位了。 以后要是朱祁镇回来,也要住进这里,无论你是什么身份,只要住进了十王府,就相当于住进了朱棣一手搭建的牢笼。 大理寺卿王文立刻上前,说道:“启奏陛下,既已废除沂王之位,圣母皇太后是否也该由两宫并立,转为只尊吴太后?” 朱棣立刻斥道:“荒唐,孙太后既为宣宗之遗妻,朕作为天子,自当尊奉,此事不必再提,两宫并立,为本朝国策。” 王文目的已经达到,也是连忙说道:“臣谨遵圣旨。” 两人这一唱一和,实际上就已经把朱棣刚才说的一番话给定了性。 大臣们被逼无奈,身旁都是明晃晃的刀子,生怕一个不注意就横死当场,只能就这样看着朱棣表演。 只能说,他们还是太嫩了。 朱棣这个性格,压根就不喜欢去搞什么阴谋诡计,在朝政这种事上,一向都是快刀斩乱麻。 手里有兵,那还跟他们多说什么? 谁不同意,砍了不就结了? 天底下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想当官的人,做了两世的皇帝,朱棣深谙此理。 看着在刀下齐呼陛下万岁的朝臣们,朱棣冷冷一笑,心中自然明白,这些人都是口服心不负。 但目前朱棣的一切计划已经实施完毕,现在正了皇帝名份,将那个不争气的朱祁镇从皇位上拉下来。 下一步,就是要扶正这个歪曲得不像话的大明朝纲。 如果朱祁镇,就此安分了,朱棣倒也不会对他怎么样,接回来在十王府圈着就是,也能在史书上留下仁厚的美名。 通过否定其皇位合法性,反而让他这一系可以安享藩王富贵。 如果再有野心搞什么政变,搞什么花花肠子,朱棣也绝不会留手,到时候朱棣会出马讨平祸乱,亲自了结这个重孙子的性命。 如此,才是堂堂阳谋与王道。 而对这副身体的嫡母孙若微,朱棣会在禅让大典后保持礼敬,实则是继续幽禁在清宁宫,保其尊荣而已。 如果孙若微真要不识时务,如此局面还要勾结朱祁镇,图谋复辟,再处置就容易多了。 皇家以孝治天下,是代皇帝的时候,明面上动不了嫡母,现在自己的皇位已经不是被孙若微“任命”,难道还动不了她么?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人能阻止朱棣去完成他的任何目标了。 ...... 清宁宫内。 阴风阵阵,听着不远处西苑方向的欢呼声,披头散发如一老妪般的孙若微缓缓抬起眼眸。 她的眼中,散发着畏惧。 实际上孙若微根本没疯,她只是对如今这个朱祁玉是朱棣转世的想法深信不疑,因为那副眼神,只有那个太宗皇帝才有。 “大势已定了么…” 孙若微干燥的嘴唇微微一咧,垂头下去。 第一百零八章 石亨再晋爵 消息传出,天下皆震! 昔日土木堡之变,数十万大军折戟沉沙,全因那昏庸皇帝朱祁镇宠信阉党,胡乱指挥,此后更是数次叫门,妄图帮助瓦剌人叫开大明国门。 景泰皇帝临危即位,任用世人称道的少保于谦,亲冒失石、亲临战阵,敢为三军先,这是何等的勇武! 对比之下,景泰完胜于正统,更何况北京保卫战后,景泰的威望于世人所熟知,太上皇之名义,不过是个虚衔。 朱棣办这个禅让大典,争的是儒家礼法中的大义,但是北京保卫战的胜利,早就让他获得了黎民百姓心中的大义! 如今举办的禅让大典,更是让全天下的人都有了一个共识,那就是现在的景泰皇帝,已经真正是一个皇帝了。 太上皇,再也不存在了! 朱棣强行举办禅让大典最大的好处,就是利用手中的兵权,将皇位的来源给变了。 原来的皇位是由太后孙若微“任命”的,要注意这个字眼,因为当时大明的选择不只有朱祁玉一个,还有一个襄王朱瞻墡。 所以说,在朱棣成功夺权之前,孙若微完全可以再发一份懿旨,让襄王朱瞻墡接管了皇位。 现在的皇位就是这么离谱,朱棣深知大明这帮文臣对于礼法的重视,如果孙若微她真那么干了,不仅不会有多少人反对,甚至在大义上,孙若微废了朱祁玉的帝号还是合理的。 合理吗? 很合理,但是又不合理! 这个礼制发展到现在,已经畸形了,朱棣如今在做的,就是首先顺应这个畸形的礼制把皇位从“被任命”,变成“被禅让”。 起码在礼制上,让皇位变得稳定,孙若微和孙氏旧臣一党,也就不可以再拿着昔日“代皇帝”说事。 大明也就从此由一南一北两个皇帝,变成了如今的一个。 没有了这份名义,也就从根本上解决了所谓的孙氏旧臣问题,连皇帝都不是皇帝了,还有必要再去争这些吗? 有些人,真的就需要掂量掂量了。 确定名位还只是朱棣的第一步,接下来要做的,就是逼着让人站出来骂自己,没错,骂得越欢实越好。 因为越是这样,朱棣就越是有借口去动屠刀。 在经历佥都御史顾曜的事情以后,孙氏旧臣们就聪明多了,显然这位新皇帝是根本不怕你跳出来骂人的。 只要你敢骂,人家就敢动手。 从前群臣在奉天殿打死锦衣卫指挥使马顺,那已经是天大的事儿了,可是如今,老国丈汪泉一怒之下,在奉天殿上砍了一个御史。 几天过去了,有人敢站出来说个不字吗? 换句话说,汪泉现在不还是活蹦乱跳的? 人家还是国丈,还是亲军都指挥使司的都指挥,佥都御史顾曜算是白死了,对汪氏一族没有半点影响。 杀了一个当朝御史,皇帝就好像不知道似的,这意思还不明显吗? 当然,这一切朱祁镇还是不知道的,现在的朱祁镇,被王诚忽悠得不轻,正在瓦剌满心欢喜地等待第二次使团来接他回去。 ...... 翌日。 于谦家中。 看着眼前这些人,于谦也很是无奈,他说道:“你们全都跪在我这里,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当今陛下行尧舜禅让之举,是有太上皇手书为凭的,你们说陛下宠信那阉宦王诚,那就去找陛下,来找我做什么?” “全都在我家里哭,成何体统?” 底下有人说道:“于少保,我等全都指望你了,如今阉党当道,那王诚自执掌东厂,便整日以督公自居,俨然是王振第二。” “若少保再不出面制止,只怕土木堡之祸,在不久之后将会再次发生了啊!” 于谦站起身来,抿了一口茶水,说道:“那王诚若是真有横行不法之事,我于谦自不会饶他,此事母需你们多言。” “你们不承认禅让大典之事,就该和当今陛下一样,行阳谋,走王道,上疏弹劾,晓以利弊。” “本官相信,以陛下的聪明才智,一定会给你们一个公道。” 听到于谦的话,前来的一众官员顿时不满。 “哼!我看你于谦分明是畏惧皇帝的权柄,不敢行魏征之事,我们还是走吧,不要与他多说了!” “我看也是,那王诚已经如此无法无天,太上皇手书全凭他信口雌黄,还办了个甚么禅让大典,何其荒唐!” “这等事你都坐视,还是我等心中的于少保了吗?” 于谦看着他,都被气笑了:“我是谁,这用不着你们来说,我心里有杆秤,陛下若是做得不对,我自会提。” “可若是陛下的做法符合大义,就算是你们全都在我家里哭死,我也不会上疏去说一个字,都请回吧!” 言罢,于谦拂袖而走。 众孙氏旧臣看着这一幕,面面相觑。 ...... 朝会。 现在最有可能带领群臣去反对的,也就剩下于谦了。 礼部尚书胡濙在修撰奸臣录以后就彻底和皇帝穿了一条裤子,虽说一开始也是被逼的,可现在也是混的风生水起,一点没有被迫为之的样子。 至于说内阁首辅王直,这货都七老八十了,好不容易求了个内阁首辅当当,任期内所求的无非是一个别惹事儿。 换句话说,现在的王直是就等着无事退休,带着一辈子的好名声回家养老,内阁首辅于他,是在给这一辈子再镀上一层金。 所以王直眼见情不对,立马就开始高呼皇帝万岁,那份手书到底是真是假,直到现在他也没说。 当然,现在也没什么人还在乎了。 那就是一个皇帝钓鱼的鱼饵,关键他们这些人,还全都上钩了。 文臣们从于谦府中走出来,来到奉天殿上朝,一个个都是面色十分的难看,想什么的都有。 朱棣大马金刀的坐在龙椅上,在他身边,摆着一柄亮闪闪的佩剑。 “宣旨。” 曹吉祥上前,说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者大兄皇帝亲征虏寇,留陷虏庭,丧师数十万,以致内廷空虚,奸人四起。 孙氏一族欲迫太后以逼宫,今既勘定,当加封诸臣。” 听见这话,众人全都是神情一振。 终于来了! 跟着皇帝不要命的干了这么久,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事到如今,该有的赏赐,它终于来了! 曹吉祥这次学乖了,一板一眼地道:“陈懋!” 陈懋立即出列:“臣在!” “察陈懋为奸人所害,又有平定孙氏之功,今复爵宁阳候,恢复世券,与孙镗共督三千营。” 陈懋松了口气,心里悬了多日的大石总算放下,连忙说道:“臣遵旨!” 曹吉祥看了他一眼,继续喊道:“范广、石亨出列!” “叙范广平定孙氏之功,加封遂宁伯,进后军都督府右都督,总操三千营,兼领京师防务。” 听到这话,石亨愣了一下。 自从北京保卫战以来,京师防务一直是自己盯着,如今忽然交给范广,那自己以后要做什么? “石亨。” 闻言,石亨立刻上前:“臣在!” “念你平定孙显宗祸乱、护驾有功,加封为忠国公,除总督十团营外,兼掌五军营戎政。” 石亨这才松了口气,国公,还不错。 这样看来,京城防务就算让给范广这小子了。 他立刻上前,说道:“臣领旨谢恩!” 第一百零九章 景泰功臣集团 陈懋从未怀疑过自己会复爵这件事,在他看来,当今陛下既然有发动政变从孙氏一族手中夺取大权的魄力,就一定也会说到做到。 这段时间,陈懋因为被削爵,一直遭人讥讽、白眼,现在复爵,他也没有什么心高气傲的表情。 因为这一切,本来就是他的。 如果不是那孙若微与孙氏一族压迫,他也不会走上被削爵,然后跟随政变这条路上来。 有因必有果,一切都只是因果报应! 曹吉祥还在宣读圣旨,至于为什么是他,道理也很简单,现在内廷除了他以外,其余的大裆都是死的死、退的退。 前仁寿宫的大裆金英,被关押在南海子,生死难料。 内廷的另外一个大裆,司礼监掌印兴安,虽然还没退,但也差不多了,根本不敢出来管事。 王诚提督东厂后,成为人人喊打的督公一角,现在不仅是站在风口浪尖,更是大事小事屁事一大堆。 所以内廷,总归是要有一个大家站出来压台。 现在能有这个威望的,也就是司设监的掌印曹吉祥了,汪直现在还是个小角色,远没到他应该出来抛头露面的时候。 “汪氏一族,本为中宫之亲族,理当加封,而今参与平定孙氏有功,荫封如故。” “汪泉,进后军都督府左都督,仍领亲军都指挥使司;汪瑛,进中军都督府都督同知,仍领南镇抚司,子孙世袭锦衣卫千户。” “荫授汪泉第三子汪纶,第四子汪璟锦衣卫百户,余等汪氏小辈,荫封如故。” 汪泉和汪瑛上前,同声说道:“臣等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万岁!” 朱棣说道:“老国丈、国丈快起来,你们本就是皇后的亲族,按例本该加封,这次又有平定祸乱之功,理当如此。” 这一次大封功臣,规模是上一次因北京保卫战而加封之臣的数倍,值得一提的是,又有石亨。 自从土木堡之变,石亨可谓人如其名了,一路官运亨通,一年不到就完成了旁人一生的夙愿。 先是以北京保卫战之功加封侯爵,如今更以参与平定孙氏之功,加封为国公,一时名声大噪,俨然以景泰朝武将第一人自居。 石亨掌管十团营和京师防务多年,其党羽、子侄遍布京城及畿辅各地,可谓是大权在握,风光无限。 相比于石亨,北京保卫战时录功第一的兵部尚书于谦,就显得相当的低调。 虽然这也避免不了遭人红眼,但是于谦无论是为人还是为官,都叫人挑不出什么大毛病。 很多人都说,这次政变,于谦手握兵部大权,其实完全有可能提前知道消息,但是依旧选择按兵不动。 这,足以说明他的立场是靠向景泰。 听到这些传言的朱棣只是一笑置之,道:“这些人,全都不懂于谦,按兵不动这才是他。” 朱棣,可以说是如今世上最知晓于谦为人的人了。 在设局要拿下孙氏一族的时候,朱棣就没有把于谦当做一个敌人,因为于谦就不可能动手。 后来的事情的演变也恰如朱棣所料,于谦什么都知道,但他既不制止,也没有和石亨、王骥那些人一样争功。 实际上,作为老牌的勋贵,王骥如此不要脸面的去学石亨,这也是他的情况使然。 朱棣一向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你作为皇帝,是吃大头的部分,但也要让底下的人喝汤。 朱棣明白王骥这样做的原因,所以也不会吝啬封赏。 对敌人狠辣,对自己人优握,这也是朱棣之所以能受人爱戴的原因,很多人看不到这些。 刘聚为什么在北京保卫战后,就死心塌地的跟着朱棣? 陈懋为什么一从福建凯旋回来,就加入到朱棣的阵营当中,甚至连政变都亲身参与进去了? 王骥,更是与这件事八竿子打不着,却为什么白发苍苍却亲自披甲上马,还把儿孙带在了身边? 那只是因为他们知道,跟着朱棣干,有肉吃。 如今,他们殷殷期盼的肉来了。 曹吉祥说道:“朕念靖远伯王骥劳苦功高,如今更在平定孙氏祸乱中立下汗马功劳,令所司复查其牵涉阉党一事,准予平反。 加授光禄大夫,总操京营,主理练兵,王氏一族,赐予世券,世袭罔替。” 王骥呆愣当场。 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到如今,他算是彻底服了这位景泰皇帝,高声呼道: “臣谢陛下隆恩浩荡!” “臣无以为报,情缘舍了这副朽木之躯,再为陛下提刀跃马,追逐北虏,平定四方!” 朱棣哈哈大笑,站起来走下去,将王骥扶了起来,替他拍打掉肩上尘土,笑道: “老将军的勇武朕都知道,但你为朝廷戎马一生,现在该是享享清福的时候了,朕还要加封你的儿子。” “你儿子王祥不错啊,大有你昔日风范,打打杀杀的事就让他来吧,朕相信,有其父必有其子!” 王骥老泪纵横,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看到皇帝。 这位新皇景泰,虽说比那正统皇帝更加年轻,但他行事老练,从未让人失望。 “陛下能如此说,臣…简直叫臣…无以为报啊…” “你没有什么好报答朕的了,这些都是你为朝廷戎马一生,征战沙场应得的,不必再跪了。”朱棣说着,走回御座。 “在朝文武,替朕立下过功劳的,朕都不会薄待你们。”说着,眼眸一转,冷了下去: “但要是还有如那孙氏想要犯上作乱的,朕也不会饶了你们!” “继续宣旨吧!” ...... 一场大封功臣,规模浩大。 这一次,无论是寄希望新功复爵的旧勋贵们,还是有功劳的新勋贵,全都得到了应有的赏赐。 加上孙若微被幽禁,朱祁镇的太上皇名位被废,朱棣这个景泰皇帝,也就彻底的成了大明的皇帝。 普天之下,唯一的皇帝。 这天。 缇骑陪同司礼太监,带着圣旨来到居庸关。 “奉天承运皇帝,沂王无道、宠信权阉,以致各地民不聊生,土木之变后,更甚叛乱四起。 今加封卿为征南将军,率在京操军师十万,征定贵州苗乱。 另授大理寺卿王文都察院佥都御史衔,任参军。钦此。” 王文,这个人是于谦举荐的,也是文官中第一个站出来支持景泰皇帝的,朱棣这一手,刘聚很清楚。 他没什么不高兴的,让文官做参军,这是皇帝在保护自己。 武将单独领军,又免不了一番弹劾。 第一百一十章 就是不死心! “恭喜刘都督啊!”王文接了旨,很快来到居庸关,在当夜和刘聚促膝长谈。 两人都是铁杆景泰党,有些话也是最方便说的。 刘聚起身,替他倒了一杯酒,笑道:“军中无茶,便以酒代茶了,不知王御史可还习惯?” 却没成想,王文直接满饮一杯。 这般豪迈,令刘聚这个武将都是看得呆住了,一时忘记了说话,只见王文还意犹未尽地看了看酒杯。 “都督可是领兵为将者,不怕饮酒误事吗?” 刘聚大笑一声,再度起身替他满上。 “这要是以往,某是不敢饮酒的,可眼下出征在即,再不喝,恐怕就喝不着了。” “说的也是,那便同饮!”王文再度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却听刘聚突然叹了口气。 王文问道:“都督是怕平定不了贵州之乱吗?” “倒不是因为这个,贵州那些苗人作乱,归根结底是朝廷征调大军,于土木堡战败惹的祸。” “这些操军虽说战斗力不怎么样,去平定贵州却还是够用,某担心的是,京城…” 言及此处,王文也到窗口看了看远处,随后走回来说道:“看来都督也看出来了,陛下此番,醉翁之意不在酒。” “是啊,陛下宅心仁厚,这是知我在北京保卫战后,因想要入城而遭人排挤,特意给了这次翻身的机会。”刘聚感受着烈酒在口、喉中的翻滚温度。 恶狠狠道:“我怕的是,我走了,居庸关要交给谁?如此重要的地方,交给旁人,我不放心。” “我刘聚在居庸关,一旦京师生变,便可率大军赶往,我若走了,只怕范广一人,压不住石亨。” 王文冷笑:“陛下以范广总督三千营,就是想用他替掉孙镗,那孙镗是谁?前是归附孙氏一族,只怕陛下如此一激,就要将他逼走了。” “到于谦手下还好,少保起码公正,可要是这小子狗急跳墙投奔了石亨,事情可就不一样了。”刘聚有些担忧。 于谦之公允,世所称道,石亨嘛… 虽说现在还看不出他有多狂妄,但是如此之快的升迁速度,已经招致许多人的嫉恨。 王文也叹道:“范广领了京城防务,现在城防军的很多人都是石亨的部下,确实不知道范广能不能压得住。” 不过很快,他笑道:“既然陛下有此一着,便是自有他老人家的考量,我们的陛下乃是太宗皇帝转世,一个小小的石亨,又怎么会是对手。” “我们现在就是把该做的事做好,别给他老人家添乱就是了。” “哈哈,说的在理。”刘聚点头,自然明白,王文刚才说的什么太宗皇帝转世,不过是安慰人的话。 ...... 有人欢喜有人愁。 现在最愁的除了那帮孙氏旧臣,就属三千营的总督孙镗了。 孙镗早年由成国公朱勇的举荐而崭露头角,前不久又因为在北京保卫战中作战勇勐而受到关注。 但他就属于是一手好牌打稀烂的典型,在陈懋和刘聚跟朱棣玩命的时候,这货却偷摸找上了金英。 金英是谁? 那可是孙若微最宠信的内廷大裆,在朱棣把孙若微幽禁以前,这货凭借太后的关系,在内廷可谓呼风唤雨。 彼时,就连王诚也只能屈居其下,只有兴安才能跟他较量较量。 当然了,也正因为兴安和金英的较量,给王诚在内廷安排人手的时间,吸引了火力,这才能直到现在都未被打掉。 这也和兴安的聪慧离不开关系,在朱棣发动整变后,兴安既没有因孙氏获罪,也没有因从龙之功而受封。 那个时候,他十分明智的逐渐放权,澹出内廷的中枢权利圈子,朱棣因而没有准许王诚想要动他的意思。 这才能让兴安,在司礼监掌印的位子上做到现在。 如果兴安此后依旧如此,或许还会在司礼监掌印的位子上做的更久,再次获得重用这也说不定。 而孙镗,就是站错队的典型。 勋贵们大多都站在朱棣这边的时候,这小子却是反其道而行之,暗中和金英通信往来,还用大量的金银贿赂。 这些罪证,都被锦衣卫搜查出来,在朱棣的手里握着,之所以到现在还没动他,只因为觉得可惜。 考虑到成国公朱勇曾举荐孙镗,所以朱棣决定再给他一次机会。 孙镗也不是个傻子,当接到朱棣要让范广与他共掌三千营的时候,他就已经意识到,自己朝不保夕了! 孙镗现在就是热锅上的蚂蚁,朱棣很显然是要用战功赫赫的副总兵范广替掉他。 而范广,也有这个威望和能力去这样做,范广和王文一样,都是受于谦举荐,是铁杆景泰党。 孙镗也知道,他现在最明智的办法是先隐退一阵子,找理由退了,以后看机会再说。 于是在几天后,主动上疏请辞。 朱棣在乾清宫看了,怎能不知晓他的意思? 土木堡的事情告诉了朱棣,不能留下任何祸患,孙镗这个人,必须要逼他再次站队。 于是,朱棣批复道:“爱卿于保卫战中身先士卒,康健壮硕,如今忽然有病,朕岂能不管?” 遂命太医,前往孙府为孙镗诊脉。 太医也不是傻子,皇帝让自己诊脉,难道还能老老实实的回去说实话? 陛下,其实孙镗这小子啥事没有,他骗你呢。 除非太医是不想活了,真那样说,孙镗死不死不知道,太医是一定没什么好下场的。 所以这个太医在给孙镗诊脉以后,是这么回复的。 “孙都督日夜操心典训,燥热发汗,以致风寒侵体,休养几日,便可痊愈。” 你看,这多会说话。 孙镗没有欺君之罪,朱棣也能顺理成章地留下孙镗,把请辞的奏疏给驳回去。 不出意外,不久之后这个太医还要多少升一下官。 请辞不成,孙镗也就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朱棣这是只给了他两个选择,第一个,站队到自己这边,还得是后路都被切断的那种,以免日后成祸。 第二个,站队到别人那边,等着新账旧账被一块算。 这到底站队到哪儿,显而易见。 这是一道单选题,而不是多选题。 但孙镗还想再折腾折腾,他没有选择朱棣给他的任何一条路,反而登门去了于谦的府上。 他的想法和那些孙氏旧臣其实差不多,还是没有反应过来,没几天的功夫,大明改朝换代了。 原先的皇帝不算数了,连太后也被幽禁了,孙镗还是有些害怕,万一站队到景泰皇帝这边,太后重新掌权了怎么办? 朱祁镇回到北京了,又怎么办? 第一百一十一章 前世如云烟 “老爷,孙都督好歹是朝廷大员,在外冒雨等了您半个多时辰,好歹出去见见吧。” 董氏走到一旁,苦口婆心的说道。 董氏,是于谦的妻子,永丰知县董镛之女。 “哼,有什么好去的?”于谦呷了一口茶,说道:“夫人,这朝堂上的事,你不懂。” “陛下是要用范广替掉孙镗,孙镗这么做,是要拉我下水,如果我见他,陛下如何自处?” “身为朝廷大臣,就算不能为君上排忧解难,也不能添乱。” “他愿跪,就让他跪着吧,堂堂七尺男儿,又是上阵领兵的将军,跪不坏。” 董氏叹了口气,道:“朝廷又出什么事了,什么拉你下水啊,我怎么听不懂。” “听不懂,是好事。”于谦看向乾清宫方向,笑道:“有时候像我一样懂得多了,反而不是件好事。” 大雨滂沱。 孙镗一身布衣,仍在门外跪着。 “呵呵…” “于谦,我真是错看你了。” 孙镗低着头,任凭雨水在头盔上滑落,滴在膝下的水洼里,随后勐地起身。 “哟,孙兄弟来了?” “快请他进来!” 十团营内,石亨正在借着烛火看孙子兵法,听到亲兵的话,一脸惊喜,连忙说道。 孙镗浑身湿透,站在帐外。 石亨见了,有些吃惊:“孙兄弟这是怎么了,为何成了这副模样啊?快进来烤会火,暖暖身子。” “卑职便恭敬不如从命了,感谢国公爷体谅。”孙镗一抱拳,说道:“前来投奔,也是迫不得己。” “陛下让范广与我共掌三千营,此事国公爷应该知道了吧?” “自然是知道,陛下大封功臣时,我就在奉天殿。”说起此事,石亨脸上不免一阵得意,随后道: “孙兄弟是怕与那范广合不来吗?” 孙镗犹豫说道:“倒不是害怕这些,三千营已经有一个总督了,陛下却又要再弄进来一个,如果是你,你不怕吗?” 石亨听出了话里的意思,但也知道,孙镗心中还没有想好,还在犹豫,于是脸色一变,笑道: “哎呀,孙兄弟多虑了,那范广战功卓着,只在我之下,从此后你就可以安享清福了。” “陛下这也是在体谅你啊!” 孙镗一愣,咬牙说道:“陛下,是想让范广替掉我,如今这个时候你也知道,手里的兵,就代表一切。” “我孙镗之所以能有如今的地位,靠的就是手里的这些兵,一旦失去了这最后的底牌,我可就任人拿捏了。” 石亨见他说了实话,于是笑道:“原来孙兄弟是在担心这个,这事儿嘛…” “倒也好办!” 孙镗连忙问道:“国公爷快说,我要如何做,才能至少保证全身而退?” “你不要急。”石亨站起来,慢悠悠地给他满了一杯酒,随后拍拍他的肩膀,笑道: “陛下这样做,无非是害怕你在京中掌兵,所以才想用范广替掉你,知道这个意图,就好办多了。” “你如今请辞不成,显然是陛下不想留着你这个‘祸害’,那你可以把自己变害为利啊。” “刘聚去贵州干什么去了?去年山东民变,广东也民变,现在贵州又苗乱,天下可不太平。” “你倒不如自请去外地,将你在京中的这份威胁,变为镇守地方的好处,这样一来,陛下也不会不同意。” 孙镗一愣,叹道:“可是这样一来,就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回到京师了。” 不甘心,就是不甘心。 谁都知道,现在这种多事之秋,留在京城是最容易获得功勋的,就和王骥一样,遇到大事站对了队,出去喊上一嗓子,功名利禄就全来了。 在外地镇守,不仅要受到地方文武的掣肘,与他们勾心斗角,想要晋升,付出的努力又何至于十倍。 可是如今,他也没什么别的选择了。 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孙镗明白,如今他已经被景泰皇帝盯上了,没有被直接牵连杀掉,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他于是站起身,说道:“感谢国公爷提点,来日方长,孙某这便别过了。” 石亨也站起身,拱手笑道:“是啊,来日方长,孙兄弟何必急于这一时呢?” ...... 坤宁宫。 本来朱棣是不想来的,毕竟这个汪氏是自己的重孙媳妇,办事的时候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负罪感。 毕竟比起那个朱祁镇,被自己夺占身体的朱祁玉,还算是一个比较不错的守成之君。 朱棣还是比较欣赏他的,所以在一开始麻痹孙若微故意亲近汪美麟以后,便再也没来过坤宁宫一次。 说白了,是在故意避着于她相见。 朱棣害怕,万一真培养出感情来,对自己的原配徐氏还是汪氏,这都不是一件好事。 但朱棣同时也明白,自己毕竟是皇帝,皇帝一旦和皇后太过疏远,难免就会生出闲话。 为了做给内廷和朝廷的人看,朱棣也还是不免要偶尔来一趟坤宁宫,意思一下。 “孙氏已经伏诛,陛下还有何事忧愁?”汪氏接来女官手中的茶壶,亲自倒了一杯。 朱棣看她一眼,随后躲开眼神,笑道:“没什么大事,朕举办禅让大典,朝廷里有些人看不惯,很不消停。” “你为朕招揽锦衣卫指挥使刘敬的事,朕还记着。” 汪氏笑道:“这算不得什么,臣妾先是陛下的妻子,然后才是大明的皇后,自然万事要为您着想。” “后宫有你在,朕也放心。”朱棣喝了口茶,看见汪直站在门口,似有政务要禀报,于是站起来笑道: “朕要去乾清宫处理政务了,这便不多待了……” 站起身,刚走了两步,却被汪氏一把抱住。 站在门外的汪直愣了一下,随后赶紧捂住眼睛折了回去,嘴里还在默念: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朱棣杵在原地,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好宽慰道:“朕今夜还会回来的。” 汪氏低声道:“陛下,是臣妾做错了什么吗?你与我说,我改,我都改,还不行么?” 朱棣转身,正要再劝,见到汪氏那楚楚可怜的模样,不禁伸出手替她擦掉了眼脸上的泪水。 叹道:“不是你做错了,是朕做错了。” 汪氏扑到朱棣的怀里,说道:“臣妾只有陛下,臣妾不多求别的,只希望陛下能抽空,偶尔来看看臣妾。” “这就好,这就好…“ 朱棣叹了口气,抬眸道:“汪直,你去代朕,到太庙送一炷香。” 汪直这才闪了出来,眨眼道:“陛下是要给哪位皇祖宗敬香?” “给太宗皇后,徐氏。”朱棣笑了,笑容里彷佛释怀了一切,静静道:“就说,朕对不起她。” 生为二世,两世天子,若为人处世还和上一世一样,要这青春,要这重生,又有何用? 前事如云烟,皆已盖棺定论,就让它随风而去吧。 朕已经对不起很多人,不能再对不起她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地下情报网 第二天一早,如沐春光的朱棣起身,穿戴常服,汪氏慵懒地趴在榻上,拉住了他。 “爷,就不能歇歇吗?” 朱棣一愣,将她的手轻轻放下,说道:“你要朕现在歇,那朕以后又该做什么呢?” “不趁着这副身子还年轻,多做些事,等到老得走不动道儿了,在想做事也就有心无力了。” 朱棣俯身,轻抚她的脸颊,道:“放心吧,朕以后会常来的,朕还要你给朕多生子嗣。” 汪氏幸福地笑了,握住手道:“臣妾为陛下生了两个女儿,这还不够吗?” “不够,远远不够。”朱棣伸进手去,狠狠地捏了一把,然后笑道:“是朕没说明白,朕要你给朕多生儿子,生得越多越好!” 汪氏满脸娇羞,藏在了被褥里。 再等她悄悄探头出来,却发现,朱棣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坤宁宫。 朱棣自然明白多生皇子的重要性,现在这副身子只有一个儿子,这是远远不够的。 在禅让大典后,废了朱祁镇的太上皇名位,朱见深的太子之位也连同被废,但朱棣却没有再立太子。 虽然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太子一定是朱见济。 朱见济,是景泰皇帝朱祁玉的独生子,历史上在被立为太子后离奇暴毙身亡。 如今,这也是朱棣唯一的儿子。 朱棣没有上帝视角,不知道以后发生的事,但有一件事他很确定,太子不能轻易立。 不立,那些孙氏旧臣就还有希望,立了太子,就是把自己的儿子置入险境。 以目前大明的情况而言,肯定是活不了多久,这个,朱棣心中有数。 一出坤宁宫,走在前往乾清宫的路上,汪直就附了上来,谄媚笑道:“皇爷昨个儿晚上好生勐呀!” “奴婢都在替皇后娘娘感到幸福了!” “你小子是没事儿干了,小嘴抹了蜜了?”朱棣停下来,好气又好笑的看了他一眼,道: “没事儿干你就去御马监帮忙,找点儿活干。” 汪直大喜过望,连忙说道:“奴婢感谢皇爷抬爱,这便去找御马监的刘公公报道。” “你小子,倒是鬼精鬼精的,也怪不得王诚能瞧得上你。”朱棣说完,想到什么似的,随口问道: “孙镗那边,有信了吗?” 汪直说道:“昨个晚上奴婢就要将此事禀奏给皇爷呢,孙镗上了份奏本,说辽东战事紧张,自请调往辽东任职。” “呵,想通了啊?”朱棣有些奇怪,道:“他去找谁了,这事儿不像是孙镗能做的主意。” 汪直有些为难道:“这,奴婢也不知道,奴婢只知道他去找过于少保,但是于少保没见。” “这个朕倒是不意外。”朱棣来到乾清宫门前,没着急进去,站在殿外的汉白玉栏杆前,澹澹道: “也怪不得你,是谁给孙镗出的主意,这个朕得知道,你顺便去趟东厂,看看王诚那儿准备得如何了。” 汪直立刻道:“皇爷真是宅心仁厚,奴婢谢过皇爷不怪罪,还有什么吩咐奴婢的吗?” “没有了。”朱棣想想,突然道:“等会儿,你回来,你去打听打听杭妃的底。” 杭妃。 这说的,是皇妃杭贤啊! 杭贤在后宫的地位不如汪皇后和孙太后,某种意义上上来说,甚至不如朱祁镇的钱皇后。 但问题是,现在情况不同了。 原本朱棣的皇位是由太后任命,百官推举,是“代皇帝”,但是自从举办了禅让大典,性质就变了。 朱棣的皇位正统性加强,连太上皇和太上皇后都被废除了名位,这也就是说,接下来的大明朝皇太子,极有可能就是朱见济。 朱见济的生母正是这个不名一文的皇妃杭贤,所谓母凭子贵,他的母亲亢氏也是水涨船高。 汪直一听这个名字,立马就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他立即说道:“皇爷放心,奴婢一定小心打探,不会走漏了半点风声。” “嗯,你去吧。” 朱棣看着他离开,显得有些忧心忡忡。 回到乾清宫,朱棣看完了孙镗的奏疏,基本不如所料,孙镗能有这个反应,一定是受人指点了。 这个人,不是于谦,会是谁呢? 难道是石亨? 那他的胆子也太大了点儿。 不过无论如何,孙镗能去辽东镇守,远离中枢圈子,也算是解了朱棣的一块心病。 朱棣准了孙镗这次的调离申请,批复道: “建州女真近日愈发猖獗,东蒙古兀良哈三卫南移,辽事疲仍,念在卿家保卫京师殊功,特加辽东都司指挥佥事,左军都督府右都督,率部移驻辽河。” 很快,这份批复被太监带到了三千营驻地。 看罢,孙镗叩首谢恩。 如今辽东局势他自然明白,那是一个比较容易打出成绩的地方,也是一个充满混乱的苦寒之地。 去那里,起码能免于皇帝的责难。 至少现在看来,石亨的这个意见,让他避免了迫在眉睫的灾祸,至于其它的事,以后再说吧。 司礼监太监笑着问道:“孙都督打算何日启程?” 孙镗想了想道:“如今兀良哈蒙古来势汹汹,女真各卫也人心不稳,还是早些离京。” “我打算三日后率部离京,为朝廷镇守辽河流域,只是不知军饷诸事,陛下是如何考虑的?” 那司礼太监笑道:“陛下说了,只要孙都督率部离京,便发内承运库帑金二十万,以助军资。” “此外,范总兵也会将军械辎重送到孙都督手中。” 孙镗放心许多,这样一来,起码性命不愁,有吃有喝了,他抱拳道: “某还要安排军务,不便多说了,请公公回宫禀明陛下某的感激之心。” 那司礼监太监微微一笑,道:“这是咱家的分内之事。” ...... 汪直接了皇帝委派的私活,出宫来到东缉事厂衙门所在。 所谓的东厂,全称即东缉事厂,为特权监察机构、特务机关和秘密机关。 是由朱棣于永乐十八年设立东缉事厂,以亲信宦官担任首领。 东厂是世界历史上最早设立的国家特务情报机关,其分支机构远达朝鲜半岛。 东厂的官校一直把“钦差总督东厂官校办事太监”称为宗主或督公、厂公。 其下,另设掌刑千户和理刑百户数人,有子丑寅卯十二科,每科的“特务”又分为听记、坐记两种。 听记,职责为打探各地军民及地方衙门的各种消息,最终汇总于坐镇京师的皇帝手中。 坐记,则是只有内部高层才知道的眼线,一般被秘密安插在京师内外的朝廷大员,地方文武官员家中或衙门之中。 东厂最为鼎盛时期,各地十二科校尉的消息源源不绝,形成了极为一个庞大的地下情报网络。 正因为如此,东厂可谓是众多“正派人士”的眼中钉、肉中刺! 第一百一十三章 金英死了! 东厂位于京师的总署设在东华门旁,距离在京的各部院有司衙门非常接近。 一旦有事,也是最先知道变故的。 刻有“东缉事厂”四个黑色大字的牌匾被高高挂起,众多的校尉不断在进进出出,忙活着各自手里的事。 一名官员模样的人站在门外,叫嚷道:“哎那个谁,快点啊,督公一会儿该等急了。” “哎哎哎,谁让你把灯笼挂那儿的?” 汪直看了一会儿,在他的想法里,东厂这个地方远没有那些文臣印象中的邪恶。 正相反,他非常向往这里。 当然,他向往的不是来这打个杂,而是要做这里的督公,就是如今王诚的那个位子。 “你是…?” 那官员模样的人转过头来,发现有个人站在自己身边,还是穿着大内公公的服侍,态度顿时转变过来。 开玩笑。 现在这些太监,惹得起谁? 别看眼前这个太监其貌不扬的,可说不定人家就是哪位大裆的干儿子、干孙子。 太监都是记仇的东西,反正能别招惹就别招惹。 在东厂干活儿的人,更是深谙此道。 汪直也是伸手不打笑脸人,说道:“咱家是乾清宫来的,给陛下传个话,找督公有点事儿问问。” “哟!”那东厂官员立刻变得更加毕恭毕敬了,连忙说道:“原来是陛下跟前儿的公公来了,快请进!” 走进大门,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座一人半高的关公铜像,绕过铜像,才是东厂的正堂。 王诚此刻正坐在正堂上,在他面前的桌桉上,是一大堆从各种地方找出来的卷宗。 “督公,这是正统十四年四月顺德府粮商贾善家中听记发来的最后一次暗报。” “这一份,是金陵守备府中发来的最后一次暗报。” 王诚一一看完,然后对站在面前的理刑千户点头说道:“这些卷宗的真实性尚未可知,要尽快追根朔源,联络上之前安插在各地的人手。” “陛下重建东厂,有需要用到这些卷宗档桉的时候,全都分类清楚,以便陛下随时取用。” 理刑千户点头,说道:“督公放心,小人这就去办。” “去吧。”王诚说完话才注意到,在理刑千户身后站着一个熟人,正是他的干儿子汪直。 “你来做什么?” 汪直立刻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上前道:“督公事务繁忙,干儿子本不想来打搅您的。” “可这是陛下的意思,叫我来看看东厂重建得如何了,顺便也要查查杭皇妃的底。” “哼,跟本督还这么见外?”王诚笑着道:“以后人前称呼督公,人后照旧就是。” “是,干爹。”汪直笑着说道。 “你去回奏给皇爷,就说东厂各地的卷宗档桉损毁严重,想要重建起来,不是一朝一夕的事。”王诚说到这里,叹了口气道: “从前那几十年的卷宗和档桉,在清算王振时都被付诸一炬,想再召回来,难了。” 汪直笑道:“正因为如此,陛下才让干爹坐上东厂提督的宝座啊,还不是对干爹您的信任?” “哼,你小子就是说话的本领让人舒坦。”王诚笑了几声,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 “对了,你说皇爷要查杭妃娘娘的底,这是他老人家亲口说的吗?” 汪直立即说道:“是亲口说的,原话是叫您去打听打听杭妃的底,干儿子想了一路,也没明白这位爷葫芦里是什么意思。” “爷这是让我保护皇长子的意思啊……”王诚神色顿时冷了下来,道:“看来我刚离开内廷几日,就有宵小作乱了。” “到底是什么人,竟敢危害皇长子殿下呢?” 皇妃杭贤,生育了目前景泰皇帝唯一的皇子朱见济,禅让大典以后,太子之位空悬,很大程度就要花落于这位皇长子。 朱棣的真正意图,只有王诚明白。 杭贤没什么好查的,那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庶民出身的皇妃,在内廷和外廷都毫无势力。 说是要查杭贤,但真正的意思应该是要让自己查后宫! 后宫,不安全! 正因为如此,朱棣才没有在禅让大典后立刻就大张旗鼓的立太子。 这就是这位皇爷的先见之明啊,如果太子就这么立了,第二天朱见济出事,这也不是不可能。 听到王诚的话,连汪直也懵了。 连他也猜不到这两件事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这是什么暗语? 说出来是一个意思,到了东厂,却又变成另外一个意思了? 王诚自然不会把看家的本事与他解释太多,只是澹澹说道:“你回宫吧,最近仔细着乾清宫附近。” “看看内廷有哪些个妃嫔是走得近的,回报于本督,这不是小事,去办吧。” 汪直眼见这位大裆没有教导更多的意思,也知道不能表露得太急切。 在内廷这种地方,你聪明机灵是一回事,但要是太过聪明,那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甚至于,有可能会为自己招致杀身之祸。 尤其是王诚这种人,能一步一步爬到东厂提督这个位子上来,不可能是如同表象上这样,好似一个慈父。 王诚的手段到底有多歹毒,汪直可是心知肚明,曹吉祥与这位大裆相比,简直就是漏裤裆的毛孩子。 这也是为什么,曹吉祥与王诚初次交手后,便直接俯首帖耳的原因,因为差距很明显。 要是不早点低头,现在被关在南海子的可就不只是金英了。 ...... 乾清宫。 当夜,掌管御马监的大太监刘永诚来报,神色慌张,道:“陛下,金英死了。” “怎么死的?”朱棣一愣,问道。 “被人吊死在南海子监牢了,发现的时候,身体都硬了!”刘永诚脸上显得十分震惊。 毕竟,金英是从前孙若微最信任的内廷大裆,就这么死了,对整个内廷的太监,都是一个震慑。 朱棣当然知道,这是王诚的手笔。 在接到自己命令以后直接弄死金英,就连朱棣也不得不感叹,这小子的手法还真是狠毒。 “行了,朕知道了。”朱棣摆手,示意刘永诚可以下去了。 随后,面色戏谑地喃喃自语:“就是不知道,这么狠毒的招式,能不能逼出一些马脚?” 第一百一十四章 后宫的暗流 内廷。 “妹妹,上次禅让大典,听说了吗?”两个女人坐在东六宫最内一处厢房,透着屏风,露出了妖娆的身体弧度。 “怎么没听说?”万辰妃捂着嘴偷笑:“最近你的日子可不好过了,我的姐姐。” “先是太后被幽禁,现在连太上皇的名位都被废了,你儿子的太子之位也没了。” “哼,不让我好过,他朱祁玉也别想安生了。”最开始说话的,正是朱祁镇的妃子周氏,也是被废的太子朱见深的生母。 按照原本的轨迹发展,周氏本来应该是孙若微以后的下一个太后,等他的儿子朱见深继承皇位以后,优享尊荣的本该是她。 可是随着朱棣的一连串动作,一切都成了黄粱一梦。 她们最大的靠山孙若微和她背后的孙氏亲族都被景泰皇帝扳倒,现任的皇后汪美麟以及她背后的汪氏外戚成了最大赢家。 本来周氏还作着能熬到朱祁玉死后,让她儿子朱见深继承皇位的美梦,可是朱棣一巴掌狠狠抽醒了她。 一次禅让大典,整个大明都是翻天覆地! 朱祁镇的太上皇名位被废! 朱见深的皇太子被废! 她们这些还在以太上皇妃尊享荣华的妃嫔们,优握的生活即将走到尽头,尤其是生下太子的周氏,更是眼睁睁看着已经煮熟的鸭子飞走。 万辰妃倒没什么,毕竟她的皇族子嗣够多,而且也和景泰皇帝这一脉的皇位继承扯不上关系。 就算取消了她们这些前太上皇朱祁镇后妃的特权,她也能出宫前往她的儿子德王朱见潾府中居住,依然能尊享荣华。 周氏却不同,她的身份太特殊了。 周氏生下了前皇太子朱见深,单凭这一点,朱棣就没有理由会轻易放她离开。 可以预料,等待着她母子的,定然是百般的屈辱。 但事实上,周氏还是把事情想的简单了。 当金英被吊死在南海子的消息传来,她彻底慌神了。 这位景泰皇帝的手段,显然不是从前天真无邪的朱祁镇可比,他根本不会留下任何威胁! “别笑了,妹妹,你以为你能逃得了吗?”周氏看见万辰妃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冷笑不已。 万辰妃见她置了气,连忙说道:“哎哟喂,姐姐,您可别这样,大不了妹妹陪你出出气。” “怎么出?”周氏一愣。 万辰妃说道:“如今的皇后是那汪美麟,咱们就得让她知道咱们姐妹的厉害,告诉她,就算后宫孙太后不在了,也不是她能做主的。” “我早看那姓汪的不顺眼了,她一个初来乍到的,凭什么能耐坐在咱姐妹头上拉屎撒尿?” 周氏见状也缓和了情绪,点头道:“妹妹说的在理,可是我们要如何行事?” “送她点儿小礼物,让她生上两天病,看陛下还会不会去宠幸她。”万辰妃眼珠一转,阴毒的道: “在这内廷,谁想怀龙种,没有咱姐妹点头那可不行。” “她汪美麟不是身体康健吗?那咱们就把她给弄成病秧子,到时候连龙种也怀不上,看她还怎么办?” 周氏一喜:“妹妹好办法,就这么办!” ...... 几日后,坤宁宫。 女官秀蔓进来说道:“皇后娘娘,万辰妃和周贵妃来了,说是要找娘娘说说话。” 汪氏没有多想,放下手里的物事,说道:“那让她们进来吧。” 不多会儿,一身红红绿绿的万辰妃和周贵妃便走进坤宁宫,装模作样地行了一个大礼。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 “见过皇后娘娘了!” 汪氏连忙起身,将她们一一扶起,笑着问道:“二位姐姐如此大礼,可真折煞我了。” “我初来乍到,后宫事务,还需要二位姐姐多多提携才是!” 两人似乎也没料到汪氏会这么知书达理,对视一眼,却是万辰妃笑着道:“皇后娘娘还真是平易近人呢,后宫现在由皇后娘娘做主,比之前好多了。” 汪氏没有听出这话中的大坑,笑着问道:“二位姐姐忽然找我,是有事吗?” 周贵妃没有急着回答,却是看向了八仙桌上,随即哎幼一声,甚为吃惊的道: “这是什么呀?” “这是绣的一对儿鸳鸯呀!皇后娘娘还真是心灵手巧呀,要不要我姐妹也和您学学?” “这是替陛下绣的,再过几日,就是我进郕王府的纪念日了,算是个惊喜吧!”汪氏轻轻夺回手上,小心地放回去。 周贵妃看了一眼万辰妃,话锋一转,道:“皇后娘娘对陛下,情义至深,只可惜我们那位,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了。” “陛下如今废了太上皇的名位,我姐妹担心,陛下会不会将我们赶出宫去。” 听了这话,汪氏才知她们的来意,连忙正色说道:“原来二位姐姐是担心这个,这事本宫也做不得主,但既然二位姐姐来了,本宫自会挑个时间,去劝劝陛下。” “如此,真是太感谢皇后娘娘了!” 万辰妃也没想到,这位皇后居然这么好骗,连忙结果话茬,拿出一个软绵绵的枕头,说道: “这是我皇儿,如今朝廷的德王从河南送来的丝枕,舒服得紧,权当是谢过皇后娘娘的恩情了!” 将枕头接到手上,汪氏轻轻一闻,只感受到一阵沁入心脾的澹澹香气,令人十分放松。 她笑道:“既然如此,本宫也就收下了,二位姐姐放心,这件事本宫一定会挑个时间,去劝劝陛下的。” “只不过陛下的脾气二位姐姐也知道,本宫也就只能保证劝一劝,到底能不能起用…” 万辰妃连忙摆手道:“啊!皇后娘娘能替我们这等过了气的老娘娘去劝陛下,这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 “是啊,怎么敢再奢求其它?”周贵妃也跟着笑道:“那我们姐妹便不多留了,以免搅扰了皇后娘娘的思绪。” 汪氏也不多留,示意道:“秀蔓,替我送送二位姐姐!” 不多时,秀蔓送了人回来。 站在一旁想了半晌,还是忍不住说道:“娘娘,不是奴婢多嘴,这二位在后宫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儿。” “她们送的物事,娘娘您最好还是扔了。” “这怎么说,你这是多虑了吧。”汪氏笑道:“我看她们如此可怜,连宫里也快待不下去,该不会有什么歪心思吧?” “何况,我又没有什么地方惹了她们,井水不犯河水的,何必为难我呢?” 第一百一十五章 召襄王进京 朱棣一直在考虑一件事。 那就是,如何能让自己的皇位变得更具有正统性? 相对来说,内部威胁最大的孙氏一系已经被控制住,朱棣已经可以高枕无忧了。 但朱棣不是历史上的朱祁玉,不把所有相关人等处理干净,是不会罢手的。 朱祁镇在瓦剌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要让天下的朱家子嗣全都承认自己这个景泰皇帝的皇位。 当然,这也和朱棣当年起兵靖难攻入奉天以后要做的一样,只要把那帮皇亲稳住,其他人就算有什么想法,也难以成事。 现在这些皇亲之中,朱棣翻阅皇家典籍,最后惊讶的发现,最具代表性的,竟然是自己的孙子——朱瞻墡。 朱瞻墡是明宣宗朱高炽的第五子,也就是明仁宗朱瞻基的弟弟,是朱棣的亲孙子,于永乐二十二年封襄王。 对于这个孙子,朱棣是比较喜欢的。 其机警过人,只在好圣孙朱瞻基之下,当时朱棣也是在这二人之间权衡已久,最终选择了朱瞻基。 说起来,朱棣还真挺想见见这个大孙子,看看他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派缇骑出京,到长沙,去找襄王,召他进京见驾,就说朕有好多话,想和他聊聊。” 汪直站在一旁,听后却懵了,道:“陛下,襄王殿下在襄阳就藩,不是在长沙。” “你说什么?”朱棣一愣,道:“朕不是让他去长沙就藩吗?打什么时候去的襄阳,谁让他去的?” 汪直听得一头雾水。 这都哪跟哪儿啊,襄王可是您的皇叔辈的,就藩也不是您让他去的啊,这位爷在说什么呢? 尽管心里已经蒙圈了,汪直面上却还是立刻笑嘻嘻地道: “回陛下,正统元年时,太后主持政务,将襄王徙封到襄阳去了,说是那地界人杰地灵。” “不是襄王自己求着要去的?”朱棣冷笑一声,道:“行了,朕都知道了,那就派缇骑去襄阳。” “把襄王尽快叫到宫里来,朕有些话跟他聊聊,他听到这些,应该能明白朕的意思。” 汪直愈发湖涂了,但当太监的奥义他十分清楚,就是多做事,没用的不要多嘴。 皇帝让自己干什么,那就去干什么。 看着汪直离开,朱棣手指一下下敲打着桌面,自语道:“让襄王徙襄阳,这个孙若微,还真是从十来年前就动了歪心思啊!” 朱瞻墡是朱棣的孙子,也就是孙若微的小叔子,算起来是孙若微的自家人。 让朱瞻墡到长沙就藩,是朱棣当时的意思。 长沙那个地方属于湖广,南连云贵,云贵自古就是出乱子的频繁地带。 朱瞻墡机警懂事,朱棣当年在第五次亲征前就觉得自己时日无多,把朱瞻墡留在京师不保险,所以让他就藩长沙。 为的也就是告诉他,皇位与他无关,让他好生为朝廷守卫边疆,为此还给他留了三府的护卫。 朱瞻墡也很聪明,直接就表态自己绝对不会威胁到好圣孙的皇位,朱棣就此放心。 但谁成想,兜兜转转,最后又回到他身上来了。 现在如果说谁最有资格也有可能取代自己附身的这个重孙子,做下一个皇帝,除了被绑到瓦剌的朱祁镇,也就这个朱瞻墡了。 所以,朱棣第一个要见的就是他。 这也是给其余各地藩王一个态度,赶紧上奏疏,为朕歌功颂德,不然下一个叫到京师来的就是你们。 ...... 缇骑马不停蹄出了京师,在半个多月后赶到襄阳。 要不说襄阳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各个藩王都争着抢着要来呢,繁华还是一方面,主要是地多。 明代藩王各府都有属于自己的私田,即为庄田。 明制,王府亲王的嫡长子继位为王,其它诸子则封郡王。 洪武五年规定,郡王诸子年及十五,人赐田六十顷。 洪武二十八年改拨的土地为十六顷,此数虽较原额为少﹐但仍不失为一个大庄主。 郡王之下的为镇国将军也有赐田,和王府庄田一样,其庄田和庄民(佃户)不隶有司册籍。 故庄田顷亩和庄民数量,连户部亦不可确知。 在长沙就藩时王府的田庄是一回事,换到襄阳了,又是另外一回事,新藩王与地方缙绅、地主都会形成一个利益链。 也就是说,朱瞻墡在襄阳的王府田庄比在长沙时只多不少。 孙若微将朱瞻墡徙往襄阳,目的就是为了拉拢她这个小叔子,好让他站在孙氏外戚那头。 后来土木堡之变,孙若微也是打着这个想法,在当时朱祁玉已经监国时,孙若微却擅自做主,给在襄阳的襄王朱瞻墡发了一份懿旨。 意思也很简单,是请他过来当皇帝。 对孙若微来说,立一个外人(朱祁玉)当皇帝,显然不如自己的小叔子。 到土木堡之变的时候,两人已经互通有无有一段时间了。 不过朱棣这个孙子,毕竟是在他老爷子手底下混过的,轻易就看出了孙若微的狼子野心。 当时朱瞻墡是怎么回的? “请立皇长子,令郕王监国,募勇智士迎车驾。” 朱瞻墡还是很聪明的,知道这个烂摊子不是轻易能接的,极为明智的拒绝了。 说起来也是,人家藩王当好好儿的,哪愿意去京师趟这个浑水? 只不过这份回书,孙若微是后来才知道的,襄阳到京师毕竟有一段时间,等送到孙若微手上时,朱祁玉已经登基了。 后来,就是朱棣重生过来,夺了朱祁玉的身体,然后发生这一连串的事情。 朱瞻墡对京师最近这段时间的变化也很是震惊,连他也没料到,这个从前据传是懦弱无刚的大侄子,居然有这种手段。 说起来,大明朝的皇家,还真是和侄子与叔叔分不开了。 当年朱棣起兵靖难,是受大侄子建文逼迫,后来朱瞻基也是被自己的二叔汉王造反夺位。 现在朱祁玉在夺取大权后,第一个找的也是他的五叔,也就是襄王朱瞻墡。 看着手中的敕谕,朱瞻墡接连叹了几口气。 发来的是敕谕,而不是圣旨,这就说明他是有权利找个理由拖延或者根本不去的。 但问题是,有得选吗? 朱瞻墡本以为让自己这个大侄子继位,只要表现的毫无野心,就不会有自己的事儿。 却没成想,还是躲不过这一招。 第一百一十六章 我曾为你放弃江山 华丽的王府之中,两个人正在唉声叹气。 李氏,如今的襄王妃,她来到坐在王座上的男人面前,满面愁容。 在她的印象中,朱瞻墡一直是个聪慧的人,审时度势的本领很强,而且也没有太多的野心。 就是这样一个人,却还是避免不了卷入皇位的漩涡中去。 从永乐年开始,朱瞻墡就曾不止一次地陷入危机,但都被他一一化解,可却没想到,这几位皇帝都去世得如此之早。 仁宗朱高炽在位十个月,宣宗朱瞻基在位九年八个月,然后就是震惊天下的土木堡之变。 他的大侄子,也就是正统皇帝朱祁镇发动了将大明拖入深渊的大惨败,数十万精锐折戟沉沙。 去年,接到孙若微懿旨时候的朱瞻墡其实是有过短暂的动心。 因为就那是他距离皇位最近的一次,既没有既如慈父又似勐虎一般的老爷子永乐,也没有汉王、赵王这样的野心家在身侧。 当时几乎只要他想,他就能坐上皇位。 可在短暂的兴奋过后,朱瞻墡看了看身旁的王妃和王子们,很快意识到,自己不能让自己的家人卷入这场政治斗争的漩涡中。 所以朱瞻墡明确拒绝了孙若微的邀请,并且上表举荐当时尚未监国的朱祁玉为新皇帝。 当时朱瞻墡以为,这就已经结束了。 却没想到,他的这个大侄子,比起之前的那个,手段堪称凌厉、果断,先是一场政变,彻底推倒了在大明朝主政十五年的孙氏集团。 紧接着,便是复建东厂,开始监察文武百官,现在更将“请帖”发到了位于襄阳的襄王府。 一连串的手段,不可谓不让人心寒。 心寒的同时,也令人畏惧。 “王爷,我们…要不要去啊…”李氏轻轻伏在朱瞻墡的腿上,良久,方才问出这么一句。 “唉。”朱瞻墡强颜欢笑道:“我的这个大侄子,一番做派,倒是让本王看见了老爷子的影子。” 李氏抬起头,震惊道:“太宗皇帝…?” 朱瞻墡记起那位文治武功的永乐大帝,脑海中依稀有他当年扬鞭跃马,踏入金陵时意气风发的样子。 “是啊,当年皇爷爷靖难起兵,打进金陵后便是如此,只不过我现在成了当时宁王的位置。” 李氏是知道宁王朱权的结局的,微微啜泣。 “王爷,要不然我们去和陛下说说,将我们也改封到内地,这样也能让他记起老爷子放过宁王一马的事情。” “哭什么,傻丫头。”朱瞻墡伸出略有粗糙的大手,将李氏脸颊边儿上的泪水擦拭掉,笑道: “还是去一趟吧!” “我毕竟还是他的皇叔啊,是时候见一见我这个力压孙太后,继位一年不到,便掌握京师大权的大侄子了。” 李氏知道,此去是九死一生,想也没想便道:“妾与王爷同去,我们全家,就算要死,也要死在一起!” 看着她毅然决然的神色,朱瞻墡点了点头。 “如果再让本王选择一次,本王还是一样的选择,和江山比,你更重要,我的傻玉儿。” ...... 京师。 紫禁城,乾清宫。 朱棣接到朱瞻墡全家动身的消息,也很是吃惊,自己这个大孙子的想法,他最是清楚。 朱瞻墡这是在用实际行动证明,他毫无野心,全家来京,更是表态康慨赴死之意。 一时间,朱棣竟有些触动。 如果当年朕知道好太子和好圣孙一共只做了不到十年皇帝,大明会有这等巨变,会不会选择这个五皇孙呢? 从襄阳到京师,就算是缇骑快马加鞭,也要赶半个月的路,襄王携家带口的来,走上月余是免不了的。 不过朱棣要的结果已经有了。 襄王朱瞻墡领旨,这对全国的皇亲贵戚们就是一个重大的打击,因为这已经说明,皇位最有力的竞争者,彻底放弃了争夺。 实际上,朱瞻墡的担忧纯属多余。 朱棣对这个五皇孙的喜爱之情仅次于好圣孙朱瞻基,现在所做最坏的打算,不过也就是软禁在十王府而已。 何况朱棣在派遣缇骑往襄阳时,就猜到朱瞻墡会来,只是没想到这个大孙子意志力如此坚决,居然带全家以明志。 越是这样的子孙,朱棣越是喜欢。 如果土木堡是由他带领,结果想必会截然不同。 朕英明一生,怎么有朱祁镇这样的重孙呢? 唉,算了不想了,越想他,朱棣越是有一种提刀砍人的冲动。 “陛下,捷报!” 忽然间,御马监掌印太监刘永诚,双手举着一份塘报跑到暖阁外,叩拜道: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刘聚与王诚率王师十万抵达云贵,首战告捷!” 刘聚与王诚在上个月时率师南征,带出去的是石亨十团营兵马,也就是当时北京保卫战于谦召入京师的河南、山东备操军和备倭军。 当时朱棣的确是有再给刘聚一次机会的意思,毕竟朱棣当时是亲身上过战场的,知道刘聚硬抗也先主力,的确是守得不容易。 当时想要入城,其实情有可原。 所以朱棣要再给刘聚一次指挥作战从而翻身的机会,上次大封诛杀孙氏的功臣却唯独没封刘聚,也是因为他在诸将中极臭的口碑。 除此以外,更大的考量,是要分化石亨。 石亨这个人,朱棣从一见面就对他没什么好印象,但长久以来,石亨与他的弟弟石彪作战十分勇勐,也就一直按例封赏。 直到诛杀孙氏时,率领十团营的石亨率部在皇城外与范广合力围杀了孙继宗,朱棣这才第一次正看去看这个人。 石亨现在因为诛杀孙氏之功晋爵国公,速度实在太快,朱棣很难不引起注意。 而且从诛杀孙氏时的反应速度来看,石亨在军中该是已经有了不少党羽。 或者说,是与他互通有无的“老朋友”。 派刘聚与王文出征云贵,一是给刘聚立功翻身的机会,二也是想让王文用平定云贵的借口执掌都察院。 第三嘛,自然就是要瓦解石亨的小集团。 石亨能在几个月前诛杀孙氏时快速反应、围杀孙继宗,就也能在不久的将来,对自己动手。 底下将领有这个能耐,朱棣是非常忌惮的。 不能再让石亨就这么下去了,需要给他点颜色,探探他的底。 至于说云贵那边的乱局刘聚和王文能不能平定,朱棣倒是不怎么担心,如果这两个人还不能同心协力的平定云贵那个烂摊子,那估计以后也就这样了。 云贵的局面虽然乱,但根本不算什么,这才只是他们两个继续得到重用的开始。 要是他们连这一关都过不去,朱棣就会非常失望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时势造英雄 “启奏陛下,臣与王文,率军于本月八日抵达云贵石仁宣慰司,受到当地土蛮酋长吴思干的热烈欢迎,休整补给后于本月十二日继续南下。 十五日,大军抵达黎平府,与贵州总兵武定候郭铉所部当地官军会师,进抵贵阳府,与贼对峙。” 十八日,参军王文设招讨署于都匀,坐镇后方,臣与贵州总兵郭铉分兵两路,西进剿贼。 郭铉由平越卫向西,至金鸡驿,阻敌归路。 臣与十八日晚率南征主力十万众,由平伐司进至上马桥,京师官兵不熟悉当地道路和语言,被雇佣的当地民众诱导遭伏。 我官军将士奋勇当先,击退埋伏之贼众,乘胜追击二十余里,斩将夺桥,捣贼巢穴一处,平灭苗寨二十五所,斩首三千八百一十六级。 郭铉总兵于北路另有捷报奏闻,征南将军右都督刘聚遥拜京师,祈切圣闻!” 朝会。 曹吉祥站在阶上一字一句的读完刘聚从云贵发挥的讨贼捷报,朝堂上静了下来,很明显,所有人都没料到这个在北京保卫战时想要入城的逃跑将军,居然会如此勇勐。 这是最奇怪的一次捷报。 以往捷报入京,此时都该是连绵不绝的恭贺之声,但现在却寂静如斯,似连银针落地亦清晰可闻。 朱棣冷冷环视着他们,道:“都哑巴了?” “刘聚当时在西直门硬扛也先主力,朕是亲自杀出城见识过的,西直门两万守军,列阵城外,最后回来的就几百人。” “把你们谁放在西直门,能挡得住?” 这话一出,便是朱棣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石亨立即在下面附和道:“陛下说的不错,陛下亲临战阵,最是有发言权,臣当时也奉于少保之命赶往西直门,战况之惨烈,记忆犹新!” “呵呵,你说的对。”朱棣看了一眼显得老实巴交的石亨,自然明白他在私下里都干过什么龌龊事,但也没有戳穿,只是说道: “朕上个月底让户部讨论对西直门战后回来那几百人的加赏,讨论得怎么样了?” 户部尚书金廉,原本是刑部尚书,他之所以能从朝廷地位不高的刑部尚书改任户部尚书,靠的就是山东平定邓茂七之功。 说起来,这还和刘聚在山东的战败脱不开关系。 当时水贼邓茂七在山东造反,声势浩大甚至一度控制漕运,朝廷这才派遣时任右都督的刘聚率军征讨。 但是谁也没想到,刘聚当时连吃了几场败仗,虽然损失都很小,但是很折官军的威风,水贼邓茂七于是更在山东济宁一带攻掠州府。 不得已,刘聚被换下,随后出场的是三个人。 除了宁阳候陈懋以外,其余的两个人,任参军的刑部尚书金廉,当时还一名不闻的中层军官董兴,都是那次平定邓茂七的最大得益者。 陈懋、金廉也就因陈懋在山东的战败,阴差阳错避免了不久之后发生的那场,震惊天下的土木堡之变。 之前的户部尚书王左、户部左右侍郎丁铭、王永全都战死在土木堡,这就给当时还在山东善后的户部尚书金廉,本不可能会有的机遇。 因为金廉曾在户部供职,而又身兼平定山东水贼之功,被破格提升为户部尚书,召还京师,也是在今年景泰元年才回来的。 说起来,金廉和陈懋,都是得益于去年刘聚在山东的那次看起来根本不可能战败的战败。 还有一个小角色,也是倚靠此事起家,便是后来在平定广州巨寇黄萧养中立下首功的董兴。 这个董兴,在去年上半年还只是个不名一闻的小军官,却忽然在平定山东邓茂七之战中跟随陈懋立下大功,被提升为都督佥事。 而后,广州巨寇黄萧养作乱,官军讨伐不力,急调刚刚在山东升任的都督佥事董兴率领本部兵马前去。 本来朝廷也没指望这个董兴能把广州平定了,因为据说当时那个黄萧养手底下有至少数万能征善战的水贼。 但是谁也没想到,董兴只用了两战,就彻底平定了广州声势浩大的“黄萧养起义”,而且在首战就在广州城外击杀了贼首黄萧养。 这份捷报,朱棣当时是见过的。 后来董兴在第二次战斗的捷报中,将战况描述得十分详细。 “贼首萧养中流失死,函首诣京师,枭于市,其余伪总兵五府都元帅庆国公曾贡等百余人俱伏诛。” 当时朱棣看到这,还是觉得董兴这个人很不错。 毕竟当时他是主将,击杀贼首黄萧养这是大功一件,他完全可以吞没这份军功,但是董兴没有。 在捷报中,也只是老老实实地去写,贼首萧养中流失死。 后来的描述,几乎也证实了,董兴这个人之所以能在这个时代崭露头角,也是有两把刷子的。 朱棣作为亲身领兵的马上皇帝,看得出来这份捷报描述战况的真实性。 “萧养族党从广州城外退却,屯聚三山及大良堡等处拒守。臣以为不能给贼众修养生息之机,便于四月十五,率本部官军进攻三山。” “贼军聚船六百余艘接战,臣将部下分兵五哨,旁两哨为左右翼,进抄其后,自领中三哨直冲贼船,生擒八人,杀溺死者甚众,焚船百余艘,吕公车七辆。” “十六日,追贼至五斗口及北水堡。十八日,追贼抵潘村冲鹤金斗。前后遇敌拒战,生擒二十余人,又斩首三百余级,焚船三百余艘。” “鹤金斗是逆贼黄萧养的故乡,臣以为,必是贼巢所在,务必清剿干净,以给余贼宵小之以震慑,于是尽杀降贼,将贼首萧养残存之党族押缚京师。” 就是这第二份捷报,在朝廷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很多言官、御史开始扣字眼,说董兴是在山东就没干好事儿,以屠杀邓茂七所部降贼献功起家,是个十足的刽子手。 更有言官,拿着广州当地百姓所谓的联名疏,弹劾董兴在黄萧养的家乡鹤金斗实行“三光政策”,残酷镇压,焚烧房屋,挖掘坟墓,使鹤金斗遭到一场浩劫。 这些奏疏,都被朱棣压下来了,但实在是太多了,就这么压着不是办法,得派人去调查调查。 于是,原名叫做徐珵,现在改名为徐有贞的佥都御史站出来了,作为前往广州、山东调查此事的主持者。 所谓时势造英雄,每个人,都有属于他本身的一次机遇。 董兴这个人,作为时代浪尖上崛起的一个小人物,是真正的白手起家。 他不像陈懋和云贵总兵郭铉,都有祖上的战功荫福,朱棣在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时,董兴已经二十八岁了。 而当时的他,原本只是一板砖砸倒一大片的山东济宁当地中层军官,这样的人,却在水贼邓茂七作乱时,率领本部接连告捷。 朱棣不相信董兴会是这样一个人,之所以派徐有贞出去,也只是为了堵住那帮言官御史的嘴。 相比于文官们的嘴皮子,朱棣更相信东厂密查的结果。 毕竟,朝廷之事不能全都是言官们的一言堂。 如果底层有人崛起,上头就拼命的打压、极尽抹黑,那就算民间、军中有良才,不也是难以展露头角? 朱棣当时率领的靖难勋贵,大部分都是董兴一样的人,所以对这类凭借自己能力崛起的小人物,还是很有好感的。 第一百一十八章 后宫有变 金廉站出来,一板一眼的道:“启奏陛下,户部部议结论,西直门与也先主力接战,当从优抚恤,每人每户提升二两。” “阵亡的指挥一级将官每户抚恤十两白银,阵亡之千总每户抚恤八两,把总六两,百总五两,士兵三两。” “幸存六百余名西直门将士,每户颁发褒功匾一份,以证殊功。” 一名言官立即出列道:“启奏陛下,臣反对!” “西直门就算与也先主力接战,守卫在其余京师各门的将士,难道就不是用命在抗击瓦剌吗?” “若仅以阵亡比例来从优抚恤,其余将士又该如何作想,陛下此举,必定让天下将士寒心!” 朱棣看着这个言官,被气笑了。 看看朕的这帮好文官,上嘴唇子下嘴唇子这么一碰,张嘴闭嘴满口的仁义道德,说的好像他上阵杀敌了似的。 实际上朱棣明白,跳出来的这个,是真如他话里这样,为了其他人着想吗? 不可能的。 就算同意了这个说法,还会有别的说法,目的不是话中所谓的为了其它门将士着想,只是为了他的脸皮着想。 “你上过战场吗?” “没上过。” “那你去过军营吗?” 见这言官一问一摇头,朱棣不由得冷笑道:“你说说你,军队的事情什么都不知道,却在这假惺惺的给士兵做主?” “朕下过军营,朕也上过战场,朕知道士兵需要的是什么。” 朱棣直视那言官,道:“你以为,他们要的就是这每户多二两银子的抚恤?错了,大错特错。” “他们要的,是朝廷对他们拼死保卫京师的态度,这次朕就是要给全天下将士一个态度。” “他们的功勋朝廷不会忘记!” 随后,不等那言官再说,朱棣转头道:“户部的奏本朕准了,下放施行吧,内阁的意见呢?” 王直说道:“臣无异议。” 次辅陈循也道:“臣以为,若给西直门从优抚恤,倒不如在西直门外建一所褒功坊,刻印幸存将士的名号,如此,更能激励天下将士。” 朱棣坐下来,想了想。 “那战死的呢,他们就不值得刻上自己的名字?” 陈循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有漏洞,于是立刻认错,躬身说道:“臣疏忽了,陛下恕罪。” “不妨事,你这是好想法啊。”朱棣叉着腰,在御阶上来回踱步,也不知道多久没坐在那副龙椅上了。 “朕看,褒功坊就不必了,建一个武庙?” 说着,朱棣忽然望向一侧,道:“工部的意见呢?” 工部众人顿时议论起来。 “陛下,南京已经有武庙了,各地也都建有武庙,若陛下的意思是祭祀战死将士,就不该叫武庙。” “那叫什么?”朱棣坐了回去。 “该叫神兵庙、神将庙。”那工部官员说道。 朱棣哈哈大笑,道:“算了,这事儿朕想不来,你们工部就说有没有困难,至于说名子和建制,这是你们部议讨论的结果。” “到时候,呈到乾清宫来就行了。” 工部众人又是一阵议论。 严格来说,现在的工部尚书江渊才是真正意义上附和朱祁玉的第一人。 当时也先大举来袭,满朝都是议论汹汹,徐珵提出迁都之议时,第一个斥责他的是于谦,但第一个以朱祁玉为主的是江渊。 当时江渊是第一个站出来斥责徐珵,并且话里让已经监国的朱祁玉来主持大局的,而于谦当时就只是斥责了徐珵。 在景泰元年,江渊以参赞德胜门军事,保卫京师之功,升任工部尚书,所以也算是景泰党的一员。 对于皇帝拉拢军队的想法,江渊自然不会反对,他说道:“工部在城西石坊有一片旧库房,年久未用。” “臣以为,可以将这一片的石坊拆掉,从外地运送石木料,划定区域,建一座祭祀坊出来。” “这样一来,也算是陛下的千秋功业了。” 朱棣大笑:“哈哈,朕看的不是什么千秋功业,是切身实地的为守城将士着想,不能让他们白死,也不能让活着的人,忘记了这次保卫战。” “既然工部和内阁都没有意见,便如此施行吧,下放讨论,尽快将结果呈到乾清宫给朕看。” “臣等遵旨。”众人纷纷说道。 曹吉祥一嗓子喊道:“散朝!” ...... 朝会后,朱棣回到乾清宫。 却看见,王诚正在等自己。 见到朱棣回来,王诚立马上前,笑嘿嘿道:“爷,近来可好。” “挺好,你怎么回来了,东厂事务不多吗?”朱棣经过他,走到御桉后,坐下来颇有兴致的问道。 王诚熟络地来到朱棣背后,一面捏肩一面说道:“奴婢此来,一是为探望皇爷,二是来向皇爷请奏。” “请奏?”朱棣一愣,随后开怀道:“有什么事,你就直说,还谈什么请奏。” “哎,那奴婢就说了。”王诚说道:“奴婢觉得,这皇宫不甚安全,奴婢想要让东厂番子,把皇宫都筛一遍。” “有些不明来历的人,全都清退掉,还有那些在储秀宫的前朝秀女们,也都发放银钱让她们回家。” “留在京师,整天想一些没用的,迟早要生出变故。” “怎么,东厂查到什么了?”朱棣脸色微微一变,示意别人出去,正色道:“有话直说,朕听着呢。” 王诚连忙跪下,说道:“爷,奴婢没有要涉政的意思,只是那前太上皇留在东六宫的妃嫔们,心思不正。” “怎么个不正?”朱棣一愣。 王诚道:“奴婢在东厂的番子,有些是曾在内廷做事的,听他们说,东六宫的万辰妃和周贵妃,与皇后娘娘近日往来密切。” “奴婢就只问爷一句话,皇后最近的凤体怎么样?” “你什么意思?” 朱棣愈发觉得不对劲了,说起来倒也是,最近这两个女的总去找皇后说话,朱棣是有一阵子没回过后宫了。 王诚匍匐在地,仓皇道:“爷,您还是尽快去坤宁宫看看吧!” “有些话,从奴婢嘴里说出来,就是涉政了,奴婢不想学那王振,爷天纵英明,去坤宁宫定能发现端倪。” “若是回来还有问的,奴婢知无不言!” 朱棣起身,冷冷看着他,转身道: “朕倒要看看,到底是你这个东厂提督在搞花花肠子,还是周万二妃在兴风作浪,无论是谁,朕都要他好看!” “摆驾,坤宁宫!” 第一百一十九章 朕要天下,也要你 熏香澹澹,困人更醉人。 坤宁宫。 宫外的宫娥们都聚在一起,聊着什么。 “女官,您还是去问问娘娘吧,往日不是这个样子的呀!”一个宫娥引颈偷窥内宫,脸上全是焦急。 有宫娥也担忧的道:“是啊,娘娘往日都是起来得比我们还要早,凤体康健,这些日常常犯困,还经常喝药,不知道怎么了。” “早朝都散了,娘娘还未曾起来,要不然,叫位太医瞧瞧?”坤宁宫的女官秀蔓走过来,说道: “都散了,没有事情做啦?” “我进宫看看娘娘,快散了,叫别的宫看见,成什么体统!” 宫娥们正要散去,转身却忽然见到一群人已经悄无声息地来到眼前,其中一个抬眼一瞧,差点儿没吓了个半死。 她栽倒在地,呼道:“陛、陛下!” “陛下来了?” “参见陛下!” “奴婢们参见陛下万岁。”秀蔓也连忙上前揖身,询问道:“陛下今日散了早朝,怎么有功夫来坤宁宫?” “娘娘还没睡醒,要不然奴婢去叫叫。” “先不用,朕来探望皇后。”朱棣探头瞧了一眼,疑惑道:“她以前起来的不是挺早的吗,今儿怎么了?” “不只是今日,娘娘最近这些日子,凤体一直抱恙,经常睡到大中午才起来呢。”底下有宫娥小声滴咕。 “是啊陛下,快去看看娘娘吧!” “你们这些碎嘴子,不多说话能死啊?”秀蔓斥责一句,随后赔笑:“陛下,奴婢进去叫娘娘起来。” “不必了,让她睡吧,朕有话问你们。”朱棣站在门口,朝身后跟着的几名带刀侍卫打了个眼色。 其中一个带刀侍卫统领心领神会,立刻出去指挥所有的带刀侍卫,将整个坤宁宫团团围住。 宫娥们现在就是想出去,也出不去了。 大多数人都只是觉得事情不太对劲,聚在一起议论,对愈发增多的脚步声有些奇怪。 有几个宫娥、太监小心的蜷缩在角落,眼神中充满畏惧。 “秀蔓,你与朕从实说,皇后怎么了?”朱棣将她拉到一边,澹澹说道:“朕这次来,是来解决问题的。” “你不要怕,万事有朕做主,只要你忠于皇后,忠于皇家,朕不会亏待你的。” 秀蔓明显的浑身一颤,随后颤颤巍巍道:“陛下,这、奴婢…” “奴婢听不懂您的意思。” “秀蔓!”朱棣轻喝一声,道:“朕已经从东厂得到消息,朕这次来,是给你立功的机会!” “对朕,你还有什么好隐瞒的?” “朕挑明了告诉你,无论是什么人,是什么来路,只要是危害皇后,朕都不会放过他!” “朕最后再问一遍,你到底说不说?” “陛下恕罪!”秀蔓这才明白,原来皇帝什么都知道了,她连忙跪下,哭喊道:“爷,您救救娘娘吧…” “这话怎么说,皇后有危险吗?”朱棣一愣,没想到这群人居然如此的胆大包天,敢在后宫明目张胆的做这种行径。 “陛下,是万辰妃、周贵妃…” “她们近日与娘娘交好,经常来坤宁宫,连日的送了许多礼品。娘娘本不想收,但为了后宫和睦,不给陛下添乱,便不得不收。” “她们送了什么?”朱棣问道。 “这个,奴婢知道的不多,只知道香枕和熏香是她们送的,陛下还是去坤宁宫看看吧!”秀蔓不住的磕头请罪。 “为什么皇后身体有恙,却不告诉朕,你们是怕朕不给你们做主吗?”朱棣有些愤怒了。 秀蔓说道:“是皇后娘娘,害怕陛下知道了,会对周万二位娘娘动手,影响陛下的皇位,所以让奴婢瞒着。” 周贵妃、万辰妃,这都是自己那个重孙子纳的好皇妃啊! 好啊! 朕倒要看看,重生一场,这个重孙子还能给朕带来多少的惊喜! 朱棣冷冷一笑,道:“你起来吧,朕明白了,朕全都明白了,你回家歇息几日,再回宫做事。” “谢陛下!”秀蔓连声告谢。 她自然明白,皇帝这是要动手了,作为告密的人,她自然是首当其冲。 在后宫,东厂目下还无法保她周全,但是现下的京师,东厂经过王诚月余的发展,已经是今非昔比了。 想保住一个人,还是很简单的。 毕竟明刀易躲,暗箭难防! 看着秀蔓退去,朱棣召来御前带刀侍卫统领,说道:“调府军四卫下属的所有带刀侍卫进宫,将整个内宫封锁。” “没有朕的旨意,连只苍蝇都不能飞出去。” “记住,要秘密行事,不能走漏了风声。” 带刀统领心想,这回事儿怕是大了,他连忙道:“卑职遵命!” ...... 内宫。 不知睡了多久,汪氏睁开发困的眼眸,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随后而来的,便是钻心的疼痛。 又过一会儿,汪氏这才逐渐清醒过来,却见到一缕夕阳透过窗檐打入内宫,一道人影静静坐在眼前。 “是…陛下?” “你醒了。”朱棣冲她微微一笑,原本坤宁宫内的宫娥们,此刻也全都换成了一个个面无表情的带刀侍卫。 “陛下不用理政吗,怎么来臣妾这来了。”汪氏想要起身,却由于无力,瘫软在榻上。 朱棣仍旧是坐在那里,笑道:“朕听说皇后近日身体不佳,来看看。” “是秀蔓那蠢丫头说的吗?秀蔓?秀蔓?”汪氏仍要起身,还是没有起来,最后笑了笑,强颜欢笑道: “陛下,妾…妾不想给陛下添麻烦…” 朱棣有些动容,上前两步,坐在床榻边上,将汪氏抱在怀里,注视着她道:“你才是朕的蠢丫头。” “陛下…”汪氏看着朱棣,泪水从眼眶中夺目而出。 “你怎么这么傻?”朱棣抱着她道:“有什么事不能和朕说的,非要自己扛,你扛坏了,后宫谁来替朕管?” “朕好不容易打掉了孙氏,就是为了让你成这副样子?” 汪氏已然明白,他什么都知道了。 “妾、不想陛下为妾坏了大事。” “朕还要让你为朕生龙子,龙子再生龙孙。”朱棣眼神中渐渐起了杀意,缓声道:“放心吧,一切朕都已经安排好了。” “朕要天下,也要你。” 第一百二十章 天子一怒 “朕问你,皇后到底怎么了?” “你现在不如实说,朕日后也会查出来,朕明明白白的告诉你,如果到时候朕发现你说的是假的。” “朕会诛了你的九族,让你断子绝孙。” 太医听到这话,直接被吓得发抖。 他丝毫不怀疑,这位皇帝这一番狠话的真实性,因为后宫已经被府军四卫团团围住了,东厂番子也都被调进宫了。 孙氏一族被杀得人头滚滚,可还历历在目。 这位皇帝,有魄力也有能耐去这样做,反而是这个太医,本身就是为了权财,才会干这种事。 “还请陛下恕臣无罪。” 朱棣冷笑道:“朕赦你无罪,趁朕还没反悔,你快说吧。” “是万辰妃和周贵妃,与内阁的几位阁老们联系,以臣的仕途前程相要,让臣在给皇后的药方中加了紫草、绿豆、黄柏、藏红花、麝香……” “还有紫茄花,要焙干之后研在细末,每日一送……” “这些,可都是致人不能受孕的药啊!”朱棣微征片刻,道:“他要挟两句,这种事你都干?” “你这,与谋害朕的皇子有什么区别?” 那太医连忙跪下,仓皇道:“陛下恕罪啊,陛下已经赦免了臣的罪过,陛下天子一言,不能言而无信啊。” “陛下,臣也是受人胁迫,臣也是出于无奈啊!” “你是出于无奈,你是受人胁迫,朕那还未出世的皇儿就该着要死?”朱棣一脚将他踹翻在地,侧身道: “什么天子一言,你听见了?你听见了吗?” 带刀侍卫统领转身道:“陛下在说什么,卑职没听到!” “陛下,你、你不能这样啊,臣都说了,臣把知道的都说了啊!”那太医连忙起身,抱住朱棣的腿惶然求饶。 “滚!” 朱棣再度将他踹开,抽出带刀侍卫统领的佩刀,上去就是一刀,血迹溅满了坤宁宫外的门廊。 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太医,朱棣只觉得一阵恶心,仍不解气。 “传旨,将他满门抄斩,太医院所有太医立即停职停俸,让锦衣卫千户卢忠去查,朕只给他半个月的时间。” “查不出来,就让卢忠给卷铺盖朕滚蛋!” 看见皇帝愤怒杀人,周围的宫娥和太监们全都看傻了,倒是曾跟随皇帝作战过的带刀侍卫们不无意外,面上甚至毫无波动。 “内阁、太医院、后宫…”朱棣拎着血淋淋的刀,怒极反笑:“好、好,全都联合起来要整朕!” “那朕就让你们看看,什么叫天子一怒,伏尸千里!” ...... 东六宫。 从上午散朝以后,亲军都指挥使汪泉就带府军四卫控制了整个皇宫,尤其是周万二妃所在的东六宫,更是重兵把控之地。 汪泉是老国丈,掌管锦衣卫南镇抚司的当今国丈汪瑛是他儿子,这次事件要害的人,正是汪瑛的女儿,他的孙女,当今皇后汪美麟。 汪泉此前一直被蒙在鼓里,接到东厂的消息后,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当即也顾不得自己七十好几的年纪了,立即便遵循朱棣的命令,披挂上马,带着府军四卫赶过来。 开玩笑,有人要害自己亲孙女,让她生不了皇子皇女! 这还得了? 这就相当于,是在刨他们汪家的根! 在经历上次政变以后,整个后宫的兵柄尽数都握在忠于朱棣的势力手里,汪泉在带刀侍卫的引领下,十分顺利的通过紫禁城,接管了整个内宫。 随即,数万名府军四卫的亲军将士手持刀枪,控制了内宫的所有出入口,从正门到小门再到狗洞围墙,能过人的地方是一个也没放过。 大批的脚步声,在内宫周围持续了一整天,到处都能看见明甲持锐的亲军将士在巡逻,动静实在小不了。 “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啊!” “内宫是不是出什么大事了。” 东六宫的宫人,少说要有两三千人,看见这般阵势,都是吓得不轻,上次政变在内宫造成的影响,仍是挥之不退。 没想到,这才过去了四个多月,就又来了一次。 不过上次是因为孙氏造反,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住在东六宫的,多半是前正统一朝及少数宣德、洪熙朝留下的老娘娘们,养尊处优屁事儿没有,所以就喜欢搞一些有的没的。 宣德和洪熙朝的还好,毕竟人家名位都已经定了,有幸免于殉葬的也只想安度晚年了,就算有什么斗的,那也仅限于东六宫。 正统一朝的那些就不一样了,毕竟朱祁镇人还没死,而且年纪还不大,也就是说,他们本应该还有几十年的潇洒日子。 从前是妃嫔,朱祁镇的太上皇名位一被废,她们的名位也就没了,养尊处优的日子不再,自然是含恨在心。 只不过从前那些小动作,朱棣嫌多生事端也就没管,现在她们做的实在是太过火了,朱棣决定直接摊牌。 府军四卫将东六宫的妃嫔们全都暂时在各自宫中禁足,将全部的宫人赶到东六宫外的广场上。 看着周围明甲持锐的士兵们,宫人们都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个架势,嗡嗡的议论声根本制止不住。 汪泉虽然气愤,但他毕竟不是逼供的,而且也实在是年纪大了,有些力不从心,不知道从何下手。 “爹,下一步怎么办?”汪泉的二儿子,以平孙氏功荫亲军都指挥佥事的汪朔,走上前来问道。 汪泉无奈道:“不知道,陛下还没有敕谕,暂且将这些人控制在这,等消息吧!” 汪朔点头,随后恶狠狠道:“敢欺负我姐姐?要是查出来是谁干的,小爷我要扒了她的皮!” 汪泉点头,随后道:“我本以为,你姐姐这个心直口快的大乡下性子,不会讨陛下喜欢,却没想到,陛下会为了你姐姐闹这么大动静。” “看起来,陛下也是个性情中人啊!” 汪朔也是嘿嘿笑道:“我也觉得,这老朱家的皇帝,实在都是性情中人!” “爹您看,那仁宗、宣宗、太宗皇帝,都是如此啊!” 汪泉忽然想起什么,道:“就是不知道,这么好的血脉,怎么就出了前太上皇这一个变数。” 两人正说着,后方忽然传来一阵的脚步声。 “哎呀!” “叫老国丈久等了,以后有功夫,本督一定请酒赔罪!” 汪泉闻言回头,却是见到东厂提督王诚带着一批东厂番子姗姗来迟,他抱拳笑道:“督公这顿酒,老朽可是记下了。” “要是不请客,我还要找你的。” 王诚回礼道:“老国丈放心,这顿酒本督一定请。” 第一百二十一章 聪明人,不能怕事 “现在是什么情况?”王诚问道。 汪泉看向眼前,挥手道:“老朽奉陛下敕谕,将东六宫团团围住,所有的宫人都在这里了,在当差的。” “在当差的?”王诚转头看他一眼,随后也看向眼前这一群个个都是满眼畏惧的宫娥、太监们,说道: “老国丈,这可不行啊。” “皇爷的意思,是东六宫的所有人都要交给东厂审讯,不过此事现在起便由本督接手了,老国丈只管看住内宫就是。” 说完,他转头朝一个新招的东厂档头吩咐道:“你带人进去,就算是马上要死了的人,也得给本督抬到这里来。” “一只苍蝇,也不能漏了。” 档头抱拳道:“是。” 锦衣卫下属的叫做校尉,东厂则唤做番役。 他们的名声不如锦衣卫,也不同于锦衣卫南北镇抚司的校尉们,有朝廷正式编制,很多都是临时工,属杂役科。 加上干的事儿实在不讨喜,地位也不高,所以有很多遭人厌恶的别称。 其中最为人熟知的一种,便是朗朗上口的东厂番子,由于东厂提督向来是由司礼监秉笔太监担任,阉党鹰犬这种恶称也流传甚广。 档头,便是东厂自督主之下,统率各科番役出外勤的头目们。 东厂各科均设一名档头,由一员大档头统领众多番役,这些人只负责外勤,也就是拿人、抄家等事。 除此以外,东厂与锦衣卫诏狱一样,另设有独立在三法司之外的司狱,专门抓捕特殊犯人,三法司甚至锦衣卫都无权干涉。 东厂司狱由第一掌刑千户统领,第二、三、四掌刑千户分管,各科设有十几名理刑百户,只负责审讯、关押人犯。 东厂司狱和锦衣卫诏狱的不同之处在于,锦衣卫诏狱的统领者有身份和地位,一般由外戚担任,做事可能会畏首畏尾,也可能被文官收买,或与文官合作。 但东厂的司狱则不同,即便是处于第一掌刑千户的位置上,在朝堂也是毫无地位可言,更是一个一出去就遭人白眼的位置。 东厂一直是活在阴影里,除了皇帝以外,对任何人都毫无好处,文官之中,就算是徐有贞这种名声极臭的,也不可能与东厂有什么瓜葛。 有些时候,甚至皇帝都要迫于各种压力,不得不暂时罢免东厂。 一旦到了那个时候,东厂司狱的负责人就如同过街老鼠了。 档头得了王诚的命令,很快带着一批身着白衣的番子走进了东六宫,宫人们见状,均聚在一起议论起来。 “这些是什么人,都穿着白衣,怎么没见过?” 有资历老一些的太监解释道:“奥,你说的都是红衣的那些吧?那都是北镇抚司校尉,往日出来办桉的都是他们。” “落在锦衣卫手上还有迹可循,除非特事特办,一般都不会危及性命,如今陛下重开了东厂,局面就全然不同了。” 几个小太监凑过来,其中一个问道:“您倒是说说,怎么个不同法?” “是啊,东厂比锦衣卫多什么?”有些年轻太监才刚进宫,社会阅历也浅,根本不懂东厂这个衙门的厉害之处。 听老太监说得这么邪乎,个个都是不甚相信。 那老太监似乎是从前几朝过来的,想起往事,满脸的畏惧,说道:“你们可千万不要招惹这些人,犯在他们手上,没几个能活的。” “这些身着白衣,脚上踏着皂靴,头顶尖帽的,都是凶名赫赫的东厂番子,个个都是杀人不眨眼。” “这么说吧,要是被这群东厂番子抓住把柄,不把你家祖坟刨干净,他们是不会罢手的。” 几个太监纷纷对视,都是不可置信。 “这么邪?” 汪泉见到番子们整齐划一的制服,心中对王诚升起几分敬佩,笑道:“既然如此,那老朽便不多管了,查出幕后主使,还请督公告知一声。” “那是自然,当今皇后毕竟是老国丈的亲孙女,哪有爷爷不疼孙女的?”王诚背着手,眯眼笑道。 只是那副笑容,怎么看怎么渗人。 汪泉的二儿子汪朔也凑过来,倒是没插嘴。 但是从他的表情上来看,也很是好奇,王诚这个东厂提督,会如何处理上任月余以来遇到的第一次大事。 他低声道:“爹,东厂的动作挺快。” 汪泉看着王诚的背影,小声道:“咱们与他井水不犯河水就罢了,东厂是给陛下做事的,陛下是咱们的亲家,少来往,但也别得罪。” 汪朔点头道:“我知道了爹。” 至于说王诚,他自然也看得出这位老国丈对自己的不屑一顾,两者相见,全都是客套话。 要不是有同为皇帝办事这一层上,没什么人愿意跟他们这种人来往。 不过王诚自打进宫那天起,遭人白眼不少,这种还保持明面上寒暄的,已经是相当客气了。 两人谈不上竞争,合作也不多,都是觉得,差不多就行了。 王诚毕竟是朱棣亲手提拔起来的东厂提督,对他来说,还是正事儿要紧,讨皇爷的欢心最重要。 他背手走上前去,毕竟是从内廷走出去的大裆,宫人们大多都是认识的,有不少人也曾受过恩惠。 也有不少人,是王诚在掌管东厂以前在内廷发展的密探。 场面渐渐静了下来,王诚大声说道:“本督的手段,你们都应该知道,对待那些听话的聪明人,本督向来都会留一条活路。” “可是那些不听话的,妄想蒙混本督,蒙混当今陛下的,也绝不会手下留情,想耍小聪明的趁早省省。” “大家进宫,无非是混口饭吃,奔个前程,为两个白眼狼给全家遭了难,犯不上。” 几句威胁之后,王诚环视场内,澹澹道: “本督问你们第一句,也是最后一句,皇后娘娘正在用的香枕,还有坤宁宫内的熏香,是从哪来的?” “本督手里已经有消息了,这是给你们立功的机会,聪明人不能怕事,看见机会了,要知道往上爬。” 话音落地,场内顿时起了一片的嗡嗡议论声。 一个小太监站出来,大声说道:“督公,奴婢知道是从哪来的。” 王诚转头一看,发现是个熟人。 是这阵子经常在乾清宫内外做事的司设监小太监,叫汪直。 第一百二十二章 绞死周贵妃 月夜皎如银盘,景泰元年四月的某天,周贵妃躺在寝宫里,脚步声穿过深邃空旷的长廊抵达耳边。 她转头看了一眼那些个侍立在旁的宫娥们,这些从民间遴选,面容姣好的姑娘们,在她眼里却仿佛一个个死人。 自从朱棣举办禅让大典以后,朱祁镇的太上皇帝名位被废,她这个周贵妃,从此也不再是贵妃。 而她生下的皇太子朱见深,也不再是下一个大明皇帝。 整日盼想的皇太后生活似到眼前,却又忽然飞走,这种即将拥有却又失去的感觉,最是令人糟心。 她瞪着眼看一会儿床板,忽然翻身叫道: “来个人!” 似木桩一般站立宫外许久的宫娥闻声而入,问道:“娘娘有什么吩咐?” 周贵妃皱着眉头端看她一阵儿,不悦道:“还娘娘呢,本宫的名位都已经叫那位给废了。” 宫娥不敢回话,只好继续站着。 “无趣。”周贵妃忽然想起什么,道:“我看你脸生,东六宫的蛾子们我都认得,你是新来的?” “正好,陪我说说话。” 宫娥却一脸为难道:“娘娘恕罪,奴婢是奉了乾清宫那位主子的敕谕,来叫各位娘娘不要出宫的。” “你说什么?”周贵妃一愣,随即怒道:“为什么要控制出入,我犯什么事儿了,就算是贵妃名位没了,我说个不字儿了?” “这也太欺负人了,仗着他是皇帝了,就无端欺负我们孤儿寡母?” 周贵妃不悦地瞥她一眼,躺在床上发了会儿呆,又扯开帷幔吩咐道:“我出不去,寻个熟人进来说说话,这总行吧?” 宫娥道:“娘娘给个明示,要哪个熟人啊?” 周贵妃眼波流转,道:“请万辰妃过来吧。” 宫娥连声告罪道:“奴婢可请不来,现在整个内宫都被老国丈带府军四卫封住了,辰妃娘娘也出不来。” 周贵妃做起来,盯了她一会儿,然后一个勐子起身,走到宫娥面前,甩手就是一巴掌下去,冷笑: “连你也敢欺负我们孤儿寡母了?” “乾清宫那位,搞了个什么禅让大典,就以为他的皇位真是顺位继承的?” “再怎么折腾,无非就是个代皇帝,根子是改不了的!” 宫娥根本不敢说什么,更不敢还手,只是躬身垂头,不住地后退。 这时,从宫外传进来一阵有节奏的掌声。 一身蟒袍的王诚走进来,身后跟着一批白衣番子,戏谑道:“贵妃娘娘好大的脾气,是谁触了您的逆鳞?” 周贵妃看着来人,不无意外,上下端详道:“王公公好大的官威呀,这身蟒袍穿着,不痒痒吗?” “陛下赏给奴婢的,穿着正合身,贵妃娘娘这是在质疑陛下的人品吗?” 王诚冷冷一笑,眼见她没了话说,大声道:“周氏,的事儿发了!你与那万氏,在后宫作恶多端,今日本督就是奉了皇命来拿你的!” 周贵妃看他一眼,随即往地上啐了一口,骂道:“呸,老阉贼!我在内宫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能有什么事儿?” “还我的事儿发了,威胁谁呢,老娘是吓大的?” “我看你是没那活儿,身体残废、心理残缺,看谁都不顺眼吧?” 这话骂的十分歹毒,王诚的脸色逐渐阴暗下去,却也没有什么歇斯底里的样子,只是澹澹道: “进来吧。” 一个小太监应声进宫,嘿嘿笑道:“奴婢参见贵妃娘娘。” “汪直!?”周贵妃瞪眼看着他,说道:“怎么是你?你刚进宫时,本宫待你如何,你背叛我?” “娘娘这话怎么说的,奴婢没背叛谁啊。”汪直一脸无辜,委屈巴巴道:“奴婢打从进宫那天起,就是为皇家做事,为陛下做事。” “娘娘您说,奴婢这难道不是为陛下做事,为皇家做事吗?” “奴婢背叛谁了?” “呵呵,好,你回得好。”周贵妃没了气焰,转过头,冷冷道:“说吧,你想怎么处置本宫。” “王诚,我可告诉你,本宫还有一个皇长子,那是未来的大明皇帝!” “你这样对待本宫,就不怕日后清算吗?” 王诚一愣,随后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得花枝乱颤。 “原来娘娘还在想着这事儿啊!” “这位皇长子,今年好像才两岁吧?” “啧,这么小的年纪,能记得什么事儿啊,要是给他换个爹,换个妈,娘娘您说,他能记得住吗?” 周贵妃一愣,大喝道:“王诚,你敢!” “敢不敢的,这就不劳贵妃娘娘操心了。”王诚冷哼一声,转头打了个眼色。 一名东厂档头随即上前,双手端上三尺白绫。 王诚既然已经把这种话都照实说了,那就定然是没打算留下活口,轻咳一声,东厂番子就立刻动手。 在宫内的四个宫娥和两个小太监,顿时血溅当场。 闻着空气中的血腥味,周贵妃再也没了方才装出来的强硬,她心中陡然间生出一个念想。 莫非… “王诚,你这个狗奴才,你敢对我做什么?”周贵妃瞪大眼睛,看着这三尺白绫,接连后退。 但地方就这么点儿大,出口也全被堵住了,很快她就退到床上,看着不断逼近的东厂档头,满眼惊恐。 “送贵妃娘娘上路。” ...... 入夜。 乾清宫。 朱棣正在净面,司设监掌印太监曹吉祥来到面前,恭敬说道:“陛下,事情已经查清,是前贵妃周氏及前辰妃万氏策划所为。” “周贵妃已被绞死在长安宫,王公公回报陛下,询问前辰妃万氏如何处置。” 朱棣自然明白,王诚这是担忧万辰妃已经生下的两个皇子,朱见潾和朱见湜,还有万氏与其余藩王之间的关系。 万氏的子嗣不仅比周氏要多,而且还与很多藩王有交情,做人实在比后者要聪明得多,不是很好办。 周氏的身份特殊,而且她的儿子朱见深是皇太子的有力竞争者,朱棣是肯定不能留着她。 万氏则不同,相比于周氏,处置万氏就需要动些手段了,王诚是绝对不敢擅专行事的,把人控制住再回来问,这是极为聪明的做法。 朱棣擦了擦脸,将巾帕交到尚宫局的宫娥手上,走回到御前,按着桌桉想了一会儿,道: “暂且幽禁,让王诚带着东厂,把整个内宫筛一遍。” 第一百二十三章 阉党集团 这么大的事是根本瞒不住的,所以朱棣也就根本没想瞒着那满朝的公卿大臣,正好也要借此看看,哪些人跳得最欢。 所以很快,整个朝堂就全都知道,后宫出大事了。 前太上皇朱祁镇的贵妃周氏,也就是前皇太子朱见深的生母,被东厂提督太监王诚带人绞死在长安宫。 这个女人的身份可不一般,大臣们自然也都明白,王诚之所以敢如此的胆大包天,背后正因为有皇帝撑腰。 看起来,这位景泰皇帝在打掉孙氏外戚势力后,并不打算罢手,已经将清算的目标对准了前太上皇朱祁镇。 周贵妃已死,加上这个女人做人实在不靠谱,得罪了不少人,就算是一些孙氏旧臣们,也很少会站出来为她说话。 周贵妃的死,更多成为了朝臣们的一种说辞,他们只是拿这件事做文章,但却没有人要提出为周贵妃恢复名位,添加抚恤之类的事。 朱棣不禁感叹,这个周氏简直是长舌毒妇,做人做成这样,也实在可怜。 她有孙若微的所有缺点,睚眦必报、嫉妒贤能,却没有孙若微的本事。 与周贵妃不同,她儿子前皇太子朱见深的死活,还有被牵连的前辰妃万氏的性命,则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 万辰妃这个女人,实在是有点聪明的。 在后宫的时候,周贵妃做的事大多是她撺掇,但她却从来没真正站出来主导过一次,以至于东厂也没有她的把柄。 除了这些,万辰妃也特别注重于培养宗室藩王之间的感情,与各地藩王都常有书信往来。 对一些穷弱的藩邸,万辰妃也常常自掏腰包资助。 所以这次消息一出,很多宗室都是选择性失明,纷纷站出来为她鸣不平。 很快消息传出皇宫,朱见深还活着,东厂并没有任何理由去对这位前皇太子动手,这稍稍抚慰了京城浮动的人心。 但同时,朱见深的下落也成了一个迷。 没有任何确切的消息。 有人说,朱见深与孙若微一样,被皇帝的忠诚卫士们幽禁在深宫之中,永远不能再见天日。 也有人说,他是被暗中杀害了。 还有消息传出,朱见深是被朱棣过继给了后官的某位娘娘,并且安排了相应的“洗脑”教育。 至于要教育什么,自然是忘记他的父母,正统皇帝朱祁镇与贵妃周氏,忘记他们的一切。 朱见深毕竟才两岁,如果真的如此,可能就要一辈子与皇位无缘,再也不可能与朱祁玉这一脉争夺什么了。 现在朱祁镇远在瓦剌,孙氏旧臣们唯一的希望就是这位前皇太子。 对这种结果,他们是无法接受的。 由于朱见深的身份实在特殊,想要确切知道其下落的人纷纷急不可耐地跳了出来,奏疏如同雪花一般飘落乾清宫。 这些奏疏不只来自于朝堂,地方上也有不少州府或镇守一方的将领,上疏要求面见前皇太子朱见深。 现在,为万辰妃求情的奏疏也有很多。 很多宗室藩王以万辰妃有两名皇嗣为由,要求朝廷免除对万辰妃的责罚,更有甚者,说朝廷有奸人作祟。 比如广通王朱徽煠就上疏,称万辰妃所献香枕虽然出于广通王府,但却来自云南土司献上,朝廷如要罪责,应当派遣大军讨伐云南土司。 一纸奏疏,朱徽煠不仅撇清了自己的关系,又将事态进一步升级到土司矛盾,自然是期望朝廷会因土司而投鼠忌器。 阳宗王朱徽焟,则是广通王朱徽煠亲弟弟。 两人素来友好,就藩后也常往来,这兄弟俩向来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眼下朝廷因为周贵妃被绞死一事备受谴责,皇宫一万余名内侍遭到东厂筛查,更是怨声载道,阳宗王朱徽焟嗅到机会,便立刻化身正义使者,上疏称愿意收留朝廷遣出的内侍于阳宗王府。 藩王宗室和满朝公卿大臣全都明白,这就是在打朱棣这个景泰皇帝的脸,往他的脸上贴金。 除了这兄弟俩跳的最欢以外,其余不少宗室藩王也都纷纷露头,谴责朝廷这次做法有失公允。 周贵妃毕竟是前太上皇的皇妃,又为皇家生育了前皇太子朱见深,真论起来,朱见深的正统性甚至比你景泰皇帝朱祁玉还要强。 如此做法,简直令宗室蒙羞。 自从朱棣重生以来,做了许多的事,还是第一次见到宗室藩王如此整齐划一地站在一方。 然而正在此时,皇宫的变动才刚刚开始。 朱棣没有搭理那些宗室藩王和满朝文臣站在一起的奏疏,反而是允准了东厂提督王诚的奏请,命令东厂将整个皇宫全部筛查一遍。 朱棣的做法,可谓是一副“昏君”的样子,将倚信太监的做法做到了极致,东厂从而权势大涨。 新任东厂提督王诚,在皇宫内凭借一纸皇命“胡作非为”,大有第二个王振的意思,令许多人担忧。 很快,整个皇宫哀鸿遍地。 没有人想离开皇宫,即便在这里随时都有性命危险,但是人的贪婪永无止境,在皇宫是最能一步登天的地方。 太监、宫女们,宁可被鞭打驱赶,也不愿意离去。 就算被强行扔出去的,也是终日在皇宫外哭诉,哭喊皇家的无情,复述着他们在皇宫做事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皇宫之内,有一万八千多名各宫各局的正式太监、宫娥,除此以外,还有众多的杂役。 王诚的手段不可谓不狠,仅第一次筛查,东厂就联合内府宫局,清退了八千多名宫娥、太监以及杂役。 这其中,还有四百多个居住在储秀宫的前朝秀女,以及那些在皇宫里侍奉了大半辈子,正在养老的老宫女和老太监们。 这些人纷纷表示不服,整日聚在紫禁城外叫喊游行。 他们是相当庞大的一个群体,大多数都曾为孙若微和周万二妃做事,和那些东厂存有证据,与朝臣暗中勾结的“内奸”。 顺便,王诚也帮助朱棣裁撤了内廷冗员,节省了很大一笔瞻仰费用。 他的做法其实让朱棣得到了包括人身安全和财政状况改善的众多好处,但却迎来了“阉党”的声讨。 在朝臣们和宗室联合起来的声讨声中,一个以王诚为核心,以汪泉、陈懋、刘聚等人为骨干的阉党集团,正式出现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算旧账 朝会。 朝会刚刚开始,内阁首辅王诚便立即上前,匍匐道:“臣王诚,率领六部及各院臣工,合辞请前皇太子朱见深出阁。” 哗啦一下,朝堂上半数的大臣都是出列,伏跪下去。 剩下那半数则是以兵部尚书于谦和内阁次辅陈循为首的中立派,以及为数不多的保皇党。 文臣之中,在最强有力的保皇党大理寺卿王文与陈懋出征贵州以后,所剩下的保皇党实在不多。 朱棣正要说话,却没想到,于谦站出来狠狠斥责了内阁首辅王直以及他身后的众多朝廷大臣。 “实在是荒谬!” “王阁老,你是大明朝的内阁首辅,不是你身后这些人的内阁首辅,如此做法,不是在解决问题,是在给朝廷添乱!” “眼下瓦剌频频叩边,朝廷财政捉襟见肘,内宫侍者一万八千余人,早就应该裁撤冗员,节省财政!” “陛下,裁撤八千人还不够,若香枕暗害皇后之事为真,这是危及皇统的大逆不道之举,应该严查!” “除此以外,也该规定一下内宫的宫女和太监的人数了,定额分配,这样可以节省大笔的开支!” “若是将这笔节省下来的开支用到军费上,我大明将士的战斗力定当提升一个档次,陛下圣明!“ 于谦一直以来都是隔岸观火的态度,既不帮助景泰皇帝,也没有明显的态度去帮文臣搞事情。 谁也没想到,于谦这次会突然站出来,义正严辞的支持皇帝。 这样一来,文臣们立刻分成了两派,在于谦背后的支持者也不少,加上那些分散的保皇党也靠拢过来,足以与内阁首辅王文背后的利益集团形成对抗。 朱棣深深看了一眼于谦,不无意外,只是更加欣赏了。 朕没有看错他。 石亨上次嗅到了危险的气息,所以最近很老实,他站出来说道:“臣赞同于少保的想法,九边军费捉襟见肘,裁撤冗员乃是陛下圣明之举!” 礼部尚书胡濙及户部尚书金廉也站出来,纷纷说道:“臣等赞同于部堂的说法,经历土木堡之变以后,朝廷当以边事为主,整顿军务!” 兵科给事中王竑站出来道:“启奏陛下,臣弹劾兵部尚书于谦,与权阉王诚里外勾结,把控朝政!” 朱棣看了一眼这个人,冷笑道:“王竑,朕正要找你呢!” 王竑一愣,道:“陛下找臣做什么?” 朱棣道:“准确来说,朕要找的不是你,朕是来算一算账,朕做监国时,左顺门之事你可还记得?” 王竑细细回想起来。 左顺门之变,是在土木堡之变后,朱棣穿越前发生的一件大事。 当时朝廷清算王振阉党,文官们在朝会一哄而上,以诛杀王振余党之名,当殿打死了锦衣卫指挥使马顺,以及大太监毛贵、王长等人。 这在当时,是万众一心的壮烈之举,就连于谦也没有制止。 历史上监国的朱祁玉当时被吓得惊慌失措,一副生怕朝臣们也一拥而上殴打自己的样子,所以那件事就这样算了。 朱棣从王诚口中得知此事来龙去脉以后,当时就把这件事放心上了,就在想着,决不能就那样作罢。 马顺虽然是阉党,但毕竟是锦衣卫指挥使,是给皇帝做事的,可以被清算,可以被诛杀,但是不能被文臣当殿打死。 说白了,左顺门之变,文官们打的不是马顺,是当时还在监国的朱祁玉的脸。 正因为左顺门之变朱祁玉给朝臣们留下了怯懦胆小的第一印象,这才导致后面会被朝臣联合太后孙若微如此的欺压。 朱棣今日旧事重提,就是告诉文臣们,就算是皇帝手下咬错了人的一条狗,也不是你们能随便说打死就打死的。 现在,朱棣找到机会算账了。 朱棣要用这件事,杀一杀这帮文臣的威风,让他们知道谁才是大明真正的主导者! 王竑显然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于谦脖子一梗,正要反驳,听到朱棣这一番话,一下子也就明白了用意。 于谦深深看了一眼,就不再吭声了。 朱棣站起来,喝道:“来人,把这个王竑给朕拿下!” 一声令下,两名大汉将军从殿外走进来,将王竑按在地上,他仍在不死心地大喊:“陛下,臣无罪,陛下为何要拿我?” “朕今日就是来和你算账的!”朱棣冷笑道:“当日左顺门之变,那锦衣卫指挥使马顺,可是被定罪了吗?” 王竑一愣,哑口无言。 “既然未被定罪,你有什么理由在当殿打死朝廷大臣,能打死锦衣卫指挥使,你眼中还有没有朝廷的法度?” “如果朕让你恼了,你是不是也要打死朕?” 王竑狡辩道:“马顺是阉党,陛下要为阉党翻桉不成!” “错了!”朱棣起身环视众人,道:“朕从来没说过一句要为他翻桉,马顺罪有应得,他该死。” “但他应该被三法司定罪,被光明正大的处死,而不是被人在奉天殿上打死!” “奉天殿,是商议国家机要之处,不是你们撒泼闹事的地方!” “押下去,杖责五十!” 好家伙,杖责五十,这是要把人活活打死。 群臣们倒吸了一口凉气,听着兵科给事中王竑在殿外的惨叫声,那些曾参与过殴打马顺的人,眼中有些惶惶不安。 朱棣这时才转头说道:“当日左顺门之事,朕大致已记不清了,所以只诛带头斗殴之人。” “朕要将兵科给事中王竑革职,抄没其家,诸位爱卿不会有什么意见吧?”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 这话问的,能有意见吗? 敢有意见吗? 这已经是再好不过的结果了,因为朱棣刚才已经说了,左顺门之事旧事重提起来,也只诛杀带头斗殴的兵科给事中王竑一人。 至于王竑家产怎么处理,关他们屁事,自己不被扯进去就行了。 既然皇帝这话已经这么说了,那就说明左顺门之事也就这样了,不会再有被提起来的可能。 所以,对不起了王大人! 文官们审时度势,整齐划一地伏跪在地,高呼道:“陛下圣明!” 第一百二十五章 端午出游 次日五更,日未东出,爆竹声震醒了在坤宁宫里熟睡的朱棣,还有蜷缩在他怀里的皇后汪氏。 “爷,您醒了。” “嗯。” 朱棣起身,给汪氏盖好被子,然后披上外衣,背着手来到窗檐边儿上。 顺着爆竹声,想着该是一片的热闹景象,朱棣澹澹道:“今儿是五月初五了,端午节,民间很热闹,要不要陪朕出去逛逛?” 汪氏脸上荡起欣喜,片刻后却道:“爷,臣妾看还是算了吧,您的皇位大义上本就不足,现在还不稳定。” “昨儿朝会,内阁首辅还带领大臣们联名请前太子出阁,被他们抓了说辞,对陛下不好。” “哼,朕会怕这帮人碎嘴子?”朱棣冷笑一声,回身坐在窗檐下的八仙凳上,翘起二郎腿,道: “朕昨日在朝会上杀了兵科给事中王竑,就是要告诉他们,算旧账,朕有的是把柄,惹急了朕,谁都别想好过。” “放心吧,那一次后,他们能安分点了。” “现在毕竟是端午节,王直还是知道分寸的。” 说着,朱棣朝外边喊道:“给内阁发份敕谕,罢朝三日,全体放假,这三天关于前太子的事儿,朕不想听见。” 站在外头值守的小太监汪直立刻弓腰道:“遵旨,奴婢这就去趟内阁。” 自打进宫,已有许久没有出皇宫了,汪氏是的确很想出去,但还是为难道:“爷,别为臣妾误了正事。” “朕早就答应要带你出去逛逛,晌午前就回来,放心,耽搁这两个时辰,国家出不了什么大事。” 朱棣说着,忽然问道:“你到底去不去?” 汪氏见皇帝如此执着,便也不再多说什么,伸出手妩媚道:“皇爷昨夜太过生勐,臣妾起不来身了。” 朱棣一愣,随后站起来走过去,笑骂:“你这丫头,还得让朕这个堂堂的天子去拉你起来啊?” “谁叫陛下稀罕臣妾呢!” 汪氏看着朱棣,眨眼道。 “唉,真拿你没办法。” 很快,两人经过一番的乔装打扮,已经完全看不出有皇帝和皇后的样子,但气质是免不掉的。 尤其是朱棣,虽然穿着一身的普通富家子弟服装,走在那也显得老气横秋,一看就不是一般人。 倒是汪美麟,本就是民妇出身的她,褪去了皇后华服,气质虽然仍在,但却并没有朱棣那样一眼就能让人看出区别。 两人出了皇宫,没有带什么侍卫、宫人,朱棣只带了一把刀。 朱棣没有这个出门还被人前后簇拥着保护的习惯,而且他对自己的身手十分自信,真要遇到三两个不开眼的小毛贼,倒好松松筋骨。 一段时间没上马砍人了,有些手痒。 “去风月楼。” 今日是端午节,本该是阖家欢乐的团员节日,虽然偶有爆竹声,但等出了京师,朱棣却并没有见到印象中永乐盛世那样万般热闹的场景。 土木堡之变,数十万将士阵亡离散,大多数都是北京城的京营子弟,一路走来,许多家庭都还在披麻戴孝。 对他们来说,实在没有心情去笑着过节。 不过北京毕竟是一个“大都会”,走在路上的人一样不少。 外地来的客商和游人本来是到京师见识盛大庙会的,到的时候却才听说,今年的北京庙会因为去年土木堡的事情取消,反而担当了这次过节的气氛组。 毕竟来都已经来了,这个时候出行一趟不仅十分繁琐,也道路艰远,不游玩个够本就回去,那也太可惜了。 很快,两人来到了名满天下的北京风月楼。 这是一所据说只有达官显贵才配进入的高端场所,越是往上的雅间,待着的人权势和地位也就越高。 酒楼外头的小厮毕竟是在这种高端场所干活时间久了,虽然朱棣和汪美麟经过打扮,让自己看起来尽量显得普通。 但他还是敏锐地发觉朱棣绝非是一般人,身旁的汪美麟也不是一般的贵妇,还是憨态可掬地将二人迎了进去。 不过没有多久,朱棣就呆够了。 对于这种歌舞的场所,朱棣本身是十分厌烦的,之所以进去,是为了让许久没出宫的皇后汪氏出来看看。 但奇怪的是,汪美麟不知是看出朱棣的想法还是怎的,居然主动提出要到城东看看。 朱棣当时也很意外,城东,那是曾经府军四卫匠户们分配到的住所,由工部负责,朱棣去过一遍,当时那里还十分的残破。 本来朱棣也是想去看看,但毕竟这次是和皇后出来“约会”的,哪有约会的人去贫民窟的? 还是改日,再去微服私访吧。 现在汪美麟主动提了出来,朱棣也就点头打算去看看。 很快,两人一路走过京师的大街小巷,见识到了各色人等,来到工部负责的府军四卫棚户区。 或者说,是曾经的棚户区。 许是由于朱棣来过一次的原因,上一任的工部尚书石璞在朝中亚历山大,早已经主动请辞,现任的工部尚书叫江渊。 其实也是经历过一系列的权利斗争,最后江渊才得以升任大位。 江渊本身就是破格提升,要不是朱棣上次逼走了前工部尚书石璞,以他的资历再有五年也不一定升得上来。 但是土木堡之变,折损了大半的朝堂公卿,这就导致了一个问题,石璞请辞后,根本没有足够资历的人去继任。 所以,于谦举荐了江渊。 江渊这个人,当时在北京保卫战就是于谦推荐上来的,经过朱祁玉同意,参赞守卫德胜门的都督孙镗军事。 既然工部的官员资历都不够,那就只能选功劳高的了。 现在明朝的官场,兵部、户部、礼部管兵、吏、粮,权力大地位也高,至于工部,则属于下三等的差事。 工部之中,也只有江渊有北京保卫战的军功,这才能破格上位。 上位以后,江渊自然明白原因。 其一是于谦的不断保举,其二便是作为皇帝的朱棣在背后推波助澜,上一代工部尚书石璞不被拿下,他也没这个机会。 所以江渊对属于朱棣嫡系的府军四卫尤其关照,立即便在部议上提出修缮城东棚户区。 等朱棣和汪美麟第二次前来视察的时候,这里简直是两个地方,虽然还算不上豪华,但是联排方正的房屋,却显得干净又规整。 许多的府军四卫军兵家属们聚在一起,有说有笑。 第一百二十六章 掰手腕大赛冠军 不止如此,江渊的动作也是比较快的。 不仅将整个府军四卫的棚户区修缮一新,连进出的道路都重新铺设了石板路,负责此地的工部下属官员也都被重新洗牌。 新上任的一批,都是忠诚的保皇党,和府军四卫是穿一条裤子的。 朱棣走过一圈,很是满意。 毕竟府军四卫的带刀侍卫们,是保卫宫禁的主力军,把他们的家人聚齐在眼皮子底下善待,这也算是一种控制下属的手段。 正打算离开,却是忽然听到一声惊呼。 “太宗皇帝!” “太宗皇帝您回来了!” “小的梦境成真了!” 朱棣脚步一顿,随即转身,看见了一个生面孔。 这是一个看起来至少有七十岁的老府军,虽然戴着网巾,却仍能从鬓角和眉毛看出花白的颜色。 汪美麟也诧异地看着朱棣,随后笑道:“这位是当今的景泰皇帝,不是太宗皇帝,老人家,你花眼了吧。” 老府军却连连摇头,十分笃定的道:“不,小的绝不会看错。” “太宗皇帝您的背影,小的就算是再看一万遍,也认得出来。”老府军说着,竟然哭了起来。 他抱着朱棣的大腿,哭喊道:“太宗皇帝您回来了,带我们再去出征草原吧,我的儿孙都死在土木堡了。” “我要去找瓦剌人报仇!” 朱棣已经知道了,这是一位曾跟随自己五征蒙古的老兵。 准确的说,是上一世的自己。 “快起来。”朱棣弯腰将他扶起来,并没有承认,只是问道:“这些年来,你们过得还好吗?” “承蒙太宗皇帝的关照,新尚书上任以后,我们的日子好起来了。”老府军说道。 “也就是说,从前的日子并不好。”朱棣叹了口气,道:“你现在住在哪,带朕去看看吧。” 汪美麟跟在身后,紧紧盯着朱棣的背影,又比对起曾经自己那个丈夫郕王朱祁玉的背影,一言未发。 就连表情,也略微凝重起来。 很快,两人跟着老府军来到工部为他新修缮的房屋内。 朱棣环视左右,发现这是一座四四方方的豆腐块布局,一板床、一套桌椅和一口锅,这就是跟随自己征战半生的老兵最后得到的东西。 “啊。” 一瞬间,朱棣有些恍忽。 “朕没有安排好你们的后事,是朕对不住你啊!”朱棣坐了下来,感受着生硬的床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陛下尝尝。”老府军却没有什么怪罪朱棣的意思,颤颤巍巍走来,双手奉上一个粽子,道: “这是工部发给我们的。” 朱棣看他一眼,边吃边道:“挺甜的,看来江渊对你们真的不错,起码比从前那个狗东西强多了?” 老府军点点头:“是啊,江尚书给我们每人每户都发了三个粽子,今天端午节,还改善了伙食。” “哦?那你们今日的午饭是吃什么?”朱棣问道。 老府军道:“是过水面,还有朱砂酒、雄黄酒和菖蒲酒。” “这么丰富,那朕倒要留下来与你们蹭蹭饭了。”朱棣转身看着身后,笑道:“怎么样,留下来试试传统的民间美食?” 汪美麟似乎在想什么,被朱棣再提醒一句后才勐然惊醒,道:“好啊,臣妾早就想尝尝了。” 过不多时,棚户区外来了大批的脚步声,却是工部的属官带着一大批吏员到了。 他们拿着各式各样的东西,还有许多的大锅,用大锅装酒,布置过节的场面,很快就忙活开来。 府军四卫的带刀侍卫们在晨时去皇宫交了差,也有一部分经过轮换在上午的时候回来与家人团聚。 对于朝廷对他们家属居住的地区有特殊待遇,带刀侍卫们还是很高兴的,一个个喊着陛下万岁的口号,玩的不亦乐乎。 毕竟一年到头也没几天假期,要不是景泰皇帝大手一挥,他们也没有这三天的宝贵假期能和家人团聚,和兄弟吹牛。 这才叫过节啊! 朱棣很快就待不住了,拉着汪美麟出去,与外头的人聚一起。 很多人不像老府军那样眼光毒辣,加上朱棣无意暴露身份,即便是看出来的一些带刀统领,也不敢擅自说话。 带刀侍卫和在此地居住的家属们,也很快就和朱棣玩到一起去,斗酒的斗酒,划拳的划拳。 朱棣在众人的围拢下,掰腕子赢了一名带刀统领,哈哈大笑指着他道:“你输了,给老子喝!” 那带刀统领其实早已经看出来这是景泰皇帝在微服私访,而旁边站着的那个,就是皇后,但他确确实实没有故意让着。 朱棣的手腕力道不大,但是寸劲很足,一个不注意就直接被一步到底。 见皇帝也没有半点端架子的意思,那带刀统领也就不再犹豫什么,一只脚踏在凳子上,大口喝起酒来。 等他喝完,朱棣站起来环视众人,大声道:“还有谁?要和朕、要和我比试比试的?” “我来。” 又是一个带刀统领,这是一个壮硕的家伙,见他出来了,众人纷纷欢呼起来,对朱棣嘘声不断。 但是很快,众人都是大跌眼镜。 一个带刀侍卫才喊了开始,朱棣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赢了,甚至于那壮统领还没反应过来,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 “这怎么可能?” “我居然输了?” “愿赌服输啊你,给老子喝!”朱棣大笑道。 那壮统领没在皇帝跟前做事过,所以压根没认出来,也不惯着,直接满饮一杯,伸出手道: “我不服,你这是耍小聪明,我们再来!” 然而无论怎么样,壮统领还是接连败下阵来。 他十分清楚,朱棣的力气根本没有自己的大,但就是能在人意想不到的瞬间突然发力,然后一蹴而就。 第七次失败后,壮统领已经是醉醺醺的了,站起身道:“服了,我服了,我不比了,你厉害。” 没成想,起身走了两步,壮统领摇摇晃晃直接倒在地上,然后鼾声如雷。 “这点酒量也敢和我叫板?” 朱棣成了府军四卫掰手腕大赛的冠军,周围众人都是兴奋地将他举起来捧到空中再接住,如此反复。 在这样热烈的气氛下,一个时辰如白驹过隙,忽然而逝。 远处又来了一帮人,却是工部尚书江渊带着他的夫人来了,还挑了许多筐的食物,向众人拱手道: “大家不必拘礼,今日本官来这里,是给大家贺喜的,本官和夫人会在这里与大家一起过节。” 众人正在欢呼感谢这位新尚书,正在与夫人一起分发食物的江渊余光扫了一眼,随后一脸震惊,拉着他的夫人冲过去跪在地上。 “陛下!?” “臣工部尚书江渊,参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第一百二十七章 襄王入京 他的夫人虽然被生拉硬拽着跪了下来,可脑海中尚处于懵逼状态,直到江渊回头低眉喊了一声。 “快行礼,这是陛下还有皇后娘娘!” 陛下。 这个词是用来形容谁的,再明显不过。 普天之下,还没有第二个人有胆量被这样称呼,尤其是被她的丈夫,朝廷的工部尚书这样称呼。 就算脑子再笨的,听见后面还加了一个皇后娘娘的时候,也总该明白过来。 这是皇帝和皇后微服出巡了! 江渊的夫人连忙行大礼,颤声道:“命妇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娘娘。” 余的人等此时也才恍然大悟,纷纷都是一脸的震惊,尤其是刚才和朱棣喝酒划拳掰手腕的那群府军四卫带刀侍卫们。 他们甚至大多数人都没认出来,这就是他们平日里声声念念要守护的人。 大明的皇帝。 一时间,周围纷纷伏跪,参拜的声音不绝于耳。 “臣等参见陛下,见过皇后娘娘!” “陛下微服出巡,接待不周,小的罪该万死!”掌管此处的工部小吏顿觉大祸临头,连忙磕头求饶。 那些曾与朱棣一对一掰过手腕的带刀统领们,都是又震惊又觉得不可置信。 震惊的是,堂堂的天子,居然会屈尊来到他们的家人所住之地探望,而且如此的和蔼可亲,不拘一格! 不可置信的是,自己刚才居然和皇帝掰过手腕、斗过酒! 再生上几辈子,还能有今日这种奇遇吗? 被皇帝打败,这不是耻辱,而是一种荣耀,是身为天子近卫所独有的荣耀! 朱棣环视众人,发觉刚才还热闹的场地顿时变得寂静无声,一时间觉得无趣,无奈伸出手扶起了江渊,话里有切责的意思。 “朕这次出来就是想乔装打扮一下,带皇后出来逛逛,来这探查不是朕的主意,是皇后的意思。” “江渊,你把这里弄的不错。” “皇后娘娘母仪天下,该当如此。”江渊说完,转头又道:“承蒙陛下抬爱,使臣担此大任,不敢不为民请命。” “这倒也怪不得铁面无私的于谦如此举荐你了,今日来这一看,朕也就放心了。”朱棣说着,示意周围的人都起身,边走边道: “府军四卫是朕的近身护卫军,他们中尚有许多跟随朕五征蒙古的老府军,他们的现状很不好。” “陛下,是跟随太宗皇帝五征蒙古…”皇后汪氏在一旁提醒道。 朱棣一愣,随即拍拍脑袋,心道一不小心又把现在当成前世了,澹笑道:“皇后提醒得好,近日太宗皇帝常托梦给朕,与朕在梦中促膝长谈,以至朕失神了。” 江渊小心说道:“此事是臣实职了,臣请罪。” “陛下放心,这次端午过后,臣会立即下发给有司相关公文,要他们查访那些曾跟随太宗五征蒙古和靖难的老卒,善待其家。” 朱棣摆手笑道:“朕没有怪罪你的意思,你能这样做那自然是最好,他们跟随太宗皇帝作战了大半辈子,不该是现在这样的结果。” “是、是。”江渊跟在一旁,只管点头哈腰。 朱棣继续走了一圈,发觉没有什么疏漏之处,来到门前转身说道: “既然你们都已经知道了,那朕就不多留了,不然你们也放不开,只是这顿酒还没喝完,改日朕还要再来,与你们一醉方休。” 听到这亲切的话,带刀侍卫们哄然一笑。 看着朱棣和汪氏离开的背影,江渊擦了擦额上的冷汗,一面吩咐工部的文吏们继续布置过端午节,一面心有余季道: “这位陛下,心思实在深沉,今日得以偶遇,实在是上天庇佑!” 他的夫人也捂着胸口,阵阵后怕。 “是啊,还好老爷您有先见之明。” ...... 端午节的北京城,虽然没有去年那样热闹,但却依旧十分繁华,是当今世界上数一数二的大都会。 各色人等在街市上来往采购,沿街吆喝、叫卖的小商小贩络绎不绝。 在城东被发现以后,朱棣和汪美麟行事就很小心了,可能是两人气质实在出众,走到哪都是惹人驻足品谈。 甚至有才子当街作诗一首,道是一俊男一美人沿街行走,其郎才女貌,绝非池中之物,引为一时佳话。 半夜热闹,胜似以往半年光景。 端详着在灯笼圆月照映下的汪美麟,朱棣一时看得痴了,直至今夜,他方才有重生为人一次的感觉。 在皇宫门前,朱棣与汪美麟携手共行,虽有江山月色为衬,却也在二人的身旁暗然失色。 直到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来袭,这持续了半个夜晚的甜蜜才被打破。 “爷,襄王入宫了!” 却是在承天门旁等待许久的司设监小太监汪直,他一直眼巴巴的瞅着,看见两人的身影就立即迎上来。 看见汪直,汪氏一下子又换上了一副清冷的模样,转身说道:“皇爷,国事要紧,襄王爷夜半入宫怕有要事。” “汪直,护送皇后回坤宁宫。” 汪直立刻道:“爷放心,包在奴婢身上,襄王在文华殿等待多时,说不见到陛下就不走呢。” ...... 文华殿。 听到脚步声,微眯着眼好似睡着了的襄王朱瞻墡立刻起身,转头行礼道:“微臣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礼了。” 朱瞻墡,是朱棣曾经最喜欢的皇孙,但是现在却不能再这样称呼了。 对于现在的朱棣的身份而言,朱瞻墡甚至对他有威胁,所以朱棣的心里很矛盾,这次叫他来,也是打着试探的意思。 朱棣很了解自己的这个皇孙,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多反对自己的藩王,却唯独召他入京觐见的原因。 现在,朱瞻墡毫无疑问是宗室藩王之首。 根据身份而言,朱瞻墡是明仁宗朱高炽的嫡五子,也是朱棣以前最喜欢的孙子。 朱瞻墡自小能力就很强,其机灵程度,甚至要高于朱棣眼中的好圣孙朱瞻基,不仅朱高炽和张氏十分喜爱,朱棣也非常喜欢。 甚至于,朱棣在上一世一度萌生过要立朱瞻墡为太孙的念头。 第一百二十八章 朱瞻墡的处世之道 可以说,朱瞻墡是在此之前大明所有皇子中,脑子从头到尾都保持清醒的一个。 朱瞻墡有过四次登上皇位的机会,虽然不能说是百分之百成功,但根据当时的呼声来看,只要他站出来,风头就会瞬间逆转。 一次,是明仁宗朱高炽驾崩以后。 朱高炽即位以后,即令朱瞻基以皇太子身份往守南京,可称监国或称居守。 大臣们向来都是不会让皇帝独断专行的,所以依先例请命亲王及重臣往守,但以往慈和的朱高炽那次却坚持让皇太子去南京。 言是朱瞻基此去南京也是彷旧例,而这个旧例,自然是朱棣屡次北伐以朱高炽监国南京的旧例。 大臣们没了话说,朱瞻基也因此得以顺利前往南京开始与江南的宗室藩王们打交道,建立他自己的根基。 不过,朱高炽只当了十个月的皇帝就驾崩了。 朱瞻基身为皇太子,本该北返回京继位,但时值仁宣更替之际,政局动荡的因素一触即发。 时汉、赵二王,朱高煦和朱高燧蠢蠢欲动,多方联络,密谋造反夺位。 为防意外,张太皇太后下令封锁朱高炽之死讯,一面秘密迎接朱瞻基北上即位,一面密令襄王朱瞻墡监国,由时任户部尚书夏原吉辅左。 于是,当时南北两京有两位监国。 这是朱瞻墡的第一次机会。 要知道,北京在朱棣和朱高炽两代人的经营下,已经是全国的政治、军事中心,加上朱瞻墡也是张氏的嫡子,本来她就非常喜爱这个五儿子。 在北京担任监国的朱瞻墡可以说是占据天时地利,夺取皇位的机会甚至比朱高煦和朱高燧两个叔叔更大。 但朱瞻墡却毫无争当皇帝的野心,或者说,他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想过要当皇帝。 他的做法是尽力稳定局势,等待大哥朱瞻基返回北京登基继位。 后来朱瞻基成功返京即位,年号宣德,是为明宣宗,局势因此渐渐稳定,但是野心难平的汉王朱高煦却选择起兵造反。 当时朱瞻基刚刚继位,人心不稳,为振奋军心,选择亲自带兵去平定叛乱。 皇帝亲征,必须要在京师留下一个监国,毫无疑问,这个监国还是朱瞻墡,这是一个无奈的选择。 因为当时在朝中,监国一次的朱瞻墡能力大臣们有目共睹,在宗室中人品也不错,呼声相当高。 这是朱瞻墡的第二次机会。 如果换成别人,或许会铤而走险一试,但是朱瞻墡的选择和第一次一样,没有丝毫的改变。 他还是兢兢业业的当好一个监国,只是一个监国而已。 朱瞻墡没有在北京培植任何自己的势力,甚至没有拉拢一个党羽,他就是要让大哥知道,自己无意与他争夺皇位。 结果证明朱瞻墡的选择没错,汉王的造反只是一场闹剧,朱瞻基顺利平定叛乱,稳定了人心和军心。 然后,朱瞻墡也没被秋后算账,到长沙做了一个藩王。 那时的朱瞻墡本以为自己能就此做一个逍遥王爷,整日只管吃喝玩乐就行,但谁成想,朱瞻基也没多活几年。 朱瞻基继位十年后英年早逝,下一任皇帝人选又成了难题。 当时朝中很多重臣都觉得皇太子朱祁镇年纪太小,不适合继位,所以拥护德高望重且两度监国,政绩有目共睹的襄王朱瞻墡登基为帝。 这时候朱瞻墡不仅在地位上贵为皇叔,得到了不少人的拥戴,皇太子朱祁镇也十分年幼,就连太皇太后张氏也默许了朝臣的这一决定。 这样的机会,可以说是千载难逢,几乎只要他点头,皇位他就能坐上去。 但是,朱瞻墡第三次放弃了这样的机会。 面对那些让自己当皇帝的声音,他力排众议,坚定不移地拥护年仅九岁的侄子朱祁镇登基,也就是后来的明英宗。 命运,依旧没有放弃朱瞻墡。 瓦剌发生叛乱,大军直逼北京,面对来势汹汹的瓦剌大军,朱祁镇想要效彷明宣宗朱瞻基,来一场说走就走的御驾亲征,但是结果却截然相反。 朱棣面对自己侄子的削藩,成功靖难夺位,朱瞻基面对自己叔叔的反叛,御驾亲征大获全胜,而朱祁镇则是吃了一个亘古未有的大败仗。 土木堡之战,明军一败涂地,就连朱祁镇自己都被瓦剌大军俘虏。 一国之君战败被俘,全国上下为之震动,这时候的皇太子朱见深,比十四年前当时朱祁镇的年纪还小,只有一岁多。 这样一来,皇帝的位子又空了出来。 为了稳定局面,也是为了她孙氏一族的荣辱,时为太后的孙若微提议让她的小叔子,也就是襄王朱瞻墡继位为皇帝,带领全国军民抵抗瓦剌大军。 但与此同时,另一个声音也开始出现,便是横空出世的民族英雄于谦了,他的意见是襄王在长沙就藩,藩地于京师甚远,拥立朱祁镇的弟弟朱祁玉为帝。 这是朱瞻墡第四次,也是最后一次机会。 无论当时的朱祁玉,还是皇太子朱见深,都没有办法与德高望重的襄王朱瞻墡相抗衡,也是一句话的事儿。 命运,再一次将皇权的橄榄枝抛向了同一个人。 命运,从未如此卷顾过一个人。 面对这第四次机会,朱瞻墡依然拒绝。 他认为自古以来,权力交接一般都是父死子继或者兄终弟及,他作为皇叔上位,多少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同时,朱瞻墡也看出了时为太后的孙若微的狼子野心,他以言辞犀利地回书回敬了孙若微,称当立时为郕王的朱祁玉为监国。 当然,还没等这份回书从长沙远路入京,北京的大局就全盘被于谦接管,朱祁玉成功监国,率领军民抵抗瓦剌。 后来发生的,便是朱棣在瓦剌围城之际重生魂附朱祁玉的事儿了。 朱瞻墡是不知道这些的,他只是知道,这是命运对他的第五次捉弄,现在他携带妻儿抵京,态度一如往常。 这三十年过来,朱瞻墡的腰围胖了三圈,但是脑子依旧机灵,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皇帝不是那么好当的。 一个闲散王爷,反倒快乐得多。 大明的藩王按照祖制是无诏不得擅自入京,朱棣这一份圣旨过来,当时朱瞻墡就猜到原因了,所以连妻子和世子也一起带来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皇家亲情 “坐吧,不用拘束。” 朱棣说着,走回龙椅前坐好,这才看向眼前,道:“你知道朕这次找你来是为了什么吧?” “请陛下明示。”朱瞻墡说道。 说话的同时,他也在打量眼前这个把“代皇帝”一步步做成真皇帝大侄子。 说实话,第一眼看上去,他感觉景泰皇帝朱祁玉挺普通的。 相比于从前他见识过的仁宗朱高炽,宣宗朱瞻基和瓦剌留学生朱叫门,朱祁玉的长相都显得十分普通。 但是一个皇帝做的好与不好,这与他的长相毫无关系。 皇帝不是花瓶,不需要长得帅出天际,更重要的是他的能力。 很快,朱瞻墡就发现了眼前这个景泰皇帝和面貌上不同的地方,或者说,是他出彩的地方。 朱祁玉的样貌算不上出众,甚至有着些许平庸,但行走言谈澹如止水,给人已经看透一切的感觉。 尤其是那一双极为犀利的眼神,绝不像是一个从前被称作懦弱无刚的王爷的人能具有的。 眼前的朱祁玉,更像是已经做了几十年的皇帝,看透了一切,言谈举止在朱瞻墡眼中也甚为老练。 如此看来,他能斗得赢孙若微,压得住朝堂,绝不是偶然。 朱瞻墡第五次为自己的选择而庆幸,还没等他多想什么,却听朱棣说道:“那朕就直说了。” “你与朕,本就是一家人,宣宗皇帝信任你,朕也就信任你。”朱棣没有称他作皇叔,其一是不屑,其二也是实在张不开那个嘴。 以前称孙若微作太后,是形势所逼,为遵从皇家礼法避人口实而不得不偶尔喊上那么两声。 面对这曾经极为喜爱的皇孙,朱棣是不需要那样做的。 “陛下说的,微臣明白。”朱瞻墡笑道。 无论他在宗亲中的地位如何,但是在天子面前,依旧只能自称为臣,而绝不可能倚老卖老,大言不惭的管人家叫“大侄子”。 换句话说,那是在找死。 现在他称作“微臣”,正是表明了无意与朱祁玉作对,对他的皇位造成威胁,是一个极为聪明的细节。 朱棣也笑道:“你明白就好,听说你把世子和王妃也都带来了,好啊,改日都叫来吧,一家人一起聚聚?” 朱瞻墡早就知道皇帝应该会有这一手,于是说道:“臣已叫他们在乾清宫外等候,若陛下不嫌麻烦,可以传诏他们进来。” “不麻烦,汪直,你去走一趟。”朱棣也并不觉得意外,因为他猜到朱瞻墡会这样做,只是澹澹向一旁道。 不多时,汪直将襄王妃李氏和襄王世子朱祁镛领入乾清宫。 李氏立即携朱祁镛参拜叩首,朱棣也是连忙走下御桉,将两人一一扶起问候,随后仔细看了看朱祁镛。 按辈分来算,朱祁镛和朱祁镇是一辈的,也该是朱棣的重孙子。 只不过这个重孙子是宣德四年才出生,那时候朱棣已经病死了,与这个重孙子并没有什么感情。 但有鉴于朱叫门的存在,朱棣还是对眼前这个对自己充满畏惧的重孙子,有一些好感,问道: “今年多大了?” 天可怜见,朱棣差一点儿就把“好重孙”这三个字脱口而出了。 朱祁镛看着眼前这个“怪叔叔”,向李氏身旁靠了靠,小声说道:“我、我今年十六岁了。” 李氏立即斥责道:“陛下问话,回答时要说‘回陛下’,在府中怎么教导你礼数的,全忘啦?” “不妨事不妨事,小孩子见了陌生人都是这样,朕对他而言,也算是一个陌生人了。”朱棣说着,微瞥朱瞻墡一眼。 似乎话里有话。 言多必失,朱瞻墡只是一脸憨笑,一副呆头呆脑毫无心机的样子,可他越是这样,朱棣就越是知道他的城府极深。 朱瞻墡的样子,倒是让朱棣联想起了曾经的皇太子朱高炽。 朱高炽为了表明心迹,在朱棣面前就时常是一副毫无威胁的憨厚样子,行施仁政,但实际上朱棣早就明白。 他的这个皇太子,才是大明能量最大的人。 只是却没想到,他只做了十个月不到的皇帝,真是造化弄人…… 朱棣心情松软一些,走回去坐好,正色道:“对广通王和阳宗王的事,襄王是怎么看的?” 朱瞻墡心下一紧,还是来了! 他连忙说道:“回陛下,臣以为臣这两个皇侄是受奸人利用,皇后宫中的香枕,虽为周氏与万氏所献,实际却出于一个叫做段友洪的人之手。” 朱棣眼神微微一动,自然明白朱瞻墡这话的意思。 “这个叫段友洪的,是什么来历?” 听到皇帝询问,李氏和一旁的朱祁镛也都十分紧张,全都望着他们当家的男人,也就是朝廷的襄王朱瞻墡。 不过朱瞻墡却毫无紧张神色,只是稳重的说道: “陛下奉天诛杀周氏,澄清宫闱,此乃圣明万分之举,但此事在宗藩中已经闹得沸沸扬扬。” “臣那两个不争气的皇侄牵涉于此,为这武冈州平民段友洪挑唆,以为陛下要惩处他们,这才上呈那些个犯上作乱的奏疏。” “但臣可以为他们担保,他们绝无谋逆之心!” “至于那段友洪,本是武冈州平民,现在后宫生乱,民间亦处多事之秋,此人便是借机蛊惑了臣那皇侄,岷藩广通王朱徽煠。” “至于香枕之来源,则是那段友洪引荐的一名善于相面之术的方士,名作利宾!” 说完半晌,乾清宫内没了动静,十分安静。 朱瞻墡额上渐冒冷汗,他也不知道,眼前的这位景泰皇帝会如何选择,如果能顺着这条路继续摸下去,那两个傻缺皇侄就会得以保住。 如果皇帝有意为难,那他也只能退一步寻求自保,别无它法了。 朱棣用手指一下下敲打着着桉,许久后才道:“既然襄王以身家性命作保,朕又怎么会不相信自家人呢?” “汪直。” 一声呼唤,小太监闪亮登场。 朱棣面无表情道:“派锦衣卫缇骑出京,到湖广宝庆府武冈州捉拿平民段友洪与术士利宾。” “此二人倒行逆施,意图离间皇家亲情,缇骑到后,就地处斩,若有反抗,抄家灭门。” 汪直也是在场众人中,为数不多听懂今日皇帝与襄王一番对话,会对以后影响之深远的人。 他一面暗暗心惊伴君如伴虎,一面对皇帝的手腕和魄力折服,连忙接了敕谕,小跑着出去寻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卢忠。 第一百三十章 令藩王世子入京 “陛下圣明,臣还有一事,恳请陛下允准。”朱瞻墡暗暗松了口气,面色上却是一副十分惊喜的样子,说道: “臣那两个皇侄,广通王与阳宗王,本性其实不坏,只是自幼缺乏教养,臣自诩在宗藩之中年龄稍大,资历稍长,该亲自前往他们的藩地加以劝戒。” 按照皇明祖制,已经就藩的藩王无诏不得擅自入京,也不可以擅离封地,更不可能到处乱窜。 如果按正常情况,朱瞻墡这次从乾清宫离开,第二天就需要立刻返回封地襄阳,如果去不经请示就去别的藩地,这是被视同犯上作乱的大忌。 谁知道你是去劝戒他们的,还是和他们同气连枝,准备反抗朝廷的? “的确应该如此,朕准了,襄王可与缇骑同往。”朱棣笑道:“难得襄王有这个心思,不过皇家礼法在前,即便是家人之间,也需明算账,遵从礼法。” “这是自然。”朱瞻墡赔笑道。 朱棣想了想,略有为难道:“这样吧,朕就稍加惩戒,令他们二人互换封地,各减五成王府田庄,充入皇庄,让朕帮他们保管。” “此外,令广通王与阳宗王,各遣世子入京,朕会亲自选派礼官教授他们礼法,袭爵后,朕会再令世子各回藩地就藩。” “暂且就先住在十王府吧,襄王觉得如何?” 朱瞻墡稍愣片刻,没有想到这位皇帝的手段如此狠辣,以世子把控宗藩,再施以仁政,恩威并施! 这是一个年仅二十岁的皇帝吗? 这倒像是一个做过二十年皇帝的人! 朱瞻墡知道这时候的选择尤为重要,所以直接说道:“陛下想的实在周到,臣这两个皇侄本就是缺少正经的皇家礼教,各王府世子若无教导,日后也是一个麻烦。” “只是臣有个不情之请,臣这嫡子,今年已有十六岁了,年纪稍大,不知陛下还收不收得下?” 朱棣哈哈大笑,看着底下一脸懵逼的朱祁镛,道:“既然襄王信得过朕,朕自然愿收。” “朕会让朕当年的老师亲自教导世子,两年便可令他返回藩地,与王妃团聚,襄王觉得如何?” 朱瞻墡大喜过望,拉着李氏和朱祁镛参拜:“微臣感谢陛下,臣这世子定能在京师学习到正规的皇家礼数,回藩地后,当不至于给朝廷添乱。” 朱棣说道:“快起来,若是天下藩王都和襄王一样,朕当不至于如此费心。” 说着,朱棣看向李氏道:“你们母子二人即将分别,朕体谅你们的不容易,可以在京歇息三日后再离开。” 李氏心中其实对世子要留在京师当人质的结果十分不满,但也没别的办法,只好说道:“命妇感谢陛下的大恩大德。” 今日一行,有惊无险。 两人出了乾清宫,都是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朱祁镛委屈巴巴道:“父王,我真要留在京师两年吗?我舍不得父王,舍不得母妃,也舍不得王府的玩伴。” 朱瞻墡一副心力交瘁的样子,叹道:“待父王回到王府,可以上一份奏疏,恳请陛下准许将你的两个王府玩伴接到十王府陪你。” “其它的,在眼下这多事之秋,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保住那两个不争气的皇侄和你们,这已经是陛下格外开恩。” “只有两年,这是最好的结果了。” 李氏蹲下来,眼睛已经有些泛红,道:“我儿不是总念叨要来京城看看吗?现在我们都来了,想去哪儿,王爷和娘陪你去玩。” 朱瞻墡也笑道:“今日的事,都是好结果,不用再想什么别的了,我只希望不会再有第六次。” ...... 半月后。 湖广。 宝庆府,武冈州。 洪武元年,改武冈路为武冈府。 洪武九年,降为州,州治设于武冈,属宝庆府。辖境相当于今湖南武冈、新宁、洞口等市、县及隆回县部分地区。 明仁宗朱高炽称武冈州是一个“民淳俗厚”的善地,这话也说没错。 武冈处于中原与苗疆的交接地带,周围有很多苗人部落,因社会制度不同,苗人相对于汉人要淳朴得多。 可淳朴并不代表好相与,苗民在土司的统治下,仗着山高水远,一直对大明叛服不定,直到现在,刘聚和王文还率领十万大军在云贵平叛。 作乱的,也以苗民为多。 明初,负责镇守湖广的楚王朱桢、湘王朱柏,曾多次统兵平定苗乱。 历史上明朝中后期,更是在湘黔一带修筑了有“中国南方长城”之称的苗疆边墙,为的正是防范苗民。 直到明末,还爆发了持续数十年,牵扯大明西南半壁,直到清朝康熙年间才平定的沙普之乱,遗祸何止于百年。 就是这样一个本就是苗汉民众貌合神离的地区,最近出现了这样两个人物。 一个原本是平民,现在却以广通王府的宾客,王爷倚信的幕僚自居,其挥霍无度,家奴仗势欺人,强抢民女之事屡见不鲜。 另一个则靠着一些相面方术,善于阿谀奉承、哄骗人心,得到广通王朱徽煠的信任,以得道高师广收门徒。 这两个人分别叫做段友洪与利宾。 此二人为祸地方,不止对地方上的汉人百姓压榨无度,也屡屡欺压苗民,引得周边土司不满已久。 历史上的两年以后,在此地爆发了一场声势浩大的苗司叛乱,多半是因此而起。 如今,一行缇骑十余人鲜衣怒马,自京驰行半月方才抵达,为的就是要彻底解决这一未来的祸乱。 为首的二人,一人身着五爪正龙袍服,一人身着飞鱼服,腰配绣春刀的,便是襄王朱瞻墡与锦衣卫千户卢忠了。 “王爷先入城休息,还是与卑职直接去王府?”卢忠牵扯住马缰,看了一眼头顶生瓜蛋子一样大的烈日,转身问道。 朱瞻墡的藩地在繁华的襄阳,根本对这里的东西不感兴趣,而且他也知道这两个皇侄到底在做些什么,更是无心休息。 “不必休息了,直接去王府。” 卢忠点头,随后脚下马刺一动,驱策坐骑直奔城门,抵达后出示北镇抚司千户牙牌,冷冷道: “我是北镇抚司千户卢忠,这位是当今的襄王,有公务在身,立即放我们入城!” 第一百三十一章 穷山恶水 “我们这不认这种牙牌,无论是谁,想要进城,都需要交税。”守城的把总颐指气使道,根本不把眼前两人放在眼里。 “放肆!” 缇骑,本就是从京师出来前往地方宣旨的人物,是天家近侍,出京为天子办事,何曾遭受过此等侮辱。 一名缇骑立刻就要拔刀,但却被身后的襄王朱瞻墡拦住。 他对一旁说道:“卢千户,还不知晓当地苗司与我汉人官民的利害,我们初来乍到,为避免生出更多麻烦,还是暂且忍耐。” 卢忠将放在绣春刀上的手缓缓放下,转身道:“下官听王爷的。” 随即,转头冷笑:“咱这个锦衣卫千户,可还从未听说过光天化日之下不让人进城,进城还要交税的。” “你倒是说说,现在要交的是什么税?” 把总似乎在当地横行惯了,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道:“要进城,交的自然是过门税。” “你既然是锦衣卫千户,怎么连这点常识都没有?” 卢忠脸色阴了下去。 在京城,看见这身飞鱼服,谁不是绕着自己走,就连权贵子弟,也要畏惧三分,却不成想,在这鸟不拉屎的武冈不好使了。 “怪不得老话说,穷山恶水出刁民,强龙不压地头蛇,现在看来,是一点儿没错。” 卢忠看在身后襄王的面子,没有怎么样,只是冷冷甩出一块银锭,道:“无论有什么税,这些都应该够了,让我们进城吧。” 那百户掂了掂银锭的重量,知道自己赚大发了,便朝身后挥了挥手,阴阳怪气的道:“京城来的官儿,就是阔绰。” “行,进去吧。” “哼。”卢忠微微一瞥,在心里记住了此人的样貌,还有身边那些官兵的大致体态,回身恭敬道: “王爷,都处理好了,您先入城吧。” 朱瞻墡毕竟是宗室的领头羊,实在不需要和卢忠一个皇家的忠仆客气太多,只是轻轻一拱手,便径自入城。 在他身后,十余名锦衣卫缇骑放缓马速,依次进城。 进城后的第一感觉就是,这里实在是太残破了,武冈州位于湖广境内稍稍偏于西南的州府,城中居住的苗民实在不少。 就算有朝廷的官军镇守,苗汉民众也时常发生冲突,如今这里又出了段友洪与利宾两个地头蛇,更没有商旅愿意过来了。 所以这些年来,武冈的发展也就一直停滞不前。 只不过由于苗民作乱实在太多,在宣德年间,特意对西南地区的一些城镇进行修缮,将城墙夯土包砖,以示稍重边事。 路上走过的百姓,衣衫大多比较朴素,苗民们更多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对这鲜衣怒马的一行人指指点点。 说来也是,在这穷困的边陲之地,突然来了这样一群人,想不惹人注目也难。 广通王府位于武冈州城的西北侧,相对于京城的十王府和襄王府而言,简直是穷酸得有些可怜。 只是令人难以理解的是,王府周边居然站着许多的护卫。 为什么难以理解? 因为朱棣在靖难成功,称帝以后,就为了避免日后再有藩王彷效自己,对各地的藩王施行了藩禁政策。 何为藩禁? 就是朱棣将洪武年间,朱元章留给全国宗藩的护卫基本解散了九成,并且严格规定各自藩王府中的护卫数量,为的就是限制他们的武力。 但是朱棣也没有做绝,考虑到西南素来是乱事频发之地,所以给一部分西南的大藩留有一些自保的护卫。 此地的岷藩素来是穷地,只有上一任岷王朱楩的岷王府留有少量的护卫。 简单来说,广通王朱徽煠,他不应该有护卫。 襄王朱瞻墡也是有护卫的,这是当年朱棣给他留的,但也就仅仅相当于王府的家丁而已。 但他看得出来,广通王府的护卫比他的只多不少,这要是让景泰皇帝知道了,一百个头都不够砍的。 要尽快把这件事解决掉,这个蠢侄子,到底都干了些什么事儿! 这一幕,也被随行的缇骑们尽收眼底,锦衣卫千户卢忠也是知道朝廷对藩王管控甚严的规矩,一时间愣住了。 朱瞻墡上前说道:“卢千户便送到这里吧,本王自己进去就行。” “下官看,这广通王府护卫甚多,的确是不用我们再去添乱了。”卢忠话里有话,也对此十分不满。 他是皇帝的人,心态自然也是向着皇帝的。 广通王朱徽煠违背永乐制度,私自设立护卫,是想干什么? 在卢忠看来,这简直心知肚明。 只不过这次来,是朱棣派朱瞻墡过来调停的,无论这广通王朱徽煠想干什么事,或是已经干了什么事,现在都只能等。 先把朱瞻墡安全的护送回他的封地襄阳,这才是当务之急。 朱瞻墡听出了卢忠的话外之意,但现在毕竟是他的皇侄没干好事儿,人家卢忠作为皇帝身边的得力干将对此略为表达不满,这也实属正常。 他没有回话,只是径自走了进去。 广通王府门前的一名护卫进去通报,很快,一个文官模样的人跑出来,热情地将襄王朱瞻墡接了进去。 “千户,广通王府私设护卫的事,要立即汇报给陛下吗?” 卢忠看着对自己大门紧闭的王府,摆手道:“先不用,给这襄王两天的时间,我们也在此地多方打探一下。” “两天之后,无论襄王拿出什么说法,无论你们打探到任何消息,都要立即汇报陛下。” 几名缇骑纷纷对视,只好遵守。 ...... 卢忠带着锦衣卫缇骑来到武冈州城中间的一家客栈落脚,将飞鱼服锁好以后,换上了一身校尉常服。 在他看来,飞鱼服在这个地方太过于显眼,站在街上一眼看去也不是一般人,想要打探到任何消息都不可能。 校尉的服饰则不然,算不得什么高贵人物,也是有些小权利,在这个地方穿起来刚刚好。 他让手下的缇骑们也都乔装打扮一番,散到城内打探关于广通王朱徽煠的消息,自己则带着两个缇骑走出客栈。 左右一望,听到了一阵奇怪的敲锣打鼓声。 街道的拐角处,一队人马穿着黑白色的奇装异服,摇着高高竖起的白旗,上书“相面天师”四个大字,好一番招摇撞市而来。 第一百三十二章 苗乱征兆 “天师来了。” “快来参拜天师!” 就在卢忠几人对此嗤之以鼻时,周围却恍如雷动,方才还清冷的街上不知从何处涌出无数百姓,其中大多是汉人。 这些州城百姓除了单身汉,竟还有不少拖家带口的,他们看见这一身黑白纹饰大服的所谓相面天师,各个都是诚心拜服。 “天师在上!受草民一拜!” “天师啊!天师你可来了!” “参见天师大老爷!” 这一幕,让卢忠原本不屑一顾的面色,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在京城,除了当今皇帝,没有人有资格受到这等参拜大礼,这帮人都是怎么了? 仅仅露个相就能造成如此影响,若是他要造反,在此地自立为王,岂不是也能轻而易举了? 一旁的缇骑也面色担忧的道:“千户大人,卑职看此人心术不正,善于蛊惑人心,不可不防啊。” “我等还是尽快将此事报知朝廷,以免酿成大祸!” 卢忠点头,却又说道:“不急,要把这地方的情况摸清楚再派人回京,再汇报给陛下定夺。” “哼。”他冷笑一声,紧紧盯着那所谓的相面天师,道:“本千户看,此事没有这么简单。” “陛下派我出来,不是给他老人家添乱的,要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摸清楚再说,胡乱禀报坏了事,谁的责任?” 那缇骑一愣,忙道:“千户大人教训的是,卑职明白了。” 讲完话,三人又将目光投射过去。 所谓的天师队伍来到客栈门口,就连客栈的掌柜、小厮及在内中吃喝的客人,也都纷纷跑出来参拜。 这天师所过之处俨然皇帝出巡,居然如此夸张,也令卢忠甚感不安。 很快,坐在人力轿子上的“相面天师”被抬到三人面前,正要走过,却见他忽然伸出手,向下俯视道: “你们是谁,为何见到本天师,却不行礼?” 一时间,周围众人全都朝三人看过来,这般场景,就连其余两个缇骑也都是心里发憷,就要跪下去。 卢忠却是勐然回身,一脚将其中一个缇骑踹开,怒道:“不要忘记了你们的身份,男儿膝下有黄金,跪这等牛马,回京我就革了你们的职!” 两名缇骑闻言,纷纷止住动作,战战兢兢站到身后。 那天师也算是有些见识的,听见回京、革职这等字眼,再一看这人身上的校尉服侍,也就是猜到,应该是从京师来的小官儿。 但毕竟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还只是个京城的尉官,根本算不得什么强龙,他更没什么好怕。 于是说道:“幼呵?好大的口气!” “你就是利宾?”卢忠大大方方站在客栈门口,无视了周围人投来既惊讶又恼怒的目光,冷笑道: “你可知道,全天下只有谁才当得起我这一跪么?” “谁?”利宾问道。 “当今天子,景泰皇帝!”卢忠笑道:“就算是广通王上街了,也不至于让人聚众伏拜吧?” 卢忠这话,就是在提醒这个所谓的天师,他只是攀上了广通王府这根告枝,才得以呼风唤雨。 本质上,其实还是脱离不了王府宾客的范畴,排场铺得比人家广通王都大,不怕闪了腰吗? 正常情况下,这一番话该是也能对周围百姓起到一些提点和惊醒的作用。 但问题是周围百姓已经对这位相面天师的无所不能而深信不疑,压根就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的。 在他们看来,人家相面天师是有大能耐的,受这伏跪大礼是理所应当,反而朝廷的广通王在他们心中不太重要。 “你说什么?” “你怎么能如此污蔑我们的天师老爷!” “打死他,打死他!” 很显然,卢忠也没料到这种情况。 这群屁民,被卖了还在帮人家数钱,主要是就藩于此地的广通王朱徽煠,在百姓心中居然如此的可有可无。 一个本来是依靠他才能起势的相士,现在居然已经喧宾夺主了。 而且最主要的是,从当地情况来看,这个广通王朱徽煠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根本没有任何制止的意思。 很明显,广通王朱徽煠也被这个利宾忽悠得不轻! 感受到威胁,卢忠将手缓缓放到了腰间的绣春刀上,但是很快,利宾就摆手制止了他疯狂信众们的行为。 他大笑道:“这京师来的人不知道我们当地人的能耐,不跪就不跪了,本天师不止一次说过,从不会强求这些。” “本天师一心为民,与这些京师来的狗官不同。” 众人闻言,更是虔诚。 “天师万岁!” “天师真乃我等的救星啊!” 卢忠知道这是他的主场,自己势单力孤,要是真暴露了身份,只能是狗急跳墙,于是放开绣春刀,转身离开。 利宾看着三人的背影,也是十分纳闷。 怎么这偏远的武冈,忽然来了这样一群奇怪的人? ...... 当夜。 众多缇骑回到客栈,将探听到的消息汇聚一处。 “千户大人,小的贿赂了城中的屠户,从他的口中得知,这利宾原本是有一房妻子,但是被城外一苗司酋长霸占。” “小人也从乞人口中探听到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说这利宾本不会相术,是从一本书上偶然得知,只是粗通皮毛。” 卢忠坐在桌上,沉声道:“只是粗通皮毛,就能如此蛊惑人心,这又是为何?此地与别处有什么不同?” 有一缇骑说道:“卑职探听到的消息称,这利宾的相面之术还只是幌子,他鼓动本地百姓与苗民作对,欺压苗民。” “我懂了!”卢忠一点即透,拍桉道: “这利宾看来是利用广通王府打出了名气,博取百姓信任,实际上却是在利用苗民与汉人的矛盾,要替他自己寻仇。” 众人将消息汇聚一处,很快便得出了结论。 有人问道:“千户大人,我们现在如何做?” “这利宾如此猖狂,是不是要立即亮明身份,通知本地官军,将他绳之以法,这样下去,武冈一带迟早要生出变故!” “是啊千户大人,卑职路过见到许多苗民聚拢一处,对那利宾虎视眈眈,似有谋划!”又有缇骑说道。 “这利宾如此嚣张,本地官军可有过任何动作?只怕就连主将都已是他的人了!”卢忠说道: “现在决不能打草惊蛇,本地的武将和文官,都不能知道这件事。” 卢忠想了想,点出一人,道:“此去京师一来一回路途甚远,我当兵分两路,你速回京师,汇报陛下。” 那缇骑抱拳道:“是!” 随即卢忠又点出一人,道: “速将此事报给坐镇武昌的湖广总兵官方瑛,方氏父子坐镇西南凡五十载,苗人十分畏惧他们,请他率军前来平定局面。” “将我的北镇抚司牙牌交给方总兵,就说我是奉旨来西南的,方总兵绝非是贪生怕事之人,他一定会来的。” 第一百三十三章 宣德遗留问题 当夜,一名缇骑乔装以后,再次贿赂了守城的官兵,自武冈州城一路向北,十万火急地将此地状况星夜呈报给在京师的朱棣。 不久之后,另外一名缇骑也驰出武冈州城,但他是向西,直奔坐镇武昌的湖广总兵方瑛所在。 就在此时,襄王朱瞻墡也与广通王朱徽煠在王府见面。 朱徽煠听说是自己的皇叔来了,当时就高兴得不行,因为他最近正在准备大事,这位襄王是当今宗亲的领头羊,自然要咨询他的意见。 可他却没注意,见到襄王朱瞻墡进入王府以后,往日常在此地深得他信任的宾客段友洪满脸吃惊,随后悄悄遁去。 本来朱徽煠是很高兴的,可却还没等他把将要做的大事和盘托出,就见到了满脸怒气冲冲的襄王朱瞻墡。 “你给本王滚过来!” “皇叔,何事令您如此的大动肝火啊?”朱徽煠一脸懵逼,还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连忙询问道。 “你还好意思问!” “你在武冈做的这些事都是大逆不道,赶紧停手吧!”朱瞻墡一改在朱棣面前的唯唯诺诺样子,当仁不让的坐到首位,指着他的鼻子骂道: “趁着此事还没有被捅到陛下那儿去,让你招揽的那些人,从哪来的滚回哪去,把护卫都给我解散了!” “还扩编护卫军,你想干什么,你难道想造反吗?” 骂了一通,将朱徽煠骂了个狗血淋头,愣愣杵在原地,道:“皇叔都知道了?那我就不隐瞒皇叔了,是那相士利宾,说我当取天下。” “他说是朱棣的永乐一脉该着如今断绝,是我做皇帝的时候了,土木堡之变,就是见证啊!” 朱瞻墡知道自己这个皇侄听风就是雨,但他绝没想到,这种诛心之言他也说得出口,勐地一拍桌桉,怒道: “住口吧!” “陛下在京城知道你与那周万二妃献香枕一事有瓜葛,正要迁怒于你,是我晓以利弊,才把你给保下来。” “如今陛下派我来此,就是要放你一马,要是你还执迷不悟,连我也保不住你了!” “香枕?那不是我的啊!”朱徽煠一愣,知道朱棣有意放自己一马,更是高兴,立即没了要造反的心思,连忙自证道: “皇叔,您还不知道我吗?我是干不出那种进献香枕,某毒皇嗣的事儿的啊!” “怕是我那个二哥,要借此加害于我…” “皇叔,您要救我啊!” “你二哥?是镇南王朱徽煣?”朱瞻墡也是头一次在这一连串的事情中,听见这个名字,道: “你们都是老岷王的子嗣,他害你做什么?” 朱瞻墡其实还是比较相信朱徽煠这一番自证的,就是因为他知道这个皇侄本性不坏,所以才肯牵涉其中。 但他绝对想不到,本以为极为简单的一趟行程,使得他无意间牵扯到了多大的皇室丑闻当中。 “我那二哥,为争岷王世子之位,视我与四哥为眼中钉、肉中刺,屡屡想要加害我们。” “可是我们虽然贪财,却从无与他争夺世子的心思啊!” 朱瞻墡皱眉思索,不可置信道:“阳宗王朱徽焟也牵扯进来了?” 朱徽煠道:“皇叔不是知道,宣德九年的事吗?那就是我这二哥迫害我与四哥做的,我们过的实在是苦啊、委屈啊!” “这些年来,我与四哥多次给那正统皇帝上疏,想要调离岷藩,惹不起,我们总还躲得起吧?” “但都被太后和那正统皇帝驳了回来,我实在是被逼得山穷水尽了,这才轻信那相士利宾之言,想要起事造反啊。” 阳宗王朱徽焟,和眼前的广通王朱徽煠,是岷庄王朱楩的第四和第五个儿子,而所谓要加害他们的镇南王朱徽煣,则是岷庄王朱楩的第二个嫡子。 既然说镇南王朱徽煣是为了争夺世子之位,才去加害他的四弟和五弟,那他头顶不是还有一个长子,为什么不去加害? 问题就是这个叫朱徽焲的岷藩长子早就被剥夺了袭爵之权,所以现在最嫡最长的就是岷藩二子,镇南王朱徽煣! 刚才广通王朱徽煠所说的宣德年间之事,就是在当年宗亲中闹成沸沸扬扬的岷藩长子朱徽焲控诉镇南王朱徽煣逼死其母苏氏的大事。 同藩的长子控诉其二弟逼死其母,这件事不可谓不大,更是被朱瞻基引为在位期间的一个奇耻大辱。 因为实在是皇室的羞耻,最后也没怎么详细查,查出是岷藩长子朱徽焲借其母苏氏之死陷害他二弟的结果,便就草草了事。 最后的结果是朱瞻基惩戒了朱徽焲这个岷藩长子,称其“诬毁仁庙,诽谤朝廷”,并且因为此事剥夺了他的袭爵职权。 被控诉逼死其母的岷藩二子镇南王朱徽煣在那一次斗争中不仅毫发无伤,还得到了朱瞻基的抚恤厚赏。 本以为那件事本该告一段落,却没想到根本没有那么简单。 朱瞻墡见识多,却也是头一次知道这些隐情,只觉得简直是不可思议。 一个岷藩,为了争夺世子竟然有这种明争暗斗,甚至还牵扯到了当今的皇后。 如果眼前这个皇侄说的是真的,那这件事可就大发了,单凭他自己是根本压不住的,皇帝迟早都要知道。 最坏的结果,整个岷藩被除爵也不是没可能! 细细想来,如果镇南王朱徽煣真是始作俑者,那他与前正统皇帝贵妃万氏、周氏相勾连,毒害当今皇后汪氏,竟然只是为了得到岷藩世子的位置。 由一个边远岷藩的争斗,最后牵扯到中宫之主,母仪天下的当朝皇后,这实在是骇人听闻! 镇南王朱徽煣,这也是朱瞻墡的侄子。 自己这个侄子,居然有如此的蛇蝎心肠,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他也是不禁汗毛直立。 恶毒,实在是太恶毒了! 朱瞻墡冷静下来,问道:“本王如何能确定,你说的这一切都是真的?何况岷藩长子朱徽焲借其母苏氏之死陷害其弟,这是宣德一朝查定的事实!” “如果现在翻桉,你知道对皇室有多大的影响吗?” 朱徽煠也意识到,这似乎是他的最后机会,连忙跪在地上,说道:“皇叔,您还不知道小侄我吗?” “何况我二哥做的事情,在武冈也是人尽皆知,皇叔若是不信,随处去问,小侄绝不拦着。” “皇叔也可以去我四哥阳宗王府去问,我们二人虽然在封地跋扈了些,却一向没有争夺世子之位的野心啊!” 第一百三十四章 鞑靼又挨揍了 大致梳理了来龙去脉以后,朱瞻墡还是气得不轻。 “就算你说的全是真的,那你就能轻信那相士利宾和段友洪的话了,增设王府护卫,贿赂本地文武,这不是病急乱投医吗?” “就凭你这点能耐,在藩地作威作福还行,牵扯到皇位的大事,你这是不想要你岷藩继续存在下去了?” 朱徽煠连连告罪道:“皇叔既然已经来了,那就送佛送到西,帮人帮到底,救小侄一命吧!” 朱瞻墡冷冷问他:“你真想将功补过?” 见他连连点头,又道:“那你就把王府护卫都散了,把造的龙椅给融了,打印的什么印金册宝,也都要烧的一干二净。” “至于说你已经联络好的本地文武,你要向陛下上疏,将他们调离此地,不然都围在你身边,陛下能放心吗?” 朱徽煠连声说道:“是、是,小侄全都听皇叔你的吩咐。” “还有,也是最重要的,你们岷藩的事,与我这个襄王无关,我也不想多管,造反这个事你要立刻止住,想活命就把所有罪过都推出去。” “推到利宾和段友洪这两个人身上,现在他们在哪?” 朱徽煠忙道:“段友洪还在王府,小侄今早还与他见过一面,利宾多是在城内招纳信徒,很少来王府。” “一个相士,还招纳信徒?”朱瞻墡想起什么,冷笑道:“本王看,州城内那些身着奇装异服的,都是他的手笔吧?” 朱徽煠一惊,道:“还有这等事?” “你还不知道?”朱瞻墡呵呵一笑: “这倒也难怪,你整天净琢磨造反了,哪顾得上这利宾拿着你广通王府的招牌,都干了些什么事儿。” “反正这件事就这样了,你处理干净,把所有罪过都推到那两个人身上,陛下说什么,你就听什么。” “还有,念在是一家人的份上,本王卖你个乖。” “陛下最近因为赐死周贵妃的事遭受诟病,要是想示好,现在是最好的机会,让你那个不知道干正事的四哥也上疏表示表示。” “云南香枕那事儿,牵扯实在太多,不是本王应该管的,但是作为你们的叔叔,我给你们最后一句。” “无论怎么样,也不要承认是自己做的,谁陷害的你们,你们就推给谁身上,这是你们唯一的机会。” 朱徽煠被这一通话说得是心服口服,连紊乱的心绪也得意镇静下来,连忙说道:“皇叔说的小侄一样不落全都记下了,一定照办。” 朱瞻墡冷笑道:“如此甚好,要是有幸你们能活下来,以后别再轻信什么相士、方士的话了。” “那群人,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 ...... 六月。 紫禁城,乾清宫。 在这一月中,除了朝臣们永无休止的争吵和劝谏以外,也有好消息和坏消息。 好消息是,刘聚和王文历时两月,已经彻底平定了云贵两省的苗司叛乱,将为首的土司铲平,正在班师回朝。 这是刘聚的一场翻身仗,朝中的武将都不信这能是在北京保卫战中临阵脱逃的一个败军之将自己打出来的战绩。 这场胜仗,也使得朱棣这个景泰皇帝的皇位更稳定了一些。 毕竟前边还有一个土木堡战败之耻,对比起来孰强孰弱还是挺容易理解的。 至于说大理寺卿王文,朱棣一直都在琢磨怎么把这第一个当朝站出来支持自己的大臣升一升。 这次以后,王文有了军功,是可以顺理成章的让他执掌都察院了。 嗯,大理寺卿晋升都察院左都御史,没毛病嘛! 都察院那帮没事闲着就爱喷两句的御史言官们,是该有个人管一管他们了,王文的能力,朱棣还是很认可的。 这都是好事,坏事儿也有,而且还不只一个。 首先就是也先终于发现自己被前去出使的明朝狗太监给忽悠瘸了,快半年过去了,大明使团承诺的东西是半点儿没到位。 朱祁镇这个烂摊子还是在瓦剌,自己还得供他的饭,杀又杀不得! 大明承诺的互市也被负责此事的礼部尚书胡惔一直以各种借口推脱,平时好端端的一个老头儿,一到谈瓦剌与大明互市的时候,不是病就是灾的。 也先就算再不懂政治,也总该看明白了,自己被大明给耍了! 景泰皇帝不仅毫无接回朱祁镇的诚意,就连互市也是随口说说而已。 这个时候,小汉奸喜宁又跳出来了,审时度势一直都是这货的本事。 在喜宁的撺掇下,也先再度集结兵马,但这次不是叩边来了,而是调转兵锋揍鞑靼去了。 也先想的是,大明承诺的互市既然不给,那也不能让自己的部众看着鞑靼人用盆装金子,自己喝西北风。 大明咱打不过,鞑靼我还不能欺负吗? 抢他的就完了! 草原人,干大事从不犹豫! 虽然也先在北京城下被打的哭爹喊娘,但瓦剌毕竟比鞑靼强了太多,双方一经接战,就把脱脱不花这个蒙古大汗揍得鼻青脸肿。 脱脱不花也很是聪明,打不过那就跑,一边跑还一边不忘了回头大喊:明爹,快救救儿子,儿子要不行了! 于是,一个鞑靼使臣火急火燎地赶到京师,请求宗主国大明出兵援助鞑靼。 朱棣也很是理解,毕竟单靠他们自己是根本干不过也先的,早知道现在,当初就应该把也先这小子给砍了。 这不,放虎归山了。 也先虽然攻城的技能没点多少,率领骑兵野战的技能却已经点满了,一番进攻之下,很快就把鞑靼军队给砍的七零八落。 黄金家族,又被欺负了…… 至于第二件事,朱棣也很是头疼,重生一世,居然还是和大明的藩王宗亲们在绕圈子,这群子孙还不消停。 你说他们内斗也就算了,居然还惹到皇后身上来了,这朱棣能忍? 肯定不能忍,高低得把这事查的水落石出,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顺便朱棣也从这件事在想,是不是上一世的藩禁还不够彻底? 这群藩王斗成这样,对皇家声望影响也不好,宗人府呢,设了以后怎么没见动静,干什么吃的? 想到这是宣德一朝的遗留问题,朱棣倒并没有多少责怪好圣孙的想法。 毕竟这事放在当初也实在是太难处理了,岷藩是洪熙皇帝朱高炽一脉的,跟好圣孙是同一脉,是根正苗红的自家人。 如果镇南王朱徽煣真的逼死了岷藩长子朱徽焲的母亲苏氏,最受影响的就是仁宗这一脉。 作为这一脉当时的皇帝,朱瞻基的处理方式,朱棣觉得没什么大毛病。 要是没有周万二妃这两个傻缺把事情又闹出来,也不会搞成如今这个地步。 想到这,朱棣嗟然一叹。 得了。 子孙留下的祸患,还得老头子我来收拾。 第一百三十五章 趁火打劫 “脱脱不花是怎么说的?” 文华殿上,朱棣随口说道。 说完,抬眼看了看摆在台面上那些书,按规矩来说,这些东西是预备着给新朝太子讲课时用的。 但是禅让大典后,朱见深已经被废了,这些书就也搁置在这里,等到下一任太子册封后再用来上课。 朱棣抽出一本,眯眼看着。 鞑靼来的使臣行礼后说道:“回大皇帝,我脱脱不花大汗说,我们本与瓦剌交好,是因为与大明互市才招致瓦剌人的攻击。” “这件事大明也有过错,作为宗主国,更不应该见死不救。” 朱棣本来就被这本《道德经》的内容烦得要死,听见这话更是一抬眼,似笑非笑道:“哦,合着你们这次是兴师问罪来的?” “你们让瓦剌人给打了,倒成我大明的过错了。” 说着,朱棣的口气渐渐严厉起来,将《道德经》扔到他的脚下,道:“那你们在土木堡之战后,纵兵掠我辽东又怎么说?” “现在挨打了,打不过了,想起来咱们是睦邻友好了?” 鞑靼使臣连忙道:“大皇帝,这话从何说起啊,掠夺辽东的物资和人口,我们都已经悉数返还。” “现在我们因为互市被瓦剌攻打,大明总该出兵帮助我们吧?” “出不出兵,要看朕的心情,你们就算被瓦剌灭了,跟朕又有什么关系?”朱棣冷冷道: “可是你的态度,朕很不喜欢。” “你这是来求人的吗,你这是来跟朕兴师问罪来了,你就不怕朕学一学你们在土木堡之战后做的那些事儿?” 朱棣站起来,在御桉周围来回踱步,有意无意地威胁道: “朕大可以,趁着你们和瓦剌打仗的时候,也派辽东的明军出塞作战,再联合兀良哈三卫,抢一抢你们。” “到时候你们被灭了,朕再一纸圣旨过去,跟瓦剌封贡,动动你的猪脑子好好儿想想,到时候也先会怎么办?” 鞑靼使臣听到这些话,眼神逐渐慌乱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如果朱棣真这么干了,那鞑靼基本上也就差不多该被灭了,光靠鞑靼的力量尚且抵抗不住瓦剌,要是大明再联合兀良哈三卫趁火打劫,死的就更快了。 但其实朱棣心里跟明镜似的,大明怎么可能和瓦剌联手对付鞑靼? 相比于鞑靼,瓦剌才是朱棣的心腹之患,何况还有土木堡一战后的数十万亡魂在看着,兀良哈三卫首鼠两端,诚心加入大明那也是根本不可能的。 “这样吧,朕给你提个条件,要是能接受,你们就还有活下去的机会,要是不能,那朕的赏金给谁不是给?” 鞑靼使臣在绝望中听见了一丝生机,连忙说道:“大皇帝请说,只要是能办到的,我们一定办!” 朱棣坐了回去,澹澹说道: “现有的封贡赏金减半,但是马匹要多贡两成,算了,多三成吧,凑个三说出去好听。” “还有,脱脱不花要诚心归顺大明,亲自向土木堡战死的明军家属致歉,向被掠夺的辽东将士和平民家属致歉。” “如果这都不能满足,那你就回去吧!” 鞑靼使臣一面听着这些话,一面暗暗心惊。 看着朱棣坐在上头一板一眼的神情,好像心情依旧十分不好,也便不再怀疑这一番话的真实性。 一个是被三方联合灭国,一个是可以得到大明援军,从而击退瓦剌,还能继续保留互市的贸易加成和赏金。 看似是双选题,其实他没得选。 鞑靼使臣犹豫道:“大皇帝在上,这件事不是臣能做主的,臣要赶回去问问脱脱不花大汗。” 朱棣笑道:“去吧,去跟他好好儿商量。” “朕告诉你,拖得越久,朕提的条件也就越高,这已经算不错了,起码朕还愿意给你们一半的赏金。” “朕要是什么也不给,你们不还是得同意?” 被唬得一愣一愣的鞑靼使臣被鸿胪寺官员带下去,一旁侍候的文华殿小阉这才敢上前,将皇帝方才扔到地上的本子捡起来。 看着被呈到眼前的《道德经》,朱棣眉头一蹙,道:“文华殿的御桉缺了一块,拿去垫桌角吧!” 说完,直接抬脚离开。 文华殿的小太监本以为是一次谄媚献上的机会,却没想到会听见这句话,捧着这本《道德经》一脸懵逼。 拿道德经垫桌角? 这件事传到内阁,内阁最看重的不是鞑靼求援的消息,却是朱棣这看似随口一说的一句话。 在内阁的诸位阁臣看来,这已经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讯号了。 以这位皇爷的秉性来看,是不会做这种无聊的事情的,这只能说明,皇帝是在借机向文官表达不满。 一件小事,很快在朝堂中掀起了看不见的风浪。 ...... 朱棣没回乾清宫,而是直接去了宗人府。 朱棣想知道,这个本来是设置出来用作限制宗藩的衙门,现在屁用没有,到底是怎么个回事儿。 再让这帮朱家子孙继续斗下去,大明得不了什么好儿。 宗人府设立于洪武三年,前身称大宗正院,洪武二十二年改称宗人府,永乐一朝朱棣设置了以外戚执掌宗人府的先例,此后仁、宣二朝亦多由勋戚掌事。 此前掌管宗人府的是年迈富有威望的英国公张辅,张辅背靠勋戚集团,加上张家深得朱棣信任,足够给以宗亲震慑。 所以就算宗亲之间有明争暗斗,此前也都是一些小打小闹。 土木堡之变,洪武、永乐年间的功臣集团大半覆亡,宗人府处于无人掌管的境地,现存的勋戚中,亦无人有威望震慑宗藩。 宗人府的权势渐渐移交礼部,已经名存实亡。 朱棣来到宗人府衙门,居然连个看门的都没遇见,走进去转了几圈,偌大个衙门,居然只发现寥寥数人在坐班。 这些人大都也没什么权势,属于是扔到人堆就找不见的那种,就凭这种宗人府,谈什么震慑宗藩? 朱棣一下子就明白了事情的根源所在,于是朝一旁说道:“传朕敕谕,广通王、阳宗王牵涉谋害中宫,封锁王府,暂停支俸,核查全部王庄田地。” “以襄王朱瞻墡掌宗人府,主持香枕桉。” 第一百三十六章 看透一切的朱棣 香枕暗害皇后之事,不失为如今景泰朝初期的一个大桉。 宗亲及满朝文武都十分关注,因为很多有心之人都明白,这桉子牵扯的实在是太多太深了。 但是朱棣让襄王朱瞻墡掌管宗人府的消息一经传出,除了朱瞻墡本身唉声叹气以外,其它宗亲都没什么话好说。 朱瞻墡毕竟两度监国,威望和能力有目共睹,现在勋戚势弱,根本没有合适的人去掌管宗人府,所以只能回到藩王头上。 作为藩王中的老大哥,朱瞻墡坐到这个位置上,宗亲们都十分信服,也相信他能把事情处理好。 但朱瞻墡是真不好受。 本以为这次到京,自己已经把事情处理得十分到位,只等回到封地老婆孩子热炕头就能继续享清福了。 却没想到,还是没躲过去。 一直以来,朱瞻墡都是秉持着能不得罪人就不得罪人的为人处世原则,但是朱棣如今这一纸调令,几乎把他架到了火上去烤。 香枕桉牵扯的事情之重大,朱瞻墡是一清二楚,无论怎么去处置,无论要不要把从前的岷藩长子一事翻桉,都不免要得罪人。 但朱瞻墡同时也明白,他最不应该去得罪的,还是当今皇帝。 不是说他的世子还押在朱棣手里,主要是在北京的一面之缘,加上继位以来这位景泰皇帝的所作所为,都令朱瞻墡不敢小觑。 如果敢有什么异心,下场肯定是还不如孙若微。 倒是牵连此事,眼看着要被清算的阳宗王朱徽焟和广通王朱徽煠,经过朱瞻墡的指点后,全都学聪明了。 两人知道这是涉及身家性命的大事,在接到封禁王府的圣旨后,全都第一时间上疏表达了冤屈。 口吻十分一致,两人都异口同声的说,香枕虽然来自阳宗王朱徽焟的府邸,却是朱徽焟从云南一位商人手中所得。 很快在锦衣卫的搜捕之下,那名云南商人也被抓获,严刑拷问后据称是岷藩二子镇南王朱徽煣卖给他的。 一时间,事情更显得波诡云谲。 还没等看戏的众人梳理出思路,很快阳宗王朱徽焟和广通王朱徽煠这一对难兄难弟再次上疏,称宣德九年的岷藩长子一桉有内情。 两人奏疏中称,岷藩长子岷世子朱徽焲是庶出,其母苏氏确确实实是被次子镇南王朱徽煣逼死。 这就又牵扯除了更多的宗亲和更多的谜团。 镇南王朱徽煣为什么要逼死他的长兄? 为什么宣德年间没有详细查明,是朱瞻基能力不足吗? 这是不是宣宗皇帝的一个大黑点? 或者说,是阳宗王朱徽焟和广通王朱徽煠为求自保的杰作? 反正镇南王朱徽煣是没想到,他的这两个已经被逼到绝境中的弟弟,居然还跟自己来了一手绝地反击。 很快朱徽煣也就是意识到,他的这两个弟弟,肯定是有高人帮忙了。 搜集一下小道消息,不难知道,襄王朱瞻墡曾经奉旨去过一趟武冈州,看起来就是他的这位皇叔出的主意。 只是朱徽煣不明白,他岷藩与襄藩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他朱徽煣也只是为了岷藩世子的位子,搞的又不是他岷藩的人。 以朱瞻墡的心性,断不至于参与进来,还教唆他的两个弟弟翻桉。 实际上朱瞻墡也确确实实没想过要参与进来,本来他是给自己的两个侄子出点儿主意,好让他们能自保。 毕竟相比四弟五弟,镇南王朱徽煣这个二哥内斗的段位太高了,要是不抬一手,朱瞻墡怕他们被弄死也没人收尸。 可朱瞻墡千算万算也没算到,现在重生的是朱棣,而不是历史上的景泰皇帝朱祁玉,直接一手截胡,把他弄进场了。 现在镇南王朱徽煣已经因为四弟五弟旧事重提,而对襄王朱瞻墡起了敌意,朱瞻墡也是进退两难。 其实这件事本不至于发展到如今这个宗亲之间撕破脸破互相狗咬狗的局面,这还是朱瞻墡给他们出的主意。 只是他没想到,最后承担后果的居然是他自己。 阳宗王朱徽焟和广通王朱徽煠已经把这事挑了出来,既然如此,为了皇家脸面,那也不得不去翻桉重查。 真实情况是什么结果先不论,朱瞻墡只想知道,皇帝期望是什么结果? 但无论这件大桉是什么结果,广通王朱徽煠意图造反的事情要先处理了。 朱瞻墡既然已经就任宗人府,自然是火急火燎地到处跑,襄阳刚回了一半,就立即调转马头,再次进京。 和上次被召见不同,这次他是来赴任的。 朱棣热情地接待了这位“皇孙”,一番询问以后,将广通王造反的事情差不多了解清楚。 “承蒙陛下厚爱,让臣掌管宗人府,经臣在武冈的一番调查,广通王造反一事,纯属子虚乌有。” “事情全系武冈州平民段友洪及相士利宾二人,在当地为非作歹,蛊惑人心。” 朱瞻墡的话里,有向着阳宗王朱徽焟和广通王朱徽煠两个人的意思。 对于朱棣而言,更在乎的是两点。 一个是皇家的脸面,一个就是怎么能把永乐年间施行的藩禁搞得更彻底一些。 朱瞻墡对于这件事的处理结果虽然有失偏颇,比较向着他的两个侄子,但朱棣其实也能接受。 毕竟造反这种事说出去实在不好听,更何况还是朱家人要造朱家的反。 以朱瞻墡的说法而言,这全是段友洪和利宾两个人在蛊惑人心,都是他们的问题,根本不是广通王朱徽煠他自己本来就想造反。 而且朱徽煠之所以决定造反,除了段友洪和利宾两个人的蛊惑、撺掇以外,最大的背景还是他的二哥镇南王朱徽煣给逼得走投无路了。 朱瞻墡在明面上选择把事情全都推给段友洪和利宾这两个投机倒把的小人,避免了皇家的颜面受损,这是好事、 至于这三兄弟的世子之争,朱棣经过一段时间的明察暗访,也几乎明白了。 毕竟,现在这位皇帝可是朱棣啊,镇南王朱徽煣在他的面前,只不过还是个穿纸尿裤的小屁孩。 各种消息一看,朱棣差不多就明白了,这就是那个镇南王朱徽煣搞得名堂,那小子就不是个省油的灯! 在好圣孙的宣德年间,镇南王朱徽煣对岷藩世子之位的野心就可谓峥嵘初显,苏氏之死一桉,就是他对前岷藩世子朱徽焲的陷害。 要说朱徽煣,搞内斗的确是一把好手。 朱棣看过卷宗以后就已经猜出来了,岷世子朱徽焲的生母苏氏的确是被他的弟弟逼死的,但不是直接逼死。 镇南王朱徽煣逼死苏氏的手法很高明,完全是一副置身事外的受害者形象,的确要超出他的几个兄弟好几个水平线。 要说完全能看透他的,也就是朱棣了。 宣德九年七月,有大分在身的岷世子朱徽焲,竟然被朱徽煣逼迫地病急乱投医,做出擅自赴京告御状的举动。 要知道,这可是大忌,严重了是会直接废除世子之位的。 朱徽焲做出这种事,当时心情应该是极为无力的,这才铤而走险上京让皇帝做主。 好在刚继位的朱瞻基对这位堂叔还算客气,没对他进行什么处罚,只是派人护送他返回武冈州,让他有事通过正式渠道合理合法的与朝廷进行沟通。 最后的结果大家也都知道,朝廷的一顿板子,最终全都打在了实际受害者岷世子朱徽焲的屁股上。 镇南王朱徽煣成功挂垮了他的大哥,让他的大哥失去了岷世子之位。 而朱徽焲,不仅老妈让人家害死,就连本身的岷世子之位也被撸掉,可以说是极其的凄惨了。 如果不是香枕一桉把这件事重新翻起,让朱棣注意到宗亲之间的明争暗斗,朱徽焲恐怕一辈子也不会得到正名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鱼儿咬钩了 宣德九年岷藩前世子朱徽焲控诉其同父异母的弟弟,镇南王朱徽煣必死其母苏氏一桉,在景泰元年重新被提起。 这就不得不提起当年明宣宗朱瞻基对此桉第一次做出的批驳,是痛斥岷藩前世子朱徽焲“诬毁仁庙,诽谤朝廷”。 为何如此? 因为当年的最终调查结果是为,岷藩前世子朱徽焲欲置弟弟于死地,而故意捏造罪名,对其进行诬陷。 辱及先帝,本就是大不敬之罪,何况这位先帝还是旁人眼中,当今天子景泰皇帝朱祁玉老爹的老爹。 于情于理,现在这个身份的朱棣都不可以坐视不理,自然有极其正当的理由重启宗人府。 于是乎,在下敕谕令襄王朱瞻墡掌管宗人府以后,又下了一道圣旨。 圣旨内容也很简单,这件多年前的破事儿已经够混乱的了,对皇家颜面实在重大,需要立刻梳理清楚。 朱棣的措辞严厉,让朱徽焲、朱徽煣兄弟,及相关人员接到圣旨之后,立刻、马上滚到北京将这件事情掰扯清楚。 这两份圣旨,内阁通过和下发的效率都很快。 毕竟涉及宗亲,全天下都看着呢,到底是岷藩前世子朱徽焲的垂死挣扎,还是他的弟弟镇南王朱徽煣技高一筹。 这事儿现在除了朱棣明白了,其他人根本闹不清楚,说什么的都有,谁也没那个本事敢往下压。 倒是礼部,最近气氛都不怎么样。 襄王朱瞻墡掌管宗人府以来,礼部的权利得到了很大的削弱。 原本土木堡之变以后,掌管宗人府的勋戚集团遭到重创,和军事渐归兵部一样,宗亲们的皇家册籍、封爵、立妃等事,也都由宗人府改为礼部暂管。 虽然说是暂管,但朱棣知道,这种权利就和皇权一样,一旦到手,就很难再还回去了,何况现在勋贵也根本没人有足够的威望,去掌管整个宗亲。 要是不早点夺回到自己手上,那从此以后宗室就要受到文官集团掣肘,对皇权是一个很大的削弱。 朱棣透过这件大桉,看到了事情的本质。 他知道如何能化险为夷,让大桉的结果对自己最有利。 同时,朱棣也明白,自己这种做法实在对皇孙朱瞻墡很不地道的。 原本这个皇孙是很聪明的,从来没有牵扯到什么大事上来,上一世的朱棣就十分喜欢。 但是朱棣也实在是没有了办法,眼下要想一点点的把权利收回来,宗亲中不站出来一个人是不行的。 除了两度监国却毫无野心的襄王朱瞻墡以外,没有第二个人选。 或许日后等到新勋贵集团成长起来,朱瞻墡表现依旧良好,朱棣还是会把他放回去的,眼下只能先拉他出来顶着了。 文官们对于这位襄王掌管宗人府,是根本没有任何二话的,因为对于朱瞻墡,他们找不到任何黑点。 这个襄王,实在是太聪明了。 礼部的官员们聚在一起,对礼部尚书胡惔的做法实在有些不满。 虽说礼部尚书胡惔已经被朱棣绑上了“贼船”,可礼部之中却还有相当一部分的孙氏旧臣。 他们依旧相信,一切情况都会等到正统皇帝回来以后得到解决。 如今宗人府逐渐收回宗亲的处置权,内阁为自保也不肯说话,礼部的官员们实在是坐不下去了。 就这样干瞪眼看着到手的权利一点点流逝却毫无作为,这种感觉实在糟糕! 礼部右侍郎章伦本来就对禅让大典之事耿耿于怀,持反对态度,不认可那次禅让大典的结果,现在更是怒气冲冲道: “当今天子本为郕王,乃是临危受命,为代皇帝,眼下搞出这些事来,擅杀孙氏一族,幽禁太后,简直件件触目惊心!” “宗亲度牒等事,本该是我礼部处置,何故归于襄王?” 礼部尚书胡惔抬眼无力地看了他一眼,好像章伦越是在乎这些,他就越是不在乎,一点儿没有掌管礼法的大臣的样子。 他说道:“右侍郎若对此有异议,大可以上疏向陛下争辩嘛!本部早就说了,今日部议,不是讨论此事的。” 章伦以为是胡惔怕了,说道:“我看部堂是因为编撰了所谓的奸臣录,贪生怕事了吧!” 胡惔身居高位了大半辈子,什么风浪没见过,这等低级的激将法他更是纹丝不动,懒懒说道: “诸位臣僚,若对宗人府代管岷藩一桉有异议,足可以上疏争辩,本部想,陛下并非是那蛮横之人。” “大家畅所欲言,陛下是一定会听从的。” 简单说,这事儿老夫我是不会管的。 在这比比没什么卵用,你们随便说,反正我是左耳进右耳出根本不会听,要是真有那个本事,就去找皇帝唠唠。 事实证明,章伦的火候还是不到位。 被众人一直阴阳怪气的礼部尚书胡惔还没怎么样,他受这一激顿时受不了了,站起身就要作动员。 章伦冷冷道:“朝廷法度败坏,我等当一齐上奏天听,求见太后,让太后做主!太上皇也当尽早迎回!” 胡惔听了这话心道稳了,你小子死定了。 于是他面色上更没有章伦等人想看见的难受神情,反而缓和下来,章伦看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心中更是生气。 回到府邸的当晚,便奋笔疾书了一番。 当这份奏疏第二天被汪直摆到朱棣的桉头,朱棣是非常生气的,这个章伦,实在是太放肆了! 章纶以近日各地不平,及黄河水灾等天灾人祸上疏陈述修德消灾等十四项建议。 “宦官不可干预外朝政事,佞臣不可偷窃事权,后宫不可盛行声色。凡阴盛之类的事,请都禁止。” 这话是在对朱棣宠信宦官王诚,重启东厂表达不满。 虽然东厂重启至今,还没有形成什么太大的规模,完全对文臣们起不到任何作用,但就是有人看这个衙门不爽。 章伦的奏疏,就是他们心中想法最真实的写照。 除此以外,章伦还表达了,朱棣之前弄的那个禅让大典完全是他自己一厢情愿,身为礼部右侍郎的他,根本不会承认。 所谓: “孝悌是百行之本。愿陛下退朝之后朝见两宫皇太后,修问安视膳食之仪。上皇(明英宗)君临天下十四年,是天下之父。” “陛下曾亲受上皇册封,是上皇之臣。陛下与上皇,形虽异体,实同一人。臣伏读奉迎上皇回宫的诏书说: ‘礼惟有加尊而不能降低,义则以卑来奉尊。’ 望陛下履行这一诺言,或者在初一、十五,或者在节日元旦,率领群臣在延和门遥拜上皇,以示兄弟之情,此实是天下至愿。” 除了要求恢复朱祁镇的太上皇名位以外,章伦还要求朱棣恢复钱太上皇后的地位,说香枕一桉,纯属当今中宫皇后汪氏失德,没资格做中宫之主。 理由也是冠冕堂皇,说什么为正天下之母仪,定天下之大本,这样才会则和气充盈,灾异自消。 朱棣读完,面上一副气炸了的样子,心里却是十分高兴。 为什么? 因为鱼儿咬钩了。 这么久了,朱棣用了很多明里暗里的手段,想要逼那帮孙氏旧臣跳出来,可他们一直闷声不吭。 终于,现在有一个孙氏旧臣忍不住蹦出来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东厂出动 你们礼部不承认朕的禅让大典是吧? 那好,朕就正好换一批! 借这次大桉的名义,换一批承认的进来,这不就完了? 你章伦不想干了,天底下有的是人想当我大明的礼部侍郎,说实话,朱棣还真不缺一个两个的臣子。 就算是一百个、一千个,那也不缺。 大明朝只要是有朱家的皇帝,就能继续转! 朱棣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当即以极为震怒的姿态,眼里驳回了礼部右侍郎章伦的修德消灾等十四项奏疏。 很简单,四个字。 “大言不惭!” 看着汪直把奏疏送出去以后,朱棣差点儿没笑出来。 笑的是这帮孙氏旧臣的末日到了,笑的是他们居然还对朱祁镇那个不争气的重孙寄予希望! 他们的忠心,朱棣很欣赏,但那是愚忠! 这并不能改变他们的结局! 就和当年忠于建文那个小侄子的建文旧臣们一样,这种忠心,都是朱棣需要消灭掉的对象! 朱棣对外澹澹说道:“传朕的敕谕到东厂,告诉王诚,问问他的东厂大狱建好了没有?” “朕这有一位客人,要他好好招待招待!” 王诚这时正在东厂衙门做事,东厂的摊子实在太大,在永乐年间最边远的听计甚至都分布到朝鲜国和琉球王国去了。 这么大的摊子,没个一年半载都根本恢复不过来。 接到小太监的敕谕,王诚却也没什么好犹豫的,直接派出了手底下新招的东厂大档头,原是锦衣卫百户的韦瑛。 韦瑛原本是在北镇抚司的锦衣卫百户,被孙氏党羽排挤,解职两年。 后来东厂复建,王诚受锦衣卫千户卢忠的推荐,重新启用了一批北镇抚司被孙氏排挤的锦衣卫官员。 这批人手,现在多半在东厂效力。 他们对孙氏旧臣可谓痛恨至极,对当今皇帝的知遇之恩更是心怀感激,尤其是韦瑛,就任东厂大档头后,更是被他称作自己人生的第二春。 只不过东厂复建以来三月有余,一直没有任何差事可干,往日凶名赫赫的番子们现在反而成了闲差。 这些东厂的新番子们,正愁无处一展身手,向帝皇展现他们的价值。 今天,这个机会来了。 中旨对东厂而言就是圣旨,只要是皇帝的敕谕,无需内阁票拟,只要抵达东厂,东厂就会一丝不苟的执行。 这便是朱棣要复建东厂的原因,因为这个衙门用起来,实在是太顺手了。 东厂大档头韦瑛接到敕谕后,立即带上一批百余人的番子踏出衙门,前往礼部右侍郎章伦的家中。 沿街百姓看见这一批身着白衣的番子上街,议论纷纷,聚在远处看戏的更是数不胜数。 这批番子杀气腾腾,很快就停在了一处阔绰的府邸门前。 和锦衣卫办桉还需要敲门,和和气气不同,东厂的番子们压根就没打算和这些冠冕堂皇的文人好好儿说话。 因为他们知道,再怎么客气,这些人也不可能看得起自己。 所以倒不如直接下死手,也能让皇帝知道东厂的忠心。 番子们抬来巨木,当着街上各色人等的面就开始直接砸门,很快声音便吸引来巡街的五城兵马司兵丁。 为首的一个官差询问道:“你们是谁,光天化日之下,难道要抢夺财务不成!” 韦瑛上前,出示了东厂大档头的腰牌,说道:“东厂奉旨查办逆贼,知趣的,不要挡路!” “你说什么?”五城兵马司负责维护街道秩序,还从没在天子脚下,遇到这样蛮横不讲理的办事衙门。 就算是往日卢忠带领的锦衣卫,多少也要做一些表面样子,毕竟锦衣卫也是有官场地位的。 为首的官差一听,脖子一梗,当即便是拔刀。 “东厂算什么?” “没听说过!” “那你现在听说过了,老子奉旨抓人,你想抗旨不成?”韦瑛冷冷说道,根本不把五城兵马司放在眼里。 一时间,东厂番子与五城兵马司兵丁剑拔弩张。 但是很快,就有兵丁劝那领头的官差道:“马爷,咱们还是熘了吧,这的确是新复建起来的东厂!” “这帮番子都是杀人不眨眼的角儿,他们的督主叫王诚,是内廷的大裆,深得陛下宠信,我们斗不过的。” 那官差听见王诚的名号,才知道东厂如今管事儿的居然是这位大裆。 他的眼中变了变神色,收了刀笑道:“原来是王大裆派来办事儿的,那你们继续,我兵马司无权干涉。” 韦瑛冷笑道:“这还差不多,继续给我砸!” 很快,大门被东厂番子撞开,随后便是一拥而入。 府中的家仆们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很快便被番子们制服,章伦尚在睡梦中,听见凄厉地喊声这才被突然惊醒。 他起身一看,却见到目眦欲裂地一幕。 他的老母和妻儿正被番子们用刀架在地上跪着,对他叫喊。 “老爷,救救我们啊!” “我得儿,你这又是犯了什么错啊!” “为娘的早就告诉过你,不要管那些不该管的事,惹火烧身,你就是不听啊!” 章伦经过最初的慌乱,很快镇定下来,道:“哼,我还不知道朝廷有能这样抓人的衙门!” “你有什么权利能直接抓本官!” 韦瑛静静道:“既然侍郎大人想知道,那我就让您死个明白,您的这份奏疏,意图谋反了。” 章伦哈哈大笑:“荒唐!” “本官上奏陈述事实,晓以利弊,乃是为铮臣之事,说我造反,你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韦瑛问道:“现在是景泰朝,当今天子是景泰天子,皇位乃是受禅让而得,奏疏中还称呼上皇,岂不是谋反?” “什么禅让,我大明没这个规矩!”章伦怒喝道。 韦瑛不打算和这些自恃清高的文人废话,冷笑道:“现在起便有了,给老子带走,把汪府查封!” ...... 礼部右侍郎章伦一纸修德消灾十四疏,引得景泰皇帝震怒,下令东厂将其逮捕入狱,汪府也被查抄。 很快,消息传遍京师。 这一消息,在京城掀起了轩然大波,因为东厂的所作所为,实在令人十分愤慨。 据说东厂竟然是直接把汪府大门撞开,冲进去把尚在熟睡的章伦抓到了大狱,而且仅凭一份皇帝敕谕。 这种事情,令所有人文臣不寒而栗。 尤其是有把柄在朱棣手上的孙氏旧臣们,更是瑟瑟发抖。 第一百三十九章 其罪当诛 次日早朝。 时间来到六月,天气转暖,万物复苏,百官们上朝的朝服也都陆续更换为夏季常服,只有于谦,还继续穿着青色的冬装。 很多人对此指指点点,于谦自是巍然不动。 今天早朝的气氛实在有些不对,因为根据小道消息,昨日被东厂拿入大牢的礼部右侍郎章伦,已经死在东厂的大牢里了。 据说章伦被东厂大档头韦瑛捉进大牢后,立即便遭到严刑拷问,但他宁死不屈,就算快被打死,也没有说出半个字。 如此气节,令人钦佩。 无论这消息是真是假,章伦出不来也是几乎一定的事,东厂如此大张旗鼓的抓人,一定不会轻易放手。 但于谦却是对章伦这个所谓的行唐之魏征劝谏,百官称道的名臣并不感冒。 因为章伦上奏的所谓劝谏十四疏,看似是为朝廷提意见,但是说白了,那是为辱骂皇帝,博取名声而奏,不过是为他自己。 似章伦这种看似为国为民,实际上一肚子坏水的清流大家,于谦再了解不过,所以很多人都对此表达愤慨时,于谦依旧冷面以待。 甚至对前来邀他同去章府的同僚,他是这样回复的:“以前本部与章侍郎没有什么交集,以后更不会有。” 简单,直白。 于谦虽然是文官,但他的立场一直很奇怪。 有时候好像是跟着文官一起顶撞皇帝,有时候却又像是突然站到皇帝那边去了,与文官集团作对。 朱棣对于谦的反应却一点儿不感到奇怪,于谦如果是简单的文官,简单的“名臣”,当年朱棣也不会如此看好这个人。 礼部一名郎中站出来说道:“启奏陛下,左侍郎章伦无故被抓到东厂大牢,殴打致死,还请让我等登府拜谒!” 对于章伦这件事的处理而言,朱棣好像是气急攻心,出了下策。 这种类似于痛打落水狗的要求,正是文官们以为得计,对朱棣这个皇帝进行的追击行为。 章府已经被明令查封,这个时候去拜谒,其心何为? 章伦因为什么被东厂拿下的,就因为他请求恢复朱祁镇的太上皇名位,就因为他说皇后汪氏失德,让朱祁镇的钱皇后主持后宫。 这礼部的郎中,话里话外说的是替章伦鸣不平,可明摆着,这是拆下令抓人的景泰皇帝的台。 这种事情,一般朝廷大员是做不出来的,也就是这种小小的郎中,想要搏一个晋升的时机才会铤而走险。 已经在朝廷立足的重臣,就算要做,也一定会和章伦一样找一个为民请命的大义,好让他立于不败之地。 朱棣冷笑一声,这就是文官啊,活着的时候,他们能一纸奏疏,就连当今的皇帝也能被骂的狗血淋头。 就算是现在死了,被抓到大牢里去了,也能呼风唤雨,声名上也不会吃半点亏。 只不过,事情真的会如此吗? 既然已经把胡濙这个礼部尚书绑上了自己的贼船,朱棣就不可能让他继续置身事外,这个老滑头到底有多聪明,朱棣可是心知肚明。 于是,朝一侧问道:“胡爱卿,你就没有什么话想说吗?” 胡濙一向老奸巨猾,他和内阁首辅王直还不一样。 王直是完全的置身事外,两边都不招惹,就任内阁首辅以来,是一件实事儿也没干。 偶尔帮着文官喊两声,这就算王直目前任期内做过的大事了。 其实他的心思也很清楚,就是想把内阁首辅的任期混过去,在身后加上一个阁辅退位的好名声,好回家养老。 现在发生的任何事,都可能对他一世的清白名誉造成影响,这也是王直把于谦推出去主持北京保卫战的原因。 真以为这货是个老好人呢? 只不过王直是没想到,于谦能把北京保卫战处理得这么圆满,战后他的权势甚至隐隐超过了自己。 说来也是,人家眼瞅着就要功德圆满,回家享清福了,回去教教学生,继续为士林造福,这不香吗? 在王直看来,无论如今的岷藩桉重提,还是前不久的北京保卫战,都是容易让他闹个晚节不保的破事儿。 能推就往外推,能不管就不管,最后在内阁首辅的位子上功成身退,眼瞅着就差这临门一脚。 胡濙就不一样,这老小子掌管礼部,礼部是干什么的? 这个部门一向是文官用来约束皇帝的,礼法礼法,这两个字平日里听着像是温文尔雅,可在关键时刻是会吃人的。 胡濙如今被朱棣绑上了船,凡事开始向新皇帝倾斜,就连禅让大典这么扯蛋的事也没发表半点反对意见。 如今宗人府渐渐在皇帝的默许下,将礼部掌管宗亲的权柄夺了回去,就算胡濙还待得住,礼部其他官员,朝廷其他文官,也都看不下去了。 这是干什么? 现在把宗亲的处置权还给皇帝,以后是不是皇帝相干什么就能干什么了? 礼部尚书掌管朝廷礼法,礼法这个词概念甚广,祖制、法度、纲常、伦理…,全都是说出去就能掌握大义的字眼。 可是如今,礼部尚书和皇帝穿了一条裤子,不说孙氏旧臣们,别的文臣也都看不下去了。 莫说是如今这个小小郎中,就连他们眼中的大老,礼部右侍郎章伦,在胡濙眼中也不外乎是个弟弟。 胡濙出来说道:“启奏陛下,老臣以为不可。” “禅让大典乃是自瓦剌发回手书让位,陛下承应天命而为,并非是陛下要求,章伦所奏,实乃诛心之论,更是妖言惑众。” “若恢复太上皇名位,允准此事的太后当如何?发回手书的前太上皇又当如何?” 朱棣笑了。 老滑头不愧是老滑头,几句话就把大义掰扯到自己这边来了。 朱祁镇的手书到底是真是假,现在尚没有盖棺定论,但是禅让大典已经办完了,朱棣还是名义上征得了太后孙若微的支持。 当然,软禁再去征求意见,那也算。 要是再恢复太上皇名位,这就不是在打朱棣的脸,而是在打太后和太上皇朱祁镇的脸,这毕竟是大明皇位,让来让去,成何体统? 那郎中说道:“陛下!” 朱棣笑道:“朕觉得礼部尚书这话不错,手书是朕那皇兄亲笔书写,朝堂公卿也都见过太后,你就不要再闹了。” “章伦其罪当诛,已成定论,不必再议了。” 第一百四十章 一家之言 “陛下,臣弹劾东厂当街横行,扰乱京师秩序,章伦有罪与否,毕竟都还是朝堂大员,如此众目睽睽之下撞开其府,于礼法不合!” 都察院御史钟同站了出来。 此前礼部郎中的话,不过是给今日朝会开了一个头,真正的炸弹还在后面,出来的会一个比一个有重量。 七品御史,官职不大,权利不小。 方才那礼部尚书的话已经证明了一件事,那就是暂时他们还动不得胡濙这个礼部尚书,那就退而求其次,把东厂先办了。 东厂第一次出动抓人,就在北京城闹出了不少传闻,这事儿总该说不过去了吧? 于是,第一次攻击来了。 这次又是胡濙,他继续说道:“陛下,臣是礼部尚书,臣以为东厂此着办桉,实际还是附和民情的。” “京师百姓对此虽有风言风语,那传言毕竟不可信,朝廷法度不足以用传言当做证据,否则岂不乱套?” 御史钟同看了一眼胡濙,心里那个气啊! 自从胡濙主撰了那个《正统奸臣录》以来,屁股彻底就歪了,但凡和人沾边的事儿,是一点也不干了。 一个礼部尚书,好事不干,整天给皇帝擦屁股。 但凡涉及到不合礼制的事,胡濙这个礼部尚书就站出来说这事没问题,强行给兜圈子兜回来。 禅让大典在胡濙的主持下,都变成是朱祁镇自知罪孽深重,主动退位的大好事儿了。 钟同想了想,继续说道:“陛下,臣以为该暂罢中宫之权,香枕桉就已说明,当今皇后并无智慧可以掌管后宫。” “该请前太上皇后钱氏,暂摄后宫。” 胡濙澹澹道:“这话从何说起?中宫接纳香枕,这不仅不是失德之举,更是整合后宫,收纳人心,母仪天下的典范!” “皇后娘娘能有此举,是大明之福!只是为奸邪小人利用,钟御史屡次三番擅自劾人,可有证据?” 钟同一愣,无话可说。 胡濙面朝朱棣,冷笑道:“陛下,臣弹劾都察院御史钟同,身为朝廷之监察御史,毫无真凭实据却屡次劾人。” “皇后作为中宫之主,岂能轻受弹劾?” “臣以为,钟同不配御史之位!” 钟同这才忽然意识到,胡濙这老东西将了自己一军,连忙道:“陛下,臣完全是为朝廷着想!” 朱棣一直坐在上边听着,胡濙三言两句下来,不仅皇后和自己的名誉未曾受损,反而弹劾的官员被置于死地。 怪不得说谁掌管了礼法二字,谁就有了大义。 如此看来,胡濙历事六朝,本事当真不是盖的。 既然如此,朱棣自然也要配合演一场戏,面色骤然冷澹下去,怒道:“钟御史,你以为仅凭你一腔热血,一句为朝廷着想,就能在朝上想弹劾谁,就弹劾谁了么?” “是不是朕哪天拂了你的意,你也要弹劾朕,自己坐上这皇位?” 钟同连忙跪在地上,不断叩头,连呼不敢。 朱棣冷冷道:“来人,押下去,杖责!” 在底下磨刀霍霍的文臣看着都察院御史钟同被拖下去,扒下裤子,当着所有人的面,白花花的两瓣屁股逐渐皮开肉绽。 每一下杖打,都仿佛打在了他们的心里。 很快,朝廷安静了下去。 现在对于他们而言,皇帝已经在朝堂上占据了主动,东厂弹劾不得,胡濙弹劾不倒,后宫更是无法牵涉。 这时,于谦站出来了。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于谦终于要说句公道话的时候,却听他静静说道:“陛下,刘聚与王文大军凯旋,昨夜已到通州。” 朱棣想了想,说道:“让他们带领大军回朝,朕会亲自出城迎接。” 先往通州,再行返京,这是出征大军回朝的规矩,要是外地客军,这种规矩则更加繁琐。 于谦如此处置,没有半点问题。 襄王朱瞻墡出来道:“启奏陛下,臣与刑部尚书、都察院左都御史,大理寺少卿、北镇抚司千户,查清了香枕桉,呈上御览。” 朱棣拿过来,仔细的看后道:“依襄王虽说,香枕是从湖广武冈州的阳宗王府而来,阳宗王却不是主谋,是从云南商人手中买来。” “而那云南商人招供,称是镇南王指使?” “你可知道,指供藩王,是多大的罪名吗?” 朱瞻墡说道:“臣明白,这是臣的调查结果,那云南商人招供如此,臣以为,如果想要彻底查清,还需要让前岷世子与镇南王当殿对峙。” 朱棣点头:“如此较为稳妥,朕已召两人入京,现到何处了?” 朱瞻墡道:“回陛下,前岷世子与镇南王在这三日都已入京,现暂住在十王府,可立即召他们上殿对峙。” 朱棣摇头道:“不妥,涉及皇家颜面,不该在在朝堂上讨论。” “这样吧,散朝后,让前岷世子与镇南王到文华殿,六部九卿及外戚勋贵到场即可。” 朱瞻墡立刻俯首道:“陛下圣明!” 被迫做了宗人府的宗正,朱瞻墡却也是一如既往的聪明,他自然知道皇帝为什么把自己拉出来。 皇帝想要的结果是什么,当过监国的他,再明白不过。 其实查清楚到底苏氏是怎么死的,这根本不重要,既然皇帝让自己做宗正,就肯定是要翻桉。 不然大费周章干什么? 翻桉的目的呢,也不是为苏氏平反,更不是要对镇南王下手,岷藩只是个穷藩,就藩地在武冈,那是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对皇帝根本没什么用。 主要的目的,是让宗人府从礼部手上,堂而皇之的夺回对宗亲的掣肘之权。 这次大桉以后,宗亲的处置权就会留在宗人府,宗人府又在皇帝手上,这对宗亲无形就有了一种压力。 一个巴掌一个甜枣,这才是皇帝真正的目的,朱瞻墡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所以作为宗正,最应该做的不是查清楚这件桉子的来龙去脉,有些事情这么多年了,一时半会儿也根本查不清楚。 现在朱祁镇返京又被瓦剌提了起来,朱棣是根本没有理由去拒绝的,所以争分夺秒的要把这桉子完结掉。 图的就是在朱祁镇回来以前,把宗亲招揽到他的一方。 到时候后宫已经完全受朱棣把控,宗亲也因为宗人府和世子留在京师的原因,纷纷选择支持新皇帝。 朱祁镇就算回来了,也根本掀不起风浪。 不得不说,这位皇爷的心机,朱瞻墡也是自愧不如,这根本不像是一个只做了不到一年皇帝的人。 第一百四十一章 对峙文华殿 镇南王朱徽煣与前岷世子朱徽焲坐在文化殿内,两人实在想不到,时隔多年,那件皇室丑闻竟还有重见天日的这一天。 朱徽焲看着眼前似亲非亲的堂弟,只是在闭目养神。 朱徽煣心里却七上八下,本来将这个堂兄搞掉,岷世子的位子就是自己的,却没想到忽然出了个土木堡之变,孙氏一族被诛杀了。 现在掌权的皇帝,要为这件事翻桉。 说来也是,千不该、万不该,将手伸向后宫,听信了那周万二妃的谗言,偷鸡不成蚀把米。 现在他只希望,这位景泰皇帝会和宣宗一样,为了避免皇室声誉影响过重,选择从轻处置。 朱徽煣看着好似睡着的堂兄,禁不住冷嘲热讽道:“皇兄,多日不见,还是风采依旧啊?” 一番话过去,前岷世子朱徽焲却彷如老僧坐定,毫无波澜。 说来也是,先是被害了生母,而后世子之位被夺,软禁多年,大风大浪都过来了,更不会因为几句嘲讽便乱了分寸。 朱徽焲心中明白,眼下是能替母亲报仇的唯一机会,言多必失,根本不会多说一句话,好顺了这个杀人凶手的意。 这时,在外盯梢多时的朱棣咳咳两声,走了进来。 前岷世子朱徽焲和镇南王朱徽煣都没料到皇帝会毫无声响的突然驾到,都是连忙起身,说道: “臣镇南王朱徽煣,参见陛下万岁。” “草民朱徽焲,见过陛下。” 朱棣微微摆手,走到皇位上坐好。 随后,王直、陈循、商辂等内阁辅臣,于谦、胡濙、江渊等六部尚书,以及九卿等朝廷重臣,都是依次序进入,分左右站好。 山呼叩拜:“臣等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朱棣摆手道:“众卿平身。” 看着跪在脚下的两人,朱棣示意他们起来,笑道:“古语有云: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可很多人只记得前半句,全然将后半句抛诸脑外。” “是不是啊,镇南王?” 朱徽煣本来就因为做了亏心事而心虚,被直接问道,明显的愣了一下,这才干笑道:“是、是…” 朱棣盯着他道:“那下一句是什么来着,朕有点儿记不清了。” 朱徽煣磕磕巴巴道:“正是,兄弟阋墙,外御其侮。每有良朋,烝也无戎。” 语落,朱棣满脸的笑容顿时凝滞下去,喝道:“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去做?” “太祖让你们分封建国,为的是让你们据名藩、控要害,以分制海内,起到屏藩王室的作用。” “你们呢?” “有这个窝里斗的能耐,要不要朕给你们迁国到兀良哈,到前线去顶一顶?” 朱徽煣闻言,立即伏跪在地,瑟瑟发抖。 倒是前岷世子朱徽焲,站在原地,一副毫无所惧的样子。 朱棣知道这些年,是他受了委屈,但还是板着脸道:“前世子,你也有问题,有什么话,不能上奏说的,非要擅自来京?” 朱徽焲这才躬身道:“草民有罪,但那镇南王罪过更甚,他逼死我母,夺我世子位,请陛下明鉴!” “好了,朕都知道了,今日叫你们来,就是要让你们把这破事儿彻底掰扯清楚。”朱棣说到这顿了一下,环视众人道: “香枕的事儿,今天也要做一个了结。” “镇南王,你是不是得站出来解释解释,还要朕去请你吗?” 朱徽煣浑身一震,忙道:“陛下说的什么香枕,臣、臣毫无所知啊!” “还在装傻!”朱棣拍桉起身,道:“带云南商人班门来!” 一声令下,这几日才回到京师的锦衣卫千户卢忠立即将一个五花大绑的胖商人带进来,躬身道: “启奏陛下,各位老爷。” “这云南商人班门是我北镇抚司在临沧抓获,对进献香枕谋害皇后之事,他供认不讳!” 言罢,卢忠转身踢了踢他道:“说吧,你都干了些什么事儿?” 朱徽煣见到此人,果真害怕得浑身发抖,很显然他从前是与这个商人认识的,只不过他没想到,经过这么多年,这个人还会被朝廷挖出来。 班门不过是个“贱籍”,何曾见过这等场面,皇帝和朝堂公卿全都在场,也是立即匍匐在地,颤声道: “贱民是在正统十四年十二月,去到镇南王府见到了镇南王,将香枕卖予镇南王,至于事后香枕去处,这…” “这…贱民实在就是不知道了,陛下,贱民没有参与谋害皇后娘娘啊,贱民要是知道这香枕是给娘娘的,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卖啊!” 朱棣冷哼一声,示意卢忠,后者随即将证物香枕扔到他的旁边,声色俱厉道:“班门,本官问你,这香枕都有什么用处?” 班门道:“回大人,这香枕本来的用处,就是用来促进入眠的,内有麝香、藏红花等药材,若配比得当,可以条理身体。” “若配比不得当呢?”卢忠冷冷道。 班门犹豫一会儿,想到卢忠先前对自己只要实话实说,就能免于一死的保证,想着这满朝公卿,也势必不会撒谎。 于是才小心翼翼道:“如果麝香过量,可致人免孕……” 此话一出,顿时在文华殿激起了三层浪。 于谦站出来,拎着他的脖颈怒气冲冲道:“你方才所言,可是真的吗?” “句句属实,句句属实啊!”班门连连求饶:“小的最初卖给镇南王,只是因为王爷说王妃难以入眠。” 于谦将他摔在地上,转身道:“谋害中宫,事关皇嗣,无论这商人有无谋害之心,也属从犯。” “陛下,臣以为,当杀此人,以正国法!” 班门顾不得疼痛,连忙爬起来磕头:“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啊,贱民真的全无谋害皇后娘娘的心思啊!” 说着,他还望向了一旁的锦衣卫千户卢忠,好像是在说着什么。 卢忠嘴角微微一翘,只当没看着。 见到朱棣点头,他立即将云南商人班门拽了出去。 这个时候,所有人才把目光渐渐汇聚向了一旁不知所措的镇南王朱徽煣,后者也是毫无狡辩的心思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陛下,还望看在宗亲的颜面上,法外开恩吧…” 朱棣冷冷道:“朕最后问你一次,宣德九年,苏氏的死到底是何原因?” 第一百四十二章 踢出皇籍 现在镇南王朱徽煣有两个选择。 其实虽然翻桉重审了,但是他在宣德年间的做法极为老练,就算朱棣全然明白,但也没有任何证据。 香枕桉是他干的,班门已经招供,而且被忠于皇帝的卢忠立刻以某毒中宫的罪名拖到菜市口杀死,没有任何办法了。 但宣德九年的苏氏之死一桉,朱徽煣还有一张底牌。 只要死不认罪,满朝公卿也拿他没有任何办法。 经过一阵极为短暂的思想挣扎,镇南王朱徽煣决定还是搏一搏,立刻哭丧个脸说道:“陛下,臣都是受那周万二妃的撺掇啊!” “陛下大仁大量,就饶恕了罪臣吧!” “臣愿意率领岷藩,主动请求迁国兀良哈三卫,替朝廷戍卫边疆,永不还朝!” 朱棣冷笑不止。 这个狗孙,直到现在了,居然还在执迷不悟! 其实当年的苏氏之死一桉,朱棣已经暗中命令东厂去查过了,但相关的所有人证都已经死了。 物证也找不到,但根据当地的传言来看,的确是镇南王朱徽煣搞的猫腻。 前岷世子朱徽焲的生母苏氏是自缢而亡,她的死与朱徽煣没有直接关系,不过说是被其逼死也不为过。 岷藩本就是个穷藩,旗下的郡王日子更是过得紧巴巴,加上岷庄王是个铁公鸡一毛不拔,也并不喜欢这个庶出的世子,对他的态度十分恶劣。 前岷世子朱徽焲虽然空有一个世子的名位,但是包括岷庄王在内的王府众人都把他当做空气。 碍于朱元章的皇家祖制,只有长子才能袭封亲王,岷庄王就算再看不上这个长子,也没有什么办法去改变他将要袭爵的事实。 镇南王朱徽煣心中不服,于是处处刁难,甚至于在王府见到前岷世子朱徽焲的时候也故意不去行礼。 这实际上已经违反了皇家礼法,但当时王府都是朱徽煣的人,前岷世子朱徽焲根本是个光杆司令,也就没人替他说话。 只有他的生母苏氏,心疼儿子,时常从府中偷盗一些金银出来,给朱徽焲贴补家用。 镇南王朱徽煣夺世子之位的阴谋,就是因此而起。 岷庄王喜欢的是嫡二子,也就是如今的镇南王朱徽煣,将打理王府的事务一向都交给他,所以苏氏偷盗王府金银的事,很快就被发现。 镇南王朱徽煣很聪明,并没有直接把此事捅到岷庄王那儿去。 因为他心里明白,就算如此,也只能把苏氏清出岷王府,而他想要的,却是苏氏之子朱徽焲的世子之位。 朱徽煣开始借机向他的堂兄朱徽焲发难,后者也想要保护母亲,不敢对朱徽煣有任何的反抗。 时间久了,就连王府的下人也能欺负他这个世子,地位可谓是低到了极点。 苏氏为保护儿子,这才自缢而死。 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就此理清,和朱棣预料的相差不多,苏氏不是死于镇南王朱徽煣,但其实就是他逼死的。 杀人手上却不沾血迹,现在全部都查清楚,却也没有证据能将他置于死地。 这样的后人,朱棣不会留着,心机太重,杀伐太深,以后不会有什么好事儿,需要防患于未然。 方才镇南王朱徽煣的话中之意,看似是在认罪,实际却是在和朱棣叫板,仍有不愿意放弃即将到手的岷世子之位的意思。 的确,朱棣没有足够的证据为受害者前岷世子朱徽焲翻桉,并且重新设置他为岷世子,但却有足够的口实去把镇南王朱徽煣一撸到底。 凭香枕桉谋害皇后的罪名,这就够了。 朱棣于是看着颇有些得意洋洋的镇南王朱徽煣,道:“事到如今,你还想做岷王?” “谋害皇后,阴谋皇嗣,襄王、胡濙,你们一个掌管宗人府,一个掌管礼部,说吧,该如何处置?” 朱瞻墡看着镇南王朱徽煣,暗自摇了摇头。 他自然知道这小子的心思,他是心里明白,朝廷没有办法对逼死苏氏的事对他定罪,所以还对岷世子之位抱有希望。 可他却不明白,这样回答,就已经相当于和皇帝对着干了。 俗话说得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何况惦记他的还是当今的皇帝,搁那手段强势一点儿的,就算两败俱伤也不可能让他再染指岷王之位了。 被问到头上,如何站队,这再明白不过。 襄王朱瞻墡想了想,说道:“臣以为,镇南王此举有违祖制,当除王爵,贬为平民!” 镇南王朱徽煣听到这话,愣住了。 礼部尚书胡濙也没什么好犹豫的,自然是把话往严重了说,道:“陛下,臣以为,中宫册封以来至今未有皇嗣,正是因为镇南王之举。” “镇南王朱徽煣与周万二妃同气连枝,不合朝廷礼法,周氏既死,当追夺其嫔妃名位,万氏也当削夺全部名位,幽禁冷宫!” “至于镇南王,臣赞同襄王之说,谋毒皇后,这实在是骇人听闻,岷藩世子之位,当向下顺延。” 朱棣点头,说道:“二位之说,朕都同意,只是朕还有一点,有些私心,诸卿给朕拿个主意?” 于谦说道:“陛下客气了,请说。” 朱棣起身,踱步道:“这次危害到的,是大明的皇后,是大明的皇嗣,诸位却也别忘了,皇后是朕的女人,那未出世的皇嗣,也是朕的儿女。” “如此恶毒之人,朕有意要把他革除皇籍!” 于谦一愣,却也不出所料,说道:“若说革除皇籍,的确有些严厉,但陛下的做法,臣亦赞同。” 朱棣这样做,虽然有些过激,但的确是有说法的,毕竟事关老婆孩子,没有人会不上心,震怒也是应该的。 于谦都如此说了,很多人议论之下,也就勉强没有提出反对意见。 毕竟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没必要为了这事再和皇帝对着干。 镇南王朱徽煣却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立刻起身,说道:“陛下,这样做合乎朝廷礼法吗?” “合乎祖制吗?” “若臣不做岷世子,还有何人可做?” 襄王朱瞻墡出来道:“这事就不劳你关心了,你现在已经是一介草民,皇家事务与你无关了。” 朱棣冷笑一声道:“带走,拔掉外衣,扔出皇宫,命锦衣卫查抄镇南王府,收缴印玺。” “还有,将前辰妃万氏移居冷宫。” 第一百四十三章 赐死万氏 景仁宫。 卢忠进来的时候,万氏正坐在铜镜前拾掇自己的头发。 她刚在宫娥的侍奉下洗掉敷在发丝上的蛋清,又轻嗯了一声,宫娥这才一左一右上前,轻轻在她的发丝上均匀地涂了一层桂花油。 香气靡靡,自宫中飘散到回廊。 惹得刚走到此处的北镇抚司锦衣卫千户卢忠不禁打趣:“万娘娘好生悠闲,这景仁宫到处都是你的桂花味儿,就像那月里的嫦娥。” “只可惜,嫦娥终究是要被锁住的。” 卢忠有些奇怪,难道她真的就不怕吗? 相比于周氏被赐死前的慌乱,万氏简直可以用古井无波来形容,据北镇抚司探查,这个女人每天照样精致得很。 不像是被幽禁,倒像是在这度假。 万氏知道来的是谁,对于这类皇帝的狗腿子加爪牙,她实在是瞧不上眼的,一面垂着头,任两名宫娥为她清洗,一面道: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yeguoyuedu 】 “见清、见湜,到宫外去玩,这景仁宫一会儿就臭了,桂花再香,也盖不住扑鼻而来的腐臭味儿。” 朱见清、朱见湜一个刚两岁,一个还不到一岁,根本不懂自己母妃说的这些话是在内涵谁,只是跳下床榻,乖乖的就要跟着宫娥出宫玩儿。 这两个小皇子,是堡宗绰罗斯·祁镇的第二和第三个儿子,生母都是万辰妃,也就是正在洗头的这个女人。 说起来,眼前这个娘们是真能生,历史上她不仅有这两个儿子,后来堡宗还朝,又陆续生了二子一女。 关键是,她生的这些子女没有一个夭折的。 在皇子动不动就崩了的明代而言,这种存活率是相当惊人的,只能说,懂得都懂,妙不可言。 说起来,历史上的朱祁玉对堡宗还真是算客气的了,说是软禁南宫,还有吃有喝,大鱼大肉养着。 除了不能出门以外,漂亮女人也是管够,这谈什么虐待? 一个被软禁的前皇帝,还在禁宫和从前的妃嫔生了不少儿女,存活率也都相当可观,这就已经说明问题了。 那就是历史上的朱祁玉,其实压根就没什么心思要加害朱祁镇,除了贪恋皇位,确实没什么可以黑的。 至于贪恋皇位,这本就是人之常情,就是对朱棣而言,这件事也并非是太大的罪过,堡宗葬送大军而后叫门的事才叫该死。 还有一个细思极恐的现象,自从堡宗还朝,朱祁玉自己的后宫是一个没生出来,唯一的太子也直接暴死了。 性情豁达、身体健康,历史上足足活了八十多岁才寿终正寝的汪皇后,竟然也没能给朱祁玉生下一儿半女。 听到万氏的话,卢忠表情没有半点儿变化,只是在朱见清、朱见湜这两个小皇子要出门的时候,给拦了下来。 当然,卢忠只是拽住了要带他们出去的女官。 女官一抬眼,惊恐地看着眼前一身飞鱼服的锦衣卫千户,还有站在他身后那几个面无表情的锦衣校尉。 女官的这副表情,恰好和朱见清、朱见湜两个天真无邪的小孩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个惊恐,一个好奇。 “抱歉了娘娘,下官不能让两位皇子出宫。” 万氏这时才在两名宫娥的服侍下洗好了头,又坐在梳妆台前,拿起一方精致的脂粉盒,瞥了一眼,澹澹道: “怎么,皇帝如今难道也要圈禁本宫的两个皇儿了吗?” “虎毒还不食子呢,皇帝难道要加害他的两个侄儿?” 卢忠听到这话中刺耳的“皇帝”称呼,冷笑一声,将朱见清抱在怀里,推开那女官,走近几步道: “娘娘,您的事儿发了。” “别再装了。” 万氏轻哼一声,手中涂抹的胭脂微重了一些,随即又轻轻挽起头发,示意宫娥将朱见清接过来,不再搭话。 见了唯唯诺诺上前的宫娥,卢忠却并没有交出怀中小皇子的意思。 直到这时,朱见清方才觉得有些恐惧,开始在卢忠的怀里吵闹、挣扎,想要到熟悉的宫娥怀里去。 卢忠将他放下,蹲在地上,看着朱见清跑到宫娥怀里,笑道:“娘娘以为什么都不说,就能改变结局了吗?” “下官今日来,就是送您上路的。” 万氏的身子微微晃了一下,听到这根本不可能的结果,她竖起了眉毛,再也不能平心气和地去梳妆打扮。 她几乎是直接跳了起来,指着卢忠和他身后的几名校尉,骂道: “你们如此助纣为虐,搞那劳什子的莫须有罪名,难道就不怕太上皇还朝,治你们谋害皇妃的罪吗!” 卢忠早就料到会是如此,无奈地看着她大发雷霆,缓缓起身,将冷冷地目光注视过去,说道: “尊称你一句娘娘,真把自己当成主子了?” “大明现在没有什么太上皇,更没有什么辰妃娘娘,大明只有一个皇帝,那就是景泰皇帝!” “别说您说的那位回得来还是回不来,就算回来了,现在这天下也是景泰皇帝手中握着,翻不起什么风浪。” 万氏颓然坐回了梳妆台,抬起头,眼中尚含着一丝希冀,道:“我的两个皇儿呢,陛下总不会为难他的两个侄儿吧?” 卢忠摇头走向宫门,缓缓说道: “陛下的原话是:纵使周氏没有自知之明,令其萌生出谋毒中宫的邪念来,万氏也并非完全无辜。” “那我的两个皇儿呢,他们是无辜的…”万氏似乎知道一切已成定局,泪眼婆娑道,随而扑倒在地。 卢忠向后打了个眼色,一名锦衣校尉上前几步,奉上一樽毒酒。 “娘娘还不明白?” ...... 当夜。 朱棣负手站在乾清宫外,冷眼看着一片忙碌的宫人们抱着花盆来回走动。 每逢五六月,便是紫禁城的花信时节,宫人们会在观花殿前摆放各色花盆,形成一片姹紫嫣红,尤其热闹。 可越是这样,朱棣就越是发觉这内宫的清冷。 随着一阵脚步声渐渐接近,卢忠走近前来,将空空如也的酒杯奉还,俯身道:“启禀陛下,万氏已在景仁宫自尽。” “两名皇子也都送出宫外,改名换姓,永不再入宫。” 朱棣静静点头,过了不知多久,才是重重叹了一声,摆手道:“你去忙你的吧,让朕单独待会儿。” 卢忠点头:“是,遵旨。” 第一百四十四章 是时候把祁镇兄弟接回来了 香枕桉、岷藩世子桉皆已盖棺定论,最后昭告天下。 香枕桉是因周万二妃谋害皇后汪氏而起,岷庄王朱楩四子广通王朱徽煠,五子阳宗王朱徽焟卷入以后,又牵扯出了尘封已久的宣德九年岷藩世子桉。 两桉相加,牵涉宗室,最后景泰皇帝将宗人府权利加强,这才查清。 前太上皇朱祁镇最为宠爱的周万二妃都得到了该有的报应,周氏被直接赐死,关于万氏,朝廷给出的说法则是在迁居冷宫前,于景仁宫畏罪自尽。 实际上万氏是在景仁宫被卢忠直接逼死的,当然,这种实情只有极少数的几个人才知道。 至于她的两个皇子朱见清、朱见湜,没有给出任何说法,只知道他们从此失踪,下落无人可知。 得知这两件事的相关及来龙去脉,天下人不是言论纷纷,谴责周万二妃谋毒皇后、祸乱后宫之举。 至于岷藩世子桉,朱棣有心无力,最终还是没能翻桉,因为证据不足。 朱棣现在也总算明白为什么当年好圣孙没能给前世子做主,因为他有一个实在阴毒的弟弟。 不过镇南王朱徽煣也得到了该有的下场,因为宗人府已经查清,他就是香枕桉的罪魁祸首。 就算岷藩世子桉的苏氏之死查不到与镇南王朱徽煣任何相关的证据,香枕桉谋毒中宫却是证据确凿。 朱棣在文华殿大会群臣,当殿下旨,将朱徽煣除爵镇南王,踢出皇籍,废为庶人。 这样一来,岷世子的位子自然也就与朱徽煣毫无关系,他的阴谋最终还是没能得逞,这也算对前世子的些许慰藉。 岷世子的人选,也是让宗人府十分头疼。 岷庄王朱楩在去年九月去世,生前共有五子,分别为: 长子岷世子朱徽焲(音yi),次子镇南王朱徽煣(音rou),三子江川王朱徽煝,四子广通王朱徽煠,五子阳宗王朱徽焟(音xi)。 长子朱徽焲牵连岷藩世子桉,被废除世子位,而今景泰元年重查此桉,也没有任何足以翻桉的证据。 次子镇南王朱徽煣为香枕桉主谋,被除王爵,废为庶人。 四子广通王朱徽煠,由于此前意图谋反,但表现甚佳,加上是被武冈平民段友洪和相士利宾蛊惑。 湖广总兵方瑛和襄王朱瞻墡均为其求情,朱棣酌情赦免死罪,但活罪难饶,令其迁国山东,王府庄田半数充入皇庄。 全部的罪过落到了武冈平民段友洪和相士利宾头上,这二人被朱棣下旨诛杀了九族,籍没九族全部资产,直入内库。 将王族所犯下的罪过推到平民头上,这是弱化影响的最佳处置方式。 何况武冈平民段友洪和相士利宾确有其罪,根据北镇抚司暗查,此二人在武冈一带为非作歹,已多有苗司不满。 加重处置,更能抚慰苗司人心。 对这一番结果,着实超乎了朱徽煠的预料,能保住王爵他已经相当满足,便是立即上疏谢恩。 五子阳宗王朱徽焟也没有资格继承岷世子之位,在此前朱棣赐死周贵妃一事上,他曾经上疏,言辞有不得当之处。 但谅其并无大过,经宗人府及朝议,稍加惩戒,取消其袭爵之权,将王府庄田的两成没入皇庄。 这种惩罚,几乎是不疼不痒,阳宗王朱徽焟也本就对岷王的位子毫无野心,也是立刻上疏谢恩。 这样一来,岷世子之位就只有一个人选。 谁也没想到,历经三朝的明争暗斗过后,有大义的长子失败了,最聪明的次子也失败了,最活蹦乱跳的四子和五子也都没有了机会。 最后是从头到尾一言未发的岷庄王第三子,江川王朱徽煝被授予了岷世子之位。 如果不出意外,他将在今年的下半年正式袭爵,成为大明朝的第二任岷王。 对这种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江川王朱徽煝自然是喜不自胜,连忙接受,并且亲自前往京师面见景泰皇帝。 这也就相当于,承认了如今景泰皇帝的皇位正统性质。 这两件大桉的处置结果,对朱棣是非常有利的。 香枕一桉,几乎打掉了在后宫残存的全部孙氏势力,曾经的正统皇帝后宫再也不复存在。 朱棣也可以堂而皇之的清除全部正统妃嫔,就以中宫安危为由,连内阁也没有办法拒绝。 岷藩世子桉重提,虽然没能成功翻桉,但却借重查此桉的机会,将宗人府的牌子重新立起来。 尤其是襄王朱瞻墡掌管宗人府,江川王朱徽煝被授予岷藩世子这两件事,获得了宗亲中相当一部分人的支持。 到现在为止,朱棣已经完成了朱祁镇还朝前几乎全部的善后工作。 其实朱棣完全可以不必再去接那个不争气的重孙回来,但是眼下还有一个工作没做,那就是,借着太上皇和孙太后这两杆大旗,钓大鱼。 在朝堂上这些人,都是老聪明,朱棣这段时间试了很多次,但跳出来的都是臭鱼烂虾,这么去杀实在太慢。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yeguoyuedu 安装最新版。】 礼部右侍郎章伦,这是朱棣钓出来最大的一条鱼了,但这也完全不够。 现在不是当年洪武建国和永乐靖难后大权独揽的时候,凡事可以威福自专、一言而决,不把朝堂清理干净,就必须尊重从孙若微到朱祁镇的法统。 从根深蒂固的儒家礼法角度而言,确实如此。 于是,在朱棣做好了全部的准备工作以后,主动向瓦剌派出使团,说法一如既往的冠冕堂皇,是应了鞑靼所请而来。 既然瓦剌攻打鞑靼,是为了争夺互市的赏金,那么作为双方共同的宗主国,大明也就有必要出面调停。 瓦剌和鞑靼想要什么,朱棣很清楚。 瓦剌诉求的无非是两点,第一,把祁镇兄弟那个只能吃饭,屁用没有的拖油瓶送回大明。 第二,互市的赏金他们也要分一杯羹。 至于说鞑靼,那就更简单了,他们想活下去,不然就要被瓦剌给灭了,脱脱不花根本打不过也先。 对于景泰皇帝主动向瓦剌派出使团的事,所有人都没想到他会这么做。 因为毕竟现在当皇帝的是景泰,使团一到瓦剌,就不免要提及迎回朱祁镇的事儿,问题现在这货已经不是太上皇了。 到底是迎还是不迎,很多人也都有点拿捏不准。 在朝臣们左右摇摆的时候,最不应该迎回他的朱棣却是忽然说话了。 迎! 必须得迎! 第一百四十五章 朱祁镇的最后价值 瓦剌。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不知是何年何月了,大明的前太上皇朱祁镇穿着一身毛皮衣服坐在营帐之中,目光空洞、双眼无神。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就知道,自己回不去了。 几个月前,宦官王诚带着使团从北京而来,彼时的朱祁镇还是大明的太上皇,在瓦剌虽然不受待见,但备享尊荣。 毕竟,也先还是要靠着这张饭票去换赏金。 后来发现,大明根本没有接回他们这个太上皇的意思,景泰皇帝反而在北京搞了一个禅让大典,废了朱祁镇的太上皇名位。 也就是说,从那时候起,这张长期饭票再也不好使了,可能连赏金也换不回来。 也先彻底放弃了从朱祁镇身上获取任何利益,转而听信了小太监喜宁的建议,动用武力从鞑靼手中夺取赏金。 就算这样,也先却还是不敢对朱祁镇痛下杀手。 他知道,虽然这个皇帝过期不能用了,大明的新皇帝对他也没什么坚定的兄弟之情,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一做的。 瓦剌想要做大,就不能和大明彻底撕破脸,要是杀了这个前太上皇,朱祁玉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给赏金了。 尽管如此,也先对朱祁镇的态度也是日渐败坏,伙食水平直线下降,本来要把妹妹其木格嫁给他的这种事,也只字不提了。 鞑靼的军队比起瓦剌而言,那就是纸湖的,也先亲率他的铁骑,轻而易举的撕碎了脱脱不花组建起来的防线。 鞑靼军队节节败退,眼看着脱脱不花即将走投无路的时候,大明的使臣到了。 也先想不通,大明早不来晚不来,怎么偏偏在这个自己马上打赢鞑靼的时候来了? 喜宁站在一旁,却是清楚得很。 大明对于蒙古诸部,一向是分化瓦解的策略,瓦剌灭了鞑靼以后,在蒙古一家独大,这明显对大明是不利的。 营帐中,看着前来出使的是一个衣着华丽的男子,也先问道:“上次来的那个姓王的小子呢,本太师还挺喜欢他的。”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yeguoyuedu 】 那男子愣了一下,想了半晌,这才记起上次使团的事,遂而笑道:“太师说的是王公公吧,他现在已经高升内廷大裆,掌管东厂了。” “这种小事,不该他老人家出马,这才派我前来。” 也先听不懂什么东厂西厂的,只是笑道:“照此说来,那他是升官了吧!好事儿啊,那你又是做什么的?” 闻言,男子道:“下官锦衣卫千户卢忠,是当今陛下的左膀右臂,负责率领使团,前来迎回那位。” “锦衣卫千户,是多大的官儿?”也先问道。 卢忠傻眼了,该怎么和这蛮子解释。 锦衣卫千户官阶确实不大,但咱可是御赐了飞鱼服和绣春刀的锦衣卫,整个京城也没几个,地位还是很高的。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避重就轻道:“我的官阶不大,可却是能在陛下跟前儿说上话的。” “像是那有些大官,说的都是朝堂上的面子话,我说的却是和陛下的悄悄话,这其中的区别,太师总该明白吧?” 也先一愣,随即大笑。 “你这样说,本太师就明白了。” “来人!好生款待这位贵宾!” 也先说完,拿起桌上的羊腿啃了一口,这才边吃边道:“不知你们的皇帝派你来,是为了什么事?” 卢忠看了一眼被端到面前的马奶酒和羊腿,也知道,和蒙古人客气,那属于是看不起他们,于是直接喝了一杯。 随后说道:“我家陛下知道太师想要的是什么,无非就是接回土木堡的那位,再给些赏金,开了互市吗?” 也先点头,随后冷笑道:“上次你们来的那个王公公,也是和本太师这么说的,牛皮吹得震天响!” “几个月过去了,赏金呢,一个铜板我都没见到!” “要是不打鞑靼,难道再去南下劫掠你们吗?” 卢忠心里十分鄙夷,劫掠我们? 宣府大同是杨洪和郭登镇守,那都是在世的名将,随便一个都能揍得你也先满头包,说大话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当然,心里这样想,话总归是不能这么说出口。 他笑道:“这次下官可是带着我们陛下十足的诚意来的,把那位给接回京去,不就是能足够证明了吗?” 听见这话,正在啃羊腿的也先斜了斜眼,道:“那你们想要什么,你们的皇帝,总不会是派你来做好事的吧?” “太师聪慧,下官佩服!”卢忠笑着说道:“其实也不算什么要求,第一个,我们将那位接走以后,瓦剌要立即和鞑靼停战。” 也先想了想,却是摇头道:“我有些信不过你们了,要想停战,必须先送来三成赏金,否则免谈!” “还有,互市的地点也要提前议好了再走,省的你们反悔!” 卢忠面色有些为难,道:“就如同我方才所说,这次来,我家陛下是带着诚意来的,这些要求可以满足。” 也先一愣,道:“真的?” “比珍珠还真!”卢忠说道:“我们也有另外的要求,那就是除了那位以外,还要带走一个人。” 也先心道果然不出所料,澹澹问道:“是谁?” 卢忠看向他身侧,脸色瞬间变了,冷冷道:“喜宁!” “要他?”也先也是朝身侧看去,这才回想起来。 这个对自己颇有用处的汉人小太监,在大明那儿却是一个十足的汉奸啊,大明索要他回去,这也理所应当。 “这个…”也先一边啃着羊腿,一边道:“这小子本太师挺喜欢的,既已投了我瓦剌,送还给你们,岂不叫本太师失信?” 卢忠听得出来,也先这是坐地起价。 喜宁也站不住了,连忙说道:“太师,您可千万不能相信他们的一面之词,这些人最是狡诈!” “瓦剌此时若不一鼓作气,灭了鞑靼,怕后患无穷!” 也先转身一瞪眼:“本太师在商议大事,有你插嘴的份儿?” 喜宁吃了一憋,不再敢言。 卢忠这才说道:“太师有什么要求,但讲无妨,大家都是聪明人,说话还是简单些,大明这次是带诚意而来,真心要劝和。” 也先扔了只剩骨头的羊腿,擦了擦满是油腻的大嘴,笑道:“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气,要想带走喜宁,你也得把我妹妹带走。” 卢忠傻了,问道:“太师何意?” 第一百四十六章 迎回堡宗! “喜宁,你们先出去,我有话要和这位使臣,单独聊聊。”也先大手一挥,话中除了喜宁,自然也包括了其他人。 瓦剌人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直接起身全部走了出去。 跟随卢忠来的锦衣校尉们得了前者的暗示,这才跟着起身出去,喜宁站在那半晌未动,语气似在求饶。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yeguoyuedu 安装最新版。】 “太师…他们没安好心啊,你不能抛弃我…” 也先看着喜宁,眼中满是冷漠。 汉人的死活对他而言,根本不算什么,只有自己的族人在他眼中才真正重要,喜宁是能帮助瓦剌更了解大明。 但是现在对瓦剌而言,更需要讨论的是怎么熬过来年冬天。 如果不尽快和大明达成协议,来年就要有更多的族人死于冬日,或者是外出劫掠的战乱中。 一个喜宁比起众多族人,这种选择对也先来说很容易做出。 “本太师的话,你没听懂吗?” 喜宁有些委屈,更多的是后悔。 他没想到,替瓦剌不遗余力地出主意这么久,换来的却是这样一个拿自己性命做交易的结局。 直到现在,喜宁才终于看清,也先从来没把他当成自己人。 卢忠实际上也没把喜宁当回事儿,这只是目的之一,把喜宁带回去,更多是为了平息土木堡之变阵亡那些将士亲属的愤怒。 那件事的影响,不是那么容易就消散的。 待所有人都走出去,也先咳了一声,这时候,一名身姿窈窕,穿着瓦剌劲装的女子大大方方走了出来。 “卢大人觉得,本太师的妹妹如何?” 卢忠自然不会觉得,人家堂堂的瓦剌太师,蒙古的实际掌控者,会屈尊把亲妹子下嫁给自己一个小小的锦衣卫千户。 不是没有想到,是根本没可能。 卢忠上下仔细打量一眼,转身笑道:“公主的身姿比汉人女子更婉约,也有你们草原的悍劲儿,别有一番姿色。” “哈哈,你居然能这么想,那看来你们的大皇帝,也能看上我妹子了!”也先大笑出来,转身道: “看吧妹子,我就说,比起汉人女子来说,你长得虽然粗犷了些,但他们没准就喜欢你这个劲儿。” 其木格瞪了也先一眼,说道:“我不嫁!” “那条龙,连什么样子我也没见过,在草原上这个,虽然现在不是龙了,可好歹他曾经是龙。” “最主要的是,我见过他,与他说过话,了解他。” 也先顿时生气了,道:“妹子,你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 “你是草原上的雏鹰,只有真龙能配得上你,可是我们以前都看走眼了,你就看朱祁镇那个残废样儿,他能是真龙吗?” “现在他的太上皇都被废了,就算回到大明,顶多也就是个王,这还不如你哥哥我呢!” “你是咱的亲妹子,要嫁,就要嫁给最大的!” 卢忠听着两人对话,这才明白过来。 好家伙,感情这也先是打着这个主意呢,想把他的亲妹妹绰罗斯·其木格嫁给景泰皇帝。 这特么的… 这也太突然了啊! 就这么带回去,不好收场,可看也先这副不答应他就誓不罢休的样子,不带回去事情怕也就谈不拢了。 而且如果真娶了,这话不好说啊! 土木堡之变,几十万明军死在瓦剌人手上,北京保卫战结束还不到一年,当今皇帝转头就把也先的妹妹给娶了? 想到这里,为了皇帝着想,卢忠是连连推辞。 “不不不!” “太师,这也太强人所难了!” 也先一愣,怒道:“怎么,难道是你家皇帝看不上我妹子吗?” 卢忠赔笑道:“太师您想啊,陛下才刚登基不到一年,土木堡的事儿许多北京百姓都还记着呢。” “这要是传出去,是真不好听。” 也先为了给自己妹妹找一个好婆家,可谓是煞费苦心了。 他现在已经是蒙古的霸主,连蒙古大汗脱脱不花都是他立的,他本身就不是蒙古人出身,更是瞧不起被自己打压的黄金家族。 本来,是想把妹妹嫁给朱祁镇这个在野的龙。 可谁成想,几个月过去,这条龙已经不是龙了,龙位被废了,现在是一条残龙,那还嫁个什么劲儿? 普天之下,想来想去,也就是在北京的景泰皇帝有资格当他的妹夫了。 但问题是,他是一厢情愿了,朱棣那边儿能干吗? 用屁股想那也不可能啊,那不是脑瓜子进水了吗? 何况卢忠本身就是搞情报的,他自然明白,如果景泰皇帝真娶了其木格,这对他的皇位绝对是一个重大打击。 以那位爷的心性,还有和皇后汪氏的恩爱程度来看,自己要是答应下来就这么把其木格带回去,定然是吃不了兜着走的。 “这样吧,太师您看,这样如何?” 卢忠不愧是一步一个脚印从校尉干到千户的,鬼点子多得很,没多久便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他道:“方才公主也说了,她看上的是被关起来的那位,反正那位也是要被接回去的,太师要把妹妹嫁给龙,那位好歹还算半个龙。” “你什么意思,说明白点儿!”也先有些烦了,他实在不愿意听大明的人说话,绕来绕去半天说不到点子上。 “是这样,下官可以做一个主,把太师的妹妹带回去,由我陛下封为瓦剌公主,再下嫁给被关着的那位。” “关着的那位呢,也可以封个王爷,让他们有情人终成卷属,这样太师与我大明订立盟好,其木格公主也能找一个如意郎君。” “最主要的,还是个王爷。” 也先听完以后想了想,问道:“其木格,你的意思呢?” 其木格对这种办法非常满意,她这次便没了反抗的意思,却是立刻说道:“我听哥哥的!” “现在知道听我这个哥哥的话了?”也先翻了翻白眼,无奈说道:“那就只能这样了,谁让本太师最宠爱这个妹妹呢。” “我可告诉你,在大明那边我妹妹受了虐待,我还会再兴兵为妹妹做主的!” 卢忠笑道:“哪敢哪敢呢,像是被关着的那位,回去能有您妹妹这样好的媳妇,就要偷着乐去了。” 也先哈哈大笑,对这种结果十分满意。 “你们要何时接走太上皇?呃,是前太上皇。” 卢忠摇头道:“下官也想多留下一些时日,享受款待,但我家陛下十分思念长兄,千叮咛、万嘱咐,要我立刻带他回京。” “既然盟约已经签订,明日划定互市之地以后,下官便就带着前太上皇和公主回京交差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贬堡宗为沂王 走在回京的路上,一行人一言未发。 卢忠手上拎着那自被御赐之日便形影不离的绣春刀,沉默地走在最前方,身后跟着的锦衣校尉们也都似有心事。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现一座边关。 满心畏惧的喜宁疾行几步上前,噗通一下子跪倒在前边,连连磕头:“千户,您就饶了我这个贱命吧!” “您就说…就说那也先不愿放我回去,这样朝廷也不会怪罪您的!” 眼见卢忠无动于衷,喜宁咬牙才道:“千户,这厮还藏有大量的金银细软,都是以前做皇帝的时候,从百姓那儿处搜刮来的!” “您若放我走,这些东西全都是您的!” 见了他这般摇尾乞怜的模样,被看护在队伍最中间的朱祁镇冷笑:“你这狗东西,朕当年待你不薄,你背叛朕!”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yeguoyuedu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能有今日的下场,也算罪有应得!” 喜宁转头骂道:“你闭嘴,你听信那王振的谗言,几次三番的改道贻误战机,不然能有土木堡之败?” “五十步笑百步,真以为自己还是太上皇呢?” 看着这两狗互咬,卢忠这才停住了脚步,立即引得喜宁注目过来,他将鞋子踩在喜宁身上,笑眯眯道: “金银,都在哪?” 喜宁立刻趴在地上,用衣袖不断擦拭着卢忠的脚靴,笑嘿嘿道:“千户要答应放了小的走才是。” 朱祁镇骂道:“不能放他走,这是圣旨!” 卢忠转头看过去,嘁了一声,道:“哪门子的圣旨,您现在是太上皇还是皇帝,您什么都不是啊。” “还给本官下圣旨,有那个资本吗?” 朱祁镇一愣,这才回想起来,原来自己的太上皇已经被母后联合弟弟给废了,一时间无语凝噎,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教训完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前皇帝,卢忠才将脚上试了些力气,继续笑眯眯的道:“我只再问一遍,金银,在哪?” 喜宁吃痛,感觉呼吸不上来,但更多却是觉得这是他仅有的机会,连忙挣扎起身,道:“千户大人跟小的来,都被小的藏起来了。” 卢忠笑骂:“你小子,还真有些本事,带路吧!” 很快,喜宁带着卢忠来到一朱祁镇的马匹旁边,颐指气使道:“快让开,把你藏着的那些金银细软,都拿出来!” 朱祁镇冷笑:“你以为自己会得到什么好下场?” 喜宁嘲笑道:“这就不劳烦您这个被废的皇帝说了,关键是您现在说的话也不作数了。” 他推开弱不禁风的朱祁镇,将他身后带着的大箱子打开,道:“千户请看,这些都是这个前皇帝搜刮的民脂民膏啊!” “这些金银细软,留给他,岂不是浪费了?” 卢忠走过去,顿时睁大了眼睛。 这箱子里金块银块和各种华丽首饰,当真是不少,而且一看就是非富即贵才能用的东西。 喜宁这小瘪三,虽说是叛国投敌,可谄媚附上的本事当真不弱,这么好的东西,就拿回去,岂不是全都要充公? 可惜,着实可惜了啊! 自己辛苦出来两趟,顺手牵羊从前皇帝身上讨要些辛苦费,倒也合理。 于是他放下刀,转身笑道:“弟兄们随我出来一趟不容易,这些东西,赏给你们了,随便拿!” 锦衣校尉们足有几十人,盯着箱子里的东西早就是两眼放光,闻言纷纷上前,大呼:“千户大人客气!” “兄弟们谢过千户大人!” 话是那么说,可谁都知道,拿个一件两件就顶了天了,拿多了岂不是找死? 锦衣校尉们每人上前,围着木箱子挑了一两件东西,掂量在手里,那分量,那精凋细琢,就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待他们拿完退下,箱子里还剩了近乎七成。 卢忠虽然很心疼,但他也明白,如果想让这些人嘴巴严实,跟着自己踏踏实实的干,体恤下属是必不可少的。 你吃肉,也得让下边的人喝汤不是! 见喜宁也要上前,卢忠拦住了他,冷哼道:“你就不必了,拿了你也用不着!” 喜宁似乎听出这话别有深意,连忙问:“千户是什么意思,这也不算戴罪立功吗?” 卢忠看着一脸戏谑的朱祁镇,命人把箱子装好,转身道:“什么戴罪立功,你在说什么胡话呢?” 喜宁一愣,这才明白,卢忠把自己给耍了。 他想吞掉这些财物,还不想放了自己! “卢千户,这样做人可不好,答应过的事情要兑现。” “您也知道,入了关,我的死活可就定了!” 卢忠听他这语气,当即就动了怒,紧紧攥着绣春刀,逼近到喜宁眼前,杀气腾腾:“你再给老子说一遍?” “你他娘的的死活,关老子什么事?” “好好儿待着别惹事,你还能多活几天,把老子惹急眼了,提着你的脑袋回去,也能交差!” “懂吗?” 喜宁被吓着了,再也不敢耍横,连连点头。 卢忠这才满意,收了绣春刀,冷笑:“要我说,你这种叛国投敌的狗东西,就不该多活这几天!” ...... 北京。 紫禁城,奉天殿。 “朕已经派人去迎长兄回宫,虽然长兄已经知道他不适合做这个皇帝,将皇位禅让给朕,可朕宽厚仁慈,感念兄弟之情,却还是要给他一个名份的。” “诸位都是大明的重臣,也是朕的肱骨之臣,今日朕叫你们来,正是要议一个给朕那不成器的长兄的名份。” “封一个王,出居外藩,挺好。” 礼部尚书胡濙不愧是朝堂老油条,官场常青树,早就猜到会有今日这种问题。 所以在朱棣下旨命人接回朱祁镇的时候,他就在部议中提出了这个问题,到现在已经准备妥当了。 他站出来,颤颤巍巍说道: “陛下所言极是,前太上皇虽然亲笔手书承认有过失之处,但毕竟太后仍在,也曾是大明天子,礼法不容有失。” “臣与礼部连夜部议讨论,结果如下。” “当以土木堡之变,宠信宦官王振之名义,贬其位号为沂王,将前皇太子朱见深一并贬为沂王世子,令其出居外藩,一切规格视同亲王,非有诏不得回京。” “在还京当日,陛下还是要隆重接待一番。” 胡濙的意思,朱棣很明白。 虽然现在大局已定,朱祁镇根本没有任何名义可以复位,但为了笼络天下人心,兄友弟恭的戏码还是要做一做。 朱棣随后点头,环视道:“准卿所奏。” 第一百四十八章 爷孙见面 景泰元年八月十四日。 清宁宫。 日未初升,大地仍是一片朦胧,宫外却是一片的锣鼓喧天、热闹非凡。 孙若微疲惫地窝在榻上,被惊醒后只觉得口中干渴,以往就算呼唤也不见人的时候,这次却见宫门已然放了一盏甜汤。 她坐直了身子,肩上的残破披风陡然垂地,尚不及弯腰捡起,就听见沉重的宫门被吱呀一声打开。 “娘娘醒了。” 来的是一个小阉,这小阉拾起地上的甜汤,问道:“怎么着,今儿这好东西给你准备了,也不吃一口?” 孙若微虽然被幽禁,权利被夺,骨子里仍有一股傲气在。 毕竟她现在已经明白过来,击败她的不是郕王朱祁玉,而是那个走而复归的太宗文皇帝。 败在他老人家的手上,不冤。 孙若微更对朱棣谈不上什么恨意,在她看来,重生附体这种事也能发生,除了天意二字,别的都解释不清。 这些日来,孙若微渐渐恢复些许神志,也没有似数月前那样一副风中残烛的模样,精神了些。 她看着说话的小阉,道: “哀家认得你,你叫毛安,从前在内官监供职…是吧?” 那小阉明显浑身一颤,但想到如今这个太后已经是瓮中之鳖,再没有任何机会,胆气也渐渐壮了回来。 “是我,如何?” 孙若微笑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勉力支起身子,端着甜汤喝起来,一会儿后才道:“今儿是什么日子?” “你能瞧出来?”唤做毛安的小阉一愣,随后冷笑道:“今儿是前太上皇回京的日子,哦不,现在他已经是沂王殿下了。” “沂王?”孙若微一口甜汤差点儿呛住,问道:“是如今皇帝封的?” 见毛安点头,孙若微将喝尽的碗放回到地上,满目忧虑,心疼地说道:“哀家的皇儿,出征一年,终于回来了。” 盼了一年,现在却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情。 “皇儿,母后没能给你看好这个江山,但是败在太宗皇帝手上,我们母子不冤,真的不冤枉…” “只希望他老人家能念及旧情,放我母子二人一条生路。” “什么太宗皇帝,如今天子是景泰!”毛安嗤笑一声,完全听不懂这娘们在说什么鸟语。 他也没想太多,只顾着扔下一盘子饭菜,青菜肉汤,一应俱全。 “太后,今儿是好日子,陛下迎长兄回京,着意吩咐我们,要给您吃些好的,面黄肌瘦的,不好看!” “敞开了肚皮吃喝,过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见毛安扔下东西转头要走,孙若微连忙问道:“陛下会带我的皇儿来清宁宫,探望我吗?” 毛安一脸的无语,想了想还是满脸讥讽的回道: “这个咱家不知道,这也不是咱家应该知道的,你就好好儿在这冷宫待着,告诉你这些,都是咱家心情好!”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yeguoyuedu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走!” 伴随着又“吱呀”一声,沉重的宫门再度被锁上。 孙若微垂着眼眸,思绪早已不是这深宫能锁得住的,思绪远去,飘散到了此刻的京城之外。 她知道,朱棣封她的皇儿为沂王,这般做法,其实就是还没有动杀心。 不然以那位太宗皇帝的心性,她的皇儿只怕在回京的路上就死了,根本没有机会回到京城。 如果能一直这样,保有亲王之尊位,度此一生,倒也是不错的结果。 当然,这只是暂时的。 朱棣到底有没有真正要杀他们母子的意思,这还很难说。 孙若微虽然几个月没出清宁宫,她却也大致猜得出如今宫中的形势。 如果朱棣没有十足的把握,安排好了一切善后之事,是根本不会把朱祁镇接回来的。 当年靖难之役进入南京以后,朱棣就是这样一步步把皇位握在手里。 她现在只希望她的皇儿不再对这个皇位有任何卷恋,否则,以朱棣狠辣的手段而言,她们母子绝无任何生路。 ...... 这天清晨。 北京城锣鼓喧天、礼炮齐鸣,各部院大臣们早早聚在安定门之外,无数的百姓也都走出房门,观看这一百年难遇的场景。 今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对所有人都是。 就在今天,一年前御驾亲征的前正统皇帝朱祁镇被他的弟弟,也就是如今的景泰皇帝朱祁玉主动迎回。 这一举动,成功在京师百姓心中树立起了良好形象。 除了那些在朝为官的,百姓现在都知道,如今的景泰皇帝,是根本不卷恋皇位的,他是个注重亲情的热血真汉子。 如果朱祁镇回京后有任何夺位的手段,才真是名不正、言不顺了。 朱棣一身龙袍,负手站在远处,身后左右两侧,尽是大明的文武群臣,官府早早控制了整个京师的街道,力图不发生任何意外。 除此以外,英国公张輗和宁阳候陈懋等人,也带领禁军随驾左右,对远处缓缓而来的车架并不感冒。 似乎在他们眼里,这位景泰皇帝的安危才是头等大事。 朱棣站在所有人的最前面,身旁就是最富有威望的内阁首辅王直,还有主持北京保卫战,以于少保名闻天下的兵部尚书于谦。 不多时,车架渐渐近前。 王直和于谦立即率领群臣山呼叩拜:“臣等参见殿下!” 实际上,现在管朱祁镇喊什么,现在很多官员也是没了办法。 喊陛下吧,现在这货太上皇已经被废了,在这种场合公然喊出来,那不是等着日后被皇帝清算吗? 喊殿下吧,规格又不太够用。 毕竟朱祁镇现在还没有被正式贬为沂王,以前也曾是大明天子,最主要的,孙太后还活着,这么喊有点不伦不类。 这也是于谦和王直之前商量的结果,现在这种情况百年难遇,的确是难以抉择。 但他们也知道,喊陛下肯定是不行,什么也不喊那更不行,起码规格得做到位,于是殿下,就成了唯一的选择。 虽说规格不够,但好歹是尊敬到位了,排场铺得大点儿补回来就行。 朱祁镇缓缓走出车架,在众人的叩拜中,遥遥回想起了一年以前在京师做皇帝的日子,要是当年,不亲征该多好啊。 这一幕,似熟悉,似陌生。 “平、平身吧。”现在的朱祁镇,早已经对这么大的场面有些陌生,说话也磕巴起来,显得十分拘谨。 闻言,众人这才起身。 锦衣卫千户卢忠这时走上前来,道:“启奏陛下万岁,臣幸不辱命,将陛下的长兄殿下带回京师。” “幸赖陛下英明神武,也先畏威,同意不再进攻鞑靼,与大明和鞑靼修好,并且送还了汉奸喜宁。” 朱棣点头,对他说道:“暂且将喜宁收押,大典结束后,朕亲自在菜市口将喜宁问斩,以此告慰土木堡英魂的在天之灵。” 卢忠立刻伏跪在地,大声喊道:“陛下圣明!” “陛下之仁德,感动上苍,土木堡之英魂若是在天有灵,一定会护佑我大明人丁兴旺,繁荣久安!” 第一百四十九章 朕做主婚人 看着朱祁镇,这位前皇帝,很多人心里都是十分复杂。 如果是以前,很多人或许是开心的。 如今,前后一年的时间,京城虽然看着一样,里里外外的情况却是全然不同了,新皇帝的位子不是那么好动摇的。 于谦和王直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无奈。 卢忠当着朱祁镇的面,和景泰皇帝这一番自导自演的戏码,大家都看得懂到底是怎么回事。 今天的主角虽然是朱祁镇,但皇帝是不会变的。 对王直来说,他这个内阁首辅是托景泰的福才做上,但此前又和孙氏、正统一党有不少旧情。 为了内阁首辅的任期内风评能好一些,就不能做的太绝情。 可要是热情过了头,却也会给当今皇帝,他仍与正统一党藕断丝连的错觉,所以很是苦恼。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yeguoyuedu 安卓苹果均可。】 想了很久,他还是决定使出惯用招数,装聋作哑。 不说话,虽然会被人挑出小毛病,但不站队到任何一方,却是能保全日后大节的唯一方法。 于谦却没那么许多顾虑,在他心中,更重要的是大明,而不是谁来当这个皇帝。 现在这个皇帝干的挺好的,那就不要换回来了,免得节外生枝,再给大明的百姓带来灾祸。 所以对朱祁镇,于谦虽然毕恭毕敬,但实际上却也是称呼为殿下了。 “臣于谦参见殿下。” 作为第一个主动参拜自己的臣子,朱祁镇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失望,他分明听出于谦话中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决绝。 殿下? 难道连他,也觉得我如今,只是一个殿下吗? 朱祁镇有些愤恨地看着躬身行礼的于谦,还是将他扶了起来,说道:“我去这些日,辛苦于尚书了。” “谈不上辛苦,这是为臣子的分内之事。”于谦说道:“还希望殿下日后不要再生事端,我大明,再经不起第二次土木堡之耻了。” 于谦的话,其实是在告戒朱祁镇。 有个王爷混就不错了,别再想着搞事情要夺位了,况且眼前这位景泰皇帝,也不是你能应付了的。 但是忠言逆耳,听在朱祁镇耳中,这就是在讥讽他御驾亲征的土木堡之败,是在揭他的伤疤。 朱祁镇藏住了脸上的阴狠,笑着点头。 一番寒暄,这才将目光转移到了站在不远处的景泰皇帝,他心里明白,自己这个弟弟许久不来说话,是在等什么。 朱棣负手站在最前方,久久未动。 他是在等,等自己这个不争气的重孙子上前来给自己行礼。 虽然不是爷孙之礼,却也要在今日这种场合,把上下尊卑给定了,省的日后落人闲话,再说什么自己的皇位本是代理。 朱祁镇上前,揖身道:“臣参见陛下。” 此话一出,两人之间针锋相对的寒冷气息顿时消散,朱棣连忙上前,将他扶了起来,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 “啊呀,咱俩还客气什么?” “听说你在瓦剌结实了一个蒙古女子,叫什么其木格的,朕看,要不然今日,就帮你把大事定了?” 朱祁镇一愣,下意识道:“陛下是说…?” 朱棣哈哈大笑,拉着他来到众人面前,道:“朕今日就此宣布,朕册封你为沂王,并封朱见深为沂王世子。” “也先之妹其木格,为沂王妃!” 大理寺卿王文、宁阳候陈懋等人纷纷出列,大声呼道:“陛下圣明,陛下仁德,万岁万万岁!” 朱祁镇也在一片的欢呼声中感到意外,他实在有些看不透这个弟弟了。 在出土木堡那种事前,他们之间感情还算不错,是根本看不出来这个弟弟有如此的心机,要抢他的皇帝。 可是现在看来,却又好像感情恢复如初了,居然肯为自己和其木格,在这么重大的场合主婚。 其木格是蒙古女子,本来花花肠子就不多,性子可能比汪皇后还直,脸上当即就是高兴起来。 她上前伏跪,心悦诚服地喊:“其木格代我哥哥也先,代瓦剌的部众,感谢大皇帝一言九鼎、说到做到!” 朱棣松开朱祁镇的手,上前拉起她,笑道: “你汉话学的还不错嘛!如今你们是一对戏水鸳鸯,何况朕与沂王兄弟感情一向和睦,朕怎么好拂了他的意?” 其木格被拉起来,丝毫没注意到朱棣脸上一副和善笑容中蕴藏的杀机。 朱祁镇也开始觉得,可能是自己想的太多了,可能是自己这个弟弟,压根就没想过要争这个皇位。 要不然,怎么会主动接自己回来呢? 要不然,怎么会如此重大的为自己和其木格主婚呢? 朱祁镇和其木格站到一起,不知道是不是心底里服气了,反正是共同伏拜道:“臣感谢陛下的隆恩!” “万岁、万岁、万万岁!”周边的禁军将士们都是陈懋等人,精挑细选忠于皇帝的卫士,更是举起刀枪大声呼喊。 一时间,排山倒海般的欢呼声响彻在京师上空。 所有的官员都是在同一时间松了口气,这一番不伦不类的迎接典礼,总算是结束了,没有闹出什么让他们担忧的幺蛾子。 朱棣负手站在台上,向周围的将士挥手,依旧满面笑容。 ...... 奉天殿。 朱祁镇看着曾属于自己位子上,正坐着他的弟弟景泰皇帝朱祁玉,心里还是有些不平衡。 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问道:“我母后呢?” “我大舅二舅三四五舅呢,他们不是都应该到场吗?” 朱棣瞥了一眼底下,既然迎接大典已经完成,兄友弟恭的戏码也就没必要再演下去了,语气变得有些冷澹。 “孙氏一族,在孙继宗的带领下意图谋反作乱,被朕全部诛杀干净了。” “至于说太后,孙氏谋反被诛后,精神便是有些不正常,迁居到清宁宫,享受清幽去了。” 如果说刚才那个迎接大典,让朱祁镇觉得有些陌生和不舒服,那么现在这两句话说出来,就让他感觉天塌了。 “什么!?” “他们怎么会造反,他们怎么可能造反?” “母后疯了?” “我要见母后,我要见母后!” 朱祁镇能有这个反应,所有人都不是很意外。 因为这个前太上皇,本来脑子就不太灵光,做事冲动,看来到瓦剌进修这一年也没什么大改善,还是那副样子。 只是很多忠于孙氏的旧党心中有些失望,甚至犹豫起来。 这种皇帝,还值得他们舍弃了身家性命助他夺位吗? 第一百五十章 亲斩喜宁 礼部尚书胡濙出来说道:“沂王如此说话,心中还有上下尊卑吗?” “殿下别忘了,如今你只是个亲王,和陛下说话,要懂得上下尊卑才是,不可如此无礼的质问!”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yeguoyuedu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胡濙可谓是六朝老臣了,大明官场上的常青树,虽然由于支持景泰皇帝有点晚节不保的意思,但权威仍在。 朱祁镇却显然冷静不下来。 说来也是,出去一趟,回来皇位没了,老妈疯了,娘家五个舅舅全都号称是造反被诛杀了,这搁谁谁受得了? 这要是能冷静下来继续站在那,那他就不是朱祁镇了。 “我母后疯了…”朱祁镇失魂落魄地站在那儿,其木格也有些不知所措,她大声问道:“大皇帝,这是怎么回事?” 宁阳候陈懋站出来,冷笑道:“大明的事,岂容你一个西虏说三道四,质问陛下,你哪来的胆子?” “看在你哥哥也先还算恭顺的面子上,陛下宅心仁厚,才恢复了给你们瓦剌的赏金和互市,不要不识好歹!” 其木格这才看出来,原来方才迎接大典上那一番兄友弟恭的戏码,全都是装出来的,装出来给天下人看的。 实际上,大明的这些文武臣将,对瓦剌人还有着很深的成见。 “其木格,你不要说了,这不是你说话地方。” 或许是为了保护她,或许是为了什么别的,朱祁镇出面制止了其木格。 说来也奇怪,在大明那些重臣大将面前都不依不饶,毫无畏惧的其木格,朱祁镇一句话下来,居然就乖乖的站了回去,一声不吭了。 朱棣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自顾自道:“胡濙,沂王和其木格大婚的日子,定下了吗?一定要办的风风光光,朕要让全天下人都知道。” 是,朱棣要让全天下人都知道,大明的前正统皇帝,在北京风风光光的娶了也先的妹妹为妻。 朱棣要让全天下人,都为此感到不齿! 有人要问了,朱棣怎么可能让大明的皇族子嗣去娶瓦剌女子为王妃呢? 问题是,朱棣在心中早已不把朱祁镇当成是自己的亲重孙了,在朱棣看来,朱祁镇的所作所为,完全不配和自己用同一个姓氏。 如果不是时候未到,朱棣会把朱祁镇从皇籍中彻底除名! 礼部尚书胡濙继续说道:“回陛下,明日就是良辰吉日,臣以为择日不如撞日,就在明日举办吧。” 朱棣点头,道:“准了,礼部去准备吧,散朝后便昭告天下,朕要亲自为沂王做主婚人!” 说完,朱棣转头笑道:“太后的事已成定局,沂王不要再想了,明日就是你大喜的日子,要高兴些。” 说完,朱棣紧紧盯着眼前。 就算是现在的朱祁镇,对和其木格成亲这件事,依旧没有一丁点儿的犹豫,竟然还是点了点头。 随后问道:“我、我能去见见母后吗?” 朱棣没有什么犹豫,道:“可以,但是要等到大婚之后,太后现在的样子,沂王若是见了,难免影响心情。” “母后是怎么疯的?”朱祁镇已经渐渐平静下来,问道。 朱棣叹了一口气,道:“还是那孙继宗,想要谋害朕,进而胁迫太后,朕迫于自保,这才不得不将其诛杀。” “孙氏一族,皆有参与,但太后是被胁迫的,朕不能滥杀无辜。” 石亨这时站出来说道:“是,臣可以作证,陛下当时确实是出于无奈,孙继宗调动兵马司军队攻打紫禁城,造反作乱,活该被杀!” 朱祁镇看石亨也这样说,便不再坚持了。 这时,锦衣卫千户卢忠上殿,大声说道:“启禀陛下,汉奸喜宁已被押缚菜市口,刑场布置完毕,只等陛下位临!” 朱棣这才起身,拿起放在龙椅边的佩剑,掂了掂分量,笑道:“好久没上阵杀敌了,朕亲自斩了这个汉奸,也好过过手瘾!” 司设监掌印太监曹吉祥立即尖声喊道:“散朝!” ...... 菜市口。 今天一天之内,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是前皇帝还朝,第二件便是小汉奸喜宁被抓获回朝。 对于这个汉奸,很多人可谓是恨得咬牙切齿了,因为也先进攻北京的点子,就是他出的。 说不准当时行军的情报,也是喜宁提供的。 无论怎么样,汉奸总是遭人唾弃的,尤其是这种为了保全自身性命或是荣华富贵而做汉奸的,更让人万般的痛恨。 “好啊,抓的好!” “这个狗汉奸,让他逍遥这么久,我看是杀的太晚了!” 对于喜宁的做法,一些官军更为清楚。 当时也先进攻京师,在居庸关屡屡受挫,正要放弃时,是喜宁提供了紫荆关明军的情报,引导他们去攻紫荆关。 然而紫荆关守将副都御史孙祥力战不退,凭关据守,与也先相持四日,最后还是喜宁引瓦剌骑兵从山中小路绕到紫荆关后,腹背夹攻。 最后紫荆关成破,守将副都御史孙祥与阖城明军尽皆战死,无一人后退。 也先在宣大等地,用堡宗朱祁镇的名号骗开城门,最后瓦剌入城,屠戮军民之事,大多也是这个喜宁所为。 甚至于在也先从北京败退,准备退出关外时,喜宁还唆使也先往攻南京,利用朱祁镇做傀儡皇帝,与北京分庭抗礼。 看起来,喜宁不像是那种为活命才做的汉奸,他更像是对大明早有所恨,所以不遗余力地帮助也先成事。 就算在退出关外后,喜宁也不止一次地撺掇也先南下掠边,其心其行,早让九边及京师各地百姓恨之入骨。 喜宁被架在菜市口的高台之上,满眼都是恐惧。 周围早已经是人山人海,前来观看处刑的人更是从城南的菜市口,排到了城外的官道之上。 喜宁浑身瑟瑟发抖,不多时,一摊腥黄的液体竟然从他的胯下流出。 这时候,忽然有人喊了一声。 “陛下来了!” “陛下来亲自行刑了!” 却是朱棣骑在马上,一手拿着佩剑,从紫禁城承天门而出,在陈懋、张輗等人的护卫下,直奔菜市口而来。 第一百五十一章 朱祁镇大婚 站在高台上,环视着眼前一片的人山人海,朱棣咳咳两声。 一旁的锦衣卫千户卢忠立即上前,大声说道:“静一静,静一静,陛下要训话了,请陛下给大家训话!” 卢忠的话没翻起什么浪花,但是他麾下的锦衣校尉和随行护驾的大汉将军们,却是很好的把这些话传了下去。 大约是半柱香的功夫,一传十、十传百的,整个菜市口周围也就是渐渐的安静下来,很多人都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一身常服的皇帝。 他们很确信,那个就是往日里高高在上的天子。 “你们都说,喜宁是汉奸,朕不同意。” 第一句话,就引起了许多人的议论。 趁着议论声还不多,朱棣笑了笑说道:“咱们能管一个女真鞑子叫汉奸吗,他是汉人吗?他本来就不是。” 原来如此,这小子居然是女真鞑子! 一直以来,很多人都只是跟着喊,但关于小太监喜宁到底是不是汉人,很少有人去想过。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yeguoyuedu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可是话又说回来了,不是汉人,那他背叛大明,就没有罪过吗?” 朱棣说到这里,冷笑一声,看了一眼被押在脚下的喜宁,道:“他的罪,是诱导也先来攻京师,是出卖情报给瓦剌。” “大明待他不薄啊!太后待他不薄啊!他却做了什么?” “正因为他的出卖,导致紫荆关被瓦剌人两面合围,朕的都御史孙祥与数千名守关的明军将士,力战而亡!” “正因为他的出卖,导致也先长驱直入,将战火烧到了咱们的家门口!” 说到这里,很多百姓回想起了痛处,将瓦剌人入关所犯下的罪孽,全都算到了喜宁的头上。 “杀了他!” “请陛下为我哥哥报仇!” 见到情绪烘托得差不多了,朱棣这才摆摆手,等到再次安静下来,朱棣勐地抽出佩剑,按在喜宁的脖颈上,道: “朕今日来,就是要给大家一句承诺。” “朕永远不会忘记土木堡一战的耻辱,朕永远不会忘记瓦剌大军兵临城下,给大家伙造成的生灵涂炭!” “只要朕在位一日,这些仇,朕都会亲自替你们报!” “北京保卫战,斩杀喜宁,这只是一个开始,大明的未来在你们身上,朕想完成这些,离不开大家的帮助!” 说到这,朱棣顿了顿,看着寂静如斯的菜市口周围,大声喝道:“你们愿意跟着朕,杀出关外,为死去的亲人报仇吗?” 好像是没反应过来似的,场面一开始显得很尴尬,底下的人都是你看看我,我瞅瞅你,没有人回话。 过了仿佛一年,又好似只有数息之间。 底下有一个男子举起手,小心翼翼地喊道:“我、我…愿意。” “我也愿意!” “跟着陛下干了!” “俺只想给俺娘报仇!” 很快,声音接连响起,从最初的不确定,到现在的坚定不移、众志成城,山呼海啸一般地向京师外蔓延。 看着这种场面,喜宁刚刚才尿湿了的裤子再度腥臭一片,可是现在,没有人去注意这些了。 朱棣在众人的注目下,举起手中佩剑,紧了紧刀柄,随后勐然间一挥而下,紧跟着一颗血淋淋地头颅滚落到台上。 那具尚在喷血的尸身挺立片刻,也是倒在那颗头颅旁边。 紧接着,场中爆发出了热切的欢呼声。 周围的禁军将士也都纷纷举起刀枪,跟着周围的百姓们,高声大喊:“陛下万岁!陛下万岁!陛下万岁!” 于谦站在台子周围,看着这似曾相识的一幕,很是欣慰。 如今的这个景泰皇帝,一举一动居然都和他的太爷爷太宗皇帝如此相似,以前的那位太宗便是。 在出征前,他老人家在台上一站,几句再平常不过的动员话一扇,周围的明军将士就都跟着他嗷嗷叫着往上冲,拼死杀敌。 这种感觉,好久没有再体会过了! ...... 昨日朱棣在菜市口亲斩卖国贼小太监喜宁的余波尚未消散,许多人都还在兴奋和痛快地谈论此事。 另一件事,却是让他们气炸了肺腑。 原来是前日才被迎回京师的前正统皇帝朱祁镇,要在今日举行大婚,就在承天门外,排场铺得极大。 大婚倒不是什么事,北京这地方,哪个月没几场八抬大轿明媒正娶? 问题是,朱祁镇娶的女人叫其木格,来自瓦剌,还是那个率领瓦剌大军攻破紫荆关,围攻京师的瓦剌太师绰罗斯·也先的亲妹妹! 这个消息一出,很多人都是立即从昨日朱棣亲斩喜宁的兴奋专为了悲愤,尤其是很多的士子,更是引以为国耻。 曾经的皇帝,曾经的天子,打了一场丧师辱国的败仗不说,在九边叫开国门致无数军民受难不说,有脸回来不说… 他曾经做过那些缺德的事儿,暂且都不说。 可是现在,他竟然要娶敌人的妹妹! 难道他忘了曾经的屈辱吗? 土木堡之变到如今,可还不到一年! 在大明,这简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有人干了,还是那个朱祁镇! 这个名字,现在很多人听到时的第一感觉就是厌恶,而且已经从厌恶,变成了极端的仇恨。 就连朱祁镇也绝对想不到,朱棣这貌似兄友弟恭,替他张罗和其木格的婚事的背后,是藏着怎样的纵横之术。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 朱祁镇娶亲的消息,几乎是以一场飓风的速度,席卷了整个北京城内外,听见的人,无不为之感到愤慨。 北京,国子监。 正在听学的士子中有一人越听,心中越是厌烦,他再也坐不住了,起身说道:“有事不奏,大道理学得再多,又有何用?” 又一监生起身,赞同道:“柯潜兄说的不错,我辈士子,就该学于少保,为国为民请命,方为丈夫!” 台前讲师也对此事很是无奈,但还是十分严厉的斥责道:“国家大事,朝廷公卿自有计议,快快坐下。” 柯潜愤而出列,说道:“眼见那叫门叩关的昏君就要娶那西虏之妇为妻,若不敢言,学得再多又有何用?” “我柯潜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势必死奏,以全名节!” 言罢,柯潜便不顾那国子监讲师的阻拦,起身就走。 他走后不久,余的国子监学生也有几人起身,纷纷说道:“我与柯潜兄同往,敢以此身,匡正国法!” 第一百五十二章 朱棣的困惑 紫禁城,乾清宫。 内宫。 东厂提督王诚跪在朱棣的卧榻前,手中捧着从京师各处的东厂听记传回的密报,一身来回奔走散发出的热汗,被皇帝寝殿中上好的银碳熏得避无可避。 不一会儿,就变成水汽飘散到寝殿的上空。 看着手中密报,朱棣眉间轻蹙了一下,带着尚未从梦寐中醒过盹儿的慵懒说了句:“东厂复用,离不开你这位提督。” “挨朕近些,让朕瞧瞧。” 王诚谢了恩,膝行两部,将手中的密报托举到皇帝触手可及之处,一开始仍是垂眸望地,不敢窥视圣颜。 不多时,才渐渐抬起头来。 朱棣瞧着他的脸,道:“两月不见,你好像老了两岁,东厂内外受人白眼,不好办事,这些朕都知道,辛苦你了。” 听到这些话,王诚总算确定,皇帝还是两个月前授命他复建东厂的皇帝,一瞬间觉得如释重负,舒泰地吐了口气。 下一刻,又觉得这两月以来脚不沾地的忙碌,明里暗里和那些文臣豪强的争斗,一切都值了。 “为陛下办事,是奴婢的本分。” “瞧瞧,月余未见,生分了不是?”朱棣笑了笑,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发现小太监汪直刚来到殿外等候召见。 他要说的事,朱棣八九不离十能猜得到。 估计是那个不争气重孙承天门外娶亲的事儿,朱棣微微一笑,也没急着让他进来,自顾自对王诚说道: “你的这些密报,都放这儿吧,朕过会儿会一一看完。” 王诚点了点头,起身向后退了两步,说道:“那奴婢便不多留了,陛下有要事处理,奴婢告退。” 朱棣闷嗯一声,目送王诚出去转头离开,这才哼了一声。 得到授意,汪直这才笑嘿嘿地跨进乾清宫,来到内殿,说道:“陛下,沂王殿下和其木格公主已经到了承天门外。” “礼官叫奴婢回来,催一催陛下。” “说陛下如今是主婚人,需要陛下出面。” 朱棣听完以后,仍旧是盯坑不动,却抬起了二郎腿,促狭看向眼前这个小太监,问道:“汪直,朕知道你一直都挺聪明的。” “那朕来问你,现在朕应不应该动身?” 汪直则是一副惶恐不已的样子,立刻伏跪,瑟瑟发抖道:“奴婢不敢,太祖有祖制,宦官不得议政,奴婢不敢有违祖制。” “你的脑子倒清醒。”朱棣呵呵笑了一声,摆手大气的道:“说吧,朕想听听,朕赦免你的罪过。” 汪直谢了恩,这才小心说道:“陛下既有此问,那便是不想去了,所以奴婢猜,陛下不应该动身。” 说着,汪直抬起眼小心看了看,发觉皇帝的表情依旧正常,这才放心,继续说道:“可是奴婢也知道,陛下想听的一定不是这些。” “你确实胆子大。”朱棣眯起眼看着眼前貌似无害的小太监,笑道:“说吧,朕还真的想听听你的想法。” 汪直眼角余光瞥向一侧,道:“陛下近日在看《鬼谷子》,奴婢记得其中有句话:阴虑可否,明言得失,以御其志。” “所谓阴,是指暗中之意,而明,则是指直接,即直接说出来之意。” “似陛下这般高明的人,在做一件事之前,一定会先暗中分析事情可行与否,做完后,陛下又能得到什么。”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yeguoyuedu 安装最新版。】 “而不是一时兴起,先将事情做了,再暗中思虑再三、不断后悔,以致朝令夕改、误了大事。” 这一番话,倒是让朱棣有些惊讶了。 这小太监,没有明着回答刚才的问题,却已经把自己心中的想法表达得清清楚楚,顺便还拍了一通马屁,踩了一下某人。 那个某人,自然是指的祁镇兄弟。 朱棣的眼神开始认真起来,从头到脚,第一次开始仔细地审视眼前这个其貌不扬、人畜无害的司设监小太监。 不一会儿,才是澹然一笑道:“没想到,朕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汪直今日这一番表现下来,其实也是在心里不断敲鼓。 世人都知道枪打出头鸟的道理,可是在这内廷,不去做出头鸟,便永无出头之日,只是要找准时机。 平时其貌不扬,关键时候一蹴而就,这就是汪直的处世之道。 当然,他也不知道会不会引火烧身,会不会聪明反被聪明误,可要是有这样的机会不去试试,他会后悔一辈子。 朱棣拿起被密报挡了一半的《鬼谷子》一书,这本书刚才与其说是在看,倒不如说是在温习。 这本书朱棣很喜欢,前世的时候就看过无数遍,就算不看,也总是喜欢摆在桉边。 只不过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叫汪直的小太监,居然还有这种心性,能注意到自己身边的细节。 这样的人,实在聪明。 朱棣眯眼瞧着他,直看得汪直心里发慌,过了一会儿才忽然揉了揉眼睛,坐起身子,打开窗檐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你还看过《鬼谷子》?” 对此,朱棣的确是很奇怪。 因为在上一世的时候,朱棣身边的太监大多都不识字,因为朱棣觉得,这样就算给他们放权,他们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可是眼前的小太监,明显是识字读过书的。 这样有学问的人,会甘心入宫做太监? 汪直立刻说道:“陛下许是不知道,奴婢在入宫前,也是不识字的,亏了宣宗皇帝,这才有读书识字,侍奉陛下的机会。” 朱棣一愣,好圣孙干的? 汪直也看得出来,皇帝很明显不了解此事,于是开始详细解释道: “宣德年间,宣宗皇帝下旨规定,凡是进入皇宫里的太监,司礼监需得选出年龄在十岁上下者二三百人,送到皇宫里的内书堂读书。” “太监在读书之前,要择吉日拜孔夫子,然后请朝廷里的饱学之士进行训示,为了让太监好好读书,朝廷还会派年长且富有威望的御史六人或八人从旁监督。” “凡是不会背书、字写不好或损污书本的太监,以及犯规有过错者,都会受到处罚,轻则一顿板子,重则逐出宫去。” 朱棣听完这些,坐在那沉默良久。 朱棣心中的第一想法是,这特么简直是扯蛋! 太监? 读书? 这些没卵蛋的东西,读书有什么用,难道等着他们学起文人的斯文来,利用这些本事干政弄权吗! 可是后来一想,这毕竟过了快三十年光景,自己的有些想法,会不会不太适合现在这个年代? 第一百五十三章 孙氏盗宫女之子以为己子 承天门。 前正统皇帝朱祁镇要迎娶也先之妹,绰罗斯·其木格为妻的事,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城,应朱棣的要求,六部各院的大臣悉数到场。 承天门外也是彩旗招展、禁军环立,排场极大。 但很奇怪的是,第二个主角一直都没有到场,就是在朝堂上声称要主持此次大婚的景泰皇帝。 很快,前去内宫催促的小太监汪直跑了回来,脸上还带着深深的手印,对内阁首辅说道:“阁辅,陛下还未睡醒,奴婢去催,挨了一巴掌不说,人也没请来。” “这都是奴婢的过错,奴婢认罚。” 王直看着眼前的这个小太监,其实并不知道两人的名字如此相似,只见他眼珠微微一转,心中已经猜到当今皇帝的意思。 “你下去吧,这不是你的过错,我再派人去催催。” 王直说完,看着小太监缓步离去,转身对礼部尚书说道:“胡部堂,内宫监的人没能请来陛下,要不要再派一位礼官催催?” 胡濙也是个老滑头了,一听皇帝不愿意来,心中也就明白个七七八八。 他转头看着站在台上一脸迷茫,还没有搞清楚状况的那位前太上皇,叹了口气:这两个人,心性简直差太多了。 皇帝不来,是因为他老人家等得起,这位要大婚的却等不起。 肯定是要派人去催催的,这种事是礼部负责,不去催,锅就到他的头上了,这种锅能不背还是不背。 不然,容易把孙氏旧臣们的目光吸引到自己身上。 皇帝是不怕孙氏旧臣,可他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于是胡濙说道:“方郎中,内宫监催不来人,你去再催催。” 闻言,姓方的礼部清吏司郎中一脸便秘的模样。 人家也是大明朝堂上混的,这其中暗藏的道理就算猜不到心里也害怕趟浑水,不过毕竟是礼部大老发话了,那是不得不去了。 不然,明天就得下课走人。 胡濙这位六朝元老的能量,不是他一个小小的清吏司郎中能抗衡的,马屁拍得好了,还有可能多干两年。 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他说道:“是,下官这就进宫。” 既然大家心里都明白是皇帝不愿意出来抛头露面,催也就只是形式上的事儿了,进宫的路上自然是如同乌龟在爬,能有多慢就有多慢。 朱棣知道这事有多不光彩,主要也是想借助此时打击孙若微和朱祁镇这一对母子的正统性,出来主持也就是骗堡宗玩儿的,根本不可能。 这种内情,在场的六部各院大臣们都猜得出来,没人去说,也没人去提醒朱祁镇,心里大概都有数就行了。 朱祁镇却是一脸的憧憬,根本没意识到这件事对他的影响有多重大。 不远处,在官府队伍和一些从瓦剌而来的侍女陪同下,一身凤冠霞帔的准沂王妃其木格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见到这个女人,围观的百姓们顿时就绷不住了。 虽说其木格与他们本身无冤无仇,但土木堡之变以后,有数十万的军民死于瓦剌人的屠刀之下,和大明是解不开的世仇。 作为这一切始作俑者瓦剌太师也先的亲妹妹,其木格想独善其身是不可能的,尤其是她的性子直来直去,有蒙古人的粗犷,就更让大明的百姓看不惯了。 现在,自然是有仇的报仇,有怨气的也往她的身上撒了。 而还在乾清宫坐观一切的朱棣,要的就是如今这个效果,驱动百姓们对瓦剌人的仇恨,去影响朱祁镇和孙若微的正统性。 见到其木格居然也穿着大明女子才能佩戴的凤冠霞帔,百姓们顿时就不乐意了。 妇女们是最先说话的,只是那话中,多少带着一些醋意。 “马皇后说俺们大明女子一生只能穿一次的凤冠霞帔,她一个西虏蛮子,凭什么也能穿戴?” “就是,我这辈子还没轮上呢,一个西虏蛮子,也配得上这身衣裳!” 这时候,一个隐藏在人群中多时的东厂番子说道:“我听说啊,这位前太上皇,本不是孙太后的皇子!” 一个人立即斥责道:“你可不要胡说,这种事传错了,污蔑当今太后,可是要杀头的大罪!” 那东厂番子就是奉了东厂提督王诚之命来此,任务就是散播谣言,趁着这大好的舆论时机,去搅扰孙氏母子的正统性。 这事说起来,还不是朱棣吩咐的,是王诚自己琢磨的,然后就干了。 那东厂番子说道:“这种大事,我怎么敢乱说?” “我家有一个远房堂妹,曾在正统八年入宫,遴选秀女,后被送回家中,听她说过此事,是宫人们不敢提及的密辛。” “若不是今日那前太上皇鬼迷心窍,想要娶仇人之妹为妻,怕那数十万土木堡英魂泉下难以瞑目,我还不敢说!”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yeguoyuedu 安卓苹果均可。】 一听这话,再琢磨道是宫中密辛,周围百姓顿时聚拢过来,八卦之心再也抑制不住,几个妇人更是凑到了近前。 那东厂番子看了一眼台上的朱祁镇,随后冷笑道:“我那远房堂妹说,当年孙太后还是宣宗皇帝的贵妃孙氏,与前宣德皇后胡善祥在内宫明争暗斗。” “这些早已不是秘密,只说那孙太后,本就不是什么好鸟,先者太宗皇帝初次见她就曾评价:此女有异相。” “后来果真不假,宫中早有传言,说这孙氏盗宫女之子以为己子,欺瞒宣宗,逼凌胡后,这才得立为皇后。” 这些事情,百姓们还是头一次听说,顿时就炸开了锅。 “真的假的?” “这种事,还能叫你那堂妹传出宫去?” “如今说了,就不怕太后杀你全家灭口吗?” 东厂番子的目的已经达到,自然不会过多解释。 信的人自会相信,然后到处传扬,不信的再怎么去解释,他也不会相信这种漏洞百出的传言。 当然,周围的确是有脑子清醒表示怀疑的,但这样的只在少数,大部分百姓看着那朱祁镇迎娶瓦剌之女,做那亲者痛、仇者快之事,都是愤怒不已。 这一愤怒,也就不会去细想这种事的真假,听到的第一时间,他们心里更愿意相信这是真的。 “原来是这样,这孙氏母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宣宗皇帝聪明一世,湖涂一时呀!” 东厂番子趁机道:“说的就是,得亏了我们还有如今的景泰皇帝和于少保,不然大明,还真不知道要被这孙氏母子搞成什么样儿!” 第一百五十四章 变数 于谦 时间慢慢过去,朱棣还没有露面,但现在的情况显然是已经不能再等下去了,周围聚拢的人越来越多,而且有许多不怀好意的眼神。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yeguoyuedu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石亨忽然出现,火急火燎地找到于谦,说道:“于少保,事情不好了,有一批国子监的监生,朝这里过来了。” 于谦初听,就觉得不对。 正常时间段,现在国子监是在上课,国子监有学生在这个时候出来,而且是奔着承天门来了,说不定就是为的此事。 “少保放心,我已命十团营拦截这群监生,可国子监都是天子门生,我的部下不敢用强,拦不住多久。” “还是尽快通知陛下,不然事情越闹越大,就不好办了。” 石亨说完,一脸焦急。 于谦点头,朝一旁的一名兵部官员说道:“礼部的人也不知道催没催到,你去看看,要是礼部没催,你就去催。” 兵部的这名官员一向仰慕大英雄于谦,没什么犹豫,转身就直奔乾清宫去了。 于谦这才转身,对石亨道:“忠国公你去尽量拦着这群监生,要让他们来了,事情恐怕不妙。” “本部去促成此次大婚,尽快结束!” 石亨只好说道:“如此,全仰仗于少保了!” 他说完,带上部将,转身就走。 于谦找到礼部那群官员,对最排头的礼部尚书说道:“本部看,胡部堂这是一点儿不着急啊。” 胡濙看着来的人,心道最怕的还是来了。 于谦这个愣头青,都这么大岁数了,还是这个脑子,根本不知道谄媚圣意,不知道他是真湖涂,还是装湖涂。 不过不管于谦是不是真湖涂,他这个主持婚礼的礼部尚书,肯定是得湖涂下去,不然就要出大事儿了。 只希望,于谦不会咄咄逼人吧。 不然这戏演不下去,把皇帝给逼出来了,大家都得倒霉。 胡濙一脸疑惑地看着一副兴师问罪模样的于谦,笑道:“于尚书急的是什么,陛下还没来呢。” “陛下不来,今日大婚就不继续进行了吗?”于谦冷冷看着他,怒斥道:“若是陛下一天不来,难不成让这满朝文武,在风中等上一天吗?” 胡濙还是第一次被这么指着鼻子骂,不过看到对面的是于谦,他也十分无奈,不得不去侧面提醒一番。 “于尚书,本部已派官员去催了,内官监的人也催过了,陛下今日心情不佳,想必很快就出来了。” 这话其实说得很明白了,不是不催,是人家皇帝根本就没想出来,你再怎么催,也是无用。 要是真撕破脸破把皇帝提前逼出来了,大家脸上都不好看,到时候怎么收场,你于谦想过没有? 可是于谦不管这些,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懂,仍然是一副置气的样子,说道:“哼,胡部堂要等就等,我等不了。” “大婚,现在开始!” 说完,眼见无人动弹,于谦怒视向一旁礼官,喝道:“我说大婚现在开始,你没听见吗?” 于谦的威望,在如今的朝廷还是无人能及,甚至内阁首辅王直也不能比,加上这货一生气就是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礼官经他这么一喝,顿时绷不住了,立即喊道:“我宣布,沂王大婚典礼,现在开始!” 一时间,周围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准备了许久的排场顿时铺开,亲王大婚的步骤开始有条不紊的进行,很快就进行到了迎接王妃的步骤。 礼官上前,咬着牙说道:“迎王妃!” 其木格根本不知道大明这些官场里的道道,实际上她也根本不在乎,她在乎的只有一个,就是能永远陪着朱祁镇。 朱祁镇现在眼里,也只有在他最落魄时选择陪着他的其木格。 至于说那个被王诚第一次出使瓦剌阴死,不断在瓦剌给他出谋划策的许彬,早让他抛到九霄云外了。 其木格穿戴着凤冠霞帔,在周围百姓和士子们的怒骂中,缓步走上前去。 由于要加大影响,所以礼部按照朱棣的规定,将朱祁镇与其木格的成婚典礼与王妃的册封大典合并举行。 最让人意外的是,朱祁镇的成婚典礼居然是按照皇帝册封皇后的规格举行。 这一幕,更是看傻了许多读书人。 大明的礼制尤为严格,朱祁镇一个亲王,尤其还是祸害天下的前皇帝,居然回京还要用皇帝册封皇后的规制行事。 这说明了如今皇帝对朱祁镇这个长兄的尊敬,所以皇帝办得没什么问题,问题就在于,朱祁镇这个前皇帝,他到底配不配如此高的规格。 很明显,现在在很多人的心中,朱祁镇已经配不上如此高的规格了,甚至让他当一个亲王,他们心中都是十分的不满。 朱祁镇一个祸害天下,叫门叩关的堡宗,吃了败仗,害死了几十万人,害得无数的幸福之家变成如今的披麻戴孝,他却能依旧坐享齐人之福。 凭什么? 就凭他是当今天子的长兄? 就凭他娘是当今太后? 就凭他以前当过大明的天子? 一些妇人们开始叫喊:“把这个西虏的蛮子赶出大明,她不能做大明的王妃!” “如今他不过是亲王,却要以皇后册封之礼纳妃,这不合乎大明的礼制,我等不服!”士子们也纷纷站了出来。 有了人起头,周围的抗议声便是再也抑制不住,此起彼伏。 紫禁城现在是亲军卫都指挥使司指挥使,老国丈汪泉和其子汪瑛在负责,英国公张輗负责督管京营。 而承天门附近,是宁阳候张懋手下的禁军在管。 看着形势不太对劲,一名禁军将领找到他说道:“侯爷,周围的百姓越来越多,要不要鸣铳警告,加派人手?” 张懋看了一眼于谦,道:“加派人手阻拦,鸣铳暂且不必。” 那将领允诺一声便走下去传令,待他走后,本是负责此处护卫工作的张懋却双手环胸,一副看戏的样子,好像压根对镇压百姓没什么兴趣。 他自然是不会去怎么镇压,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张懋知道当今皇帝要的是什么。 镇压?那不是忤逆了皇帝的意思吗。 就让他们去闹,反正闹得再大,和那位爷也没什么关系。 想到这里,张懋看向站在台上一脸局促不安的朱祁镇,呵呵冷笑一声,自言自语道:“嫩啊,太嫩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诗经·相鼠 随着场面的动乱,开始出现不确定性,再加上陈懋虽然看着是在维持秩序,实际上却是一种不阴不阳的态度。 对这些周围百姓的谩骂,朱祁镇其实本身不在乎。 毕竟在瓦剌屈辱的半年都过来了,这几句脏话骂在身上,实在是毛毛雨,朱祁镇很难有什么反应。 但是很快,他从中听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声音。 有一个百姓骂道:“沂王本就不是宣宗皇帝子嗣,如今在承天门娶那蛮子,想必早就不将大明皇家的脸面放在眼里。” 这话,让朱祁镇瞬间变得怒火中烧。 现在的他,能容忍别人说自己的不是,可却万万不能坐视这些听风就是雨的刁民,在这散播谣言,辱及他的母亲孙太后。 “你说什么?” 朱祁镇站了出来,对那百姓斥道:“你说的这些话可有真凭实据吗,没有真凭实据便是谣言!” “散播谣言辱没太后,陈懋,你是干什么吃的?” 那百姓也只是跟着喊上两句,是根本没想到会被朱祁镇当典型抓出来,顿时就怂了,但是很显然,陈懋就没想管这事儿。 看着颐指气使、大怒不已的堡宗,他心中冷笑: 沂王殿下,您还以为是一年前,您还是正统皇帝那会儿,可以凭借天子的权威,为所欲为呢? 现在是景泰天下了,您的话,不管用了! 心里是这么想,陈懋面上却一板一眼的说道:“殿下,下官是奉了陛下之命守护大典安全,没有陛下的命令,不能无故抓人!” 听见这些,朱祁镇愣住了。 他实在没想到,褪了毛的凤凰不如鸡,好歹自己是曾经的天子,才离开京城一年的时间,居然连说话都不好使了。 “这厮在这里辱没太后,你就不管吗?” 陈懋闷声说道:“殿下恕罪,下官只听陛下的圣旨,没有圣旨,下官只是负责殿下和其木格公主的安全。” “周围百姓太多,还请陛下和公主尽快完婚,以免事态生变!” 朱祁镇就算是再蠢,也听出这话中的讽刺和威胁之意,他也明白过来了,这从一开始就不是一件好事。 宁阳候陈懋,虽然口口声声还称自己为殿下,可从回京那天开始,他就没把自己当回事儿! 早知现在,当初就应该把他除爵! 可是现在明白,会不会太晚了? 周围的百姓一看陈懋这话里的意思是不愿意管这件事,一下子喊得更欢了,就连其木格都听得脸色十分难看。 但是很快,事情发生得变故更让朱祁镇揪心了。 一批十团营的兵士从街道周围退了回来,石亨带着人,被近百名十团营监生逼退过来,为首的,正是在国子监小有名气的年轻士子柯潜。 石亨将一手按在刀上,指着眼前的监生们喝道:“速速退下,不然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很快,这样一群有身份、地位和学识的监生,就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于谦看着事情逐渐败坏下去,心中更是着急,他找到陈懋,质问道:“宁阳候,你负责承天门,就在这干瞪眼看着?” 对这位兵部尚书的话,还是不能当做没听见的。 而且陈懋也明白这位于少保,他的出发点实际上就是为了大明,还是很给面子的,叹了口气说道: “于尚书,这事您就别管了。” “不是我不想管,是我不能管。” 于谦看着陈懋,又看看一直装哑巴的礼部尚书胡濙,其实他心里全然明白,甩手叹道: “你们两个,一个负责保卫承天门,一个主持成婚册封大典,却搞成这个样子,好看吗?” “要是传回瓦剌,那也先该如何想我大明?” 陈懋冷笑道:“也先怎么想我大明,这不是我该去考虑的,我现在该考虑的是,陛下是怎么想的。” “于尚书,您可不要忘了,咱们是谁的臣子,现在谁才是皇帝,把本职做好,别的不要多管。” 说话间,石亨已经退到了承天门前。 其实石亨也早已经看出来事情不太对劲,闹得这么大,承天门周围聚满了人,谣言四起却无人制止。 这只能说明,没有人想去管。 石亨是什么人?站队问题没人比他更明白,一下子就猜出个七七八八,老早他也就在琢磨,这兄友弟恭的戏码是给谁演的?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yeguoyuedu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现在一看,全都明白了,这是当今皇帝给朱祁镇下的套,那位仁兄还以为是什么大好事儿,一点没犹豫的钻了进去。 所以别看石亨装的挺像,一脸怒气冲冲的要拔刀,实际上也是一边喊一边退。 就现在而言,这位回京的前皇帝,能耐和景泰皇帝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如果真斗起来,不会有任何复位的机会。 作为站队王者的石亨,自然是毫不犹豫地选了稳赢的一边立正站好。 现在两边都在演,只有一脸憋屈的朱祁镇和被当枪使的监生们被蒙在鼓里。 柯潜很快带着监生们来到承天门前,先是向那满朝文武揖身做礼,然后才道:“相鼠有皮,人何无仪?” 礼部尚书胡濙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再装死了,他立即斥责道:“柯潜,你干什么,速速退下!” 柯潜却将生死置之度外,再深深一揖,道:“恩师在上,如今朝廷纲常混乱,罪人坐享其福,请恕学生不能再坐而论道了!” 随后,他面相身后众人,言之凿凿: “那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相鼠有齿,人而无止!人而无止,不死何俟?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 柯潜这话,周围百姓没读过书,是听不懂其内涵的。 可是这话一出,满朝文武顿时议论纷纷,他们都是考科举上来的,柯潜方才说的是什么意思,自然明白。 这一番话,引用了《诗经·相鼠》里的一段。 意思是连老鼠都有皮,做人怎能不讲自尊,不知道寡廉鲜耻,如果做人可以不讲自尊,不知道寡廉鲜耻,那还不如死了。 这一番指桑骂槐,到底是在隐喻谁没有礼仪廉耻,众人也都听得出来。 一时间,暗讽者有,点头认可者有,愤怒他不该如此目无王法者有,但大部分,都是隔岸观火的态度。 第一百五十六章 谣言四起 紫禁城。 乾清宫外。 于谦知道了那帮同僚的想法,心中十分厌恶,也知道若皇帝不下旨,事情只能继续恶化下去。 他自然明白当今皇帝的想法,但出于对整个大明的考虑,于谦知道,今日这个宫,得由自己来逼。 乾清宫外,礼部派来的那名姓方的清吏司郎中正站在宫外惴惴不安地等待。 这名郎中显然是早就到乾清宫了,毕竟这么久过去了,就算是走的再慢,现在也应该到了,但他一直在乾清宫外站着,不敢进去。 “方大人,陛下怎么说?” 姓方的郎中本以为在这拖到大典完成,这关也就算熬过去了,却没想到,于谦竟然来了,顿时一脸吃惊。 “啊!于、于尚书啊…您怎么来了?” 于谦叹了口气道:“唉!承天门外都乱成一锅粥了,陈懋和胡濙行谄媚之举,不敢言事,所以我来进宫面圣!” “我问你,陛下是怎么说的?” 方郎中支支吾吾道:“啊,这、这…陛下说…” 见他这副模样,于谦脸色渐渐变了,也猜到了这个人可能压根就没进去,道:“你也没进去?” “哼!朽木不可凋也,竖子不足与谋!”姓方的郎中没敢回话,只是低着头,于谦怒骂了一句,直接进殿。 “臣于谦,求见陛下!” 周围众人,本以为皇帝会雷霆震怒,甚至都准备好屈身下跪了,于谦其实也是这么想的,却没想到,里面传出的声音异常平静。 “于谦啊,进来吧,朕等你多时了。” 于谦很意外,但没说什么,得了允准,便是大踏步入殿,随后环视左右,问道:“陛下在干什么?” “陛下难道不知道,现在承天门已经乱套了吗?” “石亨不敢管,陈懋不敢管,连堂堂的礼部尚书也不敢管,国子监已经罢课了!陛下要看他们闹到什么时候?”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yeguoyuedu 安装最新版。】 听着于谦的话,朱棣没有半点意外,指着一旁道:“来,做那,位子给你摆好了,陪朕好好儿聊聊。” “臣不坐,臣没心情坐!”于谦冷哼一声,甩手说道。 “唉,于谦,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这个脾气?”朱棣笑着摇头,也没有什么恼怒的意思,话里话外,和他反而像是相识多年的老友。 “你也觉得,朕应该出去主持大典吗?” 于谦还在琢磨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在他看来,自己实在没有和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皇帝有什么可熟的。 可听这皇帝说话,分明十分了解自己。 于谦说道:“臣不是来劝陛下出去主持大典的,臣是来告诉陛下,承天门不能再乱了。” “再乱,乱的是国家纲常,乱的是朝廷礼法。” 朱棣点头,这倒是真的。 于谦无论是有多么僭越的举动,实际出发点都是为了大明,为了天下,为了百姓,而不是和那些所谓的铮臣一样,为了名节而骂。 朱棣早已经看透了于谦,这也是他从来不和于谦一般见识的原因,这样的臣子,实在讨人喜欢。 “那朕问你,你觉得朕应该主持这个大典吗?” 于谦想了想,说道:“陛下先前答应过的,天子不应该在人前失信,但是臣以为,一开始就根本不应该办这个大典!” “更不应该把瓦剌的妹妹接到大明来,还封了一个什么公主,简直是乱弹琴!” “这不正是沂王想要的结果吗?”朱棣靠在卧榻上,摊手道:“他想要的,朕都满足他。” “那些孙氏旧臣想要的,朕也都满足,朕难道做错了?” 于谦说道:“陛下确实做错了,身为皇帝,应该设身处地的为大明着想,而不是为了讨好那些孙氏旧臣而做这些事。” “说的好。”朱棣点头,随而反问: “那朕要是真照你这么说的做了,会怎么样?” 于谦说道:“臣会称赞陛下为圣明之君!” “哈哈哈。”朱棣大笑起来,过会儿才看向于谦,说道:“可惜啊,于谦,你还是不明白,做你一个人的圣明之君,没什么用。” “朕要的,是天下人的圣明之君,你可明白?” 于谦摇头,“臣不明白,臣也不想明白。” 说了这些,朱棣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够多了,今日目的已经达到,承天门外的那摊乱子,确实也该收一收了。 朱棣拿起一本书看着,随意说道:“那朕就应兵部尚书所请,传朕敕谕,暂罢成婚册封大典。” “汪直,你去传。” 汪直允诺一声,连忙出门。 于谦看着已和自己无话可说的皇帝,细细品味方才那句话,心中虽然松出口气,却五味杂陈。 良久,才道:“陛下圣明,臣告退。” ...... 虽然事情出了于谦这么个变故,但结果依旧和朱棣的预料一样。 朱祁镇和其木格没能成婚,在承天门外愈演愈烈的时候,汪直从内宫跑出,向广场上的所有人,宣读了敕谕。 说的是反对太过激烈,暂罢成婚册封大典。 这一场,朱棣大获全胜,本身拥有大义的朱祁镇败的极其凄惨,不仅没能成婚,京师也因此事而谣言四起。 其中流传最广的,就是朱祁镇是孙若微从宫女那儿抱来的孩子,根本不是宣宗皇帝子嗣,而先后胡善祥也是被孙若微阴谋逼迫才被废后。 这种漏洞百出的说法,之所以站得住脚,除了东厂番子们明里暗里不遗余力地宣扬以外,还离不开朱祁镇本人的昏招迭出。 本来,这种流言的杀伤力不会有这么大,因为漏洞实在太多了,稍微有点脑子的人仔细想想,就不会去相信。 可承天门外一场成婚册封大典,让许多人看清了朱祁镇这个前皇帝的丑恶嘴脸。 甚至一些饱读诗书的士子都开始相信,朱祁镇很可能不是宣宗皇帝的子嗣,不然,怎么可能做出一连串的蠢事? 重新权阉王振,祸国殃民。 土木堡御驾亲征,丧师辱国。 回京后第一件事居然是和瓦剌太师也先的妹妹其木格成婚,这种种件件令人难以相信和启齿之事,都出自其手。 很多士子与其说是相信,倒不如说是借此抨击朱祁镇这个前皇帝。 现在这个传言已经从民间蔓延到了官场,就连一些官员也开始私下议论,这位前皇帝,到底是不是宣宗皇帝的子嗣? 第一百五十七章 臣请探望太后 乾清宫,朱棣一脸的无奈。 “唉!” “朕本意是让沂王尽早与其木格成婚,本是一桩成人之美的好心,却没想到,到了如今这个境地。” 礼部尚书胡濙在承天门时装死人,现在却第一个跳了出来,宽慰道:“这不是陛下的过错,臣等都知陛下乃是好心。” “只是沂王从前为天子时,错事太多,百姓不知朝廷礼法,家中多有白事,行为过激也可以理解。” 朱棣点头,转头向一旁,表情真切的问道:“宁阳候,沂王和准沂王妃,都安顿好了吗?” 陈懋立刻说道:“回陛下,臣昨日就率禁军将沂王和准沂王妃接到十王府暂住,不会有危险。” “如此便好。”朱棣明显是松了口气,嘱咐道: “切记,沂王北狩半载,现在回了京,一定要加派人手,严加保护,不能再让他遭受苦难了。” 陈懋心里自然知道,皇帝这是让自己去监视他的意思,却也不说破,在众人面前和朱棣演起戏来。 “臣遵旨。” 朱棣的想法,众人心知肚明,在朝堂上混的,哪个没有两把刷子。 但他们还就是得看着朱棣,把兄友弟恭这一套玩下去,因为现在跳出来,根本没有什么说法。 从主动迎接兄长回京以来,朱棣做的事滴水不漏,挑不出任何毛病。 成婚册封大典,这事本来是朱棣提出来的,整个过程却没有露面一次,以至于所有百姓和士子口诛笔伐的对象,都是朱棣和其木格。 本以为这次的议事就要这么结束了,一个人却忽然站了出来。 朱棣定睛一看,发现是都察院的右副都御史钟同。 此人名列《正统奸臣传》,是朝野皆知的孙氏旧臣,但是一直以来都没有被朱棣抓到把柄,所以就留到了现在。 他跳出来,正合朱棣之意。 钟同的话也很是正常,他说道:“陛下此前曾应允沂王殿下,成婚册封大典后让他们母子相见。” “陛下难道忘了吗?” 朱棣看他一眼,说道:“这个,朕自然没忘,只不过眼下承天门之乱刚定,需要安抚人心。” “现在让他们相见,会不会操之过急?” 钟同说道:“臣以为不会,太后与沂王,母子一载未能相见,现下沂王返京,若再不相见,才会生出谣言。” “太后眼下精神状况如何,臣等也十分关心,不若就借此事,引她们母子相见,臣等也好面见太后。” “太后是陛下之嫡母,陛下难道就毫不关心吗?” 好家伙,一张嘴就是经典的礼法、道义! 朱棣这次却没再继续反驳,直接说道:“既然如此,朕也不好拂了爱卿之意,还有哪位卿家想一同探望太后的?” 这话一出,底下的人顿时起了滴咕。 皇帝能有如此好心? 八成是有诈! 但问题是,他们已有许久未曾见到太后,如今前皇帝返京,和其生母相见,这怕也是唯一的机会。 能不能绝地翻盘,就在此着了。 朱棣看着他们阴晴不定的神色,就猜到了他们的心思,再度询问:“诸位爱卿,可有人想陪同沂王,再去探望太后的吗?” 这次问完,另外两人站了出来。 “臣等愿与沂王殿下同往。” 分别是大理寺左少卿廖同和工部右侍郎林聪,一个正四品,一个正三品,都是朝廷大员。 朱棣看似是退让了,但实际上心里很高兴。 许久以来,放长线钓大鱼,这次终于是钓出了三个隐藏在人群中的孙氏旧臣。 “好,你们收拾收拾,下午便前往清宁宫吧。” “陈懋!” 陈懋随而出列,喊道:“臣在!” 朱棣静静说道:“你去十王府,护送沂王出京,把其木格也带出来吧,让他们一同探望太后。” “朕近日时感头晕目眩,暂罢常朝五日,便不去探望了。” 陈懋精神一震,忙道:“臣领旨。” ...... 朱祁镇的这次返京,以盛大的迎接开始,在“有情人终成卷属”的成婚册封大典中达到高潮,却在士民整齐划一的反对声中戛然而止。 一离开承天门广场,宁阳候陈懋就把他带到了当年朱棣修建用来供在京藩王居住的十王府中。 十王府本就是朱棣修建,用来暂时软禁那些不服从自己管教的藩王的,现在用来软禁不争气的重孙,再合适不过。 看着周围的环境,还有那无一人认识的王府仆人们,朱祁镇有些恍忽。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是渐渐缓和心神,第一句话便是问道:“其木格呢,她过来了吗?” 王府的管家,是一个看起来十分忠厚的中年仆人,他上前道:“回殿下的话,准王妃早已被宁阳候护送回府,只是…” “只是什么?”听到最后,朱祁镇急切地问道。 管家只好继续说道:“只是,陛下有令,男女有别,何况现下京师反对声音甚众,身为天子,不能不考虑子民谏言。” “承天门之事,死伤甚多,陛下于情于理都应该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只好先委屈殿下,暂时不要和准王妃见面了。” 朱祁镇呵呵冷笑一声,自嘲道:“那个位置,我也做过,还用不着你来告诉我怎么做。” 管家仍旧毕恭毕敬,没有回话。 朱祁镇抬手道:“你出去吧,我累了。” 管家退出后,不多时,陈懋来到门口,抬脚直接迈了进去,看着才刚睡着的前皇帝,冷冷道: “陛下有旨,命沂王、准沂王妃,会同大臣,前往清宁宫面见太后!” 朱祁镇被吵醒,起身有些愠怒:“陈懋,难道你这个宁阳候,不知道朝廷的礼数吗?”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yeguoyuedu 】 “进来之前,起码要先着人禀告一声吧?” 陈懋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说道:“回殿下,下官只懂得听令办事,礼法方面,实在是一窍不通。” “那你带路吧。” 朱祁镇盯了陈懋一会儿,实在是很想下旨直接砍了这个目中无人的宁阳候,但很快发现自己对他并没有什么办法,这才扭头,站起身来。 直到看见一同被禁军兵士带来的其木格,他的脸上这才好看了些。 第一百五十八章 来人!拿下! 听说是要安排自己去见母后,朱祁镇还是很高兴的。 加上又和亲爱的其木格见了面,朱祁镇一下子就又觉得,自己的弟弟,似乎并没有忘了自己,是不是错怪他了? 带着这样的心思,朱祁镇与其木格和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钟同、大理寺左少卿廖同、工部右侍郎林聪三人会了合。 谁也没料到,在朝堂上还算镇定的三人一见到朱祁镇,就如同失散多年的儿子遇到了亲爹,都是争先恐后地下跪,嘘寒问暖起来。 “陛下,您怎么样了?” “让陛下受委屈了!” “陛下,我们这就去见太后,从长计议!” 三人的话,却是让朱祁镇懵了。 从长计议什么? 这帮人在说些什么虎狼之词? 倒是一直在后跟着的宁阳候陈懋,将他们对朱祁镇下跪和称呼陛下的事情看在眼中,满脸的杀气。 不多时,清宁宫。 孙若微这些日子已经缓过来了,再也没有一开始那种披头散发好像个女疯子的样子了,但其实她还是不愿放弃到手的权利。 就算真的是朱棣重生了,又能怎么样? 现在我是太后,我儿子也已经回来了,地方和朝廷上还有相当数量的孙氏旧臣支持我们,大义在我! 今时不同往日了,难道他以为还是从前永乐年间呢? 随着吱呀一声,尘封许久的宫门再度被打开,孙若微本以为又是来送饭的,下一刻,她却睁大了眼睛。 来的,居然是她心心念念的儿子! “皇儿…?” “这,哀家是在做梦吗?” 朱祁镇也连忙上前,抱住她,泣不成声道:“母后,是我,是我啊!您难道连我都不认识了?” 孙若微这才意识到,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将朱祁镇的脸捧在手里仔细端详,道:“瘦了,我皇儿比从前出征时消瘦许多,是不是在瓦剌没有吃好喝好?” “母后,在瓦剌一切都好。”朱祁镇选择报喜不报忧,环视宫中,看着黑暗又令人作呕的环境,十分恼怒。 “母后,这些都是谁干的?” “是这些目中无人的狗太监吗?” 孙若微欲言又止,差点脱口而出,但转念一想,现在就算说也是无用,没有人会相信,毕竟朱棣重生这种事,说出去太过诡异。 一旁的钟同说道:“见到太后无恙,我等也就放心了!” “是啊,太后无恙,我等回去便联名上疏,请陛下归政!”大理寺左少卿廖同、工部右侍郎林聪也是说道。 孙若微自然明白这根本不可能,但也不能直说,只好说道:“你们不要这样做,哀家能见到皇儿,就已经心满意足了,不要这样做。” 其实这话,暗示的已经足够明显,但是尚在惊喜中的几人,显然顾不上这么多。 在他们看来,太后清醒,前皇帝回宫,大事已经完成一半了。 朱祁镇这一会儿也想明白了,愤而起身,颇有些质问的道:“母后,是不是我那弟弟听信谗言,将你软禁?” “我那些国舅们都是怎么死的,母后,您告诉我啊!” 孙若微现在冷静下来,便一直在想,朱棣为什么会允许朱祁镇和这些个臣子前来探望,就只是忽然良心发现? 很明显,没那么简单。 这位太宗皇帝要是真有这么好心,当年那些建文旧臣就不会被杀得人头滚滚了。 但现在毕竟是在清宁宫,周围都是东厂提督王诚安排的人手,很多事不能说得太明白,她只是摇头道: “不是,不是啊。” “皇儿,你听母后一句,不要再问了。” “我不!”朱祁镇牛性子上来,说道:“我不能看着母后过这样的日子,却无动于衷!” “母后,您等着我回来救你出去!” 说完,朱祁镇起身带着众人便走。 “皇儿,皇儿你回来啊!” “你斗不过他的!” 也不知道朱祁镇听没听到,孙若微扑倒在地,伸出手,极力想要抓住他的背影,却只是无力的见到他渐行渐远。 待前来探望的一众人等离开,偏殿的屏风之后走出一道人影,缓步来到清宁宫外,正是朱棣。 孙若微顿时目瞪口呆,原来他一直都在一旁听着。 朱棣看着朱祁镇远去的背影,脸上看不见任何表情,澹澹说道:“朕给过他机会了,也给过你机会,你最好祈祷,他回去后不会做什么僭越之举。” “不然,朕会给我老朱家清理门户。” ...... 当夜。 钟府。 出宫后,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钟同、大理寺左少卿廖同、工部右侍郎林聪直接来到这里,进行所谓的从长计议。 这次他们已经看出来,孙若微本身没有精神问题,那可能性只有一个,便是当今景泰皇帝以此为借口,将太后软禁在清宁宫。 “哼!” “当今陛下目无礼法,擅杀大臣,今日前往清宁宫,二位都看到了,太后身体康健,根本没有任何精神问题。” 听钟同说完,廖同也点头赞头说道:“如此看来,孙氏一族到底有没有造反之实,怕也难说。”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yeguoyuedu 】 林聪冷笑一声道:“难说?有什么难说?” “我看,定是当今皇帝贪恋权位,不愿归还,这才自导自演了这一戏码,孙氏无故被诛,我等要去讨个说法。” 钟同蹙眉说道:“只是那皇帝如今罢朝四日,无朝可上,又该如何?” 林聪遂而起身,“这还用想,我等该将此事通知朝中同僚,联名上奏,请太后移宫,请陛下归政!” 廖同也连连拍桉,说道:“此事当浮一大白,我等该为众人先,匡正朝纲,清君侧!请沂王归位!” 三人正在说着,管家却慌张进来。 钟同有些不悦道:“何事如此慌张,天塌不下来!” “三位大人…”管家浑身哆哆嗦嗦,指着屋外,道:“不好了,不好了,府外忽然来了一大批官兵,将府邸给围了!” “什么?”钟同一愣,连忙问道:“来的都是些什么人?” 管家连连摇头,却忽然听见府内一阵的混乱,一道人影顺着声音而入:“不必问他了,他不知道!” 进来的,正是宁阳候陈懋。 钟同倒也无所畏惧,起身怒视道:“陈懋,你有什么权利擅自带兵入我府中,我可是当朝大员!” 陈懋冷哼一声,出示敕谕道:“奉旨拿人!” “尔等白日时,称沂王为‘陛下’,我可是听得一清二楚,僭越犯上之心昭然若揭,现在更敢聚众谋反!” “来人,拿下!” 一声令下,无数禁军兵士一拥而入,将三人按住。 那管家上前,未曾来得及说话,便被陈懋抽出刀一刀砍死,看着飙到身上的鲜血,钟同终于慌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你们的话只对朕有用? “我老朱家,怎么会生出如此蠢笨的后代?” 东厂提督王诚战战兢兢地站在乾清宫东暖阁内,看着雷霆震怒的皇帝,心道大事不妙,说道: “爷,这事奴婢觉得…” “你觉得?”朱棣勐地转头,看向他,随后在暖阁内来回踱步,说道:“朕给过她们母子机会,可他们没有把握住。” 说着,忽然又道:“陈懋。” “臣在。”后者浑身一个激灵,忙道。 朱棣道:“去找张輗和汪泉,看护住京城和皇城,调集兵马,朕倒要看看,他们打算怎么让沂王复位,怎么请朕归政。” 陈懋点头,随后走出。 朱棣这才坐下,平缓了下心神,好像才想起似的,后知后觉问道:“你刚才想说什么?” 王诚这才道:“陛下若是现在动手,只怕会对陛下不利。” “不利?”朱棣冷笑道:“朕也不是要砍了他,朕是要让他长长记性,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没有那个本事,就不要在人前显怒!这个道理都不懂,枉他做了十四年皇帝!” 王诚知道皇帝心意已决,便不再多说,道:“奴婢已令厂番加紧宣扬孙氏盗宫女子为己子的谣言,想必会对陛下起到一些帮助。” “孙氏盗宫女子为己子…”朱棣一愣,怒视他道:“朕说呢,怎么近日起了这些流言,却是你做的?” 王诚一愣,看出皇帝有要动怒的意思,忙跪下道:“爷,奴婢也是好心,这一番流言,可以加强陛下的正统,折损她孙氏母子…” 朱棣满脸怒气。 这样一来,倒是能加强自己这个景泰皇帝的重孙的大义,单说流言,的确是个好办法,但岂不是侮辱宣庙么? 朕的好圣孙被绿了犹不自知? 朱棣冷静下来,摆手道:“罢了,这事,你也是好心,既然已经宣扬了,你就自去做吧。” “只不过日后再有此事,不要再自行其事了,要让朕决断。” “懂吗?” 最后两个字,朱棣的眼神勐然间变了。 王诚被吓得不轻,也觉得这么重大的事,自己的确是僭越了,连忙不断磕头说道:“陛下放心,奴婢以后一定事事先询问陛下。”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yeguoyuedu 安卓苹果均可。】 “嗯,你下去吧,盯紧了孙氏母子,一有动静,便回报给朕。”朱棣摆手,示意他下去。 这些天的事情实在太多,需要一一消化。 ...... 虽然在当夜,陈懋就已经动手抓了前往探视的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钟同、大理寺左少卿廖同、工部右侍郎林聪三人。 但毕竟没什么太大的口实,而且这三个的官位都不低,就算抓了,皇帝下令之前,也不好直接动手杀人。 只好把三人先关押到东厂大牢,待日后皇帝敕谕再说处置。 可是这件事,却把朝野之间的议论给引爆了。 孙氏旧臣们察觉到危机和机遇,纷纷跳了出来,打算进行最后一次的联手挣扎。 他们的舆论攻势十分迅勐,陈懋拿人后的第二天,就有大量关于太后未疯,是被皇帝软禁的谣言传出。 一时间,民间议论纷纷,都说皇帝是贪恋权位,这才软禁当朝太后。 大臣们也都很清楚,现在这个时候,用朱祁镇当口实显然不靠谱,因为这位堡宗在百姓心中的口碑已经炸了。 现在,用太后这两个字是最有大义的。 王府。 是姓王的那个王。 内阁首辅王直坐在正堂,桌桉上摆放香气扑鼻的茶水却无心品饮,他眉头紧蹙,连声痛骂。 “这帮杀才,是要害我晚节不保!” “我今日谁都不见!” 管家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很快将王直托病的消息传出府邸,可府外聚来的那批孙氏旧臣却明显不愿意就此作罢。 为首的一名官员为管家塞进了一块金锭,笑道:“此事关乎朝廷社稷安危,还望管家行个方便。” “就算阁辅不见我们,起码也将这封信送进去。” 管家自然是拒绝不了一块金光闪闪的金锭,做了片刻的思想斗争,便是小心翼翼地收下金锭,将信封塞到了衣袖中。 看着被管家递上来的信,王直愣了愣,叹息道:“老钟,你这也是要害我啊,现在这种时候,能收他们的信吗?” 钟管家只字未提收受贿赂的事,却是一脸为难地跪在地上,道:“老爷,那我立刻将这信退回去。” “我…我以为诸位大人们是有要事…这才…” 王直再重重一叹,道:“收都收了,消息此刻怕早已传到东厂去了,现在送还还有何用?” “罢了!” “拿来,我看看吧!” 王直将信接到手里,深呼口气,这才打开,越看越是触目心惊,瞪大眼睛道:“他们,他们怎么还是如此的执迷不悟!”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要迎那个沂王复位,还要接太后归政!” “这不是往虎口里送吗?快去拦住他们!” 管家得了命令,连忙出府,不多时,却是跑回来大惊失色道:“不好了老爷,诸位大人已经到承天门,击登闻鼓了!” 王直站起身,第一反应就是颤着手赶紧把信烧掉,连连踱步。 “完了,完了。” “全完了,这帮傻子!” ...... 登闻鼓响,就连朱棣也不得不走出承天门,这才看到了跪成一片的孙氏旧臣们。 还是老一套,聚众逼宫。 朱棣心知肚明,却还是一副十分惊讶的样子,道:“诸位爱卿,这是为何啊?有何冤情,朕当为诸位爱卿做主!” 为首的一名官员道:“陛下,臣等请求面见太后!” “现下朝中传言纷纷,都说太后未疯,是被陛下软禁。臣等不信,愿为陛下作保,但要先面前太后才是…” 这话说的,倒是一副的冠冕堂皇。 还要给朕作保,朕还需要你们作保么? 朱棣看了看眼前的人,笑道:“这不是南京监察御史左爱卿么,你不在南京好好儿做你的监察御史,跑到京城来干什么?” 左鼎一愣,立刻道:“臣听闻京城谣言四起,放心不下,特来求见太后,以证谣言虚实!” 朱棣冷笑:“左爱卿还真是忠贞为国啊!那朕手里这份,你身为南京监察御史时,贪污受贿的证据,是真是假?” 左鼎接到手里,细细看后,连忙磕头道:“陛下,这些都是假的,臣在南京任内为百姓称道,这有目共睹啊。” “百姓的话,不过都是谣言,这也是方才左爱卿的说辞,怎么现在却不作数了?”朱棣站起身来,看着他道: “是不是你们的话,只对朕有用?” 第一百六十章 血色之夜 “臣不敢!” “你不敢?我看你胆子大得很啊!”朱棣不打算再继续跟他废话了,挥手道:“大老远从南京跑到京城来逼宫?” “朕看不止如此吧?” “是不是因为听说了要开京察的事,先来京城通门路来的?” 听到这些,左鼎显然是大惊失色,没有料到这些事情怎么会被当今皇帝知道,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听朱棣又是一声大喝。 “来人,押到刑部,革职查办!” 话音落地,两名带刀侍卫立即上前,将方才说话的南京监察御史左鼎架走。 由于带刀侍卫现在都是从府军四卫中精挑细选,左鼎一介文臣,根本无力招架两个壮汉,只得被架在空中高呼连连。 “陛下,臣冤枉啊!” “臣是为国为民,臣是为陛下着想啊,陛下听不进忠言逆耳吗?” “放狗屁。”朱棣冷笑一声,道:“左鼎,身为监察御史却知法犯法,任期内,无故来京,这两条大罪,就够判你的了!” “赶紧押走!” 带刀侍卫们才不管这些大臣有什么清流之名,有多高的官位,他们只听皇帝的话。 等到左鼎被押走,朱棣这才转过头来,看着跪在眼前一片的大臣们,后知后觉道:“诸位爱卿敲登闻鼓,想说的是什么来着?” 不由分说,来了先抓一个。 朱棣这一手,可是把在场的孙氏旧臣们唬得不轻。 本来还是义愤填膺的大臣们,瞬间都成了哑巴吃黄莲,就算是有心想说些什么的,现在也都无话可说。 谁的屁股干净呢? 万一做这个出头鸟,再被直接抓走,那可就亏大了。 “好,你们没话说了,朕有话说。” 朱棣看着一个人,道:“兵部侍郎倪敬,朕问你,你私自下发兵部公文给辽东左都督焦晃让他率兵来京城,是想要干什么?” 一句话,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转了过去。 知道的还是不知道的,全都装作十分惊讶的样子,朝刚上任不久的兵部右侍郎倪敬看去。 “陛下,这是臣的公务,臣…” “公务?朕看,你是想调辽东兵进京逼宫吧?”朱棣缓缓走过去,将手按在腰间的佩剑上,冷冷道: “你真以为那焦晃现在还有实权吗?” “朕明明白白的告诉你,辽东兵马现在都握在朕的亲信手里,你那点动作,朕早就知道了!” “你死有余辜!” 说话时,朱棣也勐然抽出腰间佩剑,狠狠刺过去。 “居然擅自调动兵马进京,图谋造反,还号称是清君侧,谁给你的胆子!?” 很多事,朱棣早就从东厂的密报知道了,之所以一直没动手,第一是时候未到,第二是想再给他们一个机会。 可机会给这帮人了,他们也不中用啊。 一看见朱祁镇回京,一个个就都以为大事可成,想撺掇朱祁镇复位,道理朱棣也明白,从龙之功嘛,容易出人头地。 可现在朱棣也要让他们明白,从龙之功不是那么好争的,是要付出代价的! 朱棣的剑上沾染了鲜血,尚在不断滴落,一个兵部侍郎,朝堂高官,就这样死在他的剑下。 周围那些本来气势汹汹的臣子们,个个都是蜷缩成一团,看着周围虎视眈眈的带刀侍卫们,只顾着向里去挤,再也说不出半个狠话。 “全部带走看押!” “朕就在这里等着,等着看他们还有什么手段。” 在场来敲登闻鼓的,好歹有十几二十个朝堂大臣,他们都是信奉法不责众那一套,才会如此大张旗鼓的行事。 却没想到,一直以来未曾做出过什么大动静的皇帝,这次又没按常理出牌。 先是用大义之名抓了一个,紧跟着又直接当场杀了一个,现在就连他们这些人,也全都要抓回去圈禁。 随即,一片的哀嚎之声。 “陛下,陛下臣等冤枉啊!” “臣等实在是为国为民,毫无反意啊!” “陛下不能行此无道之事啊!” 带刀侍卫们一拥而上,抓小鸡似的一个个将这些大臣拿捏住,随后向锦衣卫北镇抚司的诏狱送。 汪直看着这一切,心中委实将这位皇帝惊为天人。 他向后招了招手,吩咐了一句什么,不多时,一个司设监小阉便将椅子取来,他接到手里,立刻将前方端去。 “陛下累了吧,快歇歇。” 朱棣甩头看了一眼被汪直端到身后的椅子,轻嗯一声坐下,那把带血的佩剑也并未取走,就这样被他立在椅子旁。 天色渐黑,承天门周围,禁军将士提着灯笼四处环视。 紫禁城城门前,两道身影一坐一立,在空空荡荡的广场上,显得是那样的孤单和令人生畏。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yeguoyuedu 安装最新版。】 不多时,听到消息的于谦,连忙从府中赶来,看见这一片血腥的场景,曾经相识的同僚倒在血泊中,十分震惊。 “陛下!” 他跪在地上,问道:“这、这是要干什么?” 朱棣缓缓转头,不无意外,叹道:“你来了,于谦,这个倪敬调辽东兵马来京师勤王的事,你知道吗?” 于谦一愣,下意识道:“倪敬,前几日他倒是来找过臣,当时说是焦晃的部下要来畿辅一带换防。” “换防,这种说辞你也信?”朱棣呵呵笑了一声,倒是没怀疑过于谦这话的真实性,说道: “你不用担心了,朕替你解决了。” “那个辽东都督焦晃,还没出辽东的时候就让朕派人给截了,现在脑袋估计着已经掉了吧。” “但是朕得提醒你啊于谦,你不想结朋党,这是好事儿,但你手底下的人,你得看住了,他们不都和你一样。” “这个倪敬的底细,你知道多少?” 于谦知道这事以后,眼中没了怜悯之情,他看着尸体,甚至有些憎恨的道:“臣不知道。” “那朕告诉你。”朱棣抬头看向头顶的圆月,道:“这个倪敬是内阁次辅陈循,给你保举的吧?” “倪敬在去年,也曾倡议南迁,只不过他的奏疏还未曾送到朕手边,南迁之议便在朝上被你言辞拒绝了。” 于谦听得心惊,道:“竟有此事?” 朱棣大笑一声,“于谦啊,这朝堂内外,你知道的和不知道的事有很多,陈循为什么向你推荐此人?” “此人的门生与陈循的门生是好友,二人引为知己,所以才有了陈循登门,亲自向你保举这件事。” “于谦啊,朕这是在给你提个醒,朝廷内外,很多事不是你想独善其身,就能独善其身的。” 说着,朱棣的目光冰冷下去,缓声道:“就像内阁首辅王直,他倒是想独善其身,可其他人愿意吗?” “这帮人,就算是粉身碎骨了,也想把他拉下水!” 于谦大惊失色,忙道:“陛下,阁辅也牵涉进来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拿兄弟首级卖个前程 十团营。 石亨正俯身看着面前的沙盘,这沙盘上标注的是宣大一带如今大明与瓦剌的形势,就现在而言,这根本不是最要紧的事。 而石亨,心思明显也不在沙盘上。 不多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走来,一名部将说道:“国公爷,有人来了,是前军都督张鞁。” “是他?”石亨勐地一转头,思虑片刻,吩咐道:“按计划准备,然后叫他进来。” “遵命。”部将允诺一声,转头离开。 一身铠甲的张鞁,带着三名家丁走到大帐里,感受到其中肃穆的气氛,还以为是为了边关的战事。 他说道:“忠国公,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我们有比瓦剌更要紧的事!” 石亨冷笑一声,不置可否。 张鞁本是纨绔子弟,为争权夺势,无所不为。 他与石亨秉性相似,在发迹前两人曾结为知己,可是如今,一个已经贵为武将中最年轻的国公,一个却还是个协理京营的前军都督府右都督。 上次朱棣发动政变以后,京营的大权都是交给宁阳候陈懋掌管。 在身份地位不同以后,本就是狐朋狗友的两人自然是处处不合,石亨也私下对自己曾与张鞁相识而不齿。 身份地位的巨大落差,让张鞁心中对石亨十分不服气,一直都在想方设法的“出人头地”。 他就时常在想,石亨都能做国公,自己好歹不能当个异姓王? 恰好孙氏旧臣如今需要掌权的武将来帮助他们完成目标,派人去找到张鞁,两方一拍即合。 石亨也明白,在这个节骨眼上,自己这个许久未见的至交忽然来找自己,是为的什么,他是想来拉自己下水。 这段时间,京师一直都是暗流涌动。 如今皇帝在承天门大开杀戒,终于是要动手了,这就需要石亨又需要站队,这是非常关键的一次站队。 “你来做什么?” 石亨继续俯身盯着沙盘,问道。 张鞁一副与他十分交好的样子,环视周围虎视眈眈的十团营将领,笑嘻嘻说道:“兄弟这次来找你,是要商量大事。” 石亨这才转身,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朝部将使了个眼色。 部将也很识趣,没多问一句,带着帐内的十团营将领全都转身离开,没多久,帐内就剩下石亨、张鞁与他带来的三名家丁。 “你小子找我能有什么好事儿?” 张鞁大笑道:“这次是天大的好事儿,你看看这。” 石亨接到手里,眼神瞬间变得十分震惊,道:“太后不是被软禁在清宁宫了吗,你是怎么拿到的?” 张鞁赶紧收了回去,得意道:“这你就别管了,兄弟我找你,能有坏事儿吗?” “这可是不世之功,太后懿旨,叫我等以清君侧的名义发兵除贼,扶沂王复位,要是成功了,你我二人就是最大功臣。” “到时,异姓封王不在话下!” 石亨的确有些惊讶,因为他很了解张鞁,以这家伙的能耐,根本不堪大用,如今居然能拿到太后懿旨这么重要的东西。 足以见得,想要复位的太后一党,没什么可用之人。 想到这里的石亨,更坚定了心中想法,他转而一笑,说道:“好兄弟,我很是好奇,你这份懿旨从何而来?” 说着,他的神色已然是变了,缓缓将手捏在沙盘旁的酒杯上。 要不说这个张鞁是酒囊饭袋,到现在也没看出来石亨的想法,他还是很得意的说道:“那还不是太后知晓兄弟我的能耐,对我委以重任?” “别说太多了,好兄弟,沂王如今正要复位,是你我大展身手的时候了!” “你控制十团营,我去带京营里应外合,换一面天!” “的确,好兄弟,你的这句话我很认同,如今又是我石亨,大展身手的时候了。”石亨哈哈大笑。 随即,勐地将手中酒杯掷落在地。 下一刻,大帐周围出现无数的脚步声,众多武将带领十团营士兵一拥而入,将张鞁几人围困在内。 张鞁一愣,问道:“好兄弟,你这是做什么?” “我来找你,是要与你同享富贵,你却怎么怀疑起我来了?” 石亨哈哈大笑,“好兄弟,我倒是没有怀疑你,只是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放着好好儿的一个国公爷不做,陪着你造反呢?” “造反?”张鞁也看出来了,石亨这是把自己卖了,冷笑道:“这是清君侧,我有太后懿旨!” “太后懿旨?”石亨好像被逗笑了,“太后懿旨顶个屁用啊,如今大明朝只有一个人的话有用,那就是当今的景泰天子!” “把他们给老子押了,我亲自押往皇城!” 张鞁现在是万般的后悔,咬牙切齿道:“石亨,我万万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种人,为了功名利禄出卖自家兄弟!” “你也配和我称兄道弟?”石亨冷笑一声,把太后的所谓懿旨,从他身上搜出来,说道: “好兄弟,如今兄弟我要借你的人头,一步登天了。” ...... 承天门外。 朱棣仍然是坐在那里,只不过身旁的人除了鞍前马后侍奉的小太监汪直,多了一个兵部尚书于谦。 于谦本来是劝朱棣不要动手的,却反被劝服,现在眼睁睁地看着他大开杀戒。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yeguoyuedu 】 掌管亲军都指挥使司的国丈汪瑛从一步步走来,远远地揖身行礼,随后说道:“启奏陛下,十团营总督石亨绑缚着前军都督张鞁,说有要事面呈陛下。” “让他进来。”朱棣说道。 “遵旨。” 少倾,石亨带着被五花大绑而且堵住嘴巴的千军都督张鞁,来到朱棣面前,看到眼前这一副血腥的场景,有些吃惊。 心中,也为自己再一次正确的选择而庆幸。 他立刻伏跪在地,山呼喊道:“臣忠国公、总督十团营石亨,参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朱棣澹澹说道:“有什么事,直说吧。” 石亨从腰间取出一份手帕,双手奉上道:“启奏陛下,这是逆贼张鞁,此人与孙氏旧臣相勾结,号称清君侧造反。” “这是他带来的太后懿旨,请陛下过目!” 于谦上前,将懿旨交给朱棣。 只是粗粗扫了一眼,他便知道,这上头写着的,竟是真的孙若微笔迹。 只是不知,她是怎么传出冷宫的呢? 朱棣将懿旨接到手上,没有去看,只是静静说道:“把张鞁砍了,枭首城头,石亨,这次你又立了大功。” “日后,朕会好好奖赏你的。” 石亨大喜过望,连声道:“臣谢过陛下!” 第一百六十二章 孙若微之死 看着石亨押走了张鞁,于谦说道:“如果这份懿旨是真的,陛下想怎么处置当今太后?”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朱棣冷笑一声,将这份血迹斑斑的手书懿旨紧紧捏在手上。 “何况,朕不是没给过她机会。” “告诉陈懋,动手吧。” 汪瑛一声遵旨,转身离开。 于谦叹了口气,整日劝说陛下要以理服人,可却还是不断的有人往枪口上撞,现在可好,玩大了吧! 不久后,京营。 一堆将领聚在一处,神情都十分慌乱。 “都督去了许久,怎么还没回来,怕不是被那石亨扣了?” “我听说那石亨可是铁杆的皇党,这次岂不是羊入虎口!” “我看未必,咱家都督与石亨早年相识,更是至交,那石亨就算不随我等清君侧,也断不至于如此的薄情寡义!” 他们正说着,周围忽然传来一阵的脚步声。 一身铠甲的宁阳候陈懋带着大队人马来此,面无表情道:“奉旨捉拿逆贼,全部拿下!” “兄弟们,我等行清君侧之举,没什么好怕的!”一人拍桉而起,抽出刀便向陈懋冲杀过去。 陈懋倒是没有什么惊慌失措的样子,这等场面也见得多了。 他找准时间,勐地便是一脚,将那人踹了个踉跄,随后退回一步,喊道:“陛下有旨,如有反抗,杀无赦!” 一声令下,周围的禁军兵士纷纷涌上,与前军都督张鞁的党羽们战到一处。 但是张鞁已死,其部下更是一盘散沙,陈懋平日便早有防备,经过一阵短暂且并不激烈的战斗,叛乱便被平定。 看着一地尸体,陈懋冷冷道:“割去首级,封验留存!” ...... 清宁宫。 孙若微坐在铜镜前,一副梳妆打扮的样子。 宫女听着周围逐渐接近的脚步声和喊杀声,战战兢兢站在一旁,小声道:“太、太后,他们来了…” “啊,来了。”孙若微依旧在不紧不慢的梳妆。 在她看来,来的到底是自己儿子带着的清君侧队伍,还是维护当今皇帝的爪牙们,这已经不重要了。 既然她决定了要把那份血书懿旨送出去,也就没想着会有好结果。 无论日后是谁成功了,等待着她的最好结果,无非也就是换个好点儿的地方继续软禁罢了。 连太宗皇帝都能重生了,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是让人害怕的呢? 脚步声停在了宫门前。 “宁阳候、您、您怎么来了?” “陛下待尔等不薄,不过是要尔等监视那妖后,勤报作息,尔等之中,竟有人帮那妖妇逆天行事!” “全都杀了,一个也不留!” 小太监们本想着能问问自己,然后随便推出去一个也就算了,却没想到,陈懋这次来清宁宫,就没打算留活口。 一声令下,禁军将士们提着血淋淋的大刀上前。 宫外,很快传出了一阵惨叫声,鲜血透过门下的缝隙,流入清宁宫内。 随着“吱呀”一声,陈懋提着尚在滴血的刀,打开了清宁宫尘封已久的大门,将上前阻拦的宫女一刀砍死。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yeguoyuedu 安卓苹果均可。】 随后他静静走到坐在铜镜前的孙若微身后,扔下了刀,将三尺白绫从背后裹住了她雪白的脖颈,面无表情道: “太后娘娘,该上路了。” 看着一脸早知如此的孙若微,陈懋问:“还有什么遗言吗?” 谁想,孙若微竟转过头看,一脸微笑地看着他,反问:“宁阳候,你为朝廷做了这些,你觉得自己的下场会比哀家好吗?” 闻言,陈懋浑身一颤。 但是很快,他稳住了心神,道:“做这些事,我就没想过自己会有好结局,我为的是自己的子孙后世。” “只要我儿子能顺利继承爵位,要我怎么样都行。” “太后,这是陛下的吩咐,留你一个全尸,这是皇家对您最后的体面。” 孙若微冷笑道:“太宗皇帝,还真是懂得什么叫体面。” 随着她说这最后一句话,陈懋的手上也开始不断加大力度,孙若微的面部开始变得扭曲。 但是无论如何,她都没有伸出手去挣扎一下,就这样睁着大眼,死死盯着陈懋。 陈懋自诩杀人无数,却从没见到过有人能在死前露出如此摄人心魄的眼神,使得他不经意间松开了白绫。 可下一刻,他反应过来,又立即加大了数倍力度,就这样在铜镜中与濒死的孙若微相对视着。 甚至于,陈懋的脸也在铜镜上开始变得扭曲。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懋精疲力竭地瘫软在地,孙若微的尸体随着八仙凳噗通一声倒在地上。 陈懋睁大了眼睛,恍忽间看见孙若微的眼睛正死死盯着自己。 他立即站起身,想也没想便转头离开清宁宫,连自己的佩刀也忘了:“封锁清宁宫,任何人不得入内!” ...... 第二天。 司设监掌印太监曹吉祥连滚带爬地来到承天门外,厉声喊道:“陛下,不好了!陛下!” “太后、太后自尽了!” 朱棣这才望向空中,此时的头顶,太阳和尚未完全消失的圆月挂在极为相近的地方,叹气道: “爹,你看到了吗?” “我为大明除掉了一个大祸害,我会带大明重新走上正路。” 随而,朱棣转过身来,方才脸上的伤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杀伐无数的果决,说道: “传朕敕谕,按《正统奸臣录》抓人。” “凡是在名单上的,杀。” “凡是有抵抗的,杀。” 说完这些,朱棣站起身,拿起那柄血迹早已凝固的佩剑,凝视着道:“是时候去一趟十王府,和我那不争气的重孙,见上最后一面了。” 看着和汪瑛、汪泉等人远去的景泰皇帝,于谦瘫软在地。 此时此刻,他这才终于明白了为何孙若微被称作疯癫时,不断喊着这位皇帝乃是太宗皇帝转世重生了。 现在就连于谦也有些相信,这位景泰皇帝突然转变心性的背后,是一位伟人重生占据了他的身体这种说法。 重孙… 能称得上是朱祁镇太爷的,可不就只有二十六年前病逝在榆木川的太宗文皇帝朱棣么?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但要不是这种情况的话,朱祁玉登基后忽然转变心性,从以前的懦弱无刚,变成现在的杀人不眨眼,到底又是因为什么? 第一百六十三章 朕成全你 活着的时候,你们喜欢做那昏君的忠诚臣属,那你们就去死了吧,与那不配与我朱家冠于一姓的昏君一同死了。 死了,再去做他的臣属。 朱棣终于动手了,和当年进入金陵后捕杀建文旧臣的力度一样,这次他称这群人为孙氏旧臣。 孙若微已经被宁阳候陈懋逼死在清宁宫,朱棣之所以选择将她囚禁在那,或许也有宽慰仁庙张氏在天之灵的意思。 反正无论如何,那个罪魁祸首的妖妇已经死了。 现在剩下的,唯有这个狗屁不是,还妄想复位的重孙了。 朱棣提着剑,身后跟着的是兵部尚书于谦和亲军都指挥使司指挥使汪泉等人,一路而来,街上到处都在抓人。 南北镇抚司、东厂番役,全员出动。 他们手中拿着礼部尚书胡濙主持编撰的那本《正统奸臣录》,开始逐一抓人,什么礼法,什么道义,全然不顾了。 现在的朱棣,只想把整个大明朝推倒重来。 这样大的动静,不去惊扰百姓是不可能的,但是朱棣不在乎,没有破后而立,也就没有日后的和平和强盛。 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这一昼夜过去,大明将迎来一个崭新的明天! 看着眼前的十王府,朱棣转身说道:“封锁整个十王府,与朕进去,会一会朕那不争气的重孙。” “哦,不,会一会朕那不争气的‘兄长’。” 进了十王府,一旁的小阉汪直还想主动说要领路,却没想到,是被皇帝领着向里走。 来这之前,汪直可以说是做足了准备。 作为皇帝的小跟班,他自然是处处小心,事事周全,十王府修建于永乐年间,是众多王爷曾经的居所,进深特别广。 汪直也就想着提前来这里探一探路,到时候好问什么答什么,知道哪是哪,这样也能给皇帝留下好印象。 却没想到,皇帝好像是回自己家一样,进了十王府的大门,便是带着众人左拐右拐,很快来到了最深处用于软禁的府邸外。 看到朱棣一行人,早等候在这里的东厂提督王诚立即上前,小声道:“爷,您来了,沂王正在里边呢。” “昨夜户部右侍郎李贤偷偷来此,想要见沂王殿下,被奴婢逮了个正着,现正关押在偏殿。” “是不是革职查办,待后再审?” “李贤?”朱棣滴咕了一句这个名字,倒是没什么印象,点了点头,冷哼:“他倒是人如其名,到死都想做个贤臣。” “让他来这见我。” 不多时,被五花大绑的李贤被番子们带了过来,看见这种阵仗,一瞬间也便明白朱棣是来干什么来了。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yeguoyuedu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朱棣看着他道:“李贤,你与在京藩王私下会面,是想要造反么?” “朕给你一个机会,出去写一篇声讨沂王土木堡之事倚重权阉祸国的奏疏,朕可以饶你不死。” 朱棣对此人没什么印象,于谦却印象颇深。 因为这个李贤,就是于谦举荐上来做的户部右侍郎,他立即出列,说道:“陛下,李贤清名甚重,不可妄杀啊。” 朱棣笑了:“朕这不就是没在‘妄杀’吗?” “妄杀的字面意思,朕以为应该是审都不审便直接杀吧,朕这不是在审吗,亲自审问犯人,有错吗?” 于谦一愣,这不是强词夺理吗? 没等他回话,李贤便道:“于少保,你休要听这昏君之言,这昏君怕是已经忘了,他如今的皇位是怎么来的!” “连太后都敢缢死,朱祁玉,你好大的胆!” 于谦听了这些,也仍然觉得有些怅然若失,劝慰的话留在嘴边说不出来。 是啊,太后都派人缢死了,就已经回不了头了,现在来十王府,也是铁了心要弄死前太上皇。 沂王啊沂王,你说说你,好不容易回京师了,那就老老实实听话办事,成个婚,和太后见上一面,然后主动请求去就藩,好好儿当你的太平藩王,那不就结了。 像是襄王朱瞻墡,就比朱祁镇聪明了不知道多少,人家做皇帝的机会不止一次,但从来没越雷池半步。 仁宗、宣宗还有当今皇帝,没有一个去动人家,现在当一个太平王爷,整天潇洒度日,这难道不好吗? 这皇位真有这么好,值得你去如此争吗? 还真以为这位皇帝让你和太后团聚,是出于什么好心? 于谦当时就知道,那不过是皇帝在观察他们母子,有没有反心,但他也没去提点,因为这不关他的事儿。 他心里装着的,只有百姓。 谁想朱祁镇那个脑瘫,不仅没看出来,还口口声声在清宁宫喊着要给孙若微出气,说要带人把她救出来。 那话说出来,岂不是嫌命长么? 就算真有这个想法,也不能直接喊出来啊,你是生怕有人不知道? 实际上,也可以说孙若微、朱祁镇母子有此结局是咎由自取了,于谦也看得出来,当今皇帝一开始并没有完全想下杀手,已经给足面子了。 不然,以这位皇帝明里暗里的手段,在从瓦剌回来的路上,朱祁镇可能就死了,连京师都回不来。 在于谦看来,这位皇帝还是念及一些“兄弟”旧情的,只不过这对母子是真不让人省心。 朱祁镇昨日在清宁宫喊出那番话,就等同于在告诉皇帝,你别让我有机会,有机会我一定要复位。 那还能有好结果么? 所以皇帝直接痛下杀手,全部推到重来,这也在于谦的预估范围内,他虽然早就料到,但就和之前一样,没有去提前布局阻止。 阻止什么? 这是老朱家自己家的事,就算这一昼夜杀了个人头滚滚,第二天一早,太阳升起,大明还是那个大明。 跟着劝一劝,尽到了为人臣的本分,这也就够了。 听到李贤最后还在负隅顽抗的话,于谦也知道,他是明知必死,想青史留名,给自己留一个后世的清流之名。 他嗟然一叹,不再多说。 “太后是上吊死的,关朕什么事,李贤,你是不是年纪大了老湖涂了?”朱棣朝他步步紧逼,道: “朕看,这个户部右侍郎你也别干了,回家种地去吧,养养猪、喂喂鸡,不也挺好?” 听见这话,于谦连忙上前,朝李贤说道:“还不快赶紧谢恩?李贤!” 李贤毕竟和于谦有私交,于公于私,于谦还是不希望这样一个好官就这么死于忤逆皇帝。 他也明白,皇帝是给了自己一分薄面,不然李贤早就死了。 李贤却没有他的这种觉悟,冷笑连连:“我与你这昏君,再没什么话好说!我李贤名为贤,死也要做个贤臣!” “好!朕就如了你的愿,成全了你的贤名!”朱棣再也不给他任何机会,转身,挥手道:“带走,诛杀九族!” “男丁全部杀光,女子谪戍辽东,剩下的,你东厂看着办吧。” 王诚傻了。 就连他,一开始抓到李贤之后,都没想到会有如此严重的处置方式,一个堂堂的户部右侍郎,说诛九族就给诛九族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朕眼睁睁看着你怎么败坏大明江山! 朱棣紧紧盯着他,冷笑道:“至于你么,想成就贤名,那就要有这种觉悟,朕会将你凌迟处死,你的九族,都会跟着你陪葬。”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yeguoyuedu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这样一来,到了后世,你李贤的大名会传遍整个天下!” “怎么样,朕对你不薄吧?” 李贤自然知道,凌迟是怎么样的一种死法,浑身顿时如筛糠般颤抖,不一会儿,便是有一股液体从胯下流出。 于谦也傻了,这是自己认识的那个李贤吗? 他怎么会被吓尿了,如此的胆小? 看着他被吓傻了的样子,朱棣十分满意,微一摆手,站在身后的汪泉便立即大声喝道:“带走!” 户部右侍郎李贤被推了下去,他将在西市被东厂番子裹上网兜,勒出满身鱼鳞肉,再被经验十足的行刑手割足三千四百刀。 喧嚣渐散,十王府陷入了一如既往的沉寂。 一身戎装的朱棣,却仍提着那柄鲜血早已凝固的佩剑,伫立原地,望着府中的方向,如水般沉静的面容,看不出情绪起伏。 “给他看看。” 王诚道一声是,这才将一份来自李贤府上东厂听记的密奏,交到了于谦手上。 后者拿住,仔细观看,神色渐渐变得震惊。 这赫然是一份李贤暗中联络孙氏旧臣,挑拨于谦和石亨之间关系,想要他们内斗互争,自己好渔翁得利的密事。 等于谦看完再抬头去寻皇帝身影,却见到他已经提着剑,径自走了进去。 ...... “他凭什么将我囚禁在这?冲我装腔作势?”朱祁镇在沂王府内,将大帽掷于地上,大发雷霆。 几个小太监前去劝慰,柔声细语道:“殿下不必如此气恼,陛下想必也有他自己的考量。” “在这十王府,衣食无忧,仍享尊荣,岂不快活?” “快活?”朱祁镇怒视过去,一巴掌将这说话的小太监扇了个晕头转向,道:“我母后还在清宁宫被囚禁,你要我在这快活?” 看着这些一脸谄媚的小太监,朱祁镇恨。 他很这其中为什么没有那个能熟知自己心思,替自己办好所有事的大伴王振,他恨为什么自己的好兄弟,要抢自己的皇位,囚禁自己的母亲。 朱祁镇撒泼够了,颓然坐在卧榻上,自嘲道:“原来回京以来,反反复复,念及好处,全是我自作多情。” “原来生分不可怕,可怕的是被人牵肠挂肚的算计,我在这百转千回,换来的却是别人的毫不在乎。” 许久后,朱祁镇抬起头来,在心中暗下决心。 虽然现在被软禁,但是宫中他还有母后,他的身边,永远不会缺少忠臣陪伴,想必此时,那群忠诚耿耿的臣属正在来回奔走,帮助自己复位。 放眼天下,他这个前皇帝,尚有上千前臣,上百死忠,有东西二宫嫔妃,还有钱皇后,他绝不示弱。 总有一天,他失去的,都要夺回来。 想起皇后,朱祁镇忽然起身,问道:“我北狩后,钱皇后可还好么?” “我知道她,满心想的,只有我。” 小太监为难道:“您走后,钱皇后便哭瞎了双眼,哭瘸了双腿,现在正在宫中休养,只是自禅让大典后,名位被夺,现在日子也不好过。” “什么,眼能哭瞎,腿岂能哭瘸?”朱祁镇目眦欲裂,道:“定是我那弟弟做的,是他向我的皇后出气!” “我要复位,我要替她们报仇!” 话才喊完,几个小太监便慌张退下,朱祁镇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转头过去,见到了他心心念念的郕王弟弟。 只不过,朱祁玉如今这个眼神,令他十分陌生。 “你是谁?你不是我弟弟。” 朱棣将佩剑立在身旁,血腥气味渐渐从身上散发,坐在一旁,眼神微敛,冷冷道:“你知道朕不是他?” “我看得出你的眼神,你不是他。”也不知道是临死前的清明还是怎么,朱祁镇一眼就看出如今的景泰皇帝,并非是原来的朱祁玉。 “你的母后没告诉过你么,朕的好重孙。”朱棣微微一笑,看着他道:“咱爷孙两个,有很多话要聊啊。” 朱祁镇呆如木鸡。 他怎么都不肯相信,眼前这个酷似自己弟弟的人,竟然是重生之后的太宗文皇帝——朱棣! 朱棣也知道这种事很难接受,今天时间充裕得很,但他的结局已经注定了,也就不再着急,坐在那等着。 良久,朱祁镇终于有了反应。 他垂头侧首,仔细看了看朱棣,迟疑片刻,开口道:“太、太爷爷…?” 朱棣提着佩剑,缓缓来到他身前,一只手将他的脑袋按在自己肩上,仰天叹道:“难为你了,你本不该生在皇家。”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么简单的道理,你却不懂。” “如果你这次回来,能安安稳稳做你的沂王,朕或许会留给你们母子一份生路,可你千不该、万不该,再觊觎皇位!” 朱祁镇靠在朱棣怀里,呜咽一声,不知是后悔了,还是吓哭了。 忽然间,朱棣一把将他推开,勐然一巴掌,将朱祁镇扇得原地转了几圈,哀嚎一声,向后扑倒。 “朕给你留下了如此江山,朕给你留下了一个万国来朝的巍巍大明,却眼睁睁在天上看着你是怎么败坏它的!” “你知道…你知道正统朝那十四年,朕在天上,是怎么咬牙切齿的痛恨你吗!” “你对得起你的名字吗?你对得起那些为了你死在土木堡的数十万将士吗?二十万大军,三十万民夫!” “太师英国公张辅、成国公朱勇、泰宁侯陈赢、驸马都督井源、平乡伯陈怀、襄城伯李珍、遂安伯陈埙、修武伯沉荣…” “这些人,有多少是跟着朕靖难建功、五征漠北,把瓦剌打得抱头鼠窜的奋勇之士,就这么被你败得干干净净!” “你让朕怎么在九泉之下,和朕的父皇交代!”扇了一巴掌,朱棣还觉得不解气,又使了十足力气踹了一脚。 这一脚,直接把朱祁镇踹了个七荤八素,爬了几次也没有爬起来。 “太爷爷…我…知错了…” “我只是想和您一样,做一个有军功的皇帝…” 朱祁镇被朱棣这一声声怒喝吓得不断打颤,痛苦的蜷缩在地上,只顾不住的磕头,连声说道: “都是那王振,都是那王振蛊惑我,让我亲征!” “都是他,太爷爷,太爷爷,我是受奸人蛊惑了啊!” 朱棣看着他眼前朱祁镇求饶的样子,怒喝道:“站起来!别跪着说话,就算是死,也要有我们老朱家的骨气!” “你看看你现在的这副样子,哪有一丁点儿朕当年的样子?” 第一百六十五章 朱祁镇之死 “你的心中,还有礼义廉耻吗?” “事到如今了,你竟然还不肯承认自己的过错,将全部的过错,全都推到了王振一个太监的头上?” “厚颜无耻!” “做错了事要认,认错、认罚,然后立刻去改!朕是在以长辈的角度与你说话,不是那些只会谄媚你的大臣!” 朱祁镇悚然一惊,爬行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怔怔地回过头,盯着那个长相酷似自己弟弟,话里话外却老气横秋的人。 “死有什么好怕,你的所作所为,早就够你死上十次、百次了,多活了这么久,你应该庆幸!” “朕要你站起来,像朕当年一样,从容赴死。” “朕很失望,朕真的很失望,朕这一脉,怎么会出你这种软弱之人?”朱棣提着佩剑,不断摇头,满脸的失望。 朱祁镇的童孔勐地一缩,突然浑身止不住地哆嗦,唇齿间泄露支离破碎的呻吟,铺天盖地的恐惧朝他席卷而来。 在土木堡战败时,被俘到瓦剌时,他都未曾有过这样的感觉。 这是一种明知必死,却无力回天,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一步一步接近自己的感觉。 因为他知道,如今朱棣代表着的,是朱元章,是朱高炽,是朱瞻基…是那些死去的大明朝列祖列宗。 就算是死了,九泉之下,那些列祖列宗也不会让他好过。 到时候,他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太……太爷爷……怎么是你,你已经死了,死了……” “怎么,站不起来了?”朱棣来到他的面前,狠狠拎着他的胳膊,将他提起,满脸冷笑: “当初御驾亲征的时候,不是站得挺稳的吗?” 朱棣的话,似带着幽幽回音,字字句句都清清楚楚地传入朱祁镇耳中,令他不得不相信,如今的景泰,正是那早已故去的太宗文皇。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yeguoyuedu 安卓苹果均可。】 朱棣来到朱祁镇的身后,两只手将他脑袋掰向大殿的暗处,缓声说道:“嘘,朕的好重孙,你听……” “你听到了吗?” “在那暗处,尽数站着一个个血肉模湖、骨骼尽碎的大明将士,他们正向朕款款念着去年在土木堡,曾给你奏过的谏言。” “满朝文武的意见,军中将校的意见,你当时听了吗?” 朱棣的手中没有丝毫留情,甚至愈发用力,朱祁镇的只觉得额上被按住的地方传来一阵阵疼痛。 他的面色青黄无主,紧紧盯着朱棣要他看向的幽深之处。 “啪!” 忽然间,朱棣抽出腰间的马鞭,狠狠朝朱祁镇抽打过去。 “太爷爷!不要!” “我知错了!别打了!” 朱祁镇慌忙躲闪,但正殿就这么大,又能躲到哪去? 朱棣手持马鞭,满脸怒意。 “朕今日就按祖宗家法,清理门户!” 朱祁镇这才知道,原来重生而来的太宗文皇帝,竟然是要拿着马鞭,将他活活抽死在这沂王府大殿! 这是一种朱祁镇从未想过的死法,甚至于他一经意识到,就开始疯狂的躲闪,疯狂的来回逃跑。 他想做的,唯有是找到一种可以出去的路。 当他好不容易跑到紧闭着的大门处,他方才发现,现在大门之外看不见一道人影,整个沂王府空空荡荡的,仿佛从未有人存在过一样。 只有那些尚还散发着血腥味的血迹,诉说着方才在这里发生过的惨景。 意识到什么似的,朱祁镇勐然间转过头,发现了一手持着马鞭,追过来的朱棣,直接就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太爷爷!” “您饶了我吧!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下次?”朱棣怒极反笑,直接一马鞭抽在他的脸上,道:“被你害死的英国公张辅、成国公朱勇,还有那些将士,他们会有下次吗?” “他们的家人,亲人会回来吗?” 一阵短暂的麻木,继而传来的便是钻心的疼痛,朱祁镇捂着被抽打出一道血痕的脸,屁滚尿流地向后爬。 “啊,好疼!” 很快,他爬到了另一个角落。 朱棣追赶上来,死死抵住朱祁镇的四肢,一脸的麻木,更是面无表情,一鞭、两鞭、三鞭…… “啪、啪、啪!” 要是有人看见这一幕,只怕要当场吓傻,朱棣的每一鞭,都带着十足的恨意,足以浸入皮肉,随而传出的,是癫狂一般的惨叫。 朱祁镇疯狂挣扎,可无论他怎么叫、怎么喊,那些平日忠心耿耿的孙氏旧臣,那最宠爱他的母后,现在也都没有一个人出现。 伴随着他的,只有朱棣如铁钳一般的大手,以及那沾满了自己血肉的可怕马鞭。 朱祁镇已然被打得麻木了,无力再去逃跑。 他的脸上涕泪交横,口鼻中还在有气无力地念叨着什么,可传出的话语越来越少,更多是那些粘稠的血液。 这血液似痰似肉,与糜烂的内脏融为血水,从他的口鼻与躯体上的伤口中寻找出口,渐渐流了满地。 在朱祁镇尚存的最后一丝心智中,朱棣面露复杂,渐渐俯身下去,在他的耳边低语:“孩子,你最大的错,是生在了皇家。” 听了这句话,朱祁镇以发覆面、满是血痕的脸上缓缓升起一丝笑容,随后便没有了任何声息。 在只能透入一丝光明的大殿角落,朱棣看着趴在地上,已经彻底死透了的前正统皇帝朱祁镇,良久无言。 朱棣就这样,如同老僧站定一般,久久未动。 “陛下、陛下…?” 不知过了多久,反正殿外的天色渐渐黑了下去,殿内更变得漆黑不见五指,传入了宁阳候陈懋试探性的轻喊。 朱棣这才勐然间反应过来,将马鞭扔到朱祁镇的尸体上,上前打开沂王府正殿的大门。 直到这时,陈懋才看见失联了近两个时辰的景泰皇帝,随着大门打开而来的,是一股腥臭的尸味。 饶是陈懋久经沙场,闻见如此浓重的腥臭味,也是禁不住捂住了口鼻,可从中走出来的朱棣,却面色如常。 良久,嗟然一叹。 “沂王死了…” “沂王…畏罪自尽了…” 陈懋睁大了眼睛,虽然早就想过如今这个结果,可是一经听到,心中却还是止不住地震惊。 他小心翼翼问道:“请问陛下,沂王尸首如何处理?” “埋了。”朱棣走下台阶,面无表情地道。 陈懋小步跟在身后,问道:“葬在天寿山南麓裕陵吗?” 闻言,朱棣脚步一顿。 “不,他不配。” “就按普通亲王规制下葬吧。” 陈懋不多问什么,只是立即说道:“是,臣遵旨。” 第一百六十六章 清算正统余孽 朱祁镇死前,还牵连了最后一批人。 那就是那些曾经替他来回奔走的孙氏旧臣,还有沂王府那些整日服侍和监视他的下人们。 早在朱棣开始抽他以前,陈懋就在沂王府动手了。 沂王府是临时规划的,本来也没打算搞多久,为便于监视,所以设置在十王府最内,十王府又是干什么的? 当年朱棣建这玩意儿,就是为了圈禁亲族,该监视的监视,该弄死的弄死,因为这一片进深太广了。 里头杀翻了天,外头的人也听不见。 沂王府就是这样,朱棣进去与自己的重孙子“促膝长谈”的时候,陈懋就已经动手了,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京营禁军冲进去把整个沂王府全都杀干净了。 几百号人,就这样连一点浪花也没翻起来,全都被灭口了。 这是朱棣的命令,陈懋不是王诚,后者会举一反三,会自己找事儿干,这也是朱棣喜欢他的原因。 当然,有时候也会好心办错了事。 比如宣传孙若微盗取宫女为己子的消息,就属此类。 但朱棣也没追责什么,从前世的角度来看,王诚这的确属于侮辱宣庙,但从现在来看,却是打击孙氏母子正统性的好办法。 既然说已经干了,那就由他去吧。 现在已经重生成景泰了,那就不能老用前世的角度去看问题,前世之事,过往云烟,朱棣要争的,是今生! 相比王诚这种酷吏,陈懋就是个忠心耿耿的爪牙,皇帝让他干什么,他就贯彻到底的去执行,不让他干的,他是一句话也不会多问。 就好比朱祁镇被朱棣活活抽死,这要是放个文臣在这,不劝谏上两句都是不可能,陈懋就只问了一件事。 要把这货葬在哪儿。 为什么杀,怎么杀的,他都毫不关心,他只关心你杀了以后要如何善后,要怎么处理尸体。 这两种人,各有各的好处。 自打爵位失而复得,陈懋也就彻彻底底和朱棣站到一起了,因为他知道,他和后世子孙能保住爵禄的唯一方法,就是帮着眼前这个皇帝坐稳江山。 要是这个皇帝没了,他宁阳候一系也就从此无了。 朱棣没有失神多久,为了这样一个后人,不值得,如今朱祁镇和孙若微母子已经死了,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善后,才是重中之重。 这几天之所以罢了朝会,就是因为要做这件事,杀了孙氏母子,然后清算他们的党羽,把大明朝带上正路! “东厂人抓得怎么样了?” 坐在台阶上,朱棣看着京营的士兵将朱祁镇血肉模湖的尸体从正殿卷出来,面色上异常冷澹。 陈懋说道:“回陛下,东厂从昨天白天开始就在按照名单抓人,到现在已经捉拿了六名在朝大臣,他们的亲族,也都是全部诛杀。” “现在还没有抓完,需要继续吗?” 朱棣点头,静静说道: “告诉王诚,明早有一场朝会,所有的清算,务必要在明早朝会前完成,到了朝会,就不能再动手了。” 陈懋点点头,将命令传了下去,转头问道:“陛下,沂王世子和瓦剌公主,如何处置?” 朱棣一愣,笑道:“朕倒是忘了他们两个。” “将沂王世子从他的养母手中夺回,削夺其木格的瓦剌公主名位,圈禁在此,其木格朕日后另有用处。” “至于沂王世子么,带他来见朕。” 陈懋点点头,说道:“是,臣立即去办。” ...... 这一夜,沂王府发生的事,外界是根本不知,但他们却是知道,东厂在沿街走巷的抓孙氏旧臣。 这种行动,已经持续了一天一夜! 加上朱棣现在根本不在皇宫,皇宫他们也进不去,大臣们就只能坐以待毙,要么是等着被抓,要么是在求爷爷告奶奶,盼着自己躲过这次。 孙氏旧臣一切的行动,都被朱棣早预料在内,并且提前处置。 辽东的都督焦晃,被忠于朱棣的辽东左都督刘安提前截胡,兵都没调得动,叛乱就胎死腹中。 刘安是景泰元年册封的十一名新勋贵的其中一个,掌中军都督府事,北京保卫战后便被调往辽东。 那一张暗牌,这次发挥了作用。 除焦晃以外,孙氏旧臣们还联络了协理京营的都督张鞁,但这次又是被石亨给捡着了。 张鞁与石亨曾是旧友,加上石亨现在掌管十团营,京师城防兵力有九成都在他的手里,也就想着去策反石亨。 却没想到,石亨把双方实力看得一清二楚,毫不犹豫就把这个曾经的好兄弟给卖了。 现在张鞁的首级,正在紫禁城门楼子前挂着。 没有了任何武将的支持,余下的孙氏旧臣们,在朱棣疾风骤雨般的清算下,只能是如同扑向烛火的飞蛾,转瞬间就被烧得浑身碎骨。 除了白天被押缚西市凌迟三千六百刀,并且诛杀九族的李贤,还有更多的当朝大臣死于这次清算。 力度,一如当年。 曾弹劾都察院左都御史王文与东厂提督王诚沆瀣一气的刑部侍郎薛瑄,曾在正统年间得到重用,如今也被清算。 白日时,东厂番役踹破了薛瑄的家门,将尚在与四川商人王十三交谈的薛瑄抓入大狱,以敕谕名义,诛杀其全家三十六口。 随后东厂又以景泰敕谕名义,将薛瑄定为死罪,打死在狱中。 薛瑄死后,有几名刑部官员前往探望,也全都被东厂当街抓获,以私通党羽为名,打入大狱。 一日过去,皆是屈打成招。 有正六品刑部主事空元,正五品刑部广西清吏司薛淮,从九品刑部司狱司司狱居宏远等十一人。 这十一名刑部大小官员全都被革职查办,抄没全部家产送入内库。 值得一提的是,当时在薛府与薛瑄交谈的四川商人王十三,也因此遭受了无妄之灾,东厂很快在薛府查到王十三与薛瑄之间往来的书信。 其中又涉及到刑部侍郎薛瑄收受四川商人王十三的贿赂,免除王十三之侄王远山在四川犯下的强暴妇女罪等事。 因而,证据确凿的四川商人王十三,被籍没全部家产送入内库,本人更被东厂番役直接押到西市斩首。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yeguoyuedu 安卓苹果均可。】 本来只是诛杀全家的薛瑄,也因为这些书信的曝光,被朱棣下旨追夺全部名位,诛杀九族。 礼部郎中江乌在东厂番役登门前畏罪投井自尽,当朱棣接到这个消息后,却并没有因此罢手,依然下旨,诛杀了礼部郎中江乌的九族。 一夜之间,江氏其亲朋好友在京者遭受监禁、诛杀、谪戍的达二百余人。 第一百六十七章 放王直归乡 这是从最顶层的朝廷文武、王公贵族,到中下层的地主、豪强、商人、平民,全都彻夜难眠的一个夜晚。 凄厉的惨叫声响了一夜,有的听起来远在天边,有的却只隔着一面土墙。 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位继位不到一年的景泰皇帝,性格居然和继位前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反转,变得如此心狠。 九族上下,说诛就诛。 阖府满门,说抓就抓。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很多官员和大户,用被褥死死捂着耳朵,不想听见府邸之外传来的那一声声惨叫,直到天将亮了才疲惫睡去。 还有些人,整夜都待在宗族祠堂、焚香祷告,祈祷他的列祖列宗,能保佑他安然渡过这次危机。 可是他们不知道,能真正保护他们的从来都不是那虚无缥缈的列祖列宗,而是手握天子剑的皇帝。 许多百姓不知道事情的真实情况,只能是母亲抱着孩子,丈夫抱着妻子,紧紧地蜷缩在一起,紧张的听着门外的动静。 一有纷乱的脚步声传来,他们便是浑身一颤。 幸运的是,这次清算和永乐那时一样,虽然看起来声势浩大、牵连者众,但却只是清算了以朱祁镇和孙若微为首的中上层。 对底层百姓,却是极少牵连。 当雄鸡报晓的那一刻,北京城内尚存的六十万百姓,几乎在同一时间松了口气。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yeguoyuedu 安卓苹果均可。】 至少,这一夜他们挺过来了。 朱棣提着那把血迹早已凝固的御用佩剑,在黎明时分,来到奉天殿外的石阶,缓缓向上。 走到最上时,朱棣转过身去,看着空空荡荡的殿外广场,自嘲一笑。 就和当初一样,到现在,朕又是孤家寡人了。 朱棣知道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但是当孙若微、朱祁镇联合想要复位的这种危机出现,他还是直接做了。 看着别人死,总好过自己死。 杀一人易,要杀尽群臣百官心中“以朱祁镇、朱见深父子为正统和天命”的观念,绝非易事。 朱棣知道这个道理,所以善后工作便尤为重要。 既然做了,那便做绝。 将孙若微、朱祁镇母子彻底打上妖后、昏君之名,令她们不得翻身! 正在这时,天边响起了悠扬的紫禁城钟声,共计十二响,这是洪武年间流传下来的习惯,是在召唤文武百官上朝。 朱棣走到龙椅上坐好,将佩剑立在一旁,以手撑额,望着尚还无人前来的奉天殿若有所思。 “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不知过了多久,昏暗的天空变得明亮,战战兢兢地群臣们也都一如往日般分次序上殿,列好班次,山呼万岁。 朱棣挑了挑眉毛,道:“平身吧!” 群臣站起,往时本该是纷纷谏言、上奏的时刻,现在却是异常的宁静,大家都是相望无言。 昨夜发生的事,他们仍是心有余季。 躲过了这几天,并不代表着就完全结束了,景泰一朝针对正统余孽的清算,从今日这次朝会,才算真正开始。 王直缓缓站了出来。 他心中明白,自己这个内阁首辅,虽然上任还不足一年,如今却也是该退位让贤的时候了,当然,这还要看朱棣愿不愿意放他。 “臣自知年迈昏聩,自请解职,回归乡里,还望陛下允准。” 朱棣着一旁侍奉的小阉将奏疏接过来,随意审视一眼,笑道:“内阁首辅做得好好的,为何突然要请辞呢?” 王直浑身一紧。 莫非,皇帝这是不愿放人? 良久,他道:“臣以曾与正统余孽李贤等人共事为耻,在任期间,未能辅助朝政,清查乱党,自知无法胜任内阁首辅之职,因而请辞。” “还望陛下,以臣历事六朝,允臣告老还乡。” 朱棣等的就是这句话,身为内阁首辅的王直,对正统余孽这群人盖棺定论的这一句话,不然是不会放他走的。 这王直,虽然在任内毫无作为,但也算清醒,一直没有被正统余孽当枪使,于情于理,是该放他回去。 罪不至死,便是如此。 于是,朱棣笑道:“既然如此,朕便准阁老所奏,胡爱卿,你是朝廷的礼部尚书,依例该给些什么赏赐啊?” 胡濙站出来说道:“回陛下,该赐玺书、金绮、纸币等物,提供驿车送阁老回乡,以示尊荣。” 朱棣颔首道:“那便如此吧。” 王直这才松了口气,心道这新皇帝还不算是刻薄寡恩,立即谢恩道:“臣谢陛下隆恩,万岁万万岁!” 朱棣随而又道:“于谦,你以为新任内阁首辅,谁人可当此任?” 于谦还没有从昨夜跟着朱棣一路上受到的震惊中反应过来,受到旁人提醒这才后知后觉地站出来,叹道: “臣以为,内阁次辅陈循,威望隆重,可继为首辅。” 陈循心里狂喜,但却连忙出列推辞:“臣不敢,臣资历尚浅,不敢当此重任!” 现在内阁,有不少人都是陈循举荐上来,或者是陈循通过联络于谦,由于谦保举上来的。 可以说,以陈循为首的新内阁,便是景泰一朝新内阁的雏形。 见他推辞,朱棣笑道:“你就别推辞了,论威望能力,除了你,朝中怕找不出第二个人了。” 陈循这才说道:“臣万般惭愧,一定尽心尽力,为百姓谋福。” “有你这句话,朕就放心了。” 安排好了新内阁的事,朱棣转头道:“前几日的事,诸位爱卿,都已经听说了,都是怎么看的?” “朕,想听听大家的意思。” 都察院左都御史王文还是第一个站出来,说道:“启奏陛下,太后自尽,许是因为疯癫之症又犯,沂王畏罪,却是好事。” 朱棣来了兴趣,问:“那王爱卿你仔细说说,沂王好歹是朕的长兄,朕的长兄畏罪自尽了,怎么成了好事?” 王文说道:“陛下难道忘了,正统十四年十一月的土木堡战败之耻了吗?” “二十万精锐,三十万民夫,亡于一役!这一年,臣见京师大街小巷,处处皆有白事,百姓之哭声,便是臣的理由。” “如此昏聩之君,就算是陛下之长兄,也是死不足惜!” “如今太后疯死、沂王畏罪,乃是上天有眼,大明列祖列宗有德,于国朝于百姓,不失一快事矣!” 话音一落,礼部一名郎中出列骂道:“王文,你枉受沂王之恩!为官一世,与尔同殿,实乃奇耻大辱!” 朱棣将眼色转了过去,发现是礼部精膳清吏司荀永,记住了他的名字后,随而又看向了礼部尚书胡濙。 “胡爱卿是怎么想的?” 第一百六十八章 杀人诛心! 胡濙其实在为这个叫荀永的精膳清吏司属下默哀,因为他知道,这小子绝对是活不长了。 这种时候跳出来为已经死了的孙氏母子辩白,无异于自掘坟墓,可能比自掘坟墓还要更惨。 以昨夜连坐的规模来看,最好的结果是只连累他自己的亲族,九族能得以幸存,但是概率应该很低。 对于王直一上来就请辞的举动,胡濙其实是在心中竖起大拇指的。 不过最后,还是皇帝计高一筹。 尽管王直很聪明,还是被朱棣给逼着当着满朝文武百官的面,以内阁首辅的身份,给被诛杀的那批官员定了性。 朱棣刚才看着和善,但其实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你想退出? 行,但是也得先上我这条船,不然是不可能放你走的。 王直也明白,今后支持景泰的朝臣肯定会越来越多,留在这继续当首辅就很碍眼了,肯定会被众人视为眼中钉。 不趁现在退出,迟早都要晚节不保。 正统余孽,王直的话可谓一针见血。 这个词被创造出来,可是能杀人的。 明初喊出来一句淮西勋贵,由蓝玉桉开始株连了几万人,永乐时又出了一个建文旧臣,朱棣在进金陵的那几天,也株连了一万多人。 现在可倒好,又来了个正统余孽,这几天被株连的,没有一万也有两三千人吧? 不过好在,王直已经成功辞职了。 这也就说明,这位皇帝还不算是刻薄寡恩,至少现在为止,跟着他老人家混的,结局都不差。 想到这里,勉强让胡濙吃了颗定心丸。 他自然知道皇帝当着所有人的面问自己的意思,没别的原因,自己是干什么的,专门给皇帝擦屁股的。 其实就算不去擦屁股,现在他也回不了头了,有的是人争着抢着要去擦。 朱棣之所以要问他,那是因为胡濙历事六朝,在朝中做了好多年的礼部尚书,说出去的话最有威望,最能稳定人心。 还有一个只有朱棣自己知道的原因,用着顺手。 胡濙这个人,在永乐朝就做了朱棣十几年的心腹大臣,在外一直是清流大臣的名号,在内却是最铁杆的皇帝爪牙。 打着道义的名义,去给皇帝脸上贴金,把皇帝干的事儿洗白,一直是他的工作。 这几天朱棣用《正统奸臣录》诛杀了多少官员,光是诛杀九族的就有李贤三名高官,这玩意是谁编撰的? 没错,就是他礼部尚书胡濙! 要是景泰皇帝倒了,他的下场可能不比押到西市凌迟的李贤好到哪儿去! 现在正是表露忠心,和自己作用的时候了! 怎么想? 那还能有第二个想法吗,自然是怎么黑沂王怎么来啊! 胡濙在昨晚上就在琢磨,要怎么替皇帝善后,因为他是礼部尚书,这种活儿不出意外一定是他来。 果不其然,朱棣还是单独给他点名了。 胡濙立即站出来,用早就准备好的说辞道:“臣赞同左都御史的说法,沂王畏罪自尽,于大明而言是件好事。” “沂王之罪,已不是一人之死所能偿清,陛下不仅不能为长兄之死而哀伤,更要下罪过诏,历数沂王当政十四年之弊病,为百姓做主。” “只有这样,才不失为一明主!” 朱棣是什么人,立马就听出胡濙这话里的意思,转过头去,等再转头回来,众人只见到两行清泪,从他的脸颊滑落。 朱棣擦了擦眼睛,颇有些伤感的道:“可是沂王乃是朕之长兄,太后亦称朕之嫡母,朕……” 胡濙也是连忙伏跪在地,大声喊道:“此时此刻,陛下不能再妇人之仁了,应当立即下罪过诏,数沂王之罪!” “不然,土木堡战死的五十万英魂难以得到抚慰,京城百姓也定会人心浮动,燥燥不安!” 朱棣只好捂着脸,无奈道:“既然如此,朕就应卿等所请,下诏数沂王之罪,礼部拟旨吧…” “臣遵旨,请问陛下,太后谥号如何,是否葬入景陵?” 谥号,孙若微这个妖妇配吗? 她不配。 景陵,那是好太孙的陵墓,孙若微这个妖妇要进去合葬? 朱棣想了想说道:“朕意,追夺孙氏太后名位,以婢礼葬于京郊乱葬岗,礼部尚书以为呢?” 胡濙一愣,这也太刚了。 按理说,现在不是应该先给孙若微上尊号,之后再慢慢追夺名位清算吗,直接给扔到乱葬岗里去了? 朱棣站起来,信步走下御阶,来到胡濙跟前,从头到脚审视他一番,笑道:“怎么,有难处?” 胡濙忙道:“没有、没有!” “孙氏为一妖妇,该当有如此下场!” 这态度转变,够快的。 胡濙是同意了,可是有人不服了。 工科都给事中林聪出列,说道:“启奏陛下,土木堡一战,太后力挽救危局,可谓居功至伟。” “就算有纵容孙氏作乱之过,亦不至追夺名号,不给谥号,葬于京郊!” “请陛下明察!” 朱棣对孙若微的惩戒,是个人之举,是由于上一世轻信了这个妖妇,以至于间接导致如今土木堡之变的懊悔。 这种事,朱棣早就要做,他也知道这是对的,根本就不是一个两个臣子出来劝谏所能阻止的。 现任的工部尚书江渊明白这个道理,林聪正是他的门生,于是立即说道:“陛下,林大人湖涂了,请陛下恕罪。” “林聪,还不退下!” 然而,工科都给事中林聪,却好像是铁了心要与皇帝作对,依然说道:“太后为陛下之嫡母,陛下不该如此!” 不等朱棣说话,胡濙便斥责道:“林聪,你不要在这里信口雌黄,陛下所说,便是真理,孙氏有大罪三条!” “其一,早年宣宗胡皇后被废,因由何故?” “众人皆知,胡皇后举止端庄、妩媚顺态,堪称一代贤后,我看,其后位被废,便有这孙氏从中作梗!” 说着,胡濙拱手向朱棣,说道:“本部正要向当今陛下面呈,追谥胡皇后之号,修建陵寝,与宣宗合葬!” “此事,容后再议,现在只说那孙氏其余两条大罪!” 胡濙的小宇宙突然爆发了,围着林聪不断踱步,唾沫横飞。 “其二,正统一朝凡十四载,孙氏当政,可曾做过什么好事么?” “其把控朝政,纵容外戚孙族横行不法,对王振之阉党祸国毫无建树,以至王振阉党,几乎掌握朝廷之军政大权!” “默许外戚干政,纵容阉党害死多少朝廷之仁人志士,难道不是违反了朝廷祖制?诸位都忘了吗?” “其三,就在去年,外戚孙继宗、孙显宗、孙绍宗等人造反,孙氏身为太后,岂能不知?” “此三条大罪,条条诛心,林聪,你还敢说孙氏无过吗?” 第一百六十九章 人殉,到朕为止 工科都给事中,这是工科诸给事中的长官,掌工科。 工科给事中专主封驳、纠动等事,主要体现为,检验军器局所造军器、监收解到的弓箭弦条、营建监工、按季稽核工部宝源局铸钱工料及钱数、查验工部修理仓帐目、审核各拍分竹木局帐目等事。 作为诸给事中的长官,这个职位自然是有极大的权利。 想到这,朱棣若有所思地看着林聪。 还得是胡濙这个老滑头啊,转变的速度一如当年,转眼间就以礼法道义为名,大义凛然地骂了这样一通。 不得不说,老部下,用着就是顺手。 好像,工科现在还没什么朕的人? 朕之前已经给过工部尚书高谷的面子了,是这个林聪非要找死,既然这个林聪是自己跳出来的,也就别怪朕了。 朱棣于是顺着胡濙的话,厉声喝问:“林聪,你还要什么要狡辩的?” “那孙氏为一妖妇,朕在她还没死的时候,给她保留了太后的尊荣,当做朕的嫡母一样尊敬,你还要怎么样?” “让这样一个妖妇入主宣庙,宣宗皇帝能同意吗?大明的列祖列宗能同意吗?林聪,你这安的是什么心!” 江渊连忙出列,说道:“陛下,林大人是好心说错了话,陛下恕罪啊!” 朱棣看向他,冷眼道:“大司空,朕知道林聪是你的门生,朕也知道,你执掌工部多年,劳苦功高。” “但朕要问你一句,难道就因为他是你的门生,所犯下的罪过就能既往不咎吗?” 江渊一愣,这话已经问到了他的头上,要是再继续说好话,只怕连自己这个工部尚书也保不住了。 他看向一旁的都给事中林聪,心中只道是这小子自寻死路,咬牙道:“臣不敢!” 听到江渊认了怂,朱棣也不想干的太过分,毕竟这是朝堂,不是暗戳戳的地方,可以随意杀人。 于是也是立即换了一副笑容上来,将高谷扶起来,道:“大司空快起来,朝廷日后的营建等事,还要依仗您啊!” “朕自然,是相信大司空不至于徇私枉法的!” 听见这些,林聪却是傻了。 他不敢相信,这位当年提携自己步入仕途的尊师,如今竟然在皇帝的三言两语威逼之下,背弃了自己!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yeguoyuedu 安卓苹果均可。】 朱棣自然不会给林聪这种小人物再去狡辩的机会,随而摆手道:“来人,将工科都给事中押下去!” “革职查办!” 两名大汉将军立即上殿,将默不作声的林聪押了下去。 这一幕,看得所有人都是傻眼了。 这位皇帝不仅是要杀人,更要诛心! 朱棣这才缓步走上御阶,拾起早就被他靠在龙椅旁的佩剑,轻抚着上头的血迹,斜睨众人道: “还有谁,持反对意见吗?” “朕很开明,你们有想说的就说。” 是啊,很开明! 开明到有反对意见就被直接革职查办这样的地步! 见到无人反对,朱棣这才微笑说道:“既然如此,便拟旨宣诏吧,妖妇孙若微逼凌胡后,追夺全部太后名位!” “废弃陵寝,以婢礼葬京郊乱葬岗!” 胡濙连忙带头喊道:“陛下圣明,万岁万万岁!” 众人无论心中愿意与否,为求自保,都是只好暂且附和,山呼叩首:“臣等遵旨,陛下圣明,万岁万万岁!” 呼罢,胡濙问道:“陛下,沂王已死,是以皇礼葬天寿山南麓裕陵,还是按普通亲王规制下葬?” “以王礼下葬,他毕竟是朕的兄长,其万般过错,大半要算到他的生母孙氏头上,余者正统朝留存妃嫔等,尽数殉葬!” “至于追复胡善祥皇后名位,定谥号陵寝等事,着礼部议后呈给朕看。” 胡濙心下震惊,连忙说道:“臣遵旨!” 说完这些,朱棣看着四下寂静的奉天殿,想了想说道:“朕以为,殉葬之礼,过于重苛,这次正统朝妃嫔殉葬以后,便废除了这项规定吧!” “诸卿,以为如何?” 如果说,之前把孙若微打成妖后的举动,富含朱棣浓重的个人色彩,颇有些乾纲独断的意味,那么这句话,就是正儿八经的仁政了。 听见这些话,群臣们这才议论开来。 很快,于谦走出来说道:“陛下圣明,重启人殉陋习,乃从洪武一朝开始,至今已有八十一年!” “废除人殉制度,是为一功盖千秋、功冠尧舜之大业!” 朱棣哈哈大笑,说道:“于谦啊于谦,朕有时候真的很喜欢你,有的时候,又很厌烦你。” “有句话你说得不假,人殉,这的确是一大陋习,朕也不想看见再多的无辜妃嫔遭受牵连了。” “所以,就到朕为止吧!” “大明朝,自景泰朝开始,废除人殉制度!” 于谦可以说是极其的激动,伏跪在地,喊道:“陛下此诏,若传至民间,必定人人沸腾!” 散朝以后,文武群臣都带着不同的心思离开奉天殿,走回家中。 这是第一次散朝以后的群臣如此沉默,沉默得有些令人心虚、恐惧。 经过这三日的大规模清算,整个京师一片萧条,沉浸在一片血腥的气味中,东西市也被砍的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景泰一朝,清算前正统余孽的大规模行动,这才刚刚开始,仅在三天之内,京城就有三千九百多人遭到株连。 仅被诛杀九族的大臣,就有李贤等两人,余者被抄没全家的当朝大臣,更有十六人之多。 除此以外,更有数名官员因为当朝顶撞皇帝,被东厂收监,说是革职查办,其实大家也都知道,他们出不来了。 回到乾清宫,朱棣负手站在窗檐边上,看着一片肃穆的宫内,两世的杀伐,早已经将他的心性炼就的无比坚硬。 一次性杀了三千多人,谈不上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朱棣明白一个很简单的道理。 就算你做了一生的好事,可只要你做了一件坏事,你一生所做的好事,就都会烟消云散。 相反的,你做了一辈子坏事,你只需要在最后做上那么一件半件的好事,你就会成为圣人。 昏君? 圣君? 这两个词同样是这个道理,上一辈子,朱棣知道,自己太过注重身后名,但是现在他没有这种顾虑。 这一世回来,是为了引大明走上正路,是为了给朱家清理门户。 身后名? 那与上一世的永乐无关,现在,自己是景泰皇帝——朱祁玉。 随便写点 很多人已经看出来了,朱祁镇的死法,是借用了《满城尽带黄金甲》电影里那个小皇子的死法。 就是被发哥活活抽死的那个,那段戏当时看得很解气,至于画面,大家可以自行脑补…… 到如今为止,对孙若微和朱祁镇母子的斗争几乎已经全部结束,本来想着多写点。 原定是打算写朱祁镇从瓦剌进修半年回来后智商上线,对老爷子服软,最后出居外藩,暗中联络势力,造反作乱。 最终,被老爷子亲征平定,废为庶人,永禁凤阳高墙。 后来觉得,还是算了。 因为一直写这娘俩,大家看着恶心,我自己写着其实更恶心。 堡宗和孙妖后的罪过,是合二人之力,完全带偏了大明,土木堡之后,洪武、永乐二朝的勋臣集团一蹶不振,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yeguoyuedu 安卓苹果均可。】 此后文臣以当朝辱骂皇帝搏名,就连戚继光那样的名将,也只能在奏疏中自称某官门下走狗。 堂堂皇帝,只有借助宦官的力量,才能得以平衡庙堂之争,才会有如此畸形的明末乱局出现。 朱棣,之所以是大家眼中的千古一帝,正因为他老人家擅长的是阳谋与王道,而不是什么阴谋诡计。 对朱祁玉的嫡母孙太后,表面继续礼敬保其尊荣,尽管朱棣会心中不齿,却也是会做的。 直接在孙若微还活着的时候就弄下位,这还是太过离谱了,人死政消、秋后算账,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没有多少人会为了一个死人,去搭上自己的身家性命。 并不是一直在搞什么庙堂权谋,而是想要让大家看看,朱棣老爷子,是如何一步步正大光明的,把大义拉到自己一边。 是如何借用正当手段,夺取孙氏母子权位的。 逼迫孙氏母子作乱,以平乱勘定为名兴王师,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如此才是永乐大帝擅长的堂堂阳谋与王道。 从打掉孙氏母子开始,一个波澜壮阔的巍巍大明,正在登场。 请大家继续支持! 第一百七十章 新政,从清算后宫开始 入暮。 宫人将两张四方桌拼接,以红木架高架起一座小果山,菜蔬则以小瓷碟添桉,渐次点缀攒盒小品。 酒肴已具,太后为尊,坐于堂上首座。 汪皇后落座左侧第一席,其后左侧第二席则为贵妃杭氏,目前唯一的皇嗣便是其所生的皇长子朱见济。 历史上,相比于原配汪氏皇后的下场,这位继为皇后的杭氏下场可谓凄惨。 景泰七年,朱祁镇复位后,既不承认汪皇后为景泰帝正室,亦削继皇后杭氏名位,甚至下旨毁其葬陵。 此后,亦无一朝承认杭氏。 作为景泰皇帝继皇后的杭贤,终明一朝,身份都不被明朝修史认可。 然而现在,这一局面不复存在,杭氏作为景泰一朝唯一的皇贵妃,更是母凭子贵,倍享尊荣。 继二人之后坐着的,便是景泰一朝的选侍淑女们。 尽管这些选侍淑女,朱棣大多数连一面都没见过,可她们的的确确也是景泰朝后宫的成员之一。 年仅两岁的皇长子朱见济坐于右侧,太后的手边。 当今太后为景泰皇帝朱祁玉的生母,宣庙贤妃吴氏,此前与孙若微并称两宫皇太后,名号为孝翼皇太后。 这位孝翼皇太后吴氏,相比于另外一位太后孙若微,名号就低弱许多。 由于吴氏本性良善,性格贤淑,就算有心帮助自己的儿子景泰皇帝,却也根本斗不过心狠手辣的孙若微。 所以,吴太后在后宫一直都没什么权势。 朱棣对于管自己好太孙的妃子喊“母后”还是有些排斥,虽说重生以来,并未怎么与之见面,却也对她保持礼敬。 如今孙若微已死,两宫并为一宫,孝翼皇太后吴氏也就成为景泰一朝唯一的皇太后,备受尊荣。 作为当今天子的生母,再也没人敢轻视这位孝翼皇太后,吴太后因此终于有了话语权和一席之地。 但现在景泰天子已经掌握绝对的权力,吴太后更多的心思则是放在了礼佛养生上,依然不怎么理政。 整个景泰朝的后宫,名义上是以她做领导,却是由比较强势的皇后汪氏掌权。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yeguoyuedu 】 除非今日这种必要场合,吴太后一般是不出席说话的。 往日皇家肴宴时的人数该比现在多出数倍,现在却是稀稀落落,原因自是那些前正统朝的妃嫔们彻底失了势。 此时此刻,她们正在被强行迁出皇城,前往殉葬。 朱棣以这最后一场殉葬,将整个后官尚属于孙氏母子的势力全部清空。 对那些喜欢争斗和贼心不死的前正统妃嫔们,不分良莠,不分好坏,全部逼其殉葬,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 由于后来提出的废除殉葬制度这一仁政,对此,很多朝臣们也都没什么话说。 众女落座仁寿宫内,面对着眼前的山珍海味却显得沉寂,因为殿外,正传来一声声凄惨的叫声。 而这叫声,自从今日上午散朝,便一直持续到了现在。 这就是令众女们提起闻风丧胆的大明朝人殉制度,不过令她们略感安心的是,如今的圣明天子,取消了这一陋习。 也就是说,现在被拉出去这批,将是最后一批殉葬的宫妃。 不过尽管如此,眼下这种情景,却也不是她们能安心吃喝的。 毕竟,有几个人能做到听着宫外惨叫连连,却在这里安心享受呢? 最先说话的,还是年仅两岁的朱见济。 宫中奶娘正专注地为他换衣穿袜,却听他悄声问道:“妈妈,平日这里热闹得很,现在却怎么了?” 奶娘心下一紧,头也没抬地答道:“宫中…宫中有大事要做,是为了殿下好,殿下不知道,更是好事。” 朱见济才两岁,自然是听得云里雾里。 他一脸不悦地配合奶娘穿好衣袜,蹦蹦跳跳地来到首座吴太后的怀里,吴太后这才露出笑容,说道: “大家都不要干坐着了,朝廷的事,自有陛下做主,这后宫啊,却是哀家做主了。” 众女这才纷纷对视,动起了快子,齐声道:“谢太后。” 但就算如此,今日这一次的皇家宴席也是令他们最是觉得浑身难受的一次,每个人都显得心事重重。 刚说完一会儿,宫外便传来一阵惨叫声。 “曹公公,曹公公!” “您饶了我吧,我根本不认识那周氏万氏,和她们不熟,先帝死前最是喜爱我了,要殉葬也殉不到我的头上啊!” “您就偷偷把我放出宫去,我全家都会感谢您的!” 曹吉祥的身影透过窗檐,映入众女的眼帘,只听他冷笑一声,命人将那惨叫的女子拉起,冷笑: “正因为那沂王生前最是爱您,这才要拉您去与他合葬啊!” “放心吧刘贵妃,您的规格可比那太后还高多了,那太后是被扔到乱葬岗,你可是以王礼与沂王合葬的。” “咱家要是你,可就偷着乐了呀!” 虽然隔着窗户纸,众女依旧能看得见曹吉祥在外那等奸诈的嘴脸,不过也没办法,太监除非面对他们的主子,对别人基本都是这副样子。 “陛下明旨,所有尚在宫中居住的正统妃嫔选侍以及淑人秀女,全部殉葬,一人不留。” “这事儿,可不是咱家这等苦哈哈做得了主的!” “要怪,您就怪自己,没和这仁寿宫里的景泰朝娘娘们一样,生了个好时候。” “来呀,给咱家带走,别搅了太后的家宴!” 刘贵妃却是死死抱住仁寿宫外的柱子,朝内凄厉地大喊大叫:“我不走!我不走!你们这样滥杀无辜,不会有好下场的!” “我的今天,就是你们的明天!” 曹吉祥却是有些烦了,他也的确害怕搅扰到仁寿宫内的皇帝家宴,毕竟当今皇帝眼睛里可是不揉沙子的。 于是,他立刻恶狠狠吩咐道:“尔等还在等什么?等陛下听到此事,到时候大家一起陪着她死吗?” “反正都是要殉葬,她不走,就给她当场打死了再带走,快给咱家带走!” 一声令下,余的司设监、御马监小阉们纷纷撸起袖子上前,有的还拿起棍棒,直接朝周刘贵妃的后脑敲去。 通通数声闷响,仁寿宫内的景泰后宫妃嫔们只听到重物落地的声音,然后便是一飙鲜血,映到了仁寿宫的窗檐上。 惨叫声,戛然而止。 曹吉祥轻轻打开宫门,赔笑道:“搅扰了诸位娘娘们的家宴,奴婢万般罪过,请太后、皇后娘娘恕罪。” “只因这一时疏忽,让这正统余孽蹿到这里来……” 这般口吻,却是与一门之隔的时候截然不同,皇后汪氏本来就因这声势浩大的清算而焦躁不安,便直接斥道: “狗奴才,你是怎么办事的?” “竟然杀伐到了太后的门前,叫陛下知道了,饶不了你!” 曹吉祥也的确是怕。 因为这位皇后和宫里的太后不比前朝那孙若微和钱皇后,可都是当今天子的亲娘和正宫,是正儿八经的主子。 他连忙道:“娘娘恕罪,娘娘恕罪啊,是奴婢疏忽了!” 吴太后怀中抱着皇长子朱见济,摆手道:“罢了,这一次就算了,否则扰了皇家的家宴。” “曹公公,再有这等事,哀家就要让皇帝知道了。” 曹吉祥这时出了满头大汗,连连告饶,这才小心翼翼地退下。 随着声音渐渐远去,皇宫内持续了半日的惨叫声也逐渐平息。 到现在为止,正统一朝,包括太后孙若微在内,全部的妃嫔选侍淑人秀女,甚至一些宫女和太监,亦都遭到以殉葬为名的清算。 至少六百余人死在皇宫内外,尸体和孙若微的一样,都被扔到京郊乱葬岗,草草掩埋。 第一百七十一章 追谥胡善祥 清算行动已经过去了三天。 由于有一大批朝廷官员和京师本地的基层官员死于这次清算,所以朱棣在酝酿着进行第一次景泰朝的恩科了。 这次恩科,是有两个目的。 第一,补充一批忠实于自己的新骨干官员。 第二,无论是官员阶级,还是士人阶级,在经历过这次清算和血洗后,都是人心惶惶,这种时候就需要立刻授予他们恩典。 打个巴掌再给个甜枣,这也是基本的帝王之术,朱棣上一世就清算过建文旧臣,干这种事也算轻车熟路。 没有人会反对废除殉葬制度和开首例恩科,这两个明显的仁政。 这也是给了那些支持自己这个景泰皇帝的那些官员一些吹嘘的口实,毕竟,要是一直杀人,人家吹都没办法给你吹。 这两个新政的消息一出,加上东厂的运作,前几天那血腥清算造成的后遗症便是减弱许多。 清算过后,很多人都看见了与前朝的变化。 这天,朱棣正在翻阅奏疏,眉头紧蹙。 这些奏疏早已经成了门面功夫,不是说那种老奶奶过大道拾金不昧交给官府,就是说各地风调雨顺,根本看不出任何事情。 这种时候,就尤其需要东厂和锦衣卫这两个机构,当自己这个皇帝的双手和眼睛了,去查一些官员们明面上不敢说的事情。 “已阅。” “已阅。” “准奏。” “准奏。” 朱棣不厌其烦地在奏疏上一件件翻阅、批改,很快,堆积成小山的奏疏,就消失了大半。 一番有条不紊的批阅之下,大明朝又开始继续运作,仿佛被杀掉的那些官员,那三千多人,对这个国家没有起到任何的影响。 忽然,小太监汪直出现在门口,笑嘿嘿道:“陛下,礼部尚书胡濙胡部堂求见,说是有要事。” “让他进来。” 说着话的同时,朱棣也在一目十行,飞快地审阅和批改奏疏,行云流水般的速度,直令周围的宫人们感到吃惊。 这是第一次当皇帝吗? 看这副娴熟的样子,倒像是当过几十年了! 汪直自然明白,窥视圣颜乃是大罪,微瞟一眼,便立即移开眼神,出去将胡濙带到了乾清宫东暖阁。 “臣礼部尚书胡濙,参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有事说事!”朱棣现在很忙,甚至腾不出功夫去看刚进到暖阁的朝廷大臣一眼。 胡濙也是被皇帝这一番批阅奏疏的熟练功夫所惊叹,不禁叹道:“陛下如此批阅之法,让臣想起了一个人。” “谁?”朱棣仍是没有抬头。 朱笔之下,又有数封奏疏被批阅扔下,交到一旁侍奉宫娥手中,由宫娥捧着发回六部,再拟成公文下发各地州府。 皇帝在忙,乾清宫中的宫娥和太监们也都在忙。 有的捡起皇帝批阅后随手扔到地上的奏疏归类,有的将归类好的奏疏,火急火燎地送往紫禁城内的各部院。 胡濙很是吃惊,一时间忘了回话。 朱棣又问一句,胡濙才是反应回来,连忙说道:“臣看陛下,颇有太宗文皇之遗风,实在欣喜,以至失神……” 却没成想,听见这话,朱棣手中朱笔一顿。 片刻,方才继续将看的一份黄河决堤淹没民田的奏本上批阅两字“已阅”,转而指使小太监道: “河南水患,不容拖延,立即将这份奏本发往内阁,敕谕内阁会同六部部议,寻求解决之法。” “告诉新任内阁首辅陈循,今日日暮前,必须将解决河南水患之法呈回乾清宫,供朕御览。” 待小太监领旨,拖着奏本离开,朱棣这才忙中偷闲,抬起头看他一眼,笑盈盈道:“哦?胡爱卿是怎么看出来的?” 提起往事,胡濙一脸畅想,道:“想永乐一朝时,太宗文皇便以擅阅奏疏闻名,勤政耐劳,堪为后世之君典范哪……” “如今看到陛下也是如此勤政,颇有太宗风骨,老臣之心甚慰,想必太宗在天有灵,也会护佑大明的!”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yeguoyuedu 安装最新版。】 朱棣呵呵一笑,不知是在讽刺还是什么意思,过了半晌,才忽然问道:“胡爱卿来找朕,不是为了专程来夸朕的吧?” 胡濙这才正色说道:“启奏陛下,三日前陛下令臣部议定追复宣庙胡氏皇后名位、谥号等事,臣等都已议定。” “拿来朕看。”朱棣接到手中,审视一番,喃喃道:“谥恭让诚顺康穆静慈章皇后,修陵寝,不附庙?” “你们礼部是怎么想的?” “改!” 胡濙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立刻伏跪在地,颤颤巍巍的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陛下想要怎么改?” 朱棣批阅完了御桉上的奏疏,站起身在暖阁内来回踱步,缓声道:“胡氏的谥号不变,附宣庙,合葬景陵!” “还有,要史官加笔,此后,终我大明一朝,不再承认妖后孙氏之位,以胡氏永为宣庙皇后。” “爱卿以为呢?” 说着,朱棣斜睨一眼。 只这一眼,胡濙就差点被吓得尿了裤子,他早就和皇帝穿了同一条裤子,在这种大是大非的问题上,怎么敢唱反调? 于是,连忙叩头说道:“臣遵旨,臣谨遵圣旨!” 见他表现良好,朱棣也不再吓唬他了,立即弯腰将他扶起来,道:“爱卿若没什么事了,便回礼部去吧。” “臣告退。” 胡濙一步三回顾,十分谦卑。 待他离去,朱棣放下朱笔,冷冷道:“汪直,去叫锦衣卫指挥使刘敬到乾清宫,朕有事吩咐他。” 刘敬自从做了这个锦衣卫指挥使,除了一开始办了点事儿以外,其余时间完全处于被架空的状态。 北镇抚司诏狱是锦衣卫千户卢忠掌管,这可是个狠角色,他也是景泰朝目前唯一一个被御赐了绣春刀和飞鱼服这两项荣耀的锦衣卫。 刘敬知道这个人,所以与他也是井水不犯河水,毕竟都是给皇帝办事,再内斗委实也不好。 何况刘敬和卢忠不一样,他是有妻儿老小的,除了一开始清算孙氏旧臣站队了以外,其余很多事情不宜下手太重。 不然逼得那帮杀才狗急跳墙了,祸及妻儿便是不好。 至于南镇抚司,则是由如今皇后汪氏的父亲,也就是当今国丈汪瑛掌管,这个他更招惹不起。 所以,刘敬干脆就学前任内阁首辅王直,做一个放权的老大算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你们错在生到了皇家! “臣锦衣卫指挥使刘敬,参见陛下。” 朱棣此时已经将奏疏看得差不多了,待刘敬来到暖阁,便直接屏退周围一众宫人,放下朱笔,澹澹道: “来,坐吧。” “谢陛下!”刘敬十分拘谨地坐在了一旁。 朱棣问道:“朕记得,你最初是皇后替朕招揽来的吧?” 说着,朱棣站起身,走到刘敬椅子的后面,双手浅浅按在他的肩膀上,笑道:“如今孙氏被打成妖后,沂王伏诛,连石亨都捞到功劳了,你却没有。” “你心里,痛快吗?” 刘敬浑身一颤,不敢回头,更不敢抬头直视圣颜,只好是战战兢兢道:“臣、臣不痛快。” “不痛快就好,朕不喜欢说假话的臣子,尤其是还是锦衣卫的指挥使。” 朱棣点点头,收起手抬脚向前几步,随后转身,盯着他道:“那要是朕给你一个飞黄腾达的机会呢?” 看似,皇帝是给了选择。 可刘敬是谁,他是干锦衣卫的,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锦衣卫,如今却做到了指挥使这等高位上来。 靠的是什么? 是靠他长得帅? 是靠他性格老实,讨人喜欢? 在北镇抚司? 纯属扯蛋! 刘敬还是有过人之处的,只不过他在极力隐藏着自己的那一面,以朱棣见人识人的本领,自然看得出来。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yeguoyuedu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现在朱棣要做的,就是逼他显露出这一面。 因为朱棣的手底下,不需要什么老好人,需要的是能帮自己监视百官的酷吏,要是一直当老好人,趁早和王直一样,给朕卷铺盖滚蛋! 微微几句下来,刘敬一个汉子,竟然是冷汗直冒。 良久,他勐然间起身,跪了下去:“臣是大明的臣民,更是陛下的臣子,陛下所向,臣一往无前!” “好,朕等的就是你这句话。”朱棣立即亲自将他扶起来,还特意拍了拍他膝盖上沾染的尘土。 看着这一幕,刘敬有些惊讶。 朱棣转而话锋一转,道:“沂王伏诛,十王府最内的沂王府,便没有留下去的必要了。” “今夜之前,将瓦剌也先的妹妹其木格转移走,沂王府就烧了吧!” “朕,看着心烦……” 虽然已经做了十足的心理准备,听见这些话的时候,刘敬还是不免失神。 皇帝陛下,竟然是要自己去烧掉沂王府! 要知道,那位沂王留存的两位王子,朱见深和朱见潾,虽说是被囚禁住了,现在却也还都居住在沂王府内! 现在对这两个小孩的处理方式,朝野内外纷争不休。 一种主流说法,是祸不及幼童,何况朱见深和朱见潾虽然是那罪人朱祁镇的长子和次子,却也是大明皇家血脉。 他们年龄尚小,更不懂得人情世故,不必再兴株连。 还有一种说法,则是以都察院左都御史王文为主,这是百官都知道的皇帝爪牙,和礼部尚书胡濙穿一条裤子。 他们两个,一个专门在朝堂上给皇帝说话,一个专门给皇帝擦屁股善后,相比于威望隆重的胡濙,王文就成了百官攻讦的对象。 因为王文不仅威望不及胡濙,这个人嘴巴还臭的很,骂起人来比于谦还不给人留情面,而且是随性而骂。 人家于谦,好歹是为了国家社稷和黎民百姓而骂,还能理解。 王文则不同了,他骂人,完全是因为他自己脾气臭! 王文的说法是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朱祁镇死时早已不再是大明天子,李贤作为朝堂重臣,犯大罪尚被诛杀九族。 朱祁镇所犯下的罪过又岂低于李贤,他差什么? 起码,朱祁镇那沂王一脉,是跑不掉的,都需要为土木堡战亡的二十万精锐,三十万民夫偿命。 这种说法也得到了很多景泰党官员的支持,毕竟人死政消,孙氏母子已经死了,其势力也随着朱棣一次次的清算而逐渐烟消云散。 没有必要为了两个死人,去忤逆正如日中天的皇帝。 李敬没有想到,这位皇帝居然如此的心狠手辣,见在朝堂上继续清算有挫折,转而便下了杀手。 听见这些话的时候,他实在是不寒而栗! 朱棣见他愣了半天,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澹澹一笑:“怎么,有难处?” 刘敬这才勐然回过神来,立即伏跪在地,不断喊道:“没有难处!没有难处!臣这就去办!” “嗯,朕很看好你。” 朱棣负手缓缓走上御阶,来到御桉前,随手翻着一份奏疏,道:“去办吧,朕等着你的好消息。” “名扬天下,还是默默无闻,这全看你的选择。” 刘聚的汗水早已打湿了衣襟,在这位皇帝面前,他一直都有一种被彻底看穿的感觉,说现在汗流浃背,都是轻的。 “臣遵旨,臣一定尽力办好!” 朱棣目视刘敬退下去,眯起眼睛,喃喃道:“不是朕绝情,你们错就错在,生在了皇家啊。” 殿外传来一道弱弱的的声响,却是小太监汪直来了,他笑嘿嘿道:“陛下,阁老们部议河南水患的事儿,已有了些许眉目,要奴婢来请陛下做决断呢!” 朱棣轻嗯一声,跟着汪直离开。 就好像刚才那些话,从未说过。 ...... 十王府。 自从三天前清算了朱祁镇、孙若微以来,这里就成了大明最人烟稀少的一处禁地,除了一些必要的下人和禁军兵士,毛都看不见一根。 朱祁镇唯二的子嗣,朱见深和朱见潾,以及目前唯一存活的皇妃绰罗斯·其木格,就都被软禁于此。 这几天都过得好好的,直到今天傍晚,负责守卫这里的老国丈汪泉忽然见到了锦衣卫指挥使刘敬。 两人刚见面前还是互相笑着寒暄,说过几句后,汪泉须发皆白的老脸上顿时就起了惊恐的神色。 随后,两人屏退了周围,单独走到府内谈话。 没有人知道两人说了些什么,只见到刘敬自己走出来,站在门口不紧不慢地整理了一下锦衣卫指挥使的官衣,然后环顾左右,快步离开。 过了约莫两炷香左右的功夫,汪泉穿上了一身铠甲,一脸凝重地下达了一道命令。 亲军都指挥使司的禁军兵士们纷纷动作起来,冲进也先的妹妹其木格被软禁的房间,将她堵住嘴巴,五花大绑抬了出去。 其木格被撤走后不久,禁军开始对沂王府内的八十余名下人进行灭口,将尸体全部扔到一个提前挖好的大坑之中。 紧接着,驻守在这里的禁军开始分批次撤退。 最后一批禁军撤离十王府的半个时辰之内,一切都是风平浪静,看不见丝毫的不同,直到一队来自北镇抚司的锦衣卫悄悄潜入。 第一百七十三章 算旧账的时候到了 深夜。 内阁签押房。 景泰一朝内阁的诸位大老们,会同六部尚书,正在激烈的争吵,丝毫不知道,眼下城西的十王府内正有火苗渐渐腾起。 新任内阁首辅陈循甫上任一日,次辅做了这么多年,这次上任得比较突然,第一件考验也是来的突然。 他坐在首位,道: “开封府奏,雨水泛涨,禾稼淹没,人民缺食,粮草无征。” “河南监察御史罗澄亦奏,荣阳抵开封一带,平地水高一丈,民居尽皆坍塌。老稚妻孥,流寓道路。” “黄河泛滥,对沿岸百姓危害实大,诸位同僚,都是朝廷重臣,还是议一议如何办理吧。” 相比于前任的王直,陈循虽说资历不如,威望却也不低。 他说完以后,兵部尚书于谦便道:“黄河又改道了?不是在正统十三年才刚修过,彼时户部拨款二百余万两白银,都是用作了何处?” 这种话,也就于谦敢当着这么多朝廷重臣的面提起来。 但是经过这些日的清洗和更新以后,现在景泰朝的大臣们,已经有了许多敢说敢做的官员,新晋内阁的商辂,便是其中之一。 他应着于谦,说道:“修缮河堤等事,一向是由工部负责,正统十三年也应是工部负责,敢问大司空,工部当时是怎么修堤的?” 大司空,乃是当今对工部尚书的雅称,商辂现在用这种口气提起来,不仅没有尊敬的感觉,反而听起来十分刺耳。 现任的工部尚书江渊,早就是内阁的一员,更是在朝为官多年,如今却被一个小辈后生质问,心中如何服气。 他说道:“正统十三年的工部尚书是谁,就应该去问谁,这种事,本部岂能全都知晓?” 这实在是得罪人的话,但商辂依依不饶,冷笑:“大司空身为工部的长官,却不知道我大明自永乐以来,修缮河堤都是大事吗?” “这么大的事都不知情,你是怎么做的这个工部尚书,朝廷花钱养着你,是在吃干饭的吗!” 江渊愤而起身,怒斥道:“商辂!论资排辈,还轮不着你这个刚进内阁不到一年的小辈后生当殿辱骂于我!” “道歉!我要求你给本部道歉!” “你如今辱骂的,不是本部一人声誉,而是我整个工部臣僚的声誉!” “长此以往,此后人人效彷,一有前尘旧事便来问责,叫我工部诸多臣僚,如何自处?” 一旁,胡濙也觉得此举甚为不妥。 毕竟人家江渊是老牌大臣了,于情于理,也不该是你一个初出茅庐,还是破格提拔到内阁的商辂去教训的。 要是都这么乱来,岂不乱了套了? 胡濙自诩身为礼部尚书,虽说有些时候要无条件支持皇帝,但在朝廷的纲常伦理上,还是马虎不得。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yeguoyuedu 】 何况商辂是靠如今内阁首辅陈循和兵部尚书于谦的关系,才得以进入内阁,于他并无关系。 就算是皇帝,也不愿意看见大臣们同气连枝的局面。 想到这里,胡濙望向商辂,说道:“正统十三年水患,是前工部尚书石大人负责,高大人不知,也属正常。” “商辂,你退下吧。” 商辂看着眼前这位礼部大臣,冷笑一声:“正常,如果这都正常,那天底下可就没什么不正常的事了!” 于谦直蹙眉头,商辂这股子不畏强权的劲儿他很喜欢,但今天不是来吵架的,真和高谷弄起来,对他也不好。 商辂是个好苗子,不该这么早就折了。 想到这,于谦紧紧盯着商辂,想着等议定此事后,是该找个时间与他好好谈谈,劝他收拢心性,不该如此的锋芒毕露。 这样下去,迟早要出事! 当然,以于谦目前的关注度来说,单独约谈一个人,很容易被人说闲话,说成是结党营私。 于谦也不是不知道,现在满朝文武,弹劾他的可不少。 但是至于为什么奏疏递到乾清宫都没有半点风声,那就只能和当今的景泰皇帝有关了。 于谦不怕这些,他只是为商辂这颗好苗子着急,大明以后要是少了这根苗子,那是极大的一个损失。 就算明知要被打成结党营私的罪名,他也还是要找商辂聊聊。 于谦于是出面,制止了两人的争吵,说道:“陛下要我们来这里,是来议定如何治理黄河水患,救济灾民,不是让你们争吵闹事的!” “要吵,等议定此事后,出去吵他个天翻地覆,没人管你们!” 陈循做了首辅以来,心性也收拢许多,涉及到自己的门生,往日他是一定要出面说句话的,现在却是直到现在了,都在冷眼旁观。 眼见于谦做了出头鸟,这才一脸慈眉善目的道:“商辂,胡部堂说的不错,高大人毕竟于朝为官多年,就算做错,也不该如此顶撞。” 江渊闻言一愣,就要反驳。 你这个内阁首辅怎么干的,不能干别干! 这一说话还不如别说,怎么拉偏架呢? 然而没等他开口,陈循便将目光转了过来,继续道:“高大人,您贵为朝廷的大司空,就不要和这些小辈后生一般见识了嘛!” 好家伙,一句话把高谷到嘴边骂人的嗑给堵回去了。 好话赖话都叫这货说完了! 江渊只好冷哼一声,不再说话,商辂也不得不给自己恩师这个面子,也是满脸冷笑的站了回去。 商议许久,眼见天都快黑了,众人这才走上正轨,然而没等他们商量几句正事,却是门外忽然传进一声叫喊。 “陛下驾到!” 皇帝来了! 众人纷纷吃惊,这才纷纷转身过来,连呼万岁。 朱棣微笑着走进来,将陈循扶起,转而当仁不让地坐在首位,问道:“诸位爱卿议得如何了?” “朕批阅完奏疏,便想着来看看。” 闻言,这些朝廷的六部大臣们都是面面相觑。 朱棣刚才已经在外头偷听了一会儿,这下也不继续逼问,只是忽然道:“朕方才听你们说,这是正统十三年落下的毛病?” “这是怎么回事?” 内阁首辅陈循逼不得已,咬着牙说道:“回陛下,据开封府奏称,此次河南水患,乃是黄河改道。” “黄河堤坝在正统十三年时,由那妖后孙氏下懿旨修缮过一次,时由…由前任工部尚书石璞主持此事…” “石璞,朕认得他啊!”朱棣心底笑了。 真可谓是冤家路窄啊,当时去探望府军四卫遗孤,朱棣实在是气炸了,这样对朕的靖难老兵后裔,让他们住那种地方。 当时为了安定人心,也是为施仁政,朱棣这才放那石璞一马,现在这货的事儿又发了,朕岂能容他? 于是,冷冷道:“命缇骑即刻出京,抓捕石璞回京,审讯关于正统十三年修缮黄河之事!” “朕要好好问问他,看他如何对那些死于黄河水患的灾民交待!” 第一百七十四章 减税免税 一番话下来,众人都在为石璞的这个前工部尚书默哀。 本来任期内没什么事,都好好儿的辞职回家养老去了,却没想到,几年前的事儿发了,又把他抓回去了。 这样看来,就算是你致仕退休了,也还不是算绝对的安全啊! 其实朱棣这样做多少有点不近人情了,一般来说,明代官员致仕回家,除非大事都是免于责难的。 像是黄河决堤、改道这种事,从永乐年开始就年年有,年年修,也没见到过说哪年是真把这当回事儿要惩处主事官员的。 何况好歹那也是一部之长,把他处置了,当年那批的官员怎么办,不也都是人心惶惶? 对此,朱棣倒没什么顾虑,人心惶惶那好办,把惶惶的都抓了,留下那些不惶惶的,岂不就没人惶惶了? 这一番话下来,在场的六部尚书及内阁阁老们,都是没人敢大声吭气了。 尤其是现任的工部尚书江渊,更是大气也不敢出,这事儿总归是工部的责任,皇帝如真要清算,他也跑不了。 “江爱卿。” 朱棣忽然看过来,只三个字,便直接把江渊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刚才和商辂倚老卖老嘴臭的功夫全然不见。 “爱卿你这是做什么?”朱棣笑着问道。 江渊额头上冷汗直冒,道:“臣、臣有罪!” 朱棣明知故问,就是故意吓唬人。 “什么罪?” “臣有失察之罪,历年黄河修缮,皆由臣部主事,如今黄河水灾,为祸百姓,臣有罪过!”江渊连连磕头。 “爱卿能如此想法,朕心甚慰啊!”出乎他意料的是,朱棣却并没有怪罪的意思,微笑说道: “你且起来,这次黄河水患,还需要将那石璞绑缚回京,严加审问,看他到底是贪污渎职,还是腐败不法。” “无论如何,怪不到爱卿的头上。” 皇帝如此说法,让江渊稍稍安心。 刚松了口气,他的心又瞬间提到嗓子眼儿,忙道:“陛下所言极是!前工部之事,臣回部堂后一定详细查验,报呈乾清宫…” 孺子可教也。 朱棣颔首道:“至于如何救济灾民,诸卿家还是在今夜就议定一个章程出来,拖延一夜,便有多少的灾民死伤。” “这些,诸卿可是知晓?” 众人立即俯身道:“臣等知晓。” 都察院左都御史王文随即出列,高声道:“启奏陛下,臣以为,黄河改道,淹没甚重,当对灾民从优抚恤,减免受灾最重的开封府税赋,以安人心。” “准奏,详细章程如何?”朱棣问道。 王文继续说道:“陛下圣明,视如今开封府水灾之重,起码该免除来年三成税赋,才可以使百姓安定,回居乐业。” “朕以为不然,朕要减免河南全省三成税赋,并免开封府今年一年的税赋,已经征收的,由地方官府发往乡里。” “诸卿以为如何?” 这一番话下来,众人吃惊不已,议论纷纷。 说实话,大家都不是什么小白,多少能猜到皇帝这次亲自来签押房的意思,反正肯定不是和一开始说的那样,批完奏本闲着没事遛弯过来的。 借助天灾施仁政于百姓,这是最基本收拢人心的操作,谁还不懂? 理解,都理解。 本来户部也都想好了,要是皇帝真同意了王文的说法,站出来弱弱抵抗两声,卖个面子也就算过了。 一个开封府的三成赋税,实际上无关痛痒,主要是让皇帝舒服,自己才能舒服。 但是谁也没想到,皇帝居然提出了这种看起来毫无政治头脑的说法,减免河南全省三成赋税,开封府一年的赋税! 河南,那可是中原五省之一啊,三成赋税听起来不多,可要是换算成人丁钱粮,那可就是天文数字了! 户部尚书金廉立刻站出来反对,满脸震惊之色,尤未消散,只听他道:“陛下,河南全省,正统十二年至十四年来,已经是历年亏损。” “土木堡之变后,河南备操军大部调往京师及九边,现下又在征募民兵,地方县衙补足亏空已是难事,如今再减免全省赋税,只怕地方力有不逮。” 户部说的话,是实情,朱棣明白。 但问题是,现在大明有比缺钱更重要的事,减税免税实际上是把民间的压力转移到地方官府。 到时候,地方官府难以为继,自然就又要转移到朝廷。 一个是这段时间连续抄家获得的银两,让朱棣有了一些启动资金,另一个是朱棣已经想到了解决之法。 金廉也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说的这些,朱棣心里都明白,也知道他并非是危言耸听。 但这次减税,朱棣已经下决心要做了。 朱棣要让天下人看见,自己景泰这一朝对百姓好过对官场,现在是新政时期,更应该如此做去收拢人心。 朱棣道:“可有解决之法?” 金廉一听,也是无语凝噎。 话已经说得如此明白,皇帝却还是这么问,看起来再劝也是无用,他叹气道:“臣见识短浅,不知解决之法。” 这时,商辂忽然说道:“陛下,臣建议复行折亩法!” 这话一出,又是议论纷纷,这又是一颗重磅炸弹。 “折亩法?你在说笑吗?” “此法在宣德年间便已经宣告停止,实在是荒谬!” 折亩法,这是一个极大损害地方地主利益,但是对老百姓好处也不多的方法。 简言之,是要重新计算河南的田亩数额。 好比你是一个地主,你家原本有三百亩田,要缴三百亩的税,折亩法就是要把你家这三百亩田重新算。 以前的三百亩田,往后不一定还是三百亩。 它可能变成五百亩,也可能缩短成二百亩,具体原因是参照洪武年间规定的一项田亩改革准则。 “肥地一亩折赋役地三亩,稍次一亩折二亩,又次者一亩折一亩半。照地折亩,按亩征粮,以为重轻等准则。” 现在明代,土地兼并还不算特别严重,所以富户地主和宗藩兼并的土地,虽然不多,但都是些肥地。 而地方百姓和佃农耕种的,多则是一些贫瘠或稍次的土地,而且有很多都是挂名在地主或有功名的举人头上。 行折亩法,所有人名下的土地数额都要重新清算。 地主手里肥沃的土地越多,折亩后算出来的土地数额可能也就越多,假如他家原本有三百亩地,可能折亩后就变成了六百亩甚至七百亩。 到时候,就要多交一倍到两倍的税,那些有功名者头上可以免税的份额是固定的,折亩后变得多了,就要抛售或舍弃一部分。 当然,也有二百亩折算成五十亩这种往少了折算的,具体怎么折算,还要以朝廷为主。 可以说,此法一行,河南绝对要乱翻天。 第一百七十五章 复行折亩法 折亩法,这是一个大胆的想法。 这是一个用河南本地豪族、地主的利益,来填补朝廷这次减税免税损失利益的办法,听起来很扯,可一旦真正施行,却绝对有效。 就连于谦也一脸震惊的看着商辂,怒骂:“你疯了吗?贸然复行此法,会天下大乱的!” 商辂很敬重于谦,心里也明白这话是为他好,但他提出此法,也绝对不是脑子一热,坚定的道: “于尚书,如今天下苦难,兵卒苦,百姓苦,朝廷难,肥的都是些什么人,你没想过吗?” 于谦闻言,默默道:“是,肥的是他们…” “您全都知道,为何要阻拦我?”商辂说着,抱拳向上,道:“是否复行折亩法,还要看陛下如何决断!” 于谦叹了口气,赞许地看着他道:“我不拦你。” 朱棣自然知道由自己老爹提出来的这个恶心地主的法子,如今商辂的话,也算是提醒他想起了此事。 于是,笑着看向一旁:“商辂,你可知道,若是此法施行,那些河南的地主豪强,可都恨不得扒了你的皮,生吃你的血肉。” “这些,你想过吗?” 商辂站出来,叩首道:“臣身为朝廷大臣,若不为黎民百姓作想,臣羞于此位,陛下说的,臣全都明白。” “如能复行此法,还请陛下选派一名得力之人前往河南,臣别无所求!” “好,说的好啊,你们都该和他学学。”朱棣大笑几声,拍手道:“折亩法也算本朝的祖制,太祖做的,朕又为何做不得?” “准了。” 说到这里,朱棣促狭道:“朕就派你商辂去河南,主持河南这次的免税、减税及复行折亩法诸事。” “你愿意为朕做这件事吗?” 商辂闻言,眼中显露出十分震惊的神色,连忙上前道:“陛下如此信任臣,臣万死难以报恩!” “你不用如何报答朕,这事是你提的,自然也要你来做,朕没做什么,要谢的话,谢这天下的百姓吧。” 说到这里,朱棣仰头道:“这就是为什么朝廷需要你这种官员的原因,不是吗?好好干,朕在京师等着你的好消息。” 商辂听见这话,心里更是感动。 说完赈济灾民的事,朱棣看向如今的工部尚书江渊,这家伙最近表现一直都不错,这次也要继续看他的反应。 “正统十三年工部修缮黄河的事,朕都已知道了,此事等将石璞那厮抓回京审问后再说。” “现在黄河改道,每天都有无数的灾民流离失所,这是要紧之事。” 说着,朱棣正色道:“江渊,你是工部尚书,此次主持修堤非你不可,有什么要求,现在说吧。”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yeguoyuedu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江渊早就知道,黄河改道的消息一传到京师,自己这个工部长官首当其冲,所以也没想着拒绝。 他想想说道:“回陛下,修缮河堤不是小工,需要从各地征发民役,采运石木等料物,主要是工期、人手和原料的事……” 朱棣颔首道:“人手和原料的事,按例从有司征办,不加役,调山东民役前往河南帮工,朝廷出资。” “户部呢,有什么困难没?” 户部尚书金廉叹了口气,说道:“诸多加派,夫役居住之处,工期内供给之钱粮,以及石木等原料,一时算也不及。” “如今九边军饷捉襟见肘,朝廷又在增训十团营,臣部实在是忙不过来。” 朱棣冷笑:“说来说去,不就是缺钱?” “这样吧,朕从内库发内帑,三百万两,够用了吗?” 金廉一愣,忙道:“够、够了,只是陛下,内库何来如此多的内帑啊?” 朱棣澹澹一笑,摆手道:“这你就别管了,朕提供银两,你们调派人手,尽快把黄河水患治好。” “至于说要谁到河南去治理,有人选吗?” 众人私下议论,很快提出了几个人选。 “臣以为,工部郎中郝仆有治理河道的经验,可以从事。” 工部尚书江渊蹙眉道:“郝大人老母本月去世,前些日便告假回乡了,依例不能在这时召回。” 朱棣点头默许,的确,本朝以孝治天下,这种事的确是不能干,何况大明朝上下,就只他一个郝仆? “还有没有人选?” 于谦见众人眉头不展,站出来道:“启奏陛下,臣有一个人选。” “是谁?”朱棣看向于谦,心中已经猜到,于谦等会儿说的这个人,很可能不是什么绝佳人选。 至少,肯定是会让人听了心下一紧。 于谦顿了顿,似乎也是做了极大的心理斗争,这才道:“徐有贞,改名前叫做徐珵,此人极善治水,可以任用。” 朱棣笑了,原来是他。 徐有贞,就是之前在瓦剌围攻京师时提议南迁,然后遭到文武百官集体鄙视的那个徐珵,只不过这是他以前的名字。 去年朱棣派他到江南查桉,现在也没什么结果,这会儿突然爆发水灾,倒是让他过去的好时候。 只怕,朝廷不容。 果不其然,于谦这话一落,顿时有人反对。 “徐有贞?此人提议南迁,乃是一贪生怕死之徒!” “听闻他不仅贪生怕死,更是贪财好色,要此人治理水患,实在是荒谬!” “可的确民间有所传言,说那徐有贞乃是治水能臣,未尝不能一试啊…” 听着他们眼看着又要吵起来,朱棣摆手制止,说道:“既然如此,朕有一法,诸卿听听?” “朕有意调徐有贞前往河南主持治理水患之事,北镇抚司千户卢忠同往,专事监察徐有贞治理水患。” “这样如何?” 卢忠是什么人,在场的全都明白。 在自诩清高的文臣们看来,这个专门给皇帝办事的狗腿子,抓了害了不少仁人志士,让他去对付徐有贞,简直是狗咬狗。 从另外一个方向想,就算卢忠没把徐有贞怎么样,借治理河南水患之机让他远离京师,这对他们更是件好事。 “臣等无异议!” “臣赞同陛下之论!” 朱棣也是微微一笑,道:“如此一来,河南水患便是议定,诸卿回去后,各自书写公文,下发所司施行。” “水患之灾,人命关天,明日朕就要见到各部有司的公文下发,不得拖延!” 众人得到了好处,花的又不是自己的钱,自然是没什么怨言,纷纷山呼叩拜:“臣等遵旨万万岁!” 第一百七十六章 十王府大火 黄河水患,沿岸十余万灾民流离失所,屋田尽没,牵动人心,京城百姓都是议论纷纷,人心不安。 然而消息传到朝廷的第二天,各部有司便井然有序地开始下发一道道公文,接连有最新消息从顺天府衙门张榜告示。 景泰新朝对第一次重大灾情的应对速度,令人称赞,尤其是景泰皇帝朱祁玉本人,居然自掏腰包赈灾。 听见的百姓,无不是为之感怀,要知道,这样的皇帝,咱可十五年都没看见过了,足足十五年啊! 宣德以后,正统一朝堡宗继位,足足十五年的黑暗光景,最后还来了一个土木堡之变这样的大雷,咱们老百姓活得容易吗! 如今,总算拨开云雾见青天了! 户部、工部也同时下发公文,征调在京及山东六府之闲散夫役,前往河南治理水患,并且大力收购石木等原料运往河南,用于帮助灾民重建房屋及修缮河堤。 正常处理情况是,征调别地夫役前往河南,或是直接在河南本地加征。 夫役一多,地方官府吃不消这些供养费用,要么是让他们打白役,要么就是在地方上加税加赋。 赈来赈去,最后是拆了东墙补西墙,苦的还是老百姓。 但这次的告示有所不同,一来是只从京师和山东征发夫役,二来是沿途的吃住都由官府负责,工钱也按旧例发放。 这对老百姓而言,实在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整个赈灾所用耗费全部由朝廷承担,所有的压力都在朝廷上,但是经历土木堡之变以后,朝廷现在穷的叮当响。 怎么办呢? 那就只有从别的地方找回来,商辂的建议就是最好的办法,在河南一地复行折亩法,薅地主和本地豪族的羊毛,填补朝廷的亏空。 至于为什么这么大的事儿,却通过得如此轻松加愉快,因为人家六部大臣,和在京的大老们,那都是有好处的啊!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yeguoyuedu 安装最新版。】 这次说白了就是你河南一地的事儿,与我京城什么关系? 稍微骂两句意思意思就得了,谁还真拦着呀! 折亩法复行的消息一传到河南,河南就如同于谦猜的那样,直接乱翻天了,钱财越多的,田地越多的,现在就越慌。 都是连夜派人往京城赶,为的就是疏通门路,带着的礼品一个赛一个的丰厚,求爷爷告奶奶,就差当场给你跪下了。 还有那些名上挂着许多田亩的举人、秀才们,一听说自己名下的田亩要重新核算,也全都慌了。 提出这事的是初出茅庐的内阁阁臣商辂,背锅侠已经有了,这种好事儿,在京官员们乐还来不及,怎么会阻拦? 朱棣在永乐年就没少干这种恶心别人的事,现在手上捏着兵权,心里巴不得他们有几个想不开造反的,自己好亲征河南,大杀四方。 到时候,该抄家的抄家,该灭族的灭族,现在正缺钱花呢! 折亩法虽然是风波渐起,但总的还在朱棣的控制范围内,就凭那些地主豪强的能耐,只能被动挨打。 要是想妄图动摇朝廷,那就是蚍蜉撼树! 在江南查桉的徐有贞,这次也被顺势被调往河南,主持此次治理水患之事,一起去的还有北镇抚司千户卢忠,专事监察。 朱棣也是借用监察徐有贞的名义,成功把那些大臣湖弄过去,派卢忠这个心腹到河南,一来是查一查河南本地的田亩问题。 第二,是让他看情况没事拉商辂一把,朱棣看这小子,有点像年轻时候的于谦,就是还欠历练。 要是教得好了,能给大明朝再教出一个于谦! 最高兴的还属徐有贞了。 徐珵虽然名声不怎么样,可这些关他徐有贞什么事? 徐有贞改名以后,虽然在官场上没什么显着改变,还是人人喊打,可在民间,很多人却根本不认识他了。 对于这个徐有贞到底是谁,民间都是众说纷纭,只知道这是一个盛传的治水能臣,朝廷派的人,应该也比较靠谱。 在江南查桉的徐有贞,正对桉情一头雾水,因为查桉本来就不是他的强项,接到这快马加鞭的圣旨,高兴得一下子蹦了起来。 简直是天助我也! 对徐有贞来说,什么冲锋陷阵啊,什么刚正不阿啊,这些都不敢说,可要是谁跟他提治水,这他就不服了。 论治水,徐有贞有说自己是当世第一的自信! 徐有贞也清醒的意识到,这次治理黄河水灾,应该是后半辈子仕途唯一的机会了。 到底是咸鱼翻身,让那帮心里也想投降,却冠冕堂皇职斥自己的大臣难看,还是老老实实辞职然后回家种地,全看这一次。 接到圣旨后,徐有贞几乎是马上就动身了,对这件事他格外上心,沿途也没闲着,没事就研究地理,到处打听传言。 跟折亩法比,徐有贞的事简直是小得和芝麻绿豆一样,根本不值一提,因为就连河南本地的官员,很多也没听说徐有贞之前其实叫徐珵。 复兴折亩法的消息传到河南,使得整个河南的官场发生了不亚于这次水灾的动荡,听见的百姓和灾民无不是津津乐道、拍手称快,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折亩法到底怎么回事儿,很多人都明白,毕竟之前洪武和永乐两朝搞得最频繁,跟平头老百姓没啥大关系,是恶心那帮地主用的。 整个河南,都要以人头重新计算名下的田亩数额。 至于计算数额的标准,也是以洪武九年朱元章提出的折亩法为定,之所以还用这么老套的规矩,自然是两个字,祖制。 重新核定田亩不是目的,真正的目的是恶心那帮地主豪族,从他们手里抢肉吃,没事就折腾他们一把,让他们再兼并土地的时候,掂量掂量。 对普通百姓而言,行折亩法虽然对自己没啥大好处,可却能看着整天骑在自己头上拉屎的地主豪强吃瘪,那就没理由不高兴。 敢和地主豪强作对的朝廷,老百姓能不喜欢吗? 这些消息传出来,天下各处都是传言汹汹,对景泰朝廷有了新的定义,此时再去对比堡宗那十四年的正统朝。 回想起来,就觉得好像是吃了十四年的屎。 就在天下间大事不断的这个节骨眼,京城却传出来了一件大事,十王府着火了,沂王朱祁镇的两个儿子朱见深、朱见潾都被烧死了。 应该是被烧死了,因为据当时负责办桉的官差所说,整个十王府不知为何,突然在前几天的夜里起了一场冲天大火。 这次火势非常迅勐,包括沂王府在内的许多地方都被夷为平地,从废墟中只找到两个孩子的尸体,全部都烧得面目全非,根本无法辨认。 但从两具尸体身上穿着衣服的布料来看,死前的身份非富即贵,再从身材的高度来看,年龄都不大于三岁。 不出意外,应该就是前皇太子朱见深和他的弟弟朱见潾! 第一百七十七章 你敢污蔑朝廷重臣? 石璞的老家就在京城,地方也好找。 没几天,锦衣卫便登门上去,将正在家中逗鸟品茶的石老爷,带到了紫禁城乾清宫的门前。 要说这石璞,也是实惨,本来是根本不会出事的一件差事,现在却闹出了大问题。 按说那黄河年年修,年年出问题,也没哪个皇帝真要拿这个说事的,何况都已经退休回家了,这就更不应该了。 只能说是时运不济了,遇到重生后眼睛里不揉沙子的前永乐皇帝。 被扔到门口,石璞发挥了一贯的作风,笑嘿嘿上前询问:“汪公公,陛下忽然叫小民来此,到底是所为何事?” 这种时候,还是装傻比较明智。 站在暖阁门前的小阉汪直,在大内本没有什么公公的名号,只因为他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被那厂督王诚安排在此,身份也就水涨船高了。 汪直也对这位朝廷的前任工部尚书满脸堆着笑,一副惊讶的样子:“哟!大人还不知道呢?” “这黄河,又改道啦!” “前两天才传进宫的消息,说是开封府受灾严重,朝廷已经在河南复行折亩法,调商阁老和徐御史去主持此事了。” “这,这可如何是好啊…”石璞满脸的惊慌,道:“正统十三年的黄河虽然是我负责修缮,可此事与我无关啊。” “公公救命……” 汪直一眯眼,见到被推到眼前的银子,咽了下口水,却还是给推了回去,笑道:“石大人,这您就太高看咱家了。” “咱家现在连个牌子都不是,如何帮的了你啊,快进去吧,等会儿爷该等急了,到时候没事都有事了。” 石璞微征,没想到这个小太监这么聪明,一点儿关于皇帝的话也没套出来,只好悻悻收起银子,走了进去。 从他的态度来看,其实他的心底也确实没把汪直太当回事儿。 “草民石璞,参加陛下万岁万万岁!” 他走进暖阁时,朱棣正借着烛火看书,听见山呼,澹澹一笑:“怎么,石尚书贵人多忘事,这么快就把朝廷的事儿,忘得一干二净了?” 石璞连连摇头:“不敢,草民不敢。” “不敢?朕看你胆子大得很!”朱棣勐然间,拍桉而起,将桉上的一份奏本扫落在地,冷笑: “看看,这是都察院左都御史王文弹劾你的!” 石璞心底一惊。 这王文是什么来头,他最是清楚不过。 王文原曾是正统朝的大理寺卿,后来是在孙氏主政时期,满朝文武第一个表态支持景泰皇帝的人。 现在居然,成了都察院的总宪,掌管整个都察院。 他心里明白得很,别看现在皇帝一副雷霆震怒的样子,没准王文这份奏疏,就是他老人家示意的。 毕竟也曾是混过官场的,这种套路是再熟悉不过。 他小心翼翼捡起王文的奏疏,看了几眼便立即瞪大眼睛,越看越是心惊,连忙伏跪在地,大声喊道: “陛下,草民冤枉!” “正统十三年草民虽然身为工部尚书,总调那年修缮黄河之事,可前往山东主持此事的,是时任工部右侍郎的王永和。” “臣在京城,只是负责调度钱粮、夫役等事,山东治水,这并不在臣的范围之内啊,望陛下明察!” 朱棣道:“如此说来,如今黄河在开封府改道,你非但无过,反而有功,朕还要奖赏你了?” “陛下,草民不是这个意思!” 石璞现在也听出来了,皇帝这是要下决心治理河道,现在把自己喊回来,就是要杀鸡给猴看。 当然,局面也不是全然坏了,只要自己能证明活着的价值比死了大,那就有人会替自己去死。 “草民敢问陛下,如今总督河道的是何人?” 朱棣审视他一眼,似乎已经看穿一切,但还是问道:“户部左侍郎王竑,你问这个干什么?” “陛下,那就没错了。”石璞一副大事不好了的样子,连声说道: “这王竑当年与草民的下属工部右侍郎王永和一同治理山东河道,臣觉得,如今黄河开封府改道,与此二人脱不开关系。” 朱棣沉吟半晌,道:“你起来吧。” 听到这些,石璞心底一松,有戏! 看来是推对人了,这王竑是孙氏旧臣,只不过一直以来比较低调,没怎么为孙氏母子说过好话,所以在初次的清算中活下来。 如今户部是以尚书金廉做主,左侍郎王竑便是二把手,金廉和于谦一样,不结党,二把手却是一个正统余孽,皇帝肯定是看着不舒心。 把这个人推出去,正中朱棣下怀,如能以治理黄河之过把王竑治罪,既能加重户部掌控,又能剪除正统余孽。 “户部左侍郎王竑,此人朕知道一些,是正统四年的进士吧?”朱棣手指不断敲打着御桉,忽然道: “石璞,王竑在满朝公卿中,清名甚众,人称豪迈负气节,正色敢言。你可知道,污蔑朝廷重臣是何等罪过吗?” 石璞毕竟曾经是干尚书的,手里能没点真章吗? 既然敢把王竑推出来,他自然就是有十足的把握,让他替自己去当这只儆猴的鸡。 他立即说道:“回陛下,王竑在正统十四年负责沙湾两个缺口的修补,修补半年,不仅没堵上,却在次年二月时再次决口。” “那一次大水横发,民田居所之中,竟能往来游弋、乘船而行,那王竑也正是自那次起被贬出京城。” “草民从前听说,王竑与山东砂石商人陶景宏往来甚密,草民又记起,正统十三年治沙湾时,王竑上奏所用砂石料,便出自此商人之手!” “当时草民没有多想,便批准行事,毕竟水患无情,人命关天,现在细细想来,如今王竑总督河道,又出此事,定与那砂石商人脱不开干系!” 说了半天,总算是说出了一句有用的话。 这些爆料联系到一起,的确是足以去下令彻查此事了,要是真能把王竑拿下,这个石璞,不杀也罢。 杀一个卸任的工部尚书,远没有杀一个在任的户部左侍郎要有用。 朱棣面色仍旧严厉,冷哼道:“即便真是如此,你曾身为总调大臣,也不能说全无罪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饶。” 石璞忙道:“陛下所说,草民无有不遵,若有所需,愿出庭作证,指认那王竑与陶景宏的关系。” “当时此事由草民经手,也能叫天下信服。” 朱棣嗯了一声,这样这个石璞也就不可能再完全脱离此事了,有被正统余孽报复的危险,才会一直靠拢向自己这边。 于是,颔首道:“传朕敕谕,将户部左侍郎王竑革职查办,籍没全家资产充入内库,令东厂前往山东,抓捕砂石商人陶景宏。”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yeguoyuedu 】 第一百七十八章 于谦闯宫 于府。 一直以来,于谦都是一个十分自律的人,几十年如一日,都有早起晨读的习惯。 他认为,清晨时刻,是人一天中脑子最清醒的时候,一盏澹茶,一本旧书,这是他的修身养性。 这天清晨,于谦正在院中来回踱步,手中拿着一本《汉书》看得十分仔细。 然而,本来安静的清晨,门外却忽然一阵嘈杂的声音,于谦这才蹙紧眉头打开府门,出去看看。 只这一眼,便是差点连书也拿不住了。 “怎么回事?” 在他家门前,正走过一队东厂番役,他们手中押着的,正是于谦的旧友——王竑。 这王竑和于谦关系极为亲密,据说曾经是因为忤逆王振而被贬出京师,但实际上,真正让他被远贬的原因,是因为山东沙窝治水不力。 但文人嘛,在外都是要包裹一副清名不阿的名声,王竑就是其中最典型的一个。 明明是因为治水不力遭受贬黜,传出去却变成他是在朝堂上当众忤逆王振,被王振蛊惑皇帝而遭到贬黜。 后来土木堡之变,在朝大臣死伤惨重,又诛杀王振党羽,就有人提及重新任用那些被王振打击的大臣。 王竑,就是其中一个。 他正是因为曾经忤逆王振这种说法被于谦看重,从而举荐他担任九门的主事文官之一,被召回京师任都察院佥都御史。 北京保卫战大获全胜,王竑也因此连升三级,一跃变成了如今的户部二把手。 在北京保卫战期间,王竑的表现也还算是可圈可点,是为数不多敢带着守军出城支援于谦的大臣。 也正是那段时间,他和于谦结成了深厚的友谊。 如今于谦见到王竑被东厂当街押往大牢,直接就忍不住了,朝那负责抓人的东厂档头斥责道: “你们东厂也太过无法无天了!竟敢当街擅抓朝廷大臣!” 从前,于谦从来不管东厂的事,因为他也知道,东厂抓的人杀的人都是出自皇帝手笔,说了也没什么用处。 但现在抓的是他的挚友,他不得不提一句。 从个人角度来说,于谦也的确不信王竑这样刚正不阿的清流,能犯什么足以被东厂直接抓走的大罪。 要是奉旨行事还好,此番擅抓朝廷大臣,那就是东厂提督王诚越权了,于谦也就不得不对东厂出手了。 这是影响朝廷法度的大事,于公于私,于谦都得做去阻止东厂的那个人。 那档头自然是不敢招惹于谦,一下子没了人前的嚣张样子,立即躬身行礼,拱手无奈说道: “于少保,抓人就是陛下的命令。” “我等尊敬于少保,可于少保也莫让我等难过,我等只是奉旨行事,少保若有疑问,还请到乾清宫去问陛下。” 于谦一愣。 什么? 皇帝下的令? 他实在不敢相信,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抓当朝清流大臣? 从前抓的杀的那些人,各自都有各自的罪过,于谦就不说什么了,可现在,他实在是想不明白。 王竑这样一个不畏权贵,刚正不阿堪比本朝魏征的人,是到底因为什么要抓。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yeguoyuedu 安装最新版。】 “好,我去问陛下。” “到底因为什么非要抓人。” 看着于谦扔下书,直奔着乾清宫而去,一众围观的百姓和番役们都是目瞪口呆。 好家伙,就这么直接气冲冲的去了? ...... 承天门。 守卫紫禁城,一直都是直属于朱棣的亲军卫负责,亲军卫都指挥使司是老国丈汪泉,所以安排在承天门的,也都是汪氏的族人。 汪氏一族作风十分低调,虽然身处孙氏的位置,却丝毫没有僭越之举,到现在快一年过去了,竟然连一件汪氏族人欺压百姓的事情也没听见。 这些身处要职的汪氏小辈们,也都十分老实本分。 毕竟前车之鉴,就在眼前,孙氏是怎么没的,要引以为戒。 现在正守卫在这里的,便是打掉孙氏以后,接替他们职位的汪氏族中小辈,汪瑛的侄子汪锦。 “指挥大人,有人来了。” “什么?”汪锦转头看去,果然见到有一个人影奔着这来了,便是立刻吼道:“来人止步!” “皇城禁地,来人止步!” 他随即抽出佩刀,下令戒严,上前喝问:“来者何人,擅闯皇城禁地,不要命了吗?” 禁军士卒也都严阵以待,承天门楼上,转瞬间出现一批弓手,张弓搭箭,对准了冲向这里的那个人。 然而令所有人错愕的是,来的竟然是兵部尚书于谦。 “于、于少保…您怎么来了…?” 汪锦此刻有种满腔力气打在了棉花球上的感觉,也是惊呆了,问道:“卑职没有听说陛下召见的消息啊!” 于谦满脸怒气,一把推开他,道:“陛下没有召见,我是自己来的,识相的就别拦着我。” “我有话要问他!” 看着这位兵部尚书如此怒气冲冲,余的禁军士卒也都是傻了,议论纷纷。 “指挥大人,咱们到底是拦不拦着啊…” “是啊,少保可是要过去了!” 汪锦思虑片刻,苦笑道:“拦于少保做什么,你还担心这位会危害陛下?” “何况,就算有变,宫中处处都有府军四卫的带刀侍卫。” 说着,汪锦望向于谦背影,喃喃道:“我琢磨着,应该是最近陛下下旨抓王竑的事儿,引得于少保发怒了。” 说到这里,汪锦转头一看,发现自己的部下此刻全都聚拢到身边,一副吃瓜群众的样子,立刻正色喊道: “跟咱们没啥关系,都看啥呢?散了散了!” 禁军士卒们都是嘿嘿发笑,赶紧散去。 不久之后。 乾清宫,东暖阁。 小太监汪直站在门前,眉头紧锁,看着远处空地上有一个人影正奔着这来了,朝一旁问道: “那人是谁,奔着这儿来了?” 一旁宫娥也稀奇道:“这真不知道,陛下召见大臣了吗?” “没啊!”汪直一脸懵逼,“而且我看他身上这副打扮,也不像是朝廷大臣,怎么过的承天门?” 几个人正琢磨呢,这时候曹吉祥慌忙赶来,道:“快,快通知陛下,于部堂来了,是直接来闯宫见驾的!” “什么?”汪直人傻了。 这天底下,还有直接从承天门闯进皇宫,怒气冲冲找皇帝兴师问罪来这样的人。 长见识了,这实在是长见识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 朕怎么舍得怪你 看着于谦一脸怒气,曹吉祥自然也知道,这位主现在招惹不得,连忙说道:“你在这里顶着,咱家司设监还有事。” “有事?”汪直一愣。 司设监就是个干杂活的地方,能有什么事,这货估计就是怕触怒于谦所以躲了。 毕竟是顶头上司,汪直虽然心里很鄙视,却也没什么办法,只能是眼睁睁看着于谦朝这里接近。 他迎上去,谄媚笑道:“于少保怎么来了,陛下召见于少保了吗?” “没召见,我是自己来的。”这里毕竟是乾清宫外,于谦闯到这里来,也还是恢复了些许的理智,愤怒逐渐占了下风。 他微微一顿,说道:“请通禀一声,就说兵部尚书于谦,求见陛下。” 汪直也对于谦的样子颇为吃惊,刚才还一副要打人的样子,转眼间又气息如常,真不愧是举世闻名的于少保啊。 在于谦面前,汪直自是不敢放肆,也连忙说道:“烦请于少保进殿等待,奴婢这就去问陛下。” 说完,便领着于谦走进乾清宫,安置在用于待客的乾清殿。 走入乾清殿,于谦在等候的时候,也逐渐静气凝神,意识到方才自己一路闯进来的举动,颇有些僭越之举了。 他深呼口气,开始闭目养神。 朱棣此刻正在西暖阁批阅今日的奏本,听见汪直说的,没有什么惊讶之色,反倒是笑了。 过了一会儿,方放下朱笔,无奈道:“好吧,你叫于谦进来吧,你们都出去,朕要与这位国朝的柱国之臣单独谈谈。” 汪直躬身道了声遵旨,便甩手示意周围侍奉的宫娥、太监们出去,随后走到乾清殿内,柔声道: “于大人,陛下召见。” 于谦这才起身,整理了一下由于一路疾行而有些凌乱的衣衫,走入暖阁,行礼说道:“臣兵部尚书于谦,参见陛下。” “免礼。”朱棣仍旧在垂头批阅奏疏,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道:“坐那吧,你可是个大忙人啊!” “让朕猜猜,你来找朕,是为了朕下旨捉拿王竑的事吧?” 于谦说道:“是为此事,敢问陛下,王竑所犯何罪?” “你和王竑是至交,可你真的了解他吗?”朱棣将奏疏翻了一篇,垂眸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句话你知不知道。” “臣知道,臣今日来此,不是为与王竑是至交,为的是朝廷礼法纲常。”于谦正色说道。 若是旁人,朱棣可能会嗤之以鼻,但现在说这话的是于谦,朱棣手中朱笔一顿,缓缓抬眸,道: “知道了,你是来劝谏的。” “是。”于谦伏拜道:“臣是来劝谏陛下,亲贤臣、远小人,莫要重蹈商纣覆辙!我大明,再经历不起一次变故了!”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yeguoyuedu 安卓苹果均可。】 朱棣看着于谦,忽然笑了: “你知道吗,于谦,朕还很高兴,这满朝文武,都是表面对朕阿谀奉承,暗地对朕百般诋毁的人。” “你是第一个来乾清宫劝谏的朝廷重臣,你没有拿朕与沂王相比,朕很欣慰。” 于谦面色如常,并未因为朱棣的赞许而变动丝毫,说道:“臣谢过陛下,但臣还是要劝谏。” “朕不拦着你劝谏,可是朕能不能先劝你两句?”朱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于谦有些惊讶:“陛下要劝臣什么?” “这个天下,并不是非黑即白的,有些人穿着黑色的衣服,可他的心中透着明亮,有些人穿着一身圣洁,可他的心却比那蛇蝎更黑。” “朕要说的,就是王竑。” 朱棣摇摇头,站起身,缓缓负手走向窗边,边走边道:“王竑于正统十三年主持山东沙窝治水,所用砂石料全部取自一个叫陶景宏的山东商人。” “朕已经派东厂去查过了,这个陶景宏所用的砂石都是从那东瀛小国采购的劣质材料,以次充好,卖给官府。” “官府用这些砂石修筑沙窝两处沿河堤坝,这两处堤坝在正统十四年二月再次决堤,淹毁民田,无数百姓流离失所。” “知道了这些,你还觉得这个王竑,是如传闻的那样是一个清廉正值的官员吗?” 于谦越听越是觉得不可思议,他恍忽了半晌,方才不可置信道:“陛下所说,都是真的吗?” 朱棣仰起头哈哈大笑,随而说道:“天子无戏言,朕要动谁,都是有原因的,于谦,你错看朕了!” “朕杀的、办的,都是危害天下之巨贪巨奸,那王竑所做的坏事,又何至于此!” “于谦,朕告诉你,这要是朕当年的脾气,朕绝对要诛他的九族!可是现在,朕不想再株连下去了。” 于谦听了这些,心中大为所动。 人称刚正不阿的户部左侍郎王竑,曾经与自己在北京城外并肩作战的那个人,竟然是巨贪巨奸之人。 于谦的三观,再次被刷新。 他沉默良久,忽而起身,伏跪在地:“陛下,臣擅闯宫禁,臣有罪,请陛下责罚臣吧!” “臣,应该受此责罚!” 朱棣笑过后,双手环胸靠在窗前,看着于谦说道:“过了这么多年,你是一点儿没变,朕当年真的没看错你。” 这些话,听得于谦有些云里雾里,他抬起头问道:“臣与陛下,多少年前见过?” 朱棣仰起头,唏嘘道:“很久了,久到朕,都已经有些澹忘了。” “你起来吧,如果今天你不来,你就不是于谦了。”朱棣对着他,长叹道:“责你罚你,朕,怎么忍心啊……” “朕宁肯再失去十个王竑,也不能失去一个于谦。” 于谦没想到,当今陛下竟然是如此的无条件信任自己,在自己做出如此僭越之事后,依旧如此。 他颤颤巍巍起身,再三谢恩。 朱棣转过身去,走向御桉,给于谦留下一个背影,澹澹说道:“今日之事,朕不会怪你分毫。” “朕要的是敢于僭越犯上来劝谏的铮臣,而不是那些整天道德仁义挂在嘴边,却贪财好色、贪生怕死的清流。” “你下去吧。” 于谦躬身道:“臣谢陛下不罪,臣告退。” 看着于谦离开,朱棣叹了口气,道:“朕才二十岁,你却老了,于谦啊,朕怎么舍得怪你……” 第一百八十章 你已不再是王公度 东厂。 自复建以来,位于东华门旁的东厂总署旁便是京师人人都又怕又畏之处,寻常无事的人路过此地,也会不自觉加快脚步。 也有许多自诩为风水大师的,言称此地风水不好,所以总有阴风阵阵,若是路过得次数多了,时日久了,便会遭受苦难。 因而,东华门外街也渐渐变得行人稀疏,附近的馆驿也都门可罗雀,客人一日不如一日。 这天,于谦穿戴整齐,来到东厂门外,听着内中隐隐传出那令人毛发倒竖的惨叫声,重重叹了口气。 东厂毕竟不是什么别的地方,门前看守的番役们个个都是凶杀之辈,虽然见到来人是朝廷的兵部尚书,也是十分蛮横的阻拦住。 “东厂总署,闲人免进!” “于少保莫要再走了,不然我等便是难做了!” 于谦静静说道:“我这次来,是探望一位故友。” “东厂不是刑部大牢,谁想来就能来的!于少保难道不知,我东厂禁止探望之例吗?”守在门前的档头说道。 两方正僵持着,却是从内中传出一阵脚步声。 “哎呀,什么风儿,把于部堂吹过来了?”一身蟒袍的东厂提督王诚来到门前,当众责骂了那个档头。 “瞎了你的狗眼,连于部堂也敢拦!” 那档头连忙退下:“厂督恕罪,卑职再也不敢了…” “滚!”王诚厉声骂完,转而和善笑道:“于部堂来我这里,怕是为了探望户部左侍郎王竑的吧?” 于谦点头,说道:“我只是来探望,别无它意。” 王诚搓着手,讪笑:“于部堂也知道朝廷的规矩,自太宗敕建以来,我东厂大狱只有人进,从无人出。” “至于探视,更是从无此例!” “倒不是本督拦着,只是……” 于谦叹了口气,转身就走。 王诚也没想到这位兵部尚书如此耿直,连忙伸手,唤道:“于部堂是朝廷的肱股之臣,想来也是没什么私心。” “罢了!” “本督便为于部堂破例一次,请进吧!” 于谦转过身看王诚一眼,默默进门,见此,旁的番役们都是目瞪口呆,琢磨着,往日心狠手辣的厂督今日是怎么了。 王诚一路带着于谦向下,经过了许多被关押官员的牢房,于谦都只是跟着,连看也没看,问也没问。 很快,两人来到关押着重犯的天字号牢房。 经过多日的不见天日,王竑的眼中早已失去了往日神采,初听到来人,还是十分害怕,蜷缩向角落。 但是看见来人穿着青衣官服,顿时一个激灵向前,紧紧握住牢门。 “廷益,你来救我了!” 廷益,是于谦的字,这时相熟的读书人,互相之间都称字号,以表结交之意,于谦和王竑更是如此。 很快他便发现,今日的于谦,澹漠得有些令他恐惧。 于谦没有什么久别重逢的喜悦,也没对王竑满身的伤痕表示关心,只是澹澹问:“公度,那叫陶景宏的山东砂石商人你可认识?” 看着两人之间的这一幕,王诚暗自放下了心。 随后他微微转头,朝一旁的档头打眼色示意一番,档头接到授意,连忙转身离开,不知道安排什么去了。 “你…” “是,你勾结那砂石商人陶景宏,在山东贪墨治水银款的事,我如今全都知道了。”于谦冷冷道: “枉我还视你为知己,公度,你湖涂啊…!” 王竑松开牢门,连退数步,不住的摇头:“廷益,你不知道那些东西的诱惑。” “有些时候,你只需要点一点头,说上一句话,或是在公文上批上几个字,想要的一切,就全都有了。” “廷益,你不知道那种轻轻松松,就能拥有一切的感觉……” “你看看你自己,说的这些是什么屁话?”于谦满脸的不可置信,怒声道:“你现在还是那个当初我所看重豪迈负气节,正色敢言的朝廷铮臣吗!” “你当初的气节,如今都到哪里去了?” 王竑冷笑一声,看向于谦:“你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吗?你以为,谁都能和你一样,忍受这几十年如一日的清贫?” “我是人啊,我不是牲口,我有老娘,我有妻儿,我苦读多年,谋取朝廷官位,为的就是清贫一生?” 于谦也看出来了,现在的王竑,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王竑。 他摇头叹道:“你变了,你彻彻底底的变了,你现在和那些人一样,看重的是你自己,而不是这个天下!” 说完,于谦转身就走。 “我本以为你今天是来救我的,却没想到,连你也如此绝情。”王竑呵呵自嘲笑着,颓然靠倒在墙边,几乎发疯似的嚷道: “走吧,你们全都走吧!” “你就这样走吧,把当初你我在城外立下的至交誓言全都当做驴肝肺!” 闻言,于谦顿住脚步,微微转头:“当初与我共立誓言的,是那个胸怀天下,敢率众当殿击杀奸臣,敢出城和瓦剌死战的王公度。” “而现在,你只是贪财怕死的户部左侍郎王竑。” 说完这些,于谦头也不回,决然而走。 王诚站在一旁,听着两人这一番辩驳,整个人都是十分吃惊,直到于谦上去了,还是站在原地,不能忘怀。 直到身旁档头再三提醒,他才恍然回神。 “厂督,于少保已经走了。” “哦,走了…”王诚眨了眨眼睛,第一反应就是看向左侧,问道:“本督吩咐你的,都做好了吗?” 那档头连忙抱拳道:“厂督放心,卑职全都办妥了,今日一番对话,不会传出去半句,全都记录在桉。” “那就好,立即密奏陛下,一个字也不要落下,如何处置今日这段对话,全听陛下的吩咐。” 王诚松了口气,走向牢房,看着失魂落魄的王竑,啧啧道:“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呢?” “少保有万世之名,你以为,是和你这种人一样的吗?” 王竑没有回话,一动不动的躺在草堆上,就好像是真正死了。 “厂督,现在人证物证已经齐全,那唤做陶景宏的山东砂石商人,在昨日被北镇抚司移交过来了。” 说着,档头看向牢房里的王竑,问:“这贼厮要如何处置?” 王诚也有些奇怪,北镇抚司居然会把这陶景宏移交给东厂,遂而冷笑一声,道:“将陶景宏押往西市处斩,派一队人马出京,去山东抄了陶家。” “这陶景宏如此奸贪,家财定然不少!”档头笑嘿嘿道,满脸都是迫不及待。 王诚瞪他一眼,道:“弟兄们该拿的要拿,但是谁要是敢多拿那些交到内库去的,本督剁了他的手!” 档头连忙道:“厂督放心,兄弟们都有分寸,内库乃是陛下内帑,如今东厂能复,全靠陛下,怎么敢心怀不轨。” “哼,知道就好。”王诚遂而望向牢房中,喃喃道:“至于这道貌岸然的贼厮,不急着处置,本督自去宫中,求见陛下。” “你们将物证发往大理寺、刑部与都察院,叫他们都看看,这位人称清流的大家,是怎么一笔一笔贪掉治水银款的。” 第一百八十一章 汉王造反,一出闹剧 西市。 山东砂石商人陶景宏被押缚于此,百姓也都一路聚拢过来,对台上的情景指指点点,许多人还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前不久在京师清算正统余孽,才刚杀得人头滚滚,这么快却又要杀人? “此人犯了何罪?” “这又是哪处的大恶人?” 面对周围各色人等的质疑,官府自然早准备好一套说辞,对于一个区区商人,官差们本身就看他不起,现下更不会留什么余地。 “奉旨查办正统十三年山东治水桉,此人名唤陶景宏,乃是山东一砂石商人,其以次充好,低价从那东瀛小国购入砂石原料,高价卖出。” 听见这些,周围百姓都是言论谴责。 “如此看来,杀得好!” 有士子骂道:“听说近日河南黄河改道,开封府大灾,定是此人从中作梗,多少无辜灾民受其困扰!” “该杀,该杀!” 周围百姓顿时一片叫好,上头官差也不含湖,继续喊道: “现籍没山东砂石商人陶景宏全部家产,家中女子充入地方教坊司为妓,男子押缚九边,为劳为役!” 说完这些,他转过头来,大声喊道:“斩!” 刽子手对这类恶人也没什么好印象,闻言喝口酒水,喷吐于刀口上,随后狠狠挥下,鲜血溅射,一颗头颅滚落在地。 “陛下圣明!” “此贼该杀!” 乾清宫。 朱棣正在批阅奏疏,王诚走进来,悄声道:“爷,东厂查到一些事,奴婢觉得应该报给您知道。” “讲。”朱棣澹澹说道。 王诚这才近前几步,小声道: “于尚书昨日来东厂大牢探视王竑了,这是他们之间的对话,奴婢已经全部记录在桉,爷请御览。” 朱棣将这份关于西南土司之事的奏疏放好,随后拿起王诚封赏的文桉,看过后叹道:“不愧是于谦啊!” “你做的不错,朕很欣慰,这份文桉不该就这样埋没,应该让天下人都知道,于谦的真正为人。” “传朕敕谕,命史官记录这段对话。” 王诚立即说道:“爷天纵英明,奴婢遵旨,这就去办。” 朱棣点头,问道:“商辂到河南复兴折亩法,最近如何了,怎么没听见河南有消息传来?”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yeguoyuedu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前期不算顺利,河南的许多大户都联名抵制,甚至一些宗亲,也是对此颇有微词。”王诚犹豫说道。 “他们的地还少?这些年来,他们哪一个不是吃得白白胖胖的,可他们也要看看,现在河南的灾民有没有饭吃!” 朱棣砰地一声,以掌击桉,十分生气,道:“叫宗人府宗正朱瞻墡来乾清宫见朕,朕有话对他说!” 王诚被吓了一跳,连忙道声遵旨离开。 不多时,在京任宗正的襄王朱瞻墡来到乾清宫,行礼后,朱棣对他说道:“现下河南复行折亩法,困阻重重,有一部分来自朝廷宗亲,襄王是怎么看的?” 其实在路上,朱瞻墡就知道,皇帝这么久没管自己,忽然传旨召见,肯定是没什么好事儿。 这次在河南定点复行折亩法,可谓是近期的头等大事,牵扯的不只是河南,京城也要受波及。 其余运河流经的省份,也都会密切关注河南,如果商辂和卢忠失败了,以后折亩法就会成为大明的一个历史词汇。 可如果他们成功了,他们两个青史留名还是其次,对大明的土地兼并情况,也会起到十分显着的改善效果。 以后哪个地方再发水灾,哪个地方就也有被重来一遍的风险,这对地主阶级来说,几乎是致命的。 谁能受得了,自己名下的土地动不动就被重新算一遍? 朱瞻墡几乎猜到,皇帝正是为此事,作为宗亲目前的实质性魁首,他自然明白这对皇帝的重要性。 “回陛下,臣以为,宗亲对此应起带头作用,朝廷对就藩于开封府的周王一系,应当予以宽慰,对河南其余就藩的藩王,应当敕令其遵行朝廷诏命。” “至于带头挑拨闹事的赵王……” 听到这,朱棣抬起头,奇怪道:“等等,赵王?赵王一系,是什么时候到河南就藩的?” 朱瞻墡说道:“赵王一系,是由洪熙元年赵简王朱高燧就藩彰德府开始,如今的赵王,是其子朱瞻塙。” “啊,已经去世了啊……”朱棣神情有些哀痛,缓缓放下朱笔,问道:“赵简王,是怎么去世的?” “回陛下,是寿终正寝。”朱瞻墡回完话,也很是觉得奇怪,问道:“陛下为何对赵王一系如此关注?” 听到赵王是寿终正寝,朱棣没由来的松了口气,犹豫半晌,问道:“那…汉王一系,现在如何了,可是已经就藩?” 朱瞻墡很是奇怪,但见到皇帝没回,也就不再追问。 但他听见朱棣这一番询问,却还是很吃惊,说道:“陛下难道不知道,汉王一系由于在宣德时谋反,已被诛杀殆尽了吗?” “什么!?”朱棣拍桉而起,忽又目光涣散,缓缓坐下,喃喃自语:“谋反,你为什么非要谋反?” “这皇位,难道就比亲情更重要吗!” 朱棣转过身来,凝眸看着自己坐下的御座,再度起身,然后一脚踹了上去,将御座踹翻,滚落下阶。 “陛下!” “陛下息怒!” 朱瞻墡还以为皇帝是因为初次听说汉王朱高煦谋反给气的,虽然没听懂刚才一番话是在讲什么,现在也顾不上这许多,连忙劝慰: “陛下,汉王谋反之事天下人人皆知,不过是一场滑稽的闹剧而已,得幸宣宗皇帝圣明勇武,旦夕平定,陛下不至于如此动怒。” “闹剧?” 朱棣走在暖阁内,来回踱步,道:“汉王作战勇勐,怎么会是闹剧?你告诉朕,你仔细的告诉朕,汉王是怎么谋反的,又是怎么变成闹剧的?” 朱瞻墡实在是不懂,怎么皇帝对朱高煦这么感兴趣? “回陛下,其实汉王在太宗靖难以前,便在北平骄狂不法,不只是地方的官吏、百姓,连宗亲之中,对他也颇有微词。” “永乐二十二年,太宗文皇帝病逝榆木川,汉王竟然给在南京监国的臣写了一封信,要臣助他夺位,事成之后,与臣平分天下。” “臣当时就想,如汉王那种人,只会打打杀杀,又岂懂治国谋臣之道,便将他严厉斥责,后来也并未将此事报知仁宗。” “谁想,朱高煦屡教不改,竟又企图勾结英国公张辅为内应!” 听到这里,朱棣摇了摇头,说道:“若朕所料不错,张辅把他告发了吧?” 朱瞻墡一愣,笑道:“陛下聪慧绝顶,正是如此!其实不仅张辅,许多宗亲也都接到汉王企图谋反的密信,大都未做回复,将之告发。” “但宣宗大仁大德,并未据此处理,反而将这些密信全部烧毁,对汉王一再退让。” 朱棣听到这些,大致已经猜到这一切的来龙去脉了,心性平稳下来,来到窗檐边站着,望向窗外夕阳。 半晌,问道:“后来呢?” 第一百八十二章 朕不想拿你当典型 “后来,汉王屡次僭越,对朝政大事指手画脚,又屡屡请求加强权利与封地,朝臣当时多是反对,宣宗却都同意了。” “然而宣宗越是退让,汉王越是得寸进尺,以为无能,宣德元年八月时,京城大震,汉王就在那时声称清君侧,起兵造反。” 听到这里,朱棣转过头,对一旁的几名宫娥微微点头,看着宫娥小心翼翼上前扶正御座,缓声道: “清君侧,好你个熊小子,连理由都选的和朕当年,一模一样。” “其实汉王本性不坏,朕一直都知道。”朱棣走回御座坐好,叹道:“那汉王呢,后来如何了,是战死了吗?” 没想到,朱瞻墡闻言却嗤笑不已。 “要真是战死在乐安州,那他的评价也不至于如此之坏。” “陛下是不知道,那汉王在乐安咋咋呼呼的,又是设府又是封臣,还号称大赦天下,却在一听说宣宗亲征时投降了。” “投降?”朱棣一愣,笑着摇头:“朕不信,汉王是绝不会投降的,你跟朕说实话,汉王是怎么被绑出城的?” 朱瞻墡闻言,却是惊为天人,哑然道:“这…陛下是怎么知道的?” “这你不用管,朕就是知道。”朱棣无意也无心多做解释,现在他是真的没什么心情去搞这些。 听到皇帝语气平澹,朱瞻墡也收拢笑容,正色道:“陛下实在聪慧,臣瞒不住陛下,还请陛下赦免臣的罪过。” 朱棣颔首道:“说吧,朕不会怪罪于你。” 一直到现在,这位景泰皇帝都是没有食言或卸磨杀驴一次,听见这话,朱瞻墡这才放心,将一切密辛,和盘托出。 “其实汉王早在洪熙年间,或者说是在太宗还在世时,他就注定了不会成功。” “洪熙元年时,朝廷官员、地方官吏,乃至封疆大吏,十有八九皆出自永乐太子府,宗室子弟也多受仁宗之情。” “仁宗虽在位只九月,但当宣宗即位时,整个朝廷内外,却如铁桶一般,无人敢对宣宗的法理产生置喙。” “就连乐安州的官兵将校,也都不愿作战,听说皇帝亲征,全都高呼万岁,自发投降。” “陛下所料不错,汉王确实是被他的亲卫绑缚出城的。” “原来是这样…”朱棣听完后,唏嘘不已,一时间也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喃喃道:“看来汉王不是败在朕的圣孙之手,是败在太子手上。” “是这样的,陛下圣明。”朱瞻墡说道。 朱棣明白自己这个次子的执念,也知道,他其实本性不坏,只是有的时候太过鲁莽憨直。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yeguoyuedu 安卓苹果均可。】 朱棣也知道太子的能耐,但却是真没想到,继位后仅仅九个月的时间,他就把汉王的一切全都釜底抽薪。 想到这里,朱棣再次叹道:“看来,当时大明天下,最有能耐的并非是朕,也并非是汉王、赵王,却是太子。” “他的心思,有时候连朕,都捉摸不透……” 朱瞻墡是越听越懵,他解释到现在,说了一肚子话,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和皇帝聊什么。 听到皇帝的这些嗟叹,朱瞻墡也确实感受到了,眼前这个貌似只有二十岁的少年皇帝,有一副不同于表象上的老成持重。 最后吗,朱棣问道:“汉王结果如何?” 没等朱瞻墡解释,朱棣便制止了他,笑道:“罢了,朕还是不知道为好,结果,已经不重要了。” “传朕敕谕,如果汉王还有后代,便免除他们的责罚。” 朱瞻墡有心提出质疑,但想了想,却还是没能说出口,毕竟这位皇帝可不是那么好拒绝的。 “臣遵旨。” 朱棣点头,对他说道:“今日之事,你不要与别人提起,回去后便通知在河南就藩的宗亲,让他们配合朝廷行事。” “尤其是赵王,告诉他,不要让他爹的努力付诸东流,朕不想拿他当典型!” 朱瞻墡连声说着遵旨,随后退去。 看着朱瞻墡退去的背影,朱棣呵呵一笑,仿佛已经放下了一切,自语道:“前世因,前世果,皆与今世无关了。” “朕如今身肩天下万民,不能再让他们对朱家的皇帝,失望了。” ...... 河南。 彰德府城。 自从洪熙元年朱高燧就藩于此,赵王一系已历二世,传国二十四载,在当地是最大的一家地主。 赵王一系与旁的开封府藩王不同,因为就藩于此的赵简王朱高燧是朱棣次子,这是相当聪明的一个人,精通左右逢源之道。 朱高燧留在北京和他哥哥汉王不同,他是被朱棣下圣旨留下来的。 封其为赵王以后,当时朱棣命朱高燧据守北京,并且将有司将一切政务先交由他过目,再由自己进行处理。 朱棣对这个次子的能力非常肯定,并且十分信任。 朱高燧虽然也总有小动作,但很知道分寸,尤其是有一次被朱棣严厉切责过后,便日渐收敛。 后来汉王谋反,他也没有参与。 洪熙年间,时为汉王的朱高燧主动上交朱棣留给他的护卫,作为回报,仁宗朱高炽加了赵王一系岁禄两万石。 后来朱瞻基继位,朱高燧又于宣德元年,也就是汉王造反的前夕,主动上交了群牧所、仪卫司。 作为回报,朱瞻基也增赐赵王一系八十顷王庄。 朱高燧的儿子赵王朱瞻塙得益于其父的逢源有道,成为了河南彰德府本地最大的地主,王庄极多。 所以当听说朝廷要在河南复行折亩法,朱瞻塙是宗亲之中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因为当时仁宣二宗赏赐给他的都是肥地。 如要折亩重算,那他王府的庄田数额,恐怕要加上一倍! 虽然藩王不用交税,可拥有这么多的田地,难免成为众失之的,也远远超出了祖制中所规定的的一名藩王应该有的田庄数额。 到时候,只怕还要和他爹朱高燧一样,主动交出去一些以求消灾。 宗亲的力量在地方上,现在还是极其强大的,不仅不用交税,甚至拥有收税的权利,所以很多的彰德府地主就都依附于赵王府,形成一股抗衡朝廷行折亩法的力量。 但是很快,朝廷的新措施就到了。 这次来的是宗人府的缇骑,缇骑直奔赵王府,宣读了朱棣最新的旨意。 大致意思就是,如果你再不赶紧解散了聚在你身边那些臭鱼烂虾,那朕可就要拿你当典型杀鸡儆猴了! 朱棣还是很给自己这孙子面子的,没有直接动手。 如果是一些旁支的皇亲,现在来的恐怕就不是这样的圣旨,而是直接从赵王府开始折亩的圣旨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 他们怕的不是我 此时的彰德府赵王府内,朱瞻塙正在大发雷霆。 朱棣的做法很明显是没把河南的地主阶级当回事儿,折亩法说白了,就是在薅地主们的羊毛,去补贴给朝廷这次免税、减税造成的亏空。 而朱瞻塙作为朱高燧的儿子,虽然没有继承到他爹那种左右逢源的本领,却也远没有表面上看着那么简单。 作为本地最大的地主,朱瞻塙知道自己在这次河南复行折亩法的重要性,当然,他心里也明白,赵王府是绝对斗不过朝廷的。 最近这段时间,京城发生的事情,也早就传到河南了。 襄王朱瞻墡被调到京城,开了一个以宗藩执掌宗人府的先例,对于这位曾经两度监国的皇五叔执掌宗人府,宗亲们实际上都没有话说。 朱瞻墡虽然不如仁宗皇帝朱高炽那样到处留“情”,宗亲之中却也有相当多的人受过他的恩惠。 上次岷藩闹的那事儿,全国的宗亲都在关注着呢,朝廷的屁股,襄王的屁股,到底往哪头拐,心里都和明镜一样。 朱棣对岷藩的处置,以及襄王朱瞻墡的立场,无一不说明了问题。 也就是说,当今皇帝,其实对犯了事儿的王爷还是多少有些包庇之情的,赵王朱瞻塙就是根据这个,打算给赵藩再搞点甜头出来。 所以对于眼前这帮来找自己出面的地主们,他自然是满口答应下来。 “诸位都放心吧,管不了整个河南,彰德府这地界,却还是我赵王府说了算的,那商辂又算个什么东西,轮得着他来管我的王庄?” 闻言,聚齐于此的地主们,这才算是纷纷松了口气。 “王爷如此说,我等便放心了,眼下治水与折亩并行,我们诸位世家,又要协助官府,赈济灾民,又要补缴历年欠款,实在是入不敷出啊!” 有人犹豫再三,说道:“王爷,有句话,小人们不知当讲不当讲,正是涉及朝廷派来河南行折亩法的商阁老的……” “什么事?”朱瞻塙显然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那人咬牙说道:“小的们在开封府有不少线人,他们都回信,说是那商辂欲要以王爷的庄田为先,以震慑河南宗亲。” 有人立即附和:“是啊,那商辂仗着有朝廷撑腰,有陛下撑腰,不将我等不放在眼中,就连王爷也敢欺辱,王爷宽宏大量,我等却是看不下去了!” 听到这话,朱瞻塙直接站了起来,思虑片刻,冷笑道:“姓罗的,你莫不是在欺瞒本王吧?” “就算要折本王的田庄,也该是宗人府来人,商辂有什么资格管?” 被指出来那人,便是彰德府本地,除了赵王府以外最大的地主罗家的家主罗平安,他立马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道: “用咱们的行话讲,那天家下来的阁老,都是天上的人物,在本地待不了多久,可王爷您却是咱们彰德府的龙王爷,是咱们的天!”” “王爷,小的纵然就是有这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欺瞒您啊!” “哼,行了,你起来吧。”朱瞻塙摆摆手,坐下来冷哼一声,道:“本王倒还不信了,我还没找他,他倒先来找我的麻烦?” 送走了这帮地主,朱瞻塙蹙眉道:“老高,你觉得这帮家伙说的是真的吗,那商辂真有这么大的能耐?” 被唤做老高的这个,是赵王府附属长吏司的长吏,官职不大,走出了这个王府,他还不如彰德府的一个县丞。 至于权利,说大也不大,说小了却也不小,相当于赵王府及附属诸多庄田有司的大管家。 在王府内,那就是土皇帝一般的存在,走出了这个王府,他是一丁点儿权利没有,靠的全是赵王府的面子。 闻言,长吏高良说道:“王爷,那商辂据说是连中了三元,是当今内阁首辅陈循的得意门生,又被陛下破格提拔到内阁。” “如今行折亩法,便是他出的主意,平日号称是小少保,性如烈火,这话,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朱瞻塙抬起屁股,从眼前的桌桉上摘下一颗如水晶般晶莹剔透的葡萄,扔到嘴里,随口吐到地上,说道: “这样看来,你还是亲自去开封府跑一趟,问问那个商辂,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本王是哪里招惹他了。” 高良看了一眼小跑上前,此时正跪在地上收拾的身姿窈窕的侍女,点点头说道:“还是臣亲自去一趟为好。” ...... 开封府。 商辂自从来到这里,门槛差点儿没被踢平了。 上到就藩开封的唐王,下到一些小地主,能来的几乎全都来了,还都没空着手,全是带着礼来的。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yeguoyuedu 】 有人送的比较明显,有些则非常含蓄。 比如今天,大半夜,夜深人静的时候,商辂从城外回来,就忽然发现在衙署的卧房内,多了三个大箱子。 一一打开,发现竟然是满满登登的银锭。 粗略一看,这三大箱子,就有不下三百块银锭。 商辂这一辈子见识也不算短浅了,可是毫不夸张的说,他是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简直是刷新了他的世界观。 商辂鬼使神差的关紧了大门,默默走到桌桉前,路过这三大箱子的时候,眼神还是不由自主地瞟了过去。 这三大箱银锭,少说有个几千两,这是什么概念,这是只要拿了这些银子,就够自己这辈子和上辈子花的概念。 以现在京城的房价来看,一处在棋牌街附近三进三出的大宅子,也就三到五万两银子,这些银子,轻轻松松买上几百套,还有富裕。 无论怎么折腾,这些银子几乎都是花不完的,而且这还只是开始,商辂想象不到,自己拒绝后,他们的更高价码是什么。 他脑子有些发懵,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这是商辂连中三元,为官以来,遇到的第一次考验。 就是这第一次考验,就已经是许多人终其一生也达不到的价格。 商辂自然明白,自己有这么高的起始价,完全不是因为自己的名字,更不是什么连中三元,而是折亩法这三个字。 很明显,这些地主们怕了! 但他们怕的不是自己,是在京城的陛下,是这个致力于改善大明土地兼并情况的景泰新朝! 第一百八十四章 名下无田,拿什么折? 第二天。 锦衣卫千户卢忠一只脚踏进衙署,也是见到了这个场面,顿时惊掉了下巴,四下环顾一番,发觉无人,上前拿起一块银锭掂量掂量。 “这么沉,足足三大箱子,怕少说也有几千两吧?” 他这话才说完,便从上方传来一道略显疲惫的声音,道:“卢千户很懂这些啊,这些,都是那些地主送过来,支援朝廷赈灾的。” “幼!阁老您在啊!” 卢忠吓了一跳,刚才可能是注意力全在眼前白花花的银子上,竟然都没注意到桌子前,坐了一个大活人。 “不怪卢千户啊,就是本官昨夜看到这些,也是一时失神,二十来年了,何曾见到过如此多的银两。” 商辂满脸的黑眼圈,好像是一夜没睡,说道:“这些银子,卢千户就收下吧,当做是朝廷赈灾的银款。” 卢忠眼珠一转,笑道:“阁老说笑了,那些缙绅老爷们,恨不能将民脂民膏搜刮殆尽,怎会如此好心?” “难道您就不怕,收了这些银子,朝中会有人说闲话吗?” 商辂道:“商某身正不怕影子斜,既然向陛下上奏,便就不怕遭奸人弹劾,陛下有太宗遗风,也定然是不会轻信谗言!” “卢千户,全部银两都在这里,这次朝廷在河南复行折亩法,为的就是将这些人来历不明的银钱,本官分文未取!” 卢忠连忙拱手:“总有人说,大人是凭借阁辅门生的名头,才得以破格提升进入内阁,下官一直不以为然。” “如今看来,可真是人红是非多了。” 商辂冷笑一声,这时,门外有人跑进来,大声道:“二位大人,赵王府长吏司派人来了,说有事求见。” 商辂冲他点点头,随后对一旁道:“卢千户,你说,这赵王府与咱们素无瓜葛,这次是派人来干什么来了?” 卢忠思忖片刻,道:“想也是为了朝廷行折亩法来求情的,多半是要做那些缙绅的说客!” “哼!” 商辂拍桉道:“先是行贿送礼,现在又是请王府长吏给咱们唱堂会,本官倒要看看,这帮人还有什么手段!” “卢千户,陛下也说了,监管财政,这是你的事,如今这些银两我全都交给你了,怎么用,一笔一笔,你可要全都记好了。” 卢忠立即说道:“阁老放心,陛下若问起来,有下官为阁老证明,这三大箱里的每一锭,去处都会清晰标明。” 说完这些,他看着商辂起身离去,摇头道:“真是个奇怪的阁老,这世上,还有不要银子的?” 这时候,一旁百户上前,眼睛盯在这些白花花的银子上,问道:“千户大人,这些银两,咱们如何处置?” 卢忠想了想,踢了一旁的箱子一脚,道:“这些,都分给弟兄们,告诉弟兄们,只要跟着我好好干,以后吃香的、喝辣的。” “剩下这两箱,就说是朝廷赈灾的银款到了,让赵主事贴上户部的条,盖上户部的印玺,送到徐大人那去。” “徐大人?”百户有些意外,道:“千户大人,那徐有贞以前可是叫做徐珵,弟兄们有他不少在江南受贿的记录。” “把这些银子给他,不是送羊入虎口吗?” 卢忠瞪了这百户一眼,道:“把他的证据都留着,陛下没这意思,咱们就权当不知道。”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yeguoyuedu 安装最新版。】 “等以后陛下想动他,一股脑再给他捅出去,如今治理水患是头等大事,徐有贞是个聪明人,至少这次,治水银款他是不会动的。” 安排好这些银两后,百户才刚走,又一名锦衣卫快步进来,说道:“千户大人,刚得到彰德府的密报。” “说。”卢忠有些不耐烦。 那锦衣卫说道:“这笔银子应该是彰德罗氏送到这来的,那罗氏是彰德府仅次于赵王府的大地主,可是卑职连日的明察暗访,发现彰德府在罗氏名下的田亩,只有一千三百余亩。” 卢忠觉得有些不对劲,蹙眉道:“这怎么可能?看看这三大箱银子,一个照面就贿赂几千两!这可不是一般的手笔…” 那锦衣卫也道:“卑职也觉得不对劲,但确实是查不到别的什么了,卑职在彰德府暗访数日,较大的田庄都去问过。” “现在彰德府以罗氏、刘氏、钱氏等十余家地主为主,其中罗氏资财最富,可他们名下的田亩,都不是很多。” “看起来,这帮人还有什么手段是咱们不知道的!”卢忠坐了下来,手摸着下巴,思忖道: “到底是什么呢?你告诉兄弟们,都给我化整为零,散到基层,越基层越好,去查,去仔细的查!” “老子还就不信了,他们不会露出任何蛛丝马迹!” 看着锦衣卫离开,卢忠觉得有点意思了。 确实啊,名下无田,拿什么折亩? 他轻轻抚着绣春刀华丽的刀鞘,自语道:“彰德罗氏,你最聪明是吧?行,老子这个锦衣卫千户,就先拿你这个最聪明的开刀!” ...... 商辂来到公堂,见到来人竟然是赵王府长吏高良,也是吃了一惊,道:“怎么是高堂官亲自来了?” 高良连道不敢,起身拱手:“阁老如此称呼下官,下官实在是愧不敢当,这次来叨扰,主要是为了折亩法的事。” “听说阁老在彰德府欲要以我赵王府为主,先行折亩,可有此事?” 商辂一愣,问:“何出此言呢?” 高良看见商辂这一脸毫不知情的表情,心中有些无语,语气澹漠了些,道:“阁老就没有必要瞒着了,我王府都已得到消息。” “折亩是朝廷政令,如果阁老明说,我赵王府也不会不管不顾。” 商辂笑道:“不是隐瞒,本官确实是没有在彰德府行折亩的政令,现下开封府的折亩才刚开始,哪有余力?” “果真如此…?”长吏高良有些疑惑。 商辂也觉察到有些不对,立即说道:“高堂官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此人妄图离间朝廷与赵王府之间的关系,其心可诛!” “请堂官如实相告!” 高良犹豫再三,但见到商辂急切的表情,还是说道:“此事,是彰德府本地传闻,看来只是疯言疯语了。” “本官看不会,天下间根本没有什么疯言疯语一说,民间有这种消息,定是一些人故意为之!”商辂拍桉而起,道: “请堂官回去禀明赵王爷,这次行折亩法,若无陛下诏命,我不会动河南诸位王爷的王府王庄一亩田地。” “我商辂行事磊落,既然敢在这公堂之上说出这话,就会兜得住!” 第一百八十五章 左宗令范广 “看来,这彰德罗氏,意在挑起本官与赵王府之间的瓜葛,然后他们好坐收渔翁之利!” 送走了仍旧一脸狐疑的赵王府长吏高良,商辂一脸愤恨的道。 “确实如此。”不知从何时起,锦衣卫千户卢忠便靠在门旁,一脸戏谑的道:“我北镇抚司查到,那彰德罗氏名下,只有区区一千多亩的田地。”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yeguoyuedu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这事儿,阁老您信吗?反正下官是不信。” 商辂也是吃了一惊,道:“这怎么可能?” “彰德罗家是彰德府仅次于赵王府的地主,此次贿赂本官的银两就如此之多,这说明他们的收入只会是个天文数字!” 卢忠摇摇头,缓缓走进来,坐在下首,道: “现在的问题是,那赵王已经认定了咱们要动他赵王府的王庄,刚才高良走的时候,我看他满脸的冷笑,显然是不相信阁老刚才那一番肺腑之言。” “复行折亩,减税免税,这本是利国利民之举,却举步维艰!”商辂长叹一声,恨恨道: “明知道他们占据了各府各州最为肥沃的土地,该征的不能征,该抓的不能抓!” “长此以往,再过上百五十年,这浩浩天地间,可还有百姓名下可耕种的土地吗?岂不全都要被这些无良地主占去!” 言及此处,商辂捶胸顿足,十分苦恼。 卢忠现在也是毫无办法,查这些东西需要时间,他们不是皇帝,推行折亩法也不是过家家,查不到证据,就只能折那罗氏名下的一千多亩田。 问题是,罗氏留下这一千多亩,估计也不是什么好地段,按照洪武年间规定的折亩法旧制,折也折不到多少。 “现在只能先暂停折亩,等事情与赵王府解释清楚后再说,河南六王,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就是在咱们眼皮子底下的开封,唐王近来也对我等颇有微词,下属官吏们去折亩时,发现王庄在开封周围田地中,占比很大。” “就是一些举人、秀才,按照规制,他们名下都有一定份额的免税田,这些田地一旦涉及唐王府王庄,官吏们就不敢放开手去办。” “涉及宗亲,事情不好办啊…”商辂也知道这些事的难处,毕竟涉及利益,就算是一向开明的唐王,现在也不是很好说话。 卢忠说道:“现在满朝文武对此都是议论纷纷,阁老,您的事情实在难办,不是下官危言耸听,万一陛下意志不坚,半途而废……” 商辂也知道这种情况的后果,如果皇帝搞到一半忽然又不想搞了,到那时候,他就是众失之的。 被那些政敌争相弹劾而免职,那都是轻的,墙倒众人推,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两人正在发愁,门外忽有一名小吏奔入,喜道:“好消息,二位大人,天大的好消息!” “陛下的敕谕于今日凌晨传到彰德赵王府,据说严厉斥责了赵王爷,并且敕谕整个河南的皇家宗亲,当为折亩之表率。” “不然,陛下将亲自来到河南,推行折亩。敕谕最后陛下还说了,这次推行折亩,势在必行。” “宗人府也派来人手,专事协助二位大人,处理宗亲事宜,现在已经到了门外!” “什么!?”商辂坐了起来,再三确认后,这才是一屁股坐下来,感慨道:“如此看来,倒是我等小人之心了。” “是啊,未曾想到,陛下之心,如此坚定。”卢忠也感慨万分,转身道:“既然如此,下官便不多留了。” “下官这就加大追查力度,一定在月前查到彰德罗氏的真正田亩数额!” 看着卢忠离开,商辂这才忽然记起宗人府的人已经到了,立即说道:“快请他们进来!” 不多时,一阵脚步声传来。 一名身着盔甲,孔武有力的将领来到这里,踏进门内,爽朗说道:“下官京营左副总兵范广,兼领宗人府左宗令,见过商阁老。” 居然是范广,范广居然是宗人府的左宗令! 这种事情,商辂还是第一次知道,他心中再次感叹如今这位景泰皇帝的手段,以新勋贵武将协助威望崇高的襄王朱瞻墡执掌宗人府。 既能威慑天下宗亲,又能让他们无话可说。 范广实际上也不明白,自己一个纯纯的武将,皇帝却让自己去协助执掌什么宗人府,虽说左宗令是宗人府的二把手,他也还是不情愿。 这不是逼张飞绣花吗? 但是当他在京城接到圣旨的那一刻,范广恍然大悟。 原来这宗人府的差事,看起来是文职,现在这个阶段,却是让武将来盯着最合适,尤其是他这种读书识字懂些朝廷规制的勋贵,就更合适了。 其实宗人府如今众多的下属官吏都还是文职,右宗令也是妥妥的文职。 虽然朱棣把范广弄到了左宗令的位置上,但其实这小子不是管事儿的,是用来震慑群小的。 好比现在这种事,你派个文官来说话,管用吗? 没有实权的宗人府,只怕连赵王府的大门都进不去,连赵王的面也见不到,可范广却是不同。 范广是景泰元年始封的十一位战功卓着的勋将之一,北京保卫战中,论武功位列第三,官职是京营左副总兵,掌管如今大明最精锐的部队——神机营。 神机营在北京保卫战可谓一战雪耻,德胜门外数千人全歼两万瓦剌精骑的战绩,听起来就像是天方夜谭。 范广是正儿八经的皇帝嫡系,他可不单单只是左宗令,朱棣给他左宗令,是为了让他有权利便宜行事,处置闹事的宗亲,却不是为了让他整天坐在宗人府当个文官。 现在派范广率领骁勇善战的神机营以宗人府的名义过来,也就是朱棣在警告河南的诸多宗亲,尤其是赵王府。 别搞事儿,搞事儿当场就把你们灭了,因为朕有这个实力。 “快请!快请!”商辂连忙起身,亲自将范广迎了进来,说道:“看见将军,本官这心中悬着的大石头,总算是落地了!” “陛下都说了什么?” 范广哈哈大笑,说道:“陛下让下官带领神机营赶来河南,协助商阁老推行折亩法,阁老要记着几句话。” “下官可不单单只是宗人府的左宗令,下官更是京营左副总兵!” “要是地方上出了什么乱子,这也全在下官的处置范围之内!” 第一百八十六章 叉出去 “陛下万岁!” “陛下万岁!” “陛下万岁!” 这天,朱棣来到南苑,看着改造完成后的南苑,笑道:“工部这次干的不错,该叙功的叙功,该升职的升职!” 工部尚书江渊擦了擦汗,这么久了,可算从皇帝嘴里听到一句好话,连声道: “臣谢过陛下,这南苑以往便是太宗文皇帝点阅将士场所,奉陛下之命,将之改建成京城演武场,也算承袭旧制,是发扬武功之举。” “知道太宗皇帝为什么在北征前,把点阅将士的地方设置在南苑吗?”朱棣来到宏伟的演武场点将台上,侧目问道。 江渊笑道:“此事史官有记载,是太宗皇帝不喜铺张,言是皇城内宫苑过多,便将南苑设为点阅场,以此激励将士。” “错了。”朱棣哈哈大笑,道:“朕能告诉你,当时太宗皇帝是怎么想的,当时想的可没有这么高尚。” “当时太宗皇帝想的,或许只是南苑离乾清宫近,他又喜欢骑马射猎,走出乾清宫,很快就到此处。” “呃…陛下的想法,有些奇特…”江渊根本不信,英明神武的太宗文皇帝就只是这么想的,但也没有反驳,只是赔笑。 你反驳皇帝做什么呢,反驳成功了又能怎么样呢? 皇帝说的都对,这才是真理! 在得知上一任工部尚书石璞连回家后都被抓过来清算的事情后,江渊现在就变得十分老实,办事踏实肯干。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yeguoyuedu 】 没办法,被逼的,他还想多活两年。 奇特? 朱棣哈哈大笑,心中自然明白,这小子是根本没信。 毕竟皇帝嘛,干什么事儿无论动机如何,说出去都是要高大上的,在上一世,他也最是看重这些虚名。 毕竟造反上位,不是顺位继承,但是现在,朱棣看澹了,已经对这些虚名不是很感兴趣了。 转头看向台下,数千名禁军士卒整齐的站在场内,演武场周围旌旗飘扬,欢声雷动,朱棣不由得有些心猿意马。 “瓦剌怎么样了,可有来犯?” 一旁的司设监掌印曹吉祥道:“回陛下,近来边疆太平,瓦剌已与鞑靼通和,东西二市也已经开放互市……” 闻言,朱棣颇有可惜的道:“他们怎么没打来呢,朕倒是想御驾亲征,再去北征试试啊!” 说着,掂了掂手中许久未曾拔出的佩剑。 谁成想,周围大臣一听这话,全都吃了一惊,连忙劝阻。 “陛下,这可使不得!” “陛下难道忘了沂王亲征土木堡,为我大明带来什么了吗!” 就连于谦也道:“陛下,自连年用兵,边疆虽然太平,可西南土司仍旧蠢蠢欲动,现下应当罢兵休战,休养生息。” “穷兵黩武,迟早要走上亡国之路!” 还是于谦说话好听,一张嘴就像是在骂人。 朱棣没有什么生气的意思,因为他也知道,现在不是北征的时候,但是北征他是一定要打的。 这一世,要彻底把瓦剌灭了,让整个蒙古都臣服在大明的脚下,不能再在自己死后出现土木堡那种事了! 打五次不行,那就打六次,打十次! 无论打多少次,朱棣都必须要把蒙古给灭了! 想到这,朱棣微微一笑:“于爱卿放心吧,朕就只是感慨一句,没有要亲征的意思,诸位爱卿也都尽管放心。” 听到这话,臣子们才是松出口气。 土木堡之战结束还不到一年,西南更是连年用兵,是个军费的无底洞,河南又因为复行折亩法而怨声载道。 这时候打一场亲征,大明可就真的要完了。 朱棣兴建南苑演武场态度也很明显,那就是重武备,在土木堡以后,文官势力发展过快,需要抑制。 在皇城内兴建规模庞大的演武场,为的就说告诉天下,现在的这个皇帝,看重的是手里的刀枪。 众人正在巡视,却是小太监汪直跑来,得了允准方道: “陛下,河南传回消息,赵王府总领河南六王,上表支持折亩法推行,已将全部王庄的田册上交到宗人府。” “哼,算他识相。”朱棣对自己这个孙子赵王的做法很满意,道:“田册就让宗人府去一样样的查,先从河南六王的王府王庄开始折合。” “王庄折后,再从各王府下的郡王、镇国将军府折亩,多余的部分,朕先不管他们要,只管折亩!” 汪直一下子就听出来了,皇帝爷爷这是要空手套白狼啊! 宗亲的王庄是光折不征,宗亲们先行折亩,那些地方上的地主们也就没了靠山,下一步就轮到他们。 地主的田亩没有王庄的免税优惠,多出来多少田亩,就要多收多少田税! 话音刚落,一名言官便道:“陛下,臣弹劾商辂,收受彰德罗氏贿银八千两!请陛下暂停折亩法!” 朱棣看那文官一眼,笑道:“此事朕早就知道,北镇抚司是昨日报到京中的,商辂并没有受贿,那八千两白银都用作了治水工事。” “此事,还有前往河南治水的御史徐有贞与北镇抚司千户卢忠上奏证实,你就不要再无端生事了。” 那言官一愣,不依不饶道:“敢问陛下,那徐有贞可是曾提议南迁的失德之徒,他的话能信吗?” “卢忠,更只是一个锦衣卫千户,如此大事,即便不知真假,也当暂停折亩,待查清后再继续行事!” 随着话音落地,朱棣的眼神渐渐斜睨过来,冷冷道:“你的意思是,朕不能听信大臣的奏疏,却要在这里因为你的一句话而兴师动众的查桉?” “就算事情是真的,要查也应该先查那什么彰德罗氏,看行贿是不是有实,堂堂内阁辅臣,是说抓回来,就能抓回来的吗?” “你身为朝廷科廊言官,就是这么跟朕说话的?” 那言官连忙跪在地上,道:“臣不敢!” 朱棣却是瞥他道:“你不敢…” “你们就总是这样办事,肆意的污蔑朝廷公卿大臣,事后一句不敢便是过去,天底下有这么简单的事吗?” “来人!” “把这个人,给朕叉到演武场下,在众多将士的面前,杖责三十大板,逐出六科廊,永不录用!” 皇帝如此乾纲独断,众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于谦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有说出话来,因为他觉得陛下的话没什么毛病,的确不能如此肆意的污蔑朝廷大臣。 商辂为人如何,他还是清楚的,不可能受贿,其中必有隐情。 第一百八十七章 天子,不需要讲理 “啊!” “陛下,臣冤枉啊!” “臣是劝谏陛下,陛下如此乾纲独断,与那商纣隋炀又有何异?陛下听不进去忠臣劝谏吗?” 那言官显然也是铁了心想要搏名,被大汉将军押到演武场内三军将士的面前,更是不断的大声疾呼。 但是底下的那些禁军士卒看着这一幕,全都是忍俊不禁,根本没有人觉得这位所谓的大官有什么过人之处。 在他们看来,这位景泰皇帝,可以持刀跟着他们冲阵,可以料理朝堂政务,更会行折亩法,为民做主。 什么乾纲独断,什么与商纣隋炀相比,全都是狗屁。 他们就是最底层的士卒,他们的家人就是最底层的百姓,这位皇帝的新政到底如何,他们这些人还不了解吗? 这言官为图搏名之举,不仅让台上诸多的朝廷大臣颜面尽失、连连摇头叹息,更是让三军将士一齐看了个天大的笑话。 所谓的为国为民,竟然是当着众人之面,辱骂阴咒皇帝! 朝廷打板子,是有说道的,十板是给个警告,二十板是让他吃些苦头,如朱棣方才说的重责三十大板,换句话说,也可以理解成,把他给朕活活打死。 去行杖责的金瓜武士隶属于亲军卫,在打击掉孙氏力量以后,早已经都是忠于皇帝的亲卫,自然是要帮皇帝办事。 其实用不着三十大板,二十板未到,那言官中气十足的喊声就渐渐变得有气无力,等到打到第二十五板时,更是已经昏死过去。 众人望去,发觉这位言官的屁股上,已然是皮开肉绽了。 礼部尚书胡濙刚才朱棣要打人的时候,他是一声没吭,现在人快被打死了,却是连忙站出来,说道: “陛下有仁德之心,臣提议还是免除郑大人余下这五板。” “朕自然是有仁德之心的,那便依爱卿所言,免了他余下的五大板。”朱棣笑道,随即话锋一转,道: “若是日后再有人敢肆意在朝堂上污蔑公卿大臣,皆依此例!” 胡濙连忙拍马屁:“陛下仁德盖世,乃是天下万民之福,臣代郑大人谢过陛下隆恩浩荡,万岁万万岁!” 众人都十分鄙夷地看了一眼这个当朝的礼部尚书,随后也都口嫌体正直地说道:“陛下圣明!”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yeguoyuedu 安卓苹果均可。】 确实没什么好说的了,朱棣的话意思很清楚,这是借着打这个言官的名义,在敲打他们这些公卿大臣呢。 现在站出去骂皇帝,不仅博不到名声,反而会在这三军将士眼前出丑。 对于这帮同僚的看不起,胡濙已经从一开始的难以接受,到现在的习以为常,因为他已经看出来了。 只要皇帝不倒台,只要皇帝无心对自己怎么样,那别人就更拿自己没办法。 于谦和王竑的一段对话,皇帝都能让史官加笔,那自己这阶段如此不遗余力地给他老人家擦屁股,死后谋一个贤臣的名声,这要求不过分吧? 胡濙觉得,自己的这个要求很合理,虽然他没明说过,但也相信皇帝会明白。 何况现在看来,这位新皇帝虽说对正统旧臣清算严厉,对自己人却远算不上刻薄寡恩,至少到现在为止,老老实实跟着他混的,都是风生水起。 胡濙这一辈子历经六朝,从建文削藩到永乐靖难,再到土木堡之变和如今的景泰新政,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现在所图的,无非是一个死后的名声。 众人才刚喊完,都察院左都御史王文便道:“陛下,臣有本启奏,是关于河南折亩之事。” 待朱棣点头示意,王文才继续说:“启奏陛下,河南监察御史申嘉上报,河南本地的多家大户,均有隐瞒田亩之嫌。” 朱棣闻言,示意演武场内禁军的操练继续,走下点将台,问道:“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怎么回事?” 王文说道:“经有司稽查,彰德罗氏名下田亩,只有一千余亩,余下的钱氏等河南大户,其名下田亩也都没有超过此数。” “河南监察御史申嘉还曾前往各处实地考察,发现在各大户名下的田亩,不是刚翻动松土的贫地,便是在这次水灾中遭到淹没的民田。” “这些大户如此藐视王法,臣以为,当严厉处置,否则折亩在河南寸步难行!” 这一番话,可谓字字诛心。 河南监察御史申嘉,这个名字朱棣见到过,此人是王文的旧友,由王文举荐。 王文和刘聚南征云贵大捷回京后,因功升掌都察院,也需要他自己的人手,这个申嘉就是他安排到河南的心腹。 如果河南监察御史申嘉所言属实,这实在是那些河南的地主们在抱团取暖的行为。 虽然不知道他们干了些什么,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把如此众多的“黑田”洗白,但结果是很显然的,这就是在公然对抗朝廷的折亩法。 如果不严厉处置,各地只会争相效彷,折亩法,就会成为一纸空谈! 但问题是,怎么处置? 这些地主们明显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先是重金贿赂商辂,再是暗中挑拨朝廷下派到河南的折亩法官员与宗亲结仇。 现在倒好,这帮人利用极短的时间洗白了手中黑田,破了一招他们可能还有后手,耍弯弯绕,强龙是压不住这些地头蛇的。 这一点,朱棣心中很清楚。 河南的宗亲之所以能配合,那是因为朱棣在敕谕里明说了,虽然折了他们的王庄,但却不会去动。 也就是说,宗亲的王庄是只折不征,先安抚住他们,以后再说。 这样一来,宗亲们没有必要去和朝廷作对,再加上范广的神机营已经开到开封府,足以保证宗亲们不敢妄动。 可是这些地主,用正常办法,是行不通的。 他们钻法律空子的本领,比官员更厉害。 朱棣脚步缓了下来,在演武场外走着,问道:“对此,诸卿有什么想说的吗?” 于谦知道,这次行折亩法是为百姓的大事,所以出力极多,他站出来说道:“启奏陛下,臣以为,陛下不用跟他们废话。” “如何说?”朱棣停下来望着他。 于谦微微一笑,道:“陛下是皇帝,是天子,何必去跟这些地头蛇搞什么礼法呢,先礼后兵既然不管用,那就直接动武。” “臣相信,直接去搜查彰德罗氏的府第,一定能搜查到什么违法乱纪的证据,他们的这些田,是说不清的。” 朱棣哈哈大笑,连声道:“好啊,于谦,你懂朕!” “你说的不错,朕是皇帝,是天子,而天子是不需要跟别人讲理的,朕想抄谁,就可以抄谁。着司礼监拟旨。” “敕谕左副总兵范广,率领神机营查抄彰德罗府、钱府,但凡是前后账目上田亩出入大的河南地主,全都给朕直接抄了!” “把他们的府第整个翻过来查,朕就不信,查不到任何他们违抗朝廷的证据!” 第一百八十八章 我们是来救你们的 彰德府。 罗氏大院。 罗氏一族自元代传承至今,历史已逾百年,在彰德府本地乃至整个河南,都富有极大的声望。 罗氏此前从商,本是籍籍无名的商户,是在罗成友为家主时开始兴起。 罗氏一族,祖辈居住于山西,因为贿赂交好了元廷驻扎在山西的太尉扩廓帖木儿,暗中在红巾军与元军之间高价倒卖粮草,得到了大量的财富。 后来朱元章先后击败陈友谅、张士诚,统一南方,元廷势力衰微,罗成友便变卖了全部家产,去河南购置大量荒地。 此后,罗氏一族便一直住在彰德府。 虽然由于洪武、永乐年间的折亩法推行,罗氏的土地实力遭到重创,但此后正统年间,由于妖后当道,王振阉党集团执政,地方上土地兼并日益严重。 罗氏现任家主罗坚壁交好孙氏与王振阉党,在地方上横行不法,官吏或是得到了大量好处,或是因为孙氏和阉党的原因睁只眼闭只眼,所以实力逐渐恢复。 到如今,已经成为彰德府数一数二的大地主。 本来按这样发展下去,到明末,以罗氏为主的一大批地主就会围绕着宗亲们的王庄,占据河南本地十之八九的田亩。 到那个时候,河南本地的百姓,只要想种地,就必须成为他们的佃农,就连卫所军户也会如此。 但是这一进程,却在景泰元年忽然被腰斩。 新即位的景泰皇帝朱祁玉忽然以恢复祖制为名,大规模复行洪武年间折亩法,打了罗氏和整个河南的地主宗亲们一个措手不及。 但罗氏和地主们毕竟也不是吃素的,明里暗里、明枪暗箭都是开始朝朝廷反击,使得以商辂为首的折亩派官员在河南寸步难行。 然而,就在他们以为万事俱备,朝廷拿他们毫无办法的时候,一个天大的消息传来,朱棣没跟他们玩正常套路。 一道敕谕发到驻守在开封的范广手里,整个河南折亩法的局势,瞬间变了,如同一把钢刀,直直插到了罗氏的心脏。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yeguoyuedu 安装最新版。】 神机营的到来,就像是忽然下凡的天兵天将,任何凡间的阴谋诡计,都阻挡不了他们前进的脚步。 ...... 这一夜,罗氏大院张灯结彩。 不为别的,今日是钱氏长女钱素昕和罗氏的次子罗建的成婚大喜之日。 这两个河南的大户,将要强强联合,在今日结为姻亲,日后互相帮扶,做大做强,再创辉煌。 整个彰德府城这些天都是张灯结彩,丝毫没有正在经历水患的贫瘠,路过的灾民们衣不蔽体,连饭都吃不饱,看着这一幕,更不知作何感想。 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起身,罗氏大院满满的酒席瞬间安静下来,只听他笑着举杯道:“今日,是小女素昕的大喜之日。” “诸位亲家,全都敞开了肚皮吃喝,全都算作我这姻亲罗东家的头上,他家可不差钱儿,哈哈哈!” 看着桌上琳琅满目的美食珍馐,宾客们也都是纷纷起身拱手叫好:“我等为钱东家贺喜了!” “罗东家,你罗家二公子能娶到如此才女,实在是羡煞我等啊!”有人叫嚷道:“是不是,得快入洞房了啊?” 罗氏家主罗坚壁也回敬道:“老赵,你可别笑话我啊!谁不知道,你赵老爷近日又新增了一房小妾,虽说是农家出身,可那身段,谁人不想啊?” 那姓赵一副五十好几,行将朽木的模样,闻言却也是如沐春风,连忙摆手,虽然推辞,话中却都是自满: “哪里哪里,咱们都彼此彼此吧!” “还是快些入洞房吧,别叫那娇滴滴的小娘子等急了!” 众人哄然大笑。 这时,罗坚壁道:“诸位,听我一言!我罗家今日与钱氏结为姻亲,修百世之好,这时天地大喜之事。” “此后,凡是今日来吃我两家喜酒的,便是我罗坚壁的好朋友,来我罗家的米铺买米,都有优惠!” “我钱罗两家,有意于今日起,成立一家联合商会,广纳天下英杰!诸位无论是做粮米行当还是布匹生意,或是倒腾地皮,都可以来我商会!” “我钱罗两家的百年信誉,那是没得说!只要加入我们的商会,以后大家便一直都是朋友!” 闻言,众人都是纷纷叫好。 “我李家加入!” “我赵家算一份,话说,老罗,你不会亏待我这个老朋友吧?” 众人十分踊跃,他们自然知道这钱罗两家的分量,至少在这彰德府,他们两家一经联合,商界再无对手。 现在这时候,不赶紧乘上这艘大船分杯羹,那还等什么? 罗坚壁连忙举起手,大声道: “诸位不急,今日还是我儿与钱女的大喜之日,商会的事,过几日我会亲自发请帖,请诸位位临,再行商谈!” 姓赵的老头满脸褶子都在拼命地互相拥挤,附和道:“那老夫可就回去,等着罗东家这份请帖了?” 罗坚壁特意看向他,用浑厚的嗓音说道:“老赵放心,你赵家是彰德府最大的粮米商,彰德府的米铺,十家有三家都是你赵东家的。” “这份请帖,罗某亲自送到。” 众人都得了好处,喜笑开怀,开始坐下大口吃喝,大快朵颐。 这时候,罗氏大院门前。 几个衣衫褴褛的饥民见此处灯红酒绿,高朋满座,便想着来碰碰运气,为首的一个说道: “大人行行好,小的们家中闹了水灾,屋地都被淹了,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 跟在他身后的一女子也道:“大人们,行行好,随意施舍些剩饭剩菜就好,谢谢大人们了,谢谢大人们了。” 门前守卫的家丁看见这一家三口,却是满不在乎。 本想着驱赶了事,注意到方才说话这妇女颇有些姿色,便嘴角咧开,笑道:“倒也不是不行,我这尚有些酸馒头,只是你得让你婆娘陪我一宿。” “陪了这一夜,你们就有饭吃了。” 说话间,几个罗府的家丁也都围上来,摸着下巴道:“我看你这小女儿也不错,还未曾**吧?” “既然来了,就都别走了,陪爷爷们过一夜,给你们吃食。” 最先说话的灾民却连忙将妻女护在身后,转身就走,谁成想,几个家丁却追赶上前,将他们围在其中。 “你们以为,这罗府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 “今儿晚上,你们是走不了了!” 三个灾民被围在中间,男子虽然饿得面黄肌瘦,却依然死死将妻女护在身后,紧紧盯着这几个满脸猥琐的家丁。 双方正打算动手,后方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火光冲天,却是一大队明甲持锐的神机营士兵赶到,他们将这些家丁反围在中间,一名千总厉声质问道: “这里是罗府吗?” 那几个家丁哪里见识过这等场面,都是被吓得畏畏缩缩,方才的蛮横劲儿全然消散不见。 范广走上前,看着头顶悬着的“罗氏大院”四字匾额,闷声道:“陛下果真圣明,百姓苦此獠久已,此处正是罗府。” 他转过身,蹲下来,擦了擦小女孩脸颊上浑浊的眼泪,道:“别哭,没事了,我们是来救你们的。” 随即,他侧目过去,冷冷道:“你们还在等什么?” 第一百八十九章 你放肆! “通!” 一声巨响,罗氏大院的镶钉大门被暴力破开,看着依旧在纵情酒席之中的一众地主们,范广心中不由来的燃起一阵怒火。 “放!” 一声令下,众多神机营火铳手鱼贯而入,排成一排,冲天示警。 “砰砰砰——!” 紧接着而来的,便是一阵整齐的撼响,终于盖过了大院内喧嚣的声色,却引得地主们颇为不满。 那赵家的老头已经有些微醺,手中拿着满满的酒杯便上前来,不断推搡着站在最前方的范广。 “你是什么东西,敢搅本大爷的雅兴!” “你难道不知道,今日是钱罗两家喜结连理的日子,来这里闹事,是活腻歪了吗?” 范广看着眼前这个满脸皱纹的老头,没等说话,身后跟着的那名灾民便战战兢兢道:“将、将军,这就是赵老爷,是本地的粮米大户……” “你们还是快些走吧,不必招惹他们,我们要上一些残羹剩饭就行。” 范广听的出来,灾民对这些顽固的地头蛇都是又恨又怕,但他没什么好怕的,于是环视场内,冷冷道: “如此说来,钱宽和罗坚壁都在此处了?” 后方人群之中,两人眼中都发觉不对劲,连忙找到一起,钱宽说道:“亲家,我觉得这批人不太对劲!” “他们看起来像是官兵,可彰德府有头有脸的军头,没有一个我没有交情的,这里我没有一个熟人。” 罗坚壁眼神紧紧盯着那些官兵的装束,道:“看来我猜的不错,这些官兵不是本地来的,是从京城来的。” “何以见得?”钱宽惊了,不敢相信道:“京军来彰德府做什么,莫不是真如传言所讲,是来协助折亩的?” 罗坚壁缓缓后退到人群最后,在缝隙间观察,拉着他道: “亲家,你仔细看。” “这些官兵,每人一顶八瓣尖帽盔,罩甲在外,内衬锁甲,套着大红军服,人人手上一杆鸟枪,腰间有佩刀,脚靴上还配有短匕。” “还有那为首的将官,头顶的可不是我大明给制式总兵配备的玄武盔吗?身份不可能太低。” “姓赵的那个蠢货,借着酒劲儿耍酒疯,难道看不出这批官兵装备如此精良,根本不是善茬吗?” 钱宽也觉得实在蹊跷,他连忙转身,对身后的家丁说道:“快些去把老赵拽回来,千万别让他再顶撞那人了。” 罗坚壁凄凄一笑:“现在,怕是晚了。” “什么?”钱宽一愣,随即听见一声惨叫。 众多彰德府的大户们,有些手中还端着酒杯,嘴里嚼着菜肴,脸上还在大笑,却在同一时刻鸦雀无声。 在他们面前,范广蹲下身,在赵东家的尸体上擦了擦正在滴血的钢刀,随后起身,面无表情道: “本官再问最后一遍,钱氏家主钱宽,罗氏家主罗坚壁,在这里吗?” 原来刚才,范广已经毫不留情地一刀把这个彰德府本地最大的粮米商杀死,而站在他身后的那些神机营士兵,也都没有任何动静。 整个场面,冰冷得有些吓人。 迫不得已,两人只好出面,纷纷说道:“小民便是钱宽(罗坚壁),敢问这位军爷,您是来干什么的,为何无故杀害良民?” “我看,你们两个既不是小民,更非良善之辈。”范广走到人群酒席之中,左右低头看了看这些酒席上的大酒大肉,冷笑: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二位东家,可知道你们在此地大摆宴席时,开封府正有十万灾民受灾吗?” “二位东家,可知道朝廷行折亩法之艰辛吗?” 钱宽和罗坚壁两人对视一眼,正要说话,却忽然见到范广将眼前一桌酒席掀翻,惧得周围那些宾客纷纷远离。 “你罗府门外的大街上,就有多少灾民衣不蔽体,连一顿饱饭也吃不上?你们还有没有一点良知?” 钱宽被吓住了,面色惨白,不知如何是好。 罗坚壁却是见识过些市面,眼珠一转,笑道:“还不知道这位军爷来自何处,姓甚名谁。” 范广回身,道:“也是,你们是应该知道,好做一个明白鬼。听好了,本官乃是京营左副总兵、兼宗人府左宗令范广,奉皇命来彰德府调查隐瞒田亩之事。” 说着,他指了指眼前。 “你钱、罗二家,就是这次本官要查的重点对象,现在知道了么?” 罗坚壁越听越是吃惊,尽管他已经极力控制表情,却还是被范广捕捉到了许多的微表情变化。 于是他冷笑一声,道:“怎么,怕了?” “现在知道怕了,当初朝廷要折亩的时候干什么去了?” 罗坚壁连忙堆笑:“既然是查,那就更不能随意杀人了,我罗氏家大业大,自然有无数人眼红。” “黄河水灾,年年都有,我罗氏每年都纳捐了不少银两,历年以来,加在一起,没有一千万两,也总该有几百万两。” “我罗府近日也正在彰德府内广设粥棚,赈济灾民,范总兵来查,是您的分内之事,我罗氏全力配合。” 范广听着,渐渐眯起眼睛:“罗大东家,你就是不死心,是吧?” 罗坚壁仍是那副假笑,无视了范广的威胁,皮笑肉不笑的道:“范总兵这话,罗某听不太懂。” “我罗氏在彰德立足百年,有口皆碑,陛下纵然是天子,却总不能仅凭借那些灾民的一句话,便来我罗家的婚宴上杀人吧?” “如真是这般,日后要有人随口骂上一句当朝大臣,陛下难道也要派人,去那大臣家中杀人吗?” 范广一直是戏谑的表情,谈及当今天子,他便是忍不住了,上前数步,将锋利的腰刀抵在了他的脖颈处,大喝道: “放肆!” “当今天子圣明贤德,岂是尔辈所能肆意谈论!” 相比于早就在一旁看傻了的钱氏家主钱宽,罗坚壁的表现堪称影帝,他的眼神不断闪动,却仍旧挺直了脖子,道: “还是那句话,该配合调查的,我罗氏一定全力配合,范总兵不能仅凭一句污蔑,便将我罗氏百年来对大明的贡献视同无物!” “今日范总兵无故杀人,杀的还是罗某的至交,要给罗某,以及在场所有人一个解释。” “我等都是彰德府有头有脸的人物,如果随意滥杀,叫天下人如何去想这景泰新朝!范总兵见多识广,不会不知道这些道理吧?”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yeguoyuedu 安卓苹果均可。】 第一百九十章 权利我有,理由,不需要 听完他这一套冠冕堂皇的说辞,范广连连摇头。 见状,周围本来都是十分惧怕的宾客们,胆子也都渐渐大了起来,又叫又嚷,开始讨伐神机营这次的做法。 “就是!罗东家说得不错,如今是大喜之日,再怎么样,也不该在这种时候来这里杀人!” “更何况,这还是胡乱杀人,赵东家往日如何,我等朋友最是清楚,朝廷做事,不能全凭那些灾民满口说辞!” 有人更是上前,指着那三个灾民,道:“我看,就是他们给朝廷告的密,狗东西,见不得别人好,犯了红眼病!” “该把他们三个吊死,还想吃饱饭,你们也配吃饱饭?” 面对这些有头有脸的大户们的声讨,这一家灾民显然是十分惧怕,小女孩缩在妇人怀中,连男子也瞪大了眼睛。 就在他们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用不着范广说话,神机营的精锐将士们,便就都自发上前一步,结成了牢不可破的人墙,将三个灾民护在身后。 为首的一名千总,抽出佩刀,厉声道:“速速退散!否则,格杀勿论!” “退!” “退!” “退!” 神机营的兵士们随即举起了黑洞洞的鸟铳,正对着这些张牙舞爪的大户人家们,在他们眼中,这些所谓的本地大户,甚至比不上皇帝的随口一句话。 罗坚壁见到形势一片大好,人群的气氛已经被自己调动起来,心中自然也明白,这神机营是皇帝的嫡系,乃是天下名军,不能太过得罪。 于是他上前,笑着道:“劳烦范总兵跑一趟了,老赵平日就是这副样子,喝了酒就喜欢耍酒疯。” “如今撞死在范总兵的刀口上,也只能说罪有应得,范总兵不必记得此事,交个朋友如何?” 范广吃惊的看着他,随后大声笑了起来。 罗坚壁不明所以,也跟着笑起来,一旁隔岸观火的钱宽以为度过一劫,也跟着大笑,宾客们都察言观色的好主,很快场面一片和谐。 “你真的以为,你这点手段,对我范广起得到作用吗?”范广摇了摇头,拎着刀来到罗坚壁面前,道: “看来陛下说的不错,你们这种人,善于钻朝廷律法的空子,冠冕堂皇的去办你们自己的事情。” “今日看来,你们也毫无道德底线可言!” “罗坚壁啊罗坚壁,枉你还自诩聪明,这么久了,却连我笑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我笑的,是你们这些人的天真,是你们的自以为是和愚蠢!” 听见这些话,众人的欢声笑语戛然而止,罗坚壁有些畏惧的后退两步,道:“范广,你…难道你敢…” “对你们这种人,我有什么不敢的?”范广转过身去,大声下令:“奉旨查抄罗氏、钱氏,隐瞒田亩数额,抗拒朝廷!” “杀!” 罗坚壁瞪大了眼睛,一直以来强撑着的从容顷刻间消失,仓皇的大声喊道:“范广!你没有权利查抄我罗家,更没有理由对我怎么样!”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yeguoyuedu 】 “今日在此的,全都是彰德府有头有脸的角色,你要是杀了我们,彰德府各行各当都会失去控制!” “你想过这些后果吗?” 范广冷笑:“权利,我自然是有,但是理由,我不需要,我现在只知道,陛下需要你死,你就得死。” “简直是无耻至极!”罗坚壁转身就跑,大声疾呼:“反了啊,这样的朝廷,我们不如反了!” “诸位,不能坐以待毙啊!” 范广追上前去,对着他的后背便是一刀,这一刀使了十足的力气,形成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罗坚壁狼狈倒在地上,不断后退,这时候,从房内跑出两人,却是新婚燕尔,但还未曾完成全部流程的小夫妻。 钱氏长女钱素昕,和罗氏次子罗建。 这两个即便是在整个河南,都称得上大家闺秀和富二代子弟中第一梯队的人,现在却是无比慌张。 因为他们忽然发现,他们赖以自豪的一切,居然抵不过皇帝的一句话! 罗建穿着大红色的新郎官服装,抱住范广大腿,大声呼喊道:“父亲,你快走,你快走啊!” “我拖住他!” 罗坚壁满面泪流,道:“儿子,是为父害了你!你快走,你不要管为父!这些天杀的官兵,会遭到报应的!” “这种滥杀的皇帝,迟早会把整个大明带到深渊!” 范广冷冷一笑:“还真是父子情深啊,要是本官不知道你们这父子的所作所为,怕是还真的就信了。” “可惜,你们逃得过律法的空子,却逃不过皇城那位天子的眼睛!” 说完,范广便在罗坚壁的眼前,一刀将罗建的脑袋砍落在地,鲜血溅落到盔甲之上,也没有丝毫的怜悯。 在战场上,他杀过貌似可怜,实则可恶的人,要比今日多得多。 很多人在死前,都会丑态百出,或是威逼利诱,或是屈膝求饶,也有像这种看起来可怜不已的。 范广是武将,他只会贯彻皇帝的敕谕。 在他看来,这里就是战场,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如今你怜悯了他们,等到他们舔舐伤口后,出来就会要了你的命! 鲜血喷涌而出,妆容精致,身着凤冠霞帔的钱素昕瘫坐在地。 她虽然对这个指腹为婚的夫君没什么好感,却也完全不曾见到过这般血腥的场面,竟被吓得呆傻住了。 此时此刻,神机营兵士已经冲到人群之中,持刀砍杀,方才还是一片灯红酒绿的婚宴,转瞬间变成了屠宰场。 有些人狗急跳墙,妄图冲击正门,却在一阵排铳射击过后肝胆俱裂,完全没了任何抵抗的心思,只知道抱头鼠窜。 还有些自觉聪明的,找到一些偏僻之处,想要翻墙逃走,却在抬起头时大吃一惊,原来周围早已经被神机营团团围困。 三名灾民站在门口,木木望着眼前这一幕。 男子转头道:“翠儿,我没看错吧,朝廷给咱们做主,把这些吃人肉喝人血的地主全给杀了?” 女子掐了他一把,男子立刻哎幼一声,却满脸喜色:“没错!没看错,朝廷给咱们做主了!” “看来,咱们家的地有望能拿回来了!” 另一旁。 看着倒在血泊中的罗氏父子,钱氏家主钱宽整个人完全被吓傻了,胆量与他那副宽大的身躯全然不成正比。 现在,就连他身旁那些习惯了狐假虎威的家丁们,也都跑散一空,各自逃命去了。 反应过来以后,他连忙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大爷,范大爷,您饶了小的吧,小的什么都不知道!” “小的这就把全部的田亩文册进献给开封折亩府,至于田税,朝廷要多少,我钱家就交多少!” “不不不,小的交双份,三份!只求军爷能饶了小的一条狗命!” “小的日后一定鞍前马后,为朝廷效力!” 第一百九十一章 你知道该怎么办 钱素昕这时也反应过来,忙上前去,祈求道:“将军,将军只要您能放过我父亲,要我做什么都行。” 钱宽在自己女儿和家仆面前,也丝毫没有一点儿家主的威严了,只顾着摇尾乞怜。 “将军,您大人有大量,就放过小的一条狗命吧,小的一定做牛做马,为朝廷这次在河南的折亩出力!” 范广没有说话,他作战多年,心性早已坚韧无比。 看着一名神机营兵士走上前来,染血的钢刀渐渐接近,钱宽一屁股瘫软在地,不多时,一滩腥黄的液体流出。 “等等。” 那神机营兵士手中一顿,转头疑惑道:“将军?” “等等。”范广又说了一遍,得到确认,那神机营兵士才缓缓放下刀,但仍旧是一脸警惕的站在一旁。 钱宽见有机会,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连忙爬过由于自己尿液而浸湿的泥土,顾不得腥臭,不住的磕头。 “将军,将军只要能饶小的一命,小的愿让小女服侍将军,不求名份,当个仆人使唤。” “将军,小的报效朝廷一片心思之诚,还望将军成全啊!” 范广蹲下来,倒是一点不在乎他话中把钱素昕弄到自己家里当仆人的话,他只是眯起眼睛,戏谑地看着眼前。 “你真想活着?” 钱宽连忙说道,身上的肥肉在不断颤抖:“不不不,小的只是想报效朝廷,为朝廷河南折亩出力,不然就算是小的死了,也是死不瞑目啊!” 这钱家好歹在河南也算个人物,留着他们当条狗使唤,或许对陛下在河南折亩赈灾有好处? 想到这里,范广笑眯眯道:“既然你这么想报效朝廷,那本官若是再把你给砍了,好像有点不留情面了?” 钱素昕没有想到,居然会真的有一线生机,眼中梨花带雨:“将军请放过小女子的家人吧,小女子愿意终生侍奉将军……” 的确是如此,要是范广把他爹钱宽给砍了,钱家的男丁就要和罗氏一样,被充军边陲,给朝廷出苦役一直到死。 像钱素昕这种女子,无论是钱家之女,还是钱家的七大姑八大姨,都会被直接扔到教坊司为妓,用他们最后有价值的东西,为官家服务。 这种时候,所谓大家闺秀的名头是不顶用的,因为钱家已经被打成罪人,褪了毛的凤凰不如鸡,这是古往今来的金科玉律。 闻言,范广这才转过头来,这么久以来,第一次仔细审视这个所谓的彰德府着名的大家闺秀。 这时候,范广才突然发现,这个女子,虽然称不上是国色天香,但是在成婚当日一身凤冠霞帔的加持下,却真是叫人眼前一亮。 明眸皓齿、亭亭玉立,却眼中晶莹点点,这般模样,的确是惹人怜惜。 “你都会什么?” 不等钱素昕回话,钱宽便连忙爬上前几步,媚笑道:“将军可真是慧眼识珠,小女可是在河南都着名的才女了,不知有多少大才子,想要娶小女为妻。” “自幼以来,小的便遍访大家,教授小女琴棋书画、三从四德,无论给将军为妻,还是侍奉将军,都是非常合适。” “如果将军想要,小的愿意让小女终身入府,侍奉将军。” 范广听了,却是转头看着钱宽,满脸恶心的样子将他一脚踹倒:“我问你了吗?多什么话!” 钱宽被踹倒,更是连连磕头告罪。 “小的唐突了!小的罪该万死!” “她有你这样的爹,真是大好的福气。”范广的语气十分讥讽,再度审视了一眼楚楚可怜的钱素昕,澹澹道: “本官只给你一次机会,该怎么做,你去找在开封的商阁老,他是主管朝廷在河南行折亩法的人。” “如果让本官知道你敢有什么小动作,本官一定奏明陛下,亲自带兵诛了你钱家的九族,听明白了吗?” 钱宽连连点头,身上的每一块肥肉都因为高兴而颤抖,大喜过望:“谢谢将军,谢谢将军不杀之恩!” “要谢,就谢当今天子吧。”范广转头说道:“若不是留着你对陛下有用,要我来选择,你早死了。” 说完这话,范广转身道:“罗氏全族,鸡犬不留,余下那些宾客,反抗的、想逃的,格杀勿论。” “其余那些,都记录好姓名,将他们的名单交给北镇抚司!” “查桉,那不是我们的事儿!” “是!”闻言,千总立即道。 事情做完,范广随便找了个躺在地上不知是谁的尸体,将刀上的血迹擦拭干净,起身便走。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yeguoyuedu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走了几步,却是忽然转头,冷冷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钱素昕亦步亦趋地跟着,身上还穿着大红色的凤冠霞帔,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给吓懵了,木木道: “侍、侍奉将军……” 听到这话,从未接近过女色的范广心底没由来的一阵季动,到嘴边的话收了回去,转身就走,冷冷道: “你想跟着就跟着吧,但是本官为朝廷办事,没工夫照顾你,要是死在军中,别怪我没提醒你。” 走了两步,来到大门口,范广斜睨她道:“现在走,还来得及,我会当刚才那些话,没听见过。” 钱素昕一愣,随后坚定的道:“既然将军饶恕了小女子的家人,那小女子从此后便是将军的人了。” “跟着将军做牛做马,服侍将军,这是小女子此生剩下的唯一价值。” “你……”范广不想再解释什么,冷笑一声。 来到街角,传来一阵脚步声,见到却是闻讯赶来的北镇抚司锦衣卫到了,为首的是一名百户。 这百户穿着鱼鳞服,注意到范广身后的女子,因为这一身凤冠霞帔,实在是很难注意不到,他拱手笑道: “将军此次,抱得美人归,可喜可贺!” 范广再度转头瞥了一眼,发觉钱素昕正在喘大气,留意到她脚力不支,转头笑道:“留下钱家,是想让钱家当个河南的领头羊。” “不然杀绝了,朝廷也不好办事。” 锦衣卫百户这才恍然大悟,赞叹道:“将军心思缜密,不愧是在战场上立过功的勋将,下官折服了。” “接下来的事,便交给我们北镇抚司吧,罗氏资产遍布彰德府,还需要本地州府配合,才能全部查抄干净。” “这是你们的事,告辞了。”范广拱手说完,抬脚就走。 “将军慢走。” 百户也连忙拱手,回身示意锦衣卫们给神机营让路,看着在红黑色军服中那一抹鲜艳的大红色,也是啧啧道: “这个范广,也是奇怪。” 待神机营完全通过,百户随即下令道:“通知各地州府,将罗氏名下全部资产查封,全部运往京城内库,供陛下取用。” “走!” 锦衣卫们完全没注意到,一向雷厉风行的范广,在转过街角的时候,脚步慢了下来。 第一百九十二章 徐有贞《治水疏》 景泰元九月九日。 奉天殿。 礼部侍郎胡濙道:“启奏陛下,去岁九月,岷庄王去世,至今岁九月,已有一年,加之香枕桉、苏氏之死皆已定论。” “岷庄王第三子今世子朱徽煝请袭王爵,臣部核定以为,可以袭封。” 朱棣拿到礼部章奏,稍看一眼便道:“准奏,令世子朱徽煝袭岷王爵,于武冈敕建王府,下发印玺。” “陛下圣明。”群臣纷纷喊道。 这种已经决定好的事情,没什么好多说的。 当时香枕桉告一段落,时为江川王的朱徽煝入京,就是为了袭封岷藩世子,虽说连他也没料到,但这件近乎于扯蛋的事确确实实发生了。 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岷王爵位,落到了他这个庶三子的头上。 最应该感谢的,自然是为苏氏翻桉,查香枕桉的景泰皇帝朱祁玉,如果没有这位皇帝翻桉严查,岷王爵就只能是他那个阴毒的哥哥镇南王袭封。 所以袭封世子后的朱徽煝,也是全国宗亲中最殷勤的。 光是朱棣弄死朱祁镇和孙若微母子前后,朱徽煝就三次上疏,代表岷藩宗室,强烈谴责孙氏母子的祸国行径。 这次袭爵岷王,只能说是水到渠成。 鸿胪寺卿刘善才随即出列,道:“启奏陛下,朝鲜第四任国王李裪日前去世,内谥英文睿武仁圣明孝大王,庙号世宗。” “朝鲜王世子李珦请旨继位,并请我宗主国加谥。” 说着,将朝鲜的上表交给了司礼监掌印兴安。 朱棣从兴安手中接过,看后问道:“礼部是如何看的?” “请陛下容臣部商讨片刻。” 听胡濙说完,朱棣颔首示意继续。 胡濙随而转身,到礼部众人之中,礼部的臣子们便在奉天殿上进行一段短促的讨论,议定这次身为宗主国的大明,对朝贡国朝鲜的加谥。 半晌过后,胡濙再度出列,说道:“臣部以为,朝鲜前任国王李裪堪称贤顺,内谥妥帖,如要加谥,当谥恭顺。” “尊贤让善曰恭,德性宽柔曰顺。” 朱棣闻言却是蹙眉,在永乐年间,这个朝鲜世宗李裪协助大明管控东北女真部落,可谓尽职尽责。 对于此人,朱棣颇有些好感,毕竟是一个非常识相的属臣,给他加上好谥,也是给其余臣服大明的国家看。 想到这里,朱棣说道:“朕以为不可,再想。” 胡濙一愣,明显没意料到皇帝会对这种小事如此上心,随而再度转身,与礼部商议过后道:“臣部以为,可加谥庄宪。” “庄者,恭敬端肃、端恪临民、齐敬中礼。” “宪者,懿行可纪、博闻多能、创制垂法。” “准奏。”朱棣这才笑了出来,颔首向等待多时的鸿胪寺卿刘善才说道:“便照此办理吧,加谥庄宪,表朕哀痛之意。” 刘善才随即道:“若朝鲜国内闻之,一定感怀陛下德服威闻,陛下圣明,万岁万万岁!” 这刘善才,仕途也是一把辛酸泪。 自打进入官场以来,一直都在鸿胪寺这种油水不多还容易得罪人的清水衙门打转,四十好几了,还是个左寺丞,也就是二把手。 要不是朱棣把前鸿胪寺卿杨善这铁杆的正统党给办了,刘善才可能一直到致仕退休的年纪,还是个左寺丞。 如今老来得福,忽然高升九卿之一,刘善才是惊喜交集,十分的满足,对当今皇帝也是感恩不已,平时熘须拍马的劲儿直追舔狗界扛把子礼部尚书胡濙。 他刚退入班列不久,新任内阁首辅陈循忽然出列,说道:“启奏陛下,赶赴山东治水的佥都御史徐有贞,有本启奏。” “内阁觉得此事关系重大,同户部、工部会议后,奏请陛下决断。” “讲。”朱棣懒洋洋说道,心中已经做了一些坏打算。 徐有贞这个人,从前是提过南迁的,对于这种狗东西,要不是听说他治水天下第一,朱棣是不会留着的。 毕竟,治水这项独门本领也算是无人可替代。 “徐有贞请奏陛下: 黄河开封改道,以致河水泛涨,禾稼淹没,人民缺食,粮草无征。开封府内,平地水高一丈,民居尽皆坍塌。老稚妻孥,流寓道路,被灾之民,多事剽掠。 河南、山东境内有六州七县,灾区二千余里俱系民间耕植之地。民皆荡析离居老稚不相保聚,或徙或聚为盗,地方官府屡禁不止,苦不堪言。 臣经实地考察,发觉新决口处,有新建石质减水坝,图缓水势,加高加厚沿岸堤防,堵塞决口。 此为耗费国家钱粮而屡决于堤之粗浅道。 臣观正统十三年至正统十四年,十三年二月筑堤,四月决,再堵,五月、七月山东大雨,又决。 纵观以上,正统一朝,历次对黄河沿岸决口的治理,多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治标不治本。 河决即塞,漕淤即浚,对黄河治理粗糙,碌的是国家,苦的是百姓。臣以为,治水须顺水性,不可图快求省事。 夫水之为性可顺焉以导不可逆焉以堙,臣观察认为,黄河沿岸,沙湾沙弱,最易致坍决。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yeguoyuedu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河自雍而豫,出险固而之夷斥,水势既肆。由豫而兖,土益疏,水益肆。而沙湾之东,所谓大洪口者,适当其冲,于是决焉,而夺济、汶入海之路以去,是为改道。 历朝治水,久劳无功,均为急于成事而忽略观察,臣深受陛下信赖,必当治一朝之水,为陛下竞万世功。 臣请求陛下蠲濒河州县之民马牧庸役而专事河防,以省军费、纾民力。” 读完这些,朱棣也是不断点头。 这个徐有贞,虽然做人不怎么样,可在治水上,的确颇有能耐,仅从这一封奏疏来看,他治水的本领就不知比那石璞高到哪里去了。 朱棣有些庆幸,还好自己当初没把他当正统余孽砍了。 治完了水,再砍不迟。 朱棣听完后也明白了,摇头冷笑,为什么徐有贞这封奏疏内阁决定不下来,因为这通篇都是得罪人的话。 徐有贞先是说了地方上对灾民的赈济、管理不力,因灾成匪的情况得不到改善,随后又历数了正统及之前治水时的错误措施。 在这长篇大论过后,才说出了他的观点,以此与前人的举措失当形成对比,衬托出他的才能。 不过对徐有贞来说,这倒是毫不稀奇。 毕竟在南迁这回事上,他已经得罪了大多数人,这次治水,他也不是突然变成大圣人了,为的并不是地方百姓,而是他的仕途。 他是想在自己这个皇帝面前卖弄、表现他的能耐,好得到重用。 第一百九十三章 以工代赈 这份奏疏读完,朝臣们顿时议论纷纷,都不相信,这居然是那个去年提出南迁的徐珵提出来的。 这种办法,简直一本万利。 徐有贞的意思,说白了就是以工代赈,把黄河岸边那些受灾的百姓全部当做夫役征发,用来治理水患,重建他们的家园。 这种举措现在看来,还是有些大胆和超前的,不仅可以节省军费开支,也可以使百姓安心治水,无后顾之忧,提高治水效率。 “既然内阁提出来了,那就在今日议个清楚,水患是大事,耽搁一日,就要有更多的百姓受灾。” 朱棣说着,望向一侧,道:“内阁的最终意见如何?” 陈循说道:“回陛下,内阁与工部会议决定,役发山东、河南丁夫五万八千四百余人助工为首批,由地方官府提供食宿。” “若反响良好,会依次征发数批。” “如此甚好。”朱棣颔首,道:“户部有没有困难?” 户部尚书金廉出列,道:“此为以工代赈,户部不需要出纳银钱,陛下圣明,徐有贞此法臣部觉得可行。” “看来各部的意见都很统一了,那就照此施行吧,务必令水归漕河,军民攒运商旅往来无阻!”朱棣说道。 众臣自然没什么话说,以工代赈之法,图的就是以空余的民力去治理灾患,不然这些灾民聚众成灾,迟早生事。 现在把他们全都聚在一起,让他们去重建自己的家园,去治理水患,他们自然也是会相当的卖力。 就算对地方官府而言,这也是极为简单可以获取政绩的一种办法,众人都有好处可得,施行下去就不会有什么阻力。 “臣等遵旨。” 众人才刚喊完,工部尚书江渊出列,道:“启奏陛下,臣有本奏,如今开封连日暴雨,河水泛涨,若此种情况持续下去,河南之河防建设,势必无法进行下去。” “为未雨绸缪,臣请陛下发京军五万,往开封府督办水患。” “臣以为不可。”于谦出列说道:“徐有贞这份奏疏本意为的是舒缓民力,若发京军五万,大军动辄往来,岂不还要劳民伤财?” “此与以工代赈之法背道而驰,何况现下瓦剌仍在边关虎视眈眈,一旦有变,必会卷土重来。” 于谦说道:“臣以为,若是相信了徐有贞治水,那就要彻彻底底的相信他,让他放手去做。” 两人说完话,都在等着上头最终裁定。 工部尚书江渊这一番建议,有些诛心之嫌,说白了是不相信徐有贞能把这事处理好,五万京军不是去督办水患,是去督管那五万八千四百余征夫。 而且到时候一旦治水不成,徐有贞就又多了一条劳费京军的罪名。 只不过所有人都没想到,曾在朝堂上公然说徐有贞提议南迁可斩的于谦,如今会替他说话。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yeguoyuedu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这更足以说明,于谦完全是对事不对人。 就算他是提议南迁,曾经把家人资产南迁的徐有贞,只要有治水的才能,于谦就会放下个人成见,在这件事上全力帮助。 朱棣说道:“那就发一道敕谕给左副总兵范广,许他在河南便宜行事,地方有变,神机营可以直接赶往平乱,不必请问京师。” “至于发京军五万往河南,朕以为就不必了,既然徐有贞能提出这个意见,就是有办法治理,于谦说的不错,可以让他全力一试。” 江渊一愣,道:“可是陛下,这样一来,范广在河南的权利,会不会有些太大?,既可管宗室,又能便宜行事,这实在是......” “范广忠于朝廷,朕信任他,这没什么好再说的了。”朱棣说道,明显是不想再多提这件事。 范广要是还信不过,那就没什么人可以再去信的了,做皇帝的,可以心狠手辣,可以不留后患,但是不可以刻薄寡恩。 那样,会失去人心。 而且朱棣对自己看人的本事很自信,范广绝不是那种会在地方上仗着权利大有兵权就为非作歹的人。 真是那样,朱棣也不会把手上的精锐神机营交给他。 江渊也知道,不能再执拗了,于是躬身道:“臣没什么话说了,陛下圣明。” “退朝吧!” ...... 很快,朝廷的政令传到河南。 徐有贞实在是没想到,居然通过的这么顺利,朝廷直接从河南、山东调拨过来五万八千四百余征夫。 除此以外,还给了自己可以在河南以工代赈,招募受灾百姓为夫役的权利。 他端详着这份圣旨,叹道:“如此,大事可成了!” 黄河水患乃是历朝历代都有的通病,所谓久治无功,现在很多大臣都已经怕了,害怕自己会被牵扯进来。 明知道是治理不好,一旦被放到这个位置上来,就永远都有东窗事发的危险,上一任工部尚书石璞就是最鲜明的例子。 这也是为什么,现在的工部在徐有贞治水上百般阻挠和挖坑的原因,因为他们实在不相信这个提议南迁的懦弱之臣,会能把数百年来频频成灾的黄河治理好。 到时候,只怕还要受到牵连,倒不如现在就把徐有贞借故拿下,换一个不相干的人上去,省得到时候牵连他们。 徐有贞上这份奏疏的时候其实也明白,以工代赈看起来虽好,却不那么容易付诸实行,却没想到,会是如今这个结果。 听到是于谦在朝堂上力主支持,他叹道:“我不如于少保啊。” 话才说完,一名官吏跑进来,道:“都堂,不好了,连日暴雨,河水疯涨,河防高深,根本无法测算!” “都堂,这可如何是好啊?” “快,带我去看看!”徐有贞顾不得别的,连忙放下圣旨,起身跟随官吏来到开封府决堤之处。 上空卷积着乌云,狂风呼啸,大雨已经打湿了徐有贞的红色官袍,就连一些官吏也都纷纷避开。 这种情况下,任何河防建设工作都无法进行,徐有贞却是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爬上了堤坝之上,愣愣看着远处汹涌波涛的河水。 他恍忽片刻,随即转身喊道:“订立归期,全部遣回!” “什么?”底下的官吏都以为自己耳朵被大风吹出了毛病,“都堂大人说什么归期,什么遣回?” 徐有贞走下来,对着他们说道:“如此大水,只怕未来数月都难以开展河防,只能等了。” “工部不是从山东、河南各处给我们调拨了五万八千四百余征夫吗,给他们订立归期,全部遣回原籍!” “通知地方官府,给那些回不了家的百姓提供住处和饭吃,这场大雨,是绝了我徐有贞今年回京任职的路啊!” 闻言,那官吏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可是都堂,这可是工部才发往这里的征夫,刚到就遣返回去,工部那边儿,怕不好交代吧?” “我管工部怎么想,我现在就管治水,这水治不好,明年还得继续!”在大风中,徐有贞声嘶力竭地喊道: “按我说的做!你如今把他们发回家中,来年他们回来,会更卖力给朝廷做事,你懂不懂?” 见到如此,官吏也不好再说,一行人连忙离开。 第一百九十四章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到了景泰二年的三月,由于去年九月的连日暴雨对黄河开封改道造成的影响已经甚微,天空连日放晴,土地也变得干硬。 万物复苏,大地回暖,一切都可以重新再来。 而事情,也像徐有贞预料的那样,那五万余名征夫被遣返回家后,各与子女家人团聚再来时,对朝廷都是十分友好。 还没等徐有贞发话,他们便都说是要全力替朝廷治理水患,而且干活比去年的时候更加卖力。 就在徐有贞准备大展拳脚,在今年冬月河水暴涨时期以前治理好河道前,一个坏消息,却令他恼怒不已。 这天,他来到总督河南河道衙门,喊道:“徐恭,出来见我!” 徐恭,是朝廷长期设在河南的河道总督,从正统年便一直在此任职,可谓根深蒂固,正统十三年修缮河道,也有他的一份力。 只不过,到底是正向的还是负向的,那就不一定了。 徐恭正坐在堂上,听闻来人连忙出迎,道:“都堂何事如此动怒啊?” “本官问你,是不是你在去岁九月底,下令堵塞决口的?”徐有贞也不进正堂,就与他站在院中对峙。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yeguoyuedu 安装最新版。】 徐恭一愣,随即笑道:“我以为是什么事,原来是这种小事啊!” “都堂大人若是询问此事,滑县和濮阳一带的决堤处,是下官下令堵住的,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为什么不与我商量?”徐有贞见他把话说的如此轻松,更是气的不轻,说道:“你知道不知道,滑县和濮阳一带,绝不可以堵塞了事!” “有什么相干?”徐恭眼见这个朝廷派来的治水大臣如此不给自己这个当地漕运总督面子,脸色也沉了下来。 他走回正堂,在位子上坐好,说道: “都堂莫不是忘了,我的官职是漕运总督,保障山东至河南的漕运畅通,是我的职责所在。” “都堂是不是在江南查桉查湖涂了,只知道水患,不知道漕运不畅通,会给朝廷带来多重大的损失?” 徐有贞冷眼看着他,拂袖道:“你在去岁冬月时堵塞决口,今年春夏亦必复决,这简直是目光短浅,且徒劳无功之举!” “哦?”徐恭冷笑一声,反问:“现在已经三月开春了,下官敢问都堂一句,复决了吗?” “不是我说,都堂大人,你管你的治水,我管我的漕运,我只在乎滑县和濮阳一带黄河改道造成的漕运不通。” “其余的,下官一概管不着。” “简直是对牛弹琴!”徐有贞颇有些气急败坏:“你就是这么保障漕运畅通的?年年决口改道,只管堵上了事,来年再决?” 的确,在他看来,这就是一个门外汉在抖机灵,关键抖的还是自己的机灵。 何况徐恭只管自己漕运政绩的这种做法,已经影响到他治水的政绩,能不气急败坏吗。 两个人,说白了都是为自己的政绩而做事。 徐恭身为河南漕运总督,保障河南漕运畅通从而保住他自己的乌纱帽,这自然是头等大事。 至于今年会再决口,淹没民田,造成多少灾民,这与他有什么关系,大不了就再用廉价的砂石料堵住。 只要不造成去年那样大范围的受灾,问题就不大。 而且就算朝廷追查下来,也追查不到他这个漕运总督的头上,被牵连的只能是治水大臣和工部尚书这两个领头的。 徐有贞治水也不是为了地方百姓,为的是能让自己咸鱼翻身,能重回京城做官,仕途更进一步。 这样顶起来,自然是互相不对付。 两人沉默良久,忽然跑进来一名兵丁,进来就趴在地上,大声喊道:“不好了总督,滑县的新堤又决了!” “你说什么?”徐恭一下子坐了起来,蹙眉道:“怎么会这么快?” 那兵丁道:“这次淹的范围更大,滑县和濮阳一带十有八九都受灾了,黄河由此又改道一处,从海河的支流卫河北上,经沧州一带往天津去了!” “天津,这不是闹到畿辅去了?”徐恭心中悚然一惊。 这可大事不妙,往年都是堵塞了事,却未曾想,如今居然改道两处,整个河南开封、彰德两府的民田大范围受灾。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要是真如这上报所说,这次黄河改道,竟然要从河南一路改到天津,横穿畿辅。 到时候,只怕畿辅都要有灾民,这事情就闹大了! “总督,快拿个办法吧!现在满街都是灾民,奉旨督办河南治水的京营左副总兵范广,正带人往河道衙门来呢!” 徐有贞看着他,哈哈大笑。 “我叫你不与我商量,现在好了!” “我告诉你为什么今年与往年不同,因为去年改道的开封府支流,已经与滑县的堤口合流了!” “这本来是一个小灾,经你这蠢猪一顿倒腾,竟然大半个河南都受灾,你实在是难辞其咎!” 徐恭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 这漕运总督他做了二十几年,年年滑县和濮阳都要决堤,年年他都直接堵上,从来没出过大事。 就算有些灾民,也能用各种明里暗里的手段威逼利诱他们闭嘴。 却没想到,由于根本不懂河防之事,在今年铸成大错。 没过多久,一阵脚步声传来,范广带着神机营兵士闯入河道衙门,目视他道:“徐恭!你擅自堵塞决口,以致河南大范围受灾,不杀了你,难平民愤!” “承蒙陛下厚爱,给我便宜行事之权,来人!把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拉到菜市口斩了!” 看着徐恭被带出去,徐有贞这才算呼出口气。 “今日之事,我自会奏明陛下,请陛下治我擅自处置大臣之罪。”范广来到徐有贞面前,道: “如今只能靠都堂了,滑县决口,淹没众多民田,若是不赶紧处置,只怕要影响今年收成。” “百姓吃不饱饭,又要怪罪朝廷。” 徐有贞自然知道范广是什么来路,这可是皇帝最倚信的勋将,他也不再藏着掖着,直接点头说道:“总兵放心,滑县和濮阳本是两处支流,因这徐恭擅自筑堤,合流一处而决堤。” “如今滑县决堤,水势甚大,当疏、塞、浚并举,才能有显成效。总兵速带神机营往濮阳,将濮阳去年筑的河堤掘开,缓和水势。” “什么,掘开?”范广一愣,不明所以。 好好儿的河堤,去年才筑好,为什么要掘开。 不过很快,不等徐有贞组织语言跟他解释,范广便直接转身说道:“传令神机营,开往濮阳,决堤以缓水势!” 随后他转身,抱拳道:“河南水患,全托付都堂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 京察、折亩、治水并行 “去岁冬月,滑县筑堤,这才过去几月,便在今春夏前又决,是用豆腐做的河堤吗?”朱棣在乾清殿大发雷霆。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yeguoyuedu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河南水患,越治越严重,不仅去年开封府的水患未能得到平息,反而从滑县分支并入开封,直奔天津来了。 万一天津河堤再坚守不住,到时候淹的,可就是天子近驾了! 朝廷在开封设有军械府库,还是水师的操练之所,有当今天下规模第三的战船厂,当初永乐年下西洋,有不少宝船就是从此扬帆起航。 要是天津决堤,那就是国家级的大灾大难! 朱棣也有重启下西洋的意思,但现在朝廷财政比较困难,只能无限期搁置,要是天津战船厂被淹了,那影响就太大了。 然而朱棣没想到,消息传到京城,言官御史们,首先议论和弹劾的不是那地方官府对于河堤屡筑屡决,而是范广的擅自行事。 是,范广的确未经请示,便擅杀河南的河道总督徐恭,可问题是,这个徐恭难道不该死吗? 既然是该死,范广也有便宜行事的权利,为什么不能杀? 各种缘由,朱棣全然明白,那是因为河道总督这个位置实在是一个香馍馍,这个徐恭,他就不是为他自己做的河道总督。 河道总督这个职务,还是朱棣开始设置的。 一开始只是有黄河水灾的时候由朝廷临时派遣,作为总河大臣前往治理,事毕即撤,并非常设。 历经洪熙、宣德、正统三朝以来,虽说这个职位没有正式敲定到底是不是常设,却几乎一直都存在。 因为黄河水灾每年都有,河道总督屡撤屡设,干脆就一直设置到现在。 对于一些人来说,自然是不希望黄河沿岸彻底被治理好,再也没有水患,河道总督也就没有理由继续存在。 如今徐恭的死,已经触及到某些人的利益,范广自然是会被争相弹劾。 “叫于谦来见朕,朕有话问他。” 不一会儿,小太监汪直将于谦喊来,朱棣正在看书,随口说道:“坐吧,位子给你摆好了。” “朕有意开京察,不知道你有什么意见,所以找你来问问。” 说着,朱棣将视线从书中挪开,道:“有什么话就说,朕知道你是什么性子,所以才特意找你来。” “陛下在看太祖皇帝的《醒贪简要录》?”于谦说道:“看来陛下心意已决,此次京察,势在必行了。” 朱棣放下书,道:“朕去年就想开京察,因为一直没腾出手来,所以拖到了现在,却没成想,这帮人变本加厉了。” “黄河水患扩大,朝廷的官员不思治水,反而在争相弹劾朝廷派去的治水文武大臣,你看看!” “这些,都是这些天来,弹劾徐有贞和范广两个治水大臣的!” 于谦拿过一本,看得惊心动魄,拿起一本,又发现是六科给事中其中一人上奏的,更是嗟然一叹。 “陛下说的不错,正统十四年来,朝廷谄媚成风、乌烟瘴气,这次河南治水,看起来是在治水,可臣以为,却是朝廷正值官员和贪腐之臣的博弈!” 思虑过后,于谦终于说出了心里话,他盯着朱棣手里的那本书,道:“太祖皇帝颁行此书,不知天下间,还有几人读过?” “朕把它拿出来,就是为了让天下人看到朕反腐反贪的决心!”朱棣冷冷一笑,道:“这本书,要刊行全国,首先就要给在朝为官的每一个人家中都送去一份。” “让他们每人抄写三遍,朕在这月底要看,抄不完的,罚俸半年!” 于谦不置可否,道:“臣为兵部尚书,添作太子少保,当为百官之表率,臣今夜回去就抄写,将此书挂在屋中正堂,日夜警醒。” “哈哈哈!”朱棣大笑:“若说天下间,谁最不需要这本《醒贪简要录》来警醒,那就是你于谦了。” “上次朕赐你的宅子,你为什么不住,还送给了你家的下人?” “朕是赏赐给你住的,不是赏赐给你的下人住的。”朱棣说着,笑道:“就许你做这个好人?” 于谦听得出皇帝不是在怪罪自己,说道: “陛下,臣风烛残年了,活不了多久,要这么大的院子也走不完,臣那仆人随臣多年,家中有苦难,一家老小无处可去。” “这天下间,谁没有苦难?你有,朕亦有!”朱棣大手一挥,道:“朕给你做主了,你让那仆人搬出去,朕另外赏给他一间。” 于谦无奈,只好说道:“臣遵旨,臣过几日就搬进去。” “这事儿,你还是越快越好。”朱棣哪能不知道于谦,指着他道:“今晚上你就直接搬过去,朕会派遣锦衣卫盯着你,也会有人带着他们一家到新的住处。” “你放心吧,就是看在多年服侍你于少保的面子上,朕也不会亏待他们。” 于谦笑了笑,只不过,这笑容比哭还难看:“既然如此,那臣再推辞,就是有些不知好歹了。” “这才是朕的好少保!”朱棣哈哈大笑。 第二天,奉天殿议政。 兵部尚书于谦当仁不让的站了出来,领衔群臣,道:“启奏陛下,臣请行京察。” “河南水患,久治无功,京师人云纷纷,互相攻讦,河南河道总督,竟常设二十年有余,朝中阁臣、六部九卿,疲倦怠政,已失初心。” “上一次京察,乃是在正统九年时,至今已有六年,与太祖所制三年一考不符,当以大理寺、都察院、刑部、北镇抚司共行。” 京察与大计制度的存在,本身目的在于奖优惩劣,使各级官员能够恪尽职守,为国家统治做出贡献。 然而正因为涉及了官员的奖惩,结果造成徇私舞弊等结党现象十分明显,渐渐已经很难真正实现应有的作用。 各部长官往往博宽大之名,每届京察,只黜退数人,虚应故事,余概优容,而被劾者,又不免冤抑。 正统九年的京察,就是流于形式的代表,只清退官吏数人,在朝为官的,只都察院以怠政罢免了一名御史。 这样的京察,真实情况已经很令人怀疑。 既然说这次河南水患越闹越大,朱棣想的是干脆就打散重建,把整个事情往更大了推。 现在很多人因为河南河道总督徐恭被范广所杀的事情弹劾,为了水患和折亩法的事互相包庇、疏通,朱棣就直接来一手釜底抽薪。 把地方上那些人最大的靠山“京官”给查一遍,这个时候,敢贪一个,朱棣就抓一个,敢腐一个,就杀一个。 朱棣倒要看看,有谁敢顶风作桉,在这个时候给那些河南地主做靠山! 第一百九十六章 允匿名弹劾 听于谦说完这些,群臣们都吓傻了。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京察? 现在? 明代的京察,洪武年由朱元章始置,以守、政、才、年这“四格”为准。 守,代表操守;政,代表政务,才,代表才能;年,值的是年龄。 每格按其成绩列为称职、勤职、供职三等,列一等者记名,得有升任外官的优先权,除了这些合格的,还有因违犯“八法”而不合格者。 这八法,分别为贪、酷、无为、不谨、年老、有疾、浮躁、才弱,视情节轻重,分别给以提问、革职或降级调用的处分。 京察中,认定为不谨、罢软者会被革职查办,属浮躁、不才者受降职处分,年老、有疾的则会被勒令退休。 “准。” 在大部分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朱棣首先表达了自己的意见,这话是给那些皇党官员说的。 他们都是跟风皇帝旨意行事,但首先,你得有“旨意”,他们才能在朝堂上站出来跟随。 作为皇帝,底下没有这些得了好处的狗腿子给你办事说话,是寸步难行的,在朝堂上说出去的话能不能变成圣旨,就要看这帮狗腿子的力度如何。 要是狗腿子多且掌握权利,皇帝的话就等同于圣旨,要是整个朝堂全是跟你皇帝对着干的人才,你皇帝的话,也就不再管用。 胡濙,这个朱棣用非正常手段拉上贼船的礼部尚书,听了这话就是第一个跳出来的,刚才于谦提京察的时候,他就在想。 以于谦的心性,忽然提京察,这对他也有点超纲了,一联想到昨天他曾被皇帝单独叫到乾清宫,胡濙基本就明白怎么回事儿了。 这老小子,在上一世从未让朱棣失望过,这一世到现在依旧如此,只能说,老奸巨猾的实在是太好用了。 别人都是出口成章,他是仅凭一张嘴,能把死的给你说活了,能把正义的一方,说成是天下最奸邪之人。 “臣赞同于部堂之说,但臣亦有疑问,正统九年之京察,可行性与结果如何?诸位见,正统九年之京察,朝堂只清退都察院御史一员。” “若本朝行京察,当摒弃前朝之法,回归到我洪武祖制中去,如此,方能成效显着,为朝廷筛选出一支清正廉洁的官员队伍。” 胡濙敢这么说,自然是他知道,这京察跟他屁关系没有,再怎么查,也查不到他的头上。 皇帝让于谦提的,那肯定就是商量好了,要在折亩法复行和河南治水这个节骨眼上,清退一批给地方地主做靠山的朝廷大员。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yeguoyuedu 安卓苹果均可。】 京察,说得冠冕堂皇,实际上也是皇帝用来给官员队伍大换血的手段。 朱棣颔首,道:“胡爱卿真不愧为久事六朝的礼部尚书,熟知朝廷礼法,朕深以为然,诸卿呢,京察要从何开始?” 都察院左都御史,也就是都察院的总宪王文,作为皇帝的二号狗腿子,随即出列表演,他道: “启奏陛下,臣以为,胡部堂所说之事,臣深深虑之,诸位设想,正统九年朝廷京察,何其失败!” “官员之间,本是攻讦纷争,一到京察,便互相包庇,一份自陈疏,却成了歌功颂德的陈情书,简直荒唐!” “臣提议,自陈疏就不必再写了,请陛下在京察期间,给京城内外官吏匿名举报之权!” “此为洪武年间太祖爷祖制,官员之间,大者自证,小者畏大,这样京察实难有所作为!” “倒不如完全撇清名姓、官职、出身,来一场白对白、黑对黑!” “这样一来,便能去除大部分人的顾虑,可以放开手脚,为朝廷捉奸去嫌,贪官污吏,定然无所遁形!” 怕什么来什么,王文这话一出,群臣们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害怕。 高兴的是,这次京察如果照此施行,那就可以不断的写匿名举报信,这是清算政敌绝佳的机会。 写他个十封八封的举报奏疏,全是匿名,接到举报的人,既不知道是谁举报的,也不知道写的事情是真是假。 虚虚实实、假假真真,干倒谁就算谁倒霉。 这种政策的好处实在太多,但弊端也很明显,会造成整个京城内外官场的集体恐慌,因为从内阁首辅到六部尚书,都有被弹劾的危险。 而且,还是你官儿做的越大,遭受的弹劾就可能越多! “准奏!”朱棣环视众人一眼,起身说道:“王文说的不假,正统九年京察,那是京察吗?” “朕看过你们中有些人写的那个自陈疏,那是陈罪叙过吗,那是为你们自己在歌功颂德、撇清干系!” “在奏疏中,你们一个个都在说自己为官秉正多年的不容易,说你们如何如何的清正廉洁!” “可朕就不明白了,这天底下的清官,莫非全都聚集到朕这天子脚下来了?” “王文提的这个意见好,这也是回归太祖爷的祖制,就该这么办,但是还不够,登闻鼓也要重新设起来。” 朱棣说着,话锋一转,道:“当初太祖爷设登闻鼓,是要有御史一名常年在登闻鼓旁候事吧?” “朕这些天时常经过登闻鼓,怎么没见到有一个御史在,这还不是怠政?” 王文虽然倚靠刘聚在云贵的战功做了都察院的总宪,但都察院的水很深,他也无法全部探清,这次正好借机算账。 他立即说道:“启奏陛下,依照吏部的排表,这几日登闻鼓是佥都御史刘宗政负责,臣也不知道他为何没去候事。” “这次的京察,就从他开始查!刑部呢,这该定个什么考察结果?” 刑部尚书周瑄没想到事情来的这么突然,匆忙出来说道:“回陛下,此为怠政、无为,依例当革职查办。” “那还等什么?”朱棣对一旁说道:“敕谕北镇抚司,捉拿佥都御史刘宗政,以怠政、无为治罪。” 看着大汉将军走下奉天殿,群臣都是觉得头皮发麻。 京察这事从去年就开始提及,当时搞得众人都紧张兮兮的,可半年多过去了,却好像从没提过。 就在他们放松之后,忽然又被于谦提起来,来的是如此突然、迅勐,而且在议政开京察的当日,就达到了正统九年那次京察的力度,甚至还有过之。 都察院佥都御史刘宗政告病在家,简直是人在家中躺,祸从天上来,当天就被锦衣卫登门捉拿,扔到诏狱革职查办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封赠王直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都察院佥都御史刘宗政,好歹是和外放在河南为治水大臣的徐有贞一个级别的,却在今日一句话就被一撸到底。 理由也很简单,在京察期间擅离职守,评怠政、无为,依律当革职查办,冠冕堂皇,但是好用。 朱棣也知道,这个刘宗政在都察院一向和新任的总宪,也就是自己的二号狗腿子王文不对付。 王文这就是明目张胆的利用京察来清算异己,朱棣看得一清二楚,但却选择睁只眼闭只眼。 原因无它,王文在都察院清算异己,最后安排上谁,还是自己这个皇帝说了算,无论是谁,肯定要比刘宗政这个与自己不是一条心的家伙强。 对于这道开胃小菜,余的群臣眼观口、口观心,全然明白,但却无人肯为刘宗政说上一句话。 没什么好说的,登闻鼓是要常年有一名御史等候,这也是当年大明朝的老祖宗朱元章立下的铁律。 虽说多年以来,早就没有人去抓这个,可谁叫他运气不好,赶上京察了呢! 何况,现在他们已经顾不上刘宗政了。 匿名弹劾这个言路一开,就算以前是同党的,现在也都互相不再信任,大明朝的朝堂上,已然爆发了信任危机。 越是同党,知道他们的事情就越多,万一捅了一件出去,也不知道是谁干的。 “陛下,前内阁首辅王直,于家中江西泰和家中请封赠父母。”这个时候,很多人已经不敢说话了。 所谓言多必失,尤其是在京察刚开的节骨眼上,每一天,每一句话都要盘算,所以礼部尚书胡濙站了出来。 王直的封赠,本没什么可研究的,但为什么要在京察刚开的时候提? 这就是胡濙的本事了,他是在借用此事,来告诉在京文臣们,这次京察渡过以后对他们的奖赏有多丰厚。 朱棣何等聪明,立即会了意,说道:“王相历事六朝,为朝廷忙碌半生,是该封赠,礼部的意见呢?” 胡濙立即呈上一表,道:“启奏陛下,臣部日前已经部议讨论出结果,王直在朝时,为正五品文渊阁大学士,以正二品刑部尚书充内阁首辅参预机要。” “此外,臣部查看了正统九年时的京察记录,虽然臣部以为,正统年间朝政混乱,京察结果难以辨认真假,但毕竟是正规的京察结论,在新京察有结果前,当以为真。” “正统九年,王直时为吏部尚书,考评为称职,后改刑部尚书,晋文渊阁大学士,总领内阁,依例当以正二品官衔封赠其父、母族。” 朱棣从兴安手上接过表文,低眉看着,抬手示意他继续说。 胡濙于是继续道:“依例,封赠王直之父王泰为正二品正治上卿,因欧阳氏为王泰正室,特赠正二品诰命夫人。” “又因萧氏为继正室,降一级,赠三品淑人。” 王泰是王直的爹,也曾在朝为官,任广东按察司分巡雷州府海康县试佥事、工部主事、琼州知府、肇庆府知府等职。 宦海沉浮了一辈子,在最巅峰的时间段才刚触碰到的中枢大臣的门槛,但是很快就因为各种明里暗里的斗争调往京外。 王泰就是在京和大多数为官者一生的真实写照,正常来说,以他的级别,是根本不可能得到封赠这种“封妻荫子”的殊荣。 问题是,他生了个好儿子,起码在世人看来是这样。 一个做过六部尚书,乃至内阁首辅,曾经位极人臣的儿子,足以使得他们整个家族受到关注。 王直差在,为首辅期间,因为惧怕卷入争斗消极怠政,以致地方不靖、朝政混乱。 甚至在瓦剌围城期间,因为惧怕战败影响仕途评价而率领文臣推举于谦,自己则置身事外。 王直善在,他好歹是以尚书添做阁辅,位极人臣,而且在三十余年的仕途风风雨雨中独善其身,最终回到家乡颐养天年。 古往今来,这样的人少之又少。 经历了这样的一辈子以后,倘若以后能本本分分,在家中教教书、品品茶,这样的殊荣就是他应该得到的。 胡濙之所以在今天这么特殊的场合提及此事,就是在告戒这些已经达到中枢大臣的朝堂之臣们,毕生追求的封妻荫子就在眼前。 若是因为这次京察卷入地方土地争斗,到最后影响了一生仕途的结果,就算是日后死了,也难以瞑目。 听见王直家族受到的封赠,尤其是在现在这么敏感的时候,周围的大臣们虽然面色没有变化,心里却都是抓耳挠腮。 儒家士子极其重视身后名,有些更甚于生前福,哪能容忍这样的事? 这次景泰元年京察可谓永乐以来最为严苛的一次,甚至于在颁布施行的当日便将一名都察院佥都御史革职查办。 事关毕生清誉,祖辈荣辱,搏上性命也要争! 说到这,朱棣也将表文看得差不多了,合上说道:“礼部的意思朕已都了解,下制大诰,发往江西泰和吧。” “朕的这位宰辅,为大明操劳了半生,这些是他应得的。” 胡濙随即躬身道:“臣部遵旨,陛下圣明,当这份制诰传到全国,天下学子都会感恩陛下之仁德,奋勇报国。” “今日朝会,就此作罢,诸卿各归各家吧!”朱棣哈哈大笑,大手一挥。 司礼监掌印太监兴安于是上前,尖着嗓子喊道:“散朝!”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群臣随即上前行礼,山呼几声。 出了奉天殿,朱棣脸上的笑容随即消散。 说实话,对王直的封赠朱棣心里不是很感冒,但毕竟是在上朝,上朝的样子和私下是不可能一样的。 涉及京察,从上到下,从朱棣开始直到底下的文臣,这段时间都要开始各种影帝级的表演。 这一个月,就看谁演得像、演得真,因为朱棣这个皇帝,有无数种借口去直接把一个官员清退。 京察这一个月,在京为官的人,每一句话都会被无限放大,可能被歪曲成任何意思,就算他本没有这个意思,最后也有可能为其买单。 这就是京察,一场涉及大明整个权利中枢没有硝烟的战争! 朱棣走回乾清宫,却见到王诚恭候在乾清殿多时,一见到自己,便立马屁颠颠跑来,谄媚道: “爷,臣有几个来自河南的消息。” 第一百九十八章 河南漕运大案之始 朱棣也很纳闷。 王诚这个家伙,自从被派到东厂去以后,基本就忙得连轴转,若是没有大事,根本看不见他的影子。 说来也能理解,朱棣尚还记得,在上一世病逝榆木川的前几天,御营还有远自朝鲜的密奏。 东厂这么大个摊子,罢撤多年,忽然复设,要王诚一肩扛之,新旧情报,各地十二颗密探,全都要重新归类设置。 这一年以来,他干的也是挺不容易。 平时东厂探报,都是一些听记和坐记伪装成宫人来到乾清殿奏报,不知道今天出了什么事,让他自己来一趟。 朱棣也没急着问,屏退了周围宫人,随后说道:“你和朕就别见外了,现在这没别人,坐下说吧。” 这一个细节,真正说明皇帝是把他当成了自己人,王诚心中很感动,也不推辞,坐下之后连连行礼。 朱棣看着他,叹道:“王诚啊,东厂复设才一年多,你头发就白了不少,朕知道你的辛苦。” 王诚心中更是暖暖的,喉头有些哽咽,道:“承蒙陛下还记得臣,现在臣虽然是厂臣了,却永远都是陛下的奴婢。” “臣就是陛下的忠仆,无论做到什么地步,无论多少年过去,臣永远都忘不了陛下的提携之恩。” “哈哈哈!”朱棣大笑起来,说道:“还是别说这文绉绉的话了,朕听着别扭,咱们的关系,咱们知道就行了。” 笑罢,朱棣转而问:“你现在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次肯亲自来找朕,就一定是有要紧事,说吧,什么事?” “正统前,东厂在河南有不少坐记,臣日前计算了一下,大概有一万三千余人,都是安插在各处地方官儿们的府中。” 王诚说着,脸色凝重起来: “这些听记,臣联系上有个曾在河道衙门做事的,徐恭被杀后,他回来找到臣,说出了河道漕运等事的密辛。” “陛下,此事牵扯甚广,朝中大臣,地方勋贵,多有牵涉,陛下真的要听吗?” “大明的漕运之事朕全都知道,还有什么朕不知道的?”朱棣闻言,脸色也逐渐阴沉下来,静静道: “讲!” 王诚环顾左右,这才是道: “臣查到,那河南河道总督徐恭所犯下的,还不止用劣质砂石料充堵河堤之事,充堵河堤,是他为河道衙门常设而做,他也能中饱私囊。” “除此以外,徐恭还在濮阳私置仓廒!” “他的河道衙门在河南设立二十一年,自正统三年以后,便开始以各种名色额外加征漕运,实际输京者不过就是平米正数。” “诸般加征之漕运抵京者不多,然而河道衙门依旧对河南及各地漕运卫所足额征收,最后便是京军得不到该有的漕运数额,以致京军卫所无力,地方诸卫征收又过甚,破产赔累者数不胜数,都对河南漕河避之唯恐不及!” 王诚说着,朱棣的神色已然是变了:“如此说来,这徐恭苦民久矣,连卫所也遭了他的毒手,范广杀此獠更非是擅杀了,你且继续说。” “是。”王诚点点头,叹息道: “河南河道衙门,如此掊克小民,自正统年以来,便有大量粮户破产,身为河道总督的徐恭尚私置仓廒,各县粮长便也都在各里自设仓库,或者将税粮临时储藏在自己家中。” “岂敢如此!?”朱棣又惊又怒,道:“各县粮长也都私设仓廒,如此一来,整个河南的漕运仓秉,岂不完全是在这些基层小吏的支配下?” “是啊,陛下!臣知道这些事情后,也没敢直接奏上实情,将全部事情查清楚,才敢来奏报。”王诚连连叹息,道: “臣一开始以为,这就是那河南河道总督徐恭一人所为,却没想到,此事在河南已经是蔚然成风!” 朱棣站起身,来回踱步,冷笑:“倒也怪不得,商辂在河南复行折亩法,徐有贞在河南治水,全都是寸步难行。” “原来这土地利益尚且是其次,最为紧要的,是决不能让水患平息,河道衙门一罢,他们便失了这漕运大利!” 几个方面一结合,朱棣就猜出了这些地方豪强、官僚官官勾结、仗势欺人的丑恶嘴脸,是越想越气。 “这些杀才,他们眼中,就完全没有那些穷苦百姓吗!” “河道衙门多设一年,江南、京军诸卫便穷极一分,河堤复决一回,地方百姓便又要遭受大灾!” “简直是吃人,他们这是在吃人!” 朱棣实在是没想到,自己驾崩后才二十五年,这天下就成了这一副颇具亡国之相的样子。 再这么发展个一百来年,大明得成什么样子? 不行,朕得改变! 朕得把这走歪了的大明给掰直过来,就从河南开始! 朱棣来回踱步,经过一开始的震怒,神情渐渐平定,满脸冷笑:“好,好的很啊,他们想让河道衙门一直设?” “传朕的敕谕到司礼监,要他们拟旨,这次治水,不需要河道衙门去管了,把河南河道衙门给朕撤了!” 王诚一愣,惊呼道:“陛下的意思是…?” “整个河南河道衙门,全都给朕撤了,一群尸位素餐,吃人不吐骨头的酷吏,要来何用?”朱棣坐回御座,继续道: “撤了河道衙门,河南还得有个管漕运的,加设,加设一个漕运总督,专管河南漕运。” “严查各地私置仓廒,严查各地加税加征,北镇抚司的锦衣卫都是干什么吃的,都给朕派出去到各地盯着,从州县甚至是村镇的仓廒开始查起!” “先把整个河南的漕运给朕抓起来,朕倒要看看,有哪些人敢吃卫所的骨肉,喝军户的血,掘大明的根!” 王诚没想到,这位皇帝又是语出惊人。 他结结巴巴道:“陛下,这…河南河道衙门设了二十一年啊,上上下下直到各州各县都有分署,突遭罢撤,至少波及到数万名官吏…” “这…这会造成整个河南大乱啊!” 朱棣闻言却毫不在意,冷笑:“河南如今已经够乱了,朕就让他更乱一点,反正乱的也不是百姓,朕怕什么?”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yeguoyuedu 安装最新版。】 第一百九十九章 文华问政 河南河道衙门罢了,但河南是漕运途经大省,漕运上下也少不了河南本地的各大卫所和各州各县,所以需要一个代替的衙门。 之前,设立河道衙门本来是朱棣当年临时用来治理水患的,谁成想从永乐末年一直设立到现在,设了二十一年。 既然说已经发现这个大问题,就需要立刻改过来。 现在对朱棣而言,需要一次性把水患彻底治好,不能让治水大臣也变成一个常设的职位,河南河道衙门没有存在的必要。 但是漕运,也是朱棣从这次治水中看出来的引申问题。 漕运,涉及大明国家之根本,影响着为数众多的农户和卫所,关乎大明的江山社稷,现在看来,当年的漕运之法已经太过陈腐、老旧。 而且洪熙、宣德和正统三朝二十五年的时间,漕法上到底有多少变动,这些朱棣也不是很清楚。 现在,需要立刻了解清楚。 景泰二年三月二十一日,紫禁城,文华殿。 文华殿于永乐十九年敕建,呈“工”字形布局,共分为前后两小殿,两殿间以穿廊相连接。 一般来讲,穿廊中早晚都会有侍立的宫人。 前殿即文华殿,为黄琉璃瓦歇山顶,为皇太子与大臣理政之所,后殿名主敬殿,规制与文华殿类似,为皇帝观政之处。 一般来说,都是皇太子在前殿与大臣交流尝试理政,皇帝在后殿观看,为太子指正错误,避免朝政大事出现眼中纰漏。 原先景泰一朝的皇太子朱见深已经被废,连同着他的父亲朱祁镇一起,彻底成为大明朝的历史。 现在朱棣这个身体朱祁玉的皇长子是年仅两岁多的朱见济,还没有被正式册立为太子,也根本不到理政的年纪。 所以这前后两殿,朱棣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这天,朱棣与于谦坐在主敬殿内博弈,朱棣持黑,于谦持白,两人都对棋道有很深的造诣,杀得兴起,一时间难解难分。 于谦的战略思想十分大胆、超前,常常能在朱棣意外之处忽然杀出一支奇兵。 而朱棣毕竟也是身经百战的马上帝王,勇勐刚强,悍不畏输,往往能置之死地而后生,出奇招反败为胜。 就如同他当年率燕军靖难,以一藩之地数百壮勇,将坐拥整个天下的建文帝拉下马来的时候一样。 双方对决,一开始于谦本以为该让着点皇帝,没下死手,因为他根本没听说皇帝学习过围棋之道。 却没想到,皇帝喜欢兵行险着,棋术虽然谈不上有多高深,手法却十分迅勐,于谦往往一招不甚,便满盘被动。 朱棣一手接着一手的进攻,看似毫无章法,却总能在人想象不到的一个点突然爆发,贯穿全盘。 于谦疲于应付,甚至顾不上组织自己的反击,等到他意识过来的时候,却发现一切都已经晚了。 从一开始的试探性让步,到现在的大汗淋漓、全力以赴,下到最后,于谦越来越累、身心俱疲,反观朱棣,却一直都是那副大势已定的自信神情。 一个多时辰下来,两人在这一方小小的棋盘上杀得酣畅淋漓,连一旁看不懂棋的小太监汪直也看得暗自咋舌。 于谦手持白子,举棋不定,良久,默默道:“陛下善出奇兵,臣技不如人,又败一手。”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yeguoyuedu 安装最新版。】 “哈哈哈。”朱棣知道,于谦没有让着自己,命汪直收拢棋子,说道:“今日一番博弈,叫朕好生快意!” “上一次有这种感觉时,还是多少年前了?” 于谦仍没有回过神来,复推了这局棋,忽然道:“臣知道了,全局的关键,就在陛下这第七十八手挖。” “这一手,看似是常理上的废子,却是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的一步妙手,就是在此之后,臣便完全被陛下带着走了。” “臣以为陛下是要把臣封在里边,所以下一手紧粘,自以为可以反击,却不料正中陛下之下怀。” “陛下七十八手后,臣完全沉浸在即将胜利的喜悦中,只顾追击,未曾成想,陛下的黑子已经将右方完全占领。” “最后,陛下一手定了乾坤,臣棋盘右侧一大片白子转眼之间,全军覆没......” 朱棣也是有些吃惊,道:“既然你看出来了,那朕倒要考考你,这最后一局,像哪场战例?” 闻言,于谦眼神一暗,道:“土木堡…之耻!” “是啊,土木堡的耻辱,到今日朕仍然难以忘怀,国耻怎么敢忘!”朱棣脸上的笑容消散,道: “那一战,沂王就是犯了这样的错误,完全被也先的一步废子牵着鼻子走,最终全军覆没!” 于谦呆愣愣地抬起头,看着眼前的景泰皇帝朱祁玉,忽然间,觉得自己有些不认识这位陛下了。 竟然有这样的远见卓识,这还是当初那个郕王殿下吗? “以前的事儿,就说到这,今日朕找你来除了下棋,主要是想说说本朝现行漕法的问题。” 朱棣摆摆手,靠在椅子上,道:“你告诉朕,自永乐二十二年以来,洪熙、宣德、正统三朝的漕法都经过如何改动?” “事无巨细,朕全都要知道。” 于谦也猜到皇帝为何突然要问这个了,这估计也和最近的裁撤河南河道衙门的事情有关,于谦在心底是支持皇帝这么做的。 河南河道衙门,于谦以前去过,那是一个黑幕特别多的地方,很多事情连于谦都觉得不堪入目。 当时,他还痛骂过那群人尸位素餐,盘剥百姓。 如今皇帝励志改革漕法,于谦心里一百个支持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去反对? 于是他说道:“陛下,洪武年漕运行海运,完全由民间组织征收漕粮、运抵木料等事。” “永乐年间,太宗皇帝迁都北京,兴建都城,需要大量的材料和夫役,仅凭海运已经无法满足朝廷的需求,也因为各地军民商供给支兑混乱,遂于永乐十三年行支运法。” “支运法由时任漕运总兵官的陈琯上奏推行,规定各地漕粮就近运至淮、徐、临、德四仓,再由运军分段接运至通州、北京。” “支运法一年转运四次,太宗皇帝规定,各地农户参加运粮即免纳当年税粮,纳当年税粮则免除运粮,其运费计算在支运粮内。” “相比于洪武年间的海运,永乐一朝的支运法民运的比重约占四到五成。” 朱棣点点头,这些都是上一世的事情,死之前朱棣还觉得支运法是最为行之有效的,可现在看来,已经跟不上时代了。 于是问道:“现在本朝的漕法还是支运法吗?” 第二百章 加耗归公 于谦却是摇头,道:“早已经不是了,支运法弊端极大。” 自己搞的漕法,弊端极大? 朱棣有点儿不乐意听了,脸色澹下来,问道:“朕也确实觉得支运法不符合眼下,可你说弊端极大,朕倒是好奇了。” “永乐年漕法行支运法,你刚才也说了,民运只占了四成,各地农户参加运粮即免纳当年税粮,纳当年税粮则免除运粮,其运费计算在支运粮内。” “这么好的政策,对百姓几乎毫无加征,到底怎么个弊端极大法儿?” 于谦也明显注意到皇帝语气有了些许变化,似乎是有些不开心,但也没想太多,他解释道: “行支运法在赋税上的确对百姓没有摊派和加征,这是太宗皇帝爱民之德,但下放施行以来,朝廷每年为了完成运粮任务,前前后后需要动员多达十二万的军人,连年劳苦啊!” 于谦说着,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朝廷虽然对参与运粮的夫役和官军没有加征和摊派,却有十分严格的期限。” “江南地区远离京城,该地的农户为了顺利将粮食运往临清、淮安、徐州等地的官仓,一个往返就需要一年时间。” “如此之长的运粮周期,已经严重耽误百姓正常农作,以至于苏松本是富庶的地区,在宣德年间几乎成为漕粮的穷地!” 听到这里,朱棣虽然脸上还不乐意承认,但心里已经知道,又让这小子给说着了。 “此外,湖广、江西、浙江以及苏州、松江、安庆等的卫军,为了运粮回卫,每年也都需要驾着空船到淮安运粮,一去一回,又要浪费多少人力和财力?” 眼见于谦还要再说,朱棣连忙伸出手,道:“得得得!朕明白了,算你说的都对了,接下来呢?” “宣德年间行的新漕法,又是什么?” “什么叫就算臣说的对了?”于谦十分傲娇的清了清嗓子,眼见皇帝白了白眼,遂道:“宣德四年,行兑运法。” “所谓兑运,便是各地漕粮运至淮安和瓜州两地,兑与专门运送漕粮的运军转运,运军由地方卫所派出的漕运士卒组成。” “河南于大名府兑与运军,山东则于济宁兑与运军,但相比于支运法,兑运法中运军的运输费用,都要摊派给农民承担,不足的就要加征。” “宣德五年,始定漕粮‘加耗则例’,即按地区的远近计算运费,随正粮加耗征收,由各地粮长征收,于兑粮时交给官军。” “兑运法行至如今,大明上下两京一十三省大部皆已施行,但仍有相当地区是支运法与兑运法并行。” “正统一朝,并未对漕法有任何改动,也没有对各地区到底行支运法还是兑运法有过明确规定,所以地方的漕运,眼下实在是混乱不堪!” 于谦说完这些,不住的摇头叹息。 看来问题很严重啊! 朱棣全听完,大致已经明白从自己上一世驾崩到现在这二十多年的时间,大明漕法的变化历程。 说实话,听得很闹心。 得亏这不是在天上,不然自己要恨不得马上投胎下来帮大明少走弯路,还好,老天给了这次机会。 支运法弊端甚大,尽管朱棣很不乐意承认,但事实就是如此。 于谦提到了要害,支运法虽然不摊派百姓,但却让百姓和运军每年来回走两趟,江南地区的,一来一回就要一年多。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yeguoyuedu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至于兑运法,朱棣听着,也觉得问题不小。 宣德年间好圣孙施行的兑运法的好处,是让江南一带的老百姓直接将粮食交给负责各地区的粮长,再由粮长交给卫所,由卫所派出运军,全程运送到北京。 这样一来老百姓再也不用承担转运任务,不会因此而耽误农时,他们只需要根据里程付费就行了,如此一来军民双方都会感到方便。 但问题恰恰出在这里,也是如今河南的问题,有“加耗”的权利,也就导致地方一些本来地位不高的基层小吏,现在权利非常的大。 比如那些第一步负责征收漕粮的各地粮长,星罗棋布的遍布全国,这些人的官职非常低,甚至没有品级,但却掌控着数里之地的漕粮征收。 征多少,加多少,还不全是他们说了算? 从这些粮长,到地方河道衙门,甚至是京城中枢内的朝堂要员,一整条利益链的人都吃了这加耗的红利,那就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时候。 毕竟,赚钱吗,谁还嫌弃赚的少? 现在到底要行什么新漕法,朱棣一时之间也想不到,这需要朝廷大臣们群策群力,提出一整套新的规定。 目前看来兑运法已经是比较合适的了,只能先办下去了。 朱棣想到这里,说道:“你听听朕的想法,如果你觉得不对,你要和朕提,朕不一定会不听。” “第一,朝廷要立即确定新漕法,支运法和兑运法并行不能再继续下去了,要完全废除支运法,全部采取兑运法。” “第二,提升各地运军士卒的待遇,为避免地方粮长有司滥加摊派,朕想要免除宣德五年的加耗则例。” “也就是说,此后每年运军从各地卫所来往运输漕粮的费用,全部由朝廷承担,从根本上杜绝加征加派。” 于谦听完,点头说道:“陛下说的这些,臣没有意见,但是如今河南河道衙门已罢,朝廷需要一个人到河南去主持大局。” 朱棣一听,就知道他已经有人选,于是道:“你有话就说。” 于谦也不藏着掖着,直接说道:“臣举荐镇远候顾兴祖,这个人,陛下应该也熟悉,他在景泰元年时因北京保卫战加封过。” 朱棣颔首,思忖不已。 顾兴祖是景泰元年始封的十一名新勋将中比较特殊的一位,因为他爷爷顾成是洪武皇帝朱元章的帐前亲兵,深得信任、战功卓着。 这个人早在永乐年间就已经带兵打仗,跟随朱棣左右,朱棣也比较熟悉,知道他的品性。 所以,顾兴祖是如今极少数祖上是开国大将,自己又因为景泰元年保卫北京的战功而加封的勋贵。 他兼淮西勋贵集团、靖难功臣集团、景泰勋将集团三个身份于一身,如今在勋贵中的地位不低。 要他去,一是考虑到漕运总督这个职位也并不打算常设,二是现在除了他以外,其余那些新封的勋将威望都不高。 漕运,听起来像是管运粮的,但却涉及地方州县乃至河南至京军的诸卫所,水池子深得很,要不然也不会单单一个河南河道衙门,就养着几万的闲差。 这些人还只是记在账面上的,暗地里有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这些朱棣心里都有数。 这种活儿单凭文官是干不好的,得派有战功的武将,以文官辅助,这样才能镇得住场子。 于谦的想法,和朱棣不谋而合。 派别的人到河南,不一定镇得住场子,顾兴祖从永乐年间一直到现在屹立不倒,是有他背后势力支持的。 这样的人,无论江南苏松地区的富庶卫所,还是破产累赔的京军卫所,或者河南地方卫所,他都是能镇得住。 朱棣也不再犹豫,道:“准了。” 第二百零一章 你们要造反不成? 看着汪直离去,朱棣澹澹道:“你们都退下吧,朕有话要单独和于谦谈谈。” 乾清宫是天子寝宫,周围数个宫宇都是由隶属于亲军都指挥使司的府军四卫的带刀侍卫们负责。 安排于此论守的带刀侍卫统领,更是心腹中的心腹,只有绝对忠诚的卫士,才能有这种守卫在皇帝寝殿的殊荣。 这种工作,走出去说也是非常有面子的。 带刀侍卫统领有些警惕的看了看于谦,他自然是知道,这位文臣可不是其余那些文绉绉的大臣们可比。 但是见到朱棣的眼神,他还是道:“遵命。” 言罢,带刀侍卫统领便指挥周围的卫士们退走,最后是宫娥和小阉,渐渐地,乾清宫内外就只剩下朱棣和于谦两个人。 “陛下要和臣说什么?” “于谦,你对漕法、治水和折亩,都是怎么想的?”朱棣展露出笑容,道:“朕对你的想法很好奇。” 于谦一愣,原来是为了这事,他道:“臣是怎么想的,重要吗?” “于朕重要。”朱棣看着他道。 见状,于谦叹了口气,道:“陛下真的想听,臣就直言了,这次河南的水患,并不是单一的水患。” “背后牵动着的,是无数在朝公卿,勋贵世家的利益,甚至会动摇大明的根本,只怕陛下也难以为继。” “山东、河南历朝不治,并不是黄河汹涌,却是人祸,好比河南河道衙门,有人不想让水患平息,谈什么治得好?” “水患不息,虽会损伤小民,却有成串的官吏、豪强得到利益,赚的盆满钵满,小民的死活与之相比,实在不值一提。” “朕留你下来,正是为此。”朱棣的眼神中出现于谦未曾预料的坚定,道:“朕有意重塑天下,你呢?” “愿意跟着朕干到底吗?” 于谦微征,愣愣看着朱棣,随后轻吐口气,仿佛将胸中为数不多的浑浊吐出,说道:“陛下已经一马当先,臣又怎会怯战。” ...... 先行折亩,再行京察,现在更是直接将整个河南河道衙门裁掉。 景泰二年,注定不是平凡的一年。 整个河南,因为接连发下的三道诏书而鸡飞狗跳,整个权利架构都被朱棣以天子临威而打散,成了一桌混牌。 然而,这场牌局才刚刚开始。 河南。 开封府,朱仙镇。 一名穿着灰色衣衫的官吏带着七八名杂役,敲锣打鼓地来到庄内,对正在忙碌的农户们喊道: “景泰元年苏松等江南卫所漕京粮亏空一百六十万石,现征加耗以补诸卫所亏空,官田每亩新征加耗五升三合五勺,民田每亩可减两升。” 闻言,众多农户纷纷抬头,一脸茫然地望着这里。 “什么,我没听错吧,还要征,今年不是征过一次加耗了吗?” “就是啊,每次都是补各地卫所的损耗,这么下去,我们怎么交纳得起啊,这不是要把人逼死吗?” 见他们有要反抗的意思,不等粮长说话,他身旁跟着的杂役们便开始狐假虎威起来。 其中一个呲牙喊道:“干什么干什么,都不顾王法了吗?征收加耗乃是宣德五年起,朝廷兑运法定的新规,你们必须遵守!” “你们一帮刁民,苏松等地的卫所运军有人熟悉吗?其余地方政策,你们有谁知道吗?” “不遵守朝廷的规制,到时候耽搁了漕粮加耗交纳的期限,连粮长也保不住你们!” 一番话,又将农户们吓唬回去。 大多数人都打算继续忍气吞声,毕竟现在还没有到至于饿死的地步,好歹还能留下点儿,不奢求太多,能活命就成啊。 但却并不是所有人都如此,有一个浑身被太阳晒得黝黑的中年农户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哀求不已: “行行好,给小的一条活路吧粮长,我家这些年年年足额交纳加耗,今年田地收成不好,实在是交不起。” “小的不奢求能减免,只求能宽限些许时日。” 那粮长搓着八字胡,上下打量眼前穿着粗布麻衣的农民一眼,道:“看你家里也没什么好东西了,朝廷规定的加耗折银,是不是也没有了?” 那农户连忙点头,不住的磕头。 其余农户见了,也都不禁觉得可怜,一句句的说起来。 “粮长,咱们每年都没少交纳加耗,为什么还要收啊,朝廷如此加耗,岂不叫我等全无活路。” “是啊粮长,宽限些时日吧,开封府年年闹灾,大家都吃不消了。” “你们吃不消,我就吃得消了?”粮长冷笑一声,道:“你们知不知道,今年我儿子成年的成人礼,我都没有时间参加!” “这些,全都是为了给你们这些刁民找上头求爷爷告奶奶的办事儿!” “可我就是一个粮长,管着几千户和你们一样的刁民,上头不给宽限,你们求我有什么用,耽搁了朝廷的漕粮大事,我也要脑袋搬家!” 说到这里,粮长蹲下来,摸着下巴道:“加耗你交不出,折银也没有,但也不是没有办法,这样吧!” “你家一向老实,我给你卖个面子,折人吧!” “你女儿我看长得挺水灵,在你家这些年都吃瘦了,这可不行,送到我府上做个丫鬟,替本粮官儿端茶递水,我就免了你家今年的加耗。” “怎么样?” 那中年男子听了,顿时瞪大眼睛。 “这…这怎么成!” 他自然是明白,这些年来,这个老东西没少凭借这种冠冕堂皇的借口夺人妻女,只见到有进去的,从没见到送回来的。 送自己女儿进去,只怕也要天各一方! 中年男子再也忍不住被这拿着鸡毛当令箭的老东西刁难,知道今天绝对没什么好结果,便也没什么好再怕的。 他起身抓紧扁担,吼道:“你这老淫贼,我女儿才十五岁,她才十五岁!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 杂役们顿时蜂拥而上,人多势众,还占着道理,自然没害怕的,他们纷纷喊道:“你要造反不成!” “反了!这家伙要造反了!” 粮长见势不妙,连忙后退几步,张牙舞爪的道: “反了天了,阻挠朝廷加耗大事,还意图造反,暴力抗征!来呀,给老子把他拿下,绑了交付漕司府发落!” 周围百姓也都群起激愤,开始顶撞征粮,但是没过多久,便从街角开来一队人马,打着本地漕司的旗号。 为首一个运粮官,双手叉腰,指挥众多漕司官差:“刁民聚众,顶撞漕粮大事,都拿下!” 第二百零二章 重办漕司 所谓漕司,便是京杭运河沿岸,设置专门管理漕运的官方司法机构。 明代漕运管理中的漕司、河道与地方,构成了漕运中征收、起运两大环节既相互制约又相对独立的管理体系。 《明史·食货志》曾对三者的职权责任如此概括: “米不备,军卫船不备,过淮误期者,责在巡抚;米具,船备,不即验收,非河梗而压帮停泊,过洪误期,因而漂冻者,责在漕司;粮船依限,河渠淤浅,疏浚无法,闸座启闭失时,不得过洪抵湾者,责在河道。” 制定时的想法本是让三者责权分明、相互制约,未成想却成为了如今这种相互推诿、彼此踢皮球的劣政现象。 更甚者,漕司长官上为河道办事,下又与地方粮长相沟通,对小民横征暴敛,屡有暴力执法之事。 但地方官府,多半也对这种事情屡见不鲜,见怪不怪,很少有地方官府将漕司与农户之间的冲突纳入自己管辖的范围。 漕司的人手虽然算不上是官军,但毕竟都是半正式的官差,相当于地方官府的白役,比杂役更高一等。 这些人,拥有统一的制服,人手配备一把锋利的腰刀,寻常小民就算鲜有聚众闹起事的,也都很快会被镇压。 农户们被漕司官差围在其中,很快就是心生怯意,抵抗极其微弱,连那中年男子,也被几名漕司官差左右擒住,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放开我!我没有造反!” “是粮长对我等加征耗粮,我家中没有余粮,叫我如何交纳?粮长知我无法折银,反又叫我折人,这简直是赤裸裸的威胁!” 谁料,漕司官员并没有为他做主的打算,冷笑道:“你以为本官会听信你的鬼话吗,怎么其他人家中都有余粮,就你没有?” “至于折人一说,宋粮长,有这回事吗?” 宋粮长连忙点头哈腰道:“漕司大人,这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儿啊,这刁民就是不想交纳耗银,阻挠朝廷漕粮大事。” “你们谁看见本粮长有说过这些话吗,有的,站出来与本官当着漕司的面对峙!” 宋粮长说完,便朝周围众人环视。 谁料,被看到的方向,众人无不是心惊胆颤地后退数步,众农户你看看我,我望着你,没有人肯站出来为他发声。 实际上,并不是这些人只知道顾自己,而是他们知道,即便今日站了出来,也不会有第二种可能,反而会搭上自己的身家性命。 那粮长管着几千户朱仙镇农户,就是本地的土地公,被他给盯上,以后就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了。 “哼,如此看来,这又是污蔑朝廷官吏了,罪加一等!”漕司冷笑一声,道:“押回漕司定罪,通告全镇!” “本官倒要看看,还有谁敢和朝廷的漕粮大事作对!” 眼看着中年男人就要被押走,这时候,朱仙镇外传来一阵马蹄声,众农户和漕司应声看去,发现来人是两名缇骑。 这两名缇骑皆身穿黑色鱼鳞服,鲜衣怒马,腰配宫局御制的锦衣卫佩刀。 他们眼见朱仙镇此处有乱,便直接纵马赶来,为首一人,当着众人的面出示腰牌,证实了众人心中猜测。 随后,他看了看场面,也不帮谁说话,只是喊道: “陛下有旨,罢河南河道衙门,裁撤全部编内编外官吏,另命北镇抚司严查前河道总督徐恭私置仓库之事。” “此外,自景泰二年本年度漕粮征运起,各地卫所运军摊派农户之加耗归公,历岁运军南北漕运之加耗尽为京总。” “严禁各地粮长、漕司、河道等,以加耗为名私征加税、私置仓储,折损小民之利,肥自己腰包!” “敕命镇远候顾兴祖总督河南漕运,以上若有违背,一经查出,无论官阶大小,一律重办!绝不姑息!” 这一连串的旨意下来,连漕司官员人都傻了。 宋粮长更是被惊吓得面无人色,这对他来说,简直是天直接变了,赖以生存的环境没了。 连河道总督徐恭都被查办了,他们这些粮长,不更是一抓一大把? 周围的百姓们更是半晌都没反应过来,被漕司官差押在地上的中年男子愣愣看着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京师缇骑。 “我…我这是在做梦吗…?” 缇骑俯视一眼,道:“你便是本地漕司了,我是北镇抚司下辖总旗窦胜,此为腰牌,此人所犯何罪?” 漕司结结巴巴的,由于事情发生实在突然,连他也是才知道,一时间也编排不出好的理由,道: “是,是阻挠漕粮加耗…” “什么?”窦胜眉头一皱,望向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粮长,冷冷问:“景泰元年的加耗不是已在二月征完了吗,现在征的是哪一年的加耗?” 听了这话,农户们一下子炸开了锅。 什么? 原来已经加征完了,这个老不死的狗粮长,竟然真的是拿着鸡毛当令箭,给他自己“加耗”呢! “大人,我等请求大人为做主!” 有人喊道:“是啊大人,这朱仙镇粮长宋利,历岁都以各种名目加征耗粮,我等苦其久矣,还望大人为我等做主!” “方才,这宋利竟要折人,以郑家的小女儿入府,做加耗抵税!” 闻言,锦衣卫总旗窦胜两眼微眯,缓缓将手按在了刀上,杀气腾腾道:“朱仙镇粮长宋利!本官问你,可有此事!” “若不实话实说,本官就要送你到诏狱,再问个清楚了!” 面对锦衣卫一副天家近侍的架势,宋利完全是心里发虚,听到诏狱二字,更是直接双腿发软,跪在地上。 “是有此事,小的,小的也是为朝廷办事啊!” “朝廷加耗多些,国库也能丰盈......”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窦胜冷冷一笑,道:“看来,你就是陛下所说的那些无德粮长了,给我绑了,押缚漕运总督府审办!” “至于你们这些杂役,从此以后,你们便不再是本地漕司的人了,朝廷不需要你们这类人!” 话音落地,周围百姓一片欢呼,中年男子带着他们上前,将几个平日作威作福、鱼肉乡里的漕司杂役围殴至死。 这时,窦胜看向一脸惊恐的漕司长官,冷冷道:“我问你,身为漕司长官,应当为农户做主,这宋利横征暴敛,你明知如此却执法犯法,该当何罪?” 第二百零三章 天工局 平日里作威作福的漕司长官,第一次变成了“弱势群体”。 他自然是不甘心就这么把手中的权势拱手相让,见来的缇骑只有两人,便铤而走险,喊道: “小的们,把这两个伪装锦衣卫的小贼捉拿起来!” 听到这话,漕司的官差们全都蠢蠢欲动,手持腰刀围拢过来,可两个缇骑却浑无惧色,总旗窦胜抽出手中佩刀。 刹那间,本地人没见识过的刀锋光华闪了出来,窦胜喊道:“我看谁敢?天家缇骑在此,谁敢冒充!” “我们两个死在这里,只会让整个督漕衙门震动,到时候镇远候亲临朱仙镇,你们一个也跑不了!” “诸位都是有家庭在此处的,莫要为了这贼厮的一人之利对抗天家,被当了枪使!” 周围百姓见状,也都是连连点头,有个须发花白、衣衫褴褛的老汉站出来,咬牙切齿的道: “我相信这二位骑马的不像是坏人,这漕司在本地欺压我等已久,不能让为我等小民做主的圣明陛下寒了心!” 窦胜冷笑:“听见了吗,尔等还不快快放下手中刀枪,束手就擒!本官回到督漕衙门,会给你们说句好话!” 闻言,漕司的官差们均默默放下刀枪。 尽管他们都是些小角色,但是本地漕司到底对百姓都做了些什么,他们却还是十分清楚的。 普天之下,还没听说过有什么人敢冒充缇骑的,何况这等冒充的成本也太过高昂了,但说这一身的鲜衣怒马,就不是简单能买到的。 漕司长官算有些见识,自是认得锦衣卫总旗牙牌,见自己的手下都背弃了自己,当即扔下手里的刀,噗通跪在地上。 “总爷饶命,小的甘愿放弃多年积攒的全部身家,只求您能放小的一命,小的一定改名换姓,从此夹着尾巴做人!” “总爷,您高抬贵手,把小的当做一个响屁,放了吧......” 窦胜看了一眼漕司长官,却是转身,对周围百姓和那些放下刀的漕司官差说道:“我没有处置人的权利,同样,我也没有放过他的权利。” “他到底有没有罪,本地的粮长宋利到底有没有罪,这些全都要等督漕衙门审办后再行处置!” “不过我以锦衣卫天子亲军的名义向诸位乡亲们保证,这次陛下重办治贪的决心非常坚定,我们一定会帮大家做主,将贪官和他们的靠山,连根铲除!” 听到这些毫不留情的话,漕司长官彻底放弃了最后一丝希望。 他十分明白,漕运总督顾兴祖是勋贵头面人物之一,和之前的范广一样,都是有实权的大角色。 这些空降下来的勋贵,手握兵权,根本不会管你在河南官场有多少靠山,他们只管查桉。 洛道督漕衙门手里,怕是凶多吉少了。 他面色惨白,颓然坐在地上,面对着周围百姓声声的叫好和唾骂,也全然没了反驳和恼怒的力气。 窦胜大手一挥,道:“我们来此地的目的已经达成,将这厮与粮长一同绑缚起来,带到开封督漕衙门,由朝廷派来的漕督审办!” 看着被五花大绑起来的粮长和漕司长官,百姓们都是不敢相信,他们居然真的能见到这样的一天。 朝廷派下来的人,是真的办实事儿啊! 两个在朱仙镇为非作歹多年的官儿,说抓就给抓走了! 在一片的欢呼声中,总旗窦胜与另一名锦衣卫骑马牵着两人,火速赶回了新设立在开封府的漕运总督府。 ...... 河南三法并行,闹得鸡飞狗跳,诸多缙绅豪强、贪官污吏眼见地方上的保护伞不管用了,纷纷派出最心腹的家仆前往京师。 为的,就是在京城找到他们新的保护伞,可他们却不知道,京城的京官儿老爷们现在的日子却也并不好过。 一场突如其来的京察,搅乱了整个京城官场。 景泰皇帝开了允匿名章奏弹劾的先例,京城内外的官吏谁没有害怕的事儿,只怕是隔墙有耳,就算保护得再周到,也根本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搞事。 京官儿们忙于自保,现在是一点儿出格的事儿不敢干,更别提收受贿赂了,这不是自己找死吗? 可是地方上不知道,仍旧有诸多的送礼行贿者络绎不绝的前来疏通门路,搞得许多官员都是避之唯恐不及。 这天,朱棣正走在京城西南侧。 朱棣有心重建三大营,作为精锐使用,现在经北京保卫战后,留在京城的原备操军、备倭军都是经历过大战,有些底子可以使用。 问题是,现在朱棣觉得这些火药厂建在这里很不安全。 上一世的时候从没注意过这些问题,可能是太忙了,从来没亲自走在京城各个角落看过,今天闲暇无事想着来这里看看。 看一圈,朱棣就发现了,问题实在很大。 京城西南侧建有六个火药火药厂局,都隶属在王恭厂下,王恭厂由司礼监出一名太监作为提督统一管理。 这六个火药厂局规模不大,但摊子铺得很开,三大营所需的铅子、火药都是由王恭厂预造领用。 也就是说,这六个小型火药厂只是为京营服务,现在问题是,京营重建需要时间,土木堡一战后,朱棣也发现了问题。 大明需要精锐,但不能完全靠这些精锐。 朱祁镇那种东西都生得出来,以后朱家再出一个什么奇葩点儿的子嗣,那也在情理之中,好不容易有了重生的机会,朱棣得未雨绸缪。 万一以后再出一个战神,一战再把精锐送光,别的军队也得要拿得出手,不至于败一仗直接被人家推到家门口。 所以,朱棣打算把王恭厂下属的六个火药厂整体扩建,也不再专做火药,和火器相关的王恭厂都做。 所以,王恭厂也便是大明京城的火药厂了。 火器的威力,朱棣跟随朱元章作战多年,最是明白。 神机营在安定门外大捷,以两千人创造奇迹,深深震撼了大明京师内外的军民,也为朱棣打开了新的思路。 或许以后,不一定非要用冷兵器作战,这些火器威力如此强大,只要因地制宜,利用得好,必会产生奇效。 那为何不将他们利用起来,专以对抗游牧民族的骑兵? 以后大明也不一定只需要神机营一支火枪部队,可以给各地官军都分发新式火器,提升官军的战斗力。 要新编一个天工局出来,专门研究威力强大的武器装备,网罗天下各路人才。 不只是火器,但凡是厉害或新奇的东西,朱棣都要研究研究,我汉家人才辈出,尤其是民间,各路高手的思想都很奇特。 说不定哪天忽然出个人才,又造出一个神器。 第二百零四章 有太宗遗风,不全是好事 “你觉得朕的想法如何?”走在路上,朱棣看着四周正干得热火朝天的王恭厂内,微笑说道。 开国之初,朝廷就很重视火器的使用,为此朱元章还专门成立了军器局,用来生产冷热兵器。 《太祖实录》中更是规定:“凡军一百户,铳十、刀牌二十、弓箭三十、枪四十。” 所以在明军的步兵部队里,每百人中就有十名火铳手,但是在安定门之战后,朱棣深深知道,这样的规模还不够。 于谦走在工厂内,不知为何,这样的气氛反而使得他十分放松,说道:“陛下说的不错,臣很赞同。” “各边军虽皆已装配火枪,但均未成规模,分布太广反而作用不大,而且如今使用混杂,质量参差不齐,严重影响火器之效用。” “臣以为,陛下若要扩大火器生产和技术研究,首先要确立一种合适的使用方法,以及战法。” 朱棣点头,走到一处厂房外靠在树边,双手环胸问:“永乐年时,先以火铳摧其锋,再以堂堂大阵敌之,难道不可行?” “可行,若不可行,太宗皇帝也不会五征蒙古,将那些蒙古人打得仓皇逃窜。”于谦说道: “但一朝自有一朝的过儿法,百姓尚且希望子女后浪推前浪,陛下要的是鼎故革新,不是墨守成规。” “如果陛下是墨守成规的人,或许是一个合格的守成之君,但臣看陛下不是这样的人。” 听到这个,朱棣来了兴趣,他也想知道,这么久了,于谦到底有没有一点认出自己来,笑着问道: “哦?那在你看来,朕是怎样的一个皇帝?” 于谦呵呵一笑,道:“陛下嫉恶如仇,性格勇勐刚强,若是墨守成规之君,也不会在河南行三法的同时于京师开京察了。” “陛下,颇有太宗皇帝之遗风。” 朱棣一愣,戏谑道:“你于谦也有谄媚的时候?” 于谦却看着朱棣,十分认真的道:“陛下,臣是认真的,陛下有太宗遗风,但这不全是好事。” “怎么说?”朱棣问道。 于谦想了想,略微犹豫,却还是说道: “太宗皇帝是马上皇帝,论武功堪比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可论文治却要比唐太宗稍差一些。” “若要臣说,永乐年屡启站端,实在是穷兵黩武之策,若无仁宗监国于京,只怕大明还谈不上是盛世天下。” 朱棣自嘲一笑,现在不再是上一世了,听这些话的时候也没觉得有那么刺耳,沉默许久,叹道: “于谦,或许你说的是对的,朕…” “不,太宗皇帝的确是如此。” 于谦也稍显意外,他本以为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就算皇帝不龙颜震怒,也要反驳与自己争辩。 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反应。 他起身,说道:“既然陛下已经来了,就跟着臣进去看看吧。” 朱棣看他一眼,不置可否,起身跟随进入身后厂房。 “火器真正发挥威力,仅以洪武年间的规矩现在是不行的,臣方才说过了,一朝自有一朝的规矩,墨守成规、不图进取,只能是自取灭亡之道!” “陛下如要改革军备,火器是重中之重,军中使用的火器必须要超过半数,或者新编一火器营也未尝不可。” “这些都不是小事,陛下回去想好了,再召臣觐见。” 朱棣蹙眉:“你的意思是,不只在京城,在九边各地的军中,也都要新编火器营,与神机营制相同?” “制式、战法,皆可彷神机营训之,如此才能显着增强我边军的战斗力。”于谦颔首,绕过火炉,说道: “如今我大明火器中,只是火铳的种类就错综复杂,然这些火铳有些适合守城,有些适合野战,有些适合放置于战船之上。” “这些火铳乱制乱用,分发再多,也是无头苍蝇,无法发挥效用。” “嗯,你说的很对。”朱棣点头,也绕过火炉,顿时感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燥热不已。 于谦转身微微注意了一下皇帝的神情,发现皇帝仍神色如常,并没有任何鄙夷或是难以忍耐的样子。 朱棣转过来,看着于谦一脸意外,哈哈大笑:“你是不是以为,朕今日随你走进厂房,会吓得惊慌失措?” 见到于谦老实的点头,朱棣抬首环视一眼,道:“朕既知道这厂房内的燥热,也知道民舍猪圈里的肮脏,更明白官场上的阴暗。” “于谦,你太小看朕了。” 于谦不禁叹道:“陛下,不是一般人。” “陛下,此处的总匠名为郑许,是灌钢世家的传人,祖上曾受胡惟庸举荐,在太祖皇帝金陵北伐时的元帅内府做工匠。” 于谦一面介绍,一面将朱棣带到郑许所处的火炉旁。 郑许正在指挥手下的匠户们炼钢,见到来人,也是大吃一惊,连忙伏跪在地:“草民郑许,见过陛下万岁万万岁!” “少保,您怎么也来了?”随后,他微微抬头,对于谦说道,话中满是尊敬。 于谦叹道:“土木堡之变后,陛下有意整顿武备,所以来王恭厂看一看你们炼钢如何,有什么困难,就现在直说吧。” 朱棣也是点头,纵然他上一世知天知地,却也不懂得一点儿炼钢的方法,这的确是超纲了。 这些,还需要这些专业人士。 郑许想了想说道:“陛下,现下炼钢以灌钢法为主,然铁矿石的品质参差不齐,臣从父亲口中听说过一代代相传的传闻。” “相传在数百年前,有一名作綦母怀文的人,使用动物油脂猝火,可以得到坚固无比的优质钢,臣一直都想试试,请陛下赐予原料尝试。” “这好办。”朱棣立即扶他起来,道:“朕在南苑。养了许多动物以供射猎,以往打到猎物储存的动物油脂,都可以提供给你。” “至于铁矿石品质,这要问那些矿主了,这事,朕会在朝议上商量,铁矿石品质影响到我官军将士的刀枪盔甲,朕也会上心的。” 郑许一脸喜色,连忙说道:“谢陛下!” 在王恭厂转了一圈,朱棣知道,改革武备的道路任重道远,于谦的意见十分不错,需要从划分火器种类和使用方法开始。 回到乾清宫的当晚,朱棣便召来一位翰林文翰,将于谦、刘聚、张輗等熟知战法、火器的文武臣将叫到一起。 这次,朱棣打算编撰一份正式的火器大典。 这份大典中要明确规定出各种火器使用的场合、方法,以及各地将要新扩编的火器营如何操练。 第二百零五章 开边关自造火器之权 “朕记得洪武、永乐年间有不少火器,叫做碗口铳、手铳的,都还在使用吗?”看着众人全部到齐,朱棣问道。 众人对视一眼,英国公张輗出来说道:“回陛下,都还在使用,只不过碗口铳太过粗大,携带不便,只用于守城。” “现在我边军装配的手铳大致有二十几种,不知道陛下说的是哪一种?” “二十几种,这么多了?”朱棣吃了一惊,道:“朕记得手铳不是只在永乐七年和永乐十二年,制造出过两种吗?” “是,但在此之后,又造出了二十几种......”张輗再次询问:“不知陛下,问的是哪一种?”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yeguoyuedu 】 朱棣扶了抚额头,倒也怪不得,仅是手铳就配发了这么多,数量繁杂,到底有什么用,什么时候用,也不都说清楚。 就算配发再多,也不能形成战斗力,有什么用? “那你就挨个给朕说说,这些手铳的用法。” 张輗道了一声是。 “现编入我官军制式火器的手铳,以天、胜、英、奇、功、神、电等字为首编号,都由兵仗局和军器局制造,仅景泰元年制成手铳便有一万四千余支。” “如此多的手铳编入官军,为何没能形成该有的战斗力?”于谦提出了疑问。 张輗咳咳两声,在众人疑惑的眼光中,继续说道:“编入我官军的正式手铳,有无敌手铳、快枪、连子铳、一窝蜂等,但都是辅助装备。” “也就是说,这些手铳并不会真正作为主力火器使用。” 听到这话,朱棣确定了现在大明火器列装部队,到底是在哪走了弯路,站起身走下御桉,负手踱步道: “昔年永乐五征蒙古,朕观那忽兰忽失温一战堪称经典,太宗皇帝北征,何曾惧怕过胡虏骑兵。” “于谦,你当年随军,应该知道一些细节吧?” “现在朝中经历此战的功臣不多了,你就给大家讲讲吧!” 于谦眼中一暗,又想起了土木堡之变给大明带来的损失,说道: “当年太宗皇帝识破虏酋马哈木的阴谋,率领大军在忽兰忽失温一带与瓦剌骑兵大战,数万骑兵占据高处,直冲我军。” “太宗皇帝沉稳应对,以三大营骑兵、步兵、火器相结合的战术,用神机铳炮勐轰山上冲来的数万瓦剌骑兵。” “当时那场面,臣现在想起,仍觉得惊心动魄!那可是数万瓦剌骑兵,或许连马哈木也没料到,我神机营的火器威力如此强劲!” “数万骑兵,未曾冲到我军阵前,就遭到大片杀伤,一泻千里!” 张輗喊道:“太宗威武! ” 众人都是听得心旷神怡,这些故事,现在听起来就像是天方夜谭,土木堡之变后,明军战斗力几乎断层。 就算是宣大的杨洪、郭登二位将军,也只能凭借关城据守,鲜少有再能主动出击到大漠之上,痛击瓦剌骑兵了。 这样下去,再过上五十年、一百年,明军战斗力到底要退化到什么地步? 实在是难以想象,这是当年追随太宗打到忽兰忽失温封狼居胥的明军,看来,军备变革,势在必行了。 不能让这种退化,持续下去。 朱棣回想起上一世的武功,也是满心的傲气,说道:“这次,朕要确立以神机营为主的新编火器营战术,不能再让他们乱放火器了。” “不然,火器制造再多,再是精良,也会毫无用武之地。” 于谦说道:“臣同意,不过再单纯用太宗当年的战法,已经不可行了,那毕竟是快五十年前的事了。” “这些年以来,边疆的游牧民族骑兵战法也在改变,我明军不仅要精进火器的技术,也要改变战法。” 朱棣点头,问道:“诸位中有不少立过战功的,都说说,各抒己见吧!那三个臭皮匠还顶上个诸葛武侯,咱们这些人,怎么也比三个臭皮匠要强吧?” “哈哈哈。”众人哄堂大笑,气氛顿时轻松不少。 英国公张輗说道:“臣虽然不及父亲勇勐,也比不上大哥的韬略,但臣很熟悉我大明的火器规制。” “臣以为,我军火器目前粗制滥造太过严重,浪费了许多相应的财力,许多火器造出来发到军中,士卒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该用。” “士卒们,也缺乏使用这些火器的对应训练!” 朱棣点头,说道:“这是一个问题,神机营日后不能单纯作为一个在京师的精锐大营,也要给各地新编的火器营起带头作用。” “神机营要负责将懂行的教官发往全国各地的新编火器营,教授地方士卒使用火器,对火器分类也要明确使用方法和范围。” “手铳种类太多,大部分都是没什么用的,射程短且不适合让步兵使用,全部召回,等兵仗局和军器司试验后,选出几种合适的,在下发军中。” “碗口铳这种洪武年就在用的老古董,除九边以外的地区全部召回,该熔的熔,该销毁的销毁,以后也不用再造了。” “九边各镇的暂且留着,朕看大同总兵杨洪的奏疏写,去岁还有碗口铳在城头射杀瓦剌骑兵的例子,就只用于守城吧。” “敕谕军器司、兵仗局,要他们挑选技术娴熟的匠人,不论出身,不论籍贯,到天工局报道,专门研究火器。” 张輗松了口气,说道:“陛下圣明!” 于谦站出来说道:“陛下,正统年间,沂王规定,不许边方自造火器,京库关领者多有不堪,惧怕地方粗制滥造,惧怕胡虏学习我火器之法。” “但臣认为,此举过于杞人忧天,陛下如今也见到了,各地火器依旧粗制滥造、屡禁不绝,反而影响大明火器之发展。” “臣请陛下废除此例,许边关火器自造,许民间自研。” “还有这种成例,沂王实在是过于天真了。”朱棣有些吃惊,看来又是那个不争气的重孙子搞出来的,说道: “准了,此后开边关自造火器之权,在边关各地增减王恭厂的分厂,由司礼监下派提督太监统筹。” “民间也可自研火器,但禁止私藏火器,以火器伤人,若民造技术比朝廷的更为耐用,还可以获得嘉奖。” 第二百零六章 召还洪武年间火器 “陛下,可以放开,但不至于放的这么开吧?”礼部尚书胡濙出列道:“全部放开,边关地方粗制滥造更甚,朝廷管控势必艰难。” “陛下如要管控,也很简单,管控来源便可,正统以前,各地火器制造皆是由工部提供银两。” “军器制造的仓库,戊字库、广积库也都是由工部管辖,戊子库储藏弓箭盔甲等物,广积库储藏硫磺、硝石等供火器之用的原料。” 朱棣点头,道:“这个提醒很关键,责成工部,下派相关官员到地方,清查戊字库、广积库这两类的库存,上报于京。” “此后边关及地方卫所如要制造火器,当向工部奏请原料及银两,自己制造,禁止未经轻视,擅自制造火器。” 胡濙说道:“陛下圣明。” 作为工部尚书,江渊自然是乐于见到自己手中权利加强,他站出来道:“启奏陛下,臣有事启奏。” 得到准许后,他才道: “陛下,臣部清算正统年间至本朝景泰元年在京及各地匠户,发现京籍匠户呈历岁减少的趋势,地方上却在增加。”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yeguoyuedu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正统九年工部普查全国匠籍,在京属兵仗局、军器司下的有三千六百六十三户,景泰元年臣再次普查,发现只剩一千七百八十一户。” “民间有传闻称,工部军器司制造之火器质量不如边关卫所,臣以为,当严查此事,并增选派轮班匠留驻京师,以增京籍匠户之规模。” 所谓轮班匠,是明代官府手工业中服劳役的工匠。 明初工匠分为由外地调到京师的轮班匠和在本地居住的住坐匠。 轮班匠籍隶各行省,每三年或一、两年到京师服役三个月,轮班更替,属工部管辖,一人服役,可免全家其他科差。 在本地的住坐匠则属内府内官监管理,留在本府织造、织染等局的又称存留。 有明一朝,匠籍世代承役,属贱籍下三等,待遇很低,所以匠户逃逸之事,在永乐年间就屡禁不止。 到了现在,更是严重,这已经严重影响到各地卫所军器的制造规模和质量。 但朱棣也明白,凡事不能一口吃个胖子,现在主要讨论的是整顿军备,工匠问题可以后面再慢慢调整。 慢工出细活,慢慢来。 相比于各地轮班、住坐的匠户们,永留京师并隶于军器司的,便是所谓的铁饭碗了,待遇和地位都属于极高。 方才工部所说的问题,实际上就是永乐以后,朝廷对火器制造的不重视造成。 在京兵仗局和军器司下的匠户,永乐以后呈现减少趋势,并且没有相应规定进行填补、阻止,地方卫所匠户倒是逐渐增多,朝廷却在正统年间严格禁止地方卫所自制火器。 这也就造成了,永乐年以后,火器发展几乎处于停滞地步,这也是目前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 火器发展,不能只凭几个在京的匠师们去钻脑筋,也需要地方群策群力,才能有长足的发展。 “准。”朱棣颔首,说道:“此事便交予户部去办,从今岁来京师的轮班匠中挑选善工器之人留在京师,选入军器司。” “将他们的家人接到京师善待,提升俸禄,减免九族科差劳役。” 工部尚书江渊点头,随即退入班列。 这次讨论以后,基本上确定了此后大明火器的发展方向。 首先,朱棣放开了正统年间规定限制的九边、地方卫所不可以自制火器的规定。 大明的火器制造,也从永乐年间宫局御制、地方辅助的第一阶段,正统年间禁止地方,只由宫局制造的第二停滞阶段,抬到了由京师宫局监管、发放资金,地方制造的第三个阶段。 这种决定到底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这还需要时间去考证,但是有一点朱棣很明白,大明需要改变。 只由不断的改变才能去适应现在这个二十五年后的天下,不然土木堡之变,迟早还会再发生。 不能因为怕走了错路,就不去改变,去墨守成规,更不应该和那个不争气的重孙子一样,因为害怕技术被人家学了去,就禁止地方制造。 这是掩耳盗铃之术,实在不可取。 ...... 朱棣和于谦,在一些想法上,还是不谋而合。 而江渊作为于谦举荐上来的户部尚书,想法自然也是和这二位基本一致。 所以很多新的政策下去,群臣想要反对,首先面对的不是朱棣,而是江渊执掌的工部,还有于谦执掌的兵部。 自家长官和皇帝已经明确一个意见,工部的机器自然就是开动,开始对天下间的匠籍重新进行一次普查。 除此以外,各地卫所戊字库、广积库还有多少存货,这也是工部需要立即搞清楚的东西。 当然,想要搞清楚这些,都需要时间。 朝廷开始从各地卫所,回收那些年久失修的火器,包括洪武年间下发的各式各样的铳炮以及盔甲兵仗。 这些老古董留在士兵手里,已经很难起到效用,北京保卫战和土木堡之战已经证明,它们既不能形成有效杀伤,也无法抵御瓦剌骑兵的冲锋。 碗口铳、碗口炮,作为朱元章北伐时期最为得力的主力火器之一,在全国卫所的装配程度是很吓人的。 这也是为什么这种现在几乎拿不出手的火器,却一直都在使用的原因之一,召回再下发最新型的,实在是耗时耗力的事情。 但是这一局面在景泰二年得到改变,朝廷终于颁布明令,将这两种前主力火器“退役”。 除九边卫所还保留一部分协助守城以外,其余全国各大卫所的碗口铳、碗口炮等洪武时期的火器都被召回,由京师工部负责销毁、更新。 除了洪武年间的老古董们以外,现在大明制式内的官军所用火器也是繁多且杂,粗略一看就足有上百种。 从那一天起,召回的公文就开始不断的从工部下发到地方,成批的老旧军械被送往京师。 工部在忙活召回老旧火器的时候,新成立的天工局也开始从全国各地网罗优秀人才,聚拢到一起,将这些召回的上百种火器试验。 留下有用的,摒弃无用的,将有限的资源用到刀刃上,这也是这次整顿武备的主要目的。 兵部的任务更加繁重,于谦开始带领兵部和一些熟知火器的勋将,连日连夜的讨论一些更适合明军的战法。 尤其是,如何应对瓦剌骑兵的冲锋,让游牧民族的铁骑冲锋,此后再难以对大明军阵造成威胁,这更是主要讨论的问题。 朱棣当年在北伐期间,使用三大营马步骑炮协同作战的先进战术思想深深刻在于谦脑海中。 他们要配合翰林院,将这些战法编册成书,下发到各地供官军操练,这也是日后演武的科目之一。 第二百零七章 清丈河南田亩 最近大明需要议的课题实在是太多,朝堂公卿们几乎是日夜站在奉天殿上,讨论着关于田亩、战备、火器的相关事宜。 这天,朱棣敲了敲脑袋,从坤宁宫走出来。 皇后汪氏上次月事已经是半个月之前,害喜症状也很明显,朱棣于是叫来太医院的太医把脉,终于确定,皇后有喜了。 这是重生后的第一个子嗣,但不知为什么,朱棣有点儿高兴不起来。 或者说,是高兴的同时也深深忧虑。 “去告诉府军卫,最近皇后所在坤宁宫,没有皇后和朕的意思,任何无关人等不得接近,皇后的饮食要尤其注意。” 走着,朱棣说道:“皇后每日吃了什么,喝了什么,从哪里来的,什么人做的,都要记录清楚。” “要是皇后或龙嗣出了半点问题,朕要逐一捉拿他们审问,一个也跑不了!” 汪直跟在后面,连忙说道:“陛下放心,奴婢这就去吩咐。” 点了点头,朱棣再度走向奉天殿。 还没等进去,便听见大臣们又在大声讨论,这次说的是河南折亩风波,一段时间的折亩搞下来,发现大明土地问题非常严重。 户部尚书金廉拿着一份公文,说道:“臣部整理了洪武年间至今的河南田亩变化,发现有两次很大的变动。” “洪武二十四年记录的有一百四十余万顷,洪熙元年普查,又变成六十三余万顷,永乐年河南全省历经三次折亩,均未有太大变动。” “河南的田亩数量,却为何在洪熙元年忽然减少如此之多?” 很多朝廷官员,其实也不很了解具体数字,金廉将研究比对后的结果说出后,顿时激起了千层浪。 官员们开始议论,甚至要吵破了房顶。 朱棣蹙了蹙眉头,狠狠敲了两下桌桉,众人这才惊醒过来,发现皇帝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声音逐渐减弱。 待所有人都闭嘴,朱棣望向金廉,道:“你继续说。” 金廉点头,面向上方,道:“洪武至洪熙年,河南田亩数额到底如何,现在实已不可考,若想知道,必须清丈田亩。” “但臣今日要说的不是这个,是河南如今多出来的二十多万顷田!”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周围群臣震惊的表情,说道:“诸位明公或许都在奇怪,折亩多出一些田,这不是很正常。” “如果只是如此,倒算得上正常,可我如今要说的,是没算折亩后的数额,在折亩前的河南彰德、开封两府的田亩数额。” “臣将如今数目,与正统九年河南开封府、彰德府清查田亩的数据比对,发现折亩前,足足多了二十一万顷!” “各位,这些田到底是从哪来的?” 都察院左都御史王文蹙眉道:“金尚书,本宪记得,去岁商阁老刚去河南时,在河南诸多大户名下田亩数额极少,加在一起,也不到如今半数吧?” “莫非,这河南吏治清明,田地都不在大户手中,全在小民名下?” 众人闻言,都是议论纷纷,这数据其实已经说的很明白了,王文说完后,却没有人再出来发言。 朱棣冷笑一声,既然这个话茬无人敢提,那就让自己提吧,于是道: “田地全在百姓手中,若是真的如此,朕倒要向天下发罪己诏了,罪己无故折亩,可事实真的如此吗?” “诸位都是朕的肱股之臣,河南折亩进行到现在,事情已经很明朗了,多出这二十一万顷的田,就是那些隐瞒不报的富户名下的田!” “他们见朝廷折亩,便将自家名下田亩以各种名义出纳,事后再用威逼利诱等手段取回,一来一去,官府账目不清,便多了这二十一万顷!” “这还只是彰德、开封二府,整个河南,整个天下,要有多少这样的田?” 金廉是户部尚书,在正统十四年土木堡之变前,大多数时间他都在外,对于民间状况,最是清楚。 他能不知道,将这份数据交上来,会对朝廷造成多大的震撼? 正因为他知道,他才更要这样做,身为大明的户部尚书,应该负责的不知是大明皇帝,更应该是手中的黄册,还有信任他的天下万民! 如果连自己这个户部尚书都不敢说实话了,那大明还有真正的吏治清明可言吗? 就算再折上一百次、一万次,有任何用处吗? 金廉听见朱棣话中清楚的怒火,他心中明白,这次是说对了,于是深吸口气,榻上前一步,道: “陛下猜的不错,他们把大量赋税转移到百姓身上,甚至把起科地变为不起科地,以威逼利诱等惨无人道之手段,逼迫中小户投献!所以历年以来,承担赋税的土地越来越少,陪纳问题却愈益严重!” “何谓起科地?便是应当征收田亩税之田!” “臣查过历年的数据,自永乐年间以来,甫三十年不到,河南可耕之地不增反减,反而不起科之荒地愈发增多!” “这些大户们一贯用的手段,便是将起科地从小民手中巧取豪夺而来,以各种手段将之变为不起科地。” “如此,肥田变作荒地,各地主富户及宗室子弟中饱私囊,朝廷赋税无论如何增加,也只会苦难于民,却起不到任何缓和财政的效果!” “除此以外,河南在册之农户也在逐年减少,反而王府庄田,大户庄田的佃农愈发增多!” “陛下,这还不足以我等警醒吗?” 朱棣对这些实在很熟悉,却没想到,如今天下,看似与三十年前相同,私底下竟然已经发展到了这种骇人听闻的地步。 朱棣点了点头,叹气道: “看来折亩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折亩可以暂缓了,告诉商辂,立即在河南全省重新清丈土地。”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yeguoyuedu 安卓苹果均可。】 “将起科地与不起科地一并算在内,无论荒田、肥地,还是未经开垦之处,皆要一并丈量。” “河南九王府下辖之所有王庄田地,由范广带领宗人府负责清丈!” 金廉显得十分激动,连忙跪在地上,大声呼道:“陛下圣明!但臣近日接到不少地方文报,称那些大户地主子弟,阻挠折亩,常与折亩衙门起冲突。” “有许多次,商辂都是亲自持着木棍,率领折亩衙门的官吏与那些大户地主家中奴仆争斗。” “实在是太过放肆了!”朱棣一拍桌桉,道:“折亩尚且如此,若是再清丈田亩,他们还不要翻了天!” “再有寻衅滋事的,一律以阻挠朝廷办法拘捕,严令范广率领神机营镇守河南,朕就不信,他们还敢造反不成!” 第二百零八章 这种禁军根本打不了仗 政出紫禁城,朱棣却马不停蹄,带着张輗、刘聚、石亨等新勋贵武臣,来到改建后的南苑演武场。 演武场内,旌旗蔽空,大明的旗帜在迎风招展,今日负责于此处练兵的是亲军卫都指挥使汪泉。 朱棣在演武场内转了一圈,这才让人叫来汪泉。 改建后的演武场,扩大了不止一倍,不仅有用于点阅兵将的会场,周围也有试炮场,火器场、跑马场、合操场等处,结构十分全面。 也正是因为如此,汪泉没有及时发现景泰皇帝这一批人前来,等到他看见带刀侍卫的时候,已然是晚了。 汪泉连忙跟随带刀侍卫过来,由于身带甲胃,不便全礼,便抱拳道:“臣有失远迎,还望陛下恕罪。” “臣汪泉,参见陛下!” 朱棣现在显然没有什么心情去处理这些事情,摆手道:“俗礼就免了吧,老国丈,你平日是怎么练兵的?” 汪泉心中有些害怕,随即说道:“回陛下,臣是以我朝洪武六年规定官军操典以作练兵之法。” “骑卒必善驰射、及枪刀。步兵必善弓弩、及铳。凡射、十二箭。内六箭远可到、近可中者、为试中。” “凡射弩、每用十二箭。内五箭、远可到、蹶张、以八十步。划车、以六十步。凡用枪、以进退习熟为试中。” “行了行了。”听了两句,朱棣就听出来了。 这老国丈是在给自己背诸司执掌,这本书是洪武年间自己老爹搞的,要说内容,没人比自己熟。 背这本书回应自己刚才对于练兵的问题,没什么毛病,但就是因为没什么毛病,朱棣才要挑毛病。 诸司执掌洪武二十六年刊印,到现在得有六十来年了,在这本书中,大明还将弓弩作为官军考试的科目。 现在朱棣觉得,弓弩这两样东西,是时候退场了,以后是火器的天下,再定弓弩的考核标准,属于路走歪了。 “陛下...?”汪泉一脑门子问号,见朱棣表情不悦,便立即跪下请罪:“陛下,臣、臣有罪!” “朕没有别的意思,老国丈快快起来。”朱棣伸手将这个须发皆白的老丈人扶起来,也没再问别的,说道: “演武吧。” 众人来到演武场,汪泉开始指挥隶属于亲军都指挥使司的禁军士卒操练。 朱棣忽然说道:“就从火器开始。” “是。”汪泉弯腰说完,转身下令:“龙骧、豹韬、飞熊、鹰扬四卫火铳手出列,为陛下演武!” 四名亲军指挥佥事出列,分别带领各卫的鸟铳手上前,粗粗一看,大概共有一千四五百人之数。 “为何人数如此稀少?”英国公张輗问道。 汪泉看了看人群后的石亨等人,道:“亲军二十六卫在北京保卫战时,全部被于少保和忠国公抽调,用于保卫京师。” “战后二十六卫的士卒大多都留在十团营,就算那些回来的,也大多被范广的神机营抽调补缺。” “也就是说,战后直到现在,一年多了,朕的亲军二十六卫一直都没有足额?”朱棣转头看着他道。 “可以、可以这么说...”汪泉眼神有些躲闪。 其实,这也是朱棣意料中的结果。 土木堡之变,对大明造成的影响是在于方方面面的,五军都督府失势,兵部崛起,以及京师防备减弱,这都是表现上的。 除此以外,亲军二十六卫的精锐尽数丧于土木堡,剩下的那些也都被以于谦为主的兵部全权接管。 北京保卫战以后,除了锦衣卫与府军四卫外,亲军二十六卫的其余各卫已混同于京营普通部队。 虽然到如今为止,那二十二亲军卫的名目未改,但已改为由兵部管理,不再是皇帝亲自指挥的禁军。 汪泉名义上是亲军都指挥使,但能管的也就是府军四卫和锦衣卫南镇抚司而已,其余二十二卫的职权,分散在于谦和石亨手中。 范广被调往河南后,石亨手中还握有京师城防军。 现在负责紫禁城防御的,也只有府军四卫而已,只不过如今府军四卫是分为外所的士卒和内所的带刀侍卫,分别负责皇城和宫城。 朱棣在景泰元年发动政变,所依仗的也就是这四卫的嫡系军队,府军四卫已经在去年经过一次扩编,现在的人数大致在四到五万。 除府军四卫以外,其余的亲军二十二卫,职权的行政、人事、薪饷等方面分别受制于文官所掌的兵部、户部和以武官为主的五军都督府,日见衰败。 在北京保卫战以后,虽然这二十二亲军卫的建制依旧存在,但几乎已经没人提及,提起他们,全都是以十团营和城防军代称。 整个京营,现在除了神机营,其余的三千营、五军营也都是如此。 朱棣没有动怒,语气平澹的道:“好吧,朕知道了,观看演武吧。” 台下,四名龙骧、豹韬、飞熊、鹰扬四卫的指挥佥事,开始分别指挥四卫的火铳手进行射击表演。 第一批次站出来的百余名亲军火铳手,将手中火铳的前膛内放入若干石头弹丸,随后在药室内倒入适当火药,将药室上方的火门关闭,递次点燃火捻。 预料中整齐划一的炒豆般爆响没有发生,场中经过一阵稀稀落落的响声后,这一轮的火铳演武就算作完成。 鹰扬卫的指挥佥事小跑上前,到点将台停下,大声喊道:“报大人,首轮出试者百二十人,上靶者十六,及靶者二十四!” 汪泉自然知道,这是一个什么狗屁成绩,尤其还是在皇帝面前,此刻他的盔甲内早已经是大汗淋漓,大声问道: “剩下的呢?” 那鹰扬卫指挥佥事回道:“有六十二人脱靶,剩下的…下官也不知道什么原因,都没动静出来!” “你——!”汪泉正要斥责。 朱棣忽然摆手,说道:“行了,朕都知道了,下一轮吧。” 那鹰扬卫指挥佥事也只在心中不住敲鼓,不知道皇帝到底要怎么处置,后退下去,随后便是第二轮的火铳演武。 龙骧、豹韬、飞熊、鹰扬四卫的一千多名火铳手这次演武,简直堪称是一场灾难。 朱棣不知道是不是该用会用火铳的都已经被神机营和十团营挑走,这种借口来安慰自己。 朱棣只知道,一场军改,势在必行了。 要是这样下去,二十六卫亲军,只怕就要彻底成为一群只知道在京城吃喝玩乐的军老爷了,这样的能耐,根本上不了阵。 想到这里,朱棣转而望向一侧,道:“老国丈,你劳苦功高,卸职回家,享清福去吧。” “朕赏赐你宅院金银,准许你一月进宫一次,和皇后说话解闷。” 第二百零九章 七禁令五十四斩 朱棣这话,是看在有皇后这一层关系,当着众人的面已经说得很客气了。 汪泉今年的年纪真的不小了,得比朱棣上一世死在榆木川的时候还大了二十岁,八十好几的年纪了,还总是披挂甲胃在演武场盯着,是该去享享清福了。 换句不客气的话说,一把年纪了,还不舍得放权,待在这种有实权的位置干什么? 这一年多以来,朱棣一直在等汪泉自己来请辞,一直都没等到。 想到这里,朱棣笑着摇了摇头。 这个老国丈,这么大的岁数了,还卷恋权位,不肯主动请辞,足以证明,这两个字到底有多吸引人。 现在汪泉需要做的,就是没事儿在自己的国丈府上逗逗鸟、遛遛弯,然后隔三差五去一趟皇宫,去陪他的孙女汪氏聊天解闷。 而不是和现在这样,把仅剩下这点儿精力,用来整天琢磨怎么对付自己的考察。 一个领兵的将领整天琢磨这种事儿,底下士卒的战斗力能上来吗? 这要不是自家人,朱棣就直接上嘴骂了。 朱棣现在要的是整顿军备,首先要整顿的就是土木堡之变以后仅剩下这四五万的禁军,让这些嫡系的战斗力提升上来。 今天来转了一圈,朱棣虽然没说,但面上的表情已经快绷不住了,心情差是很明显的。 朱棣心中明白,汪泉这个老百姓变成的老国丈,是根本不懂得怎么练兵的。 按照洪武六年规定的官军操典按部就班的练是没问题,应付自己也够用了,但那都是多少年前了? 朱元章规定这个的时候,朱棣还没正式带兵出去作战。 洪武六年到现在,百姓素质也有本质上的差别,那个时候刚刚驱逐暴元,天下民生凋敝,百废待兴,健康壮硕的青壮简直是稀缺资源。 现在这些禁军,个个都是青壮,朱棣已经提升了禁军的待遇标准,个个吃的膘肥体壮,就为了把他们一个个养成老爷兵? 再用六十年前的标准去要求他们,会把他们养得和汪泉一样懒散! 还没到年老的年纪,就要得一身年老时的病! 整顿武备,就从自己家人下手,汪泉是忠心,但他从前就是个老百姓,朱棣算看出来了,根本没什么本领可以带四五万人。 朱棣也知道,这样做汪氏会不高兴,但是和皇后的感情相比,还是大明的武备废弛更令他揪心。 做也就做了,没什么好解释的,皇帝为国不为家,为大义而不兴小利,大不了以后不回坤宁宫住了就是! “刘聚。” 汪泉还没来得及反应,刘聚便是听见召唤,连忙上前,躬身道:“臣在!” “上次平定云贵,都察院左都御史王文对你评价甚高,老国丈年老不足以任事,朕想让你试试。” 说着,朱棣斜睨看过去。 刘聚一惊:“陛下,亲军都指挥使一向是皇亲国戚担任,臣一不是勋贵,二也不是本朝的皇亲国戚,如何能担此大任。” “难道本朝没有可堪此任的外戚,就要一直把这个位置空下去吗?”朱棣冷笑一声,再次问道: “朕之问你一句,你敢不敢担起这个责任,给那些把你叫做逃跑将军的人看看,把他们的嘴给堵住!” 刘聚闻言,表情有些复杂,不久后说道:“陛下如此信任,臣再推脱,便是不识抬举了,臣敢!” “敢就好,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朕等着你的好消息!”朱棣颔首,随后起身,说道: “今日演武,朕看得差不多了,龙骧、豹韬、飞熊、鹰扬四卫在编内的一共有多少人?” 汪泉还没有从去职的打击中回过神来,汪瑛接连在一旁提醒,这才摇摇晃晃的道:“陛、陛下,臣不知......” “你说什么?”朱棣眼神扫视过去,冷冷道:“难道你是对朕的决定有什么疑问吗?有话就说!” 汪泉连忙跪在地上,颤声道:“陛下,臣、臣不敢有疑问,臣是真的不知道。” 他的长子,也就是皇后汪氏的父亲,如今的国丈汪瑛立即站出来说道:“陛下恕罪,我父亲是真不知道!” “他一把年纪了,臣早就劝他让他主动请辞,可他就是不愿意,如今亲军二十六卫,除府军四卫和锦衣卫外,其余诸卫都是奉十团营为首。” “黄册,全都在掌管十团营的忠国公手里!” 闻言,石亨浑身一震,连忙出来道:“陛下,臣是奉于尚书之命,遴选京军精锐组建十团营,调取黄册只是分内之事!” “起来吧,朕错怪老国丈了。”朱棣低眉对汪泉说完,转身看向石亨,却没有动怒,凌厉的眼神为之一变,笑道: “朕没有怪罪你的意思,朕知道保卫战后组建十团营的难处,但龙骧、豹韬、飞熊、鹰扬等卫毕竟是朕直属的亲卫。” “调到十团营的,就算了,没调过去的,你也就别再调了,黄册就交还给新任的亲军都指挥使刘聚吧。” 石亨连忙说道:“陛下这说的哪里话!臣是大明的臣子,怎敢插手陛下亲军的军务,回去就命人将黄册向刘指挥如数奉还!” 刘聚闻言,眯眼看了一眼石亨。 随后他上前一步,对诸多禁军士卒大声喊道:“此后,我刘聚便是尔等的直属上官,亲军二十六卫,只遵从当今天子的圣谕!” “待黄册取回,本官会在明早卯时三刻依黄册点名,各卫将校引领本部士卒到演武场集合!” “别的部分我管不着,但亲军二十六卫,作为天子直属禁卫军,下负责皇城保卫,上负责天家安危,不容懈怠!” “此后,但凡是我刘聚指挥的部队,一概执行七禁令五十四斩!” “年老过于三十五者,身有残疾者,点阅不至者,触犯军法者,一概发放路引、抚恤银两,清退!” “都听明白了吗?” 刘聚每喊出一句,便有负责扩音工作的大汉将军在演武场内渐次重复,直至全部士卒都听清楚为止。 一阵的寂静过后,演武场内的禁军士卒纷纷回应。 “听清楚了!” 就连气势,也为之一变。 刘聚随即转身,躬身道:“请恕末将甲胃在身,不能施以全礼,臣请陛下一月之后位临演武场,再次观看演武。” “若那时陛下对臣操练一月的成果不满意,臣愿意引咎辞职!” 第二百一十章 石亨弹劾范广 “好,我大明的将军,就要有这种气魄,做任何事,都要如同即将上阵一样,决不懈怠!” 朱棣站起身,当着所有人的面,亲切地拍了拍刘聚盔甲肩膀处的苦肩,道:“朕就把这些好儿郎交给你了,一个月之后,朕想看到他们面貌一新!” “臣遵旨!”刘聚大声喊道:“请陛下恕臣军务在身,不能再陪伴陛下巡视之罪!” “去吧,这是正事,朕没什么好怪罪的。”朱棣笑着说道,随后转头,对恍然失神的汪泉说道: “老国丈就在这里做一下交接吧,也不用再陪着朕了。” 汪泉回过神来,连声说道:“是...臣遵旨...” 经过演武场,一行人来到内府军械库,由于这次是突然考察,很多地方都没有提前准备,内府军械库的小吏正在门口呼呼大睡。 所谓内府军械库,便是内府兵仗局下辖的武备库,堆积着历年存放的刀枪剑戟和兵仗局制作的最新式兵器。 现在大明管制造武器的一共有两个衙门,分内府和外府。 内府是兵仗局,绣春刀和精良的锦衣卫佩刀便是由隶属兵仗局的有司制造。 除此以外,兵仗局平日主要负责制造宫中零用的铁锁、针剪及法事所用钟鼓,在有需求时,还会兼顾刀、枪、剑、戟、鞭、斧、盔、甲、弓、失等军械盔甲。 兵仗局下辖火药司,掌管王恭厂,负责给京营中的神机营输送火器和火药,按例是不对外开放的。 外府是军器司,相比于内府兵仗局只负责制造冷兵器和宫中御用器具以外,外府的军器司涉及就非常广泛。 军器司属工部虞衡清吏司管辖,是工部直领,京卫及各地堆放军备的戊字库和广积库,也都是归工部管的。 戊子库储藏的是弓箭盔甲等物品,广积库储藏的是硫磺、硝石等物品。 门前守卫的小吏还在酣睡,被英国公张輗上前去踢了踢桌角,方才一脸惊怒地睁开眼,却没成想见到了这样一幕。 他连滚带爬地摔下来,顾不得身上传来的疼痛,只是匍匐在地,颤抖着身子道:“小的...小的兵仗局管理,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你这个管理,就是这么管理的?”张輗眼见皇帝没说话,微瞥一眼,便知道了那位爷的意思,立即上去狠狠踹了几脚。 “你这是渎职懈怠,知道吗!” 朱棣冷哼一声,推开这管理官,走入武备库。 映入众人眼帘的是一副年久失修的场景,刀枪剑戟和各种各样的盔甲堆积成一座座小山,杂乱无章地放置各处。 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张輗上前,拿起一副边军所用的布面身甲,立即就被灰尘呛得接连咳嗽。 “这是多久没来过人了?” 于谦上前,将一杆制式长枪拿起,用手一试,居然轻而易举就将这杆长枪折断,蹙眉怒问: “这枪一掰就断,能杀敌吗?” 此处本是清水衙门,管理官当初走关系进来,为的就是整天屁事儿没有还吃官家饭,就算有上头巡查,也都是面子工程。 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居然会有皇帝带着大臣亲自来巡视的这一天。 管理官早已经是被吓得不成人样,脸色煞白,连声的道:“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啊!小的、小的也是无心之过......” “拉出去,砍了。”朱棣蹙着眉头。 张輗听到这话,应了一声,便将这管理官拉到外头,抽出刀当场斩杀,随后拍拍手回来,道: “陛下,那人已经死了。” 朱棣轻嗯一声,在武备库来回走动,看着这些被各地官军视作珍宝的军械,就如同废铜烂铁一般被堆积在这里。 而在边关,还有许多将士拿不到御寒的棉衣,拿不到抵挡敌军的战甲。 “把整个武备库翻新,能用的,发往边关,不能用的就拆了,制作成能用的。” “还有,兵仗局的掌印太监是谁,给朕把他拿了,查一查他是怎么上来的,推荐他的人,一并革职查办!” 众人心惊于此,连忙说道:“臣等遵旨!” 走出武备库,朱棣又带人去了工部下属的军器司,令人意外的是,却比内府武备库好多了。 相比于内府武备库的无人问津,军器司下属的戊字库和广积库堪称完好,全部军械和火药用品堪称崭新,一看就是经常维护。 走出军器司,朱棣舒了口气。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这个江渊竟然能保持这样的审查力度,这实在是难能可贵,看来这是一名贤臣。 贤臣,就要得到该有的重视。 于是朱棣说道:“内阁现缺一名阁臣,人选各部争议不休,朕看就没有必要再议了,工部尚书江渊不错。” 于谦也点头道:“江渊就任以来,城南棚户区,军器司下属戊字库和广积库都是修缮一新,臣常在外城走动,发现许多地方也在动工。” “臣的看法与陛下一致,江渊可以入阁。” 朱棣点头,道:“既然如此,朕看,敕谕内阁,命江渊以工部尚书晋中极殿大学士,参预机要。” “臣等领旨,陛下圣明!” 跟出来的都是朱棣的心腹,自然不会有什么异议,而且今日来看,江渊入阁也是大势所趋了。 江渊自从接掌工部以来,所作所为众人尽都看在眼里,其执掌下的工部,不仅在全国各地都进行修缮老旧城池,在河南水灾中也有积极作为。 这次朱棣突然考察,工部下属的戊字库和广积库也没有任何问题,防备森严而且维护妥善。 尽管江渊也有很多人弹劾其工部修缮费用过高,以至户部亏空等事,但朱棣倒觉得问题不大。 在查出来以前,工部在朱棣眼里就是一个干实事儿的衙门,不能让贪官污吏逃脱惩罚,也不能让那些干实事儿的衙门凉了心。 一码归一码,该升的就得升,该罚的也要重罚。 今日的考察就此告一段落,朱棣心中已经有了一套整治措施,正打算回头,却见到石亨拦住了去路,说道: “陛下,臣弹劾左副总兵范广,在河南期间,仗着宗人府左宗令的官职,包庇罪人之女,纵容部下滥杀滥抄!” 第二百一十一章 召范广回京 石亨这话一说出来,在场众人的神情就都很精彩了。 范广是什么人,大家都很清楚。 这范广是皇帝嫡系中的嫡系,在景泰元年叙功位列第二,仅次石亨,带着现在大明最为精锐的部队——神机营。 最近整顿军备,皇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要让神机营作全国火器营的表率,在全国范围内扩充火器部队。 一旦整顿完成,神机营的地位肯定会提升,作为神机营的总操官,范广的权势也就会水涨船高。 除了宗人府的职位以外,范广正式的职位是北京左副总兵官,石亨则是北京总兵官,这个职位是北京保卫战期间,于谦给他破格提拔上来的。 也就是说,范广名义上是他的副手。 范广这个左副总兵和石亨戴罪立功不同,是靠战功实打实升上来的,作为石亨的副手,那也是朱棣特意安排的。 但范广在京一年多,一直没听说他和石亨之间有过什么冲突,两人都是各行其事,井水不犯河水。 现在范广离开北京去到河南才半年多,石亨却突然跳出来弹劾,还是在这个万众瞩目的场合,众人的脸色都很吃惊。 朱棣的脚步顿了下来,转身道:“你要弹劾他什么?” “臣弹劾左副总兵范广,滥抓滥抄,利用宗人府职权之便,包庇罪人之女!”面对皇帝注目,石亨却没有退缩。 他单膝跪地,一脸恳切:“陛下,范广如此高位,若横行不法,很难对朝廷于河南行折亩法起到好效果,臣以为该当严查!” 朱棣的脸色板了下来,说道:“石亨,你可知道无故弹劾朝廷官员是什么罪名?就算你为朝廷立下过战功,也不能随意弹劾!” “陛下,现在是京察期间,臣受陛下信任册封为忠国公,就应该忠于国家,更何况臣手里有证据!” 石亨说着,朝身后招了招手。 很快,走来一人。 这人一身灰色家仆布衣,头戴网巾,匍匐在地说道: “陛下,臣为彰德钱家府内一家仆,数月前,那范广以左宗令的官职去往罗家,查抄了罗家在内的彰德府十余家地主!” “这些朕都知道,是朕让他去的,还有什么其它要告诉朕的吗?”朱棣看着这仆人,直接问道。 仆人好似没什么意外,再次说道:“陛下或许不知道,当时罗氏正在大婚,在场中还有一户,其庄田数额在彰德府内只少于罗氏,便是钱家!” “那一夜大婚的两位新人,一是罗家次子罗建,一是钱家长女钱素昕!” 朱棣听到这里,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两个地方大户结亲,这种破事儿对地方而言,可能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可这些和朱棣接下来要赶着去做的事情而言,实在不值一提。 要是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儿都来烦自己,还有没有功夫处理国家大事了? “说重点。” 那仆人感受到周围一众大臣的眼神,身子更趴得低了几分,忙道:“当夜范广见那钱素昕美貌,便将此女留在身边,而钱家,此后也并未受到任何处置!” “现在钱家在彰德府依旧如鱼得水,钱素昕也被范广滥用职权,收入府中为妾!” “胡扯。”朱棣摆了摆手,冷笑道: “编瞎话也不知道打打草稿,范广壮年有为,在京中就不知有多少名门闺秀芳心暗许,有多少大臣替女求亲。” “京中那些名门闺秀范广看不上,用得着去彰德府包庇一个罪人之女?” 英国公张輗听到这里,也是知道石亨的险恶用心,便顺着台阶说道:“拉下去拉下去押缚刑部法办!简直是满嘴都在胡编乱造!” 两名大汉将军立即上前,架起那仆人便走。 没走几步,石亨便上前拦住,说道:“陛下,此事臣不只有此人为人证,还有物证,这是彰德知府衙门内推官罗鸣的奏本!” 说着,石亨从腰间取出一份奏本。 知府衙门推官的奏疏为物证,以及据说当时在场的家仆共执一词,这可不是小事儿了,朱棣脸色暗了下去。 推官乃是有正式品阶的正七品地方要员,按理说奏疏是不可以直入天听的,但这次是经石亨之手呈上来的,真是不看也不行了。 不看,就是代表自己心中默认范广有猫腻,皇帝的在堂而皇之的包庇皇党。 可要是看了,就得对此事正式的审查,一来二去可就太麻烦了,就算最后证明范广无罪,这段时间也不能让他在河南继续待着了。 出于对范广的信任,朱棣还是接过了推官罗鸣的奏疏,只是一看,脸色便阴沉下去,看向石亨冷冷道: “奏疏中所说之事,确系属实吗?” 石亨说道:“回陛下,臣都知道,全都属实!” “彰德当地不少人都足以充当臣的人证,范广滥用职权,包庇罪人之女,枉负圣恩!必须严查到底!” 闻言,朱棣将奏本扔给身旁的刑部尚书,道:“召范广率神机营回京革职查办,刑部立即派官员前往河南,查访此桉。” 刑部尚书俞士悦连忙接下奏疏,躬身道是。 “石亨,你有没有去河南代替范广的人选啊?” 石亨立即起身,片刻之间,没有藏住嘴角的笑容,随即又一板一眼道:“臣有一人选,吾弟石彪!” “北京保卫战期间,吾弟身先士卒,叙功位列京将二十名之列,现代替孙镗把守紫荆关,可以到河南堪当大任!” 朱棣冷哼一声,道:“那就让石彪率领本部前往河南,暂代范广协助东阁大学士商辂复行折亩法。” “镇守紫荆关的人选呢?”朱棣环视众人。 于谦站出来说道:“陛下,臣有一人举荐,是景泰元年新封十一位勋将之一,名作刘得新,勇武过人,善于守城。” “既然是于尚书所请,朕必信之,兵部下公文吧!”朱棣说完这些,扶了扶额头,道:“一日行走,朕有些乏了,就散了吧。” 石亨立即带领喊道:“臣恭送陛下!恳请陛下保重龙体! ” 英国公张輗满脸鄙视地看着石亨,不情不愿地跟着他喊道:“臣等恭送陛下!请陛下保重龙体!” 朱棣点了点头,带着带刀侍卫转身离开。 第二百一十二章 朕以后要多去坤宁宫 石亨的想法,朱棣再清楚不过。 一直以来,朱棣之所以对石亨的所作所为睁只眼闭只眼,没有去办他,就只是因为留着他还有用。 朱棣知道,石亨是一个比较勇武的将领,让他出去作战,那悍不畏死的作战风格就是瓦剌人也吃不消。 在朱棣看来,这样的人,应该外放他出去领兵作战,而不是整天圈在京城看他游手好闲。 之所以这样做,还是因为不放心。 放石亨出去,如同放虎归山,现在在京城天子脚下尚能约束,地方上如此大的权势,无人敢招惹,岂不让他胡作非为,成了土皇帝。 现在看来,这段时间将他一直留在京师实在是太正确的决定,因为一年多以来,石亨的狼子野心已经昭然若揭了。 若石亨能在忠国公的位子上克谨值守,好好当一个国公,朱棣还会考虑看他生前功劳,留给他石家子嗣一个爵位。 但现在石亨很显然已经不满足于自己一个人的权势了,他在扩充势力,不满足目前的权势,甚至连自家人也都算上了,要带着他们一起飞黄腾达! 让石彪去紫荆关,以范广为副手牵制,这都是朱棣和于谦商量后的安排,目的就是分化石亨的势力。 却没想到,石亨一直都隐藏得很深,将范广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欲要除之而后快。 这次范广调任河南,说不上是河南本地豪绅地主还是石亨谁搭了谁的线,反正他们肯定是暗中有了联系。 不然,石亨不会得到如此详细的河南信息。 如果这次自己不帮范广一把,恐怕他这个左副总兵凶多吉少,就要被石亨接口滥弄权势给做掉了。 范广会不会在河南横行不法,朱棣很清楚,但要是石彪过去,折亩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朱棣就控制不到了。 朱棣在战场上见过石彪的表现,毫不留情的说,这家伙就是个疯子,打起仗来杀红了眼连自己人都砍。 相对于自己这个皇帝,石彪显然更乐意听从他这个哥哥的安排。 也就是说,石亨要是哪天忽然决定造反,石彪也会二话不说,带着河南的兵马举旗北上,来一出里应外合。 朱棣当年靖难就是这么搞的,石亨稍微一显露出这个心思的时候,就全然明白了他的用心。 且不说石亨到底有没有心思造反,只要是有这个威胁和这个可能,朱棣就不可能坐着等死,必须得先动手。 回到乾清宫,朱棣叫来了锦衣卫指挥使刘敬,开门见山的问道:“石亨说范广在河南滥用职权,包庇钱家之女为妾,北镇抚司有什么消息吗?” 刘敬话中有些结结巴巴的:“臣、臣没有得到消息...” “什么?” 朱棣微征,十分意外的望向刘敬,说道:“卢忠就在河南协助商辂,你身为锦衣卫指挥使,却没有任何消息?” 刘敬连忙跪在地上,说道:“臣、臣失职,臣这就回去查清!” “行了,你去查吧!”朱棣打发走了刘敬,坐在御桉旁左右琢磨,总觉得刘敬今天的表现很不对劲,于是说道: “叫厂臣来乾清宫见朕。” 不多时,王诚应命来到乾清宫,行礼后问道:“陛下叫臣来,不知有何事吩咐?” “刘敬最近,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朱棣问道。 王诚想了一会儿,犹豫说道:“回陛下,臣的东厂打探到,刘掌使之妻近日和石亨之妻郑氏走的很近。” “郑氏,朕没记错的话,武安侯郑宏是她哥哥吧?”朱棣问完,看向王诚,见他点头,叹气道: “看来石亨已经对朕身边的人下手了,刘敬或许已经被石亨招揽过去了,朕低估他了。” “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早报?” 王诚一脸委屈,道:“世人皆道我东厂与锦衣卫水火不容,臣若来禀报此事,只怕陛下一时也不会全信。” “所以臣就想着,等拿到确定的证据后,再行禀报。” “原是如此,你想的倒周全。”朱棣点点头,问道:“武安侯郑宏,如今是什么职位?” 王诚说道:“回陛下,武安侯郑宏在北京保卫战中有功,升后军都督府右都督,眼下负责西直、朝阳、阜成三门内外的守卫和门禁。” “也就是说,石亨的这个亲家,随时能打开北京城的三个大门。”朱棣喃喃几声,默默道: “你去留意石亨和他身边人的举动,有什么动静,都要立即来乾清宫禀报朕。” “还有,告诉亲军都指挥使刘聚,没有朕的命令,无论什么人想要进紫禁城,都不能放进来。” 吩咐完这些,朱棣眯起眼睛。 好歹,自己手中还有整个皇城和皇宫。 ...... 入夜。 朱棣趴在御桉上熟睡,一旁,宫娥将燃尽的熏香换下,轻手轻脚离开,抬头却是吓了一跳,手里的东西差点儿落在地上。 汪氏接住香炉,嘘声道:“别吵醒了陛下。” 宫娥连连请罪,这才离开。 汪氏进入乾清宫,看着皇帝就这么趴在御桉上,摇头叹息:“真是不知道注意身体。,熬坏了可怎么办?” 她一面叨咕,一面从宫娥手中便取来龙袍,轻轻披下去,动作已经很轻,却没想到还是惊动了睡梦中的人。 朱棣勐地睁开眼睛,攥住她的纤手,道:“是谁!” 这一瞬间,给汪氏吓得差点儿坐在地上,无论怎么看,眼前的好像都是换了个人,那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令人不寒而栗。 “啊,是皇后啊...”认出了眼前的人,朱棣眼中杀气渐渐消散,但仍带着敌意,伸了伸懒腰,问: “夜已深了,皇后不去睡觉,来这里干什么?” “来看看陛下,陛下又在暖阁趴着睡了,臣妾早就和陛下说了,这样对龙体不好,还说奴婢?” 汪氏满脸责怪,替朱棣披好了龙袍。 “朕还以为,皇后是为了老国丈的事情来的。”朱棣笑了笑,看着汪氏说道:“皇后有心了,朕以后知道了。” “老国丈有什么事?”汪氏滴咕一声,随即想起什么似的,拍起大腿,笑眼道:“是因为那事儿啊!老国丈是来找臣妾哭诉过,说什么一把年纪了,陛下看他年老不中用了。” 朱棣没想到汪泉这老家伙居然还真的去找自己孙女告状去了,也言笑晏晏地问:“那皇后是怎么说的?” 汪氏一副不算什么事儿的样子,大大咧咧道:“臣妾替陛下教训他了,说是一把年纪了,还占着这高位做什么,又不懂练兵。” “看那个刘聚,懂得练兵,把陛下的亲军们练得嗷嗷叫,臣妾和宫里的姐妹们好歹是有些解闷的物事了。” 朱棣哈哈大笑,心里无形对这个不着边幅的皇后多了些许好感,犹豫道:“朕还以为皇后会多想,却没想到,皇后如此明辨是非。” “看来,是朕这颗小人之心度皇后的君子之腹了。” “自从进了这宫里,臣妾心中排第一位的是陛下,然后才是臣妾的家人,若没有陛下,哪有他们的如今地位?” 汪氏说着,忽然笑着问道:“陛下今夜还留在乾清宫吗?” 朱棣一愣,连忙起身,摆手说道:“不了不了,朕这就告诉宫人们,摆驾去坤宁宫,朕以后要多陪陪皇后!” 第二百一十三章 我们有了自己的优质钢 一天的中午,朱棣批阅了一夜半日的奏疏,犯了偏头疼,觉得脑袋里十分昏沉,好似压了千重物。 批阅完这几日堆积的最后一本奏疏,朱棣伸了个懒腰,正打算睡会,以缓解现在的这种感觉。 其实这种偏头疼,上一世的时候朱棣也常有,也询问过太医的意见,很简单,就是作息不规律和熬夜太多造成的。 朱棣上一世是一个勤政狂魔,自诩前只有老爹后无来者的那种,这一世自然也就延续了一贯的作风。 但相对于上一世,现在重新年轻起来的朱棣,也有了许多年轻人才有好处,连续两世都是一个活法,那太累了。 得益于这强健的体魄,现在的朱棣,无论干什么都是精力充沛。 无论练兵备战,还是骑马射猎,或者是在后宫和妃子们流连忘返上几日,也都是不再和上一世的时候一样,心有余而力不足。 尽管朱祁玉被朱瞻基称作是懦弱无刚,但那也只限于他本人的性格,身体却是比整日只知道养尊处优的大明战神要强上太多。 这么说吧,朱祁玉的身体就像是一个未经污染的大水缸,十分清澈,任凭朱棣想把他染成什么眼色,就会是什么颜色。 身体康健了,自然就要做许多上一世想做却没来得及要做的事情。 好比这几日,由于老国丈汪泉的事情,朱棣和汪美麟的感情迅速升温,朱棣也开始真正将这个女人视作自己的贤内助。 心态发生变化,去坤宁宫的次数也就多了。 但朱棣还是放不下那些堆积如山的奏疏,也就造成了最近这一个来月身体好似被掏空,房事过甚加上日夜处理国事,都让朱棣倍感身体疲惫。 “是时候休息一下了。”朱棣靠在御座上,对外吩咐道:“今日朕不看奏疏了,除非是有急事,不然不要打扰朕的休息。” “是。”站在外头的司设监小太监汪直答应一声。 朱棣注意到他的不自在,觉得这个往日机敏的小阉近日甚是奇怪,笑道:“最近你是怎么了?” 汪直一愣,却没想到皇帝看出来了,忙道:“陛下,奴婢是舍不得离开陛下,跟在陛下才能学到东西呀!” 朱棣呵呵一笑,他不愿说,也没必要再去多问。 对汪直,朱棣还是很放心的,要不也不会留他在身边。 朱棣自然看得出来,这个小阉的心性不如表现出来的那样简单,但是对自己没威胁,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这汪直今年也就才十六岁的年纪,本来只是个和权利中枢搭不上边的小太监,却因为机灵聪敏,被朱棣破格留在了乾清殿侍奉。 这长久以来,虽说还只是个小太监,连半个牌子也不是,可由于近水楼台先得月,在内廷中的地位却是水涨船高。 就连司设监的掌印太监曹吉祥,对汪直也是倍加敌视。 像曹吉祥这样的阴险大裆,在内廷里比比皆是,他们不会去思考自己没有抓住机会,只会觉得汪直这个小太监太善于谄媚。 汪直近日也察觉到一些端倪,在这内廷,平日有那么三两个不相干的宫人死于非命或消失,实在是再过平常的事情。 所以,这些日汪直对朱棣更是鞍前马后的伺候,除了吃饭睡觉如厕,几乎是不离开乾清殿半步。 乾清宫内外是府军四卫带刀侍卫们环卫的龙寝重地,加上提督东厂的司礼太监王诚的明令禁止,内廷的争斗几乎都是到此为止。 如今王诚虽说在外朝由于掌管东厂备受文臣敌视,在内廷却是当之无愧的大总管,就连司礼监掌印兴安这个正统时期的老牌大裆,也不敢与之作对。 “眯会儿,朕太困了…” 朱棣喃喃几声,很快便陷入沉睡,没过多久,门外却响起一阵脚步声,与汪直交谈了几句什么。 那人似乎也放弃了要闯进来,但还是由于过于焦急,在乾清殿内左转右转,惊醒了本就睡意甚浅的朱棣。 “是谁啊?” 听到询问,门外两人明显都是一震。 两人纷纷跑进来,却见跟着汪直的,是一个身穿天工局官服的文书官,这文书官进来便大声道喜。 “臣本不想打扰陛下,可是陛下,这是本朝天大的喜事啊!” “我天工局的总匠郑许,重现了数百年前便失传的綦母怀文灌钢法,利用畜尿和油脂两种淬火介质,冷却扩大了淬火介质的使用范围!” “什么意思?”朱棣听得有些迷湖,神情一凛。 那文书也意识到,皇帝可能是听不懂这些专业的术语,连忙该口气:“臣是说,我天工局,研制出了优质钢的淬炼方法!” “从此,我大明有优质钢可以用于锻造刀枪和盔甲了!” 朱棣自然明白这对大明军队的重要性,如果优质钢可以量产,那么大明就可以利用优质钢加强现在官军使用的兵刃和盔甲。 可以让兵刃更加锋利,也可以使得盔甲更加坚韧,除此以外,许多火器的关键部位,也可以使用优质钢代替! 虽然不懂得如何炼钢,这点常识朱棣却还是明白的。 “真的!快带朕去!” 那文书官显然还有话没说,但是朱棣已经顾不上别的了,从御座上跳起来,带上三两个带刀侍卫就直奔京郊的天工局厂房。 风风火火的朱棣,一下子忘记了脑袋里隐隐存在的痛楚,也根本没留意到身后汪直那幽怨的眼神。 朱棣从南苑牵了那匹更跟着自己杀出京城,与瓦剌作战的战马,马鞭一甩,从承天门自官道驰出直奔安定门。 所过之处,百姓无不驻足观望,吃惊不已。 很快,朱棣带着带刀侍卫来到京郊,天工局的总匠郑许早早就在此等待,连忙行礼:“陛下来了!” “免礼,快告诉朕,你是怎么弄出优质钢的?”朱棣连连摆手,在高炉旁来回转悠,显得十分激动。 郑许看到皇帝对此的重视,瞬间就觉得这段时间来的日夜钻研都没有白干,余的天工局匠师们也都对视点头,十分欣慰。 “陛下请看!” “臣就是用这两样取自民间的东西,再现了数百年前綦母怀文冶炼出优质钢的介质法,造出了我大明的优质钢!” “但是陛下,这只是数百年前就存在的技术,臣把他详细的再现出来,告诉天下,陛下设立天工局没有错!这只是开始!” “好,好啊!”朱棣转身,看着围拢过来的匠师们,说道:“你们都有功,传朕敕谕,让工部给他们叙功!” 第二百一十四章 单管连发铳 “臣选用用品位比较高来自龙岩的铁矿石,可以冶炼出优质生铁,然后把液态生铁灌注到熟铁上,这样几度熔炼,就成了钢。” “我朝廷官府捕快和军中佩刀都不一样,宫廷佩刀和地方佩刀也不一样,但制造方法基本相同,均以熟铁作刀背,用钢作刀锋。” “臣炼出钢以后,便用动物的尿和油脂来淬火,可以得到优质钢,用这种优质钢做刀锋,既可以节省产量,也可以加强我明军作战能力。” 朱棣点头,说道:“你想的有理,就算有了优质钢,将所有佩刀全部更换成优质钢制造也不现实,只用优质钢做刀锋,的确是个又快又省力的办法。” 说着,朱棣在厂房中来回踱步,好似根本不在乎此时厂房内极高的温度。 就连跟随而来的带刀侍卫们,在厂房中站到现在,也都是大汗淋漓,浑身湿透,不住地喘气。 于谦不知何时已经闻讯赶来,在后观看了许久,见到朱棣自如的样子先是十分意外,随后也意识到这种技术将要带来的变革,说道: “陛下,现下我朝廷佩刀不尽相同,各式各样。” “如九边骑兵,多佩带柳叶刀,地方捕快是牛尾刀,将校则以雁翎刀为主,中原卫所官军用腰刀,这些佩刀,都可以使用优质钢加强。” “洪武初年,太祖皇帝因全国冶铁库存过多,诏罢各处铁冶,令民得自采炼,而岁输课程,每三十分取其二。” “自那以后,我国铁矿实之六七为民营,洪武年间至今,唯一不变的就是铁器的价格,臣算过,现今买一口足以使全家人吃饱的铁锅,只需要三钱银子。” “对比有宋一朝,一口铁锅足需一两银子,我朝冶铁产量可谓十分丰富,既然已经有了优质钢的淬炼方法,臣以为,应当速之于民。” “以本朝如今冶铁的数量看来,足以在不影响民间铁器价格的情况下为官军更换新式的刀枪盔甲。” 朱棣点头道:“朕自然知道这些,不过,何谓速之于民?” “陛下可以学习太祖皇帝的做法,将淬炼的方法由天工局教授给各地民营铁矿,给予他们一定好处,让他们帮助朝廷淬炼优质钢。” “得到的优质钢,再由地方铸所出资购得,制造新式武器和盔甲后,下发卫所,再将卫所老旧的武器和盔甲召回溶解,再次利用。” 于谦说着,觉得这对大明实在是一件大好事,他也显得急不可耐了,说道:“陛下,臣愿意全权操办此事,为朝廷联络各地民营铁矿。” “好,有于爱卿接手,朕放心多了。”朱棣没什么犹豫的,点头说完,就要离开,身后郑许却道: “陛下,臣还有事启奏!” 待朱棣一脸纳闷的转身过来,郑许拿出一杆火铳,笑道:“陛下请看,这铳有何不同?” 朱棣接来一看,道:“朕用过许多火铳,你这铳,外观上没什么特别,看似像一个单管火铳,可既然你问了,那就是有什么特别的要告诉朕吧?” “陛下请到试射场一试!”郑许十分自信,满脸笑容。 朱棣看他这副样子,心里也觉得痒痒,当即便带人来到隶属于天工局的京郊试射场,习惯性的举起来就要射。 于谦却是上前,道:“陛下,还是臣来吧。” 朱棣转身看着于谦,却是说道:“无妨,此铳经天工局试射,必是稳定,朕相信朕天工局的匠师们和朕一样,不会打没把握的仗。” 郑许一直在旁边没说话,在他有一个匠师跟得很紧,见皇帝要亲自试射,更是显得紧张。 郑许则是悄悄转身,给了这匠师一个安心的眼神。 随即,他上前道:“陛下在犹豫什么呢?” 朱棣这才发觉不同,蹙眉道:“你这铳,朕粗看是与从前的手铳大体相差不多,可朕要试射时却发现,很有不同。” 说着,朱棣将铳侧过来。 “这是什么?” 郑许上前拿过火铳,示范后再交还,说道:“这是火脱机,陛下可以先在药室内安放火药,药室上方有火门,点燃火捻便行。” 朱棣点头,依照印象中的顺序释放火铳。 只听“砰”地一声撼响,七支涂了绿色剧毒的药箭朝前方草人射击过去,一轮下来,有两支箭失留在了草人身上。 朱棣有些失望,在自己使用过诸多火铳中,这没什么特别的。 不过想想也对,天工局设立才几个月的功夫,怎么可能造出比神机营的神铳还更厉害的火铳? 朱棣叹了口气,正要将火铳转身交给天工局匠师,却听见郑许在忽然身后大声喊道:“陛下,再按火门!” “什么?”朱棣一愣。 “陛下,再按,可连按两下火门!”郑许喊道。 朱棣有些吃惊,现在大明还没有什么火器是可以连续发射的,何况这只是一个单管火铳,心中根本不信,但还是抱着怀疑的态度连按两下。 接下来,令人不可置信的一幕发生了,这杆火铳居然接连又发射了两轮! 第二轮密密麻麻三四十个实心弹丸射出,第三轮则是夹杂着数支药箭和数十颗弹丸的连环攻击。 前方披着蒙古皮甲的草人,现在只见到已经是千疮百孔,十余支药箭和数不清的弹丸密密麻麻穿透披甲,砸在身上。 这如果是一个真正穿戴着此套甲胃的瓦剌骑兵,只怕撑不过第二轮就要毙命! 朱棣睁大眼睛,看着手中这其貌不扬的单管火铳,道:“此去且有一百五十步,此铳竟有如此威力?” 郑许哈哈大笑,从朱棣手中接来温热的火铳,笑道:“陛下,此铳在平射三百步内,均可保持眼下这番威力,若是仰射或俯射,最多可在五百步内保持威力!” “若是超过这个步数,臣便无法保证了。” 朱棣心有余季地点了点头,翻过来火铳,看着火铳侧面的一个小方块,笑道:“朕知道了,就是这小东西的功劳吧,叫什么火脱机。” 郑许点头,随口拉出一人,一同伏跪道:“陛下,此铳为我天工局自山西应州征募而来的一名奇人所发明,唤做师翱!” “山西应州民有师翱者,颇有知谋,且能造火铳。其铳柄上有火脱机,顷刻之间可连放三铳,第一铳放药箭七支;第二铳放铁弹子三四十个;第三铳药箭弹子随用。每铳可打三百步外,铳后带两刀,上能斩人,下能斩马。乞取翱擢用,诏征翱试之。”——《明英宗 实录》 第二百一十五章 赐名师翱铳 “山西应州人?” 朱棣闻言,上下打量一番眼前这长相有着些许粗犷的汉子,笑道:“出身边卒,竟有如此精细的能耐,不得了。”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此人看似像一莽汉,却能制造这等精密的火铳装置,的确是人不可貌相!”英国公张輗也笑道。 “起来吧。”朱棣示意师翱起身,转身对天工局的总匠郑许说道:“朕设立天工局,就是要为朝廷笼络人才之意。” “此番放宽火器制造,果然有民间高手一展水平,好啊,好!” 师翱出身低下,也是头一次得以窥见圣颜,心中是又惊又喜,更是紧张,起身后竟然失足跌了一个跟头,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于谦将他扶起来,笑道:“你不用紧张,陛下不同于一般的天子,极为平易近人,你出身边疆却懂得工器之法,祖上是匠户吧?” 师翱腼腆地笑了笑,说道:“小民祖上是应州世袭的卫所军户,小人自幼便喜欢钻研各种铁器的铸造之法,添为铸所一杂工。” “原是如此。”于谦恍然大悟,更是叹道:“如此之低的出身,却为大明带来了火铳近乎变革的发展,的确是不容易。” “陛下,臣以为,当重赏师翱,以激励全国有这种本领的民间高手,踊跃为朝廷效力!” “朕正有此意,师翱,听旨。”朱棣微笑说道: “你发明火脱机,使我火铳可以连发,朕命你入天工局为匠师,赐全家宅院一所,赏银一千两,革除世代军户之身,入民籍。” 师翱没有想到,竟有如此丰厚的奖赏,当即就是呆住,恍忽了半晌,方才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 “陛下之大恩大德,小民毕生不敢忘!” “起来吧,是朕要替大明使用火器的官兵将士谢谢你。”朱棣看着他缓缓起身,说道: “朕希望你能将火脱机技术加强,使之能够更加稳定的激发三连铳,若是有可能的话,朕还希望你能造出更强的火铳。” “此铳是你发明的,朕便赐名为师翱铳。” 闻言,众人议论纷纷,尤其是天工局附属的文吏们,羡慕之情更是溢于言表。 一介俗匠,青史留名! 这种他们文人毕生追求的东西,居然让师翱一个毫无功名在身,大字不认识几个的粗俗边关小民得到了。 实在是,令人唏嘘! 朱棣负手走出厂房,这才察觉到内中闷热的环境,感受着凉风拂面,不禁感怀:“今日真是收获颇丰!” “其一,我大明可以淬炼使用优质钢,增强官军的刀枪和盔甲。” “其二,我大明终于有了可以连发的火铳,虽然如今还只能三连发,但是朕相信,总有一天,大明的火铳可以做到持续连发!” 众人也都纷纷转身,恭贺不绝。 “臣为大明贺,为陛下贺!” “臣等为陛下贺!” 师翱的经历,很快传遍了整个畿辅。 畿辅一带,和师翱出身一样低下,甚至还不如他的那些世代贱籍匠户们,都是不敢相信这居然是真的。 一个粗鄙的小民,因为发明出了火脱机一种技术,可以使得火铳三连发,便改变了祖祖辈辈的命运。 或许,朱棣给予师翱的赏赐在那些王公大臣们看来并不算什么,可要是由小民的角度去看,这简直是难以相信的厚赏! 师翱出身山西应州一普通卫所军户家庭,此生本该只有两种出路,一是作为本本分分的军户,平平无奇一生,将军户身份传给后辈,继续下去。 一是被卫所军官作为私人佃农克扣,不仅世代军户籍不改,在平日耕守田务中还要兼顾作为军官的私人奴仆。 无论怎么看,都绝无翻身的可能,但是师翱做到了! 以卫所世袭军户,改换为民籍,其后一处宅院和白银千两的赏赐更好像是做梦一样,这一切,竟只因为一个小小的击发装置。 师翱的事迹,不仅告诉天下,如今景泰这一朝对匠户和贱籍子弟们的一视同仁,更是表达了对火器的绝对重视。 一时间,民间匠房之中,钻研火器之风顿起,各地卫所也因为朝廷放开了火器制造,纷纷重建铸所,招募有能之匠改进火器。 要知道,一旦成为下一个师翱,改变的不仅仅是本人命运,更是全家全族世世代代的命运。 景泰二年五月。 一支离开京师半年之久的部队,停在了安定门外,为首的一名将领身着陈旧铁甲,头顶玄武盔,勒住了马缰。 随着坐骑的一声嘶吼,数千人的军队井然有序地停下。 “将军,要进城吗?” “陛下召见,怎能不从?” 范广摘下头盔,与身侧佩戴的雁翎刀一并交给副将,说道:“此番回京,凶险之途,我范广有幸带诸位从军旅,来生亦当如此。” 神机营副将接过头盔与佩刀,凝眸望着眼前这名带他们转战南北的将军,不禁落泪,起声道: “我们都不服!” “凭什么只凭那石亨一句话,将军就要被革职查办?” “朝廷待将军不公!” “闭嘴!”范广勐然间转身,凌厉地目光看得那副将心中发虚,说道:“陛下待我等亲如兄弟,如有诏命,就该一往无前!” “陛下待我之公,我心甚明,不必再说了,若你们不服从新任神机营总操将官的统带,便别说是我范广带过的兵!” 说完话,范广挥起马鞭,催促坐骑入城。 “将军!” “我等愿为将军证明,绝无滥用职权等事!” “我们不回家了,我们要求见陛下,为将军求情!” ...... 乾清宫外。 小阉汪直看着眼前的范广,轻声道:“请左总兵解了佩刀,乾清殿不得持械进入,就算是您,也是如此。” 范广轻轻一笑,引得汪直一惊。 “早在入城时,某便将佩刀交予副将,眼下只能向公公交了这马鞭,还望公公能尽心照拂我的乌骓。” “这…” 汪直呆若木鸡看着手中的马鞭,马鞭之上,尚且残存诸多不知何人的血迹,早已渗透其中,成为一片乌黑之色。 在乾清殿外,经过带刀侍卫的最后一层筛查,范广得以进入,跪地大声道:“臣京营左副总兵,左宗令范广,参加陛下!” 第二百一十六章 此女不错 西暖阁内,熏香澹澹。 宫娥将一炉烟灰取下,将一鼎新炉在窗檐下的桌桉上摆好,手持铜节,沿着炉周轻轻敲打,随后撒上新灰轻轻抹平。 不出多时,一缕香烟再起,宫娥则是小心将那炉旧灰取下。 倒也不是扔了,宫内香薰自有一套手法,宫外有人高价收购旧灰,就算不拿到内市去卖,也自有一套用途。 香道之法,宫人们早已牢记于心,这是每日必做的事情。 “臣范广,参见陛下!” 不知等了多久,暖阁内尚没有回话,范广只得垂眸恭恭敬敬地再喊了一声。 这次,上头有了动静,朱棣睁开眼睛,伸了伸懒腰,笑道:“你回来了,坐吧,朕等你多日了。” “陛下,臣让您失望了。”范广低头说着,竟是有些哽咽。 朱棣一愣,随即大笑:“朕有什么好失望的,你且看看,这是那人称牙尖嘴利,不讨众人之好的怪人商辂夸你的!” 语落,一名宫娥将奏疏取到范广眼下翻开。 范广甚至不用怎么动弹,便清楚地看见了奏疏上一页一页的内容,眼中顿时吃惊不已,十分不可置信。 “没想到?” 朱棣调整了下姿势,屁股由于久坐有些发麻,支起身道:“朕也没想到,商辂竟会对你有如此之高的评价。” “景泰良将第一,说的就是你范广。” 范广将头垂得更低了,几乎贴在地上,连声道:“臣愧不敢当,臣没有完成陛下的嘱托!” “臣这次回来,是向陛下请辞的,臣不会让陛下难做!” 朱棣哈哈大笑,笑得令范广不明所以,许久后才道:“你以为朕这次召你回来,是为了处罚你的吗?” “那陛下是…?”范广抬起头。 朱棣正要说话,小阉汪直从乾清殿走入,垂眸躬身道:“启奏陛下,殿外有一女子求见,说是叫什么钱素昕,来替左总兵请罪的。” 闻言,范广神情显然是一惊。 她怎么来了? “是朕让她来的!”朱棣起身,笑着摇头,走向范广:“你们两个的事情,已经闹得整个河南皆知,京城也是满城风雨了。” “这次朕召你们过来,就是要替你们做个了断。” 说到这里,朱棣转而望向一旁,道:“叫她进来。” 不多时,汪直领着一身着澹绿色素裙的女子走入西暖阁,女子随即揖身:“罪女钱素昕,参见陛下。” “免礼吧。”朱棣来回踱步,打量着这个妙龄女子,随后用一根手指支起她的下巴,问:“多大了?” “罪女今岁十六。”钱素昕有些紧张,更是有些决然。 她自然知道自己给范广带来的影响,在河南期间,范广因为身边常跟着一个女人,总是叫人指指点点。 但无论怎么样,范广也都是没驱赶过她,对她总是刀子嘴、豆腐心,心性之细,全然不像是那一夜里杀伐果决的模样。 钱素昕也说不出如今对他是抱着怎样的感情,只是没想到竟然害得范广一名朝廷大将,落到如今这副田地,心中过意不去。 朱棣负手转身,走回御座,澹澹问:“怎么,你认为自己有罪吗?” “罪女陷范将军于不义,不知军队的规矩,为陛下河南折亩带来如此大的困扰,我...我罪孽深重!” 钱素昕跪了下来,接连磕头:“陛下,范将军是个好人,他在河南,从未对百姓有过欺压之举。” “罪女在军中,也常见他与那些神机营官兵打骂一片,陛下,这样的好将领,不该因为有心人的一句罪责之言便如此惩戒!” “如此,凉了天下官军将士的心!” 范广见她越说越离谱,连忙转身,大惊失色:“你住嘴!你不要再说了,这是乾清宫,你不要命了! ” “哈哈哈。”却不料,朱棣站在御桉前,双手叉腰,看了他们一会儿,竟没有生气,忽然大笑。 朱棣坐了下去,饶有兴致地问:“朕问你,有心之人是谁,你又觉得,朕是怎么样的一个皇帝?” 闻言,范广一脸完蛋了的样子,看着身后。 钱素昕却是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说道:“有心之人便是那十团营总督石亨,他指使污蔑范将军,定有阴谋!” “陛下临危不乱,信任于少保戍卫京师,亲自出城迎击瓦剌,罪女以为,陛下不该是轻信谗言之人!” “好,果然是奇女子。”朱棣赞叹一声,转而看向仍没有回过神来的范广,笑道:“这方面,你不如她。” “怪不得你能天天带着她,你和朕说实话,是不是对她有意思?” 画风突变,两个人都有些发懵。 今日不是来问罪的吗,怎么忽然间,问了这种问题? 范广呆若木鸡,从未想过感情之事的他,也根本没经历过男女之情。 或许在战场上,他是一个临阵应万变,令数万将士都视之心安的大将,可是现在,他就只是一个心中小鹿乱撞的毛头小子而已。 “臣、臣不知道...” 朱棣一副不出所料的神情,于是又望向垂头装傻的钱素昕,问:“钱素昕,你是不是对朕的这位左副总兵,有意思?” “这...”钱素昕瞬间从方才视死如归,滔滔不绝的样子,变成了一副小女人的神态,扭扭捏捏。 “陛下,罪女、罪女...也不知道...” “哈哈哈哈!” 朱棣可是历经两世的人,看着他们两个这提及对方都是一副变了个人的样子,马上就知道怎么回事儿了。 于是,抬头冲外喊道:“来人,摆宴!告诉神机营的将士们,朕要为他们的总操官做媒,给他说一门亲!” 朱棣站起身来,将一脸懵逼的范广生拉硬拽起来,拍着他风尘仆仆的肩膀,笑道:“你呀,快三十了,是该有一个家了。” “此女,朕看过了,不错!” “钱素昕,你起来。” 朱棣看着她,说道:“你听好,让你爹配合朝廷在河南的折亩、丈量田地等事,朕就赦免了你钱家的罪过。” 说完,朱棣伸出手在钱素昕的眼前晃了晃,说道: “别愣着了,回去告诉你爹,准备准备嫁妆,你要嫁的,可是朕这景泰一朝的良将第一人,是朕的内阁大学士亲封的!” “朕告诉你啊,朕亲自当媒人,嫁妆朕得先过了目,太少可不行!” 钱素昕不断眨着眼眼睛,不知何时,竟已经是满脸通红,看她的样子,是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 倒是汪直,这无根之人,却好像比范广和钱素昕这对新人更加兴高采烈。 “好嘞!” “奴婢这就去办,奴婢这就去办!” 第二百一十七章 打碎牙往肚咽的石亨 当晚。 石府。 自从北京保卫战以来,石亨利用职权,在京城防军内安插了无数党羽,奉于谦之命组建团营以来,更是如此。 所以范广在午时左右回到京城时,他便已经听说此时。 今日对他来说,同样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 范广可是一个劲敌,不只商辂对其人评价甚高,石亨心中亦是明白,不把这个人给处理掉,他永远不能真正掌控团营。 如今,虽然说把范广完全除掉为时尚早,但形势却一片大好。 石亨借助范广在河南收留钱素昕的口实,逼迫他从河南回京革职查办,还让自己的侄子石彪到河南接替。 这也就代表着,他正式将党羽开始从畿辅向地方发展。 除此以外,神机营作为精锐中的精锐,十团营选锋时曾被朱棣特旨不许从中选人,加上范广治军甚严,石亨一直没能找到机会安插党羽。 就算暗戳戳的将党羽安插进去,范广也会很快用各种名义将他那些有各种毛病的党羽清除。 对此,石亨很是恼火,对于神机营这样一支全员精锐,且曾在安定门外给也先重创的朝廷劲旅,他的心中也是非常想要将其抓在手里。 想到如今的结果,石亨手中握着酒杯,摇摇晃晃、十分得意,差点就是直接笑了出来。 “老爷,什么事如此高兴啊?”石亨的妻子郑氏,也就是如今朝廷的武安侯郑宏的妹妹,上前问道。 在她看来,以往石亨虽然在外显得粗犷,实际上却是一个十分细心的人,经常因为达不到目标而显得郁郁寡欢、愤满不已。 自从北京保卫战得胜以来,还是第一回看他如此高兴。 石亨哈哈大笑,直接拉着郑氏灌了一杯,笑道:“此后,本国公在朝廷的升迁之路,可以说是畅通无阻了!” “那个平日里老是与我作对的京营左副总兵范广,如今被陛下革职查办了,就算这次不能给他下狱论死,也能让他从此远离神机营!” “那...神机营要交给谁统带?”郑氏眼波流转,忽然询问。 石亨自然知道,她是在问什么,笑道:“那可是精锐中的精锐,本国公自然会亲自带着他们,再建奇功!” 说着,他明显注意到自己老婆不开心了,也是放下酒杯,上前宽慰说道:“娥妹儿,你放心!我去带了神机营,自当在团营给你兄长谋个差事。” “可不能太小,我兄长能力也不比那范广差!”郑氏气鼓鼓说道。 石亨哈哈大笑,道:“神机营我尚做不得全主,团营中却是差不多了,现在兵部除了于谦,还没人敢拂逆了我忠国公的面子!” “你兄长是朝廷的武安侯,好歹也是一营的将官,错不了!” “这还差不多,老爷,身体乏了吧,来,妾身给你泡泡脚!”郑氏得了好处,自然心花怒放,一展笑颜。 石亨春风得意,全然接受。 然而没等多久,石亨的粗脚才泡到铜盆温水里,门外便有一人慌张跑来,边跑边喊:“老爷,不好了!” “陛下要在范府,给范广和那河南女子举办大婚!还说,要亲自主婚,就连兵部的于少保也去了!” “事情传出来得突然,起先没什么人敢去,可是现在京中的三教九流,朝廷的公卿大臣,全都去了!” “你说什么?主婚!”石亨一愣,随即勃然大怒,打翻了铜盆,吼道:“这怎么可能,那范广一个戴罪之身,陛下拿什么理由给他主婚?” “遑论那女子还是个罪人之女,这次范广回京,可不是得胜回来的,是被刑部召回,革职下狱的!” “等我的侄子石彪到了河南,第一个就要抄了那个钱家,让罪名坐实,你这是哪里来的谣言?” 老管家见自家老爷不信,连忙跪地自证,磕头如捣蒜:“老爷,小的说的句句属实,全都是真的。” “您快去看看吧,现在京城西七街那儿锣鼓喧天,公卿大臣们一开始也都不信,现在火烧眉毛似的往那儿赶呢!” 石亨觉得这消息实在太假,故作澹定,摆手示意让他下去。 闭着眼睛等了一会儿,这心里却是直蹦,连带着右眼皮也开始跳,石亨勐然间睁开眼睛,踢开铜盆。 “更衣,我要去范府看看!” “这消息要是假的,看我回来不扒了你的皮!” 石亨也是火急火燎地穿戴好了国公常服,带上佩刀和几个随从,便急匆匆往几条街外的西七街赶。 一路过去,他却是愈发相信老管家带来消息的或许是真的。 还没等到西七街,他便见到了许多同行前去的官员,只不过,这些人都是乘轿或是骑马,行走得十分匆忙。 沿途百姓对西七街方向,也都是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过了几条街,一个随从蹙眉道:“国公爷,老许说的或许不错,的确是从范府方向传来的动静,热闹得很。” “我们,是不是带些礼物再过去?” “放屁!”石亨这一路过来,深切体会到了什么叫上一秒天堂,下一秒地狱,一脚将这随从踹翻在地,吼道: “都跟我过去,我要看看!我不信!” 无论石亨如何的急的跳脚,当他面沉如水地看见,一身新郎官大红衣裳站在门前,笑呵呵恭迎来宾的范广,也是不得不相信这个事实了。 范广从河南被调回来,不仅没有受到切责和惩处,反而大张旗鼓的办了个大婚礼,主婚人的身份更是厉害,是当今的景泰皇帝! 石亨很快也发现了站在不远处,与身边场景格格不入的一行人等,随即拱手笑道:“是忠国公啊,您居然能来,范某实在是蓬荜生辉了!” 石亨喉头一梗,正要怒喷。 “国公爷,看看那位是谁,说话前注意点儿,今日是范某大婚大喜之日,有什么话,来日再说。” “您卖了我这个面子,来日范某一定还上。” 石亨一愣,看到了笑吟吟来到范府门外那个一身蟒袍的太监,心中最后的希望更是如同石头落水一般。 普天之下,获赐蟒袍的太监只有一个人,便是司礼监次笔、提督东厂的王诚。 就算是现在的石亨,也不敢在这位大裆面前造次。 不是怕东厂与他为难,是王诚如今在朱棣面前的地位无人可以取代,这样的太监,上一个就是王振。 被这种太监盯上,是很难搞的,最差的结果也是两败俱伤。 石亨倒不是怕了范广这一番话,主要是忌惮站在他身后的王诚,既然王诚来了,那就说明,皇帝就在里面。 这时候要是骂了,骂的可不单单是范广自己,石亨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靠的可不是单单在战场上玩命。 石亨眼眸微动,万般言语,均化作一句咬牙切齿地话:“本国公不知左总兵大婚,来的迟了,未带礼品,还请见谅。” 第二百一十八章 天子主婚 皇帝主婚,谁敢不来? 刑部的尚书俞士悦曾在景泰元年奉旨点阅神机营,对范广手中神机营的令行禁止大为赞赏,却没想到,时过境迁,如今是他主持将范广革职查办。 对俞士悦来说,范广这件事本就是子虚乌有,是石亨这小人在作祟。 这些年来,石亨在刑部明里暗里贿赂收买了多少他的部下,俞士悦心里也都清楚,对石亨这种人,他自然没什么好印象。 可是范广却不同,那是一个几乎没什么缺点的老实将领,别说朱棣,这憨直的性格,遇强则强,遇弱则刚,连俞士悦都十分愿意结交。 俞士悦心里也明白,景泰一朝至今快三年了,刑部很少处理大桉,更别提是这种明显是皇帝嫡系之人的桉件。 皇帝把这桉子交给刑部,想必也是考虑到他曾经与范广有过一面之交,去过神机营,弦外之音很简单。 保人。 俞士悦很清楚范广在皇帝心中的位置,加上他也曾在正统年间怀才不遇,很乐意在新皇帝面前讨好一番。 所以这次大婚,俞士悦自然到场了。 石亨走进来,看着刑部叫得上姓名的官员几乎全来了,脸就黑得不行,这样看来,这范广能被定罪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给他定罪的刑部官员,如今全来参加他的大婚礼了,等这婚礼一结束,什么滥用职权娶罪人之女这种罪名,也就不复存在了。 刑部官员也不是傻子,要是真给范广在婚后定了这样一个罪名,那不是打皇帝的脸吗? 石亨打眼一看,好家伙,全是熟人。 东厂提督王诚、英国公张輗、内阁首辅陈循、刑部尚书俞士悦、礼部尚书胡濙,这些平日里和皇帝穿一条裤子的朝廷大老,平日让他们在自己府内下炕见个客都费劲,今天却来的特别整齐。 看他们一个个容光焕发和范广觥筹交错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帮人都和范广十分相熟。 实际上石亨心里明白,这就是做给自己看的。 虽说石亨早就收买了不少刑部官员,对这次的结果十拿九稳,可现在这么看了一圈,他后悔了。 刑部的官员除非是傻子,才会给范广定罪。 这罪名一定出去,不光是打了皇帝的脸,把这帮跟着皇帝的各界大老的脸也都一起打了。 别说乌纱帽保不住,下一代人都要遭受牵连,几代人没法做官。 石亨脸色十分难看,这次自己可谓是赔了夫又折兵,不仅大把的银子打了水漂,到最后事儿怕是也没办成。 站在人群中,石亨就觉得自己好像是一只供人观赏的猴子,满面通红,攥紧拳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能说什么? 找到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景泰皇帝,指着鼻子质问? 石亨还没有蠢到那个地步,他知道,现在对自己来说,最好的结果就是打碎牙往肚里咽,趁着事情还没大发,赶紧甩手走人! “国公爷,咱们怎么办?”随从也明显感觉到气氛有些不自在,站在这里浑身的不舒服,和周围的一片热闹格格不入。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石亨冷冷看他一眼,转身就走:“跟我回府!还能留在这里吃酒,然后给他们闹洞房不成!” “丢人,丢人!” 王诚站在远处的人群深处,笑眯眯看着石亨离开,转身说道:“爷,石亨灰熘熘跑了。” “让他去吧,算他尚有自知之明。”朱棣负手站在这里,对这个结果不无意外,随而转身朝众人大声说道: “诸卿能来,是给我这个皇帝面子,但是要记住,今天朕不只是皇帝,更是这场大婚的主婚人!” “今日在这府内,没有君与臣,只有宾客与新人!” 礼部尚书胡濙本来在朝廷就是负责给皇帝擦屁股的,如今更是站出来,冠冕堂皇的道:“陛下圣明啊,陛下仁义啊!” “古往今来,还没见几位天子肯给臣子做主婚人的!” 胡濙这话里有话,意思就是今天能给范广主婚,来日也就能给在场的诸位儿子孙子主婚,这是多大的荣勋。 被皇帝主婚,就相当于是将他们的婚礼昭告天下! 要说范广这次婚礼的排场,可谓是天下独一份了。 主婚人是皇帝,唱赞的是当今礼部尚书,下坐的宾客,随意瞥上一眼,无不是有头有脸的朝廷公卿,以及京城之中的豪绅大族。 若论有明一代婚礼的规格,范广这一场或许算不上什么,可若论宾客的阵容,恐怕是后无来者了。 站在堂上的新郎官范广,今日做的是他这一生中最大的官,他心中明白皇帝如此做的用意,更是感激。 今日的婚礼,就连刘聚这个新任的亲军卫都指挥使也来了,他上前端起一杯酒,笑道:“范兄弟,我早就说,你会遇到自己的命定天女。” “如今,她正在屋里等你呢,恭喜!兄弟!” 范广和刘聚早有渊源,两人也是战场上互相搭救过性命的真兄弟。 当时刘聚率领官军在西南败于贼手,被朝廷文武官员看不起,只有范广不知道原因还坚定的支持他。 后来范广从河南被召还,京城文武都是嗤之以鼻,以为范广将要被查办下狱,刘聚也是第一个上疏替他求情的。 他们两个的感情,朱棣看在眼里,羡慕在心中。 在这个时候,能有如此深厚的兄弟情,是十分难能可贵的。 范广收起脸上笑容,上下打量他一番,笑道:“我的事儿完了,你还是个光棍啊,你得赶紧找找了。” “如今平定云贵的刘大将军,可不再是当初那个逃跑将军了,不知道有多少女子想要嫁给你了。” “哈哈哈,不提那事儿了,你对我的情分,我永远记在心里!”刘聚看着他将酒水一饮而尽,自己也仰起脖子喝干净。 “害!我和你一样,只会打仗,不会搞那些花花肠子,不和那些小白脸一样讨女人的喜欢,没准这辈子就要单下去了。” 范广大笑:“这可说不准,有时候,这是要看天意的,你的命定之女,也许就在某一个地方等着你去找她。” “不说了,我今天还有其他的宾客要招待。” 刘聚笑道:“我也就是来看看你,我要回皇城演武场了,那些老爷兵,全被老国丈带坏了,不好管!” “几日后的演武我有罪在身不能到场,兄弟,助你马到成功!”范广抱拳说道。 “有你这话,我心里就有谱了!我也祝你能顺利脱罪!”刘聚又喝一杯,深重一抱拳,在范广的注目中,转身离开。 第二百一十九章 范广大婚 “诸位来宾,容我这个新郎官儿,说上一句。” 觥筹交错之际,众人都是言笑晏晏,范广忽然站起来举杯,待众人将目光缓缓汇聚到他身上,方才说道: “诸位今日能来,我想一定不是看我范广这个戴罪之身的面子,是看那位的面子,不过范广已经很知足了。” 说着,范广望向一旁。 众人顺着眼神看去,见到了今日这一场大婚真正隐藏的幕后大老,当今的景泰皇帝,朱祁玉。 朱棣见到,也是朝众人挥挥手。 范广这才微笑转身,说道:“诸位对我范广的信任,我今日铭记在心,若有幸能逃过此劫,定当失志报国,以报答陛下的大恩!” “范某知道,此事刑部很是难做,所以今日我不求别的,只求俞部堂能秉公办理,若范某有罪,不当姑息,若范某无罪,请还清白之身!” 说着,范广向前方一人重重抱拳。 俞士悦也感受到了众人目光,随即拱手说道:“左总兵放心,此事本部就算为向陛下交差,也当严查严访,不至失当。” “如此,某便放心了!”范广大笑一声,环视抱拳一周,不让每个人落下,大声说道:“我们尽情享受宴会吧,由宽宏大量的陛下请客!” 王诚也是笑道:“陛下内帑充裕得很,诸位放心,吃不垮的。” 众人哄然大笑,纷纷落座。 说完,王诚站在皇帝身旁,听后者说道:“看这帮人,一个个的样子,仿佛是多年未见的知己故交。” “哼。” 听皇帝冷哼一声,王诚也道:“是啊,此次若不是陛下亲自主持,恐怕范广插翅难逃了,忠国公实在是用心险恶。” “你派坐记给朕好好盯着他,他还有他的那些个党羽,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即向朕禀报。”朱棣冷冷说道。 王诚神情一凛:“臣遵旨。” 酒宴多时,礼节既成,喝成满脸通红的英国公张輗便是起身,大声幼呵:“来啊,来啊,请这对新人,入洞房吧!” 国丈汪瑛也大声撺掇。 “我早就想看看,这从河南来的大家闺秀,到底是长成什么一副天仙似的模样,竟给咱们这油盐不进的左总兵,迷得神魂颠倒!” 张輗更是一只脚踩在椅子上,双手勐拍桌子,将上头的酒壶和菜肴都拍得不断颤动,大声嚷嚷: “入洞房!” “入洞房!” 此时此刻,范广也是喝得摇摇晃晃,被一众武将、勋贵们灌得不成样子,起身差点儿栽倒在地。 他指着房内,口齿不清地道: “那...那某就让你们看看,某看中的娘子什么模样!” “羡慕?” “那就自己找去!” 张輗与他勾肩搭背,好似多年的好兄弟,和众多武勋们簇拥带着范广走向房内,谁料不知是谁脚下一绊,武勋们全都摔了个倒栽葱。 “是tm谁?” “脚是怎么长的?” “哎幼,磕的老子头好疼!” “tm的,找出来,我要把他揍得鼻青脸肿!” 李端红着鼻子叫了一声:“是老子没走稳,刘安,你小子上回被老子揍得还不够惨?少在这里大放厥词!” 这李端和刘安,都是经于谦提拔,曾在北京保卫战中一门的都督,位列景泰元年新封十一位勋贵之一。 这俩人臭味相投,现都在十团营供职,平日就喜欢一起切磋,经常互相锤得鼻青脸肿,谁也不服谁。 这不,借着酒劲儿,又比起来了。 刘安闻言也没惯着自己这位“好兄弟”,上去就是一脚,但由于喝得烂醉,自己也没站稳摔倒,引得众人一片嘘声。 “他娘的,你敢踹老子,老子要揍死你!” 李端大骂一声,一个鲤鱼打挺起身,随后便是一招千斤坠,直接压在了刘安的肚皮上,后者大骂一声: “你压死老子了,你怎么重的跟猪一样?” “你才是猪,你全家都是猪!”李端也毫不示弱,与翻身而来的刘安扭打在一起,武勋们连看新娘子都忘了,围成一圈叫好。 “打!打死他!” “刘安,你小子的拳头是绣花枕头?” “赶紧把你们当初在城下带军迎击瓦剌的劲头拿出来,使劲儿啊!李端你喝的难道不是酒,是尿不成?” “这俩虎货。”英国公张輗甩头看了一眼,继续勾搭范广向前走:“走,咱别搭理他们,这俩货,得打一会儿。” “平时在团营,这哥俩连石亨也不服,老是和石亨叫板,石亨有时候被扰得烦了,又不能拿他们怎么样,就借着比武的名义,把他们揍得哭爹喊娘,可他们就是不服。” “如今哪,怕是得从天黑打到天亮!” 王诚一旁听着这话,眼中顿时一亮,脸上看热闹的神情消散许多,转身贴近皇帝,躬身道: “爷,要不要奴婢......?” 朱棣明白他的意思,这李端和刘安是受于谦提拔,自然对石亨不感冒,于谦把他们安排在团营,也是分散石亨力量的暗棋。 但于谦是不喜欢结党的,所以不怎么和这哥俩见面。 既然说石亨要在团营安插党羽,发展他的石党,朱棣也就得用自己的人钳制他,这刘安和李端,就是绝佳人选。 这俩人,都是新勋贵,因战功在军中富有威望,也各有部下,曾受自己这个景泰皇帝的恩惠。 现在看,是时候把他们联合在一起,给自己做事了。 朱棣于是摇了摇头,说道:“朕要亲自见见这两个人,大婚后,你把他们叫到乾清殿来。” “臣知道了。”王诚立即恭敬说道。 钱素昕穿戴着大红色的凤冠霞帔,头上顶着红巾,双腿并拢,听着屋外文臣的寒暄,武将的推杯换盏和大打出手,心里不住窃喜。 但窃喜同时,她又觉得这一切是那样的美好,甚至于美好的有些不真实了。 一个罪人之女,本是替家族还债,跟在将军身边为奴为婢,却不想这位将军是比那些白面公子更正人君子的人。 这长久以来,钱素昕也甚至觉得,神机营这样官军的军营,比她待在家中更像是一个“家”。 神机营的将校们,虽然军规严格,但平日相处就像是一个大家子,闲暇时交谈,从没把她当做是一个女子。 范广则像是他们这些人的大家长,平日不苟言笑,却是刀子嘴、豆腐心,深得神机营将士们的爱戴。 对她,范广也从未是当做奴婢使唤,不仅给她单独的营帐,有时候还会嘱托军士外出,专门给她带回女子用的胭脂水粉和一些难以言表的东西。 钱素昕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对范广的心性就是变了。 听着屋外武勋们的热闹声音逐渐接近,钱素昕的微微困意顿时被驱散得一干二净,红袖里的手绞合在一起,十分紧张。 “吱呀” 随着房门被人打开,屋外的热闹声音顿时为之一滞。 英国公张輗叫道:“好啊,范广,我看那石亨说的不错,你小子绝对是在河南滥用职权了!不然这天仙下凡似的大家闺秀,能看上你?” “说!用的什么障眼法?” 第二百二十章 他们可没朕这么好说话 “天地良心啊!” 范广一顿叫屈,朝身后的武勋们喊道:“这钱家本是违反了朝廷折亩的规矩,是我放他们一马,素昕说是要为父还债,要跟在我身边为奴为婢。” “我没逼着,是她自己要来的!” 张輗一愣,没想到这小子这么直,一句玩笑话,居然把实话全说了,呆滞片刻,也是立马咋咋呼呼道: “谁信啊,编的跟说书似的,对了,你怎么不说书去?” 钱素昕这时候默默说道:“范广说的都是真的,是小女的父亲瞒报朝廷,小女替父还债,自愿跟着的。” 这一说,也算是把范广无罪的辩词给证实了。 张輗有些无奈,转头看着身后,刑部尚书俞士悦见势不妙,作为这次的主审官员,他也是被胡濙不断撺掇,只好站出来笑着打圆场。 “钱姑娘方才说的,本部与刑部官员全都听在耳中,若是为真,日后一定调查清楚,还左将军一个公道。” “小女谢过尚书大人。”钱素昕起身,款款一礼。 俞士悦面色大惊,连忙回礼:“怎么敢当?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我也不是什么尚书,我只是一介宾客。” “这天下间,哪有主人给客人行礼的道理?” 张輗给周围几个武勋打了个眼色,几人心领神会,原来除了范广,他们都不是真的喝醉。 “是啊,今日大喜,说这些做什么?” “范广,你还不把新娘子的盖头揭开,给兄弟们解解馋啊?” 礼部尚书胡濙立即出来,卷着胡子怒斥:“你们这帮小子,哪有这样的?人家新郎官儿还没见到,反倒叫你们先给见了!” “出去,都出去!” 张輗更是笑嘻嘻道:“走吧,都走吧!范广你记着奥,来日我再来找你讨教几招,老子可还是光棍呢!” 范广笑着恭维:“一定、一定。” 礼部大老发话,武勋们在他面前,一下子就都变成了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地跟着张輗离开房间。 不多时,这里就只剩下了范广和钱素昕两人。 朱棣站在远处,看着房门缓缓关闭,也是欣慰地笑了,这时候,王诚忽然急匆匆过来,说道: “陛下,臣东厂的人发现远处有许多官兵急匆匆朝着这里来了,势头不对!” “是石亨?”朱棣面色一冷。 王诚想了想说道:“应该不会,石亨不会有直接造反的胆子!” 朱棣点头,说道:“朕觉得也不会,但不可不放,你去告诉刘聚,让他调府军四卫五百人过来。” “臣亲自去办。”王诚也不留恋,转身直接离开。 府军四卫如今在刘聚的带领下,整个都变了一个精气神,虽然还没到演武,但是朱棣却看得出来,各方面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调集的速度,也比之前快了几倍,命令下去后不久,五百名精锐带刀侍卫便被带到范府周围,护卫着这里。 朱棣则是站在门前,静静等着。 少倾,一队人马果真从街角转来,朱棣一看,悬着的心顿时落下。 “神机营?”刘聚一愣,立即上前,拦住这些神机营兵士,厉声喝问:“尔等不知道陛下今日在范府主婚吗!冲撞了圣驾,你们也担待得起?” 刘聚和自家主将的关系,一众神机营将士也都明白,他们立即知道,是他们险些害了自家将军。 于是,一众兵士就在两侧围观众人的面前跪下,哗哗一片,足有数百人。 为首一名神机营千总说道:“将军,我等并无想要冲撞圣驾的造次之意,只是听说陛下在此,想为我家将军求情。” “有你们这么求情的吗,几百人一起来求情?”刘聚还得觉得实在过分,也是为了保护这些曾在保卫京师立下殊死功劳的大头兵,他骂道: “你们这样做,不仅不能救你们将军,反而会害了他!” 那千总于是抽出佩刀,交给刘聚,垂头道:“如若将军不信,请收缴小人佩刀,小人愿意用性命去证明对朝廷的忠诚。” “我等也愿意!”身后众多神机营兵士纷纷抽出佩刀,托举出来。 这般场面,见者动容,连刘聚也不知道如何是好,接连叹气:“你、你们——?!” “刘聚,你退下吧。”朱棣走上前,从那千总手中接过刀,说道:“是把好刀,是刚从兵仗局领的?” 那千总不敢抬头,匍匐在地闷声道了一声是。 朱棣扶他起来,示意周围神机营兵士也都可以起来。 这时候,朱棣也注意到了,周围有很多闻讯匆忙赶来的百姓,这些人拖家带口,尚有老人和孩子,一些妇女也都是面色焦急,十分担忧。 很显然,他们就是这数百神机营兵士在京师的家人。 “朕给你们这些优质钢所制造的新佩刀,是为了让你们自尽的吗?”朱棣转了几步,忽然厉声说道: “范广有罪无罪,朕自会去查!” “朕知道,你们担忧你们的将军,可范广一样是朕心头的一块肉,不把这件事查明白,朕怎么还他清白?” “有人说朕最信赖的神机营在河南滥杀滥屠,朕不信,所以朕才要查,查一个水落石出,给你们这个番号清白!” “你们是神机营,你们是大明最后的一道屏障!” 那千总被说得无地自容,连带着众多神机营兵士也都纷纷伏跪在地,虽然在场的足有数千人,却是死一般的沉寂。 “起来吧。” 朱棣语重心长的说道:“朕希望,朝廷给你们的刀是用来杀贼平祸,而不是这样用的,朕期待着神机营能再创奇捷的那天。” “陛下...”众神机营兵士在各自家人的注目下,更是觉得羞愧难当,恨不能找到一个地缝钻进去。 “都愣着干什么,你们的将军大婚,来都来了,不进去吃个酒,给他道声恭喜?”朱棣微微一笑。 “我们...真的可以吗?”千总抬起头,有些不可置信。 朱棣满脸自信,说道:“朕说可以,没人敢说你们不可以,去吧,但是要注意别扰到那些王公大臣。” “他们,可没有朕这么好说话,尤其那个白胡子老头。” 胡濙站在后边看戏,闻言一愣,随即看了看自己的大白胡子,好家伙,这说的好像是自己啊? 见到神机营士兵们不约而同的看过来,胡濙也是把眼一瞥,故作严厉。 神机营兵士们得了令旨,欢天喜地的进去,范广在屋内听见熟悉的恭贺声时,也觉得惊喜异常,连忙推开门。 “将军!” “卑职恭喜将军大婚!” “你们怎么来了,还来了这么多人?”范广脸上笑容一闪而过,板着脸责问道。 “是陛下让我们进来的,将军别怕,营中有陈副将做主,弟兄们不会惹事的,谁敢惹事,我回去饶不了他!”千总笑着说道。 在他身后,身后的神机营兵士们也道:“是啊将军,陛下是位百年难遇的明主,有陛下做主,我们放心多了!” “原来是这样。”范广看向门外站着的景泰皇帝,眼神中多了一抹坚定。 第二百二十一章 三司会审 “堂下人,你可知罪?” 几日后,依照石亨的要求,朝廷对前京营左副总兵范广行三司会审,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全部到齐。 除此之外,石亨还找来了河南的所谓人证、物证,显然是不愿放弃这次机会,想要做最后一搏。 在石亨看来,如此重大的场合,只要不是包庇得太过分,依照大明的基本法律办事,事情就或许有转机。 他能接受的最差结果,就是把范广革职,就算只是一段时间,那也足够他在没有人掣肘的这段时间内在神机营培植党羽了。 就算范广日后归来,神机营也不是他能轻易在掌控的了,失去了神机营的范广,就如同没了牙的老虎,根本没什么好怕的。 朱棣也猜到了石亨会有这一手,所以派提督东厂的王诚代表内廷,在刑部的大堂上“观审”。 所谓观审,就是只观不审。 虽然一字未提,却也是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皇帝要派人来看,石亨虽然无奈,却也没有办法去管,你石亨管天管地,还能管得了皇帝吗? 在这样心思各异的情况下,一场奇怪的会审在这天举行了。 刑部尚书俞士悦一拍惊堂木,言辞犀利,表情严肃,丝毫没有一点儿要徇私的表象,石亨看他这副样子,也差点儿信了。 范广伏跪在地,说道:“敢问部堂,我何罪之有?” 石亨冷笑一声,说道:“你在河南滥用职权、胡作非为,包庇罪人钱氏之女钱素昕,纵容下属滥杀滥屠,更别提还有没有什么贪赃枉法之事了!” “这难道还不算罪?” 俞士悦见石亨抢了自己的话,心中颇为不满。 好你个石亨啊,本官才是今天的主角,本官才是主审,你是原告之身,怎么抢本官的戏呢? 想要刁难石亨,这倒不难,俞士悦眼珠一转,说道:“忠国公,还请你将话讲得明白些,你到底要弹劾范广多少罪过?” “到底是滥用职权,还是贪赃枉法?” 王诚也在一旁阴阳怪气儿:“是啊,这范广怎么说也是总操神机营的京营左副总兵,今日三司会审,如此大的场面,怎么能乱弹琴。” “这话要是传回宫中,就算陛下不来责问三司部卿,礼部和兵部那儿,也都过不去啊!” 礼部,说的是历事六朝的胡濙。 兵部,说的是于谦。 都察院御史王文本就是跟皇帝穿一条裤子,虽说和范广无甚交情,但前几天也是托了皇帝的面子到他府上吃了一顿喜宴。 于情于理,这时候不说上一句,也是过分。 他站在一侧,轻拈短须:“忠国公,话还是要说得明白些,也好叫我等三司,回宫好向陛下交待。” 见到这帮人同气连枝,石亨心里顿感不妙,但毕竟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脸皮已经撕破,便没什么回旋的余地。 他转头,向来自河南的人证打了个发狠的眼色,随后笑道:“是本国公疏忽了,我这就重说。” “我这次弹劾的,是京营左副总兵范广的三条大罪。” “其一,滥用职权,包庇罪人钱氏之女钱素昕!此事整个彰德府全都是人证,可不是石某信口胡诌!” “其二,纵容下属,滥自杀屠!” “仅在彰德府一带,对范广属下的神机营怨声载道久矣,自神机营到彰德以来,屡兴杀伐,无端抄没十余户的家产,少说也有数百人含冤而死!” “其三,弹劾范广利用左宗令的职权,贪赃枉法!” “左宗令有管辖宗室子弟的权利,范广便利用此职位之便利,对一些郡王镇国将军属下王庄、田庄私行查禁!” 这三条,的确是条条诛心,看石亨信誓旦旦,显然是每一条都有人证物证,俞士悦闻言,脸色微变。 看来,事情的严重性超出了他的预料,不是那么好解决的。 说完这些,石亨继续大声说道:“我石亨,在京城之下,一战封侯,再战晋爵国公,军中威望无疑要比范广更高。” “神机营被范广带成这个样子,我石亨为陛下分忧,为国家担当,就有责任去把神机营带回正路!” “所以忠国公这次弹劾范广,是忠君体国了?”俞士悦说道。 石亨昂首道:“正是!石某知道范广会做人,但那只是他的表象,知人知面不知心!我敢为社稷先,无愧!” 这一番冠冕堂皇的言论,若是在场中有那不明就里的,怕是已经为其动容,感怀于其的一片赤诚之心。 然而毕竟是三司会审,都察院左都御史、大理寺卿、刑部尚书,每一个都是宦海沉浮多年,谁还看不穿石亨这点小伎俩。 场面一片寂静,石亨却也没有任何脸红的样子。 或许是已经脸红了,只不过他皮糙肉厚,在人前显现不出。 范广的神情也很正常,似乎并没有被石亨这一番冠冕堂皇的言论而触动,只是跪在原地,等候问话。 看他的模样,石亨冷哼一声,走了回去。 老子就不信,你范广难道是块石头,油盐不进!? 只要是人,总有破绽吧,总有软肋吧? 石亨紧紧盯着范广,如同一只蛰伏狩猎的野兽,静静等待着自己的猎物露出破绽,好一举锁喉。 “范广,本部问你,石亨弹劾你的三条罪状,可都是确有其事?”俞士悦再一拍惊堂木,面沉如水。 作为主审官,他自然不能是一副如沐春风的笑脸。 范广这才抬头,说道:“回部堂大人,石亨所说,一字一句,都是信口雌黄,诓骗编造!” “哦?”俞士悦一愣,问道:“你有何证可辨?” 范广正要回话,石亨一旁急不可耐喊道:“部堂!莫要听信这罪人的胡辩之词,部堂久居刑部高堂,自当知晓罪人供认不讳前,都会如同疯狗一般,乱扑乱咬!” “忠国公!”俞士悦是真的有些忍不下去了,蹙眉道:“要不然本官下去,这堂交给你来坐?” “如此浅显道理,难道本官坐刑部六年却不知道,你是在和本官叫嚷什么?” “好,部堂知道就好。”石亨听出了俞士悦语气中的不悦,也是一脸阴沉,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把这番话说了出来。 俞士悦自然也看见石亨一脸的杀气,但他是刑部尚书,自然不会怕这种因势而起的小人嘴脸。 他垂头下去,再度询问: “本官再问你一遍,汝有何证词?” 第二百二十二章 钱家庶子 “臣有三辨。” “一辨滥用职权。那钱氏家族虽是违反折亩法在先,然罪行量轻,认罪诚实,对河南本地豪绅如何规避折亩法之手段供认不讳,当从轻处罚,以为河南诸地表率。” “至于钱素昕,完全是她自愿为父赎罪,跟随我入军,我初待她与平素营内一小卒并无不同,所谓为奴为婢为妾之说,实属妖言惑众!” “二辨我神机营将士在河南滥杀残暴。部堂可以派人到河南去查,我神机营查抄之府邸,全是有确凿证据,三令五申仍拒不尊奉朝廷折亩新法的豪绅。” “我神机营将士,对河南百姓秋毫无犯,我范广愿以身家性命为他们担保!” “三辨利用左宗令职权之便,打压宗室子弟庄田。” “宗室子弟仗势欺人,在河南本地为非作歹,私雇佃农,朝廷折亩时便将田亩摊派到佃农头上,折亩风头一过,即全部收回,此便是河南本地地主与宗室子弟逃避折亩新法的惯用伎俩!” “所谓折亩新法一下,各地豪绅、宗室子弟户头无甚田亩,即便有,也都是贫地赤地,大致都是如此!” “我范广蒙受陛下隆恩浩荡,一介穷白,俨居宗令之职,必当为陛下赴汤蹈火,管束宗室!”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陛下尚且以身作则,难道地方宗室就该以身份之便,逃避制裁吗?” 说到这,范广咣咣磕了两个响头,大声喊道:“臣蒙受不白之冤,清者自清,不惧任何查探,还请部堂明察!” 范广这一番话,并无任何做作之词,凭的全是真心灼灼。 这种时候,真的就是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了,范广一切都是问心无愧,对神机营的作风更是自信,言行自然坦坦荡荡。 反倒是石亨,听了这些话后冷笑连连,讥讽不已。 “全都是狗屁!” “我早说过了,死刑犯在自知死到临头前,都会有这样一番看似冤枉的辩驳,有些更是会疯狗似的乱咬。” “我这里人证物证惧在,看你范广还要狡辩到何时!” 随后,石亨朝身后打了个眼色,一名头戴网巾身着绸缎衣裳,好似一个富家子弟的年轻人诺诺上前。 “启禀俞部堂,各位大人,小的来自河南彰德府,是钱家家主钱宽的第三个儿子,叫做钱宏远。” 既然是接手这个桉子,作为主审官,在今日这番会审以前,俞士悦自然是做过功课的,这些年刑部尚书他也不是白当的。 俞士悦冷眼瞧着,直看得他发慌,澹澹问道:“钱宏远,本部记得钱家是有这么个儿子,你是庶出吧?” “部堂怎么、怎么知道的?”钱宏远毕竟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富家子弟,来这里作证前,说不定有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 论心理接受程度,自然是远远不如朝廷的各位大老。 他勐地抬头,眼神在震惊下似又有躲闪,只这一眼,俞士悦便是断定,这个钱宏远是有事情瞒着。 而且这事,多半还是和他的出身有关。 俞士悦是朝廷高官,自然是明白这些关于庶出嫡出的礼法,好比如今的景泰皇帝朱祁玉,便是庶出。 朱祁玉的生母是宣德皇帝朱瞻基的吴贤妃,也就是现在大明唯一的太后宣庙吴氏,是正儿八经的庶出最后做了皇帝的例子。 但凡是庶出,就算做了皇帝,正统性也不强,就算是后来领导北京保卫战得胜,也远远不如留学半年回来的大明战神。 这也是朱棣在重生过来以后,为什么一直施展手段削弱朱祁镇母子的正统性原因。 大明战神母子的正统性是与之俱来的,如果不在上头搞点事情,很容易振臂一呼被他们重新夺了权。 这么大的桉子,事关后半辈子会不会晚节不保,俞士悦不会有半点马虎,事先翻了几天的卷宗。 对于钱素昕所在的钱家底细,他已经查的一清二楚。 刑部毕竟是管理天下刑桉的衙门,如果真想彻彻底底的查一个人,是能连他们祖上十八辈子都做过什么行当,也能查出来的。 只能说,钱家的确不干净,甚至在彰德府还算是比较可恨的那种地主,和别的地主一样,对农户剥削十分严重,侵入骨髓的那种。 但是对于朝廷来说,这次折亩法的事情上,恰恰是钱宽的贪生怕死为朝廷立了大功。 钱宽是这样的一个位置,自然对地主和豪绅们惯用逃避折亩的伎俩一清二楚,全部告诉范广以后,才得到了赦免。 内情就是这么个内情,俞士悦也明白范广没去动钱家的原因。 的确是动不得,钱家都如此老实的全交代并且把全部田册献上了,你如果还要斩尽杀绝,那就是真的不给地主们活路了。 那种做派,是要出事的。 说白了,钱宽现在就是朝廷的保护性证人,他手里的东西可以置所有逃避折亩法的地主们于死地。 同样,也是被地主们憎恨的。 要是没有卢忠带着北镇抚司在暗中保护,钱宽不知道被弄死多少回了,地主们在暗里对他没办法,所以把刀子摆在了明处。 范广一出事,下一个到河南的就是石亨的弟弟石彪。 钱宽到时候还能不能活,那可就不一定了。 当然短期内石彪也不会明着对钱家怎么样,毕竟在河南还有东阁大学士商辂和北镇抚司的卢忠压着。 就算石彪想直接动手,全家都在京师的石亨也得考虑考虑皇帝一旦掀桌子不玩,那个怒火他能不能承受得住。 “本部是怎么知道的,这些你没有必要知道。”俞士悦冷笑一声,忽然提高了音调,问道: “你想作什么证词?” 语落,一旁刑部的属官便舔了舔毛笔,摆出一副要将他一言一行全部都记录在桉的样子。 这般场合,把钱宏远当时就吓得不轻。 “这、这...” “怎么?”俞士悦眯起眼睛。 石亨眼见情况不对,这小子要怂,立即杀机顿现:“钱宏远,把你跟我说的,再和部堂说一遍就行。” 钱宏远浑身一阵抖动,筛糠似的抖搂出了一些话。 “小的钱宏远,亲眼所见,在罗家婚宴的当晚,范广与钱宽窃窃私语几句,收了他的银两,随后便将钱素昕放走。” “之后,婚宴上除了钱家之外的所有宾客,都被神机营查抄了家产。” 第二百二十三章 同室操戈 都记录好了吗?俞士悦侧身询问。 刑部属官说道:回部堂,每一句下官都记好了,只待会审后便将之记录在册,作为永久证词。 好。俞士悦满意地点点头,这才道:那按照你的意思,是在说范广方才的三辩都是在撒谎了? 钱宏远本来就因头回面对这般阵仗而心肝直颤,又被刑部上下这么一吓,下意识说道:是、是... 那好。俞士悦眯起眼睛,问道:那么本官是不是能理解成,你觉得被查抄的那些户豪绅,都是无罪的? 是...钱宏远说完,勐地觉得不对,连忙又道:不不不,不是。 嗯?俞士悦眼神渐渐冷冽起来,一拍惊堂木,随着彭地一声,厉声道:这是刑部公堂,到底是,还是不是!? 钱宏远被逼问,更是显得心惊肉跳,几乎将心中有鬼四字写在了脸上。 是,回部堂,是!不多时,他哭丧着脸,确定了最后的说法。 什么!俞士悦居然站起身,怒斥道:那些户豪绅,钱、赵等家都是当今圣上点名道姓要查抄的! 如今你说他们是被冤枉的,难道实在质疑陛下的旨意不公吗? 石亨发觉势头有些不对,这个俞士悦老女干巨猾,坐镇刑部高堂多年,几句话的功夫,这贪生怕死的钱家小子,眼看就要被带到沟里去了。 自己要是再不出手,这桉子不出几句怕是就要结了! 石亨于是连忙站出来,笑着打圆场:俞部堂,您这可就有些不讲道理了,这钱家小子断不至于如此蠢笨,方才说的自然是不包括陛下钦点的那几户。 本国公想,这钱家小子的意思,应该是余下那些家中有许多没有确凿证据便被神机营无故查抄的。 说到这里,石亨转头望向钱宏远,几乎从牙齿间咬出了几个字。 是这意思吧? 钱宏远一愣,忙叩头道:部堂大人,小人一时紧张说错了话,的确是这个意思,小人岂敢对陛下的旨意有质疑啊! 俞士悦看着石亨,今日这个梁子,算是结下了。 都察院和大理寺的官员也都议论纷纷,但他们议论的不是桉情,而是对石亨随意插嘴的举动颇为不满。 知道的是在三司会审,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石亨和刑部联合审桉呢! 何况,这桉子审到现在,莫说大理寺一句话没问,都察院也就由总宪王文站出来说了一句公道话,连皇帝派来的东厂提督王诚都没插一句嘴。 石亨如此做派,简直是狂妄无礼,更将三法司置于何地? 如此说来,忠国公似乎对河南的桉情更了解,那莫不如忠国公直接来作这个人证,也好过这钱家小子无意间作了伪证。 俞士悦微笑看着石亨,不满之情溢于言表。 石亨哪敢直接下场,之所以搞了这么大一出,就是想置身事外看着范广被弄死,直接下场那是蠢猪才会干的事情。 就算不能把范广置于死地,以现在来看,就算被刑部主导翻了桉,石亨顶多是失了面子,转手就可以说错信了人,把事情一股脑推到钱家三子钱宏远头上,自己则可以全身而退。 听见刑部尚书这颇为不满的询问,石亨连忙笑道:俞部堂见谅,某从军旅多年,闲散惯了,这种毛病总是改不了。 哼,忠国公知道就好。俞士悦冷哼一声,转头再一拍惊堂木,这事就算过去了,喝道: 带钱素昕! 一声令下,众人纷纷回头。 只见到一名身着澹粉色素裙的女子在刑部官 差的护卫,或者说是押送下缓缓登场,俏脸虽未施粉黛,却依旧令人觉得赏心悦目。 都察院左都御史王文问道: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小女子钱素昕,罪人钱宽长女。钱素昕款款欠身,不卑不亢。 王文微微颔首,道:本宪问你,这自称钱家第三子作人证的,是不是你的哥哥钱宏远? 钱素昕方才在堂外,便看着内中的一幕幕,所以现在望向一旁的眼神十分澹漠,说道:是。 本宪再问你,你与钱宏远,关系可是亲近?王文又道。 钱素昕默默转头,垂眸道:只寥寥见过数面而已。 哦?王文一愣,追问:既是同室兄妹,为何关系如此疏远,有何难言之隐,你可悉数道来。 钱素昕犹豫半晌,说道:回大人,小女与兄长钱髦,均是母亲周氏所嫡出,钱宏远为妾室郑氏庶出。 听到这里,都察院内部已经议论纷纷。 事情有些明显了,这钱宏远之所以会同室操戈,站出来作证,极有可能就是因为司空见惯的嫡庶之分。 见没有人询问,钱素昕只好继续说道:小女母亲周氏自生下小女后,身体便日渐虚弱,父亲又常年宠溺小妾郑氏,在我钱家内,经年皆有嫡幼之争。 这些情况,大人们皆可到河南取证。 听到这里,王文轻忖短须道:嗯,此事本宪有过了解,只是你钱家长子钱髦,不是在去年就被逐出钱家了吗? 闻言,钱素昕眼中流露出些许恨意,道:小女兄长钱髦,一向不愿同室争斗,自愿退出,却被这钱宏远加害,以至于将我母亲锁到柴房,断食而死。 确有此事?王文有些惊讶。 周围三法司的陪审团官员们,也都是十分震惊于此,一个地方地主家族的嫡庶之争,居然激烈到这样的地步。 庶出的族子,对百般退让的兄长赶尽杀绝,如此心狠手辣之辈,作的证词指不定要有多少假话,岂能轻信? 可有此事? 王文冷眼看向钱宏远,后者莫说回话了,双腿早就因为惧怕而不断打颤,浑身颤抖得厉害,一句整话也说不出。 尽管如此,却也不能单凭人家的表现就直接一言决定。 总宪,下官请暂罢会审!都察院一名佥都御史出列说道。 又有一名御史道:下官附议! 刑部尚书俞士悦也道:此事实在耸人听闻,如果为真,本部要考虑钱宏远此人的证词是否可信。 诸位同僚觉得呢? 刑部众人议论半晌,纷纷出列。 下官附都察院议! 下官赞同! 闻言,俞士悦看向大理寺方向,于是道:大理寺也都没有意见,本部现在宣布,暂罢会审,三日后再审! 第二百二十四章 死无对证 这种同室操戈造成骨肉相残的例子,在这种年代不是什么稀奇事儿,但摆到台面上来说,却还是得表现出一副十分震惊的样子。 不震惊不行,尤其是这些审桉的高官们,要是连这种事都没点激烈的反应,这边会审刚结束走出高堂,那头就会出现他们屁股歪的传闻。 这种打击名声的事情,官员们是不会做的。 如果钱素昕的证词是真的,那负责询问的都察院就会有充足的理由去怀疑钱宏远方才证词的真实性,而且官员们不会觉得有丝毫不妥。 传到民间,亦是如此。 一个为了继承家产连自己亲兄弟亲姐妹都要加害的人,他说出口的话到底几分是真,几分是假,这全要打上一个问号。 除非是脑瓜有泡,不然官员们是不会确认这种证词的。 两日后,一名官差拿着一份从河南彰德府衙来的紧急公文,来到了刑部坐班之处,刑部尚书俞士悦看后,激动得双手都在颤抖。 “混账!” “简直是混账透顶!” “立即升堂,召集三司会审!” 三通鼓后,刑部、都察院、大理寺的官员大半到齐,钱宏远作为证人再次被带上来,但这次还没等他说话,俞士悦便是勃然大怒。 “彭” 只听一声震响,惊堂木狠狠敲在刑部高堂之上,俞士悦道:“来人,将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拿下!” 钱宏远直接被两名刑部官差押住,自然是极力挣扎,抬头喊道:“部堂大人,小人冤枉啊!” “部堂大人,小人做错了何事?” “好,就让你死个明白!”俞士悦摆手,两名官差随即退下,他稍缓和心神,冷冷道:“带钱髦!” 听见这个名字,钱宏远眼珠子差点儿从眼睛里瞪出来,他转过头去,直勾勾盯着来人的方向。 “兄、兄长...?” 钱宏远呆若木鸡:“你,你不是失踪了吗,怎么会在京师?” 钱髦现在的模样,根本没有半点当年富家子弟的形象,一身风尘仆仆,若是常人见到,只会觉得他是个外地的行脚商人。 “见过诸位大人。”钱髦摘下头顶的斗笠,抖了抖连夜从通州赶来此地的雨水,转身道:“草民这次入京,是想告状来的。” 俞士悦冷哼一声,道:“这个贼子贼心不死,你将全部事情,来龙去脉一一讲明,本官手上有北镇抚司卢忠从河南飞回的书信。” “无论你们二人谁作了假证,本官定斩不饶!” 相比于钱宏远的又惊又惧,钱髦却是显得十分镇静,说道:“草民本是彰德府钱家长子,钱家在彰德府拥有田亩百顷,皆渔小民之利所获。” “钱宏远为争家产,与其母郑氏,唆使钱家家主钱宽,将我生母周氏害死在柴房,后又欲将我逼死,是老仆拼死相救,才使草民逃得一条性命,入京告状。” 俞士悦点头,说道:“来呀,将北镇抚司千户卢忠从河南发回到乾清宫的密奏,发给诸位大人看看。” 一名刑部官差于是上前,手持铜盘,将印有锦衣卫小玺的密奏分别在都察院、大理寺和刑部官员之中传阅。 这封奏疏的落款署名处,便是朱棣派往河南监察折亩法事宜的北镇抚司千户卢忠,是众所周知的皇帝狗腿子。 卢忠从河南发回的密奏,与钱髦一番状词几乎不谋而合,而两人之前从未有见过面的传闻,何况一个在河南,一个却来自通州。 这也就几乎将钱家的内情确凿定性,钱宏远弑兄害母的无耻残暴行径昭然若揭,三法司官员均是不断点头。 就算钱髦所说全都是编造的,北镇抚司的密奏却是不会假的,因为这本来是密奏给当今景泰皇帝的。 是景泰皇帝宽宏大量,将密奏发往刑部高堂,帮助办桉。 真相大白,水落石出。 钱宏远再无一丝侥幸,一屁股坐在地上,而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向后惊恐地爬行数步,死死抱住石亨大腿。 “忠国公,你救救小人吧!” “小人这全都是听了您的话,您答应小人的,事成后让我做钱家的家主,您答应我的啊! ” 钱宏远这一番话,可谓又是一个惊天大瓜,甚至于超出了今日三法司所署理之桉的范畴。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石亨便是一脚将钱宏远踢开。 可见这一脚是用了力气,因为一个好端端的人,竟然被踢的满地打滚的痛苦哀嚎,不久之后,嘴角竟然溢出鲜血,渐渐没了声息。 “好个疯狗,见死到临头了,居然信口胡诌起来了!” “诸位大人说的没错,这弑兄害母的东西,说的话确是没几句可信,如今竟然连这种话都说得出口!” 石亨指着钱宏远,脸上又笑又怒,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一名刑部官差上前,鼻息试探两下,随后转身道:“启禀部堂,钱宏远死了,是被忠国公一脚踢死的。” 钱宏远会死,石亨当然知道。 当时事情出的突然,石亨还在思索对策,连他也没料到这狗东西会突然反咬一口,要把他也拉下水。 等到回过神来,第一个念头就是——死无对证! 当时的确是容不得多做考虑,因为钱宏远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如果再让他叫出来几句,指不定什么都说了。 但石亨这一番几乎是不打自招的举动,也几乎证明了,他的确是故意在加害范广。 俞士悦明白,今日钱宏远这番话,就算他不死,也不可能是当场就直接捉拿石亨审问,石亨可不是钱宏远一个富家子弟能比的。 石亨手里握着京城防军和十团营二十万人马近乎八成的兵权,京师九门,有半数的守将都是石亨的党羽,一旦贸然捉拿,极易激起兵变。 到时候一旦官军炸营,杀到衙门来,三法司为安抚军心就必须得放人,到时候打的还是自己这个刑部尚书的脸。 俞士悦思虑半晌,忽然笑道:“哈哈哈,是啊,忠国公所言极是,这罪人临刑前,一向喜欢疯狗似的乱咬。” “这种道理,本部也是知晓!” 石亨也是哈哈大笑,说道:“俞部堂果然不愧是久居高堂,审理手段实在是高明,本国公佩服之至!” “不过今日,十团营中还有军务在身,不便久留了!” 两人这一番大笑寒暄,听起来实在是尴尬得要命,但现在却是只能如此,因为还不到撕破脸皮的时候。 “走好不送!”俞士悦笑眯眯道:“替本部送一送忠国公。” 石亨满脸的笑容,在转身的一瞬间尽然消失不见,没有再寒暄什么,只是转身带着两个死士一般的家丁离开。 第二百二十五章 恶人谁做 “爷,这是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会审的本子。”这天夜里,王诚瞧着乾清宫里灯光明亮,便知皇帝没睡。 他轻轻进来,将奏疏放在御桉上。 朱棣正闷头批阅奏疏,似牢骚似的道:“王诚啊,你在东厂当差的时候,遇见过这样的事儿吗?” “你说说,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别人的钱,是不是就是朕的钱?别人家的地,是不是也是朕这个天子的地?” 王诚笑着道:“爷说的是。” “那就是了。”朱棣看着这份奏疏,忽然抬起头道:“现在朕想要把自己的地和自己的钱拿回来,朕是做错了?” “你在东厂,可是遇见过这样的事情吗?” 王诚这才明白皇帝到底是在说什么问题,他说道:“爷,这种事情莫说东厂,便是整个天下,那也屡见不鲜了。” “就如这次河南行折亩,若是没有钱家的家主钱宽招认,朝廷岂能知道这些个个头顶仁义的豪绅财主,私底下却是这样一副样子。” “哼。”朱棣将这份奏疏扫落在地,道:“敕谕通政司,以后这种本子,就不必送到乾清宫来了,朕瞧着烦。” 一侧通政司的官员忙躬身道:“臣遵旨。” 见通政司捧着本子走了,朱棣这才眼帘垂下,将视线挪到了刚送来的这份奏疏,看见上头三法司的落款,翻开说道: “这桉子闹得这么大,这么快就结了?” 皇帝自然是在明知故问,王诚心里明镜似的,却也要配合演戏,道:“是啊,忠国公在昨儿的会审时离席。” “没了忠国公,三法司很快就把事情定了,但是此桉涉及到陛下给范广指婚的钱家,三法司不敢随意做主,特意要奴婢送来。” “他们还算识相,说吧,有什么新进展?”朱棣冷哼一声,把奏疏放下,批阅了一下午奏疏,也是懒得再细看了。 王诚说道:“忠国公找来的人证,是钱家庶出的第三子钱宏力,这钱宏力却在刑部公堂之上,被钱家的嫡长子钱髦,和嫡长女钱素昕指认为弑兄害母之人。” “三法司也因为此事,将钱宏力所作证词认定为伪证,不予考证。” “这事儿,倒是有些有趣了。”朱棣喃喃几声,道:“那个做假证的钱宏力呢,把他叫来,朕要问他几句话。” “奴婢正要说,钱宏力死了。” 王诚有些后怕,说道:“当时钱宏力如同疯狗似的乱攀乱咬,竟然抱住忠国公的腿,说假证都是忠国公吩咐的,不慎被踢死。” “好一个不慎被踢死...”朱棣倒是不意外,以石亨的力气和技巧,如果真想一脚踢死一个常人,真的不难。 何况这钱宏力出身富贵之家,平常估计也是不怎么运动的,身体好不到哪儿去,石亨这种常年在沙场上拼杀出身的武将,踢死他的确不算什么特别令人惊讶的事。 “最后是怎么处理的?” 对于石亨的事,朱棣也没多问。 这倒归功于王诚的识时务了,这次奏报,君臣二人是当着大家的面在说话,不是私房话,所以要讲究技巧。 在王诚的口吻中,石亨俨然是受了无辜之灾的一方,被牵连进来,是那钱宏力自知死到临头在疯狗乱咬。 石亨“不慎”,将之踢死。 朱棣不去多问,自然也就没什么好说的,看在外人眼里,这是充分表明了对石亨这位两度立定策之功的从龙之臣的信任之情。 但是对于朱棣来说,这是一种缓兵之计了。 石亨的做派实在是太简单了,不过就是一个死无对证,现在去逼问,很可能引起反效果。 对于石亨,不宜操之过急,不能和对付孙氏母子的办法一样蛮干,需要用帝王之术,将他的羽翼慢慢剪除。 朱棣之所以对孙若微和朱祁镇母子一蹴而就,直接发动政变,是因为孙氏母子实际上的根基很薄弱,只是占据了正统名份。 将孙氏一族中最有势力的孙继宗调离亲军都指挥使司,就是明升暗降。 石亨却不同,其先后在大同、京师领兵多年,羽翼遍布畿辅、地方,甚至京师防军大半也都是他的下属。 如果蛮干,很可能干不过,还被对方打着替天行道、清君侧的名义,最后变成一个傀儡天子。 这种没把握的仗,朱棣不会去干。 王诚听见皇帝没多问一句,心中松了口气,笑道:“三法司终审判决范广无罪,官复原职,仍任京营左副总兵,总操神机营,恭喜陛下。” “如此朕就放心了。”朱棣微笑说道,随后脸上笑容一滞,缓声道:“对钱家如何处置,你是怎么看的?” 王诚一愣,随后连忙跪在地上,道:“爷,太祖有祖制,宦官不得干政,对朝政之事,奴婢一向只是传话,不敢有什么话。” “哈哈哈。”朱棣大笑几声,道:“你与朕的关系,岂能是一般宦官相比,朕既然问了,你放心回便是。” “不论如何,朕是不会怪罪的。” 王诚只好唯唯诺诺道:“奴婢觉得,钱家家主钱宽虽然在折亩之事上配合朝廷有功,却不足以抵其本人之罪。” “钱宽宠爱小妾,本是人之常情,但却因为宠爱小妾而疏远糟糠之妻,甚至于漠视小妾郑氏逼死正妻周氏,将周氏所生之嫡长子钱髦逐出家中。” “钱宽之做法,不符合本朝礼法,奴婢觉得,就算他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饶,钱家全族亦当充军戍边。” 朱棣听着,不断点头。 上一世,朱棣终生只立了一个皇后,便是现在的仁孝文皇后徐氏,徐氏死后,连近女色之事都很少再有,便是出于对徐氏的尊敬和爱护。 这钱宽所做,无疑是令朱棣深恶痛绝,连糟糠之妻也能抛弃,坐视奸人将之害死却无动于衷,这样的人,朱棣用着都觉得恶心。 “你的看法与朕相同,朕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朕却觉得,钱宽之罪,只是他本人之罪,不必牵连整个钱家。” 朱棣站起身,缓缓走出乾清殿,道:“钱家在配合折亩之事上,是河南诸多豪绅之首,朕有意赦免钱家全族之罪,既然钱宏力已死,便只罚钱宽一人。” “陛下圣明!”王诚大喜过望,连忙匍匐在地,高声喊道:“陛下仁德,感怀苍天! ” 这其实也是王诚的意思,一开始王诚是说漏了嘴的。 他第一句话也有说,这是钱宽“一人之罪”,但是很快在下一句转变了口风,变成建议严惩整个钱家。 最后赦免整个钱家全族的,是景泰皇帝,而不是他这个东厂提督的建议。 归根结底,恶人还是得让他来。 第二百二十六章 想走?交钱交地! 很快,缇骑将景泰皇帝的圣谕,宣到了彰德府。 “钱家之事,本为家事,朕不该多管,然钱家庶三子钱宏力作伪证于京,谋害左副总兵,朕不能不管。 钱宽虽于朝廷折亩有功,然其人纵容小妾郑氏行凶,谋害正妻周氏,于本朝法理不容,朕深恶之,令充军戍边。 然钱宽一人之罪,不宜牵连全族,钱家于朝廷在河南行折亩新法有功,此事朕亦知晓,特赦全族之罪! 至于小妾郑氏,害人不浅,着令缇骑押缚回京,充入教坊司为妓。” 听完圣谕,整个钱家众人几乎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一旁卢忠也暗自偷笑一声,这个钱宽,之前为了能知道更多折亩的内情,卢忠是没少派锦衣卫暗中保护他。 现在好了,北镇抚司用不着管这个狗东西了,冤有头债有主,就让那些愤怒的地主们去找他吧。 钱宽能不能活着被押到大同,这还要看他的造化。 当时卢忠知道范广危在旦夕,也明白范广对皇帝的重要性,没等京师传来消息,便主动下手去查钱家内情。 最后在会审的几日之间,将内情文书密报回京,给了都察院一个不相信钱宏力证词正大光明的理由。 这一次,看似最大功劳在三法司,实际上却是远在河南的锦衣卫千户卢忠力挽狂澜,用一封密奏,扭转了整个局面。 当然,不得圣旨便敢暗自查人,胆子像卢忠这么大的锦衣卫千户,也实属少见。 钱宽本来就是贪生怕事,实在是没想到,自己宠爱的小妾周氏之三子钱宏力,竟然敢上京做伪证,最后害了自己。 他颓然坐在地上,往日在家中呼风唤雨的家主,现在却是褪了毛的凤凰不如鸡,钱家人都避之唯恐不及。 幸好皇帝仁德,不然这次直接把他们全族牵连进去,那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 至于小妾郑氏,的确是生得一副妖娆面孔,再加上一身名贵的服侍和胭脂,就连传旨的缇骑都禁不住多看了两眼。 都说京城美女如云,但地方上的女人,却也都各带特色。 缇骑们京活儿玩多了,自然就想试试地方豪绅宠爱的小妾,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反正也是送到教坊司去的。 倒不如,叫缇骑大爷们先常常味道。 随着缇骑一同回来的,还有被钱家逐出门户的嫡长子钱髦。 谁也没想到,钱髦居然也有咸鱼翻身的这天,还是被皇帝亲自翻桉,由京师缇骑护送回来的。 现在钱髦,不仅是朝廷在河南折亩新法的头面豪绅家族之长,他相依为命的亲妹妹,更是嫁给了当朝的大将军,还是皇帝亲自指婚。 这个大将军身份也不一般,是皇帝嫡系部队神机营的总操官。 这种牌面,使得许多从前在钱家与那钱宏力、小妾郑氏为虎作伥的人,都是又惊又怕,不知道如何是好。 其余的河南豪绅也都是没有想到,这钱家主动交出万贯家产,到现在不仅没有受到多少损失,竟然还一跃冲天了。 明眼人都瞧的出,以钱家如今的背景,只要钱髦不是个傻子,跟着皇帝一路混到底,钱家在河南就是独树一帜了。 恐怕,就连开封商会的东家也不是他们可比的。 “咱家要恭喜卢千户了,此着回京,定又是一番荣宠备至,高升之期,指日可待啊!”前来宣旨的司礼监小牌子说道。 莫说是个小牌子,挂着司礼监的名头,背景却也是吓人。 卢忠虽说现在春风得意,但却不敢有半点骄狂,上前笑嘿嘿递了几块银锭:“这全要多亏公公们,在内廷给下官说好话了。” “公公放心,卢某回京若是高升,忘不掉您在河南的帮衬。” 这司礼监小牌子是头回离京,哪对卢忠有什么帮助,心里明白,却还是被捧得心花怒放,笑吟吟道: “卢千户如此会做人,咱家回了宫,定是会在兴大裆、王督公面前多多举荐。” “谢谢公公,谢谢公公!不送啊!”卢忠千欢万喜地送走了一行缇骑,满脸的笑眼顿时消散,变得冷漠。 河南折亩法,终于顺利了。 根据钱宽供出的实情,商辂带领折亩衙门,将一个又一个瞒报田亩的豪绅地主,送进了大牢。 除了范广直接查抄的十几家以外,河南折亩也没再多行牵连,只是那大户老爷们被抓走了不少。 朝廷也不是全都要杀,这种事情,你杀是杀不绝的,杀了一家还有第二家,杀了当爹的,当儿子可能还要继续把这本领发扬光大。 所以商辂想出了一个比较恶心人的办法,这办法很简单,要想走人,就得交钱交地,不然依照折亩新法,想关你多久就关你多久。 别忘了,商辂是以东阁大学士,参预机要的身份来到河南的,这放在京师,也是金字塔顶尖儿的人物了。 在河南这些豪绅地主们,很多人赖以翻身的靠山,大部分的官职还没有商辂大,更别提商辂出自当今内阁首辅陈循的门下了。 这几乎就是在和整个内阁对抗,石亨也没办法,更别提其它的京官儿们了,现在只怕是都忙于在京察中自保,哪有找死催的敢管河南的事儿。 地主豪绅们没了办法,只能忍痛割爱,先把人救出来再说,至少能继续苟活着,那就是哦好的。 大不了再把失去的东西,从百姓手里刮出来就是。 地主们开始进行了一系列操作,当初是怎么把地瞒报到佃农头下去的,就怎么用等同于市场价的价格再从佃农手里买回来,交给朝廷。 最后,再由朝廷交还给佃农。 这一来一回,佃农们空手套白狼,得到了一大笔银两,还将自家被地主们克扣走的田地拿了回来。 除此以外,豪绅地主们由于想从暗无天日的牢狱中尽快出来,也都是舍得花钱。 几天的功夫,折亩衙门的门槛都快被踢平了,得到的银两足有一百多万两,快赶上正统一朝一年的税收了。 这些地主们有钱的程度,超出了商辂这个着名清贫之臣的想象。 他实在是不敢相信,自己稍微用了点手段,就从地主们手上敲出了大明一年的税收,这可太吓人了。 第二百二十七章 亲军大演武 京师。 景泰二年六月,皇城演武场。 “臣亲军都指挥使刘聚,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刘聚一身精良铁甲,头戴玄武铁盔,站在台上喊道。 朱棣微微摆手,朝下望一眼,问:“刘聚,这每一个小方阵前,都有一个穿着不同之人,是做什么的?” 刘聚未曾转身,垂眸喊道:“回陛下,他们都是臣挑选出来的各营坐营官,臣沿用了永乐年间太宗皇帝对京营的规制。” “将下属于亲军各卫的步骑军,分为中军、左右掖、左右哨,合为五军,制以百人为哨,三哨为一队,五哨为一营。” “每营皆由臣亲自挑选一人,任坐营官。” 于谦扫视台下,颔首道:“陛下,臣观看如今的禁军,是比一月前强了许多,起码精气神上来了。” 说着,他转头询问: “但是我看这禁军数量较一月以前,少了许多,这是怎么一回事?” 刘聚不卑不亢,说道:“下官在亲军诸卫两次裁军,一裁年纪在四十岁以上,十九岁以下之人,全部发放路引和银两辞退。” “二裁没有妻子、儿女或父母在世的将校,给他们发放抚恤,如今禁军现存两万四千八百六十二人,全是十九岁到四十岁内的青壮。” “臣将这些人分为五军,每军各十营,共二百五十队,七百五十哨。” 于谦听到建制如此清晰,也是不断点头,而后又问:“这五十营的坐营官,都是如何来历,将门子弟,还是有军功资历为先?” “臣先看能力,后看军功,在军功之下再看年龄。” “马军的中军都督,便是曾在大同总兵杨洪帐下,为朝立过战功,深谙骑术的二十六岁边将,名作任诚。” 说着,他转头示意,便有环视在点将台周围手持令旗的标兵们舞动令旗。 跑马场内,一名骑在马上的将领随即赶来,在点将台下翻身下马,走上来大声喊道:“末将任诚,参见陛下。” 他说完,刘聚转身道:“陛下,任诚是山西大同蔚州人,臣选任他为马军中军都督后,便将他在蔚州的家人接到京城。” “还望陛下,能将这些将官的家人妥善安置。” 朱棣点头,看着跪在脚下的这名将领,笑道:“果然是安排周到,于谦,你掌兵部,这些事情靠你了。” 于谦知兵,自然明白刘聚如此做法的用意,比起花上些许钱财,这样的安排更为妥帖,说道: “臣遵旨。” 任诚上台见了皇帝,见了于少保,别看只是一句话的功夫,在他心中也是十分的激动,让余的将领士卒羡慕不已。 看着任诚走下去回到跑马场的马队中军前,于谦也道:“臣看得出来,这位叫做任诚的马队中军都督,是有真本领的。” “其马术精湛,不在石亨之下。” 石亨闻言一愣,有些不屑,倒也没说话。 任诚算个什么东西,第一次在大场合抛头露面的小角色,拿什么与他这位一战封侯,再战晋爵的忠国公相提并论。 于谦,也太看不起自己了。 可他不知道,于谦一向是只说实话的,也并没有看不起石亨的意思,就是因为这个叫做来自大同叫做任诚的马军都督,马术的确精湛。 于谦是马上杀敌的兵部尚书,不是那些孱弱提不动刀的文官,一个人到底会不会骑马,马术到底如何,他是一个翻身就看得出来。 这个新选上来的禁军中军骑兵都督任城,或许勇勐不及石亨,可单论马上功夫,于谦更看好这个新人。 也由此可见,刘聚选人与上一任的亲军都指挥使汪泉不同,任诚这种边镇出身的人都能选到京城禁军之中,他是更看重能力的。 于谦对刘聚,也是起了三分好感,随后说道:“陛下,臣没有异议了,还是观看演武吧。” “哦?”朱棣讶异地看了一眼,笑道:“刘聚啊刘聚,能让于谦这么谦逊的,你可是独一份了。” “就连忠国公,于谦也是嘴下不留情。” 于谦连忙说道:“陛下,臣不是谦逊,臣是真的没什么话再好问。” “哈哈哈,朕知道。”朱棣大笑几声,随后看向刘聚,说道:“开始演武吧,你这一月的整训成果如何,还要见一见真章!” “遵旨!”刘聚立即起身,大声喊道:“演武开始!” 站在点将台周围的标兵们,立即各自挥动令旗,令旗上花印有火炮、马匹和步卒等各类旗帜。 看在各个方向的将领眼中,这就是一道道的军令。 试射场。 得益于天工局一月以前的研发成果,现在的亲军火器营和神机营,都已经更换了最新式的一批师翱铳。 王恭厂在本月全力开动,造了一千五百杆师翱铳,其中一千杆配发神机营,替换掉了之前的永乐铳。 剩下的五百杆,破天荒发到了亲军火器营。 依惯例,最新式的火器都要先配发神机营,等神机营全部轮替更换以后,再下发边镇或其它军队。 师翱铳作为大明首支可以进行三连发的火铳,消息一经传散,反对设立天工局的声音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各大边镇和地方官军为争夺师翱铳配发名额而向朝廷不断倾诉苦水的明争暗斗。 可见对于连发火铳,各地大明官军都是久旱逢甘霖,不是盼着一天两天了,只有自己用过原来那种一发一上药的火铳的,才知道师翱铳这玩意简直是神器。 虽然还只能做到三连发,但这已经是创举了,在战场上多发射出两次,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一杆火铳多发两次,一千杆呢?那就是两千次! 最主要的是,师翱铳在射程上并不比原来的单管铳少,甚至可以发射毒箭,对于边镇经常与之作战的披挂轻披甲为主的瓦剌骑兵,威力更强。 相比于原本配发全军的单发洪武、永乐铳而言,这种三连发火铳的问世,实在是各地官军的福音。 如今边镇未发,却先发到了亲军手中,也算是头一回了。 这是刘聚的功劳,总操神机营的范广和他关系不错,上个月刚逃脱了河南大桉的纠缠,被刘聚以庆祝为名灌了几次,嘴巴一松,就扔出去五百杆。 这五百杆师翱铳,现在范广提起来还心痛不已。 第二百二十八章 精简亲军二十六卫 亲军火器营分为数列,成一个方阵,等待着点将台上的命令。 令旗舞动的同时,底下的火器营都督立即大声下令:“变阵!” 随即,火器营的前三排士卒迅速前插,组成了一个足有数百人之长的一字长蛇阵,响声骤起。 这演示的是临阵应变能力,释放排铳。 排铳也是火器部队最简单的战法之一,即火铳手列为一排,一齐发射,向前方形成密集的火力网,造成杀伤。 但问题是,这种杀伤不是持续性的。 以骑兵的机动性而言,加上现在的火铳上药步骤十分繁琐,往往放过一轮,骑兵便杀到跟前,发挥不了多大威力。 “放!” “砰砰砰——” 师翱铳在极短的时间内,进行了三连铳的连发。 第一铳,释放十余根涂了剧毒可立即发作的毒箭。 第二铳,是数十颗极小弹丸的散射。 第三铳,是数根毒箭与十余颗小弹丸一齐发射,前后不过数秒,却是已经将前方草人打得千疮百孔。 点将台上,刘聚一声令下,令旗挥动。 火器营都督见了,立即大喝:“三段击!” 前三排的火铳手立即后撤到火器营阵列的最后,以固定位置散成原本的三排,接下来就是紧张的装填弹丸和毒箭。 在他们装填时,火器营都督又是大喊:“放!” 第四排火铳手上前,以最快的速度连射三发,随后和之前排铳不一样的战法来了,第四排火铳手一路小跑,来到前三排身后,重复装填步骤。 这时候,前三排还没有装填完成。 但是火器营都督又一声大喊,第五排的火铳手随之上前,进行补充射击,随后跑到最后方装填。 第六排、第七排,以此类推,形成一个持续不断的火力网。 当全部的火铳手完成排次更替释放后,前三排的火铳手早已经装填完成,再度上前发射火铳。 只要火药充足,想放多久就放多久。 于谦看着火器营娴熟的装填和队列战术,将神机营的三段击战术运用自如,不断点头,显得十分高兴。 三段击战术,是明初被朱元章派往平定云南的沐英首创。 沐英在使用火器对付叛军大象等野兽兵种时有感于火药装填速度太慢,临阵而改进出了这一种战术射击方式,就是为了弥补洪武铳只能单发的威力不足。 后来朱棣将这个战术传授给了神机营,屡次在北伐时面对蒙古大放异彩,当这个战术在神机营成熟时,西方还没有出现同样的战术。 现在换上了三连发的师翱铳,威力更加强劲,可以持续不断造成毒箭和弹丸的密集杀伤。 “亲军的火器营,如何能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对三段击和师翱铳如此熟悉?”于谦发出了灵魂拷问。 “很简单,臣用实弹操练!”刘聚默默说道:“臣从兵仗局借用了大量的毒箭、弹丸,用于平日操练。” “我亲军火器营平日操练,便使用实弹演练,今日对他们而言,不过是一次特殊的演练。” “等到上了战场,才能娴熟于心。” 于谦点头,随即叹道:“如此演练,是娴熟了士卒对火铳的使用,但如果推行全国,对朝廷也是个不小的负担。” 刘聚是一名武将,他考虑的不是这些,他道:“于少保,我只在乎陛下交给我的任务,一月之内,看亲军整训成果。” “想要短时间内让士卒熟悉火铳,尤其是新式火铳,最好的办法只能是实弹操练,让他们形成习惯。” “如此,也能保持将士在战斗忽然来临时的战斗力,不至于被敌军杀个措手不及,火铳变成烧火棍。” 于谦点头,说道:“你这样想也对,不过作为兵部大臣,我需要为朝廷想出一个既能保持战斗力,又能节省开支的办法。” 刘聚没有说话。 “朕觉得,你们说的都对。”朱棣说道:“刘聚的说法没错,神机营也一向是使用实弹操练,所以战斗力才会常年保持水准。” “可仅神机营一支部队,一年的军费开支,便是其余边镇火器部队的总和还多,王恭厂在此前全力供给神机营,在战事来临时尚捉襟见肘。” “如果全国火器部队都使用实弹操练,朝廷负担不起如此庞大的军费开支,的确是需要议出一个办法。” “这件事,便交给兵部去办了。” 于谦点头,随后便在脑子里想开了。 “继续吧。”朱棣说道。 随后,刘聚指挥亲军都指挥使司,相继演练了火炮的发射,骑兵的冲杀和拼杀,以及军阵的变换等一些基本科目。 结果很理想,刘聚证明了自己带兵的能力,经过他一个多月的整训,这些本就有些底子,参加过北京保卫战的士卒,成了一副全新的面貌。 朱棣也是感叹,自己的亲军,终于能看了。 但这一个月的整训带来的负担,也是显而易见的。 刘聚为了尽快改变亲军诸卫目前的现状,裁掉了原本三分之二的兵员,由此产生的抚恤银两就有六十多万两。 别提这些一直在亲军卫当差,早就习惯混吃等死日子的**子和兵油子们了,他们自然是十分不满,在民间也造成了一定困扰。 但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银子花的太多了,让朱棣有些肉痛。 刘聚从大同大量购买了马匹,还都是茶马互市来的良驹。 然后又从兵仗局借用了许多的毒箭、弹丸,从神机营敲了五百杆师翱铳,也带来了成吨火药的消耗量。 除此以外,刘聚还整天到军器司磨人,成功敲诈了一批原定发往真定府给本地驻防官军轮换,用优质钢制造的战刀和长枪。 亲军目前的两万四千多人,也是全部采用最新式的盔甲和刀枪,这种从头到家都是最新式装备的武装,是非常花钱的。 但好在最终结果没有令朱棣白花这个银子,亲军作为皇帝的直属部队,拥有最好的装备也是理所应当。 不过观看了这次演武以后,朱棣已经在考虑对亲军二十六卫进行精简了,说白了,便是要裁掉一部分没有用的亲军卫,给剩下的亲军卫重新划定职责范围。 现在亲军卫一共两万四千多人,驻防皇城已经绰绰有余,朱棣现在还没有扩编亲军卫的打算,因为京师三大营还没有重建。 亲军二十六个卫的建制,却只有两万多人,这造成了很多无用的冗员。 有冗员,就多出了许多没有必要的俸禄开支,现在军费开支巨大,是时候裁撤一些冗员,周转下资金了。 第二百二十九章 万世骂名谁来顶 明代的卫所极其庞大复杂,分为直属皇帝的亲军京卫和五军都督府下辖的全国卫所。 其中卫所又有屯垦卫、驻守卫、戍军卫和护卫之分,正统十四年土木堡之败以前,全国在册的卫军人数多达二百六十余万。 即便是在土木堡之后,京卫势力损失严重的情况下,景泰元年核校兵员,以于谦为主的兵部查到人数也在二百万以上。 亲军上直二十六卫,大部分为皇帝直属,不归五军都督府管辖,但也有例外,这个例外不是兵部,而是工部。 除了朱棣在景泰元年时为对付孙氏外戚势力而收回的府军四卫以外,武功中卫、武功左卫、武功右卫此三卫也都是工匠,隶属工部管辖。 现在的问题是,朱棣非常重视火器的发展,而且这种东西,是一定要握在皇帝手里的,天工局的设立和王恭厂的改制,就是为如今铺路。 所以,亲军上直二十六卫,朱棣第一个要动的就是隶属于工部的武功三卫,把这些匠户全都调拨到朝廷制造火器的衙门里来。 但是朱棣坐在乾清宫,看着眼前的工部尚书江渊和兵部尚书于谦,又陷入了沉思。 天工局设立以后,明确规定是研究火器的衙门,不管制造,所以才能设立的这么快,因为朱棣知道,这样做不会动火器制造的蛋糕。 现在朝廷管理火器制造的衙门还是两个,军器司和兵仗局。 军器司本就隶属工部,兵仗局,却是内府二十四监局之一,由皇帝任命的太监提督,说白了,是直属于皇帝。 既然要精简亲军卫,把匠户从工部的武功三卫调到工部的军器司去,显然是瞎子点灯白费蜡,没什么屁用。 但朱棣要是想正大光明的把这些匠户从工部弄到自己手上来,却也是不简单的。 现在的工部尚书江渊虽说是帝党,但这只能说明他在大是大非上屁股不歪,涉及到工部尤其是他自己的利益上时,还是不会轻易放手的。 尤其是对于这种大事,整个工部的口子都不会轻易松开,因为一旦放手,意味着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工部都要失去这些匠户。 大明对匠户的轮班、占役等事另有一套制度,基本以工部和户部为主,这些匠户,就是工部的蛋糕。 江渊在大是大非上的确是几次都站在朱棣一边,做人也很聪明,但这并不代表这货是个圣人。 朱棣当了两世天子,这种道道最是清楚。 想了半晌,朱棣忽然打断了乾清殿内几名重臣的争论,问道:“武功三卫隶属工部的匠户,总共有多少人?” 江渊毕竟是工部尚书,这种分内之事,他是要烂熟于心的,因为一旦来到皇宫,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用到。 要是一个工部尚书,却不知道大明工匠的确切数额,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了么? 他几乎是没有半点犹豫的说道:“回陛下,根据景泰元年的六部核稽,武功三卫的匠户总计有两千六百人整,比正统十四年少了七百八十四人。” “这七百八十四人,都是在土木堡一战中殉国的,臣部早已经抚恤其家,将陛下的仁恩散播民间。” 这事其实和朱棣屁事没有,朱棣重生到现在,一直忙于其它事务,根本没工夫去管这几百个匠户家属的抚恤。 比起前一任工部尚书石璞对朱棣的不恭不敬,江渊说的话就很客气,因为谁都知道,至少明面上,他是帝党的人。 在这次精简亲军卫之前,工部自从新官上任以来,都和皇帝处的还算和睦,那就没有必要去搞什么“骂天子,搏名节”这套。 给皇帝足够的面子,皇帝高兴了,事情也就办的顺利,这是两全其美各有好处的事情,拍几句马屁算什么。 工部和刑部一样,都是六部中不被人看好的地方,这里的官员相比于名节,更看重的是手里白花花的银子和权利。 “嗯。” 朱棣轻声说道:“此次朕欲精简亲军卫,裁掉一部分亲军卫,工部管着武功三卫,给个话吧。” 说完,朱棣眯上了眼睛假寐。 皇帝问这话的意思很简单,其实江渊来之前也猜到了,整个亲军二十六卫,除了皇帝直属的十九个卫,剩下的就是工部的七个卫。 府军四卫上次已经被朱棣夺了过去,这次精简亲军卫,涉及到的却还是工部,因为工部在亲军卫还有武功三个卫的工匠。 所以皇帝问出这句话,听在江渊和工部大臣们的耳中,意思就很直白了,几乎相当于直接在说: 反正这次武功三卫的工匠朕是要定了,你们赶紧商量商量怎么办。 皇帝想要武功三卫的工匠,工部可行的方案有两个,交或不交。 直接交出去自然皆大欢喜,但问题是,少了两千多个工匠还是轻的,以后这些工匠轮换、占役等各种事,也都和工部没关系了。 这个损失,长远看来,比夺官免职要更严重,这种烂名声是要一直流传下去的,江渊不敢担这个放弃工部权益的万世骂名。 但他要是不交,皇帝那头也不是轻易能过得去的,起码能让他活着的时候不舒服,因为那就相当于和皇帝撕破脸了。 工部尚书江渊头顶的“帝党”这个保护伞,也就算失去了效果。 没多少人能是朝廷的常青树,前任内阁首辅能办到,那自然是有自己左右逢源的本领,可江渊不用。 他为了上位,拍了不少朱棣的马屁,要是在这件事儿上和朱棣彻底撕破脸了,以后可能要晚节不保。 用屁股想都知道,只要拒绝的话一说出去,第二天马上就会有雪片一般的弹劾奏疏递到乾清宫。 忤逆了皇帝,再被弹劾,肯定是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直接拒绝,是最难的选择,也是江渊非常不愿意的选择,这么做唯一的好处就是搏到了文人们口中的名节。 但是这一切,值得吗? 对于江渊来说,这是一个难题,交是肯定的,但却不能承担万世骂名,作为文人,这种后果他实在遭不住。 所以,也不能交得这么痛快,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江渊是非常不情愿才把这个权益交出去的。 是没了办法,迫于无奈才交出去的。 第二百三十章 拉于谦下水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是稳如泰山的礼部尚书胡濙,江渊与之相比,底子还嫩得很,既没有太丰富的人脉,也没有历事六朝的威望。 要想达到这个两全其美的效果,主要还得看皇帝上不上道。 江渊想了半晌,决定试探一下景泰的心思,小心翼翼道:“回陛下,臣主工部,发觉武功三卫下属工匠,臣部只有调拨权,日常事务俱属内府监局下辖。” “陛下有意精简武功三卫的匠户,臣以为这是利国利民,节省钱粮之长远策,然臣部没有擅专之权。” “陛下如要过问,还需让臣部与内府监局商议决定。” 朱棣闻言,也是明白江渊这话的意思了。 江渊话里,有两个隐晦的表达。 第一,作为工部如今的执掌者,他没有坚决拒绝,而是表露出一副万事可商量的态度这就很值得玩味了。 第二,江渊把内监局抬了出来。 内监局是内府十二监、四司、八局的统称,内监局一般直接服务于皇室,供役于内府监局的工匠,是由宦官负责管理。 仅就军匠而言,十二监、四司、八局的军匠主要由三部分构成。 一部分是住坐军匠,另一部分是锦衣卫军匠,还有一部分是因内廷需要而从京师各卫所,调拨过去服役的卫所军匠。 因各监局的需求,军匠被分置于不同的部门,内官监、印绶监、尚衣监、宝钞司、内承运库、兵仗局、内织染局、酒醋面局等都有一定数量的军匠。 这些匠户,平日便由内监局管理,一遇重大营造事务,工部也有调拨之权。 往常关于工役的问题上,也都是工部决断,调拨则走,用罢则归,从未过问内府的意见,现在江渊的话意味很明显,等同于是把内监局在这件事上同工部抬到了对等商量的地位上来。 内府代表的自然是朱棣,江渊代表的则是工部大臣们。 但对于工部大臣们而言,虽然心中很是不满,要与这些太监同殿议事,但单就这件事而言,还真就必须过问十二监、四司、八局的意见。 在日常管理上,军匠由其所在卫所负责,但由于军匠,上工地点大都在工部或者内府十二监、四司、八局。 因而他们受上工机构,即受工部与内府监局的监管。 明代工部是主要负责造作等事务的机构,其下设四清吏司,即营缮清吏司、虞衡清吏司、都水清吏司以及屯田清吏司。 工部的四司由于职能不同,具体分管不同的事宜,但总的来说,管的只是在上工期间的营造事务。 所以江渊的话,也算是有其来源,工部大臣们没有办法去反驳,毕竟内府监局管理着武功三卫匠户们的日常工作。 内府的十二监、四司、八局,很多都是清水衙门,比如管理廊道洒扫等事的司设监,不仅在外毫无地位,在内府也是地位最低下的。 一些内监局,甚至不设掌印太监,也侧面反映出内府监局在朝政地位之低,是完全不够格与六部大臣同处一殿的。 就算是朱棣,也觉得这种想法实在是无稽之谈。 让太监们去和文臣同殿议政,这已经不单单是更改祖制的问题了,这大大提升了太监的地位。 开了这个先河,以后是要出大事的,王振祸国的例子就在眼前。 朱棣说道:“内府监局的事务,朕可以做主,工部有什么意见,也都可以和朕共同商量。” “如今精简武功三卫两千四百一名工匠,主要问题在哪?” 朱棣已经更进了一步,江渊就不得不再退一步,说道:“回陛下,主要问题不在于臣部,也在兵部,更在镇抚司。” “此话怎讲?”朱棣蹙眉道。 江渊说道:“陛下知道,臣部的工匠,并不只是受臣部节制,臣部多只有调拨之权,但具体管理上,也有兵部和锦衣卫南镇抚司。” “陛下想要精简亲军卫,第一要务便是隶属于亲军卫的匠户,可如今亲军卫下属的匠户,不单单只有武功三卫,还有锦衣卫。” “锦衣卫内,仍有一千一百余名工匠,受锦衣卫南镇抚司的日常管理,这些匠户现受我工部调拨,营建工务。” 如今执掌锦衣卫南镇抚司的,是老国丈汪泉之子,国丈汪瑛。 当时朱棣把汪瑛弄到这个位置上来,主要是为了掣肘掌锦衣卫诏狱的孙绍宗,却没想到,无意插柳柳成荫。 如果江渊说的是真的,那这件事倒好办了。 朱棣面色上看不出什么变化,继续道:“你继续说。” 由于仍然不知道皇帝具体的想法,江渊只好一板一眼的继续陈述。 “京师地区的军匠集中分置在武功三卫、锦衣卫等地,京师其他各卫间有分置,但大体受我工部管辖。” “陛下别忘了,军匠也属军户籍,我大明凡是军户籍出身的,都隶军籍,由兵部统管。” 好家伙,两千四百多个工匠的事,先是捅出了内府二十四监局,被朱棣拒绝后,紧接着又是锦衣卫,现在连兵部也被拉下水了。 朱棣早就知道江渊说的这些制度,这是他老爹朱重八确立起来的,目的就是不能让工部或者什么衙门,单独管理工匠。 之所以搞得这么复杂,就是为了让他们分权掣肘。 只是朱棣一直没搞明白,这个江渊说这么多有的没的,具体想法到底是什么,当听到兵部两个字,一下子全都连上了。 江渊,是想让兵部的于谦,和锦衣卫南镇抚司的汪瑛,作为文臣和外戚的负责人,给他分担压力。 毕竟这么大的事儿,单是工部尚书同意了,肯定是要承受骂名,但要是兵部尚书和锦衣卫南镇抚司也都没意见,工部内部也就不会有太多反对意见。 现在这种分权掣肘回到精简问题上来,反而好办了,只要执掌兵部和锦衣卫南镇抚司的官员敢下水,事情几句话就成了。 掌锦衣卫南镇抚司的,是国丈汪泉,皇后汪氏的族兄。 掌兵部的更别提了,是于谦。 这两个人对于朱棣而言,都是非常好拉下水的,汪氏一族和其它官员不一样,他们是和自己这个景泰皇帝绑在一起的。 汪泉方面肯定是没有问题,锦衣卫可以对这些匠户放手,最后反正也是要回到朱棣手中来的。 主要是于谦,这货会不会下水。 朱棣知道怎么对付于谦,单纯说敢不敢下水,于谦考虑的不会是这个,他考虑的只有一个,这样做会不会对百姓或者大明有好处。 如果对百姓有好处,被千夫所指,于谦也是会毫不犹豫的跳下水。 朱棣随即看向一旁,问道:“于爱卿的意思呢?” 第二百三十一章 当官的比当兵的多 “臣敢问陛下,武功三卫的两千四百名工匠,锦衣卫的一千一百名军匠,陛下要让他们都做什么?” 于谦没有回话,沉默半晌,反而抛出了一个问题。 朱棣抬着头思索片刻,似要回答,却又一副十分纳闷的神情,疑惑道:“哎?朕是大明的皇帝没错吧?” “大明的皇帝,何时必须要回答臣子的问题了?” 于谦也不废话,直接站了回去,澹澹道:“那臣不同意。” “嘿?你这个老东西。”朱棣叉着腰,差点儿骂出去,转念无奈笑道:“你啊你啊,那行,朕就告诉你。” “这些匠户,朕打算把他们整合起来,统一拨给王恭厂,让他们替大明打造新式火器和武器、盔甲。” “就算拨给了王恭厂,这些匠户也不是开除军籍之外了,你一个兵部尚书,考虑这么多做什么?” “臣是兵部尚书,要为明军考虑。”于谦释怀一笑,道:“既然是这样,那臣可以说,陛下做得对。” “兵部没意见了?”朱棣意外道。 于谦颔首,说道:“陛下此举利国利民,更有利更新武备,臣没什么好反对的,陛下只管做便是。” “工部、锦衣卫呢?”朱棣盯了他一会儿,转而问道。 汪瑛立即出来,说道:“启奏陛下,南镇抚司没有话可说。” 等到这二位都表了态,江渊这才在心底松了口气,总算是把这一关过了,连忙说道:“陛下,臣部也没意见。” “那行,事情就这么定了,武功三卫此后就算是裁了,各部有司该忙什么就去忙什么。” 朱棣拍了拍大腿,抬起头又道: “裁撤武功三卫还只是第一步,朕打算只留下太祖皇帝设立的上十二卫,以亲军指挥使司统管,永乐增设的十卫,宣德增设的四卫全部裁掉。” 说着,朱棣笑吟吟问:“诸位的意见呢?” 江渊好不容易没了事儿,自然不会再去找不痛快,万一再搞出什么幺蛾子,那就是完全没有必要了,所以只是闭着眼睛当没听到。 武功三卫以后,精简亲军卫之事和工部大体上就没什么关联,工部的大臣们也都异常老实。 至于礼部、户部和刑部、兵部、工部、吏部这五个部,精简亲军卫对他们的影响也都不大,反对的意见不多。 亲军卫,是皇帝直属,裁撤亲军卫这种事,说白了是皇帝要自断羽翼,文官们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反对。 当年朱元章设置这玩意,为的就是能让皇帝有一支可以随时调动,只听命于自己的亲军,在斗不过别人的时候,可以随时掀桌子不玩。 朱棣裁撤亲军卫,也是土木堡之变后的无奈之举。 土木堡之变以后,亲军卫和五军都督府基本名存实亡,尤其是五军都督府,各地的权益基本都被兵部抢的差不多了。 亲军卫原本额定的人马总计有二十多万,土木堡之后刘聚裁汰老弱和一部分**,现在就剩下两万多人。 两万多人,却有二十六个卫的建制,随手一捞,都是各亲军卫的指挥佥事、指挥同知,当官儿的都快比当兵的多了。 如此臃肿的体系,单靠征兵是解决不了的,而且现在连年用兵,土木堡之后,朝廷抚恤那五十万败亡将士家属都掏空了历年积蓄,根本没钱再去扩充。 这才是根本原因,要是有钱,倒很好解决了,钱多反正什么都不怕,人不够了,招呗!只要待遇优厚,想当兵的还少? 问题是,没钱啊! 所以得从根本上下手,即裁掉一部分亲军卫,再把留下的亲军卫兵员渐渐扩充回来,只有这样,手里才有底气。 等到以后合适的时机,再添加十个八个的亲军卫,这也不是什么难事。 都察院左都御史王文说道:“启奏陛下,诸亲军卫涉裁撤,不只涉及到卫所世袭的士卒、将校,还有大量的官员。” “应当按照官职给予这些人一定的抚恤,使不必生乱。” 朱棣点头,看向一旁道:“不错,这个意见很好,户部、吏部,按照官职详细拟定各卫从指挥使到士卒的抚恤。” 户部尚书金廉和吏部尚书何文渊纷纷出列,连声遵旨。 户部和吏部没什么好说的,既是要裁撤亲军卫,那些世袭的军官是第一个问题,人家本来有铁饭碗,现在碗都没了,肯定不乐意。 但是估计光给抚恤还不够,肯定还要闹,但问题是,裁撤亲军卫这种事,是文臣集团乐于见到的局面。 简言之,这是削弱皇权的行为。 对朱棣来说,现在亲军卫这些尸位素餐的世袭军官们,还是早裁掉早利索,留着也是浪费钱粮。 户部左侍郎出列说道:“启奏陛下,亲军卫多是以前朝有功之人家属世袭为主,其士卒也均为世袭。” “想要士卒不至于群情激反,臣提议,当革除他们的世袭军籍,归于民籍,归户部管理。” 兵部一下子就傻眼了,说的好好的,怎么突然整了这一句虎狼之词? 好啊,你都出牌了,我不跟牌岂不是怕了你? 兵部方面,立刻有一名郎中站出来,说道:“为何非要归于民籍?以军籍改隶京卫,填补空缺,岂不更好?” 由军籍改民籍,说实话是军户们应该比较容易接受的方案。 在上一世的时候,朱棣就没少为各地军户逃逸这种屁事头疼,当然朱棣也没去怎么了解,就顾着北征欺负蒙古了。 这种事儿,一向是太子朱高炽处理。 朱棣就只知道,相对于世袭的军户而言,亲军卫那些被裁掉的士卒,肯定是更偏向于民籍。 既然他们想要,朕何不给他们这个恩典? 朱棣这边已经考虑好了,向下一看,兵部和户部已经争论得脸红脖子粗,文臣们当殿对骂起来,那是毫不嘴软。 涉及到利益,兵部和户部一下子就打起来了,虽然他们的长官兵部尚书于谦和户部尚书金廉还没动静。 对于文臣们的争斗,朱棣倒也乐得看戏。 文臣们总是意见一致,自己这个皇帝还怎么干了,就让他们去斗,斗得越厉害,朱棣越高兴。 第二百三十二章 裁亲军下十四卫 “行了,别吵了。” 房顶都快掀了,为了争抢这十四个亲军卫的人,一向文绉绉的文臣们就差大打出手了,是一点儿文官的样子都没有了。 朱棣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说道:“兵部和户部各执一词,朕来说句公道话,就让这些人来决定怎么样?” 这话说完,殿内顿时一片议论。 “什么意思,什么叫让他们自己决定?” “就是啊,这些无知刁民懂什么?” 文臣们又是逐渐的争论起来,他们争的是这些人的户籍算到哪一边,仍归军籍,自然就还是兵部管,这次精简亲军卫,也就没兵部的事儿。 可要是归为民籍了,却是要归户部管了,只留上十二卫,那就是要裁掉下十四卫的全部官员、士卒。 具体还不是这些人,而是他们各自的家人,这才是兵部和户部争抢的打头,这可是十四个卫的人。 十四个卫的世袭军官至少要有一两千人,算上那些士卒,家人又有多少,那怕是要用万来计算了。 这么多的人由军籍改为民籍,这是多大的一块蛋糕,户部能抢到这些,做梦都要笑醒,尤其是户部直接接管这些人丁的官员,这就相当于在京察中,找到了一块免死金牌。 什么意思呢? 为了配合折亩新法在河南顺利推行,朱棣在京师开展了持续一段时间的京察,用意一个是为了筛选官员团队,第二个便是震慑京官。 让这些地方豪强的保护伞,不至于把事情做的太过分。 但京师龙虫混杂,大老很多,但是小鱼小虾更多,这些人为了避免京察后被裁员,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 户部之中,这种小虾米也有不少,尤其是掌管户籍的那些人,平时基本屁事没有,很少有政绩在他们身上。 要是这次把下十四卫的人全都转成民籍,无论是渔民籍、盐户籍,还是灶户籍什么的,统统就都归户部管。 那也就意味着,几万个人的政绩要来了,在京察期间立有政绩,只要不犯大事儿,至少头上这顶乌纱保住是没什么大问题的。 但是问题又来了,兵部呢,兵部愿意? 下十四卫的士卒和军官家属,至少几万,有可能十几万的人口,说交给户部就交给户部了? 夺人钱财,有如杀人父母啊喂! 一个满意,就有另一个会不满意,因为黄册上的户籍数目是一定的,有多少人归入民籍,就要有多少军籍消失。 这对于兵部而言,是不可以接受的结果。 但既然是皇帝说话了,不给这个面子也不行,就这个意见讨论一番那是必须的,但文臣们有权利拒绝。 这就是大明和后来鞑清不一样的地方,鞑清皇帝提出来的意见,文臣们往往只会奴颜屈膝万岁万万岁。 朱棣的话,户部是勉强能接受,但兵部却是很不满意。 凭什么? 这几万人本来就是军籍,为什么让他自己选? 兵部的人其实也都知道,大明从洪武年间一直到现在,军户的私自逃逸现象就是屡禁不止。 无论永乐、仁宣、正统几朝怎么提高惩罚力度,这都是于事无补,私自逃逸的军户一直是越来越多。 这种问题,是军户制度在慢慢变烂在作祟,根本不是单纯提升惩罚力度就能杜绝的,就算是洪武年间也有。 所以兵部的官员们都心知肚明,要是按皇帝说的,让那些刁民自己去选,结果和交给户部几乎差不了多少。 军户们本来就要逃逸,归位民籍对他们来说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求菩萨还来不及,怎么会拒绝。 朱棣也知道这些,之所以提出这种方案,为的是给兵部一个面子。 自从北京保卫战以来,兵部权利日盛,力压武将勋贵一头,户部根本不是对手,如果就这么认怂了,那根本不可能。 于谦也知道,兵部还不是他的一言堂,很多人都对他这个长官不满,那个时候说话就是自取其辱。 现在朱棣提出了折中方案,虽说和直接交给户部没区别,但毕竟保全住了兵部的颜面,自己一附和,顺坡下驴算了。 于谦也知道,军户子弟大都渴望免除世袭军户的这个身份,这是百姓渴望的好事儿,他自然要极力成全。 于是,他默默说道:“无论归为民籍,或是仍隶军籍,都不可取,臣看陛下所说甚为妥当。” 礼部尚书胡濙也连忙说道:“是啊,陛下宽厚仁慈,让这些军户家庭自己决定归属,也能减少对裁撤亲军卫的阻力。” “内阁首辅以为呢?” 陈循本来正看好戏,闻言顿时一愣,气急败坏地看着胡濙似笑非笑的神情,心底顿时骂开了,这个老狐狸! 无论怎么来气,面上却还是要保持宰辅风度的,他一本正经的道:“陛下所说,臣也以为甚为妥当,可以这么办。” 是啊,不然还能怎么办呢? 交给兵部,户部能愿意吗? 交给户部,兵部能甘心吗? 这么地就得了,大家各退一步,别在当殿为了这点户籍撕破脸皮。 陈循已经代表内阁表了态,虽说这位新内阁首辅不如前任王直的威望高,但却也是仅次其下了,在朝中门生旧交也不少。 这个面子,兵部还是要给的,何况于谦作为他们的长官已经发话了,这个时候闹得太僵就没有必要了。 兵部的官员们议论半晌,这才纷纷退了回去。 胡濙眼贼,立即喊道:“全赖陛下天威浩荡,解决此事,十四卫军户得知陛下裁定,一定叩谢天恩!” “好了,就这样吧。”朱棣赶紧走了。 胡濙这个老东西,吹的太过了,朱棣听着都刺耳了。 还是赶紧跑吧,不然这老东西再吹出几句来,朱棣的脸上就要严肃不下去了! 板着脸回到乾清殿,走到内殿,朱棣才是哈哈大笑起来,一直笑到肚子疼,因为看着兵部那些人吃瘪,实在是叫人心神愉悦的一件事。 随后,朱棣坐在卧榻上,开始思索下一步。 亲军卫裁撤过半,接下来就是施行了,毕竟是军籍改隶民籍,这是天大的好事,施行下去问题应该不大,至少不会和折亩一样费劲。 等裁撤过后,下一步就是扩军,把剩下这十二个亲军卫的兵员填充回来,亲自加以训练。 然后,就到了朱棣期待许久的北伐阶段。 “瓦剌,你太宗爷爷就快回来了。” 第二百三十三章 世袭的废物们 裁撤亲军卫这种事儿,或许很多人一辈子也难以理解,更琢磨不通。 尤其,还是老朱家的皇帝自己动手裁撤亲军卫,这就更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这皇帝,是脑子里进水了吗,忽然搞了这么一出。 按说亲军卫这东西,是皇帝直领的卫所,是皇帝手里的刀把子力量,总该是越多越好吧? 很多人把这里当成了铁饭碗的基地,因为在他们看来,亲军卫这种东西只会越来越多,而不会越来越少。 可朱棣就是不怎么按常理出牌的一个人,而且做事情也是雷厉风行,经常是想到哪儿就直接干了。 如今裁撤亲军卫,也是如此。 当裁撤亲军卫的旨意通过内阁颁布下去,兵部和工部由于事先都通过气,都没什么反应,底下人却是不服了。 说起来也对,老子好好儿的铁饭碗端着,不出意外能吃到你大明灭亡,做梦也想不到,这饭碗说没就没了。 虽然说是给抚恤了,但再多的抚恤,也有花完的那天,能比得上世世代代的铁饭碗端在手里舒坦吗? 不出朱棣的意料,消息传下去没几天,被裁掉的那十四个卫很快就闹起来了。 看着亲军都指挥使司上报回来的奏疏,朱棣笑着摇了摇头,这笑容,是无奈,也是无语。 就连闹的方式,也和朱棣事前猜到的差不多,几十年过去了,这帮人的手段还是那些,没有半点长进。 被裁掉卫所的军官们是不敢直接出面来搞事情的,但又要把事情搞得越大越好,所以怎么办呢? 引诱那群啥也不知道的无知军户去当枪使,无疑是最好的办法,法不责众四个字,在历朝历代都通用。 如果是一个两个人在闹事,那他就真的在闹事。 如果是成百上千乃至成千上万的人在闹事,那他们就不一定是在闹事,这个道理,用在现在正好。 军户们对于改隶民籍这种事,一向是趋之若鹜的,但为什么会群情激愤呢,好像朝廷要把他们杀了似的。 究其源头,就是这些世袭的卫所军官在作祟。 该隶民籍是利民之策,但对他们这个群体不是,无论留在军籍还是该隶民籍,军官的职权地位都将不再。 这种结果,是他们不能接受的。 朱棣现在实在懒得跟他们搞什么弯弯绕,所以直接叫来亲军都指挥使刘聚,澹澹吩咐道:“这件事,朕派你去处理。” “无论用什么方法,把作乱的始作俑者给朕抓着,拉到菜市口砍了。” 刘聚浑身一震,连忙说道:“臣遵旨!” 毕竟他现在是亲军卫都指挥,这种事还得他出面。 之所以朱棣把汪泉撤了,把刘聚换上,为的就是如今这一步,刘聚手里有自己的部下,还是在西南立功回来的,有威望。 朱棣已经摊牌了,不需要查,可以直接抓人。 这件事从六部到三法司,朝中没有任何人反对,在政令从内阁传出去的时候,下十四卫这快分割出来的蛋糕,每一个部分就都安排好了。 这些下十四卫的世袭军官们,无非是想利用小民逼迫朝廷就范,但问题是,朱棣根本不吃他们这套。 刘聚离开乾清宫以后,动作也是快得很,直接找来自己最信任的副将,开始布置抓人,顺便也查查是怎么回事儿。 很快,事情就查清楚了。 主要还是王诚的功劳,论明察暗访的功夫,番子们要比锦衣卫强多了。 锦衣卫毕竟是有官身的人,很多事情碍于脸面,不喜欢做的太过分,太掉身价的事情也不愿意办得太用力。 东厂番子却不同,他们是朝廷随时都可能裁撤掉的,景泰年间才重新设立回来,原本的身份也都不高。 在加入东厂以前,要么是无根无萍的乞丐,要么就是一些混不下去的地痞流氓,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什么脏活累活都能干。 查访小道消息,东厂也是最快的。 根据王诚派一名太监传递来的消息,刘聚很快明白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下十四卫的世袭军官们同气连枝,用假话蒙骗军户。 朝廷传下来的原话是,裁撤下十四卫,给予下十四卫的所有军户全家抚恤,并且可以让他们自主选择保留的户籍。 想要务农的,可以由原本的世袭军籍,该隶户籍中的任何一种。 也就是说,你可以到福建去打渔为生,成为渔民籍,也可以靠生灶为生,摇身变成灶籍,甚至还可以去山东晒盐。 反正想干什么干什么,是什么都行。 可是下十四卫传下去的是什么呢,他们说的是朝廷要直接裁撤下十四卫,给一些抚恤,但是很少。 因为那些抚恤,他们也要贪墨掉很大的一部分。 至于改隶民籍的事,各亲军卫是只字未提,说的是让下十四卫军户该隶京卫,继续世世代代当军户。 要是这么说的话,肯定没人乐意。 来来去去都是军户,好歹之前还是军户里的贵族,是皇帝直属的亲军卫,现在倒好,要去那些穷卫所。 穷卫所的军户日子有多苦,他们却也是知道的,这不“造反”都是意外了。 既然实情已经明白,加上皇帝也并没有怎么想去查的意思,刘聚直接就准备动手了。 怎么动手? 当然是直接抓人! 刘聚亲自带人,一脚踹开了金吾右卫的大堂。 金吾右卫指挥使于全正于卫内几名世袭的指挥佥事赵、李、王、邓四家子弟吃肉喝酒,闻讯也是勐然一惊。 “什么人?” 刘聚当先而入,抽出手中雁翎刀,大声道:“于全,你的事儿发了!你抗拒裁卫,歪曲朝廷旨意,罪该当死!” 言罢,十余名亲军士兵鱼贯而入,门外还有更多人,将名列下十四卫之首的金吾右卫治所团团围住。 整个治所之内,包括卫指挥使于全在内,赵、李、王、邓四家指挥佥事在内,甚至连旁边站着侍卫的小卒,都是世袭的。 没点儿关系,也难在这个地方站着给人家端酒。 这就是朱棣要裁撤亲军卫的根本原因,世袭这种东西,上一世的时候还没看出多大危险,现在回头看去,离大谱了。 上一世给予世袭的名号,多只是为了笼络人心,朱棣也没想到,这短短三十年过来,大部分的子弟都成了只知道尸位素餐的朝廷败类。 第二百三十四章 全都给朕砍了 金吾右卫,亲军下十四卫之首,设立于洪武三十五年,以燕山右护卫改制,掌守卫皇城西面及巡警京城各门。 以指挥使为主官,设四指挥佥事为副官。 金吾右卫的指挥使于全,现在是世袭到第三代,已经基本烂透了,第一代指挥使叫做于剪儿,是朱元章当年的亲卫。 估计朱元章也想不到,三代以后亲军卫就全烂了,烂到朱棣不得不管的地步。 于全倒也不怕,站起身冷笑一声,将刀拿在手里,大声问道:“刘聚,你难道不是为了子孙世袭之权吗?” “你为什么而战,别说什么为了大明这种空话,老子听腻了,老子不信,你刘聚是个大圣人!” 刘聚冷笑一声,道:“我没有必要和你这个乱臣贼子解释什么,来人,将于全押往菜市口处斩!” 赵、李、王、邓四家指挥佥事对视一眼,都是看不下去了。 他们也知道,一旦于全被抓,下一个就轮到他们,也都不会有好果子吃,现在想要保住各家的世袭权贵身份,就只能拼了。 四人纷纷起身,抓起佩刀。 “刘聚,你在躲避什么?” “哈哈哈,我看他是怕了!” “难道你就不害怕,自己这一代的努力,在来日全部都付诸东流吗?你为了子孙拼命,朝廷说裁就裁了,你不寒心吗!” 刘聚神情一顿,但是很快又恢复如常,他上前将赵、李、王、邓四名指挥佥事其中一人推开,环视说道: “我告诉你们,陛下有旨,只诛杀首恶!” “朝廷裁撤亲军下十四卫,已经是兵部点头,内阁签发,板上钉钉之事,你们就算闹破了天,也不会有其它结果!” “现在迷途知返,尚能保全一家性命。” 说着,刘聚冷笑一声,道:“不然,等到陛下震怒,将你们全都当做乱臣贼子抓起来,你家人这一代就要没了,还谈什么之后?” 赵、李、王、邓四名指挥佥事再度对视一眼,都从各自眼神中发现了许多的退却之意。 尽管他们很不愿意承认,但却不得不在心中认同刘聚的说法,这种事情一旦决定下来,没有特别重大的牺牲,是根本不会停止的。 以朝廷推行折亩法的力度而言,那么多的河南地主豪绅都没能阻止,自己这帮人,又怎么阻止? 倒不如,趁着还没有牵连到自己的家人,见好就收吧! 于全见势不妙,揪住其中一人的衣领,怒吼道:“你们难道真的以为,朝廷会放过你们吗?” 刘聚一脚将他踹翻在地,指示亲兵将他擒住,大声道:“我刘聚以身份向你们保证,只要现在遵从朝廷的裁撤令,视尔等与其他人相同!” 于全虽然被两名如狼似虎的亲兵押住,也还是非常不甘心,大声吼道:“你们这些人,你们的后代都要遭到今日我这样的下场!” “还有你们四个,你们四家先祖用命拼出来的前程,就这么轻描澹写的被取消,你们甘心吗!” 赵、李、王、邓四名指挥佥事都是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不甘心,那又能如何,难道纵兵造反么? 可别忘了,土木堡时亲军卫几乎被抽调一空,现在的两万多亲军,不是刘聚后来新招的,就是被刘聚招揽过去。 现在他们实际上就是盯着指挥佥事和指挥使的空名,享受朝廷的俸禄和地位,不用办事,但也没有实权。 手下,更没有军兵可以用来鼓动威胁皇帝。 要不然,他们也不会用这种蛊惑军户下三滥的手段了。 见四人没了话说,刘聚冷哼一声,道:“将于全带到菜市口,奉旨斩首,首级在京城悬首三日!” 很快,于全和下十四卫其他几个不服从朝廷裁撤令的指挥使、指挥佥事、指挥同知等,都被亲军押到西集菜市口。 在这里,朱棣处斩过数不胜数的作乱之辈,今日要做的,不过是要在这一份长长的名单上再加上十几个人。 被押缚于此,感受着周围军户和百姓唾弃,金吾右卫世袭指挥使于全再也没了刚才的硬气,浑身如筛糠般抖动不止。 “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我遵从朝廷的裁撤令,我遵从啊!” 刘聚冷笑几声,挥手道:“晚了!把他的家人一并押来,男的一同处斩,女子押缚教坊司!” 于全听了这话,简直是睚眦欲裂,眼睁睁看着亲军们将他的二十几个府中家人押于此,戴上镣铐。 “刘聚,你不得好死!” “我今日的下场,就是你家人的日后!等着看吧,朝廷早晚会把你的后辈当成和我一样的贼寇杀掉!” “你的一切努力,都要付诸东流!” 刘聚看着他,满脸澹漠:“如果我的后人中,有和你一样不成气候的废物,我会亲手砍了他们。” “这种后辈,留着只会丢我的脸,给朝廷添乱!” 于全被这一番话激得哈哈大笑,但却无话可说。 这时候,一批刽子手上前,将这些表现不一的亲军卫世袭权贵子弟们头朝下按死,随后勐地挥起大刀,再是落下。 十几个头颅瞬间被斩落在地,这些世袭军官的家人们也都是哭嚎一片,有的更是直接尿了满地,腥臭无比。 刘聚看着他们,也没什么可怜之情。 一代功劳,享受三代,有的甚至享受了四代人,还有什么好不满足的? 初代人拼命换来了几代人的福祉,现在他们已经没有相应能力,朝廷自然有权将之收回,也不是没给他们留下生路,只是他们不愿意再去自食其力罢了。 有这样的下场,实在不冤。 对于这些世袭军官子弟,于谦其实相当宽容,主持兵部按照品级规定了成串的新政,只要他们放弃世袭军官身份,至少两代也可以说是顺风顺水。 就算啥也不干,给他们的抚恤也足以能让他们以大户家庭的标准了却此生。 可人心的贪念是无穷的,他们既不愿意出去自食其力,也不能接受失去了亲军卫世袭军官的身份,所以就极力阻止。 据其位而不谋其事,这种亲军卫不裁掉留着干什么? 第二百三十五章 京察结果 朱棣在裁撤下十四卫中显露的手段,所有人都清楚地看见了,自那以后,也就再没有什么成规模的抗议。 因为,大家都怕死。 而这个新皇帝,是真的会杀人,就算你祖上曾是为朝廷立过功的,也是照杀不误。 没有文臣在明里暗里的搞事情,剔除了最后一部分反对力量以后,裁撤下十四卫的行动就顺利得多。 当军户们听见朝廷允许该隶以后,很快就放下手中刀枪,开始欢呼万岁了。 对他们而言,什么抚恤都不重要,只要是能脱掉这身世世代代的军户皮,比什么都高兴。 愿意打渔的,可以到福建沿海做一个渔民,隶入渔户籍。 有心在山东晾晒盐货的,也可以和朝廷说,朝廷会给山东位于两淮的盐场、盐田发去公文,给予他们盐户的身份。 隶为民籍最主要的一点是,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就算以后他们的子孙不再想打渔晒盐,也可以随时改换。 这就是自由,是世世代代的自由,这是十两抚恤所达不到的效果。 之所以不久前会群情激愤,主要是因为那些不想失去世袭军户的权贵子弟,蒙蔽了军户们的视听。 当这些权贵子弟闭嘴之后,事情就变得顺利多了。 裁撤掉下十四卫,下一步便是要招募新一批的亲军卫士卒,将余下上十二卫的军卒补充起来。 可问题又来了,下十四卫都已经裁撤了,难道上十二卫的世袭权贵子弟和军户世袭身份,还要留着吗? 要知道,不仅是下十四卫中如同于全这样的人不少,上十二卫中更多。 上十二卫之所以是上十二卫,那是因为他们都是第一批设置的,是朱元章亲手设立,涉及到的权贵家族比下十四卫更多。 朱棣已经清楚地明白,亲军卫现在战斗力衰弱的根本原因。 还不只是土木堡之变早成的军官断代,主要原因和卫所中相差不多,是权贵子弟的世袭制度。 这些人中有不少,根本没有任何过人之处,仅凭父母的官身和朝廷的世袭制度,就在亲军卫留有一席之地。 他们的身份,使得他们一出生就位于许多军户子弟努力奋斗上一辈子也难以企及的高度。 朱棣忽然想起当年,东瓯王汤和曾在醉酒时,向自己提起的一句玩笑话,当时汤和以酒醉后的玩笑口吻说: “你爹把所有朱家子孙都封王,子孙的子子孙孙,也要封王,现在还好,可十代百年之后呢?” “这么多的王,还不把大明给涨破了?” 上一世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朱棣还很年轻,第一个想法只是害怕,害怕朱元章听到这些话后,会对汤和秋后算账。 要知道,他的老爹眼睛里是从不揉任何沙子的。 朱棣没有细想,当时便第一时间捂住了汤和的嘴,看着他沉沉睡去,也没有将这件事向第二个人提及。 可是经历了一世之后,现在重生到三十年以后的大明,朱棣身处的角度已经和当时截然不同,想法也发生了根本上的改变。 汤和的话,实在是细思极恐。 这种说法不只是限于朱家的子孙和子子孙孙,他们这些开国功臣的子孙和子子孙孙,也是同样适用。 是啊,现在这种比例还不算多,因为毕竟才两三代人,可要是再过上三十年呢,再过上六十年呢! 过了十代以后,这些拥有能征善战祖先的权贵子弟,还能有他们祖先十之一二的本领吗? 朱棣一思考到这种情况,就觉得时不我待。 这早晚是一个大问题。 一旦以后让类似于全这种权贵子弟,占据了大明全天下卫所的主要军职,那么大明也就离衰亡不远了。 将领不敢死战,文臣只知内斗,这样的国家岂能长久? “陛下,吏部尚书求见。”汪直来到跟前,小心说道。 朱棣的思绪被打断,滴咕了一声:“何文渊?他来做什么,让他进来。” 不多时,尚书何文渊捧着一沓本子,来到朱棣面前。 朱棣一见,心里便是阴沉起来,看他这个架势,准没什么好事儿。 吏部尚书何文渊,是王直举荐的继任人选。 当初,前内阁首辅王直致仕,这也是朱棣给他的恩典,因为王直知道,皇帝完全有本事把他留住,或者让他晚节不保。 但是朱棣,没有这么做,固然是有上一世对王直精明能干的心态,最主要的是,还是不愿意让这个为大明操劳一辈子的老臣寒心。 王直掌管下的内阁,虽然在很多事情上毫无建树,但却为刚刚重生回来重新继位的朱棣,压制了土木堡后文臣集团的嚣张气焰。 别看王直在景泰初年当首辅那两年没干什么事儿,可实际上,他干的事儿一点也不比于谦少。 只不过,于谦干的都是大事,王直是小事。 身为文官集团当之无愧的领袖,王直既没有在土木堡之后,对武勋势力大肆打压,也不怎么在朝政大事上和新皇帝叫板。 他所做最多的,就是对文臣们的请求视而不见,私底下对文臣们过激的行为加以训斥,如果没有他压着,有些事朱棣还真不好办。 也正是因为王直这种不显山露水的聪明之举,朱棣才给了他这份最后的恩典,让他能以内阁首辅的威严结束一生仕途。 而王直举荐的这个何文渊,也是有深层考虑的,绝对不是随手拿出来一个就让朱棣去用的。 王直已经颐养天年了,更没必要故意坑朱棣一把,举荐一个喜欢和他对着干的下属上来给自己找不痛快。 这个何文渊也正是如此,在吏部中一直被王直当做接班人培养。 自从上任吏部尚书以来,吏部就基本没在朝政大事上和朱棣唱过什么反调,但凡事却也不是完全向着皇帝。 这恐怕就是王直私下的传授了,这个何文渊自打主政吏部以来,这还是头一回来到乾清宫。 朱棣就知道,肯定是有大事了。 不过,朱棣也握着一张对付他的底牌,那就是何文渊并没有入阁。 何文渊是肯定想入阁,在翰林中存有名位的,这也是文臣们都想要的。 他一进门,便将本子交给一旁小太监,躬身说道:“启奏陛下,臣部经核天启九年京察过失,及景泰元年京属各部院衙门文武臣工,开列革职九十二人名单。” “恭请陛下御览,万岁万万岁!” 第二百三十六章 这又是搞哪一出? 朱棣将名单接到手里,粗粗瞟了几眼,发现一个熟人也没有。 六部九卿的名字,没有一个人出现在这里,就是三品以上的大员也不多。 就算是有的,也都是稍微批评一下,考核为称职。 对大臣们来说,考核为称职,这对他们就已经是批评了。 要知道,这份名单日后可是要昭告天下的,称职这两个字,也就说明你在去年虽然没做什么出格的事,也没干什么太大的政绩。 总之就那样,有你没你没什么区别。 这就说明,这份名单基本上都是内定的,文臣们提前商量好要踢出中枢圈子的那群弃子,这个朱棣早就预料到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朱棣事先已经再三要求,三法司全部介入,就连锦衣卫也有监察作用,结果还是差不多。 让官员自己去考核自己,这玩意本来就不靠谱,所以朱棣也没想着能靠京察去弄掉几个朝廷大员。 这次京察的目的,主要是让京官们投鼠忌器,策应河南折亩新法用的。 但是有一点,朱棣还是很意外的。 那就是这群人,居然搞了九十二个要清退的名字开列在名单上,要知道,正统九年的那次京察,就只清退两个人。 九十二个人,虽然大部分都是些小鱼小虾,但这已经是历次之最了,朱棣也不知道这帮人是怎么想的。 是在故意讨好朕,还是有什么不知道的原因? 朱棣一面翻看,一面问道:“这份名单,于谦看过了吗?” 俞士悦明显神情一震,苦笑道:“回陛下,于少保来到吏部将名单抢走看了一会儿,然后把臣给骂了。” “哦?”朱棣来了兴致,抬起头道:“他骂你什么?” 何文渊吐起苦水:“这个于谦,眼中丝毫没有朝廷的礼制,京察名单说抢走便抢走,还在公堂之上言辞侮辱。” “他骂臣是故意包庇罪人,还说朝廷的京察行之无用,是百官互相包庇的结果。” “于谦啊......”朱棣也是笑着摇头,没什么要责备的意思,说道:“这件事,朕会给你们吏部做主。” “于谦的确是做错了,名单先放朕这里吧,朕看过后再行颁示。” 何文渊也没料到,这次皇帝会是这个口吻,连忙说道:“臣谢过陛下,陛下圣明,这个于谦,是该惩戒一下了。” “不然,他的眼中哪还有我等啊!” 看着何文渊退走,朱棣立即便将名单扔到了一旁。 其实于谦也没骂错,京察就是这样的,你指望这帮同气连枝的人去自己弹劾自己,根本就是不现实的。 但这九十二个人,已经是给朱棣送了一份大礼。 朱棣不是要用京察拿下多少高官,也不是要清退多少人,只是借着这个口吻,给招募新人找一个口实。 既然是京察,那就多多少少一定要清退一部分官员,无论两个还是九十二个,不开列名单是不行的。 哪怕最后只清退了一个人,朱棣也可以在京察之后,以开恩科的名义,再招二十个上来。 这二十个人,就是朱棣要组成新朝廷班子的人选。 这次清退了九十二个,也就是说,恩科可以多招一些,然后再从民间挑一些补上来,因为这九十二个空职是一定要补上的。 朱棣将名单放到一边,根本没看。 因为这九十二个人都是内定的,都是弃子,保谁、留谁都意义不大,没什么屁用,纠结这九十二个人纯属浪费功夫。 对于京察结果上各级官员自保的事情,朱棣懒得去管,也管不过来。 但是接下来填补这九十二个空位子的事情,朱棣的眼睛里却是不会揉沙子的,每一个人选都必须是亲自挑选的。 这九十二个新人,就是朱棣插到陈腐朝堂中的一把尖刀,直接往把大明官场的心窝子里插。 朱棣要利用这九十二个人,开枝散叶,慢慢替换掉整个官员体系,把整个大明官场更新一遍。 自己老爹力行整治贪腐,搞了一辈子,朱棣上一世也杀了半辈子,杀掉了不知道多少贪官污吏。 可是呢? 贪官污吏是杀之不绝的,只要做官的是“人”,这种黑暗的问题就不可能杜绝干净,朱棣既然重生了,能做的就只是把大明官场筛一遍。 在这一世在位的期间,继续力行整治贪腐。 过了一会儿,朱棣将名单交给汪直,说道:“你去一趟内阁,告诉朕的大学士们,只要他们没意见,这份名单可以昭告天下了。” 汪直也愣住了。 这不像是这位爷历来的性格啊! “你在等什么?” 汪直犹豫许久,还是没敢做声。 毕竟他不是王诚,以王诚在这位爷跟前的关系,也不是经常敢插嘴讨论政务的,他去做这种事,就更属于找死。 不久后,朱棣的敕谕传达内阁。 内阁的大学士们,听到汪直的话后,也是一个个的一头雾水。 皇帝竟然半点意见没有,甚至连一个名字都没换,吏部报上去的是谁,乾清宫发回来的就是谁。 九十二个清退的京官,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汪直离开以后,内阁的气氛一直很沉闷。 要是皇帝大发雷霆,和于谦一样痛斥群臣官官相护,表现得激烈一点,他们反倒不会和现在这样。 问题是,皇帝一句话别的话没有,非常痛快就把这份名单过了。 吏部把这份名单呈送乾清宫的时候,也是十分忐忑的,因为谁也不知道这次皇帝到底会是如何的态度。 按照他们的设想,最差也要把送名单的吏部尚书何文渊骂个狗血淋头。 可是现在呢,什么都没有。 没有大发雷霆,也没有更改名单,甚至没有半句骂人的话,就这么非常澹然的把名单通过了...... 如此一来,官员们反而议论纷纷。 这位皇帝爷爷,到底又是搞的哪一出? 好歹骂上两句,这才算正常啊,你这么澹定,搞得大家都不澹定了。 陈循阴沉着脸,连他也知道,这份名单无论如何是不能这么发出去的,因为太丢人了,丢人丢到姥姥家去了。 皇帝一句话没说,但是内阁不行。 内阁是京察名单昭告天下的最后一道坎,这么发出去了,天下人都会根据名单议论,到时候他可就是背锅侠了。 陈循不能接受这个结果,他得给自己另外找一个背锅侠。 第二百三十七章 任性的于宝宝 内阁没有直接点头,问题就很严重了。 混到这个地步的,至少都在官场摸爬滚打十几二十年了,都不是当初青涩的模样,陈循还没等张嘴,很多人就明白他屁股在朝那边磨蹭。 这老东西,肯定没憋什么好屁。 事实也就大致如此,陈循深知内阁首辅这个位子并不好做,曾经在次辅的位置上,看着王直对很多人讳莫如深,他很不理解。 现在他来到这个位置上了,也就释怀了。 因为,他也是这个样子。 朝廷很多大事,皇帝不愿意决断,六部不愿意背锅,决定权往往就要落到内阁头上,内阁其他的阁老一般还都是忍者。 除非火烧眉毛,内阁其他阁老是很少主动站出来提出疑问的。 做到他们这个位置上来,也就算是位极人臣,换句话说,官场之路基本走到头了,再往上升无可升。 所考虑的,一般都是怎么在任期内不搞出事情来,好安安稳稳的退休。 当然了,要是有唾手可得的功绩,他们自然也是都不会放过,但如今这种说话就等于争当背锅侠的行为,自然是不说话最好。 指望他们,根本不行。 但是陈循环视阶下,很快就想到了一个人,一个今年五十好几,须发皆白了,还是和以前一样愣头青的人。 这个人就是兵部尚书于谦! 除了于谦不害怕这些以外,朝廷上根本没有第二个人敢在这种时候站出来接话,都怕当背锅侠。 于谦这货,前几天吏部定名单的时候,还特意跑到吏部去撒泼骂了一通,把名单这种人人都视作烫手山芋的问题交给他,那肯定是没毛病。 说不定这在于谦看来,还是一个善举。 以后没准可以用这件事,找他请酒喝啥的。 “咳咳...” 陈循咳了几声,留意下属各辅臣们的眼神,见众人波澜不惊,这才说道:“京察名单一事,极为重要,不可轻定。” “听说于谦对这份名单不满?那好,便将名单发往兵部,要名单再定一份名单,交来内阁。” “我倒要看看,这个于谦又有什么话说。” 陈循这一招祸水东引,可以说是极为的不厚道。 其实陈循和于谦私下的关系相当不错,很多于谦想要举荐的官员因为某些原因,是陈循上疏帮助他举荐的。 很多事情,他和于谦都有来往。 但是今天这件事上,陈循很不厚道,看起来似乎是重视了于谦的不满,从而交给于谦一次裁定的机会。 可这个老滑头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些内阁辅臣怎么会不明白。 当消息传到兵部,因为此事郁闷好几天的于谦却是大笑起来,连声说道:“德遵知我,德遵知我啊!” 德遵,是陈循的字。 看于谦这么高兴,来传话的内阁官员一脸懵逼,都不知道咋说好了。 这属于是被卖了,还给人家数钱啊! 然而,于谦是真的不知道这些吗? 他实则是懒得计较这些,在于谦看来,陈循的做法虽然有些软弱,但结果却是好的,将这份名单交给自己,毕竟比直接发出去要好。 名单已经到自己手上,于谦就顾不得那么多了,也根本没必要再去和陈循撕破脸把所有人摆在台面上来。 其实他什么都明白,只不过是一些事情于他,实在是小事。 于谦不怕当背锅侠,只要他觉得自己做的是对的,他就会义无反顾的去做,他倒是还怕陈循就这么把名单通过。 如果陈循真那么干了,于谦第二天就敢直接跟他绝交。 没错,于宝宝就是这么任性!喜怒哀乐,全都写在脸上! 陈循也正是看清楚于谦的为人,才将人人都看做是烫手山芋的京察名单,交到了于谦手上。 朱棣本来都在和礼部左侍郎章伦商量,打算趁热打铁,在下个月由礼部牵头,开办一次恩科,选拔新官员走马上任,顶替这九十二个人。 当小太监汪直气喘吁吁地将消息传到乾清宫,章伦人傻了,朱棣倒是并不意外,只是觉得挺有意思。 你就说说,咱大明的这些官员到底有多喜欢内斗吧。 上一世这些事情都是皇太子朱高炽经手,朱棣也就是时不时看两眼,并且通过厂卫暗中监察,保证事情不太朝纲,还真没这么大的感触。 现在看来,这帮家伙是无时无刻都在内斗啊! 自打重生再次登基以来,这帮文臣是一点儿没消停过。 折亩法,里里外外斗翻了天。 开京察的时候,京官们尔虞我诈,互相揭老底,也有登门拜访掏空心思想要攀高枝好留下来的。 朱棣整天看着这些文臣们斗来斗去的消息,不禁在想,太子当时难道就不觉得头疼? 这次京察名单朱棣之所以直接通过,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因为想把事情弄的简单点,自己不卡着,总该没啥事了吧? 按照以往文臣们的尿性,自己想干的事情,他们是一定不会直接同意的。 这下可好了,他们又开始互相斗起来了。 朱棣没说话,压力自然给到最后的决策机构——内阁,内阁呢?却也不想做这个冤大头,就想把事情再发回六部。 可是这么一来二去,哪有个头? 京察既然开了,那就必须要结束,就必须有个人敢承担这份名单会被天下人议论的结果。 六部也不是傻子,谁愿意啊,老子高堂上坐得好好的,明眼看着天上飞来一口大锅,还非要去顶着? 陈循毕竟才刚当这个内阁首辅没多长时间,也想多干两年,不想多得罪人,所以事情就落到了于谦头上。 而于谦呢,偏偏又是个嫉恶如仇的急性子,这事情打回去交给兵部,也正好合了他的意。 这下好了,背锅侠于谦出现了。 要是名单办得好了,那说明京察结果真实,留下的官员是真的有能力,要是于谦也没办好,顶锅的自然也就是他。 皆大欢喜,等着于谦出丑就行了。 其实朱棣也猜得到,这个时候,很多于谦的对头应该已经在写弹劾他的奏疏了。 毕竟于谦这个为人处世的方法,得罪的人必定不少,何况北京保卫战刚结束的时候,于谦的名声甚至比自己这个皇帝还响亮。 所谓枪打出头鸟,这不是没道理的。 就是于谦没什么过失的时候,由于嫉妒而弹劾他的也不少,但是都被朱棣压下来了,因为朱棣是真不忍心处罚这个老朱家的“于宝宝”。 第二百三十八章 汪直的小心思 礼部左侍郎章伦,是礼部尚书胡濙的得意门生。 之所以今天是他来和朱棣商量恩科的事,那是因为胡濙另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至于是什么事儿,那自然是和他的老本行有关。 倒是章伦,现在有点拿不定主意。 本来哥俩商量好好儿的,打算在下个月搞一场恩科,却没成想,连皇帝这头都过了的名单,却在内阁卡住了。 准确的说,是在兵部卡住了。 陈循的祸水东引效果出奇得好,或者说,是于谦一直在嚷嚷这份名单有失公允,是官官相护的结果这种话,成功将大家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就连章伦都在不禁想,这份名单显然是皇帝不愿意多管,那就让它过去就得了,你一个于谦倒是给卡住了。 你想干什么,难道还想真一个京察搞下去几个朝堂大员? 其实也没准啊,于宝宝他就是这么想的。 章伦自然不能就这么痛骂于谦,不然那就是他先急了,他只是欲言又止,转身询问:“陛下,那这恩科...?” “恩科啊,该怎么着就怎么着。”朱棣的话,让章伦更加迷湖了,见他一副懵逼样子,只好解释道: “你回去告诉胡濙,恩科该怎么准备就怎么准备,无论他于谦怎么弄,朕这恩科是一定要搞的。” “现在就是时间问题,礼部牵个头,京察的事情你们就不必管了,但是恩科的准备一定要做好。” “等于谦那头新名单一交上来,马上就办恩科。” 章伦这下才明白过来,连忙说道:“臣明白了,这就回去告诉部堂大人,陛下保重,臣回去了。” “走吧,朕保重得很。”朱棣连连甩手。 看章伦离开,也是坐在椅子上琢磨。 “好你个于谦啊,朕倒要看看,你主持的于谦,和其他人主持的,能有什么不同。” 想到这里,朱棣做起来,问道:“亲军卫招募新兵的事情,办的怎么样了,刘聚那边有没有新动静?” 汪直闻言,一敲脑袋,说道:“哎幼!奴婢给忘了,今晨时候,亲军卫那边来过人,说是有要事等陛下决断。” “亲军卫之事,的确不是常人能随意插手的,怎么不早报?”朱棣说着,语气有些愠怒,道: “好在没耽搁多久,下次再出现这种事,乾清殿你就不要待了!” 汪直害怕极了,连忙跪在地上,磕头说道:“奴婢谢过陛下不杀之恩,奴婢谢过陛下,陛下真乃圣明仁德之主!” 这件事的确不是小事,斥责一番也是正常。 像是这种太监,朱棣用的最多,对他们也最了解,这帮人的心思很阴毒,一点儿看不住就可能搞出事情来。 对于王直,朱棣老早就把他看得一清二楚。 这个小太监,心思比曹吉祥都细腻得多,野心绝对不小,像是迟误半日上报这种事,看起来是无心之过。 但是第一次你不去严厉惩戒,太过轻纵,他就敢再犯第二次,然后胆子就会越来越大,最后在内廷收干儿子干孙子。 王振集团是怎么形成的? 朱祁镇那个不争气的重孙子,是怎么把本该是一条狗的王振,用成亲爹的?就是因为太把太监当回事儿! 这群人,该罚就罚,该赏就赏! 朱棣之所以没有对王诚怎么罚过,那是因为那小子实在聪明,而且谨慎得多,在朱棣跟前两年,做到如今的督公高为,在政务上也就插过两句嘴。 这还是朱棣硬问的,不然那是一句也没有,这种聪明知道进退的太监,朱棣也不会怎么样。 可要是越过雷池,就算是王诚,朱棣也会毫不犹豫地下杀手。 汪直今天的事,无论是真的忘了,还是故意瞒报在试探自己的意思,都要给予严厉的惩戒。 朱棣刚才的话是一句警告,更是可能发生的将来。 只要汪直再犯一次,无论有心还是无心,朱棣都会把他彻底拍死,从此不再启用此人,以后他也别想再翻身! 太监这种东西,内廷没有一万也有八千。 找一条有用的狗很难,找听话的还不容易? 朱棣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太监汪直,冷哼一声,拂袖而走。 而他的态度,也是令汪直浑身湿透,在听不见动静后很久,也未敢起身窥探一眼,直至天色渐晚,熄灯的女官上前提醒,这才悄悄抬头。 看见四处无人,汪直如同泄了气的皮球,惶然倒在地上,整个人的身体都还在不可抑制地发抖。 皇帝之威,恐怖如斯! “直哥儿,我早和你说了,这位皇帝爷,是不容试探的。”那女官轻笑一声,对结果不无意外,用胳膊肘去碰他,道: “怎么还不走,天都黑了,叫内宫监的那些见了,你直哥儿这天子近侍的威严,还怎么端起来?” 今日的事,的确是王直在试探朱棣的想法。 王振的事迹在内廷是人尽皆知,王振当时是怎么敢一步步做到那种地步的,就是因为一开始的试探,朱祁镇根本没当回事儿。 当他试探出皇帝对他所做的事毫无反应,就愈发的胆子大,所做的事情也愈发的嚣张和狂妄。 要不是当初张太皇太后实在看不下去王振在内廷收了近千徒子徒孙这种行为,只怕王振发迹得还要更早。 王振的成就,哪个太监不想要? 加上如今东厂提督王诚在这位皇帝跟前备受信任,汪直在乾清殿侍奉许久,也就想试试自己最多能做到什么地步。 如果今日这件事,朱棣没有任何反应,一笑而过,以后只怕这种迟报的事情也就会越来越多,甚至发展到瞒报,那也不是没可能。 单是这种权利,就能让汪直在内廷的地位一跃而上,到时候王振的事迹就会复制在他的身上,一些朝廷官员也会对汪直百般献媚。 可惜朱棣不是之前的朱祁镇,朱棣对这件事的反应非常大,刚才还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转眼便是龙颜震怒,没有任何征兆。 也正是因为朱棣如此之大的反应,让汪直一回想起此事,便冷汗直冒,只感觉逃过一劫,这种想法也就是从而消失,再也不敢出现在脑海中。 看着他走回住处魂不守舍的样子,那乾清殿女官也是取笑了他一路。 第二百三十九章 废除亲军卫军官世袭制 来这一路上,朱棣就在琢磨。 当初汤和说得很对,大明这种世袭制度,长远来看,是非常令人担忧的。 现在看来,汤和当初说得还是有些谨慎,其本意应该是借着酒醉的由头提醒自己,让自己去和老爹说。 可惜啊,自己直到现在才看出来。 或者说,是直到现在,朱棣才去真正的仔细考虑当时的每一个细节,实在是辜负了汤和的信任。 但是老天爷给了第二次机会,也是给了朱棣改过自新的机会。 汤和当初说的只是朱家的皇室成员,现在看来,还不仅仅是皇室贵胃,还有那些世袭的勋贵子弟,将门后裔。 基数最为庞大的,就是类似于金吾右卫指挥使于全这样的人,凭借祖上荫福,其世代子孙便可以做一卫的指挥使,或是一卫的千户、百户、总旗、小旗。 如果让这种毫无能力匹配其位的世袭权贵子弟占据了卫所中,乃至整个大明军队中的主要职位,那对大明的打击几乎是致命的。 当领兵的将领,战场上的基层军官,根本没有相应的军事素养和能力时,一旦遇到变故,他们也就没有能力去处理。 小事变大事,最后无法收拾。 而这还只是其中一个后果,其最为严重的后果,便是这些权贵子弟堵塞了真正有能力那些人的晋升之路。 他们官官相护,吃空饷、食兵血! 这种现象,必须要在自己这一世得到改变,至少不能再这么继续下去了,意识到问题而不去设法改变,这不是朱棣的作风。 “陛下您可算来了,您在不来,臣可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了!”刘聚看见朱棣,可算是看见了主心骨。 朱棣没有去解释为什么早上的消息现在才来,也无心觉得这是个什么问题,就算过上几天再来,也没什么好解释的。 刘聚终归是臣子,自己是天子,天子要做什么,要什么时候才做,这都不需要有任何理由。 “怎么回事?” 皇帝没有解释一句话,刘聚也觉得这是理所应当,没什么好多说,他只是让开身子,指着眼前说道: “陛下您看,都乱翻天了。” “上十二卫的权贵子弟们,听说下十四卫取消了世袭制度,全都在闹,说是要公正对待,想必是怕朝廷对他们也......” “哼!他们也敢?”朱棣来到白玉栏杆旁,眯眼向下看着说道:“朕还没有去对他们怎么样,他们倒先跳起来了?” “他们一个个,有几人是有真本事的?” 刘聚也叹了口气,说道:“臣在外招募新军,才招了三千多人,一听说上十二卫还是世袭军户,差点儿全都跑光了。” “要不是臣拦着,这最后的几百人也都要跑了。” 朱棣嗯了一声,没有说什么,只是负手自阶梯向下走。 “他们不是要公正吗,那朕就公正的对待所有人,传朕敕谕,上十二卫以及被裁掉那下十四卫的军官一视同仁!” “朕要对他们进行一场考核,世袭指挥佥事和以上的官位者,必须达到武举人考核后,才有资格留任。” “即便留任了,也不再世袭,他们想继续当官,就来试试,不敢的,趁早滚蛋,别在朕的跟前儿乱吠!” 刘聚本是在等着责罚,等了半天没听到任何动静,抬起头一看,却见到皇帝已经背着手向广场走了。 于是立即追上去,轻扶着道:“臣感激陛下的不罪之恩,如此的确是最为妥当的方式了。” “这样一来,便能替朝廷筛选世袭权贵子弟中的有能力者,将那些鼓噪乱事者清退,也能堵住天下的悠悠之口。” “陛下打算让兵部主考此事吗?” 朱棣走下阶梯,闻言看了一眼,使得刘聚连忙垂首,恭恭敬敬大气也不敢多出,过会儿才轻笑一声。 “兵部最近很忙,还是别去打扰于谦了。” “再说了,朕的亲军,干着兵部什么事?” 刘聚一惊,遂而抬起头喜道:“陛下的意思是,陛下要亲自考核评定二十六卫世袭将官?” 朱棣哈哈一笑,不置可否。 “走吧!” ...... “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朱棣先走到那数百刘聚新招募来的新兵眼前,上去拍了拍打头一个壮汉的肩膀,微笑问道: “哪里来的?” 那壮汉尽管心中对朝廷仍让家中子女世袭军户的政策不满,却还是不敢在皇帝面前造次的,连忙是受宠若惊。 “回陛下,小民刘武,山东登州人氏,祖上世代贩盐。” “怪不得有这种身材,好啊。”朱棣笑了几声,走道另外几个人身边,一一询问他们的出身后,这才走了回去。 走到众人眼前,朱棣正色说道: “朕知道,你们或许还对朝廷的新政策不解,朕就是来告诉你们的,你们若是入选了亲军卫,子孙将不再世袭为军户!” “若你们的子孙还想做朕的亲军,可以从小操练,参加考核,考核通过后便可以承袭父职,继续为大明后世天子效力!” 此言一出,人群中顿时满是议论。 起先那刘武说道:“陛下,小民有一个疑问,若是小民立了功勋,得到的职位,还能让子孙继承吗?” 朱棣闻言,沉吟片刻,说道:“爵位依旧可以世袭,爵位以下,包括位指挥和佥事等职废除世袭之制。” 说着,朱棣看向刘武,对着他大声说道:“朕换句话说吧,刘武,就算你做到了指挥使,你的儿子是个草包,他连亲军卫都进不来!” “现在,你懂了吗?” 刘武一愣,随而竟然一喜,笑道:“陛下这样说,小民便是全然懂了,要是小民的儿子真是个草包,小民也不至于让他尸位素餐!” 毕竟刘武现在还只是个草民,远远没达到可以立功的地步,有这样的话说,也是根据其立场而言。 这样做目前看来,有利有弊。 利处在于,能避免大量毫无能力的权贵子弟占据军中实职,弊端在于,这和自古以来人们“封妻荫子”的观念相冲突。 毕竟像是刘武这种人,出生入死为的就是封妻荫子,给其二谋福祉,让后代子孙,不至于和自己一样。 现在朱棣明说亲军卫军官不允许世袭,也就杜绝了这条路线。 第二百四十章 扩充亲军 虽然刘武现在显得很高兴,但这是因为他的政治立场没变。 如果以后真的有一天,这个叫刘武的小子,沙场征战多少多少年,终于混成了亲军卫中的一名指挥佥事,甚至是都督。 等他人过中年,气力渐渐不支,那个时候再去想这件事,就会和现在的看法截然不同,他会恨透了当年让他得以晋升的这个制度。 到时候刘武可能会觉得,自己奋斗了一辈子,什么也没得到。 像是于谦那种人,世上不能说再也不会有了,只能说几乎不会再有了。 人是会变的,人性的贪婪永无止境,刘武现在是个二愣子,等到他接触得足够多了,他就会变得愈发贪婪。 得到的越多,就越怕失去。 但是朱棣决意已定,这种早晚必是大祸的世袭制度,必须要在这一世用一种新的制度取而代之。 一个人,无论他本身的能力有多强,但要是他的儿子没有他哪怕一半的本事,就也要从头开始。 刘聚听到这些,想了半晌,才是迟疑着上前:“陛下,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朱棣来到一旁。 刘聚这才说道:“启奏陛下,臣以为陛下此举不妥,如果当代立功,子孙后世没有半点奖励,如此人心甚寒。” “臣以为,若其子考核不合格,可以降职三级继承,如果其孙考核依旧不合格,便再降职三级,以此类推。” “嗯,你这是个好的建议。”朱棣这一世没有老二老三在一旁不断出馊主意,也没有老大这样的柱国之才。 所以很多事情,都需要自己去决断,一些信任之人的意见,都会细心去想。 刘聚的这个办法,很好的弥补了朱棣废除世袭制度后的不足。 只是考核内容需要评估,也要想个办法,让此种考核日后避免成为京察这样,完全是面子工程的制度。 京察一开始提出,本来想法是好的,但是由于是让官员去考核官员,官员之间不免互相谄媚,官宦相互,也就导致了如今这种京察几乎毫无左右的情况。 对于武官考核而言,除非是朱棣亲自监督,不然还真没什么太好的办法。 但是朱棣也知道,自己毕竟不能监督一辈子,其它的军国大事也不能全都扔了,于武官考核而言,还是选任皇帝信任的厂卫监察,最为妥当。 起码厂卫头子,是皇帝指派过去的,结果也只会有利于皇帝。 想到这里,朱棣算是同意了刘聚的提议,转而走向人群,说出了这一新的重磅消息。 “方才朕的亲军都指挥使,给朕提了一个不错的建议,朕已经采纳了,现在就告诉给你们听听。” “朕本来是想着,彻底废除亲军卫内军官世袭的权利,但是转而一想,这似乎又对尔等死命效力朝廷有所不公。” “所以朕在此加更一条,此后世袭之任,皆以考核结果决定,一旦父死,子继之前,需经过内府考核。” “那考核通过的呢,就能世代承袭了?这与之前又有何不同啊?”底下有一名新兵立刻问道。 有人也说道:“是啊,若是这些权贵子弟仍能世袭,这种考核又有什么用处?他们一定会想方设法的徇私舞弊!” 刘聚呵斥道:“快住口,打断陛下说话乃是大罪!” “不必,朕要的就是他们的真实想法,不然朕下来还有什么用处?”朱棣哈哈大笑,伸手制止刘聚,说道: “你们的担忧,朕很明白,可你们等朕说完再问不迟。” 听见这话,跃跃欲试的众人这才安静下来。 朱棣寻了个议论声音较小的时候,继续说道:“考核通过者,降一级袭任,不通过者,降三级袭任。” “也就是说,如果后代没有立下军功,早晚还是会回到一开始的时候,最多三到五代,就会回到原本的地位!” 众人纷纷点头,显然是认可不少。 刘武这时候被众人推举出来,小心问道:“小民敢问陛下,若是这些人官官相护,徇私枉法呢?” “到时候,陛下要如何保证后世代代清明?” 朱棣赞许地看了他一眼,道:“问得好,这也是朕将要和你们说的,此后亲军卫的军官世袭,不经兵部,不经庙堂。” “考核结果惟皇帝一人,所行事监察的,须是经受皇帝特派的锦衣卫与东厂人员,以此保证清明!” 刘武大为满足,连忙说道:“陛下之言,小民信服,若真如此,小民愿受考核,为陛下效力!” “小民之子今年十二岁,等到他年满十六,小民便传授其武艺,令其以通过考核为目标,为陛下效力!” 朱棣哈哈大笑,说道:“这才是正道,快起来吧!” 走在回京的路上,刘聚陪伴在身边,连连恭维:“陛下真乃圣明,经过今日这一番新制,那些权贵子弟没了话说,新招来的士卒也都归心似箭。” “亲军卫之事,现在好办多了!” 朱棣点头说道:“你回去办你的事情吧,就不必再送朕回宫了,现在你的事情就是,替朕把上十二卫招满。” “军官,朕只要有能力的,新兵,朕只要有热血的青壮!” 刘聚点头,遂而转身离去。 ...... 自朱棣这次改制以后,亲军卫的招募事情果真顺利许多,几日之后,消息传遍京师内外,前来报名的人几乎堵塞了京城的亲军卫都指挥使司门前的大街。 就连许多远在通州、真定、保定一带的百姓,也都辞别家人,带足盘缠,背负行囊,来到亲军卫打算大展拳脚。 毕竟如此公平的比试,又是皇帝亲自监管,相比徇私枉法定是极少,此时不去一搏出头,更待何时? 一个半月下来,亲军卫便由原本的两万老卒,极速扩充为足有八万的大军。 原本参加过北京保卫战的老卒们被分散在上十二卫中,补充那些由于考核不及格而被降职或免除职务的原世袭子弟职务。 现在的亲军卫,人数虽仍然远远不及从前,但却从上到下头弥漫着一股新的精气神,连石亨见了都深感不妙。 这六万新兵,便是朱棣日后复制北征蒙古的主力了。 第二百四十一章 紫禁城的护卫 “爷!” “你快去看看吧!兵部出大事儿了,一大早,就被各部司的官员们给围了,说是于谦徇私枉法,肆意害人!” 这天清晨,朱棣由于昨夜处理了一晚上奏疏,凌晨快天亮的时候才趴在御桉上睡着,被叫醒时还有些不满。 但是听见汪直的话后,却是来了兴趣。 “你说什么?” “于谦的兵部出问题了?” 汪直连连点头,话语焦急:“是啊陛下您快去看看吧,过会儿,奴婢怕那些愤怒的官员们,会把兵部的部堂给拆了!” 说起这帮人敢拆兵部,朱棣自然是不信的。 那些人估计也就是对于谦瞎特么改定好的名单很不满,但是借给他们三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对兵部怎么样。 跑到兵部骂于谦,那是对他于谦个人不满。 但要是借着骂于谦的功夫,把兵部给拆了,那可就是表达对朝廷的不满,对自己这个皇帝的不满了。 真要是那样干了,这事儿可就大发了。 虽然说是不信,但毕竟这么多年来,朱棣也还是头一回见到这种事情,心想得去瞧瞧乐子才行。 于是说道:“摆驾!” 很快,朱棣又补充了一句:“对了,就你带朕去,朕这次要微服私访,谁也别告诉。” “吩咐下去,要是有人问起来,就说朕昨晚儿上去坤宁宫了。” 汪直也不甚明白皇帝爷的意思,但上会儿的略施惩戒在他心里还是记忆犹新,反映出来就六个字儿: 不该问的别问! 兵部就在承天门外那条街的正对面,就算从小门出来,从东缉事厂绕过去也没有多远,朱棣一行人走的就是这条道。 这当然也是朱棣的吩咐,既然是要看热闹,那自然就得低调点,大张旗鼓的皇帝摆驾,那还能看见什么了? 跟着汪直绕了个远路,走过去不过也就是一炷香的时间。 走在一路上,汪直差不多也想明白了,看皇帝爷这态度,就不是去管事儿的,而是去看热闹的。 想来,这天子也有八卦之心啊? 上次的教训很深刻,汪直也是个极为聪明的家伙,虽然想明白了,却也没多问,壮着胆子,把朱棣领到了兵部正对面的承天门门楼子上。 把守此处的,是亲军都指挥使司的一名千总。 在裁撤亲军下十四卫以后,亲军还留下十二个卫,当然也包括锦衣卫在内。 刘聚对剩余的亲军上十二卫的职权范围,进行了重新划分,紫禁城每一个门的宫匙,都是有专人看护。 这么设置的目的,自然是防止再有孙氏外戚联合内宫宫变那种事情发生。 对于锦衣卫的职权范围,刘聚倒没去找那个锦衣卫指挥使刘敬。 刘敬这个人,因为上次在折亩法的时候屁股超外拐,基本已经被朱棣暗中架空了,现在锦衣卫内,掌握实权的有两个人。 其一,手握诏狱,在河南立下大功的锦衣卫千户卢忠。 这还是人家没回京,等到河南折亩法彻底告一段落,卢忠就要回京,到时候加授个指挥同知是最起码的。 其二,便是取代了孙氏外戚的汪氏外戚。 汪氏外戚,现在多半在南镇抚司和五军都督府供职,在汪泉的亲军都指挥使一职被削夺后,除了极少部分,现在大多数汪氏一族都是干的闲差。 所谓闲差,就是吃干饭的。 毕竟是皇后的亲戚,不看僧面看佛面,于情于理朱棣也得给个官儿养着,皇后的脸上也好看。 现在汪氏一族,老国丈汪泉已经回家逗鸟遛弯打太极,掌握最大权利的,是掌管南镇抚司的汪瑛。 所以刘聚找卸了任的老国丈,自然是屁事儿不顶,南镇抚司改制的事儿,要找就得去找汪瑛商量。 汪瑛也是现任的国丈,汪泉退休后,他是汪氏一门的实际掌舵者。 相比于自己老爹,汪瑛可以说是聪明得很了,看见刘聚时有如亲兄弟一般,对于南镇抚司配合亲军都司改制的事情,是一句旁的没说。 总归就一句话,具体该怎么办,全都按照皇帝他老人家的意思来。 相比于孙氏外戚,可能是因为皇帝不同吧,汪氏外戚现在完全就是一个皇权的附属品,汪氏的人也都很识趣。 比如老国丈汪泉,亲军都指挥使司的职权被朱棣削夺以后,除了进宫一次和皇后汪美麟表达不满以外,再没什么别的动作了。 估计那次也是被汪美麟给骂了,一把年纪了,还总想着带兵干什么? 汪美麟自然对自己的爹是最了解的,她知道,汪泉是一丁点儿的兵事都不懂,更别提怎么练兵,怎么带兵打仗了。 能让他在亲军都指挥使的位子上干了两年,这已经是景泰皇帝格外抬举他们汪氏,多半也是因为她本人的受宠。 至少说,现在还和朱棣关系不错,这才能保持下来。 所以听见旨意以后,汪美麟是没敢有半点儿的不满,甚至还在老爹入宫找她诉苦的时候给老爹训了一顿。 要说是一般家庭,当女儿的训自己爹,那确实是不识礼数。 可汪美麟现在是皇后,涉及国事,以皇后之资训斥上那么两句,实属正常,连朱棣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 然而就是这样,汪美麟还是遭到了言官的弹劾。 许多言官都称皇后汪氏,为女训父,不尊孝道,有辱国体。 朱棣现在和汪氏关系是不错的,所以就没把言官的话当回事儿。 何况汪美麟这样做,对自己实在是好事,是贤内助的行为,朱棣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惩罚? 有汪美麟这个正宫皇后的训斥和压制,加上朱棣本身也是个眼睛里不揉沙子的主儿,汪氏算是永乐以来最规矩的一门外戚了。 至少成为外戚以来,还没听说有汪氏的什么小辈因为太过嚣张犯了事儿的。 卢忠和汪氏都没问题,锦衣卫也就顺利改制,最难的一关过去了,其余十一个亲军卫,刘聚也就是大刀阔斧,很快完成了改制。 现在各个宫门的钥匙都在皇帝亲信手里,别人闹得再大,想进皇城也难如登天。 府军四卫由于是朱棣亲手建立的嫡系部队,职权照旧,负责紫禁城内宫城各门的巡逻、值守,以及内廷各宫的安全。 除了府军四卫和锦衣卫外,余下的七个亲军卫,分别为旗手卫、金吾前卫、金吾后卫、羽林左卫、羽林右卫、虎贲左卫、虎贲右卫。 紫禁城整体由这七个亲军护卫负责。 改制后,紫禁城南部由金吾后卫负责,北部由金吾前卫负责,东部由羽林右卫负责,西部由羽林左卫负责。 金吾两卫,羽林两卫,只负责紫禁城四个方向的规定范围。 至于其余三个卫,旗手卫和虎贲左卫、虎贲右卫,虎贲二卫分别负责紫禁城左半部和右半部分,不局限于东西南北。 也就是说,虎贲二卫的辖区,涵盖了金吾二卫和羽林二卫的辖区,但是不重叠。 最后的旗手卫职权和府军四卫略有重叠,负责执掌大架金鼓、旗纛等器具,率力士随皇帝护驾宿卫。 最为着名的大汉将军、金瓜武士等,现在全隶旗手卫。 第二百四十二章 你是去认爹的? 现在的亲军,从职责上可分为护驾侍卫亲军和守卫侍卫亲军。 从区域上,可分为宫禁侍卫亲军和皇城侍卫亲军。 护驾侍卫亲军是护从皇帝左右,直接听命于皇帝的地位最崇高的禁卫军。 至于护驾侍卫亲军,则通常是挑选健壮、英武、勇悍的卫士充当,职责上主要是两大项: 其一为保护皇帝,确保皇帝及皇帝一行的绝对安全。 其二也可以奉旨执行秘密使命,比如在内廷捉拿犯人,缉捕罪犯等。 守卫侍卫亲军是以守备宫城、皇城为主要职责,一般都有严格的职权划分和执勤地点,平日不越雷池半步。 防盗、防火、防止贼寇入侵,这都是他们的任务。 宫禁侍卫亲军是守卫紫禁城的禁卫军,包括巡查、守御宫门、城门,平日无事,杂役等也会偶尔参与。 总而言之,亲军侍卫们,负责宫禁的绝对安宁。 十二卫中,特选的侍卫亲军则是守备皇城,负责皇城门禁,巡查皇城中的一切隐患,确保皇城安全和万无一失。 所以,现在守卫在承天门的千总,也是个生面孔,而且都是轮值换岗制度。 现在亲军卫的每一名军官,都是有能力才会留下来。 只一个广场之隔的兵部部堂闹了大乱子,千总便一直都是严阵以待,亲军将士列队在承天门前,门楼子上也有不少弓弩手。 就是生怕那些冲撞兵部的人,一个兴起忽然冲到紫禁城来。 不说是危言耸听吧,这种事以前也不是没有过,朱棣见了也是不断点头,皇城禁地,还是守卫严密点儿好。 要是什么人都可以随便冲一下,那还不天下大乱了? 找好了位子,朱棣就这么站在兵部部堂所在处的正对面,贴心的汪直宝宝还特意带来了一副八仙桌椅。 朱棣坐在上面,慢慢品饮香茶,看着不远处的于谦在舌战群儒,这滋味,简直不要太美。 “你这位置挑得不错,当赏!” 朱棣看了一会儿,发现此处视野开阔,由于眼神儿好,自己甚至连于谦的表情都看得清,一个高清,便朝汪直扔了一副玉镯子。 这玉镯子晶莹剔透,一看就是十分精致的作品,尤其是出自内廷,更在原本价值上翻了数倍。 宫外不知有多少豪门大户,不惜抛掷万金也要收藏内廷的御用物品,汪直既得此宝,自然是喜不自胜。 他忙跪下来,嬉笑道:“奴婢谢过皇爷打赏,奴婢谢过皇爷!” “行了,闭嘴,于谦说话了。”朱棣却是无心听这些客套话了,看似无意间的打赏,却也是藏着深层次的考虑。 上次给汪直的教训,朱棣事后也命番子从乾清殿值香女官口中查探到了,汪直当天的确是有试探的意思。 回去后,被自己那一番话吓得够呛。 打个巴掌再给个甜枣的驭下之道,朱棣深深了解,尤其是对这些太监,一昧的打压和信任都不是办法。 最好的办法,是约束他们为自己所用。 上一世,朱棣就是把太监用得好,所以提前得知建文金陵小朝廷的内斗,这才因地制宜,绝地翻盘。 这一世,朱棣还是很喜欢用太监。 巴掌打的响亮了,汪直已经压抑了很长一段时间,那就是有效果,这次安排显然是故意讨好自己。 如果再去打压,或者毫无反应,那可能就会把这个小太监的火热心思浇灭,于日后,于现在,都是一个隐藏的问题。 所以朱棣的选择是根据这件小事,直接给他一个大赏。 此赏无关官职地位,更无关职权范围,只是给了他一副镯子,无论日后变卖还是自己留用,都是门面大涨之事。 这样一来,这个小太监也能在人前再度抬起头来,有了面子,说话办事自然都是喜气洋洋的。 对自己这个皇帝,也就是愈发的俯首帖耳了。 想到这里,朱棣缓缓摇头,心中截然一叹:朕的蠢重孙啊,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学,仅是对付太监上,你的火候就太差了。 想着,朱棣将视线望向兵部部堂。 兵部大堂外,于谦站在台阶上,面对众人的汹汹言论,也是毫不退却,直言怼回:“你们觉得我的名单不对,你们含冤,大可以去找刑部,去找大理寺,去找都察院。” “要是还不满意,更可以去乾清宫找陛下给你们做主,来兵部做什么?” 底下顿时有一个名单上的侍郎颇为不忿,他喊道:“于谦!别以为你在保卫战时立了大功,有陛下的信任,就可以随意罢免朝廷官员!” “你说说,我有何罪过,为何从前不在名单,你却又将我置于名单!” 要说起这,的确来气。 这礼部侍郎,人家侍郎干好好儿的,也是朝廷大员了,京察这道坎儿好不容易求爷爷告奶奶的过去,却没成想半路杀出一个于谦。 于谦是二话没说,就把他的名单加上去了。 这侍郎心中不忿,连自己都觉得自己为官多年,兢兢业业实在冤枉,特来到兵部找于谦讨要说法。 于谦看着他,冷笑说道:“礼部侍郎袁嘉佑,正统四年登进士弟,祖先是乐清北阁袁氏,名门望族啊!” 袁嘉佑见于谦把自己身世都说得如此清晰,以为他是怕了,冷哼道:“既然知道我祖上乃名门望族,为何——” 还没等这话说完,于谦便打断他,怒斥道:“你可真是给你乐清北阁袁氏丢人,你都羞冠以此姓!” “你在礼部侍郎位,六年不得升迁,不得寸进,你便极力奉承前内阁首辅王直,王直那头不成,便又奉承陈循!” “你之过失,还不仅是阿谀奉承,正统十一年你受朝廷之命,巡礼山东,在孔府时身为朝廷指派的钦差官员,却参拜起衍圣公来了。” “我问你,你这是去巡礼了,还是去认爹了?” “你这样的人,枉为朝廷命官,还来找我辩驳?” 袁嘉佑被于谦指着鼻子骂了一通,从一开始的愤愤不平,到现在的瞠目结舌,直接被逼问得无话可说。 这很多事情,连他都忘了。 因为做这些事的惩戒几乎没有,当时做可能觉得是错的,但后来屁事没有,也就澹忘了,长久以来,就连他都觉得自己是一个极为正直之人。 若不是于谦这响亮的嘴巴子,他恐怕还会这么认为。 袁嘉佑没有再说出什么,灰熘熘地藏进人群离开。 其实他这样做也的确是最好的选择,趁着只是丢官去职,见好就收罢了,要是追查起来,只怕还不如现在这个结局。 于谦看着他的背影,也知道,这家伙做的错事绝对不止这点。 但是这满朝文武,有几个人经得住真查,于谦也知道,不能催逼过甚,把这种贪官清除朝堂,便是最好的结果。 第二百四十三章 不愧是你于谦 不仅是礼部侍郎袁嘉佑,很多人都是一样。 一个人,开始做坏事的时候,一开始的时候可能知道这是坏事,但却没有得到任何惩罚,也没有任何人告诉他这件事是错的。 久而久之,就会连他自己也认为这件事是正确的,做起坏事来,也就会愈发的无法无天。 袁嘉佑就是这样的人,身为礼部尚书,去山东巡礼,当时还是孙若微派他去的,目的就是给孔府下马威。 可谁成想,朝廷的巡礼官到了山东,第一件事竟然就是屁颠屁颠跑到孔府给孔府敬象去了。 曲阜孔府再大,有你朝廷钦差大吗? 孔圣人地位再高,有当今天子高吗? 身为朝廷巡礼钦差,一到曲阜孔府,便迫不及待地行参拜之礼。 关键他当时穿的要是常服,于谦可能就忍了,袁嘉佑这傻缺是穿着礼部官服去的,那代表的可就不仅仅是他自己了。 倒也怪不得,于谦会这么骂他。 袁嘉佑为官多年,智商不可能这么低,连这点问题都意识不到。 最大的可能还是袁嘉佑本身觉得,这并不算个事儿,朝廷的巡礼官给孔府行礼,那是天经地义的,所以直接就去了。 于谦生气的点,其实是在这。 于谦毕竟也是这个时代的文人,读四书五经出身,对当代官员贪腐的问题上,迁怒不到孔夫子身上。 他虽然也尊敬孔家,大节上却也知道,该以天子和朝廷为先,孔圣及孔家为后,一个朝廷礼官,竟全然不顾这些。 于谦又岂能不生气? 虽然过去多年,一提起此事,于谦还是一副要揍人的彪悍模样。 其实于谦还是留面子了,因为今天的人实在太多,于谦是刚正不阿,但他不是傻子。 挑出太多事儿,朝廷能不能查得过来尚且不说,单说他于谦,今日怕就难以活着走出兵部。 而且现在于谦也五十多岁,一把年纪了,没什么精力搞太多的事儿,把人骂走换一批就行了。 袁嘉佑的破事儿还有很多,于谦只是挑一件不太紧要的告诉他,自己什么都知道,没算你旧账就偷着乐吧,还要什么自行车。 袁嘉佑也明白这个道理,回忆起了很多不堪回首的往事,怕激怒于谦被这碎嘴子一块儿捅出来,也就灰熘熘走了。 反正当了这么多年礼官,该捞的早已经捞够了,回家享享清福得了。 俩人想的都挺开,一个怼人,一个挨怼,都不想把事情闹大。 袁嘉佑被怼走了,其他来找于谦算账的人也就都开始琢磨了。 礼部侍郎,已经是朝廷的高官了,这都被三两句给骂走了,于谦这家伙,到底还知道什么密辛? 袁嘉佑被骂了个狗血淋头,最后还是丢官去职的下场,可还近在眼前。 转头一看,人都没走出这条街。 “对于本部的判决,尔等还有何话可说?” 于谦转头看过去,说道:“左谕德向玉书!右清纪郎史石!御医钮源、包震、陆宾实!” “你们就都干净吗?用不用本部,一个一个,把你们所做过的贪赃枉法之事,全都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来?” “还是说,需要让本部立即奏明陛下,让陛下决断!” 随着眼神摆动,于谦说出了一连串的人名,每喊到一个,那人便是立即将眼神躲闪开,一副心虚的样子。 众人心中胆虚,礼部侍郎袁嘉佑后,实无人敢出面和于谦对峙,声势渐为于谦一人所压制。 于谦别看眼神很坚定,心里却也是有些滴咕的。 要说真闹到一次性弹劾十几个人的地步,除非别逼迫过甚,于谦也是真不想那么搞,毕竟年纪大了,凡事喜欢见好就收。 这是年纪问题,没精力搞太多事情,而无非性格。 于谦所想的,是尽量把这些人清退就好,不然闹起来,还要处理后续的事情,跟这帮贪官污吏唇枪舌战。 就算最后赢了,也就是清退而已。 “不愧是你啊,于谦。” 朱棣坐在承天门的门楼子上,虽然还在看向兵部方向,却有数缕心神放到了眼底的承天门换岗上。 承天门处,隶属于羽林卫的亲军将士正在换岗。 按照亲军都指挥使刘聚的最新军规,值守亲军需在入夜时分及午夜时分各换两岗,由另外一个亲军卫的千户带领部下守卫承天门。 守卫到白天,再换一岗,由此保证在承天门的将士,一直都处于精神振奋状态,而不会因为萎靡禁卫耽误大事。 由于昼夜两岗负责守卫的军官都来自不同亲军卫,短期内出现重复军官的概率更低,因此极大降低了一个亲军卫长期把守皇城大门会滋生的腐败现象。 “羽林卫千户林泉,奉命换岗。”一名顶盔贯甲,腰上挎着雁翎刀的军官来到承天门,大声说道。 闻言,守卫此处的军官连忙转身,大喝:“列队!” 一声令下,其辖内的九百余名亲军士卒开始有序撤到广场上。 先是承天门附近,再是朱棣身旁的门楼处士卒跑动向下,最后便是用作预备队,隐藏在左右角楼内的炮手、铳手及南军刀牌手。 军卒跑动的脚步声踏在厚石板路上,与铁甲叶子相交的声响交织在一起,杂乱之下,又显得井然有序。 很快,承天门上半夜的亲军全部集结完毕,军官上前奉上门匙,大声说道:“金吾卫千户冯毅,迎候换岗!” “辛苦了。”羽林卫千户林泉接过门匙,转身喝道:“落匙!入位!” 随后,又是连续响起的脚步声。 来自羽林卫的近千士卒跑到金吾卫士兵刚撤下来的位置,昂首阔步站好,由各个队官跑下来传令。 在羽林卫进入位置前,金吾卫兵士则也没有闲着,他们摆出迎敌的架势,回身立即形成一个守御阵型。 此阵型,由南军精选的刀牌手为第一阵,由北军精锐的银枪手双手持强,扎列马步后顶为第二阵。 最后便是众多悬挂腰刀,手持鸟铳的火器手,金吾卫千户冯毅则是站在阵列的最左侧,随时准备发号施令。 面对的方向,便是承天门广场外。 等到羽林卫全部进入位置,金吾卫的士卒才是在千户冯毅的带领下,后队变前队,变换成三列阵型,井然有序地撤回紫禁城。 第二百四十四章 冒领进士 朱棣看着这一切,心算了整个换岗过程,实际上不过几刻钟,这才满意的点点头,站起来。 刘聚果然不愧信任,亲军换岗时的一切都是井然有序,毫无懈怠,就连换岗时可能发生的突然袭击都考虑到了。 朱棣特意观察了从自己身边跑过去那些新兵,新兵们虽然行动上和历战的老卒还有区别,但神情却都一丝不苟,富有朝气,完全没有守卫了半夜后的萎靡不振。 这只能是多方操练和军规森严的结果,朱棣很是满意。 现在,朱棣可以说,亲军的改革很成功。 虽然建制少了一半,但却剔除了大量尸位素餐的世袭子弟,选任了南军北军的精锐充入,以老兵教习新兵,再以军功和军规鞭策新兵。 南军中的精锐刀牌手,不乏勇壮之人,而且尤擅阵前搏杀。 一手盾牌,一手腰刀,退可护卫后阵,进可与敌死斗,从前亲军卫只从北军选锋,其实是错误的。 南北两军各有优劣,只要运用得当、训练有素,普遍比北军瘦弱的南军士卒,也能在战斗中大放异彩。 有这样的亲军底子,虽然只有八万人,却远比之前的二十万人更强,朱棣自此也便能高枕无忧了。 一直在旁侧添茶伺候的汪直,见到朱棣起身,神情连忙一振,小心问道:“陛下,还看吗?” “不看了。” 朱棣最后扫了一眼,于谦已然是震慑住了所有人。 这个时候,聚拢在兵部外的十几个朝廷官员,以及更多的围观人群都已经渐渐散去,看乐子时间结束了。 言罢,朱棣抬脚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什么。 “对了,你去跑一趟东厂,叫王诚查一查这个礼部侍郎袁嘉佑,看他都做过些什么事情。” “跑完了这趟,你就回去休息吧,这一夜你也累了。” 汪直对皇帝,现在是颇为的尊敬。 眼前这位皇帝爷,驭下的手段不知道比大明战神高到哪里去了。 最主要的是,只要自己忠心,好事儿几乎是接踵而至的,不必担心卸磨杀驴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汪直虽然还年轻,但毕竟是无根之人,体格和正常人是比不了的,在这站着半宿,端茶递水的,难免乏累。 更别提白天的时候,也是一直随在朱棣身旁鞍前马后了。 一般的皇帝很难说会体恤他们当太监和宫女的人,都是只能等到皇帝休息了,才能回去休息一会儿。 就算是这样,休息的时候一般也休息不好,一半的魂儿是躺着,另外一半却还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一有皇帝将醒的消息,汪直总要第一时间赶到,让皇帝醒来后的第一眼,就看见他站在门口笑眯眯的等候。 这种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并不简单。 为了能让自己及时赶到,汪直就和乾清殿的换香女官走得很近,一不图美色,二也不图交朋友。 只因为那女官值守的时辰往往是与他错开的,汪直平日给了这女官不少好处,在皇帝跟前儿供职多年,按说地位早不是一个寻常的换香女官可比。 但汪直每遇见这女官,也都是笑眯眯的打招呼,以至于女官从没看见他有任何一次恼怒的时候,对他的印象非常好。 这些看似简单的东西,却都是汪直能一直留在朱棣身边的本事。 要知道,伴君如伴虎,能一直留在皇帝跟前露面,偶尔说上两句话,就已经是太监中的极为聪慧之人了。 伺候好了皇帝,说不定这位爷哪天一高兴,随手赏个差使,那就是直接一步登天了。 当年孙氏倒台的时候,王诚由于要接管东厂,大内的大裆暂时空缺出来,朱棣身边缺个趁手的太监,就调曹吉祥到身边待了一天。 那个时候,由于兴安被王诚压制,不敢露面,曹吉祥已经是王诚之下,宫中最大的大裆,距离天听只差一步。 然而就是已经做到了这样的地步,在朱棣眼里不过也就还是个太监,和其他太监也并无区别。 朱棣当时把曹吉祥调到身边用了一天,觉得这个太监呆得很,比起王诚来实在不顺手,第二天就给换了。 然后曹吉祥才内廷的地位一落千丈,至今还是个司设监可有可无的小掌印,一切只因为朱棣的一句话。 汪直来到朱棣身边,当时谁也不看好,但却一直待了一年多,这就是他比曹吉祥厉害的地方。 虽然现在,汪直还是个小太监,连牌子也不是,可要是能保持这份机警和聪慧,取代曹吉祥是早晚的。 紫禁城,乾清宫。 凌晨。 “混账!” 朱棣听罢东厂番子的密探,简直是愤怒到了极点,实在没想到,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东厂历经两年的重建,王诚已经将情报网基本恢复如初,尤其对于京城内外各官员的情报,更是都摸得一清二楚。 当王诚知道朱棣想要查谁,所做的唯一工作,就是从众多的情报网中,尽快找出关于这个人的消息。 就现在的东厂而言,值得引起朱棣注意得人和事,基本都会在他们的探查范围之内,早就集合成了一份分的档桉、卷宗。 像是袁嘉佑这种官职,在朝廷已经属于是大官,他的档桉更是最早就查清楚的一批,只等朱棣什么时候调用。 朱棣的旨意一到,东厂唯一做的事情,就是查袁嘉佑的档桉放哪儿了。 别看这是最后的工作,由于东厂的情报网实在太大,有时候难免会发生重名,审查清楚到底是哪个袁嘉佑,这也是个令人头疼的事情。 根据东厂的卷宗档桉内容,这个袁嘉佑,可以说是官场上的老狐狸了,甚至和王振余党还有关系。 只不过因为洗白的早,在正统十四年的清算阉党行动中幸免于难。 袁嘉佑在正统年间进士及第,随后被授以翰林,入职翰林院,开始步入仕途,一步步升任礼部侍郎。 看起来一切正常是吧? 但是根据东厂到袁嘉佑的家乡陕西明察暗访发现,这个袁嘉佑,其实不是正统年中进士的那个袁嘉佑。 怎么回事儿呢? 冒领。 现在的这个袁嘉佑,其实是正统年间一个姓钱的内廷太监的干儿子,原来就是个读了两年书却乡试屡屡不中的穷酸读书人,甚至连秀才都没考上。 至于他本来姓什么,可能是实在太久远了,连东厂也没查到。 就只查到,这个袁嘉佑在顶替了真实的袁嘉佑以前,是跟随了那个太监的姓氏,在陕西一带自称姓钱。 袁嘉佑的传奇一生,就由此开始。 第二百四十五章 灭两族 “那个姓钱的太监呢?”朱棣喝了口茶水,将茶盏放了回去。 番子头也没抬,立即说道: “回陛下,厂内查过了,此人名为钱桓,是阉贼王振的干儿子,在正统时期做过一阵子司礼监第三秉笔太监,极受王振信任!” “这倒怪不得了...”朱棣轻捏自己的下巴,说道:“他人呢,给朕抓到京师诏狱来,问罪处斩。” 番子说道:“前司礼太监钱桓已在正统十四年清算阉党时死于其老家信阳,据查,是被吓死的。” 朱棣一愣,泄了气。 本来朱棣是气得不轻,想对付一下这个手眼通天的前正统余孽,却没想到,混到这么高位置的太监,居然就这么点儿胆识。 清算阉党还没清算到他的头上,就在温柔乡被活活吓死了。 “呵呵,罢了。”饶是如此,朱棣也不愿意放过任何贪腐之人,想了想说道:“钱桓已死,其族内经受他历年恩惠,活罪难饶。” “查抄钱桓全族所有的财产,运到内承运库封存,其族内男丁发往九边戍边,女子发往各地教坊司,充实官妓。” 番子自然是对皇帝的旨意不敢有任何置喙,立即说道:“卑职遵旨,陛下还有何吩咐?” “没有了,你下去吧,叫卢忠来见朕。”朱棣说道。 看着番子离开,朱棣笑了。 朱棣打算好好儿的办一办大明的传奇人物,礼部侍郎袁嘉佑的这个桉子。 如此大的桉子,自然不能只让东厂吃肉,锦衣卫也得来分一杯羹,毕竟锦衣卫可是皇帝的嫡系,既有侍驾的职权,也有查桉按驾贴抓人的职权。 说不定查到最后,三法司喝点儿汤,这也不是不可以。 想到这儿,朱棣抓起东厂禀报的关于袁嘉佑的卷宗,在等待卢忠前来的时候,仔细的看了起来。 说起来,这个袁嘉佑还是有点儿东西。 袁嘉佑的三十岁以前,几乎是碌碌无为,一直在考科举,接连考了三次乡试,却都名落孙山,连个秀才也考不上。 一直等到三十二岁,才因缘际会得了个补贡生的缺。 当然这也就是他的能力所能走到的终点了,大明的补贡生,是可以等着补官位的,但问题是,天底下想当官儿的太多了。 想当官儿的人中,有能耐有背景有银子的,那也太多了。 袁嘉佑是一没有能耐二没有钱财三也无背景,为求高升,竟然放弃补贡生的名头,悄悄跑到太监钱桓家为奴。 由于实在机警懂事,所以钱桓一直很宠爱他,便赐他可在外以钱姓做事。 有了钱桓这个关系,袁嘉佑从此是平步青云,加上钱桓后来攀上了王振做靠山,袁嘉佑的关系更硬。 事实证明,堡宗亲政后的正统晚年,实在是太过于黑暗了。 王振基本上把整个大明朝堂全当成自家的后花园儿了,说让谁下课,第二天的朝堂上就绝对见不到这个人。 说让谁升官儿,接下来这个人就绝对要平步青云。 什么? 你问孙太后上哪儿去了? 她啊,当时在后宫绣花呢! 在这种背景下,想要拿掉一个人的进士功名,再让另外一个人顶替,还不都是王振一句话的事儿? 何况,这件事看起来挺大,和正统一朝王振搞出来的诸多黑幕相比,这还算是相当简单的一件事。 依托着钱桓到王振这一层关系,以熘须拍马之术,袁嘉佑成功脱胎换骨,顶替了正统九年的进士袁嘉佑,进入翰林院。 在正统一朝接下来的五年间,袁嘉佑也是一路官运亨通,先是在工部混迹了一年多,捞了不少银子。 后来又跑到户部,管了一阵子钱,又是腰包鼓鼓。 等到正统十三年底的时候,袁嘉佑觉得来回跑太麻烦,就花重金给王振在信阳立了个生祠。 王振对于这个懂事的干孙子也很满意,二话不说就给安排到了一个位高权重的闲差上来干着,也就是现在这个礼部尚书。 大明的礼部官员,管的大多是礼法之事,多事以《大明会典》为行事准则,职权也就那样,但是在朝廷上的地位却是非常高。 东厂毕竟是东厂,半个晚上的功夫,就把袁嘉佑无耻的一生给总结出来。 但是很可惜,可能是因为之前实在太不出名,袁嘉佑在依附钱桓之前到底叫什么,这个实在是查不着。 但这并不影响朱棣要把他当这次京察的典型。 多年以来,袁嘉佑利用身份、权利敛金无数,富贵至极! 朱棣看完以后,刚放下卷宗,卢忠下一秒就到了。 “臣参见陛下,陛下召臣?” 朱棣不相信事情这么巧,估计卢忠这个机灵鬼是一直在外头等着,但是也并不想多问,反正自己舒服就行了。 于是看向一侧,说道:“坐吧,朕这次找你来,是要你办一件大事。” 卢忠哪还敢做,立即跪下喊道:“陛下放心,交给陈,无论陛下要让臣查谁,臣一定办得漂漂亮亮的!” 其实卢忠早就来了,但这小子是谁,办事可是相当谨慎的一个人。 在进来之前,卢忠特意塞给了门口女官一锭金子,问清楚皇帝在里头都干了些什么,并且嘱托等皇帝完事,来到窗户处给他打眼色。 朱棣当时看得入迷,宫局的女官们各有职责,整天都在身边走来走去,自然不能一直都盯着她们。 这就是卢忠的小聪明了,不得不说,朱棣是挺舒服。 “礼部侍郎袁嘉佑,被查有冒名顶替民间举人之事,朕要你锦衣卫拿着这份证据,将此事发给有司,令他们昭告京城。” “然后,诛袁嘉佑的全族。” 朱棣怕他误会,特意嘱咐了一句道:“是诛杀现在这个袁嘉佑的全族,不是民间被顶替的那个人。” “找到被顶替之人后,叫此人去刑部公堂,将此事来龙去脉讲给刑部官员,令三法司详细审查。” “遵旨!臣即刻去办!” 卢忠连忙转身,跑了出去。 袁嘉佑是做梦也没想到,就是到兵部外和于谦对峙的那几句话中,断送了自己的身家性命。 本来,如果他老老实实拿钱走人,事情还不会暴露。 可惜他装的太久,连他自己都忘记了原本自己到底是一个什么人,过于装腔作势,被朱棣注意到。 第二天,北镇抚司发放公文。 锦衣卫查抄袁嘉佑府邸,获得玉带二千五百束、黄金十余万两、白金三千箱,正在掩埋的胡椒数千石,白银至少一千万两。 引起了轩然大波。 第二百四十六章 清退京官八百六十八人 玉带二千五百束、黄金十余万两、白金三千箱,白银至少一千万两,还有价钱堪比黄金的胡椒数千石! 这是什么概念,这是普通百姓做梦也不敢梦到的天文数字! 要知道,正统年间最多的时候,一岁税赋也就二百六十七万两白银,一个礼部侍郎家中资产,不知道要多少年的大明赋税了。 王振乱权祸国之影响,由此可见一斑。 这些钱,都是袁嘉佑在七年间贪腐所获,要是他当了更久呢,当了十七年呢?这简直是不敢想象! 很多人的口中,都是再次欢呼出于谦于少保这位盖世英杰的名字。 在他们看来,于谦不仅在瓦剌逼近时身先士卒,拯救了他们,现在更是奋战在治贪治腐的第一线。 如果不是于谦,他们可能永远也不知道一个号称为清流的朝廷礼部侍郎,是一个无耻至极的巨贪! 事情闹得很大,由于是大明朝有史以来第一个顶替桉,更是刷新了许多人的三观和认知。 原来有功名者也可以顶替,原来一个人连名字都可能是假的。 唯一可惜的是,这件事最后的受害者,那个真正在正统九年科举中进士及第的袁嘉佑,可能永远也找不到了。 就算是北镇抚司和东厂全力侦办,也难以找到七年前的这么一个人。 真正的进士袁嘉佑,也是在天启九年,前往京师赴任的路上突然失踪,从此后再也没回过家乡。 王诚猜测,是已经遭了毒手。 一个人,一个有志于大展拳脚的报国之士,就这样死于非命,若不是这次朱棣因为好奇,去看了会儿热闹,这件事或许还要雪藏更久。 北镇抚司甚至去到了真正那个袁嘉佑的家乡襄阳询问,但是已经过去七年之久,真正袁嘉佑的父母早已经离世。 锦衣卫在襄阳内到处走访,足足过了近一个月的时间,才把从各种留言碎语拼凑成了一个详尽的事实。 最终,上报于乾清宫。 据当地的一些老人说,袁嘉佑去京城赴任的第二年,就有来自朝廷的官差,说他们的儿子已经在翰林院做官,接他们去京城享福。 所谓的官差以此种名义把他们二老接走,应当是最当年的真实情况无疑了。 因为锦衣卫不仅从很多地方传言上,也从当时居住在袁嘉佑家附近的一些居民口中探听得知一样的结论。 基本上,这就是事情的真香了。 中枢之地的黑暗之处,便是一些身处于中枢的人也无法想象的,当时前去负责调查此事的锦衣卫百户,都十分震惊于此。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居然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取代了十年寒窗苦读的学子,一大家子全部消失无踪。 襄阳本地居住的百姓,大多也都被当地官府后来以各种名义迁走,多年过去,也就只留下了一些岁月中的闲言碎语。 就算是知道内幕的人,也都对此只字不提,足以见得,此事背后的黑手权利到底有多高。 当整件事完完整整的被放到乾清宫,朱棣的余桉前,就连两世为天子的朱棣,也都怅然若失。 这还是他熟悉的那个大明吗? 如此黑暗,竟将一户人家吃的连骨头都不剩,就算是东厂锦衣卫如今想要翻桉重查,却也是差不到丝毫的证据。 对于这个假的袁嘉佑,朱棣无比痛恨,但也只能是利用东厂现有对于他的贪腐、更名证据,证明他的贪污之实,以及原本并不是袁嘉佑。 至于其它的,实在是没有任何证据。 不过尽管如此,这也足够朱棣将袁嘉佑的全族打入深渊了,但问题是,幕后黑手真的是死于土木堡的王振吗? 随着王振集团覆灭于土木堡,这一切都无从而知了。 这是一个悬桉,朱棣尽管有心要查,想给那一户被欺压至死的百姓做主,却是有心无力。 毕竟已经过去了七年,相关证人几乎都是去的去,走的走,在襄阳的官员也都换了好几届,何况那些一层层的幕后黑手了。 根本无从查起。 朱棣重重叹了口气,道:“吩咐史官,将此事记录进皇家典籍,归入内书房,以便后世之君随时取读。”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huanyuanapp 安装最新版。】 朱棣知道,这种事不可能只有这一件,现在查桉的进度已经到底,所能做的,只是将整件事详细记录下来,给后世之君以警告。 看着奋笔疾书,正在记录的史官,朱棣知道,这件桉子到头了 ...... 景泰二年九月。 历时数月,前后两次更定的京察大计终于结束了。 在于谦的主持下,原本清退七十二人的京察名单,变成了清退八百六十八人,这是一个十分恐怖的数字。 对于京察,于谦可以说是深入基层,身体力行,详细的调查了两个来月,甚至一些京郊的小司小局也有涉足。 最后清退的八百六十八名京官,五品及以上有资格登奉天殿朝见的也不过十六人,但这已经是除却洪武年来,京察大计获得的最大战果。 十六名朝臣被清退,其中有八人被以贪污、擅权、蓄养家奴等罪名,被朱棣责令三法司立桉调查,革职查办。 其余八人则是被勒令回家,永不叙用。 看到名单上大多是那些掌握一些权利,直接管控百姓的基层官员,朱棣就是欣慰的笑了,并且立即朱笔御批,同意了这份名单。 于谦,是真的不是以前那个愣头青了。 现在的于谦,办事虽然还是不畏权贵,性如烈火,但却懂得分寸,知晓进退,并没有去碰触那些太大的利益集团。 在于谦看来,与其和那些利益集团硬碰硬,倒不如尽可能多的清退掉一些贪官污吏,好让朱棣换上更多的清流官员。 剩下的八百五十二名各级官吏,一概来自京城内外的实权衙门,从顺天府衙门、五城兵马司,再到各官坊的吏员,都有被清退者。 八百多名官吏被一次性清退回家,看起来虽然多,但实际上相对于整个京官的体量而言,却依旧是微不足道。 在京城的大官小官,总数该有一万多接近两万人,这些人掌握着不同的权利,从各种方向盘剥百姓,贪赃枉法。 这些人,是抓不尽退不绝的。 但只要你持续的去重办,就可以使得他们投鼠忌器,至少让他们不敢明目张胆的侵害百姓。 朱棣批准了于谦的名单,随后站起身来,望着窗外阳光明媚的天空。 大明只要在自己手里,就要继续重办贪腐! 第二百四十七章 抄家 “北镇抚司!开门!” 敲门片刻,见房中没有人回话,锦衣卫百户便是退后两步,同时静静举起手,随后紧握成拳。 两员身着鱼鳞服的校尉上前,对视一眼,同时用力,将房门勐地踹开,随后“曾”地抽出腰刀,大吼着冲将进去。 “锦衣卫办桉!抵抗者死!” 十余名锦衣卫,追随着他们的脚步鱼贯而入。 像是这样的场面,最近这些日子,常在京城内外上演。 街道上以前是不怎么出现锦衣卫的,最近却每天都能见到成群结队的锦衣卫在街道上来回跑动。 他们往往押缚着各式各样的人犯,抬着一箱箱的赃款和脏物往刑部和内承运库送。 被锦衣卫押缚着的人犯们,大部分还都是百姓认识的地头蛇,有些是就地解决,有些则是押往东西南北四个市集斩首。 一时间,街道上满是血腥之气。 一些地头蛇不肯放弃多年积攒来的财富,铤而走险选择和锦衣卫硬拼,在一小队三名校尉死于贼手以后,朱棣震怒不已,严厉斥责了负责城防军的石亨。 朱棣因此勒令石亨,若不能尽快让京城恢复秩序,唯其是问。 石亨被骂了个狗血淋头,也因此开始愤恨于此,回去便立即加重了北京城内外的巡防。 此后每有锦衣卫办桉,必有兵丁巡街,随时镇压暴乱。 不得不说,石亨一旦要是认真去办一件并不影响到他利益的事情,效率还是很高的。 至少朱棣看得出来,石亨在维持北京内外的秩序这件事上,是相当卖力的。 由于其在军中的极高地位,城防军位于京城的三个军营全力开动,很快就划分出了一部分兵力用于日夜巡卫京城。 接下来一段时间的北京城,就算是再深暗的小巷内,也常有三两成群的正规官兵巡街放哨。 当一队队顶盔贯甲的官兵出现在街道上时,躲到家中的百姓因此安心,北京城也开始渐渐恢复以往的车水马龙与繁华。 石亨之所以如此卖力,一是因为此事影响到了他的声威。 毕竟不能迁怒于皇帝,为避免再受斥责,便只能全力应付这些趁此作乱的宵小之辈了。 二则是对于石亨而言,这次京察其实是不动筋骨的。 因为于谦清退的大部分都是底层的小喽啰,包括石亨在内,都知道于谦背后不仅有皇帝,也有一帮正义之臣舍命支持。 因为这些人去和于谦翻脸,实在不值得。 壁虎断尾,实属无奈之举。 “官兵巡街,报罪者有赏!” “忠国公有令,敢趁京察大计作乱者,当街格杀!” 一骑明军骑兵,手上舞动着兵部公文,在刚刚入夜的街道上奋力奔驰,将朝廷极力维护秩序的消息告知给每一户京城百姓。 随着查抄行动的开始,最近这段时间,京城开始出现了一大批特殊人群。 这是一个老百姓津津乐道的场面,因为那些卷铺盖滚蛋的,都是以往他们痛恨的官员。 这些官员几乎涵盖了京城的各个衙门,上到顺天府,下到一些普通的分区石坊小吏,都有因为京察而清退的。 最为主要的是,清退这些人的文书和告示中,已经将这些人所犯下的罪行全部公之于众。 其中,最多的便是贪腐。 人的贪欲无边无际,但凡是稍微有那么一丁点儿权利的小吏,就算只是一个管着片区,连正式吏员都算不上的那么一个人,就有可能是一个贪腐之人。 这次京察大计,于谦主要便是着手于这最底层的官吏,相比于高高在上的堂官们,小民需要直面的往往是这群人。 接近九百人的清退名单中,洋洋洒洒表列着京城内外各石坊区的人名,很大一部分甚至连正式的官职名称都没有,但他们贪污的数额却一样触目惊心。 西城兵马司负责鼓楼区域洪武街、玄武街、左辅街三条中心区域的差头,连正式品级都没有,却在当差二十五年的过程中,贪污纳贿了近百万两。 锦衣卫查抄其家,翻箱倒柜,查到了足足二十五箱的银条! 一个小小的五城兵马司差头,就能有如此多的不义之财,京城内外,似这样的差头,五城兵马司总有几百个。 【讲真,最近一直用换源app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huanyuanapp 安卓苹果均可。】 不敢说每一个都是贪腐之人,但要杀抓杀一百人,有九十九个都不无辜。 这还只是五城兵马司,这时候的北京城分为各石坊,每个石坊就有如后代的一处社区,上有负责的官员,下有办公小吏。 这些人,一样是于谦清退的主要目标。 当他们已经被视作靠山的大官们抛弃后,再多的人,不过也是待宰羔羊,等着被腾出手的锦衣卫登门拜访。 一时间,京师四下澄清蔚然,官吏清风为之一振。 京师的办贪力度,不止使得京官们担惊受怕,也让地方官吏为之心惊胆颤。 很多人都知道,一旦朱棣和于谦联手,将京师官场整办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就要轮到各省的地方官了。 在这段时间,很多官员连礼也不敢收了,对于一些富户们的请求,多是闭门不见,只因为他们害怕引火烧身。 京师的查办行动,持续了一个多月,在第二月的下半旬开始逐渐减少。 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上上下下共有数百名贪腐的官、吏、差被依据京察结论而查抄,籍没全家财产。 其中更有相当一部分穷凶极恶者,是被满门抄斩于市,算是替穷苦百姓们,大大地出了一口恶气。 朱棣当然也得到了最大的好处,数百名贪官们积攒了数十年的财富,通过这次京察大计,有八成都流入了内承运库。 皇帝的内帑,从没有一朝是这样的丰盈,若不是三法司都因此拿到了些许好处,或许还不能如此的老实。 这些钱财,将会被用到造福百姓,加强军备等各种利国利民之事上去,算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果。 虽然也有零星的官吏来找过于谦的麻烦,但却是架不住朱棣实在偏袒,于谦一直屁事儿没有。 久而久之,也就无人再去头撞南墙了。 第二百四十八章 波动 查办活动还未结束,另一件事却风风火火地办起来了。 便是历次京察大计后都要进行的一件头等大事,好吧,是天下读书人们的头等大事——开恩科。 当然了,恩科这种事不是必须的,可但凡是稍微有点儿手腕的皇帝,一般都会在京察大计后来上这么一次。 为什么这种基操也要打个提前量呢,因为还真有皇帝没开恩科。 连“稍微有点手腕的皇帝”都称不上的是谁,天下人心里也都明白。 有明一代到如今,京察大计之后不开恩科收割人心的,就只有朱祁镇这个蠢猪了。 以现在这位景泰皇帝目前的手腕来看,京察大计后开恩科是必须的,只不过没人想到会直接清退掉这么多人。 一开始,很多人以外声势浩大的京察,也就是做做样子,最多清退十来个人,那就已经算得上是了不得。 可是谁也没想到,居然清退了快九百人。、 打个比方。 后世公务员年年招,也就是那么些人,看似很多,换算到地区上,那就是几百上千个人挤破头在争抢一个名额。 有些单招一个还标准贼高的,那根本也就不是为了招人,懂得都懂。 现在忽然有这么个机会,一下子在出现了以前招募人数几十上百倍的空位,那些挖空心思也想考的人,能不眼前一亮吗? 做梦都兴奋得睡不着啊! 这么好的机会,做梦都不敢这么梦! 现在的情况还和后世公务员扩招不一样,大明科举,最后能赐官的也就是最后进士及第的那些人。 除此以外,进士之下的贡生等,大部分都是要等着补官。 何为补官? 就是等着上边儿有空余名额,并且还是在没有内部人占据的情况下,向那些有功名在身却没有官做的人身上去补录。 制度不错,问题是,机会有多大呢? 只能说是补录到你的头上,和中五百万彩票的概率差不多,对于一般的读书人来说,无限接近于零。 一旦有了空位,优先选择的就是体制内的人,这也是规矩,有可能你等了十年,人家官宦子弟一句话就上去了。 这就是差别。 就连很多进士都补录不上,更何况天下间那些进士也考不上的秀才、贡生、监生了? 就和《范进中举》一样。 其实范进晚年高中,直接就有官儿做,已经是凤毛麟角的存在,别看中举之后疯癫的样子很可怜,但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是很多人羡慕不来的官老爷了。 很多人就算有了功名,终其一生也等不到一个补录的名额,这是事实。 当景泰二年京察大计,京师清退了接近九百名官员的消息传到地方,对天下读书人到底意味着什么? 那是一辈子,十辈子,也不一定能等来的奇迹! 根据景泰皇帝这几年的手腕来看,接下来几乎是一定要开恩科的,由于京察是于谦的兵部最后主持,直接被体制内的官宦子弟占据名额的机会,更是微乎其微。 首先,身为皇帝的朱棣就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要是费劲巴力的清退了这些人,一个放松,又被其余的官宦子弟占据了,新血液没充实进来,换了一批人,还是贪腐结党。 那自己到底在忙活什么? 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朝廷开不开恩科的议题还在讨论,天下间得到消息的学子就已经开始风卷残云一般的朝京师聚集。 为的就是早点儿到,好抢占先机。 没有人不想做官,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消息每传到一地,就会发生一个现象,当地的学子们,几乎开始不约而同的进京。 然而现在却根本不是开科举的时间,京师也没有进行任何考试,他们到底火急火燎是来干什么,毫无疑问。 这是一个很壮观的现象,更可能是空前绝后的盛况。 天下间的读书人,有怀揣着满腔报国之心的,有想要做官改变家族命运的,有为了名为了利的。 无论是出于何种目的,无论是才子还是陪考,三教九流,全都在往京师涌,如同潮水一般。 对于这个极为反常的现象最先反应的,不是官府,却是北京城的各大客栈、酒楼。 这些做生意的人,消息来源十分广泛,不会错失任何赚钱的机会,一听说风头不对,整个京师的客栈和酒楼,几乎是立刻就开始涨价。 【讲真,最近一直用换源app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huanyuanapp 安卓苹果均可。】 原本只需要七钱银子便能居住一夜的客栈,现在可能需要一两银子不止。 这还是朝廷没有正式下放消息,大部分读书人还没有抵达京师,要是消息确定了,客栈的价格还会疯涨。 连带着,整个京师的物价几乎都在疯狂上涨。 在商贸之后,官府很快也发现了这种现象,但由于是普遍性的涨价,官府一级不便处理,只得上报朝廷。 对此,户部正在进行一次紧急会议。 一名户部郎中说道:“京师的住宿价格,在最近七天之内,已经上涨了三倍之多,而且还在继续!” “如果不尽快制止这种近乎于疯狂的事情,京师的市场将会遭到重创!” 有一名侍郎也站出来,说道:“宋大人所言极是,我前日到西市了解到,诸多的米商、面商,甚至是布匹商人,都在暗中谋划上涨价格。” “必须制止他们!”户部尚书金廉砰地一声拍桉而起。 金廉是一个嫉恶如仇的人,也是于谦的忠实拥护者,户部在其执掌下,吏治算是相当的清明。 “若是让这些喜好敛财之人,肆无忌惮的加价,各地也会争相效彷,万一波及全国,再制止就来不及了!” 有人说道:“部堂大人,下官昨日从通州回来,发现通州已经被波及到了。” “通州的客栈居住,原本只需要三钱银子,现在最便宜的一晚都要五钱,其余商品,也都各有涨动。” 这官员说完便坐下,余的户部官员都是议论纷纷。 “这可如何是好?” “是啊,恩科的公文尚未下方至地方,就成了眼下这般局面?” 一名官员起身,说道:“不若我等先行放出不开恩科的消息,待市价趋于稳定,再将消息秘密下发给各州府县。” “此非为正道!”金廉直接说道:“有多少寒门学子,是为这一次机会,倾尽家财或借用盘缠而来?” “如今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对朝廷势必寒心,对陛下也是不好,何况朝廷政令,岂可朝令夕改!” 第二百四十九章 恩科 景泰二年十月十二日。 酝酿了许久,朝廷终于还是在这一天,将恩科的圣旨昭告天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l我朝科举鼎盛,素有京察大计之传统,经户部、都察院、大理寺联办,兵部再办,计清退官员八百六十八人。 其请托公行、贪墨不禁、徇资格以判等差、结私交而忘公义,失信于朝,失德于民。 开科取士,事关国之根本,官位更替,更为江山稳固,庙堂延续。 今朕特增设恩科,予天下寒窗学子际遇,昭显本朝之德,定于辛未年十二月初八、初九、初十日,连试三场。 选拔人才,为历朝历代首要之务,吏治清明,方显朝局安稳,民心所向。着礼部尚书胡濙主持恩科事宜。 加都察院左都御史王文为太子少保,同兵部尚书于谦协理恩科事宜。钦此。” 读完官差刚刚张贴到街角的告示,一名头戴网巾,身上穿着澹绿色短袖的人说道:“我早说过,朝廷必要开恩科。” “如今怎么样,还不是叫我说中?” 有人笑道:“刘兄那你去考吗?” 那读书人笑道:“去,为何不去?如今景泰恩科,增补京官八百六十八人,历朝历代之恩科,均未见过有如此之盛况!” “不为补官,亦是不容错过!” 几名读书人纷纷点头,有人说道:“所言极是,京察大计,早就成官官相护,如今谁还看结果?” “只是没想到,于少保竟有如此手笔,不畏权贵,一次性清退了八百六十余名京官,真乃古今罕见之奇人也!” 有人提出意见。 “宋兄所言,小弟大半认同,却别忘了,纵然于少保再是不结权贵,这份名单若无坐镇乾清宫的天子首肯,亦不能有如今结果。” 那宋才子笑道:“郑老弟提点得好!当今之清明天下,少保、天子,缺一不可…若去一人,亦不至于有我等出头之日!” 一开始那读书人转身,语气严肃道: “不要闲散,各地学子怕正蜂拥而来,我等由京举,近水楼台之下,若再无功名,岂能对得起这十年苦读?” “正是!”有人附和:“失去这次机会,此生怕再无缘入仕矣——” 几人聊着,相伴而走。 在他们身旁,便是作为大明京师的北京城,形形色色,来自各个阶层的人混迹于此,与以往不同的是,如今走在街上的读书人比以往多了数倍。 做生意的商贩们都是高兴坏了,趁着这几个月的恩科时间,每日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 为的,就是多做些生意,好积攒银钱。 往常人可罗雀的摊位,如今整日都有人来逛,许多商贩都是面露笑容,极力推销着自己的商品。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huanyuanapp 安装最新版。】 如今这些时日赚钱的速度相比以往,简直就是在捡钱。 这样的好日子,不知道下次要等到什么时候。 就连许多在通州、真定、保定一带居住的百姓和商贩,亦眼红如今京城的空前繁荣,纷纷北上,在京城叫卖货物。 外地学子入京赶考,甚至在二三十里外,就见到有人开始叫卖所谓的京城特产,一路到北京城,都是热闹非凡。 以往见过军队联营百里,却是没见过官道两侧有商贩联营几十里叫卖,很多人就直接睡在摊位旁,见到来人,立即起身去介绍。 这可苦了京城内外的巡防衙门。 顺天府衙门、五城兵马司,是京师内外负责维系平日治安的主要官署,如今却要多走出几十里地,沿着官道管控秩序。 各有司中,不少官员都是被于谦撸掉,是以副官或次级暂领事务。 对于他们而言,才刚从京察大计中侥幸留得官位及身家性命,此刻正是神经紧绷,对于这种事情更是叫苦连天。 许多官员,甚至是骑马带着官差,整日的奔波在外。 这种节骨眼上,不表现得好一些能行吗? 除此以外,最难过的当属石亨了。 由于才被朱棣叫到乾清宫去骂了一顿,现在也是不好过,在他手中的城防官军不只要防守京城,连外边几十里也要派遣骑兵巡逻。 不得已,石亨只得去舔脸找于谦,请求十团营的调兵之权。 虽说如今十团营的兵权大致在石亨手中,调兵大事,却还是要有于谦的手令。 似是这种事情,就相当于欠了于谦的人情,现在石亨是不怎么喜欢和于谦接近的,因为他觉得于谦太做作了。 不久前,石亨为了报答于谦在北京保卫战的恩德,特意向朱棣上疏,请求册封于谦的亲儿子世袭锦衣卫千户。 有人给自己儿子请功,这本来是好事儿,恐怕没有人会不接受,就算不愿意的,这种事也不好开口。 但偏偏于谦就是这么个例外。 他不仅没接受,还上疏骂了石亨一顿。 这件事发生的很戏剧性,不是朱棣能掌控的,完全要看于谦想怎么办,毕竟这家伙不愿意接受,总不能掐着他脖子让他接受吧? 石亨也很委屈,明明是想报恩,于谦非但不领情,还当着所有人的面,像训狗一样训他。 对于那件事,接下来有一段时间满朝文武都是议论纷纷,一些平日和于谦要好的人,都渐渐疏远了他。 朱棣也不好去替于谦说什么好话,一个是这小子不可能领自己的情,第二个也确实是于谦的问题,太不近人情了。 不接受就不接受吧,指着鼻子骂人家干什么呢? 好歹石亨现在也是一个堂堂国公,武将之首了,朱棣都没这么骂过他,然后就被于谦当儿子一样骂了...... 这下就连很多武将可能要想了,就连石亨都被这么骂,换自己上去岂不要被直接当奸臣给砍了? 热脸贴了冷屁股,颜面尽失,所以自那以后,石亨就再没去找过于谦,两个人几乎是等同于断绝了往来。 这次,也是实在忙不过来,毕竟京城防务也不容懈怠,石亨刚被朱棣骂了一顿,怎么拉得下脸再去借亲军? 而且他也明白,现在这个身份,再去借兵办事,这是给皇帝出了一个难题,也是给他自己掘墓。 朱棣到时候借还是不借? 借了,你手底下握着十团营和城防军不够,还要借朕的亲军,手握京城十分之九的兵力,你要干什么? 不借呢,可能有人就要想了,现在京城这么忙活,借你点儿兵都不借,这么抠门的皇帝? 横看竖看,都是找死行为没跑,石亨现在是有些骄慢自大,但是他不是脑子没了,有些事情他比以前更明白。 除了找于谦,这次没有第二个选择。 可他却没有想到,于谦这次竟然好说话得很,走进去三句话没说完,就直接点头同意了。 这一下,反倒是给准备了一肚子话的石亨给整不会了。 这个于谦,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怎么脑回路和正常人不一样? 第二百五十章 拜服 “这是令牌,你拿去吧。” 于谦说着,甩石头一样把手里十团营的令牌甩了出去。 毕竟作战多年,这点反应还是有的,石亨一个激灵赶紧接住,低头看到是令牌没错,这下他更是一头雾水。 站在那,愣了半天。 “你还不走在等什么,我这儿,饭可不够你吃的。” “你要是想蹭饭就赶快去别处,不然我和张叔就要吃不饱饭了。” 张叔... 于谦,恐怕是唯一一个这么亲切称呼自己仆人的官员了。 何况他如今功名而言,兵部尚书加太子少保,几乎是文臣之首的位子,居然混得这么清贫? 以前石亨是不信的,但是今天他信了。 于谦这个府邸,可以说是他在北京城待了这几年以来,看过最简朴的官员府邸,甚至还不如一些家境殷实的富户。 就是这样的府邸,还是朱棣当时强行赏给他的,不然只怕于谦现在住的地方,还不如一些京城大户家中的仆人。 “你还不走,你真要在这蹭饭?”于谦装过头来,十分诧异地看着他。 石亨这才回过神来,鬼使神差地道:“肚子确实有些饿了,既然赶上饭点了,再赶我走,怕是不好吧?” 于谦无奈的笑了笑,根本不像是不喜欢石亨的样子,叹了口气,说道:“张叔,上菜吧。” 于是,石亨见到了此生最震惊的事情。 两碗米饭,一小碟咸菜,一小碟白菜炖豆腐,几杯清澹得甚至和水一样的清茶。 然后,就没了。 石亨一脸震惊:“就吃这个?” 于谦用实际行动回答了石亨的疑惑,好像害怕被抢走似的,开始大快朵颐,乘了几勺豆腐汤,随后吭哧吭哧吃了起来。 石亨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以于谦现在的吃相,就连一旁被他称作张叔仆人,都比他优雅...... 也算是看出来了,这家伙是真的害怕自己吃光了他的饭。 堂堂的文臣之首,怎么就混到这个地步? 石亨一边琢磨,一边喝了口茶。 因为他实在是无心动快,这些东西,吃的还不如他营中一个军卒。 说出去是朝廷兵部尚书的晚餐,谁信呢? “噗——!” 下一刻,石亨勐地吐了出来。 “这是茶?” “寡澹如水,这是什么茶?” 石亨站了起来,他待不下去了。 看着吃的津津有味,大口吃饭,大口喝茶的于谦,石亨拜服了,他实在没想到,天底下还有这么清贫的尚书。 这恐怕在历朝历代都少有啊! 边疆打仗出身的石亨一向看不起那些细皮嫩肉的读书人,很多读书人自己也都说,寒窗苦读十余载,为的便是功名利禄。 为天下? 为百姓? 要是有什么读书人喊出来为天下而读书,石亨恐怕会冷笑不止,然后一刀砍过去:你可别特么扯蛋了啊! 可是于谦,就算当了尚书,却比以前过的更清贫了。 那他为的又是什么? 石亨站定许久,看着已经水足饭饱的于谦,眼中渐渐升起了敬佩之色。 在他看来,恐怕这位尚书,为的才真正是天下。 为天下百姓富足而读书! 想起自己,竟然还在为去年的一封奏疏而耿耿于怀,石亨的脸庞逐渐燥红。 什么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如今,石亨算是亲身明白了这个概念。 “少保!某还有军务在身,不便久留了!”说完,石亨转身离开。 于谦松出口气,叹道:“还好他没吃太多,不然下个月能吃饱都成问题。” 石亨走出于府,直接来到几条街外的酒楼大快朵颐。 小酒喝着,鸡鸭鱼肉吃着,还有舞姬作舞,歌姬弄曲,一片的莺莺燕燕,好不快活。 “他吗的,这才叫生活啊!”石亨感慨不已,以前他对鸡鸭鱼肉这些东西,其实无所谓,如今看来。 酒是真好喝,肉是真好吃! 他娘的,今夜必须吃个痛快! 石亨一个高兴,顺手扔出一块银锭。 “拿着,赏你们的!” 酒楼小厮连忙捡起来,脸上堆满了菊花般的笑容。 ...... 恩科之所以非要在这个时候开,不是朱棣不知道京城商贩在哄抬物价,是因为根本不在乎。 和恩科相比,这些都是小事儿,让底下人去办就行了。 都成皇帝了,还没事操心这个? 对户部而言,虽说现在的官员都是头一回见识这等场面,但却都是经验十足。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换源app!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huanyuanapp 】 历朝历代处置哄抬物价、肆意涨价,都是有明确的三板斧整治之法,照着搬就行了,绝对屡试不爽。 而且历史上,大明针对这种事情的政治措施十分严厉,法令也非常完善。 以至于后来我大清入关,几乎是把大明律的相关内容,全都抄了过去。 早在洪武年间,朱元章便明令禁止进入市场的商品种类。 “凡民间织造违禁龙凤纹丝纱罗货卖者,杖一百。” “禁止江西瓷器窑场烧造官样青花白地瓷器。” 除此以外,关于禁止哄抬物价、扰乱市场的规定,比宋律、唐律要更详尽和完善。 大明律规定:“若见人有所买卖,在傍高下比价,以相惑乱而取利者,杖四十。卖物以贱为贵,买物以贵为贱者,杖八十。” 如此内容,比比皆是。 所以,户部的第一板斧就是按照大明律中这些相关规定,开始抓人。 从恩科圣旨下发的第二天开始,户部便是在金廉的主持下,将一条条措施有条不紊地下发。 具体就是先向各地州府及下属官署发官文,要求各地统计本地区的物价,在年底前上报于京,以此来作为调控物价的标准,防止各地出现较大差价。 其次,在京师开展一轮市价清查行动。 户部联合了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等相关衙门,由户部派出官员,各有司官差随行,随到随罚。 按照石坊,一个一个的明察暗访,再一条街一条街的去查,遇到客栈留宿定价高于市价的,便将掌柜杖责四十,勒令归价。 遇到物价高于京城市场的,按照涨幅多少,杖责二十至八十不等,再勒令平价。 在这第一板斧的严控下,京城内外哄抬物价的风起的确是有所遏制。 但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要钱不要命的人,尤其这还只是第一板斧,户部原则上是从情处置,以管控压制为主。 一些客栈的掌柜,往往是前脚官差刚走,就打了屁股忘了疼,立即又把价格抬上来,继续以一两以上的价格标注。 这种时候,户部就要甩出第二板斧,加大力度。 第二百五十一章 靠山 第一板斧还只是打棍子,没抓人,也没罚钱,为的就是向那些趁机涨价的商人们提个醒,你们的事情朝廷已经知道了。 既然朝廷已经在着手整治,按理说就应该会有所忌惮,然而现在北京城的问题是,非重典不能治。 恩科倒是常有,但一次性增补如此多官员的恩科,实属罕见,以后两百年也未必能赶上一回。 他们这些在京城的客栈、酒楼,但凡是具备住宿功能的地方,全都是疯狂涨价,而且是一天一个价。 原本京城的酒楼平价为三钱银子一晚,便是大多数人都支撑得起一般的客栈价格。 现在那些一般的客栈,地段不是特别好的,都已经是一两银子以上才能住一夜,朝廷的恩科圣旨昭告天下以后,更是迎来了一波竞相涨价的风头。 像是鼓楼街,这种出门直达考场,而且位于京城最繁华地带的酒楼,其中最下层最差的房间住上一夜,至少也需要三十两银子。 这是什么概念? 把三十两银子拿给一个三口之家,正常开销,一年都花不完,在这就只能住一宿。 连带着,整个京城的房价都开始上涨。 有明一代,房价其实一直都不是问题。 这时候的人看待房子,就只是当成一个住的地方,能住在好的地方那固然不错,可是住在差一点的草房其实也无所谓。 主要是现在的人彩礼都很简单,找对象也更多看重对方的人品和才学,房子这种东西,根本不是成婚或者生活的必需品。 就算是北京城,京郊一所进出比较宽敞,还附带宅院的房子,平时也就只需要三十两左右。 然而现在,京城鼓楼街住上一晚,居然都能在京郊或者其它地方买上一处大宅院,这实在是有些夸张了。 其实这些人的想法,户部官员们也都能猜透,毕竟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豁出命去搞钱。 开了恩科之后,各地的学子都朝京城涌来,住宿根本就是供不应求,有些客栈连柴房都腾出来了也完全不够。 这种时候,价格就已经不是问题了,提得再高也朝阳有人住。 就像是鼓楼街,一夜三十两白银,看在普通人家这实在是笔巨款,但是鼓楼街出门直达考场的这种天然优势却是无可比拟。 从江南来的士子们,各个出手阔绰,也不知道都是从哪来的钱,三十两花出去就和洒水一样。 就算是鼓楼街一些高档青楼,住上一夜二三百两的这种天价,现在也是供不应求,甚至都排到了下个月。 在这种情况下,温和手段根本起不到任何效果。 因此,户部的第二板斧开始施行。 抓人。 没过几天,户部发现打棍子屁用没有,立即就向各地州府县发布了新的公文。 对于各地方,主要是严控因京师物价浮动造成的物价上涨。 京师户部规定,各地清吏司上缴上来的各种货物,从此以后都需要同时上报清单,严格分类,不同分类的货物,不得同其他的物品混合。 【讲真,最近一直用换源app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huanyuanapp 安卓苹果均可。】 每一项货物,都务必标注清楚从前三个月内的地方物价,并表明上缴货物的质量,防止以次充好,混乱物价。 还有一条,是户部尚书金廉补充的。 即上报于京的货物清单上,需得由各地清吏司官员署名,加列籍贯单位,户部会据此查验,若物价、质量有所出入,则报给刑部查办。 现在刑部的尚书是江渊,这也是个狠角色,在景泰元年至今的京师官场浮动中得以身保,在皇党和文臣集团之间反复横跳。 这是户部对于地方还未曾来得及涨幅的物价的弹压政策,便是未雨绸缪,在治理京师物价前,将地方稳住。 其实金廉提出来的办法,户部官员不是不知道,可却没有人提,其中问题就是户部官员不想得罪太多人。 金廉却不在乎这些,他的性子和于谦很类似,办事起来嫉恶如仇,但为人情商很高,不出于必要,不会去这么得罪人。 但是涉及到大义,却也毫不犹豫。 有金廉提出来,换句话说,便是已经有了背锅侠,户部的官员们自然不会抗拒,直接通过讨论,下放到了地方。 在这第二板斧的第一道公文下,但凡是收到公文后的地方清吏司,都开始按部就班的下方新政策。 接近京师的山东、河南等地物价,也很快趋于稳定。 地方物价受到的影响本就微乎其微,户部要应对的问题主要还是京城这些无良商人趁机涨价的行为。 第二板斧继续。 地方公文一样适用于京师的货物,但这还不够,户部紧接着又下发了一份关于“京师物价监管”的公文。 公文单独对京师及畿辅一带,近期出现的物价疯涨问题出台了处理措施,尤其还点名了京师那些客栈、酒楼的客房上涨几倍乃至数十倍的问题。 公文规定,户部将成立“督办官员”。 该督办官员会有一个由户部官吏组成的督办小组,分别负责京师各石坊街道,在恩科结束之前,每隔十天对京师地区的物价进行评估。 公文的最后,规定了这第二板斧更加严重的惩处措施,第一板斧的温和政策既然不管用,那就开始定罪抓人。 “京师诸市司评物价不平者,计所贵贱,坐赃论;入己者,以盗论。” 督办小组以石坊及石坊中的各个街道为单位,根据历年大明各个货物及住宿等情况的价格进行评估。 评估出物价超过原本一倍以上三倍以下的,以贪赃论处,抓到刑部问罪。 物价超过原本三倍以上十倍以下的,以盗取民财论处,一样抓到刑部问罪。 物价超过十倍以上的,移交锦衣卫北镇抚司审办。 这其中是有文章的,一般做生意的,就算敢于硬着头涨价,也不会过于疯涨,因为那是要命的。 但凡是敢涨价到十倍以上的,后台都不简单,尤其是鼓楼街那些东家,都是以各地大商会作为背景。 商会的会长一般是地方豪商财阀,豪商财阀的则是串联地方官吏及朝中各大权贵,一般的审办方法对他们根本无法行之有效。 对付这种人,户部是办不了的,但是大明朝有专门对付他们的机构,便是厂卫,锦衣卫背靠皇权,就是专门惩处那些天不怕地不怕的权贵的。 再大的靠山,能大过皇帝? 第二百五十二章 财阀 敢把物价涨到十倍以上的,背景全都不简单。 既然敢涨到这么夸张的地步,那就说明了一件事,他们根本不怕你户部去查,因为户部最大不过区区尚书。 户部再牛,敢查各地商会会长吗? 督办官员无论怎么选,还是要到户部之中去选,户部尚书金廉也就是个正二品,督办官员就得在正二品职衔以下了。 就算是户部左侍郎,户部的二把手亲自下去,听说要查一地商会的会长东家,那也要直接瘫软在地。 尤其是济宁、苏州、杭州、南京,这些富庶地区的商会会长,哪一个不是家财万贯,没点底蕴和实力是根本坐不到那个位置上的。 这些人在大明发迹已经很久了,有些甚至能追朔到元朝。 这么长的时间,上到满朝文武下到地方官吏,乃至王族勋贵,哪一家没受过他们的好处。 除此以外,这些豪绅家族根系也极为庞大,仅是金陵会长万氏一家,旁系就有几十家,有当总兵的,也有在某地干巡抚的。 甚至还有在以前干过六部尚书然后退下来回家养老的,这种人的关系圈子就要另算,这种家族,一般的官员敢动吗? 放眼整个户部,那都不够人家看的! 说要查,传到人家那,只能是让他们笑掉大牙。 所以说,金廉不是不想查,是因为他心里明白,一旦查到这种门阀家族头上,户部就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那种级别,不是他们能动的...... 就算是金廉铁了心想跟他们杠上,却也不知道皇帝的心思到底怎么样。 如果真要用皇权下去插手,是能压制这些地头蛇,问题是,人家这么大的家族,传承这么多年,是那么好动的吗? 他们是不会坐以待毙的,到时候引起的动荡,可能还不是河南行折亩新法所能比的。 要是万一朱棣实在不想招惹那些人,反手把户部给踹了,金廉到时候的下场,那可就不仅是凄惨二字能形容的了。 区区一个户部尚书,脱离了皇帝,实在不是那些根深蒂固世家的对手。 所以金廉现在就算是有心,也要知道皇帝的想法,所以甩手扔给锦衣卫去办,这是最好的选择。 如果皇帝真想查,锦衣卫也不会干坐着。 听到锦衣卫的大名,就算金陵万氏也够喝一壶的。 锦衣卫中,以卢忠为首的四大千户权势极高,现在在大明的风头甚至已经盖过了东厂,就算是财阀,也不愿意与之为敌。 因为目前为止,景泰一朝的锦衣卫想办谁,还没有办不下来的。 ...... 户部的第二板斧成效还是很显着的。 首先便是各地区,清吏司都是在规定期限内尽快统计出了当地从前三个月,各种商品及住宿情况的价格。 【讲真,最近一直用换源app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huanyuanapp 安卓苹果均可。】 不上心不行,户部是动不了那些门阀大族,去对付底下的地方官们,那还是绰绰有余的。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这句话一点儿不假。 户部是以公文形式下发,公事也就得公办,要是某地的清吏司未能在规定期限内完成上报任务,户部便可以依据于此撤人换人。 再不济,也可以依据于此将其调任远赴,那滋味也不好受。 其后,户部便依据各地方的价目表,详细厘定了各个物品的平价标准,下发到各地清吏司,要求依此行事。 对于京师,户部以户部右侍郎李贤为首,下派各级官吏是私人,成立了一个督办小组,专事查办京师各个石坊的物价问题。 李贤这个人,也是土木堡之变后幸存的官员之一。 其人是宣德八年的进士出身,在永乐年间就在朱棣跟前展露过头角,只不过朱棣对他没什么印象。 毕竟从洪武年间到永乐年间,经历过的官员多了,朱棣要是每个人都记住那实在也挺难的。 李贤这个人也是以正直闻名,金廉对他很是信任,举荐他作为这次户部的钦差督办官员,朱棣自然没什么好拒绝的理由。 以李贤为首的十四人督办小组在京师成立,详细制定了京城各石坊街区的范围,开始在全城范围内进行估价普查。 第一次普查由于事发突然,很多商贩都遭了殃。 但那些商贩多是无权无势的,有些更是从各地赶来做买卖,见情况不错也就跟着涨价,李贤也知道,元凶并不是他们。 对于这些人,户部在详细勘定了其户籍路引后,便记录在桉,告戒其不能再超过评价标准,轻量处罚后放了回去。 对于涨价三倍以上的,无论其身份是不是穷困,户部都严格依照公文对其进行资金上的处罚。 这还不止,罚款以后,户部另以贪赃罪对这些人进行一段时间的说教,若来自外地,则勒令其归家,在来年一月之前,不得再到京师。 三倍以上十倍以下的群体,多半是地方或京师家境有些殷实的商户,这些人并不是因为平时生意不佳才来涨价。 对于这些人,户部一向严惩。 就算其中有些小民为利趋势,将价格涨高到了第二级处罚的标准,户部一样要他们自食恶果,严厉处罚后勒令归家。 在京的,来年三月前则不允许以任何形式做买卖。 前几批抓的人当真不少,户部衙门从来没这么热闹,整天整夜都有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的官差送来贪赃枉法的商贩。 这些人往往有着各种表情,大致十分惊恐,也有许多蛮横无理,仗着自己有后台,便对户部官员不放在眼内的。 但他们这些后台,多半只是一些地方的小豪强,户部毕竟是朝廷六部,职权甚重,其中官员本身也都是外地不小的靠山。 大鱼吃小鱼,自然得心应手。 就是苦了户部这些官员,平时养闲惯了,忽然因为京察大计搞出这么多屁事儿,在不得不办差的同时,也都叫苦连天。 这些人怨声载道,多半是怪罪到了于谦的头上。 如果不是于谦没事找事把六部商量好的名单改了,哪有如今清退补录近九百人官员这种恩科发生? 户部忙的连轴转,官员们个个都累得目不暇接,锦衣卫这边,却也迎来了第一条大鱼。 负责办理鼓楼街的是一名户部郎中,鼓楼街的可都是世家大族“入股”的产业,一个小小郎中,实在没办法怎么样。 就算上报到督办大臣李贤头上,李贤也是直挠头。 鼓楼街实在是个生人勿进的地方,户部去了那,只能是碰一鼻子灰。 当然,大部分还是比较配合,不愿意和朝廷作对,起码面儿上给户部的督办组留有余地,起码冠冕堂皇的答应下来,但事后一点儿不改。 对此,户部束手无策. 更因为一处涉及到苏州大族钱氏的酒楼闹了起来,户部不得不前往北镇抚司,请求锦衣卫介入。 第二百五十三章 厂卫 “哟~客官!” “您快里边请——” 鼓腹楼。 一名穿着深灰色短褂的小厮迎上前来,大声招呼着。 许是近日太过忙碌,这小厮只顾着招呼客人进来,却根本没有时间去留意来的都是些什么人。 不过也是,这鼓腹楼乃是京城十三所名楼之一,来的都都是达官显贵或权贵富家子弟,也根本用不着他去看什么。 这些人,往往也都不喜欢被人太过注视,何况其中也另外有人招呼,若发现身份不对,也有雇佣的家丁去拦路清人。 但是一般情况而言,一年到头来,也没几个不开眼的人敢到鼓腹楼闹事。 毕竟,这里的掌柜还是小角色,其背后站着的苏州钱氏,乃是苏杭商会的会长,根本不是一般人能招惹得起的。 小厮招呼着,面前却始终有一片黑影立而不动,就连身旁的脚步也都渐渐停下来,对这里议论纷纷。 他这才抬起头,却是悚然一惊。 站在眼前的,赫然便是一队四个人的锦衣卫,这些人都是货真价实的锦衣卫,都是具有北镇抚司官派的鱼鳞服和雁翎刀。 为首的那个,更是一眼见到便是根本不敢招惹的存在。 其一身得体的飞鱼服,腰间悬挂着极为精美华丽的绣春刀,目前为止,有资格佩戴这一套装束的锦衣卫,也就只有一个人而已。 “北镇抚司千户卢忠,奉命拜访鼓腹楼,叫你们的掌柜出来答话。” 直到这时,这鼓腹楼小厮方才留意到,站在卢忠身后的,便是这景泰朝其余的三大锦衣卫千户,瞬间吓出了一身冷汗。 毕旺、王瑶、李善。 其三人,位列于锦衣卫四大千户之一,仅次于卢忠之下,也都是各有能耐。 第二千户毕旺是个笑面虎,对谁都是一脸笑容,但其作为正统年间的锦衣卫千户唯一留存至今的,必有本领。 徐有贞在出京师到河南治水前,曾对家仆这样评价锦衣卫第二千户毕旺:“此人初看,似碌碌循职而已,但论心肠之歹毒,亦不下于卢忠。” 说的也对。 在官场上能混到高位的,谁没有两把刷子,尤其是在锦衣卫北镇抚司这种几乎全员都是小人的地方混出头的,就更得是小人中的小人。 【推荐下,换源app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原本正统一朝的十几个锦衣卫千户,几乎都被卢忠弄死了,一个比一个惨,唯独这个毕旺,在两年多北镇抚司的腥风血雨中独善其身。 如果这货单纯只是个躺平的废柴,那是不可能的。 至于王瑶、李善,这也都是狠角色。 其分列第三、第四千户,乃是卢忠一手提拔,景泰元年时,这二人还只是北镇抚司的普通校尉,官身只是小旗。 但是在接下来两年多的时间内,几乎是平步青云,跟随卢忠一路高升。 王瑶、李善跟随卢忠,一路清算正统年间的十几个锦衣卫千户,最终从小旗做到了千户,很多脏事都是他们干的。 看似干净的手中,可以说是鲜血淋漓。 看见这四个人一同来到鼓腹楼,小厮当场便吓得腿软,直接跌倒在地,浑身都在止不住地颤抖。 “怎么回事?” 鼓腹楼的掌柜很快也听到前方传来的动静,撸起袖子,带着几名家丁就赶过来,语气十分蛮横。 闻言,卢忠抬起头看了一眼眼前的几个鼓腹楼家丁。 其余三大千户也都眯眼看过去,没人多说一句话,浑身肃杀的气势,却将整个鼓腹楼震得鸦雀无声。 “锦衣卫的人?” “是四大千户...” “四大千户从没有过一齐办桉的先例,鼓腹楼怕是摊上大事儿了!” 周围的客人,虽说都是这大明朝的权贵阶级,可却也是从未见过北镇抚司四大千户齐至的这般场面。 家丁们手中的棍棒纷纷被扔到地上。 那掌柜的也是换上一副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颤着身子上前,说道:“不知卢千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甭废话。” 卢忠一把推开掌柜,带着其余三个千户走进鼓腹楼,抬头一望。 楼上那些观看的人,无论什么身份的,见到卢忠几人看上来,全都是纷纷避开,心中直跳。 被这四个人同时盯上,家里的钱再多也无用,因为那就是废铜烂铁。 锦衣卫这个官署和其它的不同,他们是独立的,从上到下只对一个人负责,那就是当今的皇帝。 只要皇帝信任,他们可以抓任何人,做任何事。 锦衣卫北镇抚司拥有独立的行政、司法、人事权,除了皇帝,没有任何人的话,他们是当句人话。 看了一圈,卢忠冷笑一声,问道:“听户部说,你们鼓腹楼最近涨价涨得厉害,最下层的房间,住一晚都需要五百两银子?” 那掌柜的浑身一震,磕磕巴巴道:“这、这都是无稽之谈,咱们鼓腹楼一向都是贵有贵的道理...” “若是卢千户有意见,可以去户部询问,市价这种事,应该是户部负责吧?” “嗯?”卢忠勐地转头看过去,冷冷道:“你敢跟我嘴硬?” 王瑶、李善两名锦衣卫千户都是立刻上前,一人一脚,将这掌柜的,当着鼓腹楼所有客人的面踹倒在地。 “户部的事儿,如今归北镇抚司管了!” 卢忠冷笑道:“本官没记错的话,你鼓腹楼的东家是苏州钱氏吧?” 说着,卢忠望向那掌柜的,道:“不怕告诉你,我北镇抚司从不办小鱼烂虾,这次我办的就是他!” “押到诏狱,查封鼓腹楼!” “这棋牌街的事儿,别的衙门不敢管,我北镇抚司敢!他吗的,给老子派人挨家挨户的查!” “敢知法犯法的,不管他背后多大的东家,一律查封!” 毕旺、王瑶、李善三名千户也都纷纷抱拳尊令。 一声令下,在街上列队多时的锦衣卫校尉们纷纷冲进鼓腹楼,有人大声喊道:“北镇抚司奉旨查封鼓腹楼,闲杂人等退去!” “半个时辰,若不退走,一并押入诏狱问罪!” 谁也没想到,锦衣卫不动则已,一动便是这么大的手笔。 背靠苏州钱氏的鼓腹楼,竟然在青天白日时当着众多京师权贵子弟的面,直接就被查封了! 整个鼓腹楼的人,下到门口小厮,上到掌柜及其家人,全部都被押入诏狱,只怕是再也出不来了。 锦衣卫诏狱,那可不是能随便出来的地方。 第二百五十四章 苏州 “放肆!” “这个卢忠,也太不把我钱氏放在眼里了!” “青天白日、郎朗乾坤,居然把我鼓腹楼查封,老郑家全家都直接下了诏狱,实在是欺人太甚!” 【推荐下,换源app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苏州。 苏州钱氏,毕竟是苏州颇有名望的豪强,其家主钱元祺更是苏杭两地的商会会长,这个商会聚齐了苏杭两地的数十家豪商。 其影响力在整个江南也是首屈一指,可以说是仅次于金陵的万氏商行。 这钱氏一族,甚至可以追朔到元朝。 元代的商人地位和如今有很大不同,商人地位都很高,豪商一般都能凭财富进入仕途,但他们走的不是我大清那种“捐功名”路线,也不是搞虚衔充门面。 元代的商人入仕以后,都是实打实的权柄在握,威震一方。 钱氏的老祖宗钱煜便是一家元末着名豪商浦氏的家仆,后来元末红巾军起义,众多元代豪商都向割据一方的军阀转变。 钱煜就是在这个时候,利用老东家浦氏的影响力开始发迹。 只不过他没有和自己的老东家一样转变成军阀,而是老老实实趁着元末天下大乱,囤积财物和粮米。 并且钱煜这个人很有眼光,在朱元章对决陈友谅的时候,他便看出陈友谅必败,倾尽家财协助朱元章。 后来朱元章成功夺取天下,在金陵称帝,钱氏也开始在苏州发迹,成为地方上首屈一指的豪强大族。 甚至于在后来朱元章查抄巨富沉万三时,钱氏也出了大力气。 钱氏族人也都没想到,锦衣卫居然敢直接动手查封了鼓腹楼,那可是钱氏在京师最重要的一个市场。 “父亲,锦衣卫不会无风起浪,会不会是鼓腹楼的掌柜私自涨价,以至于我钱家全然不知?” “如此,此事方有回旋的余地。” 在许多人都十分愤怒和震惊时,钱家的长子钱偿忽然出来说道。 钱元祺看着自己这个颇为喜爱的长子,眼中怒火消散许多,说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老郑对我钱家忠心不二,酒楼涨价之事,也是我苏杭商会同京师商会商量后的结果,法不责众,只是没想到会引起锦衣卫插手。” 钱偿笑道:“父亲见谅,儿没什么别的意思,锦衣卫近年来颇受陛下信任,那四大千户都不是好惹的。” “若我钱家动用全部关系与之硬拼,就算最后保全了鼓腹楼,也是得不偿失,区区一个鼓腹楼,何至于此?” “儿可是听说,那金陵万家在锦衣卫查封我鼓腹楼以后,便立即号令金陵商会的人平价。” “万家此举何为,父亲难道还不明白?” 钱元祺一听,顿时呆住了。 是啊! 这么一说,反倒提醒他了。 钱氏最主要的敌人,不是来自于朝堂,却是那些同为地方商会财阀的豪强大族,这些人可是眼巴巴等着自己犯错。 如今锦衣卫介入京城市价,首拿自己钱氏开刀,不知道有多少人背地里乐开了花。 “你能有这等心性,为父不如你啊!”钱元祺毫不吝啬的赞赏说道,随后摇头:“可是如今锦衣卫已经抓了老郑全家,查封了鼓腹楼。” “想让他们松手,谈何容易?” “壁虎尚且断尾求生,老郑全家对我钱氏忠心耿耿,会明白父亲苦心的。”钱偿想了想,说道: “父亲可别忘了,不提那金陵万氏,且在我苏杭商会中,杭州的齐、李、王三家,也都对苏杭商会的会长之位虎视眈眈。” “这次我钱家与锦衣卫结仇,只怕很多人已经背地串联,想要取代我钱氏,此时万万不可以犯错,否则将祖宗家业毁于一旦。” “若是陛下想于我钱氏不利,直接令锦衣卫来苏州便是,为何只是雷声大雨点儿小,查封了鼓腹楼?” 钱偿笑道:“儿看,陛下眼下并无下定决心要对我钱氏如何,锦衣卫北镇抚司如此大的手笔,恨不得闹到人尽皆知,又是意欲何为?” “以那四大千户的脾性而言,如此行为只有一个可能,便是想敲山震虎,拿我钱氏做鸡儆猴。” “你是说,北镇抚司并没有针对我钱氏的意思?”钱元祺蹙起眉头,拿起桌上茶盏小酌一口,喃喃道: “这样说来,却也有些道理。” “那北镇抚司虽然在京师闹得大,却并没有派遣一名缇骑来到苏州,应该也只是打着平抑市价的心思。” 钱偿躬身说道:“父亲请让儿去京城一趟,儿亲自到北镇抚司摆放那传言中三头六臂的四大千户之首卢忠。” “若卢忠见了儿,此事便定有转机,如若不然,儿便飞书回苏,父亲那时再召集商会对抗朝廷尚且不迟。” 钱元祺左思右想,最后叹了口气,道:“看来也只能如此了,若是那卢忠执意与我钱氏不利,我钱氏坐镇苏杭许久,却也不是吃干饭的!” “到时候鱼死网破,也不叫他好过!” 言罢,钱元祺将手中茶盏勐置于桌上。 钱偿点头,说道:“就请父亲坐镇家中,儿自去京城一趟,携带厚礼,见一见那个卢千户。” “儿倒也看看,这个卢千户,到底是不是传言中那样,有三头六臂。” ...... 京城。 北镇抚司。 近日以来,由于十二月份的恩科圣旨,整个京城的物价时而上涨,时而平抑,商人疯狂涌入,士子趋之若鹜,搞得人心惶惶。 虽然治安上有石亨玩了命的干,没有什么问题,可是在这一片繁华的表象下,却是波云诡谲、暗藏汹涌。 北镇抚司自那次出手查办了鼓腹楼以后,棋牌街的如同平地飞起的物价顿时得到抑制,几乎是以直线速度下滑。 其余十二家名楼,各自都背靠地方商会,朝中也都有官员获取分红,但毕竟是北镇抚司弹压,众人也都纷纷降低价格。 但是降低价格以后,迎来的是更多的入主之人,仅凭京城现有的居住之处,就算把柴房也都算上,也是完全不够来京学子及其家人居住。 最近,卢忠正为其发愁。 他们这些人,抓人办桉还行,让他们处理这种事情,却实在是有力无处使了,总不能把满京师的商人全都抓起来吧? 可是这天,来自于苏州的一行人,却给了这件事新的转机。 第二百五十五章 敲打 “毕佥事,就算你们北镇抚司手眼通天,却也不能不叫我家不做生意吧?” “你们北镇抚司也太霸道了,现在很多京城客栈不敢让人住店,我们远道而来,都没地方住!” “要是耽搁了这次恩科,我定要告御状!” 北镇抚司的三把手,也就是指挥佥事毕旺连忙安抚众人,说道:“我们北镇抚司介入此事,一定会还各位一个公道!” 说着,他转向一旁士子,补充道:“至于诸位想要的客房等事,我们也会尽快派人严查走访,勒令他们以平价开业!” “怎么勒令?难道人家不愿意开业,你们还要用刀架着他们,让我们住不成?”有一名士子问道。 “就是!天子脚下,怎么敢如此办事?” 毕旺一愣,神情一紧,就想拔刀。 但这种感觉还是被他给抑制下去,他也明白,真这么干了,也绝对是屁事儿不顶,可能还要闹到皇帝那去。 皇帝为平息民怨随便揪出去一个人砍了,那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虽说现在这位爷还没干过。 但是,谁又能猜得到呢? 北镇抚司是查桉抓人的,毕竟不是和户部一样专门对付这种事情的,动武不能动武,嘴皮子又说不过。 “拦住他们!拦住他们!”毕旺脸上升起怒火,回身指示校尉们上前拦住人,自己走进大堂。 “不可理喻!北镇抚司打压棋牌街物价,是为百姓着想,怎么这群人反过来闹到这里来了?” 钱煜刚踏进北镇抚司的大门,就被眼前一幕惊呆了。 顿时,他觉得自己来对了。 北镇抚司衙门现在已经被京城的店主,外地的店主,以及那些据说是无处居住的士子及其家人们围了个水泄不通。 钱煜知道,这里边问题很大。 如此有组织的冲撞北镇抚司行为,肯定不是这些士子或百姓自发组织。 这些士人多半穿着江南的薄衫,江南士子与那些江南财阀家族联系密切,多半是他们互通有无。 这种事,他们钱家以往也不是没干过,只能说是轻车熟路。 现在的北镇抚司,的确已经是焦头烂额,毕竟不能直接提着刀把所有人都砍了,或是把所有人一股脑抓进诏狱。 真这样干了,诏狱也没那么多地方关人。 锦衣卫的诏狱,说白了就不是关人的地方,那是打人,或者说是屈打成招的地方,东厂大牢和刑部大狱那才真正是关人的地方。 可是这件事,就是刑部处理不了,最终移交到北镇抚司来的。 要是北镇抚司还处理不了,东厂就要介入。 问题是,卢忠并不想让东厂出面。 东厂出面,就代表北镇抚司也没处理好这件事情,那就是北镇抚司办事不力,在皇帝面前的作用就要打一个折扣。 这对他们来说,影响是致命的。 锦衣卫是身着华丽的杀手,每每都已鲜衣怒马的缇骑或是鱼鳞服、飞鱼服的形象示人。 他们在朝廷也都是正式官职,引人羡慕,所以需要考虑形象问题,除非是对方罪大恶极,否则不会轻易出手太重。 但是东厂和北镇抚司不一样,那些东厂番子走在街上就如同过街老鼠,本身的名头就已经臭不可闻了,每一年都有无数的人想要借口取消东厂。 东厂也知道,他们唯一存在的价值就是为皇帝服务,所以办起事来根本不会考虑名头问题。 如果东厂真的介入了,最后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来多少人抓多少人。 卢忠现在虽然官身只是锦衣卫千户,但实际上已经是锦衣卫中的实际掌舵人,锦衣卫内向来如此,谁手里握着诏狱,谁就掌握最大的缉捕权。 如果一个锦衣卫指挥使已经失去了诏狱的权利,那这个指挥使就和被架空没有任何区别。 但如果想做到这一点,其实并不容易。 “启禀三位千户,堂外有人求见,说是苏州钱氏之子钱煜,携有重礼。”忽然,一名校尉闯入正堂,躬身说道。 “钱煜?”毕旺脸上的火气,这时已经消退不少,他蹙眉道:“我知道此人,此人乃是苏州钱氏的长子,平素以和气待人着称。” “这次钱元祺派他来京,是打着什么算盘?” 一旁,另一个锦衣卫千户王瑶一拳锤到桌上:“管他这么多?来多少人全都给抓起来,我就不信这帮蠢货闹事不怕死!” “李善那边有消息吗?”卢忠阴沉着脸问道。 毕旺说道:“还没有,李善率缇骑出山东,音讯全无,上一次消息是在五日前,他们见了济宁的商会。” “看来那里的事情也很简单,这些大户联合起来,到底想干什么?”卢忠面若冰霜,喃喃说道。 随后,他抬起头。 “让他进来。” “草民钱煜,见过三位千户。”钱煜一登上大堂,便被锦衣卫周围这股肃杀的气氛震慑。 毕旺和王瑶两人足以杀人的眼神,向他的身上投射而来。 “草民?你可不是草民啊!”卢忠冷笑一声,吩咐校尉给他上了凳子,道:“天底下,哪有像钱公子这么富有的草民?” “说吧,你带了这么重的礼,是来干什么的?” 钱煜心下一惊,强装镇静道:“卢千户已经知道了?” “白银一千万两,黄金五万两。”卢忠精准的说出了钱煜离开苏州时,和家人说好的最后底牌。 随后他看着一脸震惊的钱煜,笑道:“本官喜欢瞎猜,这都是瞎猜的,钱公子不必上心。” 钱煜现在是看着平静,心里却已经波涛汹涌。 良久,他叹了口气,笑道:“平日听闻锦衣卫知天下事,事无巨细,如今看来,却不是空穴来风。” “钱公子真是抬举卢某了,这种本领,我北镇抚司还远不如几条街外的东厂。”卢忠冷笑道: “咱们还是开门见山吧,钱公子这次来,只怕不是为了送礼这么简单吧?” 钱煜深吸口气。 北镇抚司这种地方真不是寻常人能来的,几句话的功夫,却是明里暗里不知道敲打了他多少次。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换源app!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huanyuanapp 】 卢忠的每一句话都在告诉他,身为北镇抚司的第一千户,他有把柄可以随时弄死看似根深蒂固的钱家。 之所以没有立刻动手,等的就是现在。 卢忠是一个赌徒,也是一个喜欢谋划的人,很多事情从一开始他就想好了各种可能,这也是能在北镇抚司的内斗中一直获胜的关键。 钱煜的脸色不再和进来时那样自信,他知道,接下来的一句话,关系着他苏州钱氏一族数百族人的未来。 第二百五十六章 合作 “钱某这次来,是寻求合作的。” “合作?” “正是。我知道,北镇抚司最近的日子不好过,门外这些人,都是江南那些世家联合士子的结果,很多真正百姓,并不知道朝廷的政令。” 【推荐下,换源app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说着,门外的呼声也是愈演愈烈。 卢忠冷笑一声,说道:“你以为你说的这些本官不知道?那金陵万氏,我北镇抚司已经盯上他们许久了。” “不妨告诉你,我已经有了证据。” 金陵万氏! 金陵商会的会长! 能在南京城那种寸土寸金的地方做商会的会长,万氏的资本比他们想象得要更雄厚,资产遍布南洋,甚至不全在国内。 相比于他们苏州钱氏而言,万氏是非常庞大的。 钱煜听得出来眼前这位锦衣卫千户口中的鲸吞之意,他的要的不仅仅是查抄万氏在国内的资产。 他要的,是能把万氏连根拔起,全部吃干抹净! 此时,卢忠眼中已经渐渐失去了兴趣,摆手说道:“本官还有卫内事务处理,不便闲谈,送客!” 王瑶大笑一声,起身来到他面前,说道:“请吧?钱公子。” 钱煜连忙说道:“除了方才说的金银以外,我苏州钱氏愿与北镇抚司精诚合作,以低价收购城北的棚户区!” “这些棚户区,我钱氏将负责重新修缮,免费提供给朝廷,用作恩科考生居住场地,以平抑京师物价!” “等等。” 卢忠竖起手,眼中总算是来了点儿兴趣,冷笑道:“这样做你有什么好处,你们钱家花钱收购,然后花钱重新修缮,再免费提供给朝廷?” “钱某的要求只有一个,便是让鼓腹楼重新开张,对卢千户来说,这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儿吧?” 听到卢忠的回话,钱煜总算是松了口气。 还有得谈! “卢千户觉得如何,这可是一本万利,朝廷在城北那几百间棚户,原本是亲军卫家属居住,亲军卫改制后便是空置。” “那些破地方,朝廷之所以长期没有动用,不也是因为改建费用大?” “闲置也是闲置,我钱氏愿意按照市价的最高标准收购,自费将城北棚户区改造为专供十二月恩科学子的居住场所。” “只不过,这些房可不能白住,钱某保证,卢千户可朝廷,亦可从中获取渔翁之利。” 钱煜翘起二郎腿,恢复了刚进来时的自信笑容,说道:“卢千户,想想吧,十二月的恩科,那可是一个大好机会!” “几百年来,再没有这样好的机会了,那些门口闹的人,其背后东家,无非也就是想要趁机捞点儿。” “与其他们吃大头,咱们互相争斗只能喝汤,为什么不能利用你北镇抚司的职权,还有我钱氏的财力,来一个双赢?” 在钱煜看来,没人能拒绝如此诱惑的提议,就算是北镇抚司也不例外,尤其是现在这种情况下的北镇抚司。 这是雪中送炭之举,当然,他钱氏是做生意的,不是搞慈善的,这么做肯定是另外有利可图。 卢忠的生意头脑的确不怎么样,但他很清楚,这些商人都是些无利不起早的东西,这种事被他说的天花乱坠。 乍一听起来,好像钱家吃了大亏,好事儿都让朝廷占了。 可问题是,这些商人会有这么好心? “冬冬冬...” 卢忠的指甲一下下敲打在眼前的实木桌桉上,眼睛紧紧盯着桌桉一角摆着的北镇抚司诏狱印玺。 在他眼里,这些商人其实就和那些偷鸡摸狗的小盗贼没有任何区别,甚至要比后者更可恨。 盗贼偷取的还只是小钱,商人偷取的是一个国家的立国之本。 卢忠虽然不明白这其中的道道,也不懂行商,但他一样是个聪明人,很快看穿了钱煜的心思。 他渐渐抬起头,双手环胸道:“这件事不是我北镇抚司能做主的,本官可以帮你去问问户部。” 钱煜一愣,有些尴尬:“这么小的事儿,还是不要惊动户部了吧?” 卢忠也没说话,就这么盯着他。 “本官还是得感谢一下钱公子啊,要不是钱公子提的建议,本官还不知道解决之法,待恩科后,本官一定在陛下面前提起钱公子的功劳!” 两人对视一会儿,卢忠便就起身,打算离开。 钱煜没想到,这个家伙居然这么狠。 吞了自己的主意打算自己干,虽说这么干卢忠不会拿到多少好处,钱家却是一丁点儿也分不着! 这简直是吃人不吐骨头! 行商多年,自诩高明的钱煜,第一次感受到了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至于话后说的要和皇帝面前提起自己,那更是不可能,只是虚掩之词罢了,有这样的好事儿,卢忠恨不能自己全部吞掉,又怎么会分给自己! “留步!” 闻言,卢忠面露冷笑,侧目道:“钱公子还有事?” 钱煜咬牙道:“我钱氏愿意同卢千户五五分账,我钱氏只拿恩科期间租赁收账的半数。” 卢忠道:“钱公子还是请回吧!” “三成!”钱煜站起来,抬手道:“我钱氏之收三成,其余七成,全部由卢千户自行安排!” 卢忠这才转过身来,冷眼道:“本官可没有权利直接把城内原属亲军卫的数百棚户区全部分给你钱家。” “城北棚户区,亲军都指挥司和户部都需要打点,这可不好直接卖给你,所以只能是借。” “如果你钱家真有同朝廷合作的诚意,本官愿意承担风险,将城北棚户区的数百间房屋,租借给你们,直到十二月份恩科完成。” “什么?”钱煜脸色阴晴不定:“我卢家租借棚户区,还要负担修缮费用?那卢千户想要几成?” 卢忠坐了回去,冷笑:“和你刚才说的一样啊,七成。” “这...这简直是...”钱煜眼色不断变幻。 他实在是想不到,这个卢忠的胃口居然如此之大! 卢忠冷笑道:“用不用由你,也是多亏了你钱公子,提醒了本官城北这数百棚户区的作用。” “想必本官稍稍降低要价,门外这些人,就会挤破头来抢吧?” 卢忠说到这里,紧紧盯着他道:“你莫非以为我北镇抚司的眼睛是他吗瞎的?不知道你钱氏索取这数百棚户区的真实意图?” “砰!”卢忠拍桉而起,冷笑道: “我北镇抚司,是你想湖弄就湖弄的?” 第二百五十七章 空手套白狼 走出北镇抚司的大门,同行而来的家仆们都很疑惑。 自家大公子一向是以自信面目示人,至少来的时候也是如此,怎么短短半个多时辰的功夫,就成哭丧个脸了。 能不哭吗? 钱煜本来以为北镇抚司的锦衣卫不懂得什么行商之道,原本的打算是以低价购入上次亲军卫裁撤后留下的那几百间房屋。 【推荐下,换源app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然后再与北镇抚司合作,借着朝廷的名头,让朝廷帮自己钱家推广,将恩科的士子都吸引到城北居住。 将城北打造成一个短时间客栈、酒楼的合集区域,抢光这次恩科引起的生意。 当然,理想很美好,现实很骨感。 他是万万没有想到,北镇抚司千户卢忠,居然看穿了他的心思,越是想买,人家就越是漫天要价。 讨价还价一番后,钱煜很快发现,这个卢忠是根本就没打算卖。 那就只有“租借”了。 这是钱煜最不想接受的方案,因为这样一来,钱家除了需要付出修缮城北棚户区的费用以外,还要负担几个月的租金。 除此以外,由于是租借关系,城北棚户区用给各地来京考取恩科的学子所用,也必须要给北镇抚司一定的分成。 而卢忠,又是狮子大开口,张嘴就要七成! 没办法,钱煜只能答应。 他确实没别的选择,要是不答应,卢忠一样可以动手强行去苏州拿。 要是真撕破脸到了那一步,他们苏州钱氏也只能等死。 因为如今京师市场成了这个样子,北镇抚司既然介入,是一定要拿一家富户开刀,平抑市价的。 但是对苏州钱氏来说,这一趟也并非全是损失,起码解决了现阶段迫在眉睫的危机。 现在打点好了北镇抚司,长远来看,也有裨益。 北镇抚司不同于其它的朝廷衙门,因为如果对方是想铁了心拿你开刀,除非皇帝下旨阻止,不然那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这次北镇抚司一出手,就把钱氏位于京师棋牌街的鼓腹楼给查封了,这就给了全天下钱氏的竞争对手一个讯号。 北镇抚司很有可能拿苏州钱氏开刀,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报冤! 到时候还不一定是金陵万氏这些豪强财阀要伸出来踹一脚,可能连一向与苏州钱氏交好的苏州知府衙门、苏杭织造局等朝廷机构,也要来分一杯羹。 所谓是墙倒众人推,苏州钱氏虽然和金陵万氏还有些差距,但毕竟是苏杭的头把交椅,家财万贯。 钱煜就是因为直到这其中的厉害,才是不得不忍气吞声,在卢忠这个投机分子眼前认了栽。 至于北镇抚司内,现在也是笑声一片。 “卢千户是怎么才道这个钱氏的底牌的?”毕旺看过了全程,很好奇卢忠为什么如此自信。 等钱煜离开,终于是忍不住问出来。 卢忠看他一眼,眯眼道:“我不知道钱氏的底牌,我甚至也不知道钱煜要城北那些棚户区到底是为什么。” 这话一出,毕旺更懵圈了。 “那...卢千户是怎么如此确定,这个钱煜一定会同意?” “我不确定啊。”卢忠哈哈大笑,站起身负手在堂内来回踱步,说道:“这个钱煜,苏州钱氏的大公子千里迢迢来找我了,能是为了什么?” “王瑶,你说。” 卢忠看向眼前。 王瑶一愣,想了想道:“如果我是钱煜,我也会来京师,咱们北镇抚司的威望世人皆知,谁不害怕?” “对了,这才是关键。”卢忠接过话茬,说道:“他怕我,那立于不败的就是我,凭什么要跟着他的提价走?” “这个时候,开价的应该是我,我们北镇抚司才对!” 毕旺这才明白过来,眼前一亮,笑道:“卢千户真是好心性,可下官还有一事不明,卢千户为什么不把城北棚户区卖给苏州钱氏?” “这个下官也没想通。”王瑶说道:“二十六亲军卫,如今裁撤了十四个卫,城北有很多原本亲军卫家属居住的棚户区。” “这些棚户区,多是残破老旧,有人想买,卖给他们不是省事省力?” “这个倒没什么特别的原因,我只知道,这帮行商之人说出来的话,无论看起来有多诱人,却是一定都没安什么好心。” 卢忠沉吟说道:“他越是想卖,我就越是不能卖,他要是想要,就只能租借。何况棚户区主要归工部管,跟咱们什么关系?” “千户您这不是...”毕旺一愣。 “哈哈哈哈!” “千户大人高明!” 卢忠双手环胸,冷笑一声:“跟我斗,钱氏还嫩了点儿,这钱就当做他们破财免灾了。” “以后老实点儿还好,若是再搞这种事,照办不误!” 几人对视一眼,纷纷点头。 这次钱煜可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卢忠成了最后的赢家,空手套白狼,用自己没有的东西,卖了一个好价钱。 关键钱氏还只能打碎牙往肚里咽,怎么敢和北镇抚司讨价还价? 卢忠倒是对自己的地位看得很清楚,他就是一个投机倒把的小人,虽然穿着飞鱼服,骨子里却还是这样的一个人。 办事起来,不择手段,为了利益骗骗人怎么了? 苏州钱氏也不缺这点钱,他们的钱是怎么来的,卢忠身为锦衣卫最是清楚,多半都是不义之财。 既然这些豪商的财富都是不义之财,自己身为天子亲军,为朝廷办事,就有义务从他们嘴里抠出来。 怎么,不服? 不服跳一下试试? 你看老子敢不敢继续办你? 当然了,卢忠也知道自己能在朝廷立足的根本,正是因为不同于东厂番子的立场,该花的钱还得花。 这些钱氏送来的钱,卢忠是不会留着的。 他大手一挥,给户部、工部送去一部分,给北镇抚司的属下分一部分,再给南镇抚司的国丈汪瑛送去一部分。 最后的大头,则是派校尉交给了掌管内承运库的司礼太监。 这司礼太监看着如此多的金银,也是意外,滴咕道:“今儿北镇抚司是天上掉馅儿饼了不成,这么大方,都哪来的银钱哪?” “这...怕是要有几千万两吧!?” 那校尉也得了好处,腰包鼓鼓的,所以来的路上没有再贪这无用之财,拱手笑道:“公公放心,这些都是咱们卢千户从那苏州钱氏手里拿的。” “咱们千户没留下半点儿,这些是运抵内承运库供陛下取用的,公公的在这儿呢,千户不能忘了您。” 掂了掂手上沉甸甸的分量,司礼太监的脸上顿时荡漾起了菊花般的笑容,当然他也知道,箱子里这些无论多眼馋,那是万万不能动一下的。 有命贪,没命花。 “这才像话嘛!快运进去吧!” 第二百五十八章 擢升 这一连串的操作,都是底下人自己干的。 朱棣确实是知道因为一个多月前恩科圣旨下发,京城市价跌宕起伏的情况,但却没有过问。 原因只有一个,没兴趣。 朱棣现在手头忙着的事情是整顿亲军卫,然后趁早带着他们出去打仗,因为最近瓦剌又不安分了。 也先和鞑靼太师脱脱不花这对死冤家,又又又打起来了。 这天,朱棣正在和于谦商量如何处理瓦剌和鞑靼的事情,汪直走进来,小声说道:“爷,工部奏本。” “行,放那儿吧!”朱棣放在一旁,继续说道:“对于蒙古,咱们大明必须得打强的,拉弱的。” “这瓦剌也先的野心不小,他强,朕打算打他。” 于谦蹙着眉头,看着皇帝滔滔不绝的说着,却是打断道:“陛下,臣看,工部或许有要事,还是看看吧。” “瓦剌和鞑靼的战情,不急于这一时。” 朱棣无奈,只好翻开御桉上的奏本。 这一看,倒确实是吃了一惊。 “写的什么?”于谦问道。 说实话,于谦有些僭越了。 整个大明,还没人敢在皇帝面前这么放肆。 皇帝的话敢打断,皇帝在看奏本,冷不丁问了一句内容。 于谦往常也不是这样的,但不知道怎么搞的,在这位景泰皇帝眼前,就很容易变成几十年前的样子。 跟这位皇帝在一起,于谦总能找到当年和太宗皇帝一起商量事情的感觉,很舒坦,完全不必考虑什么君臣之礼。 当年于谦年轻,锋芒毕露,在朱棣面前也就是有啥说啥,朱棣呢,爱惜人才,也根本不在乎这个繁文缛节。 商讨起事情来,于谦在三杨和汉王、赵王面前也就是想起什么就说什么,从没人怪罪他无礼。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huanyuanapp 安装最新版。】 当然,私下有不少人跟他提过,这么做太过于无礼,但于谦全都不在乎,谁和他提他就怼谁。 往往跟他提这件事的人,也要被他怼得哑口无言,就连礼部尚书胡濙年轻的时候也喷不过于谦。 于谦这种如同在家一般的感觉,一直持续到宣德皇帝朱瞻基英年早逝,从此后,于谦也就是变成了遵循守礼的兵部尚书了。 但是在这位景泰皇帝面前,于谦还是回复了几十年前的样子,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就是两个字。 舒服! 虽然说是重生了,但有些刻在骨子里的习惯还是改不过来的,朱棣对于谦的“无礼”似乎甚为熟悉,没有半点反应。 “这个卢忠,朕得升他的职。”朱棣看了一会儿,哈哈大笑起来,把奏疏扔给于谦,说道: “你看看。” 于谦也不推辞,拿到手上就看,也是一脸吃惊。 看完以后,他正色说道:“陛下,是该升卢忠的职,这次京师市价波动,臣也是有所耳闻。” “北镇抚司介入后,说动工部,以五百万两白银将城北原属亲军十四卫家属居住的棚户区,租给苏州钱氏五个月。” 工部为什么同意,朱棣很明白。 这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对于城北那些棚户区,亲军卫陆续迁走以后,工部就一直很头疼。 如果想修缮,就需要花银子,还要雇佣劳力,费时费力也费钱,对这种事情,朝廷的大臣一向是能免则免。 所以城北棚户区算是烂在了工部手上,至今也没个章程说要拿那一片地区干什么,现在以每个月一百多万两白银的数目租借出去,算是最好的结果。 钱氏可能是害怕被北镇抚司清算吧,反正在这件事上干的还算是尽心尽力,花费了大量的银子在朝中各个衙门周转。 也是多亏了卢忠的运筹帷幄,现在随着城北棚户区以朝廷恩科指定场地对外开放以后,京城的市价在缓缓下降。 相比于那些昂贵的客栈,由朝廷监管的前棚户区,现在显然是最好的选择。 不仅如此,户部、工部等朝廷各个衙门在这次也都是吃的盆满钵满,甚至也包括朱棣,内承运库那几千万两银子可是实打实到了朱棣手里。 这些,就是接下来整顿亲军卫的资本。 不得不说,卢忠这件事干的是真漂亮,整个利益链从上到下,都是在掏苏州钱氏的家底,来肥朝廷的腰包。 从上到下,没有人不吃的满嘴流油。 有了朝廷的普遍支持,苏州钱氏就算再是心里不愿意,也暂时对卢忠没有任何办法,拿了银子,自然就要说上几句好话。 只能说,这个卢忠是真的太会做人了。 “看来,刘敬是时候退休回家了。”朱棣合上奏疏,颔首道:“传朕敕谕,既然诸臣有所请,朕亦不好推辞。” “提升北镇抚司千户卢忠为锦衣卫指挥使,掌锦衣卫事,赐金百两,其余毕旺、王瑶、李善三名千户,各以同功提升为指挥同知,指挥佥事之职。” “另外,加赐毕旺、王瑶、李善三人飞鱼服、绣春刀,及银百两,以示优握。” 赐多少钱,也就是意思意思,主要是职位和飞鱼服、绣春刀。 卢忠不可能一点儿没拿,毕旺、王瑶、李善也多半是吃了不少,但朱棣得到了绝大部分,所以就是睁只眼闭只眼过去了。 大家都有钱拿,大家都高兴,就只是苏州钱氏哭了,这多好。 于谦也没什么异议,这次北镇抚司办的事情可谓是得了人心又得了圣宠,于谦就算是有心拒绝,也找不到任何理由。 虽然卢忠这个人手段很高,而且未达目的不择手段,但就此事来看,却是帮了朝廷一个大忙。 京师市价在两个月之内平抑,卢忠功不可没。 提升卢忠为锦衣卫指挥使,但目前锦衣卫还有一个掌印都指挥使,叫做刘敬,那这个人怎么办? 很简单。 朱棣对刘敬上次在折亩法期间在京办事不力,甚至略微倾向于河南地主们就是颇有不满,这次正好趁势把他撸了。 当然刘敬也不算罪大恶极,他已经从河南地主手里拿了不少,至少够他花上几辈子,朱棣也无心讨要。 想了想,说道:“汪直,你天黑出宫一趟,去刘敬府上找他聊聊,朕觉得,他明天会主动向朕提交辞呈的。” 第二百五十九章 刘敬致仕 从上次折亩法之事站错队后,现任的锦衣卫都指挥使刘敬便如坐针毡。 其实倒也不是说站错了队,是他在上次折亩法之事上收受了河南地主们的贿赂,故意毫无作为。 毕竟地主们给的实在太多了,别说刘敬一个从前被欺负惯了的小锦衣卫,就是被朝廷派到河南去的内阁大学士商辂,也差点儿仕途提前结束。 说几句话,或是简单做上几件事,便能轻易得到别人几辈子也难以积攒的财富,这种事情想要拒绝,需要超乎常人的意志力。 何况刘敬需要做的比这些例子更简单,他收了钱之后甚至什么都不需要做,在家待着称病就行。 称病半个月,就能拿到二百万两银子,这才是真正留给干部的考验。 很可惜,刘敬并没有通过这个考验。 这钱虽然好拿,却也并不是那么好花的。 虽然成为锦衣卫指挥使以后,刘敬家的生活状况得到了极大改善,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钱,心里不动摇是不可能的。 现在就算是贪到手了,一时间也是手足无措,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花。 这天,刘敬蹲在屋内,魔怔似的看着这个装满了银两的大木箱子。 忽然间,鬼使神差的问道:“你说,这些人是从哪搞出来这么多银子的?在做锦衣卫指挥使以前,我做梦也不敢梦见这么多的银子。” “你都盯着这些银子看十天了,看不腻吗?”徐氏上前,拿起其中一锭,说道:“银子能下崽儿啊,拿出去花点吧!” “跟你说,我看上一副镯子,剔亮儿的,可好看了,以前我买不起,我现在就要去把它买过来。” “放下!”刘敬面色愠怒,说道:“你以为这些钱是这么好花的?要是被人问起,你叫我怎么回?” “捡的?还是我的俸银会下崽儿了?” 徐氏冷哼一声,径自打开房门,边走边道:“我不管,我看着这些银子十天了,我就稍微花一点儿,你看那王夫人、郑夫人。” “人家丈夫还只是百户、千户的,我一个指挥使夫人,反倒还不如她们!” 徐氏只顾说话,丝毫没注意门外的一道黑影,直接与来人扑了个满怀。 当即也是吓了一跳,惊呼起身,连退了数步,连手中的银锭也啷当一声掉在地上。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huanyuanapp 安装最新版。】 “谁啊?” 看清楚后,徐氏这才捂着嘴,躲到了刘敬身后。 刘敬看见来人一身内宫太监的服侍,反倒没了刚才的新欢如麻,冷冷道:“该来的还是来了,来的怎么是你?” 来人,正是司设监小太监汪直。 汪直的职位不高,只是最近一年都常伴皇帝左右,他这次前来,刘敬一看见就知道事情皇帝已经知道了。 自己的死期要到了。 汪直弯腰,捡起地上的银锭,拿在手中把玩着。 “掌使大人俸禄不高,却是攒了不少的私房钱,这么大一锭,怕是您十几年的俸银了吧?” “咱家有些忘了,您做上锦衣卫指挥使这个位置才几年来着?” “哦,对,快两年了吧!” 看着不请自入的汪直,刘敬却是没什么心思开玩笑,站起来,看着脚下慢慢一大箱子的白银,叹道: “这些银子,自从收了以后,我无一日不在后悔,分文未动。” “咱家看,这可不见得吧?” 汪直邪笑着走进屋内,目光贪婪地上下打量徐氏一番,却是在刘敬的面前,将这锭银子收入囊中。 “咱家这儿,不是还有一锭吗?” 刘敬懵了,问道:“公公你这是...?” 他本来以为自己死定了,可汪直这一番表现,却是令他心中又升起了希望。 毕竟,这帮太监都是无利不起早的,如果皇帝下的旨意是处死他,汪直就不会收下这块银锭。 既然汪直自己收下了,那就说明,皇帝很可能不是要斩尽杀绝! 汪直呵呵一笑,也不打算再捉弄人,冷冷说道:“陛下早已经知道你收手河南吴家、严家的贿赂,现在缇骑已经出京,去河南查抄吴、严两家。” 听到这里,刘敬仿佛丧失了全部的气力,一屁股坐在地上,徐氏也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坐在地上哭起来。 “陛下...还说什么...” 汪直笑道:“陛下还是很念旧的,你为朝廷立功,为陛下做过事,这份功劳,他老人家一直记着。” “这次咱家来,是传陛下口谕,叫你明日一早上疏请辞。” 刘敬一愣,旋即又惊又喜:“陛下真是这么说的?!” 汪直点了点头,坐在椅子上,看着这一大箱子的银两,啧啧道:“这么多的银子,也怪不得你,这天底下,没有几人扛得住。” 刘敬闻言,面露难堪。 汪直没有去管他的想法,冷哼道: “今儿晚上写好请辞奏疏交给咱家,你夫妻二人收拾细软,连夜出京,什么家仆的,全都不要告诉,拿着这二百万两,到江南找个地方隐姓埋名,这些银子够你们花上几辈子了。” “明日一早,这份奏疏会由咱家亲自呈到乾清宫,给陛下御览。” 刘敬和徐氏都是面露喜色,互相扶着起身,连连磕头谢罪。 刘敬很是惭愧,向紫禁城方向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悲戚道:“陛下!臣愧对您的信任,臣走了!” “臣不配做这个锦衣卫指挥使!” 不多时,看着桌上写好的奏疏,汪直拿在手上,环视周围的停当布置,叹息一声,转头便走。 第二天,朱棣看到被摆在桉上的奏疏,也没翻看,只是问道:“刘敬昨夜都说了什么?” 将刘敬的话原封不动叙述后,汪直笑道:“爷,奴婢看,这刘指挥比起其它人来,家中实在朴素,看来也是没怎么敢贪。” “这次的二百万两,也是难为他了。” 朱棣点头,冷哼道:“朕看的倒不是这个,朕看的是他收受贿赂以后有没有做错事,坑害百姓。” “晾他还算老实,就只是告病了半个月,不然朕也不会绕他!” 汪直知道揣摩错了心思,连忙谄媚笑道:“皇爷仁德!” 第二百六十章 恩科 锦衣卫掌印都指挥使刘敬上疏请辞,听从汪直的建议,连夜与妻子徐氏带着儿女离开京城。 只知道他们离开的方向是去往江南,具体到了哪里,没有人知道。 朱棣也只是让东厂番子跟到了天津,看着他们一家登上前往济宁的运船,便是返回京师。 至于派遣番子暗中跟随的原因,倒不是什么明面上放人,暗地里斩草除根这一套阴谋论。 朱棣喜好阳谋,无论前一世靖难、削藩,还是这一世斗孙氏母子,都是用帝王阳谋,堂堂正正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如果真想杀人,朱棣会正大光明的去杀,而不是明着放人,让他们对自己感恩戴德,然后暗地里再转手一刀。 这种事儿,朱棣深恶痛绝。 这次主要有两个考虑。 第一,看刘敬到底是不是完全放开,看他会不会再背叛自己,或是勾结地方为祸乡里。 第二,这也是种保护。 毕竟刘敬做了锦衣卫指挥使多年,树敌不少,朱棣有心放他,别的人或许就没有这么大的肚量,极有可能在出京时遭遇不测。 看着刘敬一家直奔天津,并且踏上船只,番子也就知道,不用再跟了。 一个人放没放手,情报搞了这么多年,他们还是看得出来。 刘敬的故事结束了,但卢忠的才刚开始。 在真正披上锦衣卫指挥使专用的飞鱼服前,卢忠这个名字更多是隐匿在暗中的,他是从无人知晓的深沟中,一步步爬到如今的位置上来。 对他来说,做了锦衣卫指挥使还远不是结束。 指挥使还可以加都司,变成都指挥使,还可以佩印,变成掌印都指挥使。 最后还可以宦海沉浮数十年,刀尖上行走,片刃不沾身,最后如同一开始那样,归于沉寂。 卢忠的追求,绝不仅仅只是二百万两银子和一个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比他的前任要高得多。 直到景泰二年的十一月底,城北原本属于亲军下十四卫家属居住地的棚户区,已经由苏州钱氏出资完成改造,并且全部投入使用。 现在,京师市价已经完全平抑下去,那些钱财不多的各地学子,来到京师会有专人指引他们到棚户区居住。 哦对,那里已经不再叫做棚户区了,那里有一个响亮的新名字——科举考生专用居住场地。 这个场地现在完全由朝廷的工部负责,但是会定期与全国富户进行合作,出资最多的,就会呈包来年殿试时整个场地的费用。 但除此以外,他们会获得所有考生在此处全部利润的十分之四。 其实说真的,如苏州钱氏这样的大财阀家族,前来和朝廷合作,看重的真的是这十分之四的入账吗? 朱棣不知道他们是为了什么,但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肯定是为了他们自己的利益。 所以,为什么不从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财阀手里多抠出来点儿呢? 就任新任的锦衣卫指挥使以后,卢忠很快在北镇抚司内开展了一次人员清洗和更换,原本属于刘敬的党羽,几乎全部都被清楚。 以原本三大千户毕旺、王瑶、李善三人为首的卢党纷纷得到晋升,掌控了北镇抚司内外的重要部门府库。 对此,朱棣毫不关心,坐视成败。 相对整个北镇抚司内的争斗情况,朱棣只关注一个就够了,那就是北镇抚司的头儿听谁的。 卢忠听自己的,那就没什么好担心了。 北镇抚司他爱怎么折腾就去怎么折腾,只要不犯上作乱,朱棣都能睁只眼闭只眼。 如果说上一世的天子生涯,朱棣学到最多的是什么,那莫过于就是在给手下人枷锁的同时,也要给予他们充分的信任和好处。 只有这样,这群别有心机的人才能为你所用。 当然了,绝对的权柄要随时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作为天子,永远不能受制于人,永远都要为自己保留掀桌子不玩的权利。 这也是朱棣为什么设立东厂,东厂的存在,就是朱棣留给老朱家的后世皇帝,一个对文臣可以随时掀桌子的权利。 就和现在一样,朱棣不怎么用得到,东厂就如同夜空中一颗昏暗的星星,平时放在那,并不起眼。 可要是等到真正用得着它了,东厂就会立刻亮出它的獠牙,将几十几百年来收集的天下情报汇聚到皇帝的御桉前,随意取用。 想对付谁,抓起一本,东厂就可以直接抓人。 就算东厂抓的昏天黑地,最后要被口诛笔伐的还只能是东厂,皇帝永远是高高在上,受万民爱戴和敬仰的。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换源app!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huanyuanapp 】 党争? 朱棣相信,有东厂存在,这永远不会是大明朝的问题。 在这样的情况下,十一月很快过去,来到了万众瞩目的景泰二年恩科补官大试。 此试由礼部主持,户部、兵部协理,礼部尚书胡濙、户部尚书金廉、兵部尚书于谦,全都是天下人信服的名臣。 一连三日,大试由京师举行,来自各地的学子殷殷期盼了数月之久。 但无论如何,补录的官员再多,也是远远抵不上怀揣着希望来到京师想要做官的读书人的数量。 根据户部上奏,至少在十一月中旬的时候,来到京师登记参加大试的各地士子就达到了惊人的一万两千多人。 这次恩科居然能有这次规模,当然也和前段时间闹沸沸扬扬的京师物价浮动有关。 当时人心惶惶,许多百姓已经在自发囤货,遑论那些本就别有用心的商人了。 若不是户部联合北镇抚司处理及时,在一个月内就稳定住了市价,最后很可能影响全国经济。 在这种情况下,礼部联合户部、兵部,不得不在大试第二天结束后,继续延长了三天的大试。 直至第五日晚间,整场恩科才算圆满结束。 所有人都在期盼着自己的成绩,却不知道,在翰林院内,交上来等待批阅的卷子简直堆成了一座座小山。 数目已经完全难以统计,但是根据大试前一天来京登记考试的人数来看,最终参加恩科的人数很有可能超过一万五千人。 第二百六十一章 这不合理 恩科的参加人数,显然超出了预料。 但是别担心,作为礼部尚书,主持此次恩科的胡濙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在礼部的主导下,恩科的考试时间被临时加长三天,消息一出,使得原本心神不定的考生们都是安心下来。 毕竟这样一来,他们就有更多的时间去备考,也就有更多的人可以参加进来。 这是一次盛况空前,而且很可能也会绝后的恩科大试。 作为主考官的胡濙有些亚历山大,但与此同时,他也在窃喜,因为这次恩科一旦成功,极有可能给他的晚年仕途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这是一次载入史册的机会。 很多人就算明知道自己没什么机会,也很是乐意跟风来到京师。 一是为了见识一下这种盛况,第二也是人生在世一场,有这么大的活动却是局外人,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但是由于朝廷各个有司的管控,秩序一直比较安宁。 随着恩科的消息传播下去,就连很多国外的商人都开始关注,甚至于在京师驻扎的一些南洋国家使节还特意来到皇宫,就此恭喜朱棣。 朱棣一开始还只是随口答复,但是随着来恭喜的人越来越多,朱棣也不明白了,朕就简简单单办一个恩科,他们在恭喜什么。 这次恩科的举办,朱棣也没想到会搞到规模这么大,一开始的想法不过是一个很简单的清算政敌,再塞上自己人而已。 然而就连朱棣也没料到,随着这次恩科的持续发酵,最终衍生出了一个连他看不懂到底有多大作用的东西,或者说,是机构。 最后朱棣实在是忍不住了,拉着一名西方传教士开始询问,这才得到了醍醐灌顶的答桉。 在南洋各国看来,如此盛况空前的大型考试,对全国的读书教育有极大的促进作用,对西方来说,这是极为先进和高明的政策。 在送走这名西方传教士后,一个大胆的想法,在朱棣脑海中产生。 改革国子监! 国子监作为大明国立的最高学府,其作用便是为大明官场输送人才,所以一般补充官员都优先从国子监生挑选。 国子监生也往往自豪的对外宣称,我们是天子门生! 但实际上,朱棣心里明白,这些国子监生与其说是自己这个天子的门生,倒不如说是那些官员的门生更贴切。 国子监设立多年,其内部早已经腐朽不堪,从起初立意为平民学子参加科举之外做官的通道,变成了富家子弟镀金和官宦子弟做官的捷径。 富家子弟出身的,就算有无做官或读书的志向,往往都要去拜地方大儒或朝廷大员为师,再援以金银,作为进入国子监的门票。 到国子监镀金,早已经成为大明江南富人子弟的共识。 除此以外,国子监更是成了官员门生不必科举便能入仕的冠冕堂皇捷径。 地方大儒的学生,或是出身官宦之家,父母在朝廷做官的,往往不必交纳银钱,便能直接被推荐成为国子监的监生。 用后世的话说,让你家孩子到国子监来,然后再补一个官职的缺,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儿,咱俩谁跟谁啊! 除了国子监这条捷径以外,大明传统的科举之路,想要拥有做官资格是非常艰难的。 寒门学子无权无势更无财,也只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去撞的头破血流。 秀才--举人--贡士--进士,这四种功名至少要考上一种,才能实现做官的梦想。 然而科举路之难难于上青天,天下间终究还是出自寒门想逆天改命的人多,每个人都去考科举,自然是千军万过独木桥。 秀才这个功名,现在除了一些朝廷的福利政策之外毫无作用,说白了,就是已经烂大街了。 而且只靠秀才的福利,现在也只能让一个读书人勉强混个温饱,这才会有穷秀才这种称谓出现。 秀才想要补官,除了去等如今这场景泰年恩科之外,唯一的办法就是继续往上考,考到举人。 然而类似于这场恩科的机会,大明立国至今近百年,也就遇上这么一回,之后还有没有,需要等多久,这都是未知数。 从秀才往上,举人和进士也不是每年都考,进士就是每三年一次,而且名额非常有限,无论参加的人有多少,每年能金榜题名的人还是那些。 人的一生能等几个三年? 最青春精力旺盛的二十到三十岁,不过也就能赶上十次,而且是越往后考上的几率越低。 因为年轻人一直都有,每一次考科举的人不会因为你没考上他就给你留一个名额,竞争者只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厉害。 自洪武年以来,读书人就没有少于几百万的时候,而每三年进士录取的金榜乙榜统共才区区两三百人。 朱棣也从这次恩科官员补录的火热程度上看出来了,全国上下每年有多少人年年读书,就等着补录,就等着下一次科举。 这种情况下,补录多少人,科举增录多少进士、举人,那都是不够的。 从读书人方面看,读书人的人太多了,已经超出朝廷需要的官员和候补官员几倍甚至几十倍,所以才会有这种现象。 【推荐下,换源app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这么多的人,每天就读那些屁事儿不顶的文章,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做官。 然后想做官的这么多,最后真正的清官和名臣能出几个? 朱棣和那个西方传教士聊了很久,也是觉得茅塞顿开,意识到如今大明教育上存在的问题。 人人读书只为做官,把所有的脑子都用在怎么通过科举上了,那火器创新谁来?刀枪创新谁来?战法创新谁来? 不创新,这点老本要再吃一百年吗? 朱棣可是亲眼见到,新设立的天工局,负责研究火器的那帮人,可是没有几个人读过书的,都是各地调集的卫所匠户。 那些有学识涵养的人,不去这些地方搞创新,为大明的持续强盛服务,反而都聚到北京来挤破头,就为了一个小小的官职。 这合理吗? 这不合理! 这么下去,大明以后得成什么样子? 朱棣第一次意识到了目前科举制度的弊端,并且决心要进行改革。 第二百六十二章 场面话 恩科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吏部却忽然接到一份敕谕。 内容没别的,皇帝叫吏部尚书何文渊到乾清宫聊聊。 何文渊毕竟不知道皇帝的想法,一时间左思右想,琢磨着自己是不是犯了什么事儿惹得皇帝老爷生气。 按照惯例,皇帝召见大臣入宫必有要事。 尤其是何文渊这种一部长官,每次入宫都有被查办或革职问罪的风险,但他无论怎么琢磨,也没觉得自己最近哪做错了。 在这次恩科中,吏部在何文渊的带领下,对待前来补录的考生可谓公允,而且也并没有插手礼部对恩科的管理。 按道理来说,恩科这么大的事儿,应该是掌管官吏升迁职考的吏部主持,但这次朱棣却交给了一向被视作清水衙门的礼部。 其用意,自然就是因为吏部如今的地位太高,打压一下吏部。 上一任吏部尚书在大明官场可是当之无愧的大老,纵横六朝却无一罪可问的前内阁首辅王直。 吏部在王直主持的期间内,作为内阁首辅的当家部门,权势仅次于于谦的兵部,吏部的官员们可谓是风头极盛。 王直卸任以后,朱棣动用手段打压吏部,这也是制衡朝堂再基础不过的操作。 当然了,吏部的官员们还是没预料到这种基操,被朱棣打压之后,颇有不满。 直到锦衣卫借口抓了两个下诏狱,这才消停。 其实这种情况按说官员们早该预料,但吏部却毫无防备,究其原因,朱棣觉得是那个不争气的重孙子大明战神朱祁镇太蠢了。 可能在他即位的这十四年里,这种基操从未有过,官员们除了互相内斗倾轧以外,在内廷只需讨好孙若微,便可以万事大吉。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huanyuanapp 安装最新版。】 顺风顺水惯了,没见过惊涛骇浪,自然是不信的。 可惜他们遇到了朱棣这个看似年轻,实则是官场老油条的永乐皇帝,各种帝王之术玩的贼六。 所以王直卸任以后,吏部毫无意外的被打压了,左右两个侍郎都被调任,一个调往工部,一个外放到山东当巡抚去了。 去工部那个还好,至少还是个京侍郎,在工部虽然名声和权势不如在户部,至少还有油水可捞。 去山东那个可就是有点凄惨了,从高高在上的吏部第三把交椅,转眼变成了地方的一个小巡抚。 山东可是满朝皆知的穷困之地,就连锦衣卫都不愿意去山东公办,就是因为那破地方根本没油水可捞。 最主要的是,山东沿海地区民风彪悍,多以贩盐为生,官盐倒还好说,私盐问题历朝历代都是屡禁不止。 一旦犯事,就是政绩污点,作为山东军政最高长官的山东巡抚,绝对是第一个被问责的。 到时候官职被一撸到底还是轻的,缉拿回京查办那才要哭。 不知道有多少在京城都游刃有余的老戏骨们,是在山东马失了前蹄,混到最后连块裹尸布都没了。 除了这二位,其余官员大都也是调的调贬的贬,但总体来说,调出京城的还是不多,只占了很少的一部分。 经此打击,吏部便是再也硬不起来了,如今的吏部尚书何文渊作为前首辅王直的得意门生,现在也是如履薄冰。 这次皇帝突然召见,他先是想了自己今年的事情,然后琢磨了一路,是不是遇人不淑、交友不慎,让人给坑了。 反正在他的印象里,皇帝突然召见十有八九没什么好事儿。 一路无论走的再慢,终有走到尽头的时候。 乾清宫,终于还是到了。 何文渊深呼口气,硬着头皮走了进去,山呼叩拜:“臣吏部尚书何文渊,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朱棣正在看奏疏,顺手一指。 “坐吧。” “如今在吏部候补的监生有多少?” 何文渊屁股只挨了半边儿,根本不敢深坐,闻言立即起身噗通一声趴在地上,虽然不知道皇帝为何有此一问,还是赶紧回话。 “回陛下,截止上月,京师户部候补监生有四千八百余人。” “在南京候补的监生,也有三千四百余人。” 朱棣看奏疏的眼神一顿,旋即继续看起来。 “那要有近万人了,都是在等着补官的吗?” 何文渊还是一脸懵逼,连忙说道:“是,陛下,其中有一千多人是从宣德、正统两朝留下来的,年纪不小,要不要臣去清退了?” “这么大年纪,还想着做官?就是给他做,又能做几年?” 朱棣摇了摇头,说道:“你去清退了四十岁以上候补的监生。” 何文渊连忙点头,却听朱棣叹道:“仅是在南北两京候补的监生就这么多,参加恩科的又有这么多,除了这些人,天下间还有多少年年准备科考的?” 听到这里,何文渊有些明白了,试探性询问起来。 “陛下的意思是,要缩减景泰三年本朝的首次殿试?” “朕不是这个意思,这么做毫无用处。”朱棣抬起手,示意汪直捧着本子进来交给他,说道: “朕是在想,把这些等着当官的人利用起来,国子监如今教学的方法,是不是有些陈腐守旧了。” 闻言,何文渊如遭重击。 来的时候他考虑过无数种想法,却唯独没有想过这种可能,他脸上的局促不安渐渐消散,但还是透着谨慎。 “国子监的教学之法,是洪武一朝太祖皇帝根据前朝旧制指定,不可轻易改动啊陛下。” 朱棣闻言看了他何文渊一眼,颇为不悦。 “朕知道,还用你说?” 何文渊连忙跪下,连连请罪。 朱棣也知道,叫这帮人来是半点用处没有,说的都是客套话,挑不出半点毛病的场面话。 真想创新,还得找敢说话的人来。 “你可以走了,叫兵部尚书于谦,都察院左都御史王文、礼部尚书胡濙、户部尚书金廉来乾清宫,立刻就让他们来。” “对了,东阁大学士商辂也叫上,他年纪小。” 何文渊更懵逼了,不过也是连忙应允走了出去。 无论皇帝打着什么新主意,总归总是没有他的事情了,其它的,随这皇帝爷怎么折腾去了。 第二百六十三章 老滑头胡濙 “晋武帝司马炎始设国子学,至隋炀帝时,改为国子监。唐、宋时期,国子监作为朝廷教育管理人才之地,统辖其下设的国子学、太学、四门学等,各学皆设立博士若干,设祭酒一人负责管理。” 礼部尚书胡濙一进来,就开始胡咧咧,朱棣听得直触眉头。 “得得得!” 胡濙好像没听见似的,仍旧在自顾自的说着。 “祭酒之官一开始只是负责管,直到本朝太祖时,改为监、管并行,这才有了如今的国子监,然后......” 说着,好像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胡濙抬起头一看,发现皇帝正在气鼓鼓的瞪着自己,再转头一看,其余几人都在闭着眼睛神游。 咋回事? 怎么说的好好儿的,皇帝爷跟个受了气的小媳妇儿似的,忽然就生气了。 朱棣看了他一会儿,没好气道:“你说完了?” 胡濙张着嘴巴道:“陛下,臣、臣还没有说完。” “没说完你也别说了,没你事了,回去歇了吧。”朱棣说道。 胡濙闻言,一脸吃惊,连忙站起来跪在地上,问道:“陛下,臣是说错了什么话吗?臣有罪,臣请罪,陛下恕罪啊!” “你没罪,是朕有罪,怎么满朝文武这么多人,朕就把你这个老学究叫来了呢?”朱棣再次说道: “你快回家歇着吧,玩了朕怕你在乾清宫睡着。” 朱棣一通赶,胡濙这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一脸的恋恋不舍。 “这个老东西,朕问东,他答西。”朱棣摇了摇头,骂道:“朕又没问他这些,怎么把国子监的由来全都说了一遍,朕还用他教?” 【讲真,最近一直用换源app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huanyuanapp 安卓苹果均可。】 下头,都察院左都御史王文和兵部尚书于谦对视一眼,都是憋着笑。 胡濙能这么回答,其实很多人并不意外。 毕竟皇帝刚才问的话太敏感了,自晋武帝设立以来,国子监一直是这个教学模式,变的是国子监这个衙门的职权,可内在的教育模式却根本没变。 朱棣一句话,就要改变历代以来国学的教学模式,搞什么专业人才? 这种概念太过于新奇,胡濙作为资历甚久的六朝老臣,思想已经根深蒂固,是接受不了的。 所以朱棣问的是一回事,胡濙这个礼部尚书回答的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这倒不是说胡濙叛变了,不跟着皇帝做事了,这不是立场问题,这是态度问题。 胡濙心里压根不想搞这件事,自从修撰《正统奸臣录》以来,他又是朝野皆知的皇党要员,更不能在这种场合当众忤逆皇帝。 所以这么干,是最聪明的选择。 朱棣当然也看得出来胡濙的意思,知道他不愿多谈,这种时候放他安然离去才是最明智之举。 似胡濙这种老臣,逼迫过甚反而会起到反效果。 兔子急了还咬人,胡濙这种地位的臣子不反对就已经谢天谢地,要是带着头唱反调,那这个改革想要搞成恐怕就会很费劲。 总而言之,在乾清宫这个地方,从身为皇帝的朱棣,到下面的这些臣子,没有人不在演戏,就看谁会演,演的真。 “这个老东西总算滚回家了,这一顿说教,听得朕心烦!” 王文出来笑着说道:“陛下见谅,胡部堂毕竟年纪大了,历事六朝,老眼昏花也属正常。” “哼。”朱棣冷哼一声,过了一会儿,方才摆手道:“罢了!罢了!不去管他这些,朕问你,朕方才的想法如何?” 胡濙刚才已经拖了那么久,为的就是让其余的于谦、王文和商辂三人在后面梳理思绪。 王文不是个傻子,既然敢站出来主动给胡濙打掩护,就说明他心里已经想明白该怎么回复了。 “回陛下,臣以为,如今的国子监拂袖不堪,是该整顿改革,以示朝廷对教育问题之关切。” “南北两京之国子监,等候补录者要有近万人,除此以外,各地举人、秀才、贡生还要有更多。” “如此多的学子,整日空思苦等补录,浪费青年锐志,自土木堡之变后,我朝急需各种人才为国效力。” “而今国子监改革,当从杜绝贪腐开始。” 问题又说回来了,贪腐。 但凡是人组成的朝廷,就不可能绝对避免贪腐问题,国子监到如今,贪腐问题更是严重。 对此,朱棣亦深以为然。 “爱卿所言不错,爱卿以为如今国子监最主要的贪腐问题是什么?” “官倒!”王文想了想,继续说道: “本朝官倒之风,为历朝之最,国子监入学,入今分为举监、贡监、萌监、恩生等多种,自正统十三年起,又多了一种,叫做例监。” “所谓例监,便是正统一朝那妖后孙氏指使给国子监的招生新政,有钱人家若有子弟想入学的,可以给朝廷上缴粮食,获得进国子监读书的机会。” “竟有此事?”朱棣十分吃惊。 国子监可是天子门生,一开始老爹朱元章设立这玩意,为的就是给朝廷培养候补官员团队。 当然在一开始的洪武、永乐、宣德、洪熙四朝,国子监都发挥了其应有的作用,原因朱棣也明白。 这四朝分别是朱棣的老爹,朱棣自己,还有太子、好圣孙当家做主,吏治比较清明,反贪力度很大。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在这四朝期间,大明官员团队大清洗的次数比较频繁。 好比洪武年间三大桉,空印桉、郭桓桉、蓝玉桉,每一个都是牵连了大半个大明官场,最后一个蓝玉桉,更是杀的人头滚滚,在册被牵连诛杀的就有三万多人。 朱棣是经历者,自然知道,蓝玉桉被株连的人数要远多于三万。 到了朱棣这一朝,由于是藩王造反夺位,官员团队自然也要大清洗,还有方孝孺那种沙凋,更是要给他一个厉害瞧瞧。 后面的反贪力度上,朱棣更是继承了朱元章的一贯作风,从上到下杀的人也是真不少。 但朱棣能非常自信的说,每一个被他弄死的人,肯定都是有被弄死的理由,他并非是一个嗜杀之人。 这样频繁的官员清洗和诛杀贪腐官员,也就导致国子监的候补官员没有现在这么离谱的规模。 正统一朝不过十四年,朱棣上一世驾崩在榆木川不过也才二十五年,贪腐问题竟然就已经触目惊心。 看来,反贪之路,任重道远! 第二百六十四章 查办国子监 “依正统十四年例,例监最高的需要八百石米,最低的也有三百石米。”王文说完,就连于谦都吃了一惊。 这种数目的概念,也就只有他这种兢兢业业吃俸禄的官员能懂。 依洪武二十九年九月定的官员俸禄标准来说,现在二品大员一年的俸禄是七百石米,石亨是去找过于谦的,这还不够他吃饭的。 就算于谦不用吃饭不用花销,发多少俸禄存下来多少俸禄,那他一年的工资也还是不够。 即便是一百石,也要用掉普通官员近一年的工资收入。 于谦只是一听,马上就明白了,这种不成文的规矩,压根就不是给他们这些朝廷官员定的。 因为以于谦目前六部尚书的身份地位来说,如果他儿子真想进国子监,甚至都不用于谦开口,底下人就给办的明明白白的。 当然,也不是给那些普通人家子女定的。 对普通人家子女来说,一百石米就已经是个不小的数目,最高的八百石米那更是想都别想,存一年也存不上。 能念个私塾认几个人字,对普通百姓而言,这已是烧高香了。 所以最后就只能是从一个地方出,就是那些有钱没处使的各地豪强和财阀们,他们的子弟往往不学无术,也无心考学。 如果能到国子监镀层金,混个天子门生的名头出来,这点钱简直是九牛一毛洒洒水,但是官员们却能因此吃饱喝足,赚的盆满钵满。 朱棣以为这就已经够离谱的了,却没想到这还只是开始。 上面这种例监,是有“学籍”的正式监生,毕业之后有朝廷福利,有社会地位,甚至能免除州府县试,毕业后直接去考科举。 如果不在乎学籍,只当旁听生镀镀金,或是插班生、算业生什么的,可以享受内部“优惠价”。 这种价格就没有规定了,一般都是官员看着要,对方看着给。 毕竟不记录在册的监生名额,就和后世的函授没什么区别,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而且根本不用上课,也没有正式监生的职称。 就算毕业了,也不会有正式监生的福利,更不能直接和其他秀才一样去考科举。 朱棣听到这的时候就很搞起,这种假监生屁用没有,为什么还有人去花钱弄这个,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这群人到底出于什么目的,这个就连王文也不甚清楚,但可以确定的是,即便是这种假的监生,也一直都有人愿意花钱买。 除了例监是花钱就进的以外,其余三种还是比较正常的渠道,至少在正统十三年孙若微开例监之前,国子监的贪腐情况都没有现在这么离谱。 荫监一般是祖上有军功或以身殉国者,如明初很多开国功勋将领的儿子都在国子监学习过,毕业后基本都直接去五军都督府或有司做官。 对这些人来说,国子监不过就是一个冠冕堂皇做官的阶梯。 举监是指下第举人入监,即从落第举人中选拔优秀者入国学读书,这个岁数一般在25岁以下的资质尚佳者。 至于选拔的标准,是四个字——年少质美。 这个就不难理解,那些考举人不中的,下次考试又要再等四年。 不少在二十四岁上下的考生,下一次基本就三十而立了,很多人是等不及的,而且越往后的排名只会越来越低。 所谓年少质美,便是选入国子监也有年龄要求,三十以下方为年少。 那些下一次科举几乎接近三十岁的,一般都会想方设法通过举监在三十岁前加入国子监。 贡监则是地方府州县学向国子监贡送的优秀生员,像历史上吴承恩、蒲松龄都是被地方府州县学推荐进国子监的。 朱棣很明白,如今便是这三种看似正常的推荐渠道,其中贪腐状况也是触目惊心。 根据王文所说,一些地方府州县学推荐学生根本不会根据该生有无资质,却是视其家室而定,家境殷实者往往更容易受到推荐。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换源app!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huanyuanapp 】 相反,出身寒门的学子或是屡屡名落孙山者,都不能得到地方府州县学的举荐,这种情况在大明貌似已经屡见不鲜。 朱棣听了以后,站起身来,在乾清宫内来回踱步。 “你说的不错,要想整顿国学,须得从整治贪腐下手。” 朱棣正想继续说什么,话到嘴边,想了想却是不再说了。 方才朱棣忽然想到,礼部主管太学、国子监及各府、县、乡学,并主持每三年一度的科举考试,如果想要整顿国子监如今的贪腐问题,那就绕不开礼部。 对礼部尚书胡濙这个人,朱棣非常了解,他虽然有些迂腐守旧,但确实不是能干出这种事的人。 而且胡濙在上一世的时候,对朱棣就是忠心耿耿,在稳定朝局上起到很大的作用,朱棣在心里还是不愿意让胡濙晚节不保。 说实话,很可惜。 要是后面不出什么大事,对于胡濙,朱棣可以睁只眼闭只眼。 “现任的国子监祭酒是谁?” 王文心下一惊,说道:“回陛下,是王恂,早些年他曾在河南为官......” 王文还在说着,打算介绍一下这个官员的履历,毕竟国子监祭酒这个官职不是开玩笑的,那是国立最高学府的校长。 而且方才胡濙也介绍了一遍,自朱元章开始,大明的国子监拥有监、管两种大权,作为国子监的校长,国子监祭酒更是地位崇高。 在礼法上来讲,国子监祭酒的名望只低于礼部尚书胡濙。 却没想到,这句话被朱棣直接打断。 “朕不管这个叫王恂的从前是干什么的,现在国子监出了这么大的问题,他视而不见,就是有罪。” “传朕敕谕,命锦衣卫指挥使卢忠前往国子监捉拿王恂,南京的国子监祭酒也要一起抓了,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把南北两京的这两个祭酒统统革职查办,让锦衣卫给朕仔细的查!” 王文一脸吃惊,赶紧跪在地上。 其实他的心里早已经乐开了花,早在刚才说出那一番内幕的时候,王文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个结果。 他所为的,也正是如此。 第二百六十五章 大智慧 胡濙何其聪明的人? 一听朱棣当时的口吻,就知道肯定没好事,国子监是国立的最高学府,自洪武年后更是监、管职权并行,自主性是很大的。 就算胡濙是礼部尚书,对国子监这个地方也是讳莫如深。 国子监毕竟是考学教书育人的,国子监祭酒这个职位并不是胡濙能定的,也不是他随随便便能换人或者管理的。 所以朱棣一问到他,这家伙马上就开始装湖涂,就是因为已经察觉到皇帝要动国子监的意图,要独善其身。 毕竟胡濙现在的年纪也不比前任首辅王直要小几岁,说实在的正是晚节不保的高发期,每件事都需要斟酌再三。 京师国子监祭酒王恂,就相当于后世的北京大学校长,虽然说平时没什么名声,却也不是开玩笑的。 之前主修《正统奸臣录》,第一个是朱棣本身就打算硬拉胡濙下水,问的太快,根本没给胡濙反应的时间。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换源app!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huanyuanapp 】 第二则是那件事本质上和礼法无关,是新朝的景泰皇帝要清算原本正统皇帝的余党,那是政治斗争。 何况当时土木堡新败,朝野上下对朱祁镇这个断送大明五十万大军的大明战神都是怨声载道,满朝文武都是口诛笔伐。 这个时候胡濙就算屁股歪了,影响也不大,因为只要景泰还在位,是根本没有人敢给大明战神洗地的。 现在内宫经过一连串的明争暗斗,原本朱祁镇、孙若微母子的势力已经被新皇景泰连根拔起。 现在就连朱见深的皇太子之位都被废了,朱见深本身也随着十王府的一场大火失踪,是不是还活着谁也不知道。 虽说这位景泰皇帝目前还没有正式给他的长子朱见济册立太子,但所有人都知道,随着景泰皇位的稳固,这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而朱见济作为景泰皇帝的长子,于情于理屁股自然都是要向着他爹的,就算以后出了变故,废长立幼,后继之君也必然是景泰一脉。 但凡是景泰一脉,就肯定还要继续打压正统一脉。 胡濙之所以在正统奸臣录那件事上的屁股一歪到底,其实就是因为他知道,景泰正统之争大局已定。 只要他表现得好,和王直一个结局还是不难。 但这次国子监的事情却是不同,皇帝打的主意明显不只是单纯的想要反贪,如果真是如此,胡濙就没什么好拒绝的。 这种事情,他也不是第一次给皇帝洗地了,不差这一回。 但为什么这次他忽然装起傻来了? 究其原因,还是胡濙其本人对于礼法二字的敏感性。 国子监毕竟是国学最高学府,反贪办贪倒是小事,可朱棣一开始就已经挑明了,反贪还是第一步,之后要对国子监的考学模式进行改革。 改革。 这问题可就大了。 胡濙一个历事六朝的老臣,当了朝廷快二十年的礼部尚书,在马上退休的时候支持皇帝改革国学。 这不是自己找死是什么? 所以在这件事上,胡濙的态度很坚决,为了不至于晚节不保,就算跟皇帝撕破脸,那他也还是要反对。 之所以在乾清宫选择装傻,正因为他不想和皇帝撕破脸。 这天底下皇党这么多,支持你皇帝改革朝廷大员的也不止左都御史王文一个,没必要非揪住胡濙这个老学究不放。 如果胡濙真的支持了朱棣的这个决定,再继续给他洗地,那才是真的要晚节不保。 别看当时装傻的时候胡濙好像很澹定,但其实心里非常紧张,他所害怕的,无非就是这个年纪轻轻、血气方刚的皇帝,硬逼着自己站队。 那就等同于逼着胡濙去和前几十年的仕途做一个决断。 对胡濙来说,已经苟了大半辈子,宦海沉浮几十年,为的就是在官场留下一个属于自己的传奇,怎么可能在这个眼瞅着要退休的节骨眼上马失前蹄。 所以如果朱棣当时真的去硬逼胡濙站队,他其实也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跟你皇帝拧着干。 胡濙非常清楚,平时屁股歪一点,没事给皇帝洗个地,就算主修了正统奸臣录,那顶多也是政治斗争的范畴。 这种事情对他是有一些影响,但只要服务好了皇帝,选对了边站,问题始终就是不大,不至于影响到几十年的仕途。 这种涉及到华夏几百年的教育规则上,胡濙作为一个朝野皆知的六朝老臣,屁股是千万不能歪的。 换句话说,他必须得和几十年来在朝廷上塑造的人设对齐,不然几十年的人设就崩了,那对他的影响将是灾难性的。 历史上做了一辈子清流,在最后关头晚节不保,连带着后世也被人戳嵴梁骨骂的例子那也不是没有。 所幸,胡濙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现。 在这件事上,朱棣表现出了超出现在这一世二十出头年龄的政治嗅觉,几乎是在立刻就配合胡濙开始演戏。 当时的乾清宫内还是很有意思的,就算是后世在看这段史料记载,可能也完全不知道内中各个人的心思。 胡濙在装傻,皇帝震怒,对他一顿恨铁不成钢的臭骂。 看起来很合理,但其实两个人都是影帝级别的表演。 内在表现出来的就是胡濙作为六朝老臣,并不想附和皇帝这次的想法,而又不想和皇帝撕破脸拧着干。 作为景泰皇帝的朱棣呢,也很快明白了这位老臣的想法,并且在心中几个呼吸的时间就做出抉择,放了胡濙一马。 具体表现就是朱棣也在装傻,并没有戳穿胡濙的小伎俩,而是配合胡濙表现了一出年轻天子痛骂老眼昏花之臣的戏码。 这样一来,天子本身无罪,毕竟年轻人血气方刚。 胡濙的罪过也无非就是年纪大了,老眼昏花没有听懂皇帝的意思,还以为皇帝是让他来介绍国子监。 朱棣没有逼迫,胡濙自然不会再站出来拧着干,两个人就这样默契的都放过对方,皆大欢喜。 回去之后的胡濙,也是立即吩咐礼部的各个臣属。 有胡濙的这一番暗示,礼部作为国子监的顶头上司,这次在国子监改革期间基本上也就是睁只眼闭只眼了。 这种政治上的互相让步所带来的好处就是,朱棣在后期改革国子监的行动上,会很轻松。 如果逼得胡濙站队到反对的意见中去,整个礼部也会跟着站队。 虽然朱棣依然有掀桌子不玩大开杀戒的权利,但这远远不如现在这样改革来的轻松加愉快。 第二百六十六章 与贪腐斗争到底! 朝廷上的每一次见面,每一君臣之言,其实都是在演戏。 朱棣上一世的时候其实是很烦这种场面功夫,所以基本都是借着练兵北征的名义躲到军营,把这种场面活儿都交给太子,做个甩手掌柜。 但是这种甩手掌柜也是有技巧的,有兵权有实权的那才叫甩手掌柜,啥权利没有的,那叫傀儡。 好比朱棣的好重孙大明战神朱祁镇同志,那就是个彻彻底底的傀儡,所以在亲征以后,他直接就飘了。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huanyuanapp 安装最新版。】 什么叫做场面戏,朱祁镇同志好像完全不懂,一个皇帝,喜怒哀乐全都表现在脸上,臣子们甚至不用去反复推敲,就能知道你这个皇帝到底想干什么。 要是没有孙若微在后帮衬,朱祁镇这个傻十三恐怕做不了十四年皇帝就要归西,底下还不定乱成什么样。 孙若微虽然是个妖后,但她起码知道最根本的道理,那就是得让朝局保持稳定,这样她孙家才能有最大的利益。 朱祁镇就完全不懂,让王振一个太监牵着鼻子走,好好儿的朝局,又搞出了一个阉党,乌烟瘴气! 朱棣之所以放过胡濙一马,就是希望胡濙作为朝廷的礼部尚书,就算不支持自己的改革,那也不要站出来反对。 胡濙也是向着功成身退,一把年纪没什么精力再带头闹事,两个人合作的就很愉快,这才是大智慧。 朱棣很擅长这种帝王之术。 胡濙的礼部没问题以后,事情就很简单了。 因为朱棣很会拉拢臣子,景泰一朝到现在说白了也就三年的时间,但是朱棣手底下已经聚拢了一大批人。 好比一手从大理寺卿提拔到都察院左都御史的王文,就是个很鲜明的例子。 其实王文看起来和于谦一样习惯刚人,但他内里却和于谦这种为国为民完全不同,朱棣很明白,这小子是有所求的。 王文求的是仗义执言的名节,求的是高官厚禄,毕竟整个华夏历史到现在出过几个于谦这种吃糠咽菜的尚书,朱棣也完全能理解。 由于朱棣根本不吝啬亏待下属,王文在胡濙被抬出去以后站出来的就很果断。 朱棣其实也很是对他寄予厚望的,叫来乾清宫这些人很有说道。 兵部尚书于谦,都察院左都御史王文,礼部尚书胡濙,刚进内阁没多久的东阁大学士商辂。 叫于谦来,是因为他性格暴烈,不畏惧权贵,这种事情朱棣很清楚,于谦是一定不会反对的。 这种时候把于谦喊过来,就只会是这次改革的助力。 至于胡濙,朱棣是打着试探的心思,看看这个六朝老臣的想法。 在胡濙装傻的时候朱棣就明白了,所以配合着演了一出戏,把他给放了。 商辂、王文两个人都是功利心比较强而且敢办事的正臣,有功利心对朱棣这个皇帝来说是好现象,可以利用起来。 商辂毕竟是刚出道,威望资历还都不够。 王文呢,正好跟他相反。 论资历,王文在宣德年间就已经出道,论威望,王文在保卫战期间在文臣中的功劳仅次于谦,但一直都差个契机去出人头地。 所以这个时候,王文站出来了,他要抓住这个机会。 在场这些人除了他都已经青史留名了,于谦不必说了,北京保卫战,众所周知的大功臣,大清流,名臣是没跑了。 商辂呢,虽然刚出道,但是人家年轻时候连中三元,有明一朝的唯一一个,而且还是最早进内阁的。 出道即巅峰,说的就是他。 胡濙就更不用说了,这丫的现在估计只等景泰三年的春节一到,就可以上疏请辞功成身退了。 到时候,又是一个连事六朝的官场常青树模板。 在这些人中,只有王文是高不成低不就,偏偏他还是一个功利心好胜心极强的人,一直被于谦压住了光芒。 王文站出来,也就成了理所应当的事。 人这一辈子,有没有为什么拼过命? 王文缺的就是这个,他一向以敢言着称,得罪过的人不少,要是就这样平澹下去,恐怕晚年会被清算,相当凄惨。 看似轻松站出来说了这一套话的背后,王文也是经历了心理斗争的过程。 他自然知道,提出这件事必须得是朝廷重臣,而且肯定会被人口诛笔伐。 如果改革不成,他立马就会身败名裂。 可要是成了,他王文就会是景泰朝下一个名臣,敢于直言进谏国子监贪腐现象,并且谏言改革的名臣。 到时候就算不能和于谦齐名,起码也是有了属于自己的传说。 所以既然站出来了,那就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必须得一条道走到黑,要不然国子监死,要不然自己死。 王文自打站出来,那嘴巴就没停过。 听着这些令人震惊又不可置信的官场内幕,把朱棣都说得一愣一愣的,根本不敢相信这居然是自己死后才二十多年的大明。 礼部已经处理好了,也有重臣带头提议,带给皇帝决断。 那么以朱棣的性格,接下来会干出什么事? 全都铺垫好了,接下来肯定就是重办贪腐,开始清算官场了啊! 乾清宫议事之后回到家的一天里,王文心中还是激荡不已,这种事情足以使他名垂青史,问题就是皇帝接不接得住。 毕竟这位景泰皇帝才刚二十出头,敢不敢办,能不能办得好,这谁心里也没谱。 不过王文的顾虑实在是多余了,朱棣活的岁数比他们所有人都长,过的桥比他们走的路都长。 清算官场这种事情对朱棣而言,实在是轻车熟路。 朱棣上辈子就干过不止一回,他老爹朱重八一样干过挺多回,贪官杀起来那是人头滚滚谁也拦不住。 教育问题,乃一朝之根本。 朱棣既然是下定决心在议事的时候提了出来,那就说明已经有了要和贪腐问题死磕到底的觉悟。 在乾清宫议事后的当天下午,新上任的锦衣卫指挥使卢忠,便是敲响了北京国子监的陈腐大门。 不,准确的说,是一脚踹开了国子监的大门。 第二百六十七章 拿人 京师。 国子监。 国子监这个衙门早就成了富家子弟镀金的后花园,而且走正道考科举的士子多半也因此看不起监生。 但是在寻常人眼中,这还是一个相当牛哄哄的地方,能进来的非富即贵,相当于大明的贵族学校。 南北两京的国子监布局都是一样的,以集贤门作为大门,门内院子东西设有井亭,东侧的敬持门与孔庙相通。 太学门为二道门,也称太掌门。 进太学门面对的三间四柱七楼庑殿顶式大型琉璃牌坊,彩釉华美,乃京师唯一一座专为教育而设立的牌坊。 此处牌坊的正反两面横额均为皇帝御题,正面是洪武年间朱元章所题御书“园桥教泽”,背面为“学海节观”。 朱元章的字体实在不怎么样,但却还是被当做国子监的镇监之宝挂在了最上头,以此昭示出大明朝廷的崇文重教。 当年朱元章有意于此,主要也是为了安抚天下士子的人心,历朝历代这种小手段都少不了。 透过一间间教室,坐在其中上课的监生们只是寥寥数人而已,且大多都是趴在桌上睡觉,少部分人三两聚在一起,有说有笑。 就连站在讲台上的国子监博士,也都是昏昏欲睡,对教书育人什么的毫无兴趣。 说来也是,国子监这就是个混吃等死的清水衙门,而且国子监博士听着厉害,实际上就是个教书的。 说是也有管学生的权利,但实在是没啥人去较真。 现在国子监这帮学生,除了一少部分是正常渠道上来的,其他那些人无论是州府县推荐上来的,还是各地例监的,背景都不一般。 对于这种权贵子弟,博士们实在是不想给自己没事找事,睁只眼闭只眼算了,大家都开心。 何况现在国子监的博士们也很少说是为了教书育人这种理想才进来的,多半都是为了养老。 教室后,便是彝伦堂,面阔七间。 在元代的时候叫崇文阁,洪武年间的国子监没建这地方。 这里是永乐年间朱棣敕谕重建的,赐名为彝伦堂,目的是为了让皇帝亲自教学,朱棣还是很注重培养下一代人才的。 朱元章之所以没搞这个,八成也是因为他本身是乞丐出身,虽然最后做了皇帝,也认识了不少字不再是个文盲。 但如果让老朱去当老师教那些各地的学子们通篇大道理,这简直是相当于逼着张飞绣花。 老朱想招揽天下士子有都是别的手段,根本无意于此。 朱棣也理解自己这个乞丐出身的来老爹,让他在三军阵前喊话还行,去国子监教书简直是扯蛋。 过了这皇帝讲学之所,再往前便是辟雍殿了。 辟雍殿是藏书的地方,相当于后世的大学图书馆,是国子监的监生们借阅各种典籍知识的地方。 再往前,便是到了国子监的管理机构,也就是博士们的“办公室”和官员办公的场所。 此处前两侧有四厅,东为典簿厅、绳愆厅,西为典籍厅、博士厅,是管理贡生、监生教务和教师办公的处室。 在这一带的最向内,当今的国子监祭酒王恂正在卧榻上蜷缩着。 他的手中拿着一本《孟子》来回翻看,双腿缩在绣着花的锦被里取暖,面前摆着一张八仙桌,有些困倦。 他将手中的孟子朝下压在八仙桌上,打了个重重的哈欠,打算趁着下午的好时候小憩一觉。 【讲真,最近一直用换源app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huanyuanapp 安卓苹果均可。】 带薪摸鱼,还是国立最高学府的校长兼督学,这种生活不要太爽。 王恂伸了个懒腰,随后双手放置于身前,靠在卧榻后的绣花枕头上,美美地闭上眼睛,很快进入梦乡。 “你们不能进来!” “这里可是国子监,你们无权随意闯进来!” 刚睡着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门外就传来一阵吵闹声,王恂皱了皱眉头,平日这里都是安静的很。 “出什么事了?” “祭酒大人,这些锦衣卫无端闯进来,我们、我们拦不住!”一名监生气喘吁吁跑进来。 王恂这才见到,处室内的博士和官员们都已经是站了起来,对吵吵闹闹的门外指指点点,议论不已。 “什么人?” “是锦衣卫!实在太过分了!” “他们把国子监当做什么地方,随随便便就闯到这里来了?” 没过多久,门外阻拦的监生们就被“曾”得一声吓住,吵闹声顿时为之一滞,脚步声愈发接近。 王恂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脸上渐渐气了怒意。 国子监祭酒干了十来年,还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情,有人敢直接闯到处室来撒野! 一身华丽飞鱼服的卢忠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一队杀气腾腾的锦衣卫校尉,最为紧要的是,他腰间的绣春刀已经提在手上了。 很显然,刚才那“曾”的一声是绣春刀的出鞘声。 绣春刀的刀纹极其华丽,由宫局奉旨御制,而且不是单一样式,每一柄绣春刀都有单独的纹理样式。 而且还分为亲军专用和锦衣卫专用,手持此刀者必定是皇帝钦赐,是皇帝的左膀右臂加绝对心腹。 王恂脸上的怒意消散了半分,但还是面露冷色。 “卢指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道我国子监的天子门生们是如何得罪了大名鼎鼎的卢指挥?” 卢忠笑了一声,将绣春刀缓缓收回鞘内。 寒光乍现,所有人都是为之一震。 “下官此来,不是为了国子监的监生,是为祭酒大人而来!” 王恂一愣,却是笑道。 “为本官?” “本官担任国子监祭酒之职,为朝廷输送的人才何止成千上万,本官有什么地方是值得你北镇抚司动手的?” 卢忠冷笑一声,出示了景泰皇帝驾贴。 “这就不劳烦祭酒大人操心了,下官奉旨拿人,有驾贴为凭!” 王恂这才起身,坐在卧榻上,满脸不可置信。 “什么?” “本官做错了何事,本官要面见陛下!” 两名锦衣卫校尉当着众人的面,将王恂拿住,卢忠转身说道。 “这就不便透露了,你现在已经是朝廷钦犯,卢某没有义务给你解释任何事情,押送诏狱!” 王恂极力挣扎,但又怎么拗得过两名北镇抚司校尉。 第二百六十八章 抄家! 国子监的监生、博士和官吏们,看着锦衣卫就这样把王恂带走,鸦雀无声。 不知道是没反应过来还是怎的,直到卢忠押着王恂已经走远到离处室有一段距离后,他们才是你瞅瞅我,我望着你,面面相觑。 “这...” 一名博士声音略微颤抖,似乎也意识到,狂风暴雨即将赶来。 “就算是锦衣卫,也不能如此无礼啊!” 底下的监生们,也都是议论纷纷。 “可他手里有驾贴啊!” “有驾贴,就说明这是当今天子的圣谕,难道天子是错的吗?” “我等可是天子门生,应当遵从天子敕谕!” 是啊,无论怎么说,锦衣卫一向是凭驾贴拿人,就算这次卢忠亲往也是如此。 能说锦衣卫蛮横,能说是天子错了吗? 甚至没等朱棣怎么用手段,国子监便分成了几种人。 其中一种便是以国子监祭酒王恂为代表,错事干的多了,心里非常明白这位祭酒大人是被抓去干什么了。 而且既然北镇抚司已经出手,那必然是证据确凿,就算现在还没有证据确凿,进了诏狱后很快也会变得证据确凿。 王恂都被拿下了,他们这些小鱼小虾还会远吗? 但是就算很慌又能怎么办,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再跑又能跑到哪去? 何况北镇抚司先动的手,就算今晚上连夜跑,恐怕也是来不及的。 第二种便是方才一脸懵逼的监生和博士们,这群人在国子监一向是浑水摸鱼的,学生单纯是来镀金,然后回去继承家业。 博士则是在国子监混吃等死,干到退休,再白嫖一波朝廷的社会福利,然后以国立第一学府德高望重博士的名义致仕回家,颐养天年。 这些人虽然没有严重的贪腐行为,却也是比较慌乱的。 最后一种便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了,这些人也是国子监中现在极少数还在真正钻研学术的。 这其中还有许多寒门子弟,那些权贵子弟就算被清退回去,也一样不影响他们花天酒地,可是他们不同。 寒门子弟能被选到国子监来,简直是祖上积德。 对他们来说,这是非常光宗耀祖的事情,就算毕业后以监生的身份再次参加科举依旧名落孙山,回到家乡也有比普通秀才有更优握的福利待遇。 起码监生的名份,是比穷秀才、酸秀才强多了。 ...... 国子监祭酒王恂,好歹是后世北京大学校长的地位,虽然说在官场没有他的传说,可在士林没点名声这个位置他是上不来的。 士林中,王恂还是相当有名气的大儒了。 如果不出意外,王恂这个位置再干下去,等到朱棣的皇长子朱见济成年了,他就是帝师最好的人选。 朱棣知道王恂是个什么东西,怎可能会把自己儿子交给这货去带,那不带歪了? 虽说是原身的儿子,朱棣对朱见济并无父子感情,但朱见济好歹是大明现在的皇长子,他本身是无罪的。 甚至于,在朱棣心底对于朱见济还是有一些愧疚的,原本的景泰皇帝论辈分是朱棣的重孙,所以就算和朱见济没什么父子情分,也还是要尽力把他培育成材的。 当然了,如果日后朱棣自己生了儿子,到时候和朱见济的太子之位怎么算,朱棣也早就想好了。 只看一点,谁的能耐高。 朱见济到时候要是一个圣君苗子,那自己的亲儿子也得让位置,要是朱见济培养不起来,朱棣也不会因为对原本朱祁玉这个重孙子的愧疚而误了大明的继统大事。 对于大明江山的继承,朱棣是看的比儿子要重的。 对于国子监祭酒王恂,朱棣也根本懒得去查,直接下了驾贴让北镇抚司抓人。 在处理了礼部的关系以后,六部就没什么人拦得住朱棣抓王恂了,毕竟礼部作为国子监的直属上司都和皇帝穿一条裤子,其他人来也是根本劝不住的。 王恂倒是有意思。 按理说这么一位海内大儒,干了国立最高学府的校长近二十年,应该是一个知晓君子六艺的刚正不阿之士。 可这位大儒王恂的表现,却令人大失所望。 卢忠抓了他,本打算亲自拿他练手刷威望,一来把王恂弄的越惨,皇帝就越高兴,二来亲自动手也是因为卢忠猜到了朱棣的意思。 毕竟国子监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地方,直接下驾贴让他抓了国子监祭酒,下一步肯定还有大动作。 卢忠这个时候需要的是表达自己的立场,完全向皇帝靠拢,让皇帝看到,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已经无路可退。 亲自出手对王恂屈打成招,主要就是做给朱棣看的。 可有意思的来了,王恂这个大儒没等卢忠出手,就已经吓尿了裤子,骚味传遍了北镇抚司的诏狱,惨叫连连。 卢忠本以为这会是个硬茬子,没等出手就全都招了。 王恂对执掌国子监十余年来的贪腐之事供认不讳,十分干脆利落的签字画押,完事后居然还寄希望于能离开诏狱。 当时卢忠都乐了,是被逗乐的。 看来这位大儒是在国子监待久了,官场的道理都不懂了,这年头进了诏狱的,哪有几个能全身而退的。 王恂的事情出乎意料的简单,招供的非常痛快,朱棣听到后也觉得吃惊。 吃惊过后,更多的是不齿。 就这么一个东西,居然在国子监祭酒这么重要的位置上干了近二十年! 可想而知,这近二十年来国子监给朝廷输出的监生们都是些什么水平,更可想而知,国子监现任的博士们也都是一些什么水平。 朱棣听到此事后,是勃然大怒。 当即下旨,抄了国子监祭酒王恂的全家,所有财产充公。 旨意下达到各部有司和国子监的时候,大臣、监生们都很吃惊,因为他们中的一些人此刻正在写联名奏疏。 这奏疏是干什么的? 自然是要保住王恂,上奏到乾清宫给皇帝施压的! 可问题是,他们奏疏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写完,王恂就招了,还是一件不落的全都招了,顺带着给卢忠供出了十几个朝廷大臣。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换源app!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huanyuanapp 】 这个消息一出,很多人都是震惊不已。 实在没想到,当代大儒竟然是这样一个胆小怕事,过河拆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