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媚子》 孙渡此人(一修) 一. 孙渡回家的时候吴莫情在饭桌上面抽烟。 她的一张红唇轻咬住烟嘴,时不时有几缕白烟从中缓慢溢出。 客厅的灯泡有些问题了,暖色的光一闪一闪,把吴莫情的脸照得不这么真切,三四十多岁的女人,正是最有韵味的时候。 孙渡打了声招呼,吴莫情瞟他一眼算作回应,继续抽自己的烟。 孙渡也无所谓,他丝毫没有交流的想法,他准备去厕所冲个澡,毕竟累了一晚上过后洗澡最爽。 结果他才踏出一步,就听见吴莫情冲他懒洋洋地喊了声站住。 他只能无奈地改变方向,走向餐桌。 “我给你说过多少次,不要找不干净的,”吴莫情一边吸烟一边说,才烫好的大波浪在灯光下面徐徐生辉,“又不给你钱,活烂又丑,你这是给别人白送了?” 她扫了孙渡一眼,“要不下次你去我的场子里面坐坐?——你这样高水平还不收钱的员工,我可是好久没遇见过了。” 孙渡当然是知道吴莫情口中的场子是浪淘沙,早就改成正规场所了,她这样说不过是气不过,想刺一刺他罢了。 孙渡反驳:“我什么时候随便找了,我约的是谢周,人家长得不丑,活也不错——” 吴莫情听到谢周这两个字眼皮跳了跳,她看着脸蛋白净,长着一双狐狸眼与一张笑唇的孙渡。 他眉宇之间正是情意泛滥,把她这个本来就艳媚的养子衬得更加娇艳。 吴莫情漫不经心低下头,又吸了一口烟。 她心里却沉了下来,“怎么?孙渡?荡漾了?人家谢二少可就是和你玩,多光顾你罢了,可别自作多情,以为自己能麻雀变凤凰了。” 孙渡嘴边出现两个酒窝,一双上挑的狐狸眼里充满不屑,“妈——谁看上谢周了——我可没有喜欢他——” 想到今天和谢周鬼混过后下楼遇见的谢傥,孙渡白皙的脸上浮起一阵红晕,如潮水翻涌。 “我今天是看到谢周他哥了——” 吴莫情闻言稍稍放下心。 她抬头看见孙渡兴奋的模样,又不禁嗤笑,“怎么?还想和人家兄弟一起搞?等人家谢周他哥知道你是什么玩意,我看你是什么都捞不到!” 孙渡嘻嘻一笑,眼角的绵绵春意简直藏都藏不住,“我是什么玩意,谢周他哥会不清楚?有了谢傥——谢家大少——谁还看谢周——” 孙渡不由又想起在楼下坐着看报纸的谢傥,三十五六岁的男人,身材好相貌又端正。 他习惯性随意瞟到的那处,仅仅是隐约的尺寸,当即就让他心里一惊,让他才慵懒而去的心思再度泛滥活络。 而谢傥看到从楼下下来的他似乎有些惊讶,但是惊讶的表情也只是一瞬,遂即便没什么表情地冲他点点头,然后又继续看自己手里的东西。 吴莫情瞧着孙渡的表情就知道她这养子又开始了。 怎么玩,她管不了也懒得管,她自己也没有资格管这些。 孙渡一向早熟,他有自己的想法,她也不愿意去指手画脚。 她淡淡地看着孙渡,提点一句,“人家谢家大少可不是什么随便的人。” 见孙渡不以为然地点点头,也就摆摆手让他滚了。 而她自己也起身,往自己的梳妆台走,准备收拾收拾去赴约,陪别人吃饭了。 今天这个总明天那个总,请得起她去坐陪的,总归是老总。 孙渡见吴莫情摆手放行,自己哼着歌去厕所准备洗澡去了。 他心里一想到今天碰巧撞见的表情严肃的谢傥,浑身就一阵**,再想到那惊鸿一瞥瞧见的,感觉自己腰都软了。 一本正经的男人他见多了,撕破那层皮不过都是些猴急的衣冠禽兽——有的活还烂。 孙渡一边打开热水器一边想,不过这个谢傥肯定不一样。 孙渡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心里却是左右乱想着。 他想,谢傥这种人,生来就高人一等,做发号施令的上位者、决策者惯了,他到时候的表情是不是也会是这么冷漠呢? 一片朦胧热雾里面,孙渡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 一双长腿白嫩泛粉,肌肉匀称,往上是一对肉感十足的**,像是熟透的桃子一样,白里透粉。 再往上是细腻柔软的腰际,曲着优美的弧度。 孙渡天生腰软韧带好,加之小时候练过舞蹈,瘦却有力,肌肉不多不少,当真是体态匀称又秀美。 孙渡淋着热水,看着自己在镜子里面的样子。 玻璃沾了些水汽,模糊起他的身影来。 孙渡慢慢地把沐浴露抹满自己全身,满是泡沫的手在胸前打转。 他想着谢傥,以前也对谢家大少有所耳闻,但是大多是在此人事业上的建树如何,手段多么老辣,为人怎样雷厉风行。 倒是没听说过他如此俊美。 孙渡抚来抚自己的下巴,拿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自己的下嘴唇。 这让他原本就丰腴的嘴唇显得更加红润,像一朵待人采摘的花。 他拿起喷头,缓慢地冲洗自己身上的泡沫。 一层一层白色的泡沫相叠从他的身上滑落,随着滚汤的热水哗啦哗啦被冲刷在地上。 男人不都一样,说来说去就是为了自己的二两肉。 他要得到谢傥。 哪怕是春风一度。 孙渡的狐狸眼里思绪翻动,他对着布满水汽而潮湿的镜子露出一个微笑,艳气十足,如吃人心的鬼魅。 炮友谢周(一修) 二. 老实说,孙渡挺不耐烦谢周这个人的。 本来他们两个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是明明白白说清楚的,谁也不欠谁。 而谢周却偏偏以支配者自居,觉得自己可以拿捏孙渡的一切。 也不知道这谢周是不是在谢家没什么实权,处处被谢家大少压制,大男子主义没地方排遣,才想着在不相干的人身上疏解。 孙渡不无恶毒地想过。 如果不是看谢周活还不错,人长得也行,他也还没有找到下一个目标,他早就踹他了。 这种上位者他清楚得很,特别是谢周这种他跟了大半年的主,他什么脾性他孙渡一清二楚。 像他孙渡这种人踹了这些上位者,他们也不会申张,只会做出一副我倦你了你快滚的姿态。 他只要老老实实地滚继续去和其他人玩你啪一,我啪二的游戏,基本上就是风平浪静,相安无事。 背地里搞他的当然有,但是基本上都是铩羽而归。 他约上的人,总是比上一个他踹掉的人,不论是权还是势来说都高出一截。所以,他就这样借力打力,狐假虎威浪到现在。 本来他也挺烦恼谢周过后,该去和谁继续玩拍手游戏,为炮鼓掌的。 毕竟c城确实没了比谢家权势更大的。 而现在谢傥赶着送到他面前,他也就有了全新的思路。 而为了更好地了解谢傥,孙渡现在对谢周简直是温柔如水,让谢周差点在温柔乡里面迷晕了头。 “宝贝,今天怎么这么乖?”谢周伸手摩挲着孙渡的腰际,亲亲孙渡的脸。 孙渡侧卧在床上,脸上气色不错,双颊红润。 他闻言哂笑一声对谢周说道,“怎么乖了?比你最近喜欢上的林家那对姐弟还乖?” 孙渡一双狐狸眼轻轻瞟向谢周,似嗔似娇。 谢周只当他在吃味。 他看着孙渡这副模样,一时心痒难耐,恨不得再和孙渡爽一把。 他说道:“我的小心肝,林家那对姐弟怎么比得上你?他们两个连你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说着,他的手探向孙渡胸前,试探性地抚摸孙渡的锁骨处。 孙渡哼笑一声,随手打掉在他胸前作妖的手,侧过身子背对着谢周。 他黑色的碎发因为前些时候的激情有几缕粘在连一起,铺散在枕头上面像在水里摇曳的水草。 “我可比不上林家姐弟,人家都是上大学读书的正经人。”孙渡背对着谢周说。 谢周被打掉手也不恼,他笑嘻嘻地上前抱住孙渡的腰,继续哄,“上过大学又怎么样——谁有我的小心肝又美又俏?” 他贴过来,压在孙渡身上,说话时的热息冲着孙渡的耳朵后颈一块。 孙渡横来他一眼,哼了一声,也没应他。 他由着谢周抱自己,两个人在被窝里面有一搭没一搭地聊。 孙渡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我怎么以前很少在你家里,见到你大哥?” 谢周听到孙渡提起自己大哥,不甚在意地摆摆手,“嗨,我大哥,大忙人!谢家没了他不行,一年到头到家不过几回,最近有事才回来住。” 孙渡听着谢周语气里藏不住的酸意在心里嗤笑,心想你这大哥当然是谢家的大忙人。 毕竟你谢二爷只负责花钱闯祸,除了基因遗传好,活还不错,没点屁用。 但是他面上又状若担忧地问,“他不会管我们吧?” 谢周不屑道:“他是谁?凭什么管我?” 不知道想到什么,谢周忽而邪笑着捏了捏孙渡挺翘的臀,“怎么,宝贝?要不要我们下次当着他的面来?” 孙渡白净的脸上又飘起一层薄红,“你这脑袋里一天装的是什么黄色废料,想些什么呢?!” 虽说孙渡口上尽是拒绝,但他语气娇软,叫人无限遐想。 谢周忍不住又亲了一口孙渡的脸蛋。 “行了行了,别亲了,”孙渡推了推谢周,他的脸被谢周的胡茬戳得生痛,“去找你的林家小姐弟们去吧——” 他的手轻轻打了打谢周的胸前,似是不满又似是调情,“我可耽误不了你这个大忙人。” 谢周虽说沉迷于孙渡这温热的温柔乡,但是林家姐弟也算得上是尤物。 况且是双生姊弟,光是姊弟这种关系,便是让人觉得某种难言的滋味从中生。 和他们在一起共赴巫山亦是让他流连忘返。 想到上次玩的时候的光景,谢周脸上不禁流露出邪肆的笑来,自己现在去上班,把该处理的事务处理了,该做的样子做了,晚上去林家那里,不是正好吗? 孙渡虽说是少有的极品。 但是俗话都说妻不如妾,这人腻歪多了还是烦的,总需要换点口味调剂一下。 谢周捏捏孙渡娇俏的脸蛋,又亲亲他。 在孙渡不耐烦地挥手时,谢周才从床上爬起来准备去捞衣服穿。 “宝贝,你再休息休息,我先出去办事去了。”谢周穿好衣服,衣冠楚楚地照着镜子给自己随手打一个领结。 孙渡抬起头,看着背对着他一副猴急样的谢周,满不在乎地甩了一下手。 他又躺回去,裹了裹被子,似乎准备休息了,“去吧去吧,谁不知道你是个大忙人。” 光听这话,似是孙渡在若有若无地讥讽谢周。 谢周却觉得孙渡是吃醋了,又笑嘻嘻地凑上去抓孙渡露出来的脚,把孙渡惊得从床上坐起来,踢了谢周一脚,笑骂他“谢三岁”。 他和孙渡你侬我侬半天,才打好领带准备出门。 待听到谢周的关门声和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后,孙渡才又裹回被窝。 孙渡舒舒服服地在大床上把自己卷成一个抹茶卷,心道,总算是把这傻狗哄走了。 自从有了新目标,谢周在他心里就从亲亲傻狗,变成一根普通的淘宝按摩仪——论持久度,或许还比不上按摩仪。 而林家姊弟不是对谢周势在必得吗,如果是以前,孙渡也许还有个争争抢抢搞着好玩,逗逗林家姊弟的心。 现在可不同了。 满足了自己过后,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那些关于谢傥的消息,他巴不得谢周早点滚。 以前伺候这大爷还有炮可以打打,现在这炮都已经索然无味了,还伺候干嘛? 孙渡才从被窝里伸出手,摸到枕头边的手机。 他看看时间,才9点。 他想到上次遇见谢傥正是自己睡懒觉睡过头了大概下午1点左右。 而谢傥可能也没想到家里还有外人,直接就在客厅看报纸,或者是文件?孙渡也不清楚,毕竟他当时只顾着春心萌动去了。 再想想这几次他来谢周家里面的时候,谢家的管家都有去厨房核对什么东西——谢周这浪子是不可能回家吃饭的,想必谢傥是有回家吃饭的习惯的。 孙渡准备休息到12点左右再下楼见见谢傥,没见到也无所谓,以后总归是有机会。 孙渡想着谢傥挺直宽厚的背脊,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严肃认真的表情,他就觉得自己身上软绵绵的。 孙渡忍不住又在床上翻滚几圈。 把原本卷得好好的抹茶卷又翻滚铺平成了抹茶皮。 孙渡想象着自己身下柔软的被子就是谢傥的怀里。 那里肯定可以让他舒舒服服地缩着。 孙渡又把自己裹回成抹茶卷,一圈一圈的被子包裹着他。 至于为什么不回避自己和谢周的关系,孙渡不相信谢傥是不知道的,而且本来也不需要遮掩。 情人而已,追求的就是刺激。 孙渡笑着闭上眼睛继续休息。 初见谢傥(一修) 三. 孙渡休憩好了。 从谢周的房间里面施施然走出来的时候,和上次一样,他又瞧见了谢傥正在客厅里面看着什么东西。 谢傥聚精会神又神情肃然,鼻子上正架着一副无框的眼镜,显得他更加禁欲。 旁边的管家老勇正楼下的角落里朝他疯狂递眼色,意思很明显,让他早点滚。 孙渡只当没读懂,一边扶着深红沉香木楼梯扶手缓慢走下,一边朝老勇笑问,“怎么?勇管家最近眼睛不舒服?朝我挤眉弄眼,可别是暗送秋波。” 老勇立刻面露嫌恶,仿佛吃了只苍蝇。 还没等他回怼孙渡,一旁真皮沙发上的谢傥抬了抬眼皮。 他淡淡开口,“老勇,去给孙先生安排一下茶点。” 老勇只能按捺下心下的恶心,低声应是,去厨房安排。 他走得没多远,又瞪了孙渡一眼。他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家,瞪起眼睛像是头发怒的公牛。 可惜孙渡虽然不是斗牛士,对他也一点都不惧怕。 他瞥了老勇一眼,还露出一个轻飘飘的微笑。 随后他便是扭头看回谢傥的方向,毫不在意地停下脚步,一副慵懒之姿,斜倚在楼梯中央。 他站在高处看着下面端坐的谢傥,调笑道:“不知道我怎么有幸被谢先生知道的?” “谢周而已。”谢傥扫了孙渡一眼,用没什么起伏的声音回答。 孙渡却是发出短促的笑声,心下觉得这谢傥确实是有趣。 以往他炮友的家属知晓,他们的宝贝儿子、宝贝弟弟哥哥,就是和他这样的货色混搞,对他有过没有好脸色的,也有过有表面假惺惺的客气的。 但是总归是掩不住对他的轻视与不屑的。 而这谢傥,既知他不入流的身份,又平常以待,似是尊重,实则是不在意,确实是身处高位的人。 孙渡看着谢傥,心下若有所思。 谢傥察觉到孙渡并不加掩饰的视线,他皱了皱眉头,一双卧蚕眉紧簇,显得他有些不近人情。 他抬头看着孙渡,“孙先生不下来吗?” 孙渡闻言弯了自己的桃花眼,“我这次下来了,以后还能来谢先生家里吗?” 谢傥冷冷看了孙渡一眼,回道,“你是谢周的人。” 言下之意自是我不会多管。 孙渡笑了声,满含暧昧地回了句,“那可不一定。” 谢傥闻言,神色依旧平静,没有丝毫变化,似乎没有被孙渡的话影响。 他周围的佣人听着孙渡河谢傥的对话,却子都不敢吭声,一个小动作都不敢做,眼观鼻,鼻对口,全当自己是背景木头人。 而只有孙渡一人似乎根本没有察觉,一个人慢悠悠地从楼梯上下来。 白嫩的脚踩着铺着细羊毛毯的红木板地上,白色的羊毛没把他的脚衬得黑黄,倒是看着更加粉嫩起来。 孙渡信步朝着谢傥走来,仿佛闲庭漫步。 暖色的灯光下面,他年轻白嫩的脸蛋上充满情丨欲过后的娇韵,一双上挑的狐狸眼,既有桃花眼的三分含笑,又有狐狸眼的七分妍媚,看着色气充盈。 哪怕是没开过荤的人,只扫他一眼,也亦是叫人脸红心跳。 谢傥的目光随着孙渡翩翩移步而移动,他的面色平静,眼里是始终如一的冰凉。 在孙渡这样的尤物施施然晃悠着从跟前经过时,谢傥也不过是冷淡地看了他一眼,眼神甚至不多做停留。 “孙先生和谢周的事情有多久了?”谢傥摘下眼镜,看着走向他的孙渡询问。 孙渡走至谢傥身边,坐在离谢傥只有约莫十厘米处的沙发上。 他像是一把软骨头,靠在沙发上盘腿坐着侧身看着谢傥,柳眉微挑,“大概大半年吧。” 他说话时的热气难消,穿着的白色丝绸衬衫的一角,若有若无地滑过谢傥宽大的手。 孙渡看着谢傥若有所思的模样只觉得有趣,他歪头笑道,“怎么?谢大少问起我和二少的事情,是要指办我和二少的婚姻了?” 孙渡本来说着就只是打趣,嘴边都还挂着散漫的笑。 却没料到谢傥却当真是嗯了一声。 这可是把孙渡和刚刚从厨房出来的老勇都惊了一跳。 还没等孙渡开口说什么,老勇就急步上前,瞧着分外老当益壮,“先生——先生——这,这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 孙渡这样的货色,玩玩尚还说得过去。说不好听点,都是千人骑,万人睡的货色了,真娶嫁回家,不说谢周头顶的一片绿色好不好看。谢家的脸上也不好看。 老勇只能暗恨先生长年在国外生活,不懂得国内这些门道,一时半会他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他招呼着厨房的菲佣布置好茶点。 老勇也知晓谢傥最不喜别人大吵大闹,谢傥刚刚抬头冷冷地看他几眼,已是不悦了。 老勇无法,额头边上都急出汗了,依旧是只能憋着措辞,想找个好借口。 毕竟惹得先生不满,谁都没好果子吃。 想了半天,老勇都不知道,怎么给先生用正式礼貌的用语,说清这其中的人情利害关系。 他只能又恨恨瞪孙渡一眼,希望这人有些自知之明,别想着麻雀飞上天。 孙渡却已经从震惊中抽身而出,他看着旁边神情冷肃的男人,嘴边挂起玩味的笑。 他笑着问谢傥,“谢大少怎么会这么以为?你还不清楚——我究竟是什么身份?” 这问句前面倒是正常,只是后一句充满了挑逗的意味。 连一旁的老勇都被孙渡的大胆和厚颜无耻怔住了,看着孙渡一时失语。 而谢傥只是冷淡地看着他,“我说过,你是谢周的人。” 说罢,他把眼镜放入眼镜盒里,不欲与孙渡在交谈什么。 言语仅此,他已经表达过了对他的便宜弟弟的关心了。 他拿起桌上的资料准备起身回他的书房。 谢傥的头发打理得服帖,每根头发都服帖冷硬地梳得整齐,和它的主人一样看着规矩又冷硬。 孙渡看着他的背影,嘻嘻笑着,像是看见新玩具的顽童,眼里的春情仿佛要溢出。 他侧卧在沙发里,黑色的真皮沙发,更显出他身段妖娆。 “谢大少急什么——”孙渡笑说,“我孙渡就是一个交际花、一个二少不要脸的情人罢了。只不过,我是二少的人,这话,可不要说得太早。” 谢傥闻言回头深深看了孙渡一眼。 而孙渡却是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他眼波流转,骚丨意横生,正是一个食人心的画皮鬼样貌。 谢傥没开腔。 他站起来,将近一米九的身高,加之宽厚的肩膀,肌肉发达的手臂安静地裹在黑色肃穆的西装里面,让他看起来更加不易亲近,让人望而生畏。 但是生畏的一定不包括孙渡。孙渡斜躺在黑色的真皮沙发里面,他看着谢傥充满成熟味道的男性身体,眼中只流露出一种火热的喜爱。 “胡言。”谢傥冷冷地看着孙渡,丢下一句话就往自己书房去了。 他的背影匆匆,似是懒得理会孙渡这个闲人了。 孙渡也不在意,一个人懒懒卧在沙发里。 在老勇敢怒不敢言的眼神中,他悠闲地拎起茶桌上面的草莓,漫不经心地轻咬一口它最嫩的果尖。 这话,可不要说得太早。 孙渡笑着,用余光轻扫着上楼的谢傥。 格瑞酒吧(一) 四. 六月的c城,热意已经开始沸腾,太阳白花花得灼人,阳光照在人身上就是一阵干辣辣的热意。 加之c城位于两江交汇之处的盆地之中,水汽充盈而难消,人出去不多时便会感受到一种闷湿之热的窒息感。 孙渡一个人在自己的画室里面,确认他办展的画作都还完好。 虽说他已经开了空调,但整理了画作之后,他还是出了一层薄汗。 把所有画全部都规整地放在架子上摆好,他才坐在椅子上给自己擦擦汗。 最近几周忙死人,先是他送去装裱的画基本好了,需要他清点,再是挑选他办画展的地方,东奔西跑才看上一个合自己意的长廊做展厅。还需要自己亲力亲为去设计改造。 这些事情虽说是可以让别人去办,但是孙渡就是排斥假借他人手来办自己的画展。 连谢周也奈何不了他,不愿看他柳眉竖眼,让他自己瞎折腾去了。他自己在其他情人那里快活快活,时不时去打打野食倒也是爽快。 孙渡坐在铺着软垫的椅子上面,揉揉自己的太阳穴,把自己干活前扎的小马尾散开。 白天他脑袋里经常有钝痛感,他本来睡眠质量就不好,睡得浅又睡不着,这几天忙得他睡眠时间又减少了。 早上早起洗漱把吴莫情吵醒了——吴莫情有起床气,气得骂他是天生忙活享不得福的贱命。 说来也是,他孙渡不是忙活着自己的画室,就是忙活着和男人为炮鼓掌,或者是正在去玩你啪一,我啪二这种击掌小游戏的路上,确实是天生劳苦的命数。 孙渡喝了一口水,闭眼稳了稳心神。 感觉头中的钝痛感稍微减弱了一些过后,他才拿起手机,看看对面的谢周又给自己发些什么消息 左右不过又是去哪里鼓掌。 说真的,和谢周一起为炮鼓掌,越来越让他感觉无趣。 他现在躺在床上,看谢周脱裤子的样子,就知道这人今晚又要用什么姿势了;瞟一眼谢周运动时的表情,就晓得他还有多久要厚积薄发了。 好吧,有时候也是薄积厚发。 新鲜感退去之后,谢周于他而言,已经是无用的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但,好歹还是比淘宝九块九包邮的按摩仪好得多。 谢周身上有孙渡喜欢的活人的热度,这种独属于男性的灼热体温,总是让孙渡着迷。 而且他还要靠着谢周去接近谢傥,因此掌还是要鼓掌的,再无趣也还是要鼓掌的。 孙渡刚一打开手机,就看见谢周在微信里面疯狂给他刷消息。他点进去仔细一看,谢周刷了整整二三十条信息,概括起来也就是要今天晚上去格瑞酒吧,他和他的狐朋狗友们包场了搞party。 至于是什么样子的party,大家都懂。 孙渡点进谢周的朋友圈,就看到他前几天发的一个学生仔的半边大白屁股蛋的图,配文是说这是自己的新小蜜,辣得够味,极品一个。 下面的评论也是乌烟瘴气,一阵周哥威武,周哥666666。 孙渡挑挑眉,发了一个“是吗?”作为评论回复,然后随手又翻了翻谢周前几周的朋友圈。 不多时,他的微信就疯狂跳消息。他点进去一看,果不出所料全部都是那句“是吗?”的回复。 第一条就是谢周,“宝贝别气,当然是没你俏”。 他的狐朋狗友嗅觉灵敏,跟着嘻嘻笑笑起哄喊“大嫂威武”,“大嫂是个狼人”,“周哥快回窝里好好安慰安慰大嫂”。 这大嫂来大嫂去的,不知道的,还真的以为他孙渡马上就要嫁进谢家的豪门了。 但是他孙渡之所以混到今天这个地步,成了c城高干圈被捧着捧着的交际花,而不是人尽可上的船,靠得就是自己清醒的认识和会做人。 要不然,这条朋友圈就不会是把他设置在可见范围里面了。 谢周他还是了解的。他这个人,就是一个小孩子,喜欢借着和情人的打情骂俏,在外人面前得到热闹的起哄与玩笑。和每一个拿出新玩具,故意在一群小朋友面前,装模作样地玩的小孩子没什么区别。 但是实际上,他是最不耐烦别人缠着他不放的——他其实没多喜欢他的玩具,比起玩具,他喜欢的,更多是玩具附加而来的其他人的羡慕与喧嚣。 暂且不论这羡慕与喧嚣的真假。 这一点,林家姐弟应该有了深刻的认识。 孙渡笑笑没有回复,随意把手机扔到一边。 他拿起水杯,水杯是透明的,里面装着半瓶水,阳光透过来在里面散开。 孙渡低下头喝了口水。 他也准备收拾收拾一下自己,晚上去赴约了。 他看着画室里面一张等身的镜子,镜子正照着他的侧脸和半个身子。 太阳光照过来,把已经27岁的他照得像还在读书的高中生一样,他的脸上充满年轻的活力,白净与跃跃欲试。 孙渡伸了个懒腰。 * c城在这群高干圈子里面,最有名的酒吧就是格瑞和麦芬,前者是真的群魔乱舞;后者稍微好点,但是也是一个胜地。 这两个酒吧,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身份限制。对于高干子弟而言,麦芬是去猎野食的地方,需要披层人模狗样的皮;格瑞是相熟地位相似的狐朋狗友们狂欢之地,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而对于圈子外的人来说,麦芬是麻雀变凤凰的大门,进了这个门,遇见打野食的大爷们,就是要靠你自己的眼色和能力了。 而只有被邀请进入格瑞,才是你被带进上流高干圈的标志。 但是不论是麦芬还是格瑞,孙渡的名号都是响当当的。 毕竟他从麦芬一路高歌猛进,斩将过关,把c城高干圈里面叫得出名号的少爷们都把了个遍。 偏偏和人家掰了,人家还对他念念难忘,时不时把他越出来叙一叙前情。 短短几年,他孙渡就从麦芬里面的野麻雀变成了格瑞中的金凤凰。 连很多想打进c城高干圈的富家子弟暴发户们,都是要求着他孙渡给个面子,邀请邀请去格瑞见见世面。 不管是在——现在还在麦芬里面混的野麻雀小0里面,还是在格瑞里苟且偷生的男男女女中,他孙渡就是偶像就是奇迹,是从底层之子变成上流交际花的传奇。 而现在,这个传奇正在从自己的奥迪下来。 他刚停好车从车子里面出来,就看见格瑞门口林家姐弟正相携进入。 孙渡不禁露出一丝玩味的笑,不知道今天谢周要搞些什么,把这两个给请了过来。 格瑞酒吧(二) 五. 孙渡进去的时候,就看见谢二少正在和他的新小蜜。 就是那个谢周晒朋友圈,晒了半个大白屁股的学生仔——他们两个在周围的欢呼雀跃声中接吻,接得啧啧有声。 谢二少一只手捏着他小蜜的小脸蛋,都快捏变形了,强硬地把舌头塞进人嘴里,搅得别人口水都来不及吞咽。 只见那学生仔双颊绯红,欲语含泪,加上他上大学穿着的清纯模样,却是是个极品。 这两人的接吻,本来就看得人脸红心跳。又是在格瑞这种昏暗又流动着暧昧的酒吧里面,更是让人看着蠢蠢欲动。 旁边还有“再来一个!再开一个!”兴奋的起哄声。 再一看,坐在一边沙发上面的林家姊弟,却是一副格格不入的模样。 似乎是对这种狂欢不熟悉,姊弟两个人坐在靠窗边的沙发上面,喝着一杯柠檬冰水,看着被里三圈,外三圈的人围着的谢周,神情哀怨。 然而,还没等孙渡欣赏够林家姊弟悲切的神情,就有人已经看见他了。 “周哥——你快看!嫂子来啦!”曾广嬉笑着拍拍还抱着学生仔的谢周说。 曾广是个胖子,家里靠煤矿起家,按道理说是被不屑的那种暴发户煤二代,可是他却是最得谢周意的狐朋狗友之一。 原因无它,不过是这胖子淫荡猥琐得一批。 他这样嬉笑着,连眼睛缝都快被脸上的肥肉堆没连。 谢周闻言扭头看了看似笑非笑的孙渡,松开钳着学生仔下巴的手。 他拍了拍他的屁股让他坐到一边去,学生仔不情不愿地挪了挪屁股。 “宝贝,你可终于来了?快想死我了——”谢周懒洋洋地瘫坐在沙发上面,朝孙渡大敞开怀抱,“快让老公抱抱你。” 周围一阵“吁——周哥怕老婆——”“周哥葩耳朵——”的倒喝声,格瑞酒吧里面的年轻的男男女女,嘻嘻笑笑地看着孙渡和谢周。 在学生仔自以为隐蔽,实则显露的眼刀下,孙渡露出他一如既往艳丽的笑。 孙的狭长的狐狸眼仿佛是要来勾魂,“我可惹不起你谢二少,说什么想不想我,” 他暗紫色的丝绸衬衫,随着他的步伐,像是流动的星河,“这不才几天就找了个小朋友?” 等走近了,靠近格瑞酒吧的灯光处,孙渡的相貌才真正被窥得一清二楚。 从前没见过他的倒吸一口冷气,难以想象这妖异相貌与身材,竟被上帝赋予给了给男人。 见过他的又在心里暗叹,这妖精最近又漂亮了几分。 再看看周哥一边瞪大眼睛看着孙渡的学生仔,和不远处像小白花一样双目含泪的林家姊弟,不得不感叹谢周好福气。 孙渡随意地坐在谢周的腿上,一双细手轻轻抚过谢周随意放在沙发扶手两侧的手。 原本懒洋洋敞开怀抱坐的谢周猛然直起腰板,双手紧紧勒住孙渡的腰,如狼似虎地吻向孙渡。孙渡仿佛丝毫不意外,对着来势汹汹的谢周竟也是不落下风。 二者双唇紧贴,双舌互戏,你进我退,难分彼此。 不同于前面谢周亲吻学生仔压倒性的主动,谢周与孙渡接吻仿佛就是一场拉锯战。电光火花之间,可见迸发的激情。 这看得格瑞酒吧里面的人更加兴奋地尖叫吹口哨,有人甚至已经被挑起火,在暗中抚摸着自己的情人。 整个格瑞酒吧里面,弥漫着荷尔蒙碰撞的爆炸声。 几乎所有人都被谢周和孙渡的开场节目助兴。除了谢周旁边和不远处的学生仔与林家姊弟。 林家姊弟,在看见孙渡的那一刻便已然是脸色苍白。 比起学生仔这种新小蜜,孙渡的存在对他们的威胁显然更大,并且是大得多。 一吻毕了,谢周双目放光。 显然,在孙渡忙活的这几个星期里面,他找的小蜜也好情人也好,都没能让他尽兴让他完全兴奋起来。 光是和孙渡接这么一个吻就足以让他热血澎湃,恨不得现在就按着这个骚///货的头干/死他。 孙渡眼角微红,也正是情///欲上涌的模样,他瞟了一眼旁边气得磨牙的学生仔,只觉得有趣,想逗逗这个长得清纯的小蜜。 “谢二少——”孙渡拉长着声音喊,似娇似蜜,喊得人心痒痒,“这是谁——怎么不给我介绍介绍?” 孙渡指着学生仔明知故问。 “他是谁你都不知道?”谢周故意板着脸,“他是你老公我的小蜜。” 这小蜜两个字,可算是打破了学生仔暗藏的期待。 他有些无措地望着谢周,一双手从白毛衣袖口伸出来,左右手食指中指紧绞着,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而谢周全身心都粘着孙渡,哪有心情关注他。 对谢周而言,学生仔也不过是个清淡点的开胃小菜。 学生仔只能露出一个勉强的笑来看着孙的,不知道该怎么作答。 当然,也不需要他作答。 “是吗——”孙渡背靠沙发的扶手,侧靠在谢周的怀里,“还说只想着我,你这死鬼——” 说着,孙渡轻轻拍打了一下谢周的胸口,娇嗔嬉骂道,“你们可要给我评评理,这谢二少是不是个两面三刀的人?对着我说小心肝小宝贝只有你,翻脸就不认人,给我找了个小蜜。” 周围一片哄笑,曾广打头阵,摇旗呐喊,“大嫂说得对,大嫂说得在理!”引来一片附和。 格瑞酒吧到处都是快活的笑,除了林家姊弟的一旁的学生仔的脸色越来越不好。 而谢周却大呼“冤枉——”,紧紧搂着孙渡解释,“这不是看他嘴形像你吗,吻着像你罢了。” 听这扯淡的理由,孙渡却笑了,“是吗?——那我可要吻吻看吻我自己是什么味道——” 说着,他坐起来,捏着一旁被吓得傻掉的学生仔的下巴,直把一张含珠唇贴了过去。 一时间,格瑞酒吧又陷入狂欢。 格瑞酒吧(三) 六. 孙渡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六点了。昨天和谢周在酒吧里面胡闹到4点多,吹了一座金字塔的johnnie walker的whisky,在床上翻滚到七八点才睡觉。 现在他脑子痛得炸裂。孙渡不得不伸手揉揉自己的太阳穴,缓解一下自己的疼痛。 而一旁的谢周还在睡,全身赤裸不着一缕,双眼紧闭还在打呼,丝毫没有醒来的征兆。 孙渡瞥了一眼熟睡中的谢周,准备洗洗漱漱去浪淘沙找他妈。 一般来说,他妈白天都在和自己的小姐妹做指甲逛街美容,晚上就会去她管的浪淘沙坐镇,看看有没有人在她的场子里面撒野。 而这个时间,下午五六点,孙渡也不确定。 孙渡摸摸自己的嘴角,果不出所料,他的嘴角又裂开了。 孙渡用大拇指揩了一下自己的嘴角,嘴角拉伤的血痕已经结疤了,他摸着还有点渗血。 孙渡伸出舌尖轻轻舔舔自己的嘴角,刺痛过后,一股铁锈味被他带进嘴巴里。 但是他咂咂嘴回味一番,觉得昨天晚上的味道不错。 就当孙渡弯腰拾起自己的衣服的时候,谢周却忽然转醒了,“宝贝,你干嘛去?” 谢周的声音因为昨晚高兴,闷太多酒,听着沙哑又有些性感。 “我能干嘛去?”孙渡坐在床边扭过身子看着揉眼睛的谢周,“你自己在我这里爽了,留了子子孙孙在我肚子里又不给我洗洗,还不让我自己去清理清理?” 谢周闻言露出邪笑来,伸出手一把搂过孙渡,把他抱自己的臂弯里,“清理什么清理?留着给我生个儿不好?” 孙渡嗤笑一声,“生什么孩子?——留着你的小蜜和林家姊弟给你怀去吧——我可抢不来这个肚子的活。” 孙渡一双上调的狐狸眼里充满不屑,又见他双颊微红,唇如激丹。正是开了情合了意,被滋润得不错的模样。 谢周无奈道,“还吃什么飞醋呢?昨天晚上人a大高材生不是都跟了方业明走了吗?再说林家姊弟是什么人你又不是不清楚。” “当个笑话的玩意,哪能和我的心肝比?” 忽然,谢周思忖片刻,像是想到了什么,目露凶光,一手用力抬起孙渡的下巴,迫使他看着自己,“你该不会是吃了方业明的醋吧?” 孙渡吃痛地皱眉,只觉得谢周是莫名其妙。 他一脸奇怪地反问,“我吃方业明的飞醋干嘛?我有病啊?” 谢周端详孙渡疑惑的表情,觉他不似是伪装,放下心来,捏着孙渡下巴的手松了力道。 他又颇有些心疼地揉揉孙渡的脸,“那是我误会了心肝——我这不是怕你对方业明还余情未了吗?” 孙渡闻言翻了个白眼,他也许也是谢周的情人里面,唯一敢翻他谢周白眼的人了。 “怎么?谢二少对自己的能力没信心?”孙渡笑着,伸出自己的小舌,舔了舔自己的虎牙尖。 孙渡只觉得谢周着实是好笑,他和他谢周是什么关系,自然曾经与方业明就是什么关系,不过都是心知肚明的情人关系罢了。、 圈子里面可是没人不知道他的情史,没人不晓得他的战绩。 和他玩过击掌游戏的人把这种事情当作一种荣耀,仿佛如此便是对自己与生俱来的上流人身份的验证——确实是如此,毕竟和他第一个纠缠的可是杜少宇。 杜少宇是谁? 一个隐隐和谢大少谢傥齐名的世家子弟,人又比之温和擅交际,身处高位,又八面玲珑得人心,当真是有城府的人。 玩杜少宇拿捏过的人,不就是相当于和杜少宇一个地位一个身份了? 况且,孙渡惑得他每个前任不说对他死心塌地,但是都是把他捧着捧着走。 问他孙渡有没有吃方业明的醋,就好像是问他孙渡在不在意,他谢周的其他五六七**十个前任和现任一样。 这可不就是自取其辱吗? 更何况方业明还是已经被他踹掉的,用得不想用的了。 说是杜少宇,他孙渡可能还会想和他来玩玩你拍一,我拍二。 可是方业明,他确实是没这个兴趣。 而很显然,谢周并没有想到这一层,或者说他这个人根本就没有搞明白自己和孙渡的关系过。 他即把孙渡当个情人,又觉得他的意义不止于此,他即想管着这水性杨花的狐狸精,又想自己在外头爽得快活。 孙渡于他而言,究竟是什么,谢周没有仔细想过,也认为没必要想。 对他来说就像现在这样,已经是很好了。谢周看着笑容暧昧的孙渡,只觉得自己全身发热,一时热气上脑又按着孙渡亲。 孙渡不耐地拍他的背他都没有理会,孙渡只有作罢。 待两人在床上吻得精疲力尽回过神来时,已经是难分难舍。 孙渡喘了几口气,狐狸眼角上尽是嫣红,亦是情动的模样。 * 待这次孙渡转醒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去了,他可以不用犹豫,直接去浪淘沙找他妈吴莫情了。 对他这个天赋异鼎的奇货来说,许是吞得够了,他倒是没了醉宿的头痛,只有欢心过后的疲软。 孙渡懒懒地从被窝里面坐起来,旁边谢周的位置已空了,被子凌乱,一看就是他谢二少的风格 只管着爽,爽完就跑。 孙渡也不在意,直接全身裸着站起来。 他在吊着水晶吊灯的房间里面随意走着,忽然他扫见自己的枕头下面压着个纸片,又倒回去摸出来——原来是一封邀请函。 为欢迎谢家当家大少归国而举办的谢家晚宴,届时c城有头有脸的人都会被邀请参加。 而想有头有脸的人,都会挤破头来参加。 孙渡看了看暗红镶金边的邀请函,随意扔进包里。 他对这个谢家家宴没什么兴趣,他也不需要再认识什么人,只是想到这个宴会的主角——让他难忘难耐罢了。 孙渡舔了舔自己的小虎牙,狐狸眼微眯。 谢家晚宴(一) 七. “妈——”孙渡拉长声音喊一边烤指甲的吴莫情。 “我跟你说话你听见没啊?”孙渡撅了撅嘴,脸上浮出难得的娇憨。 吴莫情懒懒地瞥他一眼,翻了翻手继续烤自己才做的指甲“听着呢,说到谢傥了是吧?” “对没错——”孙渡开心地往吴莫情躺着的长长的沙发边上坐,拍拍旁边吴莫情的腰。 “妈我给你说,谢傥真的好棒,我一定要睡到他——我的天,他简直就是和我想的炮友长得一模一样——”孙渡说着,脸上又飘出红晕。 吴莫情哂笑一声,刺他说道“谁不知道你的炮友最擅长换脸?c城严家三少严泉,葛家大少葛睿琳,方家二少方业明,谢家二少谢周不都曾经是你梦中情人的脸吗?孙渡,你可真是c城脸最大的婊///子。” 听到如此直接的话,孙渡丝毫不恼。 他只心想着和谢傥比起来这几个算个屁,长相或许还不好说谁俊美,但是光是气质就不是一个台阶。 若是以前,还没有见着谢傥的时候,他的前面那些个炮友还有的看。 可是现在见着了,他的那些炮友们就总是让他觉得太稚嫩了——他们既没有谢傥宽厚的肩膀,也没有谢傥的深不可测。 大多数的他们,在他孙渡见到的第一面,就知道了他们究竟是怎么样的狗东西。 可是谢傥不一样,尽管才见两次面,说过几句话,但是他孙渡就是知道,这个男人绝对不简单。 他的眼睛是真的没有温度,没有温情没有柔和。 这些天孙渡也听过外界对才归国的谢傥的或是评价或是窃窃私语,大多都不过是说他有多强的能力,多重的责任心——狗屁呢,一个冷漠的人有责任心尚且可能,一个冷酷的人说是有责任心这不是在放屁吗? 等着看吧,谢傥这个人,肯定就是个冷心冷清的怪物。而做这种怪物的情人,难道不是一个让人春意澎湃的事吗? 于是孙渡嬉皮笑脸回道:“我脸大又怎么样?还不都是被我睡遍了——可是这次这个谢傥可不一样,我给你说妈——” 孙渡推推吴莫情,小脸通红,含羞带怯,媚气十足的狐狸眼眼波流转着,活是一副情窦初开的少年样,“我一看见谢傥就心里雀跃欢喜——这才见几次面,我就忍不住想和他缠绵一番,在床笫间和他说些甜言蜜语——你可一定要给我支招!” 吴莫情刷着厚厚的睫毛膏的长睫毛扑闪,猩红的嘴唇抿了抿。 她扫了扫孙渡一样,看着他发///骚的模样有些无可奈何,“你妈我什么时候给你支过招了?还要我教你?你脱光衣服往他面前一站,我不相信你不成。” 她实在是搞不明白,孙渡这副模样这种身段,如果是愿意伏低做小,或者是故作姿态来引诱,这天底下哪个男人会拒绝? 孙渡闻言嘟了嘟嘴,柳眉微皱,他不满地又推推又在专心致志烤指甲懒得理会他的吴莫情,嘟囔着:“什么嘛,我才不要用一样的方式——人谢傥是和葛睿琳这老狗一样的人吗——妈,你都不理理我,你就知道烤指甲!” 他披了个浴巾走出来,葛睿琳就上钩,本来就是淫/男/荡/女一流的人,这当然是不足为奇。 吴莫情看着孙渡一脸娇俏,愤愤不平的样子白了他一眼,“你有我指甲重要吗?我今天下午才做的指甲,就因为你这个小兔崽子磕掉点。滚一边去,该在哪里发///骚就去哪发////骚,你妈我晚上还有约会,不想和你多逼逼!” 说着在沙发里躺着的吴莫情曲了曲膝盖,轻踢孙渡的腰际让他滚一边去。 孙渡的嘴撅得更高了,一脸委屈难掩,狐狸眼微睁,正是一双多情的桃花眼,“你一天就知道约会,我找你商量东西你都不理我——” “行行行,好好好,我知道了,”吴莫情赶紧举手投降,只想让他闭嘴。 骚情难耐的孙渡简直让她头大,谢傥她见都没有见过,找她商量这些事情那是商量吗? 明显是自己心里面骚意难忍,快溢出来了,在她面前骚骚罢了,“那你谢家晚宴好好表现,我托老赵把你画展的请函递给他行了吧?这是你妈我唯一能给你做的了。” 孙渡骄横,“还要保证他一定收下来!” 吴莫情正好指甲烤好了,把烤指甲的箱推到一边去。 她收腿坐起又顺势站起来,看都不看孙渡一眼,走到一边她的老檀木办公桌上去提起自己的小挎包,“就你一天要求多,妖精得很,难伺候!” 吴莫情随手把包搁到肩上,“孙大少爷,你妈我无权无势,就一身皮相能看了。机会给你创造了,你这小兔崽子好好骚,别你妈最后谢大少谢二少一个都捞不到,活成了笑话。” 还有半句,不要连林家那两条狗都不如,吴莫情还是吞进了肚子里面。 这么恶心的两条狗能不提还是不提,说出这俩名字就简直是脏了她的嘴,毁了她一天的好心情。 孙渡嘻笑上前揽过吴莫情的肩膀,在吴莫情白皙的脸上“啵”的一声亲了一口,“我就知道妈你最爱我——” 吴莫情无奈地伸出自己才烤好指甲胶的手,戳了戳孙渡搁在她肩膀上面的额头,“你啊——别一直这么这样——” 她做的深绿色的猫眼石的指甲,在浪淘沙办公室里有些灰暗的灯光下面,就仿佛是正在黑暗中窥伺的黑猫之眼一样。 吴莫情推了推还在蹭她肩头的孙渡,“行了行了,多大的人了——别耽误你妈!人家赵叔等着呢!” 孙渡闻言笑嘻嘻地放开吴莫情,看着她匆匆离开的模样笑眯了眼。 仿佛下一刻,他就要见到人谢傥似的。 谢家晚宴(二) 八. c城桌球俱乐部的高vip休息室里面,孙渡把杆随便放在桌球桌上面,往坐在一边的谢周旁边的位置坐下来。 谢周瞧着孙渡来了就熄灭了嘴里叼着的烟,把孙渡往自己怀里揽,又低头亲他。 谢周短短的胡茬戳得孙渡下巴痒,忍不住咯咯笑出来。 收到谢家晚宴请柬的c城高干都对这次宴会抱有极大的期待。 老一辈是想拓展巩固人脉,新一代则是对当晚的超级修罗场八卦不止——谁都知道这次晚宴谢家二少请了孙渡,也没有人不知道孙渡的还在c城的前五四三任男友。 方家二少方业明,葛家大少葛睿琳,严家三少严泉,包括现下的谢二少。 本来都是王不见王。而现在因为一个邀请函,所有主角都在这次集齐了。 倒不是有多稀奇孙渡这个话题中心的骚///货,只是想到素日有绿帽之仇的男人,还是有着高地位与权势的男人碰在一起会是怎样的有趣。 几乎所有年轻一代的高干,都对这次谢家晚宴热血澎湃——有热闹,谁不看谁傻///逼。 至于其他和孙渡的身份其实一样都是做人情人炮友想上位的男男女女,对孙渡,即是嫉妒他好相貌好手段,唬得别人团团转,又是羡慕他总是这样轻易地成为话题中心,总是轻而易举地抓住别人的眼。 然而话题中心的孙渡,从一旁的曾广嘴里得知这些臆想也只是莞尔一笑。 他坐在谢周怀里对一旁的曾广说:“曾哥,我可不适合做这闪耀的角,做这些激动人心的事情。你可是我知道的圈子里广结善缘,人人称道最讲义气的人了,你可要给我作证啊——” 曾广听见孙渡一声清脆的曾哥只觉得身心舒展。看着旁边没露出什么反感表情的谢周,脸上的肥肉都笑得一抖一抖的,“我曾广当然是知道大嫂你是怎么样的人!这外面的风言风语尽是瞎说,你且放心,谢二少的事就是我的事!哪有能让兄弟媳妇吃亏的道理?” 孙渡笑而不语,直对着说豪言壮语的曾广笑,也不评价什么。 只是转头,又弯着眼看着谢周,“我可不想让你丢脸。”眼睛扑闪,看起来灵动又含情脉脉。 谢周宠溺地捏捏孙渡小巧,有些微红的鼻尖说:“你老公我还怕这些?” 他的语气里面充满狷狂,而他也确实值得狂,他的家世地位,他所拥有的财富——就算是谢氏的6%的股份——也值得他狂。 孙渡的笑颜越发明显了,嘴边的梨涡渐深,像是一只偷吃了蜜的狐狸,“知道你厉害!” 说着他轻轻捶了捶谢周的胸口,谢周伸出一边的手,呈掌包住孙渡的拳头,还颇为坏心地搓揉了几下,在孙渡笑骂几声“死相”后才松了手。 一边的曾广也跟着笑。 谢周低头轻轻亲了亲孙渡白嫩瘦削的脸蛋上浅浅的梨涡,忽然说了一句,“我知道你不喜欢林清清,林小城这对姐弟,他们就是个玩意而已。”一旁的曾广也面带不屑,脸上的横肉微皱似乎是很嫌弃地附和,“这俩姐弟,啧啧……” 孙渡眼波流转,心下知道,话尽于此已经是没问题了。遂揽住谢周的脖子,狠狠亲了亲他略薄的嘴唇,“你可真好!爱死你了!” 谢周回抱住孙渡,在孙渡吻完说话时又埋头在孙渡的脖颈间吮吸起来。 孙渡搂着埋他怀里的谢周,朝曾广眨眨眼,而曾广了然的点点头,露出一个猥琐又暧昧的笑,很有眼色地起身向门口走去,准备离开。 * 等孙渡和谢周胡闹完,也正是可以收拾收拾准备去参加晚宴的时候了。 现在是下午4点,晚宴在20点开始,谢周作为谢氏一员,还是谢大少的弟弟,理所应当的应该更早些到。 又因为二人都不是女子,不需要早上9点就开始打理,这下午时间抓紧些,还是游刃有余的。 孙渡一边在衣柜里面挑衣服,一边漫不经心地问一旁由着发型设计师打理发型的谢周,“谢大少今天当真要来?” 谢周看着镜子里面头发被梳理得与谢傥一样一丝不苟的自己,心里有些厌烦。 他心不在焉地回答,“当然,这次毕竟还是为了欢迎他回来。” 孙渡挑挑眉,随手把一件价格不菲的小西装扔在一边的椅子上。 他在心里暗暗点头,狭长的狐狸眼里面飞快闪过一道暗光,“说得也对——怎么?谢二少看着这么不耐?” 他似是关心一样走上前去,一手搭在坐着做造型的谢周的肩上,侧头对谢周笑,笑得戏谑又明媚。 谢周握住孙渡修长的手,瞧着孙渡的笑脸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 他按捺下心里的烦躁,“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谢傥本来就不对付,这种宴会,家里面的老东西又要借谢傥来敲打敲打我。” 想到谢家里面一群倚老卖老的长辈们,谢周心里只剩下想撕碎他们嘴巴的欲望。 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和谢傥比起来确实是没得比头,可是也不至于把他贬到尘埃还踩几脚吧? 现在谢家当家的人可既不是他爷爷也不是他爸他二伯,他谢周就算只有6%的股权,也比这群什么都没有的老东西好太多吧? 拿着理发刀的发型设计师一声不吭,连呼吸都放轻了,颤颤巍巍加速给谢周继续理发,只担心自己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东西。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孙渡噗嗤笑出声,抽回自己的手说,“我还当是什么——怎么不让我和他们过过招?对付长辈,我可是最擅长了。” 毕竟他孙渡能和c城二代搅在一起,一靠他妈吴莫情找男人给他撑了腰,二靠他自己会和这些二代的长辈们唇枪舌战,又不得罪人。 说到底,还是有一副好手段。 而在孙渡心眼里,谢周长辈倒是没说错什么,他谢周和谢傥比起来,可不就是一个地上一个天上吗? 本来他谢周就是靠谢傥吃饭的人,被比着一下又怎么了? 谢周看孙渡这么支持自己,也是心里放松了很多,眉间的阴云散去了一些。 他又伸出手去抓住孙渡收回的手,心间忽然涌起一种柔情来——这是他面对他以前所有的恋人都不曾拥有的。 他轻轻吻了一下孙渡纤细的手,轻声对孙渡说,“宝贝,不如……” 下半句话他还没来得及说完,就骤然被孙渡打断,“你说这次晚宴,你哥的情人会出席吗?——我说不定还能认个亲?” 孙渡笑得一如既往的艳丽,微长的头发刚好扫过他的耳朵,一双柳眉舒展,倒是有几分清纯无辜来。 然而别人的清纯无辜是未见世俗的懵懂,他的清纯无辜,是夏娃故作的引诱。 毕竟他眉梢萌动的春意,挡也挡不住,只扫一眼,只让人感觉到情爱的炙热。 孙渡捏了一把汗,还好打断了谢周的话茬,否则这下两个人都尴尬。 而谢周亦是倍感惊讶后悔,只是惊讶多过后悔,他也是没料到自己怎么会说出娶了孙渡的话……这么想起来,娶了孙渡这样的尤物在家里,自己亦是可以在外头快活,好似也没什么问题。只是…… 在有些恍惚混乱时,他随口答了孙渡的问题,“谢傥当然有情人啊——我还见过——不过别人在国外,也没这么高的身份值得谢傥带回来罢了。” 孙渡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也不再说什么,而心下却陷入了沉思。 一时间,孙渡在低头琢磨着什么,谢周撑着头也在思考些什么,二人皆不再说话,谢家大宅的更衣室陷入了一种寂静当中。 一边的发型设计师欲哭无泪地想,妈的,我会死吗? 谢家晚宴(三) 九. 香奈儿,古奇和行走摇曳的蒂芙尼,登喜路,百达翡丽与劳力士以及天花板璀璨的水晶吊灯,长桌上面精致丰富的小点和菲佣捧在托盘里的红酒,这些组成了谢家晚宴的全部。 孙渡穿着一身深灰色的西服,头发有些随意地扎了个低低的小马尾,手腕上也没带什么私人小众设计的表,就一块安安静静的欧米茄。 灯光照在他的头发上化成一环浅浅的光晕,黑色的碎发下面,一双狐狸眼里,眼波似有情似无情地流转,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的主。 而他站在今天晚宴的主角的弟弟旁边倒是登对得很。 谢周最终还是抓乱了理发师千辛万苦打理出的规整发型,若是别人那就是一头鸡窝了,可若是谢周,全赖他一张俊脸,一头乱发倒是显得放荡不羁起来。 这两人,一人风骚难掩,一人玩世不恭人人皆知,淫夫荡夫一对,看起来倒是登对得很! 在场看见孙渡和谢氏挽手进入宴会大厅时,无不如此想到。 孙渡和谢周一起走进来,倒是对这些或是探究或是不屑或是不喜或是羡慕嫉妒的眼神见怪不怪。 他爬到今天这个位置,就注定是万众瞩目——虽说大多数都是不怀好意的瞩目。可是他不在乎。 探究他的看不透他,不屑他的没他得势,不喜他的没他有钱,羡慕嫉妒他的既没他的相貌也没他的手段,他孙渡就是麻雀变凤凰的奇迹,就是c城恃美行凶的凶器。 孙渡和谢周一起走到宴会厅的大厅与二楼的楼梯口站立,等着今天宴会的主角的到来。 时不时有旧识的世家子过来和谢周打招呼,又挤眉弄眼朝孙渡怪笑,又有不认识的富商陪笑着来问候问候谢周,谦卑地给孙渡送送小礼物。 谢傥没来之前,整个宴会的关注点都在谢周,被邀请的宾客中,家世相当的不卑不亢地向他问好,刚挤进来和不上不下的绝大多数人对他大献殷勤。时不时还有议论孙渡和谢周关系,以及孙渡和几个还没到场的高干子弟关系声音。 而谢周只有一脸无聊,似乎隐隐有些不耐,心下只觉得这样的宴会毫无意义。 他谢周又不需要结识谁,c城里谁不是巴着赶着来毛遂自荐的? 而这谢傥,谢周觉得也真是虚伪。明明他是最漠视人情交往的人,却偏偏同意搞个劳子什么晚宴,这不是吃多了撑着吗? 况且这晚宴和他谢周又有什么关系?还不如让他谢周出去和狐朋狗友们浪浪,在孙渡这妖精的温柔乡里面溺死。 孙渡察觉到谢周心中的不虞,正打算开口安抚,一群宴会之前的被八卦的主角们接连着来了——正是孙渡的还在c城的前五四三任男友,方家二少方业明,葛家大少葛睿琳,严家三少严泉。 孙渡看着来势汹汹的前男友们,或者说是情人们挑了挑眉。 他眼见他们直奔谢周而来,倒不像是来问候,而是来打架的。 他可不觉得他的这群前男友这么有胆色,也不觉得自己和他们有什么值得他们逼逼歪歪的感情——毕竟严格来说,他还是他前前任方业明当作极品推荐给谢周的。 孙渡笑得艳丽,丝毫不为他的前情人们突如其来的到来发难,和一边的窃窃私语所动——什么暗骂的“臭//婊//子”“狐狸精”“不要脸”,左右不过是酸他的罢了。 而谢周的脸色却是有些黑沉,他又黑又粗的两根眉毛搅在一起。 他先发制人,对首先过来的方业明说,“怎么?业明,最近怎么样?” 方业明和谢周气质相似,也是个游戏人生的浪子。 只是他更为轻浮,他看着孙渡时,眉眼之间尽是挑逗的意味,显然还对孙渡念念不忘,“我能有什么事情?这不是给谢二少和——你的小情儿问个好吗?” 谢周隐隐有些不悦,却自己也不知道在不悦些什么,他硬邦邦地回复,“是吗,那你也好。” 孙渡神情未变,依旧是眯着眼笑,只是一句话不说并不理会方业明。 他熟悉方业明,知道这狗东西就是不嫌事大,来看他好戏的——既然如此,就让他成成角色。 反正最近他也有些无法无天,私底下小动作不少,暗戳戳地在谢周头上动土了。 方业明自知不讨趣,也不恼。他 笑眯眯地摸摸鼻子准备走了,打算呆在一边看后面尾随而来的葛睿琳和严泉的好戏——听说葛睿琳可是真情实感地喜欢孙渡呢啧啧啧。 而远处听不见对话的人,看着方业明笑得春风得意的样子,还以为是他将了谢周一军,让谢孙二人吃了瘪,也是兴奋地等着看戏。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就在方业明回头走了没几步,林小城忽然惊呼一声,而后直直地撞上方业明。他手上端着的红莓黑加仑水果茶,洒了来不及避开的方业明一身。 方业明一瞬间脸就黑了下来,脸色阴沉。 他爸可是交代了今天晚宴他无论如何都要出席,最好还是给谢家大少留个好印象——不说打好关系什么的,让谢家大少知道方家有他方业明这么一个人就行了。 如果做不到,他这半年的卡可就停了!而现下,他的正装被毁,也不知道要收拾到猴年马月才能出席! 脏话到了嘴边又被死死咽住,方业明气得额头暴青筋也忍着不发。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毕竟他可不想成为宴会的笑话。 而论不得他想不想,整个宴会的人都被这一幕吸引住了眼球,所有人都饶有兴趣地看方业明面对已经在惊慌失措、小心抽泣的林小城,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林小城哭得梨花带雨,鼻尖都红了。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莫名其妙被人推了一把。 结果就撞上了方家二少方业明,闯出了这么大的祸。 他余光看见在一旁喏喏不出声帮他的姐姐林清清又有些不满,怨她怎么不在刚刚拉他一把,怎么现在不给他解一下围。 像个鹌鹑一样缩着脖子呆在那里,当谁不知道他们两个是姊弟关系呢? 孙渡看着宴会所有的人都兴致高昂地欣赏这出戏,嘴边的弧度越发明显。“哎呀,周哥——这个怎么办哝?” 孙渡一声周哥喊得谢周心里的郁气散了大半,心情颇好地回答,“看戏呗,老婆——” 孙渡听着一声老婆笑容不变,似乎已经习以为常,只是不再接话。他自然而然地上前一步又揽起谢周的左手。 谢周紧紧揽住孙渡的手,心情大好。 他瞥了一眼不再过来的葛睿琳和严泉,冷笑一声,“崽种。” 看他一脸傲然,活像斗胜的公鸡。 而被他抢到临时交配权的母鸡,显然心思并不再他那里。 孙渡现在满心满眼,都只等着谢傥的到来,一双狐狸眼微闪。 他轻飘飘地看了现在宴会的主角一眼,在心里嘻笑道: 我可不适合做这闪耀的角,做这些激动人心的事情。 ※※※※※※※※※※※※※※※※※※※※ 接下来就要开始正式的谢傥和孙渡的故事了!!!激动!!!开心!!!!我跳跃地平线!!! 谢家晚宴(四) 十. 这一场闹剧在谢傥的到来才结束。 听见院子大门的保安传唤谢傥的车已经到了,管家老勇也不再沉默装死,出来化解僵局。他还是很有眼色地请方业明在换衣室梳洗一番,用用谢家的备衣再出席宴会。 方业明听到自己不用归家换洗心里也是一松,可他哪里敢用谢家的备衣?他连忙朝老勇摆手,客客气气地说自己马上通知家里人送套衣服过来。而后在老勇满意的眼神里,跟着菲佣走去换衣室和家里人联系。 临走时,他还恶狠狠地瞪了还在抽抽噎噎哭泣的林小城,吓得林小城哭得更凶了。 安排好方业明,老勇的任务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他看了眼林小城,淡淡对旁边的男侍说了一句“把林公子交付到他的家人那里,去洗手池料理一下吧。” 男侍低头应是,正要把还在抽泣的林小城送到林清清那里时,林清清倒是自觉,快步上前搂过林小城,她满脸嫣红,贝齿轻咬下唇,一双大眼写满羞怯,尴尬难掩但是看着倒有几分诱人。 她半搂半抱地把林小城拖到洗手室,完全不需要男侍带路。 看着闹剧结束,其他的宾客也识趣地收回目光,装作无事发生。 一时间,刚刚还戛然而止的宴会大厅又热闹起来,商议声,娇笑声,问候声此起彼伏。 孙渡挽着谢周的手,冷眼看着方业明和林小城的闹剧。他的嘴角还保存着一个艳丽明媚的弧度,似乎刚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比起林小城,事实上,他更喜欢看林清清出糗,她会哭得更梨花带雨一点。 “怎么?不心疼啊?”孙渡在谢周的耳边悄声询问,神情暧昧,“谢二少可真是无情,看着老情人遭罪也不去心疼一下?” 谢周一脸漠然,他微微扭过头来对孙渡说,“他们自己蠢怪谁?” 谢周带有温度的鼻息喷在孙渡耳边弄得孙渡痒,孙渡横了谢周一眼,撒娇似地推了推谢周示意他远些。 而谢周偏不,刚刚孙渡那横过来的一眼看得他心痒。于是他越加靠近孙渡,坏笑着反问他,“我该心疼谁,你还不知道?” 孙渡一句千娇百媚的那我可不知道还来不及回复,就忽然听见楼上传来了沉又稳的脚步声 ——正是谢傥到场了。 谢傥开车进入谢宅后再由后门进入上楼,时间卡得恰到好处——正好是20点,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便出现在了宾客面前。 从谢傥站在二楼楼梯口的一刹那,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抬头看着不急不缓走下来的男人。 谢傥神情冷淡,薄唇亲抿,目光清冷。他的黑发全都被一丝不苟地梳起成背头,露出他饱满的额头。谢傥的眉眼说不上精致,三十五六的男人,也算不上长相俊秀,只是五官深刻有力,两条卧蚕眉下眼窝深凹,显得他的眼睛有一小部分在阴影之中,神情有些危险难测。 而他鼻梁高挺,却也不是电视上的流量明星小巧的鼻,而是有些鹰钩鼻的模样,但是没如此夸张,有些微敛,并不显得肥大笨硕,看着挺直又恰到好处——都说男人的鼻子与性能力相关,那谢傥正是有一个富有男人味的男人有的鼻子。 对于孙渡而言,比之谢周,谢傥的有吸引力得太多。 谢周仍然有着青春的味道 充满年轻的活力与肆意,而谢傥,浑身上下都是一个成年已久的男人厚重的大气感。隔着老远,他就感受到了谢傥身上的温度,孙渡有些痴迷地看着谢傥,仿佛要融化在他的温度里。 只见谢傥穿着一身正统肃穆的黑色西装走下来,他的衣服慰得平平整整,和他这个人一样规矩外套上似乎有些隐约的暗纹,他谢傥人又生得高大,虽没有气势汹汹走来的意思,但是却也是更人强烈的压迫感。 宴会场上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紧紧盯着谢傥,男宾客想着去结交,女宾客想着去拉近一下关系——谢二少虽说风评不行爱瞎搞,可是人家谢大少可是美名在外,况且又是混血,生得高大俊美,早就让c城里面的世家女眼热许久了。 孙渡仰着头,望着一步一步从容走来的谢傥,忍不住舔了舔自己的唇,这是他每一次看见自己心仪的新猎物时喜欢做的动作。 他本来就猩红的唇被他舔得更加水润,朱唇榴齿,当真是让人想上前一吻芳泽。 这谢家大少,可算是让他久等了。 就在孙渡满心满眼都是谢傥时,谢周的注意力也在谢傥身上,这也才没察觉到孙渡毫不遮掩的兴味。 只不过比起其他人的热切,谢周的眼神仿佛是极为不屑一样,如果眼刀能杀人,谢傥已经被杀无数次了。 谢傥不在时,他是人人捧着的谢二少,走到哪里不是人群的焦点?谢傥在了,他仍然还是谢家二少,却是一个可有可无,备受冷落的谢家二少,与谢傥这个冷酷肃然又手腕了得的人相比,他谢周就仿佛是活该被蒙尘一样。 他谢周本来也不是什么伟岸的人,从小时第一次见面就是如此,这让他怎么不恨? 谢傥淡定地面对四面八方投来的眼神,甚至还颇为自然地对几个地位相当的世家当家人微微颔首,以示问候。 看得出来他是生来的人上人,三十多岁的谢傥却有着老辈人才有的不容置疑与不容放肆的稳重感——这是天生的领导者气质。 谢傥从楼梯上面走下来到谢周与孙渡的位置前一些,转过头来与谢周眼神交汇,把谢周眼底的不耐看得一清二楚,他也没说什么。 他这个便宜弟弟也不值得他说什么。 他淡淡地朝谢周点头问好,而后准备转身——等谢家的长辈都入场完毕了就开始今天晚上的宴会致辞。 忽然谢傥瞥见谢周一旁的孙渡,朝他眨了眨左眼。 孙渡一双狐狸眼含笑带情,绵绵有神,一睁一闭有几分俏皮的可爱。 谢傥面色不改,冷漠如初地仿佛什么都没瞧见一样,毫不迟疑地转过身去。对孙渡一点也不感兴趣。 会场上已经有些蠢蠢欲动,只不过是碍于礼仪而不发。名媛们撩撩头发整理项链首饰,先生们神情严肃倒是看着没什么多余的动作,只是都紧盯着谢傥,又用余光打量着一旁的人,唯恐自己可能的机会被捷足先登。 这其中孙渡炙热的视线倒是显得不明显起来,他笑得甜蜜,唇红似血,看着谢傥高大的背影,挽着谢周的手,在一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谢家晚宴(五) 十一. 谢傥致辞完毕后,宴会的掌声雷动,经久不息。 随后又是几个谢家的长辈陆陆续续进行简单的讲话,最多不超过十分钟,宴会也就正是开始了。 宴会开始的时候,谢周和孙渡就直接分开了。 谢周还是要和世家子弟不说打好关系,至少是寒暄一番以示礼貌,也还是要和有联姻意向的富家名媛碰个面,交流一番——这种场合带着孙渡并不合适。 他孙渡,说到底还是一个难宣之于口的情人。 孙渡觉得无所谓,从始至终,他就没生出过什么嫁入谢家的想法,也没兴趣和充满敌意的名媛们斗法。 他孙渡从来都是只参与各取所需的交易。 他和谢周交换一个眼神,便闪身去了谢家的二楼,既不主动与其他宾客交流,也免了他们想交流的机会。 圈子里面的人都藐视他,却也都好奇他,都把他认作人尽可操的婊//子,又把他喻为进入上流的标志。 孙渡,就是这样一个矛盾又神秘的臭//婊//子。 一时间,宴会场上有不少人都注意到了孙渡走向楼梯的身影,或暗或明地盯了他一会,又神情自若地继续举杯交际。 孙渡款款上楼,居高临下地看着诺大的宴会厅,笑容矜持的小姐夫人,得体有礼的先生和乖巧安静的孩子,这一切就是这个所谓上流人千篇一律的披皮外表。 旧居于尘间闹市的人钦羡这样高雅的生活,以为如此便是人的最美。 可是实际上,他孙渡最清楚,撕破那一层皮,所谓的上流人,都是没心的怪物。 包括他,一个上流世界的泥腿子,也是如此。 孙渡嘴角不再挂着弧度,平平地抿着,如一条刻板的直线。 他的狐狸眼里难得没有寻常惯有的媚气,只剩下一种冷漠,仿佛一面镜子,倒影着宴会场上熙熙攘攘的男男女女漂亮皮囊下面的心。 他不经意扫视到会场前面人群中心的谢傥,又露出一个漫不经心的笑来,狐狸眼低垂,一股冷艳的味道凸显。 好在他又找到新的玩伴。 他转过头去,神情自若地继续往二楼走,他弯了弯狐狸眼,嘴角挂起勾人的弧度。 他又是那个娇俏百媚的孙渡。 而楼下本来和人交流的谢傥,却突然感觉有人盯着他看,无意识地回头时,只看见孙渡袅袅的背影。 谢傥自然地扭过头继续与一旁的人交流,仿佛什么都没看一般。 孙渡一个人在二楼最边上的阳台上面抽烟。 谢家的阳台是西式的,呈半圆形,阳台内空间挺大的,地面铺的是谢家一惯用的红木板,阳台上面雕刻着浮雕,充满欧式的味道。 听说是上一任谢家家主的前妻喜欢站在窗边,望着谢家后院宽广的草坪。 后来谢家家主就在二楼给她修了几个阳台,让她能晒着阳光看草坪。 又因为这位女士是混血儿,从小在国外长大,便是修的欧式的,而非中式。 孙渡背靠着阳台,随意地把衬衫揽到手肘的位置,一手夹烟一手抚着另外一只手的肘。 白色的烟像蛇一样,从他微张开的檀唇里面缓慢地爬出,顺着他的脸攀爬,直到消散在空中。 烟雾缭绕,隐隐可见微弱的烟火光。 其实孙渡很少抽烟。 只是最近可能亲力亲为搞画展压力有些大,睡眠不好有点疲惫。加之固炮谢周越来越让他感觉食之无味,性/生活得不到很好的满足,便是有一股躁郁感压在他的心头。 而这种躁郁感,让他狂乱,是他最为厌恶这种抑郁的情绪。 现下他看着还是正常,还没有发狂,而他自己最明白,他急需要让他舒缓狂躁的途径。 他需要男人的抱他时传递过来的温度,需要他们在他体内喷涌而出的激情,他需要放肆的呻吟,被填充的满足,与一个温暖的臂弯。 现在,哪个男人他都不要,他就想要谢傥。 他想要谢傥带给他激动,兴奋与热血澎湃。 孙渡舔了舔自己的嘴唇,眼里浮出病态的亢奋,把他的眼角激得有些赤红。 而正当他准备熄灭烟时,他忽然听见他不远处的阳台正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嗯,我知道。” 正是谢傥在打电话的声音。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孙渡不作声,他又吸了一口烟。 就算是再心热谢傥,他也并不打算贸然出现,况且还是在他和什么人打电话的时候。 另一个阳台上面的谢傥似乎在安排着什么,语气没什么起伏,听不出喜怒。 而就在这时,突然又响起一声惊呼——是在洗手室收拾自己的林家姊弟。 孙渡透过密密匝匝的树枝的缝隙,瞧见林清清惊慌失措的脸庞。他们也许正巧在洗手室整理好,准备在阳台上说点什么,结果就这样撞见了这次宴会的主角。 林清清在看见,挂掉电话转身面无表情看着他们的谢傥的一刹那,脸上就飘起了红晕。 她的眼神扑闪不定,盯着谢傥的眼神也从刚刚的慌乱,变成了痴迷。 这种神情孙渡最清楚,不过他可不屑林清清这种赤裸裸的发//骚。 “啊对不起——不好意思——这位先生……”林清清显然是不知道面前高大的男人,就是谢家大少。 她拖着在后面还一脸茫然的林小路,一脸含羞带怯低头说,“没看到您在这里……打扰了……” 孙渡听到这里,又扫了一眼一旁面无表情地看着林家姊弟的谢傥,笑着掐灭了烟。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这可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 他笑着踏出阳台,信步朝谢傥和林家姊弟所在的阳台走去。 而跨出阳台的玻璃门的孙渡自然没看见,谢傥冷冷地扫了一眼他刚刚所在的位置,似乎早就知道他在那里。 孙渡慢慢跺到阳台口时,正好林清清一脸羞恼地拽着不明所以的林小路,从阳台里面快步走出。 她似乎是没遇到过这么难以挑逗的主,她几番言语暗示下来,她面前高大的男子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听她叽叽喳喳说完后,只一句话“出去”,活把她搞得像是戏场的小丑一样。 孙渡似笑非笑地看着林清清脸上明晃晃挂着的愤慨,喊一句,“林小姐怎么这么巧?真是哪都有你。” 他心里只觉得这么久过去,林清清果然还是一如当年蠢得可以,拎不清自己几斤几两,简直就是送上来让他逗弄的笑话。 “还不下去守着你的老情人?可别到时候什么都没捞到哦,小宝贝。” 说罢,他理也不理气得脸通红的林清清,和神情不满,又有些畏缩地悄悄看着他的林小路。径直跨进了阳台,把恨恨着甩头就走的林家姊弟甩在脑后。 “谢大少——”孙渡从踏入这个阳台的一瞬间,他身上的骚气就仿佛要溢出一样。 看他眉眼弯翘,眼波横横,直扫谢傥,唇如涂朱,含珠水润,一脸春情,挡也挡不住,“我们可是——又见面了……” 一句寻常话偏生被他说得千娇百媚,若是普通人,早已是热血上涌。 可谢傥对他,也只是对林家姊弟一样,目光冷冷,双手规矩地垂于大腿两侧,不为所动。 孙渡笑容越加明艳,好在阳台够大,他停在离谢傥有几步的距离。 他笑眯眯地看着谢傥,似是贴心地问一句,“怎么谢大少?被林家姐弟们扫了兴致?” 他走近几步,一手撑在阳台上,侧身歪头看着谢傥。 谢傥目光随着他移动,冷冷地看着他回答一句,“不曾。”他们也还不配打扰他的心情。 谢傥直直地看着孙渡的的狐狸眼。 由于是混血儿,谢傥的眼睛其实不是深棕近黑,而是深蓝近黑,看着格外深邃又无情。他冷冷地盯着孙渡,好似把孙渡萌动的春意都已经看得一清二楚。 孙渡毫不畏惧地与谢傥对视,嘴角弧度不变。 忽然,谢傥来了一句,“你越界了,孙先生。” 他冷冷看着孙渡,表情又有几分严肃与认真。 孙渡闻言,柳眉微挑,狐狸眼里兴味更浓。 他靠近了谢傥几分,伸出左手缓缓摸索着触碰到了谢傥自然垂落的右手。在谢傥既无喜也无厌的目光里面,轻轻把他的手执起,搭在阳台边上。 白嫩带粉的手心搭在谢傥宽大粗糙的手背上,青葱般的手指若有若无地滑过谢傥的指关节,撩拨明显。 “那为什么不给我一个机会?”孙渡看着谢傥,他的狐狸眼里映着阳台门后热闹的灯光,倒是有几分眸若群星的味道,“也许你有床伴,也有情人,可是为什么不尝试着给我一个机会?” 说来也奇怪,孙渡这么一个纵欲之人,他的眼却从来不浑浊或**。透过媚气之后,仔细看来,尽是少年人有的糯糯的纯情。 “我不会比任何人都差,我能给你更好的。”说着,他举起双手搭在谢傥的肩上,仿佛在揽抱着他一般。 “我是最好的,而你,谢家大少,自然也应该配最好的,不是吗?”他如情人一样轻声喃喃,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谢傥,含情脉脉。 而谢傥的目光仍然冰冷,不带温度。 他耐心地听完孙渡的话,然后把孙渡搭在他肩上的手放下,面无表情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西装。 “我不需要,”他冷冷地说。 “你是一个很有魅力的人。”谢傥用没有起伏的声音陈述道,“不要在我的身上浪费时间。”他看着孙渡,神情冷漠,不为所动。 事实上,孙渡在谢傥眼里和林家姐弟没什么区别。 谢傥不需要自己的生活多出一个怎样的角色,目前为止,所有人已经在他心里画好的范围按部就班,开始运作。孙渡也好,林家姊弟也好,都还不足以让他给他们在自己的生活里安上一个角色。 然后谢傥毫不留恋地迈开长腿,离开了阳台,留着孙渡一个人对着他的背影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来。 话可不要说太早。 孙渡的狐狸眼弯弯。 画展美人(一) 十二. 谢傥起床的时候正好是7点。 一分不多,一分不少,连秒钟都不过是过了12的刻度线几格罢了。 他就像是一个精准的机器一样睁开了眼,他看也不看旁边还在熟睡的人。完全没有一点温存的想法,丝毫不留恋翻身起床。 他身上不着一缕,清晨的薄光透过窗帘之间的间隙撒在他宽厚的胸上,顺着他的腹肌,一直攀缘到他肌肉紧绷的大腿与小腿上,直到到他的脚踝才消失。 他站在那里,就已如一个标准的罗马雕塑。 明明谢傥,一个三十五六的男人,也没有太俊气的五官,就因为一副身材和日积月累沉淀的气质,让人看着移不开眼。 谢傥的脸上一如既往地没有什么表情,他跨步走向浴室,准备冲洗收拾一下,便进行自己的安排好的行程规划。 而这时,许是他动作并不收敛,他床上的人悠悠转醒了。 他是一个金发碧眼的少年,叫肯,几年前他在国外时别人送的。 这个小少年话不多也不会提什么要求,一直乖乖巧巧的,他用着也习惯,便没怎么换过。 本来这次回国他也没打算把他带回来,毕竟他也不是纵欲的人,结果他的助理却自认为贴心,把肯安排了来。 “布特先生——”肯醒来便眨着一双大眼直勾勾地看着谢傥,“你要去完成你的工作了吗?” 他喊的是谢傥在国外的姓氏,事实上他并没有被允许喊名,他也不会读谢傥的这两个腔调奇怪的中文字。 谢傥嗯了一声,继续往浴室的方向走,也不回头看肯一眼。 肯抱着枕头支起半个身子。他金色的头发下是一双如天空蓝帕托石的大眼,当他欲言又止地看着别人时,颇有些乞怜的味道。 只是在场唯一可以欣赏的人,对他并不感兴趣,拿了衣服直往厕所走去。 肯咬了咬自己的下嘴唇,看着谢傥的背影,目光有几分萧索。 他低下头,像每一次提醒自己一样,再次提醒自己,不要奢求你得不到的东西。 跨进浴室的谢傥当然是察觉出了身后人心情的低落。 可是这又与他有什么关系呢? 谢傥漫不经心地躺在浴缸里面,把水温调低。 他在脑子里面过了一遍这个星期他的日程安排。 周六是他放松的一天,他只有一个上午出席一个画展的活动,然后就是健身。 谢傥仰头,他的喉结,顺着他的呼吸上下滚动,看着有一种别样的性感。 谢傥随手抹了一把自己湿掉的头发,把他们随意地敷到后脑,露出他饱满的额头。 此时他有些凌乱的发型,却是有些与谢周相似了,隐约可见一种,放荡不羁之感。 可是谢周的眼里始终燃烧着年轻人的火与高位者的傲慢,而谢傥的眼中永远只有千年不化的积雪,以及一种彻骨的漠视感。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起前两个星期晚宴上面遇见的孙渡。 他勾引人的姿态的确诱人,而且拿捏得了度,既不让人感觉被冒犯,又让人想靠近他,一探究竟。 难怪c城里面这么多人为他痴狂。 孙渡的确是他遇见的最适合当情人的人。 谢傥漫不经心地想道。 无论从他的外表,性格还是从他的谈吐与手段。 可惜他对这些东西,从来都是可有可无的态度。他谢傥,不是什么追求享乐刺激的人。 孙渡再好,对他而言,也只是千万个引诱他的人之一罢了。 * 孙渡在和吴莫情再三确认谢傥会作为邀请嘉宾来他的画展时,高兴得狐狸眼弯得彻底——连眼珠都看不见了。 “你可真是我的好妈妈——”孙渡双手抱着吴莫情的一只胳膊,嘟着嘴亲了亲吴莫情的脸,眼里的兴奋难掩。 吴莫情翻了一个白眼,嫌弃地伸手推开孙渡,“滚滚滚,莫挨老娘!瞧你这点出息,不就是来你的画展吗?你这么高兴,怎么,要不要专门给谢家大少安排个高台讲话?” 说罢,她还像是在弹灰尘似的,拍了拍自己刚刚被抱着的右胳膊。 “咦——”孙渡却好像是被吴莫情随口一说的东西打动了,一脸惊喜,“对啊妈,我怎么没想到——” 他掏出手机,翻看自己画展会场的图,似乎已经在策划在那里弄个台子给谢傥讲话了。 毕竟谢傥地位最高,他讲话理所应当,还能给孙渡再提一提身份。 吴莫情连忙出手打断他的思路,“你可别——你赵叔叔就是商量让谢总来休息一下的,看看侄儿的画展罢了——你也是,多亏别人谢总是一个对艺术有向往的人,这助理才答应过来——你可别给我东搞西搞,搞毁了!” 孙渡收起手机,显然是把吴莫情的话听进去了。 只是听到那句“侄儿”,他忽然狡然一笑,半弯的狐狸眼显然不怀好意,“哟——妈——还是侄儿呢?——我可什么时候才能成儿子哦?” 吴莫情一巴掌打他手上,笑骂一句,“去你的。” 孙渡不去,笑得更加不怀好意,“我在床丨上叫了这么多次爸爸,妈——你可得满足满足我平时也能叫个爸的愿望——” 吴莫情耳根和侧脸都通红起来,恰好她今天盘着头发,能看得一清二楚,“你这臭不要脸的,不想和你说了——” 说罢,她挎着她的古奇,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快步离去。 看着倒是雄赳赳气昂昂的。 如果她大拇指不无意识地搓食指的话。 孙渡知道,这是吴莫情害羞的小动作。 画展美人(二) 十三. c城任何人都可以质疑孙渡的人品,可是没有人能否定他在绘画上面的天赋。 艺术是一件疯狂的事情,是醉生梦死的贫穷,是卑微浮夸的富贵,是明暗之间的电闪雷鸣与冬夏过后的蝉叶和雨雪。 这个世界从来不缺艺术从来不缺绘画作品,但是大多数的它们不过是在手法上面有着简单与复杂,细腻与粗糙的区别罢了。 这种作品充斥在这个时代里,美则美矣,的确值得欣赏考究,细细品味。 可是,这种表现能体现出来的只有技术。技术固然重要,固然是艺术家辛勤多年的基础功,但是有时候却被太多人放为首要位置了。 而一旦这样,艺术的创造性,表达性就被忽视得多了。 而孙渡,他在绘画上的天赋在于,他天生懂得绘画的语言。 他知道用怎样的线条组合,眼色搭配去表达他的难以描述的情感。 他曾经的绘画老师一度把他视作得意门生。 只是最后可惜造化弄人,他孙渡没能继续深造美术。反而是做了一个权贵掌心里面的交际花。也不知道,这是好还是坏。 天还没亮,孙渡就已经从床上爬起来了。 他抓了抓自己被睡得翘起来的头发,点了一下床边的手机——才5点钟。而他的画展是在10点去了。 他揉了揉眼睛,把眼角都揉得有些发红了,一张含珠唇无意识地撅了撅。 他还带着一丝没睡醒的迷糊四处张望了一下,神情迷茫,是他从未展现过的娇憨。 还没等他回过神,吴莫情就风风火火象征性地敲了几下他的门,便破门而入,“快——早饭已经给你准备好了,你再去画展那里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很显然,虽说前几周因为孙渡为画展的事情忙前忙后扰得她烦。 但是一到了画展开办的时候,她比孙渡都还要紧张。 “你快点快点,我的妆还没画好,首饰衣服都还没有选好!”吴莫情催促道。 孙渡醒了一大半,打了个大大的哈切,眼角都挂了点打哈欠冒出来的眼泪。 他胡乱地点点头,像小鸡啄米一样,明显还不在状态。 吴莫情的柳叶倒梢眉一竖,“快点,还想不想见谢傥了?” 谢傥这个词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孙渡的任督二脉,孙渡的眼顿时睁开了。 他睁大的狐狸眼有几分像桃花眼,看着娟娟多情,此时里面一片清明。 他掀开被子走下来,气势汹汹,势不可挡。 吴莫情遂满意地点点头,啪的一声把门关上,继续去忙活自己的事情了。 * 等孙渡东忙忙西搞搞,弄得差不多了,离画展开始也只有半小时了。 他又拿出手机看了看微信。今天早上他一出门,就翻到谢周给他发的多条信息。 本来,孙渡办画展,谢周肯定是要出席的,毕竟孙渡是他最为宠爱的情人。他孙渡在权贵圈里面地位也不低,他也乐得给他撑撑场子。 结果来之前他才发现谢傥竟然要来,他可没兴趣在大庭广众之下和谢傥兄友弟恭 他相信谢傥也没这个兴趣。 他在微信上面疑惑地问了问孙渡。 孙渡一脸淡定地回复他说是吴莫情的男人递的请柬,他也不清楚。 其实孙渡也不在意谢周和谢傥一起来,他了解谢周这个傻丨狗,一旦问题超出他的理解能力范围,他就懒得再去刨根问底了。 况且谢周来了也没什么,谁说勾引人就要大胆随性?孙渡一直都知道,隐秘的勾引会给人更大的兴奋。 这归功于男人的劣根性。 所以他在每一次在自己旧情人面前勾搭自己新情人的时候都会成功。 而吴莫情的男人赵全这个人谢周也熟,属于c城不能曝光的权贵圈子里面的大佬了。 他递请柬给谢傥,谢傥虽说主业在国外,但顾及着国内在c城扎根的谢氏,答应应邀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谢周将信将疑,虽说没搞明白赵全递这个请柬是为了什么,但是也不想追究。 他颇为委屈的给孙渡发消息说,“那我已经连续一个星期都没见到你了,好想你。” 孙渡看着谢周的信息哂笑一声,“谢二少想我什么?前几天和别人玩双丨飞,我不知道?” 谢周被戳破了也不恼,笑嘻嘻地回复,“他们哪能和你比?你看我没见着他们想他们吗?我心里不仅想你,我的兄弟也想你想得紧!” 孙渡轻笑,不再纠结这个话题,转向格瑞最近新来的货色,这还是曾广给他说的,说是里面来了个人想走他的路子。 冷傲娇艳又玩得开,酒吧里面不少人叫他“小孙渡”,最近被葛睿琳包了。 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听见别人叫他小孙渡还不高兴,要赏冷脸。 孙渡不置可否,并不在意,依旧笑得艳丽。 曾广在一边瞧着孙渡的模样一边啧啧开口,“这是没见着大嫂的时候风光风光,趁着大家伙许久没见着大嫂了,耀武扬威一下。这要是见着本尊了,那还有那个小浪蹄子什么事?——要我说,这冒牌货,就是比不上正品。” 孙渡笑而不语,侧躺在谢家红木太妃椅里,两条白**叉相叠。 过了一会才说,“这种玩意那里轮得到曾哥出手?且看戏就好。” 曾广讪讪地摸了摸鼻子,看来他想搞的事弄的热闹是看不见了。 “你去睡睡打发时间吧谢二少,”孙渡笑得暧昧,狐狸眼里面波光流转,一副精明的模样。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我也想知道知道,这小孙渡床上功夫有没有我好——” 孙渡笑得恶劣。 谢周果然被燃起兴趣,又是与孙渡相像,而且还是被葛睿琳包养。 那说明这个小孙渡还是有几分本色。 他倒是也想见见这个模仿孙渡进入格瑞酒吧的人,这些年不是没有想模仿孙渡闯进格瑞的。只是他们的五官整得再像再自然,也少了几分本尊才有的艳而不俗的媚气,温软又冷的骚气。 绝大多数的他们本身的气质,便驾驭不了孙渡这得天独厚的狐媚子五官。 瞧着谢周心满意足地被自己哄走去找新乐子去了,孙渡也就退出了微信。 他看了看手机上面的时间——正好离画展开始还有十分钟。 他赶紧走到门口,准备把大门打开。 孙渡边走边回头给画展里面请的工作人员说一声,要开始了,要他们进入工作状态,不要掉链子。白衣白帽的工作人员都点头回应,回到自己的岗位上面去了。 孙渡开锁的时候,手心里生了一层薄汗,他无意识地舔了舔嘴唇。 他的手举着钥匙,却对准了好几次才插进锁里面。 他破天荒地异常紧张,仿佛他打开这扇门,要放出什么洪水猛兽一样。 他其实画过很多画,也为自己骄傲过,但是那都是以前。 事实上他已经很久没有摸过画笔了,这次办这个画展,大多数的画都是他高中时期和过去几年闲暇时的作品。 论专业水平,肯定是排不上名号的。之所以举办这次画展,也不过是圆自己一个作家梦罢了。 加油!孙渡暗暗给自己打气,然后手一扭,哐当一声锁就开了。 孙渡推开门,近正午的阳光霎时就撒在了他的身上,暖烘烘的。 孙渡的狐狸眼微眯,还没适应过来阳光的高亮度。 等他把门抵住后,抬头转身一看——一辆黑色低调的奔驰已经停在不远处了——还能听见它熄火的声音。 孙渡摸出手机一看。 10点整,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刚刚好。 孙渡忽然弯了眼,因为这包含得意兴奋与躁动的笑容,浓重的媚色又从他脸上浮现。 他知道,是谢傥来了。 画展美人(三) 十四. 谢傥从车里一下来,黑色的皮鞋刚落地,就看见扶着门朝他笑得灿烂的孙渡。 他心下便知了,原来赵全的侄儿就算孙渡。 恰好正逢近正午的阳光,孙渡眉眼的艳气被阳光巧妙地柔和了。 加之他今日放下了一直扎着的头发。 柔顺的黑发有些略长,但也不过是到他脖颈的位置。丝发在阳光下面栩栩生辉,倒是消散了不少他的媚色,远看着倒是有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来。 就算是谢傥这样对美要求极高的人,也不得不承认,孙渡这张脸蛋和他的身段,确实是美的。 “谢大少来啦——”寻常的话却叫孙渡喊出一种绻绻眷恋之情。 他的狐狸眼痴痴含情,眉眼间的春意盎然,鲜活柔媚到叫人动容。 他看着谢傥,仿佛是旧情人在雨后的巷子再一次见面,只看着他一眼,便已是燃烧的火。 孙渡只觉得今日的谢傥依旧是锐气逼人,令他心动得很。 光是看着他,就有着以前他从未感受过的血气翻涌,只惊鸿一瞥,他就已经难以自持。 谢傥不应也是不行,毕竟他来参加画展,多少还是要给画展的主人脸面。 他冷着脸微微颔首,随后转身对副驾驶座的助理说几句。 助理连连点头一边应是,一边吩咐司机将车开到公司,晚点再来接谢总。 待到一切都安排妥当,车子扬尘而去后,谢傥才大步走上前来。 他冷冷地看着孙渡巧笑倩兮的眉眼,“孙先生,请吧。” 孙渡笑容艳丽,一手作出请姿,并不与谢傥有过多接触,也无冒犯之意。 像是对待每一位嘉宾贵客一般。 毕竟,在今日,还是他筹备许久的画展最重要,他可不想有任何幺蛾子。 谢傥不做他想,大步跨进了画展里。 这画展光是站在门口处朝里大致看看,便是知道它的讲究。 画展室呈长廊形,却不狭窄,其间有几个小分路处,几面墙相隔,却是划出了一个个独立私密的小空间,让参展的人更能与画相处。 二分路出口处,隔几米远便有一个工作人员做指引工作,不叫人转晕了头,迷了路。 而这画展室的通风与透光也是做得巧妙,这窗开在竖墙的最顶端,正午时阳光照进来,正巧是落在长廊,不影响人看画。观着太阳随时间的变化,傍晚时当是恰好照在画作附近,如此一来,这光影,倒是成了画作的一部分。 谢傥微微地挑眉,本来看见孙渡,以为是玩票性质的,他想着应了人,总归要进来。 来随意走一圈,亮个相就走人,便算是完成了自己的应邀。 但是看着这画展颇为有趣的结构设计,他倒是也来了点兴趣。 “你自己设计的?”谢傥问旁边亲自带他入嘉宾区暂时休息的孙渡,眼里有几分兴味。 “自然。”孙渡抬头朝谢傥一笑,依旧是艳丽惊人,“这画展,从里到外,都是我一个人在搞——谢大少,可感觉如何?” “不错。”谢傥说道,神情依然冷漠。 这倒是让孙渡惊了一下,他从来没希望过他邀请来的权贵们,会屈尊赞赏他的画展还是其它。 他一直清楚,在他们眼里,他们过来到场,便是已经屈尊降贵了,给足了孙渡面子。 若是还开口赞赏甚么,对他们而言,就已经是屈下太多身份了。 况且,还对谢傥而言,他孙渡还是一个对他抱有妄想的婊丨子。 他自然是清楚这不可能是谢傥对他发出的什么性丨暗示,因为谢傥看他的眼神,依旧是一如既往的冰冷。 这点眼色他还是有的。 孙渡的狐狸眼微睁,审视了一遍谢傥,若无其事地笑着回答,“谢谢。” * 画展到了10点30左右已经是人来人往了,就算是孙渡再心系谢傥,也只能出去迎接陆陆续续来的贵客们。 c城里面排得上名号的,他都邀请了一遍,这些人都是矜持的老爷夫人们,一路人看着画展嗯嗯一番,只扫过几眼便着数了。 至于排不上名号的,都腆着脸来了,一路上跟着有脸面的世家子弟吹嘘。 不论面对谁,孙渡脸上的笑都不曾变过,依旧是熟悉的艳丽弧度。 孙渡在c城年轻一代高干里面,虽说是早有名气,但是在老一辈眼中,他始终是不入流的泥腿子。 但是多亏了他妈吴莫情找了个好男人,赵全,让c城里面的权贵们都不得不给他几分薄面。 而这群不论是高干还是圈外的人,他们的最终目的,都不过是在嘉宾室广结人脉罢了。 毕竟谢家晚宴里面,权贵拉不下脸,要自持身份;圈外混不进去,没办法毛遂自荐。 而这孙渡的画展就不同了,但凡是想要提点有能力的小家进自己一派的高干。 和被相中的小家看对了眼,一拍即合,当即约茶话约宴请,都不是问题。 待到宾客都来得差不多了,在嘉宾室里面其乐融融成一片。 孙渡自知是不干自己什么事情了,准备全身而退。 孙渡扫了一眼室内,竟是没发现谢傥。 说不清楚为什么,他心里有一丝失落,这是他对他以往的情人都不曾有过的。 甚至是在今天以前,对谢傥也不曾有过的。 孙渡悄悄退出嘉宾室,走去自己的画展里面。 他漫无目的地逛着,时不时对一旁的工作人员点点头。 现在约莫是下午四,五点了,一天下来,他笑得确实是依旧艳丽,媚气不减。 可是累也是真的。 他低着头随意走走逛逛,边走还边看自己的画作,在心里面颇为刻薄地给自己评价。 “这线条是什么鬼东西?”“我是想表达什么啊?”“我以前这么**啊?”“这就是放过来滥竽充数的吧?”“我为什么要把这幅画挂出来啊?” 自己给自己差评,孙渡倒是玩得不亦乐乎。 批判过去的自己,也是一件让他开心的事情。 忽然,在自己很早期的一幅画面前,孙渡停住了。 他眼前不是画,而是一个男人的背影。 他穿着黑色肃穆的西装,他高大,壮实又气势逼人。 不知道,他已经站在这里多久了。 请假条 今天好累,兼职了又去健身房做有氧,感觉状态不太好,写不出来什么东西。所以就今天请假啦!明天更新,谢谢大家333333333 谢谢大家喜欢孙渡哇!!我也很喜欢他!!!!第一次写长篇,有很多问题!感谢大家的包容的指正啦!!以后尽量都不会请假啦!!谢谢大家!!啵啵你们!!!!!3333333333333 画展美人(四) 十五. 那幅画,其实孙渡恰巧有记忆了。 应当是他八岁左右画的。 挺童真的一幅画,画里面是一个用黑色蜡笔,歪歪扭扭勾出的一个小女孩的脸蛋,睁着一双大小都不一样的眼睛。 眼珠也是黑色的一团乱线,小脸蛋红红的,扎了两个马尾辫一高一低,还绑了粉色斑点蝴蝶结。她穿着绿色的厚厚的棉袄,只是上面有很多眼色各异的补丁。 就是那种一个方块,四边画一条线。 她一脸渴望地看着高处一个紫色的连衣架。 背景是蝴蝶,兔子还有游在空中的鱼。 这是他八岁因为早年报的一个什么国际幼儿绘画大赛画的作品,是一个好像很厉害的国内国外的公司合作举办的比赛。 他已经记不得细节了。 而之所以对这幅画,他还有大概印象,还是因为他居然是获了奖的。 当时吴莫情把他的作品名改做了《新衣服》,寓意是小女孩渴望地看着衣架,想要一件新衣服。 得知他获奖过后,夸了几天她自己改得好。 而事实上,这个画,原本叫《吊死》。 这其实是八岁的他,没办法承受与表达出来的某种情绪的发泄。 孙渡轻轻走到谢傥的身旁,狐狸眼微眯,小声喊了句,“谢大少?” 他是搞不懂为什么谢傥要在这幅画下面停下,还貌似停了许久了。 谢傥回过头,盯着他看了许久。目光冷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孙渡微微皱眉,有些不明所以,又轻声询问,“怎么了?” 他压低的声音像是情人间的蜜语,微微抬头向上望着谢傥时,鸦羽一样细密的眼睫毛时不时扑闪,看着依依有情又无辜得可怜。 谢傥扭过头去,又仔细地盯着那幅画看,他沉默了一会又问,“这是你画的?” 他深深地看着孙渡,深蓝的眼如同充满倒立悬崖峭壁的深海,活要把人吸进去。 孙渡疑惑地歪歪头,“当然,这里全部的画都是我画的,只不过阶段不同罢了——” 谢傥的反应简直让孙渡这个人精都快摸不清头脑了,所以是这幅画得很好? 歪歪扭扭都没闭口连续的线条,和轻重不一又混乱的上色? “我很喜欢这幅画,”谢傥接着说,他看着孙渡,眼中流露出让孙渡惊讶的认真,“我十六岁看到过这幅画。” “是一场我母亲的舅舅的公司主办的比赛?”谢傥有些不确定地说,他望向孙渡时,眼里有着一种认真的求证。 孙渡哑然,一时无语。 难得的呆楞神情出现在他的脸上,也不知道他是被谢傥如此直接的喜欢所震惊,还是被谢傥与他曾经阴差阳错的缘分震惊。 但他马上也调整过来了,转念一想,谢傥常年和他的母亲生活在国外,说话夸奖直接也很正常,很多外国人也是喜欢这样。 而早年的经历也是证明他们有缘分罢了。 孙渡遂又扬起嘴角的弧度,对着谢傥莞尔一笑,“对,是这样的,想不到和谢大少竟然如此——有缘——能得你青眼,确实是我的荣幸——” 他故意拉长声音,有缘两字在他的唇齿间翻依几次才被吐出,听着只叫人心痒。 而谢傥表情不变,依旧是深深地看着他,仿佛要把他看透一样。 高大的男人一时默然,却又和平日的冷漠的不语有些不同。 他盯着举头嫣然笑望他的孙渡,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或者是在探究些什么。 从某种程度上面说,这幅简陋的儿童画对16岁的谢傥很重要。 “怎么现在没画了?”谢傥开口问道,声音竟是从未有过的轻柔。 若不是他看着孙渡的目光依旧冷冷,还以为他们已经勾搭上了,有了一腿了。 孙渡没想到谢傥突然这么问他,他的笑容忽然微敛,眉眼间的艳气忽然被一种漠然的神色冲淡了。 但是也只是一瞬。 过了一瞬,他又挂起了笑,依旧是艳丽明媚的笑,他轻描淡写地回答一句,“发生了一些事情而已。” 他知道,谢傥是不会再继续问下去了,基于最基本的礼仪。 至于他的过去,过了这么久了,他觉得谢傥不一定会查得到,也不一定有耐心查下去。 查出来也无所谓,他也早就不在乎了。 果然如他所料,谢傥微微点了点头,是理解了的意思。 他又转过头去看那幅娃娃画,细细端详,似是在看什么大师作品。 孙渡站在一旁,挂着招牌笑容,安静地待着。 “你的画,”谢傥思索一会,“很感染人。” 他看着孙渡,神态如常,冷淡又平静。 孙渡笑着道声谢,也说,“我以前的绘画老师也这样说我。”确实,这种诡异的天赋,连他也觉得奇怪。 谢傥点点头不说话了,又转回头去看那张娃娃画。他看得认真,眉头有些微蹙,似乎是在揣摩思考些什么。 孙渡静等了一会,想着还有些事情要去交代,还是不能久待。 而正当他准备与谢傥客气一番告别时,谢傥忽然开口,“下周五可以吗?” 这把孙渡惊呆了。 事实上,他今天被谢傥惊了很多次了。 “怎么?——”孙渡的笑容依旧毫无破绽,眼里的兴味盎然。 得益于他画展的设计,外边的人只能看见像流水波浪一样曲面的墙,基本是看不着里面的。 孙渡毫不遮掩地把手臂架在了谢傥的肩上,拉近彼此的距离,“谢大少要约我?” 他低着头说话,朱唇离谢傥的胸口也不过几公分。 从谢傥的角度看下去,他唇里的小舌与虎牙微显,在白衬衣露出的嫩白肩颈的衬托下面,显得更加艳红。 谢傥没什么表情,既没有对孙渡突如其来的亲近表示嫌弃,也没有如何接受与喜爱的反应。 他只是伸出手,把孙渡搁在他肩上的手臂放下来,不让孙渡离他太近。 “是的,我的助理会安排妥当。”谢傥看着孙渡回答,眼里依然没有什么温度。 “好啊——”孙渡笑得更加肆意,他也不在意谢傥和他保持距离。他伸手自然地撩了撩自己的头发,露出一截弧度优美的脖子。 翻涌的**从他的眉梢离,眼角处溢出,仿佛是惊涛骇浪。 要把人吞没。 ※※※※※※※※※※※※※※※※※※※※ 我改了 画展美人(五) 十六. 孙渡的画展说不上成功。 一来他不是什么名家,就是个不知从哪里蹦出来的野丨鸡,不会有专业人士跑来欣赏他的画作;二来画展的主题也是模糊不清,单单“缅怀”二字,不抓人眼球也让人摸不着头脑。 所以除去他邀请的贵客们赏脸来了,第一天确实是门庭若市,座无虚席,忙坏来画展的工作人员。 可是这后几天,虽不是门可罗雀,但是人流量也不大,来的人都是陆陆续续看个稀奇的罢了。 但是好在孙渡本身就没什么太大期望。 他既没有想过靠这个画展名声大噪,也没有想过往自己脸上贴金,说自己是个画家,有才华,硬是去附庸风雅。 事实上,他的名气在c城也不需要再添砖加瓦了。 他办这个画展,也不过是为了圆自己一个画家梦,给自己虚荣的满足感罢了。 画展的最后一天,孙渡开始了最后一次忙活,他要清点自己出展的画。 其实也没什么好清点的,就算是丢了破了损了也没什么。 这些画最后的命运不说是被扔掉,也不过是在他的画室的地下室里面安静地腐烂罢了。 清点到那幅《吊死》,也就是改名为《新裙子》的画的时候,孙渡停了停。 他一眼扫过去,这就是一幅很难读懂的儿童画没错,还是一个八岁儿童的随手之作。 而这居然叫谢傥大为赏识? 孙渡微微蹙眉,他并不觉得像谢傥这样生来就高人一等,一帆风顺的人会去读懂他的一幅画。 而且这幅画究竟是什么意义,其实他也记不清了。 与其说它是一幅画,不若说是一种巨大而复杂的情感,从一个不能承受它的孩子的心里面流出来的怪物罢了。 正当孙渡还在思索时,他放在一边桌子上的手机忽然亮屏了。 孙渡不甚在意地拿起他——结果他一看,是一封邮件。 孙渡狐狸眼微眯。 他看到这个邮件,就知道是谁发的了。 杜少宇,他的第一任c城高干圈情人,或者是炮丨友? 孙渡没什么表情地点开杜少宇的邮件,大致扫了一眼,就晓得了他的意思。 没办法,虽然不想承认,可是他确实是熟悉杜少宇这个人。 他是看似温暖,充满责任感,领袖力与人格魅力,在所有场合游刃有余,所有优点都可以加之他身上的贵公子。可是实际上,他就是一个没有底线没有道德追求刺激的变态。 表面上看杜少宇是作为一个老情人,恭喜他画展举办成功。 顺便提一提自己下周将携妻子从美国回程看望年迈的父母,希望到时候可以见面叙上一叙。 说得倒是光明正大,还说他可以邀请谢二少一起来。 孙渡噗笑一声,随手划到删除键,并不在意。 杜少宇和李虞一起回来倒是少见,孙渡漫不经心地想着,李虞在李家自从嫁给杜少宇过后,地位就不能说低了。虽说她母亲去世得早,现在李家的女主人说后来者居上的方夫人,也就是现在李家二小姐李玫的 妈。但是她或多或少还是有意地避开回李家的……据说是在美国呆了几年,连春节都没回去,把她爹气得骂她不孝…… 就这么回来了,是发生了什么? 孙渡眯了眯眼睛,企图从一些蛛丝马迹里面找找线索。 孙渡知道,李虞这女的虽说是天生矫情的命,整天你情我爱,但是也不是没有脑子。她能嫁给杜少宇,靠的就是这个经常有但是也不怎么运转的脑子。毕竟有一点点脑子,又自以为自己聪明机敏的人,最是好控制。 从她嫁给杜少宇,听信杜少宇那套婚姻里面的“open rtionship”是持久的保鲜剂的说辞就可见一斑。估计在人生地不熟的国外,她还觉得这是种潮流和时尚吧。 可是她李虞没想过,在杜少宇眼里,妻子的作用不过是遮人耳目,继续他完美的对外形象罢了。 要说这个妻子有多重要?也不见得。 他杜少宇说到底,也并不在意被人知晓自己私底下的事,总归是没人敢说他什么。之所以还和这个妻子继续逢场作戏,不过是因为她傻得好控制罢了。 和杜少宇接触这么久了,居然还想着他什么浪子回头。可不是蠢是什么? 要他孙渡说,想得到杜少宇,就找人撞他,让他半身瘫痪,留个脸留个那个让人快活的东西就行了。 孙渡想着,满怀恶意。 只是面上,孙渡笑得越发艳丽,看着明眸皓齿,波光流转,似有盈盈秋水。 孙渡理都懒得理杜少宇和李虞,也没有回复,直接装作自己没看见一样。 无所谓,且不说谢周和没定数的谢傥,现在就凭他妈吴莫情的男人,杜少宇也不敢动他。 他孙渡就是会审查度事,狐假虎威他最擅长。 而他转念一想,下周可不就是谢傥与他共进晚餐了吗? 这杜少宇和他倒霉催的妻子,回来得可真不是时候,孙渡嘻然一笑,眼间的阴霾顿去。 想到谢傥,他的心情瞬间好多了。 他迫不及待地想和谢傥见面,他想在谢傥的怀里翻滚,在谢傥的呼吸间窒息。 他想是一条蛇,在谢傥的伟岸的躯体上游走,尖叫。 今天正好是星期日了,下周星期五,又可以与谢傥见面了。 孙渡埋头继续整理自己的画作,他这几天要抓紧时间,好好加强自己的瑜伽课程。 也该和他的私教还有营养师讨论着出一下最近的方案和食谱了。 他要他的臀,他的腰,他的脖颈,他露出在外面的每一寸肌肤,都成为他的利器。 孙渡露出一如既往的艳丽的笑。 约会晚餐(一) 十七. 孙渡是健身房的少数。 不是说他是健身房的异类,而是指他与是绝大多数来健身房健身的男性有所不同。 他健身不在于增肌成为猛男,也不是减脂减肥,他就是塑形。 当他换好一身贴身的运动服走出来时,健身房的男男女女都不由自主往他身上瞟。 孙渡对这些若有若无的眼神完全不在意,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地朝瑜伽的玻璃教室里面走。 他不笑的时候,眼角自然上调,眼睛不弯着时,倒是显现出原本桃花眼的形状。嘴边的弧度淡得几乎没有,看着似笑非笑,颇有些冷艳感。 这个健身房里面的男的没有一个他看得上了,身材比得过谢傥的,脸和气势不及他,肌肉也显得太过笨硕了。 脸比得过谢傥的,像个弱鸡,他都要怀疑是不是姐妹了。 总体来说,就算不与谢傥相比,与谢周相比,他们也还不够格。 孙渡体态秀美,窄腰不堪一握,却又线条分明而有力。 他的小腹平坦,随着他每一次与瑜伽老师的动作,川字形马甲线若隐若现。 而他的蜜桃臀,确实是男性中的极少数, 他的蜜桃臀在他每一次蹲身弯腰时尤为明显,让人忍不住把视线集中在他挺翘有小巧的臀丨瓣上面,着实令人想伸出手蹂丨躏一番。 就连女性都很少有练成如此勾人的臀来。 随着他走动时,两条腿前后互换,小腿肚和大腿肌肉匀称曲线平和,不似一般男性或是过于纤细或是肌肉过于僵硬的腿,也不似一般女性的腿脂肪难消曲线不明显的。 一看就是长期练过的。 这样的身材,在女人身上必是极品,在男人身上就是祸水。 再加之孙渡颇为中性,雌雄莫辨的脸庞,他确实是当之无愧的焦点。 他在做完一个动作后,站起微微休息。 他的脸颊染红,眼角仿佛快要滴血一般,口嘴止不住地微张,呼吸略有些急促,和一朵极盛时又有些嫣嗒嗒的桃花无二。 一时间,不少健身房里面的人都看直了眼。 “喂?——你等等——”孙渡的按下蓝牙耳机的接通按钮,他扫了一眼手机,正是谢周打来的电话。 他遂对瑜伽老师比了一个手势,在瑜伽老师的点头示意下,往vip休息室走去接电话。 关上门,挡住了健身房外面或好奇、或探究、或热忱的眼光之后,孙渡才继续开口说话,“你谢二少怎么突然想起我了?” 依旧是熟悉的调笑语气,连孙渡的脸上都不由自主地扬起了熟悉的艳丽弧度。 “无聊了啊——宝贝——好久没看见你了——”谢周拉长声音说,听着懒洋洋的。只 是旁边时不时传来的陌生的男性的笑声,昭示这谢周这正是在热闹的乐子里面。 “想我?——”孙渡坐在沙发上嗤笑一声,“我听你谢二少周围挺热闹的啊?——还想我?” 谢周也不争辩什么,依旧是懒洋洋地回复孙渡,“你是我老婆,我不想你,那该想谁?” 光是听谢周的声音,孙渡就可以想象出来谢周瘫坐在灯光缭乱的ktv的沙发上面。 他的左腿或者是右腿上面,坐着不知道是哪个男孩,他现在一手夹着烟,一手拿手机和他说话。 男孩是小孙渡也说不定? 才想起那个什么小孙渡,孙渡心里满是无所谓地看了看自己才去做保养的手指,十指青葱泛粉,细皮嫩肉,曾经老茧的痕迹几乎不见了。 一看就是一个养尊处优的人的手。 虽说他不在意有人打他的名号充实充实自己,大家都是婊丨子,这种小手段不干不净也没过分到哪里去。 他是不甚在意的。 但是打他的旗号还不屑于他,被葛睿琳包养了就飘了,因为自己能把他孙渡踩在脚下,未免也太过了吧? “想谁?”孙渡带有一丝恶意的笑问,“想你的大老婆孙渡呢?还是想你的小老婆小孙渡?” 这倒是让谢周笑了,他突然开怀大笑,爽朗的笑声不断从电话那一头传过来。 霎时间,电话那头的喧笑声都停下来了,只听得见谢周的笑音。 似乎是谢周身边的所有人都被他忽然的大笑镇住了。 “他?”谢周笑够了,颇有些玩味地反问,“他配吗?” 孙渡戏谑道,“我可不知道他配不配——他还坐你腿上?——谢二少,好大的福气呢。” 这最后一句话,叫别人说了是阴阳怪气。 但是叫孙渡说出口,就是暗含春情,蜷蜷依依。 果然,孙渡就听见电话另一端的谢周在对他旁边的人说话。“滚吧,” 谢周似乎拍了拍他腿上人的屁股,“我老婆来了。” 他腿上的人万分错愕,有些挣扎不想离开,娇声轻问,“老婆?——我怎么没听说过谢二少有老婆?” 谢周哼笑了一声,似乎又起身摸了一把人的脸,“我老婆?你配知道吗?”…… 还有一些对话孙渡就听不见了,也没兴趣去探究。 和谢周当情人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装傻充愣让谢周去解决很多麻烦。 谢周这个人很多时候没什么脑子,他不愿意花心思去搞懂别人的想法,也懒得去明了自己和周围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过得且过,维持现状就是这样。 只要谢家一天不倒,他的现状也一天不会变——都是豪门少爷的生活。 可是与此同时,他又会不自觉地,给他心里面有着隐秘复杂感情的人更多的喜爱,更多的特殊对待。 他对管家老勇是这样,对他孙渡也是这样。 “哎呀,不说了——”孙渡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我还在健身房呢——晚上见你哦——” 说罢,他大大地mua了一声还没等谢周回复,就直接挂断了电话,准备出去继续运动了。 他的瑜伽教练应该都等急了。 正巧他的瑜伽又精进了,可以提前试试其他姿势了。 和谢周也不错。 ※※※※※※※※※※※※※※※※※※※※ 脑子不太清晰,刚刚纠完错了 约会晚餐(二) 十八. 孙渡醒来的时候,正好是凌晨3点。 他在谢周在南山上买的房子的卧室里面醒来,周围一片漆黑,悄然无声,隐隐可以听见窗外的蝉鸣。 孙渡有些头痛地支起大半个身子,深灰色的被子从他身上滑落,露出他满是红印的身子。 他随便扫视来一下,到处都是他和谢周胡闹过后的痕迹。 脏了的衣服,随处仍的套子,倒在地上的ky,还有随便搁着的小玩具。 今天晚上,孙渡是真的累,和谢周玩了两个新姿势来击掌。加上下午又去健身,他现在是腰酸背痛,骨头都发软。 而让他腰酸背痛的罪魁祸首谢周还在他旁边睡得像个猪一样,微微打鼾。 孙渡掀开被子,准备去楼下的厨房喝杯冷水。 他有时候就是会在半夜的时候转醒,心里发热发闷,像是有一股股岩浆要从他的皮肤下的血管喷涌而出,燥热得让人不安生。 往往是喝下一杯冰水,感受手从他的咽喉爬到他的胃里,才算是好了许多。 吴莫情说他是午夜燥热,五行少男人,孙渡不可置否。 就在他走出快房间时,谢周放在床头的手机忽然亮了。孙渡有些疑惑地走上前,有些奇怪为什么这么晚了,还会有人给谢周发消息。 就算谢周爱玩,这3点多钟,除了找他飙车的——而最近c城查得严,基本没人敢玩车——不会有人这么没眼色扰人清梦。 孙渡走上前去一看。 ——哈,发件人——李虞——也就是杜少宇的妻子。 这李虞怎么和谢周搭上关系了?孙渡沉眼深思,他瞥了一眼依旧是熟睡的谢周,谢周仿佛梦见了什么,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嘟囔着。 虽说这样偷看别人的手机很不好,可是他孙渡是在是讨厌有什么东西不受控制的感觉。 他轻轻地拿起手机,熟练地指纹解锁,开始翻起了李虞和谢周的聊天记录。 孙渡越看越觉得有趣。 李虞是谢周的初恋——也对,两个人都是同龄,曾经还是出自一个大学的。曾经谢傥、李虞之间的事情,孙渡也知道,只不过知道的程度不深,还没到清楚的地步,仅仅就是知晓有这件事情而已。 左右不过是本来门当户对,金童玉女,最后走向决裂的戏码。此次女的嫁为他人妇,男的放浪天涯。 而李虞似乎很愧疚,孙渡从她大段大段的短信文字推测,应该是李虞觉得,曾经她和谢周谈恋爱的时候,是她出轨于杜少宇,爱上了杜少宇,负了谢周,这才导致谢周游戏人间。 她觉得她罪孽深重,是她对不起谢周。她希望谢周不要再自甘堕落,和不清不楚的人搅在一起——也就是他孙渡。 李虞还苦口婆心地劝谢周早点选个门当户对的名媛结婚,回归正常生活,做个有担当的男人。 谢周也没怎么回复,就说了一句,“玩玩而已。” 这知心大姐姐的身份倒是玩得可以。 孙渡玩味地笑着想。 他都不知道该说这李虞是蠢还是傻,或者两者兼有?怎么会有人自持自己在别人心里有多么重要,有多么大的影响力?李虞还真的把谢周当作个听话的狗了还是怎样? 她和谢周曾经做了大学四年的恋人,依旧不了解谢周,嫁给杜少宇这么多年了,也依旧不了解杜少宇。 偏生她又自以为得意,自诩为最后的赢家,不是蠢不是傻,那又是什么? 活该叫人笑。 孙渡笑着把手机关上,放回原处。 他也不做什么其它动作,没在谢周的手机里面拉黑李虞这个联系人,也没有删李虞新发过来的一大段明里暗里讽刺他的新未读短信。 一个李虞而已,他还不放在眼里。 或者说,谢周而已,他也没有放在眼里过。 孙渡站起来,准备继续往厨房的方向走去。他现在渴得要死,只想喝水。 而他瞧见谢周的被子有些掉在地上了,连肚子都没有遮住,孙渡便顺手帮谢周把被子扯了扯,盖着他的肚子一块。 毕竟敞着肚子睡觉,很容易着凉。 他背对着床上的谢周走,自然就没看见在黑暗中突然睁开眼的谢周。 谢周眼中清明,像是清醒了许久。谢周看着孙渡白皙的背影,孙渡的背上还有一对明显的蝴蝶骨。他看着孙渡慢慢地消失在黑暗里面,神情复杂。 本来他是想逗逗醒来的孙渡,吓他一跳的。 结果,孙渡直接起来看到了他的手机信息——而他居然也不反感。反而心里有点莫名的期待——期待孙渡会生气或者是愤怒。 结果什么都没有,正当他略有些失望的时候,孙渡又体贴地给他捻好被子。 这几番变化的心里感情,搞得他有点混乱。 过了一会,谢周又闭上了眼。 算了,顺其自然吧,谢周想,这样也挺好的。 谢周心里面想些什么,脑补了什么,孙渡是不知道的,他也不怎么关心。 他坐在一楼的开放式厨房的高椅上面,边端着玻璃水杯,边眺望着落地窗外。 南山不算是c城最高的山,可是市中心恰好位于一个小盆地之中,在南山上面看下去,也能看个大概。 c城是个不夜之城,掠过几个不高的山丘,c城凌晨3点依旧让人眼花缭乱的城市灯光和夜空中的星星呼应,让人反而是分辨不出来谁更亮了。 孙渡喝了一口冷水,一股冷流顺着他的喉咙流到他的四肢百骸,顿时让他爽了不少。 他轻轻喟叹一声,放下了水杯。 他附身贴在玻璃上仔细地看着窗外的夜景。 嫣红姹紫的灯光透过玻璃,打在他的身体上面,他的脸半隐在黑暗中,狐狸眼里是少年人常有的好奇之色。 如果忽略他眉宇之间餍足之色,他就像是个趴在幼儿园的铁栅门口,懵懂地看着外面川流不息的世界的孩子。 可惜他从来都不是这样的孩子,他生来就是要和这红灯绿酒的不夜城一起妖魔的不归人。 孙渡斜倚在一边地桌上,有些无聊地想,还有多久能见到谢傥啊—— 约会晚餐(三) 十九. 不用孙渡再朝思暮想谢傥多久,只过了短短几日,他就已经在去往c城市中心旋转餐厅的路上了。 他听了他妈吴莫情的意见,把一对柳叶眉修得更加细长了些,这让他看上去更加婊气逼人,难以被驾驭。 孙渡透过车子前边的后视镜扫了一眼自己,冲自己抛了个眉眼,眼里的春情怎么都挡不住,看得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笑自己确实是骚得厉害,活像是第一次去准备被一个——相貌权势都合心意的贵客——**的小鸭子。 他今天穿得倒是不正式,套了个黑色的v领毛衣,穿了条深蓝色暗色竖纹牛仔裤。只不过毛衣在他的腰身处略收了一下,颇有些小心机地显出他身材的优势出来,而牛仔裤也是暗有提臀之用,把他的臀身显得更加诱人。 孙渡想着谢傥今天会穿什么衣服,他和他一边吃饭一边交谈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和他一起坐在旋转餐厅吃饭的时候,又会是什么样的心情?他可能是一如既往地冷漠,冷冷地看着他,还是开始慢慢接受他这个——他弟弟的情人的投怀送抱? 孙渡不清楚。谢傥这人,太不按常理出牌了一点。 他的车还在缓慢地开着,路边已经亮起路灯夜灯印在他的眼里,像点点星光一样夺目。 * c城的旋转餐厅,是一家老牌子的高端餐厅。倒不是说这家店的饭菜有多么出色,让人眼前一亮,而是这家店的位置确实选得好。它位于c城市中心最高的一栋楼的最顶楼,整个顶楼一层楼,都是这家旋转餐厅的。在它那里吃饭,可以一览整个c城的夜景——高楼耸立,火树银花难忘。人站在最高处,往下看见的,似乎都成为了蝼蚁。 基本上来说这家旋转餐厅,是所有来c城旅行的人都向往的地方。可惜,这家旋转餐厅架子倒是不低,只接受预定。 孙渡走电梯上来的时候,就已经有侍应生在电梯门口恭候他,准备带他进谢傥所订的包厢了。“是孙先生对吗?”侍应生确认了一遍名字,看见孙渡点点头,就毫不犹豫地带他进入贵宾区。 孙渡走进去的时候,他才看见谢傥已经坐在饭桌上面了,他侧着头,显得他的鼻梁更加挺直。他看着玻璃窗外的c川流不息的c城,表情冷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今天谢傥穿的也比较随意,不再是常见的黑色西装三件套。他穿了一件有点浅蓝色的衬衫,把袖子随意地挽在了手肘处,看起来比较随性。而他的下半身,还是一丝褶皱都没有的笔直的西装裤。 他这样穿,冷肃的肃杀之气减弱了不少,三十五六岁男人特有的沉稳感,一瞬间竟然压住了他长久以来定夺生死的威严感,整个人都显得有些温文尔雅了起来。 而长方形的餐桌上面,只有谢傥一个人。这倒是叫孙渡有些意外了,他以为谢傥至少会让他的助理一同上桌吃饭。不过这样的意外,也算是意外之喜了。孙渡的脸上,绽放出他招牌的艳丽的笑。一对梨涡在他的脸蛋上若隐若现,勾人得很。 谢傥听见侍应生敲了几下门,才缓缓地把头转来看已经快走到座位前的孙渡。他神情淡淡的,没有什么太大的表情,只对着孙渡微微颔首。看着像是对他的每一位宾客无异。 等到侍应生晓得眼色地关上门,去张罗上菜走远之后。孙渡才坐下来,对着谢傥笑说,“谢大少请我吃饭倒是叫我受宠若惊了一番。” 他单手撑在餐桌上,微微俯身,像是马上要从桌上爬过来发丨骚一般。 谢傥冷冷地看他一眼,“孙渡,你是一个很有手段的人。” 他这话听不出喜怒,也并不让人感觉暗含讽刺或者其它,似乎只是单纯陈述一个事实。 这倒是叫孙渡挑眉做笑了,他的眉梢的春意都被一股笑意打散了不少,“谢大少,我孙渡确实是一个有手段的人——可是那些手段——我可不认为我在你身上用着了——” 他笑意渐消,又有被一股浓墨重彩的媚意取代,这媚意充盈于他的眉宇之间,让他活像是一只偷了腥而自得的狐狸,“我们之间——难道,不是缘分注定?天说了算?” 谢傥依旧目光冷冷,似乎不为所动。他沉默了一会,长期居于上位的上位者的煞气在他沉默时酝酿。他谢傥遇见过的人,多多少少都会因为他过于严肃的气场发怵,而只有这孙渡,依旧怡然自得,坐在椅子上朝着他笑得灿烂,甚至媚气又增不减。 “我很意外,”谢傥说,他看着孙渡的眼里带有几分审视的意味,“原本在我眼里,你就是一个孩子。” 和他的便宜弟弟,这个c城二代圈一样,没什么脑子的孩子。 孙渡笑意不减,他当然知道这个“孩子”不会是什么太好的意思。而他只是看着谢傥,没有说话,等谢傥继续说完。 “但是很显然,你很有趣。”谢傥继续说,他依旧是冷冷地看着孙渡,不带什么温度。仿佛刚刚说孙渡“有趣”的人不是他一样。 “所以,”孙渡歪歪头看向谢傥,眼睛微睁,一眨一眨的,显得俏皮得可爱,“谢大少就请我——这个你弟弟的情人——单独出来吃晚饭啦?”他故意地咬重弟弟的情人这几个字,声音略微低沉,显得暧昧异常。 谢傥开口,似乎是想说些什么。这时却响起了侍应生敲门,孙渡与谢傥对视一眼,谢傥低声唤了一句,“请进”,二人遂不再言语。由着侍应生带着其他服务员鱼贯而入,布置餐点。 剩下的话,还是应当私人聊的比较好。 孙渡脚从轻轻探向谢傥的方向,他微微低头,眉梢间恶劣的春情荡漾着。 约会晚餐(四) 二十. 谢傥没想到孙渡会这么大胆。侍应生还在布菜的时候,孙渡的脚就已经蹭在了他的脚边,似乎是在试探他一样,磨磨蹭蹭地在他的皮鞋边来回磨蹭。 谢傥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孙渡,他孙渡表现得倒是自然,还笑着问侍应生再拿一块热毛巾。 谢傥耐着没说什么,只是冷冷地看了孙渡一眼。没想到,孙渡却与他一时间四目相对,弯得妩媚的狐狸眼对上一双冷眼,却是分毫不露怯。而后,孙渡竟嘻然一笑,和夏日河边偷偷采莲,却被抓个正着的顽童无异。 不知为何,孙渡这副机灵的模样倒是讨喜。 谢傥心里只做想,这孙渡确实是风骚得胆大妄为,却又奇异地不叫人反感。随后,他收了收自己的脚,不叫孙渡再靠近作乱。面上也是恢复了一片漠然。 等到侍应生张罗好,鞠躬离去,把门带着关好后,孙渡才又恢复了刚才仿佛没骨头的软懒模样,半靠在餐桌旁,看着谢傥笑得艳丽。 孙渡继续说道,“谢大少也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他朝着谢傥眨眼,如鸦羽的睫毛扑闪,“一般来说,请我这种人吃饭的——不过两种目的——” “一是做情人,二是叫我滚蛋。” 他瞪大一双眼睛,像是求知一般,两眸清炯炯,眼波横如水,少了几分媚意,多了几分欲语还休的懵懂意味来。 “而你,谢大少——是哪种呢?”孙渡笑问道。他看着对面,一脸沉稳的男人不为所动地切着自己的牛排,饶有兴趣地等谢傥给他答案。 他确实是想知道,谢傥会如何回答他。若是说做情人,他孙渡是不介意,也欣然接纳。他就是想知道他堂堂谢家当家人会如何说出这惊世骇俗的选择——哥哥抢弟弟的情人的故事,不论是放在哪里都叫人兴奋。 而若是说叫他孙渡滚蛋——他可不信谢傥会说这个。若是说了,他亦想晓得谢傥会怎么说。 而谢傥并不急着接话,他慢条斯理地切好六分熟的牛排。吃了一口之后,他细细咀嚼一番,才从一旁拾起一张餐纸,擦擦嘴说道,“孙渡,你很有趣。” 他重复了一遍前面说过的话,连语气语调都没有改变。表情都是一如既往地冷淡。 而孙渡并不看着谢傥,他用叉子叉起一颗红艳的小番茄,放在嘴边伸出舌头细细舔了舔,才把目光转给冷冷看着他的谢傥。眼里尽是漫不经心与挑衅似得挑逗。 “所以呢?”孙渡吞下被戏弄了一番的小番茄,又伸出猩红的舌尖轻轻压过自己的下嘴唇。他看着谢傥,眉宇间全是情动的暗示,但凡是经过人的人,都会感受到孙渡眼角流露出的关乎情爱的炙热。 而当他认真地看着一个人时,仿佛全世界与情爱相关的热浪,都如波涛巨浪拍打而来,惊得人来不及躲避,只能打一个激灵,然后顺着他勾了勾的手指飘着走着,全然被迷晕了头脑。 如果说捕食者的欲望的豹子,那么被追逐者的欲望则是鹿。豹子想追上鹿,需要奔跑的体力与默不作声的伺机而动,但是这总归是自然。可是鹿想杀死豹子,却是要修炼多年的耐心与爆发力,如此才能在关键时刻,一击毙命。 而孙渡,无疑是杀豹鹿中的王者,从来都是他游戏那些看似位于比他高一层食物链上的男人,所谓雌伏,也不过是故作引诱的必须罢了。至于他要杀掉哪一头豹子,又要舍弃哪一头豹子,自始至终都是他孙渡说了算。 可如今遇上谢傥,那种陌生的不可控与被肉食者冰冷的目光注视的颤栗,令他亢奋不已。 “所以,”谢傥说,他依旧是冷冷地看着孙渡,脸上的冰霜未见消减,“我想,我应该给你一个机会。” “机会?”孙渡嘴角的弧度越发姣媚,“什么机会?——我可不敢擅自揣测这些有的没有的,免得到时候,是我自作多情,反而叫我伤心难过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全然不见会伤心难过的模样。从眉梢到唇角,他脸上没有一处不是诠释着风情万种这个词。他看着谢傥的眼中,也只有着蠢蠢欲动的兴味与明亮澄澈的爱欲。一副**的样子,怎么看都不想是会伤心一般。 谢傥淡淡看了他一眼并不作声,神情依旧是冷漠一片。他望着孙渡,仿佛已经把他眼底和心里骚动的爱欲看得一清二楚,而他却只是冷冷地看着,并不作为。 他低头拿起一边的红酒高杯,轻轻抿了一口红酒。 “你应当是知道的。”谢傥说。 他今日没再梳着一丝不苟的背头,时常被打理得整齐的头发被放了下来,拂过他的脸颊,弯过他的耳廓,显得他今日柔和了许多,也越发凸显了混血儿特有的深邃的五官。 他看着着实是不像三十五六岁的中年人,反而更好似一个气势惊人的年轻当权者。 孙渡也晓得见好就收的道理,不再深究细问,一定要问出个所以然——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他又弯了弯自己一双狐狸眼,只语焉不详地问一句,“谢大少不介意我是二少的小情儿?” 这话他孙渡问得确实是不要脸。分明是他先开始不顾这些东西,骚意横生,勾引谢傥的。而在现下说出来,放倒搞得像是谢傥不顾人伦也要得到孙渡一般。 “谢周,”而谢傥也没计较这些,他只是冷冷地说,“他不配。” 一如他当初冷冷地对孙渡说一样。 约会晚餐(五) 二十一. 孙渡和谢傥在旋转餐厅用完餐之后,便是准备直接离去了。 谢傥倒是颇有绅士风度地跟着孙渡,似乎是想把孙渡送去他的停车位。他们两个走的是贵宾通道,没有遇见什么相熟的人。 当然,遇见相熟的人,孙渡也无所谓,大不了最麻烦的结果也只是被人通风报信,让他和谢周早点摊牌罢了。 “谢大少这下周日可有时间?”孙渡对站在电梯里另一边的谢傥说,眉眼弯弯,梨涡微显,“礼尚往来,我请谢大少和我听一场音乐会可好?——恰好是《巴黎圣母院》要上了——” 谢傥不作答,沉眼思考片刻,他想了想自己下周的安排,似乎下周日确实是有一个不怎么重要的饭局,推掉也无妨。 于是,谢傥颔首回答,“我的助理会联系你。”既然他说他给孙渡机会,那么他谢傥就真的会给他一定的权限,让孙渡来试试能不能撼动他,让他觉得他孙渡值得他破除以往,把他孙渡作为情人。 孙渡闻言,眼更弯了,脸上的笑意夺目,“那就恭候啦——”他故意拖长啦的音,显得俏皮得可爱,又暗含挑逗的意味。 而谢傥只冷冷地看他一眼,不再作声回复。 两人就这样沉默地待到电梯直至地下一楼,一个表情漠然,一个笑颜明媚,两个人站在一块,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却是让人诧异地和谐,又不显尴尬。 电梯极速下落,整个c城在眨眼之间,从天顶到地尾,从灭顶的狂欢到庸碌的平凡,尽被收入眼底。等到电梯“叮——”的一声响起,稳稳地停好,打开电梯门之后,孙渡率先跨步走出电梯门。 “你曾经给我说过,”他转头面对着略在他后面的谢傥,带着玩味的笑,“你谢大少可是有自己的情人的。” 孙渡说着,停下脚步转身面对谢傥,“我做了你的小情儿——可不是要多些哥哥姐姐了?” 孙渡身子前倾,伸手环住谢傥的脖子,这让两人的距离只在呼吸中彰显。他的唇几乎是要碰到谢傥的衣领下第一颗扣子,也就是差不多锁骨的位置。温软的呼吸轻轻喷在谢傥露出的小半脖颈上,一呼一吸,勾得人心痒痒。 他眼里含着盈盈的秋水,抬头看着谢傥时,一双勾魂的狐狸眼睁圆,深棕近黑的眼珠向上的方向追逐着谢傥冰冷的目光。他的一双眼,黑白分明,瞪大时艳媚之气少见了,可怜可惜的娇憨感倒是凸显出来。 谢傥没有把孙渡肆意搂着自己脖子的手置下来,没有推开孙渡保持距离,当然他也没有显得对孙渡的亲近欣然接受。 事实上,他依旧是一脸的冷漠,似乎对孙渡所有的动作都不为所动,任凭这个**如何覆手云雨,他依然在一边冷眼旁观。 “这取决于你。”谢傥说,他冷冷地看着孙渡,眼里审视的意味毫不遮掩,“我喜欢有能力的人。” 他既可以给他的枕边人一个工具一个床伴的定位,也可以给他的情人的地位,甚至是为他开发仅次于他未来妻子的权限,一切不过是取决于他们的能力。 然而可惜的是,截止至今,他都还没有遇见一位居于后者的妙人。大多数的他们都慑于他的冷酷不敢言其它,更不敢想其他。稍微要强一点的,想往上爬一点的,也不过是用着他认为愚蠢的方式,而最后,这只是让他更加不耐罢了。 他其实是好奇孙渡会走哪一步棋,会成为他界限隔阂分明的心里哪一个等级的人。和聪明的人相处总归是一件愉悦的事情。 孙渡笑着轻声回答,“那我一定是那个最有手段的贱人。” 孙渡说完,忽然踮起脚,勾在谢傥脖子上的手往下用力按,大胆至极地把自己一张柔软的含珠唇贴在了谢傥的薄唇上。停顿几秒后,在谢傥还没推开他时,孙渡伸出小舌,细细舔舐了一遍谢傥的下嘴唇,接着才迅速离开,与谢傥拉开一些距离。 孙渡看着谢傥,狡狭的光从他的狐狸眼里面掠过,他笑得得意极了,好比一只偷腥成功的狐狸。他歪歪头看着谢傥,眼里仿佛有星辰在闪烁,里面全是得逞过后——鲜活的快活的意味。 孙渡舔过自己的上贝齿,暗想谢傥和谢周不愧还是兄弟,两个人的唇都是薄得厉害,一看便不是什么长情多情的人。 谢傥没表现出反感,甚至是没有表现出意外,他只平淡地扫了孙渡一眼,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他根本是不在意孙渡这些引诱人的小手段。 “你应该回家了。”他说道,声音没有什么起伏。 孙渡似是颇为赞同地点头,他冲谢傥眨眨眼,“是的呢,这么晚了,我妈可不放心我还在外面呢——” 这话说得吴莫情确实是冤屈了,她从小到大就没约束过孙渡什么——倒是显得孙渡成了个良家小骚0一般。 谢傥不再言语,他扫了一眼孙渡,不想再搭理,只率先跨步往前走——他是记得孙渡的黑色的奥迪是什么模样,挂什么车牌的。 几步路上,两人也不再交流什么。一时间,诺大的停车场寂静得有些可怕。只不过当事二人,一个人从来习惯了安静,一个从来没怕过安静,这本有几分尴尬的画面,反而是变得自然了不少。 直到孙渡坐上自己爱车的驾驶座上面,他才笑着和谢傥开口道别,“谢大少——可要记住周日与我的——约会啊——”他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伸出车窗轻拽站在一旁的谢傥的衣袖,看着是一副依依不舍,千叮万嘱的样子。 谢傥不着痕迹地挥开孙渡的手,只冷冷淡淡地颔首示意了解,不再开口言语其他。 孙渡也识趣,被挥开手一亦不尴尬,只嬉笑着朝谢傥挥手一番便直接开车离去,毫不拖泥带水,扭扭捏捏。 一直往前面开车的孙渡从后视镜看到,谢傥高大的身影一直伫立在原地,似乎是一直冷冷地看着他。 孙渡看着后视镜里面谢傥的身影,直到变为一个小黑点,再也看不清了,他才收回目光,专心开自己的车。 谢傥啊——谢傥—— 孙渡笑着在心里念着谢傥的名字。 谢傥的名字就像是裹了蜜的糖,被他含在口中翻滚,吮吸,怎么也不舍得吐出。 光是念着他的名字,就让他心里莫名充盈着难以描述的喜悦。 孙渡知道,他是真的迫不及待地想和谢傥上床——上很多次床。 而在他春心荡漾的不经意间,他瞥到自己放在一旁突然亮屏的手机 ——五封未读新邮件,来自老熟人,杜少宇。 少年春心(一) 二十二. c城几乎所有的高干子弟都知道,孙渡的第一任男朋友是杜少宇,一个生于杜家,与谢家不分伯仲的大家的长子。 本来大家都以为根据以往,孙渡睡的第一个是金字塔顶尖的人,那么第二个自然应该是金字塔第二层的人,第三个应该是第三层的人。 他总归是在走回不了头的下坡路。 以前有多风光,,以后就有多悲凉。这本就是这个圈子里面的定律。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孙渡这个人却是凭着自己的玩得开,放得下,加之好手段,睡遍了几乎所有在金字塔尖,俯瞰世界的人。 连原本号称钢铁直男的谢周,都能被他勾住,把他捧着做自己最偏袒的情人 这不能不感叹孙渡这个**身上独特的魅力。 甚至于有一段时间,圈子里都是开玩笑地传,“检验自己是不是豪门的唯一标准,就是看有没有睡过孙渡。” 本来孙渡跟了谢周以后,大家都觉得孙渡这是浪不起来了。 毕竟他想绿谢周,也得找一个不输于谢家的人玩,还得是愿意为他和谢家二少扯皮的高干。而这种几率简直比让孙渡承认自己是处男还微乎其微。 所以,几乎人人都已经理所当然地把孙渡打上了谢二少的标签,孙渡知道,谢周也是这样的想法。 一代曾经闹得c城翻天覆地的**,最后没浪几年,还是成了个乖乖巧巧的小情儿。 也不知道是该可惜孙渡这魅惑艳丽的一颦一笑,今后只为一个人,还是应该庆幸这贱人以后不会出来作乱别的人。 而今,杜少宇携爱妻李虞,从美国千里迢迢地赶了回来看望家中长辈。虽说是颇为低调,不曾张扬,但是也没有遮遮掩掩的,圈里面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这件事情。 杜少宇的归来导致继谢家晚宴过后,孙渡再一次风头无量。 只不过与上次孙渡虽艳名在外,招蜂引蝶,可是始终是属于谢周的处境不同,这次几乎所有人都在暗笑,谢周头上会不会长一片青青草原。 毕竟李虞这些年肚子也不争气,没看着开花结果。 而据说杜少宇其实一直还对着孙渡念念不忘,连小情人都与孙渡长得相像,这个嘴巴像,那个狐狸眼像。要说老情人多年未见面,见着了如****也不足为奇。 况且若是杜少宇,那谢周的确是要投鼠忌器,哪怕是被孙渡绿了,与不敢轻举妄动。 其实这些推测不是没有道理,如果不是遇见了谢傥,孙渡说不定真的会和杜少宇打几炮——毕竟杜少宇是真的爱玩,也玩得好。 可惜,他孙渡现在心心念念的只有谢傥,不想营业招待杜少宇,也懒得和谢周扯来扯去。 只是心中是这番想的,孙渡面对杜少宇时依旧是扬着一张艳丽灿烂的笑容。 “这么久没见,”孙渡笑着对对面茶桌的杜少宇说,“杜先生看着比以前过得更滋润了。” 他说着端起青瓷做的小茶杯,低头抿了一口茶,又状似无意地询问,“怎么不见李姐?” 杜少宇穿着浅驼色的高领毛衣,带着一副半金丝框的眼镜,脸上如孙渡一样总是带着笑意。 只不过孙渡是有所图谋的艳媚,而杜少宇是一种漫不经心的温柔感。 他笑着认真盯着别人,微微俯身侧耳耐心地倾听时,整个人都仿佛是沐浴在阳光下面暖色调的邻家大哥。 杜少宇看着孙渡还带着媚韵的狐狸眼轻笑,“渡渡什么时候还会关心起别人来了?” 他天生带笑的眼透过冰冷的镜片直直扫在孙渡身上,仿佛已经把他剥皮拆骨。 孙渡全然不在乎杜少宇的一句“渡渡”,只哂然一笑,“夫妻总归是一体——关心一下李姐,不就是关心一下杜先生了吗?” 孙渡心想这么多年了,杜少宇果然还是这幅老样子。 杜少宇但笑不语,伸出戴着婚戒的左手,他轻轻拿起紫砂茶壶,给孙渡又倒好一杯茶水。 “你还是不愿意和我走?”杜少宇笑眯眯地说,“把你给了蒋——没想到你还是出乎我的意料,让我刮目相看了。” 他只唤出一个姓氏,掐尾吞掉名,似有所指地打哑谜。 孙渡的脸上浑然是不在意,他只笑得更加艳丽,反唇相讥,“那也是多亏了杜先生早年的幸苦栽培,才有我的今天。让你刮目相看,确实是我的荣幸了。” “与杜先生快活,我是不介意的,”孙渡暧昧地笑笑,不甚在意地说,“还是因为我这嘴就是碎得很,和杜先生待久了,难免不小心把些个什么信息往外跑了。” “到时候把我——卖了——可都赔不起。”孙渡娇嗔一样用指甲轻轻搔刮过杜少宇的手背,他眯眼笑看着杜少宇,轻轻说,“最后快活没成,反倒是误了杜先生的好多事情买卖,那我可不就是罪过了?” 杜少宇看着低头压身而来的孙渡,低笑不语。 圈里人都知道孙渡手段高,可是大部分人都只以为是他钓男人勾男人的本事强,深得他为人妓的养母的真传。 但是实际上,他真正的手段高明之处在于,他不利用他的情人的钱,也不利用他们的权,他仅仅是借助自己每一位情人的势,给自己一步一步打造出一个难以撼动的交际圈地位。 同时,他又借力打力,把自己的养母扶持上c城夜总会这条产业链的大佬之一。 而他自己为了增强自己的保障,他掌握着c城基本上所有能排得上号的家族企业不干净的小尾巴 ——这也是为什么太多世家长辈,对自家小辈与孙渡在一起裹着玩,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让孙渡难堪,且不说他养母和养母勾上的男人,光是孙渡本身掌握的东西,就算不会是把人逼入绝境,也会是伤筋动骨,这实在是划不来。 杜少宇依旧是笑眯眯地看着孙渡,“渡渡,你还是这么可爱,” 他笑着说,他单手拎起茶杯,一张薄唇轻抿一口茶,“可是——如果谢二少也同意我的提议呢?” 的确,如果杜少宇与谢周都意向如此,他孙渡确实是难以脱身。 可惜—— 孙渡看着杜少宇忽然坐正了身子,竟是直接笑出了声,笑得根本停不下来。 杜少宇的提议,他当然是知道。说好听点是给有情人机会,邀请谢周和李虞再续前缘,想怎么搞就怎么搞,他杜少宇不在意头上有多绿,只要让他继续和孙渡翻云覆雨就好。 孙渡一直笑,笑得眼角泛红,仿若淬血,笑得自己连腰都不自觉弯了下去,只能伸手撑着桌子,好不叫自己趴在桌子上。 杜少宇微微挑眉,对孙渡的笑有些诧异。 “所以——”孙渡缓了缓,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水后深吸几口气平复一下呼吸,“李姐是去找谢周了?” 杜少宇目不转睛地看着——因为刚才的大笑而满脸通红的孙渡,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 几年没见孙渡,孙渡反而是越发艳丽了。若说以前他遇见的孙渡,还是那个内敛的,要老道的人才能看出的内媚绝色,那么现在的孙渡是一颗熟透的桃子,从内而外都散发着香甜的气息。 “你认为谢周不会同意?”杜少宇笑眯眯地问,“你应该知道——” “我当然知道,”谢周和李虞的狗屁事情。 孙渡打断杜少宇的话,看着杜少宇略有些意外的表情,挑挑眉笑着说, “可是谢周绝对不会同意。” “哦,是吗?”杜少宇充满兴味地反问,他带着笑意的眼里充满兴奋。 “因为——” “谢周喜欢我——” 孙渡笑得艳丽极了。 少年春心(二) 二十三. 谢周的手机震动的时候,他和李虞还没有聊多久,茶壶的第一壶茶都还没有喝完。 而李虞也还在他的身侧拿自己的酥胸,有意无意蹭他的手臂。 谢周无所谓地瞥了李虞一眼,并不在意李虞这样若有若无的勾引。这些年, 他和孙渡呆惯了,自己也不是当年那个毛头小子了,再看李虞和孙渡比起来,她的段位实在太低了。和杜少宇在美国呆了这么几年,也没瞧见这女人长进多少。 白月光成了饭米粒。 谢周拿出手机,扫了一眼来电人的备注,原本满脸冷漠无谓的脸忽然挂上笑容。 他把手机放在耳朵边,“喂——老婆——怎么了?” 谢周明显感觉出来旁边李虞的身子一顿,画着精致妆容的脸上表情僵了一。 这让谢周有说不出的爽感。没什么比看让你难堪过的前任难堪更有趣的事情了。 “谢二少真是放得下心啊——”哪怕是隔着话筒,孙渡的声音里的笑意也是分毫不减地被传了过来,仿佛他人就站在面前,笑得艳丽又姣媚,“让我和杜先生同呆一间茶室——” 谢周笑出声,“我有什么不放心我老婆的?” 虽然口上是这样说着,但是他心里却莫名其妙定了定,从来赴约李虞时略有不爽的心情都放松了下来。 一口浊气从胸腔散开。 “我对我老婆从来都放心。”谢周补充道。 外人都可以知道孙渡是他谢周的情人,也都可以知道孙渡是他谢周最偏爱的情人。 可是任何人都不应该知道,孙渡是会让谢周紧张,无措以及心惊胆战的情人。 “是吗——”孙渡拉长声音,“那我可是不放心你——和李姐——呆在一个房间里面呢——” 孙渡故意把李姐叫得颇为大声,这让一旁的李虞听得一清二楚。 她面上忍不住横眉竖眼,连抱着谢周的手都忍不住松了松。李虞心里本就不喜孙渡,这句“李姐”更是让她在心底撕了孙渡的嘴百八十遍。 谢周又扫了一边的李虞一眼,眼神里面暗含的不屑让李虞皱了皱眉。 “宝贝,谁比得过你啊?”谢周伸手扯了扯自己的领带,松开衬衫最上面的扣子。 他的一双大长腿随意地叉开,这叫他看起来带着一股桀骜来,“老公好久没见过你了,你也不想想我?” 本来是居于上位的谢周,他对孙渡的话却是平白带了一丝委屈与指责,像是悄悄暗示却没得到糖,还在暗自生气的小孩子一般。 “想你?”孙渡听到这话竟也不安抚,只笑一声,“想你和你老情人怎么旧情复燃?” 瞧着谢周的伏低做小,他孙渡倒是没有你侬我侬和谢周唧唧歪歪起来,一句似有所指的质问,倒是颇有些恃宠而骄的意味来。 “什么老情人——”谢周直呼冤枉,解释自己不过是出来和大学同学一聚。 他还顺手把李虞置在自己手臂上的手扒拉下来,也不管李虞越来越不好的脸色,和孙渡依旧是聊得嗨到飞起。 孙渡才懒得听这些。他打电话过来也不过是想刺刺李虞罢了,感觉李虞应当是被刺激得差不多了,他也不想和谢周费什么口舌了。 他半敷衍,半调情地回一句,“那我今天晚上可是要好好检查一下。”便挂掉了电话。 另一边被挂掉电话的谢周却是丝毫不恼,任凭耳边嘟嘟声响个不停,他脸上的笑容是挡也挡不住。 他轻轻手机放在了手边,还看了几眼微信,就怕孙渡又微信他什么。 谢周心下只一片火热,恨不得现在就是晚上,马上就能见着孙渡,和他继续翻云覆雨,做回快活神仙。 等李虞轻轻咳嗽一声,他才似乎想起来她这个人一样,抬眼看着她。几年没见,李虞的变化其实不是很大。 她依旧是和上大学时差不多的模样——白皙的皮肤,光洁的大腿,柔软的胸脯和细细的腰际,还有一张校花都会有的清纯巴掌脸。 只不过,也许是在美国呆久了,她的穿衣风格变得更加大胆了。 不过整体而言,也没什么变化。 曾经青春稚嫩的谢周会喜欢上肤白貌美,清纯可人的李虞实在是不足为奇,少年人喜欢女神样貌和身段的人,有什么好稀奇的? 只是经人事以后,谢周再看李虞,就总觉得她缺了什么。 她的腰没有孙渡柔韧有力,她的腿没有孙渡曲线优美,她的臀也没有孙渡的诱人挺翘。她的一坐一站,一颦一笑,都没有孙渡那样惊心动魄的神韵。 她没有孙渡放浪形骸的骚丨浪之气。 她美虽美,却还不够吊人胃口。 只能说她回来的不是时候,她这个白月光,已经变成了白米粒。而孙渡这朵红玫瑰,却是开得正艳丽。 一边的李虞暗自小心地收拢好膝盖,闭了闭腿,不动声色地提拉了一下裙子调整好坐姿。 她知道谢周正是在打量自己,她对自己的相貌也好身材也好,都是颇有信心的。 “我知道杜哥是什么意思,”谢周喝了一口茶对李虞说,“可惜——” 他懒洋洋地抽离自己被李虞轻搭在手下的左手,“我对你已经没什么兴趣了。李虞,不要和我玩这套了。你这些小把戏,还没孙渡好。” 李虞一双杏眼不可置信地睁大,画得精巧的一对月眉蹙起,她顿时露出颇为受伤的表情,“谢周,你怎么这么想我?拿我和——相比?” 她停顿了一下,没有说出孙渡的名字。 谁知谢周的脸色却是有些沉了下来,他反问,“和谁相比?” 李虞轻咬下唇,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只是说,“我不相信,你对我没感觉了。” 她看着谢周,眼里水波荡漾,神情哀伤,似是欲语还休,让人怜惜。 她是不信的,曾经她和谢周是a大人人称羡的情侣,就算是当年,她负了他,两个人也是和平分手——她还听谢周的朋友说过,谢周在她离开后,一个人卖醉飙车还差点出事了。 这样的谢周,不会是对她没有感觉的人。哪怕是现在,她嫁为人妇,她李虞也相信,谢周对她的感觉不会因此停止的。 可是听到李虞的话,常年带着玩世不恭的笑的谢周,却是冷了一张脸。 他一脸冷漠的样子,倒是和谢傥有几分相似,一张薄唇紧抿,看着有点不近人情,“李虞,你搞清楚,我们这么多年没见了,我对你在我们分手的时候就没什么感觉了——” “不!我不信!”李虞娇声打断谢周的话,在谢周漠然的眼神中,不知为何,她心里燃起一片焦急,“我不相信——你对我没感觉了——你只是太久没看见我,暂时忘了而已……谢周,我们两个都是彼此的初恋,我明白,初恋都是难以释怀的——你不可能对我没有感觉的,谢周。” 李虞反复叫着谢周的名字,神情悲伤又充满恳求的意味。 她看着谢周依旧是那双熟悉的眉眼,似乎是回想到了以前,眼中的泪光晶莹。 可谢周依旧是没什么表情,他看着李虞的眼神更冷了,“李虞,我谢周以前为你做过多少傻事,我谢周现在就有多少不在乎你。是,我确实是很久没看见你了,那我早就忘了对你的什么狗屁感觉,也就不足为奇了。 “我向你保证,我谢周这辈子都不会再记起来了。至于你绿我,我和你和平分手,也不过是因为你已经不值得了。” 对谢周而言,李虞是初恋。 她是他曾经含在嘴里含苞待放的花,是他捧在手里的第一汪清泉。 在谢周的学生时代,他和所有的毛头小子一样,没什么区别。 他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咬过笔头,左思右想编出一封情书。他在下课的午后,兴致冲冲地跑到李虞上课的教室蹭课——只是为了看一眼她那一截,被长发略略挡住的脖颈。 李虞是他心中的白月光,她是他16岁第一次梦遗中那个迷迷糊糊的女人的化身,她是他过去一想到就心头火热的恋人。他原本以为她也能够是陪他走一辈子的女人,他甚至庆幸他爱的人与他门当户对,世家交好——他们的婚姻会畅通无阻。 只是李虞这女人,究竟是不知足的傻女人。她享受谢周的爱也理所应当,自以为自己也是爱着谢周的。 可是最后遇见了杜少宇,她又发现自己对杜少宇才算真正的爱。她热切地追逐杜少宇,毫不留情地抛弃了谢周,毫不犹豫地奔向她的爱情的怀抱。 她把谢周,踩碎了一地。 她是一个合格称职的白月光,她拨动谢周的心弦,她玩弄谢周的爱意,她是谢周年少懵懂的见证,是谢周曾经真心实意爱过一个人的证明。 可惜,孙渡是一个比她这个白月光更称职的红玫瑰,他艳丽霸道闯入谢周的世界。本来是心照不宣的情人关系,最后孙渡却是把李虞踩在了脚下。 “我以为我在手机短信里面和你讲清楚了才对。”谢周漠然地看着李虞,全然不为她在眼眶边缘微显的泪水打动。 “和你费了这么多口舌,也和你说清楚了,”谢周站起来,浑然不在意李虞,“李虞,我对你已经没有兴趣了。” 谢周伸手拿起自己进来时搭放在靠椅上面的外套,准备向外走离开了。 在谢周还没走几步时,李虞突然开口叫住了他,“谢周——“ “你是不是喜欢孙渡?” 她红着眼睛,坐在榻榻米上面,一脸倔强地看着他,似乎一定要一个答案。 少年春心(三) 二十四. 谢周醒来的时候,还是夜半,他和孙渡胡闹到2点多钟。 4点时,不知为何,谢周突然转醒,他习惯性地摸了摸身边的人,却不是柔软的腰际,而是一手冰凉。 谢周支起半身,就看见孙渡一个人坐在窗边的红木摇椅上抽烟。他就披着一条浴衣,松松垮垮的露出大半个充满**味道的胸膛。 孙渡背对着谢周,在谢周的角度,只能看见孙渡微启的红唇,和一束袅袅的升起后又消散的白烟。 月光打在孙渡赤裸光滑的脚上,他整个人在午夜里慵懒地躺在摇椅上面,颇有几分颓靡之美的味道来。 谢周起身,正想走上前去拥住孙渡。 背对着他的孙渡却似乎是察觉到他起身了,先声开口,“谢周,我们谈谈。” 这是他第一次叫唤谢周的全名,不带媚气不带娇韵,冷冷淡淡不似他本人。 一时间,竟然把谢周怔住了。 “宝贝,发生什么了?”谢周缓过来后问,声音轻到不可思议,“怎么不开心了?” 他掀开被子,走上前搂过孙渡的肩头,亲了亲孙渡光滑的脸颊。 孙渡被亲住没有推开,也没有回应。只是待谢周亲完后,他才施施然伸手把烟摁在一边小红木茶几上的烟灰缸里,熄灭了它。 孙渡从摇椅上面站了起来,他看着面前高大的谢周,如同第一次看见谢周一样。 他的狐狸眼冷冷睁开,里面充满审视与评估的意味。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遇见说过的话吗?”他把自己修长的手轻轻搭在谢周的手背上,白嫩的手和小麦色的手形成强烈的色差。 孙渡看着谢周,狐狸眼里似是盛着月华,一时都让谢周分不清,是月亮在他眼里,还是他的眼比月亮亮了。 谢周反手握住孙渡柔嫩的手,“我当然记得。” 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孙渡曾开玩笑说过,他们之间可不要玩感情。 他当时不屑一顾,只回答他,玩你这个骚//货就够了,逗得孙渡咯咯笑,直嗔说他讨厌。 孙渡并不把手抽回来,他望着谢周的眼,好像已经看透他一样,“可是你喜欢我对不对?” 他的声音冷淡,却万分笃定。 谢周一时无言,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李虞第一次在短信里问他的时候,他自然而然地说只是玩玩而已,第二次在茶水室里问他的时候,他愣了片刻,也是说玩玩而已。 可是究竟怎么样,他知道——他一直在逃避去想这个问题。 孙渡也不急,就静静地看着他。他知道,这个问题,他应该和谢周讲清楚,有一个了断了。 “对,”谢周缓缓开口说,“又怎么样?” “我说对,你就会离开我吗?宝贝?”谢周攥紧了孙渡的手,他看着孙渡,眼里充满血丝,正是他火气上涌的前兆。 “你能离开我吗?你去找谁?找方业明?找葛睿琳,找严泉——那些崽种?还是说——” 谢周顿了顿,他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面蹦出来,“你要去找杜少宇?!” 孙渡面对谢周的汹汹怒火和质问,神情丝毫没有变化。 就算是他的左手被谢周抓得生痛,他也没有显现出吃痛的表情,依旧是一脸平淡又安静,连嘴角都没什么弧度。 他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发怒的谢周一会,然后伸出另外一只手揽过谢周的头,和他的额头碰在一起,而后又踮脚轻吻谢周的眉心。 把他皱成一团的眉吻开了。 这奇异般的把谢周心里燃起的暴虐平息了下来,他喘着气死死盯着孙渡。像是想一口咬死猎物的狮子,却又被人从后面套上绳索,动弹不得。 “谢周,你应该明白,”孙渡说,“我是不谈感情的——不论是你,还是他们。” 他细腻的掌心抚过谢周的侧脸,“谢周,你喜欢我,可是这不是喜欢。你想把我拴住,自己又能过浪荡自在的生活。谢周——我知道,你其实不是喜欢我,你只是享受这样的生活罢了——” “你曾经好几次差点脱口而出要娶我,不管是在床上还是在其他地方。但是我知道,你所谓的娶我,其实不过是你的三分冲动、三分喜欢、三分想继续现在快活的日子和一分对婚姻的无所谓而已。 “可是,你总是这样懒得自己去思索去思考,你对我的喜欢本来就是隐隐淡淡,不值一提的,却在你刻意模糊了其他几分之下,这三分喜欢倒是被你夸大成了七八分,而剩下你没办法夸大的两三分,是你的自私、任性和占有欲作祟罢了。” 孙渡看着谢周,神态平和,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温柔,他搂着谢周的脸,和他自己的脸紧挨着。 他的轻声呢喃,仿佛是他和谢周时常在床间的情话一样。 “不——”谢周的呼吸急促起来,他快声道,“孙渡,我确实是喜欢你的。我喜欢你是真的,想娶你也是真的——” 这倒是叫孙渡发笑起来,他的发梢随着他的笑声抖动,狐狸眼里跳动的点点月光当真是惊心动魄。 孙渡笑着接谢周的话,“可是,你想睡别人也是真的,你想继续你的快活也是真的。” “不,孙渡,如果你介意这些——”谢周急急打断孙渡的话,然而还没等他说完,孙渡又继续道,“我不介意。” “谢周,我不谈感情。”孙渡说,“你确实是喜欢我,可是你没有你想象的这么喜欢我。”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孙渡挣脱出被谢周紧握的另外一只手,他两手伸开,捧着谢周的脸,“我只希望和你说清楚罢了,我希望你能明白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我也希望你能清楚,究竟应该怎么对我。” “我可以是你最喜欢的情人,你最满意的炮友。但是,我不应该是你暗自思忖,适合做你的妻子的人,也不应该是你懵懵懂懂有喜欢之情的恋人。”孙渡说。 他望着谢周的浓眉大眼,谢周的眼里又说不出的焦虑,他想解释什么,孙渡其实也都清楚,“我不谈感情,我不会被婚姻束缚,我也没办法承受任何人给我的喜欢和爱。” 孙渡说完就收回了手,他轻轻在谢周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吻。不带任何**,如长辈对一个害怕打雷的孩子。 谢周感受到孙渡柔软的唇在自己的额头上停留片刻后离开,他的额头仿佛都还留着孙渡唇的温度。 谢周哑然片刻,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孙渡,这不公平——你知道的这么清楚,我却对你一知半解—— “可是我真的是喜欢你,也真的是想娶你。你不能因为我放浪,我爱玩,就否定我对你的喜欢。我不过是喜欢你,又舍不下游戏而已……我不过是觉得你不会离开我,所以肆无忌惮而已。” “就算你知道我喜欢你,”谢周继续说。 前面被孙渡打得措手不及的手忙脚乱已经过去,他已然恢复了冷静,“你也没办法离开我不是吗?整个c城不会有谁愿意和我谢周为敌。” 他看着孙渡,眼里充满认真的势在必得,他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可是孙渡,你离不开我。” 孙渡闻言不再言语,有些事现在还不是说的时候。 他哼笑一声,反问一句,“是吗?” 言罢,孙渡拂去谢周的手,在谢周略有凶狠之意的眼光里,袅娜离去。 ※※※※※※※※※※※※※※※※※※※※ 谢傥:是吗? 请假条!!! 大家好!!!我这周太忙了,有很多个d d l要赶!!今天肛画已经肛到现在,确实没时间来码字了,希望大家见谅!!155551我明天尽量恢复更文!!!如果恢复不了,我周五和周六会更四章来弥补这两天的请假!!!谢谢大家的理解,感谢你们一直在看这本书!!!爱你们!!!! 第一场(一) 二十五. 最近几天,谢周身边的狐朋狗友都察觉到了什么不对的地方。 没什么别的原因,就是谢周这几日约他们出来玩得太频繁了,时不时在格瑞酒吧搞狂欢。每次他都是喝得烂醉,嚷嚷着什么,迷迷糊糊地和几个早就觊觎他已久的小骚0一起开房。 光是这周以内,他谢周甚至去了麦芬几次。说是钓新鲜货吧,还可以理解,但是看谢周这么频繁的架势,活像是要换情人了。 谢周身边的狐朋狗友里面,废物有,二世祖也有,但是人精,还是占了绝大多数。这些人像狗一样嗅着空气里面的信息,彼此隔空对视一眼,心里面都有了大概的想法—— 估计是孙渡那边出问题了。 可是他们也不傻,谁都不做出头鸟,连曾广都老老实实地当鹌鹑,装傻做憨陪酒。一群人照常嘻嘻笑笑和谢周喝酒喝到天亮,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似的,只不过不再提孙渡的名字。 而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孙渡失宠”这样的信息还是不胫而走。一时间,圈子里面多了许多来看笑话的人,有想看孙渡摔下来的,有想接盘孙渡爽一爽的,还有跃跃欲试想搭上谢周麻雀变凤凰的。 而不论怎样似乎是丝毫没有影响到孙渡,他依旧我行我素。他当然是知道谢周这般放肆的浪荡会让周围人觉得怎样,会给他带来怎样的影响,可是那又怎么样?孙渡漫不经心地翻过一页书,狐狸眼里浑然是不在意。他谢周当真以为,这般举动就让他孙渡感觉到害怕?地位被威胁? 他孙渡在意过这些个东西吗?想让他心理惶恐,也不看看到最后是谁会最紧张? 小孩子一个。孙渡这心里嗤笑一声点评谢周,如果不是因为他不喜欢玩感情,和谢周这种傻狗,玩玩倒是有趣得紧。孙渡盘腿坐在沙发上边,两腿曲着,手肘置在大腿上面。因为正是居家,穿的是短短的睡裤,白得粉嫩的膝盖看得让人想咬一口。 可惜他妈吴莫情不准他搞这些,孙渡遗憾地咂匝嘴,又翻了一页书。他看的是龙应台的《目送》,他妈翻过几遍这个书了,书角已经有点翘了,那篇《目送》的文章上面全是勾勾画画批注的痕迹。不过孙渡是真的没什么感觉,他对父母这个概念从来都陌生。看着这本书,也只能感叹一句,写得真美真好。 孙渡又翻了几页,就不想看下去了。他果然不是什么诗情画意,读书品诗的料,看文字类的作品他固然是能感受到美,可是始终是难以产生情感的共鸣。当然,文字类的东西里面,情趣道具的说明书除外。孙渡一个人侧倒在沙发里面,把书抱在怀里,心里念叨着许久没怎么见面的谢傥。 谢傥现在在干嘛?他办公室里面还是在家里?或者在他哪个情人那里?他们在干嘛?在吃下午茶还是在床上?或者是餐桌,阳台,卧室,还是——沙发? 孙渡一个人躺在沙发里面忍不住笑了出来,狐狸眼里懒洋洋的,全是与欲相关的渴望。谢傥会喜欢怎么做混爱呢?后入被入抱入骑丨乘还是什么?孙渡翻了个身,窝在沙发里面止不住思维发散。 他真的好想谢傥——好想和他爽爽—— 孙渡伸出自己的小舌舔过贝齿,他懒散地躺在沙发里面,笑得艳丽,眼角像是红得淬血。他如同散发着醉人的酒香的桃花,湿答答的,渴望被人采摘。 孙渡起身,伸了一个懒腰,和猫儿睡醒后把自己拉成猫条无异。伸好懒腰后,孙渡又觉得自己身上有气力了,他走向书房,准备把书放好。他今天也是计划去健身房的,不过在那之前——他决定先给谢傥打一个电话——就当是,大后天音乐会之约的小提醒了。 孙渡把玩着另外一只手里的手机,他边走边是按通了谢傥的号码——准确的说,是谢傥身边的王助理的电话。孙渡把手机放在耳边,边走边听。 “您好,孙先生,我是王助理,有时候可以给您帮助?”只过了一会,孙渡的电话就已经被接通了。想必是上次告知他在旋转餐厅用餐时便存了他的号码。 “你好王助理,”孙渡笑说,“麻烦你把电话给谢傥——如果方便的话——”他轻轻吐出谢傥的名字,声音里是说不尽的婉转与暧昧。 王助理似什么都没有察觉到一样,公事公办回复一句,“您稍等。”随后便不再回应出声,一点声音也没有。如果不是手机显示正在通话中,都要让人以为对方已经挂断了。 孙渡也不怎么在意,这点时间他还是等得起。如果谢傥接电话,他也不过是能和谢傥耳语几句,听谢傥的声音解解馋。如果谢傥在忙不接电话,过个两三天,他也要和谢傥去听音乐会了,到时候随便怎么聊——聊到床上去是最好。 孙渡用肩膀夹着手机,双手去把那本《目送》摆好在书柜里面。就在他刚把书插进去的时候,寂静了一会的电话忽然响了。 “孙渡,”电话那头冷冷的男音响起,似乎还伴随着钢笔在纸张上面划过的声音,“什么事情?” 只是听谢傥的声音,孙渡就可以想象谢傥面无表情地坐在自己的办公室,或者家里书房的椅子上面,穿着黑色的西装,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握着钢笔,严肃而冷漠地在文件上面审阅。他 面前也许是一张宽大的红木书桌,上面有文件,有电脑,有台灯,有传唤器——也许还可以有他。 孙渡心里想得荡漾,所幸面上艳丽又勾人得露骨的笑容并不被人瞧见,“我一个闲人能有什么事情?——” 孙渡说,他低垂的眼里的春水涟涟,活像要把人溺毙,“不过是想提醒一下谢大少——星期天——你可要陪我去听音乐剧——” 仅是他的声音,就像是裹了蜜糖一样的笑意,让人听着心痒。 ※※※※※※※※※※※※※※※※※※※※ 明天争取2更啦!!更不到嘟嘟就晚一天睡谢傥!! 第一场(二) 二十六. 这是法版的《巴黎圣母院》第一次在z国全国国内巡演,英版的倒是巡演过几次,不过孙渡总觉得英版的缺少种韵味。虽说他没什么文化,但是还是觉得英版的词不及法版的上口。有些时候因为语言,很多激烈的情感他也没办法很好地感觉出来。至少他体会不出来。 他订的是贵宾区最贵的票,在一个离舞台很近的小包厢里边。 孙渡和谢傥到的时候,时间不早不晚,大厅里面已经陆陆续续做好了许多穿着正式的男男女女,各种各样不同的香水交织在一起,像是一张大网,要把人兜住一样。 谢傥轻轻皱了皱眉,他并不喜欢太浓郁以及太多变的香水的味道。 而很显然,一边的孙渡也不太喜欢,他止不住用手轻捂住了自己的鼻尖。 谢傥和孙渡快速穿过大厅,直接往楼上迈步快走。 果然楼上要好许多,他们的包厢在二楼,不至于被这样的香气网住。包厢里面精致的雕花水果盘已经摆好了,灯光有些昏暗,大概是为了烘托气氛。 “我以为谢大少对音乐剧没什么兴趣。”孙渡走进去坐在雕花的椅子上边,这房间里面摆放得倒是讲究,两把雕花白木椅,一张方形小茶几,还有一个略往外延的小阳台。孙渡侧过头看着谢傥,略暗下来的灯光照得他有些不真切。 “家母以前沉醉音乐,”谢傥淡淡地说,“有幸耳濡目染,略知一二。” 他今天穿得和往常无异,依旧是一身黑色肃穆的西转三件套,带着名贵奢侈又小众的手表,和每一个三四十岁的成功人士没什么太大区别——唯一区别可能就是身上的东西更贵。 谢傥依旧是梳着一丝不苟的背头,露出他饱满的额头,和深邃又冷漠的眼。 明明是这么死板的穿着,孙渡却偏生觉得谢傥就是适合这么穿,有独特的,想和他上丨床的味道。 “谢大少最喜欢里面的谁?”趁着还没有开场,孙渡轻声问道,他看着谢傥,狐狸眼里全是笑意,“我以为你会喜欢——卡西莫多?——我也不知道,毕竟很多人都喜欢他。” 聊到艺术相关的话题,谢傥的话倒是多了起来。谢傥沉吟,似乎是在认真思考,过了一会,他给出一个让人吃惊的答案,“也许是埃斯梅拉达吧。” 孙渡挑挑眉,换**叉而坐,“这倒是很少见,要知道大部分人对于埃斯梅拉达都没太大的好感,她的性格太单一了。貌美善良的女人固然让人心动,可是在文学作品里面,她的意义可是太简单了。在音乐剧里边,我对埃斯梅拉达也没什么太大印象。”他饶有兴趣地看着谢傥,“不知道我能否有幸知晓谢大少喜欢她的原因?” 谢傥不咸不淡地回答,“家母喜欢罢了。” 声音不见有起伏。 孙渡摸摸鼻子,也知道有些问题不能追究。他遂笑眯眯地点头,不再追问,“我最喜欢的倒是克洛德,一个道貌岸然的副主教,被爱拖下地狱的殉道者。” “殉道者?”谢傥扭头看着孙渡,第一次听到这么新鲜的点评,“克洛德是殉道者?”他看着孙渡,眼里的冰霜渐退,只剩下单纯的疑惑与轻轻淡淡的好奇的意味。 孙渡一手撑着下巴,忽然他半身前倾,脸靠近谢傥,像是突然要亲一口谢傥一样“当然——他是殉道者——只不过,他殉的不是什么宗教信仰的道,他殉的是自己的道。 “他终于放任自己的欲望,罪孽与不灭的火,他再也不在意自己面上一层人模狗样的皮——他撕碎了它,他不折手段,最后成全了自己。” 孙渡和谢傥的脸挨得极近,只要孙渡再上前一点,他就能马上挨着谢傥的唇。 谢傥不为所动,丝毫没有因为孙渡的靠近而后退,他像是感觉不到孙渡的压迫感与一呼一吸间骚热的气息,依旧一个人在想着什么。 孙渡细细地看着正在思考的谢傥,他的睫毛不是黑色,也许也是因为混血的原因,谢傥长长的睫毛是有点偏金的棕,他垂着眼思索问题时,好似有月光在他的眼睛上面跳舞。 “不过我也喜欢小百合,”孙渡并没有上前亲谢傥或者其他,他坐起来,懒洋洋地倚靠在欧式雕花椅的扶手上面,“虽然她挺蠢的,连自己的男人都看不好。” 谢傥抬头似乎想说什么,他看着孙渡的眼里,有着一种严肃的认真。 就当孙渡笑眯眯地准备洗耳恭听时,包厢下面的大厅却忽然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孙渡和谢傥一块扭头去看,舞台厚重的帷幕正在缓慢地被拉开,正是音乐剧开场了。 孙渡扭回头和谢傥对视一眼,谢傥的目光似乎是柔和了一些,不再像以前一样冷了,不过还是淡淡的,感觉不出喜怒哀乐,他朝孙渡点点头。 孙渡露出一个艳丽又随意的笑,便不甚在意谢傥地转过头去听音乐剧了。 他听音乐剧可没有和别人交流的习惯。 艺术这种东西还是应该独自好好享受。 * 最后落幕的时候,孙渡还在全神贯注地看着,时不时跟着哼唱几句。 从谢傥的角度来看,只能瞧见他棱角分明的小半张脸,和略长的,到耳边的碎发。剧院的灯光很黑暗,只有隐隐的舞台那边的暖光打在孙渡身上,他倾身投入地看着,像是马上就要跑到那片灯火下面去一样。 等孙渡后知后觉察觉到谢傥的视线回头时,谢傥已经不知道盯着他看多久了。 谢傥的看他的眼神,是孙渡熟悉的审视的味道,只是略有不同的是,孙渡以前遇见的审视他的炮友,都是在审视他孙渡玩不玩得起耐不耐操,多多少少带了些**与欲望的意味。 而只有谢傥,始终冷淡又平静,看着他,似乎是在评估他这个人究竟如何究竟怎么样,他的目光里面没有企图,没有什么心思,白茫茫的一片,孙渡每次与他对视时,都感觉自己仿佛在冬天的北方——推开门,外面就是雪白的一片。 “我想我理解你的殉道者了,”谢傥说,他肃然地看着孙渡,“很多时候,他是宗教牺牲品的定义太刻板化了,他的恶也被表现得太突出了。而这就很自然地让人忽略了他的善,他最后不是为了埃斯梅拉达而死的,他是为了自己的恶而死的。这对他来说是一种救赎,也是一种殉道。” 第一次听谢傥说这么多话,孙渡有些意外地挑挑眉,他很认真地听了谢傥的话,一直以来漫不经心的脸上露出深思的表情,“也许吧——谁知道呢?他只是一个被善恶交锋而疯掉的男人,与其说他是为埃斯梅拉达而死为爱情而死为善恶而死,不如说他是为自己而死。时间容不下真正的他,所谓埃斯梅拉达,也不过是他亲吻自己的工具罢了。” “不过他确实很可怜,”孙渡一脸漠然,“被自己的矛盾活活逼死真可怜。还不如从一开始就做好一个贱人,又当又立,又想掠夺又想得到所谓爱情有什么意义呢?” 谢傥不语,没有接话。他看了看下面大厅的逐渐退出剧院的人流,抬头淡淡对孙渡说道,“走吧。” 孙渡点点头,又忽而歪歪头问谢傥,“谢大少想和我在滨江路散散步吗?”他神情一派纯然,眼里的媚色纯粹。 谢傥静静看了他一会,孙渡又俏皮地歪了歪头。 然后谢傥微微颔首,示意可以。 孙渡哼笑一声,笑得艳丽。 晚上的大好时光,怎么能浪费呢—— 第一场(三) 二十七. c城的滨江路,也就是一条沿着绕城而过的江修得大道,离大剧院不远,开车几分钟就到了。 等孙渡从谢傥的车的副驾驶座下来时,迎面就被江面吹来的风抱了满怀。如果是女孩子,断然是不敢邀约暧昧对象来这种地方的,风一吹还来不及笑,脸就已经冷僵冷。 可孙渡不是,他就喜欢这种江风的感觉。 谢傥去停车去了,他今天来赴孙渡的约,既没有带上助理,也没有喊上司机。他一个人开车来,因为要听音乐会,穿着与平常无异——都一样正式严肃。这让他看起来和每一个来约会的男人没什么区别。 不过孙渡心里有逼数,从来没把他的炮友当作过恋爱对象。 孙渡转过头去,一排排高高的、狭长、亮着橙色暖光的路灯外面,是黑色的静默的佳苓江,看不见它在深处的暗涌,只能瞧见对岸的灯火通明在黑幕里面摇曳。那又是一个不眠的欢乐城。 孙渡看着江面夜景,一时间有些呆怔,不知道在想想什么。 直到谢傥踏过风在他身边时,他才回过神。 “走吧,”孙渡对着已经走在他身边的谢傥说,风吹乱他松垮垮的低马尾,有几缕头发拂过他的脸颊。 谢傥微微低头静静看了孙渡一会,才微不可微地嗯了一声。 两人遂迈开步子朝江边的步行栈道走去。 “你扎低马尾的时候,和我的母亲很像。”谢傥忽然开口说道,他看着孙渡的眼神有些意味不明。 “是吗?那真是我的荣幸。”孙渡散漫地笑着,玩味地伸手撩好自己的头发,“就是不知道,你在床上的时候,还会不会以为我是令母了。” 孙渡左手的食指随意地卷着自己略长的头发,他看着谢傥,眼里是一种慵懒,像是午后高傲的猫,时不时甩甩尾巴瞄一眼一边的两足兽。 谢傥只淡淡看他的一眼,对他这般孟浪的话充耳不闻,“我想我的家族没有恋母情节。” 他一脸正色,全然不像是在开玩笑。 谢傥的反应搞得孙渡噗嗤一笑,他当然是知晓谢傥在和他解释,只是这解释的模样太过正统官方,与他遇见过的那些个狗东西都不一样,让他心里只觉得谢傥这个老男人可爱得紧。 而谢傥却似乎是不解一样,侧过头看了他一眼,一对卧蚕眉间是全是单纯的疑惑。 而转眼间,这种疑惑已经被冲淡,全是冷漠取而代之。 孙渡和谢傥两个人在江边的步行栈道上面走着,栈道有些昏暗,只看得见不远处的树,听得见江水涌动的声音。这上面前前后后还是有三三两两的人,有出门消食散步的大爷大妈,也听着耳机夜跑的年轻人,还有搂搂抱抱的小情侣。 而无论有什么,穿着一身考究西装的谢傥和披着薄风衣的孙渡都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在他们漫步的短短几分钟里面,已经有很多人频频回头打量他们了。 不过孙渡和谢傥都浑然不在意,一个是早就习惯了别人的打量,早就明码标价把自己卖出去了;一个是从来居于高位,不曾缺少过陌生人的目光。 “你不喜欢谢周?”谢傥问,他的语气很平淡,就像是在旋转餐厅问他不喜欢吃西南花一样平淡,“他很好把握。” 谢傥淡淡地点评一句自己的弟弟,一点也不觉得在孙渡这种半个外人面前说这种话有什么不好。 孙渡却是知道了他的意思,他脸上艳丽的笑消了一些,“谁会不喜欢一个有六块腹肌,身强体壮,年轻精神,长相不错又玩得开的男人呢?” 他看向一边黑色的江水,一脸平静,“可是太久了,我已经腻味了。” 他现在是理解了为什么第一次见面,谢傥便说他与谢周是不是要结婚了——他早就看出来谢周心悦他,而也认为他和别的贵圈金丝雀一样,一旦把握了哪个傻白甜就是迫不及待要把自己锁进去。 “很好把握又怎么样呢?”孙渡微微侧脸,他望着谢傥轻笑,“我要的是刺激,是冒险,是有趣的新鲜。” 孙渡看着谢傥的眼睛,他深蓝近黑的眼,和他刚刚瞧见的江水一般无二。那里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是波涛暗涌。只等到一个夏天的暴雨,底下的疯狂便会出来群魔乱舞。 谢傥移开了视线,没什么表情地看去了栏杆外的江面,“那你可能要失望了,我是一个无趣,死板又忙碌的老男人。” 他双手揣在西装裤的兜里,面对佳苓江,有几丝头发被吹了起来。 孙渡看着谢傥的背影,只轻轻上前,从后面抱住了谢傥。孙渡的双手也没有作乱,只轻搭在谢傥结实的腹部,透过微薄的衬衫似乎还能感受到他略硬的肌肉。 孙渡把自己的脸放置在谢傥的背后,仿佛要把自己融进谢傥的身体里面去听清楚他的心跳一样,还用脸蹭了蹭谢傥。 谢傥既没有回头,也没有上前几步拉开与孙渡的距离。他只静静地站在原地,等孙渡开口。 “不,你不是,”孙渡哼笑一声,“谢傥,你这种人,说什么无趣,死板,忙碌。你就是一个冷漠,无所谓以及不在意任何人的人。” “我遇见过很多人,在他们的眼里看见过形形色色的欲望,”孙渡抱着谢傥,轻声说,“可是谢傥,你是我这么多年以来看见的——唯一一个眼里空白的人。” 谢傥不语,也不知道是默认还是懒得反驳。他只是觉得那句空白分外耳熟,似乎是在他童年时,谁也这样评价过他——也许是他的母亲?他已经记不清了。 “你可能觉得我不够厚道,做情人这期间还去绿别人,”孙渡继续在说,“可是,每一次我决定了过后,我都给他们发过最后通牒——不过是他们蠢,自己看不出来罢了。” “没有人能拒绝我。”孙渡忽而用力紧紧搂抱住他,像不把他谢傥的西装揉烂揉皱誓不罢休一样。 谢傥喟叹一声,他不再看着黑色的江水回忆已经太模糊的东西。 他转过身去,稍稍用力,拉开一些孙渡和他的距离,又抬起右手钳着孙渡的下巴抬起来。他居高临下地冷冷看着孙渡那张艳丽的脸,他的脸上毫无惧意,一双狐狸眼里只有春水一样的跃跃欲试和纯粹的挑逗。 他的勾眼,细眉,翘鼻,笑唇,黑发,嫩手与蜜桃臀,似乎从生下来,就是为了勾引男人一样。 他身上没有一处地方长得不符合一个男人能有所有极致的臆想。 况且,这种美人,并非是只有皮肉骨相,他的手段,谈吐,气质与见识,一样让人惊艳。 每次谢傥看见他,就会想起自己以前在罗马旅游时看见的一些雕塑。大部分时候,由孙渡联想到的是那些古希腊里面lover的beloved,譬如哈莫迪乌斯的阿里斯托杰顿。 “也许你是对的,孙渡。” 谢傥说。 * histoire d''amour et de désir 这是叙述爱与欲望的故事。 * 《le temps des cathedrales》 巴黎圣母院开场曲 ※※※※※※※※※※※※※※※※※※※※ 恭喜嘟嘟!!!!!!! 情人(一) 二十八. 孙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床边的窗户被日光照得明亮。 他这一觉睡得比以往都要长久,也都要踏实。谢傥比他预料的更加合他的心意,虽然说他在床上不怎么说话,但是埋头干的是真的猛。 做的时候,谢傥一张冷脸紧绷,冷冷地看着他,如同审判者在辨认跪着的罪人的供词真假,可是身体却像个打桩机,撞得他谢傥谢傥地叫。 谢傥他这个人很冷,可是他的怀抱也是真的炙热。孙渡缩在他的怀里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新鲜感还没有过去,他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谢傥的臂弯像是他17岁梦遗时的那个梦里温暖的怀抱一样,让他有一种自己可以溺死在里面的错觉。 孙渡舔了舔自己有些干涩的上嘴唇,回味了一番昨日的滋味。果然谢傥与谢周都是一个爹,这兄弟俩还是有点相像的,那东西都是微翘,只不过谢傥的更为粗,塞得他嘴里满满都是。 孙渡眯着眼睛,一脸餍足。他伸了一个懒腰,把自己拉成长长的一条,霎时觉得原本酸软的身子爽利了不少。 不过要说最大的区别还是谢傥不似谢周,只顾着自己爽便好,做完后还是给他情理干净了,叫佣人换了床单再睡。 无论如何,目前为止,孙渡对谢傥都颇为满意,拿10分来打标准的化,谢傥起码9分,剩下1分是因为孙渡喜欢dirty talk,而很显然谢傥不喜欢。 “谢傥在哪里?”孙渡披好浴衣问门口候着的女佣,他满脸都是被**滋润的艳色,搞得抬头女佣只看了一眼,就憋红了脸不敢再抬头。 “孙少爷这边请,谢先生在书房,”女佣红着脸上前引路。 孙渡随意地点点头,便迈开腿跟了上去。他披的是浴衣,只在腰间系了一个不松不紧的蝴蝶结,随着他的每一步摆动,他隐隐有掐痕的大腿便若有若无地露了出来。 一路上但凡是遇见的菲佣,都老老实实低着头,不敢多看一眼这新上来的主。 谢傥的私宅规矩繁多,主仆界限分明,这栋房子就和他的主人一样冷漠自律。谢傥是一个对私人空间有绝对话语权的人,这还是第一次谢傥放任他的情人在自己的私宅里随意走动。 “孙少爷,请。”女佣敲了三声沉木雕花门,听到里面的准许声后,才转头对孙渡说道。孙渡笑着道声谢,把女佣的脸笑得更红了,便神色自然地进去了。 谢傥的书房分了隔间,一进去首先是一间茶水室,桌子上的沉香袅绕,周围全都是书柜,书柜上面的书种类繁多,光是孙渡草草扫眼一看,便是看到多种语言不同种类的书本。往里面走一些,绕过红木屏风,便是一张宽大的书桌,下面放了几张黑皮座椅,一看就是供属下或者是其他什么人谈事用的。 而谢傥,正端坐在书桌后面的椅子上,握着一支纯黑的钢笔在文件上面写着什么。听见孙渡来了,谢傥也只是冷冷淡淡地抬眼看了他一眼,便继续审阅自己的面前的稿件,全然不见昨夜亲热时的贴近。 不知道的人怕是还会揣揣不安,以为自己是哪里没做好冒犯了。可是孙渡就是知道并非如此,光是谢傥准许他进入书房这种地方,便是已经代表对他的身份的认可了。 因此孙渡一脸散漫而随性,怡然自得地踱到谢傥的靠椅边。 “下一个月我回回英国一趟,我的外婆大寿”谢傥待孙渡走到他身边时才说,“你呢?” 他淡淡地看着孙渡,仿佛在说什么无足轻重的小事一样。 孙渡坐在谢傥靠椅的扶手上,伸手懒懒地揽过他的肩头,“你没有其他情人?你外婆的大寿,叫其他更加熟悉的不是更好吗?” 他随意地屈腿,浴衣顺着他的动作滑落,露出他的一大片青红痕迹交错的大腿。 “不曾,”谢傥淡淡说道,“他们还算不上情人。”说是玩物也差不到多少,只是一个只有定期排泄欲望的工具罢了,和每一天一个人需要喝水时用的杯子,需要用餐时用的餐具无异。 谢傥也没有扒拉下孙渡搂着他的手,只是盖好了钢笔笔盖,停下了手中的事情,任由孙渡赖着他。 孙渡闻言莞尔一笑,颇有戏谑,“那这么说,还是我的荣幸了——成了你谢傥的第一个情人。” 只一个情人,这还是叫孙渡满意的,他不在意和他搞在一起的人有多少**的对象,有多喜欢打野食。 可是他还是不会容忍他孙渡是所谓几个情人之一,他不会容忍有人爬在他的头上或者与他地位持平。当然妻子这个问题另说,他也不喜欢和有妇之夫混在一起,吴莫情也不会允许他这样干。 谢傥冷淡地看他一眼,“不过,你需要解决一下谢周的问题。”谢傥面上一派冷漠,提到谢周时他的语调一点变化也没有。 从始至终,他都记得孙渡原本是他便宜弟弟谢周的情人,而从始至终,他都没有把这层关系放在心上过。绝大多数伦理道德,在他眼里,是最不符合逻辑的东西。 孙渡满脸无所谓,“我知道,谢周罢了——找个时间说清楚就好——他小孩子一个。” 说罢,他弯腰亲了谢傥一口,他故意“啵”得很大声,听着让人只觉得羞耻。 而谢傥的神情没有一丝变化,似乎刚刚被亲的不是他一样。他只轻飘飘地看了孙渡一眼,在孙渡嬉笑着起身时又轻哼一声,似是无奈又似是无谓。 孙渡笑嘻嘻地起身,朝门口走去,边走边对谢傥说,“我该回去了——再不回去,我妈就要担心我了——” 谢傥微微颔首,“让管家给你备好车。” 言罢,他便低下头,打开钢笔盖,准备继续完成自己的工作。 情人(二) 二十九. 曾广打来电话的时候,孙渡在自己家里,把自己洗得香喷喷的,正准备上床休息了。反正说是一个月以内解决谢周的事情,他孙渡还真不着急,不过是想等到谢周耐不住的好时机罢了。 这不正是来了吗? 孙渡一边用胳膊夹着电话,漫不经心地“喂?”一声,一边把身体乳往手上挤倒,顺着脚踝往小腿大腿上抹。 乳白色带点淡香的身体乳在孙渡颇有技巧的按摩下,只一下子就融入了孙渡白嫩的皮肤里面。 “大嫂——你,你快来啊!!周哥在南山!!喝醉了和葛少准备赛车!!!”曾广的声音听着是前所未有的紧张与焦虑,甚至带有一丝颤抖。毕竟,如果谢周出事了,他们这群跟班一个都跑不了。 孙渡却是不以为意,他短促地轻笑一声,这笑得把曾广冷了个哆嗦。 孙渡又挤出一些身体乳缓慢地按摩自己的大腿,“谢二少和别人赛车——怎么找起我来了?我可没有这么大的本事去限制谢二少做什么。” 真当他不知道这几天关于他和谢周的流言蜚语?一群贱人等着看他笑话,也不掂量一下自己的轻重?现在出了事找他,他固然是会去,但是怎么着也得刁难一下吧? 曾广全然不知孙渡的心思,只以为是近日些风言风语惹恼了孙渡,让他不想掺合进来。 曾广急忙陪笑道,“我的好兄弟媳妇,除了你,这c城还有谁有资格在谢二少面前提事情?你别听那些人嘴碎!这些人就是贱!一天没屁事做,就知道编排别人!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什么狗样!” “我是知道的你和周哥情深意重,这周哥醉酒在南山上面赛车——还是和葛少——这这,这,还是且请大嫂来一趟吧!到时候周哥受伤了,大嫂也会心痛不是??” “哦?”孙渡轻笑一声,他按揉好大腿后,把臀膜撕开,准备保养一下自己的两瓣大白屁股,“我面子原来这么大啊——还能请得动葛少?只是我却是是不懂了,这葛少与谢二少赛车,和我有什么些关系?” 曾广暗道糟糕,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怎么就哪壶不开提哪壶?? 当他正想要解释时,又听见电话那头孙渡懒洋洋的声音,“行了,曾哥的意思我明白了,我尽快就来。”等敷好了补水臀膜再说吧。 曾广点头连声应好,身上的肥肉都跟着他点头的动作抖了三抖。他挂了电话,抹抹自己额头的汗,又匆匆往谢周和葛少那边的方向跑去。 * 孙渡敷好臀膜,擦好全身身体乳后,才悠哉悠哉开着自己的车往南山去。他家离南山近得很,离他挂断曾广的电话,也不过是30多分钟,他就已经到了南山那片野赛车场。 之所以说是野,是因为这片其实没有正规的赛车路,这车行的路不过是被一群找乐子的富二代硬生生搞出来的罢了。外人都不知道这一片。 孙渡到的时候,谢周和葛睿琳两帮人各坐一方,谢周倚着他的跑车抽烟,烟雾若隐若现,葛睿琳则是站在不远处,不知道在望些什么。 他们带的人寒蝉若噤,眼观鼻,鼻对口,大气都不敢出。 直到曾广突然瞥见了远远走来的孙渡,顿时胖得眯起的眼睛一亮,对抽烟的谢周扯着嗓子喊道,“周哥——嫂子来了!” 一时间,几乎所有人都看向了孙渡所在的方向,眼神热切极了。谢周第一时间就扭头锁定住了孙渡的位置,而一边的葛睿琳也回头,紧紧盯着孙渡看。 而孙渡似是无所察觉这热切期待一样,他看了看靠着树边死死盯着他的葛睿琳,还冲他笑了一笑。 葛睿琳抿了抿嘴,深深地看着他,只是恰好树林阴翳,挡住了他的表情。 接着,孙渡便转头对着众人,潘然自若地笑着反问,“怎么都看着我?这荒郊野外的,我是孤魂野鬼不成?”他这么一说,在场的人忽然感觉轻松不少,一种压抑的氛围霎时被冲散了不少。 也有心思活络些的人,借着开了几句玩笑,打了几句哈哈,把气氛搞活了点。 “我这几周老忙着自己的事情,”孙渡上前抱住谢周的一只手,谢周明显愣了愣,连身体都僵了一瞬,叼着烟有些傻眼地看着孙渡,“好久都没和——谢二少亲热亲热了——” 他说得暧昧,还眨了眨眼,桃色的暗示呼之欲出,“我就把谢二少从你们兄弟间借走一下咯?你们不会介意吧?” 谢周张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看着孙渡,眼神略有些复杂。 一边的葛睿琳,作为孙渡的过去式情人里,最了解孙渡的人,却是在心里明悟了。这谢二少,作为孙渡的入幕之宾——也不会长久了。 他深深地望着孙渡的背影,也没有开腔。 而所谓谢周的兄弟们当然是恨不得谢二少马上就和孙渡走,有个什么闪失,他们可担不起责任啊! 他们连忙附和,都说不敢不敢,还是情侣间的事情更加重要,一边又是陪笑一边又是装作不自知的样子,才算是看着孙渡笑着和他们挥手,与谢周一起走了。 看着孙渡挽着谢傥的胳膊走向自己车里,一群人也不得不感叹孙渡当真是厉害——只三言两语便哄走了谢周,化解了问题。在老情人面前,也自然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思及此,有几道目光隐晦地落到了葛睿琳的身上,似乎是在可怜这位葛大少。年纪轻轻绿帽就这么大。 而葛睿琳却是摸了摸鼻子,看着孙渡和谢周消失的方向轻轻一笑。 这绿帽谁大,还不一定呢。 * 孙渡一坐进驾驶座,瞧着谢周绑好了安全带,表情瞬间就冷了下来。他脸上熟悉的艳丽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让谢周看得陌生。 “谢二少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幼稚?”孙渡的声音还是这样婉转动听,是他谢周最喜欢听的调调,“做出这幅情伤样给谁看?”他的声音冰凉,和以往谢周听见过的都不一样。 都说孙渡绝情,起先他还不放在心上,现在看来,这确实是真的。 谢周狂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他看着孙渡,“你究竟要我怎么样孙渡?” 孙渡看着谢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伸手轻轻抚上他的脸庞,“谢周,我要我们分了。”他温柔地说,在狭小的车内空间里面,像是情人之间的狎昵亲近。 谢周瞪大了双眼,他的头发乱糟糟的,下巴的胡茬也没有理干净,看着格外失意,他有些慌乱地说,“为什么?因为我这几天玩得太疯了吗?孙渡——渡渡——老婆——你听我解释——我只是心里太抑郁了,你那天拒绝了我——我——” 谢周的话还没有说完,孙渡确实出手轻轻夹了一下谢周的薄唇,他静静地看着谢周,狐狸眼里少有的流转的不是媚色,而是一种淡淡的无奈,“谢周,该说的话,我上一次已经说得够清楚了。” “调整好你的心态,我孙渡不是你的第一个情人,也不会是你最后一个情人。我只是一个匆匆路过的**罢了。别在我身上花太多时间和精力,我不配。这也不是你应该做的事情。” 说着孙渡启动了车,慢慢开车,准备把谢周送回谢宅。 “可是——,”谢周看着孙渡,“你是我最喜欢的情人——我再也不会有这么喜欢的人了——孙渡,你不承认我的喜欢——可是那是因为我太年轻了,我不知道怎么表达……” “孙渡,我第一个喜欢的是李虞,她是一个女人,李家的大女儿。而你孙渡,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对你的爱——我只是太年轻了,孙渡——” 谢周忽然把头扭到一边,面对着车窗,不看孙渡。可能是酒精的原因,一颗一颗豆大的眼泪从谢周的眼里掉了出来,他用力瞪大双眼,不想让眼泪流得太多被看见,可这又让他的眼角微裂。 谢周狼狈地擦了擦自己的脸,稳住自己的声音,转头看向孙渡,想继续说。 可是当谢周看着孙渡的那一刻,他忽然哑然了。 开着车的孙渡,对谢周的话似是充耳不闻。他看着前方的道路,南山的夜空和树林倒映在他的眼里,而他眉眼平和,狐狸眼里面无悲无喜。 一路上,谢周和孙渡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窗外的街景在车窗上面一闪而过,只不过是几十分钟的车程,一路上的悲欢离合已经快速闪过。 快到谢宅时,谢周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是杜少宇吗?” 仿佛还能听见他从牙缝里面蹦出来的气音。 而孙渡只是噗嗤笑了出来,他轻轻转好方向盘,“为什么你总觉得是他?”他像是对待每一个朋友一样,既不冷淡,却也不再热情。 这倒是出乎谢周的意料了,他疑惑地问,“那会是谁?”谢周心下心思百转,愣是没搜索出一个合适的人选。 孙渡却但笑不语地摇摇头。 在谢宅门口时,他才开口, “你以后会知道的。” “现在,你该下车了。” ※※※※※※※※※※※※※※※※※※※※ 谢周正式杀青了,后文大概只出现个一两次了!!!让我们欢送二狗!!! 情人(三) 三十. 孙渡的英语其实不错,虽说因为阴差阳错,他错失了读大学的机会,可是他从开始接触英语的初中时代开始,英语一直都是他的强项。 但是也不是说他英语有顶好,只是孙渡这人一直以来心态好,说英语没什么羞涩扭捏的劲。本来是一样的句子一样的口音,他说出来就是要比别人自然自信几分。 “stern·lyon·bute,谢傥——”孙渡窝在谢傥书房里的沙发上面,翻开他从谢傥的书柜上面摸出来的《乌合之众》,第一页上面便是有这个名字 还是他看了好久才看出来。 昨天晚上玩得太疯了,他现在一点力气也没有。 孙渡眯着狐狸眼,懒懒地对办公桌上的谢傥说,“我该喊你stern,还是bute?” 他懒洋洋地拉长声调,在略有些空旷的书房里面,他带有口音的stern和bute,听着有些软糯糯的。 谢傥头也不抬,一点也不意外孙渡喊出自己在英国的名字,他确实是有在读完的书上留下姓名的习惯。 他丝毫不被影响地继续自己的工作,“斯坦恩(stern),或者是我的中间名莱恩(lyon)。” 谢傥坐得挺直,高挺的鼻梁上面架着一副无框的眼镜,寒光从他的镜片上面一滑而过。 “我的外婆娜塔丽·夏·布特,是一位很随和的夫人;我的外公艾伯特·布特,也是一个和温和的先生。”谢傥淡淡地说着。 他抬头看了看像一把软骨头一样缩在沙发里面的孙渡一眼,随后又低下头去看自己的文件,“你不用紧张。” 孙渡支起一只手托住自己的脸,一脸慵懒地望着谢傥,“紧张?——我倒不致于,不过是担心出了什么大错,凭白叫人笑话去了。” 他歪歪头,忽而又想到,“你弟弟谢二少不会要去吧?” 孙渡知道这种可能性极小,毕竟谢傥谢周二人同父异母,谢周的妈说好听点是没名分的太太,说难听点就是破坏别人婚姻的小三。 这本来在c城也不是什么秘密,谢庭国就算是在死之前,都没有把谢周的妈正式娶回家。 有名无分罢了。 而这样的女人的孩子,在谢家本家呆着还能是被宗族承认的谢二少,跑到人家谢傥家里,不就是私生子吗?做人情人,最不齿的还是做已婚男人的情人。 当然双方各玩各的另说。 果然,谢傥轻轻摇摇头,没什么表情地回答,“不会,娜塔丽不喜欢谢家。” 他却没有说自己的态度,只是轻描淡写地一句不喜欢,便轻巧揭过。 孙渡耸肩,知道谢二少不去就好,他可不想在谢傥外婆的大寿上面和谢周坦白自己跟了谢傥。 到时候谁的脸上都不好看。孙渡不再过多询问,躺回沙发,又安静地看起了自己手里的书。 这书是他从谢傥的书柜里面随便摸出来的,《乌合之众》,名字听得很玄妙,写得倒是不高深,孙渡看得津津有味。 只不过这本书可能是有一段历史了,书页已经有些泛黄,一些段落被人用黑色的中性笔勾画了出来,旁边还有模模糊糊的英文批注。 也许是以前的谢傥留下的,只不过这批注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太淡了,谢傥又多用缩写与草字,让人难以辨识。 反正孙渡是没耐心去辨认的。 一时间,书房又回到了寂静的状态。 只听得见孙渡时不时翻页的声音,谢傥用的钢笔鼻尖在纸张上面摩擦的声音,以及彼此的呼吸声。 * 接下来的一连一周半,孙渡都是在谢傥的私宅里面呆着。他晚上和谢傥做丨爱,做到凌晨睡觉,10点左右的时候起床吃点东西去谢傥宅子里面的健身房健身,13点左右和谢傥一起吃午饭。 吃过午饭,谢傥在书房或者是去公司处理公务,他则是在书房或者在院子的草坪上面看看书。 接着晚上谢傥又回来和他一起吃晚饭,吃完晚饭后谢傥会看一会报纸,然后和他去健身,有时候谢傥也会开视频会。 大概23点左右,他们又滚上床。 其实和谢傥相处了一段时间,孙渡就发现,谢傥其实不是那种所谓的气场一米八走路带风、接近他都觉得冷的霸道大佬,他有上位者都有的通病——冷漠。 但是他的冷却和很多人不同,他的冷来自他的静,每天安静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办公,健身,用餐,散步或者是读书。 如果没必要他鲜少会开口说话。他看人,也只是淡淡一瞥,不过几秒就移开了视线——他完完全全不在意别人。除非是和别人交流的时候,他才会看着对方的眼睛,表示自己在倾听思考。 无论如何,事实上孙渡很喜欢和谢傥呆在一起。他可以听着谢傥时不时翻书时书页微折的声音,和窗外树叶簌簌落下的声,忙活自己的事情忙活一下午。 孙渡对这样的生活挺满意的,他住在谢傥的私宅,就像是呆在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孤岛上面。 可是这座孤岛里,有他想睡的男人,想看的书,还有让他健身的地方,他觉得挺好的。 他这段时间就像是在c城人间蒸发了一样,谁也找不到他。 基本上所有人都还不知道孙渡和谢周已经掰了。 这段时间谢周也收敛了不少,自己一个人去斯里兰卡冲浪散心去了,也就致使c城里面的人都以为孙渡跟着谢周一块去玩了。 不少人还感叹,这孙渡确实是把人家谢二少吃得死死的,哪都要带着他。 不过这些人里面,必须是要排除吴莫情的。 她是比谁都要清楚自己这个养子的。 “喂?——孙渡,你这几天死哪里去了?” 如果孙渡和谢周一块去了斯里兰卡肯定是会给她提前告知一声的,这什么表示都没有,只能说明是有问题。 “妈——”孙渡停下深蹲训练,擦了擦自己的汗,“我在谢傥那儿——” 他这般说着,谢傥这两个字在他的嘴中百转千回才被他吐出,听着让人骨头都酥了。 而孙渡的声音里面也是难掩骄傲与雀跃,与幼时做了不错的事情,而渴望得到老师长辈的夸赞的小孩子无异。 吴莫情却是短促地笑了一声,“哟?孙渡,不得了了啊?耍了别人弟弟搞哥哥——你可不要把自己赔进去咯——” 她的话里面暗含的敲打之意,孙渡当然是听出来了,只莞尔一笑,“妈——你什么时候看见我没有过分寸?这么多年了,我在谁身上栽过?” 孙渡对他妈总是担心他真情实感爱上谁而摸不着头脑,他真情实感地爱过谁?他怎么自己都不知道? 吴莫情轻哼一声,似乎是对他的回答还算满意。她又问道,“你多久回家?赖别人谢大少家里啦?也不掂量掂量会不会惹人烦。”她还似是嫌弃地啧了一下嘴。 孙渡却是不满了,“我哪里惹人烦了?”他无意识地撅了撅嘴,狐狸眼里面的娇韵憨憨,“我才不惹人烦——喜欢我都来不及——” 电话那头的吴莫情懒得听孙渡撒娇了,他的情人可能还很稀罕这厮撒娇卖憨,但是对她而言,她已经听腻孙渡撒娇,“行了行了知道你可爱了,你最近回来吗?” 孙渡这才想起来还没有给吴莫情说他要去英国的事情,他坐在健身房的橡胶底垫上面,“不,我下周要和谢傥去英国——他外婆大寿,机票这些他的助理已经安排好了。” “???”吴莫情心里一惊,她和赵全在一起久了,自然也晓得谢傥母家是怎么样的势力。 只不过英国的政治太错综复杂了,她也只能揣测个大概。 吴莫情沉吟一会,试探地问,“那你要不要给谢大少的外婆带点什么贺礼?——我托你赵叔叔问一下?” 孙渡一听,噗嗤一声笑了,“我要带什么贺礼?我是什么身份,配去给谢傥的外婆送礼物?家庭成员?” “妈,我和谢傥都不算是家庭关系——那是他以后的妻子的地位,我可没兴趣去摆这些姿态。我只是和谢傥有关而已,我和他的家族没有丝毫瓜葛。” “妈——你这是急糊涂了?我去就是作为谢傥的一个能放上台面的情人,去给他作伴的而已。你想些啥呢?” 忽然他话锋一转,戏谑道,“哎呀,我都忘了,你和赵叔叔的好事要近了不是?这还没进赵叔叔家门——就已经有一家之母的架势了,不愧是我妈啊!” 吴莫情只听前面才反应过来,却是是自己糊涂了,这让孙渡去送礼,不是明摆着摆架子了吗? 她心下懊恼不已,又暗自庆幸还好孙渡脑子清醒,确实是没有把自己搭进去。 听后面孙渡的打趣,吴莫情又笑骂一声,“去你的,” 她啐了一口,“尽是打你老娘的趣,先管好你一亩三分地再说我吧!” 言罢,吴莫情放下心来,便嘟嘟挂了电话。 孙渡笑着放下手机摇摇头,眼里的笑意却是明显了几分。 听她妈这不否定的反应,多半是好事将近了。 他站起来,准备继续自己的健身计划,这时,健身屋的门却被轻轻敲了几下。 “孙少爷,”正是这私宅的管家,年龄和谢家本家住宅的老勇不相上下。只是他看着孙渡,全然没有老勇的倨傲,和那种看着坏孩子带坏自家小孩的愤恨。 他弯着腰,看着孙渡,眼里平静又谦和,“先生今日提早回来了,想与您先用晚膳。” 孙渡看看时间。 17点42,也差不多了。 他遂笑眯眯地点头,狐狸眼里波光粼粼,“谢谢,我去换洗一下便来。” 说着他走出健身屋,向卧室走去。 在一边的看着孙渡离开的管家却是想,难怪这孙少爷能登得上先生的场。 这年头,有自知之明,又恃美而骄却偏生把握得了度,不让人厌烦的人,可是不多啊。 他又看了看孙渡的背影,心下确定,这是个厉害的主。 布特家族(一) 三十一. 在来到布特家族之前,孙渡是知道英国有爵位的贵族一般都是拥有自己的庄园的。他在飞机上无所事事时,还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谢傥聊了聊他的家族。 他以前跟着杜少宇,谢周也见过世面,知道英国贵族通常会有自己的庄园,只是没想到布特家族的庄园如此之大。 他和谢傥在加长改装过后的车子里面,从进入大门到现在差不多十几分钟了,还没有到主宅的区域范围。 孙渡从车窗望出去,一片绿茵茵的草地上面是修剪得整齐的灌木树丛,隐隐还可以看见远处碧蓝的湖泊。他单纯地欣赏着风景,既没有兴奋也没有太大的惊讶,平静得像是见过千百回这样的景色。 “谢傥,还有多久?”孙渡转头看着谢傥问道。英国少有的蓝天白云印在他的眼里,看着亮晶晶的。 自从爬床成功之后,孙渡再也不叫谢傥为谢大少,而是直呼其名喊谢傥。 起先几次谢傥还颇有些意外地挑眉,但多少没有排斥,也就顺了他了。 床上孙渡“谢傥、谢傥”像猫儿一样叫着的时候,把他的名字喊得黏糊糊的,听得他竟觉得有几分新奇。这还是第一次听见别人这样暧昧地喊他的名字。 “快了。”谢傥放下手里的报纸,摘下眼镜收在眼镜盒里面,又伸手揉揉自己的太阳穴,有点疲惫地闭了闭眼。 还没等他揉好,孙渡就贴了过来。他挨着谢傥,伸出手给谢傥按了按后脑勺,颇有些嗔怪,“在车上怎么还看东西?” 他按揉的力道恰好,即按着了谢傥后脑勺隐隐作痛的地方,又不致于把他的头发弄乱。 谢傥放下手,难得面带一丝疲惫,他看了看孙渡,眼里也没什么情绪,淡淡说了一句,“有很多对接的事情。” 而后他又闭上了眼睛。 孙渡侧身半倚在谢傥的肩头,他静静看着谢傥垂下的长长的眼睫毛,不再出声,继续给他按着。 旁人都知道谢傥生来就是豪门,三十几岁就已经是金融界的中流砥柱。 可是鲜少人会知道谢傥生活是有多么规律与枯燥,每天完成着行程表上面的安排并且不出一点差错。有时候下面的人搞出来什么乱子,还不得不占用他的休息时间去解决。 都说生在终点的人不可怕,可怕的是生在终点还再往上爬的人。 差不多又过了十分钟左右,一座传统的西式石壁结构建筑结构的城堡映入了孙渡的眼帘,说是城堡,也没这么梦幻,反而是多了几分岁月沉淀下来的古朴味道。 这座城堡的主楼看起来是有四层楼,主色调还是石料自带的青灰色,只是城堡的顶端是素雅的蓝色半圆顶。主楼的两边蔓延,是一排四四方方的此楼,看着规整异常。这座城堡成包围结构排列,孙渡远远看着,估计这城堡的中心还是一块较大的空地。 和来的路上一样,他看着这座城堡,眼里依旧是平静的欣赏。 车子缓缓停了下来,谢傥睁开了眼,他望着孙渡,然后握住了孙渡置在他大腿上面的手。 他深蓝的眼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他回到英国过后就要蓝的更明显了些,若说以前是寂寥深海,现在就是隐隐透了点阳光的深海。 孙渡有些讶异地挑了挑眉,但是这种讶然只是转瞬即逝,他对谢傥绽放出熟悉的艳丽笑容。 待车门被菲佣打开后,谢傥执起孙渡的手,从容不迫地把他从车中牵了出来。 为谢傥开车门的菲佣穿着很暗红色的制服,制服剪裁得当,上面还绣着暗金色的繁琐花纹,菲佣本来是个很大众的白人长相,因为这身衣服倒是看起来精神不少。 当他瞧见谢傥亲手将孙渡从车里牵出来时,似乎是很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而当孙渡出来时,他又马上低下头只等着引路。 从车辆出来,孙渡才看清布特家族庄园的全貌,城堡前是需要步行的大片草坪,而上面堆着各种各样动物形状的草垛,草坪之后是一个硕大的圆形喷泉池。 池子中心是一个雕刻得栩栩如生的女性雕塑,她低眉顺眼,神情温柔地看着地下。水流顺着她捧着花的怀里向四处静默流淌。 而越过喷泉后,才是主宅。 “怎么都是些动物模样?”孙渡有些好奇地询问一旁走在他前面的谢傥,他从下车就不让谢傥牵着了,而是颇有些亲密地挽了挽谢傥的右胳膊。 他还以为,像布特家族这种历史悠久的贵族家族,会把自己装饰得更加肃穆一些。 谢傥也不扒拉下来他,照常走自己的路,闻言才略带一点无奈地说,“娜塔丽喜欢。” 也就是他的外婆喜欢这种,有损布特家族庄严的动物草垛。 孙渡噗嗤一声笑了,他也松开了抱着谢傥的手,走在他后面一点的位置。 他也是知道情人的礼仪该怎么保持的,去别人家主宅还搂搂抱抱进门,这像是什么话? 谢傥也知道孙渡的意思,他看了一眼时不时扭头去欣赏这些动物草垛的孙渡,没什么表情地走着。 走到喷泉时,孙渡细细打量喷泉中心面目柔美的女子,忍不住感叹一声,“真美。” 孙渡只是看了这座女性雕塑几眼,便能深刻地感觉到这种雕塑表达出的祥和,沉静的意味。女子低垂着眼,看着怀抱里的水瓶,温柔绻眷,像是看着自己孩子的母亲,也像是在阅读心上人来信的初恋少女。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谢傥闻言停下脚步,他回头看着还在细细打量着雕塑的孙渡,孙渡的眼里流露出一种痴迷之色,这与他上次和孙渡一起在c城大剧院听《巴黎圣母院》时,看见的他一样。 谢傥知道,孙渡对着美的东西,会不自觉地流露出一种向往。 而可能就是他这种对美的欣赏能力与向往,冲淡了他身上世俗的味道。本来他孙渡是个周旋于权贵的狐狸,理应有几分铜臭味,可是他却是奇异地有几分高不可攀的意味来。 而谢傥不知道,其实他看着孙渡的眼里,也会时不时有欣赏的色彩。尤其是孙渡与他在午后闲时,聊到什么艺术作品的时候。不过他的欣赏总是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捕捉不得。 “这是我的母亲。”谢傥站在孙渡的身边轻轻说,“她年轻的时候,20岁生日,祖父送她的生日礼物。” 他望着这座雕塑,没什么表情。 孙渡惊讶地回头看着他,他的心思回转,想起自己在c城里知晓的关于谢傥母亲与父亲的听闻。 这可不是一个值得深探的话题。 只不过几秒,他就若无其事地笑着说,“她真美。” 他的话里带着纯粹的赞美,听不出别的意味。 谢傥不置可否,没有再说什么,他的目光缓缓从雕塑身上移开。而后又重新拉起孙渡的手,淡淡地看了孙渡一眼,在孙渡意外的目光中说,“走吧。” 一旁的菲佣不敢吱声,瞧见谢傥又开始走步了才小跑继续带路。 一路上,谢傥和孙渡的神情自然,似乎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只不过是一边匆匆路过行礼的菲佣惊了惊,毕竟他们在主宅工作大半辈子,还是第一次看见谢傥携情人一起归家。 三十五岁的谢傥牵着二十七岁脸嫩的孙渡,一看就是老男人成功人士,牵着自己年轻的小情人。 特别是,这个小情人,就算是隔着种族审美的差异,也能让一群白人仆从感觉到一股春心荡漾的娇艳。 布特家族(二) 三十二. 谢傥的外婆娜塔丽·夏·布特,是一位保养得良好的贵妇。也许是有着一半黄种人血统的原因,她苍老得一点也不快,时间仿佛没有在她的身上留下太多痕迹。 明明是即将满七十大寿的老人,她脸上却是少有皱纹,眼神清明而神采奕奕,除了她相叠于自己腹上的手上有几处不明显的老年斑,完全看不出她的老态。 从牵着谢傥的手,踏入主宅大厅的那一刻,孙渡便感觉到了一道不明显的目光,暗含打量又不炙热,不致于显得冒犯。 孙渡并没有随着自己的感觉,去回头看打量他的人的位置。 他心里也清楚,布特家族的菲佣是断然不敢如此直接地打量主人和主人的客人的,就算有,也不过是悄悄一瞥。能如此久的打量而不停顿,多半也是这个宅子里的主人之一。 他故作没有察觉到一般,自然地低头,由谢傥牵着他走,像一只温顺的羊羔。 直到谢傥用与往常一样没什么起伏的声音,唤高处的妇人一句,“娜塔丽。”,孙渡才微微抬起头。 “我亲爱的斯坦恩——真是好久不见!”娜塔丽矜持地向谢傥微笑,不急不慢地从楼梯上下来。 她穿着一身考究的黑色贴身鱼尾裙,是设计得日常的礼服。 而因为她身材保养得得当,哪怕是这件贴身的鱼尾裙,也没有显出一丝一毫她本应有的年老的松弛。反而是显得她越发有成熟女人才有的岁月与曼妙的味道。 她的鱼尾裙摆随着她的走步摇摆,和鱼缸里缓慢摆动鱼摆的金鱼相似,“快让我瞧瞧——这是谁?” 她有着和谢傥一样深蓝的眼睛,但里面不是一潭沉寂的水,而是跃动的湖光,她看着孙渡眼里充满友善的意味。 孙渡对看着他的娜塔丽露出一个腼腆的笑,这与他平日艳丽骚动的笑不同,他的狐狸眼里面少了媚色,反倒是多了几分懵懂的意味。 加上他今日颜色简单的毛衣、牛仔裤、帆布鞋的穿搭,把他衬得更加清纯。 他没有开腔,安安静静地待在一旁。和每一个懂事的情人没有区别。 “他是孙渡,”谢傥淡淡说道,声音不大不小,只是大厅里的人几乎都能听清,“我的情人。” 他的神色平静好像是在说什么寻常的事情一样。 孙渡状似羞涩地又低下头,不动声色地接收着四面八方投来的震惊的目光。 其实他低头只是为了不让自己笑出来,这样第一次介绍他的身份,还如此郑重其事,着实是让他觉得好笑。 娜塔丽闻言也是笑开了,虽然她的脸上依旧有着矜持的味道,表情得体,可是她的眼里已经溢满了笑意,“是吗?那非常不错。” 娜塔丽向羞涩地朝她微笑的孙渡微微颔首,笑容微微收敛了一些,“斯坦恩,你要知道,华国人做情人是非常不错的。” 她似乎意有所指。 谢傥点点头,他低下头和微笑的娜塔丽对视了几秒,两双深蓝色的眼睛隔空相接,一个古井无波,一个温柔如水,可同样都深不可测。 孙渡在一旁保持着羞涩的微笑,如同不谙世事的年轻人,好似对娜塔丽和谢傥之间涌动的暗流没有丝毫察觉。他甚至还轻轻晃了晃谢傥牵着他的手,和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孩子无异。 娜塔丽说英文有着地道的伦敦腔,也许是因为贵族夫人的头衔,她说话有几分咬文嚼字的味道。每个单词都说得清晰而缓慢,这让孙渡没什么障碍地听懂了大部分谢傥与娜塔丽的交流。 娜塔丽话里有话是什么意思,孙渡大概也能猜到。 他在心里倒是忍不住嗤笑,只觉得这父母长辈的,果然是不论国籍,不论种族,不论什么文化背景,都一样。终归是担心自己的后辈和不清不楚的人裹在一起。 也不想想他这种不清不楚的人,究竟有没有想裹着的想法?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家的后辈值不值得别人裹在一起?等他对谢傥失去兴趣了,有了新的目标,他还不是照踹不误——只不过依谢傥的品性,两个人应当是和平说拜拜,彼此都不是什么拖泥带水的主。 被摇了摇手的谢傥微微挑眉,但是他并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孙渡作乱撒娇似地摇晃他的手。 而正巧,谢傥神情的一丝松动被一直盯着他的娜塔丽捕捉到。 她心下讶然,眨了眨自己的眼睛,最后哼笑一声说道,“我想这确实是我管束得宽了。” 说完,她转头对在她不远处,微微低着头的贴身女佣招招手。女佣连忙上前后,娜塔丽轻声在她耳边耳语几句,女佣点头后便匆匆离开。 娜塔丽转回头面对孙渡与谢傥,他再次微笑地向孙渡点头,只不过这次笑容不再那般矜骄。 她眼角细长的皱纹蜿蜒,加之她作为混血,有着介于白种人与黄种人之间,的白皙又年轻的肌肤,显得她有几分平易近人的味道来。 孙渡依旧是笑得腼腆,他的面上虽不显,底下的心思倒是在回转,思考着下一步会怎么样。 他是不指望谢傥会像谢周那愣头青一样来给他解围的。一来谢傥对他并无情人以外的喜欢,二来谢傥一直认为这本身也是情人应该具备的能力。 结果,出乎孙渡意料的是,娜塔丽并没有为难他或是怎样,她用略带一点口音的中文说,“你好孙渡,我是斯坦恩的外婆娜塔丽。很高兴你能来到斯坦恩的身边,参加我的生日。”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她的语气谦和,中文吐得字正腔圆,不过是略带一点点口音。 她的话明明没有丝毫高高在上的味道,却奇异地让人不敢轻浮对待她口中的话语。 孙渡的心思百转,不过在娜塔丽说话几秒,他已经在心里仿佛斟酌过多次。 待娜塔丽话音刚落,他赶忙用中文回复,像是一个莽撞纯然的年轻人,“这是我的荣幸——成为斯坦恩先生的情人。被邀请于您的晚宴,也是我莫大的荣耀!感谢命运让我与他相遇。” 他说完,又咧开嘴笑。 “我想,你可真是一个可爱又招人喜欢的年轻人,”娜塔丽看了旁边面无表情的谢傥一眼,她拍拍谢傥的肩膀,“我应该给你们一个礼物——这是传统。” 她对着孙渡眨了眨眼睛。 就在她说完时,刚刚匆匆离去的女佣,已经捧着一个紫木雕花的盒子回来了。 谢傥看见那个盒子略有些诧异,他轻瞟了一眼娜塔丽,又看了一眼孙渡,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这是用库里南——里面一颗不错的钻石打造的胸针,”娜塔丽拿起女佣呈上来的木盒递给孙渡,“是中性的款式,我最喜欢的私藏之一。” 孙渡忙伸出双手去接过娜塔丽递过来的木盒。 “我想,离着宴会还没开始的这几天,你也可以随我的贴身女仆学习一番?”娜塔丽对着孙渡说,带着体面的微笑,“麦莎是是一位聪慧、负责的女士。” 刚刚拿来盒子的女佣闻言对孙渡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她似乎是一个亚裔,在这一群白人菲佣里显得有些突出。 孙渡小心翼翼地捧好木盒,他心里思索一下,也觉得随着这庄园里面的老手学习一番礼仪没什么不妥的。 免得到时候出洋相,至于随仆从学习丢脸降低他的身份什么的,完全不再他的考虑范围以内。对他而言,抓住一切机会让自己更好,才是王道。 但是他没有立马答应,他朝着娜塔丽笑笑,然后又扭头看着一边沉默的谢傥。他眼里有着清晰可见的期待——看得出来,他很想赞同娜塔丽的安排。 谢傥看着孙渡的眼——明是清澈见底、期待可见,暗是春意横流、漫不经心。 谢傥轻哼一声,他心里自然是清楚孙渡的想法,于是他看向娜塔丽点了点头。只是他的脸上依旧一片冷漠,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把一切互动尽收眼底的娜塔丽笑着也点点头,算作回应。 这样或许也不错?她想。 布特家族(三) 三十三. 和麦莎相处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至少对孙渡来说是这样。 麦莎虽然是面上亚裔,听说也是有中国血统。但是她从小在英国被培养,她的骨子里有着英国女性的矜持,内敛和淡淡的傲慢。 午后约莫3点左右,他们两个坐在庄园的玻璃花房里面,午后阳光正好,花房里的花也开得正艳。 也许是被暖熏熏的太阳照得昏昏欲睡,孙渡在和麦莎,一边学习英国下午茶礼仪,一边了解和布特家族有来往的几个家族的时候,他脑子一抽,问了一个蠢问题,“我应该和女眷呆在一块吗?” 麦莎托住杯托,放下茶杯,她轻笑一声,反问,“你觉得呢?” 也许是麦莎在威斯敏斯特公爵庄园里的地位不低,她穿着与其他女佣的同的裙子,更加复古,也更加繁琐,一层一层的蕾丝在她的下摆相叠。 阳光照进来时,显出一种朦胧的美。 孙渡暗自咬舌,后悔问出这个白痴问题。 他和女眷待在一块干嘛?和谢傥待一块才对啊! 在这种环境,他只不过是没身份的附庸,贸然和其他贵族小姐坐在一起,是给自己长脸还是给一群小姐降身份? 孙渡望着麦莎静静看着他的碧绿色眼眸,放下手中的茶杯,端坐着微微低下头,诚恳地道歉,“我很道歉问出这样的问题。” 麦莎笑笑不说话,又端起杯托,喝了一口红茶。 似是瞧着孙渡道歉也挺有诚意,满意了,她也不追着这个小插曲不放,继续自己的授课。 * 谢傥回到英国的前几天忙得连影子都见不着。 除了午饭,晚饭的时候,他会在威斯敏斯特庄园的长桌上现身。 还有就是夜半时,孙渡会被床的另一边突如其来的凹陷给弄醒——是洗漱好的谢傥躺下来休息了。 “谢傥,”孙渡在漆黑一片的卧室里轻轻喊他,“累不累啊?” 他轻手轻脚地摸索过去,抱住谢傥的腰身,脸贴在谢傥宽阔的背脊上面。 似是抱怨又似是心疼,“我都好几天没好好见着你了。” 谢傥翻过身面对孙渡,淡淡地看着眼睛发亮的盯着他看的孙渡,“还好。” 他的声音依旧是冷冷的,听不出超负荷工作的疲惫,也听不出什么与情人温存的喜悦。 但是被这样搂抱着,轻声细语问累不累,确实是第一遭。 这让他感觉有些新鲜,应该说孙渡成为了他的第一个情人之后,孙渡带来的一切,都很新鲜。 孙渡瞧着黑夜里,神色隐约的谢傥,不用看也知道,他肯定是一脸冷漠与淡然,像个机器人一样,不知辛苦不知疲劳。 他把自己埋在谢傥的怀里,脸蹭了蹭谢傥的胸膛,“那你还要忙多久?” 他的声音软软的,像煮得飘在锅面上的大白汤圆,“你都好久没陪我了。” 只是这个大白汤圆媚得很,一点也不软糯。 孙渡眨巴眨巴自己的狐狸眼,一双手不老实地在谢傥胸前画圈圈,指尖轻而缓。 谢傥胸前原本拢好的睡衣被孙渡蹭开了,他也没怎么在意,“后天娜塔丽宴会过后。”他伸手摸了摸孙渡柔顺的头发,“明天有人送来衣服,要试试。麦莎会提醒你。” 孙渡点点头,他看着谢傥。明明是在黑灯瞎火的卧室里面,连床头的雕花木像都看不清,却偏生能看得见他眼角溢出来的春意。 挡也挡不住。 谢傥知道孙渡没有求欢的意思,他若是想求欢,已经钻进被子里面去吃了。 他这样子,大概只是无聊了罢。 谢傥心里也清楚,庄园里面,娜塔丽是不会浪费时间在他的情人身上的,麦莎也是一个话不多很含蓄的女佣,普通仆人也是不会越矩去和主人家搭话的。 庄园远离市中心,交通也不便利,孙渡一个土生土长的中国人,也不会想一个人去完全陌生的环境里呆着。 谢傥沉思片刻,对孙渡说,“星期五,去剧院。” 他没记错的话,《路易十四》是应该上映了。 孙渡眼睛一亮。 “我和你?”他问。 这对他来说确实是意外之喜了,他没想到谢傥居然还愿意抽时间陪他。而恰巧是他喜欢的音乐剧。 寻常人都以为他喜欢音乐剧喜欢看画展不过是附庸风雅,他从来都懒得解释些什么。 没想到,谢傥这一下就戳中了他的爱好点。这比带他去什么珠宝鉴赏会,慈善拍卖会还让人开心。 谢傥颔首,看着孙渡高兴的模样,又摸了摸孙渡的头发。 “是《路易十四》。”他补充道。 而《路易十四》在中国有着更为广泛的翻译名字。 “《太阳王》?”孙渡反问,眼里的喜爱与雀跃冲淡了眉梢的妍媚,“我一直想听法版的——还没听过。是法版的吗?” 他抬头望着谢傥,眼里是亮晶晶的期许。 谢傥不负他望地又点点头,他的神色依旧是淡淡的,深蓝色的眼里没太多的情绪,全然不似孙渡一样兴奋。 他确实也爱这些艺术,但是它们的绝大多数对他而言,也只是消遣而已。不似孙渡,对这些美的东西,有着自己都没料想过的向往。 “谢傥——”孙渡攀上谢傥的肩头,大胆地亲了亲他有些冰冷的脸颊,“你可真好——” 这老男人比他前面找的几个狗东西都好多了。孙渡想,果然还是老点的人会疼人。 他在心里咯咯笑开,而且上床也带劲得多。 孙渡亲得用力,连“啵”的一声都能听见。 他亲完又缩回谢傥的怀里,把自己埋进去。 谢傥被他这样大肆亲了一口,也没太惊讶,他一向知道孙渡大胆。只是颇有些无奈地从床头抽了一张餐巾纸,擦了擦脸上的口水印。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孙渡的头发,在孙渡逐渐平稳的呼吸声中,也缓缓闭上了眼睛。 布特家族(四) 三十四. 威斯敏斯特公爵家族说人丁稀疏也不稀疏,但是说兴旺也不见得。谢傥的外公艾伯特·布特和外婆娜塔丽仅孕有一女佩妮(penny)·夏·布特,也就是谢傥的生母,谢傥他爸谢庭国的妻子。 但是艾伯特·布特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弟弟是埃瑞克·布特,和贝德福德家族的次女结为夫妻,妹妹是诺拉·布特·斯宾塞,和斯宾塞家族的掌舵人阿兰斯公爵成婚多年。 诺拉诞有三个儿子,自然是没有威斯敏斯特公爵的继承资格。 而埃瑞克虽说有一女确实比谢傥年岁大,按照法律应当是让她继承,可惜不幸的是他的大女儿安娜在八岁时因为一场阴谋夭折。 所幸这对夫妻后来又有了一个孩子,乔·布特,才暂时缓平了他们心中丧女的哀痛。 所以布特家族的继承还是落在了谢傥的身上。 娜塔丽七十大寿原本是应该风风光光大办的,至少说要宴请一番英国权贵圈。可是她年龄上去了,反而更加喜静。 她只邀请了,这几代还与布特家族存有血缘枢纽的家族,她的本家夏家以及皇室。 她也没搞晚宴,就是一个午宴和下午茶罢了。 按照她的话说是,“晚上是年轻人的时间,我这种老太婆还是不要占用了。” 虽说邀请的对象不多,可是来的人却是多得很。 首先是,埃瑞克·布特一家,一共三人。诺拉一家一共七人,他的大儿子早就结婚有了一个孩子。又是夏家,来了娜塔丽和哥哥和姐姐还有他们的家庭,一共八人。再有就是皇室来了一个亲王和一位王子以及王子的情人们,一共四人。 零零总总算下来竟是有二十二位宾客。 “霍华德?”孙渡轻轻念了声手上的来宾表,有些疑惑地看着谢傥,“你没和我提起过这个家族?” 这几天他和麦莎学习,闲时又和谢傥聊天,不说一字不错地记住他们讲来的错综复杂的英国贵族势力圈,七七八八也还算是记得的。 只是这霍华德家族,他确实是没有印象。 谢傥从文件里抬头,他的鼻梁上正架着一副眼镜。 他看着现在俨然是标准姿势端坐着喝红茶的孙渡,皱眉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地回答,“玛丽·霍华德与安·霍华德,是爱德华王子的情人。” 孙渡了然地哦了一声,放下茶杯,在两位霍华德后面画了一个圈。既然谢傥都不觉得重要,那他也没必要细看太多。 孙渡抓紧时间,继续研究几天早上麦莎递给他的宾客表和他们对应的信息。 谢傥也低下头去继续批阅自己的文件。 现在是早晨八点,还有三个小时,宾客们会陆陆续续到来。因为是家宴,没想搞得太正式,孙渡和谢傥只被计划了有两个小时左右的打理时间。 原本麦莎是希望孙渡早晨能随她一块,提前打理收拾一下,再温习温习功课的。 结果她来得不巧,她来的时候,孙渡和谢傥也不过刚起床来书房。 孙渡正坐在谢傥的大腿上面,搂着谢傥的脖子,死皮赖脸地玩亲亲,没听见她的敲门声,叫她敲了几次无奈下只能直接进入。 于是她一进来,就是这样的劲爆。 谢傥一句冷冷地,“他由我负责。”就把她打发走了。 麦莎也是关心则乱,担心孙渡出了什么问题,被娜塔丽怪罪到她头上。却不想,谢傥在的时候,她确实是没有资格申请孙渡的。 只不过谢傥冷漠意味的眼神叫她心下一紧,慌忙行礼,低下头不敢乱看。 谢傥是一个冷漠的人,这意味着他不关心很多事情。有时候下人的冒犯,他都不曾放在心上过,甚至说不曾看在眼里过,这轻飘飘的一个冷冰冰的眼神,还是麦莎第一次受到谢傥的正视。 而孙渡依旧是笑嘻嘻地扒着谢傥的肩膀,脸贴着谢傥的脖子看着她笑。 “不理她啦,”孙渡撒娇地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亲谢傥的右半边脸,“你都不亲亲我。”他的狐狸眼里面,笑意盈盈。 谢傥冷冷地扫了孙渡一眼,对麦莎说了声出去。 冷冷淡淡,听不出喜怒,却把麦莎吓出一身冷汗。 待麦莎如蒙大赦地提着裙摆出去后,谢傥才捏着孙渡的下巴,吻上那张含珠唇。 他静静地看着嫣红色爬上孙渡的眼角,像一朵含苞的花,正在向他缓缓舒展花瓣,露出里面最娇嫩的花蕊来。 接着,孙渡心满意足地玩了一次他以前想过的办公桌游戏。 收拾完一番过后,他和谢傥又衣冠楚楚地坐回了书房,开始忙活自己的事情。 孙渡盯着面前的宾客表心思有点飘远,他想着谢傥从小就在布特家族里面和他的母亲长大,他的母家这么强的势力,几乎没怎么在谢家生活过。 据说是连谢庭国都没机会见过他几面——因为谢家的外公艾伯特对谢庭国非常不满,对谢庭国发布了禁止进入英国的禁令,基本上他是连海关都过不了的。 所以说,谢傥虽是流着谢家的血,实际上却不算是谢家人。说是半个外人也不过分。谢家世家里面的老东西真的甘心让谢傥——或者说,斯坦恩·莱恩·布特,来继承谢家? 谢周虽说不成器,但是骨子里面好歹还是谢家人。中国的世家都讲究血缘亲情。谢家被谢傥继承去了,理应是该受到万般阻拦才对。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孙渡的眼闪了闪,他也不相信没有在谢周那边煽风点火,鼓吹他去和谢傥打擂台。他一只手支着脑袋,手微抬起,让宾客单与他的视线相平。 明面上他还是在认真地看着手上的东西,而他心里头,已经是在快速地思忖谢家里的利害关系了。 但是谢家里面,确实是在避讳着这个话题,他在谢周那里旁敲侧击几次都是铩羽而归。而且,把很多小事串联起来,孙渡发觉,谢家人对谢傥是有忌惮的——就好像有什么把柄在谢傥手里一样。 “孙渡,”还没等孙渡细想下去,谢傥便摘下了眼镜,冷冷喊了他一声,“该准备了。” 他望着孙渡,目光冰凉,仿佛早就知道他在走神。 孙渡被唤了名才回神,也不觉得尴尬,依旧是眉眼弯弯地放下了宾客单,起身走去谢傥的黑皮椅旁。 “你做完了?”孙渡上前俯身弯腰,也不惧怕谢傥的冷脸,直接伸手按住了谢傥的太阳穴,慢慢揉按。 谢傥自然地阖上眼,嗯了一声,就随孙渡按去了。 孙渡得寸进尺地含住了一点谢傥的耳朵,还坏心眼地轻咬了一小口。 谢傥睁开眼,也不阻止孙渡,由他胡闹,只是眼里依旧是冷漠一片。 从他的视线里,正巧可以看见孙渡一截横亘在他眼前的手臂。 谢傥知道孙渡没有白人的基因,可是他的皮肤简直是白得不似黄种人能拥有的,白莹莹的,纤细中,又隐约可以描绘出他手臂上流畅的肌肉线条。 谢傥的微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半掩他的深蓝的眼睛。 ※※※※※※※※※※※※※※※※※※※※ 唉,被长佩锁了五章,心累啊,改了两次了,明天再改改!希望能签约成功啦!! 午宴(一) 三十五. 孙渡站在谢傥的斜后面,依旧是谢傥的右手后面一些的位置。 他的头发被发型师扎成了高马尾,这让孙渡觉得自己的头皮有些紧绷。 他本来就上调的狐狸眼被扯得更加上扬。 头发被高高束在脑后,这即让他姣好的脸蛋一览无遗,显得更加精神,也让他的妖异感被放大。 但是,还好他今日的穿着颜色与谢傥相似,都以肃穆的黑色为主,压得住这样的妖媚,不让他看起来太媚。 而他和谢傥的衣服还是有很大的不同的,谢傥是传统严肃的三件套,而孙渡则是一件小马甲。 主从关系,不言而喻。 但是恰好,他腰身与腿臀的曲线本来就锻炼得明显,他这样穿着,反倒是把他的曲线凸显出来了。 艾伯特站在离大门最近的位置。 他是一位沉默的老人。 他眉毛间的沟壑很深,就算是在平常,他看得也是不近人情地吓人。不过他是严肃正经感居多,说话时不急不缓,有着英国绅士的委婉平和。不似谢傥全是冷然之感。 他鲜少出现在孙渡面前,也不曾和孙渡有什么交流。当然对于他来说,与孙子的情人交流听着太让人贻笑大方了。 除去这次,孙渡见过他也只是在谢傥的书房里,当时两人似乎是在商量什么事情。 谢傥冷冷看了他一眼,孙渡了然,没多瞧,直接就出去了。 而艾伯特的旁边,自然是笑得矜持的娜塔丽。 她身着暗红色长裙,带着一套钻石与绿宝石打造而成的首饰,看着光鲜亮丽。 娜塔丽的身侧则是谢傥,谢傥依旧是他的西装三件套,梳着一丝不苟的背头,神色冷漠,面无表情。 这一家子人倒是有几分家人的相,两个没什么表情,两个笑意盈盈,成双成对,有趣得紧。 孙渡没等多久,便来了第一家子人——正是娜塔丽的家人,夏家人。 夏家来的是娜塔丽的哥哥和姐姐以及他们的家庭,从一进来,娜塔丽的姐姐便给了娜塔丽一个热情的拥抱,她的哥哥很是热情地和艾伯特握手。两家人在娜塔丽的笑颜中被仆从请到午宴大厅。 而后是,艾伯特的弟弟埃瑞克一家人,还有他的妻子贝德福德家族的当家人。 见到许久没见到的弟弟和交好家族的老伙计,艾伯特也忍不住缓和了脸色,两兄弟拍拍肩膀,连同贝德福德家族的当家人说了些家常话。而一边的两位夫人,都矜骄地笑着夸赞对方的好妆容。 谢傥神色淡淡地看着,不上去搭话,但是也没有表现得太过冷漠。 当埃瑞克和贝德福德的当家人经过他面前,与他点头示好时,他亦是微微颔首作为回应,以示尊重。 而孙渡,则是被可有可无地忽略了。 仿佛所有的宾客都没有发现他这个人一样,每个人都轻飘飘地扫了他一眼,然后又掠过去了。就像是看见了布特家族添了新的装饰雕塑。 孙渡脸上的笑是持久如一的艳丽,他认真又不热切地看着每一位宾客,即让人感觉到他诚恳的敬重,又让人觉得他知道自己居于下位,有着自知之明。 事实上,面上再怎么谦卑,孙渡心里全然是不以为意。 他根本不在意谢傥在英国的这些权贵交际圈,他早就清楚自己根本没有办法进入英国——这样阶级固化的权贵圈里。 在这个圈子里面,所有人都按部就班,没有新奇也没有惊喜。尤物只是玩物,根本没有资格作威作福,至于呼风唤雨,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况且,孙渡心里也清楚,他选择还是更倾向于和国人搞,不为什么,就是习惯而已。 只要一天他还是谢傥的情人,那么他在英国的权贵圈的位置就平稳一天。而他若是踹掉了谢傥,他找的依旧是国人,这个圈子依然是碍不着他什么。 孙渡看着痴迷于权势酒色,实际上他想得比谁都想得通透。 在埃瑞克一行人离去过后,谢傥似有似无地朝孙渡的方向扫了几眼。他看着孙渡脸上依旧是鲜活的笑匿又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也对,孙渡对这样的场面并不陌生。 按道理说,在国内,他面临的刁难也许还更多。英国贵族好歹讲究绅士原则,不闻不问不说,国内很多富家不过几年崛起,可没这些规矩。 谢傥不再看向孙渡的方向。 而在谢傥转回自己的视线时,孙渡却是捕捉到了他的视线,颇有些俏皮地朝他眨了眨左眼。 这恰巧被谢傥的余光瞥进眼里,谢傥轻哼一声,嘴角轻浅地扬起一个微小的弧度,只是很快又被压下去。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谢傥和孙渡站着等着下面的宾客。 娜塔丽却状似无意地回头看了他们两眼,但笑不语。 下面来的是艾伯特的妹妹诺拉,和她的丈夫斯宾塞家族的当家人,以及她的孩子。 诺拉穿着复古的束腰裙,她的眼有一点三角眼的模样,红唇紧抿,她与她的哥哥艾伯特相似,看着严肃而难以亲近。 她提着裙子进来,和艾伯特寒暄几句后,便在旁边等着她的丈夫——斯宾塞与艾伯特交流了几句。而后她马上扯出一个得体地微笑,像走程序一样,朝旁边微笑的娜塔丽致意。 娜塔丽点头恬淡一笑,她脖子上的钻石在她抬头时,受水晶吊灯的照耀,绽放着璀璨夺目的光华。 而诺拉却是像不耐烦了一样,提着裙摆,拉着似乎有意向与谢傥交流几句的丈夫,匆匆随着下人离去。 艾伯特看了娜塔丽一眼,眼中暗含歉意。 娜塔丽摇摇头,默默牵住艾伯特的手。老夫老妻这么多年,她也知道艾伯特想说什么。 一边的谢傥和孙渡仿佛什么都没察觉一样,安静地等待着最后一位宾客。 也是最为重量级的宾客。 威廉亲王和爱德华王子,还有王子的情人们,安娜与玛丽。 不远处的地方,正站着数十位佣人,为这几位皇室的来客配置的佣人数量,自然是最多的。连麦莎也位列其中。 很显然,就算是布特家族,也对皇室毕恭毕敬。 孙渡的眼睛扑闪,他终于来了点精神。 也许是长久以来生活在中国,这皇子国王只存在于历史之中,他作为一个平民,依旧好奇这样天生便理直气壮高人一等,被认为血统尊贵的人的。 当然,他也很好奇,这样理所应地——当带着一对以情人身份出场的姐妹花的爱德华王子,究竟是什么奇人。 ※※※※※※※※※※※※※※※※※※※※ 不瞒你们说,爱德华王子算情敌(虽然说孙渡和谢傥没谈恋爱…… 午宴(二) 三十六. 在孙渡的印象里面,王子应该是金发碧眼,高大挺拔,看起来是阳光开朗的;亲王应该是位高权重,喜怒无常,瞧着便是深沉寡言的。 而出乎他的意料的是,爱德华王子留着暗金色的长长卷发,一双眼睛说是碧蓝,又带点翠绿,眼皮耸拉着,神情有些萎靡。他从一进门,就有意无意地往孙渡的方向瞟。 他比孙渡高半个头,却身形单薄,仿佛一吹就倒。 他这样子不像是一个王子,倒像是一个病弱的贵公子。 而威廉亲王却是稍慢于爱德华王子进来,他是一个圆润和蔼的老人,笑眯眯的白圆脸上还隐隐带有两坨红晕。听说这是因为他的母亲有高原人种的血统。 最后面并排着的是玛丽,安娜一对姐妹花。两个女孩一个丰腴性感,一个瘦削文静,一头铂金色的头发打理得灿烂发光。 比起病怏怏的爱德华王子和有些滑稽的威廉亲王,她们两个仿佛才是皇室的成员。 但是很显然,步于最后的她们显然不是。 孙渡看得出来,爱德华王子从一进来就直奔谢傥所在的位置。 他从踏入大厅的第一步,就瞄准了谢傥。他眼里的那份炙热,孙渡再熟悉不过。 而对于这次午宴的艾伯特夫妇,爱德华只是露出一个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微笑,点头示意了一番,就把机会留给了威廉亲王。 “斯坦恩,”爱德华站在谢傥的面前轻轻喊道,他看着谢傥,好像看见什么举世难得的瑰宝,以至于他原本无精打采的眼睛,都显得回光返照似的炯炯有神,“好久不见——” 他伸出手,手指细锝过分,手背上薄薄的一层皮根本包不住他突出的青筋。 谢傥不动声色地微微侧身避开,淡淡对他开口,“爱德华王子。” 他看着面前比他矮一个头的爱德华王子,面色平静。 一旁的孙渡轻轻地又打量了爱德华一番,他从谢傥的声音里听出了暗含的警告。 这和他半夜和谢傥做到一半,坏心眼地狠狠夹他时,谢傥喊他名字的声音有些相似。 孙渡心里觉得有趣。 但是他还没来得及完全收回视线,爱德华王子居然眼神一转,直直地看向了他的方向。 这让孙渡直接对上了爱德华有些阴郁的绿蓝色眼睛,这倒是他面对的所有宾客中,第一次如此受到重视的待遇。 孙渡也不尴尬,大方地展颜一笑,眼角弯弯,媚色与春意挡也挡不住。而爱德华却是仿若未见,一脸漠然地扭过头去。 “他是你的——”爱德华瞟了一眼孙渡,连一个假笑都吝啬给出,他转头直视面无表情的谢傥,“新仆从?” 他快速地念出那个单词,最后一个音调甚至是发的鼻音,可见他的轻蔑。 孙渡不做反应,只笑着看爱德华,心下却是猜到了七七八八。 他又看了看爱德华身后像是背景板的两姐妹,本来他以为这对荣宠一时的姐妹花会高傲跋扈,或者至少是像林家姐弟一样作威作福。却没想到她们两个却是安安静静,与世无争的模样。 谢傥没有说话,他面无表情地盯着爱德华。他的神色冷肃,让人捉摸不透他的想法与喜怒。 一时间,威廉亲王和艾伯特公爵竟是也停止了交谈,不约而同地往谢傥和爱德华的位置看。 身着长裙的玛丽和安娜眼观鼻,鼻对口,一言不发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气氛有些尴尬的冷凝。 孙渡自然是感觉出来了谢傥的不悦,可是这种场合他又有什么办法,他贸然插嘴反倒是让他丢脸了。 因此,他面上依旧是笑着,心里却是又把爱德华评估了一次。这个爱德华估计和谢傥有什么经历。 就在娜塔丽忍不住开口缓和氛围时,谢傥却说话了。 “他是我的情人,孙渡。”谢傥冷冷地看着爱德华,“安东尼,这就是你的规矩吗?” 谢傥的声音里裹着冰渣,听着只叫人透心凉。 而爱德华却是听见自己被谢傥喊了教名,也不管谢傥话的内容,神色柔和了一大半。原本倦意朦胧的眼里都迸发出一种夺目的光华,他整个人都像是泡在了喜悦的温泉里。 “斯坦恩——我——”他提高声音,颇有些兴奋地对谢傥说。 然而让所有人意外的是,还没等他说完,一直以来恪守礼节的谢傥,却是出声打断了他的话。 “你应该去宴厅了。”他淡淡地说,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不耐,可是所有人都知道他已经非常不满了。 爱德华抿了抿嘴,他被几层丝绸质的领口挡住的喉结上下滑动,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是最后仍然是没有开口。 他只得遗憾作罢,深深看了谢傥一眼,又扫了一眼孙渡。而后他才施舍自己的目光给身后的情人们,吩咐她们随他入场。 威廉亲王和艾伯特公爵握握手,也快步上前离去。 这算是迎接了午宴的最后一批客人了,艾伯特公爵一家也有了短暂的休息时间去整理自己的仪表,再出现在宴厅招待贵客们。 连娜塔丽这样的贵妇人,都忍不住露出了一个放松的表情,一直高高挺起到紧绷程度的脖颈都放松了下来。 没和艾伯特与娜塔丽有任何交流,谢傥沉默着一个人走向了一边的楼梯,去往他的换洗间。 他走得不急不缓,和平常没什么区别。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孙渡却是知道不对,他知道谢傥的情绪有些不对。 孙渡和娜塔丽对视一眼,在娜塔丽点头之后,微微一笑过后也跟了上去。 * “怎么了?”孙渡一进换洗室便顺手锁上了门。 他看着坐在椅子上面的谢傥,眼里有些担忧,“是最近太累了吗?” 爱德华的失礼不致于让谢傥如此不好受,虽说他的不悦的情绪也是淡淡的。 但是对于他这样一个冷漠的人而言,已经无异于是惊涛骇浪。 谢傥坐在椅子上面没说话,他看着他面前的镜子里面自己的倒影,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到底怎么了?”孙渡站在他的椅子的身侧,伸手环抱住谢傥,让他的头靠在自己怀里,“不舒服?” 孙渡声音温柔,他轻缓地拍着谢傥的后背。没得到谢傥的回应,他也不急,依旧是轻轻缓缓地抚拍着谢傥。 他对于怎么缓解别人的情绪总是无师自通。虽然不理解别人这些情绪产生的原因,可是他就是本能地知道该怎么帮助别人排遣。 这样的天赋,也帮了他很多忙。 而谢傥也不反感孙渡的动作,他面无表情地任孙渡体贴他。 几分钟过后,他依旧是面无表情,可是他自己清楚,他心里少有的烦躁已经消退。 “爱德华王子今年多大?”孙渡看谢傥心情好些了,才轻声问,“他看着怪年轻的。” 他也不问什么太隐私的内容,英国皇室成员的年龄本身也不是什么秘密。 “比你年长四岁。”谢傥说。 他的眉毛舒展开。他依旧是带着恒久的冷漠,现下这冷漠却是平易近人了许多,有了几分他平时平和的味道。 “我看你就是最近太累了。”孙渡也不说什么其他的,他和谢傥彼此都清楚对方多多少少知道自己的过往。 但是有些事没必要摊开说,谁都有不想提及的过去。 不刺探,就是最好的尊重。 “这回忙完了,可要好好陪陪我。”他撒娇似地嗔念,又用手拍了拍谢傥的肩膀。 谢傥轻轻嗯了一声,伸手握住孙渡柔若无骨的素手。 他手上的一片肌肤,年轻,细腻有温润如玉。 谢傥透过他面前的雕花玻璃,看着怀抱着他笑得艳丽的孙渡。 也难怪c城那么多人追他捧他。 他确实值得。 ※※※※※※※※※※※※※※※※※※※※ 为什么,我被锁的五章还是开不了……我哭 午宴(三) 三十七. 都说英国是腐国以外,还是黑暗料理大国。仰望星空派和水煮香蕉,都是极具特色的菜点。 但是也只是针对大多数人。 老祖宗的话说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孙渡来英国,在布特庄园住下后,反正吃食方面,他没什么不满的。 他感觉布特家族里面的菜系,应该是法国菜与英国菜的融合。不过据说布特家族的先人是有法兰西血统,在吃食上面的程序,布特家族至今是讲究的法国十三道菜系。 但是无论如何,味道摆盘都是上等。 不过他是到底是十几年的c城人,骨子里面还是喜欢花椒辣椒的。这些异国菜品吃着新鲜美味,但是总归还是不那么诱惑人,让人吃了上顿想吃下顿。 孙渡看着面前的开胃菜式的法式煎鹅肝,没有什么想吃的欲望,只不过是按部就班地切好往嘴里送。 这法式煎鹅肝的摆盘确实是好看,鹅肝呈小小的菱形,位于白盘中央,带着肉类特有仿佛煎烤过后的肉焦色,搭配深绿色的西南花。而镶金边的大白盘的空面又有淡黄的沙司,看起来素雅又有食欲。 他就坐在谢傥的右手边,安安静静地按程序规矩地吃自己的菜。 这长桌上面打什么机锋,含沙射影什么,都与他无关。他不关心也不在意,更加不想参与。 孙渡张嘴,漫不经心地吞下一口切下来小小的鹅肝。 而他旁边的谢傥,也是和他一样安安静静地进餐。他则是因为从小就有食不言的习惯,加上他常年冷漠寡语,也没有谁吃力不讨好地,往他嘴里递话。 一时间,这热闹非凡的长桌上面,孙渡和谢傥倒是成了游离于外的部分。 不过还没有游离多久,爱德华就把他们两个都拉了回来。 “斯坦恩,你还没有介绍你的新伴。”爱德华笑眯眯地看着,隔着他三个人的谢傥。 许是家庭宴的缘故,他也一脸放松随性。 他还朝孙渡笑了笑,“这是你的中国小男友?” 他这话,说得全然不见刚刚在入口处他那副有些神经症的模样。 孙渡停下手中的刀叉,坦然接受来自长桌上面四面八方的目光。 他露出艳丽的笑,只是但笑不语,一句话也不为自己说。 反正今天这场宴会,别指望他会开口说话。 第一他知道自己没这个资格,第二他也不想多费口舌。 谢傥不急不缓地拿餐巾擦了擦嘴,他环视长桌上面的人一眼,表情冷漠,淡淡开口,“他是孙,我的情人。” 孙渡加大微笑,毫不吝啬地向看向他的人释放自己的友善。 谢傥左手边的娜塔丽微笑着点头示意宾客,她的笑容矜持而高傲,却是坐实了孙渡的身份,这确实是谢傥的情人。 说来也有趣,英国贵族家族里头,亦是只承认妻子的女主人地位的。但是多多少少都还是把情人纳入了家族的保护范围,尤其是没有妻子的贵族的情人,从某些方面讲,还是很有身份的。 长桌上的宾客也都识趣地微笑点头,似乎乐得其见这第一位谢傥公开的情人。 而爱德华身边的玛丽与安娜却对视一眼,两个人又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 孙渡也不过是一个小插曲,下一秒,长桌便是切换了话题。 孙渡也不在意,他是完全无所谓的。 都说中国的酒桌文化浓厚,其实到哪都一样。娜塔丽生日的午宴上面的宾客,都是一条线上的蚂蚱,而彼此间或多或少亦有血缘关系。 只不过一餐饭,贝德福德家族,斯宾塞家族和布特家族,这三个老牌贵族家族,就又心照不宣地达成了关于最近金融行业的协议。 而夏家作为刚入英国贵族圈的新贵家族,则是巴上了爱德华王子与威廉亲王,娜塔丽的哥哥便是与威廉亲王相谈甚欢。 不过这些又和孙渡有什么关系呢。 孙渡边吃边想到等会的下午茶,真要让他去和女眷吃下午茶? 这简直比让谢傥和他玩dirty talk还要麻烦。 他要像一个芭比娃娃一样,安静微笑,默不作声。可能还不一定是芭比娃娃,充丨气丨娃丨娃,破布娃娃也不一定。 虽说他确实是营业多年,这种事情对他而言没什么难度。 可是要他一个大男人,还是个纯纯的小0。面对一圈女眷,他简直想想头大。他又不是贾宝玉。 让他面对一屋子猛男,他兴许还乐意些。 孙渡拿在餐布下面的脚,轻轻踢了踢谢傥,又拿膝盖蹭了蹭他的大腿。 谢傥不明所以地看他一眼,神情分明是冷淡。 可是孙渡就是看出几分疑惑,似乎是在问怎么了? 孙渡扯扯他袖口叫他俯**来。 情人撒撒娇,窃窃私语总是不过分的吧?都说是情人了,也不需要端着什么妻子的架子。温骚小意,只要把握得当度,那都是极好。 谢傥微微倾耳,任由孙渡在他耳边耳语。 他能感受到,孙渡温热的呼吸喷在他的耳廓上。 “我等会—想—吃—辣—” 也就是他不想吃下午茶,想出去放风吃辣的东西的意思。 孙渡轻轻地说,他看着谢傥的狐狸眼里面,全是期待和渴望。 谢傥坐正起来,沉吟一会,他看了看孙渡最近因为睡眠不好,而有点泛红的眼角。 别人都当孙渡眼角红泽是欲丨求丨不满,只有他知道其实只是因为孙渡休息得不好罢了。 想来也是,这几日孙渡学白天习些场面礼仪场面话,跟着了解英国错综复杂的权贵圈,还要健身保持身材。 晚上又缠着他胡闹,胡闹完了抱着他睡觉,若是能像在c城一样睡到九十点钟还好,偏生六七点中他又会因为麦莎安排的课表,不得不起床。 谢傥思索片刻,下午茶本身也只是娜塔丽与女眷沟通感情罢了,于孙渡无意,他下午的事情可以推迟到明天,倒也无所谓。 思及此,谢傥微微颔首,表示同意。 随后,他便感觉到他的大腿再被孙渡的膝盖仿佛磨蹭。 像是午后乞食的猫儿,竖着根尾巴,围着人绕来绕去,喵喵叫唤。 谢傥无奈地扫了孙渡一眼,看他笑得更动人艳丽了,笑意都真切了两分,谢傥也轻轻哼了一声,算作笑了。 爱德华看着孙渡和谢傥,绿蓝的眼睛晦暗不明。 艺术馆与吃辣(一) 三十八. 午宴过后,一长桌的宾客便是分成了两拨人。 一拨是女眷和小孩,准备陪同娜塔丽在庄园游玩后享用下午茶;一拨是男子,基本上都是就此暂别,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本来说好,孙渡是要跟娜塔丽走的,归属于女眷那一方。虽说性别上是尴尬,可是身份上却是错不了。 但是娜塔丽刚由着麦莎扶起身,想要开口时,谢傥先说话了,“孙与我有事。” 他看着娜塔丽,神色自若。 一旁的孙渡笑着不说话, 心里却是松了一口气,心道还好不用遭这罪了。 娜塔丽略有些讶异地和谢傥对视一眼,又扫了眼孙渡。 这些天来,她也是看出来了,这孙渡看着安分,其实是个有想法的主,手段估计也是不错,很得谢傥的心,让谢傥经常由着他纵着他。 其他一众女眷还笑语焉焉地看着这边,爱德华王子也若有若无地瞥过来几眼。 娜塔丽当然不会拆谢傥的台,只笑着打趣,“年轻人就是要有自己的时间,你们自己有事就不用惦记我来。这些天孙与我相处得很好,他是一个好孩子。” 说完,她又赞许地向孙渡点点头。 谢傥得了回复,眼神示意了孙渡一下,没说什么,迈开腿走去更衣室,准备换身衣服。 孙渡朝娜塔丽羞涩一笑,又向她身后的女眷笑笑,便也跟了上去。 * “你要陪我去吃辣?”孙渡趴在谢傥的肩头,双手抱着谢傥的右胳膊,像是撒娇又像是依赖于他,“不忙了?” 谢傥点点头,“近来无事。” 他看着肩膀上面枕着的一颗毛茸茸的黑色脑袋,孙渡留着略长的头发。这次发型师给他扎成高马尾,一根根头发梳理得井井有条,分毫不乱,却也崩得紧,一看就是把头皮扯得生痛。 他当时看着就不是很喜欢,但是他也没有冒然插手别人专业性设计的习惯,那太无礼了。 “散了吧,”谢傥忽然说,“头发不痛?” 当然痛! 孙渡当然晓得谢傥的意思,他抬起头,松开环着谢傥胳膊的双手,去扯头上的皮筋。 “也不知道用的是什么——捆得这么紧,你不说我还都忘了,难受死了!”他抱怨道。 可是无论他怎么用力,他都拽不动头上的发绳,反而扯到自己的头皮,痛得皱眉。 “是莫格家族设计的,”谢傥无奈地伸手把孙渡的头抚下来,“这是蛇皮绳,不能如此硬来。” 莫格家族是世代奢侈品设计家族,最近几年出了这几款蛇皮头绳,娜塔丽许是看着不错,便买了些回来。 谢傥握着孙渡的马尾,一束黑色顺滑的头发流淌在他的手心。 孙渡的头发很滑,在他掌心里面,像是一捧要从指缝渗下去的水。 他轻巧用力,左右扭动,把蛇皮绳与孙渡的发根松开。 然后扶着孙渡发绳上面的头发,微微用力,便让蛇皮绳从孙渡的马尾上边滑了下来。 司机是布特家族培养出了的土生土长的英国人,听不懂后座的布特大少爷和他情人的私语。 他无意识地瞥了一眼后视镜,却是瞧见孙渡附身快趴在谢傥的腿上了,而谢傥不但没有不喜,反而是弯腰耐心地给孙渡扯出发绳。 司机看得心里一惊,赶忙收回眼光,目不斜视地开车。心里却想,看来斯坦恩少爷这位情人很hot。 终于把发绳搞下来连,孙渡只觉得自己的头皮一松,连脑子都觉得放松连许多。 可见这发型师当真是捆他的头发捆得煞费苦心。 孙渡揉揉自己的后脑勺,把一团束得挤在一起成型的头发散开,又拿手指在头发间来回穿梭理顺。 “哎呀,真的好疼。”孙渡一边理头发,一边对谢傥说。 他撅了撅嘴,连抱怨都显得可爱起来。 午后一两点的阳光透过打开的车窗透进来,斑斑驳驳印在他的半张脸上,把他照得像是一个白瓷人。 谢傥不言,由着孙渡理好头发又趴过来,抱住他的右手。 孙渡散开的头发有点翘起来了,蹭在他脖颈处有点微微的痒意。但是谢傥还是没推开他,他目光清冷,没什么表情地由着他抱着,看不出喜怒。 但是孙渡知道,谢傥现在心情不错,是很放松的状态。 从他微微舒展的眉宇就可以看出,虽说微乎其微。 “我们现在去哪里?”孙渡问。 他的一双嫩手趁机作妖,一点也不老实地摸向谢傥规规矩矩放在大腿上面的手。 谢傥任孙渡把玩自己的手掌,因为血统他并不是纯种白种人,皮肤偏黄,加上他以前喜欢户外极限运动,风吹雨晒有点小麦色。 而反观孙渡,常年居于室内,健身游泳管都要选择室内,还时不时擦抹身体乳,做皮肤保养,确实是一身细皮嫩肉。 每次在床上,他摸着这身皮肤,就像是摸着绸面一样,瞧着孙渡一身白皮镀上红粉,一双狐狸眼泫然欲泣地看着他,他忽然就尝到了情丨欲的滋味。 谢傥少见地思绪发散起来,只是他依旧面无表情,待孙渡又晃晃他的胳膊,他才回过神来,“英国国家美术馆。” “怎么突然去哪?”孙渡眼神一亮,他抿抿嘴,“我还以为你是带我去谈事。” 毕竟他也知道,谢傥说的不忙也只是比前几日好上那么一点,偶有更多时间好好进餐罢了。 “第一次带你来,”谢傥说,“应该看看。” 孙渡乐得笑意藏都藏不住,“那之后呢?——之后什么安排能告诉我吗?” “看了去吃辣。”谢傥说。 他嘴角似乎有一点上扬,孙渡真情实感的笑起来的时候,太有感染力了,好比一个得到心爱东西咧嘴眯眼笑的稚童。他看着也不自觉心情好了几分。 “后天听《路易十四》。”谢傥补充道。 孙渡乐得找不到北,捧着谢傥的脸狠狠亲他一口,如果他是涂了口红的女孩子,谢傥脸上保管印出一个完美的唇印。 “谢傥,你可真好。”孙渡腻声说,似胶似蜜,听得人心痒。 谢傥不置可否,只把头扭向看窗外,随孙渡在他身上蹭蹭摸摸。 艺术馆与吃辣(二) 三十九. 英国国家艺术馆位于伦敦特拉法加广场,属于典型的哥特风格。 主楼圆顶八柱,两边对称延伸,前边也是修建了一个圆形喷泉,不过规模要大得多,与布特庄园有几分相似。 孙渡和谢傥到广场的时候,午后阳光正好。 娜塔丽的生日是9月3日,此时正好是英国的旅游淡季,特拉法广场上面只有三三两两的人在拍照留念。 “你……”谢傥看着门口的合影的旅客,有几分迟疑,“需要拍照吗?” 这其实是他第一次不经过特殊通道参观国家艺廊,他也搞不清楚为什么有人会喜欢在馆外拍照。 只是瞧着或许孙渡会想拍拍? “好啊。”孙渡也不忸怩,他来英国旅游过,但是是陪别人吃喝玩乐居多,博物馆艺术馆这种地方,他也只有想想的份。 孙渡搂着谢傥的一只胳膊,广场上面的风有一点大,把他的头发吹得有点凌乱。 九月的伦敦差不多在十几度左右,谢傥换了休闲的高领薄黑毛衣,穿着平时健身的裤子和跑步鞋。孙渡穿的有点v领的浅灰色毛衣,深蓝色牛仔裤,随便踩了双运动鞋。 两个人看起来像是情侣装,又不像是情侣装,冥冥中似有联系,让人觉得捉摸不透。 本来谢傥是想帮孙渡拍照的,孙渡却一直搂着他的胳膊,让一边路过的一位女士帮忙。 他和谢傥站在艺术馆的喷泉前面。 孙渡比谢傥矮了一个半头多,依偎着谢傥身边看着娇小很多。他们两个一深一浅,一个面无表情一个巧笑倩兮,背景天空碧蓝一片,欧式的艺术馆和喷泉都被框了进去。 远处还有几只扑棱翅膀的白鸽。 照片倒是看着和谐。 孙渡笑着用英语朝帮忙拍照的女士道谢,他接过手机,一张一张照片地翻,看哪张构图、色彩、光影、他和谢傥的表情都是最好。 谢傥看着一边低头划着手机选照片的孙渡,从他的角度来看,能瞧见孙渡黑色随发下面细腻白皙的脖颈。阳光照着,还能瞧见皮肤上浅浅的小绒毛。 说来也是稀奇,这是他第一次照这样不正式的照片。还是和自己的情人。 除了每年的家族合影,他鲜少拍照。就算是拍照,也是出于某些商业政治目的,穿着不用说,肯定是西装革履,颇为正式的。 孙渡不是肯,他不是床伴,他是他谢傥的第一个情人。在他谢傥肯首孙渡以情人的身份进入他的世界时,谢傥的世界便对他打开了情人的权限。 得益于孙渡的进退得当,业务能力强大,谢傥总是或多或少地纵着他。 所幸,孙渡总归是知道度的。让谢傥也乐意纵着他。 “我刚刚在车上看了一下,”孙渡选好照片,心满意足地收好手机,“今天刚好有特展,是《镜像之美》。” 他上前自然地搂过谢傥,两个人朝着博物馆大门走。 “不过票好像需要预约,”孙渡望着谢傥,他心里也知道问题肯定不大,谢傥地身份还是在这里摆着的。 果然,谢傥只淡淡回答,“桑尼去了。” 也就是他们的司机已经去艺术馆落实这件事情了。 孙渡笑得艳丽,只是比较平时,要真切几分。 他上一次欣赏画展,还是高中时代了,和他的初恋。 看的是什么他都快忘记了。 时隔几年,他再次走进画展,他身边的人已经换过几波了,他心里的雀跃却依旧不减。 这么多年,很多东西和他擦肩而过了,他最能抓住的,终究还是男人。也不知道这是好是坏。 孙渡看着身边的谢傥忽然有几分感慨,他现在依旧是很满意谢傥,而且暂时估计不了自己丧失兴趣的时间。 可能是半年,可能是一年,也可能是二三四五六年,未来的东西不好说。 但是现在,此刻,和谢傥做情人,是比较以往,他最满意的时光。 “这个展的主画是《阿尼菲尼的肖像》,”孙渡在艺术馆门口便不再粘着谢傥,他走在谢傥的身边,靠得近,又不致于太紧密相连,“我还是以前高中读书的时候,上美术课看过。” “谢傥,你看过没?”孙渡望着谢傥,眼里是纯粹的好奇。 谢傥想了想回答说,“小时候,我的艺术老师,很推崇前拉斐尔派。” “色彩很清新,以很多女性为主角的那种画派?”孙渡挑眉,“我以前也很喜欢。” 谢傥点点头,不再说话。 他确实是会欣赏不同的画派作品,也系统地学习过美术史,可是要他说喜欢哪种画派,对哪幅画情有独钟,他确实是没有。 边说边走,两个人就已经步入了艺术馆。 谢傥冷淡地冲门口的桑尼和这次艺术馆特展的负责人点点头。负责人是一位中年棕色头发的女性。 她也识趣,知道艾伯特公爵的继承人天生冷漠不好打交道。这次也只是携情人来私游,她也就礼貌地笑笑以示尊重,不再多做打扰。 英国国家艺术馆里面只能用恢弘来形容,内部装修与基督教教堂相似,只是没有这么多有寓意的壁画,以及繁琐的装饰。 多的是更符合现代审美的简单颜色搭配,诸如朱墙墨绿柱,蓝墙素白花纹。馆内墙面成曲面拱形,头顶上的半圆顶多是开着玻璃天窗,阳光洒下来正好。 国家艺术馆通常来说是不会收费的,只是这几天恰好是《镜像之美》的特展,收费不高不低。慕名而来的人也多,不过接近尾声,馆里面也只有三三两两的人,有的是带孩子家人看个热闹,有的风尘仆仆背着单反拿着笔记本和笔。 而孙渡明显两者都不属于,他即是来看个热闹,也是想来欣赏看看些门道来。 谢傥则全然是为了放松。 得益于他过目不忘的能力,很多他小时候就看过的画作,现在他都能记起。 连米莱斯的《奥菲丽娅》中环绕柳树枝条的荨麻,他都能清晰地回想出笔触来。 孙渡和谢傥都没有赏画的时候私语交流的习惯。听音乐剧也好,看画作也好,孙渡和谢傥在欣赏上的沉默确实是出乎意料的合拍。 孙渡在每幅画面前都有停留,谢傥发现,他看画的方式和别人不太一样。 大部分人,包括谢傥自己看画,都喜欢由画面的明处看到暗处,再到细节。而孙渡是反过来的,谢傥发现他喜欢先凝视细节,再看画面主体,最后看整张画。 看画的孙渡神情尤为专注,浑然忘我一样,他看着画,狐狸眼里全是濡濡的欣赏和一种耀眼的光亮。和他欣赏雕塑,欣赏音乐剧一样。 谢傥的视线总是忍不住轻轻放在孙渡身上。 他看见孙渡长长扑闪的眼睫毛,他深棕色的眼瞳因为光线照射,仿佛是有金光在流淌。 谢傥喜欢这样纯然欣赏着美的东西的孙渡,他从一开始就知道。 孙渡对他的视线毫无察觉,或许是有感觉,也懒得在意。 他和谢傥走在艺术馆里面一条有点狭窄的走廊,走廊铺着暗红色的地毯,屋顶没有天窗,墙壁上面也没有挂画,有点暗,就是用连接其他建筑体的通道。 孙渡瞧着周围没人,又肆无忌惮起来。 他又搂上了谢傥的手臂,自己靠在谢傥紧实的大臂上,瞧着周围也没什么画,有了几分闲聊的意思,“我方才看威廉——是威廉吗?他的《无所事事也好》,感觉那个红头发女郎怪生硬的,她脸上的表情和肢体动作瞧着不太协调。” 孙渡的压低了他的声音,听着没平时那样锐利,带点蜀地的口音,听着竟然软糯起来。 他是知道谢傥懂这些的,来英国的前几周,他在谢傥的书房里找书看,就发现谢傥有很多绘画的藏书。 只不过都是英语,对他而言晦涩难懂,他也就是翻了翻。 谢傥沉吟片刻,“这幅画原本是为他情人画的。结婚后,他把情人的脸改为妻子。” 孙渡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画家挺好玩的啊,把情人妻子混着来。” 他话锋一转,“如果是你,你会不会改?” 孙渡看着谢傥,眼里的戏谑难掩。 谢傥冷冷淡淡看他一眼,“不会。” “我会找画师重新画一副。”谢傥说。 孙渡丝毫不对这个答案感到意外,“确实像你说的话。” 他朝谢傥眨眨眼睛。 “一副挂在客厅,一副放在我的私人空间里面,”谢傥继续说,“但是我的妻子有权知道。” 一般人听到这个说辞怕是会觉得匪夷所思,怎么会有人把情人当作光明正大的一件事情? 但是对于孙渡而言,他接受良好。 只要你情我愿,哪有什么非黑即白。男方女方都可以如此。 只是孙渡听见谢傥的补充也不再开腔,但笑不语。 这妻子上面的问题,还轮不到他来多嘴。 两人相携走出长廊时,孙渡随意往右边的墙上一瞟,忽然就愣住了。像是一股力,拽住了他的脚步,让他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谢傥随着孙渡的视线去看,也看见了那幅画。 这是福特的一幅半成品的画作,名为《先生,接一下你的儿子》。 艺术馆与吃辣(三) 四十. 这幅画中是一个抱着婴儿的女性为主体画的,女性的背面有一扇圆形的镜子,曲折地发射着前面想接过孩子的父亲的模样。 以往来说,接生出来,喜得贵子,不论在哪个文化背景里面,都是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然而这幅画里面的女性脸上透露着不正常的惨白,脸颊上还有两坨病态的醉红,一口细白牙微露出来,神情茫然又充满痛苦。 而镜子里面孩子父亲,看见孩子被抱出来,脸上却全是惊慌失措,全然不见一丝喜悦。 再加上,这幅画是半成品,大面积的留白,显得这幅画更加诡异起来。 “这是他的第二任妻子和孩子。他们当时遭遇了很多不幸。”谢傥看着难得表情一片空白的孙渡说。 谢傥的声音淡淡的,他颇为客观地科普,“1857年,他的孩子不幸夭折,就没有再完成这幅画。” 孙渡也收回了神,只是有点心不在焉。 他轻轻说,“夭折也不是坏事。” 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 “说不定活着更加糟糕。”孙渡说,眼里没什么太大情绪。 他少见的没有笑起来,脸上的阴霾根本挡不住。 这幅画太痛苦了,他看着就难受。感觉自己的心脏,被撕成一条一条肉丝的难受。 “那死亡又怎么样?”谢傥没有反驳孙渡的话,他当然看出来了孙渡不同寻常的难受,但是他也没安慰,“死亡呢?” 谢傥不动声色地牵起孙渡的手,向画展的另外一边继续走。 孙渡的情绪很快又翻滚着埋下了去,他的脸上重新扬起艳丽的笑来,只不过较之先前,要微弱一些。 他顺着谢傥的力道,也不作妖,由谢傥把自己从这幅画面前拉走。 “很美的吧。”孙渡沉吟片刻,“《奥菲丽亚》就很美。” 他望着面无表情的谢傥,不知道他为什么扯上了这个问题。 “怎么了?”孙渡疑惑道,“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谢傥没说什么,他回头深深地望了孙渡一眼。 “很美。”谢傥点点头,似是赞同孙渡的这个观念。 接着他又问,“那《麦田乌鸦》呢?” 《麦田乌鸦》就是那幅——因为极强大的情绪感染力——而流传甚广的梵高的大作。 孙渡看着认真地望着他的谢傥,他也没有想敷衍了事,随便说说,他想了想,斟酌道:“也是美的吧。压抑,绝望和痛苦未尝不属于美。只不过是现在大多数人都喜欢圆满的美,完美的美,符合心意、皆大欢喜的美罢了。反而是忽略了残损,扭曲,破败的美。” “就像是一本书里面,大家都希望好人得到好报,恶人得到恶报,主角都和和美美。而那些本来是自然而然的悲剧的书,也许最后是有情人不得眷属,恶人笑到最后,却因为不被人欣赏,硬生生地被改成了迎合大众的结局。” “这未尝不是一种对美的破坏。” 孙渡顿了顿,他和谢傥都停下了脚步,两个站在画展的一个小角落,用汉语窃窃私语般地交流,倒是没有招来什么人看他们。 周围的人,都匆匆忙忙忙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面。 谢傥安安静静地注视着他,似乎是在很认真用心地倾听他的想法。 他连眉头都微微皱了起来,和他平时办公事时严肃正经的模样没有区别。 也许是和谢傥相处多了,孙渡也变得喜欢和谢傥交流这些东西。他上个月住谢傥的私宅时,每当用过餐,彼此都有空闲,他们就经常聊这些。 有时候是书里面的一句话,有时候是一幅画,有时候是一个作家一个画家。他们两个一起在私宅的水塘边散步消食,边谈天说地。 本来孙渡不是一个喜欢和别人表达出来内心想法的人,他看着孟浪,其实端地藏地比谁都厉害。 但是谢傥太耐心了,也很认真,叫他孙渡也不自觉认真起来。 这一来二往,两个人也形成了特别的沟通交流的方式。 孙渡看着谢傥静静盯着他,就知道谢傥还在等他说完。 “我以前初中看《神雕侠侣》也是这样,不知道你看过没有,”孙渡轻轻回握了一下谢傥的手。 孙渡看出谢傥略有点茫然的表情,心下有点想笑,这种杂书确实是不像谢傥看的。他在谢傥的私宅书房里观察了,谢傥看的最多的,还是哲学艺术和长篇严肃小说一类。 他也确实想象不出来,谢傥一本正经地拿着什么中国的《陆小凤传奇》、《楚留香传奇》,国外的《花花公子》这类杂书,还在旁边批注——究竟是什么样子。 孙渡忍住笑意,只解释道:“一本武侠爱情小说,两个主角历经艰辛,最后还是在一起的故事。它原本是叫《天残地缺》的,我还是更喜欢它原本杨过与小龙女无缘人间的结局。” 谢傥点点头,表示了然。他心下却是记住了书的名字,准备闲时去翻翻看。 他由着孙渡紧紧握着自己的手,也不挣脱。 他站的位置上正好有一束阳光照在他的脸上,把他深蓝近黑的眼眸照得明亮些了,连瞳孔的蓝都有了波光粼粼的味道。 “所以,死亡也是这样。自然死亡,是完美的美,意外死亡,是残损的美。有人因为爱情寻死觅活,有人因为过去郁郁寡欢,有人因为悲痛夜不能寐,有人因为病痛头痛欲裂。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不论是什么理由,不论是发生了什么,死,这个东西,所有人命定的结局,在最后给所有人最平等的待遇。没人能否认它的美。” “它本身因为未知的恐惧,常被人定义为不完美。可是从始至终,它和生一样,都应该是美的,不过是类型不同罢了。” 孙渡说完,他的狐狸眼里面流转着光华。 他看向谢傥,表情带有征询的味道,似乎是在等谢傥的意见。 谢傥低下头思索一会,忽然却低低笑了。 他笑得极为浅淡,不过是略略勾了一下唇角,笑音也不过是从鼻腔发出来的轻笑声。 “诡辩。”谢傥说。 他淡淡地看了孙渡一眼,好像直视着他孙渡那副漂亮娇艳的皮囊里,泥泞的灵魂。 “你真的这么想?”谢傥问孙渡,没什么表情。 孙渡一时哑口无言,他望着谢傥,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无处遁形。 孙渡心思百转,想到了推脱的话。 他自然是可以撒撒娇,卖卖疯,再说点模棱两可的话蒙混过关的。 而谢傥却忽然伸出另外一只手,捏了捏孙渡翘起来的嘴,把两瓣唇瓣捏成扁扁的鸭子嘴。 “不许说话。”谢傥说,他知道孙渡准备说些什么来搪塞他了。 果然,这让孙渡的嘴撅得更高了,一双狐狸眼水汪汪的,盯着他看像是想把他溺死一样。眼里全是无辜的色彩。 一看就是上了当的狐狸有了法子的样。 谢傥放下捏着孙渡一张含珠唇的手,牵着他继续往下面的画展走,也不打算说自己的想法。 关于死亡这个话题,是他看了再多哲学书,也没办法去解开的问题。他也不知道该怎么作答。 两人又回归前面安安静静看展,欣赏画作的状态。 午后阳光正好,两个人谁也不闹谁,形影不离又没有过分亲密,瞧着登对得很。 快看完画展的时候,已经接近下午17点30了,孙渡才笑着开口对谢傥说话,“我们可要去哪里吃辣?——英国不是很少吃辣吗?” 他甩了甩谢傥的手,撒娇一样地贴近他。 谢傥也不阻止,只沉稳说,“有川菜私馆,尼桑去了。” 闻言,孙渡才算是笑开了。本来他还担心被带去吃芥末,日本料理,他确实是欣赏不来。 艺术馆与吃辣(四) 四十一. 孙渡和谢傥看完展,已经差不多18点30了。 平时英国国家艺术馆在18点就闭馆了,不过今天恰好是星期五,闭馆时间就延迟到21点了。 只是现在艺术馆里也没几个人了,空荡荡的显得格外安静。 谢傥和孙渡出来的时候,尼桑在门口已经恭候多时。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汽车,直奔尼桑已经安排妥帖的川菜私馆。 在前座开车的尼桑悄悄通过后视镜,瞧着后面的斯坦恩少爷和他的情人。 果不出他所料,斯坦恩少爷的情人又粘上去了。他的小嘴正一张一合,说着尼桑听不得的中文。 不过尼桑也能猜出来大概,估计是和画展有关,不然少爷也不会频频点头,或者是对他说几句。 看斯坦恩少爷的情人笑得明媚,时不时亲亲抱抱,而少爷也没有面露不悦,两人应当是相处得甚好。 本来尼桑瞧着斯坦恩少爷和他的情人两手空空的出来,中途也没有听见斯坦恩少爷传唤他进去,安排他去商量购买或者是换购哪幅画的事情,他还以为少爷和他的情人相处得不够愉悦。 结果他细细一看两人的相处,心里也是清楚了,估计是少爷的这位情人没有提这回事。 孙渡哪知道这些事情,他也从来没什么伸手向自己的情人,讨要什么的习惯。更何况还是一幅在艺术馆收藏的画? 张口要这种东西,在孙渡看来,未免太不知道轻重了吧? 他算得上是最省心的那一类情人了,不要资源不要权,不会作天作地要这要那还要人陪,钱也只拿别人给来的卡,多一分他都不会开口去要。 第一是他不缺钱,他本来早年投资的几个公司,光利息分红就够他活一辈子了;第二是他要的是借力打力,他要借他位高权重情人的势,去塑造自己的地位。 孙渡懒懒地倚在谢傥的身上,两只嫩白的手正反握住谢傥宽大有些粗糙的手掌,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 他一双狐狸眼里的光华流转,在略有些昏暗的车厢里面,看着惊心动魄。 谢傥闭目养神,任他摸摸搞搞。 偶尔孙渡作怪,举起他的手来,亲亲他的手,他才睁开眼淡淡瞥他一眼,也看不出什么情绪。 谢傥给孙渡说的是川菜私馆,就真的是一家私馆。 这家店位置不偏僻,只是有点隐蔽。 整体看有点像个小别墅。私馆前边挖了条小溪流,种了些奇花异草,水里游着几只喂养的白白的小鸭子,时不时摇头晃脑,甩甩尾巴。水上架着一座精巧的桥梁,而私馆也是古色古香,传统木结构的屋顶下面,正是砌得整齐的青灰砖。 明明是川菜私馆,倒是有几分江南水乡的味道来。 谢傥一下车,这家私馆的老板,也就是主厨迎了出来。 老板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圆滚滚有些胖胖的,眼睛眯弯,像个弥勒佛。 谢傥下车后牵孙渡出来,老板瞧着孙渡脸上的笑殷勤不变,一看就是对这些司空见惯的。 “二位来鄙人的店铺光临,当真是让我店蓬荜生辉。”老板也知道谢傥精通中文,便直接说了汉语。 孙渡也从老板的语调里面听出了熟悉的腔调,他在异国他乡待了快一个多月了,说的大多都是英语和一些简单的中文,和谢傥呆在一块,他们俩说话也少。 这乍听乡音,竟然是让他觉得心里挺暖的。也难怪老话说的,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孙渡看了谢傥一眼,晃晃他的袖子,当作询问,待谢傥对他点了点头,他才对老板开口,“我是c城本地人啦,这次有幸和斯坦恩拜访贵店,让我很开心啦。” 孙渡说的直接是c城本地话。 老板一听眼睛忽然就亮了,眯缝的眼都睁大些许。他圆圆的脸上都容光焕发了几分,看得出来,遇见是老乡,他也很激动。 孙渡搂着谢傥,和老板随便聊了几句,便是被引进了给他们准备的雅间。 这私馆里面的装修倒是颇有现代风格,设计简约又含有传统的中国元素,架子上面又摆着几个中国古董瓶瓶罐罐,瞧着还挺像那么回事。 刚刚孙渡也是听老板骄傲地介绍了,这里里外外都是他的夫人亲自设计的。 他夫人出身江南,有文化有见识。虽然两人无子,可是从他的言语之间,不难看出,这位老板是深爱并且敬重自己的妻子的。 孙渡和谢傥相对而坐,桌子是一面不大不小的圆形玻璃桌,玻璃桌面下是一个很大的青花水缸,里面游着几条悠闲的红鱼,飘着几颗绿色的水草。 “谢傥,你是怎么找到这家的?”孙渡喝一口他手边的大麦茶问道,“我记得你不喜欢吃辣啊?” 谢傥没什么表情,也喝了一口一边的茶,“以前,娜塔丽喜欢吃,就拜托人介绍了这家。” 孙渡挑剔眉,这些天的相处,他可没看出来娜塔丽哪里会吃辣。 可是转念一想,谢傥的母亲…… 孙渡在心里有了个大概,对谢傥为什么熟悉这个私馆有了几分了然。 谢傥神情冷漠,看不出什么情绪。 孙渡也不再追问,只又举起杯托,抿了口大麦茶。 这些天,得益于麦莎的教导,他连喝大麦茶都反射性地端起茶托喝。 “你呢,”谢傥抬起头静静看着他,“怎么没学画画了?” 谢傥的神态平和,他的眼神冷漠得拒人千里之外,可又认真得让人感觉火热。他安静地看着孙渡时,总是让孙渡有一种,周围世界都静止下来的感觉。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就好像是这一刻,窗外飘在半空的树叶停了,水池滴下的水珠凝了,这个世界上面,只有谢傥在看着他,等待他说话。 世间所有的风动、雨落、电闪、雷鸣,所有的激烈也好,矛盾也罢的碰撞,都在谢傥那双深蓝近黑的眼睛里面流动。 孙渡低下头,掩住自己的情绪。 该怎么说? 孙渡直接拿起茶杯,闷了一口茶。 他的心里一片冰凉,充满寒冬的冷酷。 可是面上他抬起头看着谢傥时,狐狸眼里面只剩下泫然欲泣,隐隐有水光在他的眼眶里面打转。 以往他这样,他的情人都恨不得和他亲亲抱抱举高高,他再适度耍点小脾气,又是一夜良宵。 但是谢傥只是一如往常地注视着他,神情平和又冷漠,依旧在等他回答。 孙渡当然知道这样打发不了谢傥,这也是谢傥让他着迷的地方。和谢傥相处,他总是要分外提防,不让真实的自己从皮囊里面流出来。 不过,他永远喜欢新鲜,刺激与冒险。 而就在孙渡心里有了策略,微微张嘴想说话的时候,雅间的门却被敲开了。 一群服务员,稳稳地端着一碟碟白玉菜盘鱼贯而入。 正是上热菜了。 谢傥和孙渡彼此对视一眼,都默契地不开口说话,等着布好菜后再交流。 谢傥依旧是看着孙渡,不过眼没聚焦,眼神有些游离,好似透过孙渡在想着什么。 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会问出这个问题。 其实关于孙渡的这个问题,他也已经查出了一个大概,多少也能推测出前因后果。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就是想问。 他看见孙渡长长的睫毛轻轻扑闪,低头不言不语难受的模样,尽管知晓这是孙渡故作出来的姿态。他心里没由来地紧了一下,也觉得自己问出这种问题实在是太失礼了。 而孙渡盯着水缸里面慢悠悠的红尾金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金鱼的红尾巴像舒展开的红网布,一簇一松,它正在缓慢地游过玻璃桌上倒映着的孙渡的脸庞。 像一抹红色,撕裂了他的皮囊。 ※※※※※※※※※※※※※※※※※※※※ 明天我一定进入下个部分的剧情……我真的好拖拉 路易十四(一) 四十二. 一盘一盘熟悉的川菜摆在孙渡的面前,几乎每盘都可以看见上面红汪汪的油辣子,和深棕色有点泛焦的花椒。 孙渡看着面前的剁椒鱼头,眼睛都亮了几分。 鱼头上面铺着一层青椒粒和一层小米椒,又在开锅时浇水上了一勺滚烫的热油汤。 滋溜一声,油与辣椒碰撞,发出沸腾的声音。辣椒的色泽因为油汤的浸泡越发光亮,在光照下仿佛会发光,勾得人移不开眼睛。 就算是移开了眼睛,鼻子又被勾了过去,油辣的重味与鱼肉本身的清新味,也由着一道热油挥发,几乎可以说是扑面而来。 闻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孙渡恋恋不舍地又看了一眼剁椒鱼头,才抬起头看向谢傥。 不过现在不是吃东西的时候。 他余光扫到最后一个服务员规规矩矩出去关好门后,便想着开口给一套说辞来。 左右不过是说时运不济,阴差阳错,这种没什么意义的话。 而还没等他出声,谢傥却是先开口了。 “我很抱歉。”谢傥说。 他的表情依旧冷漠,眼神也冷淡而疏远,似乎与平时没有什么不同。 孙渡愣住了,他呆呆地回望着谢傥。 谢傥的眼里依旧是那片飘雪的雪地,里面冷得透骨。 可是他此时凝视着孙渡时,外人可能感觉不出来,孙渡却是确确实实看见了他暗含的歉意。 它真诚而诚恳。 孙渡一时间哑口无言。 他想,谢傥果然是天生克他的,总是能让他不知所措。 “说这些干嘛呢?”孙渡有点不自在地说,他低下头,有缕头发顺着他的动作滑了下来,“你又没有做错什么。” 不过是问他几句过往罢了。 他遇见过的,晓得一些他的过去的高干,哪个不是当作玩笑,在酒桌上面摆出来讲? 他早就习惯自己的过去成了别人酒后的疯言疯语,而自己还要笑得花枝乱颤。 孙渡习惯了别人的鄙夷、不屑、轻拿轻放,习惯了自己被当作玩笑,婊丨子、话题中心。所有这一切,他都当作过眼云烟,不曾在意。 只是第一次遇见谢傥这样给自己郑重其事地道歉的,他却懵了。 他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突**况。 “不,”谢傥摇摇头,认真又坦率地看着孙渡,否认了孙渡的话,“我应该尊重你。” 他又一次重复,“我很抱歉。” 谢傥端坐着,双手规矩地放在大腿上面,和他平时面对德高望重的宾客时一样正经。 孙渡张了张嘴,第一次说出了自己从来没有备案过的话,“这没什么,谢傥。” 孙渡睁开他总是半眯的狐狸眼,露出他动桃花眼眼型,他同样认真地看着谢傥,“我已经不在意他了,在一个走出去的人面前,只是好奇地询问他的过去,并不过分。” “……不说啦,快吃啦,”孙渡看出来谢傥似是还想说什么,他赶忙笑着打断,“菜都冷了。” 他说这话时,脸上又带上了熟悉的艳丽笑容。他眨眨眼睛看向谢傥,语音调调又是熟悉的似娇似嗔的味道。 还没等谢傥动餐,孙渡自己就已经张开筷子,夹了一筷顶着满满辣椒的鱼肉。 谢傥不再多说,沉默地拿起筷子夹菜。 饭桌上瞬间安静了下来,除了孙渡和谢傥的咀嚼声,偶尔筷子与白玉盘相碰的声音,以及餐桌下面红尾巴金鱼翻滚的水声,听不见别的声响了。 孙渡垂下眼帘,他眼角红得仿佛淬血。 谢傥看着低着头不做声用餐的孙渡,这样的他,让谢傥想起,以前他的母亲读的拗口的中国古诗时,总是会念到的杜鹃鸟。 杜鹃鸟啼血,是不是也和他一样艳? 谢傥难得有些走神。 忽然,他听见孙渡说—— “谢谢你,谢傥。”孙渡抬起头,他停下了筷子,直直看着谢傥的眼睛。 孙渡一双上调的桃花眼弯弯,却和平时娇艳笑时的狐狸眼不同,他这次笑得清清浅浅,脸上所有的锐利都柔和了下来。 孙渡笑看着谢傥那双没什么感情的眼,心里却是充满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宁静。 “和你相处,是有史以来,我最开心的时候。”孙渡说,他又加深了笑意,“你尊重我,让我觉得很开心。” 谢傥愣了一下,他抿了抿嘴,有些认真地说,“孙渡,你是我的情人,不是我的仆从,也不是不相干的其他人。” 他看着孙渡,神色平淡,“尊重你,也是尊重我自己。” 孙渡怔了一下,他很意外听到谢傥这样的回答。尊重这两个字,从他进入这个圈子以来,就已经虚无缥缈太久,如今被人郑重其事地提起,他反倒是有些意外了。 过了一会,谢傥又说,“和你相处,也很愉悦。”他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看得出来,他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孙渡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次他眉眼弯弯,媚气又爬上他的脸庞。 “那为我们的愉悦干杯。”孙渡举起茶杯。 谢傥露出一个极其寡淡的笑,或许不能算作笑,只是一个略有放松意味的表情。 他看着孙渡,竟也举起了茶杯。 “嘭”的一下,两人就在摆满餐盘的饭桌上碰了杯。 仿佛是完成了什么奇怪的仪式了,在孙渡和谢傥放下茶杯,继续开始用餐时,餐桌上的氛围忽而自然了很多。 鱼缸里面被凝固住的鱼,也又开始悠扬着游泳。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 两人用完餐过后已经是晚上7点过半了,孙渡还想散散步消一下食。而用餐的地方在伦敦,距离布特庄园和谢傥的私人府邸都还有一段距离。 于是两人合计了一下,便打算在伦敦街头走走,随后入住家不错的宾馆。 按孙渡的话说就是,应该找个地方,好好活动一下了。 谢傥安排尼桑去订酒店的时候,尼桑也是颇为上道,预定的酒店房间花样繁多。 不过这些孙渡不知道,他这个人有个大房间,有几个套丨子,有两瓶润丨滑丨油,就够他好好玩了。 当然前提还是房间隔音效果不错,并且有个他满意的男人。 谢傥和孙渡逛的是诺丁山,就是电影《诺丁山》里面,书店老板威尔与女明星安娜认识的地方。 诺丁山最有名的还是山脚下那条开满咖啡馆、书店和杂货铺的小街。 这条街充满了清闲,温柔的味道,是书本的油墨味,和危地马拉咖啡豆的苦涩味相织,也是带着老花镜的胖胖的书店店主的咳嗽声,和花店里面年轻的女店主大笑声相叠。 孙渡和谢傥来的时候,很多店铺都关门了。但是路边也出现了很多卖杂货的小摊。 道路上熙熙攘攘的,夜灯一个隔着一个,看着也是热闹。 孙渡的心情不知道为什么,都好了起来。 他挽着谢傥的手,步子都不由自主都轻快了起来。 谢傥一如既往地由着孙渡,他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依旧是冷冷淡淡的。在这样一个热闹温馨的街道里面,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不过还好,他身边的孙渡,始终笑吟吟地和他说话。 而他也总是耐心地低下头听孙渡耳语,这让他看起来没有那么冷漠与不耐。 他们这样一对,一高一矮搂搂抱抱的同性亚裔走在街上,也招得不少注目。不过这些注目也都是好奇,并没有什么恶意。 孙渡不在意,谢傥也从没把别人的目光放在眼里过。 孙渡本来是不喜欢买这些摆摊的东西的,国内的摆摊他清楚,大多都是义乌批发市场来的。而国外这些摊上的东西,其实仔细一看,还没有国内的做工精致。 也许是他才饱餐一顿,心情颇好,也许是饭后散步,脑子不太清晰,他买了个——说是手工编造的彩绳鱼挂件。 店主是一个牙口不太好的老婆婆,孙渡和她说了几次,都没办法正常沟通。 最后还是一旁的谢傥出声,才问清楚价格。 谢傥看着孙渡小心翼翼地把彩绳鱼挂件放进他自己的衣服的包里。 孙渡感觉到谢傥的视线,抬头朝他笑笑,“就算是给我妈带的吧——不过,估计她也看不上。” 说着,他牵着谢傥的手继续逛。 快把这条街逛完的时候,夜空已经是群星璀璨了,星星之间轨迹清晰又明亮,在夜幕上闪烁夺人。 也有不少游人发现了这片美丽,都和孙渡还有谢傥一样,驻足欣赏,亦或者是掏出手机来拍。 孙渡拉着谢傥的手,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不知道怎么,就想起了《诺丁山》里面的台词。 “她也许是我梦中的幻影,” “我无法忘记她的脸。” 他忽然心下一动,拽了拽谢傥。 在谢傥略有些疑惑地低下头,用那双安静的眼睛注视他时,孙渡胆大包天地踮起了脚,把自己一张含珠唇贴在了谢傥的薄唇上。 但是他也知道是在外边,谢傥不喜欢越矩。 他也只是贴了贴,拿舌尖舔过谢傥冰凉的唇瓣,便快速离开了。 快到让周围的人都还没发现。 “好甜。”孙渡笑眯眯地看着谢傥,他伸出自己的舌尖舔过自己的虎牙。像偷丨腥成功的猫。 谢傥没说什么,他依旧是那副让人读不出情绪的表情。 他静静地注视着孙,像刚刚注视星空一样。 ※※※※※※※※※※※※※※※※※※※※ 不行,我不能再用艺术馆与吃辣的标签了,我要进入下一个情节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今天更了好多,我要瞎了 路易十四(二) 四十三. 孙渡醒来的时候,谢傥已经离开多时了,他睡觉的半边床铺都已经凉得没有丝毫余温了。 孙渡也不在意,他今天早上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谢傥已经给半梦半醒的他嘱咐清楚了行程安排。今天他在酒店用了餐之后,就由尼桑直接把他送到谢傥的私宅,无需再去布特庄园了。行李也已经都送过去了。过几天,他们去看《路易十四》。 孙渡打了个哈欠,起身去厕所洗漱。昨天玩high了,现在他感觉自己浑身都要散架了。 这家酒店确实是厉害,什么东西都不缺,情趣玩具也确实够情趣。 他昨天看着好玩,洗了澡塞了个狐狸尾巴,在床上爬了爬,摇摇屁丨股想看看尾巴是不是也会摇。结果还没摇几下,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脚踝就被刚好洗完澡,披着浴巾出来的谢傥拉住,拖过去了。 后面休战了,他不依不饶,又捞过来几件奇怪剪裁的裤子穿来玩,在一面镜子墙前搔丨首丨弄丨姿,搞着好玩。 不巧,又被打完电话回来的谢傥看见,于是他又被抱起来,抵上了后面冰凉的镜面墙。 孙渡洗了一把脸,他习惯性地顺手去摸旁边的洗手台,才发现他护理皮肤的那一套保养品都被放了过来。 一个一个摆得整整齐齐的。 孙渡心情愉悦地敷好面膜,准备洗个澡后再用身体乳和臀膜。 当他把所有事情都做完后,孙渡一看时间,已经过了十一点了。 他这才施施然出门,准备直接去餐厅。谢傥说尼桑会在餐厅大门等他。 而就在他踏在铺着厚厚的地毯的走廊时,他遇见了一个意料以外的人。 爱德华王子。 他依旧是一脸厌倦,青蓝色的眼睛半睁半眯,眼下似乎还有淡淡的死灰色,他的面上毫无血色,腰背有些伛偻。他背后跟着自己的两个情人,正是玛丽与安娜,瞧着这架势,似乎是纵欲过度,才让他这样精神不济。 不过好在他穿着考究,衬得他病弱却也不是很萎靡。 孙渡瞥了爱德华王子一行人一眼,并不打算去打招呼。相信他去打招呼,也不过是自讨苦吃。 但是,不管他想不想,爱德华王子却不知怎么,忽然回头看见了他。 他瞧见孙渡,本来无精打采的眼神还忽然亮了一下。 “你是……”爱德华王子停顿了片刻,才不确定地念出有点拗口的汉语,“孙?” 孙渡露出艳丽的笑,点头却不多说话。 爱德华笑了笑也不说话。 前面就是电梯了,孙渡准备和这位爱德华王子错开走,他可没多少心思想在英国开辟自己的人脉。而且这爱德华王子,他估计和谢傥有点什么,他一点也不想参与,和了解。 很可惜,并不如孙渡的意。就在孙渡和爱德华一行人快到电梯口的时候,爱德华忽然笑着对孙渡说,“不知道能不能有幸邀请你与我共同去餐厅,享用午餐?” 其实不是午餐,是早餐。孙渡在心里说。 他扫了爱德华后面的姐妹花,她们两个脸色苍白,高个一点的甚至身体有一丝颤抖。 她们可不像是过了个愉快的夜晚。 来者不善啊,孙渡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但他面上却是睁大了狐狸眼,小嘴微张,显得受宠若惊,赶忙点头,“这是我的荣幸。” 爱德华笑得矜持得体,他回头看了看玛丽和安娜,对她们说了几句。玛丽和安娜点点头,乖巧地扭头往回走。 “她们就是太粘我了。”爱德华似有些无奈地对孙渡说。 孙渡笑笑不接话。 爱德华本来是笑吟吟的一张脸,他和孙渡一前一后进入电梯,待镀金的电梯门合上之后,他的脸色却是刷地一下冷了下来。 金色的电梯门清晰地倒映着爱德华阴沉的表情。 因为门上的花纹,从孙渡的角度来看,爱德华在电梯门上的影子,显得格外扭曲。 这变脸的速度,让孙渡叹为观止。 但是孙渡也只当没看见一样,依旧笑得艳丽。 阴沉的表情也只是一瞬,爱德华的脸上马上挂起了一种古怪的微笑,说笑也算不上。有点像面无表情的黑纽扣眼的娃娃,被缝上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微笑唇,有点皮笑肉不笑的意味。 “孙见过肯吗?”爱德华假笑地看着孙渡说,“好几年前我送给斯坦恩的情人了,这几年一直跟在他身边。” “彼时见到孙,我还真的分外惊讶,”爱德华看着不吭声的孙渡继续说,“你知道的——谢傥是一个很规矩的绅士,毫无疑问,他拥有了情人真的是让我非常意外。” “毕竟,在这之前,我们都以为,谢傥使用肯,直到与一位淑女共建家庭。” 爱德华似有感慨地说。 随后,他细细打量了孙渡一番,又说,“初见还不觉得,细看下来,孙和肯确实是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你们都一样纤细,看起来也格外美丽。” 爱德华调侃道,“你知道,人对于美丽的东西总是向往的。” 孙渡面上的笑容丝毫不减,他既不在意这位爱德华王子用美丽夸他,也不把那位身寄众望的肯放在心上。 他第一次向谢傥自荐床席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谢傥的所谓情人了,后面确定了情人关系,他旁敲侧击也大概了解这情人是什么地位。 说实话,他孙渡还没把这情人放在眼里过。 而这爱德华明显不怀好意,说这些似有暗示的话语,他也不准备有什么反应。 孙渡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 爱德华看孙渡久久不语,又笑着说,“不过是我说多了——你知道,作为斯坦恩的兄弟,我总是很关心他的私事”,说着他还朝孙渡眨眨眼,“我也比较八卦——当然这可不是一个绅士应该做的。” 孙渡笑呵呵地看着爱德华,还是不接话。 爱德华盯着孙渡看了许久,有些奇怪他为什么不出声。他并不认为谢傥会让一个不懂任何交际礼仪的人做他的情人。 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说话,气氛安静得有点尴尬。 孙渡和爱德华也对视许久,过了一会,在电梯的显示屏快显示到-1时,他仿佛才反应过来一样,疑惑地眨了眨自己的眼睛。 他有些茫然地看着爱德华,似乎才反应过来爱德华是在等自己说话。 他怔怔地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说,“不好意思,爱德华王子,我第一次来英国,英语不太流利。您刚才是和我说了什么吗?我没听清楚。” 说着,他摸摸头,露出一个腼腆的微笑。 爱德华一时间连嘴角的假笑都挂不住了,他睁开自己的眼睛,瞪着孙渡,他几次张张嘴,似乎是想说什么。 然而还没等他说话,叮咚一声,电梯到了。 孙渡连忙歉意地冲他笑笑,匆匆走出去,“实在是不好意思,爱德华王子,还有人在等我,就不浪费您宝贵的时间了。” 说罢,他就真地撇下爱德华王子,一个人快步去餐厅门口。 留下爱德华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亚洲人,霎时间竟有些失语。 他想过斯坦恩的情人的百般反应,却独独没想到他的情人,会来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我英语不精通。” 而快步走在前面的孙渡早就把爱德华丢在脑后了。 反正这种地方,也不在乎什么礼仪。他孙渡装傻充愣,也没人能指责他。 孙渡边走边想,他今天吃了饭,要好好收拾一下。 改了行程,过几天和谢傥去听《路易十四》要穿的正装,也得提前准备好。 他看见门口兢兢业业的桑尼,孙渡冲他笑了一下,用流利的英语说,“不好意思,耽误你的时间了,就等了吧?” 尼桑连忙摆手,伸手请孙渡进入餐厅。 ※※※※※※※※※※※※※※※※※※※※ 爱德华:我告诉你吼,斯坦恩有个情人是肯,我送哒!他用了好多年都不舍得扔呢嘻嘻。 爱德华:我们大家都以为斯坦恩会一直光照肯呢,你不被祝福期待惹 孙渡:sorry, i am not fluent in english. :) 爱德华:…… 路易十四(三) 四十四. 在谢傥的私宅可比在布特庄园舒服多了。 这里没有束手束脚的学习安排,没有娜塔丽,也没有麦莎。 不是说她们不好,只是孙渡装乖乖巧巧的小白兔装腻了。 比起每天早上起床就兢兢业业地梳洗打扮,穿得一丝不苟,连衬衫都要扣好最上面一颗,他更喜欢在哪里都能随性地躺上去,或裸着,或披一条浴衣。 娜塔丽的午宴过后,他陪着谢傥出席几次晚会就好,其余时间,他都可以一个人在谢傥的私人庄园里面浪。 孙渡每天晚上和谢傥腻歪得够了,早上往往是他还没醒,谢傥就起床,准备完成今天自己的行程安排了。 他只能迷迷糊糊地缠着谢傥亲亲。然后半睁半眯着眼睛,看着谢傥梳洗好后出去,自己沾上枕头,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他在谢傥的私宅里面就随便穿着毛衣秋裤乱晃,除了在餐厅用餐,他去的最多的就是谢傥的书房和健身房。 谢傥和管家吩咐过,私宅的所有权限都对孙渡开放。 对此,总是温和微笑的老管家,难得露出了有些惊讶的表情。 不过,说实话,谢傥英国的私宅的书房藏书不像他国内的,这些藏书基本上都是英语,法语,偶尔还有德语的。 孙渡其实看不太懂这些书。 但是好在画集很多,孙渡看不懂字,却喜欢趴在柔软的大沙发上面,一边吃水果一边看这些画。 沙发还是他前几天晚上完事以后,在谢傥怀里哼哼唧唧,说自己坐久了不舒服,想趴着看书。谢傥在被子里面任他到处乱钻乱蹭,闭着眼睛嗯了一声,第二天安排给他换上的。 好在书房够大,奶白色的真皮大沙发就在谢傥办公桌不远处,离书房的小阳台比较近。 午后能晒到些阳光,让人觉得温暖惬意,但也不至于太晒,叫人昏昏欲睡。 孙渡对此很满意。 他今天和往常一样,洗簌用好餐后,就泡在谢傥的书房了。 不过今天下午他不计划健身了,谢傥今天会提前回来,他们一起去看《路易十四》,也就是《太阳王》。为此,孙渡从起床开始,就心情飞扬。 孙渡看着谢傥那辆低调黑色的宾利驶入私宅大门,就撑起身子。 “回来啦——”孙渡一边往外跑一边说。 恰好他到二楼的雕花围栏时,谢傥踏进大门。 还没来得及和管家说几句,谢傥一抬头便看见了光着一双小白脚的孙渡——正半边身子倾出二楼的围栏,笑得开心地喊他。 谢傥又看了看孙渡踩在红木地板上的一双白脚,他皱了皱眉,命令道,“把鞋子穿上,用餐。” 孙渡也不怕他语气生硬说话,笑嘻嘻地回了句知道了,就咚咚咚跑回去穿拖鞋。 谢傥把手里的文件和外套交给管家,刚落坐在餐桌,孙渡就穿着拖鞋咚咚咚地跑下来了。 他倒是乖觉,直接坐在谢傥左手边的位置。 谢傥看着笑得艳丽,眼睛亮晶晶的孙渡,当然是清楚他想问什么。 谢傥淡淡看着孙渡,喝了一口仆从端上来的锡兰红茶,言简意赅地说,“20点,先用餐。” 孙渡心满意足地也喝了一口茶,不过他是花草茶。 这几天,他休息得好,吃得好。性丨生活得到很好的满足,平时看看书健一**,也没有什么糟心事来烦他,最多是陪谢傥出席什么晚会,当真是快乐似神仙。 他眼角的艳红色都已经淡了下去,变成略有点粉的樱色。 这让看起来不再那么欲孽深重,春情难挡,而是有了几分含苞待放的清纯勾人起来。 面上他们两个各吃各的,保持礼仪,不多做交流。 而桌布底下,孙渡的膝盖却是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谢傥。 谢傥也不阻止他,瞥了他一眼,又自若地切牛排。 孙渡察觉到谢傥的视线,对他娇艳一笑,眼尾的红更显。 他们两人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开始用餐。 管在一旁默不作声地候着,把一切尽收眼底。 * 孙渡和谢傥到英国女王陛下歌剧院的时候,正好是19点过半。 英国女王陛下歌剧院,长年是只上演《歌剧魅影》的。这次《路易十四》全球环演,在英国女王陛下歌剧院上映,出乎了很多人的意料。 孙渡一下车,便是看见了川流不息的车与人。 这是伦敦西区,音乐剧剧院的长居地。 国内音乐剧毕竟还是算小众,剧院在国内也经常是处于门可罗雀的状态,霎时在剧院门口见到那么多身着西装革履的男士,穿着礼服带着珠宝首饰的女士,孙渡还是有点傻眼。 有点像外国人第一次来中国,看见早上8点高峰期堵车的盛大场面。 简直叹为观止。 “我们应该坐哪里呢?”孙渡走在谢傥的身旁问。 女王陛下剧院属于典型的哥特式建筑,里面的结构与英国国家艺术馆相似,都是圆顶石壁,四层观众席错落相排。这里面可没有什么包厢的概念,只有大厅。 谢傥想了想回答,“royal circle,” 他又补充了一句,“第二层。” 孙渡了然地点点头,虽然不是stalls,也就是第一层。但是其实第二层靠前的位置其实视野很好,也不需要仰脖子看。 当然价格也贵。 至于在大厅和别人挤着看,孙渡完全不在意。他以前高中的时候为了去看《卡门》,还翻墙偷偷进去过。 他始终能记住当时他坐在高高的围墙上面,历经所能而瞧见的一点点舞台,听见的一点点声音。 那时他心潮澎湃,开心得忘记了自己急促的呼吸声,高强度运动后冒着热气的脸颊,和流汗不止的背。 不过很不幸,他很快就被保安发现了。 孙渡跟在谢傥身侧,他们踏进女王陛下歌剧院,便有侍者上前恭恭敬敬地给谢傥说着什么。 孙渡还有点奇怪,他和谢傥不就相当于和普通观众一样购票,老老实实在大厅听音乐剧吗? 他虽然知道谢傥在英国的贵族身份,但是也应该没有这么夸张吧?出来听个音乐剧,还有人鞍前马后? 他有些疑惑地望着谢傥,谢傥没解释,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对这些仿佛是习以为常。 谢傥只轻轻执起他的手,是要他跟上的意思。 侍者带着孙渡和谢傥走了一条没什么人的通道,长廊两边挂着历年以来女王陛下歌剧院上演的音乐剧,和一些名人大家赠送的油画。 结果还是到了royal circle,只不过是走了一条隐秘的通道而已。 侍者鞠了一躬,在谢傥的颔首后悄悄离开。 孙渡无奈,虽然不理解这种操作有什么意思,但是问题也不大,他摇摇谢傥牵着的手问,“我们坐哪?” “这层。”谢傥淡淡地说。 “???”孙渡歪歪头,他看着空旷得除了他和谢傥,一个人也没有的royal circle,和其他几层陆陆续续坐满人的情形,他才恍然大悟。 谢傥买了这一层楼的票。 “买了这么多票?”孙渡哭笑不得。 “你这几天一直在看关于路易十四的书。”谢傥边往前走边说,他依旧是面无表情,没什么情绪的样子。 这倒是叫孙渡有点哑口无言了,他倒是没想到谢傥会注意到他看什么书。 不过他也不是什么自作多情的性格。 孙渡随着谢傥身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说着,“那真是太谢谢你了。” 他说得黏糊糊的,笑得艳丽又开心。 ※※※※※※※※※※※※※※※※※※※※ 明天结束一个半月的英国之旅 路易十四(四) 四十五. 得益于谢傥购买下整层royal circle的票,孙渡的观影体验非常的好。 虽然说女王陛下剧院的座位真的很小很窄,但是因为狭小拥挤的个人空间,孙渡可以名正言顺地靠着谢傥看音乐剧。 谢傥因为早年喜欢极限运动,经常一个人去攀缘,他的臂膀很厚实,肌肉坚硬。孙渡每天晚上都喜欢枕在谢傥的臂膀上,再把自己塞谢傥怀里睡觉。 所幸谢傥肌肉结实,孙渡也会调整角度,谢傥还没出现过肌肉酸软的情况。 最多是每天早上,谢傥早起,有点无奈地支起孙渡的头解救出自己的手臂。然后一不小心把孙渡弄醒,被孙渡半梦半醒地缠着撒娇不让走。 两人都是不喜欢在欣赏艺术的时候交流意见的人,孙渡看着不远处舞台上面的表演员,当路易十四唱出《etre à hauteur(高高在上)》时,他与跟着哼了几句。 但是到底是没学过法语,他吐词含糊,也不准确。 谢傥静静地听着孙渡小声重复的两句歌词。 他没说什么,只看了靠在自己肩上的孙渡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孙渡,整颗心都系在了舞台上面,并没注意到谢傥的视线。 《路易十四》一共就两幕,当《etre à hauteur》再次唱起时,整个剧也就慢慢落幕了。 当参演的演员走到舞台中鞠躬谢幕时,整个剧场响起雷动般的掌声,经久不息。只是看第一层座无虚席的盛况,就知道有多少人痴迷《路易十四》。 今天怕是有不少人恨死买了第二层所有票的奇葩。 而这个奇葩和孙渡正坐在座位上面,他们两个并不急着离场。虽说有侍者引导走特殊通道,但是现在出去,也只有堵车的份。 两人都打算人走得差不多了,再慢慢出去。 孙渡一身软骨头发懒,懒洋洋地靠着谢傥,搞着好玩,还时不时摸一下谢傥的手。 他现在脑子里还在盘旋着《路易十四》的落幕曲。 说实话《路易十四》的剧本他觉得挺无聊的,但是歌是真的打动人。他第一次在网上听年轻的路易十四与玛丽对唱的《mon essentiel》,还听哭了。 哭得泪流满面,上气接不了下气。可把抱着他晒干的衣服,进他房间吴莫情吓坏了,还小心翼翼地问他怎么了。 算了,这种黑历史还是别回想了。 就在孙渡乱七八糟地发散着自己的思维时,谢傥忽然出声, “un costume qu''il faut mettre (不得不穿着华丽的长袍) pour un role qui mène à rien (却是个有名无实的角色)” 正是孙渡跟着哼唱的那几句歌词。 只是谢傥是念的,不是唱的。哪怕是孙渡这种对于法语一知半解的,也觉得谢傥念的像是那么回事,有种字正腔圆的感觉。 从来厚脸皮的孙渡难得有点羞涩,他低下头,双手摆弄了一下谢傥的大手,才说“哝,我发音不好,你不要嫌弃我哦。” 谢傥看着孙渡的发旋,他今天披散着头发,柔顺的黑发一缕一缕顺下,柔软地贴下来。 剧院里面的灯光有些暗,但是孙渡的发质好,他的丝发上依旧有一圈淡色的光圈。 谢傥伸出另一只手,他轻轻摸过孙渡低下去的侧脸,他的手在孙渡的丝发间穿梭,最后在孙渡有些诧异地看着他时,掬起孙的耳边的一缕头发。 谢傥其实很喜欢孙渡的头发。 他看着指间闪闪发光的黑发,好像看见一条在手里流淌的星河。 孙渡望着谢傥,他想起了刚刚看见的剧幕,忽然灵光一现,他突然明白了谢傥的意思。 他有些不确定地轻哼唱, “ne plus **oir peur (不再恐惧于) d''être a hauteur (身处高位)” 他依旧是含糊不清地吐词,很多发音也不正确。不过他哼唱得落落大方,唱完还歪歪头看着谢傥。 谢傥放下孙渡的头发,他静静地看着孙渡,剧院里面暖色的走廊灯跳进他深蓝进黑的眼里。 两人在渐渐安静下来,有点空旷地剧院里面对视着彼此。 “继续画画吧。”谢傥静静地说。 孙渡脸上艳丽的笑消失了一瞬。 “怎么突然说这件事情?”孙渡短促地笑笑,他拉开自己与谢傥的距离,伸回自己经常作妖的手,“这么久了,还学什么?” 孙渡无奈地笑开。 他身子微微前倾,十指交叉托住自己的下巴,“谢傥——你可真是太看得起我了。” 谢傥毫不介意孙渡不自然的拉开距离,他就这样静静看着孙渡。 “每次表里矛盾,你都喜欢这个姿势。”谢傥静静地说,他的目光平静又透彻得可怕。 孙渡闻言,正下意识想收回自己的动作,才刚直起腰坐好,他才反应过来,停下调整的动作。 一时间,孙渡看着谢傥,哑口无言。 的确,当他说违心话的时候,他就很喜欢用这样的姿势说话。 一直以来,吴莫情都没注意过这件事,当然他也没在吴莫情面前做出过这种姿势。没想到,不过几个月,谢傥就已经发现了。 “十六岁的时候,”谢傥继续说,“有幸看见你的画。” 他停了一下,盯着孙渡的眼睛,用很郑重的口吻说,“你很有天赋,孙渡。” “你不应该浪费它。”谢傥说,他难得去夸一个人。 孙渡张了张嘴,明明他是想反驳谢傥的。 一个落榜的人,怎么叫有天赋?不过是自己年少的鬼画糊涂,恰巧入了谢傥的眼罢了。 可是他怎么都吐不出这几句话。 孙渡移开自己的视线,他抿了抿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看着剧院第一层陆陆续续进来打扫的工作人员,又看着墙上的灯,舞台旁边的红布。 谢傥也不催促他,他依旧是静静地看着孙渡。 过了很久,在楼下的工作人员快把第三排座位都打扫干净,准备进军第四排时,孙渡才做出答复。 “好。”孙渡说。 他望着谢傥,黑白发明的狐狸眼里难见地浮出几根血丝。他本来樱粉色的眼角,又开始翻红,像是泡过酒的桃花,艳得湿哒哒的。 谢傥淡淡地点点头,这才站起身来,准备离开剧院。 看得出来,现在他满意了。 孙渡也起身,他又伸出手重新牵过谢傥的手,笑嘻嘻地缠上去。 谢傥瞥了他一眼,“回国,赵先生的生日后,就开始。” 孙渡蹭蹭他的手臂,回答声好。 谢傥也不再管他,神态自若地走向门口恭候多时的侍者。 赵全大宴(一) 四十六. 孙渡和谢傥在英国待了差不多一个半月,回国的时候恰巧是九月底了。他们两个在英国差不多消磨掉了c城最热的一段时间,也相当于是避暑了。 这时候回c城,虽说不比英国十几度的均温,c城二十多度三十度出头的温度,还是让人接受得了的。 现下回去,离赵全的生日也近了。 这次赵全47岁生日,本来按他的性格,是不兴大办的。毕竟他也是属于c城里面在灰色地带游走的人,说是黑白通吃也不过分。但是他正是打算今年年底和吴莫情正式结婚,这提前给c城的权贵圈打打预防针,让他们知道一下轻重,还是有必要的。 而孙渡作为吴莫情的养子,赵全又没儿子女儿,自然是在被邀请之列的。而且还是极为郑重的邀请。 孙渡小算盘也打得好,他也正是打算在他赵叔叔的生日宴会的时候,和谢傥一起入场。 到时候他从弟弟的情人,转变为哥哥的情人,这种惊世骇俗的事情,虽说还是会引起轩然大波,但是好歹不会太出格。 想嚼他的话根,还是要掂量一下他的养母和未来养父。 孙渡坐着谢傥的私人飞机,在进入中国,且飞行稳定可以打开通讯设备后,他才慢慢悠悠地摸出自己在国内的电话卡。 电话卡一插进手机,网络过后,微信,短信,电话的界面就不停闪现,信息栏显示的未读信息未接电话的数量还在不断跳,一直跳成省略号。 一开始孙渡还没来得及关掉声音提醒,一连串叮叮咚咚的消息提醒音,让一旁带着眼镜审阅文件的谢傥都侧目,看了孙渡的手机一眼。 去英国之前,他和他妈吴莫情已经说清楚了。用脚想想也知道,骚扰他的也只有c城二代高干圈的那几个人。 孙渡一边用银色的小叉子插起手边切好好的苹果瓣,一边随意地刷着自己的短信和微信。 他嚼着苹果,翻看着这一个半月以来的消息记录,忽然就笑出了声。 看这些信息,他好像就看到了谢周的心路历程。确实是有趣。 自从他和谢周摊开说过后,谢周就跑到斯里兰卡冲浪去了,他回来的时候,孙渡已经随谢傥登上了去英国的飞机。谢周回来找不到他,以为孙渡故意躲着他,便认为孙渡心虚,其实是没找好下家,于是蠢蠢欲动来试探他。 结果得不到他的回音,谢周不知道脑补了些什么,开始沾沾自喜,觉得自己能泡回孙渡。时不时发点自己健身露胸肌腹肌的图片,还有穿着紧身的运动裤摸着自己内裤边缘的样子,让人无法无视双丨腿间什丨物的轮廓。 孙渡倒是没想到,谢周骚起来是真的骚,连他孙渡都自叹不如。他这样子哪里还像以前号称c城第一直的样子? 算了,大半年前他说出想试试男人,就已经不算直了。 过了个星期,依旧没有回应,谢周开始气急败坏。动不动语音通话打过来,一天能打几百个。一小时以内,孙渡数了数,最多的都有二十多个。 似乎是知道这样逼不出孙渡,谢周又给他发照片。不过这次不是单人照,而是多人照。 大部分都是谢周和他新情人啪啪啪时候的照片,有时候一对一,有时候一打三,看得孙渡啧啧称赞,忍不住想给他鼓掌。 而孙渡还是没有回应,谢周又开始发一大段一大段的抒情文字,回忆他们曾经的美好时光,写得倒是挺美的,动不动懵懂岁月萌动的爱,看来写这些东西是憋死了谢周这个理科生。 看得孙渡一愣一愣的,差点就信了。 他怎么记得他们美好的岁月,就是用草莓味带颗粒的套子上床,上床,上床然后在不同的地方上床? 也许是照片也好,长篇大论也好,电话骚扰也好都得不到孙渡的回应,谢周沉寂了一段时间一直没给孙渡发任何信息。 根据孙渡对谢周的理解,他应该是去飙车了。 每当他心情抑郁的时候,他就会去飙车,一个人在跑车里面走最崎岖的山路,飞到最快的码。仿佛这样,他就能逃离抑郁一样。 他就是个孩子。 孙渡摇摇头,继续往下翻。 上个星期二,他又恢复了发信息。 这次信息很简单,就是每天一句,“在不在?”“在忙吗?”…… 孙渡哑然失笑地关上手,又吃了一块苹果。 在一旁办公的谢傥早就注意到孙渡哭笑不得的表情,只是他一直没作声,也没有打扰孙渡,自己忙自己的。 如果孙渡想和他说自然会和他说。 不过看孙渡看手机的那样子,他大概也能猜到,是和谢周,他那个便宜弟弟有关。 谢傥继续目不斜视,一目三行地扫视文件。 果不其然,孙渡笑了一会就收起手机,对他说,“谢周真是可爱。” 孙渡也不多做评价。 谢傥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他就是一个孩子。” 他依旧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也瞧不出来他对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究竟有什么想法。 孙渡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他又指纹解锁,准备回复谢周。 至于谢周给他发的这么多条信息,他并不打算把这些信息给谢傥看。就算是谢傥作为他现在的情人,他也不打算给他看。 第一是出于对谢周最基本的尊重,没人会喜欢自己内心的想法被别人泄漏出去,第二是孙渡也看得出来谢傥也不感兴趣,他没把谢周放眼里。 孙渡估摸着如果他拿信息给谢傥看,谢傥会许还会觉得不悦。 孙渡打字的时候想了想,对谢傥说,“你介意我现在给谢周说吗?” 谢傥眼皮也不抬一下,“那是你的职责。” 孙渡耸耸肩,谢傥总是这样,把每个角色的职责范围规定的清晰,不容越界。 孙渡躺在在柔软的沙发上面,头紧靠着谢傥的大腿,双手举起手机放在自己脸的正上方,食指触碰屏幕敲打信息。 谢傥没管他,任他半靠着自己。 “谢周,你应该有所察觉。” “我去英国了。” 孙渡回完信息就直接退出了微信,他翻了个身,头压着谢傥的衣角,闭眼准备睡觉。 谢傥看着孙渡压着自己衣角睡觉,也不扯出衣角,担心衣服变皱。 他抬起头,只是淡淡对一边的侍者吩咐拿一条薄被,调高一点空调温度。 然后谢傥扶扶眼镜,继续忙自己的事情。 孙渡昨晚上是挺累的。谢傥不否认这一点。 ※※※※※※※※※※※※※※※※※※※※ 想谢周吗?????????? 赵全大宴(二) 四十七. 吴莫情醒来的时候又是一身冷汗。 她猛地睁开眼睛,直直从床上坐起来,不断喘着粗气,颤抖地在黑暗中摸索着打开了床头的台灯。 她有些张皇地四处看,确定是在自己的房间之后才松了一口气,陡然放松下来。 她慢慢靠在床头上,平息自己的情绪。 紧张过去后,她才感觉到自己身上带汗的难受。汗水让黑色绣金边的丝绸睡衣更加紧贴她的皮肤,她现在像是在蜕皮的蛇一样狼狈。 “怎么了?”吴莫情床边的赵全问,他伸手握住吴莫情的带着白玉贵妃镯子的手腕,发现手里的肌肤汗津津时,他瞌睡全没了。 他也坐起来,有些担忧地看着吴莫情,“怎么了,倩倩?” 鲜少有人知道吴莫情以前的名字是吴倩。 吴莫情摆摆手,她心下飘忽,嘴上随口回答,“梦到以前的事情了。” 赵全张了张嘴,四十多岁,阅历惊人的男人,却不知道该怎么接这句话了。 他和吴莫情都是很有默契地回避“以前”这个话题的。 而越是回避,也越让他内疚,越让他不知所措。 吴莫情瞧见赵全难受不言的表情暗道声糟糕,怎么脑子一抽,说了这么个理由来? 她反握住赵全的手,柔声道,“想哪里去了?我说的是嘟嘟——不知道怎么,想到以前的嘟嘟了,觉得难受罢了。” 赵全神色缓和了一些,他转身从床头柜处扯了几张纸,“你的孩子,孙渡,就算是养子,也是我赵全的孩子。这辈子,不会有人敢踩在他的头上。” 说罢,他俯身,用纸巾轻轻点去吴莫情额头上的汗珠。 以往吴莫情听赵全这样说,自然都是信的。这个男人是什么样子,她是最清楚的。 但是今天,她回想起自己的梦,就浑身冒冷汗,她握住赵全举起给她擦汗的手臂,“你一定要对他好,不管我在不在了。” “答应我。”吴莫情认真地看着赵全。 赵全看着黑夜里昏暗灯光下的吴莫情,她的面容模糊,只能看出隐约的姣好,也恰好是这隐约,盖住了岁月的痕迹。 赵全好像又看见二十多年前,他去接上大学的妹妹回家时,瞥见作为妹妹同学的吴莫情。 她的眼睛大大的,里面溢满秋水,不经意间的转眼对视间,她眼里全是沉静的味道。当时他就想,妹妹的这个同学还挺漂亮的。 赵全放下手,揽过她,“我答应你,倩倩,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他毫不在意吴莫情身上的汗,抱过她,低头亲吻她的额头。 吴莫情躺在赵全的胸膛前,深黑的眼渐渐平静了下来。 梦里的刀光和剑影,烈火和尖叫,流满一地的血也渐渐远去。 床头的灯光橙暖得让人平和,赵全的胸膛带着成熟男人的温暖,和他这个人一样可靠。 吴莫情眯了眯眼睛,准备等会去洗个澡。 也许只是一场梦。 * 孙渡回国只和吴莫情打了个电话报了平安,就跟着谢傥回谢傥的私宅了。 至于飞机上面给谢周投的惊天炸弹,孙渡不甚在意,连微信都没打开。 这些天孙渡从来没有避讳过和谢傥同进同出,他经常是掐好点在谢傥的车子旁边等他,丝毫不在意被谢家企业里面的熟人看见。这些天c城里面一些暗涌又不敢捅得明明白白的流言,孙渡心里多少是有数的。 不过他也知道度,没打扰过谢傥工作,谢傥也由着他去了。这种小事,他谢傥还没放在心上。 刚回来的时候,孙渡还有点水土不服,脸上长了几颗痘痘。有一颗还刚好长在他的鼻头,看起来他的鼻尖发红,像个小丑一样,快把他急死了。 他可不想顶着几颗痘痘重新亮相c城。 于是谢傥就默默看着他忙前忙后,又是加大运动量,又是控制饮食摄入控盐控糖控油脂。 明明以往和他胡闹过后,孙渡就缠着他迷迷糊糊抱着要睡觉了,现在孙渡却是爬都要爬起来,把面膜敷好,再仰面朝天闭上眼睛。 看得谢傥简直匪夷所思。 平生第一次,他产生了一种浓重的疑惑情绪。 尤其是他看着孙渡敷着一脸的黄瓜片看书的时候,这种疑惑达到顶峰。 无奈之下,谢傥拨通了他的外婆娜塔丽的电话。 因为时差,娜塔丽那边正好是中午时分,正是消食散步的好时间。 谢傥和娜塔丽寒暄了一会,就直入主题,“您有推荐的护肤品吗?” 听得娜塔丽一愣,“当然,护肤品,是每一位女士的必修课——只是,斯坦恩,你需要哪方面的?” 谢傥思索一会,他想了想每天晚上,孙渡迷迷糊糊自言自语说的话,“应当是消除痘印,补水……” 这还是娜塔丽第一次听谢傥这么不确定地说话,她忍不住笑出了声,“好了,我知道了。”她故意调笑到,“不会是你用吧,斯坦恩?” 将近一米九的壮汉在脸上涂涂抹抹,虽说没什么,但是这违和感还是怪冲击人的。 尤其是这壮汉还一脸严肃,面无表情。 谢傥没什么表情地说了句,“孙渡需要。”然后他又说自己的助理会联系麦莎,又寒暄几句,就挂了电话。 他为什么要敷黄瓜片…… 谢傥戴好眼镜,低下头看桌子上面的文件。 谢傥手下的人能力都是数一数二的,不过两天,装得满满当当的一箱瓶瓶罐罐的护肤品,就在下午送到了谢傥私宅管家那里。 谢傥大概也知道孙渡修养皮肤的时间。 他也不急,等吃完晚饭,他才拦下准备回房间涮口,继续护肤大业的孙渡。 “娜塔丽寄来一箱护肤品。”谢傥淡淡地说。 这几天心里原本只有芦荟面膜的孙渡马上停下脚步,大喜过望,“真的吗?” 他快步走过来,“在哪呢?” 他四处看看,没在客厅看见包裹的影子。 “放在房间了。”谢傥不急不缓地拿着餐巾擦嘴,没什么表情地回答。 他瞥了一眼孙渡惊喜的样子。 “!!”孙渡开心得差点蹦起来。 “爱死你了!!谢傥!!!”他跳起来狠狠亲了一口谢傥的侧脸,然后踩着拖鞋风风火火地跑去卧室。 整个私宅,都是他的拖鞋因为他跑起来而抨击红木地面的啪嗒啪嗒声。 谢傥有些无奈地又拿起餐巾,擦去脸上那个油腻腻的吻印。 还有一两个星期赵全就设宴了,还是让孙渡安心些吧。 赵全大宴(三) 四十八. 赵全手笔大,直接请了厨师来自己的私宅宴请宾客。 赵全的私宅位于郊区,临江背山,附近少有人烟,自然怡人,颇有些隐士之居的飘逸感。也确实符合他的身份,他确实是c城不可太过宣扬的“隐士”。有资格知道他的人不多,而有资格见到他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不同于近些年来朝国外发展的谢家,杜家,赵家的势力盘踞于西南地区,且有北上南下的趋势,说是这一带的地头蛇都不为过。 现今他办宴席,不只是c城本地的世家会被邀请,附近一带的世家,以及其他地区的世家都慕名而来。赵全的助理一再重审宾客名单,三番五次才最终敲定下来。 而不论如何,c城谢家,杜家俨然始终在受邀之列。 赵全坐在吴莫情家里的沙发,收到助理发过来的确认了的宾客名单,正准备给吴莫情过目的时候,吴莫情才和孙渡打完电话,心情正是不好地提着菜刀剁筒子骨。 厨房里面,菜刀砍断和成人手臂粗细一样的筒子骨发出闷哼,而后猛地插进菜板又被狠狠拔出。 赵全规规矩矩地放好自己的长手长脚,缩在吴莫情买的粉皮沙发里面,不知道该不该出声。 吴莫情边甩刀边想,孙渡最近是翅膀**,叫回家也不回来,黏糊谢傥黏糊得厉害。 以前喊他回来吃饭,他哪次不是屁颠屁颠地回来了?在床上都一脚踹了床伴乖乖回来,现在不得了,嘻嘻说要和谢傥出去看展吃晚饭,鬼扯几句就挂电话了。 吴莫情越想眉头皱得越深,上次孙渡信誓旦旦地和她保证不会对谢傥动心,她瞧着孙渡的反应也算是清醒。她这养子,她清楚,心思深得很,可是人谢傥毕竟比他大**岁。 说得不好听点,可能谢傥17岁已经在床上搞大别人的肚子了,他孙渡才十岁,还在家里眼巴巴地等她带一颗糖回来。谢周也好,葛睿琳也好还是其他几个也好,吴莫情都不怎么担心,最多时嘴上提几句,同岁或者是相差不多的人里,她也知道,还没有谁能玩得过孙渡。 而就这谢傥,给了当初吴莫情知道杜少宇和孙渡搞上时,几乎一模一样的担忧。 吴莫情又甩下菜刀,剁断一截筒子骨,心里面一片杂乱。 一会是过去那些糟心事情在浮现,一会又是幻想孙渡以后又在谢傥这里栽跟头。 她也和孙渡聊过了,她都已经和赵全定下来了,他孙渡还这样做交际花干嘛呢? 孙渡回答她一句,只是停不下来了。 听得她哑口无言。明明她是长辈,大了孙渡将近二十岁,可是听到电话另外一边孙渡说的话,她的眼泪就是那么一瞬间就涌了上来。 吴莫情砍筒子骨,越砍越烦躁。 就在这时,在客厅里面一直默不作声的赵全忽然小心翼翼地说话,“倩倩……你看看这个助理发过来的宾客名单……” 吴莫情心里正烦,在厨房里面乒乒乓乓作响,没听清赵全说的,以为赵全是问她多久做好饭,直接大声呛道,“马上就做好了!!不要急!!!逼丨逼什么呢逼逼,再逼丨逼把你头都打掉!” “……”赵全不吭声了,继续安安静静缩在客厅的粉皮沙发。 吴莫情没听见赵全的回应,心下一阵鬼火冒腾,不回应我了?不耐烦了是不是?娶回家了就是大猪蹄子了?? 她跨出厨房,看着赵全端坐在沙发里面的背影。 这个角度,她正好可以看见赵全的后脑勺和宽广的肩膀。 “赵全,和你说话呢,你一直背对我干嘛?回头看我会死啊?”吴莫情操刀环胸说道。 “……”赵全沉默了一会,才从小沙发里面站起来,高高壮壮的中年男人,终于舒展开手脚。 他回头看着吴莫情,无奈地回答,“不是头都被你打掉了吗?” * 这边谢傥、孙渡两人一回国,忙活一阵过后,就闲了下来,过得规律、有条不紊起来。 孙渡发现,谢傥忙起来是真的忙,工作日的时候,他常常是五六点钟就起床,行程满满当当。 但是也是相当规律,晚上都是雷打不动地18点回来,吃完晚饭后和孙渡散步,然后健身。接着又去处理事务,十一点左右和孙渡滚上床,搞到一点左右两人休战睡觉。 周末谢傥倒是闲下来了,但是他依旧是早早起床处理事务,只不过会和孙渡一起吃午饭,然后午睡小憩片刻。而后的下午和晚上,就是放松时间, 孙渡和谢傥经常去看展,听听音乐剧,有时候星期六下午的飞机飞到艺术气息最为浓厚的h市,星期天早上又飞回来。 谢傥还是很喜欢极限运动,他三十五岁,正是壮年,而孙渡二十六、七岁,也喜欢这些挑战。两个人周末也经常去攀岩,有小长假了就跑到澳大利亚去跳伞,孙渡去巴厘岛学潜水,还拿到了潜水证。 比起以前和自己那些前男友泡吧泡酒店泡赛车场,孙渡还是更喜欢和谢傥呆在一起。 所以说,做情人,还是应该做年长者的情人。 孙渡趴在水床上面一边跷脚一边想。 “谢傥,”孙渡看着披着浴巾出来的谢傥,眼尖地瞧见他肩膀发红,“你肩膀晒伤要脱皮了——” 孙渡翻身下来去翻自己的修复乳。 谢傥闻言,侧头扫了自己肩膀一眼,是有些发红,刚刚泡澡的时候也有一点痛,不过很轻微,他也没怎么在意。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转回头,就看见孙渡捧着瓶瓶罐罐,在一边的书桌上面给他挑。 谢傥,“……” 在坚持不懈的努力之下,孙渡脸上的痘痘已经完全消下去了,一点痘印都没有,他的皮肤像是刚剥好壳的鸡蛋蛋白。 得益于娜塔莎资助的大批护肤品,孙渡的皮肤甚至比鸡蛋还嫩滑。 可是让谢傥匪夷所思的是,都已经达到消除痘印的目的了,为什么孙渡却变本加厉地开始保养皮肤了? 他看了一下孙渡的消费单,上面护肤的开销越来越多,从外用到内服,还有什么调理的,这些闻所未闻的东西让谢傥感觉疑惑。 有点像直男不懂为什么女朋友有了一只口红,还要买一箱口红一样。 不过这些也都算是孙渡的小爱好,也是孙渡的自由,谢傥不会过问,只是有点迷惑罢了。 谢傥坐在床边,正准备换上睡衣。 他后面的孙渡却突然趴了过来,谢傥的肌肉瞬间紧绷,这是一种本能的应激反应。 孙渡拍了拍他的肩,“不要这么硬哝。” 孙渡有些小抱怨地说,他鼻息的热气恰好喷撒在谢傥的肩颈处。 感觉到孙渡的嫩手和一股凉意敷上肩头时,谢傥才有些僵硬地放松下来。 孙渡摸出一大块芦荟胶敷在谢傥发红的肩膀上边,一边敷,一边轻轻揉,促进吸收。 看着芦荟胶成了一层薄膜之后,孙渡又挤出一手修复乳涂上去。白色滋润的修复乳被涂抹得不见影子了,他又倒出身体乳擦在谢傥的肩膀和背上。 谢傥坐在床边没什么表情地任由孙渡动作。 他从来没有这样小心过自己的一身皮肤。早年他在美国读大学的时候,经常失眠睡着。 晚上他就去爬野山,一只手电筒,一双登山鞋、运动外套和水壶就直接去了,常常是滚得一身血回大学住的私宅。 孙渡也不管他身体僵硬,习不习惯,用手轻轻揉,嘴巴也没闲着,说谢傥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防晒霜,修复乳还是要涂的哝。这些东西本来就和牙膏牙刷一样,你一天涮牙不是保护牙齿?涂点东西保护皮肤怎么就有问题了?” 谢傥不说话,乖乖坐着任孙渡给他涂。他听着孙渡的念念叨叨,觉得也有几分道理。 不过孙渡的念念叨叨一点也不惹人反感,他小声小气地说话,说教抱怨都有了娇嗔的味道来。 涂好了过后,孙渡才让谢傥穿好衣服。 孙渡第一次睡这么大的水床,他还想在上面和谢傥玩一玩。 * 玩了几轮的谢傥给累得昏昏沉沉睡过去的孙渡扯了一下被子,他躺下去也准备闭眼入眠了。 只是他身上被孙渡涂上的身体乳,散发的那阵熟悉的味道,总是缭绕在他的鼻尖。 虽然说很有道理,但是谢傥依旧感觉很疑惑。 赵全大宴(四) 四十九. 孙渡提前两天回家了。他走得干脆,丝毫不拖泥带水,早上起床,发了条短信就提着行李上了管家安排好的车。 本来也就48小时不到就要见面。 赵全宴会上面,孙渡很清楚自己的身份,首先他是吴莫情的养子,然后才是谢傥的情人。 不过赵全心里也清楚孙渡,他故意让孙渡坐在吴莫情的左手侧,而安排谢傥坐在孙渡身边。这样也满足了孙渡想借东风的小心思。 孙渡在家里一个人睡了一天,就直接被赵全的司机接到赵全的私宅了。一下车,他就和许久未见面的吴莫情来了一个巨大的拥抱。 “喊赵叔叔。”吴莫情对着孙渡说,她看了一眼身边有些僵硬的赵全,上前拍拍他的肩膀,调侃道,“孩子面前紧张些什么呢?第一次正式见面,不给个红包?” 在吴莫情的提醒下,赵全才从自己的西装裤里摸出一个红包,薄薄的,倒是不厚。 赵全看着巧笑倩兮的孙渡,把红包递过去,扯出一个笑来,“渡渡……这是叔叔的一点心意。” 孙渡笑着双手接过,掂量一下,有些惊奇地发现,里面不是钱,而是张卡。 他不甚在意地放进口袋里,“谢谢叔叔了,我也恭喜叔叔和妈喜结良缘了。” 赵全闻言有些生硬的笑都自然了许多,他转过头看着吴莫情,四十多岁的面容刚毅的中年男人的脸上,流露出淡淡的温情。 吴莫情也回看他,眼神含情脉脉。 两人之间的爱意清晰可见。 孙渡看着这样也放心了许多,一个位高权重的人,面对与自己爱人没人血缘关系的亲人,都能这样慎重小心,甚至是紧张。那只能说明,他是真的爱并且在意他的爱人。 孙渡的目光在吴莫情和赵全之间打转。 这么多年,虽说他是不稀罕有缘人有情人,一步一步都是靠自己谋来的。但是每当看见别的有情人有缘人终成眷属,他也会感觉到开心。 尤其是看着这个世界上面,与他最亲近的吴莫情做了这个有情人之一,孙渡忽然就有了一种满足感。 就好像自己注定空白的东西,因为亲近人的得到,自己也有了几分慰藉。 吴莫情和赵全低声说了几句,就笑得灿烂地似是撒娇一样拍了拍赵全的手臂,退下几步,笑着亲密地挽着孙渡的手。 孙渡无奈地看她,和吴莫情肩并肩走。 赵全老老实实地在前面带路。 就算是再和赵全合拍,吴莫情也不想每分每秒和赵全扭在一起,叫孙渡落单。某种程度上来说,她爱赵全,但是她更在意孙渡。 她想着今年同意和赵全结婚,也是为了给孙渡抬抬场子,撑一下腰。 孙渡和吴莫情边走边聊天,他们两个都不喜欢煲电话粥,一般都是当面聊得嗨。 孙渡说谢傥的外婆送过来一箱护理皮肤的,他瞧着里面有几款国外的小众牌子看着挺好的,国内还没见过,就留着没用,给吴莫情带过来试试。 吴莫情的重点不在护肤品,而是在谢傥的外婆送的,她噼噼啪啦一大堆,耳提面命,生怕孙渡失了分寸。 他们两个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前面的赵全竖着耳朵,不动声色地听。 听到吴莫情说了句,“不过也没事……你赵叔叔在,他们也不敢怎么样。”的时候,他不由自主地挺起了胸膛。 不一会,孙渡就到了大厅。 宴会就在赵全私宅的大厅里面。赵全的私人别墅大,从半山腰可以修到山头。而这大厅也大得惊人,孙渡看了看,这大厅差不多有小礼堂的大小了。 赵全应该是命人移了些古玩,家具,收拾了一番,地板两边垫了层不厚不薄的酒红色地毯,中间露出大理石地板,大厅中央安上了一个水晶吊灯,看着璀璨夺目。其他地方又规划出一些小隔间,共宴会宾客就餐。 瞧着布置得挺好的,虽说不怎么金碧辉煌,和一般的欧式舞会大厅不太一样,赵全的私宅有点中式建筑古色古香的味道,中西结合,也别有番风味,有种民国时期一方权贵办舞会的感觉。 孙渡对大致看了一下转了一圈,就对赵全笑着开玩笑,“我妈就交给你了。” 说着他把吴莫情挽着他胳膊的手扒拉下来,交在赵全手里。 赵全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放心。” 他和孙渡无声地对视两眼,这是一个女人的丈夫,和没血缘关系的儿子之间的对视,两个人的眼神充满冷酷的审视,也充满严肃的确认。其中的意味只有男人才知道。 最终孙渡似是满意了,他朝吴莫情和赵全笑笑,跟着菲佣上楼去换衣室。 他走的时候还听见吴莫情抱怨地说,“你刚刚怎么瞪嘟嘟啊?你把他瞪不开心了怎么办?给你说了多少遍,不要这么凶,嘟嘟不禁吓的,好伐?” 而赵全无奈地闷声嗯嗯别气了,你说得对。 孙渡咧嘴笑了,他终于放心了。 * 宴会准备开始迎接宾客的时候,孙渡就在和谢傥发短信。 吴莫情因为身份的原因没办法陪他,必须和赵全一起去落实宴会安排。 孙渡一个人早早就由发型师打理好,换好了衣服,正在百无聊赖地瘫坐在沙发里面玩手机。 发型师一边故意慢速度地收拾东西,一边总是往他身上若有若无地瞟。孙渡也不在意,依旧我行我素地半躺着,任西装裤勾勒出他漂亮的臀型。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这种眼光他太熟悉了,以前他和他的前面五六七八任男朋友去泡吧的时候,总会有这种目光刺他身上。 和谢傥呆太久,他都快忘记这种眼神了。 这种暗含欲丨望,龌蹉与阴阴怪气的眼神。 孙渡漫不经心地看着自己“你快点来,我好想你!”的短信发送成功,他太无聊了,只能给谢傥发短信骚扰谢傥玩,他已经发了几十条碎碎叨叨,真真假假地说自己想他想他想死他了。 不过他发的都是谢傥的工作号,只有助理会看见,基本上是没可能被他瞧见的。 孙渡锁了手机,他抬起头,笑得艳丽地直视梳妆镜前面摸摸搞搞的发型师,“你再看我一眼,我就把你眼睛挖掉泡酒。” 孙渡身上暗灰色的西装根本压不住他的邪气,他看着发型师,恶意仿若有实质一样流出。 发型师被吓得手一抖,手上的剪刀哐当掉在地上。他这才想起来自己是在给什么人做发型,赵爷不是吃素的啊,这赵爷的养子也肯定不是啊。这荒郊野外的,少个人太正常了。 他哆嗦着连连道歉,一把胡乱抓着桌上的东西就往箱子里面塞。 孙渡不过盯了他一分钟不到,他就已经收拾好匆匆离开,好像他背后有什么洪水猛兽一样,全然不见刚才痴迷的模样。 孙渡无趣地又低下头,打开手机。 结果一条新短信? 发件人是谢傥的工作号。 内容很简单,不加标点就三个字,“知道了。” 孙渡噗嗤一下笑了出来,他这一笑,冲淡了刚刚的张乖与艳丽,瞧着爽朗舒心不少。 他正大拇指按住键盘准备骚气地回个亲嘴的表情,看谢傥怎么回复他,忽然从他身后打开的玻璃窗那儿,他听见了远处隐隐的熟悉的赛车声。 这个声音他太熟悉了。只是一点点声儿,他就能辨认出来 孙渡换回字母键盘,“你弟弟来了,要找我算账了。” 谢傥倒是回得快,“自己解决。” 孙渡耸耸肩,他就知道谢傥会这么回答,他随手把手机放沙发上自己站了起来。 他转身看着窗户外面绵延的小山,那阵跑车弄出来的噪音越来越大。 孙渡心里无所谓地想着, 哦豁,来了。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来了!!!!! 赵全大宴(五) 五十. 谢周开的跑车孙渡再熟悉不过,改装过后的法拉利,少了几分本来精致的意味,车身流畅细腻的线条都带了几分粗旷的味道,充满野性的美感。 暗蓝色的定制喷漆都是他选的。 孙渡不准备下去见谢周,现在这个点,也正是其他宾客陆陆续续来的时候。他去迎谢周,不过是徒增尴尬罢了,被其他人看见,你一言我一语,又不知道要怎出什么幺蛾子。 要他孙渡去迎的,是他现在的情人谢傥才对,而不是他情人的弟弟。 孙渡站在窗边,看着不远处停下来的蓝色跑车。 几根树枝遮掩,看得不是特别清楚。孙渡瞟了几眼就收回了目光。他摸出手机,把谢周从黑名单里面拖出来,按下电话放在耳边。 孙渡倚在窗边,静静看着谢周跨出跑车,靠在车边拿出电话。 他应该是很诧异,反反复复看了低头看了几遍手机,才接通电话。 “喂?”孙渡懒洋洋的声音传来,熟悉得让谢周觉得不真切。 “渡渡?”谢周轻声问,“你去哪去了?怎么也不给我说一声?” 谢周握着手机靠在跑车边上。 孙渡一只手抚着手机在耳边,另外一只手置在一边的沙发上面 随意地摩挲着手心的皮料。 “我去哪里,和谁去哪里你会不知道?”孙渡依旧是用调笑的声音说,和每一次他对谢周说的,‘你去谁被窝里面,我会不知道?’,一个调调。 谢周有些干涩地问,“你和他已经在一起了?” 他们都清楚这个他是谁。 孙渡噗笑一声,“不然呢?谢二少——不然你以为,我怎么这样有持无恐呢?” 孙渡抬起手,漫不经心地搅着自己垂下来的几缕头发,把它们顺着食指绕成圈,又放下来,拉回直发。 他也该剪剪头发了,在床上的时候,每次他的头发湿答答地贴在脖子上可一点也不好受。谢傥每次把他散下来的头发捋上去,都会扯下他几根头发,他都觉得,再受几次这么大的手劲,他离秃也不远了。 “谢二少,”孙渡柔声说,“不要吃相这样难看,你和我不一样。为什么要因为我自降身份,让自己难看?” 谢周沉默了一会,“所以你宁愿选择给谢傥当情人,也不想嫁给我?就算我和你保证好好对你,你也不想嫁给我,而是给谢傥当情人?” 孙渡觉得头大,他闭了闭眼睛,这个问题他已经说过很多次了,他都重复累了。 “对,”孙渡说,“我给谢傥当情人,我也不嫁给你。谢周,我在最后给你说一次,我这辈子不谈爱情,不谈婚姻,我没有这种东西,我也给不出这种东西!” “那我给你不就好了吗?”谢周大声说,“我给你不就好了吗?!!!” 他的声音带有野兽被到悬崖峭壁时,虚张声势的怒吼,也带着孩童看着被人抢走心爱之物而无法的焦急,不甘与难过。 孙渡叹了一口气,他看着谢周像困兽一样狂躁地来回踱步,他知道自己刚刚说话说重了。 孙渡放缓声音,“周哥,”他轻轻地喊道,“我这辈子得不到这种东西。我自己没有,我也感知不了别人的,就算你愿意给我,我也感受不出来。时间推移,你总会后悔把爱白白给了一个无底洞的垃圾桶。一时的意乱情迷把我们两个都束缚,最后斗个两败俱伤,谁都不好看。不如就像现在,我们断个干净,谁也别说欠谁。我们从开始到结束就是启蒙于欲望,而无关爱情。” “我知道了,孙渡,”谢周吸了吸鼻子,声线平稳,只隐隐有几分颤抖,“你就是不相信我对你是真心的。你就是觉得我年轻,我幼稚,我没有定性,我不值得托付!!我是个人渣,是个浪荡子,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你不是因为不爱我而不愿意嫁给我。”谢周静静地说,“你是因为我没有价值,而不愿意嫁给我。” 他握着手机地几根手指,已经用力到关节泛白。 孙渡默然了一会,听着谢周粗重到喘息声,不知道为什么就思绪飘远,想到了自己到初恋。他初恋是个体育生,每次跑完田径冲到终点猛地抱住他时,他耳边也是这样到喘息声。 最后他们分手的时候,他初恋也是这样的喘息声。 何其可笑,时隔将近十年左右,他又听见了差不多一模一样的话。 孙渡握着手机,漠然地说,“谢周,你错了。” “不是因为你没有价值了,我不喜欢你了。”孙渡说,“是你没办法给我带来新鲜了。” 谢周一时无言,过了很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会后悔的,孙渡!”谢周恶狠狠地说,“你一定会后悔的,谢傥和李家订婚,你会滚回来求我的!” 孙渡挑挑眉毛,李家?又要搞什么花样? “是吗?也许吧,”他不置可否,又用懒洋洋地声音回复,“我以后会不会后悔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现在不好好收拾一下自己,等会宾客来瞧着你的狗模样,你一定会后悔出现在这里。” 说罢,孙渡也不管谢周还想说些什么,直接挂断了电话。 他揉揉自己听手机听久了有些发红发热的耳朵,一边揉一边想李家的事情。 李家有两个女儿,一个大女儿李虞,和谢周同岁,一个二女儿李玫,今年才二十出头,两个女儿不是一个妈生的。现在李家当家的是李玫的妈,方夫人。 李家想和谢家联姻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当初李虞和谢周吹了,李家可是痛心疾首好久,都想提溜着李虞上门负荆请罪,求谢周再给个机会了。 所幸李虞又扒上杜少宇,才算是没太大损失。 按道理说,谢周应该才是李家婚配的最好人选,撇去李家大小姐那尴尬事,谢周从各方面明显比谢傥更与李家二小姐相配。但是他们的目标居然是谢傥?这是把李虞嫁给杜少宇过后飘了?觉得自己能抱上大树了?还是哪里来的勇气? 李家也是有本事,用大女儿栓住了杜少宇,还想用二女儿捆住谢傥。可怜才二十多岁出头的小女孩,大学毕业没多久,就被家里面撺掇着想嫁给三十五六岁的老男人。 孙渡重新坐在沙发上面,不再看窗外,他沉眼思索,心思百转。 ※※※※※※※※※※※※※※※※※※※※ 我发誓明天结束赵全大宴(……)1555551 赵全大宴(六) 五十一 . 孙渡笑得艳丽得站在吴莫情得身边,几乎每一个上前寒暄的宾客都要夸赞一番赵全好福气,妻子貌美,孩子又一表人才。 说得活像是赵全找回了失散多年的娇妻与亲生骨肉一样。 但是这也仅仅只是男宾客随口夸几句,主要还是为了给赵全递话茬。大部分女眷都是找吴莫情说话,常常是说着说着,就冒出几句阴阳怪气的话。 吴莫情端着笑,常年的察言观色让她知道该怎么应付这些有的没的,明的暗的冷嘲热讽。赵全是没办法参与这些女人的战争的,就算是不悦,他也只能轻飘飘地看对方一眼。 这似乎是一条隐形的规矩,即男人不应该插手女人的战争。 “贵公子当真是仪表堂堂,不知道在哪里高就?”冤家路窄,正是李家夫人笑吟吟地问吴莫情。 孙渡挑挑眉,瞧着面前穿着深粉色长裙的女人,也就是李家二小姐李玫的母亲。她最多四十岁出头,保养得甚好,皮肤白皙紧致,双眼灵动,比之她快六十五岁,头发稀疏的丈夫,她看起来嫩得仿佛可以滴水。 李家家主有事还没有赶过来,她却是自己上来了。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架子? 吴莫情笑得宠溺,搂过孙渡,亲昵地拍拍他的胳膊说,“哪有什么高就呢!这孩子,就是喜欢玩,最近不搞自己的画室了,到处去旅游长长见识——这不是,老赵要庆生了,他才和谢家大少一起回来吗。” 李家夫人呵呵一笑,“是吗……”又是谢大少,又是去英国,听得她眉梢直跳。她本来张嘴还想说点什么,吴莫情却是又打断了她。 “你也知道,年轻人就是喜欢去国外玩玩,”吴莫情调笑地看着李家夫人,像是对自己的小姐妹一样,轻声密语,好似在说什么悄悄话一样,“这孩子就是孝顺,去英国还给我买一大堆东西。在英国没呆多久,就说要接我一起去玩,哎呀,可惜我一把老骨头不想动——对了,说起来你大女儿好想是在美国是不是?美国可有什么好玩的?” 吴莫情状似好奇地看着李家夫人。 李家夫人笑得勉强,谁不知道她大女儿李虞不是她亲生的?李虞去美国把她撇下了高兴还来不及,还请她去美国玩?鬼知道美国有什么好玩的?? 孙渡瞟了一眼打哈哈告辞的李家夫人,心想这段位还是真够低的,也不知道李家怎么想的。 他继续把目光放在门口。他暂时还没把李家放眼里,李家夫人罔顾李家家主,直接就一个人上前,还上来就是针对他,给吴莫情找不高兴。根据他对李家当家的了解,一会绝对是一场劈头盖脸的骂。 毕竟李家这么多年,投资不行实体经济也搞得不行,李氏走下坡路是所有人的心知肚明的事情。唯一可以称道的,大概就是他们攀缘其他势头不错的世家的能力了罢。 在赵家这样的庞然大物面前,按道理说,他们除了夹着尾巴低声下气地做人,像刚才这样气势汹汹地贵妇讨伐,也不知道他们是哪里来的勇气。 李家过后就是杜家,杜家当家就是杜少宇。 他携着自己的妻子李虞从走进大门那一刻,几乎就是所有人都致以注目礼。 毕竟杜少宇虽然回国了,却是深居简行,c城里面少有能邀请他出来的。端着孝子以及居家好老公的架子,看着他回国就是为了照看老人的一样。 孙渡笑意盈盈地瞧着杜少宇对李虞耳语几句,在李虞不情不愿的目光中独自走向赵全的方向。李虞也没办法,只能狠狠地剜一眼孙渡,负气地走向李家。 孙渡仿若未见,笑得依旧妍媚。 在场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杜少宇和孙渡有过一段。他们也不敢太明目张胆,都是小心翼翼,端着高脚红酒杯,若有若无地往这里看,饶有兴趣地期待着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杜少宇穿着深棕色的西装,他带着一副无框的眼镜,笑容温和得体,充满温暖的意味。 如果说谢傥是冷得刺骨的寒冬日,他就是暖得和煦的艳阳天。 c城两个顶端的男人,都和孙渡有一腿。 也不知道是该唾弃孙渡这骚丨货的放浪,还是应该隐秘地嫉妒他的放浪,或者两者皆有?谁知道呢。 杜少宇看了孙渡一眼,就上前笑着与赵全握手交谈,姿态谦和得体,语气略带小辈的谦卑恭敬。 而后他转过身去礼貌地问候吴莫情,送上自己的祝福。吴莫情少见地拉下脸,一脸冷漠地看着杜少宇,她看着杜少宇比看着前面一个挑刺的,来问她浪淘沙怎么开的贵妇人还要冷酷。 她也不多说话,杜少宇不管说什么,她都嗯嗯哦哦把他打发了。就算是眼瞎的人也感受得出来她的不耐烦。 而杜少宇丝毫不在意他受到的冷遇,依旧笑得温和地转头,准备和孙渡说话。 “渡渡,真是好久不见。”杜少宇用熟稔的口吻说道,像是一位老友一样,询问“看你前几周去英国了,玩得开心吗?” 他看着孙渡,眼里温柔如水。 吴莫情几次开口想赶人,连赵全都暗含警告地往这边看了几眼,但是都被孙渡都眼神安抚下去。 这话筒都递在他孙渡嘴边了,不让他说几句把这破话筒砸了,一群人真以为他最近修身养性是一心向佛向善了? “当然开心,”孙渡笑着说,“我现在是知道为什么杜哥喜欢和李姐呆在美国了,这国外啊,确实是新奇得紧!可惜我还是个土生土长的c城人,呆久了,新鲜劲过了,还是觉着国内好。” 孙渡歪歪头,似乎是想到什么,“怎么不见李姐?” 他看了看会场上面一直恶狠狠地盯着他的李虞,仿佛没感受到恶意一样,巧笑调侃,“李姐也真是,还不好意思了?” 他眨眨眼睛对杜少宇说,“我们不过是有过一段,这些年来,你都成家立业了,李姐还对过去耿耿于怀啦?” 孙渡的声音不大不小,基本上周围的人都听清楚了。一时间几乎所有人都露出惊骇的表情,没想到孙渡这样堂而皇之地把这些私密的事情从泥土里面翻出来,让它曝光在阳光下面,供其他人看。 连杜少宇都有些诧异地抚了抚眼镜,他瞧着孙渡,颇有兴趣地等孙渡接下来的话。 孙渡也不需要他接话,他笑得灿烂地感慨,“年轻谈恋爱耍朋友多正常的事情,不过都是过去式了。李姐现在和你是金玉良缘,你回去可是要好好给李姐解释解释了。” 听他唏嘘感叹,好像他以前真的是和别人谈恋爱,只不过是谈了很多任一样。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大厅的宾客瞠目结舌,他们是见识到了,这黑的都能被孙渡说成白的。 分明是他孙渡扒上这些人的裤腿,勾引浪荡拖人入泥潭,得了颇多好处,哪里是什么正派的恋爱关系?他却偏生是坦荡,到了高处就开始颠倒黑白,把浪荡下贱说成是风流倜傥,把自甘情愿做附庸说成是你情我愿谈恋爱。这嘴巴子,着实是厉害。 吴莫情也反应过来了,恢复了笑容,帮腔道,“年轻人嘛,就是爱玩,没个定性。谈几次恋爱,也就长几次教训了。我看那——渡渡和杜少现在成了朋友也是挺好的!” 吴莫情笑呵呵地说,她看向李虞的位置,老早她就感觉到李虞望着孙渡时不加掩饰的恶意眼神,她反正是不爽很久了,心底打算摆她一道。 “我看李小姐一直忧心忡忡地朝这边看着呢,”吴莫情拿出过来人的姿态说教道,“妻子嘛,总是需要丈夫的安慰的。李小姐嘴上不说,心里肯定还是醋的。娇妻还等着你回去哄呢,杜少快去看看吧。” 被突然提及的李虞面色一僵,感受到四面八方投过来的视线,连自己面上略有些扭曲的表情都还没来得及调整好。她只能露出一个有些别扭的微笑,她这幅样子,像是印证了吴莫情那句“忧心忡忡”一样。 不管孙渡究竟是这么样的人,场面上谈恋爱的说辞,因为孙渡身份的改变,都要被认作是官方解释。 杜少宇和孙渡都做出坦坦荡荡的样子了,而李虞这样看不清形势做出的姿态,一些贵妇收回自己的视线,继续娇笑着刚才香水珠宝的话题,也难怪杜家大少会不带她上前问候赵全了。 太小家子气了。 杜少宇丝毫不拿乔,在吴莫情面前温和应诺,“伯母说得是。” 他笑得温吞地深深看了孙渡一眼,在孙渡的招牌艳丽笑颜中转身,丝毫不拖泥带水地走向自己的妻子。 孙渡的狐狸眼里面眼波流转,眼角又翻红,仿若抹了胭脂一样。他早就知道杜少宇一定要来恶心恶心他,他根本没把杜少宇放心上。 孙渡的眼波流转,视线漫不经心地轻轻掠过杜少宇和李虞所在的位置。 李虞正是一脸委屈地喋喋不休着什么,杜少宇低下头似乎是在很耐心地和她说什么,只是孙渡看得懂,他眼里的冷光时不时乍现。 这么久了,看着李虞还是这样没脑子的样子,他也就放心了。孙渡笑着想。 照着宾客表的安排,接下来是几家外地的世家。这些人倒是一副热切诚恳的模样,规规矩矩地问好祝福,再见缝插针夸夸孙渡几句,让吴莫情脸上又挂起了笑,连赵全的脸色都缓和不少。 孙渡笑着时不时搭几句话,让来问好的宾客觉得自然舒心不少。 正好是傍晚17点左右,离宴会开场没多久了。 宾客陆陆续续都来齐了,宴会厅到处都是先生名媛举杯对饮的轻声笑语。 忽然,宴会的大门轰然一声,又被菲佣打开了。 是谢家谢傥。 他一脸冷漠,深蓝近黑的眼淡淡地环视一圈大厅,对着谢家一些长辈点点头,就迈开长腿向赵全的方向走去。 每个世家来的人赵全是没有限制的,只是来给他问好的,也只有这些家里当家的有资格。谢家老一辈和谢周是早就到场了,在宴会厅的一方开始自己的交际。 灯光在他黑色肃穆的西装裤上面发射出淡淡的光华,随着他的每一步行走潺潺流动。 原本热闹的大厅,随着谢傥踏步走进来,突然有了一瞬间的安静。但是也只是一瞬间,所有人又恢复了交谈。只是眼睛,特别是女士的眼睛,时不时黏在谢傥的身上,不愿意移开。 一直沉默在角落里面喝酒的的谢周眼神复杂地看着万众瞩目下,潘然自若地走向赵全方向的谢傥。他的目光在孙渡和谢傥之间打转,然后又一口闷了杯子里面的酒,什么都没说,他闪身走出宴会大厅。 这里的气息太让人窒息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他看着谢傥踏进门的那一刻,孙渡脸上绽放出来的灿烂笑容,越看心里越难受。像是有鱼刺哽咽在他的喉咙,把他刺得生痛,却吞也不是,吐也不行。 而没有人注意到角落中消失的谢周。谢家在赵全大宴邀请来的豪门世家中,只有谢傥是值得所有人正眼相看的,谢周一个纨绔,也只在二代圈够看。 孙渡看着穿着黑色西装,神情冷漠的男人,他就知道,谢傥又会穿一身黑色的西装。 孙渡笑得甜腻,眉眼弯弯,眼角淬血,他不自知地撕破了自己前面披着的乖乖仔的皮,浓墨重彩的妍媚流了出来,只叫人惊心动魄。 有不少人都往他身上瞟,似乎是惊诧赵全的养子如此绝色,心里又不禁升扼腕叹息,无奈自己偏偏发现得晚。不远处的杜少宇自然看着孙渡的模样,他的眼神深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怎么这么晚啦?”孙渡在谢傥和赵全简短地交流几句完后,就迫不及待地上前,在几乎所有人的目瞪口呆中挽住了谢傥的手,“我等了好久哝。” 孙渡的声音软嫩得仿佛都掐出水来,听软了不少密切关注这边的人的耳根子。 谢傥没有甩开孙渡的手,也没做什么亲密的动作,只由着他。他冷淡地看着孙渡,淡淡说,“有事耽误。” “好啦,妈,我和谢傥去了——”孙渡对吴莫情说,眨眨眼睛。 吴莫情自然懂他的意思,只笑着朗声回复,“年轻人,就是爱玩——去吧去吧——”说着她还摆摆手,似是赶孙渡走一样。 谢傥就这样带着孙渡去宴会厅宾客里面,他依旧是眉眼积雪,带着不近人情的冷意。他用没什么感情的眼睛看着每一位想上前搭话的宾客,成功吓退了几乎所有人。 孙渡站在他身边,看着那些喏喏不敢言的宾客,心里笑开了。 孙渡是知道的,谢傥最不耐烦这种宴会。一般他亮相了,就呆在个没什么人的地方,出于礼貌,直到宴会快结束了,才与主人家告别。 可以说是真正的神龙不见尾。 这也是为什么他敢缠上去。 谢傥瞟了孙渡一眼没说什么。 这人也来齐了,赵全没说什么废话,直接就宣布宴会开席。 一群训练有素的菲佣便从大门处鱼贯而入,手脚快速地在食品区撤下甜点美酒,换上一些精致的吃食。 宴会又是一派热闹喧嚣。 ※※※※※※※※※※※※※※※※※※※※ 我死了,我终于搞完这部分了,看着4000+字,你们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我卑微落泪泪洒全场 暑气(一) 五十二. 孙渡醒来的时候,谢傥少有地还在床里睡觉。 孙渡迷迷糊糊地扒上去,把自己往谢傥怀里塞,“今天不忙?怎么还没起床?” 谢傥的床很软,床垫软,被褥也软,而缩在谢傥怀里,却是像抱着了一个火炉。每次完事之后,他睡着就像是抱着个暖烘烘的太阳,在白云里面飘着。 谢傥睁开双眼,他眼里一片清明,毫无睡意,“5点,7点是起床时间。”他淡淡地说着,顺便伸手把孙渡蹭过来时滑落的被子扯好,盖过他白嫩的肩头。 孙渡嗯了一声又睡了过去,没了声响。 谢傥半阖上眼睛,其实他很早就失去睡眠了,他也不喜欢依赖安眠药或者是其他医疗手段。这么多年来,只能是闭眼放空自己,冥想休息。所幸,他曾经高薪聘请的冥想老师有能力,他现在以冥想代替睡眠,也算是事半功倍。 原本谢傥以为孙渡老是黏糊地贴过来要抱着他睡,他估计是休息不好了。却是没想到,当他揣着怀里的白乎乎的孙渡时,他闭上眼睛,以前需要他花费时间去平息的脑中尖锐的疼痛,却从银蛇电龙变成了安静的鱼,在水里悠长而不再让他难受。 孙渡很有用。谢傥深蓝近黑的眼睛里一片沉静,他闭上眼睛想。 * 赵全生日宴会过后,吴莫情就正式搬去赵全的宅子里面住了,孙渡也不会给别人找不快,傻傻地跟着吴莫情去赵全家住下。家里只有孙渡一人也没意思,孙渡就干脆落住谢傥的私宅处了。 以前谢周想置他住自己的别墅里,孙渡懒都懒得理会他。现在他倒是倒贴着自己开开心心住进谢傥的私宅里去了,也是稀奇。 要说为什么,还是谢傥私宅里面的生活太安逸了。宅子里面什么都不缺,晚上谢傥没回来他想出去浪也能去,每天性丨生活又可以得到满足,孙渡现在是过得快乐似神仙。 不过再怎么快乐,该搞清楚的事情还是要搞清楚。 比如说是谢周上次在电话里边说漏嘴的,“李家订婚。” 孙渡不是什么多疑的性格,他也没一颗多愁善感的心。这个问题,在他看来,挺简单的。 一次和谢傥吃完晚饭准备去散步的时候,孙渡就直接问出来了。 “李玫要和你订婚?”孙渡喝了一口玉米浓汤,漫不经心地问。 “李家二小姐?”谢傥擦擦嘴巴,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孙渡。 而后,他停顿一下,“说话的时候不要吃东西。”他淡淡地说。 孙渡乖乖地放下汤勺,也擦了擦嘴巴,“你弟弟说的李家准备和你联姻,我看了一下,应该就是李玫——他们家也只有李玫这个女儿了。” 孙渡和谢傥一起站了起来,朝门口走去。 谢傥微微地皱了皱眉头,“我不曾允诺过。” 他的神情看起来很不悦,谢周说的话,肯定不会是什么没有根据的气话,而他所说的李家联姻,与谢傥密切相关,谢傥却是毫不知情。 显然,谢家有什么事情正瞒着他。 谢傥的脸色沉了下来,他周身的气压都低了几度。一边站着的菲佣都低着头往墙边靠了靠。 孙渡却丝毫不惧地在他身边,相距甚近,远看着就像是要贴上去了一样。 他挑眉笑了出来,“那看来——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 “就是不知道,天鹅家是什么态度了。”孙渡意有所指地笑说。 再深下去,他心里也有谱了,估计是谢家那群老不死的密谋搞什么,其中的利害关系就是谢家的私密了。他也不好探寻,只能语焉不详地说一句。 谢傥没说什么,他的眸色深深,“他们应该知道,我的全名是斯坦恩·莱恩·布特。” 他的语气很平静,脸色的神情也是惯常的冷漠的平和,刚刚不悦的神情已经一闪而过。 孙渡却是知道,这回这群人是在拔老虎须,在太岁头上动土了。谢傥这样子,怕是要有点动作了。 谢傥这个人,对自己有着绝对的掌控,每天雷打不动地执行自己的行程安排;对身边的人也有绝对的控制,孙渡每天出去都要给他报备,私宅里面的菲佣更是祖孙三代都被调查得清清楚楚。这样一个人,忽然发现,居然有人在暗地里面想把握他,他不有所行动,那简直就是让某些人,真的以为平日他表现出来的绅士模样就是他的本来面目了。 未免把他想得太软弱了。 谢傥和孙渡按往常的习惯一样,往私宅后边那片修理得平整的草坪走去。 四边寂静,悄然无声,空气里都是夏夜闷热的暑气的味道。 孙渡天生体寒,觉得还好,并不太闷热。而谢傥本来就耐热,偶有凉风从宅子里面一片池塘上掠过来,也让人可以接受。 孙渡不语,他知道自己不能再问这块的问题了。他话锋一转,“那你准备结婚吗?” 谢傥看了他一眼,就孙渡的身份来说,这个问题也不算越界。 “不。”谢傥没有迟疑地说。 孙渡惊讶地看着他,“商业联姻也不需要?” 这倒是出乎孙渡的意料了,他以为最多不过一两年,谢傥也会联姻订婚,毕竟他现在三十五岁,也不算年轻了。他原本给自己估计的,对谢傥的兴趣最多也就持续个一两年,到时候一拍两散,他继续自己浪。 “布特家族已经不需要商业联,”谢傥冷淡地陈述,“谢家不配。” 他又说,“婚姻不适合我。” 谢傥看着孙渡,眼里充满平静的冰霜。 “你说得对,”孙渡说,“婚姻也不适合我——它就是人类最糟糕的发明。他把一时头昏的两个人绑在一起,让他们在接下来的生命里面,因为婚姻不断自我暗示,自我催眠,可是事实上是——沟壑难平。生命就这样,被将就还有岁月折磨完了,只剩下一种岁月静好,回想过去也不错的聊以自丨慰。” 谢傥不反驳他,只说道,“你还年轻。” 他看着孙渡一脸你也不老的表情,也不恼怒,谢傥低声说道,“你还年轻,不是指我觉得你肤浅,幼稚以及玩性大。” 谢傥静静地说,“而是我认为,你还有过多的局限和限制。你年轻,遇见得少,容易被困在自己的经历里面,对其他事情有并不全面,甚至偏颇的看法。现在绝对地对什么东西下定义,是没必要的。离它一段距离,观察它,不接近它,是最好。” 孙渡不打断他的话,他听完就笑了。 “可是你还是觉得我年轻,所以没有定性。”孙渡肯定地总结道,他笑得明媚,丝毫没有被小看的不满。 他柔柔地看着谢傥,把自己白嫩的手伸出去抓住谢傥宽大的手掌,“谢傥,你把偏激偏见归类为偏颇不全面,这没有错,对于大部分人都是正确的。可是我不是大部分人。” “我的偏激是深思熟虑的结果,我的偏见是我绝对的态度和立场。我不是不偏不倚的成熟看客,我也不是中正的法官,我更不是害怕被人认作稚嫩而不表态的小孩子。”孙渡说,他的狐狸眼里面光华乍现,“我是我,我喜欢我喜欢的,我讨厌我讨厌的,我认为是对的即是对的,我认为是错的即是错的。我是我自己的真理和唯一的公正。” 谢傥注视着他,草坪有些空旷,上面只有他和孙渡,很安静,不远处的树叶在沙沙作响,可以听见隐隐约约的蝉鸣。谢傥看着笑得肆意的孙渡,他丝毫没有惧色,像是国王在自己的人民礼堂里面演讲。 他头顶的一片星空是聚光灯,他的脚下是密密的草是台下眼光热切的虔诚的子民。 “也许你是对的。”谢傥说,他发现,每当他和孙渡交流什么的时候,他总是会说这句话,“是我太理所应当了。” 谢傥低下头认真地看着孙渡。 孙渡知道他又要说什么了,他出声打断,“不——谢傥,你没有冒犯我,和你聊天,我很开心。” 他笑着甩甩谢傥的手,两个人贴得更近了,“那么——你呢?你为什么不结婚?” 谢傥由着他粘过来,也不管热不热,他想了一会,不知道该怎么说。 两个人一时有些沉默地,在草坪里漫无目的地走着。 一边树丛里面的蝉像是睡醒了,开始叫了,不再是隐隐的,而是有几分惊天动地的味道。 “我很抱歉,”谢傥说,“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谢傥冷淡又认真地看着孙渡,他的眼里是一片纯粹的深蓝,“我没办法对婚姻负责。这对我的妻子,或者是有可能的孩子都不公平。这不是一件正确的事情。” 谢傥说得很含糊,也很笼统。孙渡却没把他的话当作敷衍。 孙渡只笑着说,“这是你的权利,谢傥。你不想,你就可以不要。没人能强迫你。” “也许你是对的。”谢傥中肯道。 孙渡笑开了,“我总是对的。” 他调笑着牵着谢傥的手,两个人随性地聊着最近看的书,上演的音乐剧,还有前边几次周末出去游玩时的小事。 “我应该给你画一幅画,”孙渡说,“挂在你给我安排的书房里面——里边有一堵墙,干净得看着突兀。” 谢傥淡淡地嗯了一声。 ※※※※※※※※※※※※※※※※※※※※ 啊!!!!我来了!!!!!!在这里求一下大家的海星和评论!!!!啵啵你们!!!! 暑气(二) 五十三. 谢傥说赵全生日过后给孙渡找画画的老师,就真的只过了一两个星期,把他安排给一位c城美院的老教授去。 老教授姓李,在绘画行业名气大。他不仅是画得好,教人也有一套,早年闯南走北,桃李满天下,现在要退休了养老了不想一天逗鸟遛狗,就想找点和画画沾边的事情干。正好谢傥开的条件高,对他也客气有礼,不像些附庸风雅的暴发户,李教授在谢傥的助理亲自上门拜访时,就一口答应下来了。 孙渡乐得其成,他答应了谢傥重新学画画过后,也不会再扭扭捏捏,说干什么就干什么。唯一的烦恼可能就是他现在也要和谢傥一样早起了,他得去李教授自己家里面的画室里学画画。 现在孙渡睡不成懒觉了,谢傥起床时先轻轻拍他拍醒他一次,谢傥洗簌完再拍拍他拍醒他一次,然后他就叹一口气,自己从床上爬起来。 有时候,孙渡搞得快,还可以和谢傥一起吃个早饭。但是大多时候,他都是一手端着杯牛奶,哒哒哒地撒着拖鞋跑到门口,一手扯扯谢傥的领带,在谢傥有些疑惑地低下头时,给他的脸上贴一个奶香的吻。 门口的助理要么是不动声色地低头看文件,要么是转头欣赏风景,再要么是弯腰给自己没有鞋带的皮鞋系鞋带。 谢傥总是淡淡地看他一眼,提醒他,“不要把牛奶泼出来。” 然后在孙渡艳丽的笑容下,谢傥没什么表情迈开长腿,和助理一起往暗黑色的宾利走去。 倒是也没拿纸擦。 孙渡也不在意谢傥冷冰冰的提醒,他眨眨一只眼睛就自己端着牛奶回到餐桌了,听着谢傥的车燃起发动机渐渐驶离私宅的声音,喝下碗里面的麦片。他喜欢一边喝牛奶,一边吃清水泡的麦片。 李教授住在一个有些年代的老区,离谢傥的私宅还有一段距离,孙渡坐车一般要花费半个小时左右。他的老伴去得早,孩子一个定居澳大利亚,一个定居日本,一个人住在两层楼还有一个大花园的房子里面,就干脆把一楼改成了自己的小画室。 孙渡到的时候,李教授正躺在门口的摇椅上边,拿着芭蕉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他和一般的c城老头子一样,也喜欢种些花花草草,他院子里边的含羞草,吊兰,红网纹草交织生长,一旁老旧的留声机播放着咿咿呀呀的川剧,李教授也跟着咿咿呀呀地唱。 听着李家的私车在自己宅子门口停下来他也没起身,孙渡走在他跟前了,他才懒洋洋地从躺椅上面坐起来,笑眯眯地说,“来啦——?” 然后孙渡含笑点点头,也不多说话。李教授就起身往宅子走,两人一前一后,李教授扑扇着芭蕉扇说,“今天啊——我瞅了瞅,你的素描是找着感觉,有点样子了。我们再画一天素描,你自己再随性做做丙烯画,明天再正式学学颜色。”孙渡在后面乖乖巧巧地应声。 孙渡随着李教授穿过一大片摆着画作地区域,小心翼翼地在画与画之间狭窄地走廊中行走。他第一次来地时候,就已经被介绍了这些画,有些是李教授年轻时地作品,有些是李教授学生送来地作品,还有一些是李教授淘过来地,觉得有“灵气”的画作。 李教授一直很可惜,大部分被他淘过来的有“灵气”的画作的作者,最后都没有继续创作。 “唉,天才就是这样,”李教授叹了一口气,“大部分画画的天才都是昙花一现,走在最后的——要么是有一点点天赋的老实人,要么是天资惊艳的大天才。” 孙渡笑笑不说话,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哪一种人。 可能是比有一点点天赋还要有一点点天赋,但是老天不给这口饭吃的人吧。 以往来说,他画画的时候,李教授就在旁边带个老花镜瞧着,也不出声。等孙渡画了个大概才说他有什么问题,然后指导他再画一张,给前后做个对比,叫他自己领悟。 大概是绘画得多了,李教授没有改别人的画的习惯,贸然去动别人的画,在大牛看来,不论对于谁,都是不够尊重。 孙渡画完素描,拿丙烯颜料随便画了张,就画的是窗边晒着阳光,探出头来的一只海棠。 他画完等着李教授来给他说问题,李教授却沉默了。 他的脸色少有得严肃,“孩子,你给我说过,以前高中的时候也学画画。你的老师是不是叫郭启民?” 孙渡讶异地抬起头,“对……是郭老师……”他没想到,居然会有一天再听到他曾经老师的名字。 李教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是不是十几年前参加了中央美院的特招……” 孙渡抿了抿嘴,他看着李教授少有的肃然神情,一时出不了声。 他只微微点头。 “我以前,在央美当了几年的老师。郭启民,是我的第一批学生,和我关系最好,”李教授看着孙渡,好像透过孙渡看见了自己消失多年的学生一样,神情萧索,“他天赋好人又踏实,心地善良,是个好苗子。他毕业了,就说自己想回家乡找找灵感。我们俩经常通信交流,我就劝他,说让他来首都,和我一块干。” “那时候c城还没发展起来,哪里有首都这么好的机会?他就说不,他觉得c城是他的故乡,他感受到召唤,不搞清楚这种感觉,他根本静不下心来画画。”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唉,我也是c城人啊,我就想这也没错,也没再劝他。后面啊,他就给我说,他发现了个画画的好苗子,特别有灵气,还给我寄了几张画来。我一看,嚯,这小子不得了,一淘就淘个这么好的学生。他得意啊,给我说要自己要好好培养……” 李教授说着,取下了老花镜,揩了揩眼角,把眼里的水光擦去。 孙渡木愣愣的,脸上少有的一片空白。他双眼放空,盯着自己的鞋尖。 “唉,后面那些事情……”李教授说,“对他打击太大了,他……他想了很多办法,想给你讨回公道,结果却是他不得不辞了工作,直接回乡下了。” 李教授的声音有些哽咽“他消沉了很久,在乡下完成他那个心心念念的故乡系列,就被查出胃癌……唉,他也是,怎么就不联系我?……我还是再他那些没寄出去的信里才看见的!什么叫麻烦恩师!他怎么就不早点找找我?……” 李教授说不出话了,他停顿很久,才掩面叹道,“命苦啊!命苦啊!” 孙渡的脸色一片惨白,他扯出一个僵硬的笑,“是吗……难怪郭老师这么久都没办过画展了……” 他一直以为是当年自己那个事情闹得沸沸扬扬让郭老师蒙羞,怒而不想再理会自己这个学生了。却没想到其中的波折,也没想到郭老师为了他被迫奔走。 孙渡觉得自己的心里面堵得厉害,他心里在发疯地尖叫大哭大闹,像是有荆棘从心底里面冒芽,绞破心脏过后沿着他的咽喉爬出来,让他想呕吐,又痛苦得说不出话。 可是他的脸上却麻木得有些空旷,好像冬天里面白了一片没有生机的天空,偶有风吹过天空下边几只冻死的鸟,它们的尸体已经僵硬。 十几年前,他的画被判做抄袭卷的时候,他的痛苦就开始了。这么多年来,孙渡失去的不仅是画画,读大学的机会,也是失去了对苦难流泪的权利。 他的画本来是他运气好恰好押中了题,自己私底下做出来的画。却不想被人偷拍,做成了高清小抄,流传了出去。没人会管,管的人,都销声匿迹了。 谁让抄他画的人,他惹不起呢。 他只能把牙齿打碎,吞进肚子里面。 这么多年来,他的运气就好了一次,却成了自己最大的噩梦之一。 李教授和孙渡长久地沉默,他们谁都没有说话。 画笔放在画盘边上,笔刷上面的颜料已经干了。 李教授拍了拍孙渡的肩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张嘴—— 孙渡呆呆地看着他,好像看见郭老师一样。尽管李教授和郭老师,一矮一高,一个年老一个还是中年的模样,可是他仿佛就是看见郭老师站在他面前,穿着带有星星点点洗不干净的颜料印的衬衫,对他说—— “孩子,这么多年,苦了你了。” 暑气(三) 五十四. 谢傥发现今天的孙渡异常沉默,管家说孙渡画画完回宅子里就没吃什么东西,一直呆在二楼的阳台就没下来过。 谢傥以为孙渡闷着了,他清楚自己的老年人作息,孙渡一个年轻人和他呆久了,难免会被闷到,觉得无趣。想着明天左右无事,谢傥就说带孙渡常常c城一家西餐厅,以前吃过这家餐厅主厨的贡宴,味道不错。 孙渡确实是笑着应了,看得出来也有兴致,只是面上的疲惫难掩。 他们两个坐在c城最负盛名的西餐厅的包厢里,谢傥淡淡看了看一直心不在焉地切着牛排,又不吃一口的孙渡。 孙渡已经快把牛排切成牛丝了。 “怎么了?”谢傥拿起面巾纸擦擦嘴巴问道。 他看着孙渡,深蓝近黑的眼里平静而透彻。 孙渡停下虐待牛排的手,他抿了抿嘴抬起头看着谢傥,“谢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画画的事情?” 说完,他也觉得自己挺搞笑的,以前的事情谢傥不会让助理去查?查查就能知道,他何必多此一举来问?真是脑抽了。孙渡笑笑,“对……你应该早就知道……” 谢傥放下面巾纸,“孙渡,钱并不神通广大。不过是一知半解,我从来不依靠查出来的资料去判断人。” 他看着孙渡,五官深刻的脸上流露出一种诚恳的表情,“我为我的冒犯向你道歉,但是我所查阅的,不过是你曾经学中断习画画的原因。” 孙渡脸上的笑艳丽得浓稠,仿佛就要滴血,“原因?什么原因——因为我作弊?”他轻轻地问。 谢傥淡淡地看着他,良久,他实事求是地说道,“档案是这样记录的。” 孙渡沉默了,他不看谢傥,移开视线,看起一边的红酒杯来。他端起一边的红酒杯晃了晃,暗红近紫色的液体在杯子里面翻滚。 孙渡清浅地抿了一口,堪堪打湿嘴唇。 “你没有相信?人是活的,档案是死的,人能说谎,能花言巧语,档案可不会。”孙渡看着谢傥,他也没笑了,面上一片平静,像一潭死水,“c城谁不知道我孙渡不入流,活着就是卑丨贱,好好读书学画画却没能力,连作丨弊都作得失败,天生就是继承我妈的衣钵,做个下三滥的婊丨子的命数。” 谢傥静静地看着他,眼里依旧是一片冰天雪地,没有一丝漪涟也没有一点动容。 “我说过,”谢傥淡淡地说,“钱并不神通广大,我并不依靠查出来的资料去判断一个人。” “那李教授是怎么回事?”孙渡放下红酒杯,他的神情也淡淡的,他不笑的时候,上调的狐狸眼里再也不是一汪灵动的秋水,似笑非笑充满挑逗,而是有些尖锐的味道。当他看着谁时,颇有咄咄逼人,盛气凌人的冷艳感。 “你从档案那里知道了我的故事的一个版本,你从李教授——或者是其他人那里知道了我的故事的另外一个版本,所以,谢傥,你在试探我?”孙渡问道。 谢傥面无表情地与孙渡对视,他丝毫没有迫切地想解释什么的想法,他酝酿一下,才开口陈述道,“不是,孙渡,我从来不是试探自己身边的人的蠢货。” 谢傥看着孙渡,目光平和而沉静。 他补充道,“这不是试探,是惋惜。” 孙渡看着他,一时无言。他微微侧过头,去看餐桌上放在玻璃水瓶里面含苞待放的玫瑰,不知道该说什么。 玫瑰的花瓣层层相叠,包裹着里面最柔嫩的花蕊,几片最外面的酒红色花瓣展开的弧度最大,它的边角微卷有些泛黄,缩手缩脚地小心翼翼地展露自己,做探索这一方天地的先锋。拔了刺的墨绿色枝干插在装着少许水的玻璃花瓶里面,枝干连着几片颤颤巍巍的叶子,绿得还算有生机。 和谢傥相处总是这样,他总是有让能言善辩的孙渡哑口无言的本事,尽管谢傥话不多,也少有争辩什么。 “我很喜欢你的画,孙渡,”谢傥说,“我很惋惜。” 谢傥的眼明亮又冰冷,他看着孙渡,充满审视又满含欣赏。 孙渡看着他,忽然又笑起来了,他笑得很浅,没有一点平日妍媚,“谢谢你,谢傥,我也很惋惜。” 他和谢傥一样,都不说惋惜什么,彼此却又心知肚明。 孙渡拿起叉子,插起盘子里面被自己切成一小条一小条的牛排往自己嘴里送。 这家店确实有本事,七分熟的牛排有些冷了,在人嘴里嚼起来却依然外焦里嫩,隐隐还有一丝牛肉特有的奶味。 “这件事情,其实已经过去很久了,”孙渡吃了几口,又放下叉子。 孙渡看着餐桌对面静静地看着他,做出倾听模样的谢傥, “我也早就放下去了。” “不放下去也不行,”孙渡自嘲地笑笑,“不放下去可能就没我这个人了。” 谢傥不打断他,只微微颔首,示意自己在听。 像每一次他们交流一样,孙渡缓缓开口,“我高中才开始学画画,起步得晚。我妈听我老师说我有天赋,能靠画画考上不错的大学,当机立断给我报名叫我去认真学,也不管花费高不高。我自己也有兴趣,参加了几次比赛,老师也经常夸我,我也开始有信心起来。” 孙渡的目光悠远起来,回忆起自己曾经少有的鲜活快乐的时光,他脸上的笑容也放松起来,“高三的时候,我决定去试试央美的特招,我老师觉得我能行,一直鼓励我,他知道我家的情况还自己掏腰包给我买了火车票。我妈也高兴,叫我好好考,把能给的钱都给了我。我当然知道这个机会对我而言有多重要,我自己也认真对这个事情。每天五点一睁开眼就骑着自行车去画室,到凌晨一两点回到家躺床上闭上眼睛,我都一直在练习画画,顺便押题——当时也没抱着押中的心态,也只是模拟考试,想练练,就这样准备了很久。”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很显然,谢傥不太理解中国教育中的押题画画,他微微地挑挑眉毛,但他也没有打断孙渡。这一切,对他而言,都分外新奇。 孙渡都笑容淡了一些,“我考的时候,考到了一个创意题,居然和我曾经押的题几乎一样,我当时高兴疯了,我想我的运气实在是太好,我就把我准备好的、画的不错的那副画基本上是原封不动地画了上去。我考完高兴得要死,回去就给老师、我妈,还有……我的初恋说了这件事情。我满心欢喜地等待结果,我想,这次绝对差不了。” “结果我等到的是我的卷子被判定为抄袭卷,我一年没办法参加美术类的任何考试。” 他仍然是笑得淡淡地说,“然后,没什么好说的。我的老师调查出来发现是我们画室很多人的画被偷拍出去,做成高清小抄,还有几个人也中枪了。画室的负责人勃然大怒,能通过门禁混进来肯定是内部的人,他以为是哪个老师吃里扒外,一定要调监控,放话说要让这个人以后在绘画培训界混不下去。” 谢傥静静地看着他,他看着孙渡脸上极淡的笑渐渐消失,像一头误入冬天的鹿逐渐远去,直到被大雪吞没。 “那个偷拍的人,是我男朋友,也就是我的初恋。”孙渡的脸冰冷得麻木,“他是一个体育特长生。他爸是个赌鬼,妈早跟人跑了,从小被他奶奶拉扯大,他奶奶老了,从楼梯上面摔了头破了很大一个口子,流了很多血,住院了,手术要一大笔费用。有人找到他说偷拍几张画,就给他几千块钱,他答应了。晚上对保安说来找我有事——保安也知道我们谈恋爱,就放他进来了。” “真相大白的时候,他哭着跪下来求我原谅,说自己是被逼到没办法了,他对不起我一辈子。他也是没想到会押中题,本来给钱的人都是说多半押不中,就是去骗骗学生的。他信了。” “调查清楚了,我初恋刚好年满18岁,入狱了。其他有几个同学家里找关系通融说明了情况,就没什么事情了。我没办法,因为我运气好,抄我画的人一来就是来头大,是当时我只在电视机里面见过的人的儿子,这还是我后来才知道的……人家不允许自己儿子有这么个污点。最后是抄袭我的画的人摘出去了,我成了购买小抄剽窃他儿子画作的那个人。” 孙渡忽然笑笑,“如果不是他,我还不知道,原来我的画,也能被评成当年艺考特招第一。” 谢傥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孙渡却打断了他,他看着谢傥,目光平静,“谢傥,不用安慰我。我知道的,你不擅长安慰别人,我也不需要安慰。” “那你恨他们吗?”谢傥问。 “恨?”孙渡细细咀嚼了一遍这个字,他摇摇头,“不,我不恨,这都是命。” “我初恋入狱过后不久,他奶奶知道这个事情了,他奶奶知道孙子做了什么混账事了,觉得没脸见我和我妈,在医院跳楼死了。我不恨他们,当初我妈和我躲进这个地方的时候,如果没有他和他奶奶愿意收留我们,给个房间廉价给我们租,我和我妈可能早就冻死在街头了。我不恨他们。” “抄我画又颠倒黑白的那位——怎么说——我家没钱了,供不起我读书了,我也不想再让我妈出去接丨客了。我像个小混混一样无所事事,最后机缘巧合,我被杜少宇捡尸了,可能是瞧着我也是个鲜活货,才成年没多久的毛头小子也有趣,杜少宇就对我发了邀请函。我无所谓啊,我正好缺钱,我就这样攀上了杜少宇,”孙渡毫不在意地说出这个名字。 不想谢傥却皱了皱眉头,“中国的高三,你才17岁,这是不正确的。” 孙渡被谢傥陡然打断,以为他要说什么重要观点,正凝神细听,却不想听见这个。 他噗嗤一声笑出来,“我成年了谢傥,那时候我已经成年大半年了。” 在谢傥面色严肃地点头下,孙渡才继续说, “从那开始,我吹吹枕边风,那位就注定活不长久了。他大二因为有人说他抄袭没实力,欺辱同学,被央美开除了。他爸塞钱把他送去国外念书,结果没念到一年,他爸就落了,他妈毫不犹豫卷着钱跑了。他在国外天天吸毒飙车打架泡妞,去年听说是死了吧——谁知道呢,我又不太关注这个。” “我不恨他们。”孙渡笃定地说,“我只是更清楚地意识到,钱、权的重要性。没有这些东西,我什么都不是。” 谢傥点点头,“它们确实重要。” “可也不是最重要的。”谢傥说。 他看着孙渡,眼神透彻得可怕,“你喜欢拥有,你也享受着追逐它们。” 孙渡咧嘴笑了,又是他招牌艳丽的笑,浓重的艳丽似一条盘旋着人头顶的阴冷的蛇,它吐着蛇信子,冰凉地贴着人的肌肤顺势而下。 “谁知道呢?”他反问一句,又轻声说道,“我就是天生下贱的命数。” “没有谁是下贱,”谢傥没什么表情地说,“你很厉害,孙渡。” 谢傥其实很少夸奖人,夸奖下属,也不过是一句“可以。”就能让下属热泪盈眶,他也很少欣赏谁,上一个他欣赏的人,还是马克思。可是遇见孙渡了,他夸赞肯定的话,就没少过。 他自己也有些惊讶这一点。 “也许吧。”孙渡笑着说,“这些事情都过去了,我早就不在意了。” 十几年前的春末夏初去了,就是去了,很多事情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很多人走了,就是走了。可是该遇见的人,该迎接的一簇迎春花,夹竹桃和早樱,不论多久、多晚,总会来到,他们踏月而来,乘风而去。 ※※※※※※※※※※※※※※※※※※※※ 孙渡的高中这一段过去可以在完结过后写个番外,看你们想不想看了,唉我第一次写长篇,大家多多包涵,爱你们 爬山(一) 五十五. 自从知道了孙渡和爱徒郭启民的渊源,李教授对教导孙渡就越发上心了起来。不是说他以往不认真,而是他观察起孙渡对画越发仔细细微起来,以前李教授是胸中有数,按部就班授课,现在他是恨不得一节课就把孙渡喂回胖子。 孙渡也听话,李教授教什么,他就学什么。 “我说你想画人物?”李教授抖抖手上对报纸,“但是没灵感,不晓得怎么画得传神?” 孙渡点点头,他不喜欢像照片一样地拷贝画出人物,这总让他觉得束缚,无趣和刻板。他的天赋,恰好也是在表达自己对情感和想法,这也是他的画极其具有感染力,以及他总能深刻地体会出别人的画背后的情绪的原因。 李教授摘下老花镜,沉吟一会,“你呢,你的画是最有灵气的,你是我这么多年以来,遇见的,可以说是,最擅长传意达神的了。” 李教授看着微笑的孙渡,话头一转,“这种呢,可以说是好。但是你画画,我是看出来了,难免是难以形神兼具了。一朵康乃馨,人家明明是粉的,你再不济就该用少少浅浅的蓝去压压暖色,你却偏生用深紫,画出来是好看,感觉得来你的心情,但是这太背离客观的对象了——这样改的力度太大了,作者在画作里面的颜色太重了,就是不好了。” 孙渡恭恭敬敬地侧耳倾听,时不时点点头,的确,他也觉得自己有这样的问题。以前郭老师也提过他的问题,只是当年年少轻狂,觉得自己本事不错,欣赏不来的都是眼瞎,故而自己倒是从来没有在意过。 “那这该怎么办?”孙渡微微撅嘴,“我想不到什么能衬托他的背景,或者是些其它的什么。” 李教授闭着眼睛思索,他走南闯北这么多年,遇见的人知道的事不说上万,几百几千,那还是有的。 “你的天赋是一种灵动,”李教授回想着孙渡的画说,“你的上色很大胆,不计后果……我想,这是一种自然的感觉。” “也许你要去自然里面呆呆,这样会有所感悟也说不定。”李教授说完又摆摆手,“不过灵感这种东西啦,就是玄得很,有的人蹉跎半生都找不回感觉,有的人拉个屎洗个手就灵光乍现。我有个学生就是这样,他毕业交作品画的是他自己看着天上的太阳,那副画确实画得好,有人追求希望啊,梦想啊这种感觉。我就问他怎么想画的?他给我说他便秘的时候痛苦得无事可干,就拿笔在餐巾纸上面画画,酝酿出来的……” “哎呀扯远了扯远了,”李教授收回自己愤愤的表情,拍拍脑门,他看着孙渡说,“我也是随口说说,不一定管用。” 孙渡听着李教授前边的小孩子一样的小嫉妒小抱怨,就没忍住笑了笑。 想着“自然”这个词,他也若有所思起来。 “我知道的,麻烦您了。”孙渡含笑低头收拾自己的东西。 李教授嘱咐孙渡一句路上小心点,就躺回一边的摇椅,戴上老花镜继续看报纸。 孙渡把画具收拾好,在清洗池洗自己的手,一颗一颗不同颜色颜料斑点在冲刷而过的水里融化,一丝一丝地交融,最后游离孙渡白嫩的手上。 房间里面又传来李教授跟着留声机的川剧咿咿呀呀唱和的声音,孙渡走出门,外面阳光正灿烂,李教授时不时浇点水的花花草草长得正好。 恰是一派生机勃勃的模样。 孙渡眯了眯眼,往停在大宅门口的车走去。 自然?天气这么好,他有点想去爬山了。 * 孙渡是没有告诉吴莫情,谢傥给他找了老师,他又在画画这件事情的。画画和曾经对他们来说,都是太沉重对话题了。好不容易从泥潭里面爬出来,不会有人还想回看自己腐烂在泥潭里面的双腿的。 吴莫情好像是有什么事情想给孙渡说,这几天一直想找他视频通通话,他都恰好有事情错过了,现在在回去都路程上正好有时间,可以通通话。距离赵全生日,他也有几个星期没见到吴莫情了。 孙渡坐上车,对司机笑笑。他在对方不好意思地赧然回笑下,戴上耳机摸出手机点开微信给吴莫情发出视频邀请。 不过多久,孙渡对手机屏幕上就出现了吴莫情那张俏丽对脸。 她穿着棉质的暖黄色长袖睡衣,脖子上手上耳朵上没带任何的首饰,看起来少有的居家。吴莫情的脸上也没有带任何妆容,这下她脸上一些岁月的痕迹倒是显现出来了。四十出头的女人,也不算年轻了。只是徐娘半老,她成熟婀娜的韵味是怎样也不会消失的。 “嘟嘟啊——终于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吴莫情调侃道,“最近忙些什么?都不找我了?” 孙渡笑开了,打趣她,“找你?找你干嘛?我是这么没眼色的人?你和我爸你侬我侬,我去做电灯泡?” “去你的,”吴莫情笑骂,“还你爸呢,我看你个小浪蹄子哪有胆在赵全面前喊——你喊我就让他给你包个大红包!” 那确实是不敢,赵全娶他妈是爱他妈,想不想多个养子还得另说呢。 “那我偏不喊,”孙渡说,“行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我私底下就叫他‘你老公’行了吧?赵夫人?” “……没大没小!”吴莫情嘟囔着,脸上却忍不住喜笑颜开,“我给你说个事情啊……” 她贴近手机,像是要说什么悄悄话一样。孙渡的身子也微微前倾,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我这几个星期,老是胃口不好,睡眠也不行,闻着油腻的还反胃,”吴莫情看着孙渡说,“我就以为我是着凉了,想去医院开点药……” 孙渡皱了皱眉头,差点就脱口问这是生病了?可看着吴莫情脸上克制不住流露出欣喜的模样,只能按捺下性子听。 “结果——你知道怎么着——”吴莫情眉飞色舞起来,“我怀孕了!” “!!!!”孙渡震惊地瞪大眼睛,随后他又皱眉,“妈,你年龄不小了,怎么还怀孕?赵叔不做避孕措施的吗?” 这下好了,不叫爹也不叫你老公了,直接喊赵叔了。可想而知,孙渡心里有些许不满了。 “嗨,”吴莫情摆摆手,难得有点羞涩地低下头,摆弄一下垂在自己胸前地头发,“这种东西就不说了……情趣,情趣……”随后她脸一翻,有些严肃,“孙渡,不喜欢你的弟弟妹妹吗?你直接给我说。” 孙渡看着吴莫情前面那小女人地样子就知晓是他误会了,看来赵全还是可靠的。他听着吴莫情试探性地话又绽放出笑容,“哪能啊?我高兴还来不及!我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吗?这可是件大事,你给你老公说没有?” “唉,我也看得淡,这种东西,就是缘分……”吴莫情叹了一口气说,“你也知道我现在算高龄产妇了……我想着再过几个星期看看,这才第二周呢……稳定一点了,再告诉你赵叔也不迟,这如果不稳定去了……只能说是命吧……” 孙渡点点头,安慰道,“没事妈,这胎肯定稳——我这就攒钱,在这附近的重点高中给我弟弟妹妹买套房子搁着,叫他们以后好生读书。” 吴莫情脸上原本有些凝重的表情一松,又重新笑起来,“你啊……尽是会逗我开心……” “那你最近在干些什么呢?”吴莫情眨眨眼问。 想着吴莫情怀孕受不得刺激,孙渡决定不说他又在画画的事情,勾起那些不好的回忆实在是没必要。于是他打哈哈道,“我能干什么?你还不清楚你儿子?不就是蹭吃蹭喝到处浪?” 吴莫情训他,“你呀——也该找个人稳下来了!不说稳多久捆你一辈子……至少说,你也要抱着找个人长长久久试试的心态去谈谈恋爱……” 按照以往,孙渡又要嬉皮笑脸混过去。 这次他却有些怔怔然,没说什么浑话想蒙混过关。 “妈——该来的就会来。”孙渡笑着说。 爬山(二) 五十六. 孙渡晚上睡觉前就和谢傥说了这个爬山的事,他也没说画画找灵感,就说是太久没到户外去动动了想出去透一下气。 谢傥听了决定可以,最近天气不错,11月的c城大多是多云天,周末闲来无事去户外爬山也挺好的。 他正想问孙渡是星期六还是星期天,他好安排时间,结果一转头,就发现孙渡已经靠在自己的肩膀,睡得正香。孙渡睡觉,要么是不管被子,把被子堪堪遮住腹部,要么是缩进被窝里,全身上下就只有个眼睛还在外面。 他今天是第二种。 被子里的热气上涌,把他一张白嫩嫩的脸熏得粉红,几缕黑色的头发贴在他脸上,整个人看着无辜乖巧起来。 谢傥侧过身,把被子从孙渡身上拉到脖子处,以免他把自己闷死。孙渡在睡梦中似乎感觉到被子从自己脸上偷偷跑掉,皱眉呓语几句,把自己扎进谢傥的怀里蹭了蹭。 谢傥抚过他黑色的头发,把它们顺到孙渡的脑后,不让它触到孙渡的脸和自己的脖颈处。 谢傥很喜欢孙渡的头发,每次他俯视躺在床上的孙渡,就会看见孙渡红泽动情的脸旁——黑色的头发在白色的枕头上面铺散开来,像是密密麻麻,随着孙渡一呼一吸间弥漫开来的欲望,把人交织密网于其中。 做好这些,谢傥转回身,规规矩矩地平躺好,合上眼休息。 * 最终爬山还是敲定在这周周六,行程也安排好了,他们周六上午上南山,下午在南山上的度假山庄泡泡温泉,休息一番,住一晚后,明天早上下山。 周六上午,他们两个六点就早早地起了床。 谢傥今天少有地没有穿他的标配手工西装套装,当然,爬山也不能这么穿。他穿了一件看不出品牌的纯黑运动体恤和一个深蓝外套,裤子倒是普通,就是黑色的耐克运动裤,踩着一双登山鞋,绑好了护膝带。 孙渡的穿着和他差不多,也是深蓝的外套,黑色的运动裤,两个人这样穿着,倒像是情侣装了一样。 得益于他们出发得早,司机把二人送到南山山脚地时候,也不过七点出头。 孙渡和谢傥背着登山包,准备爬野路,所谓野路也就是那种没人开辟安楼梯地林间路,时不时会有石壁要去攀缘。他们两个以前都自己爬过几次南山都野路了,难度也不说大。 南山的绿色植被覆盖率极高,早晨时的雾气还没散干净,孙渡从山脚下望上去,还有白色在墨绿色中袅绕,隐隐还可以听见鸟鸣,虫叫还有石头下面暗涌的流水声。 谢傥走在前面,他以前经常爬各种野山,来开爬过一次的南山的路,对他而言,不说易如反掌,也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孙渡看着前面谢傥高大又沉稳的背影,一脚深,一脚浅地跟着,有时候有几枝树叶刮过来,轻拍了拍他的脸。 “我上次来爬南山还是六年前了,”孙渡说,抬手把轻轻地拂在脸上的树枝移开,他感叹道,“没想到都过了这么久了啊。” 谢傥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走过来几步,把挂在孙渡头上的一片树叶取下来。 “是在夏天?”谢傥把叶子拿下来,在孙渡笑眯眯地说谢谢后,突然问,“6月份?” 孙渡愣了愣,然后点点头,“是6月份的晚上,怎么了?这个时间有问题?”他疑惑地看了看谢傥。 谢傥沉吟一会,“6年前,谢周的双亲飞机爆炸,不幸遇难,我回c国。晚上睡不着觉,来爬南山。” 他低下头看孙渡,“是北面的小路吗?” “对……那天是个晚上,我走的是北路……”孙渡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的眼神飘忽了一下,又忽而笑开了,“我想起来了——那时候我跌了一跤,是有个人扶起了我,只是太黑了,我也没有看清楚是谁……我道谢就继续去了……” 孙渡瞧着谢傥的身形,灵光一现,“那是你,谢傥?” 他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谢傥,长而翘的睫毛扑扇。 谢傥神情平静地颔首。 一瞬间,两人无意识地盯住了对方的眼睛,棕黑色的眼与深蓝的眼对视。 16岁的谢傥与8岁的孙渡,29岁的谢傥与21岁的孙渡,他们两个的相遇,总是这样猝不及防,甚至连当事人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曾经遇见。 而也不过是一瞬间,谢傥和孙渡又移开了眼,谢傥仿若无事地转过身继续开路,孙渡也如刚开始一样跟在他身后,安安静静地扶着树干上山。 只是走在后面的孙渡眼神不定,时不时看看一边的野草,又瞧瞧一旁的小虫子,就是不去看前面的谢傥。 不知道怎么没忍住,孙渡的耳朵忽然红了起来。时隔多年,孙渡忽然又品味到“害羞”这种早就应该离他远去的滋味,他本人却还不知道原因,也是稀奇。 而走在前边的谢傥始终神情平静,与以往没什么区别,看不出他的喜怒。只是他的眼里却少许地透露出疑惑的味道,似乎是面对什么棘手的难题,他少有地露出有点茫然的疑惑来。 为了保留体力,两人都没在说话,直到走到一面石壁脚下。 这面石壁几乎是九十度垂直于地面,几面光滑的大岩石相叠而上,这几块石头干净得没长一颗植物,光秃秃的只有些小凹凸小缝隙,可供人撑踩使力往上。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你先上去。”谢傥对孙渡说,伸手去接过孙渡的背包。 尽管孙渡很多瓶瓶罐罐在他的包里,可是孙渡的背包里面也有自己的衣服水壶,说轻也说不上。 “那你可以吗?会不会太重了?”孙渡本来不想把包给谢傥,他背着其实也还好。 谢傥摇摇头,“没负重重。”他淡淡说。 闻言孙渡也没再推脱,自己几斤几两他也清楚。现在他27岁了,到底是比不上六年前21岁的时候,脚一蹬手一用力就爬了上去。 孙渡让谢傥接过了包之后,他看了看石壁上哪些能做受力处,大概思量清楚路线过后,孙渡活动了手腕脚腕一下,便直接攀上石壁去了。 他的手卡在高处的一条石缝里,一只脚踩住石头低处的小凹坑里用力往上蹬,而后他再松手往更高处的缝隙伸手,用力一撑后带起后面的腿脚。如此反复,他慢慢往上爬去。 谢傥背着两个包,在下面看着孙渡往上爬。孙渡的手法说不上省力也说不上专业,但是因为他自己经常健身,腰腹力量不错,只要不出意外,爬上这个石壁可以说是绰绰有余。 在孙渡爬到中间的时候,谢傥也开始往上爬。 谢傥的速度比孙渡快多了,基本上是手摸上了那出受力点,脚就已经蹬上来,根本不需要什么思考路线,或者是试探受力点的时间。他轻轻巧巧的,像是在石壁上点脚而上一样,一看就是老中好手。 不多时,他就已经到孙渡的身后了。 孙渡正摸索着下一个受力点,看着谢傥丝毫不费劲地跟上来了,低下头冲后面的谢傥笑笑。 突然,孙渡的左手一没抓稳,突地一下滑了,而又没有及时抓住另外的受力处,孙渡的上半身忽然外倾,这一下的失重感忽然让孙渡脑子一懵,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猛地一下又有一股力量撑住了孙渡——谢傥往上爬用左手托住了孙渡的腰,不叫孙渡外倾最后失重摔下去,而他自己单手右手受力让自己在石壁上撑住,他右手臂的肌肉轮廓第一次这样明显地突出来,一根根青筋爆出。 “呼——”孙渡迅速调整过来攀回岩壁,他长长舒了一口气,有些惊魂未定地看着已经在他身旁的谢傥。 谢傥收回手,“小心。”他看着孙渡,没什么表情地说。 孙渡点点头,平静一下自己狂跳的心脏,缓了缓呼吸继续往上面爬。这次他谨慎小心了许多,不敢再分心,一步一步稳稳地往上走。 谢傥在石壁中央停留了一会,看着孙渡快爬到最高处时,才开始往上爬。他背着两个包,刚刚又去扶了孙渡,就算是他体力体能再好,在他爬上去的时候,他也出了薄汗。 孙渡拿餐巾纸给谢傥擦了擦额头上面的汗,谢傥没拒绝,两人对视一眼又移开了视线。 只是两个人都自然自若,倒是不见什么尴尬。 孙渡接过自己的包,他们继续往山顶走。 又爬了两段石壁,攀了几条树林小路之后,孙渡和谢傥才算是终于看见了山顶。这期间孙渡是不敢再分心了,真心实意地爬山去了。 将近十一点,他们才爬到山顶。 孙渡和谢傥走的是野路,到的山顶自然也没什么人为开发的痕迹。山顶不是块平地,就是几仞石壁面,期间有几小块可以放脚小裸地。 山顶处阳光正好,雾气已经完全消散了,站在上面向四周看去,都是一片形态各异的山峰,延绵相依,不绝几里。 孙渡早上涂抹的防晒霜早就被他在擦汗时擦去了,他现在也不怕晒黑与否了,上一次,他站在山巅处是还是晚上,周围一片漆黑,悄无声息。这次却是临近正午,阳光正好,还可以听见不远处的虫正在声嘶力竭地叫。 “你怎么喜欢爬山的,谢傥?”孙渡好奇地问一边的谢傥。 谢傥收回眺望远方的视线,“不能说是喜欢。” 他静静地看着孙渡,“大学时常失眠,会在晚上去爬山,如此成了习惯。” 孙渡点点头,谢傥的睡眠他心里也清楚,他问过一次晓得现在谢傥都是靠着冥想入睡的,瞧着谢傥的精神状态也正常,他也没多嘴。 “你总是很少用喜欢啊,讨厌啊这些词,”孙渡笑着说。 “每次和我聊什么东西,你总是言简意赅,倒是显得我长篇大论起来。”他调笑道。 谢傥愣了愣,他的脸上少见的出现一种有些迷茫的表情。 他看着孙渡,过了一会才说,“事实上,孙渡,我不能理解很多东西。” “譬如情感。”谢傥的神情沉静,“只是当我在一种极限运动下过后,我看见一片阔大的景色,我会感觉到静一些。” “有些东西,一直在我的大脑里,吵不停,”他说,“可我置身于浩大时,他们会安静。” 孙渡默不作声地听着,他也看着谢傥,等谢傥说完后问道,“那你喜欢吗?”他补充道,“你喜欢这种安静吗?” 谢傥面无表情地与孙渡对视,他又一次默然思索。 他面对着孙渡而站,阳光斜斜地照过他的丝发,却没照亮处于背光处的脸,他深蓝的眼也因此看起来有了几分阴翳与琢磨不透的味道。 孙渡笑吟吟地等着他回答,并不着急。 “我不知道。”良久,谢傥说,“也许这是喜欢吧,我不知道。” 他认真地望着孙渡。 孙渡和谢傥说话时,都喜欢盯着对方的眼睛。 但是这却是第一次,孙渡透过谢傥眼,除了一片冰天雪地的冰霜世界,看见了其它。 他看见巍峨的山脉在谢傥的世界里面耸立,直入云霄,它们连绵不断,浩渺不可窥到尽头。那里面有阳光,有溪流,有绿树,有红花,有黑得发亮的金龟子,有所有一座山应该有的,却没有一点点人烟的痕迹。 它们静默在谢傥的眼里数十年,壮观,秀丽,又空白得惊人。 ※※※※※※※※※※※※※※※※※※※※ 爬完山应该干嘛?当然是泡温泉啦! 爬山(三) 五十七. 孙渡和谢傥到南山的度假山庄时已经时下午三点了,两人翻了两座山,是徒步到度假山庄的。 中午两个都是吃的自带的饼干和矿泉水。谢傥吃的是登山徒步用的充饥压缩饼干,他站在树干旁,面无表情不紧不慢地把手上的饼干吃完,然后喝一口水,就算是吃完了。而孙渡坐在石头上,吃的是香葱味苏打饼干。没办法,孙渡还是喜欢有点味道的东西。 当然,无论哪种饼干,当作午饭吃还是让人觉得无味的。 所幸,他们两个到了度假山庄,晚上可以吃一顿不错的。 他们进入度假山庄没有从正门进,而是从一侧的小门,没有惊扰任何工作人员。 孙渡一跟着谢傥到房间,就迫不及待把背包往沙发的方向一扔,捧着自己的内衣和一些修复的乳霜,就往盥洗室冲。他现在浑身汗臭,几个小时的山路,脸都有晒红,再不抢救一下,先不说会不会变黑,明天他肯定要脱一层皮了。 谢傥也没有拦他,他把自己和孙渡的包都放在房间里的沙发上,半跪在地上把自己包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整理好。厕所已经响起簌簌的水声,谢傥整理好自己的东西过后,就看向了孙渡的包。 比起谢傥的登山包,孙渡背出来的,倒像是个书包,不大,里面应该只有换洗的衣服。因为孙渡他带出来的瓶瓶罐罐全部在谢傥的大包里面。刚刚谢傥才整理出来,按大小顺序、规整地给他放在房间里面的梳妆台上面。 谢傥看着斜前方的厕所,水声哗啦哗啦地响,里面的孙渡洗澡洗得正开心,一时半会肯定是出来不了的。 谢傥坐在沙发上面思索了一会,然后拿茶几上的湿纸巾擦了擦手,侧过身把孙渡的包打开,把里面的衣服一件一件地拿出来,准备整理。 等孙渡围着浴巾出来的时候,谢傥已经抱着自己的衣服,进另外一间盥洗室去了。 孙渡坐在沙发上面擦头发,想着收拾一下东西,结果他低头去翻自己的包,才发现自包里面的东西已经被整理好了。 他起身往梳妆台走,就看见自己的瓶瓶罐罐,从左往右,从大到小地老老实实地在台上站着,像一只列阵整齐的军队一样。 孙渡心里一下就乐了,忍不住笑了出来。心想谢傥摆东西也是好玩,每个护肤品之间前后左右距离像是用尺子丈量过,几乎一模一样,不过十几个瓶罐,硬是被他摆出来声势浩大的感觉。 谢傥不像孙渡,要摸摸搞搞半天。他洗了个战斗澡换好衣服,就出来坐在书桌上面,戴上眼镜,看书了。周末的时候,他其实很少看文件,还是以看书看阅读杂志为主。 谢傥时不时抬头看看在梳妆台前东抹一下,西擦一下的孙渡,现在他已经不再感觉奇怪了,他把孙渡这种他不能理解的行为,归类于一种侯群焦虑。 谢傥抬抬眼镜,不动声色地继续低头看书。 待孙渡和谢傥在房间里面用好餐,休息一番过后,才去到院子里面的温泉。 本来孙渡以为还要去这度假酒店的温泉中心,没想到谢傥拦下了他,指了指房间后面,孙渡走过去才发现这大房间背面还有个诺大的院子,而院子里边就是一口温泉。 孙渡和谢傥下温泉的时候,已经是晚上19点出头了。 正是蝉鸣得最响的时候。 “啊——好舒服……”孙渡把自己浸在温泉里,忍不住喟叹。 爬了几乎半天的山,紧绷的小腿,酸胀的肩膀还有略有些发抖的手臂,在没入温泉之后,瞬间感觉被释放了压力,疲惫和负重感一扫而空,在温泉水池里面,只剩下轻盈。 谢傥进入池子里,眉眼也舒展开了一些,也露出了一个略有些放松的表情。看来他也是一样的舒服。 孙渡和谢傥泡的是一个私人温泉。早年这家度假山庄修建的时候,谢傥出钱投资过,他也没什么要求,就是给自己留了一个私人的池子,仅供他使用。以往在c城的时候,他周末就经常在度假山庄里面看看书,泡一下温泉,消耗时间。 孙渡算是第一个他带过来的外人——除了他自己以外的人,都叫做外人。 谢傥看着孙渡有些好奇地四处打量着,温泉是一个近圆形的池子,四周是黑色的光滑石头,据负责人说是火山石,美容养颜,富含人类所需的微量元素,供给泡温泉的人坐靠。温泉由一条铺满青石的小路连接房屋的院落,路旁种着修理整齐的一团一团的海桐,油绿的叶子间时常可以看见米黄色的小花。 灌木丛里的小灯似乎有一点问题,一下一下地闪烁着,时暗时明。顺着小路走,不过几步,就到了铺着暗红沉木的院落外廊。外廊旁还种着几棵树,应当是白玉兰,现在入秋来,只有叶子,春天来的话,应该还能见到一朵一朵的厚实白花。 “谢傥,你什么时候第一次爬山的啊?”温泉池这么大,孙渡却偏生往谢傥身边凑,黏黏糊糊地要坐他旁边。 谢傥由着他,也不阻止他的靠近。他想了想,回答道,“10岁。” “10岁?”孙渡有些惊讶地看着谢傥,“爬野山,你一个人?” 谢傥颔首。 他泡温泉什么都没穿,在清澈温泉水里面,可以清晰地看见他古铜色的、肌肉轮廓分明的身体。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孙渡轻轻摸上谢傥左边肩胛骨的位置。那里有一条很深的疤,他有一次没忍住想抓谢傥的背时瞧见的。 那条疤很深,不是所谓的只有一点点痕迹的瘢痕。就算是现在摸起来,也还有凹凸感,就好像只有用力一抠,疤下面的血就会喷涌而出。 “你上次给我说,这是你爬山的时候留下的,”孙渡收回自己的手,转而去握住谢傥规矩地垂在身体右侧的右手,“是不是就是8岁那次?” 谢傥没什么表情地点点头。 孙渡皱了皱眉,他望着谢傥的眼睛,“怎么8岁的时候,会想去一个人爬山的?” 他本来想问一句娜塔丽和家人不会管吗?后面转念一想到谢傥颇有些复杂的家庭关系,最后还是没有问。 谢傥微微转头,看向孙渡。 温泉里面的灯并不亮,只有温泉水上面有粼粼的暖色波光,倒显得孙渡深棕色的眼睛明亮了起来,和他背后一片星空里的星星一样透亮。 谢傥的思绪飘忽了一下,他没有立刻回答孙渡的问题。 他自己其实也是在回想着过去。过去的很多东西,他都已经记不清了。谢傥对他的童年,他的母亲,都只剩下了一个极其寡淡的印象,说是一个符号也不为过。 他们是一团黑白的扭曲的人或者物,用搅成一团混沌的脸对谢傥说着什么。在谢傥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又快速离去,如同被人拉扯的丝线,一点一点,在谢傥面前被剥落。 “可能是想逃吧。”谢傥少有地不确定地说道,他常年表情稀疏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疑惑的味道,似乎是疑惑自己为什么说出这种答案。 逃? 逃,这个字,从来不曾出现过在他谢傥的人生字典里面。 孙渡的眼眸闪了闪,他想说什么,但是最终还是没说出口。他只是用力握了握谢傥的手,蹭过去半抱着他,轻依在谢傥的肩头。 一身白皮,细皮嫩肉的孙渡贴在有些古铜色的谢傥身上,这颜色对比还是明显的。 “这很正常,”孙渡说,“我第一次自己爬山的时候,也是想逃。” “因为很多事情发生了,我没办法去阻止。我在里面,甚至没办法去把握自己的命运,也没有权利去拒绝别人把握我的命运。”孙渡语焉不详地说,说完他又自嘲一句,“不过说是自作自受也差不多。” 他看着谢傥,“我第一次爬上山的时候,是想跳下去的。” 谢傥没有打断他,和以往一样静静地听着孙渡说,他依旧是平静冷淡的表情,没有愕然,也没有担忧。 “可是当我站在山顶的时候,到处都是广阔的黑漆漆的一片,没有光亮,没有虫鸣,山顶空气也很稀薄,呛得人难受。我环顾四周,我忽然就想通了。”孙渡淡淡地笑着说。 他带着些缅怀地意味说,“无论如何,我不要死在夏蝉未鸣的时候。我对自己说。” 他抬头看着谢傥,“然后我在山上坐了很久,吹了一晚上对风,我就下山了。” 21岁的孙渡在山顶徘徊,四周都是一片悄无声息的黑暗,只有头顶的星星闪闪发光。可是他被压着,低着头太久了,很早就忘记抬头去看什么东西了。 好在他选择了走下山路。 谢傥静静地看着他,张了张嘴说,“我已经忘记我8岁为什么要去爬山了,” 他说,“我只记得,我上山,从一个坡上摔下来,石头砸下来。我很痛,但是还是想去山顶。” “我走了很久,然后到了山顶,”谢傥平淡地说,他眼里看不出喜怒哀乐,“山上很安静,没有喧闹。” 他想了想,又描述道,“那是一个广阔的世界,有很多星星,它们在发光。” 8岁的谢傥置身于广阔浩渺,感受到是前所未有到沉静。 那一刻,他融进了山里。他是草,是木,是石头,是山风,是峰岩,是只有一天寿命的小虫。 8岁的谢傥呆呆地坐在山顶上,直到昏睡过去,被布特家族的人找到,再被送往私人医院。 很奇妙的是,时隔多年,谢傥已经忘记了很多不重要的事情,可是他依然记得8岁的自己,坐在山顶时,感受到的那一刻的宁静与平和。 孙渡不说话了,他缩回去静靠在谢傥身上半抱着他,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动作。 温泉池里面潺潺的水流从他们两人身体上抚摸而过,他们的影子被明暗不定的灯光拉得很长,仿佛融为一体了一样。 蜻蜓低飞(一) 五十八. 其实李教授还是说得在理的。 爬了一次山下来,孙渡对于自己的画有了全新的想法。原先他是想画谢傥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坐在自己书房里的红木书桌后,批改文件的样子。他的身后是两片不透光的黑色窗帘,只能从两片窗帘的间隙中窥见外边探出头的一簇冒绿芽的树枝,和一缕明媚的阳光。 但是孙渡总是觉得哪里不对,可他又说不上来,只感觉把谢傥画得太暗了,太冷了,也太远了。 这次爬山下来,他倒是有了新的思路。他打算画谢傥的半边侧脸和山。绵延而过的山是背景,侧脸望着远处的谢傥是主体,而星河在山和谢傥之间流动。谢傥深蓝的眼和夜空一样冷淡,可是细看下去又会觉得他眼里倒映着星河,在安静地发光。说来抽象,具体怎么画,还是只有他知道。 整整一周,孙渡下午都没去书房看书,自早上从李教授家回来,用过餐过后,他就把自己锁在谢傥给他安排好的一间画室里面,坐在椅子上边,画得投入。每次都是谢傥回来了,菲佣上来敲门,他才后知后觉一个下午已经过去了。 谢傥晓得他最近在画画,也不多过问。他坐在餐厅的椅子上,看见孙渡下来了,也就淡淡说一句,“用餐。” 孙渡对谢傥的冷淡,从来都习以为常。 孙渡还惦记着自己上面的画,只想快点吃完上去继续画——其实他不吃晚饭也无所谓,且当作减肥。 可是很显然,谢傥一点也不认同废寝忘食这种说法。 孙渡第一天画画的时候,就是不想下来,打发菲佣几句就继续画了。直到谢傥不急不缓地上来,轻轻地敲响他的门,在孙渡左脸还沾着颜料,愕然的表情下,谢傥颇有些严肃地对他说,“不用三餐,是生活不规律的体现。” 孙渡才乖乖地下来吃饭。 孙渡挑挑捡捡,吃了块牛排,嚼了几根青菜叶子,擦擦嘴亲一边的谢傥一口,就啪嗒啪嗒踩着拖鞋上楼去了。 边上楼梯还边喊,“我上楼去了——谢傥,你慢用。” 一边地管家悄悄地瞄了谢傥一眼,发现谢傥地脸上与往常一样,没什么表情地样子,看不出不悦,也看不出其它的什么。 谢傥瞥了一眼兴冲冲的孙渡,继续手上切牛排的动作,丝毫没被影响。 他低头吃了几口过后,也拿起餐巾擦擦嘴巴,停止用餐。 “让厨房准备一份水果沙拉和一块乐芙朗。”谢傥站起来,转头对一边对管家说,“19点的时候送上去。” 这周已经连续好几天,孙渡半夜醒来抱着他的手臂嘟囔,好饿!要饿死了!翻来覆去睡不着,一般哼哼唧唧喊饿,一边又不愿意半夜起来吃东西。 谢傥想了想,又补充道,“低糖、少脂。” 他和孙渡一起健身,他也知道孙渡的饮食规矩。即是过晚上20点不食,只吃低糖无糖低脂脱脂的东西。 谢傥倒是没这么多规矩,不过他从来不吃什么零嘴,他一直都是三餐过后,除了补充维生素的水果,什么都不吃的。一是他没吃这些小零食的欲望,二是他觉得没必要。 管家恭恭敬敬地应是,转身向厨房走去亲自安排。 孙渡呆在画室里,现在才算是终于起好了第一稿。 他对于自己创作的画总是有一些完美主义。以前的郭老师还为此提醒过他,不要在考场上太频繁改画,否则时间会不够用的。 然而,他就是改不了,他不希望有任何瑕疵和遗憾在自己的画中。 地上他扔了一地的草稿,就是最好的证明。 可是就在孙渡颇有些欣喜地欣赏自己地第一稿时,他忽然发现,可能是最开始自己没固定好画布,这整张画都有一点点倾斜。 虽然这种倾斜可以几乎视作0。 但是孙渡脸上原本满意地笑就这样裂了。 孙渡有点挫败地取下第一稿。很可惜,他又要重新画。孙渡坐在椅子上面叹了一口气,想缓缓。 就算孙渡有点偏执完美,这样反复重复地画同一步骤,还是让他有点心力憔悴。 孙渡闭了闭狐狸眼,放松一下自己的眼睛,和绘画时精神高度集中的大脑。他现在真地很想抽根烟,缓解一下心情。 但是谢傥显然是不喜欢烟地。 孙渡不由自主地发散了思维。 三十五岁的男人,身居高位,待人冷漠,又奇特地对下人也好,还是其他什么人也好,都颇为平和,没有低看也没有蔑视。每天的生活一成不变,不熬夜,不晚起,不喜欢烟,不喜欢酒,对美人也不感兴趣。 也不知道谢傥在意些什么。 倒是应了孙渡第一次对谢傥的评价,冷漠、无所谓、不在意任何人。 孙渡看着一地的画纸,不由地想,每次他画这些画的时候,不论是第一次还是最后刚刚那一次,他能感受到的,都是一种平静的意味。 不是每次冬至过后冰天雪地,万物无声的静,而是一个人融进广远浩渺的自然时的静。在这种静里面,所有的叶动,虫鸣,花开和鸟扑棱翅膀的声音,都被无限放大,在耳边响起。 就在孙渡左思右想地时候,画室地门被人敲响了。 孙渡起身,跨过地上的一地画纸,颇有些意外地开门,除非睡觉时间,否则是不会有菲佣来打扰他的——而现在,也不过是19点左右。 结果不是菲佣,而是捧着盛着一碗水果沙拉和一碟乐芙朗托盘的管家。 管家毕恭毕敬地说是谢先生安排准备的,低糖低脂,孙渡笑着接了过来。感谢两句,在管家诚惶诚恐地几次鞠躬后,就带进画室准备吃了。 孙渡把托盘放在画室一处干净地桌子上,桌子前面就是一张窗子,透过窗子,恰好可以看见院子里面的池塘和草坪。 孙渡起身推开窗扇,夜风和蝉鸣都进了房间。 他心情颇好地拿起叉子吃了一颗小番茄,又插分开乐芙朗,举起一小块吃掉。到底是低糖低脂,没有外边的法式乐芙朗那样甜腻丝滑。但是一口吃下去时,嘴里满满地浓郁的蛋香也叫人满意。 孙渡吃得不亦乐乎,完全忘记自己前面想抽烟的事情了。 把水果沙拉和乐芙朗都吃得七七八八了,也差不多快到20点了,孙渡拿起托盘上的面巾纸擦了擦嘴巴。虽说是低糖低脂,明天他的健身还是得加量。 就在他准备把食具拿出去给菲佣,自己也准备去洗簌时,他放在桌上黑屏了一整天的手机忽然亮了。 孙渡有些诧异地去看。 是一条短信,发信人是一串陌生电话号码。 “孙先生,您好。我是李玫,本周三下午15点,可以私底下约您在筑茶苑见面吗?有事情想与孙先生详谈。还望孙先生不要拒绝此次私底下的见面!这对于您而言,至关重要!” ※※※※※※※※※※※※※※※※※※※※ 修文修到怀疑人生,难为你们看过来了,我要加油了…… 蜻蜓低飞(二) 五十九. 李玫的邀约倒是叫孙渡讶然了,在他的印象里面,这李家二小姐还是个从国外某个艺术学院毕业,赋闲在家的小年轻。不是说他瞧不起年轻人,只是c城里面,就算是老油条都不敢这样邀约他“私底下见面”。 所谓私底下见面,那就是双方地位平等,有什么秘事相谈。而孙渡却是一点都不知道自己与李玫有什么秘事好说?孙渡想了一会,也只有前段时间那个所谓李家妄想用李玫联姻谢傥的消息与他相关,可是他们联姻被谢傥锤碎得死死的,找他孙渡干嘛?要他孙渡吹枕边风叫谢傥把李玫娶回来?孙渡翻了一个白眼,被自己的胡乱想法逗笑了。 李家就算是攀上了杜家这门亲事,也不是能让孙渡低声下气,服低做小的大家世族,该说这李小姐是不知者无畏还是不知天高地厚? 孙渡根本没把那个所谓的对你而言至关重要放在心上,他晚上洗簌好爬上床就给谢傥说了这件事。 彼时谢傥正躺在床上,带着眼镜看手上厚厚的一本《追忆似水年华》。他闻言后,皱了皱眉,思索一会后说,“这是你的决定。” 孙渡趴在他胸前作怪,开玩笑说,“那要是李小姐打发我百千万,叫我尽快离你去,该怎么办?” 孙渡横趴这谢傥胸膛前,半边身子还在床外面悬空,他抬头笑着看着谢傥,后边白生生的脚翘起画圈。 谢傥翻了一页书,没什么表情地陈述,“李家没有这么多的私人财产。” 随后,他又瞥了笑得在床上打滚的孙渡一眼,用有些疑惑的口吻问道,“为何要予你百千万?” “情人关系,是你、我二人的事情,和她有什么关系?”谢傥架着无框的眼镜,没什么情绪的眼里满是奇怪之色,似乎是不能理解孙渡做的假设,说的话。 正卷着被子把自己笑滚成长条棉被虫的孙渡一愣,虽说他晓得谢傥这话其实只是一个单纯的询问。 孙渡也知晓,在谢傥的逻辑思维里面,情人是一种仅次于夫妻的两人之间的契约关系,只应该有双方协商,不应该由他人插足。但是听见谢傥说“你、我二人的事情”时,他心里还是忍不住漏跳了一拍。 孙渡裹着几圈棉被又滚了回来,把自己从一圈一圈的被子里面摊了出来。 “好吧,”孙渡半坐起来去搂谢傥的脖子,“我知道了——”说着他亲了亲谢傥的嘴巴,意思明显。 谢傥看了他一眼,也不再说什么,他等着孙渡亲完在他脖颈处嗅来嗅去,把眼镜取下来和书一起放好在床头柜,再转身捏着穷追不舍的孙渡的脸又亲了回去。 一夜良宵,窗外月色正好。 * 孙渡最后还是应了李玫的邀约。 倒不是因为他想给李家面子,不过是他看自己的画也画得差不多了,正好想出去走走逛逛买买放松一下,和李玫见面,就当是喝个免费的下午茶了。毕竟筑茶苑的风景还是不错的。孙渡一边洗手一边想。 孙渡回头看了看自己画室里边的画,谢傥的侧脸上已经上好大色块,可以初见他分明的轮廓了,背景也是已经涂好大致的颜色色块,隐约能见着星空和山脉了,现在就等着干了再继续。 孙渡颇有些满意地点点头,准备动身去筑茶苑。这几天,李玫那边一直在发短信给他,发的还是和最先一样的内容,搞得他烦,直接拉黑了。今天早上,孙渡才决定去瞅瞅,回了应约的信息,原本以为估计要一阵才会收到回信,却没想到李玫那边倒是块,几乎是秒回说好。 这倒是叫孙渡对这个所谓的私底下的见面有了几分期待了,也不晓得这李小姐要整些什么幺蛾子? 筑茶苑是家挺私人的茶馆,里面没建茶厅,多是私人小茶室,且只接受预约。它建在北山的一个小坪地上面,四面环山,少有喧嚣,但是北山不像南山,离市中心近,筑茶苑也就不像赵全郊区的宅子,太过僻静。人坐在茶苑里面往外看,还能看见车水马龙的城市风光。 孙渡踏入筑茶苑,报出一个茶室房间号,便有侍童引着他去。孙渡走着,不时打量四周,依旧是一片竹木结构的屋子,窗外可以瞧见外边沙沙作响的树叶,和几笔隐约青黛色的山脉。靠墙处有些圆拱形的架子,上边摆着筑茶苑老板的诸多收藏。 离上次孙渡来筑茶苑都已经过了许多年了,这么久以来,除了架子上面的古玩多了些,筑茶苑还是老样子,说来也挺叫人怀念的。 七弯八拐,约莫走了7,8分钟,孙渡总算是被带到茶室了。侍童停下来,恭敬地给孙渡开门。孙渡笑着对侍童道谢后,便神情自若地走了进去。 “叫李小姐久等了。”孙渡笑着对茶室里面坐在茶桌边上的李玫说,态度礼貌又热情。 “最近实在是太忙了,前几日才看见李小姐的短信,回应晚了,实在是抱歉,还请李小姐海涵!“孙渡有些歉意地说,看他一双真诚的狐狸眼,还真叫人以为他说的便是实话一样,生不出责怪他的心。 李玫有些拘束地站起来,听着孙渡的解释,她也不能好说什么,只笑笑说,“麻烦孙先生了,孙先生还是先请坐下吧!” 说着她从一边拿起蒲团坐垫放在茶桌对面,给孙渡摆好。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孙渡也不客气,直接就坐了下去,他笑吟吟地看着李玫手法熟练地斟茶,“我确实是没想到,李小姐这样多才多艺。连斟茶的手法都这般炉火纯青,一看就是专人教导,练过许久的!” 若是段数高点的人自然是明白得了孙渡话里的机锋,只是李玫却是有些羞涩地笑笑,把盛好清茶的茶杯递了过去。 孙渡笑着接过来,他说着,“看这茶颜色清透,味道自当醇厚。”举杯饮茶,又轻轻扫了李玫一眼。李玫此时低垂着眼看起来有几分忧郁,她穿着朴素,全身上下就一条tiffany经典款的项链,背的包也只是gi去年的夏季流行款。 孙渡瞧着她刚才的反应,也不像是在装傻充愣或者怎样。他倒是没想到,这李家二小姐会是这样的样子…… 孙渡笑着放下茶杯,心里对李玫有了一个大概的认识,他笑夸几句李玫。看李玫似乎是有些踌躇,时不时抬起头看他一眼,欲言又止的样子,孙渡换了个话题,聊起了艺术,“早就听说李家二小姐才气横溢,今天一见,确实是没有夸大。” 李玫连忙摆手,“哪里哪里,都是托大的词……” 孙渡的狐狸眼里面眼波流转,“李小姐也晓得我一个粗人,也是对艺术有几分向往的,这里不晓得李小姐看最近c城的展没有……” “可是最近市中心博物馆,凡老师的绘画展?”李玫抬起头问道。 孙渡笑着点头,又说了几句自己对这个展的看法。这个展,他是没看过的,还是前几天和谢傥在床上胡闹完后,谢傥给他盖被子时提了几句,问的他,问他要不要去看看?他当时迷迷糊糊的,累得要死,只想睡觉,哪管这么多,翻个身拿屁股对着谢傥就睡着了。 好在凡老师孙渡还是知道的,不至于穿帮露馅,他像模像样地说了几句过后,李玫也渐渐放开了,脸上的拘紧也松了下来。 她大学学的是艺术鉴赏,自己对这些东西也感兴趣,聊的正是自己熟悉的话题,她的心情也没有一开始的忐忑了。 孙渡有自己的看法,却也尊重李玫的,他听着李玫的观点鲜少反驳,都是明夸暗捧,附和几句,当真是叫李玫心生出几分酣畅淋漓的畅快来。这种畅快,自她回国就少见了,和孙渡聊天,一时间让李玫倍感兴奋。 孙渡调笑几句,拿捏得当,适时夸几句李玫眼界开阔,有自己的想法。李玫和孙渡聊得越来越起劲,孙渡不动声色地看了看自己的手表,快到16点了,他看着李玫现在的状态,也知道适合套话了。 他端起茶杯品了一口茶,像朋友之间打趣一样,“快喝些水吧,瞧你刚才说这么多也不见得口渴,来润润嗓子。” 李玫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得太多了,有点不好意思地低头去端茶杯。 在她喝茶时,孙渡便状似好奇地问,“小玫,你在短信里边说的至关重要的事,可是什么事情啊?” 李玫愣了愣,她都快忘了这次约孙渡出来的目的了,她放下茶杯,又低下头,有点紧张地搅了搅手指。孙渡看出她又紧张起来,连忙宽慰她,“你别紧张,有什么便直接告诉我,你晓得我不是什么小气不通人情的人的……” 过了一会,李玫才抬头,她看着孙渡,在孙渡鼓励的目光下,憋了半天,才说,“我……要和谢傥结婚……能,能不能麻烦你不要参与……?” 说到后面,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基本上都可以算是听不见了。 孙渡没憋住,笑了出来。 他真心不想笑,只是李玫这可怜兮兮又来下马威的样子实在是太有趣了。 孙渡边笑边说抱歉,他看着李玫憋红的脸,心里自然是清楚是怎么回事了。估计这李玫也是可怜,被李家逼着来找自己下马威,然而李家却是没想到自己的女儿喏喏到根本不适合这项工作。 “和谢傥结婚的话……”孙渡端正神情说,“他的婚姻,我是没有办法插足的,我就是一个他的情人而已,干扰他选择自己的妻子,我是做不到的。我想我应该不是你们联姻路上的绊脚石,这一点你确实是找错人了。” 李玫的脸上有点无措,她其实也就比孙渡小五岁,只是被精挑细养多年,她已经丧失一种锐利。 她过了一会,又小心翼翼地说,“那可不可以麻烦你撮合我和谢傥?”她看着孙渡脸上的表情,又快速补充道,“如果我和谢傥结婚,我不会干扰你们的……我也不会管你们的……” 说着,她似乎自己也觉得这种请求太强人所难了,又红了一张脸。 孙渡依旧是笑得艳丽,他重复道,“小玫,我刚刚说过,他的婚姻,我是没有办法插足的,我也没办法干扰他选择自己的妻子,那是他自己的事情,谢傥也不会允许我去干涉的。不管是阻止你们在一起,还是帮助你们在一起,我都是做不到的。” 李玫垮了垮肩膀,脸上的失望清晰可见。 孙渡温柔地问,“是家里吗希望你们联姻吗?” 他语气柔和,看着李玫的眼充满真诚。 李玫不做多想地点了点头,她倒苦水说,“妈妈要我一定要这样,她总是觉得女孩子一定要嫁得好……我也很烦啦……”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她似乎意识到自己说的有点多了,自家家事还是不应该这样往外说,又不好意思地笑笑。 孙渡却只是笑笑,“我也觉得女孩子嫁不嫁人其实不重要,重要的还是自己过得开心最好。” 李玫没想到自己的观点能被人肯定,她心里颇为高兴,忍不住又多说一句,“我是真的无所谓嫁不嫁啦,就是被他们搞烦了,想着嫁啦算啦……” 孙渡不再多语,只笑着和李玫闲聊了几句。 一时刚刚低迷下去的茶室的氛围又活络起来,茶叶的沉香和老木的朽味相交织,充盈在整个房间中。 孙渡看时间快到17点了,待李玫说完话后,他有些歉意地说,“小玫,确实是不好意思,和你聊天太开心了,都忘记时间了,我晚上还得赶回去有事情。” 李玫连忙说没事,她起身准备送孙渡出去。 两人穿过狭长的通道,在门口时准备告别时,孙渡笑着和李玫交换了微信,约着下次一起去看展。李玫有些开心地点头说好。 在谢傥私宅的司机开着车来,孙渡准备上车时,李玫忽然拉住了他。 “你要小心。”李玫小声地说。她看起来有些焦虑挣扎,也似乎很不安。 孙渡挑挑眉,他转过身,笑着神情自然地伸出手和李玫抓过来的手握了握,仿佛两人刚才就是在普普通通的告别一样。 李玫也反应过来了,有些僵硬地笑了笑。 等孙渡的车离远了过后,李玫包里的手机忽然就响了。 她有些手忙脚乱地拿出手机放在耳边。 果不其然,又是她妈一阵劈头盖脸的谩骂。 李玫低着头,唯唯诺诺地应着,听着她妈在电话一头骂她——很显然,茶室的监听器已经成功把她和孙渡的聊天内容传过去了。她表现得怎么样,她妈自然一清二楚。 方夫人还在怄气自己怎么就生了这么个没脑子,被人牵着鼻子走的女儿。而一边李家家主却是沉稳,叫李玫先回来。 李玫低着头一边踢着路边的石头,一边乖乖说好。 而没人知道,她脸上的表情阴沉得可怕。 ※※※※※※※※※※※※※※※※※※※※ !!!我来了!!!! 蜻蜓低飞(三) 六十. 孙渡多少还是把李玫的话放在心上了,他回去思索了一圈c城里面错综复杂的关系。也许是因为他前段时间随谢傥去英国了,再加上自从跟了谢傥之后,他孙渡就鲜少出入社交场所了,他的信息多少有点跟不上了。 很多东西他在冥冥之中有一种感觉,却是支离破碎的碎片,很难把它们串联起来去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神仙打架,估计和他也没什么关系。孙渡想着刷上最后一笔颜料,左右不过是世家大族里面的一堆陈年破事。 孙渡起身,去看自己完成的大作。画布是竖幅的,大约90多厘米高,到人的大腿根处。整张画的主色调是蓝黑,隐隐有星星点点的红黄做对比色。中心就是谢傥侧过头,面无表情垂眼看着地下的一处,似乎是在思索什么的模样。强烈的明暗对比把他的脸渲染得更加深刻,他的眼睛半睁,看不清楚里面的情绪,显得更加神秘。而背景便是阴翳相叠的树枝,连绵不断的山脉,还有一片浩瀚的星空。 光是看着这幅画,就算什么都欣赏不出来,一种宁静感却是迎上心头,让人无端感受一种沉寂的味道。 孙渡画完还没等着干,就颇为兴奋地踩着拖鞋,咚咚咚跑去谢傥的书房。如今是周末,谢傥在书房并不是办公事,而是在看书,孙渡也有胆子去打搅他。 谢傥最近在研究上次孙渡和他一起在英国提到的《神雕侠侣》。其实他的中文不是顶好,有些生僻字,他也需要查字典才能认识。为此,谢傥还在书桌旁边放着一本厚厚新华字典,但凡是遇见什么不晓得含义的字词,他就老老实实地去翻字典查阅学习。 孙渡敲门进入的时候,就正好瞧见谢傥带着眼镜,低头在认真地翻着厚厚的红皮新华字典。一缕头发顺了下来,垂在他的额头前,他也不管,只拿着钢笔,在自己用于学习语言的笔记本上面标记着页码。 “谢傥——”孙渡轻轻上前,走到谢傥的座椅背后,“在干嘛呢?” 孙渡伸出头扫了一眼谢傥字典上面查的字。 emmmmm……不好意思,他也不懂…… 谢傥抬起头看了看孙渡,“查字。”他淡淡地说着,顺手摘下了眼镜,有点疑惑地问孙渡,“怎么了?” 最近这几个星期孙渡极少从他的画室里面出来,出来也只是喝个水,很快就进去了。 孙渡笑笑,“画完了,想请你去看看,赏个脸吗?”他说着,手搭在谢傥的肩头,身子压低,温软的鼻息都尽数喷洒在了谢傥的耳根。 谢傥看了孙渡一眼,没什么表情地点点头。然后他伸手轻轻把孙渡凑过来的脸蛋推开,淡淡说,“站好,会摔倒。” 孙渡抓过谢傥推他脸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一口,而后站直了身体,退了几步,笑眯眯地等着谢傥站起来把东西收拾好,同他一块去画室。 谢傥神情自若地收回被孙渡“啵”了一口的手,他先把笔盖好,再把书合好,抚平书角,一本一本按大小顺序从下到上地摆进自己书桌旁边的柜子里面。 孙渡倒是不急,在一边左看看书架上面的书,右摸摸谢傥挂在墙上的标本。谢傥书房有半面墙全部都是标本,有一些翅膀漂亮鲜丽的蝴蝶的,外壳发亮发光甲壳虫的,还有些稀奇古怪又好看得瑰丽的矿石的——上次他指着一块黑色的石头问谢傥是什么,谢傥说是几年前陨石落在地球时的碎片,差点没把他惊到。 谢傥瞥了孙渡一眼,随他去摸摸搞搞自己的标本,也不阻止他。收拾好了,他拍拍孙渡,两人并肩走去画室。 “这是我?”谢傥随着孙渡走进画室时,一抬眼便看见画室中心的大画,而画面正中心便是自己的侧脸。这叫谢傥不由得愣了一下,颇有些意外地看向一旁的孙渡。 “不然呢?”孙渡好笑地瞪了谢傥一眼,有些娇嗔地说,“不画你画谁?我没给你说……” 忽然,孙渡停了一下,他想了想,他好像真的没有给谢傥说画的是他,而谢傥出于尊重,从来不会在没得到允许的时候进入他的画室……所以,谢傥不知道这幅画是为他画的好像也合情合理? 孙渡和谢傥一时面面相觑。 “倒是我的问题了,”孙渡噗嗤一声笑出来,上前搂过谢傥的胳膊,“权当是个惊喜吧?” 他朝谢傥眨了眨眼。 谢傥垂首看着环着他的胳膊的孙渡,露出一个极其清寡的笑。或者也不能算作是笑,他的一双卧蚕眉不过是略舒展开,唇边线条不再紧抿,而是略有些柔和,说是一个眉眼略有些放松下来的表情都不为过。 “我很意外,也很高兴。”谢傥说,他的语调没有什么起伏,和往常一样叫人难以捉摸。可孙渡却偏偏从中听出几分愉悦来。 “来——你瞧瞧——”孙渡说着拉过他的手,和他细看画,“我把北斗七星都画上去了——” 他笑着,颇有些骄傲,眼里溢着密密碎碎的光亮。 谢傥轻轻嗯了一声。 他看着孙渡,他静静望着满脸开心欣赏着自己的画的孙渡,而后又垂下眼,看向前面的画布。 孙渡丝毫没有察觉刚刚谢傥的打量,颇有些自得地和谢傥分享自己的绘画经历,“你不知道,想画好你,可真是件难事!我想了很久,都没想出来应该怎么画来突出你的什么气质……”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孙渡仰头望着谢傥,一双狐狸眼的星光就这样映入谢傥的眼帘,他笑着,一张笑唇张张合合,“还好李教授给了我建议,让我亲近自然试试。我和你去爬山回来果真就有了想法。” 谢傥看着画布里面的自己,他端详片刻,发现这画里面画的自己不像是以往他在布特家族时,娜塔丽聘请的画师为他做的画。在以往的画里面,他总是冷漠的,克制的,庄严的,甚至是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他或是坐在书桌上面处理公文,或是端正坐在茶椅上冷冷地看着画师,再或者是他换上马甲骑在高大的马背上。 谢傥看着这幅画,在这里面,他也感觉出来了孙渡画的那种静的意味。 “这是你眼中的我?”谢傥看着孙渡问。 孙渡点点头,他笑着直视谢傥沉静的眼,丝毫不羞涩扭怩,“ 本来我想你是冷的,我原本是想画冬天的雪景做背景的,可我总是觉得有什么怪异的地方,这种怪异让我分外难受,让我难以欺骗我自己去下笔作画。” “而后面我发现,”孙渡牵住谢傥的手,“你不是冷,你是静。” 谢傥怔了一下,他正想说什么,脑中却响起一道沉闷的撕裂声——像是有人撕碎了布匹一样。这叫他,不得不闭上眼醒神。 他脑海里面响起一道模糊的高亢的女声,伴随着无数玻璃器皿在地上四分五裂的破碎声,她在歇斯底里地尖叫,“你这个冷酷的怪胎,喋血的废物!!!——” 她把面前的花瓶举起来,推开阻拦上来的女佣,她高高举起花瓶,用痛恨、悲切和疯狂的眼神看着他。然后她把花瓶——狠狠砸在他的额头上面。 “嘭!——”的一声过后,是一阵细细密密的嗡嗡的声音,扰得人心烦,而耳边似乎还在想起那个女人的叫嚣,“我为什么生了你这么没心没肺冷漠的怪物?!!” 接着,像是无声电影落幕了一样,所有的一切戛然而止。 谢傥好像掉进了黑暗里面,周围是黑白的扭曲的人,他们用一团糟是脸对他说着什么,一个接一个对谢傥说着什么,或是大笑或是大哭也有满怀恶意的。但是谢傥全然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他就这样静静地站在原地等那群黑白的、扭曲的人说完他们的话。 四周仿佛是没有星星的夜空,黑得窒息,像是想把人溺毙一样。 而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忽然响起—— 所有的黑白的、扭曲的人渐渐融化、剥丝慢慢消失。 “谢傥——谢傥——”孙渡的软糯的声音响起,他叫着谢傥的名字,在谢傥耳中一声比一声大。 谢傥睁开眼,回过神来。 “你怎么了?还好吗?”他胸前是孙渡扬起的一张俏生生的脸,孙渡脸上全是担忧,一双狐狸眼里溢满关心,“身体不舒服吗?是哪里突然痛了?——怎么忽然看你脸色这么苍白?叫你这么多声,你像没听见一样——” 谢傥静默了一会,在孙渡不安的眼神中缓缓开口,“没事。”停顿一会,许是为了让孙渡放心,他又补充道,“老毛病。” 谢傥有些僵硬地抬起手,抚上了孙渡黑色的略长的头发。 它们光泽,柔顺,细腻,在他的指间穿梭,像几条流动的星河。 孙渡不阻止谢傥摸他的头发,他环抱住谢傥,把自己埋在谢傥的胸前也不再说什么。有些东西,太隐私,也太沉重,他们都还没有到重新揭开伤疤的地步。 画布里的谢傥,依旧沉静。 惊雷暴雨(一) 六十一. 孙渡的画最后没有挂在他的书房,而是被谢傥拿去挂到了自己收藏品的墙上。孙渡倒是无所谓,本来画的这幅画也是想送给谢傥的,看谢傥还挺满意的,他也觉得挺好。 今天天气不算好,有点闷热,外面黑云压得低低的,不见阳光的透亮,看得人心情不好。如果是胖点身体虚点,在雨前低气压点环境中呆着,保准流一身闷汗。 不知道为什么,孙渡今天总有些心神不宁,他拿着叉子拨弄把盘子里面圆滚滚的小番茄,也没什么食欲。 虽说他是很容易被天气影响心情的那一类人,但是那种影响他从来都可以控制,自己调节得了的。可是今天,不知怎么的,他心里闷得慌,烦躁得让人不知所措。 谢傥看了他几眼了,在孙渡又滚了小番茄几圈过后,他擦擦嘴问道,“怎么了?” 谢傥淡淡地看着孙渡,脸上没什么表情,“要换沙拉吗?”他问。 孙渡摇摇头,“没事,不知道怎么的……” 他闷闷地说,“心里就是难受得烦,还有点想吐……” 孙渡无意识地撅起了嘴,看着谢傥眼里还多点委屈地意味,像是吃撑了肚子的孩子朝长辈撒娇。 谢傥放下餐巾,想了想,给一边的菲佣吩咐,“巴黎水,两片柠檬。”也就是苏打水放两片柠檬。 孙渡没阻止菲佣鞠躬后去厨房取巴黎水,他有些诧异看着谢傥,“拿巴黎水干嘛?我记得你不喜欢喝啊?” 谢傥没什么表情地纠正,“你喝。” 孙渡更奇怪了,“我喝巴黎水干嘛?”他的狐狸眼里面原本满满的躁郁都被一种疑惑代替。 谢傥斜睨孙渡一眼,“娜塔丽说,她曾经在孕期时,经常无缘无故大发雷霆,情绪失控,巴黎水加柠檬能让她心情舒畅。”谢傥停顿了一下,对孙渡说,“你应该尝试一下。” 孙渡默然了一下,谢傥从来不会开玩笑,他看得出来,谢傥是真的认为这个方法可行才推荐给他,希望能够改善他现在糟糕对心情状态。在床上都一本正经的人,dirty talk都会皱眉的人,怎么可能在大厅拿怀孕打趣? 孙渡和谢傥互相看着对方,谢傥还是那张无甚表情的脸,孙渡的脸色却是少有的凝重。两人一时默默无语。 刚刚拿着高脚玻璃杯回来的菲佣大气都不敢喘,惴惴不安地来回扫视谢先生和孙少爷,确定两人没有什么不让她上前地信号时,才小心翼翼地上前把饮品盛在桌上。 孙渡移开视线看着玻璃杯里面沉浮地两片薄薄的黄色柠檬片,柠檬片看着就挺新鲜的,饱满得连一粒一粒的果肉都看得分明,在巴黎水里面,时不时有三三两两的气泡冒上来,叫柠檬片不得不翻滚一圈,才能躲过。 孙渡看着满满一杯的巴黎水没忍住,先笑了出来,连他的发梢都跟着他的笑声抖动。 谢傥不明所以地看着孙渡,不知道他怎么忽然看着巴黎水就笑了,不是说心情不好吗? “谢谢了,”孙渡笑着举起高脚玻璃杯,朝谢傥示意,“你忙的你去吧,我马上也用完餐了。” 谢傥颔首,起身走向楼上的书房,留孙渡一个人在餐桌上边笑边喝巴黎水。他站在二楼看下去,发现孙渡还在笑,他不留痕迹地收回视线,只觉得娜塔丽的方法还是很有用的。 今天星期四,尽管是工作日,但是谢傥近来工作任务不算多,都被他带去书房解决去了。孙渡也开心去谢傥书房的沙发上面躺着看书,虽说他有自己的书房,但是那书房,他还是在谢傥与人在大书房商议什么事情时,或者是谢傥接听什么电话时,才自觉去的。 大多数时候,他还是喜欢呆在谢傥的大书房里面——这里书多,宽敞,又有软塌塌的沙发。孙渡喜欢趴在沙发上面,仰起头看书。 孙渡今天还是有些心神不宁,就算是喝了谢傥给的神奇巴黎水加柠檬片,他心里还是有什么东西隐隐地发堵。他已经盯着手上这本书的第一页长达半个小时了。 孙渡坐起来,想去换本书。 他走出几步,正好看见那张大张的红木桌后谢傥取下眼镜。 “你忙完了?”孙渡走过去问。 谢傥闭着眼揉揉太阳穴,点了点头。每当他全神贯注地完成高强度的工作后,他的眼里就会止不住地冒出血丝,这倒是叫他露出了三十五岁中年男人常有的疲态了。 就在谢傥闭眼放松的时候,他忽然感觉自己眉间一重——是孙渡的手在按压他的眉心。 “你放松,别绷这么紧。”孙渡边按边说,他用有些抱怨的语气说,“你老是头不舒服,就要多按一下。” 谢傥把自己的手松开,渐渐放松下来,任孙渡坐在他座椅的把手上给自己按。 “你陪我看看书吧?”孙渡按了一会,看谢傥原本充斥在眉间的倦色消散不少,他揽过谢傥的脖子问,“我今天不知道怎么,看不进去书。” 谢傥缓缓睁开眼,他没什么表情地低眼看向枕在自己肩头的孙渡,嗯了一声。 他的声音低沉,从喉咙管里面嗯的一声让靠在他胸旁的孙渡都感受得到那种震动。 谢傥的真皮转椅,就算再大也没办法让谢傥和孙渡两个大男人坐一起,于是二人转坐去一边给孙渡安置的大沙发。 沙发又长又宽,平时孙渡整个人躺上去都没有问题。谢傥两条修长的腿相叠,靠在沙发上,左手拿着自己还没研读完的《神雕侠侣》。 孙渡斜靠在谢傥的右手旁,把自己往谢傥的怀里埋,一双白嫩嫩的脚硬是要缠着谢傥的小腿,也是他瑜伽练得久,肢体柔软,做这种动作都不费力。他双手举着刚刚只看了一页的书继续看。 一边的谢傥由着他,扫了一眼自己小腿处上他白生生的脚也没说什么,伸出肌肉线条明显的右手把孙渡的倚过来的身子扶了扶,避免他滑下去。 两人都安静下来看自己的书,也没有交谈。整个书房里边只听得见翻书的声音,还有窗外远处传来的雷的轰鸣声。 晚上23点的时候,雨终于下了下来。 阴沉压抑了几乎一整天的天空,终于还是想通了一样,把咆哮的雷声,锐利的闪电,还有豆大的雨,混在一起——砸向大地。 孙渡站在窗边看着外面,外面黑沉沉的一片,风声呜啦呜啦作响,听起来还怪渗人的。也许是憋了太久了,这次的雨下得迅猛又持续,时不时有几道闪电伴随着雷的闷哼劈开云雨。光是站在窗口,孙渡就能感觉到一阵冰冰冷冷的雨打在他的脸上。 “这雨还挺大的。”孙渡关上窗户,拉好窗帘,转身对床上坐着看睡前读物的谢傥说。 “下了雨就好,”孙渡笑说,“不像之前气压那么低,叫人烦躁。” 谢傥嗯了一声,抬起头,忽然扫见一旁孙渡的手机亮屏幕,看符号还是电话的标识。 “孙渡,手机。”谢傥提醒道。 孙渡连忙去把手机从枕头边拿起来,他一看——居然是吴莫情的电话? 这么晚了,吴莫情给他打电话干嘛?她和赵全不是去b市旅游了吗?居然有时间联系他? 孙渡朝谢傥指了指门,比了个手势,在谢傥点点头后快步走向外面。 按捺下心里面的疑惑,孙渡触了一下接通键,“喂?——妈?怎么了?” 回答他的却是一道男声,声音急促又熟悉。 “孙渡,仁爱医院,你妈妈出事了——” 窗外忽然劈过一道闪电,把孙渡的脸照得一片惨白。 惊雷暴雨(二) 六十二. 孙渡攥着手机,脸色苍白地在副驾驶座位上一言不发,从他接到电话过后就像是被抽取了生命力的病人一样。 谢傥看了孙渡一眼,他知道孙渡现在心里忐忑,紧张,害怕,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能尽量提速,更快速地赶去医院。 窗外的雨拍打着窗,噼里啪啦,毫不留情。 一到仁爱医院门口,孙渡就直接打开车门冲出去,连伞都没有拿,冒着大雨径直冲进医院,留谢傥去停好车。 孙渡到病房房间门口的时候, 赵全低着头坐在外面的长椅上抽烟。这层楼被赵全的人清了一次,很静,甚至能听见房间里面的医疗仪器滴滴答答的声音。 “我妈怎么了?”孙渡上前轻轻问道。 赵全恍若失聪了,他愣了很久才抬头看着孙渡。 “啊,孙渡啊……”赵全的手抖了抖,夹着的烟都落在地上,一些燃着的烟灰洒在他的大腿上,烧破了他的西装裤,他却像是失去了知觉一样感觉不到疼痛,没什么反应,“倩倩找你……你快进去吧……” “我妈怎么了?”孙渡静静地看着赵全,又问。 赵全不开腔了,他又低下头发呆,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颓废地缩在医院冰凉的长椅上,他盯着椅子下面七零八落的烟头,浑身都是一种死气。 孙渡抿了抿嘴不再问了,他闪身走进病房。 病房的空间很大,还带着一个独立的卫生间。里面的墙刷着淡蓝色漆,吴莫情睡在靠近窗边的大病床上,她闭着眼睛,没有插管子,也没有带氧气罩,仿佛是在休憩一样。一边巨大的仪器时不时发出滴滴的声音。 “妈——”孙渡坐在病床旁的位置,轻声唤床上半眯着眼的女人。 吴莫情睁开眼,她看着门口的孙渡露出一个笑容来。 不似她以往娇艳,肆意,充满女人味的笑颜,她只是轻弯了眉眼,细细的几条皱纹从她的眼角蜿蜒去两鬓,这是她鲜少露过的平和温淡的一面。 “来啦?”吴莫情说。 “你啊,我就是放心不下你。”吴莫情抓住上前来的孙渡的一只手,她看着孙渡,眼眸剔透,“第一次见你啊,你还这么小……一个人蹲在门口……外面这么大的雪啦,你也不怕冷……” 吴莫情的眼神飘忽起来,她想着二十多年前遇见孙渡的样子。这么小,才8岁的孩子……畏手畏脚地蜷缩在小区大门门口,像失去了父母的小猫,连叫都还不会叫,如果不被人捡去,怕是活不过冬天。 她当时本来醉醺醺的,忽然就被冷风吹醒了一样,看着孙渡就想,都是命啊,这是她的债啊…… 吴莫情抬起手,搂过孙渡的侧脸。孙渡前倾身子,他看着吴莫情,吴莫情也看着他。 “过得真快,你都这么大了……”吴莫情笑着说。 孙渡知道了什么一样,他看着吴莫情,嘴唇颤了颤,却说不出一句话。 “别怕。”吴莫情伸回手,又握住了孙渡的手腕,她看着孙渡,眼里充满眷恋,没了尖锐的眼线,浮夸的眼影,她的眼睛也和普普通通的母亲一样,饱含如水的温柔,“嘟嘟,你不要怕。生死离别,本来就是人之常情。我知道你有多少次活不下去……我知道你有多痛苦,多难受……我都知道。你21岁给我打的电话,我现在都记得……” “嘟嘟,我们都经历过很多糟糕的事情。我经历过,你也是。”吴莫情淡淡地笑着说,“可是你要活下去啊,活下去才有希望……你记住了吗?” “要活下去啊。”吴莫情笑着说。 上一次她说这句话还是在孙渡10岁的时候,她狠狠抽了孙渡一耳光,砸了家里唯一好看的玻璃花瓶,瓶子里的花碎了一地,水到处飞溅,“孙渡!你记住了,我是杀了你爸你妈你一家的凶手!!我都活得好好的,你凭什么死??” 年轻的吴莫情艳丽得凶狠,她恶狠狠地抓着年幼的孙渡单薄的肩膀。她瞪着孙渡,像恨不得撕下一口他的肉来,“我这样的垃圾、恶人、婊丨子都活得好好的!你凭什么死??凭什么??” 孙渡呆呆地看着吴莫情,像是听懂了吴莫情的话一样,他张嘴,在吴莫情暗含期待的眼神下,久未说出一个字的喉咙管里冒出细细小小的声音。“妈——妈——”年幼的孙渡像才出生的幼兽,发出细碎的连自己都不清楚含义的声。他茫然地抬起头,却看到面前的吴莫情已经泪流满面。就是这模糊的声音,让年轻的吴莫情大哭起来。她死死抱住呆呆愣愣的孙渡,让眼泪洗掉了她脸上所有的妆容。 27岁的吴莫情抱着10岁的孙渡,抱着的就是她这可笑可悲人生的唯一的救赎与救命稻草。 “你也是老大不小了,谢傥也好,谢周也好,还是谁也好……”吴莫情像每一次对孙渡嘱托一样,“要试试啊嘟嘟,要好好找个人好好过完一辈子啊。” 她摸了摸孙渡的脸,认真地看着他。 孙渡说好,他看着吴莫情,这是他第一次这样正面地回答这个问题。 得到回答的吴莫情收回手,缓缓地绽放出一个满意的笑。 她拍了拍孙渡的手背,“去把你赵叔叔喊进来吧。”说着,她俏皮地眨眨眼睛,“那件事,就当作我们之间的秘密哦!别告诉他啦!”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她看了看自己平坦的小腹,神态平静。 孙渡脸上一片空白地点点头,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去的,又是怎么把赵全喊进来的。他感觉自己耳边全部都是嗡嗡的声音,脑子里面一片白茫茫。 谢傥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没什么表情地看着站在病房门口的孙渡,孙渡也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 医院的长廊贴着一块一块方形的白色瓷砖,它们把人的影子拉得扭曲又分外狭长。 “进去吧。”谢傥平静地对孙渡说。他已经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只能如此去面对了罢。 孙渡怔然地点点头,像大梦初醒了一样转身,机械地掩上门走进去。 病房里面吴莫情正在笑,不同于她对孙渡的笑,她牵住赵全的手,时不时摇晃。她笑得如糖似蜜,和每一个坠入爱河的女人一样,她看着赵全,眼里溢着星河流动般的爱意。 “……别难过了,这没什么,不是你的错,”吴莫情和赵全十指紧扣,这还是赵全为了讨她开心,向自己小年轻的下属讨教过来的,“你啊,就是平时忙起来就不知道休息。” 吴莫情看着赵全,“以后要多出去走走,院子里面我才栽了棵白玉兰……还是个苗苗,你要给它多浇浇水,施施肥……” “明年春天,就能开花了!”吴莫情笑着,眼里充满憧憬,仿佛下一刻她就能看见满树的白玉兰一样。 赵全嗯了一声,他轻手把贴在吴莫情脸颊上作怪的头发撩在耳后。吴莫情望着他,四十多岁的老男人,还是和她在18岁还在大学里边遇见的那么像,就似乎是从来没老过一样。 他依旧是那副君子如玉温润的长相,眉眼沉稳。对着她总是闷声闷气的,平时话也少,就看她一个人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她无理取闹,指责他不理会她叫他开腔时,他最多也是无奈地笑笑说,哪有啊,怎么敢不理你。 “下辈子我们要早点遇见啊,”吴莫情笑着说,眼里却覆上一层水光,“兜兜转转一圈,下次可不要这样了。” 赵全又嗯了一声,他看着病床上面的吴莫情,似乎是想笑,扯扯嘴角,又怎么都笑不出来。 吴莫情转头看着一边呆呆愣愣的孙渡,他这幅样子,倒是和他小时候的样子重叠起来——呆呆的,没什么表情,也少有反应。以前带他去看医生,医生说他是什么应激反应,也是过了好久,在一个没有蝉叫的秋天,他才彻底好起来。 她现在都还记得,瘦瘦小小的孙渡对她说的第一句完整的话,“妈妈,我想出去玩。” 那时候的窗外是一片秋天的金黄,树叶哗啦哗啦地作响。 不知不觉,都过了这么多年了。 吴莫情伸出另外一只手,握住了孙渡的手腕。 她看着孙渡笑,笑着笑着,她眼里的眼泪就静静地淌了出来。顺着她的眼,滑向她的丝发,最后在枕头上消失不见。 “嘟嘟啊……妈妈的嘟嘟啊……”吴莫情笑着轻轻念着,念着,她的眼皮越来越沉,“长大啦……” 她的声音轻柔得是振翅的蝴蝶,不过一瞬间就已经吞没在舌齿间。 孙渡手腕上的手一松,吴莫情已经带着笑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她笑得很平静,她的左手握着的是她爱着的丈夫,她的右手抓住的是她爱着的儿子。在自己可悲可笑的一生的最后,她拥有了大多数女人庸碌一生都得不到的爱情与亲情。 一边的仪器发出一声刺耳的滴声,像是预告一样,接着所有的线条、数据都在陡然平缓下降,直到所有的都趋为0。 “妈——妈——妈——”时隔五年,孙渡终于又哭了出来。 他的哭声尖锐到可怕,传出病房,传出走廊,让闭目养神的谢傥都睁开了眼睛,他盯着房门半掩的病房良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会有倩倩女士的番外的 惊雷暴雨(三) 六十三. 赵全熄灭了包里最后一根烟。 现在才凌晨4点。 他没有回自己的任何一处私宅,他就呆在吴莫情买的那个,小小的八十平米的套房里。 赵全也不敢进吴莫情的房间里面吸烟,他缩在客厅的粉红沙发上,把通向阳台的玻璃门推开散味。 赵全坐在沙发上,他伛着腰,隐匿在一片黑暗里面。 明明上个月才终于点头同意和他结婚的女人,怎么说没就没了? 赵全看着茶几上面摆着的相框,里面卡着吴莫情和孙渡在一个小学校门口的合影照片。 上次吴莫情还给他说了,这是孙渡小学毕业的时候拍的。那时候孙渡才12岁,吴莫情也不过29岁。 赵全伸手把相框拿起来,照片上面的吴莫情笑得这么的灿烂,就算是画着当时流行的大浓妆,也掩不住她眉眼的精致水灵。她半蹲着搂着一旁神情羞涩腼腆的孙渡,她穿着齐胸的吊带牛仔连体裙,把她白皙的脖子和一小半柔软的胸脯露出来。 赵全的大拇指忍不住摩挲了一下照片上吴莫情那张白嫩的脸,他看着照片上笑得肆意的吴莫情,自己的嘴角也忍不住扯开一个弧度。 但是笑到一半,他嘴角翘起来的弧度又硬生生地冷了下去,如同起晚了床在寒冬来临时飞向南方的大雁,展翅飞过几里,最终还是被冷冷地冻住,从半空落下。 怎么说没就没了? 赵全不懂,他和吴莫情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又遇到一起,怎么说没就没了?前几天和他在b市拿着包包,抱怨他品味老土,却爱不释手的女人,怎么说没就没了? 赵全轻轻地把相框放回茶几上。他从裤兜里摸出震动的手机,是他的下属发过来的信息。 赵全面无表情地扫视着短信的内容,赵家里面的内奸找出一个了。可惜没过多久,在赵全的人还没赶过去时,就死在自己家里面的浴室里了。赵全神情阴翳地看着玻璃推门外的阳台。 那群人明显是冲着他有备而来。 只是他们没想到吴莫情是真的爱赵全,赵全也是真的爱吴莫情。那一声暗枪打过去,本以为是百发百中,他是死定了。却没想到吴莫情哪来的这么大的力,硬是推开了他。 赵全从束手束脚的粉皮沙发里站起来走向阳台。 暴雨过后风平浪静,赵全站在阳台上还能感受得到柔和的夜风。他静静地站了一会,转头想去拿扫帚时,却瞥见阳台上贴的镜子里的自己。赵全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愣了愣。不过几晚上,他的两鬓已经冒出白发,几乎白了一块。 他其实是极少生白发的人,上一次他冒出白发还是十几年前,他的妹妹患病去世的时候。 赵全默然地弯下腰,把短短的扫帚握在手上,拿着它走去客厅,把满地的烟头扫掉。 他弯着腰,把烟头全部扫到一块,把茶几下的,沙发下的,椅子下的,电视剧柜下的烟头都扫到一块。 赵全直起身,他依然面无表情,眼泪却已经静静地从他的眼里淌了出来。四十多岁的中年老男人还流眼泪,也不害臊。 青年丧亲,中年丧妻。 哀大莫过于心死,大概说的就是他吧。 赵全拿着扫帚,安静地站在客厅,任由眼泪从他眼睛里面流出来。他伛偻着腰背站着,不似平日的挺拔如松,像是负着什么巨大的伤痛,活生生把他压垮一样,倒是看出他的老态来。 也不过几分钟,他又动作起来,把烟头扫干净倒进了垃圾桶里面。 他不被允许哀伤太久,他还要主持大局,他还要去清理赵家,他还要去稳固自己的位置。 赵全拿着手机,他看着茶几上面的相框。最后还是没忍住把它揣进了自己的兜里。 他拿出来又看了看,这次他看清楚了一旁的孙渡。瘦瘦小小的,很单薄的一个孩子。 孙渡是吴莫情的债,她说她害孙渡家破人亡。吴莫情是赵全的债,赵全的妹妹害她流离失所,沦为娼丨妓。 赵全把相框搂紧了放进怀里,他推开门,对门外的属下点点头。 倩倩不在了,就让他来吧。 * 孙渡已经平静下来了,他正坐在谢傥私宅自己的画室里面,捧着一杯热可可。 仿佛前面在吴莫情的床前哭得撕心裂肺,不让人靠近,像困兽一样绝望的人不是他一样。 谢傥还是和往常一样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他坐在孙渡对面,一言不发地看着孙渡。 也许是哭了太多,哭了太久,孙渡的脸上浮现出一种以往不曾有的疲惫与苍白来。他总是如激丹的一张笑唇都泛起白来。 “见笑了。”孙渡说,他看着对面的谢傥,露出一个有点疏离意味的笑来,“难得你还愿意收留我这样的疯子。” 说着,孙渡喝了一口热可可,这让他有了一点暖和的感觉。前面他像疯子一样在暴雨天下面乱跑,被谢傥拉住时,整个人都已经淋湿了,现在他的头发都湿答答的还在滴着水。 谢傥看着他,摇了摇头,“不,你不是疯子。”他客观地说,“人在面对极大的痛苦时能做出许多他们自己无法控制的动作。” “你这样很正常。”谢傥说。 孙渡看着谢傥,眼光闪了闪,他还是没办法控制得住,“她怎么就没了?” 他看着谢傥,眼泪又泛回了眼眶。如同失去母亲庇护的奶猫,向路过的冷漠男人伸出了爪子。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谢傥,你总是知道的最多,”孙渡看着谢傥,他的眼泪又流了出来,“她怎么就这样没了?” 他问谢傥,像一个迷路的孩子。 谢傥望着孙渡,他流泪时,眼里含着晶莹剔透的眼泪把他眼里的烟火色全部洗刷去了,只留下一片纯粹的意味来。 谢傥默然,他尽可以说是利益集团勾心斗角的误伤这种实话来。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当他拉住在雨里面哭得歇斯底里的孙渡时,他忽然就理解了几分这种悲伤难过到几点的味道来,这叫他说不出口他平日里那些本可以脱口而出的客观话来。 这与他在16岁时,看见的孙渡的那副画的感觉很像,也正是那副画,让他揣摩到几分恐惧的意味。 谢傥和孙渡对视着,过了很久,孙渡的眼泪还在流,它们顺着他尖俏的下巴,和孙渡丝发上低落的雨水一起,砸在了地板上,变成滩了一地的小水洼。 谢傥不晓得该说些什么,他几次张了张嘴,却最终还是归于沉默。 孙渡安静地流着泪,像是要把这几年没流的泪都流完一样。他看着谢傥,眼如雨后天空般澄澈。 过了一会,谢傥从椅子上面站了起来,在孙渡的注视下走在他身边。 孙渡转头去看他。 谢傥有些笨拙地伸出手揽过孙渡的肩头,把裹着厚厚的毛巾,浑身湿透的孙渡搂进自己的怀里。 他什么都没有说。也许是第一次去安慰谁,他抱着孙渡的姿势也分外僵硬,他的大手轻搭在孙渡的肩头,慢慢地拍了拍,不像是安慰人,倒像是驱蚊。 可是孙渡在被搂进谢傥怀里的时候,就忍不住又放声大哭起来。 他紧紧抱住谢傥的腰际,像是要把所有的委屈,彷徨,痛苦,悲切,绝望都哭出来。 没人能回答他为什么明明不过是几日不见,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突兀的没了。 ※※※※※※※※※※※※※※※※※※※※ 如果让赵全知道自己其实还有丧子,我都不知道他能不能承受得住。就让他永远不知道吧。 6.12邪教事件(一) 六十四. 孙渡是一个调整情绪很快的人。 当他面对那些常人无法负担的情绪时,他也会崩溃会不知所措,可是也只是被打倒一瞬间,他又会爬起来,把背上压着的一团乱的情绪理顺,然后踩在脚下。 也正是这种能力,让他能够撑着活到现在。 他不仅要活着,还要比谁都活得好。 孙渡夹起一根没点燃的烟,谢傥不喜欢烟味,自从他跟了谢傥,他就没碰过烟了。他其实也不嗜烟,不过是放在唇齿之间聊以自丨慰罢了。 孙渡走着,一个人走在c城b区一个破旧的小区里面。小区门口依旧是那棵几个孩子手拉手都环不住的黄葛树。 它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绿着,枝繁叶茂,见证着这个小区里面的人来了又去,去了又来。 这个小区,是最初吴莫情收养他住的小区,也是他的亲生父母居住的小区。在这个小区里面,他和他的亲生父母生活了6年,和吴莫情生活了4年。 他在这里住了10年之久。 今天他给谢傥发了一个短信就自己一个人出来了,说是想一个人呆着散心冷静一下,其实他也没什么头绪,不过是漫无目的地到处闲逛罢了。逛着逛着,他就到了这里。 连续一周多的暴雨终于歇了下来,整个c城都充盈着一种雨后天晴的清新感,让人深吸一口气时,都不由得精神一震。 孙渡穿着黑色的高领毛衣,黑色的休闲裤和黑色的短靴。他全身上下都裹着黑色,只露出一张白得有些吓人的脸庞,本来是看着就渗人的打扮,可是他一张猩红的笑唇,一抹上调的眼角的艳红,硬是把他的阴郁变成冷艳来。 他走在灰白的小区里面,已经时不时有路过的人频频回头打量他了。 孙渡全然不在意,自顾自地向第四栋楼走去。这个小区的路和所有老旧的小区一样,是宽敞的水泥道,这种地很粗糙,他小时候曾经跌在地上,磕破一大块皮。 中间摆了几张石桌几垛石椅,两边种着榕树,黄葛兰还有其他杂七杂八的树,楼与楼紧挨着,灰白的水泥墙上面开着整齐的窗,时不时有五颜六色的衣服裤子飘出一角。 第四栋楼,是他童年一直住的那栋楼。当初吴莫情收养他住进来的时候,邻居都说婊丨子害人不浅哝,搞烂了别人的家庭,还要弄到房子哝啦。 孙渡坐在楼下的石椅上面,他望着面前的第四栋楼,却迟迟没有动作。 其实他早就记不清他的亲生父母的音容笑貌了。他们在孙渡太年幼的时候,就已经退场。 在家庭没有破碎之前,他们也许是爱过他的,给过孙渡和其他无数孩子一样的爱与疼惜的,可是在孙渡还没有完全学会爱理解爱接受爱的时候,他们就已经以一种荒诞的方式退场了。 关于他们,孙渡唯一能想起的就是提着菜刀气喘吁吁的男人,流了一地血的女人和一边断了气的不认识的人。 然后提着刀的男人发疯一样地大喊大叫扔下刀就跑出去了,只留下年幼的躲在门背后的孙渡,还有他后面一个很大很温暖的娃娃。 吴莫情从小时候就一直告诉他,她是害他家破人亡的那个罪魁祸首,她是个十恶不赦的婊丨子。 可是,孙渡就是知道她不是。 就算是年幼的,有心理创伤的,不会说话的孙渡也知道,她不是。就算是邻居都说她是个害人精,他那些喜欢踢皮球的亲戚都说她是害死他爸妈的凶手,他就是知道,她不是。 她就是一个会大笑大哭大怒,直爽得能一口闷了一瓶啤酒,刀子嘴豆腐心的可怜的普通女人。 孙渡静静地看着面前的那栋楼。他没有上前去的想法。 这栋楼,属于他和吴莫情的世界已经低价转手给了别人,这么多年了,或许别人又卖给了其他人。 时间过了就是过了,有的人没了就是没了。抓不住,握不牢,寻不到,这就是命。 孙渡最终还是点燃了手中的烟。 咔哒一声,他的打火机燃起火花又灭了下去。 他抽的是吴莫情最喜欢的一款女士香烟。细细的,味道也淡,香烟身上还有一圈一圈的暗纹。 孙渡吸了一口缓缓把烟吐出,一抹一抹白烟,像蛇一样,顺着他的唇,爬上他的脸颊,留下冰冷的爬痕,最后消散在半空中。 孙渡那张艳丽的脸庞在袅袅烟雾后面模糊不清,他狐狸眼里的深棕色眼眸晦暗不定。 吴莫情不是一个所谓的好女人。 可是她拉着,拖着,拽着年幼的小小的孙渡跑出一片黑暗当中。 曾经有很多年,整个世界,只有他们彼此的喘息声。 吴莫情扇过一个贵客耳光,就因为那个所谓贵客一句“把你儿子喊出来玩玩”,却没想到从来巧笑倩兮的女人忽然发作。吴莫情闹过他所读的小学,就因为他的班主任刻意在班上数落他,叫同学都厌恶他排挤他,把他锁在厕所里面不放他出去。 吴莫情不是一个温柔的人,她泼辣刁蛮,曾经为了一袋买贵的辣椒大闹菜市场。可是就是这样的吴莫情,在笨拙又坚定地学着做一个母亲,学着去教会孙渡什么是爱与被爱。 很长一段时间里,吴莫情就是青年的孙渡活下去的理由。 吴莫情叫他活下去,他活下去了。 孙渡熄灭了烟。 他背后的细细的黄葛兰飘下一片叶子落在他面前,孙渡把它捡起来,放在掌心看。它还是一片完好的叶子,叶肉饱满,筋络的纹路细密而清晰。它的叶面光滑,没有丝毫的卷曲与缺口,只是充满了突然离开了树的茫然。 时间过了就是过了,有的人没了就是没了。抓不住,握不牢,寻不到,这就是命。 孙渡忽然咧嘴笑了。 他笑开了,唇边的梨涡突显,眉眼的春意盎然,狐狸眼里流转秋水,光华暗显,他看着人,眼里像有一对小勾子,勾得人心痒。 比之以往,他笑得竟是更艳丽了几分。 他摸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是17点了,恰好是谢傥下班的时间了。 孙渡拨通了谢傥的电话,他从石椅上站起来,把手机置在耳边。 短暂的滴声过后,孙渡说,“谢傥——来接接我吧——” 他的声音像裹了一层霜糖蜜果一样,甜得发腻。 可是他深棕色的眼睛里却冷漠一片,晦暗不明。 ※※※※※※※※※※※※※※※※※※※※ 嘟嘟甜了这么久,要开始搞事了,甜的,本文是甜的朋友们 6.12邪教事件(二) 六十五. 谢傥的电话响起时,他还在看桌上下属整理出来的文件。 一旁的助理有些诧异地看了看谢傥手边响了一声的电话,又低下头。 最近,暗杀赵全成了c城权贵圈内部几个大家都热衷不疲的话题,是内部畸变、以前黑道上的仇家报复,还是上面的人发难,或者是白道明面上的几个大家世族暗中联手,亦或者是都有? 所有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参与的,未参与的,知情的,不知情的,在觥筹交错中,交换眼神,心知肚明,又封锁消息。第一是,毕竟就算赵全没死,现在赵家内乱,大家能捞到的好处也不少,这种蛋糕,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第二是,这场博弈还没有结束,谁赢谁输谁也说不清楚,上层的风云突变,没必要让不够格的人知道。 本来这些东西和谢傥关系是不大的,这些年来,谢家已经被他逐渐向国际性企业发展,主要瞄准的还是海外市场。赵家垄断的国内西南地区市场,于他而言,没太大意义。 但是似乎谢家里并不是所有人都赞同他,这些年谢傥也知道他们的一些小动作,但是多少没放在心上。得益于他那位他从来没见过面的父亲安排妥帖,董事会说全部是他的人都不为过。 谢傥转了转指间的钢笔,钢笔没有丝毫停滞地在他修长的手指间旋转,这是他在思考一些杂乱的东西时的习惯。 送上文件的助理呆在一边低着头安安静静地等谢傥的吩咐,大声也不敢出。 谢傥看着文件上面被标出来的,他大伯,也就是他把谢庭国的哥哥谢卫国的三个银行账户里最近被突兀地转出的大笔资金。这些钱是用于什么?去干嘛?他的助理说,最近董事会,这位老人也没闲着,一直热衷于搜买散股。 谢傥深蓝的眼睛里面一片漠然,面无表情地合上文件,接通了一边作响的电话。 晓得他的私人号的国内就只有孙渡,他的几个助理还有私宅的管家,他的一个在他面前,还有几个助理就在外面,管家也鲜少拨打他的私人号码,不用想就知道是谁打来的。 果然,电话里面传来的是孙渡娇俏俏的声音,“谢傥——来接接我吧——” 他的声音软糯,尾音带有些上扬,似乎是在撒娇一样。 诺大的办公室里,谢傥耳边听筒传来的声音被一边的助理听得一清二楚。这声音甜腻得他一个直男都觉得尾椎骨发麻,助理惶恐地抬头看向谢傥,瞧着谢傥面无表情地扬手,才如蒙大赦地快速退出办公室。 给他十个胆子,他也没有听自己老板和情人密语的勇气啊!助理在门口擦了擦汗。 然而办公室里并没有助理想象的什么旖旎对话。 谢傥只淡淡嗯了一声,和以往他对他的属下说话没什么差异,听不出喜怒。 他也不问孙渡为什么不让司机去接他,只一边问,“哪?”一边去打开下面一份文件。 这份文件拿着厚厚的牛皮纸信封装着的,似乎是一个有些老旧的档案,就算他的助理细细打理过,摸上手也依旧有些积灰。 谢傥绕开牛皮纸信封的缠线。 孙渡说完地址,似乎是听见纸张被按压翻动的声音,问道,“你还在办公室?”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别人都当他是撒娇故意这样发音,谢傥却知道是他这几天哭太久了,又没休息得好给磨的。 谢傥拿出档案里一叠纸张,还有几张照片,他皱了皱眉,不知道这是什么文件,但他没忘记回应电话另外一头的孙渡,他又淡淡地嗯了一声。 “你在看文件?”孙渡说,“工作,还是什么?” 他的这个问题很显然是越界了。 情人不过问工作,本来也是一条心照不宣的游戏规则。 可是谢傥却没有选择不回答,他奇异般地理解了孙渡这句话暗含的意思,“暗杀。”谢傥言简意赅,“赵家乱了。” 孙渡说,“是吗?”他意义不明地笑了一声。 “资料?”他又问。 谢傥没有丝毫不耐地嗯了一声,他看着面前摊开地文件,上面写着硕大地几个字——“6.12邪教事件.档案一”。 “我想——”孙渡拉长了音,听着充满依依绻绻,暗中含情地味道,“你一定也在看我和我妈妈的资料,对不对?” 谢傥挑了挑眉,孙渡直接挑明倒是叫他意外了。他冷漠的眼里多了一丝异样地颜色。 他和孙渡聊得最多的还是与艺术相关的话题,比如某个音乐剧,比如某次画展,又比如一本他们恰好都读了的书,作为情人,聊这些内容无可厚非,也可以说是恰当不过。 他当然能清晰地感觉到,孙渡和他的距离在越来越近,他们开始交流一些不曾对别人说的事。谢傥不知道该怎么定义这种交谈,但是一切都是这样自然而然,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安排一样。他选择了不做声地放任,他参与其中,也在静静旁观着这样的靠近,旁观着他和孙渡的距离在缓慢而持续地缩小。 他知道,孙渡也是这样地态度。 他们放任自己靠近,又在旁边看着对方,丈量着,防备着,却在不断走近。 这是一种宿命感。 谢傥早已在诺丁山的小镇上看着孙渡时隐隐有了感觉,只不过是近来越发清晰,让人有迹可循了罢了。 不过,这样涉及利益圈、权贵圈的谈话,确实是第一次。 谢傥抚平手上的文档翘起来的边角,直白而坦率地回答,“对。” 他扫了一眼档案,他手上的就是与孙渡相关的文件。 “我在看关于你和吴莫情女士的文档,”谢傥说,他的声音冷淡,和往常没什么区别,“并不私人,我不喜欢私家侦探,这不符合中国的法律。刺探太私人的资料,也不礼貌。” 孙渡自然是知道谢傥这个人的。很多时候,谢傥的存在就是来颠覆他对权贵的印象的。 谢傥的骨子里依旧不是不择手段的商人,说是披着羊皮的绅士倒差不多。他查阅的所有资料,永远不私密,冒犯也许有,可又奇异地不太过分。 他始终把握得了一个度。 但是当然,这些资料对于普通人而言,也没这么容易得到。比如档案,比如过去的报纸,比如银行的流水账单,比如一个人的行程安排信息等等。 孙渡丝毫没有不满或是其他负面的情绪,他笑着说,“你与其看我和吴莫情的资料,还不如直接来问我来得快。” “让我猜猜——”孙渡拉长音调,“你在看吴莫情收养我的那段时间的资料对不对?” 谢傥翻了翻文档,“对。”他回答道。 “一堆破事。”孙渡点评道,“那是一段没意义的破事,你有兴趣就自己看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带上了几分少有的冷酷的意味。 “忙完记得来接我哦,”孙渡又笑着叮嘱谢傥,“我们回去再说吧!” 谢傥嗯了一声过后,孙渡便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谢傥看着文档上面的内容。 “……死因已经明了……死者孙某(女)因丈夫汪某出轨,流连娱乐场所长期不愿归家,在邻居蒋某(女)的游说误导下加入全丨神丨教……孙某入教半年后受大师王某(男)蛊惑,认定汪某是受邪神蛊惑才不愿归家,于是请王某来到家中作法去除邪气。” “……王某以作法名义诱丨奸孙某,被归家的汪某发现……汪某从厨房拿出凶器……杀死大师王某与其妻子孙某……汪某由于心智狂乱,失足从8楼摔下,当场毙命……” ※※※※※※※※※※※※※※※※※※※※ 你们都忘了倩倩是嘟嘟的养母吗?? 6.12邪教事件(三) 六十六. 谢傥开车载着孙渡去了滨江路,也就是临着佳苓江的那条临江大道。 距离上次他们来这里已经差不多过了快小半年了。上次来还是孙渡约着谢傥听《巴黎圣母院》后两人夜游到这的,不过半年,他们又到了这里。 入秋的c城带有几分萧索的意味,佳苓江的水也不似他们当初初夏来时的充盈汹涌,而是静默于河道低矮处,时不时还会露出光秃的河床。 谢傥和孙渡坐在车里面谁都没说话,他们都没有下车的意思。 “谢傥,把窗子打开,太闷了。”孙渡一边抱怨着一边解开安全带。 谢傥闻言,乖乖开了副驾驶座的车窗。 “谈什么?”谢傥看着孙渡,他看完文件就直接过来接孙渡了,此时他一身黑色的西装和孙渡一身黑的毛衣休闲裤,看着倒是挺和谐的。 孙渡瞟了他一眼,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是带上漫不经心地笑了笑。 “你看完了?”他问。 谢傥当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他淡淡点点头。 “先不说其他,”孙渡笑着看着谢傥,“很显然,你的谢家里面并不安分。” 谢傥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既不反驳也不承认。 他们停车位前时不时有小轿车闪着灯路过,把孙渡的半边侧脸照得明暗相交。 “你只能按兵不动,你还在观望,对不对?”孙渡说。 孙渡对于谢家里面的派系斗争了解的并不透彻,可是李玫未婚妻那件事情,让他笃定谢家里面有人在或明或暗与谢傥唱反调。他们企图用一个李家二儿女联婚谢傥,目的不过有二,一是试探谢傥的态度,二是看谢傥的可控性。 “我暂时没有发现他们与赵家的联系。”谢傥说,他轻飘飘地扫了孙渡一眼。 “你查了杜家吗?”孙渡丝毫没有表现出失望的色彩,他望着谢傥,狐狸眼里全是陌生的异样颜色,“方家呢?李家呢?——还有……” 他笑着,像情人低语一样,含情脉脉地吐出另外一个世家,“蒋家呢?” 谢傥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他调整坐姿,面对着侧坐着看向他的孙渡。孙渡说的这几家里面,他也不过是草草扫了几眼,说详查是不可能的。 “谢傥,你很厉害,”孙渡说,他伸出手搭在谢傥的肩上,拉近他们彼此的距离,“你平衡得了你爸爸和你妈妈带给你的两份不同的财产,不过几年,你坐稳了你的位置,c城里面没有人不佩服你。” 谢傥低着头看着仰面盯着他的孙渡,孙渡这样紧贴而来仰头祈望的姿态,像一个乞怜的卑微乞儿,如果他深棕的眼睛里不要有哪有浓墨重彩的危险——它们像是漩涡,能把人吞噬。 “可是,你还是没有我了解c城——没有人比我了解它……”孙渡的鼻尖蹭到谢傥冰冷的下巴上,他像攀缘的蛇,在谢傥的脖颈中摩挲,“我从它最阴暗最恶心的地沟里面爬出来……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 谢傥没有推开孙渡,他任孙渡亲亲蹭蹭,从他的视线里,正好可以看见孙渡弯曲瘦削的背脊腰际,和包裹着在黑色裤子里面挺翘的蜜桃臀。 孙渡的腰身总是最好看的。 “你会怎么做?”谢傥抚上孙渡的后脑勺,淡淡问道。 “我能怎么做?”孙渡笑着反问,“我无权无势也没几个钱,我怎么做,不是应该看你吗?” 谢傥又问,“你能带给我什么?” 孙渡起身,他平视谢傥笑得艳丽,“我能找出你谢家后面作怪的人,能把你的谢家里错综复杂的关系理顺,能让冤有头债有主——我能让你不参与,分到最大的一杯羹。” 谢傥不语,他望着孙渡,孙渡也望着他。谢傥在思考,在评估,也在揣摩。 孙渡笑吟吟的,任他打量。 “为什么不找赵全?”谢傥问,“他会给你更大的便利。” 孙渡没有正面回答谢傥的问题,他看了看外面又黑沉下来的天,谢傥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车窗外的天空阴云翻滚,估计又是一场暴雨。 “要变天了,”孙渡回头看着谢傥说,“c城的雨季太久了。等雨停了,什么都没有了。” 谢傥沉吟了一会,他又抛出一个问题,“我任何信任你?” 孙渡盯着谢傥,两人对视着,似乎都在彼此审视着对方。谢傥的眼里依旧是看不出情绪的积雪,孙渡的狐狸眼中暗涌明灭。 过了许久,孙渡开口轻轻说,“我能杀得了蒋城文,我就能杀掉了他们第二次——不论是谁,只要在这个c城里面起家的。” 谢傥静静地看着孙渡,他没想到孙渡居然直接把这样隐秘的事情抖了出来。这足以证明孙渡的诚意,也能佐证他的能力了。 所有人都知道,孙渡是只狐狸,擅长以色魅人。可是鲜少有人了解,孙渡也是条毒蛇,惯常在暗中潜伏,在猎物的头顶盘旋,只等一个最好的时机,伸出獠牙就能让人毙命。 “如果我拒绝呢?”谢傥的脸上忽然挂起一丝笑意,不同与以往那种眉眼放松的寡淡的笑,他这次也是笑得极淡,却带有几分兴味。他有些好奇孙渡给自己准备的后路。 “那就只有等雨停了。”孙渡丝毫不露怯,笑得大方,“谈不到一块也没什么——c城里面的傻子总是比聪明人多得多,而且还分外好使。”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谢傥脸上一丝薄薄的笑意被收敛了起来,他看着孙渡,用与之前全然不同的眼神。这种眼神与他审视一个对手,一个同辈人相似。 “好。”他用冷漠的口吻对孙渡说,“我会把你的权限提高。你可以用我的下属和团队,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 孙渡没有露出意外也没有露出任何兴奋惊喜的神情,他依旧是含笑微微点了点头,似乎刚刚和谢傥达成的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只不过分秒,这个问题便从他们之间翻页了。 “聊了半天这种沉重的事情,”孙渡话锋一转,他又重新攀上谢傥的肩头,“你看我的资料看得可有趣了?” 孙渡搂着谢傥的脖子,半吊在他身上,他这样压过来,把原本就不宽敞的车厢弄得让人感觉更加狭窄。 所幸滨江路没几个人,也没人看得见谢傥车里两个男人这样暧昧的姿势。 “有趣?”谢傥靠在座椅上,淡淡纠正道,“这并不有趣。” 孙渡娇艳的脸上充满无所谓的笑,“你肯定看了我妈收养我的那段是不是?” 谢傥点点头。 他转头直视孙渡。 “我这个人,天生命贱,人品也不好,没什么感情,也不讲究什么仁义孝道”孙渡靠在谢傥的怀里说,“我亲生父母的那堆破事,还是我十几岁我妈喝酒喝多了,抱着我哭给我说的。” “那就是一场闹剧。”孙渡有些严苛地评价道,“不过比很多戏剧性的舞台剧还要戏剧性。” 谢傥静静地听着,在孙渡说完后,他才说,“孙渡,你的父亲出轨吴莫情女士,这不怪你。你的母亲误入歧途,信了邪教,这不怪你。你的母亲被人诱奸,这不怪你。你的父亲杀了你的母亲,这不怪你。你的爸爸意外坠楼去世了,这不怪你。” “你被吴莫情女士收养,你爱作为你母亲的女人,爱你父亲出轨的女人,你母亲痛恨的女人,这不怪你。”谢傥很平静地叙述道,“没有人应该去责怪一个6岁的孩子。” 孙渡笑笑,“也许吧。”他说。 “这可真不公平,”孙渡不再多说自己以前的事情,他转而对谢傥调笑道,“你知道了我的这么多事情,我却对你一知半解。” 谢傥沉默了一会,他望着孙渡,他深棕色眼里原本澎湃的危险已经安静的潜伏下去,留下的只有与以往一样的媚艳,以及蠢蠢欲动的春情。 “事实上,”谢傥说,“我自己都不清楚。” “我只记得我的母亲,penny·bute,是从五楼的阳台摔下来的。”谢傥面无表情地说,他深蓝的眼里看不出喜怒,“在我面前,血流了一地。” 孙渡的眼眸微动,他不再说什么,他不喜欢点评别人的经历。 孙渡坐起来,握住谢傥宽厚的手。他一双白嫩的手包住谢傥的大手,就像含苞待放的花瓣一样。 “时间会说清楚一切。”孙渡说。 他垂眼低笑着,眼角的红艳得刺目。 ※※※※※※※※※※※※※※※※※※※※ 关于吴莫情赵全还有嘟嘟的爸妈的故事,会在番外说清楚的…… 钓鱼(一) 六十七. 谢傥说到做到,第二天孙渡在上午就接到了他的助理的电话。这个助理姓周,是从小在英国长大学习的亚裔,孙渡没见过他,想来他可能也不是适合见的那一类。 周助理倒是客气,在电话另外一头恭恭敬敬地说任凭差遣,可以直接拨通这个号码。 听声音倒是很温和,估计是个脾气不错的男人。 孙渡也没怎么客气,直接张嘴就是要方家最近半年的流水账。 周助理顿了顿,有些歉意地说,“孙先生,我们只能掌握方家少爷方业明和其父方威的部分账号。” 孙渡搅拌自己杯子里面的燕麦,脸上没有露出什么意外或者失望的表情。他扫视一圈,大厅的菲佣在老老实实地低头做着自己的事情,并没有谁朝孙渡的方向看过来。 但是孙渡还是不放心,他说着“等等”,端着燕麦,闪身走去自己的画室。 把门锁好之后,孙渡报出几个银行账号,三个国内的,两个国外的,他说得流畅,丝毫没有停顿,显然已经是烂熟于心。 电话里响起沙沙的笔尖与纸张摩擦的声音。 “记好了吗?”孙渡用右胳膊夹着电话,两只手继续搅拌手里的燕麦,“前两个是方业明的个人账号,第三个是方威的个人账号之一,第四个是他的妻子的哥哥的,最后一个是方威的一个情人的私人账号。” 孙渡的眼眸微阖,又说了一遍要求,“半年的流水,全部查出来。” 周助理说是,他也不问为什么,也不问孙渡哪里来的消息,居然能把握得如此之准确。 孙渡淡淡地道了声谢之后,就挂了电话。 他收好手机,低头喝了一口手里手里捧着地燕麦牛奶。他这几天胃口不好,睡得也不好,体重下了很多,本来不粗不细适中的手腕,上面一节圆骨都突出来了些,有了几分瘦骨嶙峋的味道。 谢傥昨天晚上抱起他的时候,都说他太瘦了,早上一起来就吩咐厨师搞点新花样,叫管家等他醒了就叫他下来吃。 结果他确实是没胃口,在管家的注视下,也只是兴致缺缺地动了几口。 他不想吃油腥的东西,也只能喝喝燕麦吃吃粗粮果腹。 赵家会被攻击并不出人意料,这几年赵全太得势了,孙渡含着一嘴的燕麦牛奶,漫不经心地想。 赵家太猖狂了,他们基本上是垄断了西南地区整个市场,自从这个庞然大物落座c城,c城里面的暗涌就没停过。 不过短短几年,c城里面的世家就已经洗牌几次。 而方家这几年有点特别,把谢周叫做是他的前任男友的话,方业明就是他的前前任男友。孙渡能察觉出,在他跟着方业明的那段时间里面,方家是在想方设法攀上谢家的,而且颇有些不折手段,不顾颜面。为此方业明都能乖乖听他老子的话,把他孙渡送出去。 但是近来却是有点淡了,方家明面上还是附和着谢家的,但是从上次那家谢家晚宴里边方业明跳脱的表现来看,方家已经不黏谢家黏得太久了,他跟谢周的时候,也是频频感觉得到方业明的逐渐轻浮挑衅的态度……里面很大的可能性就是,方家似乎已经又找了下家。 这下家,如果是在c城,那就只可能是杜家。毕竟赵家没来之前,谢家杜家才是c城里边的龙凤。 赵家来后,逼得杜家跑美国去闯,也幸得谢傥的特殊身份,把谢家直接向欧洲那边的市场发展,还不成问题。 如此想来,夹在杜家和谢家之间的方家的价值挺高的。查清楚它,基本上杜家和谢家中暗中谋划的一些事情,虽说不能完全摸清楚,但是好歹能知道大致的方向。 孙渡不好直接上手去查杜家,杜家也没这么容易去查,由此只能围魏救赵,曲线救国。 杜家这几年安静得可怕,似乎是杜少宇定居美国全权接管杜家,在美国去打拼了,而杜家老太爷年岁也已高,也好似真的是在c城安心逗鸟溜狗,养老等死了。丝毫不见当年他跟着杜少宇时瞧见的的野心勃勃。 不过孙渡不是很相信杜家老太爷愿意罢休,杜家和谢家一样都是几辈人扎在c城拼出来堆出来方,就这样把c城拱手让给后来者居上的赵家,以孙渡对这位老人的认识,无异于是杀了他。 孙渡现在都还记得,他住在杜少宇别墅的第一年时,杜家老爷子过来时的那个出乎意料的早上。 他进杜少宇的私宅时,阵仗极大,几乎是拿车把院子的大门撞开的,哐哐哐的声音极大,吓得才19岁的他直接从二楼跑下来了。 他当时年岁已经很大了,可是眼神却有神得吓人,高高鼓起,像两个电灯泡。他走进来看着客厅里面呆呆孙渡也没说什么,里里外外看了孙渡一眼,就挥手让身边的保镖把他扔进房间里面。 而后杜少宇回来了,他和自己祖父说了什么孙渡没听清楚,只是很短暂的交流之后,他就听见了枪声。 他张皇地撞开门,就看见杜家老爷子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面,举着枪,而杜少宇跪在他面前,大腿的血流了一地。 杜少宇像一只落水的败犬一样低着头。 那是孙渡从来没见过的样子——一直以来,杜少宇都是稳重、温柔、运筹帷幄的。 所以,当几乎所有人淡忘杜家时,孙渡却还是要查,他确信杜家与这次对赵全对暗杀,不说主谋,至少也是有关系的。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这次对赵家的发难,孙渡心里其实也明白,不可能是什么道上 的复仇,也不可能是上面的人动手。这几年赵家几乎是镇压西南地区的黑道臣服当局的姿态,道上没几个不乖乖听话的,而上面的人瞧赵全踏踏实实在洗白,也乐得其成,不可能杀鸡取卵的。 多半还是c城世家里面联合的发难,毕竟赵全如果死了,赵家内部派系多又不是什么秘密,好说是赵家肢解,谋划者狂欢分赃,不济是赵家内乱,凶手们趁机敛财掠夺。 只是没想到,死的不是举足轻重的赵全,而是不值一提的吴莫情。 不知道这些人会有多捶胸顿足? 孙渡放下手里的杯子,他本来略有肉感的脸,如今已经瘦得棱角分明,线条尖锐,加之他上调艳红的狐狸眼,他整个人看起来已经有些艳媚得有些煞气了。 他轻轻瞟了一眼窗外,外边已经放晴了,没了暴雨前的低沉压抑,也去了暴雨时的狂风大雨,现在的天空如洗涤过后的玻璃,碧蓝而清透,时不时有白云悠悠飘过,不远处的草坪上停下几只飞鸟,或黑羽或白羽,叽叽喳喳叫着,一片活泼。 孙渡的狐狸眼里面明暗不定,只靠他一人去追溯一个阴谋是不可能的。 他需要一个帮手。 他在脑中不断筛选着,一个名字又一个名字相继被他画上叉,最后只剩五六个人——这些人皆能算是c城里面的世家里的人,与此同时他们所在的世家又已经向外发展,甚至已经扎根在其他地方了。基本已经淡出去,或者是完全与赵家没什么利益交圈的产业。 不巧,他的前前前男友葛睿琳,前前前前男友严泉都在这五六个人当中。 孙渡忽然哼笑一声。 他要开始钓鱼了。 像杀掉蒋城文一样的钓鱼。 ※※※※※※※※※※※※※※※※※※※※ 可以给你们的好朋友鱼鱼一点点评论吗??啵啵你们! 给大家理一下,孙渡初恋过后是杜少宇,杜少宇过后是蒋城文(少年春心里面,杜少宇说过“把你送给蒋……”是伏笔),蒋城文之后是严泉,然后是葛睿琳,接着是方业明,后面是谢周,最后是谢傥。 不用急,后面会慢慢说清楚的,前一章是蒋城文第一次露全名 钓鱼(二) 六十八. 谢傥已经让厨师改了几次菜谱了,但是每次孙渡还是兴致缺缺,最多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才稍微动动筷子。他不吃饭,也不吃牛排,粗粮挑挑拣拣也就吃几块红薯玉米。 孙渡现在已经瘦得背上的蝴蝶骨都刺人了,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孙渡的嘴红艳得不正常,他本身就唇如激丹,也不知是不是他越发苍白的脸色的衬托,他的唇猩红得吓人,这般看着他已经有了几分妖异的病态感。 谢傥带着孙渡去私人医院体检了一遍,也没什么问题,最多是有些低血糖罢了。 孙渡自己也晓得自己的身体,他倒是反过来嗔怒谢傥,“我自己的身体我还是知道的,倒是你——”他笑着打趣,“中年老男人,注意保养才是真的。” 谢傥看了他一眼不开腔,他自然是知道又是因为防晒霜的事情。他确实是没有在脸上涂抹东西的习惯,可是孙渡就是喜欢把各种瓶瓶罐罐往他脸上弄。 他也说不了什么,没办法,孙渡说得确实是有道理,他只能每次默默看着孙渡在自己脸上摸摸搞搞。 孙渡实在是食欲不振。 开胃的药吃了,吊水打了,都不见效果。 他自己也知道,自己这是积郁于心,不把吴莫情的死弄个一清二楚,他是休息不好的。 但是不吃东西也不是个办法。 于是谢傥请教了娜塔丽。 娜塔丽对于谢傥的问题已经见怪不怪了,自从上次谢傥询问他皮肤护养的问题,她心里就有了考量。 “我认为,含几颗梅子,是最好的解决方法。”娜塔丽说,“在我的孕期时,我时常反胃厌食,甚至闻到油盐味道就想呕吐——然而神奇的是,梅子改善了我,让我重新有了食欲。” 谢傥觉得娜塔丽的办法可行,他淡淡嗯一声表示感谢之后就挂了电话。 于是根据娜塔丽的指导——现在,孙渡每天吃饭前十分钟必须吃一小碟子酸梅。 对此,孙渡只能哭笑不得地接受。每天吃饭前含着几颗梅子。有时候梅子酸得他牙痛,左右来回含在嘴里跑,瘦削的脸颊上都拱起了梅子的圆形。 有时候谢傥会注意到他鼓起的圆溜溜的腮帮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舔着嘴里的酸梅来回赶。 “不要玩,”谢傥看了他一眼,“吃了吃饭。” 孙渡只能嘻然一笑,拿脚在桌布下面讨好似地蹭蹭他,轻轻踩踩谢傥的脚背。 谢傥没什么表情地由着他,看着他吐出梅子的果核,转头对管家吩咐上菜。 但是无论孙渡喜不喜欢,这方法居然出乎意料地好使。从这几天孙渡大增的食量,慢慢长了一点点肉的下巴就可以看出来。 当然这也和周助理的效率高有关系。周助理那一队人能力还是很强大的,孙渡报过卡号之后的一周以内,他们就已经查得七七八八了。再久些,不仅半年以内,今年整年以内这5个卡号下的流水账信息都查得清清楚楚摆在了孙渡面前。 “孙先生,我和其他人已经对过一遍账单,没有发现任何问题。”周助理站在一边对孙渡说。 孙渡侧卧在谢傥书房的沙发上面,一双瘦得骨感的手随意地拎着几张薄薄的纸看。纸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清楚了每一笔转账汇款的去向,倒是清晰得很,似乎是难以寻得蛛丝马迹。 谢傥坐在旁边的书桌后,带着眼镜审阅文件,并不插手孙渡这边。他说了让孙渡管,就真的是让孙渡管,他不会多疑,也不会多嘴。 孙渡一张一张地看着,一边地周助理老老实实地候着。 忽然,孙渡拿着一张流水账单停了片刻。他想了想又转身翻找旁边堆着堆自己已经看过的账单。 “周助理,”孙渡抬头看着周助理,右手晃了晃手上的账单,“这里,这个月1-11方威的情妇十天以内共有有4777万的转账,而方威的这个账号上在上个月的27号,到这个月的6号,也有累积4777万的转账。这些流水过账一样的转账汇款以十天为单位全部给我标出来。” 周助理愣了愣,他从来没想到这样的对账方式。 “这……也许是数字的巧合?”周助理不确定地问道。 孙渡瞥了周助理一眼却是笑了,“连我一个不懂金融的人都知道钱上数字的巧合少见到可怜,你怎么反倒是觉得这些握着钱的人会充满巧合?——说是故意为之的巧合还差不多。” “一个也许还可以说是巧合,”孙渡看着身旁一叠流水账单,“我刚才快速扫过,对上的可不止一个。” 周助理惊讶地看着孙渡,他没想到刚才孙渡看似不在意随性地翻阅居然是在对数据。 “把这些数据全部对上来,然后汇总它们的来去对象,给我图表和数据分析。”孙渡懒洋洋地起身,“这样分散打乱地转账……”他狐狸眼里闪过一道阴郁的光,“看来方家是个中间人啊。” 至于谁是汇款来的一家,谁是收钱来的一家,这些还暂时不明朗。这些钱是怎么来的,用来干嘛的,这些也都不清楚。 唯一能明了的是,方家在c城和谁抱团了。并且夹在中间,充当一个洗丨钱的角色。 孙渡把手上厚厚的一叠流水账单收好递给周助理。 周助理双手接过账单,深深鞠了一躬,说道,“受教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而后他又朝谢傥聚了一躬,在得到谢傥的点头示意后才退出谢傥的书房。 待书房的门被轻轻合上之后,孙渡才踱步去谢傥身边。 “你身边的人都和你一样。”孙渡笑着,习惯性地坐在谢傥座椅的扶手上。 “怎么?”谢傥取下眼镜,淡淡地看着孙渡,等他把话说完。 “和你一样磊落……?”孙渡调笑说道,“c城里边都是些老奸巨猾的流氓。也亏得你们是巨头,没吃多少亏。” 谢傥眼皮也不抬一下,“尊重的前提是相互保持距离。” “他们越界离得太近 了,”谢傥有些冷漠地说,“就不再值得尊重,应当付出一些代价。” 孙渡挑了挑眉,“你的大伯在闹事?我看周助理前几天给我送过来的资料,他收了不少散股?” 谢傥丝毫不意外孙渡知晓这些事情。自他点头同意借势给孙渡时,他就知道孙渡能把很多东西摸得一清二楚。 “其实——”孙渡揽过谢傥的脖子,亲昵地靠在他的肩头,“也可以理解。” “毕竟谢家一直都是在c城扎根的世家,打拼了这么久,你一来,一跃到龙头,占了绝大多数的股份不说,还把谢家朝海外发展。”孙渡顿了顿,他仰头轻咬了一下谢傥的耳垂。 谢傥的耳垂很薄,像片冷玉一样,含在嘴里冰冰凉凉的。 “在他们眼里——你这样做,不就是和把谢家变成你的布特家族的财产的一部分吗?”孙渡轻声说。 谢傥的神情一片漠然,他也不反驳孙渡的话。他伸出宽大的手搂过孙渡的腰,避免他摔下去。 孙渡真的最近瘦了太多了。谢傥摸过去时,感觉他的腰际可以说是不盈一握了。 “很显然,”谢傥看着孙渡说,“我的名字是斯坦恩·莱恩·布特,他们需要为他们的冒犯付出代价。” 钓鱼(三) 六十九. 孙渡不想打草惊蛇,但是他也想引蛇出洞。他跟着方业明的时候,不说对方家摸得一清二楚,一些不痛不痒的事情,他还是知道的。 方家前几年专注于房地产,几次偷税漏税偷工减料孙渡了如指掌。 这些东西如果在短时间内全部爆出来,撼动方家是不可能的,但是多少够他们焦头烂额一阵了。 而就是这焦头烂额的时间里面,孙渡想知道哪家会暗中帮助他们,这方家藏着的狐狸尾巴是什么样子。 他对着周助理说了几次事情,让周助理找“热心群众”去举报监督一下,他们暗中操作一下把证据搜罗得齐全一些同时上交。 很显然,孙渡的骚操作让周助理叹为观止,一时失语。 孙渡久久等不到回应,有些疑惑地反问一句,“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周助理才反应过来,连连说好的没问题,心里却是暗自感叹能做上谢先生的情人的人,当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不禁感叹道,他还有很多要学习的地方。 在孙渡的授意下,这些陈年问题虽说是忽然爆发出来,却意外地叫人不意外——孙渡给周助理说的那些东西本来也是尾巴没扫干净的,被人发现也不足为奇。突然被连环举报,最近c城里边人人自危,谁会闲着找别家麻烦?况且还是从来不树敌的方家。没办法,方家也只能认栽,感叹自己的运气不太好。 大量的罚款赔偿金还有几场官司的赔付,方家就算有再多的备用资金,也不是第一时间能拿得出来的。 孙渡一边吃水果,一边在电话里让周助理这几天紧紧盯着方家五个账号的资金流动。周助理连忙应承下去,吩咐下面的人盯紧了。 “你觉得方家会和谁勾在一块?”孙渡朝一边的盘子吐出嘴里的葡萄籽,紫红色的葡萄皮蹭在他的嘴边,他的拇指食指微微用力一挤,便又吞下一颗葡萄。 不知道怎么,孙渡最近就是喜欢吃酸的。葡萄要酸的,梅子也要酸的,他昨天忽然来了胃口说想吃火锅,油碟里面都倒了满满都醋。 谢傥抖了抖手里的报纸,他看着孙渡,没什么表情地说,“我不曾留意过方家。” 孙渡有些诧异,他放下手中的葡萄,“他们前几年讨好你的谢家这么明显——几个标都是白白送上来了,你也没有关注?” 谢傥摇了摇头。 这叫孙渡心里警觉起来,前些年就已经是谢傥把握大局了,方家给外面表现出来的也是在想方设法讨好谢傥,拉拢谢家。结果被他们阿谀奉承的谢傥却说丝毫没关注过方家。 “是觉得他们不配,还是说完全没收到这方面的信息?”孙渡皱着眉头问。 他两条有些像柳叶吊梢眉的细长的眉毛紧蹙时,把他的凶煞气都隐隐显露了出来,看起来便是不好惹。 “不足为谋,”谢傥淡淡地说,“亦没有收到信息。” 孙渡和谢傥对视一会,他皱着眉头,既然如此,方家是在做戏?那谢傥打掩护,讨好的是谁? 忽然,孙渡想到了什么,“你关注了你大伯谢卫国那一派没有?” 谢傥思索了一下,回答道,“关注不多。” 孙渡哭笑不得,“你可真是心大。”他丝毫没有什么指责的意思,说得轻轻巧巧像撒娇一样,“窝里都快斗起来想搞你了,你还这么淡定。” 说着,他拿起一串葡萄继续吃。 谢傥面色沉静,他看着孙渡回答,“不足为惧。” 孙渡没接话,他低头慢慢地剥了几个葡萄的皮,葡萄酸涩的汁液溅到他的手上,他伸出猩红色的舌尖舔了舔。 “如果是在谢家里面确实不足为惧,没人能撼动你的位置。”孙渡抬起头,面上带有几分漫不经心,“可是如果是闹分裂呢?他在谢家根基可不比你浅,把现在的谢家掏个七七八八再自立门户说起来还是他赚了一笔,敲走你这么多好处。” 孙渡直直地看向谢傥,狐狸眼里是少有的冰冷的意味。 “谢傥,你想过这些没有?”他问。 谢傥望着孙渡,他确实是没有想过这些。 谢傥深蓝的眼更深了些,孙渡说的确实是不无道理的,他这般说辞也确实是谢卫国一派有可能做出来的事情。在现如今的谢氏,他们是无论如何也撼动不了大权在握的谢傥的,另立门户,确实是一条不错的出路。 谢卫国一直在大量购买谢氏的散股,这么久积累起来,他手上也一共有百分之二十七的股份了,如果再联合其他的一些股东,在某个时间大量低价抛售谢氏的股份,谢氏元气大伤手肯定的……到时候,也就是他们捞油水另辟新路的好时机了。 “谢傥,你没注意到这些很正常。”孙渡轻轻笑了一声,“你这个人就是喜欢征服外边,开拓疆域,却不甚在意自己的内里。” “况且,你的强权太正派了,c城里面可全都是些不择手段的老流氓。”孙渡补充道。 “输赢无定,”谢傥平静地说,“输了也是技不如人罢了。” 孙渡侧过头看着他,噗嗤一声笑出来,“你倒是心大。”他笑着摇摇头说,“在你这个位置,谁不是守财奴?也就是你把他当作平常游戏而已。” 谢傥看了他一眼,又重新举起报纸。 “叫你那边的人查查谢卫国这一年和谁都有来往吧。”孙渡淡声说。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谢傥嗯了一声。 “还有,我可以叫管家去安排在果园买些更酸点的葡萄吗?”孙渡又剥了一颗葡萄的皮。 “都说酸儿辣女,”孙渡含着一颗葡萄有些含糊不清地说,“我看我要给你生个儿子了,是不是?” 谢傥无奈地从报纸中抬头看孙渡,这几天孙老是喜欢用他请教娜塔丽,上次喊他喝巴黎水,这回叫他吃酸梅的事情来调笑他。孙渡在床上作怪,问了几回是不是要他给谢傥生个孩子。还装得可怜兮兮地摸着自己的肚子,问他里面是不是有儿子了。 他第一次还很认真地告诉他,男性是不具备生育能力的。他就哼哼唧唧说谢傥嫌弃他生不了孩子。后面几次谢傥学聪明了,沉默地看着孙渡闹腾,孙渡就指责谢傥不负责,不关心他和肚子里面的孩子。 然后孙渡就会看着谢傥有些无可奈何的样子笑得开心肆意,又攀到谢傥身上要亲亲。 “吃东西的时候不要说话。”谢傥不想再回答这个问题了,但是他知道自己也不能不回答,于是这样只能岔开话题。 孙渡哼笑一声,他当然晓得谢傥最近被他拿宝宝的事情问懵了。 他也不多做为难了,说起其它事情。 “下周葬礼,”孙渡脸上的笑缓缓收了起来。 “你和我一起去吗?”他看向谢傥。 谢傥看着孙渡。 他的脸色还是很苍白,但是没有前几日的死人般的惨白感了。也许是最近事情繁多,孙渡每日都和他泡在一起看资料,少有绘画健身,过得去不像以往一样规律,孙渡的狐狸眼里无端多了几分郁郁寡欢的忧郁之色。 他在和周助理说话的时候,脸上招牌的艳媚之色尽褪,只有一种极为冷艳冷淡的煞气来。 孙渡也看着谢傥,他们两人对视良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许久之后,谢傥嗯了一声。 钓鱼(四) 七十. 吴莫情下葬的那一天又下起了雨,不过不是暴雨,是淅淅沥沥的小雨。 赵全选择在郊区一块巨大的草坪上主持葬礼,邀请了几乎c城所有有头有脸喊得出名号的人物。 这块空地大多数时候是被租用当举行婚礼的,无数的新人在欢声笑语中踩着它,喜结良缘。 大概他是想的,既然给不了吴莫情万众瞩目的婚礼,那么至少也要给她风风光光的葬礼。 孙渡作为吴莫情的养子,早早到了葬礼的地方。 谢傥答应陪他一同来,就真的是和他一起提早到了举行葬礼的地方。 按道理说,谢傥以宾客的身份自然是没办法这样提前参与入席的,他陪着孙渡早早到场,拿的是什么身份? 没人知道。 孙渡和谢傥自己都不知道。 也许是“很好很好很好很好很好很好的朋友”?无论如何,他们选择放任这段关系自由发展,他们没有束缚彼此关系突破的可能,彼此在观望,彼此在靠近。 “孙渡,我会给你和你的母亲一个交代的。”赵全走到孙渡的面前正色道。 短短几周,赵全看起来苍老了许多,不仅两鬓生出了白发,脸上常有的温润儒雅也都全都被一种沧桑取代。他的站姿也不似以前一样挺拔,不知为何,他有些弯着腰,看起来有点伛偻。 孙渡不动声色地看着赵全,他又转头看向谢傥,和谢傥对视一会,最后在谢傥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走到一旁后,才开口对赵全说,“赵叔,我妈说了,她不怪你。我也从来没有怪过你,选择与你相恋的是她,选择推开你救你的是她,这都是她的选择,我能做的只有尊重。“ 赵全望着孙渡,不知道是孙渡的哪一句话触动了他,他的神情一片哀伤。他看着孙渡的一双有些不清的眼闪了闪。 他张张嘴想说些什么,可是很多话在他嘴里绕了 一圈过后,他却只是说,“我很抱歉,非常抱歉,我没有保护好她。” “我不配做她的丈夫。”赵全说,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磨砂纸狠狠打磨过一样。 孙渡摇了摇头,他注视着面前这个疲惫自责狼狈的男人,“配与不配,不是我说了算,也不是你说了算的。是我妈自己决定的。她爱你决定嫁给你说你配的那一刻,你就是配的。” “好了,赵叔,“孙渡打断欲言又止的男人,”任何愧疚痛苦难受都是不必要的,现在我们要做的,是让幕后黑手付出代价。“ 孙渡笑了笑,他第一次在赵全面前自己艳丽妍媚的笑,浓重的艳气从他的眉眼间流出,把他衬得像食人心的鬼魅。 赵全抿了抿嘴,“自然,”赵全慢慢地说, “他们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的。” 向来温和的男人的脸上,流露出几分他年轻时才有的狠戾来。 孙渡却是瞟了他一眼,“赵叔,我从来不怀疑你对我妈的真心。我知道,你能处理得了你赵家里面两面三刀的人已经是极限了,”他停了一下,继续说,“都说法不责众,一拳难敌四手,c城里面那几家联合起来发难,你是吃不消的,对不对?” 孙渡的表情很冷,只是他眉眼弯弯地笑着,硬生生让媚气冲淡了这暗中透露出的噬骨的寒冷。 赵全一时哑然。 对,孙渡说得不错。他在赵家的位置上,他就有为倩倩报仇的力量,他在赵家的位置上,就是不能这样肆无忌惮地复仇。 “赵叔也请不要自责,这件事情我自有打算。”孙渡笑着说。 “你?”赵全微微蹙眉,“你又从哪里能有保障?这不是把你置于危险吗?” 孙渡笑笑不语,只是转头向不远处举着伞的谢傥看去。 谢傥似乎是察觉到孙渡的视线,他没什么表情地回望过去,朝顺着孙渡的视线看过来的赵全淡淡颔首。他面上的神情如往常一样,极冷极淡,叫赵全心里生出几分荒谬感来。 这谢家大少他也是晓得的,虽说比他小了十几岁,手段品行却是了得,常年是不苟言笑,却居然愿为情人怒发冲冠?赵全又想到谢傥陪着孙渡提前来到葬礼,似乎这一切又是理所应当。 他收回视线,重新看着孙渡,这回他终于是明白了倩倩每一次提起孙渡,都会骄傲地说,嘟嘟是最厉害的原因。 从某种方面来说,孙渡真的厉害到可怕。 “话不多说了。”孙渡说,“当我需要帮助时,我会找赵叔的。” 赵全深深地看了孙渡一眼,点了点头。 孙渡朝他笑笑,转身朝谢傥走去。 他没打伞,冒着小雨钻进谢傥举着的黑伞里面。谢傥上前几步,兜住他。 “你不去打理事务?”谢傥低头问道。 “不,”孙渡脸上的笑渐渐褪去,他看着不远处忙前忙后的赵全和工作人眼里是一种死寂的味道,“就当我从来没有在她的生命中出现过吧。” 他抬头望着谢傥平静的眼,那双深蓝的眼里是充满悬崖峭壁的深海,可是就是这样的深海,能让人感受到人溺水沉落时的寂静来。 每次孙渡望着谢傥时,心里再躁动再抑郁再不安,都能诡异地被安抚下来。所有的尖锐所有的惊涛骇浪,在他看着谢傥的眼时,都能化作平和的溪流,潺潺悠长,汇入海洋。 “我是她的罪,她的错,她的负担,”孙渡轻轻说,他说得很慢,仿佛每一个字都是他细细咀嚼后才吐出来,“我一直都知道。” “她走了,终于卸货了,让她自由吧。”他说。 谢傥静静地看着他,他什么都没有说,只转过头,和孙渡一起看向赵全地方向。 “已经确定了吗?”孙渡问,“是赵家的赵康卖的信息?” 谢傥点点头。 孙渡沉默了一下,他看着赵全忽然笑了一声,似是讽刺,又似是叹息,“你看他,真惨。连最好的兄弟都要出卖他。” 赵全,名全,寓意有妻有子有亲有兄有钱有财有权有势,正是人间美满的好意。可是最后,他却偏生是丧妻丧子丧亲,甚至要自己亲手手刃自己的兄弟。 怎么全?如何全? 谢傥依旧不说话,他依旧神色冷淡。 他们两人就这样站在葬礼的不远处,谢傥举着伞,孙渡站在他身旁,遥遥望着宾客陆陆续续地来。 他们身着黑衣,面色沉重,女性画着精致的妆容,男性打理得一丝不苟,如果把黑衣换成白色红色,他们大约就可以直接参加婚礼了。 可惜这不是婚礼,是葬礼。 人陆陆续续来齐之后,孙渡和谢傥依旧站在不远处。早有宾客注意到他们,只是两人远离人群远离葬礼中心,赵全亦没有唤二人过来的意思,宾客们也只能识趣地不做打扰。 小雨还在下着,稀稀疏疏地砸进草地上,无声地被泥土分食。葬礼举行的草坪四处是茂盛的树林,c城常种常绿棵的植被,此时入秋许久了,也还能说是枝繁叶茂。它们枝叶交横,把天空划得支离破碎。偶有风吹过,树和风一块摇曳,时不时能听见风的哀哀呜呜声。 孙渡看着属于吴莫情的盒棺被抬出来。 他隔得远,看不清样子,只能确定是深红色的,由两人一前一后地抬着。 这个巨大的盒棺里面放着一个小小的盒子,盒子里面装着少少的骨灰。 约莫是人死后都是这样的飘忽,只留尘埃在世间。如果不拿盒子装牢固了,就会飘在空中飘在树叶里飘着草丛边,不给活着的人留一点念想。 孙渡移开了视线,看向一边无名的小草小花。 他的狐狸眼微闪,眼里的已经覆了一层薄薄的水光,似乎马上就要凝出一颗一颗眼泪。 他闭上眼,把泪水逼回去。 突然,他感觉到自己的腰际被人搂住。 孙渡有些愕然地转回头,连眼眶中打转的泪都来不及收回。 他看见谢傥轻搂着他,神情始终如一的平静地看着他。 谢傥举着黑色的伞,穿着黑色的西装,把他显得更加肃穆,难以接近。 孙渡却不在意,他上前紧紧回抱住谢傥,把自己埋进谢傥的怀里。 在没有人看见的地方,他还是流出了眼泪。 谢傥沉默地拍他的背,有一下没一下,力度是那样的轻。 他的手是那样的宽大而温暖。 让她自由吧。 ※※※※※※※※※※※※※※※※※※※※ 明天结束钓鱼的部分 一条线索(一) 七十一. 孙渡和谢傥说了一声,中途去了一趟厕所。倒不是他想入厕,只是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有人在一直盯着他看,眼神炙热又熟悉,连他在谢傥怀里的时候都能清楚地感觉到。 孙渡扫视了不远处的人群一遍。 他朝谢傥打了一个手势,先伸出一根食指,在伸出大拇指指向厕所的方向,意思是会有人尾丨随他去厕所。 谢傥居然看懂了孙渡的意思,“需要保镖吗?”他淡淡地问。 孙渡收回手,摇了摇头,“不用,我大概知道是谁。” 他的眼角还残留着几抹嫣红,看着楚楚动人,“半个小时后我还没回来,你记得来找我。” 谢傥点点头,不再多语。 雨已经很小了,说是毛毛雨也不为过,飘在人脸上感都感觉不到。孙渡拒绝了谢傥手上的伞,直接走了出去,他摆摆手,“你打着吧,我举起来目标太大了。“ 谢傥嗯了一声,也不再多看孙渡,神色自然地继续伫立在原地望着不远处的人群。人群中三三两两地站着,都身着黑色,举着一把黑伞,或者是伞与伞相隔极近低声交谈,或者是各站一方缄默不语。 他离得不算远也不算近,看清楚人群里面的人的走动还是很困难。 厕所里葬礼会场说不上近,要绕过草坪,穿过一片灌木林,到这片区域的接待大厅里才有。 跟着孙渡的人步子很轻,在耳边软软密密的雨声的掩盖下,几乎闻不可闻。但是孙渡也没有急着回头去看,他慢条斯理地走去厕所的路上。 直到走在接待大厅的二楼,孙渡在走近大厅后就走得极快,可以说是闪身七弯八拐,直到他拐到一个角落,他才停下来。 “难为你跟了一路,”孙渡转过身,笑看着轻轻走过来的男人,“我倒是没想到你还记得这里怎么走,居然没有跟丢。” 男人,也就是葛睿琳沉默地看着孙渡,而后轻声反问,“我怎么会忘呢?” 孙渡笑笑不说话。他还跟着严泉的时候,在一次别人的婚礼上面,就在这里堵了上厕所的葛睿琳。现在想来年轻的自己确实是胆大包天,勾引人来不择手段。 “说吧,有什么事情?”孙渡有些冷淡地看着葛睿琳。 葛睿琳不说话,他摸出一包烟抖出几根,问道,“你抽吗?” 烟是孙渡以前最喜欢的牌子,烟味浓郁又呛人,吸一口下去提神醒脑,又麻痹神经。以前他每次完事之后,都喜欢抽一根,在烟雾袅绕中放松。 孙渡瞥了他手中的烟一眼,不为所动,“真是不好意思,我现在不喜欢抽烟了。如果说比较想抽的话,还是这种——” 他摸出口袋里面还剩下半包的女士香烟,正是吴莫情爱用的牌子,烟身极细极长,包装也以白色银色苍蓝色为主,看起来极为淡雅。 葛睿琳默默地收回了烟。 他是一个高大的男人,也不过比谢傥矮了小半个脑袋。他身材很好,只是肌肉过多,显得有些莽,没有谢傥那样肌肉紧实精壮。 在孙渡面前,他却像一只沮丧的大狗,走来绕去,不知道怎么讨好面前的人。 当然孙渡也不需要他的讨好,“骚话别讲,逼话少说,有什么事情,开门见山。”孙渡双手环胸,明明他比葛睿琳矮不少,他看着葛睿琳的眼神,却偏偏生出点睥睨的味道来,“我没时间和你耗。” 葛睿琳低下头看着神色冷漠的孙渡,他张张嘴,憋了半天才说,“你的妈妈去世了,赵全不一定会保你,你为什么不来找我呢?” 孙渡挑眉,他心里自然晓得葛睿琳说的是哪一件事,“保我?蒋家都废得差不多了,他们的手可没有这么长。”嘴上是这么说着,孙渡心里却生了几分警觉,难道蒋家又起了? 葛睿琳抬眼看着孙渡,他并不正面回答孙渡这个问题,“如果你来找我,我肯定会保你。” 葛睿琳的想法确实是和c城里面绝大多数人一致,即吴莫情去世后赵全不会再多关注他,而谢傥也不会为一个情人付出太多,他孙渡当是失去了一座强有力的靠山,不少人都等着看笑话。这近来一个月,孙渡的深居简行似乎也佐证了这一点。 孙渡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看着葛睿琳,来回打量他,孙渡的眼睛像有钩子一样,含情动人,“保我?你的意思是你比谢傥更厉害?” 葛睿琳抿了抿嘴,那当然是没有,他也不过是葛家掌权没多久的大少,怎么和谢傥比,“可是我愿意保你,认真对待你。” 他真挚而诚恳地看着孙渡。 孙渡哂笑一声,“保我?”他又重复了一遍,像把这两个字掰碎了,细细品味了一遍,“都把我送给方业明了,还说保我?” 孙渡说得丝毫不带怨气,只是平静地叙述,只是略有些疑惑和浅浅淡淡地讽刺。 葛睿琳被噎了一下,他快声说道,“不,那是因为当时我没办法保你——可是现在——” “你也没有办法。”孙渡直截了当地打断他,神情漠然又平静,“当然送予方业明这件事情也不怪你,也是我想踹了你而已。” 葛睿琳不甘心,“当初明明你也是为了我才去方业明那里的,你明明对我也有感觉……” 孙渡呵呵了两声,“行了,我知道你的意思。” “你总是觉得我 是为了你牺牲自己去方业明那里,你总是觉得你是被逼无奈不得不把我送给方业明,你总是觉得我喜欢你,你总是觉得你爱我。”孙渡瞟了葛睿琳一眼,“可是事实上却是,你并没把我当人看——当然,这也不怪你,毕竟我也没把你们当人看过。” 葛睿琳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孙渡伸手做出stop的手势,示意让自己说完,“你也不要在意以前把我卖给方业明的事情,这本来就是双赢,你得到了你想要的支持,我也得到了向上爬的机会。” “说到底,你踩着我往上爬了,我也未尝不是。” 葛睿琳呐呐无言,他嘴笨,永远说不过他。他摸了摸鼻子,明明他对孙渡的绝情心知肚明,可是再一次感觉到这样冷酷,多少有些触目惊心。 “好了,不要再说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了,”孙渡说,“如果你觉得愧疚,就告诉我你能告诉我的,当作是卖了我的利息。” 孙渡又摸出来怀里的烟,那是吴莫情喜欢的牌子。 葛睿琳看着孙渡把玩在手里的香烟。他的手还是这样纤细,也许是瘦了,指如削葱根,越发骨感了。 葛睿琳默然了一下,孙渡也不急,就静静地看着他。 空荡荡的楼层里边,连葛睿琳和孙渡的呼吸声都被放大,让人听得一清二楚。 终于,葛睿琳说,“方家和李家联手了。” 孙渡猛地睁大了眼。 一条线索(二) 七十二. 李家,自从李虞嫁给杜少宇之后 ,基本上就是杜家的依附。方家李家联手,换而言之,就是方家依附,或者说和杜家合作了。 而很有趣的是,方家从来没有表现过对杜家的亲近,在公共场合甚至是两家无交集的表现, 一条线在孙渡心里明朗了,杜家,李家,方家抱团在一起,不想让别人知道,多半是因为他们在合伙干一个见不得人的东西。或者是涉足一个不可言说的产业。他们从这个产业搞到的钱通过方家来洗,最后钱干净了,再流回各自的账号。 当然这一切也只是孙渡的猜测,还是要等周助理的数据报告来佐证。 赵家是c城里面的庞然大物,几乎可以说挡了所有c城本土世家大族的路,于此,各家都有动手的动机。而杜家,李家和方家合伙在某个不想让人知道的行业,多半不太光彩,赵家这几年为了洗白肃清这种涉黑不太光彩的行业,尤其挡了他们的路,所以他们的动机会更大。 孙渡站在谢傥私宅的阳台上面拿出一根烟放在手上玩,他看着不远处的大片草坪,眼神晦暗不明。 烟自然是吴莫情最爱抽的那一款,细长,纤细,又雅致。 站了一会之后,孙渡收拾好情绪,又走回谢傥的书房。 今天是周末,谢傥难道没有处理公务,而是带着眼镜看书。《神雕侠侣》他总算是看完了,现在他在看金庸的另外一本书《鹿鼎记》。他看得很慢,孙渡看着他笔记都做了一大本。 毕竟谢傥从小在英国长大,就算学中文学得好,可是一遇见文言文,半白半文还有些生僻字的时候,他只能查字典来理解。 非工作时间孙渡也不会拿牵扯工作上面的事情问谢傥,谢傥虽说会和平时一样认真回答,但是会有一点点不开心的情绪。 这是孙渡观察以后发现的。 上次周末谢傥在练毛笔字,忽然私人手机忽然被助理打进询问工作上面的事宜。谢傥虽说是停下手中的事情,不见喜怒地回答了,可是挂了电话之后就写错了两个字,然后自己不动声色地换了一张宣纸。 孙渡在一边看着,虽然他依旧是没什么表情地样子,可是孙渡能够感觉出来谢傥心里的焦虑和不高兴。这种情绪很淡,他自己调整得也很快。 其实谢傥是一个有挺严重的强迫症的人,一方面他能严格执行自己的计划安排,另外一方面他会为自己的安排计划被人打扰而觉得不悦。 “谢傥,你坐过来嘛。”孙渡坐在自己的大沙发上对谢傥说,还拍了拍旁边的空位,“和我一起坐哝。” 谢傥抬头看向孙渡,抬了抬眼镜,没说什么直接起身拿着书走了过去。 他一坐下来,柔软的沙发就陷了出一个大凹当,孙渡马上就缠了过去,把自己靠近谢傥的怀里。 要一起坐是假的,想和谢傥窝着是真的。 谢傥在家里休闲的时候,还是穿得很居家的,是和孙渡一样的灰色薄羊绒毛衣,孙渡把头枕在头的胸前时,隔着毛衣就能感觉得到谢傥胸膛的温度,像是靠着一个暖炉。 “你也一点都不好奇跟着我的是谁。”孙渡白嫩地手摸上谢傥举着书的古铜色手臂。 “问都不问我一句。”他说得似娇似嗔,似是在埋怨谢傥不关心他。 谢傥眼都不抬一下,“我不应该干扰你的私事,这是对你的不尊重。” 孙渡被他噎了一下,“那找我的是葛睿琳呢?”他有些坏心眼地问,“不怕我给你顶绿帽?” 谢傥瞥了他一眼,神色平静,丝毫没有变化。 “葛睿琳喜欢我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c城里边基本上是人都知道了,最近他得权了,说不定——”孙渡故意拉长音,看着谢傥戏谑道,“说不定我被他感动,就和你说拜拜了呢?” 谢傥看着孙渡,淡淡地说,“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情。不应该有别人参与,你和……”谢傥停顿了一下,他似乎在找一个词定义孙渡和他前几个伴的关系,但是很显然,他失败了,“葛睿琳,应该自己和他解决。” 孙渡笑了笑,“你也真的是心大。”他似是感叹似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谢傥垂下手,把手里的《鹿鼎记》合上。孙渡的白手置在他手臂上,他是真的一身细皮嫩肉,皮肤细腻得像绸缎。 “一点都不好奇?”孙渡笑着又问。 谢傥看着他,孙渡笑得狡黠,笑吟吟地回望着他。 谢傥露出一个有点无奈的表情,“洗耳恭听。” “哈,”孙渡笑开了,脸上的笑又明艳媚气起来,“这可不公平,你知道我这么多事情,我对你却知之甚少。” “我说一个事情,你也要和我说一个事情。”孙渡眨眨眼睛,手作怪攀上谢傥的手腕。 谢傥看着孙渡沉默了一会,他和孙渡对视着,深蓝的眼里深得看不见情绪。孙渡也不怕他,看着他笑得巧笑倩兮。 过了很久,谢傥才嗯了一声。 孙渡坐起来一点,把自己往谢傥的怀里塞紧一些。 “我跟葛睿琳跟了一年多,最初跟着他也不过是为了借势去踹掉严泉——因为一些事情,严泉想让我做替罪羊。”孙渡说着,他念着他前面的伴,不带丁点情感,就像在说一个陌生人,书中人一样,“葛睿琳对我还不错,不过他动了不应该动的心思——他在第一年快结束的时候,向我求婚。”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我没兴趣搞这些东西,我给不了爱,也接受不了爱。所以从那时起,我就计划踢掉他了。怎么说呢,这也算是我为数不多的良心作祟了,在我这样的无底洞浪费时间,不如去认识更好的人。”孙渡有些漠然地说,笑得毫不在意,“第一年快到头时,他老子把一个私生子搞回家了,他的位置动摇得厉害。” “他当时缺一大笔流动资金,而恰好,方业明那时最不缺的就是钱。方业明是出了名的爱玩,对我明示暗示也有几次了。我直接挑明和葛睿琳说了,把我卖给方业明,两全其美。” “很显然,他同意了。” “然后,我就跟了方业明。”孙渡抬头望着谢傥又笑了笑。 谢傥默默地听着,他看着孙渡,面目平和,似乎一点也不介意孙渡的过去。 “我和他们的关系,也没有什么前任不前任的,又不是谈恋爱。”孙渡总结道,“不过是互利互惠的买卖而已。” “好了,该你了。”孙渡笑着晃晃谢傥的手。 他知道谢傥不会多问他以前的事情,就像他自己说的,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情,他始终克制,不做任何冒犯的事情。 谢傥看着孙渡,又看向孙渡身后的窗户,窗户外面隐隐可以望见不远处的一片小湖泊,今天天气好,那面小湖泊也许正倒映着天空。 孙渡也不急,安静地等着谢傥开口。 谢傥思索了很久,他才收回视线,重新看着孙渡说,“我的母亲,其实不是死于谋杀。她是故意顺应了别人的计划,从楼上跳下来的。” “为什么?”孙渡轻声问。 “因为,她想死在我的面前。”谢傥静静地说,他的眼里一片平静。 ※※※※※※※※※※※※※※※※※※※※ 收藏出乎意料地破3000了,本来以为这本书可能会在1000挣扎。因为自己第一次写长篇各个方面都很幼稚,现在倒回去看,都觉得自己写得有点不尽人意,感谢大家的包容和支持,所以今天加更了,本周1-5下一次更在周五。 你们别夸我了我要飘了,谢谢你们的喜欢—33333—啵啵你们,我会加油的 一条线索(三) 七十三. 周助理呈过来的数据分析很有趣。 这一年里面,仅以10天为一个单位就有48次方威账号支出的总和,与他的情人的那个账号收入总和一致,和孙渡预想的一样,方家在替谁洗钱。而这48八笔巨额资金的来源占比最大的是投资所得,这投资所得就更有趣了,孙渡一项一项地看下去,居然有百分之八十左右都是投资李家的产业所得。 而再看方威的情人那个账号的支出方,大多支出原因都是高档商品的消费,看起来似乎是合情合理,但是周助理跟着孙渡做事做了几个星期了,也有了几分眼色,他细究下去就发现这些所谓的高档商品消费最终汇入的都是一个国外注册了珠宝品牌的商户账号。 而这个珠宝品牌的注册人,是谢卫国的表妹。 这条线暂时全部理顺了。 “你大伯确实是有够不老实的。”孙渡抖了抖面前的纸,笑着对谢傥说,没等谢傥回答他又转头对周助理称赞道,“很棒,多亏了你深挖珠宝商的账号。” 周助理有些受宠若惊地抬起头,连忙摆手说不敢不敢。 孙渡笑笑没说什么,估计周助理和他一起处理完这些事情,不说换一层皮,老狐狸该有的考量应该都有个七七八八了。 孙渡想了想说,“我晚上会发给你一份关于李家的东西,你明天在工作时间看吧,按照上面的做。” 周助理点头应下来。 孙渡不再多说什么,扬了扬手。 周助理看懂了他的手势,很有眼色地朝谢傥的方向看了一眼,得到肯首后带上门退了出去。 “你就放任你二叔拿这么多钱开展自己的雄图伟业?”孙渡走到谢傥跟前笑问,充满戏谑,“谢家里面是什么我可不敢去查,我估计你大伯也是个会来事的,你自己要小心失火啊。” 谢傥喝了一口面前的茶,茶是碧螺春,他最喜欢的一款绿茶。 他淡淡地看了孙渡一眼说,“他自顾不暇。” 谢傥可以对手底下的人三心二意视而不见,那毕竟是只是想法,可是这不代表他会容忍越界的行为。 孙渡挑了挑眉不再多说这个话题,这毕竟是谢家内部的事情,他当着正主的面,再亲密的关系,也轮不到他来指手画脚。 “现在暂时清楚了方家从李家那里得到资金,洗白过后大量流出给谢卫国,部分流向待定。”孙渡坐在谢傥的真皮转椅的扶手上面,这谢傥公司办公室的椅子比谢傥私宅书房里的椅子大多了。孙渡想的话完全可以做在座位上,窝进谢傥怀里,“李家自从李虞嫁过去之后一直是杜家的一条狗,所以,换而言之,杜家,李家,方家和谢卫国,或许还有别人,这几个一起结盟了。” 谢傥不插话,静静地听,他端起杯子又喝了一口茶。他在办公室里的杯子并不讲究,和对待宾客的杯子一样,都是普通方正的玻璃杯。唯一不同的,可能就是他的玻璃杯会被单独放出来,不被混用。 谢傥看着侃侃而谈的孙渡觉得有趣,这是他很少见的孙渡的模样。 大多数时候,孙渡都是笑着反把问题抛出去,“你说呢?”和人打太极打得不亦乐乎。 “这还是第一次看见c城里面的结盟,居然还是杜家起头的。”孙渡看着谢傥盯了一瞬,又意识到谢傥自他父亲谢庭国去世接手谢家也不过是几年的事情,对这一块过去了解得不算多。 “以前c城几个大家都是各自为阵的,划分好自己占据哪座山头,即虎视眈眈别人的蛋糕,又小心翼翼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他补充说道。 谢傥点点头示意了解了,事实上他确实是从来没怎么了解过c城里面所谓权贵世家圈地玩法,他对这些不感兴趣,也只觉得浪费时间。他一直以为,安排更会洽谈的人去应酬对接,把合适的人放在合适的位置,严格踏实地完成自己的工作就可以了。谢氏在谢傥接手之前也有z国家族企业的通病,就是掌权人的一言堂发号施令太多了,上传下达的效率太低了,人际关系比之人的能力品格重要得太过了。 “这样的抱团显然是有明显的共同目的性的,谋划在c城翻起些波浪也有更大的动机……“孙渡一边说着,一边半眯着狐狸眼思考,”具体动机会是什么……?” 若说是觉得赵家这个庞然大物太大了太难撼动了于是联手来搞,这样的理由对于几乎c城所有世家大家,包括谢家在内都是适用的。怎么就杜家牵头抱团下手了?这不太符合杜少宇的行事风格,这样的刺激原因也未免太单薄了。 孙渡正在想着,忽然感觉腰上一紧,他低头一看,谢傥伸出手揽过了他的腰。 “怎么了?”孙渡有些奇怪地问。 “你要掉下去了。”谢傥没什么表情地说,他又扶了扶孙渡,确保他坐好。 虽然他不太理解孙渡为什么每一次都喜欢坐他转椅的扶手上面,但是他也不希望孙渡跌落下去。 孙渡有些哭笑不得地感谢道,“那真是谢谢你了。” 他屁股又不大,坐在扶手上面刚刚好,为什么谢傥总是会有这些奇奇怪怪得担忧? 这一下思路被打断了,孙渡只能无奈地嗔怒谢傥,“我和你说事情呢,你也不想想,还打断我的思路。”他转身拿手拍了拍谢傥的胳膊,想撒娇一样娇嗔,倒是听不出任何怒意。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谢傥由着他,不动声色地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碧螺春在温水里不似大红袍一样艳丽张扬,它颜色清淡,茶也如含苞待放的花,不见张牙舞爪的怒放之色,只有几分沉静含蓄的意味。 孙渡这下清楚地打量起了谢傥办公室面前的桌子。 这桌子也和谢傥书房里面的书桌也不太相同,虽说都是暗红色的实木质地,但是空间缺更大,桌面也更宽广,叫进来走到这面桌子对面的人,面对这张暗色巨大的桌子和桌子后面面无表情的谢傥,在无形中倍感压力。当然这些倍感压力的人里面不会有孙渡。 孙渡看着这面桌子,想得却是,这桌面上他刚好可以爬上去,桌子下边的空间他也缩得进去。 孙渡抓过谢傥确保他坐正后,老老实实收回去的手。他白生生的手抓着谢傥古铜色的宽大的手掌,肤色对比明显。 谢傥看了他一眼,有些不明所以,但是并没把手抽回来。 “看,我抓住你的手了。”孙渡笑嘻嘻地晃了晃手里谢傥的手,仿佛在炫耀什么战利品一样。 谢傥无言地看着他,不知道孙渡准备干嘛。 孙渡对他灿然一笑,在谢傥平静又有一丝浅浅的疑惑的注视下,抓着他的大手放在嘴边亲了亲。 他柔嫩的嘴唇印在谢傥的手背上,叫谢傥的被亲的手无端地抖了抖。 孙渡看着谢傥略有些愕然的神情,不由得哼笑一声以示得意。他作怪地拿牙齿轻咬了一口谢傥的手背。 谢傥也没阻止他。 谢傥望着略略低下头亲他的手背的孙渡,从谢傥的角度看下去,不仅能看见他眼角的嫣红,还能看见他长而翘的睫毛,它们轻轻抖动,在眼睛处投下极淡淡影子,像童年停留在他的书本上面,那只蝴蝶扑闪的翅膀一样。 谢傥静静地看着孙渡,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献祭(一) 七十四. 孙渡发给周助理的资料,说私密也说说不上。只不过是这几年李家有的大大小小的问题,大多数是c城排得上名号的大家都有的弊病,多是些偷税漏税招标玩中间人一类的,有心人稍微一查就能明了的东西。 孙渡叫周助理把资料上面提及的所有问题全部找出依据,然后三周以内全部就这些问题对李家发发难。找这些说不上大,也说不上小的问题,李家不会清楚究竟是自己被哪家针对了,还是被上面的人调查了,只能战战兢兢地好好处理。 打探李家的方式和方家一样,只不过在目的上,孙渡想要更清楚地打探一下杜家的意思,也试图去探究这几家抱团涉足的利益区。 于此虽说有一些打草惊蛇的风险,但是引蛇出洞的可能显然更大,孙渡也只有试试。 倒是苦了周助理和他的部下们,只有苦哈哈地加班加点。不过好在周助理也有心学习孙渡地手段,做工作还是颇为亢奋的。 初步来看,效果还是说得过去,尽管李家那边没出什么大乱子,打得他们措手不及还是不错的。目前为止们还没有什么不干净的尾巴露出来,离杜家越近越难查出什么,孙渡也是知道这一点的,他不急。这回找的小麻烦也不过是试试水,踩踩李家警觉的底线罢了。 “你觉得杜家李家方家,能在哪个利益区结盟?“孙渡问躺坐在他身边看书的谢傥。 谢傥从书里抬起头,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一眼趴在床上,敷着面膜还贴着黄瓜片的孙渡。他沉吟一会,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主攻领域不一样,没有交集。” “对啊……这三家都没什么交集……杜家都迁到美国去了……”孙渡皱了皱眉,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被他漏了,可是怎么都想不起来是什么。 孙渡皱着眉头喃喃自语,“肯定是什么不太好的东西……”可能赵全还挡了他们的路。 谢傥合上手里的《追忆似水年华》,这是他睡前必读的书。他看着孙渡,神情有些淡淡地犹豫,似乎是想说什么。 尽管他脸上的犹豫之色极淡,看起来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样子,孙渡却是捕捉到了。 孙渡仰着头问谢傥,“怎么了?想问我什么吗?” 他的狐狸眼看着谢傥,里面似乎溢着一汪秋水,盈盈招人。 谢傥也看着他,他说,“为什么脸上的黄瓜片不会掉?” 谢傥的神情充满疑惑,他看着孙渡脸上贴的一片片铺开的黄瓜片,眼里全是不解。 孙渡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嘴咧开过后,他又马上把笑容收敛起来,避免脸上的面膜和黄瓜裂开。 “算了,大晚上的说这些杜家李家干嘛呢……”他笑叹口气,话锋一转“我面膜上面有修复液,修复液有粘性,不是自然可以粘住黄瓜片了?” 孙渡看着谢傥说,他虽是收起了嘴角的弧度,眼里的笑意却是挡也挡不住。 “不是水?”谢傥显然并不能理解修复液有粘性的概念,他一直以为那是和水一样的东西。他仔细看了看孙渡脸上的面膜,忍不住微微蹙起眉头,陷入思索。 孙渡深呼吸几口气,避免自己笑出来让黄瓜片掉下来,“当然不是……你想想蜗牛原液,有点那种蜗牛黏乎乎的粘液的感觉。” 谢傥抬了抬眼镜,有些明白了。 孙渡再接再厉,“你别摸我脸,我脸上差不多要干了,你摸我屁股,臀膜和面膜有点像,不过更润些。” 孙渡全身赤裸地趴着床上,仰着头望着谢傥笑。因为保养得当,他全身上下都是一身牛奶肌,不仅白皙,还隐隐有些泛着粉色。他趴着时,蜜桃臀挺翘,腰际下陷,凹凸之间,漂亮的腰窝若隐若现。他光滑的背脊上边,一对蝴蝶骨微颤,像振翅欲飞的蝴蝶双翼。他睡在墨绿色的丝绸背上,身下枕着一张黑色的毯子,当真是活色生香。 谢傥瞥了孙渡轻轻晃了晃的两瓣大白屁股一眼,白花花的一片,确实夺人眼目得很。 他现在当然意识到孙渡在戏弄他了。 在孙渡笑嘻嘻的注视下,谢傥一声不吭地又打开手里的《追忆似水年华》,没什么表情地继续看。 孙渡看着谢傥不作声又开始看书了,没绷住笑了出来。他仰着头。伸手扶住下颚,避免笑得太大,可惜没忍住他笑得根本停不下来。 谢傥看着书,并不理会笑得快打滚的孙渡,对他的笑声仿若未闻。 孙渡闭着眼,又深呼吸几口气,才把自己涌在喉咙里面的笑声咽下去。 他伸手揩了揩笑出来的眼泪,软着声音对谢傥撒娇道,“好哝,我就是开玩笑的。你别生气哝。” 说着,孙渡的手攀到谢傥举着书的胳膊上面。 谢傥又放下书,有些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没有生气。”谢傥说。 “那你怎么不理我?”孙渡撅了撅嘴问。 谢傥看着他不语,孙渡也盯着他,一脸小委屈的样子。 最后谢傥似乎很轻很轻地叹了一口气,“说不过你。”他说。 孙渡却是笑开了,“每天晚上都见你读这本书,《追忆似水年华》讲的是什么啊?”他指着谢傥手里已经有些年岁的书问。 这本书不是什么硬壳精装,已经有些破旧了,外面的硬纸封面似是被摩挲过无数次,已经看不出本来封面的装横模样了。《追忆似水年华》几个字也都有些模糊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谢傥看着手上的书,沉默了一会,“一个人的回忆罢了。” 孙渡看着面色平静的谢傥,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问,“这本书对你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对吗?” 谢傥转过头看着孙渡,孙渡依旧是这样敏锐得让人出乎意料。他点点头,并不避讳地说,“这本书是我的父亲送给我的母亲的,我的母亲去世后,就到了我这里。” 他深蓝色的眼里一片沉寂,看不出情绪。 孙渡却懂了,他不再多说什么,只把放在谢傥胳膊上面的手收回,像无数次一样轻放在谢傥的手背上。 “你书房里面惠特曼的《草叶集》是德语版的,我一直看不懂,“孙渡笑着说,“下次睡前读给我听吧?” 谢傥没看孙渡,只盯着他手背上孙渡那只像柔荑一样的白手。它白皙细腻,有女性一样饱满的曲线,却也有男性一般分明的指节,根根纤细却有力。 谢傥盯着孙渡的手看了很久,才嗯了一声。 孙渡笑了笑,想着说什么话把这个话题岔开。 还没等孙渡说出口,他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孙渡有些奇怪地和谢傥对视一眼,这大晚上的谁会给他发信息?他侧过身子去摸身边的手机。 信息也很简单,就短短几个字,“李玫,星期五晚上20点,德育酒店2301,有事相谈。勿拒!!!!!”后面一串感叹号触目惊心得让孙渡挑了挑眉。 “这算什么?”孙渡举着手机给谢傥看,还开玩笑地说,“你未婚妻又来找我了。” 谢傥有些无奈地扫了他一眼,继续看短信上的内容。 “意外惊喜?”孙渡笑着说,“还是什么圈套?” 谢傥看着孙渡,他并不回答,只是皱眉道,“让几个人跟着你。” ※※※※※※※※※※※※※※※※※※※※ 大家六一儿童节快乐!!!啵啵你们!! 献祭(二) 七十五. 孙渡其实并没有把上次见面告别时李玫告诫他“小心李家”放在心上。 一来是他对李玫并不熟悉,自己没有轻信别人的习惯,二来是他还没有觉得自己的魅力会有这么大,短短半个下午的交谈就能让李家本家人倒戈。 况且当时岁月静好,他想得也很简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什么大不了的。而吴莫情被误杀后,他就意识到了可能是李家和杜家的那边出手的,因为李玫的那句提醒来得太巧了。就像她好像一开始就知道什么一样。 她说小心李家,未尝没有自己的私心。孙渡觉得李玫想借他的手对付李家。 否则她也不会说出这么具有导向性的话。如果孙渡脑子简单一点,吴莫情身死当晚他可能就要像疯狗一样咬着李家不放了。 这次她会带来多少惊喜?孙渡兴致勃勃。 约的是20点,而孙渡早在19点就打理好准备去德育酒店了。 谢傥拿了一块手表给他,很普通的经典款机械表,完全看不出什么异常。和孙渡平时带的表样式也差不多,都是有些窄的黑皮表带,中间一个不大不小的白底金针表盘,孙渡把它戴在自己手腕上,压着灰色的长袖毛衣看起来还挺有格调。 谢傥瞥了一眼像看稀奇一样举着手一直打量这块表的孙渡,“这是定位器,你按下表盘即是警报。”他想了想补充道,“保镖会在5分钟之内赶到。” 孙渡收回观察这块小巧轻薄的手表的视线,笑着对谢傥说,“安心啦,我怎么样都是个健身了这么久的男人,一般男的都打不过我,更何况是李玫呢?” 谢傥闻言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孙渡劲瘦的腰身和曲线优美的腿臀,孙渡确实腰部力量很好,尤其在床上的时候。 思及此,谢傥也不反驳他了,像默然似地嗯了一声。 “这还是你送我的第一份礼物诶,”孙渡对着谢傥晃晃自己手腕上的表,调笑问,“谢老板,人家跟你这么久了,就拿块表打发我了?” 白色的表盘质地特殊,在灯光下一闪一闪的,和孙渡狐狸眼里的流转的光彩相照应,一时叫人觉得夺目。 谢傥没什么表情,淡淡地反问,“你手里不是有我的副卡?” 孙渡挑眉,“原来你给我的是你的副卡——”他故意拉长声音,“那我是不是也要给你送个回礼?” 谢傥正打算说不用的时候,孙渡已经从兜里面抛了一个东西过来。谢傥伸手接过,摊开手一看——是他和孙渡在诺丁山时,孙渡买来说送给吴莫情的小鱼挂件。 谢傥看着孙渡,孙渡神情平静地说,“本来想送给我妈的,结果一直忘记了。前几天在书桌柜子里面才发现这个。”他冲谢傥笑笑,没有一点阴霾,“你不要嫌弃我借花献佛就好。” 谢傥低头看着手里的编织的小鱼挂件,它主要是蓝色和紫色的丝线编织的,鱼眼睛不晓得用的是什么石头,黑色中隐隐带有一道金色的光,看起来还挺灵动的。 谢傥抬起头对孙渡说,“不会。” 他点评道,“挺好看的。” 娜塔莎高价拍卖得的一套小钻库里南钻石系列的首饰,都只能得到谢傥淡淡的一句不错,还是出于他对外婆的尊重。可孙渡扔给他这个,在诺丁山杂货摊上淘出来的一个可以说是简陋的小鱼挂件,却轻轻松松得到他“挺好看的”的评价,娜塔莎如果在这里,眉毛都能扬道额头顶端。 孙渡笑了起来,显然他对谢傥的反应感觉到高兴,“好了,我先走了,回见。” 他摆摆手,轻快地走出书房,带着关上了门。 谢傥又看了看手里的小鱼挂件,他想了想,打开了一边自己的第二个抽屉,这个抽屉里面收纳的是他收到的家族里面信件,一封一封按照时间顺序整理好。古老的布特家族,依旧喜欢以书信的方式表达对家庭成员的关心,时不时还会在信里面夹上一片自己庄园里面第一个落下的树叶,一根路上捡到的飞鸟的羽毛,他们认为这是一种浪漫。 他把小鱼挂件也放了进去。 鱼黑色的眼睛和他对视着,好像也在静静地注视着他似的。 * 孙渡到德育酒店的时候,里边看起来一切如常,前台的服务小姐笑容得体,时不时有提着行李的客人来来去去。 “2301是黑着的,没有开灯?”孙渡和副驾驶坐的一位保镖确认。 保镖点点头,“已经派人去确认过了,需要我找几个兄弟跟着您吗?” 孙渡笑着摇摇头,“别担心,还是按原定的方案,我有什么问题会第一时间按下表盘的。” 说着他自己打开了车门,神态自若地走了出去。 司机立马开车载着车上的保镖去德育酒店的背后停车场侯着。 孙渡一脸淡定地走进酒店,乘上电梯,还对前台小姐笑了笑,和每一个晚归酒店的顾客无异。 “扣扣扣——”孙渡轻轻敲了敲2301的门,他站在走廊上,地面铺着厚厚的金红色交织的毛毯。德育酒店算是个老牌的高档酒店了,一层楼也不过二十多个房间,房间之间相隔远,互不干扰,房间里面空间也大。在这c城中心寸土寸金的地段,确实是够奢侈。 不多时,门就开了。 开门的正是李玫,她穿着一件黑色的连衣裙,头发随意扎起,脸色有点苍白。她看见孙渡了,对他笑了笑。 孙渡也笑了,“李小姐好久不见。”他状似好奇一样地看了看房间里面,开玩笑一样说道,“怎么灯都是黑的?是准备给我一个惊喜吗?” 李玫摇了摇头,“晚上开灯我会焦虑,我的心病罢了。”她说着把门敞开,示意安全,“进来吧。” 孙渡前后左右扫视一眼,没发现什么异常,便也笑着进去了。 他边走边说,“也不知道李小姐约我出来是有什么事情了,大晚上的我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又要给谢傥戴绿帽了。” 李玫开了房间的灯,跟上他,把孙渡领到房间里的客厅去。 “你看,”李玫指了指桌上一张一张铺开的照片,它们大小不一,像素也不一,有黑白的有彩色的,有些模糊得只能看出一个人影,有些却清楚得能看见照片里人眼角下的一颗痣。 “这是什么?”孙渡有些疑惑地问。 李玫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让孙渡在沙发坐下,然后她从自己包里翻找出一张照片递给孙渡,“你看,这是我。”她说。 孙渡接过照片虽然不知道是做什么,但是他也开始仔细端详。 这张照片上是一个3岁左右的小女孩,被一个有些瘦弱,带着黑框眼镜,书生气很重的男人牵着,在天安门的合照。大概是过得太久了,照片泛黄了,背景的天安门的红色都有些变橙了。唯一清晰可见的,只有男人和小女孩脸上的开心与兴奋。 这是一张很幸福的合影。 “男人是我的亲生父亲,他在我四岁的时候,实验室爆炸死了。”李玫说,她的眼睛深凹,比起孙渡前段时间在茶馆里见着的她,无精打采了很多。 李玫不是李家家主李民的亲生女儿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当时方夫人熬死了李虞的母亲上位成功,还让自己的女儿跟着改了李姓,被c城权贵圈的人津津乐道了好久。都说方夫人手段了得,是个能干事的。 孙渡不说话,他等李玫自己把话说完。 李玫又递给孙渡一张照片,这张照片上只有一个十一二岁左右的小女孩。她穿着白底小红花的连衣裙,站在游乐园门口,拿着冰淇淋,牵着一个气球,有些呆地看着摄像机镜头。细看下去,还能感觉得到她的一丝瑟缩。 她似乎在害怕摄像机后面拍照的人。 “这是我十二岁时候的照片。”李玫说,她神情冷淡,丝毫不见初次见到孙渡上那样年轻、鲜活、有些羞涩内敛的小女生姿态,“你看桌上面的照片。”她指了指孙渡面前的玻璃茶桌上摊开的照片。 孙渡闻言低下头去看,一张一张看过去,无论形状大小,清晰程度,彩色或是黑白,这些照片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里面全都是一个或几个小女孩的合照,大约都在6、7岁到14、15岁之间。孙渡一张一张地看过去,还看到几张小男孩的照片。 这些孩子在照片里面定格,脸上大多洋溢着天真的笑,光是看这些照片,就仿佛能感觉到他们随发梢抖动的笑声。 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孙渡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他少有地控制不住自己表情,大惊失色地抬起头,死死看着李玫。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这太荒谬,太残酷。 李玫有些死寂地看着他,她知道孙渡已经猜到了。 她扯出一个僵硬的笑。 “没错,”她说,“李民,我的养父,李虞的亲生父亲,我妈妈的丈夫——” “他丨恋丨丨童。” 献祭(三) 七十六. “我是一个牺牲品。”李玫说,说着她拿出了一根烟,冲孙渡摇摇,“不介意吧?”她询问道。 孙渡摇了摇头说,“请便。” 他看着面前低头按下打火机的李玫。 她不过也就22,23岁大学毕业没多久,也就比他小了四五岁,她弯腰的那一瞬却仿佛是一个快要入土的老人一样老态僵硬。前段时间见到的那个年轻腼腆的李玫,就像是一个假象一样。 “我是我妈婚姻的牺牲品,我也是我富足生活的牺牲品。”她吐出一口烟,白烟模糊了她的神情, 她似乎是自嘲般地笑了笑。 “你应该懂我的意思吧?”她转头问孙渡。 孙渡看着她不说话。他不晓得对这种背德的隐秘该评价什么。 李玫也没在意孙渡的反应,她自顾自地说,“这多年来,我最恨的就是李民。他就是个恶心的癞蛤蟆……”她又指了指孙渡面前的照片,“你知道这些照片代表什么吗?” 她一手夹着烟一手指着桌子上的照片,不顾烟灰抖落在她的裙子上烫出一个洞,把自己的腿烧红一块。 孙渡沉默了一会,“代表什么?”他轻轻问。 李玫神经质地笑了一声,她又吸了一口烟,“这些全部都是他们不可回收的商品,”她说。 “死了残了没用处了……”她喃喃道,眼神忽然放空起来。 茶几上的照片里的小男孩小女孩笑得和三月艳阳一样暖洋洋的,可是谁也没想到他们背后的故事。 “有一个小男孩……这么小,”她伸出手比划,比出才到自己腰上的高度,“还不到十几岁呢……我看着他进去了,又出来了,他被打了好多药……在吐白沫,屁股那里全部是血……” 李玫又抬起头看着孙渡,她眼里充满血丝,像索命的厉鬼一样恐怖,“然后我被喊进去了,他们脱了我的衣服,要我在桌子上面跳舞……” 孙渡无悲无喜,他看着李玫,眼里黑沉沉的,什么也反射不出来。 “你一定知道的对不对……那种感受……”李玫的烟落在地上了,烟灰洒在地毯上洒了一地,她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压垮了一样,伛偻着曲着身子把脸深深埋在自己怀里,“你跟了蒋城文这么久……你一定知道的……”一颗一颗眼泪滴下来,落在她黑色的连衣裙上,才有泪痕,又很快被布料吸收掉,不见踪影。 孙渡有些麻木地看着李玫,他说,“对,我知道。” “所以,李玫”他看着面前憔悴崩溃的女人,不带丝毫感情地问,“你打算告诉我什么?你打算做什么?” 李玫颤抖着深呼吸了几次,才渐渐平复下来。 她抬头,用那一双血红的眼看着孙渡,她的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我想干什么?”她重复着孙渡的话,重复了几遍,慢慢念叨着,像把这几个字一个一个都分开嚼碎了吞进肚子里。 孙渡平静地看着她,并不催促。 李玫的眼神飘忽了一下,她的视线滑向孙渡背后的走廊,滑向一边电视机旁的花瓶,又滑向茶几上一张一张铺开的照片。最后她的视线滑向孙渡平静如水的脸上,她盯着孙渡看了一会,忽然又笑了。 “我要什么?我能要什么?我可以要什么?”她笑着,眼泪又流了出来,“我只想要他们得到应有的报应。” “他们是谁?”孙渡问。 “杜家,李家,”她说,“还有蒋家。” 一切都连起来了。 孙渡看着李玫,他已经彻底明了了。 难怪孙渡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漏掉了,原来是在这里。 曾经杜少宇和蒋城文给他带来太糟糕的经历,所以他一直在可以回避去回忆这段曾经,所以他一直漏掉了曾经对杜家老太爷一定要杜少宇娶李虞的疑惑。 李家本来就不是什么大家也没什么价值,为什么当年c城的龙头之一的杜家一定要和李家联姻?真的是因为所谓李虞的爱打动了杜少宇和杜家老爷子? 谁信谁没脑子。 “杜家是后面加入的对不对?”孙渡说,“李家和蒋家原本是垄断这条利益链的两家,蒋家归于杜家过后为了表忠心所以把这个可以谋取暴利的途径告诉了杜家。而这条途径上李家根基深厚,杜家为了稳固结盟,就主张了杜少宇和李虞的联姻,是不是?” 他不带一丝感情地说,狐狸眼里流转的是带刺的冰碴子,深棕色眼里冷酷无情得骇人。 李玫愣住了,她没想到孙渡会反应得这么迅速,她诧异道,“你怎么知道?” 孙渡不想回答她这个蠢问题,他瞥了一眼李玫,继续问,“你怎么要我相信你说的是真的?怎么向我证明你是真的要和我做一条船?你能给我提供什么?” 这一连串的问题叫李玫懵了一下,但也不过是一下,她就调整了过来,“我有他们组织贩卖人口丨交易的照片和录像,我还有他们……”她咬了咬下唇,她看着几次变换措辞,最后说,”猥丨亵……幼童的视频。” “你可以找任何人去鉴定这些东西的真伪!“李玫一字一顿地说,”我不知道怎么向你保证我觉得忠心,但是我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我给你的每一个证据都是真的!你完全可以自己再去核实!“ 孙渡一脸冷漠地看着她,似乎是在思索什么。 “孙渡,我知道,你也一直在找暗杀赵全那件事情的幕后主使。明明你也确定是杜家李家结盟抱团的,最近一直针对李家的难道不是你吗?”李玫低声哀求道,“明明我们的目标也有一致的,我给你的东西足以击垮他们——我求你——求你——” “不,”孙渡打断李玫,“还不够。” 他看着李玫,“照片,录像,这些都还不够……”他轻轻说,“我们需要更详细的东西……” 李玫的脸上顿时涌出狂喜,她抓住孙渡置在沙发一边的手,一个踉跄摔在地上。她却不管自己的狼狈,她紧紧地抓着孙渡的手,像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什么?需要什么?——” “他们这条利益链上面的明面形式是什么?一个公司?一个机构?还是一个俱乐部?”孙渡并不把自己的手抽回来,就算是被李玫不顾力度地捏得泛红了,他的眉头也没皱一下。 李玫脸上的喜悦一点一点暗淡下去了,她摇摇头,有些颓靡,“不,我不知道……李民从来不让我知道……” 她呆呆地坐在地上,“照片录像都是我偷偷拍的,那些交易照片都是我翻垃圾桶找到的……我掀开碎纸机找到的……”她自言自语着,随后又抬起头面露乞求地看着孙渡,“这样也不行吗?” 当然不行,杜家,蒋家,李家,方家,已经是一个分工完整的联合体。李玫的证据能告倒个人,却搞不垮一个家族一个联合一个联盟。 孙渡看着面容病态的李玫,她仰起的脖颈处一片青灰色,这并不是一个健康的人应有的肤色,仔细一看下去,她青紫血管纤细得仿佛下一秒就会萎缩,让李玫这个人如同失水的花朵,快速枯萎。 他并不想打击她。 正当他想说点什么安慰的话时,他突然灵光一闪,他想起了另外一个,或者说一对一定是知晓这些事的人。 “你先起来,”孙渡心里有了计较,他把李玫从地下扶起来,让她坐到自己身边,“听着,把你知道的所有东西都发给我,我一会会给你一个私人邮箱账号。” “然后,你就不要管了,好好活着吧。”孙渡深深地看着李玫。 李玫听着前面孙渡的安排时知道这事还有希望,小鸡啄米一样点头。 听到后面孙渡说的那句“好好活着”,她又哭又笑。 她裂开一个难看的笑容,嘴角扯到自己的脸颊两边,眼泪却顺着脸安静地流淌了下来。 客厅里面的灯光照着,看着她的眼泪亮晶晶的。 “活不了,活不了”她说,“我早就死了。” 针锋(一) 七十七. 孙渡按下录音笔的暂停键,他看着谢傥说,“李玫发给我的照片录像还有些资料,我都发给周助理了,他们正在审核真假。” 谢傥看着他,点了点头,他的神情少有的凝重,“他们……”他想了想,似乎是想不到一个合适的中文词语来评价这样恶劣的行为,于是他说了一个冗长复杂的单词,似乎是法语。 孙渡看着谢傥沉默了一会,他没有问那个复杂的单词是什么意思,总归不是什么好词。他伸手把自己略有些长的头发捋到脑袋后面,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 “一个联合,涉足不太光彩的行业,被赵全挡了道——这么明显的指向性的提示,我还没有想清楚——这个团伙里面,还有几个我的老熟人。”孙渡脸色平平地说,说完他又自嘲地笑了笑,“我看我是不是老了,脑子都不灵光了。居然是别人赶着送上来东西,我才知道。” “这是我的问题,”他说,一抹僵死的灰色爬上他的狐狸眼,他少有地露出挫败的表情,“我一直在逃避这段过去,所以我漏了这么重要的东西。” 他和谢傥站在私宅的大阳台上面,他们面对着一片广袤的蓝天白云和滚滚而动的绿草地。 谢傥不语,他没什么表情地低头轻轻看着孙渡,作出耐心倾听的样子。 孙渡抬头望着他笑了笑,又转头看着外边的艳阳天,颇有讽刺的意味地说,“我本来是在复仇,倒是没想到歪打正着,站在了正义的一方去审判别人了。” “不,”谢傥打断他,摇了摇头。 他对孙渡说,“如果李小姐向你求助,你也不会不管。” 孙渡淡淡地抬眼和谢傥对视,他们看着彼此,似乎是在打量着对方皮囊里面的灵魂。 过了一会,孙渡叹了一口气。他不知道谢傥哪里来的对他的人品的自信,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 “谁知道呢。”他说。 “你可以与我谈论过去。”谢傥静静地说道。 他有些僵硬地模仿上一次孙渡对他说的话,用商量的口吻说,“我们可以交换。” 孙渡看着他,蓝天和绿草倒映在谢傥沉静的眼里,他深蓝的眼,既是不见底的深渊,也是通透的宝石。 孙渡一直都知道,谢傥是一片很静很静的湖面,上面结了厚厚的冰,风雨雷鸣都劈不碎这块冰,进入他的世界。春虫夏鸟在这片湖上只配有几秒的倒影,而后又快速地被掠过。长久以来,他安静地倒影着世界,他在世界,又与世界保持海天一线的距离,并不融入生灵的喧嚣。 孙渡看着面前和平常一样面无表情的谢傥,明明他依旧是那样沉静冷漠的模样,可是孙渡看着他却忽然意识到——谢傥是在学着安慰他。 尽管他学得很缓慢,也很笨拙,只会在吴莫情的葬礼上搂过他拍拍他,在他颓废沉湎过去的时候,模仿他曾经对他谢傥说的话。可是他也在学着把自己展现出来,把自己的冰面裂出一道浅浅的口子,叫满身泥泞的他可以窥见冰下的世界。 孙渡脸上本来有些灰暗的表情松了下来。 他笑了笑反问道,“谢傥,你觉得我现在的心情是怎么样的?” 他看着谢傥,笑得恬静,只带一点浅薄的媚艳。阳光打过来的时候,孙渡眼角的眉毛金闪闪的,让他看起来是在发光一样。 “你很难过。”谢傥看着孙渡,笃定地说。 “对,我很难过,”孙渡低下头低声说,他向谢傥袒露出自己纤细的后颈,“很多事情过了很久了,我说我已经放下了,我已经不在意了,可是它对我的伤害依旧是缓慢而持续的。等我又一次想起来的时候,我心里对自己说,‘你看,这些事情,早就无所谓了’,可是我低下头,我才发现,我还是被扎得流了一地的血。” 谢傥倾耳听着,等孙渡说完了,他直白地问道,“我应该怎么做?” 他的眼里有着浅浅的疑惑。 谢傥阅读过很多讲心理的书,约谈过许多世界知名的心理医生,他在上大学的时候,辅修心理学,和许多高精尖的心理学者讨论过心理方面的学术问题。他可以识别出别人的种种情绪,分类归纳于人类社会给出的情绪定义,甚至可以分析出这个人产生某种情绪时身体里面的多巴胺分泌程度,神经活动的大致规律。 可是他依旧不知道,怎样去处理这样的情感。 因为了解再多,他没有拥有过的东西,他只能是了解,不会是理解。 他看着孙渡,眼里是平静又剔透的海。 “你应该给我一个拥抱。”孙渡抬起头说,他略有些长的头发顺着他的动作垂回他的耳边。 “人是一座天然的火山,他能最好地祛寒。”他看着谢傥说,眼里的笑意像树木在春天长出的枝蔓,横生竖长,直插丨人心底。 谢傥信以为真,他有些生硬地张开双手,露出自己的怀抱。也许是混血儿的原因,他本来人就高,将近一米九,这样把长长地双臂敞开,像是像要把才一米七六的孙渡整个人都圈进来一样。 谢傥看着孙渡,深蓝的眼里,有浅浅的疑惑,似乎是在问,然后呢? 孙渡笑了出来,他走两步,搂住了谢傥的腰身,把自己埋了进去。 谢傥穿的是居家的毛衣,孙渡搂抱住他的腰际时,谢傥特有的稳稳的暖意隔着融融的毛衣传了出来,传到孙渡的手心里。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谢傥小心翼翼地落下张开的双手,环住孙渡有些单薄的肩头。他低头看着怀里孙渡柔顺的黑色丝发,它们在阳光下面有着点点星光,随着孙渡蹭来蹭去的动作像是在流动一样。 “我要的从来不只是几个人的伏法,”孙渡在谢傥的怀里闷声闷气地说,“我要的是他们——幕后的团伙,我要的是他们整个团伙都消失掉。” “我要把他们全部连根拔起来。”孙渡从谢傥的怀里抬起头,他看着谢傥,缓慢而肯定地说。 一个成熟的产业链上,一个成熟的团伙里边,李玫提供的证据只能状告得出其中几个人涉嫌人口拐卖,猥丨亵儿童,这对于这样一个庞然大物来说不过是不值一提的伤害。如果他们行动得快,早有准备的话,踢出几个替罪羔羊,完全不是没有可能。 而孙渡并不想这样,他要复仇,要报复,要把这个团伙彻底摧毁,把他们踩碎踩在脚下。吴莫情不在了,他也要杜家,李家,蒋家,方家彻底地,完全地不复存在。 谢傥望着孙渡眼,阳光照着,他的眼不再是深棕色,而是泛起点点的金光,像是有光华在其中流转一样。 “你想怎么办?”谢傥低下头看着孙渡问,他神色平静,并不为孙渡野心勃勃的话感到震惊。 “很简单,”孙渡收紧抱着谢傥腰际处的胳膊,露出一个艳丽的笑,这让他眉眼舒展开来,妍媚之色又重新爬上他的眉梢。 “我们要先去绑架一对姐弟。”他说。 针锋(二) 七十八. 说起来,林清清,林小城还算是孙渡的“前辈”。在孙渡还没跟着杜少宇的时候,这对姐弟就已经跟着蒋城文狐假虎威,在c城权贵圈里边混得风生水起了。 可惜孙渡后来者居上,后浪拍死了前浪。 如果说现在的孙渡是c城数一数二的交际花,林家姐弟就是现在c城里面人尽可用的玩物。他们姐弟已经沦落到要去攀附才入权贵圈的新贵,这种新贵懂的不多,也需要这样有姿色又纵横权贵圈良久的情人玩玩。 也是太久没在上面的圈子混了,在谢家晚宴的时候,林清清瞧着鲜少露面的谢傥误以为是哪个新入门的家里的,才会大胆去搭话。 等级这样的东西,在权贵圈里体现得淋漓尽致,就算是孙渡,林家姐弟还有其他杂七杂八的人,说到底也不过是以色误人的一丘之貉。可是偏生这群人里就是有个三六九等。 毫无疑问,孙渡是第一等中的第一等,他代表的就是c城高干圈里最顶尖的一波人的交际圈,c城里面没有谁不给他几分薄面。他不高兴了,笑嘻嘻说一句,“这样可是你们的冒犯了。”那一句“冒犯”,就能让被称作你们的人,在这个顶尖的圈子外面徘徊几年,甚至是在他彻底失势才有机会一窥究竟。 他得势四五年了,就这个喜新厌旧的圈子,不少人都等着看他的笑话,想将他取而代之蠢蠢欲动的人大有所在。可惜孙渡偏偏是越活越好,翘了葛睿琳攀上了方业明,踢了方业明又搞上谢周,就在一些人暗中狂喜想孙渡肯定是要走下坡路了,已经在顶尖的尖尖的人了,不走下坡,难道是想上天? 结果他真的上天了。 他又成了谢傥的情人。 做高干二代圈的情人交际花是一回事,做高干掌权人一圈的情人,那是另外一回事了。 不论孙渡以后怎么样,都不是这群二代圈里面的人可以多嘴的了。 孙渡震撼了c城所有人。 而震撼了所有人的孙渡现在也要做一件震撼别人的事情,他正在前往林家姐弟住宅的路上,准备绑架他们。 “你还记得林清清,林小城吗?”孙渡对旁边的谢傥说。 谢傥放下手里的文件,看着孙渡想了想,而后摇了摇头。 “他们是谁?”谢傥不明所以地问道,他有些奇怪又疑惑地看着孙渡,显然并不记得这号人。 孙渡哼笑一声,斜倚在谢傥身上,“你们谢家为你接风洗尘开的晚宴的时候,在阳台堵你的一对姐弟。” 说着,孙渡又摘下谢傥鼻梁上的眼镜放进一边的眼镜盒里,转过头嗔怪他,“车里面还看东西,也不怕觉得反胃。” 谢傥由着他把自己的眼镜收缴过去。 和李玫碰面过后的第二天早上,孙渡就让周助理去追踪林家姐弟的行踪了,只是这两姐弟确实是放浪,不是在参加趴体,就是在谁谁的某个私宅里,着实是不好下手。 到了现在,这两姐弟休养生息了,才回到自己的家里面,他们也才有机会下手。 “你怎么陪着我出来了?”孙渡双手交叉撑在谢傥一边的胳膊上,自己脸压在手上,离谢傥离得极近。 “不放心我?”他调笑说道。 他温软的鼻息碰洒在谢傥的脖子处,仿佛他在凑近一点就能吻上去。 谢傥收起手里的文件,他瞥了孙渡一眼,可以说是不放心,也可以说是他觉得让孙渡一个人带一群保镖闯人私宅有些不妥当。他跟过来可以说是压场子的作用。 孙渡也不在意他的答案是什么,笑吟吟继续说,“一群壮汉在后面跟着我,我是个再手无缚鸡之力的软蛋,对付林家那对姐弟,还是绰绰有余的吧?” 他话锋一转,“所以,你就是不相信我是不是?” 谢傥知道自己说不过孙渡,他看了一眼快把整张脸都要贴过来的孙渡。 “我是担心你的。”他说道,带有一丝无奈。 他知道孙渡兜兜转转说再多话,就是想让他亲口说出担心他。如此还不如直接说出来来得方便。 孙渡瞧着目的达到了,笑开了。 林家姐弟住的是以前蒋城文送给他们的郊区的一个别墅区,和蒋城文的以前的宅子挨着很近,几乎是就隔着一两条绿化带。孙渡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连蒋城文死了这么久了都还要住在这。 孙渡无不恶毒地想过,这房子可能也是他们曾经在顶端待过的唯一证明了,对于他们两个这样的失败者来说,留个念想,似乎也无可厚非。 这片郊外的别墅区已经有些年岁了,里面的人早就陆陆续续搬出去了,许多别墅都被用心的买下来装修一下做高档民宿租了出去,倒是成了很多来c城漫游的游客的度假村。平时保安也鲜少管理,多是穿个制服摆样子罢了。里面的人和车进进出出根本不管,眼皮都不抬一下。 孙渡看着外面快速掠过的景色,高低起伏的绿色朝他袭来又离开,几座砖红欧式的别墅隐隐可见,阳光被树丛割得支离破碎的印在黑色的油柏路上,印在半开的车窗上,印在孙渡的半张脸上,在他的狐狸眼里面闪烁。 “我好几年没来这儿了。”孙渡关上车窗,转头对谢傥说道,脸上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踏上来。” 谢傥转头与他对视,淡淡地说,“一辈子很长。”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说的话既不像是安慰人,也不像是关心体贴孙渡,似乎只是在陈述事实。 孙渡短促地笑了一声,“你说得对。” 他笑着,又靠回谢傥身上,懒洋洋地半躺着。谢傥看了他一眼,也没喊他做好。他都习惯孙渡坐没坐相,站没站相了。 快到林家姐弟的私宅时,孙渡随意地往目的地的方向看了看。 林家姐弟的私宅就在一个小山头上,他们现在已经在这个小山头的半山腰往上了,孙渡瞥过去的时候几乎看别墅看得一清二楚。 别墅前的平地上似乎是停着三辆车。 黑色的小轿车,车型看不太出来,车牌更不可能看清楚。 孙渡的表情一下就沉了下来,他虚着眼睛仔细看,有一辆小奔驰,看着很眼熟,不像是林家姐弟的车。 周助理也说过几天林家姐弟应该是没有邀请任何人的。 所以,这几辆车是谁的? “谢傥,”孙渡马上扯扯谢傥的衣袖,小声说,“你让后面的车跟我们跟慢一点,有人比我们提前到了。” 谢傥紧皱了一下眉头,他和孙渡对视一眼,便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解锁打电话。 孙渡转头,把车窗打开更多,看着不远处的车,脑子里面不断搜索配对这车应该是谁的。 谁会没事做来找林家姐弟? 孙渡想着,忽然他想起来—— ——杜少宇有一辆一模一样的车! ※※※※※※※※※※※※※※※※※※※※ 大噶好这两天有点忙,因为要去旅游,但是答应你们6月底完结所以会日更的!只是评论区可能来不及回复,希望大家不要介意—333—你们的评论我都有看,超开心的—333—啵啵你们,我会加油滴 针锋(三) 七十九. 孙渡一行人到达林家姐弟的私宅的时候,门口的三辆车上忽然下来了三个黑衣壮汉堵在了谢傥的车面前。他们个个面无表情,手臂上是鼓得骇人的肌肉扎着骨头一节一节地起伏,看起来便是来者不善。 司机回头带着询问的表情看着谢傥,“先生,是直接开过去吗?” 谢傥看了一眼孙渡,孙渡摇了摇头,“不,我们在车里面待着,正主肯定快出来了。” “来者都是客,哪里有客人等的道理?”孙渡笑着说道,他瞥了一眼窗外虎视眈眈的打手,丝毫不为外面围着的三个壮汉所震慑。 不上前,就说明不会发作,只是等着这里把他们守着罢了。 “我们等着就好。”孙渡对谢傥说。 谢傥点点头,他面无表情,和孙渡一样瞥了一眼车子前面围过来的几个人并没动容,甚至展开自己的文件开始重新来看。 司机听到吩咐,一脸镇静地转回头,坐在车里和面前三个像小山一样的男人对视。他还端起一边自己的茶壶喝了一口水。 一看司机这四十多岁快谢顶的男人淡然如水的模样,就知道肯定是见过世面的。连孙渡都忍不住多打量了他几眼。 外面一副风雨欲来的阵势,三个壮汉对着一辆黑色的宾利严阵以待,满是横肉的脸上全是凶狠之色。车子里面的人倒是松活,司机在慢悠悠地喝茶,谢傥戴着眼镜在看文件,孙渡闲得无聊还在和谢傥打赌。 “我们来打个赌,你猜这群人是谁带来的?”孙渡绕着自己的一缕头发在自己的指间打圈圈,朝一旁的谢傥问道。 谢傥抬起头,看着孙渡想了一会。 “李家或者杜家。”他说。 孙渡笑了起来,他正想说自己猜杜家,让谢傥猜李家,忽然面前的三座小山轰隆轰隆地移开了。 孙渡河谢傥都看了过去—— 正是杜少宇带着四五个同样壮硕吓人体格都黑衣壮汉从林家私宅里面走出来。 他带着金丝框的眼镜,穿着一身考究的深灰色西装,黑色的头发有些微卷,却也被打理得服帖。他带着孙渡很熟悉的那种人畜无害的温柔笑容,一步一步朝孙渡和谢傥的车里走过来。 “我先下去,”孙渡对谢傥说,脸上也挂起了许久没见的招牌笑容,眉眼之间全是浓墨重彩的艳丽。 谢傥皱了皱眉头,他显然是不认为应该让孙渡一个人去面对这些。 “别说话,我在场,他配让你先出来吗?”孙渡对谢傥眨眨眼,飞出一个飞吻,没管谢傥什么反应,直接打开车门曲着身子钻了出去。 “杜先生可真的是好久未见了,”孙渡靠在半开的车门上,笑得暧昧地搭话,“怎么突然在这里遇见了?” 杜少宇走近来,不动声色地扫了车里一眼,只是谢傥的宾利车窗贴的车膜太好太厚,并不能轻易一探究竟。 他转头,冲谢傥笑得温柔,眉眼柔和看不出一丝戾气,反倒是书生气厚重,“不过是拜访罢了,我倒是不知道原来今天渡渡和他们也有约。” 带着几车打手,却客客气气地说是拜访,也确实杜少宇满嘴胡话的风格了。 孙渡毫不在意,只嘻然一笑,“那我确实是不晓得林家姐弟有这么大的魅力了,和蒋少在一起了,还能和你一起,也确实是他们的福气了。” 杜少宇看着孙渡低声笑了起来。 他似是感叹一样说道,“这么久没见,你尖牙利嘴的本事确实是炉火纯青,招人喜欢。” 孙渡哼笑,反问道,“是吗?”他的尾音微微上扬,既有些调情的意味,又有些挑衅之感。 杜少宇后面四五个壮汉紧紧盯着孙渡,似乎只要杜少宇举手挥一下,他们就能扑上来。 “没见到李姐和杜先生一块确实是少见,”孙渡状似打量了一番杜少宇的身边,做出疑惑之姿,“拜访客人,怎么能不带着李姐呢?——她怕是会伤心了。” “还是李姐正和家里人相处呢?丢杜先生一个人也真是可怜。”孙渡笑着说。 杜少宇笑而不语,他不理会孙渡的问题,只问他,“我看渡渡不像是一个人来的,为什么不向我介绍一下另外一位呢?“ 杜少宇话音刚落,另外一侧的车门也被打开了。 杜少宇和孙渡一时间都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去。 谢傥迈开自己的长腿,从车里站了出来。 因为是工作时间随孙渡出来,他穿着一身黑色肃然道西服,脚上的皮鞋滑过和他深蓝色的眼里一样冷漠的光。 他看了看孙渡,又看向杜少宇,一脸漠然。 孙渡回过神来,冲谢傥娇嗔道,“你怎么出来了?这哪有请得了你的地方。” 他暗贬杜少宇不入流,叫杜少宇身后的壮汉神情更加凶恶。而杜少宇却是无所谓地笑了笑,反而是对着身后的人扫过一个冷眼,叫他们又老实许多。 孙渡倒是一无所觉的模样,依旧是笑嘻嘻地冲杜少宇说,“杜先生,这另一位可轮不到我来介绍——你还是自己认识吧。”他推脱倒是推脱得干净,尽把杜少宇往尬然得地方推。 杜少宇却丝毫不介意,他笑得无害,“渡渡说得对,”而后他对一脸不近人情的谢傥笑笑,“久闻谢先生的大名了。” 谢傥看着杜少宇,眼神冰冷没有温度,“杜先生。” 他喊出称呼,就没了下文,显然是没有什么交流的欲望。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杜少宇在c城也是算高的人了,身高稳稳超过一米八,看起来让人觉得很有安全感。可是比之谢傥,他却是足足矮了半个脑袋,倒是衬得谢傥更加高大起来。 杜少宇和谢傥,一个笑眯眯的,一个表情寡淡着,两个年龄差不多,c城家世差不多,甚至是气场也势均力敌,两个男人望着对方,谁也不说话,像是斗士在放出笼子之前,充满血腥气地打量着另外一个铁笼里地对手。 孙渡出声打断了他们两个交锋的对视,他一笑,就破了两个人结的厚冰一样尴尬僵持的局面。 他笑得明媚,一点也没被两人迫人地气势吓到,“怎么还愣着了?谢先生——你出来了也不理我一下?”他撒娇一样控诉,声音像裹了蜜糖一样,那声“谢先生”喊得百转千回,叫人心痒。 他弯着眉眼冲谢傥直笑。 谢傥收回视线,看向孙渡。孙渡也正笑着看他。 谢傥没说什么,只是面上接近冷硬的表情微微松动了下来,不再这样寒彻刺骨。 杜少宇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他的视线在孙渡与谢傥之间来回打转,金丝框眼镜下的眼里却是阴翳难挡。 “不知道,杜先生拜访得怎么样了,”孙渡笑着说,他似是无意地看了看杜少宇背后的壮汉,睁眼说瞎话,“估计也是相谈甚欢,意犹未尽。” “只是,确实是我约着的时间到了。我等等倒是没什么,谢先生抽空陪着我来,还要陪着我等,这确实是不太好,对不对?”他看着谢傥,意有所指地冲杜少宇笑问道。 杜少宇温和地看着他,颇有些遗憾地说,“只是林家两位似乎并不在这里,我这次来也是铩羽而归。”他建议说,“渡渡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还不如下次再约。” “那可不行——”孙渡笑说,“来都来了,怎么也得见个面说一两句话吧?” 他开玩笑一样地打趣,“杜先生还是快些回去吧。回去晚了李姐又要不高兴了。” 毕竟李虞回到李家,三天摔烂五个花瓶的事情早就传遍c城了。孙渡不管李虞是与她后母方夫人的发怒,还是什么,她都扯到杜少宇和李虞婚姻的不和谐来膈应他们。 杜少宇眸色深深地看了孙渡和谢傥一眼,最终只能笑着说,“渡渡说得有道理,如此我也只有告辞了。”说着他冲一脸冷淡的谢傥笑着告别,“今天匆匆见谢先生一面,有失礼的地方,还望海涵了!下次再见,一定好好款待。” 谢傥看向杜少宇,只简单说了几个字,“欢迎拜访。” 他冷漠得有些高傲,即使是面对杜少宇,这个被c城提名与他不相上下的人,他也没有丁点兴趣。 杜少宇倒是没有不被待见的不自然,他笑眯眯地挥手告别,带着他的七八个壮汉打手坐回车里。 他的车开着经过谢傥和孙渡时,他还打开车窗,笑着对他们挥手。 “祝你们有一个愉快的下午。”他说。 谢傥点点头作为回应,一边的孙渡笑笑,自然地回答,“当然,我们准备拜访完他们,就去做点喜欢做的事情。” 杜少宇笑着不再说什么,他挥挥手然后关上车窗,几辆车相继离开。 孙渡一直笑着看着杜少宇的车,直到他们彻底消失在视线里,他才渐渐收敛起脸上的笑。 “谢傥,你叫保镖去a312幢。”孙渡对谢傥说。 谢傥没问为什么,直接看着他点了一下头,打电话过去。 “杜少宇后面那群人带了枪,有一个脚底下有血。” 孙渡说着,面上一片冷静。 ※※※※※※※※※※※※※※※※※※※※ 大家好,今天我估计我晚上11点才能到宾馆,今天又起得早,所以提前在凌晨更了,今天再起来修错别字了(我死)。爱你们啵啵 泥泞沼泽(一) 八十. 孙渡一行人果然在a312幢里找到了林清清,不过没找到她的弟弟林小城。 a312幢是一座近乎荒废的别墅,墙上细密的爬山虎一片半掩着一片,层层上叠,,二楼有一块玻璃碎了一半,还保持着当时狰狞的模样,突兀地矗立着。这房子离林家姐弟的房子极近,外面看过去都是红砖白娃的欧式风格,走进去却能明显感觉出a312幢要宽敞许多。 谢傥的保镖们按照命令闯进去一个一个房间搜查,找到林清清时,她正待在一个貌似曾经被用作是卧室的房间,她蜷缩在床头一个墙角,双手紧紧握着一柄锅铲,连手指的关节都泛起白色。 身强体壮的保镖把她提溜起来,遵循要求把她压到这个房子的一楼大厅时,这个瘦弱的女人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又哭又喊挥舞手里的锅铲,拼命挣扎,还咬了几口保镖制服她的手。也亏得保镖素质高,被咬出血了,也面不改色地把她压到客厅里去。 被压到客厅被一圈保镖守着之后,林清清一改先前的抵死挣扎,就像是被抽空了生气的将死之人,一脸木楞地坐在一把破旧的椅子上,呆滞又无目的地看着前方,眼神空泛,没有焦点。 孙渡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呆滞的林清清。 他和谢傥看了一圈林家的宅子,除了一股血腥味,很难找到什么东西,谢傥皱着眉头四处打量,也没察觉出什么不对。 厨房灶台上的锅,正盛着炒了一半的空心菜,桌上摆着的两个碗,风吹过来时叮当作响的窗边的风铃,一切看起来就仿佛是主人家临时有事丢下了自己的菜出去了一趟,马上就会回来。 孙渡细看了几次,才发现门口处的红木地板较之其他颜色要更深一些,客厅里面有一些断断续续这种更深一些的红木板,沿着这条并不完整的路走,走到的就是一楼的大落地窗边。落地窗外是一处有些陡的小山坡,站在窗子旁看出去能看见绵密的树木草丛。树木高大粗壮,相互遮掩,这很有山间别墅的感觉,仿佛自己就是融身与深山中一样,阳光好的时候,确实是景色优美。 这样想来,能在a312见到活着的林清清倒也是走运了。也难怪杜少宇会和他周旋这么久,估计那时候林家私宅里面还有人在翻找林清清。 孙渡没叫谢傥来,这种场合他本来就不适合露面,也没谁有资格请得动他。谢傥这次也老实,他瞥了孙渡一眼,点点头之后就戴上眼镜,在车子里面好好看文件了,和一脸超脱生死的淡然之色的中年脱发司机一起坐在车子里面。 孙渡满意地亲他一口,就出去啪地一声甩门关上,自己走去a312了。 保镖给孙渡打开大门的时候,林清清就又开始颤抖,她不断轻微抽搐着,脸上一滴一滴的冷汗砸下来,满目仓皇与恐惧。而当她发现逆着光走进来是孙渡的时候,她整个人的颤抖忽然戛然而止。她有些呆傻地看着一步一步笑着走过来的孙渡,她整张脸还在不断滴着冷汗,原本害怕到有些涣散的眼却重新有了光亮。 不知道是劫后逃生的狂喜还是对未知的无措,她一失力,直接从椅子上滑落,跌在了地板上。保镖都没来得及去接住她。 “怎么,林清清?”孙渡笑着低头问跪坐在地上的林清清,“见到我很失望?” 林清清慌忙地摇,她想说什么,张嘴却因为前面极力的声嘶力竭的尖叫大嚷而发不出声音,只能“嗬嗬”地不知道想表达什么。 孙渡也不在意她想表达什么意思,像是在闲谈一样,笑得悠悠,“我们都是老熟人了,怎么还跪在地上,对我行这么大的礼?”说着,他向保镖打了个眼色,让他们把林清清扶起来,按回椅子上。 离得最近的保镖看懂了意思,几步上前,像拎小鸡一样把有些瑟缩的她拎到有些破旧的椅子上面。 “瞧你的表情,怎么这么紧张?”孙渡绕着林清清的板凳慢慢来回踱步,嘴角的笑意不减,“在这座蒋城文的房子里面和我相见,难道有什么不正常的吗?——毕竟,我们可是都知道那条暗道的人呢。” 林清清一听见他提起蒋城文脚就软,她又噗通一声直直从椅子上跪了下来,“孙渡——我求求你,放过我!!当年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她似乎是还想说不是故意做什么的,可是在她准备想说的时候,她猛地被孙渡隐晦又骇人的眼神怔住了, 那眼神极其锐利,像要把人撕碎一样,明明孙渡正站在暗处,大半张脸都隐匿在黑暗中。可是他眼里却仿佛燃烧着一簇难灭的鬼火,烫得看见的人凭白生了冷汗。 她怎么就忘了——孙渡从来也是个疯子——还好她没有说出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说出来,她就真的不要想活着了。 豆大的汗水又从她的额头密密麻麻地冒出来,滴落下来。 而下一瞬,孙渡却已经收回那样阴郁的眼神,他又笑着说,“林小姐怎么又跌到地上去了?这是坐不稳了还是什么?不如我让人教教林小姐怎么坐得好?”他转头对一旁守着的保镖说,“把林小姐请到椅子上。” 孙渡咬重请的音节,笑得一如既往的艳丽。 保镖恭敬地低头应是,随后上前去把林清清又提溜在椅子上,只是这次方式不太温和,直接掐住她的脖子把她提起来。林清清根本来不及拒绝,就已经被掐住脖子提到了半空,她只能挣扎似地胡乱踢脚,满脸涨红。 等林清清被请到椅子上坐好时,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喉咙是灼烧一样的疼痛,叫她只能不断地弯着腰咳嗽。这让她脑子清醒了几分,令她清晰地意识到孙渡从来不是会对她施舍援手的人,他始终是一个残暴不折手段的疯子。她有些后怕地松了一口气,还好自己及时刹了车。 “放过林小姐这件事情,可不是我说了算的,”孙渡笑看着咳得撕心裂肺,将近反呕的林清清,又在她椅子四处来回漫步,“局里面,谁都不干净,谁都别想逃,从林小姐入圈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被这些事情网得没把分脱身,不是吗?” 孙渡忽然凑近林清清的位置,弯下腰凑近她的面前,叫林清清呼吸急促,一面恐惧地向后缩,“但是,我孙渡也不是什么心狠手辣的人,” 似乎是欣赏够了林清清惊恐的表情,孙渡又拉开距离,他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把你脑子里面知道的东西好好生生告诉我——该让你活着,还是活着。” 林清清喘着粗气,她还在刚刚短暂的窒息与恐吓之中没有回神,她嗓子疼,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呢,还是很尊重别人的意愿的,等林小姐自己同意告诉我了,我再来细细问问,”孙渡笑嘻嘻地说,“为了给林小姐你更好的思考环境,我就让保镖把你送到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好让你好好想想,思考一下。” 说着他转头,笑着对一边对保镖说,“把林小姐请到车上,好好保护她的安全,送到该送到的地方。” 围了一圈的保镖大声应是。 孙渡笑着颔首,也不再看林清清,准备转身走了先回车子里去。 却不想,他才转身迈出一步,他的后脚就被连滚带爬从椅子上挣脱下来的林清清一把抱住。 林清清只能发出沙哑难听的嗬嗬声,每发出一个音节,她的喉咙就像在多泣一滴血一样,尽管如此,她仍在费力地出声。她仰面,满脸乞求可怜地看着孙渡,她居家盘地头发早就乱成一团,头发和头发粘在一块贴在她的脸上,把她显得更加狼狈不堪。 孙渡低头看着林清清,虽然她没办法吐出一个像样的字,说出一句话,孙渡却看懂了她的唇语。 他这次没笑了,而是有些冷漠地告诉她,“林小城死了。” 林清清又呆住了,她木木地松开了紧抱住孙渡的手,一个人呆坐在地板上,表情全是空白,仿佛七情六欲已经彻底远离了她一样。 孙渡看也没看她,拔腿毫不留情地朝外面走。 他才走出大门,就听见背后林清清泣血一样的大恸大嚎的声音。她放声大哭一瞬,而后所有的声音又归于无,她失声一样地痛哭,过了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才开始一声比一声刺耳的哭嚎,她哭的声音极大穿透力极强,叫听见的人,没有不感觉到她的悲切,崩溃与绝望。 孙渡回头瞥了一眼,却扯出一个凉薄的笑,似是讽刺地轻声说,“杀死他的不是你吗?” ※※※※※※※※※※※※※※※※※※※※ 我死了,让我今天早上起来再改错字 泥泞沼泽(二) 八十一. 孙渡被看管林清清的人通知来说林清清愿意配合时,已经是第三天的晚上了。谢傥直接开车送他到了林清清住着的一个小平房,这房子很偏,在一大片草坪的中心兀然地建起,前不着村后不着地,拿地图定位都找不到。 谢傥本来买来这一块地,最初是想种成赛马场,把自己的马从英国带来的,结果还来不及修好,他的马就出意外去世了,这块地也就荒废了下去。如今让林清清半软禁在这片草场的平房里,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如果林清清晓得杜家这几家做这些腌臜事情明面上是以什么名义进行的就好了,”孙渡对开车的谢傥说,“只要知道这个,就能有针对性的目标了,只要再证明他们是团伙作案,这样谁都逃不了了。” 谢傥微微转头看了孙渡一眼,淡淡地说,“她应该知道得更多。” 孙渡点点头,“对,要不然杜少宇也不会这么急着来了。”孙渡皱着眉,“看来他已经知道我们对上他们了,这么轻易地离开,估计他们要么是有金蝉脱壳的法子了,要么是林清清知道的不深——不,这有点矛盾……” 孙渡一边思考一边自言自语,“林清清应该知道的比较多……只是他们也在做两手准备……” 他抬头看着谢傥,“我们要赶在他们扫干净尾巴之前把握住机会。”孙渡的一双狐狸眼里全是明亮的兴奋与肆虐,他看着谢傥忍不住笑得开心,“还有李玫……多亏了她……” 谢傥看了一眼孙渡,他不想扫孙渡的兴,但是他仍然忍不住提醒他,“你已经两天没睡觉了,”他蹙了蹙眉头,“孙渡,你太亢奋了,这不正常。”他说。 孙渡脸上的笑意不减,“亢奋?我当然亢奋,马上就能捏死他们了,我现在连觉都睡不着,”他笑得灿烂地说,“只要想到他们能死,我的心里就快高兴得爆炸了。” 谢傥无法理解孙渡这样异常的情绪,但是他看孙渡的精神状态也没什么大问题,如此他只能说,“你自己把握好。”然后停好车。保镖已经收到他们到来的消息,正在不远处等着。 孙渡笑嘻嘻地搂过他的脖子,亲了他一口,他故意“啵”得很大声,在密闭的车厢里能听得一清二楚。谢傥原本微皱的眉头不自知地慢慢缓了下来,这让他看起来不再这么不怒自威,他有些无奈地看着孙渡。 “做你认为正确的事情。”他说。 尽管他无法理解孙渡现在的心情,孙渡也一直对自己的有些过去忌讳异常,让他无从了解,但是谢傥还是选择了尊重和支持孙渡。 孙渡看着他笑着牵起谢傥放在方向盘上的手,低头又亲了他一口,这次他亲得很轻,他的吻像一片羽毛一样拂过人的皮肤,又轻巧飘走。 谢傥没什么表情地垂眼看着弯腰的孙渡,他密密长长地睫毛在车子里地暖灯照射下,像是跃动的星光,随着他扑闪的眼明灭。 谢傥收回被孙渡亲吻的手,反手抬起孙渡下巴,叫孙渡不得不仰头看着他。 孙渡的狐狸眼里秋水绻绻,他并没有挣脱谢傥的动作,而是顺从地依依可怜看着谢傥,红唇饱满微启,似乎欲言又止。 孙渡饶有兴趣地期待着谢傥的下一步动作。 然而谢傥并没有什么动作,他只轻轻捏着孙渡的下巴,然后又轻轻放下手,声音清浅又暗含无奈地对孙渡说,“我开车,握着方向盘,没洗手。” 孙渡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还以为谢傥要做什么,居然是说这个事情。“我不嫌弃的,”孙渡又去捉谢傥的手,谢傥缩了一下还是被他捉到了,他放在嘴边又亲了一口,打趣一样地说,“你香得很。” 谢傥有些无可奈何地随着他。 “好了,我先下去了,你就在车里等我吧。”孙渡一边打开车门一边说,“我很快回来。” 他眨眨眼睛,显得有些俏皮。 谢傥嗯了一声,孙渡不想让他参与这些事情,他就不会参与,当然他也不适合明着参与进去。他坐在车子里看着孙渡走向保镖。 孙渡和两个保镖一前一后地穿过一大片空旷地草坪,这块草场很久没被打理了,青草杂草交错丛生,长得高的草,都到了孙渡的小腿肚。他在草丛里面穿梭,四处有夜风吹来,带来几分潮湿的水汽,拍打到人的脸上时,让人觉得有点闷热,可能是要下雨了。 前后的保镖埋头走着,尽职尽责地四处观察,引路保护孙渡的安全。 走了差不多有十几分钟,孙渡才算是到了这个平房。 这平房修得还挺不错的,米黄色的墙棕红色的瓦顶,里面铺着大理石地板,看着并不寒碜,还挺不错的,像个水平不错的民宿。 孙渡被保镖引着走到了林清清休息的房间。 他笑着朝保镖道谢,在保镖有些错愕不好意思的说“应该的应该的”回应下推开了房间的门。 林清清正抱着自己的膝盖坐在房间里面窗户旁的榻榻米上,她看着窗外,目光痴痴的,直到孙渡走到她面前了,她才后知后觉地看向孙渡,脸上全是恍惚的表情。 她这几天哭得太过了,眼镜看东西已经模糊了。她虚着眼睛看着孙渡看了许久,才看清楚是谁。她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孙渡,你也来看我的笑话了?”她说。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孙渡瞥了她一眼,直接坐到了榻榻米的对面,哼笑一声,“怎么,林小姐也知道自己树敌太多,作恶多端,所有人都想看你的笑话?” 林清清从来嘴不饶人,“孙渡,你不也是?多少人等着看你被打回原形呢。” 孙渡不反驳她,只嘻嘻笑道,“可惜这些期待的人,包括你在内,都只配在我面前跪着。” 林清清沉默了一下,她看着孙渡,目光依旧有些直愣愣的呆滞,过了一会,她很疑惑地问,“为什么我们都是一类人,你能越爬越高?为什么你还没有摔下来?为什么你还没有死?” 她的问题饱含恶意,可是她看着孙渡却不带什么恶意,似乎只是单纯疑惑而已。 孙渡也没生气,他笑着回答林清清,“因为我比你更加头脑清晰,目标明确,不折手段。” “还有,我从来不拖别人下水。”他笑眯眯地说。 林清清听着他最后一句似乎是恍然大悟了,她忽然也笑了起来,她恍惚地脸上挂着痴傻疯魔地笑,“拖人下水……拖人下水……都是报应……报应……”她神神叨叨着,“我是想帮忙的……想帮忙的……我不是故意的,我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不是我……不是我……” 别人听不懂林清清的喃喃自语,孙渡却是心知肚明。 “林清清,”孙渡笑着直接喊出她的名字,让看林清清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一脸茫然地看着孙渡,似乎是不知道孙渡喊她干嘛。 “是你帮蒋城文强丨奸你的弟弟林小城的。”孙渡说,不带任何感情,“是你害了他,是你杀了他。” “不——不——不!!”林清清猛地用双手抱住自己的脑袋,原本养尊处优的双手上全是她这几天挖下来的指甲印,或深或浅,有的结了一层薄薄的痂,有的还是血肉模糊,“那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她急促地说,像是在对孙渡解释,又说是在说服自己更合适一些,“我那时候不正常!!不正常!!那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那个时候我以为自己的蒋城文的狗,我以为我是他的狗,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我那个时候不正常!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所以你很热心地帮蒋城文找更多的狗。”孙渡依旧是笑着,笑得明媚,“多亏了你,才有了今天的我。” 孙渡看着面前疯癫的林清清,心里没有丝毫同情,他以一种冷酷的口吻对她说,“可是林清清,无论你那时候怎么样,就是你杀了林小城。” 林清清呜呜地哭了出来,她一边哭一边捶自己的头,根本没有多的力气来反驳孙渡的话来,或者说,她也反驳不了。 孙渡见好就收,他今天来也不是为了刺激伤害林清清叫她认清现实的,他的主要任务还是问清楚相关的消息。 “你看,你恨不恨他们?”孙渡柔声说,他的声音温柔静谧到有些诡异,“你本来没想过做出这些事情的对不对?他们诱导你,本来就知道你容易摇摆不定喜欢钱喜欢奢侈品,还拿这么大一块蛋糕放在你的面前,要你爬过去拿,都是他们诱惑你让你做出这些事情的,他们真可恶,是不是?” 林清清的眼泪爬满了她整张脸,她也确实是一个美人,就算是发疯了几天一脸憔悴,她落泪时依旧有几分梨花带雨,惹人怜惜的味道。 她听着孙渡的循循劝导,忍不住在心底里面认同,她只是想活得好一点只是想有点钱只是穷怕了,一切都不是她的错,是那些诱惑她致使她做出这些伤天害理的事情的人的错……和她没有关系,没有关系…… 林清清渐渐也停了哭,她有些呆愣地看着孙渡,表情依旧恍惚,却没一开始那样痴傻了。 “想不想报复他们?报复这些害你众叛亲离,害你弟弟死的人?”孙渡凑近她,轻声问道。 他轻声细语下来,让人感觉到沉溺在水中的温柔感,不想挣扎不想呼救,只想安静地在温柔中溺毙。 林清清的眼重新有了光彩,她不断点头,认同孙渡的话,嘴里一遍又一遍地念着,“都是他们的错……他们的错他们的错他们的错他们的错……” 孙渡拿出一张纸和笔放在林清清面前,问她话,看她这个状态,交流说明白是很麻烦了,还不如让她直接写出来,“来,你把你知道的蒋家和杜家的一起开的公司组织俱乐部全部写出来。” 林清清有些迷茫,“写出这些干嘛?” 她的神智又清醒起来,“蒋家和杜家?是他们来的?” “我在厨房做饭,小城在客厅里面玩手机,门铃响了,我喊他去开门……然后是枪声,和小城的惨叫……我察觉到不对马上从厨房出来翻到厨房的暗门里面……走暗道到了蒋城文的房子里面……”林清清喃喃自语,“他们拿着枪……枪?对,是枪……有人说话,说要把另外一个也找出来……那个人是谁……是谁?” “蒋城文?不是,他已经死了——”林清清抬头看着孙渡,急切问道,“是杜少宇对不对,是他对不对?是他杀了小城,对不对?是不是?” 孙渡点了点头。 林清清笑着说,“哈哈哈哈哈哈哈是杜少宇是杜少宇,凶手是杜少宇……”笑着笑着,她又哭了,“我弟弟死了,死了,没了……” 孙渡不想她再陷入自己的疯癫,他打断了林清清的疯言疯语,“林清清,只有一个机会,现在按照我说的,在这张纸上写出来你知道的东西。” 他又把纸和笔拿了起来,“不要再让我废话。” 林清清回过神,有些迟缓地接过孙渡手上的笔纸,她低着头问,“我写了会怎么样?” “你不会死,你也可以给林小城报仇。”孙渡说,“毕竟你这样没用的人,要你去给你弟弟报仇,你可能也只会哭几天就没事了,该怎么活就怎么活,还暗自庆幸自己可以用林小城的钱了,单独一个人睡和林小城一起睡过的男人了。” 林清清说,“你说得对,孙渡,你说得对。”她露出一个难看又痛苦的笑,“我这种人,就是这种人。” 说罢,她低下头,开始写她知道的东西。 孙渡坐在一边,老神在在地看着她抖着手,在纸上歪歪扭扭地写狗爬字。她哭得太久了,手脚无力,软得根本使不上力,光是回答孙渡这第一个问题,就已经耗费她大多数力气。 孙渡也不急,他等林清清写好了,揣回自己兜里,他站起来对林清清说,“你在这里住着吧,也只有这房子里你是安全的,这几天保镖会过来问你几个问题,你也像今天这样老老实实写纸上就行。” 林清清呐呐地应着。 孙渡懒得再和她说话,迈开步子走出了房间。他关上门的时候,看见林清清又恢复了一开始的姿势,双手抱着膝盖,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孙渡并不关心林清清心里有多痛苦,他完全没办法对林清清产生一点点同情。他有些冷漠地转头,把包里写满了林清清的字的纸拿出来给一边的保镖,“一会周助理会联系你们,发给你们一份问题,你们每天轮流三次去问林清清相同的问题,每一次把她的答案记录下来,然后发给周助理,凡是有和第一份回答不同的地方,就全部注明出来。” 保镖接过纸,低头应是。 孙渡向外面走着,这房子隔音效果挺好,他在林清清的房间里面的时候,瞧着窗子外面好想下起了雨,又没听见雨声,还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直到走出来才发现外面已经下起大雨了,不算倾盆大雨电闪雷鸣,但是也算是大的了,人贸然闯进去,肯定是要变成落汤鸡的。 孙渡正打算回头问问保镖这里有伞没有,却看见一个高大黑色的背影正站在门檐下。 他举着一把大黑伞,安静地伫立着,平房外面没有光亮,让他瞧起来有些不真切。 “谢傥?”孙渡有些愕然地喊出声。 前面的男人,也就是谢傥回头,他看着满脸惊讶的孙渡说,“下雨了,你没带伞。” 他依旧是那副沉静的表情,面无表情,看起来难以接近。 孙渡无声地咧嘴笑了起来,“对,我忘拿伞了。” “你来得正是时候。”孙渡说。 泥泞沼泽(三) 八十二. 谢傥最后并没有开车回私宅,孙渡说下雨了有点闷,想去湖边散一下步。这附近恰好就有片小湖泊,就在谢傥买的这块广阔的平地里面。也只有谢傥,这块地的主人,能找到这位置了。 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已经停了下来,谢傥把车停在这片小湖泊的堤坝下的时候,孙渡打开车窗,就能感受到略带凉意和清新味道的夜风,夹杂着湖水冷冷的味道。 “我们下车走一下吧,”孙渡说。 谢傥点点头。 然后他们两个一起一起从有些狭小的车里出来,“嘭”地两声关上车门。谢傥走去后备箱拿出一个手电筒和一把伞,孙渡靠着车等他。 现在正是秋天的黄金时日,天气凉爽,c城多是常绿植被,满城层层叠叠的绿色,依旧生机勃勃。不过比之夏天,最好的地方还是恼人的蚊虫已经没了,夏蝉也没有聒噪地叫嚣了,它们大多是是孤独地死去了,或者是在悄悄地睡觉。 这片湖泊静悄悄的,宁静地在这块地上躺着,四处没有路灯,黑得看不清楚路。直到谢傥拿出了手电筒,打开了,孙渡才看清面前的路。 “我想抽一根烟,”孙渡从裤子包里摸出一包烟,他抖了抖,冒出一根细长精致的女士香烟,“最后一根了。” 他的狐狸眼扑闪,有些可怜巴巴地看着谢傥。 谢傥举着手电筒走过来,他扫了一眼孙渡手里的烟说,“以后少抽。” 言下之意自然是这次可以抽。 孙渡喜笑颜开地打燃打火机,点燃了烟。这个烟的味道很淡,烟味在他的空腔里跳舞,温柔地充斥他的整个嘴巴。 孙渡和谢傥肩并肩向堤坝走去,这个湖边的堤坝上面恰好有一条不宽不窄的路,可以供两三个人散步,他们打算绕着堤坝走几圈。 “谢傥,你准备用什么故事交换我的故事?”孙渡笑着问,一点点烟火的光,在黑夜里照亮了他的半张脸,“我总要知道些提要大概,知道是平等交换,没有做亏本买卖才行。” 谢傥沉默了一会,他看着孙渡老实地说,“我不知道,孙渡。” “我不记得很多事情了,”他说,“我不是一个有故事的人,也不是一个有趣的人。” 孙渡叼着烟,笑着摇了摇头,“谢傥,很多事情我们都不记得了,可是它的伤害从来没有停止过,它们缓慢而持续。你的不记得没有关系,总有一天,当伤害累加到一个量的时候,它又会卷土重来。” “不记得也好,”孙渡笑着吐出一嘴的白烟,“不记得的人就干净。” “像你一样。”孙渡说着,伸出没有拿着烟的手去握住谢傥的手腕。 他白嫩的手心有些冰凉,恰好谢傥的手腕在黑夜里温热得有点发烫,他握上去还能感觉得到谢傥的脉搏沉稳又有力的跳动。 “你总是懂的很多。”谢傥静静地看着孙渡说。 “因为我还活着。”孙渡不在意地扯嘴笑笑。“要不然你贷款吧,我先告诉你我的,等你什么时候想起来了再来还款——当然,想不起来最好,就当我亏本促销了。”孙渡提议道。 谢傥沉吟一会,问道,“那有利息吗?” 他的表情严肃,依旧是和平日一样的冷然,显然不是在开玩笑,而是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孙渡挑挑眉毛想了想,笑嘻嘻地回答他,“说不定呢?——看我心情吧,总不会放高利贷的。” 谢傥想了想,然后说了一声好。 孙渡转过头去低头吸了一口烟,他正在想怎么把自己那段一直没告诉任何人的过去措辞。 这时,谢傥忽然开口了,“每次你很低落,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吸烟。” “那是一个很糟糕的故事吗?”他看着孙渡,眼神平和而沉静。 孙渡转头有些讶异地望着他,谢傥的手电筒照亮着前面的路,这时的谢傥在黑夜里并不明了,只能窥见隐约的轮廓。可是孙渡却是感觉自己清晰地看见了谢傥安静地深蓝色眼睛。它们像冰一样冷漠,倒影反射着世间的一切,又像星空一样浩渺,沉静地拥抱着大地。 孙渡又笑了起来,他夹着烟,用无名指和小指顺了一下头发,“也不算太糟糕,”他说,“我好歹是活了过来。” “杜少宇和李虞去美国安家结婚的时候,我被他转手送给了他的好兄弟蒋城文,”孙渡看着谢傥,脸上带着很淡的笑。 “其实我喜欢过杜少宇——也许也不算喜欢?”他坦诚地说,“我才进入这个圈子的时候,还没有白清楚自己的身份,以为自己还可以说喜欢和爱。当时我人也年轻,没见过什么世面,他优秀有能力,成熟稳重,给我钱帮我的忙,表面上也温和有礼克制,我从十八岁被他捡尸捡回去,和他一直待在二十一、二十二岁,这么几年,说不心动是不可能的。” 孙渡牵着谢傥的手,慢慢走着,他看着面色平静的谢傥又加深了几分笑意,“谢傥,其实这个圈子里面的人,包括你,我都是知道的。你们心里都有一个尺度,配与不配,你们心里自有衡量。我这种人,从进入这个圈子,作为依附品,以色谋利,就注定不配说什么爱,说什么尊重。” 他晃了晃谢傥的手,“只是我打动了你,你打动了我,我们彼此之间,决定别开生面。”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这是孙渡第一次这样坦白地说他和谢傥的状态,他看着谢傥,眼里全是是笃定与确信。 谢傥也看着他,谢傥的眼中看不出什么东西,只是他盯着孙渡盯里一会,然后轻轻点了一下头。 “对。”谢傥承认道。 孙渡笑了笑,他们两个其实并不避讳这个话题,他们都在看着彼此之间慢慢靠近,宿命感和归属感让他们像两颗注定碰撞的星星,在浩大的宇宙中独自飞行太久,最后在命定的时刻,终是要相遇。 “我那年爬上山的时候,是杜少宇把我送给蒋城文的时候。那天我爬上去,是想跳下去的。”孙渡又吸了一口烟,“你也知道,那时候初夏,蝉也没叫,四处太黑了,太静了,我当时站在山顶,一吹风,脑子忽然就清醒了。我就想,你们都不爱我都看不起我,那我要更爱我自己,我要活得更好叫你们后悔。于是我就又踉踉跄跄地爬下去了。” “我就滚去蒋城文那里去了,”孙渡吐出烟,有些讽刺地笑笑,不知道在讽刺年轻的自己还是谁,“但是我把这一切想得太简单了。” 谢傥侧过脸安静地听着,他稳稳地打着手电筒,照亮前面的路。 孙渡握着谢傥手腕的手往下滑,滑到他更加滚烫的掌心,然后悄然握住。 “也许杜少宇不知道——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蒋城文是一个s,s其实没什么,对很多人来说就是一种情趣,”孙渡说,“但是蒋城文喜欢把没有这种倾向的人养成自己的狗,越倔的他越喜欢。” 谢傥忍不住皱起眉头。 孙渡笑着握住他的手,“听我说完,被你打断了,我都不知道我还有没有继续说下去的勇气。” 于是,谢傥只好默不作声,让孙渡把话讲完。 “林清清那时候是蒋城文最喜欢的,她那会被洗脑得完全不正常了,”孙渡有些冷漠地笑笑,“她为了引回所谓主人的注意力和夸奖,协助蒋城文强丨奸了自己的弟弟。帮蒋城文收了一条狗。这也是为什么现在林小城都总是痴痴傻傻,要林清清随时带着的原因。” “一个连自我都被摧毁的人,还说什么其他的东西?”孙渡说。 孙渡看着谢傥,他顿了顿,继续说,“我很倔,非常倔,那时候我还不懂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蒋城文把我关在地下室,也就是那条暗道,”他指了指自己的脖子,“他拿一个锁链拴着我的脖子,把我系在墙上。地下室很暗,没有灯,没有声音,里面只有一个厕所,一张床,其它什么都没有,只有每一次他带着食物来的时候,会带来一点点光和人的气息。” “这算什么?斯德哥尔摩?”孙渡哼笑一声,“他应该是关了我大概一个半月吧,我变得痴痴呆呆,看着他会笑会无意识地流出口水,他觉得我听话了,把我放出去想打个棒子给颗枣了——实际上,那时候,我大多反应是装的,我被关得快崩溃了,可是我知道我不能崩溃,我要活着,所以我模仿了所有我认为一个被囚禁的人应该会有的反应。事实证明,我很有表演天赋——不过也可能是因为蒋城文用这个方法养了很多狗,他并没怎么在意。” 谢傥沉默地握住了孙渡的手。 孙渡感受到手掌传来的温度,有些哑然地看向谢傥的手,他的脸上忍不住荡开很一种很温柔的笑。这叫他的脸上的艳媚之色全然被一种透彻的温和取代。 “没什么,谢傥,都过去了。”孙渡笑着说。 谢傥看着他嗯了一声。 孙渡反握住谢傥的手,继续说,“然后蒋城文带我去了很多,你知道的,他们这种人的聚会,我作为他的新宠,被炫耀了一阵子。在一次聚会上面,我认识了严泉——之所以认识他,是因为我从看他的第一眼开始,就发现他其实不是这个蒋城文圈子里面的人。他有时看着……那种表演,会面露恶心……他藏不住的,因为我和他一样,靠伪装在这个圈子里面……只不过他是谋财谋权,我是苟延残喘。” “当时,我就想,也许他会是一个我逃跑的突破口——但是也不一定,这样一个精于伪装的人,肯定薄情又聪明,不见得会伸出援手帮助我什么都……只是我一直留意着他,我也一直在暗中计划着逃跑。我企图摸清楚蒋城文的作息,活动规律,门口保镖轮休的时间,周围的地形交通等等,但是我的自由活动时间太少了,我能掌握得也太少了,所以我的逃跑计划进行地极其慢。” “而这时,因为我失宠一时的林清清对我心生不满,她为了唤回她的主人对她的怜爱和注意力,就给蒋城文说我计划逃跑——虽然事实也是如此。她还找到一张我偷偷藏下的一片纸,上面画着抽象的地形图,以此为证据说我不老实,没有衷心对待主人——虽然事实也是如此。” 孙渡耸耸肩,浑然不在意。 “然后,我的噩梦真正开始了。”孙渡说,他的笑渐渐隐匿了下去。 “蒋城文和他的朋友说强丨奸也许不合适?他们轮流上来,给我打了亢奋的药,他让忠心耿耿的林清清在一旁录像。他们在笑,林清清也在笑,他们很开心,我的意识在沉浮,一会在飘散,在空中轻飘飘地走着,一会在被撕裂,降临会在一个肮脏的下水道。”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我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可能我口吐白沫了,我将近休克了,我快要死了,他们放开了我,他们笑着来,又笑着离开。” 孙渡说,“我清醒的时候,蒋城文就把录像播放给我看。他用一个很大的投影,什么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他不让我睡觉,他让我看,他扭过我的头,让我一直看。” 孙渡停了下来,他闭上眼睛稳住自己的心神。 他看着谢傥,谢傥也看着他。谢傥的眼里还是那样平静而包容,他仿佛可以看见所有的苦难。 静默地,悄然地,清浅的眼泪从孙渡的眼里流了出来。 “我快疯了,我真的要疯了,我想就这样吧就这样吧,我快不行了,”孙渡说,“我浑浑噩噩,有时候,我感觉我变成了一个怪物,可能是一只狗,也可能是其它的。但是有时候,我又感觉我还没有,我还活着我还是人。到了后面,当蒋城文放着那些录像对我说,‘你看你狗狗,你真可爱。’的时候,我还无师自通地会笑着汪汪叫。” “我这样不人不物地活了好久,可能大半年?或者更久?我在海里面起伏,我一会沉进去,似乎要被溺死,我一会又浮上来,清醒一瞬间,告诉自己,‘孙渡,你他妈在干嘛?你再这样下去你妈怎么办??’” 谢傥伸过自己拿着手电筒和伞的手,用手背轻轻擦去孙渡脸上的眼泪。 他的力道很轻,也很柔和。 他看着孙渡眼神静静的。 孙渡也静静地看着他,“我哭了?”他问道。 谢傥颔首,他说,“你哭了。” 孙渡忽而笑了起来,“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再为自己流眼泪了。” 谢傥不语。 “慢慢的,蒋城文觉得我乖了听话了服贴了,对我也没这么大的兴趣了——毕竟他总是有新的狗等着他。我也在慢慢地醒过来。”孙渡说。 “直到有一天,我半夜睡不着,悄悄出去,我听见了蒋城文和他那个圈子里面的人打电话聊天。他们在商量几个月后的一个大派对,里面有很多新鲜货好货,蒋城文说,他会给他们带来一个开场助兴节目。 他说,他要让他最新养得最乖的狗和一只真正的狗在派对舞台上表演**。” “他说的那只养得最乖的狗,是我。” 孙渡的表情有些麻木,“那一瞬间,我彻底清醒了。我的脑子从所未有的清醒,我想蒋城文是想杀了我,他不仅要杀了我的自我,还要彻底杀了我这个人。” 孙渡扯出一个难看的笑,“所以,我下定决心,要杀死他。” 他望着谢傥,并不掩饰自己的扭曲,“我在跟着蒋城文出去的一次机会上,在厕所里面堵了严泉。我联合严泉杀了蒋城文——他谋财,我害命。” “严泉故意约蒋城文出去喝酒,给他下了药处理了他,当然没杀他,只是让他重度昏迷。然后严泉对外面的保镖司机说,蒋少睡了,要先把我送回去。他们没有多疑,我和平时一样乖乖巧巧地被送了回去。接着我去蒋城文的书房,偷了蒋城文所有的卡,文件等等,半夜的时候,严泉的人按照约定再把我接走。” “接着,他财产转让,把蒋城文名下的东西——相当于是大半个蒋家,都转到了自己的账户下面。确保这些万无一失之后,开始最后一步毁尸灭迹。万无一失当然最好的还是所有知情的人都消失掉,”孙渡笑着说,“他把蒋城文绑在驾驶座上,把我绑在副驾驶座上,一辆汽车,从一个盘山公路的最顶端被推下去。从慢到快——” “最后’嘭咚’一声撞在一颗树上,翻车到地面。我看蒋城文拼命挣扎,他好拼命啊,额头的青筋都爆出来了,我一直笑一直笑,然后我从自己口袋里面摸出了一把裁纸刀——这是我从蒋城文的书房里面藏的,我割断了绳子,从车子里面爬了出来。蒋城文看着我一直嗯嗯地叫,我爬出来,满头的血,我就看着他笑,一直笑。接着’轰隆’一声,车子爆炸了,火光把我冲到了一边。” 孙渡手中的烟快燃到尽头了,他熄灭了烟,拿脚碾了碾地上的烟头。 他看着谢傥,脸上的眼泪已经干了,只剩下嘴角叹息般的笑,“那时候,夏蝉终于鸣了,它们叫得很大声,叫得声嘶力竭,好像要把自己的命叫回来。我醒来,四周一片喧嚣,我就想,现在夏蝉鸣了,我也不要死。” “我从地上爬起来,我知道要快些离开这里,严泉的人肯定很快就会来验尸。我走了很长一段路,我摔倒了又爬起来,我走不动了就跪在地上,我爬不了了,手上全是血泡,就在地上拱着。可能是上天看我命不该绝,我被好心人救起来送到了医院,我醒来,医生问我家属号码,我就说了我妈的电话。” “那是我时隔一年多后,终于脱离蒋城文,第一次见到我妈。” “我妈赶到了医院,抱着我失声痛哭。这一年以来,她一直想尽办法找我,她过得很苦,她靠身体打探我的信息,可是我和她都太卑微了,她求助无门,无数次以为我死了,也想死了一了百了。但是好歹是相信她儿子无论如何都会活下去,硬是撑了过来。从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了,我要活着活得比谁都好,我要和我妈活得比谁都好。” 孙渡说,“就算所有人都看不起我,编排我,不屑我,轻视我,恶心我,背后说我,就算这辈子我是个人渣是个下贱的玩意,我也要活着,我要活得比谁都好。” “然后,没什么好说的了,严泉想拉我出去顶罪平息蒋家的怒火,被我黑吃黑了。我勾引上葛睿琳,把严泉手下的东西转入了我的名下,蒋家的百分之四十的股份,严家百分之三十的股份,都被我捏在了手上。” “谢傥,你看,有权有势就是好,从这以后,他们这群狗再也不对我吠,安安静静地夹着尾巴做人,”孙渡笑着说,他笑得恶意满满。 “我的故事讲完了,谢谢你这么专注的听。”孙渡看着谢傥说。 谢傥默然不语,他和孙渡一样,没有点评别人过去的习惯。 他举着手电筒突然停了下来,他和孙渡站在湖泊旁的堤坝上,夜晚的风吹起他们的头发,但没有吹乱手电筒的光。 谢傥和孙渡对视着,他们的前面是一块闭着眼睛的湖泊,他们的头上是一片闪烁的繁星,他们的后面是熙熙攘攘沙沙作响的树林草丛。 许久,谢傥张开了双手,手电筒因为他的动作而摇晃了光亮。 他静静地看着孙渡,做出一个拥抱地姿势。 孙渡愣了一会,而后笑了起来。 孙渡扑上去抱住了谢傥,轻车熟路地把自己埋进谢傥怀里。 “谢谢你,谢傥。”孙渡说。 他的怀抱温暖得让人想落泪。 暗涌(一) 八十三. 在差不多连续一周的重复问题的轮番轰炸,林清清的每一份答案都被保镖呈到了周助理那里。周助理一帮人加班加点进行分析,从众多林清清提供的杜家李家都有合资共办经营的公司里面,锁定了一个搞运输业的公司,和一个两家都有投资入股的一个私人俱乐部。 之所以锁定这两个看起来完全没什么关联的公司和俱乐部,主要还是周助理查到这个公司的流水账单上,有三个月,连续出现巨大赤字,一般的运输公司这样搞不说倒闭,裁员是肯定的,可是这个运输公司却偏生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与此同时,周助理查出方威的个人账户收入方,有几次隐晦且小额度的汇入是来自这个运输公司还有这个名字奇怪的俱乐部,prc俱乐部。 “prc俱乐部?”孙渡皱了皱眉头,c城里面的酒吧俱乐部,他不说都去过,但是基本上都知道摸过,这prc俱乐部却是他第一次看见——创建时间还是在差不多将近十年以前了。 “prc是什么意思?”孙渡用手捏住自己的下巴,皱着眉思索,他看着面前的周助理问,“周助理,你知道吗?” 如果说真的是李玫描述过的那样,杜家李家肯定会有一个供这群心理变态的人娱乐的场所,假如说prc俱乐部就是,那么prc必定有什么含义,让他们那个圈的人一眼就懂。 周助理摇了摇头,有些歉意地说,“我们查了李家度杜家这些合伙公司的所有取名,没有找到固定的规律。” 孙渡摆摆手,现在来说,这也不是什么重要的问题,没必要在上面多做文章。“李玫提供的证据,和林清清提供的信息,这些东西你想怎么联系起来?”孙渡一只手托着自己的下巴问,他的神情淡淡的,看起来有些冷傲。 “李小姐主要提供的是李民及其他人猥丨亵儿童的视频,和一些儿童被买卖的合同书,还有部分儿童遭受……虐待的图片,”周助理停顿了一下。当他第一时间收到孙渡传来的李玫提供的证据时,还算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周助理,都愣住了。 谁都不敢相信,这世界上真的就有这样人面兽心的人。 周助理推了推眼镜,继续说,“这些东西,如果想和林小姐提供的信息串通起来,需要证明,视频出现的娱乐地点是在prc俱乐部,这些参与人员是prc俱乐部的成员,由此推证prc俱乐部涉嫌黄色恋丨童,以及还需要证明买卖合同书的卖家实际上就是此家交通公司。这样下来,才能够万无一失地确保团伙犯罪成立。” “因为林小姐还提供一份prc俱乐部的部分内部人员名单,这对我们来说很重要,能有利地让我们完成第一项视频与prc俱乐部的对比。”他说得很冷静,条理清晰,逻辑自然。 孙渡却是笑了一下,他微微扬起下巴,用手撩过自己飘到耳边的头发,“你的想法很好。”他笑着说。 “但是,你也清楚杜少宇已经警觉了我们,你觉得他会怎么提防我们?”孙渡问,他有些慵懒地换了一个姿势躺在自己书房的沙发上,一腿屈起交叉锁住另外一只平放的腿的膝盖位置,他的腰身微扭,更显出他的纤细性感来。 周助理有些不自然地低过头,不太敢直视面前的孙渡,他低着头想了一会,试探性地说道,“杜先生估计到我们这边得到了林小姐的信息,应该会加大prc俱乐部的保密性,和运输公司的流水账合法合理性……”他有些迟疑,“可是他并不清楚我们早调查了方家才对……” “他应该会试探我们一段时间,而这段时间里面,是我们最好的突破口。”周助理变得笃定地说。 孙渡笑了起来,他并不反驳周助理,“你说得没错,杜少宇是一个很谨慎的人,和谢家……也不对,和谢傥对上来,对他而言没什么好处,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这么干。就算他们暗地里给谢卫国汇钱,帮助谢卫国分裂谢家,企图分一口蛋糕,在不晓得我们掌握多少东西,是不是决心要搞他们还是说只是想制衡时,杜少宇是不会轻举妄动的。” “你说得不错,他会试探我们一段时间,而这段时间,会成为我们的突破口,”孙渡笑着肯定周助理,他的狐狸眼里水波流转。当他全神贯注地看着谁嘴角挂着一抹笑,又说着似是赞扬欣赏的话时,没有人不会被扰乱心弦。 周助理的头埋得更低了,他更不敢看孙渡了,他连忙应承着,连说“不敢不敢。” 然而孙渡却话锋一转,他轻轻笑了一声,并不在意周助理的拘束和羞涩,全然当没看见一样,“但是,周助理似乎是忘记了,杜少宇的谨慎,可不只是在小心翼翼的试探上面。” 孙渡笑着,轻飘飘地瞟了周助理一眼,狐狸眼里却没一丁点笑意,只有一片肃杀与冷然,“听周助理的话,在杜少宇这段试探期间,多是些和平温柔的手段,加强保密性,偷偷抹掉些狐狸尾巴,对我们影响不大。” 周助理愣了一下,他点点头,除此之外,他确实是想不到杜少宇还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孙渡歪着头看着周助理又笑了一下。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为什么不去查一下,林清清提供的prc俱乐部会员名单上的人,是死是活呢?”他问。 周助理一下就呆愣在原地,他惊愕地抬头看着面前依旧巧笑倩兮地孙渡,这一次他感受到的不是什么不好意思,有点不敢直视孙渡的艳气逼人,而是一种透骨的寒意和恶意。 这种寒意与恶意不是来自孙渡,而是来自孙渡的话——他从来没有这样去揣测过任何人,他跟着谢傥做事太久了,正派的风格,不足的经验,还有年轻而少见的人间险恶,都迷惑了他。说白了,和一条路走到黑,摸爬滚打起来的孙渡比起来,周助理缺少几分对恶的理解。周助理毕业名校,为谢傥服务,有极强的工作能力,专业知识,可惜论到恶和经验上,他还远远不如孙渡。 “受教了。”周助理朝半躺在沙发上的孙渡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以往是礼节多过真正的尊敬,这次却是他切切实实真诚的恭敬。谢先生的情人也好,其他也罢,谁都不能否认孙渡的能力。 孙渡懒懒地看了他一眼,无所谓地笑着说,“没什么,多长点心,以后独当一面的时候,就不会出漏子了。” “你现在不要看prc俱乐部,杜少宇绝对是在大清洗,”孙渡说,“一口咬定那个运输公司,人口贩卖是一方面,涉黑或者是其他,全部留意些。” “你知道,一个公司大了,人多了,难免就会有疏忽的时候……漏网之鱼和酒后真言一样有趣,”孙渡哼笑一声,“运输业嘛,总会出现一些小意外,翻车啊追尾啊……这多正常。这样司机也好……还是其他的什么人也好,总能被我们恰好救出来。” 孙渡看着周助理说,“不过现在没必要实施那一步,先摸清楚他们运输公司的运输方式,人手安排,公司内部结构。他们最近应该会有整改和封锁,在他们整改之前,把这些东西都摸清楚。” 周助理应是。 孙渡挥挥手,正打算打发周助理几句,叫他去自己忙活时,他的书房的门被轻声敲响了。 敲门的人,孙渡一听就是谢傥,谢傥喜欢敲门敲得有节奏,往往是连敲三下,每下间隔2秒左右,敲得声音清脆又有力。 孙渡不自觉地笑了起来,这会他脸上的笑没这么漫不经心了,“麻烦周助理,劳烦你出去带上门了。”他笑眯眯地说,眉眼弯弯。 周助理点点头,走过去开门,谢傥对他点点头便径直走进去了。 周助理俯身鞠躬后就退了出去,他轻手轻脚关上门的一瞬间忽然从门缝里面瞧见一直懒洋洋有些傲慢的孙渡像条蛇一样,起身攀着谢先生,缠粘在他身上,笑得明艳。周助理忙匆匆撇过头去,不敢再多看,再看说不定就真的要看见什么面红耳赤,要被杀人灭口的画面了。 然而孙渡的小书房里,却没有发生什么周助理想的热血沸腾的事情。 孙渡不过是揽着谢傥,要他陪着自己一起在沙发上面坐,只不过是笑得开心了点,黏得紧了些罢了。 “你在书房视频会议结束了,这是忙完了?”孙渡趴在谢傥的身上问。 谢傥颔首,而后递给孙渡一张深红烫金边的邀请函。 “杜少宇的妻子生日宴会。”谢傥言简意赅地说道,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孙渡笑着看了他一眼,“杜少宇的妻子叫李虞,你没记名字?” 谢傥根本不在意杜少宇的妻子名讳,他听孙渡说了,也没什么反应。 孙渡伸手接过邀请函,放在手上把玩,“这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我前面才和周助理说杜少宇肯定要来试探一番,这就来了。”说着,他弹了弹手里颇有质感的请函,“这理由还真是够敷衍的,生日宴会?有不是什么满十的大生,还来开个宴会?”孙渡啧啧称奇地打开邀请函看了起来。 谢傥淡淡看着低头打开邀请函正在阅读的孙渡说,“我也有。” 孙渡抬头挑了挑眉,一手指着掌心里的邀请函问道,“所以这是单独给我的?” “杜家来访的人,是如此说的。”谢傥说,他的神情很淡,看不出喜怒。 孙渡笑了起来,“这倒是有趣了,我确实是不知道,我现在怎么就有资格被单独邀请了?” c城谁不晓得孙渡现在是谢傥的情人,这样单独给孙渡一封邀请函,不就是把他视作个体不认同他是谢傥情人的身份吗? 孙渡说完,盯着谢傥看了一瞬,谢傥仍然是面无表情的样子,眼里看不出什么情绪。 孙渡却笑着把手里的邀请函扔到一边,双手扒拉上谢傥的肩头,他拿额头蹭了蹭谢傥的下巴,“不知道我有没有幸成为谢老板出席的伴儿?” 谢傥看着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的孙渡,心里那股极其浅薄的陌生情绪倏地一下就消失了。 “好。”他摸摸孙渡头发说道。 暗涌(二) 八十四. 李虞的生日宴会就在c城里面一个老牌子的酒店里面举行的,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就是在这种老牌商业的大酒店里包场举行生日宴会,说是声势浩大可以,但是其中总有几分奇怪的味道。 明明是生日宴会,一个比较私人的宴会,却偏生搞出商业宴会一样的阵仗,说不奇怪是不可能的。 但是这样挂羊头卖狗肉的宴会多了去了,也没几个人是真正在意着宴会的名头是什么的,多是想的开阔人脉,交换信息,寻觅机会的,至于谁过生日谁结婚谁满百日宴,也就是说好话时恭维几句的功夫罢了。 杜少宇给他的妻子李虞办生日宴会,嘴上的理由还是很好听的。 “妻子喜欢热闹。”他笑眯眯地解释,右手正被笑得一脸幸福的李虞挽着,两人男才女貌,没有人不夸几句不是天赐良缘,天作之合的。 当谢傥携着孙渡走进宴会大厅的时候,不少人都明里暗里看着,心里正惊奇许久未见的孙渡,居然是同谢傥一块亮相的。不少人可是都暗中想吴莫情去世以后,孙渡少了个大背景,估计在谢傥哪讨不到什么好处了。 他的陨落和暴雨下的山体滑坡一样,似乎都是注定的事情了,但是看这样子,谢家当家似乎还挺喜欢孙渡的?这孙渡还是挺有本事把自己和谢傥捆绑得好好的。 谢傥和孙渡对这些或露骨或隐晦的目光视而不见,他们两人都穿着黑色的西装,除了领带一个是黑色一个是深灰色,没什么不同的地方。 只是两人并排走着,黑色的西装在谢傥身上是一种肃穆禁欲的味道,黑色的布料随着他迈开的长腿隐隐透着高级面料特有的光泽。而这身黑色西装,在孙渡的身上却是把他衬得更唇红肤白起来。当他嘴角噙着点笑,走在谢傥身边时,更是有种娇小纤细的感觉。 这样思忖的宾客,又看向杜少宇,杜少宇和孙渡的一段可是不少被c城里的人暗中津津乐道。这样的修罗场,还是在杜少宇主持的场里面,不知道又会发生些什么?不少人心里都抱着看好戏的心。 上次赵全生日大宴,不是什么人都有身份去的,里面流出来的只言片语可是都被人品味玩笑好久,这次直接直面看这修罗场,怎么能不兴奋? 迎宾处的杜少宇倒是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他神情自然地对走来的谢傥还有孙渡打招呼,笑得既不热络也不疏离,和对待一般的宾客无异。 他身边的李虞看着孙渡的笑容僵了一下,但是又马上调整了过来,她看着孙渡微微扬起下巴,有些矜骄地微笑。 谢傥冷淡地冲他点点头就往宴会大厅走了,丝毫没有什么交流的意思。牵着他手的孙渡却是笑吟吟地冲杜少宇回笑了一下,只是他直接掠过了一边斗意满满的李虞,像没看见一样,笑了笑就收回了视线,转头和一边的谢傥小声说话。 一时间李虞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她从来都是心高气傲又活得顺风顺水的人,童稚时被母亲保驾护航,学生时代被谢周追着捧着,而后直接嫁给了自己第一眼看见就爱上的杜少宇,可是这么多次唯独在孙渡面前碰壁,着实让她不悦极了。 况且想想曾经杜少宇和孙渡处过,谢周离了她还迷上了孙渡,李虞就有一种自己的东西被老鼠咬了的恶心感,就算是自己不要的东西,她也不希望被别人啃一口。 她这样想着,面上的表情有些没控制住,有点扭曲起来,就当她还没回神时,她忽然感觉自己被杜少宇握在手里的手被狠狠用力攥了一下,攥得她生痛差点没忍住泛起眼泪。 但是她好歹是忍住了,这让她一下就回过神来。李虞慌忙调整好表情,有些怯怯地看着一边的杜少宇。 杜少宇回头对她笑了笑,像是每一个温柔体贴的丈夫询问妻子一样,柔声问道,“小虞是哪里不舒服了?站这么久也累了吧?” 应宾厅里面的宾客收回隐晦的视线,李虞小家子气在c城里面是传遍了的事情,只是杜少宇救场及时也说不上尴尬。所幸在场的人也不多,没几个看见。 李虞自知丢脸,连忙顺着杜少宇的话自己是有些身体不舒服,想下去休息一下。杜少宇依旧笑得温和的,朝后面的宾客歉意地笑笑说着暂时失陪一下,然后半搂半拖地领着李虞去休息室休整。 孙渡对外面的事情毫无察觉,他和谢傥一道进了宴会大厅,并未留意外面迎宾厅有什么。当然就算他留意了,他也不会放在心上,毕竟李虞没脑子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杜少宇这次是手笔大,包了整个酒店来搞个生日宴会。孙渡一进去都愣了一下,水晶吊灯,欧式地毯,自助饮食区等等这些就不说了,都是宴会的标配。只是看这熙熙攘攘的会场宾客,人多得怕是把c城喊得出名号的都邀请过来了。 他和谢傥一踏进大厅,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看向了他们,不少大胆又面生的人不知道孙渡,却是听过谢傥,知道这是谢家的当家,他们望着谢傥眼神热切,又故作矜持,想上前攀谈——说不定自己的小公司小企业就被看上了呢? 可惜谢傥那张不近人情的脸吓退了人,他有些冷漠地扫视过面前的男男女女,只对着上前来寒暄的人颔首一下以示礼貌,就牵着孙渡往二楼走。二楼人少,是专门为谢傥一流的世家大族的贵客准备的。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孙渡习惯性地冲一些暗中打量他和谢傥的人笑,他天生就适合这种宴会社交。光是他的笑就艳丽明媚,当他轻轻瞥过谁时,像是美人回眸一样,勾得人心痒,就算他不说话,只是冲谁简单的笑一笑,就能让人感觉自己被重视被尊重。 一些道行浅的,偷看被人抓到现象,被孙渡有些漫不经心的一笑给击中了,面红耳赤地撇过头去,悄悄向一旁的人打探谢先生身边的人是谁?怎么以前没见过? 谢傥淡淡地看了一眼只是靠一抹笑就轻而易举隐隐成为中心的孙渡,孙渡感觉到身边谢傥的视线,回头回望着他,冲他莞尔一笑。 孙渡挣脱谢傥牵着他的手,主动挽上他,颇为亲密又有些依赖意味地贴着他。 这下一楼大厅里暗自打量孙渡的人都不由得或遗憾或不屑或恍然大悟地收回了目光,人正主就在身边,看起来还是颇为亲密的关系,这样把自己的眼珠子搁在人身上了,不是在找打吗? “我们快上楼去吧,”孙渡用另外一只手轻抚了一下谢傥的胳膊,“楼下人太多了,闷得慌。” 谢傥一直冷着的脸稍稍缓和了一些,他嗯了一声,两人加快步速,没去等电梯,直接从一边的楼梯上去了。 “我是不知道杜少宇是想干嘛了,”孙渡侧过头小声地对谢傥说,他一米七四的身高只到谢傥的胳膊下面一点,从远处看起来像是整个人都依偎上去了一样,“请这么多人来给李虞庆生?” 谢傥和孙渡站在二楼一个有些隐蔽的位置,有点像是一个拐角处,二楼本来人也少,他们站在一面墙背后,基本上没谁看得见他们。 谢傥想了想说,“杜家准备在c城发展新能源的项目。” 孙渡皱了一下眉,“所以这是动员入伙大会了?”他看着谢傥,满含嘲讽的笑了笑,“法不责众,他们如果真的在这块领域搞起来了,领着大帮人成龙头了,那估计还真的很棘手。” 谢傥没什么表情地摇摇头,他神色平静地说,“杜家没有新能源开发的实力。” 孙渡明白了谢傥的意思,他看着谢傥若有所思,“所以他们需要拉很多人入伙。” 孙渡的狐狸眼亮了一下,“这段时间以内,他们自己也会想办法拿出很大一部分资金来主办这些事情。光是杜家的流动资金肯定是不够的,况且现在他们已经落户在国外了……所以……” 孙渡停下来不说了,他只望着谢傥,似是求证一样地晃了晃他揽着地胳膊。 谢傥低头看着孙渡,孙渡依旧是一如既往地敏锐,他拍了拍孙渡扒着自己手臂的手表示认同。 “那确实是一个好机会。”孙渡的嘴角忍不住翘起来。 既然需要一大笔数量可观的资金,杜家肯定会动那条不能见光的产业链上牟来的暴利,通过方家来洗白着一大笔钱,那时候他们的狐狸尾巴肯定是藏不住的。 孙渡还想幸灾乐祸说几句的时候,谢傥忽然又拍了拍他的手。 孙渡的手修长白皙,指节分明,谢傥拍上去的时候摸到的不是细腻柔软的肤肉,而是一根一根有些棱角的手骨。孙渡最近瘦得有些厉害了。 孙渡安静了一瞬,他和谢傥对视了一会,又笑着开口换了一个话题,“今天人确实是多,好久没见到这么热闹的场面了。” “也不晓得还有多久开始,”孙渡笑吟吟地,看不出一丝破绽,“我们就在这里呆一会吧,外面确实是有些闹了,等开始了我们再出去看看。” 谢傥嗯了一声,他有些冷漠地向自己和孙渡的背后瞥了一眼。 他们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明显。 暗涌(三) 八十五. 来的倒不是别人,而是许久未见的谢周。 “谢傥,我有事情要和你单独说。”谢周说,他的话里含着火气和炮仗的气息,颇有咬牙切齿的感觉。 孙渡和谢傥听到声音,一块转过去的时候,孙渡心里还有几分诧异,他以为会是杜少宇或者是其他想来攀谈的人,倒是没想过居然会是谢周。不过这次看谢周一直盯着谢傥看,半分眼神都不分给他,估计也没他孙渡什么事情。 谢周穿着深蓝色的西装,头发有些不羁地被随手抓到脑后,他看起来和最初没什么分别,还是那副玩世不恭又随心所欲的浪子样。只是他死死盯着谢傥,眼里仿佛是有一团火,马上就要点燃他的理智,让他爆炸一样。 谢傥没什么表情地看着谢周,原本他还以为谢周是来找孙渡的,毕竟他也清楚自己的便宜弟弟,总是有这样越挫越勇的没脑子,倒是没想到居然是冲自己来的。 谢傥鲜少和谢周见面,更不要提说话了。他们两个同父异母,本来就是天生不对盘的关系,不是水火不相容就算好的了。 “看来这里是没我什么事情了?”孙渡笑着松开揽着谢傥胳膊的手,“我在休息区那边等你,恰好我也饿了。” 孙渡指了指不远处的几个半开放的小包房,这些小包房不远处就是餐饮区,各式各样的食物摆放罗列在长桌上,供人自己挑选。 谢傥转过头看着孙渡点点头,孙渡望着谢傥,笑着伸手做出个往自己这边拍的手势,要谢傥弯腰靠近他。谢傥有点疑惑,但是还是配合地微微附身。 结果孙渡仰起头亲了谢傥一口,他亲得无比自然,其中的亲昵亲近和每一个情人之间的感情无异。 “你到休息区了记得打我的电话。”孙渡退后一些拉开距离,他冲谢傥眨眨眼睛说道。 谢傥看了他一眼,眼里有浅浅的惊讶,一直以来孙渡都知道他在外面不喜欢越界的行为,这样当着一个外人都面做这种亲密举动还是头一次。但是他看着一旁眼睛都有些赤红的谢周,心里也大概知道了孙渡的意图。 “去吧。”谢傥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样子,一脸冷漠。孙渡却偏生感觉出来几分他少有的柔和来。 孙渡笑嘻嘻朝休息区走去,走之前他若有若无地瞥了谢周一眼。只是人家谢周对他视而不见,一直努力回避他的视线,孙渡也只能作罢。别来找他是最好,他相信谢周找谢傥,也不会是拿自己和他那些芝麻大小的情人过往去说事,多半还是与谢家有关,如此他一个非谢家的外人,也只有回避。 孙渡倒是也乐得不受打扰。他自认为绝情话都已经说了一大箩筐里,谢周再怎么样也是谢家二少,慢慢他就会明白,一个孙渡,不过是他年轻时众多情人中的一个罢了。 这样想着,孙渡去餐饮区拿来一盘水果沙还有一盘酸杨梅拉往休息去的小包厢走,在谢傥的私宅里用餐用习惯了,现在他无论吃什么,都喜欢含几颗杨梅再吃了。 二楼很多宾客他还是认识的,只是他这回运气不错,一路上没遇见几个人,也没人拦他下来客套一番,他轻轻松松一个人走去了休息区。 休息区其实就是几个比较分散的小包厢,彼此相隔,以几面墙相隔,里面看得见外面,外边瞧不见里面,主要是方便人谈事罢了。 孙渡看着这二楼的设计,心里再次感叹,杜少宇真是把生日宴做成个可有可无的幌子,谁过生日会做这种宴会厅?分两层不说,还设置私人小包厢供贵客休息,这不就是个明摆着的商业聚会吗?只不过说是生日聚会,能请得动更多人来罢了。 不过这些和他没什么太大关系,孙渡看了看,选了一间比较偏大小包厢,估计也没谁会去。他敲了敲门没人应后,就直接端着水果沙拉推门而入了。 包厢里面倒是挺雅致的,一张长方形的石板桌,桌上放着整齐齐全的茶具,两边放着柔软的沙发,桌角处放置了一盏稀奇古怪,有点设计意味的灯,房间里面点着熏香。墙上挂了一盆吊兰,绿叶如泼墨画一样,顺着墙面倾泻而下。 孙渡坐下含了一颗杨梅,吃了几块苹果之后,忽然这个包厢外面就有人敲起门来。孙渡有些奇怪地看了门地方向一眼,他并不觉得这个包厢很容易被发现。他放下手里的小巧的水果叉,起身去开门。 本来他是想和敲门的人打个招呼,说这里面有人了,然而他打开门时,孙渡愣了一下。 他面前是端着一盘凉拌秋葵的杜少宇。 杜少宇正笑得一如既往的温柔地看着他。 孙渡收起脸上有些意外的表情,他挑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杜少宇,“哇哦,真是没想到,居然会是杜先生呢?”他站在门口,没有想让杜少宇进来的意思,“今天李姐生日,这么喜庆的日子,杜先生怎么不好好陪着李姐,要和我这个无名小卒拼桌呢?” 杜少宇笑得得体地解释,“小虞身体不太舒服,我们也想宾客能更自由的享受宴会,就没有多干涉了,”他抬了抬眼镜,“哪里是拼桌,我刚刚看你在凉菜那里找了很久,猜你是想吃秋葵又没找到,便叫厨师单独做了一份给你送过来。”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杜少宇把手里一碟淋了一层红艳艳的小米椒和蚝油还有点醋的凉拌秋葵摆在孙渡面前,“不邀请我进去吗?”他笑着问,声音温柔。 孙渡瞟了他手上的秋葵一眼,他确实是想吃没错。 孙渡哼笑一声,“杜先生,倒不是我不想你进去——”孙渡拉长声音,有些懒洋洋地说,“只是每一次,你找我,总是我们两个孤家寡人的,不见李姐的踪影。我们俩这可像是偷情一样了,我是没什么,就是不知道李姐会不会不舒服了。” 杜少宇笑容不变,他并不直接回答孙渡,只说,“小虞不是一个小气的人。” 孙渡闻言,无所谓地耸耸肩,“既然如此,那我也不能说什么,毕竟这里还是杜先生的宴会地呢,怎么做还是杜先生说了算。”说完,孙渡让出位置,让杜少宇进去。 杜少宇笑笑,走了进去,他把手上的秋葵放在桌上,在一边的沙发坐了下来。他今天和李虞穿的是一套高定的套装,都是深灰色为主,他是一身深灰色的西装,李虞是一件深灰色带些白纱银钻点缀的贴身长裙。现在杜少宇脱去了外套,连领带都取了下来,只剩下里面包色的衬衫,看起来多了几分随意。 “我记得,你最喜欢吃秋葵的,”杜少宇说,他嘴角挂着温和的笑,似是怀念一样,“以前你吃不惯芥末,吃一次就要咳嗽。还是吃小米椒才行。” 孙渡笑着反问,“是吗?”他用叉子叉起一瓣苹果吃了一口,对杜少宇不在意地笑笑,“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也难为杜先生居然还记得了。” “我自然记得。”杜少宇说,他笑意不减,他看着孙渡,神情奇异的纵容而宽和,“毕竟我们在一起渡过了这么久的一段时间,不是吗,渡渡?” 孙渡一下就笑开了,他笑得明艳坦然,眉宇间没有丝毫阴霾,“看来杜先生很怀念过去了。”他放下手中的水果叉,“真是承蒙杜先生的厚爱了。”他笑着说。 “你比以前变了很多。”杜少宇说,他透过寒光闪过的镜片深深看了孙渡两眼,然后又笑着说,“但是都是一样的可爱。” 孙渡不语,他一只手敲了敲桌子,过了一会他才开口,“那看来杜先生是很喜欢以前的我了。” 杜少宇毫不遮掩地点头微笑,“自然,”他温和地说,“以前的渡渡是我养大的孩子,我自然是喜欢的。” “是吗?”孙渡漫不经心地顺了顺自己的头发,“那真不好意思,他已经死无全尸了。”他说。 杜少宇丝毫没有被噎住,他毫不在意孙渡呛他,笑得耐心,“我会在c城待很长一段时间了。” 他笑着看着孙渡。 孙渡同样回以一个艳媚而绮丽的笑,任凭媚气爬上他的眉梢。 孙渡哦了一声,又说,“看来杜先生的爷爷身体硬朗,还宝刀未老呢。” “c城可是有不少厉害的各路人马了,杜先生在美国发展这么久,又回国开拓,实在是心系故乡啊。”孙渡笑着睁眼说瞎话。 杜少宇笑容不改,“有挑战,那是常事,”他缓缓地说,“只要把道路的障碍都彻底清除了,就没什么难事了。” 孙渡短促地笑了一声,他的狐狸眼锁定住面前始终稳重可靠温和的男人,讽刺地笑着祝福“那我就祝杜先生心想事成了。” “借渡渡吉言了。”杜少宇笑答,说完他指了指面前一碟秋葵,“不尝尝吗?我喊厨师按照以前的做法做的。” 孙渡看了看面前凉拌秋葵,小米椒辛辣的味道还有秋葵特有的清新风味揉合着蚝油还有芝麻的香鲜味,光是孙渡坐在沙发上都能闻见。 他又扫了一眼,恰好瞧见自己端进来的那一小坛酸梅,他只吃了一小颗,其余的酸梅呈暗红近紫的颜色,一颗磊着一颗,圆嘟嘟的。 不知道想到什么,孙渡笑了一下。这让一直观察他的杜少宇侧目, “不了,感谢杜先生的关心了,”孙渡说。 “是不合口味吗?”杜少宇状似关心地问道。 “当然不是,我还是很喜欢秋葵的,”孙渡笑着说,“只是我最近怀孕了,吃不得辛辣的这种有刺激性的食物,还请见谅了。” 杜少宇抬了抬眼镜,有些疑惑地看着孙渡,没搞清楚孙渡什么意思。这话可不像是在打什么哑语。 这时,孙渡放在一旁的手机却响了。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孙渡拿起手机,在杜少宇的面前晃了晃,好让他看清楚来电人是谁。 孙渡笑着起身,“看来我是要失陪了哝。” “我现任找我来了。”他说。 ※※※※※※※※※※※※※※※※※※※※ 孙渡:懒得想什么理由搪塞你,就说我怀孕了8嘻嘻 潜伏(一) 八十六. 孙渡和谢傥乘车先回去了。这种商业聚会本来对于他们来说,就没有什么作用。新贵小家对这种机会趋之若鹜,很多大家世族也乐得做个好人,摆出平等友善的姿态去交流沟通。然而谢傥却从来没有亲自去认识什么新杰潜力股的想法,他在宴会上留下来的助理会代表他处理好这些事情,不让他多心。 “谢周和你说了些什么?”孙渡趴在谢傥的肩头,有些好奇地看着他,“我能知道吗?” 谢傥低下头看着孙渡,淡淡说,“谢卫国的事情。” 孙渡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他把脸搁在谢傥的肩膀上,身上半倚半靠着谢傥,一双手环抱住谢傥的腰腹,像午后抱着枕头晒太阳的猫一样懒洋洋的。 “哦,”孙渡眯着眼睛懒懒地说,“那看来谢周还挺聪明,站队站你这里了?” 很明显,谢卫国一直企图拉拢谢周到自己一边来,这样他分裂出来的“谢氏”也能更加名正言顺。况且谢庭国虽说是给谢傥铺平了路,他也未尝没给他的小儿子谢周一些保障,百分之七的股份,说不上多,但是也说不上少了,足以供谢周衣食无忧,随心所欲过完一生了。 不过谢周肯站队在谢傥这里,倒是出乎孙渡的意料了。 “他不笨,”谢傥看出了孙渡的惊讶,他伸手顺了顺孙渡散开的头发,“只是蠢。” 孙渡笑了起来,他明白谢傥的意思,谢周确实是不笨,考上名牌大学怎么说都还是有脑子有想法会思考的,权衡利弊对谢周来说,也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他这人太莽太冲,面对很多明明已经既定的事情,一定要头破血流才会回头。 “为什么当初放弃他?”谢傥看着孙渡问,他收回轻抚孙渡头发的手,“他很简单。” 孙渡抬眼望着谢傥,笑了笑,“你以前就问过这个问题。” 不过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谈论起与谢周有关的事情,大多数时候,谢傥都是让他自己解决,孙渡也认同自己的前情旧账,是应该自己来处理。 孙渡看着谢傥,他想了想,“大概是因为我们从来都没有走近过吧。”他说,“他不了解我,其实我也不怎么了解他。我和他之间,只不过是一种虚假的激情感。一旦时间久了,这种虚假的东西只会被嫌弃。” “在被嫌弃被抛弃之前,先扔下他,难道不是很正常吗?”孙渡说,他笑得有些冷漠,他并不对谢傥掩饰自己的绝情,“谢周糊涂了,总是想从我这里得到我给不出的东西,实在是太烦了。” “你喜欢过他吗?”谢傥并不意外孙渡的冷酷。 他又伸手把一缕飘到孙渡脸颊上的头发撩到他的耳后。 “喜欢?”孙渡笑了,“我有什么资格说喜欢。” 孙渡和谢傥对视一瞬,他们两个都不作声,结束了这个话题。 这个话题目前来说还太敏感了。情人没有资格说喜欢和爱,那什么人才有? 地位平等的人。 谢傥愿意尊重孙渡,愿意平等地对待孙渡。可是这依旧没办法否认,孙渡就只是在他的情人这样尴尬的位置上。 孙渡靠在谢傥的肩膀上,狐狸眼低垂,里面看不出情绪。 过了很久,谢傥开口问,“圣诞节,你愿意和我一起回去吗?” 他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孙渡,眼里平静如初雪。 孙渡抬起头,他问,“以什么身份?” 他的狐狸眼里是一种透彻的深沉,好似能把所有人看透一样。 谢傥看着他不说话。 孙渡却笑了起来,“好。”他说。 谢傥从来不会许诺自己无法肯定的东西,孙渡看人看得很透彻,这是他的天赋,它给他带来脱离泥沼的好运,也给他带来无数次有点淡淡失落的情绪。 “因为你不懂吗?”孙渡忽然问道。 谢傥沉默了一会,他深蓝的眼里是沉静的冰雪,“我能感觉到一些情绪,”谢傥说,“但是我抓不住它们。” 孙渡不再说什么了,这是谢傥的一块病症,只能慢慢地好转,没有捷径可走,他们也只能慢慢摸索。 孙渡揽过谢傥的头,亲了一口他。孙渡的一张笑唇轻轻印在谢傥有些紧抿的薄唇上,只是浅浅地贴了一会,感受到彼此的温度便离开了。 “这没什么,”孙渡笑着说,“回去我要吃秋葵,凉拌秋葵,上面用小米椒。” 谢傥看着他,说,“好。” 孙渡回到私宅里面,最终还是吃到了他心心念念的凉拌秋葵。 秋葵先开始咬下去有些脆,而里面的果肉又有些滑嫩,带着一股瓜果特有的清香。沾了一口辛辣的小米椒和醋之后,吃下去更是爽口。 “哇哦,我才发现现在离圣诞节也不过半个月了,”孙渡一边擦嘴一边说,“我们大概多久去?” 谢傥在宴会场上并没有吃什么东西,他正切着面前的一块牛排,“提前三天。” 孙渡挑挑眉,“那时间还挺紧的,”孙渡放下手里的餐巾,“周助理他们在圣诞节休假吗?“ 谢傥停下刀叉,他顿了顿,“可以不休假。” 事实上,以往都是有两波助理互相调换,一波是圣诞休假,一波是春节休假,这样以免出错,周助理恰好就是圣诞休假的人。不过现在他的任务比较特殊,可能没办法交给调换的人。 这样想来,也只有给加班工资了。 孙渡听明白了谢傥暗含的意思,他摆摆手,“该让人休息还是应该让人休息,周助理的调查工作应该到时候也进行得差不多了,”孙渡喝了一口果汁,“剩下的就是给他们找找小麻烦,声东击西,拖一下时间罢了。” “这种事情,还是请专业的来吧。”孙渡放下手里的玻璃杯。 谢傥思索片刻,他看着孙渡问道,“赵全?” 孙渡笑着摊手,“否则呢?——再没比他们更合适的了。” 最近赵家已经大清洗干净了,虽说元气大伤了,但是找点小麻烦,还是难不住赵全的。就算赵全恨得想亲手撕了背后的幕后黑手,现在赵家的状态也只能让他按兵不动,束手束脚地不敢多动作。 孙渡暂时不打算告诉赵全调查的真相,他怕赵全按捺不住,斗个鱼死网破,两败俱伤实在是没意思。他准备就告诉赵全说,杜家李家蒋家还有方家可能最近在搞事,他要借一些小小的骚乱去调查清楚刺杀的事情,相信他也愿意帮这个小小的忙。 潜伏(二) 八十七. 孙渡过问了一下周助理那边的调查进度,周助理丝毫不知道自己被免去了一次加班,老老实实地把调查进度呈上来,在电话里做报告给孙渡听。 孙渡听了还算满意,周助理的办事效率还是很不错的,脑子也灵光。现在他们是追着运输公司的流水账细查了几遍,基本框架也摸得清楚了,就等着一个细微末节的失误让他们抓住作为新的突破口了。 “杜家最近准备在c城的新能源行业发光发热,”孙渡说,他站在阳台上面,打电话的声音有些大,他并不想打扰在书房里面办公的谢傥,“最近……会有点小骚乱,你们自己注意好把握机会,不用我多说了吧?” 周助理当然知道孙渡的意思,虽说不清楚这“小骚乱”指的是什么,又是什么人造成的,但是这些都轮不到他来询问。他只要做好自己的工作就行。 孙渡听着周助理的应承声,照例夸赞几句之后便挂了电话。 他看了看手机上显示的时间,现在正是周末的上午10点,外面看起来风和日丽,偶尔还有飞鸟越过。 孙渡把玩了手机一会,他并不晓得赵全的作息安排,贸然去打扰别人,并不是一个明智的举动。更何况,他既想骗过赵全不让他知道自己已经调查清楚了事情经过,又想得到他的帮助,确实是要想一个符合逻辑,又经得起推敲的理由来。 孙渡沉思了一会,他叹了一口气,也只能放弃前面设想的不告诉赵全真相。 赵全作为吴莫情的丈夫,本身就有权利知道真相。他这样打着不希望两败俱伤的旗号不告诉他,实在太过了些。再加上,和人求助本来也应该坦白相待,这样遮遮掩掩并不长久。 孙渡把头发挽在耳后,拨通了赵全的电话。 这还是他第一次打赵全的私人号码。 滴声过后,便传来赵全的声音,有些沙哑,又有和他一贯的沉稳没什么区别。 “是孙渡吗?”赵全问,“打我的电话是有什么事情吗?” 孙渡闭了闭眼睛,稳住自己的心神,“赵叔,是我。” 孙渡开门见山,“我需要你的帮助。” 赵全停顿了一下,“哦?是什么帮助?”他的语气有点微妙。 “和……倩倩有关吗?”他有些小心翼翼地问,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放轻了。 孙渡垂下眼,看着自己身前的欧式阳台扶手,扶手身上有一圈一圈繁琐细致的雕花,它们盘旋而上,花瓣细腻,姿态生动。 过了一会,孙渡说,“对,”他说,“我们已经摸清楚了是怎么回事,我现在和赵叔你大概讲一遍,相关的资料,麻烦赵叔给我一个私人邮箱,我挂了电话过后可以把资料传给你。” “你说吧。”赵全说。 他的声音居然隐隐有些颤抖。 孙渡抿了抿嘴,“简单来说就是赵叔,你的赵家挡到别人的路了,再加上你统领西南地区太久了,让人等不及想开始洗牌重新发牌了。” “我先给你说一下背景吧,蒋家和李家,应该在十年前左右就从人口贩卖这条产业链里面牟利了。过了几年,赵叔你带着赵家空降c城,挤压了杜家的市场,杜家为了维持发展就想开拓别打市场。于是蒋家把人口贩卖这条产业链介绍给了杜家,杜家看出来其中的暴利就加入进去了。很久以来,这已经发展成为一条极其成熟恐怖的产业,这几家也在其中获利无数。” 孙渡忽然问,“赵叔,你一直在给洗白赵家,严打西南地区的这些产业,是不是打到他们头上了?” 赵全沉默了一会,“对,”他说,“前段时间倩倩看那些拐卖儿童的纪录片,哭得稀里哗啦的,就和我说,’我们要做点什么,积点德,这些孩子和父母太可怜了。’” “我也觉得这块不是人干的事,就加大了清扫的力度,”赵全说。 “结果是挡到了他们的路。”孙渡没什么情绪地说,“杜家打算这c城东山再起,打算搞新能源市场那一块的。他们需要很多的钱,大量的钱,这条产业里谋取的暴利对他们而言,在现在是至关重要的。而且暗杀你,如果成功了,一大块蛋糕等着他们,所以他们这样做了。” 赵全沉默了。 过了很久,他才说,“有时候,我都不知道自己做的究竟是不是对的。” 他的声音充满沧桑和疲惫,“我带着赵家转型,明明是从一条黑色的路上转到一条更光明更有未来的道上,”他叹了一口气,“最后却是招来了更多的祸患。” “我的爱人离我而去,我的手足将我背叛。”他似叹息一样说。 孙渡默然,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天空。恰好有一只飞鸟掠过,也许是燕子,也许是鸽子,也许是其它的什么。 他评判不了什么,赵全也不需要他的同情。 “我应该怎么做?”赵全收拾好自己的情绪,“也不要说什么帮不帮助你的话了。是你帮助我给我的妻子报仇。”他说,“我明明有能力,却又偏偏不能行动,这件事上,我永远都对不起她。” “很简单,”孙渡收回视线,他轻声说,“去找找他们的小麻烦。我需要他们露出点马尾,也需要这些小麻烦来消耗他们都精力,拖延一下时间。” “哪方面都麻烦?”赵全沉声问道。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当然是合法的麻烦,”孙渡说,“他们的黑心工程,偷税漏税还有些七七八八的也不少——我一会会全部发给赵叔,还请赵叔叔,安排下去,让他们多焦头烂额一会。” 赵全并不意外孙渡的手段,吴莫情很多次都和他提过自己有时候担心孙渡太心狠手辣,树了太多敌了。 赵全沉吟一会,应了一声,他自然不会有多温和去对待这几家。亲手报复不了,找些麻烦还是在行的。 就在孙渡准备在问候几句就挂了电话时,赵全忽然说,“赵家已经干净得差不多了,你要不要搬过来住?” 孙渡愣了一下,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书房里面戴着眼镜看文件的谢傥,“赵叔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c城没有人不知道他一直和谢傥住在一起,突然问这个问题,是想他脱离谢傥吗? 赵全咳嗽了一声,“不……我是担心……”他答应了倩倩会好好照顾孙渡,他就会做到,只是这样的问题,要他一个四十五六的大老爷们问出来,实在是难为情。 孙渡却明白了赵全的意思,大概就是怕他受欺负受委屈。 他没忍住笑了出来,“赵叔,上次你也看到了,谢傥对我很好。”他说,“谢谢你的关心了。” 赵全尴尬地嗯了一声,又问他,“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孙渡没回答赵全, 他透过阳台的玻璃门,看着面色沉静低头翻阅文件的谢傥,谢傥的书桌上多了一盆小多肉。 前几天来花园修剪花的花农顺手带来了几十盆多肉植物,本来是想剪好了花之后带去给自己媳妇开的花店里卖。孙渡瞧着这些个多肉个个肉嘟嘟的,可爱得紧,一问还都有些好听的名字,还挺独特的,就都买下来了。 这些一盆一旁的多肉植物, 一些摆在客厅,一些摆在他的书房和画室,还有一些摆在了卧室里面。这最后多出来的一盆,就放在了谢傥的书桌上。 谢傥也不排斥,就是他拿过去摆着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淡淡地问了一句,“仙人掌?” 孙渡忍不住笑了出来,告诉他,“什么仙人掌,这是冰灯玉露。” 谢傥有些奇怪,又若有所思地打量了面前的冰灯玉露几次,最后发现自己搞不清楚这和仙人掌有什么区别,只能作罢继续看文件了。 孙渡看着谢傥,他刚刚又分心,扫了几眼桌上的多肉几次了。孙渡估计,谢傥还是在思考为什么一盆仙人掌要叫冰灯玉露。 许是孙渡没开腔太久了,赵全在电话那头喊了一声孙渡。 让孙渡回神回了过来。 “抱歉赵叔,刚刚有些走神,”孙渡笑着说。 “以后这种东西,以后再说吧,”他说,“我答应过我妈,要试一试的。” 潜伏(三) 八十八. 十几天的时间让孙渡把握好节奏,安排好周助理的任务,协调赵全提供的帮助还是颇有些吃力的。 他们现在也是恰好和杜家为首的那一串家处于僵持阶段了,他们这边暂时没找到强有力的证据,还需要些时间;而杜家那边不确定他们究竟掌握了多少,也不晓得他们的意图究竟是什么,不敢轻举妄动。这些天杜少宇那边也没少找谢家的麻烦。 只是谢傥一直行事滴水不漏,而且遵纪守法,确实是没有什么小辫子能给人抓住的。这么大个集团,在谢傥手上,愣是一次小额的偷税漏税都没有,也没有什么违反劳动法的义务加班,如此也只能让人恨得咬牙切齿,却也无法。只能找些不痛不痒的事情来作妖。 如此就要看哪一方先沉不住气了。 孙渡倒是老神在在,对于放线钓鱼这种事情并不是第一次做,要钓的鱼还是老熟人,他心里多少有点数,知道松紧快慢。 不过这十几天的忙碌,倒是叫他忘了一件事情。 “我需要给娜塔丽女士带礼物吗?”孙渡坐着去私人飞机的车上,才后知后觉地想这回事情。 他转头询问一边的谢傥。 上一次去是他才坐到情人的位置,自然是没必要摆谱带礼物,那倒是有一种平起平坐意味的意思了,他又不是谢傥的对象,这种摆姿态确实是没必要。只是这回再去,他参加的是布特家族的圣诞家宴,这就有点像出席国内春节的团圆饭那种大型家宴。 他的身份比较特殊而敏感,送不送礼物,那就是有两种不同的寓意了。 谢傥少见地愣了一下,他看着孙渡,显然也明白一个礼物代表着什么。 孙渡笑容不变等着谢傥的答复,不管谢傥的回答是什么,他都能欣然接受。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谢傥只是看他,淡淡地说,“这取决于你,由你来决定。” 孙渡一时无言,他盯着谢傥盯了一会,他没想到谢傥说这种话,把决定权交给了他。 谢傥神情平和,脸上没什么表情,似乎他刚刚说的话没什么大不了的。 过了一会,孙渡才笑着说,“我想这件事情我们哪一方说了都不算,要我们两个人一起认同才可以。” 他顿了一下,“我是想送点什么的,上次娜塔丽女士送来的那枚胸针,非常好看。这次也可以回礼一番。” 谢傥听出来孙渡递来的台阶,他并不想让他为难。这次的礼物,可以是作为上次的回礼,而不是有家庭成员意味的圣诞礼物。 谢傥看着孙渡,他想了想说,“两份礼物,” 他说,“一份是你准备的回礼,一份我会安排下去,作为圣诞礼物。” 他看着孙渡,透彻而安静。 孙渡一时哑然。 孙渡笑了笑,有些无奈的意味,“你总是能做到出乎我的意料。” “你很意外?”谢傥问,他合上手里的书。 “有点意外,”孙渡耸耸肩,然后又依在谢傥的肩上,“不过惊喜大于惊讶。” 他伸手把一缕松下来,垂在谢傥侧脸旁的头发别在谢傥的耳后。 谢傥没再说什么,他靠在座位上,孙渡趴在他身上离得很近。他低头就能闻见孙渡昨晚用的沐浴露的味道,应该是橙子味,那款是娜塔丽推荐的,据说是全天然的提取物,孙渡一直很喜欢用,闻着挺清新的。 孙渡去拿谢傥手里的书,拿到了随便翻翻看他看的是什么。 两人都没再说话,谢傥阖上眼闭目养神,孙渡赖在他身上翻阅他还没看完的书,看得津津有味。 谢傥的私人飞机里面并没有弄得多奢侈豪华,基本上就是他私宅里面的书房的缩小版,隔间是一张床一个卫生间。大多数时候,他在飞机里面不是处理文件就是在看书,和平时没什么区别。 最多是他提前安排下去,换了一个宽一点软一点的沙发,好让孙渡趴在沙发上面看书。 孙渡到飞机上就发现了这个多出来的大白沙发,他重重地坐下去又被弹起来几分,一蹦一蹦的,还怪好玩的。他又多弹了几次。 “你不陪我吗?”孙渡抱着一个枕头,趴在沙发上翘起自己的脚,朝坐在一边的书桌后的谢傥问。 谢傥摇摇头,拒绝了他,“很多事情没有处理。” “那好吧,”孙渡也不强求,他转回视线,继续看手上那本从谢傥那里挟持过来的书。 沙发摆在书桌的斜前面,从谢傥的角度看过去,正好能看见孙渡曲起来的小腿,一双相叠的白脚随意晃荡着,然后是曲线起伏优美的臀腰,孙渡胸前垫着一个枕头,半撑起上半身,还能瞧见他因为发力而突出的肩胛骨。 孙渡的脚时不时地晃一下,然后拍一下沙发,接着又翘起来晃一下,又拍一下沙发…… 这叫谢傥想起以前自己小时候看的一个格林童话里的《丑小鸭》,里面的丑小鸭变成了天鹅,可能它在池塘里面,也是这样摇摇晃晃,左摇右摆。 谢傥低下头,继续看面前的文件。 只是孙渡的脚一直晃着晃着,像是湖边欲坠的芦苇,似乎等一阵大一点的风吹过来,它就能心满意足地伏倒在湖面上,泛起一圈一圈的漪涟。 谢傥关上笔盖。 飞机开得平稳,他站起来,径直走向孙渡。 身边的沙发突然陷下去一块,吓了孙渡一跳。孙渡转头一看,坐过来的是谢傥。 “你不是在忙吗?”孙渡坐起来,把怀里的枕头扔到一边,高兴地抱住谢傥,“忙完了?” 谢傥没回答这个问题,他伸手轻轻搂过孙渡,怕他没坐稳滑下去。 孙渡却是以为他忙完了,便把书递给他,“你拿着,我们一起看。” 他说着,往前面翻了几页,“我看的比你慢几页,你陪我先看。” 谢傥接过书,嗯了一声。 孙渡调整好自己的坐姿,躺在谢傥怀里继续看书。 他看得入迷,时不时催促谢傥翻页。 谢傥却什么内容都没有看进去。 他少有的走神了。 孙渡毛茸茸的脑袋若有若无地蹭在他的襟口,他身上那股橙子味的沐浴露的味道,清新中又带着热烘烘的气息,他闻着,越来越浓郁。 圣诞(一) 八十九. 孙渡和谢傥抵达伦敦私人机场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他们从飞机上下来的时候,风很大,吹了孙渡一哆嗦。谢傥看着他,把身上的西装外套脱了下来,披在他身上。 “这是什么?”孙渡裹着谢傥的西装外套,里面还有谢傥残留的温度,“绅士风度,布特先生?”他笑着问。 在英国他就不喊谢傥为谢老板了,而是喊他布特先生。 谢傥看着他不说话,只把扣子给他扣好。 他的西装外套对于孙渡而言有些过大了,衣摆刚好包住孙渡的臀身,这让他下楼梯有些不方便。 于是谢傥伸手牵着他走。 谢傥的手宽大而温暖,明明他脱了一身外套,身上只有一件毛衣,一件衬衫了,他的手倒是烫的。 两人从私人飞机的楼梯下来,等着机场的运客车把他们载到机场大厅的出入口。 下了楼梯,风倒是没这么大了,只是伦敦比孙渡想象的确实要冷许多,为此孙渡还是庆幸自己多带了几件厚一些的外套。 孙渡偎着谢傥,两个人靠得紧一些也许会暖和一点。谢傥由着他搂着自己的手,他其实并不怕冷,一身肌肉本身就是最好的御寒冲锋衣。 不多时,运客车就来了。这辆运客车和一般机场的运客车没什么区别,都有点像一辆小巴士,只不过它的空间更小一些,每次也只单独为私人飞机的乘客服务。 “斯坦恩——”车门一打开,出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娜塔丽正挽着艾伯特,笑着冲谢傥打招呼。 她转头看见孙渡,有些惊讶,“哦,我的天!这是孙吗?”显然她并没有想到谢傥会带着谁一起回来。 孙渡笑笑不说话。 谢傥拉着他的手对娜塔丽点点头,两人一起坐上运客车,“你可以叫他渡,娜塔丽。”谢傥说。 娜塔丽湛蓝色渡眼在孙渡河谢傥之间停留了一会,她意味深长地看着谢傥说,“这真是一个意外之喜,看来出门之前安排的两辆车,是一个明智之举。” 谢傥看着她并不多语。 “我想,你和你的爷爷艾伯特有许多绅士的话题要聊一聊,”娜塔丽把挽着的艾伯特推出去,艾伯特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让我和你的渡共享一段美好的时光,怎么样?”她冲孙渡有些俏皮地眨眨眼睛。 也许是为了迎合即将到来的圣诞节,娜塔丽今天穿着深红色的毛呢大衣,带了一顶黑色的帽子,这把她显得更加肤白年轻。 谢傥没有回答,他转头看向了孙渡,深蓝的眼里充满征询的味道。 孙渡望着谢傥,微笑地点点头,然后他冲着娜塔丽笑笑。 于是谢傥也向娜塔丽颔首,上前几步和艾伯特一起走向运客车的前面。 “很高兴要和你共渡一段车程了,”娜塔丽笑着走向他,她的笑容充满矜持与内敛,“让我们一起乘坐我最喜欢的那辆车吧——你知道,坐小轿车,还是空间大一些的越野更带感。” 孙渡笑着,并不多说话,他只回复道,“我的荣幸。” 没过多久,运客车就把他们送到了停车场。孙渡跟在娜塔丽的身后去那辆她喜欢的越野车,而谢傥跟着艾伯特去做一边中规中矩的宾利——不知道为什么,布特家族总喜欢用宾利。 跨进越野车之前,孙渡和谢傥的目光在停车场交汇一瞬,显然谢傥有些担心他。 谢傥带着孙渡回来这件事,确实还没有给娜塔丽还有艾伯特说,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这该怎么说,该如何定义介绍孙渡的身份。 而孙渡朝谢傥眨了一只眼睛,冲他笑笑便坐了进去。 谢傥看了他们的车一会,也只能坐进自己面前的宾利。 “距离上一次见到你,已经快过去三个月了。”娜塔丽笑着对孙渡说,她是一个保养得当的混血女性,只有在她笑着时,才能看见她脸上细密的皱纹,“这次见到你,确实是让我惊讶。” 孙渡笑笑,“我也很惊讶。”他说。 “大概这就是中国人讲究的’缘分’?”娜塔丽念出缘分这个词的时候,腔调有些奇怪,不过好在孙渡还是听懂了。 孙渡说,“与您有缘分,是我的荣幸了。” 娜塔丽看着他,笑而不语。 孙渡也不多说话,他转过头,去看了看窗外。 他们正穿过一片繁华地段,驶向有些偏远的布特庄园。 十二月的伦敦的路边到处都架起了圣诞节的彩灯,拐杖糖果一样的红色彩灯,姜饼人形状的橙色彩灯,还有其他方形礼盒样的,圆球形的五颜六色的灯串在一块,一圈一圈地绕着路边的树,很多商铺的门口也结着灯,立起一棵棵或高或低的圣诞树,街上的行人里,时不时可以看见带着鹿角发箍的小朋友,看起来节日氛围浓厚。 “上一个与我坐在这辆越野车的中国人,是斯坦恩的生父,”娜塔丽忽然说,她笑得有些怀念的意味,“也就是我的女儿,佩妮的丈夫。” 孙渡回头,做出倾听状,并不接话。 他并不认为现在自己有和当初谢傥的生父,谢庭国一样的地位,他相信,娜塔丽也是这样认为。 而娜塔丽却仿佛看透了他的想法,“渡,我知道你们还不是。” 她神秘地笑笑,“可是我在你们身上看见了宿命的痕迹,这和当初我在佩妮的丈夫身上看见的一模一样。” “孩子,告诉你一个秘密,”她说,“布特家族的人总是为遥远的东方着迷。” 她说着,她脖子上戴着的蓝色宝石项链,仿佛是在印证她的话一样,不知是反射了街边的灯光还是什么,幽幽地闪出蓝色的光,和她蓝色的眼相衬,相配得美。 孙渡笑了起来,他问,“这是魔法吗?” 娜塔丽朝他眨眨眼睛,“哦——谁知道呢?这种事情要去问哈利·波特——”她颇有些幽默地说。 “我能邀请你后天与我共享下午茶吗?”娜塔丽笑得端庄又和蔼,像每一个慈爱的长辈询问后辈的意见。 孙渡当然不会傻到拒绝,尽管他并不知道娜塔丽想和他聊些什么。 “这是我的荣幸。”他笑着再次说道。 圣诞(二) 九十. 孙渡晚上睡觉的时候,就把娜塔丽邀请他后天一起喝下午茶的事情告诉了谢傥。他半趴在谢傥的胸膛前,仰着头看着谢傥。 肌肤的温度传递着,尽管是隔着两层真丝睡衣,也还是一样的炙热,似乎可以把人灼伤一样。 谢傥伸手把孙渡额头前的碎发理开,孙渡洗脸的时候没注意把前面的头发打湿了一些,一些小碎发湿哒哒地贴在他的脸上。 “这是她对你的邀请,”谢傥说,他说着把床头的书拿出来。 他已经给孙渡读完了惠特曼的《草叶集》,现在他们读的是罗伯特·潘·沃伦的诗歌选,孙渡在谢傥书房里找到这本书的时候还颇为惊讶。他一直以为沃伦的诗歌没有什么诗歌集,他本身也是一个连在百度百科都难以搜索到有用的信息的诗人。 孙渡不再多说娜塔丽的事情,他知道,出于尊重,谢傥也不会过问娜塔丽与他之间的聊天内容,他从来都是这样克制而规矩。 “我喜欢《世事沧桑话鸣鸟》,这本诗集里面有吗?”孙渡翻滚一圈,枕在谢傥的身边问。 谢傥戴着眼镜,他翻了翻目录,“有。”他说。 “那我们先读这篇,然后再按顺序读吧?”孙渡一只手轻轻搭在谢傥的臂弯处,他裹着被子,蜷缩在谢傥的身旁。 谢傥嗯了一声,他翻到这首诗的那一页,然后慢慢读了出来。 孙渡听着听着,困意渐渐袭来。 事实上,谢傥的声音很冷,他读诗没有什么感情,也不讲究腔调,只有刻板的停顿,以示断句或者结束。 可是房间里面亮着的睡灯是暖色的,它把它的玫瑰玻璃灯罩上面五颜六色的色块印在墙上;窗帘也是暖色的,它遮挡了外面死气沉沉的树木和不怀好意的冬风;孙渡睡在谢傥的身边,他呼出来的气打在谢傥的胳膊上,一下一下,也是规律而温暖的。 谢傥念完了,他又念了前面的第一第二首,而孙渡在他旁边,怀抱着他手肘上面一些的胳膊,已经睡得香甜。 谢傥看着孙渡,而后把书合上,摘下了眼镜。他看着孙渡,然后又伸手,把被子扯下来一些,不让孙渡把自己闷得脸都发红。 谢傥把书放在一边的睡前桌上,他已经很久没有再看那本似乎永远也看不完的《追忆似水流年》了。那本书也被他放在书房的抽屉里,孤零零地呆着呆了很久了。 以前,他为自己无法入睡而狂躁不会排遣的时候,就会看那本书,每一次都从第一页开始看起。后来学会冥想了,睡前看那本书也成了一种习惯。现在,因为说好的,他开始给孙渡读诗了,他已经很久没有拿起那本书了。 就像是,他很久没有再想起他穿着红色长裙的母亲。 谢傥把被子给孙渡捻好。 睡着的孙渡会发热,像个小火球一样,越燃越暖,每天他睡在谢傥身边的时候,谢傥都感觉旁边多了一个火炉。但是他自己似乎不知道,总觉得很冷一样,要往谢傥这边拱。 做好了之后,谢傥熄了灯,闭上眼睛,准备休息。 休息之前,他忽然想起给孙渡念的《世事沧桑话鸣鸟》里面的诗句。 “years pass, all ces and faces fade, some people h**e died, and i stand in a farnd, the evening still, and am atst sure that i miss more that stillness at bird-call than some things that were to failter。” “多少年过去,多少地方多少脸都淡漠了,有的人已谢世, 而我站在远方,夜那么静,我终于肯定 我最怀念的,不是那些终将消逝的东西, 而是鸟鸣时那种宁静。 ” 他突然有几分理解了宁静的味道。 就算不追溯过去,不想象未来,当下的宁静已经值得珍重品味。 不论过去如何,不来未来怎样,现在的鸟鸣依旧是动听的声音。 第二天孙渡一起来,就又忙碌起来。 他们只提前了三天到,第一天就是昨晚,第二天便是要忙布置庄园的事情,距离上一次孙渡来到布特家族已经差不多过去三个月有余了,很多礼仪礼节他都已经记得不甚清楚,还要温习一遍。与此同时,孙渡还要给赵全打电话,随时跟着国内的进度走。 赵全不是周助理,他做事滴水不漏雷厉风行,孙渡是很放心的。只是他担心赵全没忍住下了狠手,过早打草惊蛇了,所以每天他都在跟进。 “谢傥,我出去打个电话。”孙渡说着亲了一口谢傥,而后从谢傥座椅的扶手上起来,朝外面指了指。 很显然,孙渡又有事情忙活了。 谢傥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然后继续低头处理自己的文件,并不在意脸上被亲的那一口。 谢傥还好,他对这些都是轻车熟路,每年圣诞,他都如此回来,并不陌生。只不过是今年圣诞多了一个孙渡。这几天,他只需要按照寻常的安排一样看看文件,处理一下英国这边的事务就行了。 他看着孙渡忙前忙后,像个小陀螺一样转不停。 “他是一个可爱的孩子,”娜塔丽今天没有去享用她的下午茶,而是去做了一个指甲保养回来。她走到谢傥的书桌前面,“我很高兴见到你能在今年的圣诞晚宴的时候带回一个partner。”她笑着说,看了看阳台上举着手机的孙渡。 谢傥放下手中的文件,也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 孙渡的下颚与脖颈的曲线流畅而优美,他微微仰起头侧耳倾听电话时,谢傥还能看见他滑动的喉结。 谢傥转回头看着娜塔丽说,“他很好。”他的语调正常,陈述一个事实。 娜塔丽笑而不语。 过了一会,她说,“你的母亲在二十一岁的时候,把你的父亲突然带来到圣诞晚宴。” 她看着谢傥,湛蓝的眼里是温柔也是怀念,“圣诞过后,你即将三十六岁了,我很荣幸还能见到你带来一个人参加我们的圣诞晚宴。” 谢傥很少谈起他的母亲,包括和娜塔丽,其实他们之间的交流并不多,更不用说佩妮这个对于布特家族而言,都有些禁忌敏感的话题。 “他们是一场失败的婚姻。”谢傥说,他的面色平静。 “对,”娜塔丽的嘴角始终挂着矜持端庄的笑,她的眼里闪过一瞬的哀伤,但是又被她收敛起来,“斯坦恩,我们必须承认,不是所有的爱情都是完美的结局。” 谢傥不再说话,他深蓝的眼沉静又漠然。 他很少点评什么东西,因为少有东西在他的心里留下痕迹。一闪而过的飞鸟也好,静默千百年的山峦也好,它们都不过是他的湖面上转瞬即逝的倒影罢了。 “娜塔丽,”谢傥抬头,他看着面前的娜塔丽,神色是一如既往的沉静,“你想告诉我什么?”他问。 娜塔丽看着谢傥,过了许久,她叹了一口气。 “我无数次后悔当时为什么没有把那个男人扫地出门,”她说,“可是当我看见你和他的时候,我忽然意识到,假使我如今插手,也如当初选择的放任一样可恶。” “我只想说,”娜塔丽向谢傥笑了笑,她盘起来的黑色头发,把她衬得更加温婉,“斯坦恩,我尊重你,就像尊重我的女儿佩妮一样。” 圣诞(三) 九十一. 孙渡其实并不担心下午茶的时候,娜塔丽会有什么为难。因为她是一个身份高贵,家教良好的贵妇,她不会像很多c城里面的小三上位的夫人一样泼辣。谢傥会尊重别人,克制有礼,很大程度上就是古老的布特家族教育得好。 孙渡担心的其实是他下午进行下午茶的时候,c城那边会不会出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 尽管不愿意承认,但是事实就是,就算他身处异国他乡,c城的那些事务依旧勾住了他的全部心神——他始终是想复仇的,并且一点也不想功亏一篑。 谢傥看出了孙渡的焦躁,他放下手中的报纸,询问道,“怎么了?” 他看着孙渡的眼里平静而安和,孙渡与他对视着,心里的烦躁不安慢慢地就被抚平了,像是狂风暴雨最终都变成潺潺的溪流,缓缓汇入海洋。 “没什么,”孙渡说着,把手机递给了谢傥,“你帮我保管一会吧。” 谢傥接过手机,因为孙渡总是查看信息打电话,他的手机有些隐隐的发烫。 谢傥想了想,把孙渡的手机放在了一边的茶几上,和自己的手机摆在一块。 “我不应该一心二用的,”孙渡靠近谢傥几分,他缩着腿,半躺在沙发上,丝质的睡袍因为他的动作,露出他相叠白皙的大腿,上面还隐隐有些红色的痕迹。 孙渡用手撑着上半身,他曲着的腿似美人鱼的鱼尾一样。 谢傥看着他,由他过来抱住自己。他这样坐着,不抱着靠着什么东西,本来就很容易躺下去。 “希望我不会把事情给搞糟。”孙渡抱着谢傥,仰头望着他。 孙渡的眼神湿漉漉的,还有些小可怜的意味。 “不用担心,”谢傥用一只手拿着报纸,一只手摸了摸孙渡的头发,“娜塔丽很好相处。” 昨天娜塔丽在书房里面找他的谈话,他心里多少也是知道娜塔丽不会怎样为难孙渡,不说为难,也许只是聊聊罢了。 孙渡往谢傥的怀里缩了缩,他自然是知道娜塔丽好相处的,有教养的人都好相处,甚至让人相处愉悦,“那我们今天晚上应该去干些什么呢?”孙渡问。 谢傥把孙渡的头发一把一把地理好,“你想去看胡桃夹子吗?”谢傥说。 孙渡有些惊讶,“圣诞限定的那个胡桃夹子,是芭蕾舞剧吗?” 谢傥思索一会,距离他上一次去看胡桃夹子已经过去太多年了,当时他也没怎么认真看。过了一会,看着孙渡眼巴巴看着他的样子,他点点头。 “那很棒啊,”孙渡笑起来,他很高兴。距离他上一次看剧已经过去一两个月了,他最近一直在为吴莫情的事情焦头烂额,连书都没看下去几本,“今天平安夜——我也可以去给娜塔丽挑一下礼物了。”孙渡说。 谢傥颔首,认同了他的安排。 孙渡坐起来,“我要去换衣服了,这么晚了,我还穿着睡衣到处晃。”说着他起身往一边的换衣间走去,他一边走一边解开自己睡袍的腰带,嘴上也没停下来,“谢傥,你觉得我穿哪件外套比较好?我应该穿红色那件大衣吗?——我觉得它有一点艳。” 谢傥看着孙渡的背影,墨绿色丝质的睡袍滑下他光洁的背脊,把他的背衬得如雪一样细腻白皙。谢傥的房间里面开着地暖,这也是为什么孙渡喜欢穿着睡衣赖着不出去,毕竟一走出卧室,他就要打扮得一丝不苟还是很麻烦的。 “黑色,”谢傥说。 “嗯?”孙渡有些疑惑地回头看向谢傥,他的头发顺着他的动作轻甩出一个好看的弧度,“黑色?” 谢傥点了点头。 孙渡也不问原因,他其实自己也觉得自己更适合穿黑色,会显得他腿长一些,“好哝,”他说,“我去把黑色那件有点厚的风衣拿出来。” 谢傥看着孙渡在换衣室找衣服,他没有关换衣室的门,谢傥可以看见他时不时从一边由菲佣整理好的衣柜里面拿出一件,在自己身上比划一下,时不时蹲下来在自己的行李箱里面找着什么。 谢傥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继续看报纸。 毕竟他黑色的衣服最多。 等孙渡换好衣服,和谢傥吃完午饭,他们两个坐在阳台上休息一会,麦莎便轻声敲了敲阳台等门。 她敲门的时候,孙渡正枕在谢傥的手臂上昏昏欲睡。他是有午休的习惯的,只要不是前一天胡闹到第二天十点以后才起床,他都会在午后小憩一会。 谢傥看了麦莎一眼,他并不是很想把孙渡唤醒,午后的冬日的阳光照在孙渡的脸上,在他微微抖动的睫毛上跳跃,让他面向阳光的半张脸显得宁静异常。 不过孙渡自己醒了,他在迷迷糊糊之中听见了敲门的声音。他一直在告诉自己下午还有活动,要打起精神,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并没有睡着,只是在睡与醒之间恍惚了一会。 “好久不见,麦莎,”孙渡回头,冲门口的麦莎笑笑,而后他看着谢傥,捏了捏谢傥胳膊。 “我枕了这么久,你的手麻没有?”他嗔道,“不舒服就把我喊醒啦。” 谢傥没说话,其实他并没有什么感觉,他的肌肉太硬也太紧实了,孙渡这样的重量压上去,他并没有多大的感觉。 “晚上回来给你按啦,我先走了。”孙渡笑着亲了一口谢傥,站起来走向麦莎。 麦莎一直低头,并不多看谢傥和孙渡。直到孙渡走到她的面前了,她才抬起头对孙渡礼貌地笑了笑。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谢傥坐在阳台上,看着孙渡随着麦莎走出去。 麦莎和上一次孙渡见到的一样,穿着比起其他菲佣更加繁琐的裙子,脸上的笑容也一如既往的克制有礼。 她并不与孙渡有交谈,只领着他布特庄园外面一处玻璃花房里面,那是娜塔丽最喜欢的花房。他们穿过一片草坪,尽管今年的伦敦还没有下雪,只是有点寒冷。但是12月末的伦敦已经少有鸟雀了,四处除了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的声音,少有什么其他的生机。 孙渡也不与她攀谈,只到了花房的时候冲她笑着道谢。麦莎微笑着微微鞠躬,而后推开了玻璃花房的门,并不多语。 玻璃花房里面为了让花更好的生长,开足了暖气,孙渡一进去,便有菲佣接过他的外套。 这件玻璃花房可以说是很大了,它是一个巨大的拱形玻璃,一面一面的玻璃拼接而成,孙渡看着这些玻璃拼接的结构,与玫瑰花窗有些相似。里面各种各样的花攀缘而上,缠绕相生。孙渡不太识花,有些他看着像蔷薇,有些他觉得应该是小玫瑰。也许是为了映衬圣诞节,玻璃花房里面有一颗不高不低的圣诞树,还串着彩灯,挂着些形状各异的小挂件。 “很高兴在这里见到你,渡,”娜塔丽坐在玻璃花房中间位置的桌子旁,桌子上已经摆好了考究的三层塔。 娜塔丽笑着玻璃花房门口待命的女佣轻轻拂了拂手,女佣看懂了她的手势,微微鞠躬后退了出去。 “当然,和我这个老婆子坐着,不需要讲究什么下午茶礼仪,”娜塔丽笑着,给坐下的孙渡倒了一杯茶。 她拿的是透明的玻璃茶壶,里面泡的是玫瑰花茶,一朵一朵玫瑰在热水里面绽放,娇艳欲滴得叫人移不开眼睛。 孙渡伸出双手接过茶托,他微微一笑,“您很年轻,与您共进下午茶,是我的荣幸。” 娜塔丽笑笑,“你应该尝尝第二层的草莓塔,”她说着自己从点心塔上面的第二层拿起一个草莓塔,“反正周围没有别人,我们可以不那么按照顺序办事。”她朝孙渡眨眨眼睛,然后把草莓塔吃掉。 孙渡失笑,他也拿起一个草莓塔。草莓塔很小,但是也很精致,一小圈曲奇酥上由几片切开的草莓相叠而起,有点像锥形。草莓之间撒了一些燕麦还放了几个蓝莓,看起来香甜可口。 孙渡咬了一口下去,出乎意料的是,里面不是奶油或者其他,而是还有些冷而浓稠的酸奶,有些冷的酸奶和外面一层才出烤炉的曲奇酥相对比,一股奶香味更加明显。 “斯坦恩和我说过,你平时健身,总是吃低脂低糖多食物,”娜塔丽擦了擦嘴和手,她的动作优雅而自然,“这很好,要知道现在的年轻人就是喜欢吃一些美国的junk food。” 她放下餐巾,“所以我让我的点心主厨做一次低脂低糖的下午茶,你可以放心吃。” 孙渡笑了起来。 他们又吃了一个草莓塔,和第一层的咸心小三明治。 “渡,这一次我邀请你来我的下午茶,本来也是为了更好的了解你。”娜塔丽用茶匙轻轻搅了搅自己的花茶,她看着孙渡,充满平和,“只是我这几天发现,我的了解其实并不重要。爱情就是这样奇妙的东西,它仅仅发生在两个人之间,叫外面的人插手不得。” 她停顿一下,“我曾经没有插手斯坦恩的母亲,我的女儿佩妮的爱情,身为一个母亲,只能看着自己的女儿走向痛苦的深渊,这实在是让人难受。” 孙渡静静地听着,他的嘴角挂着一丝微笑,这让人感觉他捉摸不透。 这不是他第一次听见有关谢傥的母亲佩妮的事情,对于这位在c城在谢家都是昙花一现的夫人,他了解得并不多。只知道谢庭国的第一任妻子是她,而后没有再婚,只是一直和谢周的母亲同起同居。 “这一次,面对斯坦恩的爱情——或许你们还不是,或许你们是了只是自己没有感觉到,但是我还是在你们身上看见了宿命的痕迹,那往往是爱情的征兆。”娜塔丽放下手中的茶杯,她手上暗红色的宝石戒指与一边茶壶里飘荡的玫瑰花相照应着,“我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不知该如何是好。” “最后,我还是只能服从爱情的规则——它始终只与相爱的双方相关,容不得,也由不得别人插手。”娜塔丽说,“不论它最终以什么结局收场,作为场外人的我,只能祝福。” 孙渡看着娜塔丽,他深棕色的眼里是少见的认真,“谢谢您的通情达理。” 他坦诚地说,“我曾经被很多人伤害,也曾经伤害过许多人,我不确定我给出的是否是爱情,但是我将会去尝试。” 娜塔丽笑着,她听完孙渡的话,看着孙渡眼神柔和又包容,“我的孩子,尝试往往就是成功的开始,”她说,“关于这件事,也是我今日想告诉你的一件事情,还请你听后能够理解他。” “您说。”孙渡笑着说道。 娜塔丽望着孙渡,她沉默了一会,又笑着说,“佩妮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她伤害过斯坦恩,”她说,“她认为她的丈夫要折磨她,她的丈夫附身在了她的孩子身上,让她的孩子和他一样冷漠无情不会哭不会笑……” 娜塔丽说着抿了抿嘴,“可是其实这都是她荒谬的幻想,她那时已经不太正常了,”娜塔丽默然一会,让一位母亲承认自己的女儿不正常,总归是一件残忍的事情。 她停了一下,继续说,“事实上斯坦恩只是有些遗传到了他父亲的情感障碍罢了。”她又停顿了一下,“可是佩妮不相信,面对我和艾伯特,她会温声细语地对待斯坦恩,可是回到自己的住处后,她会折磨斯坦恩——为了看见斯坦恩流泪——她相信只要斯坦恩哭了,他就会变成一个正常的孩子,辜负她的丈夫就会离开她的孩子的身体。” “为此,她做了很多很糟糕的事情。”娜塔丽说,带着少有的哀伤与悔恨,她几乎从来没与谁说过这段故事,“因为一些事情,她被……从三楼的阳台推了下来,她死在了斯坦恩的面前。” “从那时起,斯坦恩患上了严重的心理疾病,他的情感障碍因为他的高智商和警觉性,而没办法让心理医生干预。”娜塔丽说,“他曾经对死亡和痛苦没有丝毫恐惧感……医生说,如果不能干预,他的自杀是必然的结局……直到他十六岁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理解了恐惧,这让他逐渐回归了正轨。” 孙渡看着娜塔丽,他嘴角的笑已经很淡了,浅薄得让人捕捉不到。 娜塔丽说,“我很抱歉,我太晚发现了这件事,那时候,伤害已经无法挽回。” “我把斯坦恩带到身边,企图重新教养他,可是那时候已经太晚了,”她说,“我的爱无法打动他,我是一位端庄的夫人,是布特家族的女主人,可是这样的我,给出的爱也是克制,端庄而难以接近的。” 娜塔丽说着,她抬头看着孙渡,她湛蓝的眼里充满恳求,“我的孩子,在你们相爱的路上,他也许会有些笨拙,”她说,“但是我还是希望你,多给他一些耐心。” “他不是铁石心肠的人,他只是有时候不太会理解。”娜塔丽说。 孙渡沉默了,他看着娜塔丽没有开腔。 过了一会,娜塔丽问他,“我的孩子,你怎么了?” 孙渡说,“没什么,夫人。” 娜塔丽轻声地又问,“那你怎么哭了?” 她把一边的纸巾递过去,纸上还印着布特家族的族徽。 她看着孙渡,眼里充满关切。 孙渡接过纸巾,低声道了一声谢谢。 “他一定很难过。”孙渡看着娜塔丽说,他深棕色的眼,如同暴雨过后澄澈的天空。 尽管谢傥也许从来不懂难过究竟是什么意思。 圣诞(四) 九十二. 从下午茶回来过后,孙渡的心情一直不太好,情绪有些低落。他回来就缩回了谢傥的怀里,靠在谢傥的怀里。 谢傥不知道他们聊了些什么,他合上书,用手抚了抚孙渡的头发。 “我们晚上去看胡桃夹子,位置已经订好了。”谢傥说。 孙渡少有地兴致缺缺,他不接话,只赖在谢傥怀里,蜷缩着双腿,像一个小宝宝一样粘着谢傥,依旧无精打采的样子。 谢傥把书放在一旁,他问,“不舒服吗?” 他没什么表情,似乎只是单纯的疑惑。 孙渡抬起头,他揽着谢傥的脖子,“你记不记得你贷款,还欠了债?”孙渡望着谢傥问。 谢傥点点头,他看着孙渡,不知道为什么扯到这个话题。 “那和我聊聊你的母亲吧。”孙渡揽着谢傥脖颈的双手微微用力拉近彼此的距离,他凝视着谢傥,眼里全部是谢傥有些沉寂的倒影。 谢傥注视着孙渡,他微微敛起双眸,表情安静而默然。 他双手轻轻搭在孙渡的腰上,怕他没趴稳。 “我记不清楚了,”他说,他低下头深蓝的眼像是要看进孙渡的眼底,窥到他的心里。 但是谢傥还是没有拒绝,他只说,“我需要一些时间去准备。” 孙渡亲亲他的脸,谢傥的脸带着些外面的寒冬的气息,他亲吻的时候有些冰嘴。 “那会是多久呢?”他问。 “圣诞以前。”谢傥回答。 那也就是明天晚上以前了,孙渡叉开双腿,跪坐在谢傥的怀里,他靠在谢傥的胸膛上,那里能清晰地听见谢傥的心跳声,它们蓬勃,沉稳而有力。 孙渡嗯了一声。 谢傥的书房里面没有地暖,而是有些老旧的壁炉,里面的火烧得正旺。 谢傥和孙渡吃了晚饭之后就和娜塔丽还有艾伯特告别,去欣赏胡桃夹子了。娜塔丽还有些意外他们居然会喜欢胡桃夹子。 “我知道,这是年轻人的浪漫?”娜塔丽挽着艾伯特笑着说,“要知道胡桃夹子总是小朋友喜欢得居多。”她朝孙渡还有谢傥眨眨眼,“祝你们有一个愉快的夜晚。” 孙渡朝她笑笑,“您也是,有一个愉快的晚上。” 这些年来他很少有流泪过,现在但凡是他哭过,痕迹总是很明显。孙渡眼角的嫣红又浮现了出来,叫他看起来又是色气充盈的模样。 娜塔丽和挽着艾伯特一直把他们送上车,看着他们离开,驶离布特庄园。 “艾伯特,你知道,我总是这样,”娜塔丽对自己的丈夫说,她湛蓝的眼里充满无奈,“说了要尊重要祝福,可是还是忍不住担心。” 艾伯特铂金色的头发已经有些花白,他是一个沉默严肃的老人。 他看着自己的妻子,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娜塔丽,你要相信,布特家族的人总是痴迷东方。” 娜塔丽看着他笑了起来。 尽管她上了年纪,不再年轻,可是在艾伯特眼里,她始终是那个夏家优雅又知性的大小姐,在他二十岁拜访夏家时从楼上的窗户中探出头来,从此四目相对,一见钟情。 两个老人相携着回到布特庄园里。 这种庄园矗立了百年或者更久,它见证了这个家族所有的兴衰,隐秘,欺骗与真爱。 《胡桃夹子》是圣诞特典,这意味着只有在圣诞的时候,这部芭蕾舞剧才会上演,一年一次,足以见它的珍贵。它讲诉的也是一个梦幻美好的童话故事,充满糖果,冰雪和王子,可以说是圣诞节前每个家庭都会去看的合家欢类的舞剧。 孙渡和谢傥到的时候,正是大流量入场前几分钟,他们还有时间慢慢进场。 这次谢傥没办法再预订到一层坐席,毕竟圣诞特典是大家的快乐,他不能这样做。 不过他选到一个不错的位置,离舞台近,可以看得一清二楚,又不说置身于几千个宾客之间,而是稍有些偏僻。 孙渡河谢傥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来之后,他们四周也有人陆陆续续落座。 孙渡看了一圈,大多是带着孩子一起来看的家庭,或者是牵着伴侣的情侣,夫妇居多,少有一个人来看这样合家欢的舞剧的。当然一个人来看,也未免太凄凉了一些。 在外边孙渡是没办法粘着谢傥不放了,他规矩地坐好,直到舞剧要开始了观众席都落下灯了,才悄悄伸出手摸在谢傥的手上面。 谢傥感受到手背上的温度,转头看了孙渡一眼,四周安静得只能听见旁边的观众浅浅的呼吸声,暗了灯之后他看着孙渡只能隐约看出一个轮廓。孙渡似乎是笑了一下,在黑暗中只能隐隐感觉到他的嘴角似乎是翘着的。 谢傥翻过手,用手心握住孙渡的手心,而后转回头看向舞台,安静地等待开始。 孙渡有些惊讶谢傥的举动,他似乎笑得更开心了一下,他用力抓住了谢傥的手。 两个人就这样用热乎的掌心面对对方,抓着手一起看《胡桃夹子》的芭蕾舞剧。 尽管身边座位上有许多年纪颇小的小观众,他们被父母打扮着穿上了小西装和小公主裙,矜持安静的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他们出乎意料的安静并且懂得规矩,只有在舞剧表演的时候,看到饰演老鼠的恶人被王子赶走时有些夸张滑稽的表演,有些孩子笑了出来。但是也只是笑了一小会,他们又用短短的手捂住了嘴巴,没有笑得太厉害。 孙渡听着《胡桃夹子》的背景歌,它轻快而充满浪漫与幻想,好似就是一个女孩在圣诞节之前,抱着自己心爱的胡桃夹子,在温暖的炉壁前睡着时从她心里飘出来的旋律。 有糖果的香甜,冰雪的清新,还有一个小女孩对于爱情的模糊的憧憬。 孙渡正看得入迷,却忽然有一种不适感。 他转过头,无意识地扫向前面和楼下的观众席。 他总觉得有谁在盯着他看,充满仇恨和嫉妒,不怀好意得似乎要把他撕碎。 孙渡不动声色地半眯着眼睛细细感受,然后锁定了自己斜前面的位置。他看着那个位置时,这种灼烧的视线就会消失,而当他移开目光时,那种恶心的视线又会粘在他的身上。 谢傥察觉到孙渡的异常,低声询问,“怎么了?” 孙渡看看身边的观众,他们沉迷在舞剧中,并没有被打扰。 于是他也压低声音说,“没什么,”他小声地回答,“有一只老鼠好像等着我去解决。” 孙渡笑得不甚在意,他握着谢傥的手,又重新坐好欣赏舞剧。 谢傥看他面色无异,也扭回头,把视线重新投向舞台, 坐在斜前面的位置的人,似乎有一头暗金色的卷发,他刚刚不慎回头盯着孙渡时,露出一双碧蓝又带有一点翠绿的眼。 孙渡轻轻瞟了一眼斜前面的方向。 圣诞(五) 九十三. 中场的时候,孙渡找借口去洗手间离开了位置,谢傥看着他不急不缓地穿过一排一排的座位,从有些狭窄的过道走出去。他转回视线,忽然却发现自己包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谢傥摸出手机,发信人却是刚刚走出去不久的孙渡,发信内容也有些奇怪,“等会我发一个1你来左边的卫生间接我哦。” 谢傥往刚才孙渡不断瞟去的斜前面看了一眼,结果他看见的是一个出乎意料的人站起身,也向方才孙渡离开的方向走去。 他有一头暗色有一点杂乱的卷发,身形单薄瘦弱,脸色还有些苍白,像是没睡好一样有着难掩的疲惫。 爱德华?谢傥看着摇摇晃晃走出去的人,锁紧了眉头。他不并认为与爱德华有关的事情应该是让孙渡处理的,这很显然,爱德华是冲着他来的。谢傥正想站起来,已经起了一半身时,他的手机忽然又震动了一下。 “我能搞定,给我一点信心,布特先生:d。记得看信息接你的小宝贝。” 谢傥又坐了回去,他看着“:d”有些疑惑,不明白这个是什么意思。 他又读了两遍短信,最后估计这应该是一种符号表达,可能没什么具体的含义。 谢傥再抬起头的时候爱德华已经消失在门口了,他只能老老实实坐下,等着孙渡的那个“1”。 孙渡在门口故意等了一会,确定爱德华看见他走的方向时,才悠哉悠哉地往厕所那边走去。 剧院地厕所还是修得很不错的,虽说不是金碧辉煌,但是也还是很气派,男女厕所之间相隔甚远,光洁大理石铺成地面还能清晰的看出人的倒影,还挺干净的。 孙渡站在厕所门口并没有进去,毕竟厕所里面不可能有摄像头。 他在一边等了一会,拿着手机佯装在玩,不一会在孙渡设想以内的人走了过来。 “你好,孙,”爱德华王子朝孙渡问好,他看起来还挺正常的,如果不是眼睛凹陷得有几分病态的话。 孙渡抬起头做出惊讶的样子,他看着爱德华王子看了一会,才像是认出这个人一样,笑着有些迟疑地说,“您好,爱德华王子。”他把拿着手机举在自己面门前的手放下,“有什么事情吗?” “我能和你聊聊吗?”爱德华问,他死死盯着孙渡。 “当然可以,”孙渡似乎有些疑惑为什么爱德华要找他聊聊,但是又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只是您不先上厕所吗?”他笑着问。 爱德华摆摆手,“你介意在那边吗?”他指了指一旁少有人经过地走廊,“这里有可能会挡住别人。” 孙渡说,“当然不。” 于是他们走向一旁去。 “很显然,你的英语有很大的提高,”爱德华开玩笑一样地说,“上一次在电梯里面,你甚至听不懂我说的话。” 孙渡笑得自然,“是的,和斯坦恩又回到英国前,我在中国好好学习了一下英语。” “哦,斯坦恩,对,斯坦恩,”爱德华抓着一边的扶手,他小声念叨几声,“这次你们回来我都没有来得及向斯坦恩递出邀请函,”他笑着说,“你知道,虽说我们是朋友,也是兄弟,但是有时候他没有这么多空闲的时间,来与我这个老朋友打交道。” “总是有新的人想要去认识他,占用他的时间,”爱德华说得很慢,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低沉,“不过没关系,是的没关系,到最后他有空了,他还是会收到我的邀请的。” 孙渡没有接话,他笑吟吟地看着面前有些自言自语倾向的爱德华。 他嘴角的弧度勾得自然,是他已经无数次练就的招牌笑容,看似艳丽多情,实则凉薄彻骨。孙渡弯弯的狐狸眼里面一片冷漠,他看着面前的爱德华,心里在不断地评估。 他心里早就对这个爱德华有一份备案,从上次他随着谢傥来英国参加娜塔丽对生日时,爱德华就表现得并不正常。谢傥在面对爱德华,曾经有过短暂的情绪失控,相处这么久以来,那是孙渡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 很明显,这个爱德华和谢傥应该在过去有过过节,但是孙渡并不认为可能是有过一段恋爱或者与romantic相关的经历,因为谢傥看着爱德华的,他的眼里只有戒备和冰霜。 “你还记得肯吗,孙?”爱德华问道。 孙渡皱了一下眉,什么肯?他完全没有记忆,有这个人吗? 但是为了套出一些有用的话,孙渡马上调整了过来,他笑着回答,“是的,我当然记得。” 爱德华满意地点点头,“我是很熟悉斯坦恩的,他呢,我的这个兄弟,有时候就是喜欢新的东西,”他叹了一口气,“可怜的肯,还是我以前送给他的礼物。现在他不要了,我也就把他收回来,放在自己身边养着了——要知道,肯可是陪了斯坦恩好几个年头呢。” 孙渡听着,大概揣摩出来了,这个肯应该是谢傥以前的情人,然后是爱德华送的。只是他来了之后,谢傥就放肯走了,于是爱德华又接盘了肯。 这是想表达什么? 孙渡在心里哼笑一声,恶心人谁还不会了? 他面上倒是笑得明媚,“那对于肯来说也是一个不错的归宿了,跟在您身边也是一种荣幸了。”他说得落落大方,说话的时候还直视着爱德华有些翠绿的眼,叫人觉得他真诚异常。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不过这样看来,还有好几个年头呢,我陪在斯坦恩身边也不过才半年没到——看来我还能待上很久呢。”他笑眯眯地说。 爱德华被噎了一下,但是他又说,“斯坦恩这一年似乎是把重心都放在了z国呢——那确实是一个漂亮而且吸引人的国度,”爱德华笑着,他苍白的脸上一股死气弥漫,让他看起来让人感觉莫名有几分压抑,“只是斯坦恩总归是要回来的,你知道,还有诺大的布特家族等着他去挑起重任。” “伦敦已经有许多妙龄女子早就对他芳心暗许,”爱德华说,“毕竟魅力是不分年龄的,不是吗,孙?”他颇有些不怀好意地看着孙渡反问道。 孙渡像是没听出他的潜台词一样,一脸肯定地赞同道,“是的,没错,斯坦恩是很有魅力的,”他看着爱德华,似笑非笑,“所以他值得最好的。” “哦对——他值得最好的,”爱德华扯出一个僵硬的弧度,有些皮笑肉不笑的味道,“请原谅我的冒昧,你知道作为朋友,作为兄弟,我总是会操心很多——譬如,假使斯坦恩成家,有了貌美年轻的妻子,孙,你该怎么办呢?” 孙渡的笑容越发显目起来,他的眉眼弯起,眼角本来淡下去的嫣红又明艳起来,他像是衔着一株五月牡丹一样,艳丽得让人移不开眼。 这个问题,冒犯得让人不悦。 “妻子?”孙渡笑着说,他看着爱德华,笑意盈盈,“那又怎么样呢?” 他并不想和爱德华扯谢傥的婚姻观,和他辩论论述谢傥究竟会不会结婚。对付胡搅蛮缠的人,孙渡早自有一套方法,那就是比他们更加胡搅蛮缠。 在爱德华诧异的目光下,孙渡毫不在意地继续说,“我先一步找到他,抓住他,在那些可爱的女孩还没有成为斯坦恩的妻子时,我足以把她们摔下擂台,”他笑笑,“就算她们成为了斯坦恩的妻子,那又怎么样?先来后到,我可是先来的一个。就算婚姻是契约关系,神圣不可侵犯,难道就要我放手?伦理道德都约束不到我头上,一个婚姻还想让我束手束脚?” 孙渡轻轻说,“爱德华王子,自从我母亲去世以后,就再也没有人能够约束我,事实上,我是藐视婚姻的。” 爱德华全然被孙渡这样不要脸的话怔住了,他从来没想过,斯坦恩的情人会是这样一种人。 “斯坦恩能结婚,也能离很多次婚,”孙渡笑着,“但是他离不开我。” 他的扭曲还是流出了他的皮囊。 孙渡笑意不减地看着爱德华,像张嘴吐着蛇信子的毒蛇,锁定面前的老鼠。 爱德华的手不正常地抖了抖,他有些神经症地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喑哑而怪异,还有些断续,像是从喉咙管里面费尽心思挤出来的。 孙渡笑眯眯地看着爱德华笑,并不对他颇有些神经的反应露出无措的表情。他只动了动垂在大腿边的手,轻轻解锁手机,把“1”发了出去。 他并不认为爱德华还有什么想找他聊的。该聊的相信他们已经聊得差不多了。 过了一会,爱德华的笑戛然而止,他有些阴沉地看着孙渡,“所以,孙,你的意思是,你是那个最好的?”他问。 孙渡笑笑,并不回答这个问题。 他若有若无地瞥向爱德华的背后,而后又收回视线看着爱德华。 孙渡突然奇怪地发现,爱德华五官的轮廓,其实与谢傥有几分相似。只不过他似乎是长期处于一种不健康的状态,这显得他时常暮气沉沉。 一个有些奇异的想法从孙渡地脑中闪过。 孙渡沉下眼,开始仔细打量起爱德华。 爱德华见孙渡不语,他又问了一遍刚才的问题。只是这次询问,他握着栏杆的手不自觉地用力攥紧了起来,这叫他手背上的青筋都一根一根暴了出来,他似乎正在情绪失控的边缘。 孙渡瞟了一眼爱德华青筋暴起的手,并不为所动。 “well,”他说着摊摊手,“这种事情不应该问你吗,爱德华王子?” “毕竟,你是斯坦恩最好的朋友,最亲密的兄弟。”孙渡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地说,每一个词都咬得很慢,“我是没什么资格去插嘴这些的,不是吗?”他笑着盯着爱德华反问。 爱德华看着面前和他差不多高的z国人,他确实是尖牙利嘴得厉害。 他怒极反笑,就当他准备说什么的时候,他背后忽然响起一道低沉的男声。 “爱德华。”那道声音暗含警告,饱含隐隐的怒气,夹杂着冰雪的凛冽和不近人情的味道——他再熟悉不过。 就在爱德华一脸惊喜地回头就要喊出来人地名字时,他面前的孙渡却一个快步,闪身飞扑了上去。 “谢傥——”埋在斯坦恩怀里的z国人喊着他不熟悉的名字,爱德华看着孙渡撒娇一样搂着斯坦恩,而斯坦恩摸了摸他的头发,却没有推开他。 他一直以为斯坦恩是不接受在外面有什么亲密的举动的。 爱德华收回握着栏杆的手,握成了一个严实的拳头。 他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像老朋友见面一样上前朝谢傥打了一声招呼,“好久不见斯坦恩,你回到英国居然也不告诉我。”他笑着说。 谢傥搂着孙渡,面无表情地看着爱德华。 “你越界了,安东尼。”谢傥说。 爱德华听见自己被谢傥喊出教名,心里漏掉一拍。他笑着,努力掩饰住自己有些不正常的表情。 “哦,我很抱歉,斯坦恩,”爱德华上前几步说,“原谅我有时候总是操心太多。” 谢傥冷冷地看着他,并不接话。 他怀里的孙渡却转过身,饶有兴趣地看着面前有些小心翼翼的爱德华。 “我想,我离开的也有一段时间了,我的朋友还在等着我呢。”爱德华不自然地笑笑,而后转身离开。 他紧握住拳头,全身上下似乎都在憋着一口怒气,这股气在他身体里乱窜,窜破他的胃窜穿他的心。但是他要万分小心,不让这股怒气窜出他的喉咙。 没有人知道,当他与斯坦恩对视的时候,他感觉到的是一种少有的惶恐。他隐约地感觉到,他似乎已经无法像以前一样轻易地挑起斯坦恩除了冷漠以外的情绪。 他看着他的眼神不再暗含苦痛,而是平静,冷酷,拒人千里之外。 爱德华从谢傥身边擦肩而过,他回头,想再看看谢傥的神情时,他却看见谢傥怀里的孙渡对他笑了笑,然后做出一个无声的嘴形。 孙渡在对他说一个单词,那就是“loser”。 他轻轻张开嘴描摹这个单词,当他吐出这个单词开头的音节时,还能看见他红润的小舌尖。 这个尖牙利嘴的z国人在他心心念念的人的怀里,笑得得意又畅快,似乎是在讽刺他一样,时不时轻轻瞥向他几眼。 爱德华的呼吸蓦然急促起来,他快走走出几步,然后站在原地平稳自己的呼吸,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 他闭上眼,深呼吸几次,而后向剧院大厅走去。 而还在原地的孙渡和谢傥,暂时还没有回到大厅的意思。 孙渡缩在谢傥怀里,等爱德华走远了,他才抬起头看着谢傥,“先别问我爱德华王子与我交谈了什么——当然这些也不重要。”孙渡笑着说,堵住了想发问的谢傥。 “你先回答我,谁是肯?”孙渡问。 谢傥有些疑惑地看向他,“肯?”他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他低头看着咧嘴笑得欢的孙渡,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他也没对这个名字有什么太大的印象。 于是,谢傥问,“怎么了?”他的神情时纯粹的困惑与不解。 孙渡凝视着他,盯了一瞬,又加深了笑意,“算了,他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们今天晚上应该把你和他用过的姿势都试试。”他说。 “因为我是最好的,不是吗?”他笑着朝谢傥问道。 隐秘(一) 九十四. 事实证明,谢傥是一个朴素老实的人,要他在床上自由发挥,他只会比较原始的后入。 这样的结果就是孙渡起来过后腰酸背痛,一个姿势持续一晚上真的要不得。 而谢傥本人也有些疑惑,他并不知道为什么孙渡今天这么执着于一个姿势。但是他还是选择尊重了孙渡的喜好,并且记在了自己心里。 布特家族和很多家族的传统一样,在圣诞节这一天的早上或者中午会去拜访皇家,晚上的时候则是在自己的家族里面设开家庭晚宴。 只是今年,艾伯特的弟弟埃瑞克·布特,许诺陪同他的妻子回到贝德福德家族去庆祝圣诞,并不参与布特家族的家宴,而他的妹妹诺拉·布特·斯宾塞,从来对回到布特家族没有丝毫兴趣,如果没有重大的邀请,她就像忘记了自己出身的家族一样。 所以,今年圣诞节的布特家族的家宴只有四个人,艾伯特,娜塔丽,谢傥和孙渡。 因为只有四个人,所以今年艾伯特干脆取消了繁琐麻烦的家族合影。 “这简直是难以置信,”娜塔丽笑着对后排座位的孙渡说,“看来今年的圣诞,我可以放松一下,没必要这样忙碌了。” 他们正坐在一辆加长的礼车上面,正要在去拜访皇室的路上。 “感谢斯坦恩把你带了回来,”娜塔丽朝孙渡眨了一下眼,“要不然三个人的圣诞,还是有一些寂寞的。” 孙渡笑笑,“这是我的荣幸。”他回答到,顺便伸手在娜塔丽看不到的地方,捏了一下自己的后腰。 如果不是他的瑜伽底子好,身体柔韧性不错,他今天怕是没办法从床上爬起来。 娜塔丽笑着转回头,和艾伯特小声说着什么。艾伯特时不时点点头,应和着娜塔丽。 这对老夫老妻看起来聊得正欢。 孙渡继续揉自己的腰,揉着揉着,瞧着前排的娜塔丽没有回头的打算,还横了谢傥一眼。 谢傥感受到视线,从报纸里面抬头,不明所以地望着孙渡。看了一会,他发现孙渡在揉自己的后腰。这个动作对穿着有些束手束脚的西装的孙渡来说,还有几分艰难。 于是坐在一旁拿着报纸的谢傥合上了报纸,他伸出手从孙渡背后揽过他,帮他揉他的后背后腰。 孙渡感受到后背陌生的力道时,有些诧异地看向谢傥。 谢傥脸上倒是一片冷漠,不带什么表情。 孙渡也没说什么,笑嘻嘻地倚在谢傥伸过来的手臂上,头靠在谢傥的肩头,心安理得地享受起来。 孙渡舒服地靠着谢傥,只是不像平日他们两人乘车一样放肆粘人,看着亲密也没有太越矩。 “你揉揉我右边,”孙渡小声地对谢傥说。 他半坐在谢傥怀里,软乎乎地左摇右晃,一会枕在谢傥肩头,一会滚到谢傥的臂弯处,一会又回到谢傥的肩膀。 谢傥听话地移了移手,揉着孙渡地右腰,“车上,坐不稳。”他低声说。 他有些无奈地想让孙渡固定住别动,不要在他怀里玩滑梯,一会上一会下的,这样坐不稳。 孙渡没理他,自己翻滚来翻滚去玩得挺开心。 谢傥没办法,只能收紧手,把孙渡揽过来一些,让他靠得紧一点。 娜塔丽透过司机的后视镜悄悄看着后座靠在一起的谢傥和孙渡,她笑着,心里踏实了很多。原本她还担心斯坦恩不是个会回应人的,现在看来斯坦恩还是很懂照顾人的。 她一直都知道,这个孩子虽然冰冷,但是也温柔。 车辆缓缓驶进皇家庄园,圣诞的中午以前,皇室族员并不在那座具有代表性的宫殿集合,而是在各自的庄园里面接受其他贵族的拜访。贵族与皇室之间各有亲疏,每年圣诞,他们选择拜访的皇室,大部分时候久象征着新的一年他们将会效忠哪一方——这样的传统延续至今。 长久以来,布特家族是一个中立的家族,他们从曾经大航海时代发迹,依靠与生俱来的商业头脑和独到眼光一步一步积累财富,最终被招安封为贵族。 和以往一样,他们拜访的是玛莲公主,当今女王的妹妹,一位和蔼而又与世无争的老人。 这样的拜访通常情况下,只与艾伯特与娜塔丽——如今布特家族的当家有关。谢傥和孙渡只在外面的大厅等他们。 玛莲公主的庄园并没有多富丽堂皇,据说这座庄园是她成年时,她的父亲赠送她的礼物。比起历史悠久的布特庄园,这座庄园看起来就要小些许多了,外边只有一块比较大的草坪,和一处马场。里面的主宅也简单很多,只有两层楼,主要是供玛莲公主个人起居和平日办些小型的茶话会,小宴会居多。 谢傥和孙渡端坐在客厅里面,等着艾伯特还有娜塔丽出来。旁边有菲佣不断为他们添置茶具点心,拿出报纸书籍。以确保客人满意。 孙渡拿出手机时不时看看赵全安排的人与他对接的信息,回复一下他的看法,还有一起参谋下一步该怎么做。 谢傥则是继续打开报纸,阅读刚刚没有看完的文章。 他们两个人都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只是孙渡的黑色西装有隐隐的竖纹,看起来要有活力一些,两人不远不近地坐在沙发上,看着还挺和谐。 过了一会,娜塔丽和艾伯特从二楼走了下来,娜塔丽面带笑容,显然和玛莲公主相谈不错。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孙渡和谢傥站了起来。 娜塔丽笑着走到谢傥前面,她看着谢傥和孙渡,正想说什么。 忽然,迎宾的菲佣带着两位意想不到的宾客走进了大厅大门。 “好久不见,娜塔丽公爵夫人,”来人似乎很惊讶在这里看见布特一家。 孙渡奇怪地看着面前的娜塔丽的笑容逐渐凝固,她少有的不带微笑,而是换上了有些冷漠的表情。 孙渡下意识地看了谢傥一眼,很意外的是,谢傥听到这个声音也皱起了眉头。 这让孙渡好奇心更重,是谁这么不受布特一家的欢迎? 这样想着,他和谢傥一起转过身。 结果看见的,确实是出乎意料的人。 “杜兰王妃,”娜塔丽挂起一抹矜持,又略带傲慢的笑,“这也是来拜访玛莲公主的吗?” 她上前几步,带着一种压迫感。 “哦,当然,”被称作杜兰王妃的女子穿着暗紫色的长裙,她很高,一头浅棕色有些蓬松的头发被盘起来,她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夫人,应当是比娜塔丽年轻不少。但是却丝毫没有一点岁月温婉的痕迹,她脸上两道法令纹极深,嘴唇薄得像两条红色的线条,她抿着嘴时让人觉得难以接近。 “毕竟玛莲公主也会想念她的孙子,难道不对吗?——爱德华?”她说着,牵着一旁的爱德华王子,笑吟吟地看着娜塔丽。 今天的爱德华终于有了一点王子的样子,他本来一头有些杂乱的暗金色卷发被打理得服帖,面上常带着的灰败也一扫而空,他的嘴角也翘起了一个有充满社交温度的笑。他穿着一身暗紫近黑色的西装,倒是和他身旁的杜兰王妃相搭。 完全不见昨日的神经质,爱德华笑得如沫春风地对布特一家点头致意,他看着谢傥也丝毫不见昨天在剧院时的热切。 艾伯特上前拉住了娜塔丽,娜塔丽回头看了艾伯特一眼,她心里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娜塔丽又端起微笑,“那我们就不打扰了,我们拜访完玛莲公主,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杜兰王妃假笑着点点头,然后挽着爱德华仰着头从他们身边经过。 孙渡看着杜兰王妃高高仰起的脖子,非常怀疑这纤细的脖子,这么挺着,会不会被她挂着的那么大一颗鸽子蛋给压断。 于是布特家族一行人随着迎宾的菲佣,走出了玛莲公主庄园的主宅。 相比起来的时候,这往回走的路上,气氛有些低沉。 孙渡挽着谢傥,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 谢傥转过头,对上的就是孙渡一双溢着关心意味的狐狸眼。谢傥知道孙渡的意思,他没什么表情地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什么,然后看向他们前面的娜塔丽和艾伯特。 很显然,关于杜兰王妃,其中有一些难以表露的事情,已经发生在布特家族里,并且让娜塔丽耿耿于怀,所以她分外排斥杜兰王妃。 但是孙渡并不蠢,他不打算主动去过问刺探这些隐秘。 回去的车程里,孙渡靠在谢傥怀里,并不多嘴,也不聊些什么,就静静搂着谢傥。他看着前面过分安静的娜塔丽,和一直牵着她的手的艾伯特,他们也许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 直到回到布特庄园,谢傥和孙渡进了房间,孙渡才开口说回途的第一句话。 “谢傥,我们今天晚上会吃到火鸡吗?”孙渡问。 正扯着领带,打算换回家居服的谢傥愣了一下。 “应该会,”他说,“娜塔丽喜欢烤的火鸡。” 孙渡上前接手谢傥扯松的领结,给他解开领带,“然后呢?” 他把松开的领带放在一旁的凳子上,双手环抱住谢傥,眨巴着自己的狐狸眼看着他。 谢傥和孙渡对视着,过了一会,他弄懂了孙渡的意思。 “我应该带你去我的书房,”谢傥说,“里面记录了很多故事。”他平静地凝视着孙渡。 隐秘(二) 九十五. 晚上用餐的时候,再见到娜塔丽,她已经调整过来了。她脸上的阴霾早就扫得干净,在晚宴上时不时和孙渡交流两句,笑得开心。 他们四个人,娜塔丽边吃边笑着说话,丝毫不在意礼仪,孙渡时不时笑笑应两句;艾伯特和谢傥都默然地低着头规规矩矩地吃着自己的。两个笑着相谈甚欢,两个沉默老实吃饭,这四个人的餐桌,也意外的和谐。 本来按照传统,圣诞晚宴过后是要一家人聚在一起庆祝圣诞的。但是今年娜塔丽却不想这样。 “应该在节日,也给老夫老妻一点独处的时间。”娜塔丽笑着挽着艾伯特的胳膊,她披着暗红色的披风,整个人都看着鲜活起来,“所以,就有劳你们在家里好好庆祝圣诞了。”她说。 她准备和艾伯特去她们当初相爱的那条河上走走,顺便逛逛圣诞集市。要知道,从她作为公爵夫人开始,圣诞集市这样热闹的活动,就像是随着她未婚的24岁一样飘远了。 谢傥望着娜塔丽和艾伯特,对他们点点头。他和孙渡站在布特庄园主宅的门口,看着娜塔丽牵着艾伯特坐进轿车里面。 他们今天打扮的和许许多多普通的年老的夫妻没什么区别,娜塔丽取下了她昂贵而耀眼的首饰套装,艾伯特放下了他那根象征布特家族的权柄的拐杖,换上了一根简单得没什么花纹的手杖。 透过半开的车窗,可以看见他们有着有些斑白的头发,他们不经意间看着彼此的眼神温柔而饱含爱意,他们和世上所有相爱的夫妻没什么差异。 孙渡和谢傥站在门口,一直看着车辆驶出庄园。 “所以,”孙渡牵住谢傥的手,“现在是我们的时间啦?”他说。 谢傥注视着面前孙渡亮晶晶的眼睛,没说什么,只牵着孙渡的手往书房走去。 现在是圣诞的夜晚,布特家族里最忠诚的仆人菲佣都被放假,在家里和家人团聚。整个布特家族的主宅静悄悄的,除了灯火通明的热闹以外,诺大的房子里,只有孙渡和谢傥。 “你准备给我看点什么呢?”孙渡坐在谢傥书房的榻榻米上,饶有兴趣地看着在自己书桌前翻找着什么的谢傥。 “一幅画,”谢傥说。 然后他拿出一本有些厚的书,这本书和谢傥曾经的那本《追忆似水年》相似,是有些老派的硬壳包装,上面刻着的书名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了,只能大概看出le petit prince的字样,应该是法语版的《小王子》。 孙渡看着谢傥熟练地从这本已经有些积灰泛黄的书里面,摸出一个折得整整齐齐的纸方块。 谢傥走到孙渡面前,把已经压得薄得脆弱的纸方块小心翼翼地展开。 这是孙渡第一次看见谢傥这样小心翼翼,他有些诧异地看着谢傥,他展开得好像不是一张纸,而是一个一触即破的肥皂泡。 “这是……我的画?”孙渡看清楚了谢傥展开过后纸上的画,惊呆了,“这是复印件?” 他错愕地抬起头看着谢傥。 谢傥把《小王子》放在榻榻米的一边,捧着手上那张打印的颜色都有些剥落的画,点了点头。 这幅画就是孙渡8岁时画的那副《吊死》,被吴莫情胡乱改了一通名字介绍,交到一个什么国际少儿杯参赛最后还获了奖。谢傥拿出来的这张打印件,已经有些不真切了,横一条竖一条的九宫格折叠线压在画上,都成了白痕,不见画本来的色彩。 孙渡有些无措地接过谢傥捧过来的画,“这是你今天想和我聊的吗?”他轻轻问道,手上小心地接过这张纸。 谢傥坐在榻榻米上,两个大男人坐在上面有些拥挤。 “这是第一件。”他说。 “你说吧。”孙渡把这张纸小心地折好,仰头看着谢傥。 谢傥深蓝色的眼始终沉静,他看着孙渡,他深棕色的眼里全是他陌生的情感。 从第一次看见孙渡,他就觉得孙渡分外难读懂,他可以看见孙渡沟壑难平的欲望,也可以看见孙渡简单透彻的真心,他可以看见孙渡深沉难见的城府,也可以看见孙渡纯粹直接的坦率。孙渡于他而言,是矛盾的伦理,无解的方程式,棘手的数学难题。 “这幅画陪伴了我很久,”谢傥说,他的声音平缓没有起伏,“16岁的时候,我的舅舅埃瑞克和z国政府主持了一次幼儿绘画比赛,我在拜访他时,从他秘书的书桌上发现了这幅画。” “当时,秘书正准备把这些不成功的作品送回z国,因为很遗憾,它们没有得到欣赏。”谢傥静静地看着孙渡,“而我被这幅画吸引,它被压在中间,我只看见一角,但是我被它吸引,把它拿了出来。” 孙渡忽然想起娜塔丽所说的,谢傥16岁突如其来的改变。他看着谢傥,张张嘴想问这幅画是不是与他的16岁有关。 谢傥看着欲言又止的孙渡,他明白了孙渡的意思。 “对,”他说,“一直以来,我有严重的情感障碍。自我的母亲去世以后,我的心理疾病越发严重。” 谢傥没什么表情,平淡如水,“我的心理医生曾经试图干预我,与我建立起良好的沟通桥梁,”他看着孙渡,“但是很可惜,不论我多么想配合,我还是没办法配合。”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我没办法理解他说的话。”他说,“我背诵过心理学上关于人类种种情感情绪的定义,表达和意义,可是我还是没有办法理解。” 孙渡双手握住谢傥的手。 谢傥停了一下,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被握住的手一瞬,然后又抬头望着孙渡说,“16岁的时候,看见那幅画,突然就理解了恐惧的意思。” 他想了想说,“是一种,不太舒服的情感,会冒汗,会呼吸急促,有时候会感觉自己说不出话。” “我的舅舅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发现我的不对劲,联系了我的医生,”谢傥说,他没什么表情,深蓝的眼里纯粹而澄澈,“我的医生和娜塔丽,还有艾伯特赶来,而后我与我的心理医生交谈。他很激动地说我理解了恐惧。” “于是,我知道了我第一个理解的情感,叫恐惧。”谢傥陈述道,“我的医生让与这幅画多加接触。我把他复印出来,夹在书里放在枕头下,当我又不太理解恐惧的时候,我就会把他拿出来看一下。” “在医生的引导下,我掌握了恐惧,对死亡和苦痛也理解了为什么会有恐惧。”谢傥说。 “你讨厌恐惧吗?”孙渡问。 他把画和书都收拾好,从他和谢傥的中间拿开放到一边,自己挪过去靠近谢傥。 谢傥凝视着靠近他的怀里的孙渡,像每一个他们倚在一起看一本书的晚上,他伸手搂住了孙渡的腰。 “不,我不讨厌。”谢傥说,“只是它会让人觉得奇怪。” “那你会难过吗?”孙渡的双手捧住谢傥的脸,把他拉进自己。他看着谢傥,像是要从谢傥的眼里看到心底。 “我不知道。”谢傥老实地说,他注视着孙渡,像孙渡注视着他一样,他们彼此仿佛透过对方的眼与皮囊,直视进双方的魂魄。 “当你安慰我的时候,向我张开手臂,让我拥抱你的时候,你会感觉到难过吗?”孙渡问。 他们彼此的距离极近,呼吸的热气喷洒在对方的脸颊上。 孙渡端详着他捧着的谢傥,他是这样的一丝不苟,每天早上剃胡子剃得一点胡茬都看不出来,让人觉得他干净极了。 谢傥看着孙渡,有些浅浅的疑惑,“我会……”他思索该如何形容那样的感受,但是最后还是放弃去描述那种微妙的情感。 它们太细微,也太复杂了,这叫谢傥无从捕捉。 于是他摇摇头,“我不知道。” 孙渡并不失望,他又问,“我哭的时候,你是什么感觉?” 谢傥安静地看着他,并不回答。 在孙渡不变的耐心的注视下,许久过后,他才说,“我不想看见你哭了。” 孙渡突然不语,他把自己的头撇向一边,良久无言。 “其实我一直不知道我打动你,究竟是哪一方面,”孙渡抬起头看着谢傥说,他眼里是一层薄薄的水雾,“谢傥,你真挚,干净,所有人都看不见这些,因为你表面总是冷漠,傲慢,拒人千里之外。我无数次想过,如果一个比我更好更棒的人,发现了你的本质,如果他比我更加强势更加厉害,我能不能把你抢回来。” 谢傥静静地听着孙渡说,他听得很认真,这是他第一次听见孙渡告诉他,来自他心里的不安,彷徨与不知所措。 等孙渡说完了,他才开口,“打动我的,是你始终是你。”他说。 孙渡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眼里的水雾还是随着他的笑,凝成了一两颗眼泪流了出来,挂在他的脸上。谢傥用手背把他的眼泪擦掉。 “现在你还真是一套一套的了。”孙渡笑着说。 “本来我们两个是说好的情人的,”孙渡似是感叹一样说,“最后倒是没想到,你上前了几步,我上前了几步。” “那第二件呢?”孙渡放下捧着谢傥的手,缩回他的怀里,“与你母亲有关,对吗?”他问。 毕竟前几天他曾经提过让谢傥与他讲讲与他母亲相关的事情。 谢傥搂着他点点头,顺手把孙渡的脚带到自己的腿这边。孙渡坐上榻榻米,就把鞋子踹地上了,书房里面虽说是开了地暖,但是大冬天的,露个只有层薄袜的脚在外面还是冷的。 “爱德华是我的母亲的儿子,”谢傥说,他说得轻描淡写,好像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他简单几句话解释清楚,“我四岁的时候,杜兰王子与我的母亲意外发生了关系。我们母亲怀孕后被杜兰王妃知晓,她长久以来因为无法孕育,承受着皇室的压力。所以在我母亲怀孕时,她就设计把爱德华过继过去。” 孙渡在谢傥的怀里呆住了,前几日在剧院里面他看爱德华王子与谢傥的五官有几分相像,回来后自己还暗嘲自己胡思乱想——却没想到居然真的是如此。 “那爱德华王子为什么……执着于你?”孙渡奇怪地问。 谢傥看着怀里的孙渡,不带感情地说,“在他16岁,我20岁的时候,他全身赤裸地爬上我的床,说喜欢我。” 他停顿了一下,“而后我直接通知了杜兰王妃。杜兰王妃把他接走过后,应当告知了他,我与他之间存在的血缘关系。” 孙渡望着谢傥,不晓得该说什么。 谢傥摸摸他的头发,他神色如常,这些隐秘对他而言,早就不是什么稀奇事。 “在我12岁,爱德华8岁的时候,杜兰王子因为车祸去世,”他说,“而后,我的母亲去世。” 孙渡看着谢傥,他想起谢傥曾经对他说的,他的母亲其实不是由人推下去的,而是自己将计就计自己跳下来的。 “娜塔丽一直以为是杜兰王妃买通了家里的女佣,推下了你的母亲,对吗?”孙渡轻声问。 “对,”谢傥颔首,“他们确实买通了女佣。” “那为什么……你会知道她是自杀的呢?”孙渡说。 谢傥顿了一下。 他把孙渡的头发理好,把孙渡脸边的头发别在耳后。 谢傥凝望着孙渡,说出了他没有告诉任何人的事情,“楼上的女佣很错愕,她惊慌失措地往下面看。她告诉娜塔丽她没有靠近我的母亲,只是没有人相信她。” “我的母亲,死在我的面前,她在笑,”他说,“她对我说,‘斯坦恩,你这个不会哭的怪物。’” 孙渡握着谢傥手臂的手陡然收紧。 隐秘(三) 九十六. 孙渡和谢傥在圣诞结束后,计划在英国再待一个星期左右。 一来c城里面没什么事情,颇有些风平浪静的意味,二来谢傥难得没太多事情要处理,所以二人就干脆计划在英国玩一周,而后再返回c城。 对孙渡来说,这确实是难得的放松了。 自从吴莫情去世以后,他脑子里的那根弦就一直紧绷着没有停下来过,这次陪着谢傥来英国,也是让他在这段高压时间下喘一口气。 谢傥和孙渡选择去的是英国湖区。因为圣诞节期间,少有音乐剧的演员还在工作,很多展览也都设置在圣诞节结束之后——毕竟圣诞对于西方的人而言,也是与家人团聚,休息的节日。 其实冬季是英国旅游的淡季,冬天的英国太过寒冷,北方地区早早就天黑,根本不给游客一点犹豫的机会。按道理说,冬天的英国,也只有像伦敦这种大城市里面供人游玩的地方才能多些。而英国湖区,通常来讲也是在春夏季看头最多,最为生机勃勃。 但是谢傥和孙渡还是选择去湖区,因为冬天的湖区冷冷清清的,没几个人。他们两个就是因为这个“淡季”而去的。 谢傥开车,孙渡坐在副驾驶座上抱着一箱零食,剥坚果吃。本来他是想吃垃圾食品的,比如在他们路过的麦当劳和汉堡王买一点薯条之类的东西。 “我只是难得放纵一下,”他对谢傥解释道,“我好久没吃过这种,又咸又油又没营养的垃圾食品了。” “我想吃啦——”孙渡推推谢傥,撒娇一样靠在他身上,像饿得没有力气了一样瘪瘪地赖着不起来。 其实他就是嘴馋。 谢傥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他停好车,然而并没去给他买。而是去后备箱拿出一个小箱子,递给了孙渡。 孙渡挑挑眉,打开了这个有些沉重的箱子,里面塞满了一包一包的坚果,几瓶酸奶,几份三明治拿透明盒子独立装分,和几块核桃酥。箱子底下还放着冰袋。 “这些是零食吗?”孙渡惊喜地拿出坚果包,朝谢傥问道。 谢傥颔首,他看着孙渡一脸开心地挑选自己准备在接下来的路程里面吃的零食,他拿出几包坚果,一瓶酸奶,挑挑拣拣,最后还是拿出来一小块三明治。显然,他已经忘记刚刚他渴望的垃圾食品了。 “喏,”孙渡把三明治递给谢傥,“你吃点,你今天早上都没吃什么。” 谢傥嗯了一声接过三明治。 孙渡抽出湿纸巾擦了擦手,然后剥着杏仁,他剥开几个塞自己嘴里,然后又时不时给谢傥塞几个。 谢傥老老实实地张嘴让他塞进去。 他们两个人,就这样把车停在路边吃着东西。 谢傥吃完三明治,嚼了好几颗杏仁,拿纸巾擦了一下手和嘴,提醒孙渡系好安全带,又继续开车前往目的地了。圣诞节时分,谢傥并不喜欢打扰家里的菲佣与司机,在别人的休假时间还去叨扰别人,这并不礼貌,也不符合规矩。 他们先去的是温德米尔湖,它是湖区最大也是最有名的湖,湖边有一处小镇。谢傥曾经购买的私人度假别墅就在那里,也是这次他们住下的地方。 他们到的时候正好是傍晚,晚霞艳红,倒映在硕大的湖泊上,像是一把火,从天空烧在了湖底。只是温德米尔湖被覆着皑皑白雪的群山环抱,四处清冷,静默的枯木与灌丛矗立着,丝毫没被这阵红火的热闹打扰。 孙渡下车就对着温德米尔湖拍了许多照片。 事实证明,大自然在任何时候都有它独特的美。 等孙渡回过神来的时候,谢傥已经把他们的行李提到度假别墅里了。 这座别墅一直以来有人在固定的时间打扫清理,所以谢傥和孙渡住进去,完全不需要自己再动手清洁。 别墅不大不小,一共三层楼,一楼是客厅,厨房,餐厅为主,二楼主要是卧室,书房,浴室,而负一楼则是一个家庭电影院和置着些健身器械。 孙渡打开冰箱,里面的食材堆得满满的。 “哇哦,”孙渡笑着拿出一份拿真空袋包装好的西冷牛排,对谢傥晃了晃。 孙渡看了一眼,是谢傥惯常喜欢的熟成牛排,约莫是在60到70天左右,“我应该庆幸我以前报名学西餐的时候,学了干式熟成牛排的做法,要不然你这周就要和我一起喝燕麦了。” 结果出乎孙渡意料的是,谢傥说,“我会做。” 孙渡挑眉。 谢傥把门口的鞋子摆好。 “我读大学的时候,独自在美国生活,学会了西餐。”他说。 本身大部分西餐也不难,不过是几个简单步骤的把控,和对一些温度等数据的监管。对于食材的处理,只要按部就班,就基本不会有太大问题。 “那很棒啊,”孙渡笑着把牛排放回了冰箱,“你做中午饭,我做晚饭。”他踩着拖鞋,踏踏向谢傥跑过去搂住谢傥。 谢傥点了点头,算作认同这个提议。 于是在晚上的时候,谢傥吃到了孙渡处理的牛排,一碗蔬菜沙拉和玉米汤,孙渡则是知道自己今天零食吃得太多,在晚上就啃了一个苹果。 两人到楼上去洗漱,二楼的书房有一面是联通外边阳台的,从那里望出去,恰好可以看见连绵的山脉,前面的山要矮一些,斜后面的山要高点,两处山都落满了雪,在黑夜的星空下安静得似乎也在沉睡。 “前面的山是loughrigg,后面的山是helvellyn。”谢傥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孙渡的背后,他穿着睡衣,已经洗漱完毕了。 “它们可真好看。”孙渡回头对谢傥笑着说,随后他不再多看,转身牵着谢傥往卧室走去。 他们两个回到床上,上一次的沃伦诗选还没有读完。 孙渡埋在谢傥的怀里,和以往一样,在谢傥的声音中入睡。 他们已经形成了一种规律,每周的一三五都要念诗好好睡觉,二四六则是做床上运动,而星期天,则看心情而定。 谢傥看着孙渡睡着啦,也熄灭了灯,准备休息了。 在闭上眼睛之前,他轻轻地把孙渡不小心含在嘴里的一截头发拨弄出来,给他撩好。 第二天起来,他们去了一座名字有些独特的山,叫柯尼斯顿的老人,也被当地人称作老人山。这算是湖区海拔最高的山之一,一直以来深受登山者的喜爱。 谢傥说,他曾经在高中的时候,最喜欢爬的山就是这座老人山。 孙渡就问,为什么呢? 谢傥回答,山上有星星。 孙渡就笑了,他想起以前他和谢傥爬山的时候,谢傥讲的他八岁的时候,独自一人爬山的经历。 “它们在发光吗?”孙渡牵着谢傥的手问。 谢傥牵着孙渡手,他们慢慢地走在老人山地山路上,他们走的是最easy的道路,这条山路已经被成千上百的旅行者踩踏过,道路平整而宽阔,他们两个人拉着手,肩并肩走刚刚好。 “对,”谢傥说,“它们在发光。” 他的脸上露出一个浅薄的笑容,也说不上是笑容。 和他往常一样,是一种更为柔和,放松的表情,只是孙渡愿意定义此为谢傥的笑容。 孙渡笑着看着他,他并没有告诉过谢傥,其实一直以来,他在谢傥深蓝的眼里看到过一片最浩瀚的星空。 那里面,有着最亮的星星。 他们两个走到了老人山的山顶,那里可以眺望到整个尼斯顿湖和尼斯顿小镇。 接下来的几天里面,他们陆续去拜访了克拉默克湖,gummers howe还有其他几座有些绕口,又或者没有名字的雪山。 冬天英国的湖区有一种沉寂孤独的美,白色的雪,碧蓝的湖,和或深棕或枯焦的树木,是这一片湖光山色的主体。但是在宁静之中,也有着生机。树干上青绿的苔藓,还有孙渡和谢傥在山坡上偶尔遇见的三三两两的羊,以及几只被当地居民套上一身圣诞老人装摇尾巴的狗,这些都算作湖区里面隐秘的生机。 在第六天,两人计划回去的时候,谢傥忽然接到一个电话。他的表情少有的凝重起来。 这让正在收拾行李的孙渡都愣了一下。 “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大事了吗?”孙渡上前握住谢傥放下手机的手,他轻蹙着眉,担心地看着谢傥。 谢傥摇摇头,“林清清死了。”他说。 孙渡抬眼和谢傥对视。 “看来假期结束了,”他冷静地说,“周助理是要回来加班了。” ※※※※※※※※※※※※※※※※※※※※ 我明天早上起来捉虫,先睡啦 暴起(一) 九十六. 孙渡和谢傥赶回c城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冬天的c城从来不下雪,也不是太冷,气温鲜少跌破0,但是因为在两江交汇处,水汽足,c城的冷就冷得有些独特——冷得有些沁人刺骨。 孙渡从飞机上出来就呼出一口白气。他裹紧了自己的围巾,把自己半张脸都埋进去,挽着谢傥走下飞机。 和他们一样匆忙赶回c城的还有周助理,今天早上,谢傥已经把邮件发给周助理了。周助理回复说已经动身,马上就上岗。 “啊,果然是越来越冷。”孙渡说着更加贴紧了身旁的谢傥,忍不住抖脚避免被冷僵了。他已经过得像个熊了,但是c城的寒意还是能从衣服缝里钻劲来,刮得人痛。 谢傥帮他把围巾裹紧了一些,顺手让他往自己这里靠了靠。 孙渡一直埋着脸不吭声——实在是冷得哆嗦,在英国待了一两个星期,都有点不适应c城的冷了。 一直到上车了,孙渡才呼出一口气松开了围巾,“真是突然,”孙渡说,“杜少宇那边这么耐不住气了?——我以为他们至少要在春节以后才会发作。” 谢傥把他胡乱解开的围巾叠好,围巾很薄,不过是羊绒的,保暖很不错。 他闻言,抬头问道,“为什么?” 孙渡耸耸肩,又靠在他身上,“春节嘛,合家欢,谁都不想在这种大喜的日子搞什么幺蛾子。通常很多都是按兵不动,春节过后再发作。” 谢傥把折好的围巾递给孙渡,孙渡接过去抱怀里暖手。 孙渡眯着眼睛,咂巴了一下嘴,想抽一根烟。他现在有些摸不清楚杜少宇那边的想法了,突然搞这么一出,实在是出乎人意料。 林清清一直以来都住在那处被保镖重重包围保护都平房里面,连食物都是送进去的,按道理说是不会存在什么生命危险的。 但是,她却死了。 死因还是食物中毒。 保镖按照往常一样进去收拾餐具时,才发现不对。 像她这样被他们困了这么久的人,杜少宇那边也知道,能从林清清嘴里了解的东西,他们也都消化得七七八八了。还这样多此一举地弄死她,不就是在警告,亦或者是在宣战? 只是孙渡这儿一直以来都是小心潜伏,并没暴露出什么危险的企图,多是试探性的小麻烦居多。杜少宇那边忽然就像是下定决心了一样地出手,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们警告是谁,宣战的又是向谁?是孙渡,还是谢傥?他们摸清楚了一直和他们作对的人是谁了? “谢老板,”孙渡懒洋洋地望着谢傥,“谢卫国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呀?”他把自己揣在围巾里面的手塞进谢傥怀里,“能告诉我吗?”他问道。 因为谢卫国是谢家的私事,所以孙渡一直以来都没怎么插手,也没去了解过。他相信谢傥能把这些处理好。 谢傥言简意赅地回答,“他转移了谢氏的很多财产,购买了大量散股,在筹备公司。” “哇塞,”孙渡夸张地惊呼一句,然后笑嘻嘻地问,“谢老板是不是要穷啦?”他说着,蹭了蹭谢傥。 谢傥瞥他一眼,继续说,“他转移的财产已经被我冻结了,散股部分,谢周实际上并不支持他,不足为惧。” 孙渡没再问什么,而是沉眼思索起来,现在他们这边是谢傥着手谢卫国的事务,而孙渡则是一直在对付杜少宇为首的那几个。但是杜少宇那边会摸得这么清楚吗? 完全不见得。 孙渡晓得c城里面大部分人都不看好他在谢傥身边能长久,杜少宇那边估计也并不会觉得他能从谢傥那里借到势,所谓来自孙渡的报仇,对他们而言就像是荒诞的笑话一样。没有几个人会认为谢傥会发疯大胆到由着孙渡站在c城这几个大家的对立面。 所以,孙渡估计,杜少宇那边应当是认为谢傥知道了谢卫国的事情,因为谢卫国的而与他们有所交锋。 这样想来,倒是合情合理,他们最近的大动作,应当是谢卫国那方自认为筹备不错了,故而出来反咬谢傥了。谢卫国能得到杜少宇一方的支持,不说伤筋动骨,许诺的东西绝对不会少。 可能就是谢傥一边的谢氏也不一定。 谢傥低头看着垂眼静静思考的孙渡,他的睫毛微微抖动,敛住他眼里危险的色彩。 “你准备怎么办?”谢傥问。 孙渡抬眼,他哼笑一声,“礼尚往来,送他们一份大礼。” “周助理明天回来了就可以动手了,”孙渡笑笑,“交税是公民的基本义务,大额逃税漏税,可是要进去呆几天的。” “周助理调查得如何?”谢傥又问。 孙渡自然知道谢傥问的是什么,他的笑淡了一点。 他看向一旁的车窗,现在是凌晨时分,万籁俱寂,街道上除了路灯,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还有些娱乐场所,少有什么光亮。 过了一会,孙渡收回视线,重新看向谢傥。 “不太顺利,”孙渡说,“这个东西太多年了,一笔陈年旧账,而且涉及的人太多了,只能慢慢来。” “不过也不是不可以现在就用……”孙渡的眉头微皱,“只是确实是不稳,如果现在出手怕是会翻盘。” 谢傥沉吟一会,他注视着面前的孙渡,“需要帮忙吗?” 就像孙渡没有干预他与谢卫国的事情一样,他亦没有干涉孙渡与杜少宇一方的事情。 “不,”孙渡笑着摇摇头。 “我自己可以解决,”他说,“我也要自己解决。” 他凝望着谢傥,深棕色的眼里好像燃烧着一团暗火。 谢傥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 “只能先把杜少宇困在里面一会了,”孙渡说,“至少他在里面不会搞什么事情出来,我也要重新梳理一下,下一步该怎么做了。” 孙渡又往谢傥身旁挤了一下,和小猫取暖一样,紧紧挨着暖和的大猫。 车里暖气开得足,孙渡不再说话,接连着不断的赶路让他疲惫,还没有倒过来的时差也让他异常容易劳累。 他靠在谢傥身上昏昏欲睡,但是几次快合上眼睡着的时候,孙渡又不小心从谢傥的肩头滑落,把自己惊醒。然后他自己摇摇头,又赖到谢傥的肩头,继续打瞌睡,接着又不小心栽下来。 如此循环反复。 后面谢傥看不下去了,伸手扶了扶孙渡的脑袋,不让他再滑下来。 孙渡这才心满意足地蹭蹭谢傥的肩头,安然小睡下去。 谢傥从来睡意淡薄,他任孙渡靠着他舒舒服服地睡觉,自己低头看了看时间。 现在是凌晨的一点30分,外面一片漆黑,不见一点光。 暴起(二) 九十七. c城变天了。 杜少宇因为大额逃税偷税,被刑事拘留了。 或者说正在变天,一切都发展得悄无声息又突如其来。对于大部分人来说,除非过招太猛抑或者已经结束,他们都不知道在暗中发生了什么。 警车呜啦呜啦地驶到杜家门口,一群执证警察要求杜少宇配合调查。 杜少宇倒是没什么,嘴上说着全力配合调查,笑眯眯地坐进了警车。 他的妻子李虞却是吓坏了,她披散着头发冲别墅里冲了出来,大吵大叫,抓着警察不放,像个疯婆子。 在杜少宇意义不明的一瞥下,她才安静下来,偃旗息鼓,呐呐地看着自己的丈夫被警察带走。 这一闹,闹得c城人心惶惶,大部分人都暂时没兴趣去八卦李家大女儿的小家子气,他们正是人人自危的状态。 大部分人都不知道暗中的对峙,不少得到消息的大家世族都快速自查自己在交税上的漏洞,怕的还是上面突然发作,突击检查。逃税偷税,这问题可大可小,这年头没几个大一点的企业没干过这类行当的,但是干过是一回事,被抓着又是另外一回事,如果严打下来,那基本上一抓一个准。 “哇哦,哇哦,哇哦,”孙渡正坐在看守所,看着对面的杜少宇,“杜先生真是权势一手遮天呢,进了看守所了,还能打电话让我来探监。”他调笑一样戏谑道。 孙渡笑弯了狐狸眼,“就是不知道把我喊过来,是有何贵干了?连你的妻子想见你一面,都还要委托律师带话——我,却是被你给指名道姓请过来了,实在是稀奇,”孙渡笑着对杜少宇说道,“毕竟杜先生偷税漏税,与我可半点关系都没有。我可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 杜少宇丝毫没有被刑拘的紧张不安,他依旧笑得如沐春风,“喊渡渡来,自然是有与渡渡有关的事情的。” “哦?”孙渡半趴在看守所的桌子前。 他似笑非笑地瞟了杜少宇一眼,“什么东西能和我有关?” 杜少宇身上穿着的仍然是昨日自己坐进警车时的厚风衣与白衬衫,就算是在这样的环境下,他笑得温柔而又得体,如果不是他与孙渡之间一面铁栅栏,这叫他看起来不像是进看守所被刑拘了,而是在一家茶楼与孙渡约谈。 “上次去拜访林家的时候,碰巧发现了一个东西,”杜少宇笑眯眯地说,“一个蓝色的u盘。”他补充到。 孙渡抬起头来,他有些冷漠地盯着杜少宇。 但是孙渡与笑意盈盈的杜少宇对视一瞬,而后又笑了起来。 “怎么,杜先生看了吗?”孙渡笑着问,“好看吗?” 杜少宇推推眼镜,“你知道,我很心疼发生了这件事。”他说。 孙渡哂笑一声,并不相信所谓的心疼。 “杜先生拿到u盘又怎么样呢?”孙渡懒懒地用手肘撑在桌子上,以手托起自己的脸,一脸无所谓地斜睨着杜少宇,“几个g的片罢了,怎么,想公布出来送我去日本出道?”他笑嘻嘻地问。 他并不意外杜少宇在林清清家里发现了这个东西,以前林清清可没少拿这玩意来威胁他。 只是被他和他妈修理过几次了,林清清晓得自己讨不到什么好处,就没再就此发作了。 却没想到,有一天,杜少宇还会借着这个来为难试探他一番。 杜少宇似是无奈地笑了笑,“我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呢?”他轻轻说。 “那我确实是不敢妄自揣测你的想法了。”孙渡翘起腿,笑得漫不经心,“我脑子蠢呢,还是请杜先生直说的好。” 他说着,一绺没扎稳的头发垂了下来,贴在他的脸颊旁。 杜少宇但笑不语,他看着面前慵懒的孙渡,眼底笑意不减。 看守所的探监地没开空调,更没有地暖,一个房间里面就一张棕色的长桌,由一面铁栅栏一分为二。负责监视对话的人眼观鼻,老老实实坐着背景雕塑,一点也没打扰两人的对话。 过了一会,杜少宇忽然问,“你觉得谢傥会接受吗?” 孙渡闻言,颇有兴趣地抬起眼,“哦——”他拉长音,顺便换了另外一只手托着自己的下巴,“所以杜先生的意思是,你会接受了?” 杜少宇对孙渡摊手,笑着耸耸肩,“自然是这样。” 他笑得倒是挺自信的。 孙渡却忍不住哼笑出来,杜少宇确实是这世界上脸皮最厚的人。拿着以前蒋城文拍的那些视频来威胁他,逼着他倒向他这边。 这又佐证了前几天孙渡的猜想,杜少宇一方确实是把谢傥,而不是他,作为敌对目标的。想来也是,谢傥与他们敌对的目的原因都更直接,孙渡虽说是有亲缘直仇,横竖却不像是有能力有本事来报复的。 “那真是很遗憾地告诉杜先生呢,”孙渡也对杜少宇摊手,“我对于谢傥而言,还真的没这么重要呢。你把这些个视频发给他,最不济也不过是我流落街头,做回老行当罢了——”他笑得毫不在意。 “要我吹吹枕边风也好,还是怎么也好——”他说,“那可真是抱歉,没点用处呢。” 他抱怨样地冲杜少宇埋怨道,“谢先生哪里都好,就是太沉默寡言,平时不和我聊天,也不允许我随意去找他。” “我可不能许诺别人我做不到的事情,是不是?”孙渡轻笑着,扫了杜少宇一眼。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杜少宇笑着,似有所思。 “这可不像你。”杜少宇说。 “不像我?”孙渡笑吟吟地反问,“那我应该是什么样子?” 杜少宇笑着不说话。 孙渡却不在意杜少宇的反应,自顾自地回答道,“有利可图就跟着跑?看见更好的就踹了手上的?”他嘻嘻一笑,“是的呢,我确实是这样的人。” “唉,”他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对杜少宇笑着说,“只是谢先生太有魅力了,看来我孙渡也有做风流鬼,吊死在一棵树上的一天了。” 他说这话时,狐狸眼里面的眼波流转,光华乍现,似是感叹又似是调侃,叫人辨别不出其中的真心有几斤几两。 只是杜少宇却微微收敛起唇边的微笑。 他看着面前笑得轻率的孙渡,轻浮妍媚之气仍然挂在他弯弯的眉眼处,可是杜少宇却极其敏锐地察觉到似乎有什么,他不知道,也不曾参与的变化,已经发生在了孙渡的身上。 还没等他细细探究时,孙渡就直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嗨呀,都占用杜先生这么久的时间啦?”他看看手表,一脸惊讶地对杜少宇挥了挥自己带着手表的手腕,“我就不叨扰了——毕竟李姐和杜先生的律师还在外面苦苦等待呢。”他笑着理好自己的衣服。 杜少宇对他笑笑,“那就祝渡渡成心之所想了。”他祝福道。 孙渡眉眼弯弯,“我也祝杜先生心想事成了。” 说完,孙渡看也没再看杜少宇一眼,直接转身离开。 只剩下杜少宇一人在看守所里边,若有所思地看着离开的孙渡的背影。 孙渡一出来,走到看守所的大厅,就撞上了李虞一家子,还有两三个律师。 看来杜少宇被刑拘了,这一下子吓坏的不禁是李虞,还有李家杜家两大家子人。只不过杜家从来人丁稀薄,没见着几个亲属来看杜少宇,也不足为奇。 李虞正在大厅里边焦急地等着律师被传唤进去,毕竟被刑拘了,按道理讲是连亲属见面都要通过委托律师的。 “孙渡?!”看着孙渡从看守所里面施施然走出来,李虞的脸上充满不可置信,“你怎么会在这里?”她大声质问道,气势汹汹地往孙渡面前走几步,像一头发怒的母狮。 李家的当家李民在看到他出来的时候,都忍不住皱了皱眉。 孙渡笑着瞥了她一眼,然后扫视了一遍她后边的李家人,“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他问道,脸上笑容不变,“这是你家啊?”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却让李虞和她后面的李家人听得清楚。 “况且,我为什么在这里——”孙渡懒洋洋地说,“李姐,为什么要问我,而不问问自己的丈夫呢?”他对李虞暧昧地挑眉笑笑。 李虞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就难堪起来,她走得匆忙,衣服穿得不讲究,也没有化妆,这显得她比平日要减不少的分。这又被孙渡当面喊一声“李姐”,再一看他恬不知耻又洋洋得意的嘴脸,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全身都气得发抖。 千言万语汇在李虞地嘴边,她忍了又忍,最后只能爆发式地冲孙渡怒吼,“你不要脸!” 她的声音极大,饱含她的怒气与不甘,还有几分委屈的意味,吓得大厅里面其他工作人员都停下手中的事情,朝这边看了看。 孙渡翻了个白眼,不想接这种白痴话,他也没兴趣在大庭广众之下和李虞比比谁的嗓门高,谁更丢脸。 当然,除了孙渡看不下去,后面的李民也看不下去了。 “孙先生,请你适可而止!”李民沉声说道,他看着孙渡,神情严肃,“李虞与少宇早已成婚,还请你不要骚扰他们!做婚姻的插足者一点也不光彩!” 李民长得极其严肃方正,眉宇之间有着深深的川字沟壑,看得出来是个脾气不好,经常皱眉的。他大冬天的西装革履看起来还挺人模狗样,加上他说得铿锵有力,还挺义正严辞的。 孙渡轻嗤一声,他看了一眼一边的方夫人和低着头唯唯诺诺的李玫,并不对李民的不要脸意外。 废话,能和杜少宇合作的,又有多少要脸的? 他一点没被李民这幅自己被冒犯的模样吓到,“我可没去骚扰你们——” 他双手环胸,颇有些傲慢地扬起下巴,“人家和谢先生现在过得好好的,倒是李先生——应该教教自己的女儿怎么管管自己的老公,叫他别出来骚扰人家才对。” 孙渡故意说话嗲声嗲气的,又拖慢音调,听得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果然,李民像吃了只苍蝇下去一样,被恶心得深深皱起了眉头,他张嘴似乎又想说什么指责的话,孙渡却是不买账,一个眼神也不给他,甩甩手说拜拜。 “我就不多打扰了,毕竟李先生您女婿还在里面等着你们去救呢。”孙渡哼笑着,不急不忙地跺步走出看守所。 李家人也只能看着他潇洒地走出去,而无可奈何。 李民气得黝黑的脸都有隐隐的涨红。 然而出了看守所大门的孙渡却没有直接走向停车场,而是闪身快步走到看守所的另外一边,这里有个半开的窗户,恰好可以看见大厅,而又被一根柱子挡了一半,足够隐蔽不被发现。 还是他刚刚和李虞一行人交谈时发现的。 透过这窗子,孙渡瞧见他走后李民气得说不出话,方夫人上前去宽慰他,李虞似乎是把气撒在方夫人身上,一脸凶狠地骂了几句什么。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而后一直不吭声的李玫上前去劝架,她拉了拉方夫人的手,什么话都还没说,方夫人一耳光砸在李玫脸上。 “啪——”的一声,让相隔甚远的孙渡都忍不住挑了挑眉。 方夫人打了一巴掌还不够,她怒气冲冲地指责李玫,噼里啪啦说着什么。 隔得太远,李家人也知道家丑不可外扬地道理,声音压得低,孙渡听得并不真切,大约就是说李玫没用不争气连个孙渡都挤不下来,勾不上谢傥之类的话。 李玫捂着红肿起来的脸,支支吾吾地低着头,像个受气包一样不言不语,任凭打骂。 最后李民似乎是看不下去了,把方夫人扯到一边,像个和事佬一样老神在在地劝。 李虞看着似乎气也消了,一言不发地在旁边站着。 孙渡看了一出李家的闹剧,他一个凉薄得厉害的人,都忍不住裹紧了一些围巾,为李玫感到肉疼。 这李家是没把李玫当人。 二十多的小姑娘,人还没说一句话,就说给一耳光就给一耳光,把别人一张嫩脸抽得肿高,就是为了转移注意力来泄愤。 是人干的事吗? 不过还好李玫也没有表面这样无害。 在李家人都扭着头看着去往看望间的通道,翘首以盼的时候,站在最后面阴影处的李玫却悄悄回头。 她和孙渡的视线隔空交汇。 她的左眼里,还有着刚刚被她母亲扇耳光扇出来的血块。 她冲孙渡笑了笑,因为左脸肿了起来,她的笑看起来格外扭曲。 暴起(三) 九十九. 李玫给了孙渡一个u盘,里面全部是她从李民的电脑里面拷出来的文件。她现在行动,通信都被受限。 虽然李民的监视并不明显,可是她如今端着一碗粥回房间喝,都会有保姆跟着她。她想用电脑总有那么一两个打扫清洁的佣人时不时在她背后走来走去。 本来她想的是过几天找个办法溜出家,把u盘扔到某个固定位置,让孙渡在那里找。 却没想到运气这么好,这一下就遇见了,省了许多事情。 “我需要作为证人出审吗?”李玫轻声问。 她开着水龙头,扭到水量最高的档位,在哗啦哗啦的水声中,用冷水扑自己的左脸。 她左眼的血块还没有消下去,这让她看起来有几分恐怖。 孙渡接过u盘放回自己的包里,“不,你不用,”孙渡摇摇头,他直直地看着李玫,“你有心理疾病的,对吧?” 他眼里没什么其它的情绪,即没有同情怜悯,也没有轻慢不屑,有的只是直白的询问。 李玫沉默了一下,她抬起头,脸上还挂着一滴滴的冷自来水。 她看着孙渡,眼底消沉又死寂。 “对。”她承认道,“但是李民他们不知道。” “这太铤而走险了。一旦你的精神诊断书被弄出来,我们可能就会功亏一篑,我并不希望自己弄了这么久的东西就这样失败。”孙渡不带感情地说。 “而且,李玫,你先好好活下去吧。”他说。 李玫的眼闪烁一下。 她闭上眼,她的脸颊上已经痛得麻木在发热,她的左眼里也有一种难耐的异物感。可是这样的疼痛,早就不算什么。 已经熬过最难熬的苦难了,无论如何她都不要在天亮之前死去。 过了很久,她睁开眼,看着孙渡,轻轻嗯了一声。 洗手池里面的水声依然哗啦哗啦作响。 孙渡直接去了谢傥的公司,周助理已经在公司里面自己的工作位上忙得不可开交了。 孙渡很少来谢氏公司,以前他跟着谢周的时候,谢周几乎从来不来公司,现如今和谢傥在一起了,他也不大喜欢来公司打扰谢傥。一是自己在这公司里面没事做,很无聊,他也没兴趣插手什么公司,二是谢傥不喜欢在自己的工作时间被打扰,连娜塔丽与他通话,都会选在他固定的休息时间里面。 一般他来到公司了,也是光速跟着谢傥速移到办公室,接着快快乐乐地宅着看书等谢傥下班。 因此,除了谢傥的几个助理,鲜少有人知道孙渡。 而谢傥从来都是不喜欢自己的隐私被议论的,关于他情人,还有其它一些比较私密的事情,他不喜欢任何人多嘴。 孙渡在前台惊异的目光下,轻车熟路地刷了谢傥的电梯卡,从他的私人电梯直接上楼。卡还是上次谢傥叫助理给他办的。 相当于是谢老板二号卡。 “哈喽——周助理——”孙渡敲了敲门得到应声之后,把半个伸来进去,“新东西来啰,发一份到我的邮箱,里面的你自己先处理。” 说着,他把u盘抛向办公室里面的周助理。 “辛苦啦。”孙渡眨眨眼,看着周助理手忙脚乱接到u盘之后,转身快步走去谢傥的办公室。 周助理已经整理好的一大堆资料,还等着他去看。 和往常一样,孙渡穿过几盆绿植,绕几条路就走到另外一边谢傥的办公室了。 谢傥的办公室很偏,前后左右除了一个安排行程的助理办公室,没有其他员工的工作间。 孙渡在敲了三下门之后,直接就刷他的谢老板二号卡进去了。 谢傥的办公室和别的不太一样,外面打的人是进不去的,必须是要里面的人按下开光才能推门,而除此之外,就是刷卡进去。 孙渡一进去,就看着谢傥拿下眼镜,抬起头来正看着他。 他一踏进办公室,就开心地把围巾外套都脱掉了。 “司机给你说我来啦?”孙渡一边把外套挂好,一边回头笑着对谢傥说,“本来我还担心你没开地暖,我又要冷一阵了。” 谢傥本来是没有习惯在c城的冬天开暖气或者地暖的,只是孙渡确实怕冷,他皮肤又娇气得很,一吹暖气就干,还是只有开地暖才行。 “他会告诉我你的行程。”谢傥停下笔回答孙渡。 孙渡放好外套,就着两件毛衣走到谢傥身边去。 他和以往一样坐在谢傥转椅的扶手上面,搂着谢傥正想说什么,却忽然瞥到一边谢傥的书桌上多了一盆多肉盆栽。 “嗯?这不是卧室里面那盆熊童子吗?”他看着谢傥一脸疑惑地问,“怎么跑这里来了?” 谢傥盖好笔盖,搂着孙渡塌下来的腰,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不远处装在一个砖红色小盆的植物。 他没什么表情地又看向孙渡。 “它长得最像仙人掌。”谢傥回答道,他面无表情,回答还得挺严肃。 孙渡笑了起来,“嗨,喜欢就放你这了,记得给它浇水就好。” 说着他亲了一口谢傥,不再多问这盆偷渡过来的多肉,谢傥喜欢拿去就是了。 他有些兴奋地与谢傥分享,“多亏了你的未婚妻啊,李玫还挺厉害的,我还没想到她能又给出什么新东西。” 他用自己的鼻尖蹭蹭谢傥的下巴,“说不定这次是个大惊喜。” 谢傥听着孙渡一口一个“未婚妻”,有些无奈。 但是他看孙渡乐得调侃自己,也没说什么。 孙渡说完在谢傥身上赖了一会。 谢傥由着他蹭来蹭去。 看来孙渡是真的很高兴,谢傥把手上钢笔放在桌上放好。 这种高兴喜形于表,像一股快活又突然地从地底迸发出来的清泉,连谢傥都能微薄地感觉到这股鲜活的情绪。 它让孙渡整个人都充满了活力与朝气,连他的笑都不由自主地明媚了几分。 谢傥很喜欢这样状态下的孙渡。 “好了,不打扰你了。”孙渡磨蹭够了就抬起头对谢傥笑着说。 过了一会,他扶着谢傥的肩膀使力把自己撑着坐起来,“我还有好多东西没看,我先去看去了。” 谢傥点点头。 孙渡起身冲谢傥笑笑,而后走向一旁自己的沙发。 他的笔记本电脑,还有周助理呈上来的一些纸质的资料都在那里。 谢傥看着他坐好开始忙活了,重新拿起钢笔打开笔盖,又开始审阅文件。 孙渡是他难得可以接受在自己工作旁边存在的人,他不吵也不闹,视线从来不乱瞟,专心致志地做着自己的事情,这对于喜欢绝对的安静与不被打扰的谢傥而言,特别适用。 一时间,谢傥的办公室里面,有只听得见笔尖划过纸张,和电脑轻微的敲击声。 昨日重现(一) 一百. 李玫提供的信息很杂,她拷贝文件的时候也许是时间匆忙,里面粘贴过来的文件排序上没有秩序可言,内容也庞杂。周助理和其他负责这些事情的人连着忙了三天才整理出雏形。 孙渡加入他们一起看,一群人不眠不休,挑灯夜战,一边对了李玫提供的资料都真假,一边筛选可用资料。在无数次建立逻辑又推到之后,孙渡一行人最终还是锁定了一份名单。 这个名单是李家度杜家和其他几家合资的运输公司里面比较早期的高管名单,把这份名单与李家各个流水账负责人签字,和部分李玫提供出来的许多合同交易里面涉及的人员,还有前面林清清提供的pcr俱乐部的名单逐一对照,最后敲定出一份多者重合的名单。 一直以来,孙渡和周助理都在想办法证明李民的个人犯罪,与prc俱乐部以及运输公司有关,以此来佐证这几家团伙犯罪。 林清清曾经提供过一份prc俱乐部的名单,可惜上面的人基本上是死无对证。 如今这份名单,重合度及其之高,只要他们再细究下去,完全有可能挖出更好的证据来证明其中暗藏的关系。 孙渡异常亢奋,可以说是废寝忘食去对照不同的资料。他呆在谢氏的通宵工作室里面,已经持续三天没睡觉了,这三天里面除却简单的洗澡洗漱换理衣服,他基本没从位置上移开过。周助理熬了几天就有些撑不住,孙渡也不为难强制要求他加班,到了下班的点就挥挥手让他自己回去,自己就着思路继续往下查。 谢傥找来的时候,孙渡因为长时间盯着电脑看,眼底已经泛红得叫人心惊。 他的笔记本电脑插着的充电线就没有拔过,桌子上也都是星巴克的脱脂奶拿铁和double espresso,高高矮矮的纸杯子随意摆放着。 直到谢傥走到电脑前,孙渡才舍得抬起头看他一眼。 孙渡的狐狸眼里一片茫然,他抬起眼时眼前有一瞬的花白。 他摇摇头稳住心神,盯了谢傥很久才辨识出他。 “谢傥?你怎么来了?”孙渡皱着眉问道,他忍不住不停眨了眨自己的眼睛,眼里干涩得厉害,“这里好乱,你进来小心别把衣服弄脏了。” 孙渡拿一只手用力按揉了一下自己的太阳穴,企图调整好状态 谢傥看着面前眼角艳红,接连几天没好好吃饭,嘴巴都有些苍白的孙渡,轻蹙起眉头。 “你应该回去休息。”他说。 孙渡摇摇头,“不行,杜少宇好不容易进去几天,不抓住这十四天,他出来了再想查什么就难了。”他拿一只手托住自己的沉沉的脑袋,偏着头对谢傥说。 孙渡笑得有些迷蒙,好像是喝醉了酒的人,在半梦半醒时对人说话。 “你应该回去休息。”谢傥重复了一遍刚才对话,他没什么表情地看着身前犯迷糊的孙渡。 孙渡笑得愣愣地和谢傥对视着,尽管他还是一脸沉静少有表情,但是他眼里却是分毫不让的意思。 “现在是第几天了?”孙渡撅起嘴问,他伸手去捞他身旁站着的谢傥的手,和他牵着。 谢傥捏着孙渡冰冷的手,他自然是知道孙渡问的第几天是什么意思,他回答道,“第七天。” “哝,第七天了啊……”孙渡歪歪头,另外一只手比划着,数道,“还有七天……不对,还有六天……” 孙渡觉得剩余的时间绰绰有余了,他才说,“好吧,我要回去休息了。” 他朝谢傥摊摊手。 谢傥点点头,这才算做满意了。 连续熬夜三天已经是人体的极限了,他不喜欢孙渡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但是我走不动了。”孙渡耍赖地往座椅上一瘫,眼睛睁睁闭闭,意识已经游走在空白边缘。 现在他一直处于高强度的脑子突然接受到休息的指令,一下子松了下来,就好比一个臌胀得快爆炸的气球突然被人戳了一个洞,里面的气一下子全部都涌了出来,只剩下一个瘪瘪的气球皮。 这几天以来一直被孙渡堆积而不顾的疲惫、劳累排山倒海似地涌了过来,叫他只想瘫着。 他的意识游离着,想着自己就休息几分钟,马上就站起来和谢傥一块走去停车场回宅子里去。 而还没等他清醒过来,他突然就感觉到一种悬空失重的感觉。 嗯? 孙渡艰难地撑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被抱在谢傥怀里。 “你别抱我,我三天没好好洗澡了,都是只冲了一下,”孙渡的眼睛眯开一条缝,他嘟囔着,“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谢傥瞥了一眼怀里揉着眼睛的孙渡没吭声,继续往电梯走去。 现在已经是下班时分了,整个谢氏没几个人。当然,就算有人,他做什么,也轮不到别人指指点点。 孙渡又撅嘴含糊不清地说了几句什么,只是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谢傥一路上看着孙渡从偶有意识,慢慢成彻底昏睡过去。 孙渡睡着的样子倒是乖觉,不扭不闹,就安静地蜷缩在谢傥怀里。他眼角的嫣红顺着他的眼尾上扬,嘴巴微微张开,露出一点小舌和贝齿。 谢傥走到停车库的时候,变化了抱人的方式。从两只手搂抱着孙渡变为一只手以托住孙渡的屁股,一只手扶着孙渡的腰背,让他的头自然搭在自己的肩膀上,以抱婴儿的标准姿势走向车里。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毕竟停车场没有地暖也没有暖气,这样抱着不会冷。 他走到车子时,司机很有眼色地下来开车门,还伸出手看谢傥需不需要帮忙。 结果谢傥直接摇头拒绝了。 他用手抵在孙渡的额头上,避免孙渡撞到车门上,自己小心而缓慢地坐了进去。 孙渡感觉自己又从外太空回到了地球,他有些迷茫地睁开眼。 “我们要坐车回去了吗?”他熟练地在谢傥的肩膀上找准自己的位置,顺带蹭了蹭问道。 谢傥嗯了一声,顺便把他鞋子脱了,让他能趴在座椅上。 孙渡轻哼了一声什么,而后又陷入昏睡当中。 谢傥看着他,把他有些凌乱的头发拨弄好,不让它们搔弄到孙渡的脸。 孙渡就这样一直处于一种无意识的半昏迷深睡状态,对周围一切都失去了感知。 他整个人都仿佛置身于一片黑色的海里面,这片海没有生机没有光亮没有斗转星移,只有他一个人的呼吸声。 直到车子驶出了市中心,到了郊外上了条盘山公路,快到谢家私宅的时候,孙渡才回魂回过来。 他一醒来就看见谢傥正神色如常地翻看着手里的一本书。 而他自己则靠在谢傥的肩头,双腿自然地叠放在座位上,一副老大爷霸占座位打瞌睡的样子。 “我回去一定要泡澡,”孙渡坐起来些,抓着自己领口的衣服放鼻子嗅了嗅,“啊,我感觉自己身上全是咖啡的味道。” 一边说着,孙渡一边朝天翻了个白眼,似乎没办法忍受这样的自己。 谢傥望着旁边神志清醒过来的孙渡,“你不应该再这样熬夜。”他说道,神情淡淡的看不出情绪。 孙渡却感觉出来谢傥有些不高兴了,或者说是负面的情绪。 他笑嘻嘻地靠过去,搂着谢傥,“我下次不会这样哝。” 他和撒欢的小猫小狗一样,一个劲儿地紧贴着谢傥。 谢傥扫了他一眼,合上手里的书,没说话。 孙渡悄悄瞄了谢傥一眼,谢傥的神情冷冷的,看不出和以往有什么区别。 但是孙渡知道谢傥现在还是心情不佳。 孙渡想着再说几句软话来撒撒娇,企图蒙混过关。 然而,在他思索着不经意地抬头,扫视到车道旁边的曲面镜时,孙渡的表情一下就变了,嘴边眼角的笑意一下凝滞了。 “谢傥,这条路车子多么?”孙渡突然轻声问道,他的笑意一点一点消失,脸上只剩下少见的肃然。 谢傥回过头看着孙渡,“不多。”他说,“附近少有人居住。” 孙渡的表情凝重起来,他保持着扒在谢傥怀里的姿势。 他看着谢傥轻轻说, “后面有三辆车子跟着我们。” 他深棕色的眼里风暴卷起。 谢傥与他对视着,轻皱起眉。 他们都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 昨日重现(二) 一百零一. 杜少宇看着面前的自己的岳父,笑着掐灭了烟。 “所以,你派人去了?”他笑着看着面前的李民问。 明明他是在看守所探监室被锁着的人,脸上也是一脸笑相,李民看着他却没由来地冒出几滴冷汗。 “对,”李民强忍心里的不安,他双手规矩地放在自己的双腿上,紧紧掐着自己的大腿,好让自己不要显出胆怯。 李民不断安慰自己,现在杜少宇还在里面出不来,这是看守所,也不会有人突然出来拿枪指着他的脑袋。 杜少宇双手交叉托住自己的下巴,脸上的笑意不减。 他笑眯眯地看着他,示意李民接着说。 李民继续说,“谢卫国那边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现在谢傥如果死了,对谢卫国帮助大,我们可以尽快拿到好处!”似乎是觉得自己的理由站得住脚,李民的声音强上几分,“况且谢傥一直在和我们作对!除掉他,不也是可以让我们更顺利进行计划吗?” 李民说完,肥硕的鼻翼上已经冒出汗珠,他看着杜少宇的笑脸,觉得自己也有几分底气。 “更何况,当初我们对付赵全的时候,不是也用到了这个办法吗?”李民说,“就算赵全没死,我们得到的也不少,不是吗?” 回想起从赵全手里宰回来的肥羊,李民黝黑的脸上都飘过几缕激动的薄红。 杜少宇睁开自己总是笑着半弯的眼,盯着自己身前这个肥胖的中年男人。 “你真是和我想的一样没脑子,”他说,他的嘴角还是挂着一抹温柔的弧度,“赵全和现在的谢傥是一个道理吗?” “赵全有赵家牵制,不敢有动作。”杜少宇说,“谢傥可没有。” 杜少宇坐起身,收回自己撑在桌子上的手,微笑地看着李民。 李民被噎了一下,他看着自己的女婿,梗着脖子争辩道,“这些都是杞人忧天!只要谢傥死了,这些不都没问题了吗?” “你不就是喜欢谢傥身边那个小情人吗?”李民望着杜少宇没什么感情的眼睛,又不由自主地软下声音,“谢傥死了,你不是可以更好地把他搞到手了吗?” 杜少宇轻轻瞟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他的目光极冷极淡,透过泛着寒光的镜片,甚至有几分喋血的意味,像极了丛林里面捕食的野兽,却又偏生披了一层斯文的皮囊。 李民接收到这个视线,一下子就噤了声。他的额头上开始不停地冒汗,这些汗珠划过他的脸,滴在他的裤子上,留下一点点痕迹。 上一次杜少宇露出这样的目光,随后就是突突不断的枪声。 没人知道杜少宇在美国做了什么,他的大女儿李虞从来生得没脑子,又被她的生母保护得太好,丝毫不懂得什么叫收集信息,仍然一心一意地以为自己地丈夫做的是表面上那些光彩的勾当。 停顿了许久,久到李民颤颤微微地摸出纸巾擦自己的汗时,杜少宇才开口说话。 “渡渡,他确实很可爱,”他笑着说,“比你的女儿可爱太多了,不是吗?” “有谁会不喜欢他呢?”杜少宇笑着,修长的手无意义地敲了敲桌面,发出清脆的声音。 李民僵硬地笑着点头附和,心里却想的是,这孙渡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魅力,居然把c城里面的杜少宇谢傥都迷得团团转。他暗叹,要是李虞争口气,勾上谢周搭上杜少宇,有点脑子两边都吊着,也不至于弄成现在这样! “这次他又要怪我了。”杜少宇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而后他又笑起来,看向李民。 “若是这回谢傥毫发无伤,”杜少宇缓声说,他笑得如沐春风,“你就去疗养院好好陪陪我爷爷吧。” “他一个人在山上住着,休养生息,也怪寂寞的,”杜少宇轻轻说,“毕竟当初,我爷爷还是对你一见如故——想来你们也是有很多话题可以聊聊的,对不对?”他笑着问道。 李民直接被吓懵了。 别人不知道,他们这群人可是都清楚,杜少宇把自己爷爷送进了疗养院看起来是孝顺,实际上老爷子早就被整得瘫痪在床上,吃喝拉撒都要人来弄,除了一对转动的眼珠子和时不时咿咿呀呀的声音,根本看不出是个活人了。可是杜少宇还偏偏要拿最好的药材吊着这老人家的命,叫他好好看着自己要死不活的样子。 他曾经在杜少宇掌权之初,还没意识到杜少宇的可怕之处,被自己这个金龟婿温文儒雅的外表蒙蔽,作死提出去拜访拜访老爷子,本意是想借此敲打敲打杜少宇一番。 结果杜少宇笑眯眯地带着他去了,把他和杜老爷子关一个病房关了两天两夜,他至今都还记得杜家老爷子那双瞪得像驼铃一样地眼睛,里面全是将死之人的疯癫。 他出来之后浑浑噩噩的,在病房里面呆得不分昼夜了,杜少宇又笑着领着他到处参观这个疗养院。 “你看那个山包,”杜少宇带他来到后山,他笑吟吟地抽着一根烟,指了指不远处鼓起的小山包。 那个山包小而突兀,出现在这块平地里,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以前我的狗不听话,咬了我爷爷的三太太一口,被我爷爷乱棍打死,我捡出来埋的。”杜少宇笑说着,抽了一口烟。 他背后全部是一排黑衣保镖,李民知道他们在暗中都持有枪支——因为他亲眼见到过。 “现在呢,”杜少宇笑着看着李民,用温和的口吻告诉他,“我遇见不听话的狗,也会埋在这里。” 当时李民吓得腿软,一哆嗦磕到一旁的一个石头。等他定眼一看时,这哪是石头,是人的一截手臂的骨头。 而一边的杜少宇,也是端着和如今一模一样的笑容看着他的。 “一定,一定,一定……”李民抖着嘴回答。 杜少宇瞥了他一眼,率先起身离开探监室,留着李民一个人在探监室里擦汗。这倒像是他与李民抖身份对调了,他是一个来去自由的看望者,而李民是一个束手束脚被押在看守所的嫌疑犯。 而与此同时,在盘山公路上,谢傥挂断了电话。 他已经通知私宅的保镖,他们正在迅速赶来。 “这都什么事啊。”孙渡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我想回去泡个澡都这么麻烦?” 他说着,握紧了谢傥的手。 谢傥看着面色镇静的孙渡,轻用力回握住他的手。 他们两人对视一瞬。 昨日重现(三) 一百零二. “上来了——”孙渡撑起身,静静地透过后视镜盯着后面的车。 那三辆车与他们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只有在拐弯处才能窥见它们。 谢傥凝视着孙渡,他因为用力探起头露出一截光洁的脖子,隐隐还可以看见下面青紫纵横的血脉。 谢傥看了前面的司机一眼。 今天的司机就是上次送谢傥和孙渡去林家的——那位有些秃顶,一脸淡然从容,喜欢喝热水的中年司机。 司机接收到谢傥的视线,瞥了一眼后视镜,“谢先生,孙先生,坐稳了!”他突然说道。 在孙渡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司机伸手突然换挡,猛地一踩油门,整个车瞬间飙了出去。 孙渡还没来得及调整,这个人都懵掉了。 他有些呆愣地倒在座椅上,身体受汽车兀地向前扑而也栽倒去。 就在他要栽向一边的车门,鼻梁被摔难逃一劫时,一双大手忽然出现拉住了他,把他扯进了自己怀里。 “趴好。”谢傥抱着孙渡说。 孙渡这才回过神,他正趴在谢傥的大腿上,谢傥按住他的头不让他起来。 “谢傥,你——”松手 还没等孙渡抬起头把话说完,司机又猛地提速。 轮胎和地面狠力摩擦刹出来的刺耳声,在孙渡的耳边爆炸——其中似乎还夹杂着火花。这让孙渡突然一阵耳鸣,说不出话。 谢傥没理孙渡,按着他的头没松手,他面色沉静地看着窗外——三辆黑车已经变化了队形,一辆提速跟上他们占了他们左边的车道,另外两辆并排而行紧随其后。 “上来了。”谢傥说。 他们恰好到了一个弯道处。 他没什么表情,看不出凝重也看不出紧张,这样公路上的惊魂飙车好像对他而言不值一提一样。 司机扫了一眼后视镜,“抓好了——” 他大转方向盘,在弯道处忽地占了跟上来的黑车的道,然后大拐弯又摆回去,一个大漂移堵了黑车的路没让他从弯道处超上来。 对方似乎被司机的骚操作吓了一跳,“滋啦”一声刹了几秒车。 孙渡现在持续耳鸣,听不到任何声音,脑子里面全是嗡嗡的声音。他挣扎着摸向谢傥抚着自己脑袋的手,要他松开,好让自己坐起来。 结果他才摸到谢傥的手,谢傥突然把他抱在怀里倒向座椅底下趴着。 孙渡摔到地上发出一声闷哼,但是他来不及反应自己的痛——他清晰地听见突突响起地枪声。 孙渡猛地瞪大眼睛——一辆黑车已经抄在他们车身地一旁,他奋力去看—— 一个枪口正伸出黑车的车窗,瞄准他们的,一阵快扫。 “操——”孙渡爆出粗口。 他用力往后缩在车座底下,然后猛地用力让背对车窗,趴在他身上的谢傥转身侧卧在车座下面。 几天没睡觉的孙渡爆发出一股极其吓人的力气,硬生生地把一米九几的谢傥拉进自己怀里。 谢傥太高大了,在狭小的空间里完全使不上力,只能由着孙渡像八爪鱼一样抱住他。 他的腿曲盘在他的腰上,挡住他的腹部,又因为把谢傥翻成侧卧,现在完全是孙渡覆在谢傥身上。 几颗子弹卡在车窗玻璃上——感谢谢傥把他所有的车都做了防弹处理,整个车身包括轮胎抗弹度极高。 但是这撑不了多久,再来一波,车窗必碎。 孙渡扬起头看见黑车里面的人正在换弹,随时有可能再进行下一次扫射。 “前面有两个大拐弯——”孙渡朝司机大喊,“撞他——他们车型不大,车重不行——把他撞下去!!” 司机一听前面有两个大拐弯眼睛一亮,不用孙渡多嘴,反方向大摆方向盘。 车里面一阵晃荡,孙渡的头“砰——”地一声磕在副驾驶座位下。 一股热流从他的额头上涌了出来,它们顺着孙渡的脸颊蜿蜒而下,滴在被孙渡强制性抱住怀里,不能动弹的谢傥的脸上。 谢傥抬起头看,就看见满脸爬满血迹的孙渡。 他完全没有对脸上的血给出丁点注意力,只死死盯着上面的车窗,全神贯注地看着。 他们的车几次摆尾。 对方也看出了他们的意图,知道自己不是对手,几次躲避。好在这让他们没有办法固定下来开枪扫射。 快跑出这两次大拐弯了,眼看就要失败了,在最后一次时,司机又一次骚操作。 他突然后退摆尾,硬撞后又疯狂加速向前飞。 两车相撞发出刮裂的撕裂声,孙渡的耳朵又是一阵耳鸣,他感觉自己脑子都要被这股尖锐的耳鸣给刺穿了。 他闭了闭眼让自己稳住心神。 “轰隆——!”黑车成功被撞了下去,翻滚到一边的山坡,里面的人发出的惊呼惨叫让孙渡睁开眼笑起来。 后面两辆黑车还没有跟上来,暂时喘口气的时候,孙渡才感觉到谢傥的视线,他笑着低头望着谢傥。 “哇,我流血了?”孙渡有些惊讶看着谢傥地问,“我才发现诶——” 他想伸手去摸自己的脸,却无奈他环抱着谢傥,并没有多余的空间让他乱动。 谢傥伸手,轻轻揩去他脸上的血。 他摊开手,宽厚的掌心里面全部都是红色。 他望着孙渡,眼里还是沉静,但是又似乎有隐隐的波动。 “一点血而已,没事,”孙渡瞟了一眼谢傥染红的掌心,不甚在意,“破相了大不了缝几针就好了惹。” “不用担心我,车祸这方面,我是很有经验的。”他笑嘻嘻地说。 谢傥没说什么,他平静地看着孙渡看了一会。 而后出人意料的是,他伸出沾满血的手抚下孙渡的脸。 孙渡有些惊讶地顺着他的力度低下头,正想问怎么了? 但是还没来得及张开嘴,他便被谢傥堵住了嘴。 谢傥的嘴唇是凉的,和他这个人一样冰冷。可是当他的唇安静地贴在孙渡的嘴上,黏糊得久了,也不知道是他的唇舌传出了热气,还是孙渡的温热柔软感染了他,让他也带上几分温度。 他亲吻着孙渡,但是也没有什么多的动作,仅仅只是贴着。 谢傥的亲吻,没有什么其他的意义,即没有温情,也没有暧昧,有的是一种冷冷的确认感。 像极了雪地里面的狼王在傍晚回到家时亲吻自己的伴侣,不是为了表达爱意,思恋或者其它的什么情感,只是为了确认对方的安全。 孙渡望着谢傥深蓝的眼里,他在里面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他现在有些狼狈,脸上的血铺满了整张脸。 孙渡却忍不住笑了,他抱紧了谢傥,好像抱着自己的大宝贝。 前面的司机瞄了后面一眼,一脸沧桑,他在心里感叹,先生老房子着火啊,小娇妻找得好——这么紧张的环境还能卿卿我我。 这样想着,他伸手收拾一下自己头顶的几根毛。 谁还没年轻过不是? 还没等司机多些时间来伤花愁月,后面的两辆黑车猛地又包抄而上—— 司机摸摸自己光秃的头顶。 剩下的两辆车并排而行,其中一辆提速上来,想像上一辆车一样挤在他们车旁,而另外一辆他们一个车道上的车紧随其后。 他们一直走的是靠着山体的内道,这样半包围,应该是想从后面抵死他们。 “先生——小心了——”司机警告一声,然后又一次大力地旋转方向盘。 他们的车径直撞上一边赶超上来的黑车,车身相磨,兹啦兹啦的火花溅出来—— 但是这一次司机并不是要故伎重演,把他们挤下来。而是诱使他们为了抵抗他们不要命一样偏转过来相撞的车,而朝反方向奋力打方向盘。 孙渡抱着谢傥,他的身子随着闪电漂移的车身东撞西靠。 他的腰肯定撞得已经青了一大块了—— 但是,下一秒,他又要砸向座位下的座椅时,一个温热又柔软的东西垫在了他的背后。 他扭头看过去,是谢傥把自己的手垫过去。 孙渡还来不及说什么,司机已经设好陷阱,狠踩油门又飙了出去。一股力又突地把孙渡向外面带,让他只能想办法调整好自己的姿势。 又一声“轰隆——”,原本还堵在他们左边的黑车因为来不及转回方向盘,猛地撞向了一边的山体,横亘在路上,拦住了他们道上后边的车。 孙渡吐出一口浊气,现在应该是问题不大了。 保镖也应该快到了。 这条盘山公路已经快走完了。 但是他们还是不打算坐起来,因为等会儿会不会又被超上来,蒙头就是一轮扫射,谁都说不准。 孙渡把谢傥垫在自己后面的手拔出来,他的手掌已经被压得变成青紫色略有点肿起来,有些淤血了。 “哎呀,怎么拿右手,”孙渡嗔怒一样地瞪了谢傥一眼,“写字可怎么办?” 他嘴上说得挺凶,手里的动作却是小心。尽管不能活动太多,他还是轻轻地揉了揉谢傥的手,给他活血。 谢傥看着他低头揉着自己的手,孙渡的脸上的血已经有些干了,如同一条干涸的红色河流淌在孙渡的脸上,与他艳红的眼角相应衬,有种诡异的美感。 谢傥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但是他确确实实感觉到一种从孙渡的身体里面破茧而出的美。 司机后面开得都不算太猛了,就算后面两辆车重整旗鼓又追上来,司机都没当回事。司机对付这两辆车跟猫捉老鼠似的,搞着好玩逗他们玩在他们靠近的时候先不做声,然后在他们准备超上来的时候,又飞速跑开溜走。 再你妈的见! “怎么遭,也得对得起先生给的几十万年薪对不对?”司机一脸淡定地拍拍自己的大腿说。 整个盘山公路上,除去先开始对方打个措手不及,在他们始料未及的时候发作,司机脸上的表情凝重了一些,其余的时候他都一脸宁静致远的淡然样。 孙渡听着笑了起来,觉得这司机确实是好玩。 他们和其余两辆黑车,你追我赶的逃生戏码一直持续到盘山公路的后端才算是停止。 谢傥的保镖开着十几辆车与他们迎面相遇,声势浩大得让人以为是婚车队。 一群保镖看着谢傥的车辆了迅速停下车,他们从车里里面鱼贯而出,把谢傥的车围了一个圈。 而其它几辆车,堵上后面见势不对正想掉头回跑的黑车。 孙渡心里的石头这才完全落下,他以手肘撑住地,腰腹使力,把自己从车座底下撑起来,翻身滚到上面的座位上瘫着。 他起来了,谢傥才算是有空间动得了。 “啊,真是没想到,回去洗个澡这么刺激……”孙渡躺在座位上,有气无力地开玩笑说道。 谢傥此时已经坐起来了,他勾着身子,坐回位置上。 他们两个现在都是狼狈的模样,一个西装被压得皱巴巴的了,一个脸上全是血。 “走吧——”孙渡看谢傥坐回来了,收回腿也坐了起来,他扭头对谢傥说道。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谢傥点点头。 于是孙渡敲了敲车窗,外面的保镖听到声音懂事地拉上已经变形的车门。这种变形车门,孙渡是不觉得自己能打得开的。 连外面人高马大的保镖,都拉了很久,才把车门轰然打开。 孙渡先迈开腿走出去,在车里缩了一路,终于舒展开身体,让他忍不住和猫把自己拉成长长的猫条一样,伸了一个懒腰。 他一出来就有保镖送上消毒巾给他擦额头的伤口。 孙渡笑着道谢接过,直接往自己额头的豁口按上去,也不怕痛。 他转过头,一边用消毒巾擦着伤口,一边笑着正想对也迈开长腿走出来的谢傥说什么。 “保护谢先生——!!!小心——!!!” 谢傥背后押着黑车上面的人下来的保镖突然疾声高呼。 谢傥下意识地回头—— 而面对着他的孙渡听不见一切声音,他仿佛又陷入了耳鸣的空白,他眼前只有那颗越来越近越来越快的子弹。 它划破周围所有的色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谢傥心口的位置直直冲过来。 在所有人都往这边涌时,孙渡更快,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推开了谢傥。 “噗嗤——” 谢傥低下头,他看见孙渡和他的母亲一样。 他们穿着红色的衣服,倒在他的面前。 孙渡还在对他笑,他张张嘴,似乎在对他说着什么,他的脸上,他的胸前,全部都是红色。 一直少有表情的谢傥脸上涌出浓浓的恐惧之色,他猛然蹲下扶住倒下来的孙渡。 “孙渡!!” 昨日重现(四) 一百零三. 谢傥是从来不抽烟的。 他站在手术室外面,孙渡厚重的风衣外套正在他的手上,上面全部是血。七零八落的红色像花瓣一样,在衣服上溅得到处都是。 一包烟从孙渡的口袋里面掉了出来,“啪嗒——”一声,跌在地上。 谢傥捡起它,是这段时间孙渡最喜欢抽的那一款女士香烟,细长,优雅且精致。 他知道,这曾经是孙渡的母亲,吴莫情,最爱的。 医院是家私人预约医院,谢傥一行人来的时候,已经把这一层楼的人全部清空了,保镖镇守了这层楼的各个角落,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也飞不进来。 谢傥拿着烟,他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它。 烟也与他对视。 过了一会,他没有把烟放回孙渡外套地包里,而是从打开了烟盒,拿出一根烟。 医院抽烟是要去无烟区的,但是谢傥并不想去无烟区。 所以他并没有点燃这根烟,而只是把他放在嘴边,轻轻咬了一下烟嘴。 他不懂烟,也不知道烟的味道,只是咬一下烟嘴,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 但是谢傥就是觉得自己尝到了烟的寡淡又微妙的气息,这与孙渡很多时候点燃了烟,却夹在手里,看着它燃烧掉,一截一截变成灰烬抖落在地上相似。 孙渡靠着这个烟,感觉吴莫情还在他身边。 谢傥未尝不是这样,只不过他感觉的不是吴莫情,而是是孙渡。 周围的保镖表情肃然,对站在手术室门口的谢傥奇怪的举动并不投以视线,他们万分警惕,担心又出现什么意外事故。 冷色幽静的医院长廊上面突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谢傥面无表情地回头看向背后。 “先生,有一位赵姓地先生想进来,要放行吗?”来的是守门的保镖之一,他快步上前问道, 谢傥没有回答。 他把自己咬过的烟放进烟盒里,再把烟盒放回孙渡的外套里面。 做好这些,他冲保镖向前招了一下手,是放行的意思。 保镖看懂了,低头应是,然后又小跑回去。 医院的墙上贴了一半的白瓷砖,砖上倒映着扭曲的光线,扭曲的人影。谢傥站在原地,看着面前的手术门,他的背影,被这些瓷砖一块接一块,拼接而成,拉得狭长又错乱。 不一会,风尘仆仆的赵全由几个保镖带着走了上来。 “谢傥。”赵全本来人就高大,现在又一脸严肃,这让他看起来有些不怒自威。 他从接到谢傥横包私人医院的信息过后,就火速赶来,却没想到,对他而言,最糟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谢傥转身对赵全点点头,“赵先生。”他喊道。 “里面的是孙渡吗?”赵全问。 谢傥看着他没说话,他的表情很冷漠,像是没有听见赵全的问题一样。 他并不想开口回答这个问题。 赵全却看懂了。 曾经吴莫情躺进去的时候,他和谢傥的反应差不太多。 赵全无言地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 四十多岁的男人,又一次坐在手术室门口冰凉的椅子上面,伛偻着腰,把自己的脸埋进手里。 “倩倩没了,我不能报仇,”他用力搓揉自己的脸,然后一脸挫败地抬起头来,“现在,我连她儿子也保护不了。” 这个四十多年都在社会沉浮,在金字塔尖游走的男人,脸上浮现出难得的灰败。 丧妻之痛从来没有离开过他,只不过是被藏到更深处罢了。 “你准备怎么做?”赵全抬起头看着静静伫立的谢傥,“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把孙渡接回赵家。”他说。 谢傥看着他,深蓝色的眼里没有一点情感,让人看不出他的任何喜怒哀乐。 尽管比谢傥年长10岁有余,可是赵全必须承认,他看不透谢傥。不知道是不是文化背景不同的问题,谢傥以前一直生活在英国,他的思维方式,礼仪习惯,对于赵全而言,都是难以揣测,捉摸不透的。 “开枪的人把手枪藏在了内衣,保镖没有发现,”谢傥说,“他已经死了。” 他看着赵全,没有任何表情。 他的眼里没有对年长者的尊重,没有对这个受挫丧妻的男人任何的同情。 “我不是你,”他说。 赵全看着他,表情有一些惊讶。 原本他以为孙渡与谢傥之间,也最多不过是孙渡手段了得,两人是情人之间能走到最高处的那种喜爱罢了,现在看来,他们之间,似乎已经超出了情人——这个暧昧又晦涩的关系的范畴。 “每个人都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谢傥说,他说得很慢,“他们需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不同于任何复仇心切的人,谢傥身上没有暴怒,没有狠戾,甚至没有仇恨。他很静,神色平静,语调低缓,眼里还是一片化不了的冰霜。 这让他显得好像不是在掷狠话,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赵全深深地望着谢傥,尽管他现在态度平和,少有什么极端的情绪,可是赵全还是从这样的谢傥身上感觉到了危险的味道。他的危险潜伏于静之下,像是岩浆在冰山下滚滚翻涌,在登山者自以为征服了雪山,在山顶高呼时,这股岩浆就会猛然爆发出来,让人尸骨无存。 “算了。”赵全凝望着谢傥,而后叹了一口气。 “现在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天下了。”他说。 他未尝没有羡慕这些年轻人。他被身上的责任压垮,在重担下面做着一个光鲜的“过来人”,这让他备受尊敬,也束手束脚。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谢傥看了他一眼,便又转回身看向手术室大门。 医院的长廊上又恢复了刚开始的沉默。 现在是夜晚了,医院亮着的灯有些花白,并不是暖色,在这种惨淡的灯光等照射下面,人的心情会更加冷静,也会更加凄凉,容易产生杂七杂八不好的幻想。 赵全想抽烟,他是老烟枪了,一遇到什么烦心事就想抽根烟。只是他抬头看见墙上的禁烟标志,只好忍住了。 他注视着自己身前站得挺拔,一直默然不语的谢傥,忍不住在心底里面叹气。 这都是造了什么孽? 还没等他的思维发散,手术室亮着的灯忽然灭了下去。 在谢傥和赵全的注视下,一个医生模样的男人走了出来,他一出手术室,就看见外面两排整齐规矩的壮汉,和面前一个站着一个坐着的男人冲他齐刷刷看过来,不禁吓了一跳。 “这……这位先生……”医生跟着直觉还是与离他最近的谢傥交谈起来,他取下口罩,“里面的病人子弹已经取出来了,但是因为子弹位置的问题,担心感染,现在还在危险期,要观察一段时间。” “病人因为失血过多,加上有点营养不良,可能会昏迷一段时间,”医生擦擦汗,虽然他面前的这位先生面上没什么表情,但是他感觉自己越说压力越大。 他赶紧补充道,“但是这位病人年轻——呃,身体基础不错,底子好,求生意识很强!应该是没什么大问题的。” 谢傥看着手术医生,这才嗯了一声。 “辛苦了。”他说道。 坐在一旁的赵全侧过头去,想看一下手术室里面的情况。他偏了偏头,这才发现,原来谢傥抱着一件外套的手,一直紧紧攥着外套的一边,上面的青筋,一根一根,清晰可见。 龙虎斗(一) 一百零四. 一月末的时候,正是c城最冷的时分。冷气团在这个盆地里面盘旋,它不走不溜,而偏偏c城水汽还充盈。 这又冷又湿,冻得人骨头痛。 与c城独特的天气相同,c城里面的权贵圈,差不多也是这个状态。 没人知道为什么谢家——一直克制谨慎的谢家家主谢傥突然暴起,把还在看守所呆着的杜少宇,连同李家,方家,还有避世许久的蒋家一同告上了法庭。有些消息灵通的知晓前几日谢傥包下私人医院的事情,都猜测是不是两家早有过招,只是现在算是终于发了对战通牒了。 而少部分体制内的人里面知道状告的罪状的,无不心惊胆战。 怪怪,这是人做的事? 但是谢家杜家,这两家交锋,轮不到c城其它家来多嘴,连赵家都保持沉默,没有作声。 嗅觉灵敏的老狐狸们,都知道这是一次巨大的机会——是比多年前赵家落户c城,还要巨大的机会!觥筹交错之间,眼与眼相对,整个c城权贵圈里面的人都在为这次而心血澎湃。 毕竟c城里面的格局已经持续太久了,新鲜的扭转,才是人心所向。 有站队资格的按兵不动,静观事变,没有站队资格的,挤破了脑袋想得到入场券。 在c城这片冬天的寒蝉若噤之下,是滚烫的人心,和沸腾的利益。 “事情是真的很多,”从看守所出来的杜少宇笑眯眯地对自己岳父一家子人说,“很显然,我与谢先生之间产生了一些——不必要的误会。”他说得很慢,把“不必要的误会”一个字一个字,停顿着念了出来。 说完以后,他又似笑非笑地扫了李家里面的李民一眼。 杜少宇在看守所待了十天,他的律师最终还是洗干净了孙渡送他的“大额逃税偷税”大礼。他们把杜家的老财务提出去顶罪。 现在一出来,他要面对的,似乎又是一份出乎意料的礼物。 李民不敢看自己女婿的眼睛,只僵硬地笑了笑,没有接话。 杜少宇也不需要他说话,他看着李民,“看来,我需要去拜访一下谢先生了。”他笑着说。 李民错愕又惊讶地看着杜少宇,不知道他这个女婿是什么意思。 李虞却不晓得自己的丈夫和父亲在打什么机锋,她满心欢喜地看着自己出来的丈夫,上前几步搂住他的手,兴奋道,“亲爱的,你总算是出来了——” 她本以为杜少宇会与往常一样,再怎样都不会在公共场合拒绝她的亲近。 然而杜少宇只是瞥了她一眼,然后轻轻笑了一下,收回了自己的手。 “小虞,这几天还是在你父亲家住下吧,”他笑着说,“我最近有些忙,可能顾不上你。” 李虞扑了一个空,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杜少宇,又看向自己的父亲李民。 最后,在杜少宇的注视下,她还是呐呐地点点头,又折返走向自己父亲那边。李虞虽然没什么脑子,却天生有趋利避害的基因,她瞧着杜少宇的什么眼神,就能感觉到危险与否。 杜少宇点点头,他笑着扣好自己袖子上的扣子,对着李民说,“最近可能有点繁忙,照顾不了家庭,还希望——见谅了。” 他说得慢条斯理,嘴边的笑容也恰到好处,颇有些君子如竹,文质彬彬的味道。 而李民却被住骇了,旁人听不懂,他却是懂得,杜少宇这话是说如果他这阵子忙完了,他杜少宇亲自出面都处理不好这件事,那接下来要处理的就是李民! 一边的杜少宇还笑着等他的答复。 李民只能嗬嗬嗬笑笑,他脸上的横肉随着他这强撑出来的笑,不自然地抖动。 他不停地点头说,“应该的应该的应该的,要体谅要体谅……” 他的反应奇怪得连呆在旁边暗自生闷气的李虞都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杜少宇却像满意了一样,笑着上了司机开上来接送他的车。 * 与此同时,谢氏顶楼的会议室里面,谢傥请来的国内外著名律师法学专家教授,正在进行一番激烈的唇枪舌战。 现在分为两派,法学专家和国内律师觉得证据不足,没办法达到“一网打尽”的效果。 “我们可以看到……”头发花白的老教授对谢傥说,“这些证据……对杜……杜少宇先生呢……是指向不明的,”他说着,戴上了老花镜,“这里暂时没有一个强有力的证据表明杜少宇先生和……嗯,prc俱乐部还有运输公司有直接关系,仅仅只有一个合资合作在里面……” 谢傥点点头,他的面色沉静,看不出失望或者其它的什么情感。 而另外一派主要是教授和国外律师,他们主张干丨他娘的。 “well,我们要相信正义的力量,”涂着宝绿色指甲油的美国律师说,她带着一点奇怪的口音。 “证据——是很重要的东西,但是,逻辑与辩论一样重要。”她摆摆手。 而后两方又一次交火。 会议室又闹成一团。 一方是中国法律讲求公正要的是证据,是直接证明,你们不了解法律!另外一方是逻辑思维可以解决没必要这么古板,法律就是被你们这群人带得失去本来的意义! 两方各有各的理由,各有各的道理,还都是懂法逻辑强的人,这一辩下去闹得天昏地暗,僵持不下。 而坐在最上面的谢傥却并没有阻止他们,一向喜静的他,让人意外地忍受住了这场文明人的口水战。 他面色沉静,坐在最上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今天孙渡还是没有醒过来。 谢傥看了看他手边那盆熊童子的多肉植物,他把它又从自己的办公室带到了会议室。 谢傥严格按照培育植物的手册操作,定时定量浇水晒太阳,这盆熊童子长得颇为不错,越来越像仙人掌了。 过了一会,一直紧闭的会议室的门被敲响了。 会议室里面正吵得不可开交,激情四射的知识分子们都很有素质地安静了下来,女性又施施然坐回了自己的位置,男性摸了摸自己的头,整理一下自己的衣服,偏头喝了口水。 “谢先生,谢卫国先生想约您见面。”来的人是负责安排谢傥行程规划的助理。 谢傥抬起眼看着他。 一直没什么存在感,安静听着会议室的人吵闹不休的谢傥,忽然爆发出一种极强的压迫感。这让他冷得没有感情的眼睛看起来更加吓人。 会议室现在一片寂静,在座的学者专家虽说不至于失态,也还是被怔了一下。 而助理低头承受着谢傥的视线,忍不住小心退了几步。 诺大宽阔的会议室里面,此时静得连人都呼吸声都听得见。 许久,谢傥轻轻嗯了一声。 他像是对自己刚刚的状态一无所觉一样,收回自己看着助理的视线,又看向一旁乖巧的熊童子多肉。 龙虎斗(二) 一百零五. 谢傥和谢家里面的长辈的关系,一直以来都很微妙。 但凡是谢家有什么活动,譬如祭祖,扫墓这些,谢家里面的长辈都会客客气气地给谢傥递上请帖,就算被拒绝了也不会有哪里的老人家跳出来骂不孝。 说到底,还是因为谢傥这个人从小与他母亲生活,除去葬礼,他从小都没见过自己的父亲谢庭国,更遑论其他谢家的长辈?只是以前所有人都以为谢庭国会把位子给谢周,确实没想到谢傥才是被选定的那一位——尽管这父子两个没有过一句交流。 谢傥的血缘概念从来都淡薄,他生活在布特庄园,虽然是有家族荣耀的教育,但那更多的关于责任意识的教导,即是你天生高贵,所以要承担更多的责任,而娜塔丽对待他也从来没以“长辈”自居。 所以仁义孝道,对他而言,是很难理解的东西。 谢傥坐在自己的办公室,看着谢卫国走到自己的面前。 谢卫国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了,干瘦而高,穿着一身讲究的唐装,拄着一根黑色的拐杖,他留着一把胡子,两眼有神,步履有力,看着精神还不错。 他一上来就自己在谢傥的办公桌前的椅子坐了下来,把拐杖放到一边。 谢傥看着他,没什么表情地问,“谢先生有什么事?” 他甚至没有问谢卫国需要什么茶饮,直接开门见山,可以说是毫不客气了。 谢卫国被谢傥的那句谢先生给噎了一下,叫自己的大伯成先生,这生疏劲儿让人都不晓得该怎么开口接话。如果是谢家里的其他小辈,他早就吹胡子瞪眼了。可是面对他面前面无表情的谢傥,他还是没发作。 谢卫国呵呵笑两声,“谢傥啊,其实你是和你父亲最像的人,”他说着捋了捋自己的胡子,“唉,可惜庭国去得早,要不然你们父子俩,还真说不定能好好相处……” 谢卫国谈到过去,似是颇为感叹一样,一阵唏嘘。 谢傥看着他,“很遗憾,”他说,并不留什么情面,“我的母亲并不同意与他相见,我的祖父也设置了针对他的禁令。” 他说这话的时候冷冷地盯着谢卫国。 谢卫国脸上的笑都快挂不住了,“这……父子哪有隔夜仇,”他像是个老好人,循循规劝道,“庭国呢,确实是有对不起你母亲的地方,他那时年轻……也是可以体谅的嘛,他虽然和你的母亲有许多矛盾,但是总归是爱你的,是不是?” 谢傥看着他没有说话,他深蓝的眼里全是刺骨的寒意。 而谢卫国却觉得是自己说到点子上,让谢傥没办法反驳了,继续道,“你看,虽然说庭国愧对了你的母亲!但是他犯的也是男人都会犯的错误,况且他可是从来没有娶谢周的母亲入家是不是?”他又捻了捻自己的胡须,“当然了,我们谢家,也不会接受这种人品不端端女子嫁进来的。” “谢傥啊——”谢卫国语重心长地说,“你要知道,谢家,怎么样都是站在你这边的是不是?” 谢傥的脸上没有丝毫动容。 “我对我的父亲并不抱有仇恨,”他说,没什么感情,“很遗憾,十几年前,因为谢家希望有一个血脉纯正的孩子,所以设计他与一位无辜的女子相睡,几年之后,窃精生子。”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谢卫国的脸色剧变,这样陈旧隐秘的事情,分明是只有他们几个当年密谋此事的人知晓——而当年参与这件事的人,大多死的死,残的残,独剩他熬过谢庭国的死亡,逃过一劫。 谢傥微微偏头,侧目看着面前的谢卫国。 谢卫国与其对视,又收拾好情绪,保持下镇静。 谢卫国低声咳嗽两声,在心底里变化策略。 “所以,这便是你要与杜家作对的理由?”谢卫国抬起头,佯装发怒地瞪向谢傥,“因为觉得我谢家负你,所以就要做这样两败俱伤的举动?” 谢傥静静地看着他,对面前愤怒到脸都红起来的老人无动于衷。 他还瞥了几眼自己旁边的盆栽。 “你知不知晓自己这番举动,是对谢氏多大的不负责?”谢卫国疾声质问,“你这番冒险,简直是把谢家放到c城的案板上给人笑话!” “谢傥!你这样不负责任的举动,简直是愧对谢家家主的名声!”谢卫国怒道。 谢傥望着怒到跺了几下拐杖的谢卫国,砰砰的拐杖戳到红木地板上的声音,让谢傥忍不住轻皱了一下眉。 孙渡很喜欢光脚在地板上面走,他这样多砸几次,有木屑翘起来怎么办? 谢傥端详着面前的老人,他的怒气都是计算好过的精细,发红的脸,瞪大的眼,痛心疾首的话,没有一样不把他指责为一个不识好歹,不负责任的小辈。 在谢卫国中场休息,捶胸顿足,拍拍胸口,给自己顺气的时候,谢傥才开口说话。 “很遗憾,”谢傥说,他与谢卫国对视着,深蓝的眼正显示着他异国的血统。 “谢先生似乎是忘记了,”他说,“我的全名是,斯坦恩·莱恩·布特。” 谢傥的声音不大,没有和谢卫国一样的高声质询,也没有什么责备指责,仅是简简单单地陈述了一个事实。 谢卫国愣了一下,随即一道精光从他的眼里闪过。 “所以,你这是承认自己对谢家不负责了?”谢卫国沉声问道。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谢傥看着他,反问,“何为不负责?” “自然是大搞一言堂!不管不顾与杜家作对,因为一己之私把谢家置于危险境地!”谢卫国哼了一声,怒斥回答。 谢傥瞟了他一眼,又问,“谢氏即是谢家?” 谢卫国难以置信地看了谢傥一眼,“不然呢??”他诘问道,“我谢家在c城屹立这么多年,造就的谢氏不就是谢家?” 谢傥轻轻看着他,他的表情是不变的冷漠。 “很遗憾,”他又一次说这个词。 “谢先生似乎搞错了,谢氏只是我的私人财产,”谢傥说。 谢傥看着煞红的怒气又爬上了谢卫国的脖子,这位老人这次似乎是真的发怒了,而谢傥就想想是没瞧见一样,继续说,“在我继承时,我的律师已经将谢氏的归属问题理清楚,如果有疑惑,还请去咨询他。” 说完,谢傥打开自己的抽屉,把自己的私人律师的名片递给了谢卫国。 谢卫国气得说不出话,他没想到这个一直以来漠然得看起来不问世事的谢傥,居然是这样无耻的人。他拿手指举着谢傥,气得发抖,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谢傥由着他指着,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 在谢卫国理顺了气,正想破口大骂时,谢傥又从抽屉里面掏出一个东西。 他把这个东西拍在自己的面前,谢卫国低下头去看,一瞬间就收了气,把手收了回来。 “在英国,这样拿手指着别人是不礼貌的,”谢傥把黑漆漆的手枪放道到自己的面前,冷冷地说,“谢先生,你的举动已经冒犯到了我。” 暗沉的手枪上闪过几丝来自灯的冷光,刚刚谢傥把他拍到桌子上发出的沉闷声,足以见得它的真材实料。 谢卫国暗恨。 “谢傥,希望你不会后悔!”谢卫国起身,拿起拐杖,拂袖而去。 他走着,背脊挺得挺直,看起来倒是一个有一身傲骨的老人,如果走得不这么快的话。 谢傥没有理会谢卫国的狠话,他的结局早就已经注定了,在他面前,谢卫国的话也不过是一个失败者的大放阙词,谢傥并不在意。 他把桌上的手枪和名片都收回抽屉。 事实上,这把手枪里面并没有子弹,他也很久没有用过了。这把手枪其实是他以前满16岁生日时,艾伯特送他的礼物,寓意为荣耀还有传承。 谢卫国走了没多久,周助理又进来了。 谢傥从审批的文件里面抬头。 “先生,关于计划,还是照旧实施吗?”周助理问道。 谢傥点了点头。 然而周助理看起来有一些欲言又止,他似乎想说什么话又有点踌躇。 “说。”谢傥冷声道。 猝不及防的一声说吓了周助理一哆嗦,而后他鼓起勇气,“先生,现在我们的证据还不够充足……我们没办法证明杜家在其中的参与和主导地位,有可能没办法达到您的要求。” 周助理说完,忐忑地看着谢傥,这是他上任以来第一次质疑谢傥的决定。 谁知谢傥却像是毫不意外一样。 他点了点头,回答道,“我知道。” 想了想,谢傥补充说,“孙渡不会允许我做完一切的。” ※※※※※※※※※※※※※※※※※※※※ 大家好,我今天晚上一个人吃麦当劳薯条?买一送一吃撑了,现在还瘫在床上,所以今天就一更啦,明天搞搞粗长两更,争取早日见到嘟嘟,爱你们—333— 龙虎斗(三) 一百零六. 谢傥今天上午没有去办公室,他昨天晚上提前处理好了今天的一些事宜,空了一个早上去医院看孙渡。 不过事实上,说是一早上,也不过就是两小时还要少一点。他八点去,十点钟之前便需要走。 既然谢傥说一切照旧,那么周助理只能吩咐安排下去,一步一步提交证据,请证据核实方面的学者还有律师一起从中解释辩论。这其中也不需要谢傥多做监督,周助理会安排下去,他只需要把控一个大节奏就可以。 当然话是这么说,但是也不意味着谢傥可以做个甩手掌柜了。 谢傥来医院即没有带花,也没有带什么水果。 孙渡的病房也干干净净的,没有人给他送花和水果篮,或者其他的滋补品。 倒不是孙渡人缘不好,而是谢傥不允许除了他以外的人靠近这家私人医院的这层楼。每天几队保镖轮流看守,护士推车的药物都要被检查一遍,吓坏了不少小姑娘,院长的头都快秃了。 但是架不住人给的钱也多,他们私人医院也确实是为这一类人服务的。 谢傥来了,换了一身无菌服,就进去了孙渡的病房。 谢傥站着看了在床上闭着眼的孙渡,他的脸色很白,不是以往那种白瓷一样的温润的白,是有一点像劣质白墙一样有些死气的白。整张床上,出去他乌黑铺散开的头发,与低垂下的睫毛,入眼都是这样刺目的白——连他的嘴唇都是白的,他眼角的嫣红也早就安静了下去。 现在是孙渡昏迷的第五天,因为子弹的位置与心脏相近,48小时的危险期虽然过去了,医生也说问题应该不大,但是具体多久醒,那得看每个人不同的人体体质。 谢傥坐在一边的椅子上面。 病房很白,除了仪器滴滴答答的声音听不见别的声。怕冷风涌进来把孙渡冻住了,外面的五颜六色都老老实实地呆在窗外。 谢傥拿出一个本子,和一支钢笔,他看了看床上的孙渡。 他的呼吸还是很微弱,连胸膛的起伏都很小。 谢傥看着孙渡发了一会呆。 不过他一直是面无表情的样子,就算他发呆,别人也只会以为他在深思什么。 以前他读大学,参加group work不得不和同龄人交流的时候,他没办法理解同组人在交换意见的时候激动的情绪,就经常这样走神。 这招屡试不爽,其他人都以为他是在思考问题,少有打扰他。 发了一会呆之后,谢傥低下头戴上眼镜。 他开始打开钢笔,在本子上写着什么。 他带来的本子是一个黑色软牛皮外壳的笔记本,有些老派的设计,在开页处还有一个小纽扣皮带,让人可以把本子合上。 谢傥写写停停,时不时抬头看一下一边病床上的孙渡,凝视一会,他又低下头去继续写。 以前最初的时候,他没有什么交流欲望,他的主治医师便建议他每天写一则日记,记录自己的心情,这样的方式他保持了几年,后面在理解到了恐惧,喜欢上极限运动之后,便少有再记日记的习惯了。 倒是没有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又把这本日记本翻了出来继续写。 谢傥的日记写得很杂乱,他用的语言并不单一,常常是英语夹杂德语夹杂法语,有时候还时不时蹦出来几个中文字。 没有人读得懂。 谢傥写了几句又涂掉,他反复写着写着又看着孙渡,然后又涂掉几句,继续写。 等谢傥终于写好了今天的日记,他抬头又看着孙渡。 孙渡还是没有醒。 于是谢傥又发了一会呆。 他深蓝的眼直直地平视着孙渡的方向,眉眼间充满冷漠冷淡,神情是一如既往的沉静漠然。可是如果孙渡醒来,看见这样的谢傥,他一定能瞧见谢傥眼里冰霜背后的茫然来。 不过他还是没醒。 旁边的医疗仪器时不时发出滴滴的声音。 谢傥收好自己的笔和本子,又坐了一会。 直到门外的保镖敲了几下门,谢傥才回过神。 这是安排行程的李助理在通过保镖,提醒他该离开这里,进入下面的计划活动了。 谢傥站起来,他上前把孙渡置在被褥外面的手轻轻放进被子里面。 孙渡的手还是一如既往的软而细腻,他每天早上晚上都要涂手霜,一身肌肤被他保养得细皮嫩肉的。 谢傥给他盖好被子,又看了他几眼,看他闭着眼睡得还挺香甜,便也不再多做其他,慢慢走了出去。 谢傥关上病房的门,就有保镖上来,“先生,有一位姓杜的先生在门口。” 谢傥没什么表情地看着面前的保镖,保镖有些惴惴不安地不敢抬头。 过了一会,谢傥移开了视线,他嗯了一声算作知晓了。 而后他走向门口处,保镖松了一口气,然后快步跟上他。 谢傥人高腿又长,在他快步穿过走廊的时候,黑色的大衣外套都被他带起来翻飞了一角。 “谢先生——”谢傥一出来就看见门口笑眯眯的杜少宇。 他穿着深棕色的厚风衣,今天他似乎是一个人单枪匹马来的,他周围丝毫不见别的人。 谢傥冷冷地看着他,“杜先生。” 他们站在这层楼的门口,一个脸冷得像一月飘雪,一个笑得像三月暖阳,两个人的气势倒是没见出什么高下来。 “这里似乎不是一个谈事情的好地方,”杜少宇环视一圈,又笑着看着谢傥说。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谢傥并不顺着他的话,“很抱歉,”他看着杜少宇说,“杜先生,我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 言下之意自然是,没时间多和你消耗,有什么事情直接说。 杜少宇挑挑眉,对谢傥的拒绝也不甚在意,不过这也表明一个态度。 杜少宇耸耸肩,“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情,”他说,“只是我发现我与谢先生之间似乎存在一些误会。” 谢傥盯着他,眼里毫无波动,冷得像注视着一个没有生命的物,而不是人。 “谢先生也知道,我是一个生意人,只喜欢有回报的投资,”杜少宇笑着继续说,“当我发现一笔投资有可能最后会赔本的时候,我和别人都一样,抛售手里的股票并不稀奇。” 他似乎有些无奈地抬了抬眼镜,“令人觉得棘手的是,因为前段时间我的一笔小投资,似乎给谢先生造成了勿扰,”杜少宇摊手,像是对什么妥协了一样,“为此,我很愿意放弃这笔小投资,来解开谢先生与我之间的误会。” 说完,他笑看着谢傥,他已经说得很是明了了,他相信谢傥也知道他的意思是什么。 谢傥瞥了一眼面前笑得温和的杜少宇。 “你弄错了,杜先生,”他淡淡地说说。 谢傥抬眼看着杜少宇,“与你为敌的,从来不是我。” “哦?”杜少宇饶有兴趣地反问,“愿闻其详。” 谢傥回答他,“是孙渡。” 谢傥的眉宇之间的冰雪凌人,他看着微微有些错愕的杜少宇,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杜少宇也不过是愣了一瞬,而后他又笑了起来。 “确实是很出乎意料了。”他说。 他像是毫不在意谢傥的答案一样,有些感慨地说,“与渡渡相处了四年多,倒是没有想到他是这样的人了。” 他说着,也许是灯光问题,镜片上恰好闪过一道寒光,把他嘴角噙着的一抹文质彬彬意味的笑都衬得有些怪异起来。 谢傥没有被杜少宇这样与孙渡暧昧的话噎住。 他平静扫了一眼杜少宇。 “我也很意外,”谢傥静静地说,语调不见什么起伏。 “浪费了他四年,你还不清楚他。”他说。 杜少宇依然是面带微笑地看着谢傥。 只是这一次,杜少宇没有再说什么。 龙虎斗(四) 一百零七. 将近二月的时候,整个c城已经弥漫着浓浓的春节迎新的气息了。 c城树多又高大,上面挂满了各异的彩灯,有些难得笔直的街道两边的树上的彩灯还组合成了一幅画。 街道上边熙熙攘攘,很多小孩子已经换上红色调的衣服,有些衣服前面嗨锈着金色的老虎狮子福字,寓意美满。 这些小孩子小脸蛋上也是红红的,咧嘴笑着牵着大人,一蹦一跳在街上玩着,走着。而被他们牵着的大人,或是年轻姑娘,帅小伙、或是妇女,中年男子、再或者是老人家们,大多背着才采购来的年货——腊肉香肠,门帘窗花,还有些提早买着的烟火,难得也是一脸朝气蓬勃。 一派喜气洋洋。 而就是这样喜气洋洋的日子里面的清晨,同一条内容的新闻,在同一时间,同一刻——从形形色色不同的人的手机里面弹了出来。 这些新闻的标题取得各式各样,保管不同的人看见了没有不被吸引。 严肃有之,“西南地区最大人口贩卖产业链审判今日开庭”,含蓄有之,“潜伏多年的中国维也纳俱乐部?”,走心有之,“那些走失的孩子,都去了哪里……”,慷慨有之,“禽兽!猪狗不如!这些人居然对孩子做出这样的事情!”,忧国有之,“当今,我们该如何保护自己的孩子?”…… “这是啥子?” 做早饭的妇女,地铁上的上班族,醒来关闹钟的学生,夜班结束的服务员……不同性别,不同年龄,不同职业,不同身份的人,在这一时刻做出了同一个动作——按下这个新闻推送的阅读选择。 而后,哐当一下锅铲掉地上了,“赫”的一声倒吸一口凉气,噗通一下吓得从床上滚下来了,“我艸”一句惊得飙出脏话了……所有人爆发出同一种情感,愤怒,震惊,恶心与毛骨悚然。 新闻内容简单来说,就是老实人卧薪尝胆多年为女报仇,状告prc俱乐部与运输公司儿童拐卖,人口贩卖,猥亵幼童,涉黄涉黑。 这一条一条的罪状,单是拿出来一个,就足以让人心惊胆战,这么多叠加在一起,不异于狂轰滥炸! 有关这一则新闻下的评论瞬间激增,转发以恐怖的速度飞速上升。 “我cao你妈,这是人干的事情吗??” “我靠,什么叫涉黄??儿童拐卖和涉黄你他妈给我说清楚,遮遮掩掩收了多少钱??是人干的事情吗?” “nmsl,今晚你妈骨灰拌饭不得好死,在黄泉路上等着做孤魂野鬼嘻嘻嘻嘻” “这些人根本就不是人,就是一群畜生!!他们知不知道他们这些行为的背后有多少幸福的家庭毁于一旦???” …… 当然,也有不少人注意到新闻提到的,涉嫌违法犯罪的prc俱乐部与运输公司。 m,这个运输公司我他妈见过!!他们车子我都见过好几次!!现在想想如果里面装的是孩子,简直太可怕了……有多少次我们和黑暗擦肩而过?” “prc俱乐部我日听这个名字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和欧洲那个什么狗屎维也纳俱乐部不会一样吧……” “牛批啊妈卖批搞个运输公司还低价跑长途卖小孩,卖不出去就自产自销搞在俱乐部里面自己玩??这是人吗??怎么不去死啊??这些畜生有妈吗???” 这是谢傥一方想出来的先声夺人。 谢傥虽然说是一个不怎么玩网络的老古董,手机里面除了微信这个社交软件,就没有其他了——微信还是孙渡给他弄的,因为孙渡有时候喜欢用微信视频通话。 但是架不住他手下的人懂得多。 因为他们能提供的证据实在是不够充足,借由prc俱乐部和运输公司涉事告倒李家蒋家,再借由前面周助理和孙渡早就分析好的方家洗钱一事,直接证明方家的合伙犯罪身份是没什么问题的。 但是,杜家就是个泥鳅,抓都抓不住。 除去在运输公司里面早期有过投资以外,难以证明其参与其中,而杜家的公司也早就落户美国,跨国调查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谢傥一方也只能这样骚操作一套,先把热度炒上去了。 为此,周助理和公关部的经理已经两天没合眼了,他们和手下的人全方面关注新闻信息推送和微博平台的热度,与此同时又联系各大营销号带带节奏。 谢氏的公关是很不错的,但是叫人家自己去炒这个话题,简直是难为人。毕竟谢家没有涉足过娱乐圈,公关实在是不太会玩炒板栗那一套。 还不如花钱去控制别人,让他们按着自己的心意去干。 而这则新闻推送,明面上是受害者多年复仇,沉冤得以曝光,实际上却是不同利益集团的抗衡。 与此同时,谢傥也在谢卫国那边收网了。 当谢卫国发现自己账户上面所有的资金因为“非法”而被冻结,准备转手里握着的谢氏的股份,联系上谢周时,谢周却一改当初承诺合作时野心勃勃的模样。 他懒洋洋地告诉谢卫国,“嗨呀,大伯啊,真是不好意思,” 谢周说着还伴有调笑亲吻声,似乎还在和一边的新情人亲热,“我呢,想了这么久,还是觉得踏踏实实做个废物富二代最适合我——”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谢卫国听了气得破口大骂。 而谢周已经毫不客气地挂断了电话,挂了电话,他还对一边自己的新情人嗤笑道,“老家伙,真以为我蠢?” 谢周抓起不断摩挲自己的脖子,充满暗示意味的情人的手亲了一口,笑着说,“宝贝,还是你贴心。” 谢卫国这哪里还不知道? 他是被谢傥,谢周这同父异母的兄弟俩给耍了! 年轻的时候他争不过自己那个死人样的弟弟,道貌岸然害得谢庭国家破人亡,没有得到谢氏,还被谢庭国报复得终生无子。 老了他还争不过谢庭国的儿子,老好人样挑拨离间规划大局,仍然是没有得到谢氏,最后失败者什么结局,他自己也知道。 谢卫国想着想着,实在是气不过,他猛吸几口气却吐不出来了。 一时他半口气吊着,气急攻心,白眼一翻,一口闷血就喷了出来。 他捂着自己的心口,嗬嗬喘几口气噗通一下砸在了地上。 他门外的夫人听着倒地的声音,大叫着推开门,跑过来扶他,高呼宅子里面的佣人来帮忙。 谢家老宅里面一片兵荒马乱。 而这些热闹的混乱与谢傥没有什么关系。 他正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面,听下属说最新的信息。 “谢先生,已经确认了,杜少宇与其妻子李虞早就存在离婚证明。”一个鲜少露面的助理低声说。 谢傥看着他,眼神冷淡而平静,丝毫不惊讶,也不慌乱。 他早就料到杜少宇有脱身的办法,但是确实是没有想到他这样未雨绸缪,也这样狠。 “多久?”谢傥问。 助理抬起头,“将近六年前,杜少宇与其妻子李虞定居美国的时候。”助理又补充道,“离婚是美国方的证明。” 谢傥的面色依然沉静,他转了转自己手上的钢笔。 他思考问题的时候,就喜欢坐做这个动作。 看来周助理一边制定出来的,借由李家与杜家的联姻关系,来证明杜少宇参与其中的方案思路要被否决了。 沉思片刻之后,谢傥停下手中旋转的钢笔。 “拖住他。”谢傥说。 他的表情难得的冷肃。 助理点点头,他跟了谢傥多年,自然是知道谢傥的意思是拖住杜少宇,这次开庭审判不能拿出所有证据,而是要想办法拖延消耗下去。 “需不需要?”助理做出一个姿势,左手的食指点了点右手的掌心。 在布特家族,这是一个很古老的暗号,寓意突如其来的死亡。 谢傥瞟了助理一眼。 助理恭敬地低着头等着谢傥的决定。 很显然,谢傥并没有直接否决这个方式。 但是过了一会,他还是拂了一下手。 “暂时不用。”谢傥说。 * 同一时刻,c城郊外的私人医院里面。 穿过重重叠叠的灌木树丛,再经过由着几队保镖轮流巡视的一层楼,直到其中一间病房里面,一直悄无声息沉睡在病床上的孙渡,忽然有了动作。 他臂上插着几根管子的手微微抖动。 只是他的手被埋在被窝里面,动得又十分轻微,连盖着的薄被都没有丁点起伏,监控室里的人一时间并没有发现。 出洞(一) 一百零八. 孙渡一直在自己的意识里面游荡,他好像又被扔回了海里面。 海水是黑色的,外面的天空是红色的,天空上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和星星,时不时会有黑色的乌云飘过去。 孙渡知道自己这是昏迷了,他对前面中弹的事情有记忆,在手术台的时候他也有很迷糊的感觉。每当他受了很大的刺激,他就会出现在这片海里面。 这里的世界很静,除了漫过耳朵的水声,没有其它。 以前每当孙渡落入海里面,他都会拼命挣扎,溺毙窒息的恐惧驱使着他,让他在海里面扑腾。现在他静下来了,他却发现其实他是可以飘在海上的。 他现在的状态很微妙。 他知道自己昏迷了,正在自己的意识里面晃悠,这有点像做梦的人知道自己在梦境中一样。 可是他没办法醒过来。 为此孙渡像个幽灵一样,在血红的天空和黑漆漆的海水之间到处飘荡,企图找到一个突破口。 他置身于自己的世界,但是有时候也能隐隐感知到外面。 他听得见椅子被拉开,又被推回去的声音,听得见他熟悉的钢笔尖和纸张相摩擦的声,有时候他也能感觉得到,有热毛巾在自己的脸上轻轻沾了几下,自己的手上正在被涂上几层厚厚的护手霜。 孙渡猜是谢傥在给他涂,因为他涂得很笨拙,反复抹了好几次。 双手宽大,粗糙又有些温热,和过去每个晚上他握着的手一般无二。 不过,无论如何,孙渡还是希望谢傥没有把他的精华液和护手霜弄混。 有几次孙渡觉得自己能够醒来了,他已经隐约看见了光亮,但是也不过是一刹那,黑色的乌云又跑了过来。 无奈之下孙渡只有到处逛。 把这一切当作是自己脑中的世界还挺奇妙的,孙渡在游着的时候,遇见了很多奇妙的东西。譬如他遇见的第一个东西是一颗椰树,生长在水里面。 孙渡绕着它游了几圈,然后一颗椰子噗通一下砸了下来——一只黑羽红眼的乌鸦从里面飞了出来。 它哈哈大笑着,告诉孙渡他想家。 孙渡和它商量把自己从到天上去怎么样?毕竟他在天上看见了光亮,这个世界,或者说这个梦境的出口,应该就是在天上。 但是乌鸦没理会他。 它叼起孙渡把他送到一个火山角下,然后自己嘎嘎笑着拍翅飞远了。 火山看起来很大,应该是个活火山,它的山顶还在冒烟,漆黑的山体上凝结着暗红的岩浆。 孙渡看了半天,不知道这个火山是什么意思,结果他还没想清楚,轰隆一声火山爆发了起来。 鲜红滚烫的岩浆喷涌而出,而后翻涌而下,它们由快到慢知道进入黑色的海洋,发出滋溜滋溜的声音。 而后孙渡乘着慢慢流淌的岩浆到了黑色的海的深处。 那是他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一直以来,他都在苦苦挣扎,想要脱离这片海,却没想到最后自己居然还是游进了深海里面。 深海里面吐看见了更多稀奇古怪的东西,比如僵死惨白的珊瑚,它们似乎也发现了他,在他看着它们的时候,它们也转头看着他。 还有时不时游过来的黑色的鱼,孙渡戳了戳它们,它们就会摆摆尾巴,转过来看他,它们的眼睛很大,像死不瞑目一样。 这一切都阴森而诡异,但是孙渡却奇迹般地没有任何和以往一样的害怕,焦虑的情绪。 “所以,我到底要去哪里?”孙渡自言自语道。 “你能去哪里?”一道含笑的女声忽然响起。 孙渡惊了一下,他抬起头,忽然发现,原本黑漆漆的海里被光照亮。 一个穿着白色衣服,提着白色灯笼的女人,从深处游向了他。 她带着这片海里唯一的光。 “妈??”孙渡惊讶地喊道,“你怎么在这里?”他一脸兴奋地游向吴莫情。 但是不论他怎么努力,他都接近不了吴莫情,只能看见她提着灯,与他遥遥相对。 “嗨,”吴莫情翻了一个白眼,“你妈我不在这里,能在哪啊?早死了的人了,还能晃在哪去不是?” 孙渡看着面前熟悉的吴莫情,她是这么真实,还穿着他最后见到她的白裙子。她一颦一笑,不耐烦的语气,不拘小节的话,都真实得让人落泪。 “哎哟,这么大个人啰,还掉什么眼泪哝——”吴莫情笑着在孙渡的身边游来游去,却不靠近他,或者说没办法靠近他,她只能在不远不近的距离以外徘徊。 孙渡笑了起来,“你怎么突然来找我了?” “你真的是一天闲着没事做,”吴莫情骂他一句,“一天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体验速度与激情,把自己整得这么累!” 她说着伸出另外一只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指了指孙渡。 孙渡无奈地看着她,“哪里来的好好过日子?我哪里咽得下这口气?”他说。 吴莫情哼了一声,她又游来游去,围着孙渡转了几圈。 “哎呦,”吴莫情说,她很平静,“嘟嘟啊,生死离别都是命,兜兜转转都是缘。” “你不要太在意这些了,好好生生活在当下才行。”她说。 孙渡没接话,他不可能放弃报仇,心安理得地做个缩头乌龟。 吴莫情看着孙渡低着头不开腔的样子就晓得他这是在“无声抗拒”了。 她瞪了孙渡一眼,正想说什么,孙渡却已经转移了话题。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妈,你想赵叔不?”孙渡问。 吴莫情愣了一会,她张张嘴想说什么,但是还是没有说出口,只在海里面吐出一连串的气泡。 “什么想不想的……”吴莫情轻轻说,“嘟嘟,能拥有过就很好了。” 她又问,“他不知道那件事情吧?” 她摸了摸自己平下去的肚子。 孙渡知道她的意思,点了点头。 吴莫情眨眨眼,就又笑了,“那就好了。” “妈,我遇见一个很好的人,”孙渡说,“他是支持我这样做的。” 吴莫情看着孙渡,她的脸有些朦胧起来。 她似乎叹了一口气。 “嘟嘟,你在做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她说,“我拦不住你。” “而答案你早就知晓。”她对孙渡笑了笑。 然后在孙渡正想反问时,吴莫情的身影忽然模糊起来,她像是被燃烧起来的纸人,从头到脚忽然由苍白变成焦黑。 孙渡奋力游过去想抓住她。 但是吴莫情对他摇了摇头。 在最后一点一点燃烧殆尽的时候,她还对着孙渡笑。 倏忽一下,她手里的白色的灯落向了深海深处。 孙渡看着那一点光亮消失在一片黑暗里面,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黑色的深海下突然猛地涌起一波水流。 这波水流极其强劲,呈螺旋转席卷而上,像是逆向的龙卷风。 它一涌上来就绞住了孙渡,灌进孙渡的嘴巴里鼻子里耳朵里,像要勒死他一眼。 孙渡向往上游,拼命挣脱它。 但是没有用。 水,漫天的水死死纠缠住他,孙渡不能呼吸不能呼叫,他耳边全都是水猎猎作响的风声。 孙渡紧闭上眼睛。 一刹那间,无数的东西向他涌来。 6岁的时候父亲砍死母亲的画面,10岁的时候他偷的一只死了的金龟子,13岁的时候他嘴上偷摸的吴莫情的口红,16岁的时候自己一个人的梦遗,17岁的时候他的初恋低头想亲他的侧脸,23岁的时候的夜晚他听见蒋城文正在房间里面打电话的声音…… 这些东西光怪陆离,像发光的碎片,也像黯淡的隐秘,它们星星点点,扭曲着向孙渡砸过来。 “……哈哈哈哈,杜哥第一次进入我们小红帽总要搞点欢迎仪式对不对?……” “哎哟,保管杜哥满意!……这节目就让我先卖个关子,我知道杜哥没有那个癖好……但是我们小红帽又不是只搞那些是不是?……到时候给杜哥你看我们小红帽的经典节目!!你看了肯定喜欢!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红帽? 孙渡捕捉到这个声音,他闭着眼睛紧紧皱起眉头——他在回忆在想在思考,他感觉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和他玩捉迷藏。 突然之间,孙渡想起自己曾经在谢傥的书房里面看见过的一本法版的《小红帽》,上面的标题是: “le petit chaperon rouge” prc 孙渡猛然睁开了眼。 黑色的海与红色的天早已褪去,现在他眼前是白色的天花板和灰色的谢傥。 长时间没有接触到光亮,这让孙渡突然看见,眼睛还有些不适应地眨了几下。 谢傥正静静地看着他。 他深蓝的眼充满沉静的味道,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孙渡的清醒。 孙渡对他无力地笑了笑。 “哦,谢傥——”孙渡费力地看了一眼床头柜子上一小个玻璃瓶样的东西,嘶哑着声音对走上前来的谢傥说,“你果然用成了精华液。” 出洞(二) 一百零九. 轮番检查过之后,孙渡算是基本正常了,除了近来一周要静养,注意饮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主治医生说是因为他年轻底子好,经得起这些祸害。 孙渡看了看旁边也许是医生,也许是助理的人手里面的本子,他扫到里面夹着着几叠厚厚的费用记录,笑了笑没有说话。 等一群医生嘱咐完,浩浩荡荡走了之后,孙渡转过头去看谢傥。 他心里激动,想把他在昏迷的时候想起来的“小红帽”的线索——正是他们现在最紧缺的有关杜少宇参与团伙犯罪的证明,告诉谢傥。 结果他转头,不经意瞟了一眼床头柜。 “嗯?”孙渡疑惑道,“我的精华液呢?刚刚不是还放这里的吗?” 谢傥没说话,他背后就是窗户,刚刚按照医生的嘱咐,把窗帘拉开了,现在阳光洒进来,他坐在背光处,看不清楚表情。 不过看他的样子,似乎毫不知情。 孙渡和谢傥对视一瞬,他觉得自己虽然刚刚才醒来,脑子可能不太清晰,但是也不至于无中生有,把自己的精华液看错。 看着看着,孙渡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用了就用了,我还会怪你啊?”他嗔笑说道。 孙渡从床上撑起上半身,拍了拍自己床空出来的小半边,“我睡了这么久没见到你了——不过来陪陪我?” 他冲谢傥眨巴着眼睛,看起来很期待。 孙渡又挪了一下臀部,把床的一大半晾给一边做坐椅子上的谢傥。 谢傥看着他,没说什么,只起身把椅子放好,然后走到床边轻轻地坐下。 因为怕压到孙渡,他坐得不远不近,就孙渡侧坐胯部的位置,还隔了差不多十几厘米。 谢傥坐得笔直,手也乖巧,老实地放在大腿上。 孙渡却不太乐意。 “你过来——近一点,我现在起不来,只能半躺着,”孙渡双手拉住谢傥的手臂,撒娇一样把他拉向自己。 “这么久没和我说话了,你不想我?”他问道。 谢傥无奈,他不想孙渡太用力扯到伤口了,于是便随了孙渡的力道,微微弯腰靠近他。 “想不想我?”孙渡捧着谢傥的脸,又问谢傥。 他额头的白绷带下,一双深棕色的眼里全部是鲜活的笑意。 谢傥没开腔,他凝视着孙渡,就在孙渡以为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时,谢傥出乎意料地点了点头。 “很想。”他回答道。 孙渡愣了一下,他以为谢傥会回答他“不知道”,却没想到他是这样的答案。 但是愣了一瞬之后,孙渡突然就笑开了,他苍白病态的脸上绽放出笑容,眉眼弯弯,衔着笑意,像极了原本颓丧的人打开窗户的时候,猝不及防被整个生机勃勃的春天拥抱一样。 “我也很想你。”孙渡捧着谢傥的脸,亲了一口他。 一双白嫩的手轻轻摩挲着谢傥有些冷硬的脸,从他的耳边慢慢地磨蹭到他的脸上。 谢傥望着他。 孙渡也凝视着他。 他们两个距离极近,只要谁向前一点,就可以亲住对方。 “我很抱歉。”谢傥对孙渡说,他低下头。 “你在和我道歉什么?”孙渡问他,又用手把谢傥低下的头捧起来,要他直视自己。 “因为没有保护好我而道歉吗?”孙渡问道。 谢傥默然不语,看他低垂下的眼,是默认的意思了。 孙渡盯着谢傥,他垂下来掩住眼睛的睫毛长而直,且又密,一根一根的,能看得一清二楚。 孙渡的一只手从谢傥的脸上松开,转而将五指伸进谢傥黑色的头发里面。 谢傥经常梳背头,孙渡经常说他看起来太老气了。所以现在休息的时候,他都是把头发自然放下来。 他的头发密而硬,握在手里并不太舒服。 不过孙渡还是挺喜欢的。 “不用觉得道歉,也没必要愧疚什么,”孙渡对谢傥说,“这是我的选择,你要尊重。你只用为我担心就可以了。” 谢傥抬起眼注视着他,静静地听孙渡说。 “因为,”孙渡顿了一下,随即又笑了起来,“谢傥,我是爱你的。” “我爱你,谢傥。”孙渡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这次更加肯定。 谢傥看着孙渡,孙渡脸上的笑是他此前从未见过的,眉眼是弯弯的,嘴角也是相似的弧度,可是他的眼里却闪着光亮。 这光亮极了,比他在童年时看到过的北斗星还要亮。 谢傥看着孙渡,孙渡也看着他。 谢傥知道,孙渡在等待他的答复。 他张嘴,努力地想回复孙渡的话。 但是他还是发现自己难以做到。 所谓爱,对于谢傥而言,是他难以淡忘的母亲的红色的裙摆。 它扬起又落下。 谢傥在这方面笨拙而不知所措。布特家族将他教养得很好,他是一个责任感极强的人,因此他不愿意去许诺那些他仍然有模糊,有挣扎的东西。 就在他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孙渡又捧着他的脸亲了一口。 孙渡这次亲了亲他的额头,他一手捧着谢傥的脸,一手轻巧地理顺谢傥的头发。 “我并不在意你的答复,”孙渡笑着说,“一辈子很长。”他告诉谢傥曾经谢傥对他说的话。 谢傥握住孙渡捧着自己侧脸的手。 孙渡的手依然白皙而柔软,肌肤细腻,像千百年前从东方漂洋过海,在西方被大肆追捧的丝绸面料。 谢傥又垂下眼,他还是没有回答,沉默着似乎是在思考。 过了一会,他又抬起眼看着耐心等着他说话的孙渡。 “我很恐惧,”谢傥说。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也很难过。” “难过。”谢傥点了点头,确定自己描述的话是对的。 孙渡没说什么,他一点一点理顺谢傥的头发,从他的头顶,直到他的后脑勺。 孙渡端详着谢傥。 他看着面前面无表情,还隐隐有些期待的谢傥。 半晌,他才说,“为什么我带给你的,总是这样糟糕的情绪?” 孙渡说得颇有些郁闷,还撅了一下嘴。 谢傥望着孙渡,不知道该说什么。 孙渡也不需要他回答,他看着谢傥面上漠然,其实这样茫然又有一点无措的样子,自己又笑了起来。 “下次,我们要好好学一下开心快乐这些情绪。”他说着,又亲了亲谢傥。 这次他亲的是谢傥的嘴角。 谢傥由着孙渡。 透过开着的窗户的光亮,孙渡手臂上细软浅色的绒毛仿佛在发光一样,加上他白得发粉的皮肤,叫他看起来有些不真切了。 谢傥看着孙渡的目光里沉静又有些别样的感觉。 “现在嘛——”孙渡亲好了,他拉开一点自己和谢傥的距离。 “我们要干正事了。”他笑着说。 出洞(三) 一百一十. 关于小红帽,能想到什么? 离开父母独自前往森林的女孩,被狼吃掉的外婆,以及狼。 追溯小红帽的历史还会发现,这个故事最初,不过是给法国上流社会一点黄色的愉悦的下流故事。 孙渡在和严泉合作,窃取蒋城文的文件的时候,并没考虑太多,差不多把蒋城文电脑里面能拷进u盘的文件全部拷走了。 这里面就包括关于“小红帽俱乐部”的相关信息。 孙渡猜测,小红帽俱乐部应该是prc俱乐部的前身,蒋城文是小红帽俱乐部的主导,他死了以后,杜少宇接手把它改为prc俱乐部,同时在这个新的俱乐部里面抹去自己的痕迹,所以难以查询到他的影子。 周助理在孙渡醒来的第二天就被孙渡喊来。 周助理来的时候,孙渡正在被谢傥喂着喝白粥,他一只手上手上打着吊水,另外一只手也没什么力气,所以只好让谢傥代劳了。 周助理几天没睡觉,本来有点浑浑噩噩的,他一进病房,就看见谢傥面无表情地一手端着一碗红枣粥,一手拿勺子去喂孙渡,还时不时停下来拿纸给孙渡擦一下嘴角,孙渡笑着和谢傥说着什么。 这画面冲击太大,让他一下子就清醒了。 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起来。 “呃……对不起,谢先生,孙先生……我忘记敲门了……”周助理抱着厚厚的文件夹,一脸尴尬地往门退。 孙渡转头看着他,不明所以,“忘记就忘记了,快过来我看一下现在的进度,”他说着朝周助理招了一下手。 周助理迟疑地看了一下边上的谢傥。 谢傥已经喂好饭,在收拾碗勺了。他侧着头,并没有注意到周助理的视线。 孙渡瞥了一眼周助理的表情,就笑了起来,“你怕什么?我还能吃了你啊?” 他又招了一下手,“快点过来,看你最近很累,说完进度就回去休息吧。” 周助理这才放下心走到孙渡的病床边。 “现在的情况是,我们已经提交了一部分证据了,李家的李民,方家的方威,还有蒋家的人已经被当作涉案的嫌疑人扣押起来了,”周助理说,他打开自己的文件夹,把他们已经递交上去的材料一样一样滴念给孙渡听。 孙渡点点头,“杜家杜少宇呢?”他问道。 周助理停了一下,“杜家杜少宇因为5年前已经在美国落户了,很难查到其公司的信息,我们只有他早期资助运输公司的证明,”周助理打开文件夹,抽出一张纸给孙渡,“与此同时,在六年前左右,他和他的妻子李虞在美国其实就已经办理离婚手续。” 孙渡拿起那张杜少宇与李虞离婚证明的复印件,哇哦了一声。 “理由是什么?”孙渡挑眉问道。 周助理回答,“性格不合,两人协商过后的结果。” 孙渡耸耸肩,对这个理由不做什么评价,他对一边的谢傥问道,“谢傥,你知道杜少宇在美国是干什么的吗?” 谢傥收好了餐具,闻言看向孙渡。 “毒品和军火。”谢傥没有任何遮掩,直接对孙渡说。 他说完,又加了一句,“有合法,有不合法。” “五毒俱全。”孙渡哼笑一声评价道。 他转头,又对周助理说,“所以我们还差直接证明杜少宇在其中有参与的证据是不是?” 周助理合上文件夹,点头。 “prc俱乐部的前身是小红帽俱乐部,”孙渡说,“我后天上午会给你发,有关这个小红帽俱乐部的资料。” 周助理诧异地看着孙渡,他不知道怎么会突然冒出一个“小红帽俱乐部”,以前孙渡从来没向他们提过。这几天孙渡也一直昏迷,卧病在床,怎么看都不可能是在偷偷查资料的才对啊。 当然,他并不知道孙渡在昏迷时的奇幻漂流之旅。 孙渡也不想解释这么多,就笑笑对周助理说,“你今天明天回去好好休息吧,后天工作就行。” 周助理的脸上涌出一丝兴奋,但是他努力克制着自己,小心翼翼地看向谢傥。 谢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谢傥自然看见了周助理眼底暗含的忐忑。 “这段时间,你本来就是给他工作。”谢傥说。 “孙渡安排的,无需过问我。”他说道。 孙渡笑着轻轻打了谢傥一下,又对周助理摆摆手,“好了,去休息吧。” 周助理这才抱着文件夹,高高兴兴地退出病房。 “我今天就出院吧?”孙渡看着周助理出去了,扭过身去扒拉住谢傥,谢傥伸手接住他。 “医院里面呆着好闷。”他在谢傥怀里抱怨道。 谢傥坐回病床边上,让孙渡不用把半个身子都探出床外趴在他怀里。 孙渡自然地调整自己的姿势,让自己趴在谢傥的胸膛前,“好不好?”他蹭了蹭谢傥的下巴。 谢傥搂着孙渡的腰,他的腰更细了,以前腰腹上肌肉紧实,线条有些刚硬。现在孙渡的腰上摸上去,只剩下骨头和软软的一点点肉了。 谢傥想了想,孙渡这样回去休养也不是不可以,这样还更方便私宅里面的营养师给他调理。 于是谢傥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孙渡靠在谢傥的怀里,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又有些犹豫。 他没插着针头的一只手,轻轻搓揉了一下自己病服的长袖。 谢傥低下头看着孙渡问,“怎么了?” 他的声音很平和,有种别样的温和在里面。 孙渡望着他,“谢傥,你能帮我一个忙吗?”他说道,顺手撩撩一下地自己的头发,让它们别在自己的耳后。 这是第一次,孙渡对别人发出这样纯然带有求助性质的请求。大多数时候,孙渡还是喜欢互利互惠居多,这样寻求单方面支持的请求,他自己说出来都挺不好意思的。 谢傥看着有些不自然的孙渡,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背,又看着他问道,“什么?” “唔……就是杜少宇在美国那边的……”孙渡起身,拉开点距离,对谢傥说,“我担心就算我们这边证明了杜少宇有涉事,他在美国那边的……也会帮他金蝉脱壳……” 他看着谢傥,狐狸眼扑闪。 谢傥没什么表情地回答他,“已经有人去处理了。” 孙渡一时哑口,然后笑着又扑进谢傥怀里。 谢傥伸手搂住他。 狗(一) 一百一十一. 杜少宇熄灭了烟,他把烟头揉碎在烟灰缸里面。 他笑着环顾长桌上的人,“让他们出去平息一下众怒,没什么不好,不是吗?” 桌上的人一片沉默。 一片烟雾缭绕的背后,不少双眼睛暗中相对,他们从彼此的眼里看出自己的惊慌,也看出胆怯。 他们有后面入伙的人,也有一开始就跟着蒋城文干的人,但是以往李家蒋家方家那几位,是离杜少宇坐得最近的——现在他们的位置空下来了,空荡荡的,看得人人心惶惶。 再加上见到杜少宇这样毫不留情地把原来的同伙人推出去,说没有兔死狐悲之感是不可能的。 杜少宇笑眯眯地,饶有兴趣地看着长桌上面面相觑的人。 “杜爷,”一个中年男人小心翼翼地开口,“要不然……我们现在还是缩小点生意吧?” 他一开口,周围的人全部都点头附和起来。 “对啊,杜爷,这上面现在正在查这件事……” “杜爷,不是哥几个胆子小,就是您也知道,这抓到了……我们这几年的努力不都白搞了吗?” “杜爷,您看……”…… 杜少宇听着他们的话,嘴角的笑意不变。 等他们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说完,他笑着喝了一口茶。 “端”的清脆一声,玉器茶杯轻轻地被置在桌子上。一屋子的人瞬间安静下来。 刚刚第一个开口的人,此时脸色煞白,紧闭着嘴不敢再说话。 “好了,”杜少宇温声说道,“我知道大家都是担心,可是这有什么呢?我们这几年遇见的还少吗?” “做生意嘛,就是有得有失,有舍才有得……”杜少宇说着,笑意盈盈地扫视座位上面个个低头做鹌鹑状,大气都不敢喘的人,继续说道,“该怎么做呢,还是该怎么做,只不过现在也确实是特殊时候……” 灯光有些昏暗,模糊了杜少宇脸上的表情。 “该注意的,还是要注意,对不对?”他笑着说。 都说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杜少宇手下的人也多是亡命之徒居多,他们跟着杜少宇,很大的原因就在于杜少宇的胆大。 既然都已经这么说了,下面的人也不会不识趣继续劝杜少宇安排潜伏一段时间。 一群仪表堂堂的中年人对视一眼,脸上又挂起暧昧的笑容来。 “杜爷,说得对,”一个尖耳猴腮的男人笑几声,“这该注意的……杜爷,要不然我们还是走走老路,继续和那些个孤儿院合作合作?”他说着,脸上露出一丝邪笑,“要晓得,自从我们没和这些个孤儿院合作了,他们可是选了那些个器官贩子来干,我们现在去了,不也是救人了?” 他坐在长桌的中间靠前的位置,看起来还是一个得势的,他说完这话,有不少人都点头认同。 另外一位坐得比他更靠近杜少宇的肥胖男人也对着杜少宇说,“杜爷,现在我们手里还有一批新鲜货,” 他说着,右手的大拇指反复搓了搓自己的中指,做出“钱”的姿势,嘴角忍不住荡漾出一丝笑意,这怪异的笑让他脸上的肥肉抖动,“这段时间,我们也不安排出去了,就留着自己用了。” “留着自己用?”他对面高瘦的女人尖声反驳,她的眼角翘得很高,颧骨高突,一看就是不好惹的人,“孕酮不要钱啦?你给老娘这笔钱?这群新鲜货,我给你说,都是老娘亲自调教的高级货,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看看你配不配?” 一群男人淫笑起来。 “云姐亲自调教的,“有人奉承,”那哥几个要好好爽爽——” 被喊做云姐的女人得意地麻溜了一下自己的头发。 会议桌上的人又闹哄哄闹成一团,时不时有淫词秽语传出来,或者说些你懂我懂大家懂的小笑话。 杜少宇双手相交叉,撑住自己的下巴,笑着看着面前吵吵闹闹的人,并不出声阻止,而他自己也不参与其中的讨论。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等他们吵得闹得笑得差不多了,意犹未尽地停下来时,杜少宇才笑着说,“好了,该清楚的大家应该也清楚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说完,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对桌子上的人笑了笑,率先走出了会议室。 他走了以后,一群黑衣壮汉走了进来,他们两排靠着墙壁站开,面无表情地看着会议室里面的人。会议室里的人对这样的阵仗早已熟悉,他们低头,沉默地一个一个陆续走出去。 等属下报告过来说会议室里面的人已经走完以后,杜少宇已经开车快到杜家私人疗养院地山顶了。 他嗯了一声便挂断了电话。 这座山以前时杜家老宅的地方,他接手杜家以后,以更好地给老爷子养身体为由,把它改造成了一个封闭的疗养院。 杜少宇停好车,一个人走向不远处的疗养院。 疗养院里面全是黑衣的保镖镇守,几队人轮流看守巡逻。 不知道的还以为里面住着哪一个当权的人,居然要这么多人保护。 可惜里面住的只有杜少宇半死不活的爷爷。 “辛苦了,”杜少宇笑着对门口的黑衣保镖说,黑衣保镖诚惶诚恐地低下头。 保镖以为杜少宇是来看望他爷爷的,赶忙把大门给他打开。 而杜少宇只是摇了摇头,要他们把自己的狗牵出来。 保镖闻言,赶紧去后院把狗抱出来。 这只狗是一只金毛,也许是上了年纪了,它看起来有些老态,皮毛也不是这样有光泽。它呆呆地任由保镖把它抱出去,它的眼睛四处看着,但是嘴巴不喊也不叫。 见到杜少宇了,它也没什么反应。 杜少宇也没在意,随手拉着它的牵引绳,带着它往山上走去。 金毛摇摇尾巴,缓慢地走着。 现在是凌晨3点过一会,天还黑得看不清手指。 杜少宇和他的狗,慢慢隐身在一片黑暗阴翳的夜色里。 走到了山顶,他们可以看见不远处一块的一块平地。 平地上有一个突兀的小山包。 杜少宇摸了摸金毛的头,金毛抬头看着他。 “你看那里,”杜少宇指了指那个山包的方向,笑着对金毛说,“那是你的大哥,他也叫派克。” 金毛茫然地抬起头,它听不懂杜少宇的话。只一只狗,乖乖地坐在原地。 杜少宇笑着,也不在意。他蹲下来,温柔地抚摸着金毛的毛。 尽管这些毛已经有些干枯,并不柔顺,但是杜少宇还是不厌其烦地一下一下顺着它的毛。 “医生说你快死了,派克,”杜少宇看着金毛,对它说。 金毛像意识到了什么一样,也看着他。 它黑色的豆豆眼看着杜少宇笑得弯弯的眼。 杜少宇和它对视着。 夜晚的风刮过山顶,吹起几缕杜少宇的头发。 杜少宇扶了扶眼镜。 金毛后撇耳朵,半伏着身体来,发出低低的呜咽。它黑色的豆豆眼里充满人性的祈求意味。 杜少宇看着金毛笑,他和它对视着。 过了一会,“砰——”的一声枪响响起来,它尖锐而刺耳,像一把尖刀,划破了这个寂静的夜。树上不少栖息的鸟被惊醒,叽喳怪叫着挥挥翅膀逃离这片弥漫着血腥味的树林。 而疗养院的保镖早已见怪不怪。 很显然,这并不是第一次。 在山顶的杜少宇收了枪。 他坐在地上,怀里是那只已经没有了气息的金毛犬。 它张着嘴,似乎还有一道哀嚎卡在了喉咙里没有迸出来。对于它而言,一切都发生这样的熟悉又突然,它的豆豆眼里面还充满着恳求的意味。 杜少宇取下了眼镜。 他坐在山顶,看着不远处那个小山包。 他难得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只有一种麻木的冷酷。 他静静地看着那个山包,里面是被他爷爷乱棍打死的他的第一只狗。因为在他八岁的时候,他爷爷的三太太扇了他一耳光,他的狗大叫着扑了上去。 他怀里的狗已经死了,没有了生息,流了他一裤子的血。 杜少宇低头看着怀里的狗。 其实它们都不像派克。 因为派克早就死了。 夜晚的风很凉,杜少宇没什么表情地凝视着那个小山包。 他想起了孙渡。 狗(二) 一百一十二. 今年的春节注定不平静,儿童是国家的未来,但凡是儿童安全有关的新闻,譬如奶粉、譬如预防针、再譬如幼儿园,这些的关注都不会小。 而c城里面,爆出来的关于贩卖强奸幼童的新闻,不亚于平地惊雷,把上网的,读报的,看杂志的,都炸了出来。 不同年龄,不同职业,不同阶级的人都在密切关注这件事情。 凡是和这个新闻沾边的推送文章,下面的评论数都激增都一个恐怖的数量。 谁家没有小孩?儿子女儿,弟弟妹妹,孙子孙女,这么小的一个孩子,才到你腰的位置,或许还不到。 有时候他会惹你生气——气得恨不得揍他,可是有时候又让你心软得一塌糊涂,让你想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都给他。 一天早上,阳光明媚,他背着自己或是印着奥特曼或是印着芭比娃娃的书包,冲你摇摇肉嘟嘟的手,脸上还挂着一个软乎乎的笑,对你说,“再见!”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平常的明媚早晨过后,他再也没有回来。 你不知道你的孩子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是被拐卖了?被强奸了?被养着卖器官了?被打残乞讨去了?还是什么? 自责内疚的亲人站上高楼纵身跳下,收到讯息的家人黑色的头发一夜花白。 无数个家庭就此支离破碎,像一面被人狠狠砸在地上的镜子,四分五裂之后,每一块尖锐的碎片都迸在不同的角落,只剩下一片狼藉。 不管其中的运作如何,这件事的关注度终于远超其它,遥遥挂在各大网络社交软件关注度第一位——当然这也和近来的明星都安静如鸡,没有什么所谓的瓜有关。 一审开庭的时候,杜少宇作为被告人的亲属出席。 这次的新闻之所以受到这样的广泛的关注,也和犯罪嫌疑人的身份有关。 被告人几乎全部都是上过国内各大财经杂志的人。 这完全颠覆了平常大家想的,搞这些肮脏交易的都是些没文化没教育的人,或者说是亡命之徒。 恰恰相反,他们可能是你的上司,你的老板,或者某个身居你可望不可及的位置的人。 这不就是缺德报复社会吗? 杜少宇刚下车,如果不是一群保镖护着,长枪短炮都快怼在他脸上了。 “杜先生!这次您岳父参与这样巨大的违法犯罪活动,您知不知情?” “杜先生,您此前与妻子离婚,是不是因为知道了有这样的交易存在?” “杜先生……” 杜少宇穿着黑色的西装,脸上难得看起来有几分疲惫和难堪。 他并不躲避面前一闪一闪的摄像机,走了几步便停了下来对着记者苦笑道,“我很抱歉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先在这里回答一下,我与我的前妻离婚是因为到达美国后,我们两个性格实在是不合,甚至大打出手过几次……” 杜少宇叹了一口气,“此后我一直呆在美国开拓市场,直到最近家中长辈身体抱恙,我才回国探望。因为不希望家里的老人担心,所以一直隐瞒着离婚的事实……” 他周身的记者一阵快门声。 说完之后,他微微鞠了一躬,礼貌道,“还有其他的什么事情,麻烦联系我的律师,他会答复各位所有的问题。” 随后,杜少宇便不再多管记者的连环发问,在保镖的簇拥下走向法庭。 杜少宇走后不久,孙渡和谢傥就到了。 孙渡挽着谢傥下了车,不过没多少人注意到他们俩。 最多是看他们长得不错,路过的人多看了几眼。 孙渡在宅子里面修养了差不多两个星期之后,谢傥终于允许他出来走动了。 上次枪伤过后,他的身体还比较虚弱。本来就怕冷的孙渡现在更加畏寒,每天晚上睡觉都要紧紧抱着谢傥,拿谢傥的大手放自己的肚子上——怕着凉。 谢傥和他解释过几次,他的手很冰,但是孙渡还是我行我素。 所幸看孙渡一天活蹦乱跳的,没什么事,谢傥也就顺着他了。 在大众层面上,鲜少有人知道这次原告人后面提供支持援助的是谢家。一来是在这样的命案里面,把谢家放进去逞英雄,实在是有吃人血馒头的嫌疑,二来是谢家向来奉行低调做事,也不需要这些博人眼球的关注和热度。 该知道的人,自然都知道。 “哇哦,看他的样子真是可怜。”孙渡揽着谢傥,望着被记者围攻的杜少宇,不怀好意地笑笑。 孙渡看着杜少宇有些踉跄的模样,尽管知道这多半是他装的,但是他还是颇有兴味地点评道,“离婚前妻家里扯出惊天命案,倒霉前夫无辜受牵连?” 谢傥闻言,扫了杜少宇的方向一眼。 杜少宇确实是够绝情,他这次一个人来,李民进局子了,他也没去看李虞一眼,甚至分钱没给,任由她们自生自灭。像是要彻底和李虞一家划清关系一样决绝。 “他算厉害。”谢傥低头对孙渡说。 孙渡挑挑眉,有些意外听到谢傥这样的评价。 他想了想,问道,“是杜少宇在美国闯得不错?” 孙渡对杜少宇这些年在美国发展些什么,其实和国内的人都一样不了解,所以他才会想拜托谢傥帮忙。 谢傥没有否认。 “这几年里,他是在美国的华人里起家得最迅猛的。”谢傥说,不带任何情感,仅仅是陈述这个事实。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孙渡皱里一下眉,有些担心地望着谢傥,“那会很棘手吗?” 谢傥伸手把孙渡的围巾系紧里一些,孙渡现在瘦得脸上肉少得可怜。 虽然说这样看起来五官更加立体,可是他的脸枕在一层一层裹起来的羊绒围巾里小得只比巴掌大一些,下巴尖也尖翘得能把人戳死一样。 他搂着孙渡的肩膀把他带进怀里。 他们正穿过一片广场,这里风最大。 “说不上,”谢傥淡淡地说,“他们也只是几年。” 这样的几年建立一个有潜力有一定的影响力的公司,并不是一件做不到的事情,可是建立一个根基深厚不可撼动的集团,在国外几乎是不可能出现的。 国外的很多市场上的蛋糕基本上已经划分完毕,有资格分上一块奶油蛋糕地总是那几家老牌的庞然大物,新兴的公司更多地是吃些小鱼小虾。 孙渡听完点点头,不再多问。这些东西他也不熟悉,谢傥说没什么问题那就是没什么问题。 两人相携走进法庭。 在门口的时候,孙渡和谢傥还碰到了李虞,方夫人和李玫一行人,她们是作为被告的亲属出席的。 她们看起来比上次孙渡在看守所见到还要狼狈,那会好歹方夫人打扮得还是珠光宝气的模样,李虞虽说憔悴些,该怎么穿戴还是怎么穿戴的。 现在方夫人和李虞脸上的憔悴自然不用说,两人穿着也格外朴素简单,一件长长的外套和一条厚牛仔裤就算作数。 和之前相比,着实相差甚远。 只有李玫始终一个样,披着一件厚厚的大衣,缩在后面不说话。 她们这样也不奇怪,自从李民涉嫌犯罪以后,他名下的财产基本上完全被冻结了。 方夫人跟了李民这么多年,除了些车鞋包,首饰化妆品,其余什么都没捞到,而李虞呢,她的财产主要在国外,现在回不了美国,也转移不了,李玫就不用说了,才大学毕业,手上根本没什么钱。 于是三个李家的女人只能去外面租房子住。 偏生方夫人又和李虞不对付,脾气控制不住,租着别人的房子,每次吵架时摔东西可一点也不手软——这一来就赔了不少钱。 方夫人和李虞似乎在争吵些什么,两人相互推诿,在法庭门口闹成一团。 孙渡瞟了她们一眼,路过的时候随便听了听,大多不过还是钱上的纠纷。 李民还有一笔私人财产可以作为继承,方夫人要李虞滚回去找自己的丈夫,说她嫁出去了就不是李家的人了,没资格继承这笔钱。 李虞指着方夫人的鼻子,怒骂方夫人是不要脸的小三,自己才是李民的亲生女儿,方夫人和她的野种没资格染指这笔钱。 方夫人就讽刺李虞,小三好歹能拴住男人,她啐了李虞一口,说她连自己的男人的看不住,和她早死的妈一个样,稀里糊涂还和丈夫离婚了,到嘴的天鹅肉都能整飞,当真是个废物。 李虞一时气急,就去抓方夫人的头发。现在李民可不在场,方夫人不做什么贤妻良母了,也不甘示弱地拿指甲抓李虞的脸。 两个人毫无形象地扭打一团。 她们打得投入,连孙渡从她们旁边经过都没发现。 孙渡也不在意,他半缩在谢傥怀里,欣赏着这出闹剧。 快走过时,他和后面一直低着头一脸怯懦的李玫对视一眼。 李玫抬头,推了推自己鼻梁上傻气的黑款眼镜,露出一个笑来。 其中的意味让人难耐。 孙渡哼笑一声。 但是很快,李玫又小心地把这个笑收敛起来,继续低着头无措地站在旁边看着自己妈妈和姐姐撕扯。 “你看这出闹剧。”孙渡扯了扯谢傥的衣袖,叫他低下头来看着自己,“比戏剧还戏剧。”孙渡笑着说。 谢傥顺从地低下头,他扫了一眼孙渡所说的“闹剧”的地方。 “她们太吵了,”谢傥面无表情地看着孙渡说,“这很不礼貌。” 狗(三) 一百一十三. 一审判决下来的时候,群情哗然。 除去几个被告的主谋被判了无期徒刑,其余一些人大多是5-30年有期徒刑不等。这与民众在互联网上讨论的刑量有很大的出入,大部分人都认为主谋应该死刑,其余帮凶应该是无期徒刑或者也是死刑。 “五六年就出来了,到时候又祸害社会怎么办?” “纳税人交钱,就这么保护我们公民的安全??以后我孩子掉了我怎么办??” “无期徒刑,当谁不知道呢?无期变有期,有期变十年,十年变五年,五年变三年,三年变在家里执行m,把我们当傻子玩还是怎么样??” …… 当然这些激愤还是少数,大多数人还是觉得虽然这个判得轻了,但是还是合理的。 事实上,为了避免极其严重的社会影响,官方并没有公布一些细节,比如prc俱乐部内部对儿童是怎样操作的。民众只知道这些孩子应该是被猥亵强奸了,但是他们不会知道prc俱乐部还组织过“小红帽表演秀”,而那些残的死的孩子基本上又被抛尸在哪里。 而原告的男人,自然不认同这样的审判。 他是孙渡按照李玫给过的,一个几年前在prc俱乐部里登记过姓名的孩子的名单,以此大海捞针排找出来的其中一个女孩的父亲。 孙渡也不是没有安排其他人去找过名单上其余孩子的亲属,可是大多数都已经从伤痛里面走出来,开始了新的生活,这个走失的孩子,对他们来说,已经不是丢落的珠宝,而是不想靠近的噩梦。 而其中也有一直坚持找自己的孩子的,但是当孙渡的人明确地告诉他们,孩子已经死了,只是需要他们配合打官司的时候。这群人脸上鲜活朝气的神情瞬间枯萎,只剩下一种凝固的死气。 对于他们而言,唯一的希望已经没了,活着和死了没什么区别。 他们太累了,这么多年为了一个注定失败的目标强撑着,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呐喊了。 就算给他们再多的钱,对他们而言,也已经失去了意义。 而这位父亲,孙渡的人找到他时,他正骑着一辆破旧的三轮车,上面挂着自己打印出来的女儿的巨幅照片,照片下写着几行字:闺女方小爱,4年前5岁走失……请联系电话……必有重谢…… 这位父亲,在得知自己女儿已经去世的时候,他和其他人一样,一种灰败在他的脸上弥漫。 他蹲在自己的三轮车旁,用粗糙干裂的手指揩眼泪。 一个三四十的大男人,缩成笨重的一团,在自己掉漆的三轮车脚下抽着烟。 说来也是奇怪,这样斑驳的三轮车,上面的油漆一块一块的,掉得都露出原本的钢铁色,有的部位甚至都生锈了。 可是它上面那张巨幅照片的颜色始终明艳,就像是照片里面拿着苹果冲镜头笑的肉嘟嘟的小女孩,马上就要走出来一样。 就在孙渡派出去的人以为男人也不会答应配合打官司的时候,男人却出乎意料地同意了。 男人说,他早就和孩子他妈离婚了,她是个好女人,从小命苦,父母去得早。他不叫她受这种苦,让她忘了他和小爱,重新嫁给那些可靠的男人,好好生活。但是她妈婚是离了,就是忘不了孩子,相亲嫁给一个不错的丈夫,但是没两年,还是郁郁寡欢去世了。 这世上就剩他和他爸妈还记得小爱,然而前一个星期,老两口子一个从楼梯上摔下来,一个突发脑溢血,都去了。 现在就剩下他还记得自己的闺女小爱了。 三四十岁的男人,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眼泪静默安静地纵横。 所以,男人说,他心里憋着口气,他要叫这群人渣禽兽付出代价。 孙渡许诺过他钱财,但是男人摆了摆手,说能提供证据,支持他报仇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再贪心会遭雷劈的。 再贪心,会遭雷劈的。 这么简单的道理,可是不是人人都懂。 因此,这位面容苍老的父亲,在孙渡的授权下,再次提出了二审。 而这一次,他提供的是更加详细的证据,还有更多涉案人的名单。 其中就有杜少宇,还有他多次与“小红帽俱乐部”存在资金交流的记录。 “渡渡确实是出乎我的意料了。”杜少宇笑着对着电话说。 他接到自己的下属传过来的信息时,颇有些惊讶。 电话另外一头的孙渡正趴在谢傥的怀里,闻言嘻嘻一笑,“杜先生缠上了官司,怎么来找我来了?” 他上半身枕在谢傥的腿上,两只手撑着自己的下巴,面前还摊着本书。孙渡用胳膊夹着电话,笑得颇有些漫不经心。 而谢傥坐在沙发上面,拿着书一页一页翻看阅读着, “这是不置我于死地不死心了?”杜少宇轻笑,他手里还拿着刚刚美国那边的公司发回来的报告。 他名下的地下产业都不幸被查封了,一直以来秉持着互利互惠原则,给他们提供庇护的官员也不小心倒台了。 孙渡哼笑,并不否认,“杜少宇,你活该。”他说道。 杜少宇笑笑,“渡渡,你要知道,就算如此提交上去,我也不过是当初不了解情况,贸然给朋友提供了资金——我既不是主谋,也不是帮凶,不过是无辜中枪的守法公民而已。”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杜少宇温柔地说,“渡渡,这样是达不到目标的。” “杜少宇,”孙渡搅了搅自己耳边的头发,“你说得对。” “可是我从来就没有想过仅此这一次就能把你置于死地,”他说,“我只想让你体验一下失败的味道。” “况且,这样下来,你基本上也没什么可以依靠的了。”孙渡笑着说。 电话听筒传来杜少宇低低的笑声。 谢傥放下手里的书,看了看自己腿上枕着的孙渡。他躺得舒服,腰身舒展开来,曲线流畅,只是比较以前,更加单薄了些罢了。 谢傥伸手把一边的毛毯给孙渡盖上。 孙渡夹着电话,回头看了谢傥一眼,冲他笑了笑。 “你真的很可爱,渡渡。”杜少宇似乎叹了一口气,笑着说道。 孙渡翻了一个白眼,直接挂了电话。 他坐起来,背上还挂着毛毯,直接窝进了谢傥的怀里。 谢傥半揽过他,两人这样坐着继续看书。 另外一边。 杜少宇听着耳边手机里的电话被挂断的滴滴声,随手把手机放下,搁在了桌子上。 他正站在自己的书房里面,面对着窗户,欣赏外面的风景。 他背后的下属大气不敢喘,兢兢业业地低着头,等他的吩咐。 外面的树林看起来并不太茂盛,稀稀拉拉的,风吹过的时候,也只是微微摇晃一下。 杜少宇看着,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书房里极静,明明有三四个大活人,却偏生安静得像停尸房。 杜少宇冬天也不喜欢开暖气什么的,而是喜欢开窗,外面的一股子冷气全部都涌了进来,冻得人难受。 过了一会,杜少宇转回头。 他笑着对自己的下属说,“把我爷爷的管子拔了吧,他老人家也该安息了。” 狗(四) 一百一十四. 距离农历的正月一日还有三天的时候,谢傥陪着孙渡去给吴莫情扫墓。 吴莫情的墓入了赵家的家墓那一块的,孙渡去之前还给赵全打了一个电话,拿了许可才和谢傥驱车进去的。 赵家这块墓地确实买得好,背山面水,前边一个小池塘里面还养了几条金鱼,红的黄的金的,摆摆尾巴,忽而远近。 孙渡没带太多东西,就一两条吴莫情喜欢抽的烟,还有两坛梅子酒。 本来他们出门的时候,天空还没有飘雨,只是有点阴,等他们下车了,雨却淅淅沥沥地下起来了。 谢傥撑起一把黑色的大伞,孙渡挽着他,两个人慢慢地走在一块一块青石板铺出来的路上。 路有点滑,孙渡穿着雪地靴,挽着谢傥靠得很紧,谢傥揽着他,怕他摔倒。 到了吴莫情的位置,孙渡和谢傥走到吴莫情的坟墓跟前。 墓碑上贴着吴莫情的照片,不是她三十多岁风情万种的模样,也不是她四十岁出头徐娘半老的样子,而是连孙渡都见得少的她二十岁出头的照片。因为年代还算久远,这照片有些模糊了,只能隐约辨识出二十多岁的吴莫情扎着两个麻花辫,冲镜头笑的样子。 她笑得拘束又有些恬静的味道,哪怕是黑白照片,也觉得她的杏眼亮闪闪的,有神得抓人。 孙渡大概是知道吴莫情和赵全的故事的。 他们两个也算是阴差阳错。 孙渡半蹲着,把烟酒给吴莫情摆好。 谢傥站在一边,给她打着伞。 孙渡看了谢傥一眼,不知道怎么,就想起他昏迷的时候,脑子里的吴莫情给他说过的话, “生死离别是命,兜兜转转是缘。” 她和赵全,是兜兜转转。 他和谢傥也未尝不是。 孙渡笑着摇摇头,觉得自己现在脑回路也是开始不正常了。居然开始伤春愁月起来。 “走吧。”孙渡把烟酒摆好就站了起来,他仰头对旁边的谢傥说。 谢傥低下头看着他,“走了?”他问。 谢傥虽然一直生活在国外,几乎没有参加过谢家的祭祖活动,但是他也是知道传统来讲,扫墓是要“拜一拜”的。 孙渡摇摇头,“看看她就行了,就不打扰她。” 谢傥闻言颔首,没有说什么,两人又靠着慢慢走出墓地。 回去的路上,孙渡回头看了吴莫情的墓一眼。 ‘妈,我对象给你带过来看了哈。’他在心里说。 恰好吹来一阵风,树叶上盛着的水珠霹雳啪打掉下来,谢傥把他抱紧了一些。 孙渡回过头冲谢傥笑笑。 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没人知道它多久停,但是现在孙渡半缩在谢傥的怀里,觉得还行。 因为多方利益体的参与,再加上上面的人的震怒,发了几则文件下来要求全面彻查。 二审距离一审不过两个星期多一点,就又要开庭了。 杜少宇暂时还没有被收押作为嫌疑人。 原因也简单,因为他并没有被判定是主谋,犯罪痕迹不算明显,再加上他家中亲人去世了,作为仅存的直系亲属的他,必须得主持葬礼。 法外不外乎情。 所以只要求他在开庭前三天进局子就好。 他的下属慌了神,他倒是依旧是笑眯眯的样子,始终如一地温声告诉他们,“稍安勿躁。” 在他长久的棒枣政策以及枪炮淫威之下,一群人精还真的就听话了,仿佛被喂了一颗定心丸一样,一个二个都乖乖回去了。 现在是凌晨4点出头,天微微有些亮了。 杜少宇正站在杜氏的写字楼顶楼。 今天没什么风,夜晚难得温柔得安静。 杜少宇笑着拨通了孙渡的电话。 他并不急,把电话放在耳边,静静地等着“滴——”声结束。 直到拨通第五通电话的时候,才接听。 孙渡也许睡着了,杜少宇猜想,或许他和谢傥在一起亲密,才睡下去不久。 “喂?”也许是才醒,孙渡的声音有些沙哑,“谁?” 杜少宇温柔地说,“渡渡,是我。” 孙渡沉默了一会才说,“杜少宇,你有病吗?” 他这下有起床气,冷声冷气地发问,直接撕破了平时装出来的笑脸。 杜少宇却觉得有些怀念。 最先开始把孙渡捡回家的时候,孙渡满嘴从地痞流氓学来的脏话,骂人动不动就是谁妈死了然后一大箩筐有关***的污言秽语。后面,他带着咋咋呼呼的孙渡出入一些高档的地方,叫他自己尴尬几次,他才学会好好收敛。 现在他就算再生气,骂人也是这样的附和他的心意。 比他在派克死去以后养的狗,都要符合他的心意。 “孙渡,”杜少宇说,“我现在在杜氏的顶楼。” 孙渡冷笑了一声,毫不留情地呛他,“怎么?你终于知道你该死了,准备自行了断了?” 杜少宇笑着,没有否认,他只说,“我的该与不该,都不应当是被别人决定的。“ 他说得文绉绉的 孙渡懒得理他,他一通电话,吵醒了他,也打扰了谢傥。 现在他和谢傥都醒了,他正在床上,靠着谢傥接电话。 本来他是想起身出去接电话的,结果谢傥怕他着凉,把他拉进了怀里。 “渡渡,”杜少宇又喊了他一句,“为什么你从来不问我为何我要把你送给蒋城文呢?”他问道。 孙渡往谢傥怀里挤了挤,懒洋洋地反问,“这个问题有意义吗?” 杜少宇没有理会,继续说,“我那是在保护你,你不知道,如果我不保护你,说蒋城文对你感兴趣,把你转送给他。我的爷爷会让我处理掉你的呀。”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他的声音轻柔而静谧,像是人在梦境里的低语。 孙渡嗤笑,“别逗了,杜少宇,”他说,“你根本不是保护我,你是想把我圈在这个圈子里面的最底层,你就是希望我是一条乖乖听话的狗,又把你这个废物没做到的事情寄希望于我身上。” 杜少宇低笑不语。 孙渡有些不耐烦了,“你还有什么屁话?不要扰人清梦懂不懂?” 杜少宇顿了一下,又问道,“为什么你总是不愿意相信我喜欢你,或者是我爱你这件事情呢?” 他的声音带着纯然的疑惑。 “20岁的你,曾经对我动心过,”他问,“为什么现在的你不愿意再相信?” 孙渡冷冷地说,“因为二十岁的我喜欢吃屎,而我现在看见你就恶心。” “如果你一定要一个答案,那我告诉你。”孙渡说。 “杜少宇,你爱的从来不是我,你爱的是你自己。你恋恋不忘的也不是和我的过去,以前的我对你来说始终是无聊的消遣,只不过恰好在你最特殊的一段时间出现,并且取悦于你。所以你赋予我了太多你自己臆想的意义——事实上,你怀念的,始终是抗争成为你现在这个人渣样的曾经。” “是,我承认,我二十岁对你动心,因为那时候就算你把我视作打发时间的玩具,你也温柔,善良,正直,偶尔有些小恶趣味,可是那让我觉得你更加鲜活。但是二十一岁过后,我就发现你变了,你扭曲,冷漠,失去了共情的能力,你从来不吃狗肉,因为狗对你来说有特殊的意义,可是在你生日那天,你吃了全部都是狗肉的满桌子菜——从那时候开始,我就知道,你已经不是你了。” 孙渡轻笑一声,“杜少宇,你看你,你就是一个废物。” “你最终还是变成了过去伤害你、羞辱你、你最憎恨的人的模样。” “杜少宇,”孙渡停了一下,继续说,“我恶心你,厌烦你,可怜你,同情你,了解你——世界上千百种情感的大多数我都对你产生过,可是唯独不喜欢你,不爱你。” “你早就死了。”孙渡漠然地说。 杜少宇沉默了。 他脸上的笑轻轻地隐匿,被他自己抹平起来。 杜少宇摘下了眼镜。 “渡渡,你也许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了。”他没有否认孙渡的话,淡淡地说。 杜少宇从顶楼的栏杆往下面看。 现在是凌晨四点,天还没有亮透,只是隐隐有些光亮。 杜少宇取下眼镜过后,他眼前一片模糊,楼下的世界对他来说只是一个黑漆漆的万丈深渊。 “这个世界上,没有谁帮助过我,所以也没有谁能审判我。”杜少宇轻声说,“就算我罪大恶极。”他补充道。 “你活该。”孙渡不为所动。 “也许吧。”杜少宇笑了一下,说道。 他把自己的金丝框眼镜折好,然后随手从顶楼扔了下去。 杜少宇在一片模糊中看见他的眼镜似乎在半空中跌出一个好看的弧度,两个细细的眼镜腿像蝴蝶的翅膀一样扑愣着。然后眼镜迅速下坠。 他眯着眼笑了笑,还想对着电话说什么。 对面已经传来了电话被挂断的嘟嘟声。 多半是孙渡懒得再搭理他了。 杜少宇不甚在意地把电话放进裤子包里。 他又看了看外面隐隐泛白的天空。 孙渡不相信,其实他也不怎么相信。 但是事实就是,他本来可以好好喜欢孙渡的。 他只是太早遇到了自己的珍宝。 杜少宇笑着从顶楼慢慢走下去。 大洗牌(一) 一百一十四. 在开庭前三天,杜少宇应该被收押的时间里,他失踪了。 他公司里的人茫然不知情况,生活助理说最近的行程都不是他安排了,杜家家宅的管家也说不知道杜先生去了哪里,他时常行踪不定。 七嘴八舌之下,有人说他是畏罪潜逃,有人说是他已经飞回美国了,也有人说这几天完全没有见到过他。 c城里接到消息的人,都在暗中估测,杜少宇究竟是去了哪里? 孙渡知道这信息时,正和谢傥在吃早饭。 闻言他都停下来手里搅拌燕麦用的小勺,抬起头和谢傥对视了一眼。 和寻常人一样。孙渡也有几分诧异,因为杜少宇就算被判罪,也不会重到哪里去,他请得了最好的律师给自己辩护,左右不过在里面耗个两三年就出来了,没必要玩消失。 但是诧异之后,孙渡心里反而涌出几分理所应当来,在冥冥之中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他大概已经猜到了杜少宇做了什么。 为了保证正常开庭,搜寻队不眠不休36小时,最后在杜少宇名下的一幢别墅的地下室发现了他。 杜少宇这间地下室很特别。 有些像那种老旧器物的收藏室。 地下室里面拿白水晶方盒,一个一个摆开,罗列着许多过时的玩意儿。比如一个把手断了的弹弓,几颗有些破损的玻璃弹珠,一盒用了一半的火柴,没了气软软瘪下去的足球…… 这些东西的最中间,一个很大的水晶棺里,放着一张不大不小的照片。 照片是彩色的,不过像素不是很高。 搜寻队的人辨识出来,上面的人,应该是杜少宇和他的父亲杜宇星的合照。 杜宇星在杜少宇六岁的时候,因为出差工作时,所住下的地方突遭火灾而不幸遇难。 搜寻队的人一个房间一个房间撞开,进行排查搜索,最终在最里面的一个书房里发现了杜少宇。 他已经死了,尸体冰凉。 地上掉落了一把手枪。 他坐在书房里面的真皮转椅上,微微张着嘴,血迸得到处都是,染在座椅上,后边的窗帘角边,旁边的墙面上。 谁都没想明白为什么。 但是杜少宇就是吞枪自杀了。 他死的时候没有戴眼镜,也没有笑。 他的一双眼睛睁开着,直直地注视着门口的方向,神情平和而从容。 搜寻队进来这间房间的时候,看见他这幅模样,都吓了一跳。 最后一轮取证之下还是判定杜少宇是自杀身亡的。 杜少宇因为亲人存世的已经寥寥无几了,收拾他的遗体的医院没有办法,只能给他的前妻李虞打电话,叫她过来收尸。 李虞接到电话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直以来,在她心里高大强大,运筹帷幄,不显山不露水的杜少宇居然自杀了?? 这个消息震住了她,让她甚至忘记了她旁边方夫人作威作福,尖锐的叫骂声。 过了许久,久到方夫人一个人喊戏都喊得累了,停下来喘气休息,她们租下来的这间廉价房的客厅里静得没什么其他声音的时候,李虞才回过神。 “宇哥,自杀了……?”李虞扔下了电话,缓缓地呆坐到地上。 她一直以为,她的丈夫,会像最先开始许诺她的一样,把所有的麻烦都解决了,然后接她,他们继续在美国生活。 现在一切都没了。 她后半生依仗的丈夫死了,前半生依靠的父亲无期徒刑。 李虞呆呆的,脸上失去了所有的表情。她的妈妈教她要做一个蠢女人,但是却没有人教她遇到这样的事情该怎么办。 边上的方夫人听到李虞嘴里喃喃的消息,也慌了神。 本来她还打算等李虞的丈夫出来,赖着李虞,好好敲一笔——反正她看那个杜少宇是个温文尔雅的,只要她够死皮赖脸,还怕没有什么好生活。 却没想到,她唯一的后路也没了。 方夫人一时六神无主,她惶惶地对她背后一直沉默的自己的亲女儿李玫求助,“玫玫,我们母女两个这该怎么办啊?” 她一时气急,撒泼一样哭坐在地上,“这该死的老天,为什么一定不给我们娘俩一条活路哟——” 李玫静静地看着方夫人。 过了一会,她轻轻问,“妈妈,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吗?” 方夫人错愕地抬起头望着自己的亲生女儿,李玫的脸上带着一种毛骨悚然的微笑,她的眼里却充满麻木的意味。 方夫人看着她,她一脸震惊,仿佛是第一次认识自己的女儿一样。 她良久地与李玫对视着,忽然一时失语。 二审还是推迟了。 这倒不是单纯因为被告人里面出现了死亡,而是杜少宇死后,他手下的人没了约束,开始按耐不住,龙争虎斗,抢起地盘来。 这一来就暴露了很多东西。 让一直以来小心翼翼取证的侦查队有了一个突破口。 为了能尽快一网打尽,于是二审就直接推迟了。 二审最后还是定到春节差不多结束的正月初七开庭。 今年的春节,当真是让c城里面权贵圈的人过得人心惶惶。 连除夕夜的年夜饭,许多家族里都没有大办,安安静静地缩在祖宅吃一顿饭就算过了。 除了还有些不谙世事的小孩子拿着烟花爆竹玩得一如既往地开心,大人基本上都聚在书房,或是愁眉苦脸或是神色凝重地商讨着事情。 杜少宇一死,基本上就是大局已定。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大局定下来,那就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站对队的自然欢喜,站错队的自然愁,而中立一派的,没什么太大损失,不悲不喜,只瞧着因此得势的有几分羡慕罢了。 而在其中,孙渡真的就做到了最先开始,他许诺谢傥的“分到最大一杯羹”。 杜家,李家,蒋家还有方家这几家在c城留下的产业,几乎都被谢家收入囊中——也不能说是谢家,说是谢傥的谢氏更合适一些。 “这是什么?”孙渡接过管家递过来的包裹,有些疑惑地朝沙发上看报纸的谢傥问,“我记得我没有网购什么啊?是娜塔丽的信吗?” 孙渡是知道布特家族写信的特殊爱好的。 光是今年的大年三十,他和谢傥就收到不少来自布特家族的信件。 他走过去,坐到谢傥身边。 谢傥瞥了一眼孙渡手上外面包得严实的包裹,摇了摇头,“娜塔丽的信已经到过,而且她的信封封喜欢用羊皮纸。” 关于春节祝福的话,他们已经收了一箩筐了,这样姗姗来迟的信多少有些奇怪。 宅子里面的年味并不浓郁,最多是管家吩咐着换了一地红色的地毯,在大宅门口挂起两个红灯笼,除此以外,就没什么其他了。 谢傥和孙渡对春节没什么太特殊的感觉,今年谢家内部变动大,家宴在没谢傥的牵头下,谁也不敢贸然出来组织。 而孙渡则是因为纯粹不太过这个节日,吴莫情在的时候,他们吃顿饺子就算作数了,吴莫情不在了,他更没心情过了。 因此谢傥和孙渡难得一起过了一个清闲的春节。 孙渡耸耸肩,头靠在谢傥的肩上,徒手撕开包裹的外壳。 “哇哦,”把外面防水防雨的外壳撕开,里面露出来牛皮纸封面,孙渡挑了挑眉继续撕。 “杜少宇寄给我的?”孙渡一脸惊讶,他拿出层层叠叠包装纸下的信件,对着谢傥晃了一下,“他给我寄信干嘛?” 这信封上正用钢笔规整地写着,收信人:孙渡……角落里署名,寄信人:杜少宇。 谢傥面无表情地合上了报纸。 “你看一看。”他说道。 说着谢傥想起身去书房,把独处的空间留给孙渡。 前任这样的故事,是杜少宇与孙渡之间的故事,出于尊重,他不应该参与。 但是孙渡拉住了他。 “你去哪?”孙渡笑着问,“过来陪我一起看!” 他说着,往谢傥的方向挤了一下。 谢傥看着他,孙渡的脸上带着意味明显的调笑,他还对着他眨了一下眼睛。 于是谢傥又坐了回去。 孙渡笑嘻嘻地挤在他怀里,慢慢拆开了信。 大洗牌(二) 一百一十五. 杜少宇的信封很薄。 孙渡撕开过后,只有四折过后比巴掌大一些的纸方块。 孙渡展开它。 这张纸已经薄得有些透明了,纸张也已经不是常见的纯白,而是有些透的油黄。 孙渡捧着这张纸,好像某种昆虫折断的翅膀在他手里一样。 “哇哦,”孙渡展开信的时候惊了一下,他转头和谢傥对视一眼。 谢傥神情沉静,他看了一眼信,并不做细看。 确切来说,这不算一封信,倒像是一份草稿。 除了开头的,孙渡: 展信佳,和最后的落款,祝你好运,杜少宇。信的内容——或者根本说不上是内容,就是一排一排拿不同颜色的笔写的东西。 有些是摘抄的话,有些是没有意义的一些重复的词汇,比如“谢谢,谢谢,谢谢”,“再见,再见,再见”,还有一些是像在写日记一样:今天阴雨,旧金山没出太阳;枪里面没有子弹了,今天去拜访了朋友…… 孙渡不断地旋转着纸张,因为杜少宇也许是在不同的时间里写下这些内容的,所以并没有在意纸张的方正,随手压着就写了。 几排黑笔字还是好好的横排,忽然就有一两排排蓝字斜斜地插进黑笔字里,叫人不得不不断转动纸张去看。 这些字也许是按照时间排写的,越在顶部的字,越是杜少宇写得早的,越在底部的字,越是杜少宇写得晚的。 其实孙渡已经不熟悉杜少宇的字体了,这么多年都没有见了,该记得的早就忘记了。 孙渡大概看了一下字体,开头和署名的字体与最后的几行黑笔字字体最为接近。 杜少宇的最后几行字是一段摘抄的话: “过去的时间 和那些爱情都不再来 在米拉波桥下流淌着塞纳河 * 让夜晚来呵让钟声响 那些日子走了我还在” “是阿波利奈尔的《波拉米桥》吗?”孙渡指着这段话,仰起头问谢傥。 谢傥闻言,扫了一眼,耳后点了点头,“酒精集。”他补充说道。 孙渡没说什么,他很早读过这首诗。杜少宇总是喜欢这样,留一些模棱两可的谜语给别人。 他既期待在捉迷藏的时候能被找到,又渴望自己是捉迷藏里面的鬼。 孙渡没再看这封信。 它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 孙渡把信折好,放回信封里面。 “其实我是猜到他肯定躲在哪里自杀的。”孙渡一边拿手指捻好信封,一边对谢傥说。 “杜少宇以前和我说过,如果有一天,他死了,他一定要大家都来找他。”孙渡说,他讽刺地笑笑,“确实是大家都来找他了。他消失未确定死亡的时间里面,不知道c城里面有多少人在疯了一样地找他。” 孙渡看着谢傥,狐狸眼里面是一片平静。 “你愿意和我聊他吗?”谢傥揽着孙渡的腰问,他没什么表情,看着孙渡却是格外认真的模样,“如果你不感觉冒犯的话。” 孙渡耸耸肩,“当然不介意,”他对谢傥笑笑,“我好像还没有和你聊起过他?” 谢傥点点头,做出与以往一样耐心倾听的样子。 孙渡的眼睛悠远了一瞬,似乎是在回想什么。 他沉吟一会,又回过神来望着谢傥。 “其实杜少宇这个人,他最大的遗憾,就是曾经想做一个好人。”孙渡说,“但是在做一个窝囊的人,还是一只狂吠的狗,这两个选择下,他还是做了一条狗。” “所以他痛苦,他遗憾,他挣扎,”孙渡说着,语气淡漠,“他把他最后的纯真时代寄托在我的身上,他既想看我活得像他一样,又希望我能活得和他不一样。” “谢傥,”孙渡抬眼直视着谢傥,“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杜少宇对我,不过是一分的喜爱,三分的自我暗示,三分的自我臆想,和三分的自我怜爱罢了。” 谢傥凝视着他,忽然开口问,“我有时难免会想,如果当初,你和杜少宇没有分开会怎么样?” 孙渡看着谢傥笑了出来,“你怎么也问这种假设的,根本不成立的问题?” 谢傥不语,只静静地看着孙渡。 孙渡笑过了,正色回答道,“谢傥,这都是命。”他说,“命运是什么?无数个因果轮回导致的身不由己,无可奈何。” “假设我没和他分开,”孙渡说,“那过不了两年,杜少宇就会踹了我,换新的情人。” “他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又不是只有我一个情人。”孙渡淡淡地说,“我记得我快二十二岁的时候,他就喜欢上了另外一个男的,本来是有意想让我走的,结果突然发生了一些事情,还是作罢了——当然那个男的在杜少宇走了之后,没过几个月就死在ktv里面了。” 谢傥轻轻握住孙渡的手。 孙渡感受到手间的温度,又笑了笑,“所幸,他在最后终于做了一回人。” 孙渡说着,晃了晃手里的信封。 “第一年相处结束的时候,可能也可以说成是周年纪念?”孙渡不在意地笑笑,“他那天出去打野食,我当时还年轻,把我气得不行。最后他凌晨回来被我锁在门外,在楼下给我念的这一首诗。” 谢傥凝视着孙渡,尽管孙渡百般否认,可是他眼里还是涌出一种温柔的情绪。 这种情绪是暖色的,也许是橙黄色,也许是浅金色。 谢傥知道他需要对这段感情保持距离,因为它毕竟是孙渡的过去。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但是他还是体会到一点点难过的情绪。 为孙渡受苦,也为他自己出现得太晚。 孙渡端详着谢傥,他心里自然是清楚谢傥一毫的情绪变化。 孙渡笑着摇了摇头。 他从自己的裤子里摸出一个打火机,顺便按下点火键。 打火机里燃起一簇稳稳的小火苗。 以往他抽烟才用的。 “走吧,”孙渡站起来对谢傥说,“去外面把信还给杜少宇吧。” “我和他,早就结束了。”孙渡拉着谢傥的手,要他站起来和他一起走。 谢傥顿了一下,而后顺着孙渡的力道起身。 孙渡挽着他,两人相携朝大宅门口走去。 外面的风有点大,孙渡把信封点燃的时候,信封与信纸的灰烬不分彼此,在风里飘了一会,又洋洋洒洒地落回地上,方便等会菲佣打扫。 按照传统,大年初三的时候,孙渡还是给赵全打了一通电话。 虽说他和他妈吴莫情没有登记结婚,但是他还是在族谱上,给吴莫情上了自己的配偶那一框。 赵全接道孙渡的电话时,还有些惊讶。 两个人其实也没什么好聊的。 一阵寒暄过后,就是一会儿有些尴尬的沉默。 过了很久,赵全才说,“孙渡,以后有什么事情,尽管找我。” 他说完,又想起来现在孙渡和谢傥过得好好的,而如今谢傥得势了,窜得隐隐有c城龙头的架势。 赵全摸摸鼻子,觉得自己说了一句废话。 而孙渡却是笑着说好。 而后两人又互相问候了一下,便挂断了电话。 孙渡其实已经不怎么关心二审了,结果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只需要周助理按部就班地盯着就好。 杜少宇的死,对他而言,是意外,又在预料之中。 可是无论如何,他都已经死了。 这倒是给他省了很多麻烦。 要知道,本来孙渡想的是让杜少宇进去一会,在这期间他就可以像剥洋葱一样,一层一层地除掉他无懈可击的保护,蚕食掉杜少宇的商业集团,然后慢慢与他周旋,再让他死。 该付出代价的人,都已经付出代价了。 孙渡和谢傥正在去往威尼斯的飞机上。 他们计划在威尼斯渡假一周。 现在是威尼斯的淡季,也是找个地方给孙渡养养伤。 飞机上的夜晚很静,孙渡睡在谢傥怀里,一呼一吸着,睡得正香。 谢傥把他的暖手宝放在他的枕头边,以免他醒来后迷迷糊糊地找不到,而撅嘴不高兴。 尾声 一百一十六. 孙渡和谢傥在威尼斯的大运河,等待着夕阳。 虽说在里亚托桥边上的建筑楼顶看夕阳,鸟瞰整个威尼斯小镇,观景才是最好。 但是谢傥还是订了一艘船,他订的是贡多拉,那种外面包裹着一层铁皮,两头尖翘的小船,它流淌在大运河里,就像一片微卷的竹叶,纤细又狭长。 船夫站在其中一头划桨。 现在孙渡和谢傥面对而坐。 船不见得大,不过谢傥订的倒是挺舒服的那一款。 这贡多拉应该是改良过的,它外面看着与一般的没有什么差别,里面却是别有天地。 孙渡把脚斜置,还能放平。 大运河的两边建筑可以说是五花八门了,哥特式,罗马式,文艺复兴式等等,都挤在运河两边,相互紧挨着。明明是些靠近起来就颜色风格颇有些格格不入的建筑,在缓缓的大运河之下,却像是被水柔和了一切争端与戾气,安安静静地在两边共同矗立着。 孙渡手上还捧着一杯热可可,他有点胃寒,谢傥就给他买了一杯热的。 本来他是想喝脱脂奶的,但是又想吃点甜的,他犹豫着在想喝什么,谢傥已经买好了一杯热可可端过来了。 谢傥也买了一杯锡兰红茶,他是不喜欢喝咖啡的,比较喜欢喝茶。 大概英国生活的人都这样。 孙渡和谢傥对望一眼,孙渡对谢傥笑笑,尽管面对着面,他还是拉着谢傥的一只手。 慢慢的,太阳开始降临在这一片运河。 无边浪漫的橙黄染上建筑,染上河流,染上悠悠的鱼的鳞,也染上谢傥和孙渡的半边侧脸。 湖泊里倒影燃烧的天空,但是这火焰又是温柔平缓的,像是在水纸上晕染开的颜料一样荡漾在天空中,湖面上,还有人的眼眸里。 孙渡端着手里的热可可,侧头欣赏着美景。 忽然他听见旁边的谢傥叫他。 孙渡不明所以地转过头,“怎么了?”他问道。 谢傥看着孙渡,他还是那样面无表情的模样,天上或橙或红的流云正在傥的半边侧脸上流动。 他盯着孙渡,似乎想说什么。 孙渡挑了一下眉,他看得出来,谢傥有几分紧张。 可是他为什么紧张? 于是孙渡把热可可放在一边,轻轻晃了一下他的手,“怎么了?”他又问道。 过了一会,谢傥也放下自己手中的锡兰红茶。 他松开孙渡的手,转过上半身,有些小心地从自己大衣的包里摸出一张纸。 孙渡看着他把那张纸展开,然后对着他念: “手拉手让我们一直面对面 当在 我们手臂的桥下经过 永恒的目光那么慵懒的水波 * 让夜晚来呵让钟声响 那些日子走了我还在” 谢傥重复念的主要是《波拉米桥》的另外一段。 孙渡听着就愣住了。 他念得很缓慢,和他每次晚上给他读诗一样,但是又有一些略微的不同。 孙渡听得出来,谢傥在尽力地抑扬顿挫,以此来表达情感。 他念的时候一直看着孙渡,很显然,这首诗他早就烂熟于心。 谢傥深蓝的眼是比平均深度只有5米的大运河深邃得多的海洋,晚霞在他的眼中飘荡,这一刻,他的眼里璀璨极了。 孙渡听着,就笑了出来。 “谢谢你,谢傥。”孙渡抓住谢傥的双手,他看着谢傥,眼中溢满笑意。 现在他们是真的手拉着手,面对着面了。而马上就有一座桥从他们的头顶掠过。 尽管不是法国的波拉米桥,而是一座小巧的戴尔学院桥。 谢傥收下手中的纸张,也望着对面的孙渡。 经过桥底的时候,光线有一瞬的昏暗,可是他们还是在此看见了彼此。 谢傥和孙渡在威尼斯逗留了远远不止一个星期。 这是一个瑰丽的地方,美得已经有几分脱俗的味道了。 二月的威尼斯其实是有一个狂欢节的。 但是孙渡和谢傥没有打算去,因为孙渡需要静养,经不起热闹。他们俩人看着也都还挺年轻,可是其实骨子里面都是两个老年人,本身也对喧嚣不感什么兴趣。 在一天凌晨五点左右的时候,孙渡迷糊间接通了远在c城的李玫的电话。 他办的是国际漫游,基本上国内的信息都收得到。 李玫大概是不知道他和谢傥在威尼斯,以为他们还在国内,也过的是上午11点——威尼斯与国内有6小时的时差。 听她的声音很兴奋。 孙渡也就没有打断她。 她笑得很开心,孙渡习惯性蜷缩在谢傥怀里,迷蒙之间都能听见她的笑声。 她笑得很爽朗,这可能是她过去二十几年都没拥有过的笑。 她说,二审下来了,李民和其他几个都改成了死刑立即执行,又有一大批人进去了。她很高兴这样的结局。她有些语无伦次,颠三倒四地说了这次的判决结果,显然是太过激动了。 说着说着,她的情绪不稳定起来了。李玫哭着向孙渡道谢,说太谢谢他愿意帮助她了,他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好人。 孙渡这时差不多已经清醒了大半了,他身边的谢傥也醒了,他安静而光明正大地听着电话听筒里的声音。 孙渡哭笑不得,纠正道,我们这是互利互惠,不存在谁帮谁。 可是李玫不听,就一个劲地感谢他。 孙渡无奈了,他不想受这种欲加之赏,只能岔开话题。他就问李玫以后打算怎么办。 李玫说想去英国继续念书,然后加入一个国际幼儿保护组织,做中国这边的工作人员。 她的思路清晰,似乎已经思考丈量过无数次,一扫先前那种要死不活的灰暗。 孙渡就说很好,于是他提出来借李玫一笔钱,要她好好念书。 然而李玫拒绝了,她笑着说自己已经申请好了学校,也申请好了奖学金,还准备去打一份工,只要自己够努力,总能活下去。 孙渡也就没说什么了,就祝福她早日完成梦想。 李玫嗯嗯地应着。 孙渡无意间提起了方夫人,说你的母亲怎么样了? 李玫很平静地告诉他,方夫人疯掉了,现在在一家疗养院。 孙渡也不再多问。 两人闲聊了几句过后,便挂了电话,挂电话的时候,李玫还一直喊你先,你先,你先,弄得孙渡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只能率先掐断了电话。 挂了电话之后,孙渡是彻底睡不着了。 他窝在谢傥的怀里,笑着叹气,“李玫这是怎么回事,把我夸得和个圣人似的。”他摇摇头,“招人笑得很。” 谢傥抱着他,轻轻地说,“你本来就很好。” 孙渡看着他笑开了,“哎哟不得了了,小嘴抹蜜了?” 他凑上去啄了一口,“让我尝尝甜不甜?” 他笑嘻嘻地揽着谢傥,双手挂在谢傥的脖子上,柔软热乎的身体紧紧贴着谢傥。 谢傥看着他,没再开腔。 他注视着孙渡,明明还是那张常年积雪不化的脸,却偏生叫人感觉几分柔情出来。 孙渡抱着他,他也抱着孙渡,一个睡不着,一个不想睡的人就这样互相抱着,躺在床上,静静地等着天亮。 现在是威尼斯的凌晨五点过半,窗外有一大片的光亮,也还有一大片没有完全褪色的夜色。 这样的结局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 孙渡和谢傥拥抱着,在安静之中感受着对方。 和从前,现在,往后的千百个日子一样。 谢傥和孙渡,会一起,慢慢地走过这一天的凌晨,清晨,正午,傍晚和夜晚。 * pierre après pierre'' jour apr jour 一砖一石,日复一日 * de siècle en siècle a丨vec amour 一世纪接一世纪,爱从未消逝 ——《巴黎圣母院》开场曲 作者屁话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终于还是在6月底完结这本书辽!!感谢一直以来,大家对我的包容和喜爱55555真的超感谢你们!!关于《狐媚子》这本书,这是我的第一本长篇了。 从今年2月23日左右起笔,没有大纲没有草稿更没有存稿,直接就上了,距离现在正文完结的时间也是有差不多四个月多了。 谢谢很多读者一路上一直陪着我,还监督我一天三肝二肝,你们对我真好5555。 这里和大家说一下,《狐媚子》的番外会入v的,我算了一下大概2块5毛钱,应该没有分,7月15日之前应该会完成原定计划的番外(这个可以看我的微博:妤芋饼饼)但是我本人还想写几篇关于孙渡河谢傥以后的一些日常啥的哈哈哈哈哈,这个到时候再看了。 然后,这本书过后,我会写《他会飞》,我重新理了一下脑洞,是个有点养成系的故事,不算小甜饼,但是还是挺甜的。框架比《狐媚子》小,就是个简单恋爱的故事。狐媚子这边番外完了就会放预收,这本计划是暑假完结,到时候还是请大家多多支持啦!爱你们!啵啵啵啵啵啵速来和我打啵!!! 《狐媚子》这本书其实我自己有很多不满意的地方,本来想慢慢改的,后面想想也就算了。就当作是一个成长的过程吧。在《他会飞》更文的时候,希望我会有些进步啦!! 最后!!今天正文最后一章了, 一直潜水的宝贝们不考虑出来和我打啵吗!!!我会电人狂吻!!我超厉害!! 有情(一) 有情(一) 吴莫情最先开始其实不叫吴莫情,而是叫吴倩。 倩,美人,她也确实符合这个名字,从小人就生得极美。五官端正不说,一双杏眼滴溜圆,又黑白分明,看着颇为灵动。 然而出落得貌美,对于年幼的吴莫情来说,并没有什么用处。 命运并没有因为她的美而对她宽容以待。 吴倩的爸是个酒鬼赌鬼,在她四岁的时候,出意外喝醉了酒跌了一跤,就再也没起来。 而她的妈一瞧见她爸这个死不休的终于清静了,二话不说卷铺盖就回自己老家了。 当时在吴倩的镇上边,是不兴什么登记结婚的。大多是摆几桌酒席,穿得规矩些,打理得油头粉面,再请周边的邻居们来大快朵颐一番。 过个夜晚,红帐一翻,就着数了。 镇长看着她就愁啊,“这恁小的娃娃,都有人舍得扔下去,也忒不像话了!” 镇长的媳妇白了镇长一眼,又摸摸吴倩的头给她抓了一小把瓜子,叫她自己出去玩。 吴倩接过瓜子,抬头腼腆地笑地小声道谢,然后把瓜子塞进兜里,在镇长媳妇慈爱的目光下边,乖乖巧巧地走出去。 等吴倩出去了,没了外人,镇长媳妇才摆出脸色,横了镇长一眼,开始数落起他,“你也是老糊涂了,在娃面前说人家娘亲怎么怎么样,失心疯啦?” 镇长不满地顶嘴,“我哪里说错咯?不是这女人不负责吗?尽是给我们出些难题。” 镇长媳妇叹了一口气,“她不负责,谁又对她负过责?”她摆摆手,又说,“好咯,不扯这些了,快点给这娃找个家住下去,她看起来太瘦咯……天杀的哟……这是造了什么孽哦。” 镇长也叹了一口气。 然而最后谁也没有收养吴倩。 这年头谁都不是不缺张嘴饭钱的大户,养了吴倩,虽说要发一笔抚养费,那个钱又不多,没人想干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况且吴倩已经上户口了,改不了名字又不随自己姓,还不是个男娃,以后尽孝都难说,实在是划不来。这赔本买卖,镇上没人想做, 连镇长都不想去当这个责任——他家也有五张嘴呢,哪能再加个? 吴莫情站在镇上大家平时看露天小电影的地方,看着台子上面愁容满面的镇长,和下面安静不吭声的镇民,有些茫然。 她不晓得这是在干什么,为什么要让她站在台子上来,她只知道似乎是因为她,大家都不高兴了。 她手足无措地站在台子上,开始不由自主地绞自己的手指,尚且年幼的吴倩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今天镇上在开会,大家在说和她有关的事情。 才四岁的她,这个时候,还不懂生死,命运和人间苦乐。 最后镇长一锤定音,就说吴倩以后由几家轮流照顾着,上面会批下来一笔钱,谁都别想着吞掉,一个一个照顾她,如果抚养费有剩的,就给轮流照顾吴倩的人家平分。 吵吵嚷嚷一阵过后,吴倩就一脸茫然地被半推半赶地送下了台。镇里继续就其他事情开始商议讨论。 她的抚养问题,也不过是一道小插曲。 张妈把她牵到自家院子里面,领着她到院子里边那棵巨大的榕树下面,摸摸她的小脸说,“闺女,你也别怪张妈刚刚不吭声,莫办法把你领回去。” 她叹了一口气,常年耕作,管家里鸡鸭鱼肉柴米油盐,都整天笑呵呵的粗壮女人脸上少有地浮出愁容,“张妈这几年肚子不争气啊,生不出个儿子。在你赵叔跟前也没甚么底气提这说哪的。” 吴倩羞涩地笑了笑,并不作声,她并不能太明白张妈的意思。 张妈看着她,端详一会又笑着说,“闺女,你这脸蛋确实是标志!一看就是个小姐命的脸蛋,以后肯定是个美人。” 她理了理吴莫情披着的短短的头发,乐呵呵地说,“以后你长大了,美死他们,叫他们后悔没收养你!” 院子里面的榕树哗哗作响,宽大叶子一片一片翻滚。 就这样,吴倩吃着镇子里面的百家饭长大了。 所幸她从小就懂事,从来不给照顾她的大人家添麻烦。才6岁就已经学着自己洗衣服做饭了。轮着照顾她的人也乐得轻松,基本在她8岁的时候就没怎么管过她了。 镇里的人,不好也不坏,就是有着寻常人的小善良小市侩的普通人。 10岁的吴倩挎着篮子,细声细气地去菜市场捡买剩下的菜,和一些边角毛料的肉,有的人看她可怜少收她几分几毛,也有人看她年幼故意把价喊高。 无论哪种,她都安静地接受。 她一个人矮矮地提着篮子,矮矮地回到家里。 当然也有老婆子看不惯占小姑娘便宜的缺心眼,嗓门大得叫街坊邻居都知道你张三李四原来是这么缺德的人,多收着一毛两毛的,也不怕祖上的德就没了。 往往吼这两嗓子,或是借题发挥,或是为吴倩打抱不平,就少有人会再想着在她这样小的一个女娃娃身上抠点油水下来了。 时间悄悄过去,也如张妈所说的,吴倩长大了,确实是让镇上许多小年轻抓耳挠腮想博她一笑。 十五六岁的她穿着旧旧的棉裤袄子走在街上,都有闲人对她吹口哨。 然而年轻的吴倩心里只有学习。 说来也是奇怪,明明吴倩一直生活成长在这个并不开放甚至有些封闭的小镇,可是她却意外地觉得镇上女人的生活方式荒谬得可怕。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她没办法理解她们为什么要糊里糊涂读几年书,然后就踏踏实实地被父母牵着去结婚,盖一间大瓦房,然后生五六七八个孩子。 最终不论曾经再纤细再窈窕的女孩,都变成了一个粗壮的、计较的、嘴碎的模样。 她曾经去看过镇上摆出的喜酒。 新郎什么德行姑且不说,单是看新娘便觉得不可思议。 新娘也就比吴倩大五六岁,出嫁的时候,穿着红色长袍裙,戴一顶红纱帽,脸上抹了粉,嘴唇点了胭脂,瞧起来就是朵石榴花一样明艳。 当时吴倩也不过十二十三岁,她痴痴地看着新娘,却不像其他小妮子一样羡慕。 她只想着,为什么她这么年轻就嫁出去了?这个世界这么大,比镇子大多了,为什么不去走走,就一辈子锁在这了? 吴倩曾经向张妈问过这样的问题。 张妈就拍拍大腿哈哈大笑,她说吴倩还小,不懂这些很正常。这世上,女人就是生来养家的,男人就是给女人一个家的。找着家了,还能去哪里? 吴倩就问,家就是房子吗? 张妈想了想,边剥大蒜边点头说,对,家就是房子。像那种城里面带小花园的房子是最好的。但是镇上的大瓦房也不赖。 她把一只手往自己的另外一只手的袖套上揩了揩,而后摸摸吴倩的小脑袋,颇为语重心长地告诉吴倩,女人呐,就是要精明。结婚前呢,要看房子,结婚后呢,要把房子抓在手上,这样家才稳。 吴倩没再说什么。 可是她依旧很疑惑。 她在心里问,为什么她们不能好好读书去城里面自己买一个房子呢? 然而这样的想法吴倩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就算是和她关系最好的张妈的小女儿张小小,她也没告诉。 她只沉默地低着头埋头苦干,学习自己的。 她的想法很单纯,也不过是读好书,分配好工作,在城里买一个房子。 而一直骨感的现实,这次却出乎意料地待她不薄。 她是当年镇上第一个大学生,考到的还是首都里的大学。 公布榜单时,从来默默无闻单吴倩引起了巨大的轰动,几乎镇上所有人没有不知道吴家孤女读书厉害,出人头地,是有文化的读书人了。 连吴倩由班主任骑着自行车到家里通知了知道后,都愣在了原地,一直以来颇为内敛都吴倩激动得红了眼眶。 忍不住抱着班主任喜极而泣。 虽说吴倩其实也不过是运气好,刚好卡着考上了首都大学的录取分数线,堪堪被录上,还读的是个名不经传的专业。 可是当时的人可不会管这些,在他们看来,考上这个学校,那就是前途一片光明,要出人头地。是男的大学生以后能当大官,是女的大学生那是文化人体面人,以后可有地位的。 一时间镇上是比过年还热闹,又是放鞭炮又是杀了一头猪,庆祝镇上出了一个状元。在镇上的人看来,考上大学就是金榜题名,取了状元。不少七大姑八大姨都喊吴倩喊“女状元”,喊得吴倩都羞红了脸,颇不好意思起来。 他们这番闹的狂欢的,羡煞了周围其他的镇子。 但凡是几个镇子的聚在一起,吴倩镇上的人少不得要吹嘘她一番,说她貌似天仙还是文曲星下凡转世,成了女状元,以后肯定是要出人头地的。其他镇上的人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少不得要投去羡慕钦佩的目光。 而说话的人受到这样的注目礼,只感觉身心舒畅,仿佛考上大学的就是自己一样,马上就能飘飘登仙了。他们施施然喝口水,又兴致勃勃底给新来的人讲自己镇上的女状元。 在曾经陈旧,沉默,黑白的年代就是这样,但凡是有一丁点新鲜的东西出现了,就会像是滴进热油锅里的一滴水,被炸个噼里啪啦。 最后四分五裂了,不这么新鲜了,才算是意犹未尽地叫人满足。 一传十,十传百,本来名不经传的吴家孤女吴倩,被传成了百年才女,文曲星转世还有什么奇奇怪怪乱七八糟的称呼。 吴倩也从最先开始的狂喜里面渐渐抽身出来,再面对镇上的人那些玩笑一样戏谑的称呼,还时不时叫自己家的小丫头小儿子去摸摸她的手说是借借福气,吴倩也开始有些招架不住,脸上的笑都有点挂不上来。 她也不是喜欢承别人情的人,现在她去菜摊子上,动不动就被塞根葱,加瓣蒜,她又不好拒绝,受下来自己又感觉有什么亏欠的地方,这种感觉实在是难受。 她只能安慰自己说,没关系,以后我出人头地了,我就来报答他们。这是公平的。 是的,连她自己也相信,只要考上大学,那离出人头地也不远了。 好在这样尴尬的局面也没有持续太久,吴倩要提前去首都大学报道,她拿着政府的补助和镇上捐助的一笔钱,买了火车票,踏上了自己求学的路。 年轻的她,意气风发,她提着大包小包,坐在轰隆轰隆叫的火车上,看着火车站上的人小镇慢慢后退,消失,直到变成一个小黑点。 她满心欢喜雀跃,在火车上都睡不着觉,只能摸出自己买的书来看。 她以为自己踏上的就是一条征途了。 她却不知道,生活正在不远处等着她。 有情(二) 有情(二) 大学生活并没有和吴倩以前想象的那么美好。 昂贵的学费,杂七杂八的生活费,还有陌生的环境,让吴倩觉得奇怪极了,她觉得自己好像掉入某种骗局里面。 以前她念书,老师说大学是乐园,大家都平等求学,互助友爱,共同进步。 可是事实似乎并非如此。 这种奇怪的受骗感从她提着大包小包下了火车,面对街上川流不息的小轿车就一直持续。 她听不太懂同学们讨论的什么时尚,也不太明白他们说的很多话。 首都大学的学生大多是首都的本地人,他们自小就在皇城根下长大,见识眼界都是吴倩望尘莫及的。连穿着同样一件衣服的气质都和吴倩不尽相同。 但是收敛情绪已经成了吴倩一项特长,她沉默地观察着自己身边每一个笑容张扬而明媚的女生。 这样露齿的笑,在她过去的十八年生命中,她都鲜少见过。 大学里面不是没有和她一样从小地方考上来的男男女女,他们和吴倩一样默然少语,通常都是成群结队,抱团而行。 他们在吴倩眼里,像极了蚂蚁,群起而出,群起而息,与此同时,也卑微而弱小。 吴倩不是没有参加过所谓的“同乡会”,可是在同乡会里面,她见到大多数人都是一样的内敛且防御心极其的重。 她走进门口贴着自己那个镇所在省的省名的那间教室,里边的人齐刷刷地看着她。他们的眼里,不论是谁,都是一种戒备又陌生的情感。 这让吴倩根本笑不出来,只能尬然地左顾右盼,找个角落坐下来。 他们那个省是一个农业大省,人口多,收入低,文化程度还普遍不高。大多数人,出生在这个省,就是背朝天,面朝土的命。因此考出来的人,除了吴倩这种极少数异类,大多数人都是家里花大价钱培养出来的。 有的是家里八口人里面的老幺,全家七人供出来的;有的则是父母想尽办法把孩子送到村里镇上有文化的老师那里,叫他们“代养”出来的。 因此,虽说大家都是穷乡僻壤的老乡,可是有些却一直被当作宝贝蛋来养,加之在小地方称龙夺虎习惯了,面对首都里的人提不起来这样的傲慢,可是面对同乡人却奇艺地有一种易碎的自大睥睨之感。 一时间,大家都稳着,谁都没说话,仿佛谁一说话,牵了头,就丢了脸。 明明是男女都参与的聚会,却开成了一种审判研讨会一样的感觉,尴尬到没人说话。 吴倩大失所望,从那以后决定不再参加所谓“同乡会”了。 不过吴倩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她还是在这个同乡会上面认识了一个叫梨姐的学姐。 梨姐原名是李梨,大家都叫她梨姐,因为据说她很厉害,才大三就赚得了钱,养活自己。 不过她更喜欢别人喊她莉姐,她说因为这个莉呢,要洋气一点,时尚一些,像什么美国人啊,英国人啦,好看的女人才会用莉这个字。 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神气活现,涂着鲜红的唇彩的嘴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她是这次同乡会的主办人,来吴倩同乡会的教室里面也不过是亮亮一下相,笑得大方地叫大家好生玩玩。她一走进来,整个吴倩同乡会的教室里的气氛都不一样了,男的看梨姐看直了眼,女的瞧着她有的眼里暗含憧憬,有的则是隐隐不屑。 一瞬间,原本冷凝地教室里出现了各种暗涌的情感。 但是梨姐毫不在意,她甩甩自己烫的大波浪,踩着高跟鞋“嗒嗒嗒——”地走远。 她走之前恰好注意到了门口边地吴倩,笑得开朗地拿自己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掐了一把吴倩的脸,颇为自来熟地笑着夸吴倩,“小妹妹水灵灵的,长得真好看。” 梨姐笑着摸了摸吴倩的头,“以后有什么事可以找梨姐我哈,我宿舍号你随便问问就知道!” 吴倩一下就愣住了,有些懵懵地点头,乖乖说,“谢谢学姐!” 明明梨姐也没有比吴倩大几岁,可是她这番做派却叫人不觉得冒犯,反而让吴倩有几分不好意思起来。 直到同乡会结束了,吴倩脸上的红都还没有消。 差不多在开学前一天,吴倩的宿舍的人才到齐。 吴倩宿舍是一个四人间,来得最早的是吴倩,然后小林和小梅是随后来的,她们两个是一个高中出来的,性格也都比较内向,平时粘得紧,也不怎么与吴倩交流。 吴倩尝试过和她们结伴,她们初来的时候,她很主动地去帮小林铺床。 但是小林瞥了她一眼,告诉她,谢谢,不用了。 吴倩只能呐呐地说,没事。 吴倩也尝试过给小林和小梅分享自己从镇上带来的苹果,但是小梅说她更喜欢吃罐头,那种超市里面要花上一块钱几毛钱才能买的罐头。 吴倩也只好笑笑,自己把苹果吃了。 咔擦咔擦的,她嚼在嘴里,觉得还挺甜的。 所以,对于这最后一个室友,吴倩心里有些期待,又不是那么有期待。 她还是会尝试再去结交,但是同时,她也告诉自己,要做好心理建设。 而最后入住的这个室友,她一进来,吴倩心里就更加没谱了。 这年头基本上大家都用蛇皮袋来装行李,家里好点的,最多缝制个好看点的布袋子,小林和小梅就是这样。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而这个室友都不一样。 她推着一个四四方方,到人膝盖处的皮箱子,纯棕色,两边用一种带子绑着扣起来。她走进来的时候,箱子下面装着的四个轮胎,呼啦哗啦地响,像个小汽车一样。 吴倩只见镇上的电视机里面出现过的这种相似的小皮包,但是那似乎还算作是广告,被一个摩登女郎背着。 这还是她第一回见到这样大的皮箱子。 小林和小梅都看了一眼这位新室友的装备,但是两个女生都没吭声,就瞄了一眼又自己做自己的事情去了,也不主动去打招呼。 吴倩有些犹豫,这个新室友不光是这个箱子,身上衣服看起来很简单,也不过是深蓝色的料子,可是这看起来还隐隐有着光泽,像是星河在流动似的,一看就不便宜。她这样贸然上去施展自己的好意,会不会又是落得前两次一样尴尬的结局? 吴倩犹豫地坐在自己的床上面,偷偷瞟了这位新室友几眼。 新室友也看起来不太容易接近。 她不高,比吴倩还矮了一个头,可是脸上没什么表情,脸色也有些苍白,嘴唇紧抿着,看不出来她的情绪。 她一个人“啪——”的一声放平自己的行李箱,然后掀开它,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箱子里面的东西。 她左顾右盼,看看前边床位一个在看书一个在读报纸的小林和小梅,她们都丝毫没有理会她的意思。 而后她又看向旁边床位的吴倩。 吴倩恰好也在偷瞄她。 这一时间,二人四目相对。 吴倩只好摸摸自己的脸,冲这位新室友笑笑。 然后问她,“吃苹果吗?可甜了。” 吴倩才来到首都还没有多久,说话还带着一股有些奇怪的口音,在她费力地用普通话与别人交流时,听起来有些怪模怪样的。 她说完这话,小林和小梅都看了她一眼。 吴倩举出了手里的苹果,这个苹果不得了,一瞬间收到寝室里面所有人都注目。 她退也不是,进也不是,一时间十分窘迫。 她在心里边暗骂自己多嘴。 就在她讪讪的,准备收回自己的手时,出乎意料的是,新室友接过了她的苹果。 “谢谢!”新室友说话细声细气的,她拿过苹果还脸红了一下,然后从自己的行李箱里面翻找着什么。 过了一会,她拿出来一大袋东西,上面印着字体花哨的洋文。 “这是我的哥哥在马来西亚买的水果干。”新室友有些腼腆,她看着吴倩,巴掌大小的脸上满是红晕。 “送给你哦。”她说道。 吴倩把手往自己的裤子上揩了揩,颇有点受宠若惊。 “谢谢——谢谢——”她连忙道谢接过这份意料之外的回礼。 本来她以为,这位新室友能也对她释放自己的善意就算是很好了,却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能收到一份回礼。 这塑料包装起来的水果干由吴倩捧着,她只觉得沉甸甸的,掂量掂量就很厚实。 这又叫吴倩不好意思起来,感觉自己拿一个苹果换这么大一个东西,还是人家哥哥从马来西亚带回来的,一听就肯定价格不菲。 她看着自己这位新室友,有些想把这份豪礼还回去。 新室友似乎是察觉出了吴倩的不好意思,就笑着摆脱她帮自己铺被子。 “因为从小身体不好,所以在家里没做过什么重活,”新室友柔柔地说,“哥哥喊来帮助我的人——他没考虑清楚,尽是些男的,现在被困在宿舍门外,也进来不到。” 她说完,又冲吴倩笑了笑,小脸苍白。 吴倩摆摆手,铺床对她而言简直就是生存的必备技能。她自小在镇子上,独自一人长大,自己铺床都不知道多少年了。 而就在吴倩上手帮这位新室友铺床的时候,边上的小梅和小林交换一个眼神,而后又像无事发生一样,继续埋头干自己的事情。 就这样,吴倩的寝室里面,不知为何,被分为了两边。 靠窗那边的小梅和小林独自成对,靠门这边的吴倩和新室友赵美结伴而行。 她们之间就像是达成了某种契约一样,双方在外面碰见了会点头笑笑,然后叉开路走。而到了寝室里面,小梅和小林说一个话题,吴倩和赵美说另外一个话题,两边互不打扰。 床与床之间狭窄的空隙,成了她们寝室泾渭分明的铁证。 吴倩觉得无所谓。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她早就已经对得淡薄。只要还凑合,那就是过得去。 她自己也喜欢和赵美相处。 尽管她时常能感觉到她与赵美之间鸿沟一样的差距。 赵美家里不用说,肯定是有权有势,祖上五代都是首都的本地人,她爸爸是管银行的,她妈妈是搞外贸的。当然,吴倩也不太懂这些,她都是听赵美无意间给她提起时知道的。 而她哥哥就听说更不得了了。 赵美显然极其崇拜她的这位哥哥,她说自己的哥哥高中就去美国念了,大学也读的美国的大学,他厉害极了,做什么都好,大学的时候还拿到了奖学金带她去美国玩。 赵美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明亮一片,窗外伸出头来的绿树枝印在她剔透的眼里,叫她看起来充满了生机。 吴倩知道,赵美虽然体弱,小脸苍白,唇无血色不用说,一天到晚做的最多的事情就算咳嗽吃药,但是她总是对外边的世界充满了向往。 前边她和赵美读着图书馆里面——学长学姐们的留下了勉励后面学生的留学手记时,赵美的眼里就像是在发光,她还专门拿了一个精美的本子来抄了其中许多的话。 所以,尽管赵美提起她的哥哥总共就那么两三件事,重点还总是在“去美国玩”这件事上,吴倩也会附和她。 每一次吴倩看着赵美说起自己的家人,有些病容的脸上浮现出点点笑容时,她自己也会觉得很高兴。 大概是因为吴倩从来没有拥有过,并且也根本不可能拥有过这些东西,所以看见亲近的人能拥有此,还是会有一种感同身受的幸福。 每当赵美说起这些的时候,也许是在早上她们在图书馆里休息的时候,也许是在中午她们在食堂里正吃着饭——当然,赵美的饭是她家里的人拿着几层保温盒送过来的,也许是在晚上她们一起散步的操场上边,吴倩都会静静地听着,时不时点一点头。 都说开学的前两个月是最幸福的,这个时间里面的大学充满了新鲜的味道,学生远离家乡暂时还没有思乡的概念,一个二个都是飞出来的小鸟,对广阔的天地充满好奇。 对吴倩而言,也是如此。 和赵美黏在一起行动,驱散了她心里些许初来乍到时的惶恐与焦虑。让她能够平稳地渡过这适应期,在大学里好好探索。 但是,一两个月过后,一个棘手的问题来了。 吴倩的生活费不够了。 她看着自己的账本,又一次有些惶恐起来。 有情(三) 有情(三) 生活费的问题其实一直是困扰吴倩许久的难题。 当然,也包括以后的学费的问题——她并不想再向镇上的人伸手讨要,这样就像是一个吸血虫一样。 她不想这些难题,只在当下,过得且过的时候,这些难题就无足轻重。但是当窘迫的现实扑向她来,让她不得不面对时,这些难题,就成了让她辗转难眠的梦魇。 吴倩在一天夜里,忽然就想到了梨姐。 梨姐这么厉害,听说她家境也不好,家里几个弟弟妹妹,她是怎么做到大三就挣钱养活自己的? 吴倩翻了一个身。 她身下的木头床板吱呀作响。 半夜的时候,她缓缓起身,小声地爬下床边的楼梯,脚尖轻轻点地。 吴倩穿着一身素白的睡衣,她没有换衣服,怕声音太大吵醒了别人,只随手套了一件外套就出门了。 吴倩关上宿舍门之前还回头看了一眼里面,小林和小梅她看不清楚,但是赵美睡得正熟,她那张蚕丝被轻薄又保暖,她盖着,小脸都被熏得有些泛红。 现在是深夜了,外面很静。 首都已经入秋了,温度倒是不低,只是风吹过来还是有些寒意。 吴倩在宿舍外的走廊上裹紧了自己的外套,她朝走廊外边看看。 在那时候,首都还没有高楼大厦,所有的房子都没有紫禁城高,天空很矮,也很广阔。 夜里很静。 吴倩看了一会月色,现在是十五了,也难怪月亮会这么的圆,吴倩心想。 而后,她便独自一人摸索去梨姐的宿舍了。 梨姐的宿舍,她是早就打听清楚的。 她的宿舍当真如她自己所说,吴倩随便一问变知晓。 看得出来,梨姐在大学里面算是一个大人物。 梨姐的宿舍也不远,就在旁边一栋楼,穿过一片小树林就到了。 吴倩走到梨姐宿舍楼下的时候,才想起来不对。 这大晚上的去打扰别人干嘛?自己这是魔怔了吗? 吴倩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门,觉得是自己最近脑子不太好使。 她在楼底下一个人徘徊。 吴倩心里想回去,觉得自己这样贸然上去,还是凭的上次别人说的一句像是客套话的好话,实在是有些不应该。 但是她又感觉,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能帮到自己的东西。 梨姐看她的眼神,不是那种虚伪或者皮笑肉不笑的感觉。 可是,吴倩这么想着,就又纠结起来,人太复杂了,如果梨姐是对每一个人都这样呢?如果梨姐只是礼貌的客套话,对每个人都真诚都好呢?她这样巴上去,会不会有些不识好歹? 吴倩从梨姐的宿舍楼下的左边走到右边,再从右边走到左边。 宿舍旁边就一个路灯杆子,灯光下面一群小蚊子、小飞虫一起舞着,像个小龙卷风似的。 好在入秋的首都没什么大虫,加上吴倩也是长袖长套,并没有被蚊虫打扰。 就在吴倩摇摆不定,甚至是想要折返,打算明天下午选一个好一点的时间来拜访时,她转身,忽然撞到了一个喷着香水的人。 正是梨姐。 梨姐看到她惊讶了一瞬,她显然对吴倩有印象,“哎哟,这不是同乡会那个小妹妹吗?这大晚上的,来这边高年级的宿舍,这是在干嘛呢?” 吴倩看到梨姐就懵了,原本她想好的措辞全部都堵在了她的嘴边,让她说不出来。 不同于上次见到的明媚青春的梨姐,这次的梨姐多了几分吴倩说不出来的味道。 她还是那一头徐徐生辉的大波浪。只是已经秋天了,却穿着一身低胸的短裙,踩着一双小短靴,两条又白又直的大长腿完全暴露在还有些凉意的空气里面。 她看着吴倩的时候,刷得又黑又翘又长的睫毛扑闪,像是要把吴倩扇晕一样。 吴倩看着梨姐,欲言又止。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穿着,在校园里面,就算再性感的女生,也不过是穿了一件吊带长裙——这吊带看起来暴露,可其实除去肩膀和手臂,其他一点点都没有漏出来。 梨姐这身盔甲,叫年轻的吴倩,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既有一种羡慕,又有一种羞耻,还有一种浅浅的渴望。 而梨姐瞧着吴倩躲闪还有颇为不好意思的眼神,想着上次自己在同乡会给这位学妹许诺的帮助,心里大概也知道是怎么会是了。 “嗨,还脸红了?”梨姐调笑一声,她猩红的嘴唇翘起一个好看的弧度,“走,我们去池塘那边聊。” 她说着,牵起吴倩的手,把她往池塘那边带。 吴倩看着自己有些黝黑的手腕上那只纤细嫩白的细手,这只手的指甲上还涂着鲜艳的红色,就算是在夜色中,昏暗的路灯下,也这样夺目。 这红色的指甲油是怎么刷上去的?这么亮,这么艳,这么纯,像是要夺人命,挖人心一样。 吴倩在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着乱七八糟的内容。 直到梨姐把她拉到池塘旁边一个休息椅上坐下,她才回过神。 “妹妹,一直还没问,你是叫什么名字?”梨姐说着,点燃了一支烟。 她的红唇咬着一根细长的烟。 这烟也是吴倩没见过的,它那么细,那么长,上面还有些精致的云纹,看起来就知道肯定是高端货物。 “梨姐,我是吴倩。”吴倩回答。 梨姐吐出一口白烟,她看着吴倩,“小倩呀,”她笑笑,“我猜你今天是来找我的对不对?”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吴倩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是因为钱不够用?”梨姐笑着,一只手朝地上点了点烟,把烟灰抖落掉,“想问问我有没有什么办法?” 吴倩又点了点头。 于是梨姐又问,“是家里的父母不给你钱,还是你花得太快了?” 吴倩抬起头看着梨姐。 梨姐那双厚重的紫色眼影下的眼充满平静的味道,她也看着吴倩,仿佛能把吴倩一眼看穿一样。 吴倩抿了抿嘴说,“父母在我小时候就没了,”她说,“镇上的大家给我捐了一笔钱,但是只够学费,和头两三个月的开销。” 梨姐沉默了。 她又吸了一口烟。 袅袅的白烟模糊了她的红唇,也和黑夜一起,模糊了她的神情。 过了一会,梨姐才开口,“那也挺好的。” 她这句话说得很轻,像是喃喃自语一样。 梨姐看着吴倩说,她家其实就是吴倩隔壁那个省,还不算农业大省,因为那是个山区,连农业都发展不起来。那才是真正的穷乡僻壤。 可是就是这越穷的地方,越喜欢生许多的娃。 梨姐告诉吴倩,她家里,除去父母老人,加上她还有七口人。 她是大姐,下面有四个弟弟,两个妹妹。 她考上大学的时候,她很高兴。但是家里的人不高兴。 她拿着自己的录取通知书,兴冲冲地跑回来,却看到母亲在厨房里坐着烧火抹眼泪,父亲在门外抽着旱烟。 那时起,她就明白了,这可能就是生活。 最后母亲把锅盖甩在了地上,对她说,砸锅卖铁都要送你去读书。父亲抽着烟,没吭声,母亲就推了父亲几下,叫他骑着家里唯一一辆破旧的三轮车出去典卖东西,再向亲戚借点钱。 就这样,她的学费才有了着落。 “小倩,你应该也知道,”梨姐说,“姐姐我不是做什么太干净的生意的。” “说好听点,是去夜总会卖酒,说难听点就是去陪的。”她说。 “我上大学开始,每天只吃一顿饭,就是白面馒头包咸菜,可是就算是这样,钱还是不够用。”梨姐淡淡地说,“我总不可能再去向家里要吧,我走之前,我妈我爸都以为,我只要出来了,到了首都,就算富贵了,马上就能接济家里了,家里要还债,我二弟还要娶媳妇,要盖房子……——可是富贵哪里有这么容易?” “但是没办法,我家里的人就是觉得我出来就富贵了,我爸我妈我弟我妹,都等着我往家里寄钱。” “可是钱哪里有这么好赚,”她说,“这次寄回去100,下次就会要200;下次寄回200,再下次就会要300;再下次寄回300,再下下次就会要400。我没办法,我拒绝不了他们,我是他们供出来的,这就是我的债。” 梨姐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他们是我的债。” “以前有一个学姐,叫肖姐,很少有人知道她了,干这一行就是她介绍给我的。”梨姐又吸了一口烟,“来钱快啊,又方便,我只要给别人说我出去是见男朋友的,也没什么人怀疑。” “但是,小倩,”梨姐看着吴倩,脸上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我不会推荐你做这一行。” 吴倩安静地看着梨姐。 她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从不打断别人,也不会给予太夸张的情绪反馈,永远都是这样听着,注目着对方。 梨姐低头吸了一口烟。 她夹着这根细长雅致的烟,半靠在座椅上,脸上明暗参半交织的模样好看极了。 吴倩说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好看。 是年轻生动的美,也是颓废卑微的美。 “梨姐,那我该怎么办呢?”吴倩问。 梨姐看着她,“把你的口音改过来。” 她说这话居然奇异地不叫人觉得冒犯,可能因为她的神情极淡,语气中几乎没有什么情绪,“去洗头吧。” 她说,“有个老板开了一家洗头店,高档消费,一个月能拿这么多——” 她伸出一只张开的手,比出一个五。 “五十?”吴倩惊讶地问。 她没想到会是这么多。 梨姐笑了笑,回答她,“五百。” 这一下把吴倩惊得跳起来了。 这么大一笔钱可得了? 梨姐看了她一眼,也不奇怪吴倩的反应,“你就好好洗头,时不时给客户推荐东西……推荐人——懂了吗?”梨姐又抽了一口烟,“这年代就是这样,富的富死,穷的穷死。” 说完,她含着那口烟,讽刺地笑笑。 吴倩迟疑问道,“梨姐,为什么你不去做这个?” 梨姐吐出烟,“做了这一行,进去容易,出来就不是你说了算的了。”梨姐说。 “所以,”梨姐站起来,拍了拍吴倩的肩膀,“妹妹好好干吧,好好读书才是正道。” 随后,她摆摆手,挎着自己的贝壳小包,走向自己的宿舍。 她的两条白腿,白得像是在黑夜里能够发光。 于是在梨姐的帮助下,吴倩找到一份安生的工作。 尽管洗头工作的地方排班有早到6点到18点,晚到11点到23点的,不过许是因为梨姐那位老板给了面子,吴倩是众多洗头生里面唯一一个可以在6点到10点,19点到23点来上班的。 只是工资拿四百。 经理给吴倩说的时候,她小鸡啄米一样地点头,四百块对她而言已经是巨款了,她从来就不怎么贪心。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她的脸上是完全掩饰不住的笑。 解决掉了自己生活的问题,吴倩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她的普通话也越来越标准。 和赵美呆久了,也许是受赵美喜欢读诗的影响,她也跟着借赵美的书,看了许多的诗集,中国的,外国的,她都看。 慢慢的,一点点的改变在吴倩的身体里面萌芽。 她原本有些黝黑的皮肤,受她在首都这边不怎么晒太阳的缘故,都渐渐白皙起来——这让她原本就标志的五官显得更加有气质。 有时候,吴倩在图书馆,和赵美小声聊天,一不下心没憋住笑起来,旁边几桌的男生都要挡着书往她这边看。 而吴倩对此毫无察觉,她只发现,她似乎也学会了那种她陌生的明媚的笑容。 吴倩逐渐地明白,原来这样的笑并不是人人都可以拥有的,吃不饱的人不会拥有,穿不暖的人不会拥有,居无定所的人不会拥有,总是为钱而困顿的人也不会拥有。 今年吴倩并不打算回到镇上去。 就算她的下学期的学费她已经自己挣到了,也有钱买张火车票再买几张汽车票。 春节时节,她并没有什么亲人好团聚的,以往也不过是张妈送来碗热汤,她自己在家里吃几个饺子就算作数了。 如此想来倒不如留在首都给别人洗头,说是春节留下来洗头,还有额外奖励。 冬天的北京意外的冷。 赵美的家里给她送来了好几个热水袋,还有那种厚实的羊毛毯,吴倩有时候握着她的手的时候还是觉得冰凉得吓人。 赵美抬起一张冻的发红的小脸,冲吴倩笑笑说没事,自己从小就体弱。 不过好在首都的大学冬天放假都比较早,赵美可以早早地回家,免得受这些苦了。 走之前,赵美还问她一个人在宿舍怕不怕,要不要她多住几天。 吴倩笑着甩了甩手,说那可不会。 赵美也没多说什么了。 吴倩帮赵美把行李提到楼下。 赵美说,她哥哥来接她。 她说这话时,脸上的笑容灿烂极了,和冬日少有的骄阳一样,绽放在没有一点云的白茫天空上。 吴倩把她的行李提到楼下,有赵美家里的人来接过,领着赵美去她哥哥那里。 吴倩本来是想就这样祝一个新年快乐的。 但是赵美不干,她挽着吴倩,要她一块去车子那儿。 赵美挽她挽得紧,吴倩想想也不过是几步路,送送也挺好的,就颇为无奈地答应了。 两人前一脚,深一脚地走着,赵美很兴奋,短短的路程上嘴巴就没停过,噼里啪啦像倒豆子一样说她的哥哥。 吴倩嗯嗯地点头应着,显然早就习惯了。 忽然,赵美喋喋不休的小嘴突然消停了一会,吴倩正想抬头问怎么了,她身边的赵美就已经像一个小炮弹一样冲出去了。 她大叫着哥哥,扑向一个站在黑色轿车旁边的男人。 吴倩抬起头。 她看见一个很高,很瘦,但是也很壮的男人靠着黑色的轿车旁抽着烟。 他穿着一身深灰色的西装,头发往后梳起,露出一个饱满的额头来。 一听到赵美喊他,他就看见了赵美。 他笑着,掐灭了烟,弯腰伸手,稳稳地接过扑来的赵美。 他有一双很深邃的眼睛,鼻子有些鹰钩鼻——这也许与他长时间生活在国外有关。 这个男人叫什么来着? 吴倩,想起来了,他叫赵全,是赵美的哥哥。 而赵美扑进哥哥的怀里之后,拥抱了几十秒便冷静了下来。 她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喜悦,她扯扯自己哥哥的衣袖。 她的哥哥低下头,由着赵美在他耳边耳语几句。 吴倩猜,赵美也许是在和赵全说她。 因为赵全抬起头,看向了她。 他们四目相对了一瞬。 吴倩差不多这一学期都在外面给人洗头,这时候洗发店还是高档场所,她在里边还是见过不少人嘴里的“达官贵人”,多少见了些世面的。 吴倩调整好自己的面部表情,冲赵全大方地笑了笑。 然后向他怀里的赵美挥挥手,赵美看见了,也高兴地朝她挥手。 吴倩笑笑,转身回走。 毕竟别人家人团聚,她一个外人实在是没必要赶上去凑热闹,凭白惹人不悦。 赵全看着她离开的方向,直到赵美又扯了扯他的衣袖才回过神来。 他也不再留恋,神色如常地和赵美坐进轿车里面。 轿车里面的赵美正叽叽喳喳地和他讲着自己这学期的见闻。 赵全听着,微笑地看着她,听得出来,“吴倩”是自己妹妹最好也最喜欢的朋友,她的名字几乎无所不在。 这样想着,赵全透过缓缓滑动的车窗向外看了一眼。 正好看见吴倩高挑而纤细的背影。 她袅袅娜娜,消失在雪里。 今年冬天的首都,雪下得很大。 不一会,吴倩留在地上的一串脚印,就和赵全的轿车碾出来的两排车轮印一起被纷纷扬扬的雪给扫了干净,不留下一点痕迹。 这个时候,他们都不知道—— 所谓惊鸿一瞥,已是惊心动魄。 ※※※※※※※※※※※※※※※※※※※※ 明天结束倩倩的番外,进入孙渡的青春时代 有情(四) 有情(四) 这年冬天的吴倩很忙。 她忙着打工,忙着看书,还忙着给自己买些好看一点都衣服和鞋子。 她原本带来的衣服都太破旧了,有几件麻布的衬衫,缝得都变形了。穿在身上衣角都飘起来,垂不下去。 以前她还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在洗发店呆久了——和那些金碧辉煌的镀金装饰,长长梭梭的水晶吊灯呆久了,她自己也受到了一种无形的熏陶。 加上手里有些钱了,吴倩也开始摸索着穿起那些时髦的衣服来。 她还偷偷买了几件梨姐穿过的短裙,不过她买回来就放进了柜子里,只是没人的时候,会时不时拿出来看看。 穿出来,她还是不敢穿的,她自己并没有觉得自己有和梨姐一样的气质。 不过其他一些保守些的衣服,她还是敢穿的。 开学的时候,赵美看见她都惊了一跳,一脸稀奇地围着吴倩走了一圈。 直夸她越来越好看了。 连过完春节,从家里回来的小梅和小林见到吴倩被震了一下,尽管她们表现得不那么明显,但是也时不时偷瞄吴倩几眼。 吴倩装作没有发现她们暗中的打量。 关系淡的好处就在这里,没什么你不怎么喜欢的人会在你耳边嗡嗡的吵个不停。 开学了,就是进入春天了。 冰天雪地渐渐消融,树枝绿芽轻轻抽出,整个首都的生机又复苏起来。 吴倩开学的时候又见了几次赵美的哥哥赵全,不过都是他来给赵美送东西,赵美拉着她要她陪着去见。 她和赵全其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只是有时候在一边等着赵美时,会一不小心,眼神相对。 而这样的转瞬即逝的注视,总是以吴倩不忸怩的笑笑结束。 赵全也会报以微笑。 赵全看起来是一个很成熟的男人了,穿着洋派的西装,梳理一个中分的发型,可是这样的扮相,看起来一点也没有吴倩见过的——那种粉头油面的小生的感觉。 他笑得充满书卷气,很温和,他站在那里,就有一种公子如竹的感觉。 他的眼睛很亮,一看就算一个很自信却又谦虚的人。 就算是给再多“达官贵人”洗头,吴倩看着赵全,也没找出一个贵人富人能与他比拟的。 可是这些东西,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吴倩笑着摇摇头。 到了这学期中期的时候,吴倩已经攒下一笔不小的钱了。 她看着自己的账本,脸上再也没了愁容。 就算是有时候,赵美约着她出去看电影,她也可以穿一件好看的衣服欣然前往。 渐渐的,吴倩身上原本的气息被洗尽了,现在的她,既不是镇上木讷沉默的吴倩,也不是初来大学手足无措格格不入不吴倩。 ——而是一个不再为吃饭,衣服,学费发愁的女孩。 开朗的笑容在她的脸上绽放开来,这让她与大学里其他许多女孩都看起来没有分毫的区别。 然而,这也仅仅是看起来。 入夏的时候,学校里面发生了一件大事。 一位夫人大闹了学校。 她带着一帮人,一帮又壮又雄的人直冲梨姐的宿舍,把还在床上补觉的梨姐拖了出来。 这位夫人要一群男人架起梨姐,然后一巴掌就抽到了梨姐的脸上。 她的嘴巴也没有闲着,唾沫星子翻飞,直骂梨姐是不要脸的小三出来卖的臭**天杀的贱人。 梨姐被架着没办法反抗,她一张嘴想说话,这夫人就又一巴掌抽了过来。 把她打到耳鸣。 周围的学生三三两两,在不远处看着。谁也没有上前的意思。 夫人看见来人多了,也不打了,就一个劲儿地嚎哭。 她哭自己命苦,嫁了丈夫,丈夫出息了却出去找小三了;哭自己命苦,勤劳本分,最后还是有女人来破坏自己的家庭;哭自己命苦,家里不给她读书,没有文化,最后被一个女大学生抢了丈夫。 这下看热闹的学生才明了,原来梨姐是这样不要脸的人! 一时间窃窃私语不绝。 梨姐被架着,被扇得头晕脑胀,她隐约听见身边的人在小声说着什么,是关于她的。 可是她也没办法阻止,也说不出来话,只能由着她们向蚊子一样,在自己耳边飞来飞去。 最后夫人让一群壮汉架着梨姐在学校里走了三圈。 梨姐的脸上写着“贱人”,她的脖子上挂着一条细绳,细绳下面是一张大字报,这是夫人请来的先生写的。 上面写满了梨姐的罪状。 破坏别人的家庭,做小三,当**,不洁,不检点,男女关系混乱…… 把几乎所有,当时能给一个女人安上的罪名,都写了上去,应有尽有。 而梨姐还穿着自己的睡衣。 睡衣很薄,能隐隐看见她的身体。 睡衣是白色的,有花边,有点小蕾丝,直到大腿的位置,这是她拿自己赚来的第一笔钱在百货公司里面买的。 梨姐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被架着,听见周围的同学在说: “你看她睡衣,好骚啊,难怪不是什么正经人!” “啧啧啧这真是恶心——” “这不是梨姐吗——我说她哪里来的钱,原来是出去卖去了啊嘻嘻——这不,报应来了吧?” …… 学校领导直到梨姐被游街示众扔回宿舍的时候,才姗姗来迟。 来的是一个中年女人。 她的眉间有三条深深的沟壑,看起来严厉而不好相处。 她进了梨姐的寝室,先是四处看了看,而后又用一种厌恶地眼神看着梨姐。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寝室里只有梨姐坐在床上,她还穿着睡衣,脸还肿着,脸上的“贱人”两个字还没有被洗掉。 而其他女生都出去避风头了,她们一点也不想和梨姐沾上关系。 中年女人告诉梨姐说,你被开除了,收拾收拾尽快滚出去。 梨姐静静地问,为什么? 中年女人瞥了她一眼,回答道,作风不正。 而后她端地一下摔门离开,仿佛和梨姐多呆一秒都是一种侮辱。 梨姐一个人呆呆地坐着。 她的脸上失去了所有的表情。 曾经鲜活,张扬的笑容对她而言就像是一场梦境,现在梦醒了,她又是那个第一次来到大城市的唯唯诺诺的穷女孩。 这件事发生的时候吴倩正是在上课,等她知道时,梨姐已经从宿舍上跳下来了。 她还是那件白色的睡裙,有花边,小蕾丝,露出她两条白嫩的大腿。 吴倩赶过去的时候,梨姐的尸体还没有人收,只是在附近拉开一根线,不让人太靠近。 可能是因为,学校没有人愿意去给这样一个不检点的女学生收尸体。 梨姐趴在地上,血流了一地,溅得到处都是。她的头发铺开,脸埋在地下,看不清楚样子。 周围围着几圈的学生,有男有女,或笑或唏嘘。 他们看着梨姐的尸体,指指点点,嘴巴说不停。 在曾经陈旧,沉默,黑白的年代就是这样,但凡是有一丁点新鲜的东西出现了,就会像是滴进热油锅里的一滴水,被炸个噼里啪啦。 吴倩看着她,她的两条岔开的大腿,白得仿佛在发光。 吴倩想上去,但是又被赵美拖开。 赵美是知道吴倩在洗发店工作的,她也晓得是梨姐给吴倩介绍的工作。 她说,“你离她远一些!现在如果被人晓得你与她关系近,你也要被说的!” 吴倩不说话,她看着赵美,她没有告诉她,其实她在冥冥之中已经感觉到,就算她不上去,她也没办法脱身。 事实也果然如此。 但凡是与梨姐有关系的女生全部被扒了出来供人八卦。 聪明一点的,早早划清关系,跟着其他女生一起群情激愤辱骂梨姐不洁,逃过一劫;笨一点的,不争辩不说什么,就是被当作“潜在荡妇”被其他人排挤。 梨姐的死并不是关于她的讨论的结束,而是一波又一波高潮的开始。 而就在梨姐死后的第一天,吴倩照常去洗头时,却被通知自己被开除了。 她有些张皇失措地找到经理,问是为什么? 经理一改当初温柔的模样,趾高气扬地告诉她,不为什么,要你滚就滚。洗头只洗这么几个小时,还不卖,当我们是做慈善的吗? 吴倩哑口无言,她晓得,这一切其实不过是她失了梨姐的庇护。 本来吴倩由梨姐介绍去洗发店的事情少有人知晓,学校里面,她只告诉过赵美。 可是不知什么时候起,“梨姐介绍过一个大一的女学生去做鸡”,这样的流言忽然传播起来。 吴倩听着,全身的血液都被冻住了。 她知道,这个大一女学生,说的是她。 因为大一与梨姐有来往的女生,只有她。 吴倩惶惶地走向自己的宿舍,想问问赵美是怎么回事? 一路上,不断有认识的人和她打招呼,笑着朝她问好。 吴倩只能僵硬地笑笑,说不出话。 她们都笑得和以往一样,可是吴倩却觉得她们的笑都是在看她的笑话,她们都在说她,都在指着她骂她是鸡,说她不洁,不检点,说她该死。她们看着她的眼神,都是这样的不怀好意,仿佛随时等着捅死她。 直到宿舍门口的时候,吴倩又愣住了。 里面正爆发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争吵。 赵美在怒吼,这是吴倩第一次听见她这样的愤怒,这样的大声。 她在指责小林和小梅说谎,她说吴倩是去正规场所给别人洗头打工,她曾经也是这样给小林和小梅说的,可是她们却歪曲事实,说吴倩是出去卖的。 小梅和小林似乎不为所动。 不知是她们两个中的谁,凉飕飕地开口,“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洗头能买得起好衣服,还时不时能出去看电影?” 赵美气得说不出话,在喘气。 吴倩原本焦躁的心,不知怎么,突然就平静下来了。 她居然有了一种荒谬的,理所应当的感觉——仿佛这样的结局早已注定一样。 她推开了宿舍的门。 正在对峙的小林、小梅还有赵美都看向她。 吴倩说,“我是去洗头的,每天晚上23点就回来了,你们凭什么说我去卖的?” 小林和小梅见到吴倩有一瞬的尴尬。 但是她们也没有露怯。 “谁知道呢?”小梅冷笑,她看着吴倩,“你不是出去卖的,你怎么衣柜里面有两件和李梨一样的裙子?” 吴倩回答她,“因为我觉得好看。” 小林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说,“也只有你们这一类人觉得好看了。” 吴倩看着她,目光平静。 她又看着旁边红着脸,喘着粗气的赵美,正想说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中年女人来了。 她皱着眉头,进了吴倩她们的寝室。 她环顾一周,问道,谁是吴倩? 吴倩举举手。 她不明所以地看着中年女人。 而后,中年女人说,你出来。 吴倩就跟着中年女人一起走到宿舍外面,留下另外三个人面面相觑。 你被开除了。中年女人冷声说,明天之内搬出宿舍。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吴倩脸上的血色全部都消失了。 她抖着声问,为什么? 中年女人看着她,冷冷笑着回答她,群众举报你作风不正。 她掏出一张纸塞给吴倩,然后看也不看她一眼,快步离开。 吴倩接过那张纸,它有点厚实。 这是她的退学通知,名字是她,原因是作风不良,右下角下面写着日期,还盖了一连串的红章。 吴倩愣在了原地。 她呆呆地在宿舍的外面站着,像一尊雕塑。 直到赵美出来找她,她才像如梦初醒一样,赶忙把这个退学通知书塞回了包里。 回到宿舍,她和赵美都坐在床上。 赵美安慰她,说,没事的,她可以让她哥哥来摆平的。 吴倩看着赵美,她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已经决定的东西,都已经让人来通知了,怎么改得了? 小林和小梅人已经不在宿舍了,赵美说她们心虚,自己出去了。 吴倩对她们并不关心,尽管她猜到所谓的群众,就是小林和小梅。 她的脸上失去任何表情。 赵美坐在吴倩的身边,一直握着她的声,不断地问怎么了,是怎么了? 吴倩只是呆呆的,神情充满茫然,并不回答她。 今天晚上入夜了,也许是担心报复,小林和小梅都没有回来。 宿舍里面只有赵美和吴倩。 夜里静悄悄的,吴倩躺在床上翻了一个身。 木板床嘎吱作响。 吴倩等着赵美似乎是睡着了,听见了她均匀的呼吸声,才轻手轻脚地从床上起来。 她半跪在地上,从床底下摸出自己的蛇皮袋子。 那是她来的时候装行李的袋子。 然后她轻轻地把衣服,鞋子,洗漱的用具,还有桌上的几本书,都全部塞进袋子里面。 蛇皮袋被装得满满鼓鼓的,比她来的时候装得还要满。 吴倩把蛇皮袋背好。 她又换回了自己最初那身旧兮兮的衣服,把自己买买的新衣服,还有那两件按着梨姐的裙子买的,全部放进了袋子的最下面。 吴倩关上宿舍门之前还回头看了一眼里面,小林和小梅的床上黑漆漆的一片,她们并不在,赵美睡得挺香的,现在入夏了,她也只盖了一层薄被。 今天她大吵大闹,耗费了她的太多精气神,让她给累着了,是要好生休息。 “吱呀——” 吴倩关上了门。 吴倩站在门口,她又从自己的裤子里,摸出了那张退学通知书。 上面名字依旧是她,原因依旧是作风不良,右下角下面依旧写着日期,还盖了一连串的红章。 那一连串红章真的好红啊,似乎盖的时候有些急了,有些印记都被敷了一下,红色的印记在纸上翻飞。 吴倩看着它,在昏暗的灯光下,它仍然是那样显眼。 不知道为什么,吴倩就想起了梨姐的红指甲。 它们也是这么的艳,这么的亮,这么的鲜,这么的纯。像是要夺人命,挖人心一样。 吴倩拿着这张纸,一个人背着蛇皮包,慢慢向外走着。 她走到门口时,忽而听见后面急促的脚步声,这阵脚步声充满了慌乱,毫无章法地朝她奔来。 吴倩转过头,迎面跑来的是赵美。 赵美的样子很狼狈,她穿的是睡衣,只披了一件外套,还踩着拖鞋,一路朝吴倩飞奔。 “倩倩——你跟我回去,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要走?我可以让我哥哥摆平的——你先和我回去——”她扶着吴倩,一边喘气一边说。 吴倩没有回答,她把手上的那张纸递过去。 赵美奇怪地接过,然后低头去看。 看着看着,她就也说不出话了。 这张退学证书上面,盖章盖得可多了。 学校教务处,学校公章,校长章,妇联章,市政章等等,一环扣着一环,半圈叠着半圈。 这根本就是不可能解决的问题。 赵美抱着吴倩哭了出来。 她说自己对不起吴倩,前面她一个人回宿舍的时候,听见小林和小梅在寝室里面嚼吴倩的耳根,说吴倩肯定是被谁包养了,才这么有钱,一时气不过,就把吴倩在梨姐介绍的洗发店上班的事情说了出去,要她们闭嘴。 却没有想到,最后会是这样的结局。 赵美哭着,拉吴倩的手,要吴倩去她家里住着,她说她会负责的。 吴倩却摇了摇头。 她自小没了父母,一直一个人长大,她太清楚人这种东西了。 一时的懊恼,悔恨与怜悯会叫人做出许多,其实超出自己能力范围以外的事情,而当这人清醒了,他就会把他原本做的事情视作负担了。 小时候,吴倩不想成为谁的负担,老老实实一个人长大。 现在,吴倩长大了,她也不想成为谁的负担,所以她要老老实实自己去承担。 吴倩伸手,擦了擦赵美脸上的泪水。 吴倩说,“美美,我不怪你的。” “快回去睡觉吧,要天亮了。”她说。 赵美就问,“那你去哪?” 吴倩说,“我要去车站。” 赵美又问,“你要回家吗?” 吴倩默然一会,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也许吧。”她回答道。 她拍了拍赵美的肩膀说,“我走了,你快回去吧。” 然后,接着一个人背着鼓鼓囊囊的行李袋,慢慢向外面走着。 赵美拉不住她,只能看着吴倩走远。 吴倩的背后传来赵美哭得肝肠寸断的声音。 她抬起头,看夜晚的天空,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这天空和她最初抬头看的没什么区别,很矮,也很广阔。 夜里很静。 她缓缓地走远,赵美的哭声也变得越来越远,越来越小。 不知道为什么,吴倩又想起了梨姐。 她穿着白色的睡裙,那裙子有些透,上面有白色的花边,还有一点蕾丝。 她站在顶楼,风把裙子的一角吹起。 她洁白柔软的胸脯前的蕾丝蝴蝶结,是不是也被风吹起一角? 有情(五) 有情(五) 吴倩其实并不知道该去向哪里,又该怎么办。 被学校退学了,她能去哪里? 她坐在车站,心里充满迷茫。 回镇上她是不愿意回的,所有人都觉得她出息了,如果她这样灰溜溜地回去,不就是个笑话吗? 况且回镇上又能干嘛呢?随便找个男人结婚,收一份彩礼,住在大瓦房里面,被子一盖,三年生俩?——如果是这样,她当初又为什么要读书读出来呢? 镇上是绝对不能回的。吴倩在心里肯定道。 可是在外面,她也没有什么依靠。 首都这个地方,对现在对吴倩而言,无疑是一块黝黑的伤心地,也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仿佛随时都能把人吞进去而不吐出来。 她现在只想跑,只想逃,却又不知道该跑向哪里,又该去向哪里。 吴倩坐在黑漆漆的车站,她的左手边是一排熟睡的男人,他们枕在自己巨大的包里,躺在地上,鼾声如雷。 她的右手边则是有几个女人相拥而眠。 她们有几个还抱着小孩子,露出自己白嫩柔软的胸脯在喂奶。 车站这里面集中着的人,大多数是出来讨生活,或者是和吴倩一样,都不知道该干些什么,而暂且在这里睡下的。 在车站睡,总比在天桥下睡好吧? 吴倩现在手里还有一千多块钱,她苦中作乐地想,自己也许是这些人里最富有得罢? 可是这种富有也没什么用。 她现在依旧是一无所有的穷光蛋。 吴倩在椅子上呆坐了很久。 她想起自己在镇上过的童稚时代,它和自己的学生时代一样短暂。 吴倩已经清楚地明白,她的学生时代已经结束了。 这样猝不及防,也这样转瞬即逝。 可是她也从来不是一个会沉溺在过去的人。 首都她知道,自己是呆不了的。这里的工作都是多金的,可是与此同时,这些多金的岗位也是要付出代价的——或者是,要么被人庇护。这诺大的城市,她只认识赵美。 而她却一点也不想麻烦赵美。 为了她可笑的最后一点点自尊。 她出现在赵美的眼里的时候,尽管贫穷,但仍然是与她平等的同学。她不希望自己最后退场了,却是以一个乞怜的模样。 可是该去向哪里? 吴倩低下头左顾右盼。 忽然她看见一个女孩,和她差不多大,睡在她的左脚处,手里还紧紧攥着一张车票。 吴倩弯下腰去看。 上面写的是今天上午9点开班,去往c城的火车。 c城? 吴倩茫然地在脑海中搜索。 事实上,除去镇上和自己读书的首都这两个地方,吴倩对于其他的省份城市的了解,都还只停留在课本上。 关于c城,她只知道这个城有很多山,其余都不太明白。 可是就是这份陌生激励了吴倩。 这是一个她全然不熟悉的城市。 没有人知道她,她也不知道任何人。没有人关注她,她也不关注任何人。 这多好! 吴倩忽而就高兴起来,这对于她而言,未尝不可以是一个新的开始。 她突然想放声大笑,笑到喘气,笑到抽搐,笑到反胃。 最后吴倩还是去买了一张去往c城的火车票——和那个女孩是同一班车。 早年的绿皮火车坐着并不舒服,现在已经入夏了,一个车厢却只有一个小小的风扇。 吴倩买的是坐票,本来一个车厢若是只装载坐着的人,也算不上拥挤。然而还有许许多多买了站票的人在一起挤着,人与人包贴包,肉贴肉,热气相轰,一时间闷热得人窒息。 在长达许久的车程之后,吴倩才总算到了c城。 下车的时候,c城的天气不错,碧空如洗,不说晴空万里,也是放晴天。 吴倩排着队,一个接着一个从火车上下来。 她背着一个巨大的蛇皮袋,也许是人长得乖巧,后面还有不少男的帮她掂了一下蛇皮袋,让她下楼梯时轻松一些。 吴倩下车了,抬头看着天空,心里充满迷茫,却也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心旷神怡的感觉。 仿佛自己从哪个不知名的牢笼里解脱了,放飞了,现在才算是自由了。 也许是有经验了,吴倩在c城也算是初来乍到,却没了当初初到首都时那样的无措,她面色沉静,学着和每一个来到这座年轻的城市讨要生活的女孩一样,随波逐流。 吴倩在c城的一间地下室租了一间房间。 尽管她手里有一笔钱,数额也不小,可是她并不打算张扬,也不打算太快就用出去。她蛇皮包里面的新衣服,她都鲜少拿出来穿了。 童年时讨生活的经验最终还是造福了她,让她充满警惕与防备。 吴倩在c城做过许多工作,有和以前一样的洗头,有去工厂当过工人,有去美甲店做过学徒,有去美容店当过技师……她做过许多工作,也换过很多工作,她和无数在c城漂泊的人一样,随波逐流。 最终,吴倩选择在一家夜总会稳定下来。 她那时已经算是老道,社会经验也丰富,她和经理谈,说自己就干卖酒的,能把酒给他们卖许多出去,但是不会去卖自己。 经理先没说话,只打量了她一番,过了一会才笑了笑说好。 吴倩于是就又从蛇皮袋里翻出了自己以前买的新衣服。 地下室那件租屋她早就退了。 那里太潮湿,也太臭了,墙壁上全身霉斑,老鼠与蟑螂乱窜,人住在那里面不像是人,倒像是某种臭虫。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她现在住进了夜总会安排的宿舍,一人一间,住在一个老旧的筒子楼,还挺好。 吴倩对外说的自己是高中学历,她没说自己考上了大学,也没说曾经那段经历。这实在是没有必要,反倒是惹人唏嘘罢了。 不过她还得了一个英文名字,叫lyly。 经理把名字牌发给她时,她还愣了一下。 首都现在离她太远了,有时候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根本没有去过首都读过书,而是高中毕业了就直接来了这个c城了。 过去已经像是一场远去的梦。 许久没听见“li”这个发音,她都要忘记曾经有一个学姐,叫梨姐。 她也是做的卖酒陪酒这一行。 她叫李梨,是不是英文名也是lyly? 吴倩卖酒很卖力,因为她自己也知道,如果自己不卖力的话,那下一次她就没资格和经理讲条件了。 每次和顾客推销酒,她都冲在最前头,脸上挂着纯真的笑,一双眼里似是有情又似是无情,勾得人忍不住在她那里买酒。 吴倩的这身皮相,最终还是给她带来了些许好运。 她进来的几个月里面,势头足极了,几乎每次统计,她都拔得头筹。 吴倩有工资,有提成,还有奖励,收入可观。 然而这样的好运并不是长久的。 就算是吴倩许诺的“会卖出很多酒”也没能满足经理。 你没有卖就卖出去这么多酒了,如果你卖了再去卖酒,那是不是能卖得更多? 经理找吴倩谈过这件事情。 但是吴倩态度坚决地拒绝了。 经理笑了笑没说什么,摆手让吴倩回去了。 吴倩以为这件事情就算是谈妥了,就算完了。 直到过几天,她从一个酒客的床上醒来,她才知道—— 原来这才算完。 吴倩是被一个关系还不错的同事喊过去的,同事给她一瓶酒,要她进包厢代她卖一下,同事说她现在实在尿急,确实是不方便,顾客又催得急。 这种帮忙是极其常见的,吴倩也没多想,照常就进去了。 陪酒肯定是要喝酒的。 吴倩就着她拿来的那瓶酒里面倒了一杯,和往常一样陪着顾客喝。 结果,是这样的结果。 吴倩旁边的酒客还在熟睡,她身边的顾客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秃头,油腻,但是有钱,家里没有老婆,情人倒是一大堆。 他趴在床上,身上的酒臭难闻。 吴倩早就知道,她一早就晓得这个酒客对她有意思。 却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吴倩从床上坐起来。 她看见床边的玻璃台灯。 那盏玻璃台灯有些重,现在是白天了,灯已经暗了下去。 吴倩看着那盏灯,又看了看她身边那个酒客光秃的脑袋。 她在想,如果把灯砸上去会怎么样。 吴倩握住那盏台灯的灯柄,灯柄上还有延绵的雕花。 她死死地盯着玻璃灯罩许久。 她在灯罩上看见自己扭曲的影子,也看见身旁那个肥胖的男人。 过了很久,吴倩松开了手。 她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 她看见床单上的红色,她站了一会,然后面无表情地穿好衣服一瘸一拐地走出去。 在宿舍门口的时候,她又见到了经理。 经理递给她一杯热水和一颗避孕药,笑着说,我知道你需要。 吴倩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没有接过她手上的东西,只问道,为什么? 问完,她又觉得自己傻。 哪有什么为什么呢? 经理还是那样笑着,她没有直接回答吴倩的问题。 她说,我知道,你一定很恨我。 但是,你也许不知道,经理端着药和水说,最先开始,我也和你一样,找我的经理说,我只卖酒不卖身。 那个经理同意了,她笑着说,然后过了一个月,我在一个顾客的床上醒来。 现在,我是经理了,那个经理成了一个小老板。她说。 吴倩问,那又怎么样呢? 经理只笑不语。 吴倩看着她,她也看着吴倩。 吴倩没再说话,接过了经理的药和热水,两口咕噜咕噜地吞下去就头也不回地上楼了。 经理在原地,看着她上去。 吴倩现在心里奇异地没有什么感觉。 可能是所有的情感都走到了极端,恨,愤怒,痛苦,不堪,这些情绪已经到了极点,所以她反而也没有什么感觉了。 也可能是因为无力与现实打败了一切,叫吴倩生不出什么别的情感了。 她全身赤裸地走进浴室。 她的身上还有着那些恶心的,肮脏的,泥泞的指印红痕。 该怎么办? 能怎么办? 一时意气用事,走了一了百了,她又该去哪里找下一份工作? 况且,她走得了吗? 浴室里面的雾气浩渺,把墙壁上挂着的镜子面上都结出一层发毛的膜。 她若不走,老老实实地呆在这,说不定还能升职加薪? 吴倩突然笑了。 她想起来已经很久没想起过的梨姐了。 梨姐曾经对她说,进去容易,想出来,却不是你说了算的了。 果真如此。 吴倩伸手,把镜子上的水汽擦掉。 她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 白脸,红唇,大波浪。 她还在笑。 这一刻,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分辨不出来,这镜子里面的是梨姐,还是她自己了。 厕所里面的热水哗啦哗啦地流,滚在地上,被砸得四分五裂。 吴倩走在花洒下面,她仰头,让滚烫的热水从她的脸爬满她的头发,她的身体。 她一直不明白经理脸上总挂着的笑容是怎么回事。 现在她终于懂了。 那个笑容的名字,叫生活。 吴倩在热水下露出一个微笑。 和梨姐的笑相似,和经理的笑相似,和她学生时代最后的笑也相似。 它张扬明媚,又虚无缥缈。 然而炙热的泪水也从她的眼眶里滚落出来,和被烧热的自来水一起,冲进了下水道。 吴倩笑着哭了。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吴倩还是死了。 ※※※※※※※※※※※※※※※※※※※※ 最近身体不太好,前几天感冒下水游泳肺炎了,一直在输吊水,7月可能是开始日更了,一日两更有些累orz,给大家说一下抱歉 《狐媚子》的番外应该七月底完结了,我看了一下又很多北鼻说番外有点压抑不想看,所以我觉得在每个人物的番外中间掐一两篇谢傥和孙渡日常番外???,希望大家喜欢啦 而《他会飞》大概要八月初开了,到时候还是希望大家收藏一下下,爱你们?,大纲已经拟好了,可以去我的微博翻 有情(完) 有情(完) 就像吴倩的经理说的一样,吴倩换上她袋子里面,那两件学生时代买来就没穿过的裙子后,慢慢的,她成为了经理,而经理成为了小老板。 不过现在的吴倩不叫吴倩了。 她叫吴莫情。 吴倩是一个意外被大学开除的女孩,尽管如此,她也自由,沉静,喜欢诗歌和风景,对未来还充满憧憬。 吴莫情是一个混迹于成人场的女人,她涂着红唇,打着绿色的烟熏眼妆,和每一个经过的人微笑,嘴里咬着一根细长的烟。 吴莫情做上了经理。 现在除了管管手底下一群小妮子,出去陪客都已经是随她的性子来定的事情了。 可是吴莫情在心里隐隐有一种感觉。 梨姐也好,经理也好,还是她也好,她们似乎都在循环往复地走着同一条路,到达同一种结局。 结局究竟是什么,她尚且不知道,但是她能隐隐地感觉出来,这不会是什么好结局。 可是哪又能怎么样呢? 吴莫情在自己的办公室里面吐出一嘴的烟,她的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这个时代就是这样,富的富死,穷的穷死。 吴莫情熄灭了烟。 她的烟是一款老式的女士香烟,细长,雅致,烟身上还有几圈细细密密的银纹。这种烟的烟味淡,多是给女人抽着摆样子看的。 可是她一抽就是上瘾了,怎么也不想失去握住这根细长的香烟的感觉。 吴莫情就这样叼着一根细烟,在鬼魅横行的夜色里面独行几年。 她有钱,有地位,夜总会里面的小姐但凡是见到她,都要甜乎乎地喊她一声情姐,她还给自己买了两套房。一套住着,一套闲置着。 可是她唯独没有自由。 在这个圈子里面,来了,就不是那么容易想出去的了。 在吴莫情当着经理的第三年,她们夜总会来了一位撒酒疯的男顾客。 按照以往,吴莫情皱眉对保安使一个眼色,保安就把这顾客架出去了。 可是这位不一样。 这位姓汪,是夜总会的老常客,经常带着人来夜总会谈生意不说,出手也颇为阔绰。说是夜总会的大顾客也不为过。 吴莫情混了这么多年,自然是不会不知道轻重的。 她叫了旁边的几个女侍把这位汪先生送到空的包厢,费用算她头上,就当是她请客让这位汪先生休息休息。 汪先生抱着酒瓶,脸上都是醉酒后的闷红,嘴里还叨叨着什么听不懂的。 好在他喝得醉醺醺的,也没反抗,两个女侍一人扛起他的肩膀,搂架着走的时候,他也没有其他多余的动作。 吴莫情留在大堂给一边看戏的宾客赔不是。 宾客瞧着没有热闹看了,也就散了。 等大堂又恢复了秩序,大家各忙各的,各玩各的之后,吴莫情才去往女侍架着汪先生去的包厢。 吴莫情去的时候,有两个小妮子正在这汪先生一左一右候着。她们俩年龄不大,但是看着这沙发上醉得睡着的汪先生的眼神,可是一片火辣,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吴莫情看见了,就调笑起来,“嚯,这是要把汪先生活剥了还是怎么样?” 左手边一个女孩笑嘻嘻地说,“哪能啊,情姐,你不知道,这汪先生出手阔绰,人品也好,跟了他绝对不亏——” 吴莫情挑眉,她这还是第一次听见自家小妮子对一个顾客评价“人品不错”。 右手边的女孩瞧出吴莫情的疑惑,给吴莫情解释道,“嗨,情姐,你是不知道。这汪先生每次来,点了姐们儿作陪,但就真的是陪喝酒,一点冒犯都不敢有!说是家里有爱妻,不搞这些!——你说,这能不是人品好吗?” 吴莫情这是听懂了。 大概她们这一行的女人都是这样,有时候看着别人一世一人一对难免羡慕,便总是有着掠夺与破坏的想法,这个过程里对她们而言总是新鲜刺激,可是一旦到手了,便又索然无味起来。 “一群小骚妮子,”吴莫情笑骂,“你们快些放开汪先生这良家妇男,还不快点去5包厢,王总可是还等着你们的!伺候不好我这位大顾客,我把你们皮都扒下来!” 一听到王总,两女孩眼睛一亮,嘻笑着起身朝吴莫情道谢,马不停蹄地赶向第五包厢,唯恐被别人捷足先登。 现在包厢可算是只剩下还在昏睡的王先生,还有吴莫情两个人了。 吴莫情看着这对姐妹花风风火火的样子,只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她瞥了一眼沙发上熟睡的王先生,给他到了一杯清水放桌子上,然后准备离开。 她走之前王先生似乎是半梦半醒看见了她,莫名其妙的激动地朝她喊了声“雪儿”,吴莫情诧异地回过头时,王先生又呼噜呼噜睡下去了。 吴莫情也没在意,踩着自己十厘米的细细的高跟鞋走了出去。 她身着的黑色旗袍上的大红牡丹与碧绿花叶,随着她一步一步袅娜的走姿摇曳。 而从那时之后,这位王先生,不知怎么回事,竟是多次来夜总会,点名要吴莫情相陪。 他倒是豪气,一来就吹几排豪酒,不要钱似的。 吴莫情是要端着架子,但是也不能太揣着。 所以当这位汪先生来的时候,吴莫情去不去还是看自己的心情,大部分时候她会去露个面,只有少数情况下会留下来陪着喝点酒,聊些天。 这样若即若离,保持些距离又有一点点靠近的感觉,吴莫情知道,是最能吊人胃口的。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这位汪先生也确实是如吴莫情手底下一群小妮子所说的,人品不错。 至少吴莫情陪着他喝酒聊天的时候,他是真的规规矩矩没什么多的动作,就真的是在聊天而已。 时间长了,吴莫情还挺喜欢陪这位汪先生喝酒的。 夜总会里有几个小妮子起哄,给她出主意叫她拿下汪先生,把汪先生的原配挤走,出去做阔太太。吴莫情每次听着并不接话,只笑着说她们是自己**,还硬要拉她下水。一群小妮子闻言笑开了,又挤挤拥拥说些别的荤话。 虽说吴莫情自己心里也知道,这条路上,能傍上一个大款,然后跳出去,未尝不是最好最风光的结局。她以前的经理,现在的小老板,就是这样——她也经常劝吴莫情,在自己最有姿色几年去钓一个,不要等年老色衰了才来后悔。 吴莫情每次都是像现在这样笑笑,并不接话。 没人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说来有些羞耻,可是事实就是,尽管吴莫情在红尘滚滚里面翻滚几年,在世俗丑恶间被蹉跎,但是她心里依旧洋溢着年少时代诗歌的芬芳,与那时窗外梧桐的斑驳的树影。 虽说很幼稚,可是吴莫情必须承认,她始终向往自由,也向往爱情。 这两种虚无缥缈,不切实际的东西似乎是她这种人一辈子都无法拥有的。 可是她就是向往。 就算她身陷泥浆,周身黑暗,她也向往着远方诗歌的香甜还有树叶的沙沙作响声。 这是生活,现实和命运,都无法剥夺的,属于她一个人的小小的隐秘。 而吴莫情自己也是知道的,这汪先生总是叫她陪酒,并不是喜欢她。 只不过是因为吴莫情与汪先生的妻子年轻时的模样相似。 汪先生拿出夹在自己钱包里面自己妻子的照片,给吴莫情看。 吴莫情接过,照片上的女子正是二十岁出头的模样,她穿着一件素白的连衣裙,一株颇为高大的向日葵旁,对着镜头笑。 像不像这个问题,吴莫情不做评价。 汪先生来夜总会找吴莫情聊天陆陆续续都快有一年多了。 吴莫情和汪先生不像外面所想的是什么混乱的关系,恰恰相反,两人真的只是喝酒的朋友。 尽管没人相信。 这么多次断断续续的聊天,吴莫情也知道了汪先生的故事。 汪先生的妻子姓孙,叫孙雪,她是汪先生大学时的恩师的女儿,彼此都是对方的初恋。虽然汪先生的娘家没几个亲人,他身上也没什么钱,可是他提亲的时候,恩师还是笑呵呵地答应了,要他们两口子好好相处。汪先生深爱自己的妻子孙雪,自然是一口答应。 结婚了之后,他们也确实是如此,两人如胶似漆,是许多人都羡慕的恩爱夫妻。 可是这样的幸福并没有长久。 五年前,孙雪生下一个孩子,是男孩,就在他们还来不及高兴时,就接到恩师去世的通知。孙雪因为坐月子没办法去参加葬礼,一直郁郁寡欢,觉得自己不孝,而汪先生因为当时生意正是在起步的时候,每天从早到晚到处跑业务,照顾不了孙雪,就没注意到她的心理出了问题。 时间长了,等生意终于稳定下来,汪先生再去回顾家里的时候,孙雪的性情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她变得阴阳怪气,喜怒无常,时常摔砸家里面的东西。 就连现在汪先生他出去和朋友谈些生意,孙雪也完全不信任他,觉得他是在背着她有外遇。 汪先生为了让孙雪开心,就让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和孙雪姓,起名叫孙渡。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这样的举动反而激怒了孙雪,让她觉得自己的丈夫是不爱她生的孩子,要和外面的狐狸精好,才让他和她姓“孙”。汪先生多次解释,最终仍然是不欢而散。 汪先生每天晚上回去,面对的就是孙雪紧锁的卧室门。 他不晓得该如何打开孙雪的心房,每一次他提出聊一下的时候,孙雪就会觉得汪先生是想要离婚,她会以一种极其崩溃的态度面对汪先生,让汪先生不得不终止话题。 近些来,孙雪和邻居家的不知在干些什么,一直神神叨叨的,时不时嘴里念着些像咒语一样的话,汪先生与孙雪沟通起来越来越难。 孙雪不管家里,汪先生有事忙活也顾不到家,只能请来一个阿姨带带孙渡。 直到现在,孙渡四五岁了,他对不管汪先生也好,还是孙雪也罢,都是一脸陌生,仿佛根本不认识他们。 就这样,一个本来幸福的家庭,变成了一地鸡毛。 汪先生说的时候一直在叹气,酒一杯一杯地下肚,脸上的愁容就是没消过。 吴莫情就骂他,你可真是个窝囊废,好好和你老婆解释都解释不清楚,一天到晚就知道躲起来喝闷酒?怎么?喝酒就能解决问题了? 汪先生就苦笑,说自己这不是没办法吗? 吴莫情就呵呵一笑,呛他,什么叫没办法?是个男人,就拿出点魄力,老婆孩子都还在屋头里呢,你说你是真出轨也就算了,可你们这之间明显是误会啊对不对?夫妻间有啥不能解开的误会?剩下那么多年,你就让这误会做绊脚石? 汪先生不说话。 吴莫情继续道,就算你不考虑考虑夫妻生活,你也要考虑一下你儿子吧?你儿子这才五岁,明年六岁了,读小学了,也不是什么不记事的年龄, 你们夫妻俩这么闹腾,有考虑过孩子的感受没?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汪先生又干了一杯酒。 吴莫情看着他,他喝得满脸通红,闷声闷气地说,自己现在一天都见不到自己老婆几次,怎么谈? 吴莫情赏了他一个白眼,说,你见不着她,你还不能等她啊? 她说着看了看自己的珍珠手表。 现在是下午3点,吴莫情说,你现在回去,在客厅里坐着等她,还怕等不到? 汪先生似乎是觉得吴莫情说得有道理,他连忙起身,和吴莫情挥挥手,就猴急地冲回去,生怕晚一秒自己的老婆就溜了。 吴莫情一个人在夜总会的包厢里面,看着一桌子歪歪倒倒的酒瓶子笑着摇了摇头。 她是真的希望汪先生能和自己的妻子解除误会的。 这也算是这么多年她做的,唯一一件善事了,她想。 然而,这似乎不是一件善事。 过了几天,吴莫情来上班的时候,漫不经心地听着手底下的小妮子开小差,讲八卦,才知道—— 汪先生死了。 惊得吴莫情手里的玻璃杯啪地一声砸在地上,碎了个四分五裂。 “这是怎么回事?”吴莫情问旁边的小妮子。 小妮子以为吴莫情是心疼自己少了一个大客户,连忙把事情给她说清楚。 原来,汪先生的妻子因为怀疑汪先生出轨不爱自己,而误入歧途,被邻居骗去了一个邪教。那里面的教主说得振振有词,说汪先生是被魔鬼附身才不爱她,骗她要信教才能驱魔,如此她的丈夫就会回来了。 这样荒诞的话,却因为长达几天的洗脑,把穷途末路的汪先生的妻子说服了。 汪先生的妻子就真的开始全心全意侍奉起这个教来,买什么灵药符咒还花了不少钱。 “然后呢?”吴莫情的红唇微抖。 小妮子没察觉出吴莫情的异样,继续兴致勃勃地说,“结果,前几天,汪先生不知道是为什么,提早回家里去了——情姐,你可知道他瞧见了什么?”小妮子故意卖了个关子。 “什么?”吴莫情问。 “嗨呀!他瞧见那个邪教的大师正全身裸着趴自己老婆身上驱魔!”小妮子嘻嘻一笑,语言间尽是暧昧,丝毫不见一丁点的同情。 吴莫情却不寒而栗起来。 小妮子继续说,“然后,据说汪先生发疯了,拿刀砍死了那个邪教的大师,也把自己老婆砍死了——接着说是神智不清,一个人坠楼死了。” 吴莫情现在脑中空白一片,她的耳边还响着身边小妮子喋喋不休念叨着的八卦,她的眼里,她的心上,她的嘴边,却只飘起来一种苦涩辛酸。 吴莫情神色如常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她把门反锁上以后,却忽然靠着门滑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豆大的眼泪从她的眼里冒出来砸在地上。 她从来没这样肆意,嚎啕的大哭,一声抽泣还夹杂着尖锐的气音与喘气声,这一时间也不知道她是哭的别人,还是哭的自己。 眼泪把她才画好的眼线融化,吴莫情哭着,脸上的眼泪夹杂着黑色的眼笔色彩一起滚落。 一根一根交错的黑色泪痕在吴莫情的脸上攀爬交错,这让吴莫情的样子看起来有些恐怖。 现在她的脑子里面一团乱麻,她只知道,是自己毁了别人的一生。 她是罪魁祸首,十恶不赦的罪人,应该被千刀万剐的杀人犯。 吴莫情哭得捶地。 今年的c城特别的冷。 百年不飘雪的c城,意外地飘起了雪。 吴莫情在c城生活了好几年了,看着这座城市在夜里繁华起来,也看着这座城市在夜里静默着。 距离汪先生去世已经有两个月了,吴莫情这两个月每天都喝得烂醉。 然后又一个人摸索着回家。 说来也是缘分,她现在住下的这套房子,和汪先生一家一个小区,就在汪先生家隔壁一栋楼。 吴莫情醉醺醺地踏着自己的高跟鞋,一边摸着钥匙,一边准备上楼洗一个热水澡。 就在这时,她忽然听见旁边那栋楼的楼下传来窸窣的声音,像是衣服布料在地上摩擦。 吴莫情皱起眉头,这个小区的治安是非常好的,那栋楼下是发生了什么? 这样想着,她举着手电筒,“噔噔噔”地走了过去。 结果她看见一个瘦瘦小小的小孩蜷缩在楼底下。 他裹着黑色的大棉袄,看样子应该是大人的。他有些戒备地看着她。 吴莫情愣了一会,就又蹲了下来,这孩子看起来身上还挺干净,不像是乞儿。 “小朋友,你在这里是干嘛呢?”吴莫情温声问,她拿着手电筒往小孩子那里照了照。 小孩不回答她的问题,只用一双有些微翘的眼睛望着她。 吴莫情于是伸手想把他拉起来。 而她没想到这小孩会这么瘦,她一手拉过去,拉下来的居然是那件黑色的大袄。 正当吴莫情准备给这孩子把衣服拉回去的时候,她低头,突然愣住了。 这孩子肩膀上,手臂上,全部都是青紫的掐痕,有些颜色暗点的,应该是掐了挺久的,有些颜色鲜点的,应该是才掐没多久的。 吴莫情瞬间就皱起了眉头。 “小朋友,你是哪家的啊?告诉姐姐好不好?姐姐不送你回去,姐姐就问问。”吴莫情耐心地套话,她反正现在闲着没事情做,把个被虐待的孩子送到警察局还是可以的。 小孩还是呆呆地看着她,不说话。 吴莫情问了半天没等到回应也有些疲了,她想着不如就把这小孩先抱回家,其他的明早再看。 就在她把手电筒打在小孩身前时,她才突然发现—— 这孩子和汪先生真的很像…… 一双上翘的狐狸眼,嘴巴也是上薄下厚,鼻子倒是比汪先生秀气,看起来精致许多…… 吴莫情有些颤抖地问,“小朋友,你是不是叫孙渡啊?” 她记得汪先生和她提过,她的儿子叫孙渡,现在差不多五六岁了,平时很沉默,不怎么喜欢理人。 一直没什么反应的小孩,忽然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吴莫情。 吴莫情知道,他就是了。 “啪——”的一声,吴莫情手里的手电筒掉了下来。 它咕噜咕噜地,和光纠缠成一团滚远。 ※※※※※※※※※※※※※※※※※※※※ 想了许久,倩倩的番外就在这里就结束啦!明天给大家码一个孙渡和谢傥的甜甜番外,后天开始孙渡的个人番!啵啵啵 日记 日记 入春以后,孙渡的身体才慢慢有好转。 他的脸色没有像冬天时那样苍白了,嘴唇上也有了些血色,身上的衣服也少了几件,不再把自己裹得像个熊一样。 只是孙渡的脚冷,寒气从脚涌上来,直冲他的脑门,让他觉得自己整颗脑袋都被搁在了冰柜里面。 这寒气冷得他头疼,半夜睡不着觉,难受得在谢傥怀里拱来拱去。 谢傥只能一手托着孙渡的头,一手扶着热毛巾置在孙渡的颈子、后脑勺那一块地方,让他好受一点。 但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谢傥吩咐管家,把孙渡所有的鞋子,家居鞋,拖鞋,外出的鞋都换成了雪地靴,里面几层细细密密的羊绒包着。 孙渡和谢傥一样,有每天都洗澡的习惯,一天不洗他就难受。 谢傥于是就等着孙渡洗完澡换好衣服过后,拉着他泡脚。 这是管家建议的办法,谢傥在网上查了一下,网上说是中医疗法,吹捧得神乎有效,似乎是可行的。 于是泡脚成为了孙渡和谢傥的一项日常活动。 孙渡裹着厚厚的睡袍,两只白嫩嫩的脚上因为他瘦了许多,已经不见原本的肉了,皮肤倒是依旧白皙细腻,握在手上却是少了几分软乎乎的手感。 孙渡手上揣着暖手宝。 “哎呀,烫,”他每一次脚底一碰到热水就惊叫,不由自主地把自己被谢傥握着的脚翘起来。 谢傥闻言把手伸盆子里。 孙渡又惊叫,“手!拿出来——水烫——” 他还没来得及弯下腰阻止,谢傥就已经把手探到盆底了。 “你脚冷。”谢傥伸回手,抬头看着孙渡,得出结论。 孙渡瘪瘪嘴,觉得谢傥好像说得有道理。 然后谢傥像游泳前适应水池里的水温一样,先把热水拍在孙渡的脚上,让孙渡的脚热乎一点了,再慢慢的握着他的脚下热水里。 孙渡也配合谢傥的工作。 他的脚微微蜷着,一点点探向盆底。 谢傥看孙渡的脚都老老实实待在盆底了,一脚白皮都被烫得泛粉了,就坐在孙渡身边去。 孙渡泡脚的时候,就喜欢靠在谢傥肩上,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事情。 有时候聊的话题挺无聊的,孙渡会问谢傥中午在公司吃了些什么。谢傥如实回答牛排,沙拉和鸡胸肉,汤过后,孙渡就说怎么老吃牛排啊,也要吃点粗粮,要不然你碳水摄入不够。谢傥就说好。 有时候他们两个聊得挺高深的,比如孙渡在谢傥的书房里面看到的哪几本书,读到的某些句子,还有看见的那几句谢傥曾经在书旁边写下的批注。 读书对孙渡和谢傥而言,都曾经是一件很隐秘的事情。 谢傥一几屋子的书,而只有书知道谢傥对他们的看法。 孙渡看过很多本书,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的想法。 现在孙渡读谢傥读过的书,两人也时常一起读曾经都没看过的书,他们各自从自己那条孤独的路上拐弯,慢慢与对方相会,一起走去崭新的一条路。 孙渡今天忽然想起自己在谢傥的书房看见的一个本子。 这本子很厚实,设计看起来有些老套,皮质的外壳上还有真皮的纽扣带帮助合拢笔记本。 孙渡翻了几页,里面全部是人手写的内容。 他看了看字,应该是谢傥的。 这本子里面,也许前面是很久以前写的了,纸张都有些泛黄,而最后面还有字的几页,看起来还挺新的,也许是最近才写好。 孙渡研究了这个本子半天,还是看不出个所以然。 里面的语言转化太快了,就他靠着认识知道的几个单词,看出来的语言就有法语,英语,还时不时夹杂着几个中国字。 于是孙渡就问这本子是什么。 他枕在谢傥怀里,还拿手比划了一下大小。 谢傥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没说话。 孙渡看谢傥半天沉默,就扭头去看谢傥,问道,是不是有些隐私的东西? 他赶紧拍拍谢傥,说,是隐私的他就不问了。孙渡笑笑说,下次他在书房里面作妖会注意些的。 谢傥摇了摇头,说,没什么隐私。 孙渡就更奇怪了,问道,那——那个本子是什么? 谢傥默然一会,才回答孙渡,一个日记本。 谢傥说,以前在他的心理医生想要熟悉他的心理状态的时候,要求他的每天都写一点东西。 孙渡就笑出来了,他调侃道,结果你用这么多种语言来写,不是给别人医生设置门槛了吗? 谢傥没告诉孙渡,其实就是因为他这样写日记的方式,被医生认为极其难以打开心房。 事实也确实如此,谢傥有极高的智商与戒备性,这让医生根本不可能与他建立一个沟通桥梁,也建不起有效的心理机制。 好啦,孙渡轻轻拍拍谢傥的手说,既然是你的日记,我就不多问啦。 他抬头看着谢傥,弯弯的狐狸眼里全是笑意。 谢傥看着孙渡却说,你可以看的。 孙渡诧异地看向谢傥,而后又笑了笑,我哪里看得懂?他说,这么多语言太复杂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谢傥揽着孙渡腰,孙渡揣着暖手宝的手正舒舒服服的放在谢傥的大腿上。 我可以读给你听。谢傥说。 孙渡挑挑眉,问道,中文? 谢傥点点头。 孙渡就笑开了说,那好啊,那我们的睡前故事可以换成这个了。 于是从那时起,孙渡每天睡觉前都会听见谢傥拿着那个厚厚的,有些笨重的日记本,读上面的内容。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每天雷打不动的都是以,“多少年,多少月,多少日,星期几,天气如何”开头。 有时候孙渡听着谢傥的日记会笑,诸如什么今天娜塔丽下厨,牛排焦了;被子太厚了,很热;钢笔没有墨水了,发呆了很久…… 有时候他听着也会有点难过,譬如谢傥在日记里面时不时提及的,今天阴雨,想起了母亲;母亲不太喜欢我;母亲离开很久了,我并不想念她…… 每次谢傥念着,孙渡缩在他怀里,孙渡的眼前就仿佛出现了年幼的小小的谢傥。 小谢傥穿着一丝不苟的小西装,坐在书房高高的座椅上,小小的手拿着又粗又重的钢笔,脸上全是不符合年龄的严肃与冷漠,一点一点写着自己的日记。 孙渡对谢傥说,“你以前一定很可爱。” 他说这话的时候,正绻在谢傥的怀里。 谢傥把他的被子扯上来,闻言摇摇头。 “并没有人,如此点评过我,”他说道。 孙渡当然知道这一点,“因为他们傻。”他笑着亲了亲谢傥,“谁都不知道谢宝宝这么可爱——除了我——” 谢傥有些无奈地看着孙渡。 自从他给孙渡读自己的日记开始,孙渡就开始喊他谢宝宝。 说真的,他一个三十六岁,快三十七岁的人了,被孙渡喊宝宝真的很奇怪。 孙渡第一次这样喊他,是在床上他们俩事后抱着聊天的时候。 他一喊出来,谢傥就愣住了。 结果孙渡看他呆楞的表情有趣,从此以后,硬是追着谢傥喊谢宝宝,谢宝宝。 孙渡硬是把谢傥从一开始震惊到茫然,喊成了无奈地随着他。 孙渡说,如果他给谢傥生个孩子,那孩子就叫谢小宝。 谢傥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孙渡笑嘻嘻地捧着谢傥的脸亲了一口,说因为你是大宝贝。 谢傥又整个人处于一种难以表述的情感状态中。 他的脸抑制不了地发红起来,脑子里面一片空白,心跳也开始加速,可是与此同时他又觉得有一种特别羞耻的感觉。 这种奇怪的反应让他不得不转过头去咳嗽一声。 虽然谢傥也不清楚自己这种咳嗽一声的反应是什么意思。 谢傥不太清楚这是什么情绪。 但是这应该不是难过或者是恐惧。 因为每一次他陷入这种情感,面上一片呆楞时,孙渡都嘻嘻笑着捏他的脸,来亲他一口。 后来读到最近写的日记了。 孙渡慢慢发现了自己的名字。 “这个他——是我?”孙渡问道。 谢傥合上日记,点了点头。 他念的是孙渡住院的时候,他写的一则日记。 其实这一则日记,他写写改改了很多,最后只留了一句话—— “我很想念他。” 孙渡笑了起来,他开心极了。 他脸上的笑,既有与以往一样的艳丽,又有一些难言的羞涩,他看着谢傥的眼里亮晶晶的,像星星挂了进去一样。 谢傥看着他开心,自己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像是也能感觉出来一点点甜。 两人紧靠着相拥而眠。 被窝里面热烘烘的,谢傥的怀里也热烘烘的。 从今往后,他们的人生就像是彼此之间拥有的两本不同的日记本,一本也许厚重一些老派一些,一本也许轻薄一些时尚一些,但是他们都在对方的本子上充当主角之一。 ※※※※※※※※※※※※※※※※※※※※ 明天开始孙渡的个人番外啦,今天码个甜滴给大家缓缓,爱你们?? 迷雾渡舟(一) 迷雾渡舟(一) 今年是孙渡跟着杜少宇的第四年。 孙渡醒来的时候,床上只有他一个人。 他丝毫不意外。 卧室里面静悄悄的,只听得见他自己的呼吸声。 孙渡“啪——”地一下打开床头灯,他看了一眼身边已经凉透的床。 很显然,杜少宇已经出去很久了。 孙渡靠在床边,不甚在意地笑了笑。 他的笑容多少有些凉薄的意味。 孙渡起身,坐到一边窗台旁的榻榻米上。 他全身赤裸,不着一缕。 孙渡年轻白皙的身体还没有他以后长期健身来的紧致,却也曲线优美,在黑夜中白莹如雪。 孙渡的一条腿曲起,膝盖抵在自己的胸前,另外一条腿垂在榻榻米上,随意晃动着。 他面朝窗外,看着外面灯火通明又万分安静的街道,他低下头,在榻榻米上四处摸索。 然后摸出一包烟和一个打火机。 烟是上次孙渡买了没抽完的,打火机是他不知道从哪个宾馆里面顺出来的。 孙渡抖了根烟出来,“咔嚓”一声按下打火机,点燃叼在嘴里的烟。 这烟是他十八岁出头,高中毕业了没事情做,出来鬼混时习惯抽上的,外形和一般香烟没什么区别,就是味道要更重一点。 第一次抽的时候,差点把他呛出眼泪。 后面习惯了,每天不抽一根都觉得不舒服。 不过后来跟了杜少宇了,孙渡也就没这么重的烟瘾了,只是偶尔睡不着的时候会摸出一根。 烟草独特的味道在孙渡的口腔里面横冲直撞。 孙渡眯着眼睛,满脸惬意。 现在是第四年,杜少宇对孙渡的兴趣越来越少的第四年。 也是孙渡学会该怎么做一个情人的第四年。 孙渡吐出嘴里的白烟。 浓稠的烟朦胧了他的脸。 第一年,孙渡被别人整蛊了,喝得烂醉倒在路边,被杜少宇捡尸回去。四脚朝天被日了个遍,然后成功走上做杜少宇情人的道路上。 做人情人多好啊,躺着就能来钱。 不用再努力了。 也不用在为自己的努力全部付之东流而绝望,痛苦以及无错了。 孙渡现在都还记得他拿着杜少宇甩给他的卡给他妈吴莫情时,自己心里的狂喜。 他给他妈说,以后他们再也不用为钱发愁了。 他把卡给吴莫情,脸上的笑容是比他从画考结束,走出考室时还要灿烂的笑。 吴莫情接过了卡,孙渡不知道为什么,她却哭了出来。 她抱着孙渡大哭,哭孙渡还是走上了和她一模一样的路。 孙渡却觉得没什么。 这多好,以色换财,你情我愿的事情。 有捷径,谁不走呢? 孙渡看着吴莫情抱着他哭,笑着笑着,自己也终于哭了。 两行清浅的眼泪从他眼中滑下,但是也只是清浅极淡的。 不一会便消失不见,没了泪的踪影。 如果有正大光明的路可以走,谁会去走这条捷径? 第二年,孙渡,一个毛头小子,还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内心,有些喜欢上杜少宇。 尽管他知晓自己不过是情人的身份,可是他还是忍不住把自己放在杜少宇另外一半的位置上自居。 要怪就怪他自作多情,怪杜少宇给了他太多偏爱。 比如杜少宇总是带着他去一些晚宴酒会,而不带别的情人,比如杜少宇出去打野食了,凌晨回来看着生气不给他开门的孙渡,会念诗会让孙渡开心起来,再比如杜少宇会和他聊天,聊一些过去的事情 这让孙渡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自己是一个特殊的,可以走进杜少宇内心的存在。 但事实并非如此。 其实,孙渡自己心里也清楚。 杜少宇是在好奇,如果他给他这种看似独一无二的对待方式,孙渡会有什么样子的反应。 他永远都是这么恶趣味。 而当他察觉出了孙渡的喜欢与依赖过后,便觉得索然无味起来。 他开始频繁地在外面打野食,随便浪荡,而后带着纯粹欣赏的目光看孙渡气闷,烦躁又哀怨。 孙渡坐在榻榻米上,又吸了一口烟。 他轻轻哼笑一声。 第三年的时候,孙渡的心渐渐冷了下去,他开始真正地学着该怎么去做一个人的情人。 要重视又要毫不在意,要粘腻又要若即若离。 也许是自己精心雕琢设计的玩具终于成型,杜少宇也开始拿对待情人的态度对待他。 不像第一年一样随心所欲纵容着孙渡想干嘛就干嘛,也不像第二年一样冷待漠视又似乎暗含爱意,而是明明白白的需则招之,不需则离。 在床上的时候,杜少宇说过,当初把孙渡捡回来,就是觉得他是内媚一类的人,现在**丨开了,整个人都艳起来了。 如果是第一年的孙渡,会翻个白眼不理他。 如果是第二年的孙渡,会有些脸红,说你说什么呢? 而第三年的孙渡会说,那你可真是慧眼识珠呢。 他还会笑得艳丽又饱含春情。 现在是第四年了,杜少宇对他的兴趣渐渐淡了下去。 孙渡也隐约察觉出一些意想不到的变化正在杜少宇身上萌芽。 孙渡说不出来具体是什么变化,可是这种变化就是发生了。 以前杜少宇有些孩子气,在外面笑眯眯的,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在床上每次他趴着睡着过后,还喜欢在他的腰背上面放笔记本电脑和几个本子,自己盘腿坐在床上,一脸正经地办公。 每次孙渡醒来,感觉到腰背的负重,动都不敢动。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把杜少宇的电脑掀翻在地上了。 “杜少宇,你他妈在干嘛???”孙渡一脸懵逼。 杜少宇很认真地告诉他,“我在工作啊。” “……那你他妈把我当办公桌吗???”孙渡问,他满脸都是问号。 他扭过脖子,看了看盘腿而坐的杜少宇。 他的腿光裸,还能隐隐看见腿毛,在往上是他大大咧咧亮出来的胯部,接着是有四块腹肌的肚子,然后是胸膛。 孙渡无语了。 “谁他妈办公还裸着在床上??”孙渡快崩溃了,“你把东西给我移开,我要起床!!” 而杜少宇摇了摇头,他抬抬眼镜说,“不可以,你现在是一张桌子。” 瞬间,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孙渡的喉咙里。 千言万语在他的口中酝酿,最后变成一句,“m的桌子!!!” 然而现在的杜少宇,孙渡说不出来有什么感觉。 只能说他在外面还是那样成熟稳重,温文尔雅的模样,可是私底下,他有些孩子气的样子,却慢慢消失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脸上的笑就再也没有摘下来过。 不过这些和他也没什么关系。 孙渡手里的烟燃了一大半了,隐约的一圈火光绕着烟身盘旋而去。 孙渡心里想得挺好的。 现在就算是杜少宇一脚踹开他了,他捞到的也够多了。 他完全可以靠着这几年存下来的钱继续学画画。 就算是走的是野路子,就算他没有读成美院,这都没关系,钱都能砸出来。 他还是可以继续学画画。 一切都还能回归到正轨上。 孙渡笑着又吸了一口烟。 他把窗户打开,把烟灰抖出去。 c城的夜里很亮,各种颜色的灯像是在打架一样,在比谁最亮。 绿色的,红色的,黄色的,蓝色的,紫色的灯光变成不同颜色的亮点,印在孙渡的眼里。 繁华的夜色点亮了他的眼睛。 至于杜少宇,孙渡心想,去他妈的吧。 才二十一岁多的孙渡,现在还不能理解他的母亲吴莫情对他说过的话—— 进去容易,出来就不是你说了算的了。 二十一岁多的孙渡多少还存着年少的天真,总以为命运能被自己把握在手里。 迷雾渡舟(完) 迷雾渡舟(二) 杜少宇的离开也在孙渡的设想之中。 确实就是在今年的深春初夏。 “所以,”孙渡说,“你要和李虞去美国结婚?” 他的声音懒洋洋的,透露着事后的慵懒。 而孙渡旁边的杜少宇抽着一根烟,对孙渡点了点头。 “我们这算是最后一个告别炮了?”孙渡戏谑道,他拿一只手撑着自己的脑袋,侧着身子,饶有兴趣地看着杜少宇。 他的狐狸眼里既有泛滥的春情,也有一汪动人的秋水,只是唯独没什么不舍。 杜少宇瞟他一眼,问道,“怎么,渡渡离开了我很开心?” 他笑眯眯地看着孙渡。 孙渡摊手否认,“当然不是,”他说,“我只是很遗憾你要和李虞这个傻婆娘结婚。” 李虞这段时间一直在狂追杜少宇的事情,孙渡一直是知道的。 以杜少宇的妻子的身份为目标的女人,不知道为什么还曾经想给孙渡一个下马威。 孙渡正和自己的妈在西餐厅吃饭聊得嗨,她踩着自己的恨天高啪啪啪走过来。 她对着孙渡,张口闭口就是狐狸精臭不要脸。 吴莫情当下就想反击,她嘴皮子厉害得很,十个李虞都不是她的对手。 孙渡却拉住了吴莫情,笑盈盈地听着李虞骂完。 直到周边的顾客都对她报以一种难言的目光,李虞才停了一下,她的脸红了起来,但是骂人不能输阵啊。 她想最后甩一句狠话就走。 而就在她的红唇还没张开的时候,孙渡擦擦嘴,慢条斯理地开腔了。 他只简单说了一句话,让我滚,去和杜少宇说,我做不了主。 一击要害,把李虞气到了。 后面这件事被孙渡当作笑话告诉了杜少宇。 彼时杜少宇正在吃东西,闻言筷子都停了下来。 她傻,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对孙渡说道。 谈到李虞的时候,杜少宇脸上的笑都淡淡的,看得出来他并不对这位李家的大小姐有什么兴趣。 “当然,你们为什么结婚,也不是我可以问的,”孙渡说,“我就是奇怪一下罢了。” 他耸耸肩。 孙渡身上的被子随着他的动作,从他的胸膛前滑下,露出他胸前一片暧昧的痕迹。 杜少宇扭过身把手里还剩下一大半的香烟揉灭在烟灰缸。 “睡吧,”杜少宇说,他笑得一如既往的温柔,“我下周走之前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 “礼物?”孙渡挑眉。 他收回撑着自己的手,缩回被窝里。 “这怕是我最后的嫖丨资了吧?”孙渡笑嘻嘻地说。 杜少宇看了孙渡一眼,没回答孙渡的问题,他把床头的灯关掉,躺回被窝准备睡觉。 孙渡见杜少宇没什么想说的,也不再多问,转过身去,闭上了眼睛。 夜里很静,现在是还是在入夏的前一两周左右,蝉还没有醒过来,外边一片寂静。 孙渡想过杜少宇说的最后的礼物是什么。 一张银行卡?一套房子?一辆车子?…… 左右不过是这些物质上的东西。 孙渡陪了杜少宇差不多四年,算是他身边的情人最为长时的了。 一直以来孙渡老老实实地扮演着情人这一角色,除了钱,没有一点点其他的企图。 像他这样单纯又花样多的婊丨子,没几个人不喜欢。一般来讲,分开了给的都是和钱沾边的东西。 然而出乎孙渡的意料的是,他最后的礼物是一封信。 “这是什么鬼东西?”孙渡一边给杜少宇打电话,一边拆开这个信封。 现在杜少宇应该已经在机场候机了。 电话那头的杜少宇笑着让他拆开看。 “不要是什么整我玩的东西……”孙渡嘟囔着把信撕开。 他拿出里面薄薄的一张纸,低下头读着上面的内容。 读着读着,孙渡的表情就变了。 “杜少宇,你什么意思?”孙渡不由自主地拔高了声音,“什么叫跟着蒋城文?” “你走都走了,我还要跟你的兄弟?”孙渡问道,他少有地带着尖锐的怒气。 听着气势汹汹像是在质问一样。 而另外一边的杜少宇显然不为所动。 他轻轻笑了两声。 “不然呢,渡渡?”他说,“现在我要再教了一课了。” 他的声音很轻柔,和平时他在孙渡的耳朵旁轻声喃喃的一样。 孙渡已经气得把手心里的信纸捏成了一团,指甲深深地嵌入了自己的掌心。 “永远不要既希望于能掌握你命运的人。”杜少宇说。 孙渡强压下怒气,与杜少宇商量,“你如果是觉得以后回来了,还想我跟着你,那完全没有问题的——为什么一定要把我送给你的兄弟呢?”孙渡说,“你想想不恶心吗?” 杜少宇笑着说,“未来我们谁都说不准的,渡渡。你知道我只做百无一失的投资,所以不如把你放在这个圈子里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岂不是更好把握吗?” 孙渡的上牙齿狠狠咬住自己的下唇,直到一种血腥味在自己的嘴里蔓延。 他知道已成定局。 杜少宇就是这样,一旦决定了什么就不会改变。 过了一会,孙渡才松开自己紧咬住的唇。 他嘴里全部都是血。 杜少宇还没有挂电话,孙渡知道,他这个人就是这样恶趣味。 “你去死吧。”孙渡静静地对杜少宇说。 然后他挂断了电话。 他呆坐在床上一会,眼睛无神地凝视着虚无的一处。 孙渡瞧见旁边自己刚刚开开心心打包好的一箱行李。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哼笑一声,真好,他都不用再打包了,直接拎包入住蒋城文那边了。 孙渡想着信上面的内容。 如果他一周以内不去,蒋城文就会亲自来找他。 毕竟是兄弟托付的情人,怎么样也得负责对不对? 孙渡现在脑子里面一团乱麻。 原本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他的心里只剩下焦虑,茫然与不知所措。 孙渡呆坐了很久,他原本的计划,他的安排,继续学绘画,好好走回正道的打算,全部在他的眼前一点一点瓦解。 一丁点的灰都不剩。 孙渡的脸色有些苍白。 他站起来坐到窗边的榻榻米上。 他弯腰摸索着,摸出自己的烟和打火机。 孙渡的手有些颤抖地抖出一根烟,点燃它放在嘴边。 烟草的味道让他冷静下来。 可是一种酸涩感在他的喉咙里爆炸,直冲上他的腔鼻。 别哭,别哭,别哭。 孙渡无法抑制地俯身。 他跪坐着,手上还夹着一根点燃的烟,脸快要埋在自己的膝盖。 孙渡几次深呼吸,调整自己的呼吸。 过了一会,他才坐起来。 他靠在墙上,看着窗外。 现在是下午三点左右,正是阳光明媚的时候。 孙渡望着才窗外,还能看见阳光在树叶上跳动的轨迹。 孙渡转回头,抽了一口烟。 他清楚地意识到,外面这样明媚的世界,不是他的世界。 孙渡缓缓地吐出嘴里的白烟。 他还是太年轻,没忍住,眼泪最终仍是从他的眼眶里面掉了下来。 只是好在白茫茫的烟雾隐匿了他的脸庞。 孙渡一直呆坐了很久。 一包烟都被他抽完了。 烟头散落在他的身边,到处都是。 整个房间里面都弥漫着一种烟味。 不知道是不是烟抽多了,大脑不正常,孙渡现在心里面只剩下一种迷茫。 他不晓得自己该干嘛,该去哪,该什怎么办。 孙渡一直持续着这种状态,直到开车到北山。 现在是夜晚了,北山静悄悄的,除了大道楼梯边的路灯还亮着,整座山没什么光亮。 自从他挂断了和杜少宇的通话,孙渡就滴水未进,也没吃任何东西。他的嘴唇泛白,看起来像是大病一场,还没有痊愈一样。 他有些呆楞地站在北山的山脚的停车场,再走几步,他就可以从大道上去,爬上北山。 孙渡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他只是心里憋着一口气,让他想发泄一通。 他没走大道,而是从大道的一边拐弯,走了一条小路。 小路黑漆漆的,没有路灯,也没有楼梯,没开发的泥土地上只有一些无数个别人踏出来的坑印,供人沿着走。 孙渡也没有打手电筒。 他每走一步,心里面就沉重一分。 他想起自己的霎时间就灰飞烟灭的未来,想起掉落的还沾着颜料的画笔,还有一幅一幅自己的画,它们像是被人抛弃了一样,被随手扔到垃圾桶里。 想着想着,他越走越快。 像是要超过这些想法,把他脑子里面痛苦的呻吟声远远抛下。 小路并不是特别好走,孙渡被旁边的灌木树丛拦住扇到好几次。 好在孙渡运气好,在半路爬一个接近九十度垂直的上坡时,他没踩稳,也没来得及俯身抓地,本来他一脸麻木又懵然地以为自己肯定要摔得头破血流,结果后面有人突然冲上来,用手推住了他的背。 孙渡顺着这个力抓住了一边的树。 树干上面粗糙的手感,不知为何,突然给了孙渡一种真实感。 这一瞬的惊吓像是一道解咒。 孙渡好像是大梦初醒一样,这才恍然惊觉刚才的可怖。 这条小路上全是裸露出来的石头,他如果摔下去,那肯定是后脑勺着地,头破血流都是小事,估计他命都没了。 孙渡有些后怕地喘了几口气。 他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已经全部被汗打湿透了。 “谢谢——谢谢——”孙渡连忙对一边扶了他一把的人道谢。 夜色很深,孙渡看不太清楚他旁边的好心人长什么样子,只是好像很高也很壮。 “没事。”那个人说,他的声音听着很冷,感觉不像是太好打交道的人。 孙渡也就没有多做攀谈。 然后这位好心人,似乎是扫了一眼孙渡,确认了他无事以后,便走向另外一边的小路。 很明显,他本来和孙渡并不走一条路。 也不知道他怎么爬山爬得这么迅速。 孙渡看着这位好心人走远。 他走得很稳,树丛随着他的走动,发出一整沙沙的声响。 不一会便没了声音。 孙渡也没再多停留,自己继续走着面前这条小路。 这回他认真了许多,等右脚踩稳了,才伸左脚去踩下一步。 他快摔的地方本来离山顶也不远了,北山海拔不算高,也就500多米。 因为走的是小路,所以孙渡登顶的地方也不是人工打造好的山顶。 而就是一片光裸的山地。 山顶露出的石仞经过很多年的风吹雨打,已经光滑得踩不稳了。 孙渡站在暴露的石壁与石壁之间的空隙。 现在是初夏,鸟没有纷飞,蝉也还没有睡醒,连风都很少,听不见树叶窸窣作响的声音。 孙渡站在山顶,他抬头看着天空。 可能是因为天气的原因,今天的天空也黑压压的,没几颗星星。 四周寂静,悄然无声。 孙渡的面前是黑得看不见底的山。 山与山相连,在黑夜里,孙渡感觉它们环抱成一个圈。 如果人跳下去,那这一圈连绵的山就是棺,头上漆黑一片的天空,就是棺材盖子。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偶尔有很轻微的凉风吹过来。 孙渡安静地看着远处。 远处什么都没有,依旧是晦暗的一片。 在这片黑暗里面,孙渡忽然想起自己的初恋。 他的初恋叫关厦,是个体育生。 他应该在牢里快出来了。 孙渡突然有些好奇起来,从牢里面出来的关厦得知自己的奶奶自杀了,从医院里面跳了出去,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孙渡不恨关厦,在这个突如其来的好奇里面,他也没有带着任何的恶意。 他只是想知道,关厦会怎么做。 他会痛苦到想死了一了百了吗?他会想死想轻生吗? 当初关厦和他表白的时候,他因为关厦奶奶心善,愿意把房间租给他妈和他住而答应了。 要说喜欢,也说不上多少。 只是高二高三,好歹也有两年了。 两个人喝过同一杯奶茶,晚自习下了逛过同一片操场,早上赶着上课骑过同一辆自行车。 后知后觉的喜欢,孙渡是有的。 他们本来说好,孙渡去首都的美院读书,关厦去首都的体校读书,然后两个人继续谈恋爱。 关厦说这话的时候,黝黑的脸上显出一种红晕。孙渡现在都还记得。 他是坐在最后一排,戳了戳他的背,在他回头的时候说的。 当时树影婆娑,阳光的光斑零碎相叠着印在关厦的半边脸上。 孙渡当时想着,这也挺好的。 可是那时候本来设想得一清二楚的未来,就像现在孙渡原本也想得明白坦荡的未来一样,被一阵风一吹——便不见了踪影。 这阵风从哪里来? 是他年少时那阵把他从语文课上吹醒的风,还是他喝得烂醉如泥趴在路边一辆一辆的车,从他身边经过带起的风? 孙渡不知道。 初夏的山顶太静了。 无论如何,我不要死在夏蝉未鸣的时候。孙渡对自己说。 如果他要死。 那也一定要在死的时候放烟花。 无数的火光冲天,在天上炸出一朵一朵火花。 他要死得万众瞩目,最好是所有认识他的,不认识他的人,都会被他死的时候的烟花给吸引住。 他们也许不知道他死了,但是他们一定会停下脚步,花费他们漫长又无聊的生命中的几秒去看这些莫名其妙的烟花。 孙渡在山顶呆了很久。 他想了很多东西。 大概生不由己,是一个人一生最为漫长的必修课。每个人都需要在这堂课上做出自己的选择。 “操丨你妈的杜少宇。”孙渡对着黑茫一片的群山,轻轻骂道。 ※※※※※※※※※※※※※※※※※※※※ 下面是谢傥的童年番外《星星》 星星(一) 星星(一) 谢傥在小的时候就记得自己的两个名字。 娜塔丽外婆喊他斯坦恩,他的母亲佩妮则是叫他谢傥居多。 与此同时,他从很小的时候,就是以两种语言交流。 娜塔丽外婆还有其他的人与他都用英语,母亲佩妮与他交流则用汉语。 谢傥知道一个关于母亲的秘密。 当母亲与他说英文时,她就是一个脾气好,很开心的母亲。 而当母亲与他说汉语时,他就是一个脾气差,不高兴的母亲。 不高兴的母亲会冲他怒吼,有时候还会砸碎东西。 有时候是插着百合的玻璃花瓶的碎片和瓶子里面的水飞溅,有时候是装着墨水的墨水瓶在地毯上炸出蓝色的花。 旁边的一个女佣会拼命抱住发怒的母亲,然后另外一个女佣再慌乱地把他牵走。 年幼的谢傥时常茫然。 他不知道母亲为什么不高兴了,不开心了,又生气了,又砸东西了。 有时候他也没办法理解母亲嘴里说的很多话。 但是他知道,每次他站在不高兴的母亲的面前,有些茫然地看着她时。 她会更加生气,会大喊大叫。 有一次她挣脱了抱住她的女佣,歇斯底里地朝他跑过来。 她带着蓝宝石戒指的手死死掐住谢傥的手臂,掐出一个红色的手印。 这很痛。 可是年幼的谢傥学的绅士法则就是不应该流泪。 所以他没有哭。 但是佩妮反而越发气愤起来。 她会大吼,“该死的魔鬼,谢庭国你这个畜生,从我儿子身体里面离开!” 她一脚猛地踹向一脸懵然的谢傥,把小小的谢傥的肚子踹青了一大块。 然后被佩妮一脚踹开的女佣,忍着痛又连忙上前拖住她。 谢傥知道谢庭国是他的父亲的名字。 娜塔丽告诉过他,她说,斯坦恩,你的母亲蒙受了来自你的父亲那边巨大的伤害。所以她时常有些不正常,我希望你能够包容她。 六岁的谢傥穿着一套小小的西装套装,他坐在娜塔丽对面的铺着红绒垫的座椅上,脚只能堪堪触到地面。 所以他悄悄把屁股往椅子上下挪一些,这样他能更好地踩到地面。 谢傥表情很严肃地询问,是因为我的父亲不爱我的母亲吗? 娜塔丽搅拌了一下自己杯中的红茶。 也不能这么说,娜塔丽说,她看着谢傥颇为认真,也许,庭是爱佩妮的,可是在古老的东方,人们总是会把更多的事情,赋予它比之爱情更重要,更神圣的意义。 娜塔丽出身夏家,有着黑色的头发,有着东方的血统,但是她的汉语说得并不好。 “庭”字她念的就有些奇怪。 但是谢傥还是听懂了。 于是他点点头,认真地说,那好吧。 那时候的娜塔丽还算年轻,皮肤紧致,双眼明亮,还很喜欢戴亮色的首饰。 她耳垂处金黄色的宝石正在闪闪发光。 她对谢傥笑了笑说,斯坦恩,你要相信,你是佩妮的孩子,无论如何,她都是爱你的。 谢傥没有说话。 他的小脸紧绷,看不出他的态度。 每个人都说佩妮是爱他的。 但是谢傥却觉得,他的母亲是恨他的。 可是在一位淑女的背后议论她,并非一个绅士之举。 所以关于这一点,年幼的谢傥,包括以后的谢傥,都没有告诉任何人——除了他的爱人。 很多时候,谢傥路过佩妮的宅子,一抬头就会看见他的母亲,亲自拿着水壶,温柔地俯身去浇灌自己阳台上的花。 她会对它们低语。 午后,她睡在摇椅上,手上拿着那本他看见过无数次的《追忆似水年华》,对着一盆又一盆自己的花草,轻轻念着书。 她面对花草是这样的柔情,和阳光一样温暖。 可是她面对他就不是如此。 所以谢傥想,他的母亲也许是不爱他的。 这样的认识让谢傥觉得分外沮丧。 然而每一个人,娜塔丽外婆也好,老师也好,女佣也好,都告诉他,他的母亲是爱他的。 这让年幼的谢傥觉得有些烦躁。 为什么所有人都认为父亲一定会爱孩子,母亲也一定会爱孩子呢? 年幼的他暂时还没办法去解释这些复杂的伦理道德的问题。 在他八岁的夏天,英国不知道为什么特别的热,布特家族去了一个山庄避暑。 谢傥在自己的床上翻来覆去睡不者觉。 山庄很凉爽,时不时有夜风透过窗户吹进来,让人觉得很心静。 谢傥睡在山庄特意准备的竹席上,这个床硬硬的,也凉凉的。 谢傥把耳朵贴在这些竹片上面,似乎还能听见它尚且是竹子时空空的声音。 外面的蝉和蟋蟀都在叫。 谢傥就是睡不着。 于是他起了床,想去外面看看。 这个山庄就在一座不高的山的山脚。 只是山是被夏家买下来作为私人财产,私人开发了,在娜塔丽和艾伯特结婚时,由娜塔丽的母亲送给了她。所以现在除去他们,基本上没有别的人。 谢傥和艾伯特外公一起爬过这座山。 艾伯特是一位沉默而严肃的外公。 除了娜塔丽,他很少和别人说话。 这个别人,包括佩妮,也包括谢傥。 但是谢傥一点也不害怕他。 因为他其实是一位很温和的绅士。 他曾经背过三四岁的谢傥去布特庄园的小树林里面探险,也带着五岁出头的谢傥在马场上风驰电掣过——尽管从马场回来,娜塔丽就很生气地责怪他不考虑安全就带小孩子去马场。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八岁的谢傥知道娜塔丽还有艾伯特对他的爱。 尽管伴随着他长大,这份爱和每一个绅士家庭一样,越发内敛而淡,但是谢傥还是清楚地知道的。 谢傥看着不远处的那座山。 可是佩妮对着花草轻声细语的模样,始终在他的脑子里挥之不去。 为什么他的母亲可以这么好地对一朵花、一片树叶,但是却不能这样对待他呢? 但凡是想起佩妮,谢傥的脑海里,就只有她崩溃一样的大哭,还有她冲他的怒吼、咆哮,以及一地四分五裂的碎片。 这些碎片像镜子一样,每一面都倒映着他的母亲仇恨他的模样。 八岁的谢傥想不清楚这究竟是为什么。 他只静静地看着不远处的山。 而后,他又左顾右看一番,山庄里漆黑一片,没有灯光。 他发现大家都睡着了。 像每一个男子汉的成长一样,八岁的谢傥偷偷决定去做一件危险又刺激的事情。 他回了房间,换好衣服,然后轻轻地向山庄门口摸索去。 他准备一个人去爬山。 谢傥不知道为什么要爬山,也不晓得山上有什么宝贝,他就只是想要一个人悄悄的,离开艾伯特,离开娜塔丽,离开佩妮,一个人呆一会儿。 他想,如果顺利的话,他能够在天亮之前回来,那么大家都不会察觉到他的消失。 但是让家人忧心忡忡也不是绅士之举。 以防万一,谢傥还是在自己的房间里面留下了纸条。 做好了准备之后,谢傥就出发了。 他按着记忆找到了爬山的入口,他学着记忆里艾伯特的模样,捡起一根粗壮的树枝来探路。 树枝很大,谢傥要把自己的手用力地张开才能握好。 其实这座山不算高,也不过四百米出头。 只是周围要么是比它还矮的山,要么是平地,所以它显得格外伟岸。 年幼的谢傥并没有他以后强壮的体魄,也没有长年习惯搞极限运动的经验。 他在爬到半山腰时的时候,就已经大喘气了。 一种灼烧感从他的脚底燃烧在肚子里,然后又蹿到他的喉咙,谢傥喝了一口水,不让它从自己的嘴里跳出来。 谢傥走每一步都走得分外仔细小心,可是他的年龄还是太小,体力跟不上,加上又是在夜晚,他一直都是早早就睡觉的孩子,爬着爬着,他就有一些犯困。 一个不小心,谢傥有些迷迷糊糊地踩空了,从一段小坡上滚了下去。 咕噜咕噜,他连着翻滚几圈才停下来。 还没等他站起来,又有一些小石头砸下来。 谢傥来不及起身,只能迅速地抱着头又蹲下。 石头砸下来砸到谢傥的手上,也砸到他的背上。 等没了声响,谢傥站起来。 他觉得自己的背和手上都凉飕飕的。 谢傥小心翼翼地把手举在自己的面前,手背上正有一个又长又深的豁口。 现在太黑了,他也看不清楚这口子有多深,只能隐约觉得自己的半边手背都是凉凉的感觉。 谢傥在摸摸自己的后背。 也是一手凉凉的感觉。 谢傥坐在地上,把自己的小背包打开。 里面有一个小小瓶的酒精。 他想了想把酒精倒了一半在水瓶里,然后把水瓶对着自己手上的伤口冲洗。 伤口碰到酒精有些痛,八岁的谢傥老成地皱了皱眉,小脸煞白,但是还是忍了下来。 至于后背的伤口,应该是在肩胛骨的位置,还好现在是夏天,谢傥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长袖,他处理好手以后,就拿出纸,沾了点滴了酒精的瓶子水,自己轻轻擦了擦。 等这一切走做好以后,谢傥站起来,把地上的空了的水瓶,只剩一点的酒精还有用过的餐巾纸都装进自己的小包里面。 他并不打算放弃。 谢傥知道一个人的冒险总是要受一点点伤害的。 他继续向山顶走。 这次他走得更慢了,他换成了没有伤口的左手开抓树枝拐杖,这让他有点不习惯。 谢傥一个人在黑夜里面走了很久。 夏夜的山很热闹。 蟋蟀,蝉都在叫,时不时还能听见蝉的声音。 有时候会飞来几只金龟子,它们扑扇着翅膀,低空飞过。 谢傥看见它们,会去抓一只, 然后又把在他的手心里拼命蹬着短腿的金龟子放走。 尽管受了点伤,可是谢傥心里还是很开心。 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谢傥一直都知道自己的感情比别人要来得淡薄。 娜塔丽告诉他,这是父辈的遗传决定的。 这种快乐,谢傥想,如果换算成普通的快乐,那就是非常非常非常快乐。 但是如果是他的快乐,那就是一点一点一点的快乐。 大概凌晨三点半的时候,谢傥才终于摸到山顶。 山顶是一块很平的裸地。 也许是曾经布特家族和夏家的人踩多了,这块空地上,干净得寸草不生。 谢傥坐在这块空地上面。 他抱着自己的小包,里面有空了的水瓶,只剩一点的酒精和用过的餐巾纸。 他抬头看着天空。 这片天空比他看到的所有的天空都要广阔而浩瀚。 八岁的谢傥还没有拥抱过世界,他眼中最大的还是布特庄园里面广袤的草坪。 可是这片天空不一样。 谢傥呆呆地看着,草坪总是有尽头的,可是天空没有。 在山底的时候,天空看起来总是遥远而陌生,在高山和山庄的间隙之间隐约。 只有当人在山顶了,天空才好像很近。 近得似乎只要人一跳,就能跳进这一池闪烁的黑色海洋里面。 谢傥感觉自己不是坐在山顶了,他决觉得自己像是坐在了一片云彩里面。 云彩带着他在这夜空里面飘。 星星一闪一闪的,它们在发着光。 在这一瞬间,年幼的谢傥心底里所有的疑惑,烦躁,和一种奇怪的,他自己都没办法的苦闷都被一一抚平。 星星倒映在谢傥的深蓝的眼里,好像他眼中也是一片银河。 而谢傥也印在星星的眼中,它们眨着眼,围着谢傥转。 谢傥在年幼的时候最喜欢的故事就是《小王子》,他看着小王子没有得到父母的爱,一个人在一颗星球上孤独地成长。 直到他遇见一朵从地球来的玫瑰花。 谢傥以前也是想自己以后的爱人,也是要和玫瑰花一样的。 他们都要深爱着彼此。 然而现在,他的想法改变了。 八岁的谢傥看着闪烁的夜空。 他想,他要找一个爱人,他的爱人眼里也要有星星。 他的爱人会比小王子的小玫瑰还要独一无二。 他也要给他的爱人比小王子给小玫瑰的爱还要独一无二的爱。 星星(二) 星星(一) 在谢傥十岁的时候,布特家族来了一位客人。 娜塔丽把他牵了过来,那是一个有一头暗金色头发的小男孩。 娜塔丽笑着对谢傥说,“这是爱德华王子。” 彼时谢傥正下了家庭老师的课,抱着自己的笔记本往书房走,闻言也不过是很冷淡地点了点头。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母亲在自己四岁那年从布特庄园消失一年,到底是去干嘛了。 娜塔丽也没有瞒过他,直言是佩妮被扯入了一次皇室的密谋。 “那为什么会是我的母亲呢?”谢傥问。 娜塔丽的脸色有些阴沉,但是她还是调整了过来。 她回答了谢傥的问题,“因为所有必然的阴谋总是以一个偶然,一个碰巧,一个意外开头。” 她嘴角的笑容苦涩。 阴谋往往是这样的开篇才让人防不慎防。 谢傥对于这个他一直都知道的同母异父的弟弟并不感兴趣,娜塔丽和艾伯特都不把他作为布特家族的一员对待,偶尔有几次谈起这个孩子时,也是以“王子”代称。 其中的泾渭分明,可见一斑。 而他的母亲佩妮也对自己这个孩子毫不在意,她的精神状态这几年并不好,时常记忆错乱和长期的服用药物,让她越来越健忘,忘记了很多东西。 有的时候,谢傥经过她的花园,她也只是愣愣地看着他。 虽然说谢傥对这位爱德华王子并没有兴趣。 但是爱德华王子似乎对他很好奇,睁着一双透蓝又有些暗绿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看。 于是在爱德华出于某些不可告人的原因,寄住在布特家族里的时间里,谢傥多了一个小尾巴。 不知道是不是血缘之间的吸引,小尾巴每天追着谢傥不放,一声又一声“斯坦恩阁下,斯坦恩阁下”,叫得奶声奶气的。 然而谢傥并不喜欢他。 谢傥不喜欢别人纠缠自己,这让他觉得厌烦。 而且他也知道爱德华在私底下的模样。 他并没有在面对外人时的温文有礼,在菲佣仆从面前,他经常阴晴不定,无缘无故爆发脾气,摔砸东西。 谢傥看见过才六岁的爱德华发疯一样地,把书桌上的糕点碟扫到地上的样子。 这让他无端地想起自己的母亲佩妮,尽管爱德华并没有遗传丝毫布特家族明显的血统特征。 谢傥便更加喜欢不起来爱德华。 可是这是爱德华王子,谢傥知晓自己与他的身份,他本身情感也淡,不喜欢对他来说就等于不太想接触。所以谢傥并不曾发作。 当爱德华缠着他太多次,要谢傥叫自己的教名时,谢傥被扰得没办法看书了,也会看着爱德华,没什么表情地喊出他的教名。 而后爱德华就会嘻嘻哈哈笑着跑远,终于还给谢傥一片安静一点的下午。 随着年岁的增长,谢傥和他的母亲相处得越来越少。 事实上,母亲在谢傥的心里,早就成为了一个僵死的符号。 它灰白而无力。 而佩妮,在谢傥眼里,其实更多地被他定义为一位仇视他的家族成员。 谢傥并没有把自己的想法和娜塔丽分享过,就算娜塔丽算作是谢傥在布特家族最亲近的人。 因为在布特家族的认识里面,每一个家族成员都应该亲密。 可是与此同时也应该相互独立,并不打扰,保持孤独与高贵。 能够亲密无间的从来只有爱人,而不是自己的亲人。 谢傥也深以为然。 才十一岁的他就已经阅读过许多的书,有他的家庭教师指导阅读的,不过更多的还是他自己在书房里面随手翻阅的。 不过其中他最喜欢的还是《小王子》。 他喜欢的,即是小王子一个人,在宇宙在不同的星球拜访不同的人的经历,也是小王子和自己带着玻璃罩子的玫瑰的故事。 每一次他都会想,自己是不是也要这样走了很多的路,拜访了很多的人,才能够找到自己的玫瑰? 谢傥觉得,如果自己以后的爱人不是玫瑰,那也没有关系。 他可以是山川,是风,是海,是一只蝴蝶,是一片树叶,或者也是一个星球的小王子。 得益于布特家族百年前祖先的法国血统,每个布特家族的后裔都有瑰丽而浪漫的基因。 谢傥知道艾伯特外公对娜塔丽外婆是一见钟情。 他听娜塔丽说过,他的母亲佩妮对他的父亲谢庭国,也是一见钟情。 那他会对他的爱人,也一见钟情吗?谢傥想。 十一岁的谢傥,小脸依旧严肃而少有表情,可是他的心却是鲜活而稚嫩的。 他的心是一闪一闪的星星,也是一朵不大不小的玫瑰。 谢傥十二岁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大事。 兰特王子因为车祸去世了。 谢傥见过兰特王子几次,他和爱德华基本上一模一样,他们都是暗金色的头发,碧蓝有带有点绿的眼睛。 他去世的第一时间,所有的贵族都接到了消息。 娜塔丽的脸色直接就变了。 “如果这是一场谋杀,”她从沙发上站起来,脸上少有地浮现出焦急的神色,“那一定是兰特王妃那个疯婆娘谋划的。”她说。 周围的菲佣在听见一向平和的主人家说出“疯婆娘”这样的粗鄙字眼时,都跟鹌鹑一样地埋头,不敢喘大气。 而艾伯特没有阻止娜塔丽的抱怨。 他沉着脸吩咐管家,“不能让佩妮出去,加强庄园里面的安保。” 艾伯特站起来握住娜塔丽的手,安慰她。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娜塔丽深深地与自己的丈夫对视。 如果布特家族与皇家闹翻了脸的代价是佩妮·布特,那么对于布特家族来说,这就是一个微乎其微的代价。 可是无论如何,娜塔丽还是想保住自己的女儿。 尽管她现在疯癫,偏激,还有些错乱。 但是她也是自己的女儿。 于是布特庄园在这一年全面封锁起来。 不仅是佩妮的行动受限,连谢傥的出入都变得不方便。 谢傥隐约知道发生了什么。 艾伯特也与娜塔丽并没有瞒着他。 可知道是一回事,接受又是另外一回事。 因为庄园的封锁,谢傥和他的母亲佩妮之间的接触变得多了起来。 明明以前谢傥经过佩妮的花园时,佩妮要么是在疗养院,要么是在湖边,可是现在,被限制了自由之后,佩妮就在自己的房子里自己的花园里,和谢傥总是不期而遇。 在谢傥小的时候,佩妮总是企图通过伤害谢傥来让他露出痛苦、哭泣的表情。 谢傥额头上曾经有一道去年才彻底消下去的疤痕,就是被飞溅玻璃瓶碎片横插留下的。 现在谢傥十二岁了,他身高飙得快,已经有一米七多了。 佩妮也不过一米六七的身高,用小时候那样的办法已经没有丝毫作用了。 所以她换了一种方式。 她喜欢在谢傥面前毁坏他喜欢的东西。 比如一个动物标本,比如他的一本书,比如他收到的埃瑞克舅舅寄过来的书签。 佩妮在谢傥的面前用打火机点燃它们,用手撕烂它们,也用脚践踏它们。 “怪胎,为什么你不难过?为什么不过觉得难受?”每当佩妮做完了这些事情之后,看着一边面无表情的谢傥就会狰狞地问。 谢傥并不回答她,也不反抗她。 他冷冷地看着佩妮。 出乎意料的是,这反而是激怒了佩妮。 佩妮尖叫着向他扑过来。 她想抓住谢傥的脸,把他的脸皮活生生地抠下来。 “你这个没用的废物,没感情的怪物,怪胎,谢庭国你去死吧!”她每次都会这样叫嚷。 谢傥只是闪身避开她,并不与她多做纠缠。 任由佩妮在他的背后肆意的辱骂攻击。 谢傥本来可以一直这样冷漠以待佩妮的。 直到有一天,他看见佩妮手上拿着,他放在书房最底层柜子里面的《小王子》。 佩妮在对他笑,她笑得得意洋洋的,她另外一只手上拿着打火机。 谢傥第一次做出了反抗。 他把佩妮推开,让她跌落在花园里面。 佩妮像疯了一样地咬住谢傥的手臂,拼命撕咬他。 哪怕是隔着衣服,谢傥的右手臂上被咬出一个鲜红的牙印,一圈血渗出来。 直到女佣慌忙地把佩妮扯开,谢傥手臂上的伤痕才没有加深。 佩妮被扯开了,还在愤恨地咒骂着谢傥。 谢傥看也不看佩妮,抱着自己的书走了。 他右手臂上的血把他的白色衬衫都染红了。 谢傥是一个感情很淡的人。 其实他从来都不爱自己的母亲佩妮,但是他也不恨她。 他只是有一点一点一点一点一点讨厌她。 他希望过自己的母亲能够爱他,像她爱自己的花草一样爱他。 可是他现在长大了,他不再希望母亲的爱了。 他只想要遇见一个能够一直爱自己的爱人。 娜塔丽来看望了受伤的谢傥,她说她很抱歉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一直以来她都以为,就算佩妮不太正常,但是也可以与自己的孩子好好相处。 她说,但是很显然,这是她的错误。 娜塔丽向谢傥承诺,后天就安排好疗养院,送佩妮在那边静养。 谢傥看着娜塔丽没有说什么。 这一份理解来得太晚了,晚到可有可无。 娜塔丽有些心痛地摸了摸谢傥的头。 谢傥依旧是面色沉静的模样。 本来按照娜塔丽的安排,一切都能妥当。 谢傥能远离佩妮,佩妮也能够远离谢傥。他们都可以离得对方远远的,好好活着。 可是,在第二天—— 佩妮死了。 一切都发生得这样的突兀与不可思议。 谢傥和平时一样小心地路过佩妮的花园。 他抱着自己的课本、笔记,还有那本小王子,因为他不希望这本书再被佩妮找到。 他有些警惕地望向佩妮的花园。 谢傥看见,这次佩妮不在花园里,而是在自己的楼上。 她站在三楼的大阳台,正对着谢傥笑。 谢傥停下了脚步,他抬头看着她。 三楼大阳台上放着一圈花草,它们把佩妮的笑脸割得支离破碎。 谢傥凝视着佩妮。 佩妮也注视着他。 两双深蓝的眼里全是对方对不懂的思绪。 就在谢傥以为无事发生,准备抬脚继续走时,佩妮突然跳上了阳台的边缘。 在所有人都来不及发出尖叫的时候,她猛地跳了下来。 佩妮红色的裙摆在半空飘开,像一朵盛开的花朵。 哗啦哗啦,花盆和花在谢傥的眼前炸碎开。 “砰——!”的一声,佩妮也砸在了谢傥的面前。 她穿着红色的裙子,她咳出一大滩血。 它们密密麻麻地扩散开,染红了她红裙白色的襟口,也染红了谢傥眼里所有的色彩。 谢傥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他突然眼前一片空白,耳边也失去了所有的声音。 他看着佩妮倒在他的面前,不知该有什么反应。 谢傥呆呆地看着倒在血泊里,还在笑的佩妮。 终于,过了很久,谢傥才听见佩妮的声音。 佩妮对他说,“斯坦恩,你这个不会流泪的怪物。”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她是用英语说的。 谢傥的脸上已经失去了所有的表情,他茫然地看着佩妮,佩妮也盯着他笑。 她边笑边咳出血。 一边佩妮花园的楼上已经乱成一团,尖叫声此起彼伏。 这样的突**况是谁都没有想到的。 佩妮一直在对着谢傥笑,好像要把这十几年她身为母亲,对自己的孩子缺失的笑都弥补回来一样。 直到她彻底笑不出来为止。 谢傥看着佩妮在自己的面前断了气。 她的眼睛睁得很大,高高鼓起,在她死前的前一秒都还在死死地盯着他不放。 似乎是死不瞑目一样。 谢傥感觉自己一直处于一种极其疑惑迷茫的状态。 在这一刻,他失去了所有的反应,所有的情感。 直到有女佣冲过来把他扶起来的时候,他才像回过神来一样。 谢傥站起来,他看着倒在血泊里的母亲。 突然,他说道,“妈妈,我不是。” 然后,谢傥有些疑惑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右眼。 他摊开手,看见掌心晶莹的水光。 他的右眼正在冒出眼泪,冰凉凉的,让人意外。 可是他的左眼干净得只有纯粹的疑惑与不解。 谢傥深蓝的双眼,一双正平静地流着泪,一双却安静地茫然着。 他想把自己的眼泪擦干净,却怎么也擦不完。 女佣递给谢傥纸巾,她以为谢傥是在为自己母亲遇害还感觉难过流泪。 可是谢傥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流泪的原因。 他接过纸巾,又低下头去找自己刚刚散落一地的书。 他看自己的《小王子》也在他母亲的血泊里,被染得封面半红。 ※※※※※※※※※※※※※※※※※※※※ 新书《他会飞》开了!!拜托大家预收一下啦,爱你们!我明天早上来修一下这篇,今天太忙了啵啵 星星(完) 星星(三) 谢傥十八岁的时候,他的母亲已经去世很多年了。 尽管他十七岁就已经申请去了美国的大学念书,除去节假日,鲜少回到英国。 可是佩妮不知道为什么,一直跟在他的影子里。 他有很长一段时间睡不着觉,一旦闭眼,他看见的就是穿着红色裙子的佩妮。 她站在高高的地方,在一片熙熙攘攘的黑白扭曲的人群中,准准地锁定住他,对着他笑。 谢傥不害怕佩妮。 在他接受催眠治疗的时候,他的医生,已经让他重新面对佩妮的死亡许多次了。 而他也确定,因为十六岁的那一幅从神秘的东方漂洋过海的画,他已经准确地掌握了“恐惧”这种情感的定义。 他只是会被佩妮打扰,陷入一个纷乱无序的世界。 那个世界里面扭曲的人脸上是电视机失去信号时花白的屏幕,它们也发出同样刺耳又紊乱的声音。 吵得人心烦。 以前谢傥会把那幅画的复印件夹在小王子里,把它们放在自己的枕头底下,这样他会睡得安稳一些。 可是渐渐的,他发现他失去了睡眠。 他从正常的入睡8小时变为入睡6小时,再变成5小时,接着只有4小时…… 到了后面,他要靠着安眠药才能寻求短暂的平静,安然入睡。 就算他热爱极限运动,定期健身游泳,这样依赖安眠药,也足以把他的身体拖垮。 谢傥决定改变。 他跟随自己的老师认识了许多冥想方面的大师。 最后一位印度的大师教会了他。 “事实上,冥想是让你回到宇宙之中。”大师说,“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宇宙漂泊的灵魂而已。” 谢傥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大师却盘腿坐在蒲团上细细端详起他。 “孩子,”大师说,他棕色的眼睛深邃得仿佛能看透一切,“封闭往往意味着拒绝,但是与此同时,它也能更好地守住心灵的纯粹。” “我能以如此快的速度教你学会冥想,便是得益于此。”他说,“然而,当你某一天愿意打开自己封闭的内心,去接纳另外一个人时,你的心才会得到永恒的平静。” 谢傥没有说话。 他看着大师,深蓝的眼里充满冰冷,也充满迷茫。 他已经很久没有再翻看过自己的《小王子》了。 对于另外一个人的向往,伴随着他母亲扬起又落下的裙摆,纷纷扬扬地,一起乘风去了。 谢傥不知道该怎么打开自己的心房去接纳另外一个人。 他的心并没有人的位置,甚至他自己站在里面,都非常的拥挤。 大师似乎看出了他的迷惑。 大师摇头闭目,笑说,“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每个人都会得到他想要得到的东西,未来降临时,真理自然会来到你的身边。到时候,不要拒绝,拥抱它便好。” 谢傥和大师坐垫中间烧起的沉香袅袅。 谢傥二十岁的时候,尽管他冷漠寡言,活得像上世纪的绅士一样,从不谈性也不谈爱,对待每一个人尊重礼貌又保持距离,看起来非常不好接近。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不管是他的大学同学还是英国的贵族小姐先生,都对他有着极为浓厚的兴趣。 但凡是宣布斯坦恩·莱恩·布特会参加的舞会晚宴,人山人海说不上,但是绝对是热闹非凡,远超其他。 只是可惜,布特家族的这位阁下一直深居简行,少有在年轻人社交的场合露面。 因为他并不需要这种社交带来的好处,他所在的布特家族本身就是所有人乐于去结交的利益所在。 而这反而叫伦敦对他更为着迷。 布特家族那个高大、英俊、沉默又富有才华与财富的年轻人,是伦敦贵族里面经久不息的话题。 谢傥从来没有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 直到有一个夏天的夜晚,他回到自己的住宅,在书房里面忙完了今天的工作,正准备休息时,他忽然听见自己的卧室有异动。 谢傥皱了皱眉头,他确信家里的菲佣不会在深夜打扰主人。 他也没有预约在深夜见面的客人。 谢傥面色沉静地走进自己的房间,他四处看了看——自己房间的窗户被打开了。 晚风从窗外闯了进来,带着一些暑气。 谢傥扫视一眼自己的房间,最后盯住了自己的床上。 旁人也许看不出来。 他却是知道自己的被子被人移动过——他的被子的左边缘从来都会对齐枕头的左边缘。 而此时,被子缩了一些。 谢傥的被子很厚,因为他天生体寒,喜欢盖厚一些的被子。 “出来。”谢傥面无表情地说。 他把手枪拿出来,对准了自己的床。 他的整个卧室都能听见他的手枪上膛的声音。 谢傥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床。 过了一会儿,一个有着一头暗金色卷发的脑袋从被子里拱了出来。 “斯坦恩,你的被子真的好热!”爱德华掀开被子,向谢傥抱怨道。 谢傥皱起了眉头,他没有放下手里的枪。 “爱德华王子,我并不记得我邀请过你。”谢傥说。 爱德华满脸通红,眼神有些迷离。 他笑嘻嘻地从谢傥的床上坐起来,“哦——你当然没有邀请我,斯坦恩,”他说,“是我邀请你——我邀请你和我一起睡觉。” 谢傥的脸色却沉了下来。 他看着面前略有些疯癫的爱德华。 他知道十六岁的爱德华和伦敦很多年轻都小贵族一样 ,都沉迷于逃过媒体的酒吧派对,也喜欢吸食最近在伦敦大肆流行起来的小树枝。 娜塔丽曾经向他叹息过,兰特王妃对爱德华,果然是这样。 “爱德华王子,你自重。”谢傥冷冷地说道,“布特家族欢迎客人,却不欢迎不请自来的人。” 爱德华对谢傥的拒绝却丝毫不放在心上。 他依旧嘻笑着,他掀开谢傥床上的被子,露出自己光洁的大腿。 他的裤子早就不翼而飞。 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来嘛,斯坦恩,我邀请的不是布特家族,我邀请的是你,”爱德华说,“你会喜欢上的!” 他笑着冲谢傥眨眼。 谢傥没什么表情地看着爱德华。 “我想,你的母亲会处理好这件事情。”谢傥说,他头也不回地走出自己的卧室。 “不——别告诉她——”爱德华猛然变了脸色。 他挣扎着起身想拉住谢傥。 可是他却因为前面爬窗耗费了太多的力气,前面又抽了太多小树枝,**有些无力。 他只能张皇失措地看着谢傥走远。 最后这场闹剧,以整个布特家族都惊醒,在大厅坐等兰特王妃风风火火地赶来带走爱德华结束。 那之后爱德华遭遇了什么,谢傥心里大概是知道的。 娜塔丽觉得太残忍没有向他提起过,怕告诉他引起他的负罪感。 可是其实,这并不会。 谢傥有礼貌有教养尊重别人的一面,总是让人忘记他是一个冷血、不懂得感情的怪物的事实。 爱德华在那之后被兰特王妃半软禁了。 兰特王妃气愤自己的丈夫爱的是佩妮·布特,而他的孩子,被她养育了这么多年,爱上的居然还是一个布特。 兰特王妃从自己的家族里面选来两个女孩,用大好前程作为许诺。 “你们谁先怀上爱德华的孩子,”兰特王妃对她们说,“谁就额外得到一大笔钱。” 她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 在爱德华不可置信地目光下,锁上了门。 最后这里面年长一些的女孩经验丰富许多,怀上了爱德华的孩子。 兰特王妃带着爱德华,看这个女孩堕胎的手术。 她让不过十几岁的爱德华看着自己那个不情愿的,未成形的孩子,从女孩的肚子里面被钳出来。 头,两只小手,两只小脚,一半身体。 还带着血。 而兰特王妃还在笑,她说,“我的孩子,你要明白,你是我的孩子。” 爱德华被逼得快疯了。 谢傥知道爱德华被送到疗养院静养的事情,也知道这件事情背后所有的原因以及后果。 但是他的心中,其实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 在他看来,别人的人生从来就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他连怜悯,同情这样的感情都不理解,又谈何去可怜别人。 只是那以后出来的爱德华举止越来越疯癫,他丰富知道了佩妮是能够让谢傥觉得烦躁的软肋一样。 每当他遇见谢傥,而谢傥不多做关注他的时候。 爱德华就会有意无意地提起谢傥的母亲佩妮。 这让谢傥觉得异常烦躁。 在谢傥二十四岁这一年,爱德华送给他一个礼物。 “这是肯。”爱德华像牵狗一样,把一个金发碧眼的男孩牵在谢傥的面前。 男孩爬在地上,一脸温顺。 “哦,请收下我这件小小的礼物,”爱德华说。 谢傥取下眼镜,“不,我不需要这些,爱德华王子。”他冷声说,看也不看地上爬着的东西。 在他眼里,肯连人都不算。 “哇哦,”爱德华夸张地笑了出来,“亲爱的斯坦恩,你可能最近比较忙碌,不晓得当下伦敦表示亲近的潮流——便是赠送情人。” “你这是要拒绝一位王子的示好吗?”爱德华笑着说。 谢傥冷冰冰地盯着爱德华看了许久。 爱德华笑眯眯地看着他。 最终谢傥还是收下了肯。 这以后,爱德华又陆陆续续送来许多和肯一样的东西。 谢傥收了下来。 他是一个生理成熟的男人,有自己的正常生理欲望。 要说介意,谢傥也并不介意。 肯也好,其他爱德华送来的人也好,在谢傥眼里,是没什么位置的东西。 在谢傥看来,他们甚至不算作是人,而是一种发泄工具。 和英国的传统绅士一样,在谢傥的心里,亲密关系只有情人与爱人两种。而也只有这两种能够被他赋予与他同等的地位,与尊重的权利。 谢傥有时候也会想起,曾经自己在大学拜访的大师所说的话: “当你某一天愿意打开自己封闭的内心,去接纳另外一个人时,你的心才会得到永恒的平静。” 可是很可惜,谢傥想,那本《小王子》,已经被他锁在书房的抽屉的角落里了。 他确信自己已然失去了布特家族对爱人一见钟情的能力。 就算过了这么多年,他母亲红色的身影,始终是困扰他的症结。 而生活总是充满意外。 就在谢傥以为自己就这样平平无奇地在伦敦待下去,一步一步经营扩大好布特家族下的产业,按部就班地按照自己日程安排的计划进行每一天时,他收到了一份意外的通知。 在谢傥二十七岁那年,他收到了自己的亲生父亲谢庭国死亡的信息。 与此同时,还有一份遗嘱——关于财产继承的问题。 父亲对于谢傥而言,是一个比母亲还要遥远的词汇。 娜塔丽不喜欢谢庭国,艾伯特讨厌这个男人,而他,谢傥,不好奇自己的父亲。 接到谢庭国律师的通知的时候,谢傥还有几分惊讶。 他一直以为“谢傥”这个名字,随着他母亲的死亡,早不会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却没想到,原来在地球的另一边,它还存活在一个家族中。 而他也不知道,在他二十七岁决定前往东方的一年,他的命运才真正地开始。 星星开始真正地眨眼,小王子也从黑暗里慢慢醒来。 ※※※※※※※※※※※※※※※※※※※※ 下一个你们想看李玫的,还是谢周的? 婚姻 婚姻 孙渡和谢傥曾经讨论过婚姻这个问题。 孙渡认为婚姻就是聊以自丨慰的保证,而谢傥觉得他自己没办法对婚姻负责,故而从不轻易许诺这样的契约关系。 然而在孙渡三十五岁,谢傥四十三岁的一天,他们接到娜塔丽的电话,让他们必须重新来面对这样的问题。 “你们在一起已经生活来这么多年来,”娜塔丽已经很苍老了,可是她的声音依旧温柔,“为什么不愿意结一次婚呢?” 孙渡与谢傥对视一眼,他现在因为与谢傥相伴许久,和娜塔丽说话已经随意了许多。 “娜塔丽,既然我们已经在一起这么多年,又为什么要靠婚姻来证明什么呢?”孙渡反问道。 现在入秋了,他斜靠在沙发里,谢傥抓着他白嫩嫩的脚,在给他套又厚又绒的袜子。 岁月优待了孙渡,他看起来不过是比二十多岁更加深沉而有内敛的艳丽。 “我知道的,渡,婚姻对你和斯坦恩而言,只是对俗世繁尘的保证。”娜塔丽说。 她说,“事实上,我是接受这样没有婚姻而一辈子在一起的夫妻状态的,大部分时候,欧洲的小年轻也以此满足爱情的自由。当人们相爱时,无需证明什么,便在一起;当人们不相爱时,也无需证明什么,说走便直接走了。” 孙渡静静地听着,谢傥给他穿好了袜子,坐回沙发。 孙渡对他笑笑,准确地在他的怀里找准自己的位置,缩了进去。 孙渡伸出另外一只空着的手去摸了摸谢傥的下巴。 谢傥低头看着孙渡,当他们对视时,他们眼中的爱意闪烁又明亮。 “但是,”娜塔丽说到了自己的正题,“我之所以希望你们结婚,还是因为我老旧传统的观念作祟,我希望能够在我的有生之年,看见斯坦恩的家,不论是在爱情上还是在法律上,都能够成立。” 孙渡顿住了。 他望着谢傥,有点不知所措起来。 他是最受不了娜塔丽和他谈生死这一类东西的,仿佛下一刻,这位老人就要笑着挥手消失在他和谢傥的世界里。 娜塔丽似乎感觉出了他的不知所措。 她有些沧桑,声音也低沉了起来,“不用安慰我,亲爱的渡,我并不曾害怕衰老与死亡,我只是有着这样活着时希望实现的愿望。” 孙渡的头就枕在谢傥的胸膛前,谢傥能够清晰的听见他耳边话筒传来的声音。 谢傥看出来孙渡的眼睛眯了几次,这是他有些手足无措,不晓得该如何答复的表现。 于是谢傥伸手把孙渡耳边的电话抽离。 “娜塔丽,”谢傥的声音始终冷感,“爱情与婚姻只与我和孙渡相关。” 孙渡听见电话另外一头的娜塔丽似乎叹了一口气。 “好吧,”她说,“一切还是以你们的幸福与快乐为主。” 谢傥嗯了一声,问候了几句她的身体,便挂断了电话。 “也许我们是应该谈谈婚姻这个问题。” 谢傥才挂断电话,就听见孙渡这样说道。 “你愿意和我重新谈一下这个话题吗?”他问。 孙渡环抱着谢傥的腰身,仰头看着他。 谢傥摸了摸孙渡黑色的头发。 得益于孙渡的保养,他的头发始终如一的光泽顺滑。 “我想可以的。”谢傥看着孙渡说。 孙渡点点头,“那我们晚上散步的时候说吧。”他提议道。 谢傥颔首应允。 孙渡环抱着谢傥腰身的手收紧,把自己埋进谢傥的胸膛。 “你抱抱我,我觉得有些冷。”孙渡说。 哪怕是三十五岁的中年人了,他撒起娇来依旧和年轻时一样让人受用。 不过少了几分甜腻,多了点亲昵自然的味道。 谢傥闻言也圈住了孙渡,把他往自己怀里带。 由于长期健身,谢傥身上的肌肉不仅没有随着他年岁的增长而往下掉,反而是越发紧实了起来。孙渡在床上无事的时候,便喜欢捏谢傥的肱二头肌玩。 孙渡在谢傥的怀里趴了许久。 他的头埋在谢傥的肩颈处,那里谢傥的气息最浓。 谢傥的气息,对孙渡而言是雪山和湖泊的味道,它们安静又平和。 每当孙渡脑子杂乱的时候,就喜欢谢傥身上的气息,这能带给他安全感,也能让他静下来。 谢傥轻轻地拍着他的背。 两个人这样腻歪了很久,孙渡才松开谢傥,亲了亲他过后,自己继续去画室里面画画。 他现在差不多已经出师了,学了几年的画,捡起不少以前的知识的同时,他也找到了自己的风格。 李教授都说他不错,他的画放出去,能吸引不少大师来结识他。 但是孙渡有些不相信,他觉得自己的水平远没有李教授评价得这么高。 也许是曾经的伤害有些大,孙渡多少有些排斥把自己的画,给除谢傥和李教授以外的别人看。 谢傥和他谈了很久。 他们两个在一次一起去冰岛游玩的时候的一个晚上谈论了这个话题。 他们住的地方正好能看见冰岛瑰丽而奇幻的天空,一道绿光像透明的丝绸一样飘在空中,把天幕一分为二。 孙渡也是保持着和今天一模一样的姿势,抱着谢傥,披着厚厚的羊绒大衣。 最后他还是做下了决定,那就是再办一次画展。 “好吧,希望这次有人来看。”孙渡耸耸肩,对谢傥说。 但是其实他心里也清楚,这次画展在c城不可能不会爆红。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光是c城名流圈的人,怕都是要把门槛踩烂。 自孙渡坐稳了谢傥情人的位置,还是唯一的情人的位置这么多年,和谢傥几乎是同进同出,连谢傥回英国过圣诞都是公开带着孙渡回去。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与其说孙渡是谢傥的情人,倒不如说孙渡是谢傥的爱人。 不少人都觉得他们两个已经在国外低调地申请了结婚了。 结果谢傥摇了摇头,“在英国办吧。”他说。 孙渡的眼睛亮了亮。 他用力地亲了谢傥一口,“这是一个好主意!” 于是,孙渡便兴冲冲地忙着自己的画展,忙到现在。 谢傥喜欢看孙渡的眼里亮晶晶的样子,也喜欢孙渡每天充满活力,哪怕是风风火火踩着拖鞋在家里到处跑。 晚上的散步,照旧还是在家里的后院。 孙渡和谢傥已经散步过无数次了,他们的路线大多数从草坪到小树林,再在小树林里面的湖泊散步,接着走出小树林,又在草坪上绕几圈。 “其实我想了,”孙渡牵着谢傥的手,两个人慢慢走着,“我不是不能接受结婚的,我们两个现在的状态本身就很好了,婚姻对我们来说不起任何作用,但是对娜塔丽来说,却是一项心愿和安慰。” 谢傥没有说话。 他似乎是在思考。 “不必将娜塔丽放入考虑之内,”过了一会,谢傥说,他看着孙渡,深蓝的眼里充满认真,“这本来就是你我的事情。” 孙渡看着他,他知道谢傥的意思。 如果结婚是因一个外人而起,对他们而言可有可无,那不如不结。他们两个人才是彼此爱情与婚姻的主角,也理应是想要结婚的冲动。 娜塔丽这样的做法,在谢傥看来,无异于是破坏他们的规矩。 “也不能这么说,”孙渡想了想,“娜塔丽的做法也算是在逼一逼我们,但是最后的选择,还是在我们的手上的。” 谢傥点了点头,赞同了孙渡想法。 他们拐了个弯,进入一边的小树林。 “其实我一直是蔑视婚姻的,我瞧不起它,”孙渡说,“可是当我和你在一起,当我爱上你的时候,我对它的蔑视自然而然地便消除了。” 他说,“现在,婚姻对我来说,是一种世俗的爱情的表达方式。” 谢傥静静地看着他。 孙渡继续说,“尽管世俗,但是它也是爱情的表达方式之一。我想我可以接受它的。” 孙渡抬头凝视着谢傥,他们现在正站在湖泊前。 湖泊很干净,上面只有几片秋天焦黄的枯叶在飘荡,水光清澈,倒映着一方天地。 “谢傥,我记得你和我说过,你之所以没办法接受婚姻,是因为自己认为自己没办法负责。”孙渡说。 谢傥点头,确实是如此。 “那你会一直爱我吗?”孙渡突然问。 他问完就忽然自己笑了起来,觉得三十五岁的自己问这种十几岁的小孩子喜欢的问题,有些好笑。 但是谢傥很严肃地看着他,对他说,“会。” 孙渡嘴角的笑越发明显。 这是一个早已明确的答案,因为他也会。 “既然如此,你何必担心不能为我负责?”孙渡淡笑着反问。 谢傥沉默了一下。 “我会一直爱你的,”谢傥说,他的声音还是那样冷漠,可是又轻柔地不可思议,“但是,谁也没办法保证意外。” “意外?”孙渡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他知道谢傥的意思。 “谢傥,”孙渡喊他,谢傥看着孙渡听着,“如果我瘫痪了,你会一直照顾我吗?”他问道。 谢傥回答,“会。” “那么你也应该知道,同理可得,我也会。”孙渡说。 “哪怕是死亡,我也会。”他说。 谢傥沉默了下去。 他注视着孙渡的眼睛。 里面的星星正在发光。 “谢傥,我们是活在当下的。”孙渡说,“如果未来有再多的意外,再多的不可预测的伤害等着我们,这个时候的我们都是无力去改变的,所以,比起来去担心未来的这些事情,还不如好好过好现在。” 谢傥牵着孙渡的手,两个人又回到了草坪。 他们站在草坪的中间,头顶是一片缓慢变化的夜空,脚底是在秋天都还茵茵的绿草。 “谢傥,你愿不愿意在负责这个问题上迈开一步?”孙渡问道。 他笑着看着谢傥,“像你和我愿意爱上彼此一样,往前走一步。” 谢傥默然了许久。 孙渡一直笑着看着他。 他上调的狐狸眼已经没有了以前他周旋于欲望的娇艳欲滴,雌雄莫辨的艳媚,反倒是多出了几分自然又隐约的色气感。 艳丽已经被他藏到了不经意之间。 最终,谢傥伸出手,把孙渡脸庞上一缕被风吹散的头发给他别在耳后。 他的手掌轻握着孙渡的侧脸。 孙渡笑眯眯地看着他,蹭了蹭谢傥的掌心。 “好。”谢傥看着孙渡说。 分岔路(一) 分岔路(一) 在谢周小的时候,他的母亲房夫人就告诉过他,你还有一个哥哥叫谢傥,比你大四岁,一直在英国生活。 谢周就问,那为什么他不过来和我们一起住呢? 房夫人沉默了一会儿,她揉了揉谢周的头,告诉他,因为他才是你爸爸的孩子。 谢周有些听不懂自己母亲的话,他坐在自己的玩具车里面有点不知所措。 但是房夫人也没有多说,她笑笑让谢周自己继续去玩去了。 当时谢周也还小,并没把自己母亲那些奇怪的话放心上,转头就骑着玩具车在草坪风驰电掣撒野。 蓝天白云,才是他放进自己记忆里的宝藏。 不过他还是记住了自己有一个哥哥,叫谢傥。 一直到谢周十岁,稍微明些事理的时候,他才明白,这个哥哥的意思,不是妈妈的孩子的意思。 明白这个道理,不是因为其它,而是他十岁那年,一直在他眼里关系融洽的父母爆发了一次巨大的争吵。 也不能算是争吵,说是房夫人单独的苦苦哀求差不多。 在谢周眼里一直从容稳重的父亲,第一次很大声说话。 他的声音大极了,吓得家里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妮妮死了,我去看看她都不行吗?”他的父亲用颤抖的声音说。 谢周感觉,他似乎难过极了,每一个字的下一秒似乎都可能流下眼泪。 而他的母亲房夫人则跪在地上低低哭泣,“庭国,我知道我这辈子对不起佩妮,但是她已经走了,你再去……也没有任何作用了啊!” 她抬起头,脸上全是泪痕,这些眼泪把她的妆容划得支离破碎,“求求你想想我和谢周!他也是你的孩子啊!……他,他还这么小,你一去了,我们母子俩哪里能安全?” 谢周躲在房门后面,他悄悄看着。 他不清楚父亲和母亲在争吵什么,为什么母亲看起来这样无助,而父亲却一眼都不看她。 谢周只觉得自己心里很难受,他感到煎熬,又不知道为什么。 还没等谢周继续看下去,保姆苏阿姨一脸冷漠地把谢周扯进房间里,关上了门。 “你该睡觉了。”苏阿姨面无表情地说。 谢周有些惧怕苏阿姨,他的母亲告诫过他不要让苏阿姨感到困扰。他的父亲也对这位苏阿姨尤为温和,他曾经见到自己的父亲低声下气地对苏阿姨询问过什么,而苏阿姨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的父亲。 谢周悄悄瞟了苏阿姨一眼。 他想,一会儿苏阿姨走了,他就偷偷溜到自己母亲那里去。 但是苏阿姨似乎看出了谢周的小心思。 “我建议你收起你的小心思,”苏阿姨把谢周的床铺好,转过头冷冷地看着谢周。 她说,“你最好夹起尾巴做人,你和你的母亲已经失去意义了,小心你父亲一怒之下也把你们弃了。” 她说着,嘴角挂起一个诡异的弧度。 谢周不太清楚苏阿姨的意思。 然而他感觉到了苏阿姨赤裸裸的恶意。 谢周又悄悄瞄了一眼苏阿姨,很显然,苏阿姨似乎是知道很多的事情。 不过苏阿姨看起来太冷漠了,谢周并不敢出声问什么。 一直以来,他虽然和苏阿姨相处了很长的时间,可是苏阿姨大多数时候依旧是不苟言笑,对他也很冷淡。 谢周有些忧心忡忡地乖乖走到床边。 苏阿姨正准备把他的床头灯关掉。 谢周还是没忍住,好奇心战胜了他的畏惧,他小声地问道,“阿姨,是发生了什么呀?” 苏阿姨似乎有些诧异谢周会问出这种问题,她转头盯着谢周看了一会。 看得谢周忐忑不安。 就在谢周不安得想盖上被子,就这样算了时,苏阿姨回答了她的问题。 “你父亲的妻子去世了。”苏阿姨说。 “我的小姐去世了。”她说。 她的眼里流露出浓稠的哀伤。 谢周却愣住了,“可是我的妈妈还好好的呀。”他说道。 苏阿姨冷笑了起来。 “孩子,我的意思是你哥哥的母亲,你父亲唯一的合法的妻子,我唯一的小姐去世了。”她说。 她的语气出乎意料的温柔,可是她脸上的表情却意外地冷漠。 说完以后,她也不管谢周脸上是怎样震惊到茫然的表情,施施然关上床头灯。 她和以往一样丢下一句“祝你好梦”,便头也不回地走出来谢周的房间。 谢周一个人在被窝里面惊愣得久久无语。 那一句轻轻的“祝你好梦”,在谢周的耳朵里回荡,听起来尤为恶毒。 他现在十岁了,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年龄。 很多大人都觉得他们这个年龄不会懂的事情,其实他们心里比谁都清楚。 在谢周十岁的一个夜晚,他虚假的幸福家庭,终于像被手脚笨拙的仆从不小心摔在地上的玻璃相框一样,“嘭——”地一下摔得四分五裂。露出背后骇人的真实。 在这之前,谢周一直以为自己的家庭和所有的家庭一样,爸爸爱着妈妈,妈妈爱着爸爸,他们爱着他,他也爱着他们。 尽管他的爸爸总是沉默,可是谢周一直相信,他一定是爱他的。 而现在谢周不确定了。 他的妈妈是一个坏女人。 她抢了他那位在英国长大的哥哥的妈妈的丈夫。 她生下了他。 他是不被认可的孩子。 谢周一个人缩在被窝里面,明明被子很厚,现在也不过是刚刚入秋,谢周却感觉到一种刻骨的寒意。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小小的他抱着自己,蜷缩在床上。 他把被子拉起来,蒙住自己的头,把自己都快憋出满身汗了。 但是他还是觉得冷。 谢周一直这样抱着自己,缩成一团很久。 终于,他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十岁的谢周忽然意识到,也许他的父母从来都不爱他。 他的父亲不爱他的母亲,他的母亲也不爱他的父亲。 他的母亲做了错事生下了他。 他也是一个不值得被人爱的孩子。 十岁的谢周抱着自己,一个人在被窝里哽咽,哭得满脸都是泪水,把床单都哭湿了一大块。 在谢周十六岁的时候,他接触得多了,对自己的身份已经不再有什么抵触的心理了。 非婚生子多正常,他想。 反正他的那个哥哥没有回来,那这里就还是他和他妈妈的家。 谢周心想道。 况且,迫于谢家家大业大的势力下,c城也没几个敢在谢周面前嚼耳根子的。 小三之子,非婚之子,这样不入流的身份,随着漫长的岁月中,根本无几人提起,而慢慢也被谢周淡忘了。 谢周从小读书就很努力。 就算他捧回来的奖状,他的父亲最多看一眼,也不多做什么称赞,他也觉得心满意足。 因为每当这时,他就会在想,这样的待遇,他的那个哥哥是一定没有的。 在他心里的一块小角落里,他会暗自窃喜,觉得自己这就算是打败了那位素未谋面的哥哥一样。 尽管他的母亲房夫人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谢周,你不用这么努力。 谢周还是没放在心上。 他要靠自己考最好的高中,进入最好的班级,成为最好的学生,然后进入最好的大学。 谢周不敢对任何人说自己的想法,因为这样的想法一旦说出来就暴露出他心里的阴暗。 可是事实就是,他想要向所有人证明,他是最棒的那一个,也是最值得被爱的那一个。 房夫人很多次看着他欲言又止。 谢周就会问,妈妈,怎么了? 房夫人看着他,沉默很久。 最后她往往是笑笑,告诉他,宝贝,没事的,你继续忙吧。 她看着这样向上努力的自己的孩子,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把很多已经注定的结局告诉他。 她只能笑着说,孩子,你继续忙吧。 但是她自己也知道,谢周这样干劲十足,兴致冲冲,最后看见他的父亲把所有的一切,都交给那位名正言顺的孩子时,谢周心里会有多崩溃,多无助。 房夫人时常在书房的门背后,端详奋笔疾书的谢周。 她看着自己的孩子许久。 她看着他从一个圆滚滚的小婴儿,变成会开玩具汽车的小孩子,再到捧回来一张又一张奖状的小少年,最后到现在这样一个比她还要高出一个脑袋,每天都勤奋而努力的少年。 房夫人从来都很骄傲自己的孩子,比起那些不学无术的豪门子弟,他努力而聪慧。 但是与此同时,她也深刻地痛惜着自己的孩子。 因为偷来的注定是偷来的,很多东西终究是要物归原主的。 房夫人每一次凝视着谢周清瘦的背影,都会发很久的呆。 然后落下眼泪。 几滴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滴落在地毯上,一瞬之后,变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过谢周是不知道这些的。 他照旧努力着。 他想自己现在这些奥数比赛的一等奖也好,物理竞赛的特等奖也罢,之所以没办法让他的父亲动容,还是因为他取得的成就太小了。 谢周已经想到很明白了。 他不要像周围很多人一样,靠着家里砸钱送去国外镀金回来。 他要好好读高三,一举拿下c城的高考状元。 谢周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他扭了扭自己有些酸痛的脖子。 他相信,他的父亲一定会为他自豪。 高中三年的谢周,既没过得像谢家的少爷,也还不是c城著名的浪子。 他和每一个努力的学生过的没什么区别。 他把岁月书写在一笔一画之间,把自己的青春付诸于笔尖,为着一个明确的目标奋斗着。 ※※※※※※※※※※※※※※※※※※※※ 我开了一个读者群,放车和新文试阅啥的,大家有兴趣可以看看,群号在作品简介那里 分岔路(二) 分岔路(二) 谢周十八岁的时候恰好是他高考结束的那个暑假。 谢家自然是为他大办,整个c城排得上名号的人基本上都被请了过来。 谢家在c城最有年代感的金融中心租下其中一家老牌酒店,包场给谢家这位年轻的祖孙庆祝成年。 排场阵仗大极了,把谢周都吓到了。 谢周知道自己的父亲也会连夜赶回家,出席这次宴会的时候,心里也得意。 他的生日,好巧不巧,正好是6月23日,当时他们高考查分的日期。 别的考生忐忑得睡不着觉,谢周倒还好,胸有成竹,他没办法保证自己是满分,但是他确定他写上去的每一个答案都应该是准确的,他书写的每一个答题步骤应当都是得分要点。 谢周想得挺美的,到时候在众目睽睽之下查查自己的成绩。 这让他会有一种隐秘的自得感。 说到底,他还是个十八岁的少年。 属于少年人的虚荣心与傲慢,他并不见得少。 只是,在谢周生日宴当天,他发现了一件糟心的事情。 他的母亲,房夫人,并不出席这次的宴会。 谢周不可置信,“为什么呢?你是我妈?你为什么不能参加?” 房夫人没说话,她只是对着谢周苦笑一下。 谢周却不依不饶起来,“不行,这是我的生日,本来就应该请我熟悉的人!”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大喊大叫起来,“你是我妈妈!凭什么不让你参加?是不是有人故意使坏?” 房夫人赶紧拉住他,她满脸紧张。 “以后不要说这种话了,”房夫人把谢周拉到身边。 她有些神经质地瞪大眼睛四处张望一下,确认周围没什么别的人了,才低声对谢周说,“周儿啊,不要乱说话听懂没?” “妈不去是因为自己身体不舒服,妈就在家里等你啊。”房夫人说。 谢周盯着他妈,心里一股气怎么都散不了。 房夫人的眼中却带了一丝恳求,“好了,周儿,妈知道你孝顺,快去快去,外面的车子还等着的!” 她说着,推了推谢周。 谢周的嘴抖了一下,他似乎还想说点什么。 但是房夫人直接把他半推半抱着送上了车子里。 “我的宝贝,长大了,成人了,真俊啊,”房夫人笑着给谢周理了理西装。 才十八岁的少年,处处透露着青涩。他的脾气,他的脸庞,他的身材,他的手,他的眼,全是年轻的未经世事的青涩的味道。 房夫人笑着,看着面前的孩子。 “好了,今天要好好玩,身上钱不够给妈说,妈喊人给你送张卡啊。”房夫人笑着帮谢周关上车门。 谢周一直盯着房夫人看,他说不出话。 他看着房夫人在家门口站着的身影越来越渺小,越来越渺小,直到家和她都被车远远地甩在身后,再也看不见。 谢周原本的高兴雀跃已经被一扫而空。 他心里只有难过。 为他的母亲,不知道为什么,也为他自己。 他十八岁了,不小了。 他作为谢家的子孙,是被认可的。 可是他的母亲,却永远不是被认可的。 因为谢庭国的妻子只有一位,那就是他那位陌生的哥哥的母亲。 很多年过去了,谢周其实已经记不起来当年十八岁的生日宴会上面发生了什么了。 他只记得自己临走时母亲远远的笑脸,还有他的父亲来到宴会匆匆的身影。 他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 他对自己满心期待地偷瞄他的孩子没有任何表示。 他们之间也没有过任何对话。 谢周只记得谢庭国对他点了点头,他父亲黑色的眼睛里充满冷漠,他看着他不像是看自己的孩子,而是一个遥远的陌生人。 十八岁的谢周看着他的父亲从他面前闪过,然后便走去和谢家的一群长辈商讨什么,最后又面无表情地直接离开。 他轻轻地来,也轻轻地去,在谢周的生命里,其实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谢周的高考成绩很高,离状元也只差4分。 按照那时候的分值,就是一道数学填空题而已。 对此谢周后悔不已。 他没忍住,自己坐在电脑面前哭了出来。 他先是很小声地啜泣着,努力地憋着气,而后一口气没吐得上来被噎了一下,谢周终于还是放声大哭起来。 他哭得伤心极了,鼻涕和眼泪一起混合而下,嘴巴张得又大,把这些东西全部又吞了回去,看着怪恶心的。 谢周的脸都哭红了。 像是要把心底里所有的孤独与伤痛全部都哭出来一样。 在这一刻,他感觉自己又回到自己十岁那个夜晚,他抱着被子蒙头大哭。 谢周的哭声是在是太惨绝人寰了。 把楼下的房夫人都吓了出来。 房夫人以为谢周考得不好,连忙冲上楼,推开谢周的房门,心痛地上前搂住谢周。 “不看了不看了,考多少都不重要,”房夫人拍着谢周的背,柔声安慰,“考得不好没关系,没关系,妈妈送周儿出国念书,还能再重新开始的。” 谢周在房夫人的怀里摇了摇头。 他没说什么。 房夫人低头,悄悄看了一眼自己孩子的查分页面。 一看吓一跳,694! “嚯呀,”房夫人惊叫一声。 “这么高的分!”她喜得忍不住猛地拍了几下谢周的背,一脸高兴地看着谢周。 谢周刚才哭得太猛了,他现在在生理性地抽噎,有些说不出话。 房夫人却以为他是喜极而泣了,开心得不能自己。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哎呀,让我把这个成绩拍拍照——”房夫人掏出自己的手机,美滋滋地卡擦卡擦好几张。 谢周闭上眼睛深呼吸几口气。 他看着难得这样喜形于色的房夫人,强迫自己扯出一个笑。 谢周想,难怪他不值得被人喜欢。 谁会去关注不是第一名的人呢? 谢周在年少的时候,心里装的想的,就是争那个第一名。 说他好胜好强也好,还是少年心性也好。在他过去的十几年生命之中,他唯一想的就是那个第一名。 在他看来,第一名意味着荣誉,意味着耀眼,意味着理所应当被爱和被关注的那个人。 上了大学了,谢周这样的野心勃勃要收敛些了。 他靠自己的努力上了最好的大学,读的是最热最火的经济类别的专业。 要问他喜不喜欢这个学校,喜不喜欢这个专业? 谢周是真的不知道。 他只晓得自己要最好的那一个,也要做最好的那一个。 谢周在大学里面也会调整自己,不再像高中时期那样紧绷着自己埋头苦读,他生于谢家,本来就是个人精。 到了大学,他自己也知道所谓经营人脉,打通交际圈的道理。 故而,谢周到了最高学府,依旧是最优秀的那一批人,他的成绩优异,情商社交手段也优异。 本来谢周以为自己的大学生活,会这样平平无奇一直卓越而优异地保持下去。 直到,他大二那年遇见了李虞。 李虞是比他第一届的学妹。 谢周第一次见到她,还不知道李虞的身份。 李家谢家虽说都在c城,但是走动并不多,李家也没太大的势力,够不到谢家这个交际的层次。 谢周第一次见着李虞,还是学生会对新成员开会,安排部署工作的时候。 长这么大,也许是遗传自他的父亲,谢周其实一直对性这种东西尤为冷感。 出去十五岁的第一次梦遗,这么多年以来,他自己有过的独自的与性有关的经历,都是屈指可数。 他念书时,班上自然有男同学整天拿着基本封面一言难尽的杂志传阅,有不少男的买《神雕侠侣》,就专门为了看那一段小龙女受辱的描写。 也有不少男同学嘻嘻笑笑地过来和他分享这些“好东西”。 谢周都是转了一下签字笔,面无表情地说他们无聊。 然后自己继续验算答案。 可是,在见到李虞的第一眼,谢周就感觉自己猛地被什么东西狠力捶打了一下心房。 他整个人都懵了,有什么在他的脑子里噼里啪啦炸开。 第一眼见到李虞时,她正拿着一杯去冰的珍珠奶茶,咬着吸管,对旁边搭话的女孩子笑。 李虞穿着一件姜黄色的连衣裙,披着一头黑黑的长发,纯黑的头发上还别着一个小黄鸭的发卡。 看起来可爱极了。 她正在和身边的人说说笑笑的,不知道正在讲些什么。 而这第一眼,谢周便再也移不开自己的视线。 他直接愣在了原地,满眼都是李虞白皙的小半侧脸。 她不经意间伸出手来挽过耳边的头发。 她的头发是那样的黑——和她白嫩的皮肤比起来,纯黑得惊人,也纯黑得夺目。 谢周就这样呆呆地傻站着,他感觉周身所有的喧嚣,全部如滚滚潮水一样离他而去。会场上叽叽喳喳吵杂的新生也好,主席台上争执不休的工作人员也罢,被打开又“嘭——”地一下被合上的椅子也一样,它们全部从他的世界消失了。 谢周的眼里心里脑子里,全部都只有李虞那个坐在不远处的身影。 直到一边财务部的部长推了谢周一下,他才像如梦初醒一样,猛地回过神来。 “啊呀,谢会长看什么呢?”财务部长是一个胖胖的男生,他有些猥琐地扫视座位上的新生一圈。 “嗨,我还没看见什么优质的学妹啊?”他说道。 谢周懒得理他,对他笑笑就打算直接去后台了。 却没想到,这胖子想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样,两眼放光地拉住了谢周,“嚯!谢会长,你快看!那学妹长得简直了……啧啧啧……” 谢周看了一眼,结果恰好是他刚刚看呆了的李虞。 李虞似乎察觉到了有人在看她,她充满疑惑地到处看看,企图找到那道对准她的视线。 谢周的脸腾地一下红了,他理都没理财务部部长,快步往后台走过去。 而财务部长不依不饶地跟着他,嘴里还不断夸着,“我靠,这学妹太靓了!刚刚没转头没发现,差点错过这种女神级别的美人!”他说着,还来扯谢周的衣服,“会长,我给你说,那学妹的眼睛又大又圆又黑,跟两颗葡萄似的……” 谢周没心情理他。 他在心里头想着,你还看她的正面才觉得她好看——我看她的侧脸就知道她有过漂亮了。 这样想着,谢周还不自觉地带上了一点骄傲。 他身边的财务部长仍然在喋喋不休着,“……这妹子简直是绝了,太漂亮了,小嘴红得跟樱桃一样……我看那,今年我们学校的校花,肯定就是这个学妹……” 谢周没把财务部长像小学生一样的夸赞放心上,只是捕捉到其中一个词,“校花?” 他不自觉地念叨出来。 财务部长狠狠地点点头,以为谢周是疑惑自己为什么这么判断,“那必须的,会长我告诉你,我看人的眼光可不是吹的!我说哪个妹子是校花,那保管就是她了!” 谢周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个微笑来。 校花,那也挺好的。 整个学校最好看的女孩子。 分岔路(完) 分岔路(完) 回顾谢周的学生时代,基本可以把他的十八岁作为分水岭,在十八岁以前,他是埋头苦读,两耳不闻窗外事居多,而到了大学时期,他也努力学习,广拓人脉。 但是与之最不相同的,还是姗姗来迟的少年心,终于开始萌动。 李虞也果然就像是财务部长所说的,成为了新一届的校花。 按当时学校里面的人来讲,追李虞的人,可以从学校的北食堂排到学校的南食堂。 这两个食堂不在一个校区,基本上可以说一个在省头,一个在省尾。 可想而知,李虞有多受欢迎。 但凡是她现身的公共课,基本上可以说是水泄不通,人山人海。 不少学生都是搬着自己的板凳,在大讲堂外面听课。 这些学生,说是好学,这个老师讲得好,可是其中又有多少仿佛不经意的眼神飘在李虞身上,飘在她白皙的脖子,泛粉的手腕上,其中不得而知。 谢周是不屑于参与这一群人的。 不可否认,他也喜欢李虞。 在他读大学那个时候,物欲还没有现在这样膨胀,网络也没有现在这么发达。 人心算得上淳朴,人的欲望的表达也算得上是直接。 谢周见过很多热烈的追求李虞的人,或是学着电视剧在女生宿舍摆什么爱心蜡烛,邀着兄弟起哄把李虞喊出来。 或是学着什么言情小说,每天在李虞面前闪现几下,以求得偶遇,造成“命中注定”的误会的既视感。 让谢周满意的是,李虞都没有管这些,大多数时候都是笑笑,不放作心上。 她往往是不接受也不拒绝,可是态度又很温和,叫一众男的对她死心塌地。 谢周是不屑于加入这支浩浩荡荡的追求大军的,他再喜欢一个人也不会做出怎样卑微的样子去乞求谁的怜爱。 可是,喜欢一个人总归是要出手的吧? 谢周冥思苦想了很久,终于制定好了自己的追求作战方案。 首先,谢周想得明白,他要合理利用自己的学生会会长的职称,多多创造和李虞相处的机会,其次,他要想点办法制造与李虞的巧遇,这样能加深李虞对他的印象。 而后,他相信,自己这么优秀,李虞一定能被他吸引。 这样一来,李虞对他有感觉,他也对李虞有感觉。 两个人不就是相互吸引了吗? 哪里有谁追谁的道理. 谢周计划得很完美。 而皇天不负有心人,让人出乎意料的是,李虞和谢周是同乡人。 他们都是c城人。 而更叫谢周觉得高兴的是李虞居然是李家的人。 他本来是不晓得李家的,只是在同乡会上他自我介绍说出名字时,他听见了李虞小小的惊呼声。 等散会了,李虞主动凑了过来,有些羞涩地问他,是不是c城谢家的那个谢。 谢周绷得住,他没什么表情地点点头。 李虞的脸就更红了,她小声地说,自己是c城李家的。 而后,她抬起头来看着谢周,她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里面似乎含着千言万语。 谢周低头,佯装咳嗽一声。 他嗯了一下,还是端起了自己高冷的架子。 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回到住处时,狂打母亲的电话,询问c城李家的时候,心里有多激动。 同乡人,又是门当户对,又是男才女貌。 任谁看见谢周和李虞,都要说一声天作之合。 就像谢周设想的一样,他和李虞顺顺利利地走在了一起。 他和李虞公开情侣关系那天,整个学校都轰动极了。 一个是学校的风云人物,学生会会长,一个是学校的新任校花,追求者能成山成海。 一时间,男的哭,女的也哭,大家有的是真心实意,有的是存粹凑热闹,聚在一起一起哭天喊地。 而自从确认了关系以后,谢周就揣不起架子了。 先前他和李虞互相试探走近时,故作的冷漠全数瓦解,他的热切他的激动从他的高傲中破皮而出,像滚滚的岩浆一样涌出来。 谢周为李虞干过很多的蠢事,诸如第一次买奶茶不知道李虞喜欢什么料,就全数都买了一杯,满满当当几口袋的奶茶由他提着去李虞的寝室。 李虞生日的时候,他不晓得从哪里买来一个巨大的气球,妄想靠着这个气球让礼物飞上李虞的寝室,给她一个惊喜。 结果李虞睡过头了,没看见这个硕大的气球。 气球便带着一个小盒子的礼物远走高飞去了。 也不晓得它打算流浪在哪里去。 谢周以往的青春其实时很苍白的,其中只有自己熊熊燃烧的野心,与日复一日的挫败。 可是当他喜欢上李虞,和她在一起之后,一切都有了变化。 他的青春也便得难忘了起来。 大概时因为他开始有了许许多多属于少年人啼笑皆非的黑历史了。 谢周和李虞谈恋爱谈了四年。 从李虞大一谈到大四,从谢周的十九岁谈到二十三岁。 本来谢周以为他们可以继续谈下去的,谢周也不止一次庆幸过自己和李虞的家世对等。 这意味着他们的未来一片光明。 他们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父母的支持。 可是,万万没想到的是。 李虞在她大四快结束的时候,和谢周提出分手。 彼时谢周正在备考研究生,他听到时,人都呆住了。 “虞虞,这是为什么?”谢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我最近备考,没有时间陪你吗?我就这段时间忙,我忙完就能来陪你——你上次不是说想去巴厘岛吗,我们今年寒假两家人就可以一起去,——我现在就可以订票……” 谢周慌了他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 而李虞却是全然不在意的样子。 她看着谢周说,“周哥,我只是觉得这么四年来,我们之间可能并不是爱情。” 她的小脸苍白,眼角摸着桃红的眼影,看起来泫然欲泣。 谢周的心里生出一种荒谬和不敢置信。 不是爱情?那是什么? 他看着李虞,突然冷静了下来,“为什么你会这么想呢,虞虞?” 李虞看着谢周欲言又止,她苍白的小脸上的神情是如此的易碎,她的眼里似乎也乘着隐隐的水光。 她似乎有些不忍。 谢周看着她,却觉得自己好像已经知道了什么。 一盆凉水从他的头顶泼了下来。 在炎热的夏天,他偏生觉得自己仿佛如置冰窟,浑身上下都是冰碴子,冻得他难以开口。 “所以……”谢周抿了抿嘴,他强忍住内心翻滚的思绪,露出一个冷淡的表情。 “虞虞,你喜欢上别人了?”他轻轻问。 李虞没有说话,她轻咬住下唇,眼里满是脆弱而无助地盯着谢周看。 这已经说明一切。 谢周感觉有什么酸涩刺鼻的东西在他的喉咙间翻滚,一股疼痛的感觉直冲他他的脑门,他的眼眶。 但是谢周还是忍住了。 “那祝你幸福。”他故意冷淡地说。 李虞却忍不住哭了出来。 “对不起,周哥,是我耽误了你,”她低头小声啜泣着,“我真的以为我也是爱你的,和你在一起这几年我真的非常的快乐……你对我真的很好,你知道我喜欢喝可可不喜欢喝红糖,每个月都会定期给我去买最好的可可粉……这么几年来,周哥,和你在一起我真的很快乐……” 她抬起头,看着谢周,已经是泪流满面。 “可是我没办法欺骗自己,我遇见了他,整个心都控制不住,满心满眼全部都是他。就算是他在人潮涌动的街上,我也能一眼锁定他。”李虞说。 “我告诉我自己,我已经有一个很棒的男朋友了,我要学会知足,我要珍惜我的男朋友……可是没办法,我欺骗不了我自己,不用他出现在我的面前,光是我听见别人喊他的名字,我的防线就崩溃了,我会克制不住地去听任何与他相关的一切信息……” 谢周听着,他的内心只有一片茫然的苦涩。 李虞说的真好,她说的不就是他吗? 谢周看着李虞,她眼中的情感不可能作假。 他才是那个过来人,这也骗不过他。 终于,谢周按捺下心中不断翻滚的情绪,他盯着李虞,只问出一个问题: “他是谁?” 李虞顿住了。 她有些不自然地躲闪过谢周的视线,看着自己面前的热可可,搅了一下搅拌勺。 谢周又重复了一边自己的问题,“他是谁?” 他的语气更加冷漠。 过了一会,李虞满脸通红地告诉他,“是……杜家的杜少宇……” 谢周怔住了。 本来他还心存不甘,想要和李虞口中这位,一教高下的,却没想到是这位。 他瞧着面前说出了心上人的名字,似乎还略有些娇羞的李虞,顿时说不出话了。 过了很久,谢周似乎从呆愣中抽身了。 他神色如常地站了起来,淡淡地看着李虞,“那祝你幸福。” 谢周喊服务员过来买单,然后头也不回地潇洒离开。 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摆着一副从容的模样走出咖啡店之后,便拐弯去了一条少有人烟的小路。 谢周其实根本忍不住,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淌了下来。 他其实很想挽留李虞,他想告诉她,他有多爱她,他其实是对他一见钟情,他为她写过多少情诗,他还在未来计划中妥当地安排下了她的位置。 可是不行。 就像谢周不屑于流落成为追求李虞的大军一员。 他也不会允许自己这样低声下气。 谢周也知道,李虞没有做错什么,不过是在爱她的,和她爱的之间,选择了后者。 从某些方面来说,这也是有勇气的一种体现。 谢周掏出餐巾纸,偷偷摸摸地给自己擦眼泪。 谢周没有因为此一蹶不振,他在外面依旧是光鲜亮丽的模样,他认真学习,攻读商科的研究生,积极参加各种社交的酒席。 可是在内地里,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有多颓废。 他开始学会酗酒,抽烟,甚至是打牌。 二十四岁那年,他喝多了,和一群酒肉朋友去飙车。 速度开到一百六十码还在往上猛升了,他却像是抽了**一样,只觉得有一种狂乱的兴奋。 这样狂乱的兴奋是多么的迷人,能麻痹人所有的不开心,能让人得到无上的欢愉。 从那以后,谢周还是染上了二代常有的毛病,比如飙车。 谢周也学着去开始新的恋情。 喜欢他的人并不在少数。 可是这些大多都是无疾而终。 谢周想,也许强行和你不爱的人在一起,真的是一种折磨吧。 他有时候会像自虐一样地悄悄看李虞的朋友圈,看她今天和杜少宇做了什么,杜少宇带她去哪里吃了饭,他们看了什么电影,听了什么演唱会。 她背景里那两只带着订婚戒指的手,是这么地刺目。 在谢周二十五岁这一年,大概是他最刻骨铭心的一年。 这一年,不单单是他彻底地失去了自己青春时期的恋人,眼看着她走入与他彻底无关的婚姻殿堂,也是失去了自己的父母。 就在李虞和杜少宇完婚,飞去美国的第一个月,他突然接到了家里的电话。 打电话的是他的大伯,谢卫国。 谢卫国很沉重地告诉他,他的父亲谢庭国和他的母亲,因为意外,在飞机上遇难了。 他说,尸体已经运回来了,遗嘱过几天要公布,需要直系亲属在场。 谢周只感觉五雷轰顶。 光是“遇难”两个字,就已经打得他手足无措。 耳边谢卫国似乎还在叨叨着什么,可是他已经完全听不清楚了。 他的脑子里只剩下两个字—— “死了” 他的母亲死了,他的父亲也死了。 他总是隐忍温柔,愁容难消,却对他笑言以对的母亲死了。他总是冷漠疏远,高深莫测,却在他心里是偶像的父亲也死了。 谢周那一瞬间说不上来是什么样子的感觉。 他只记得他愣了很久,久到谢卫国已经唠叨完了,挂了电话,他才后知后觉地回了神。 然后,他坐到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这是他哭得最放肆的一次,比他十岁那年在被窝里偷偷抽泣,比他十八岁那年查分时的放声大哭还要肆意。 谢周哭得趴在了地上,他猛地捶地,又忽然扇了自己一耳光。 最后跪在地上哭得反胃。 哭到反呕。 他哭得太骇人了,连隔壁邻居都过来敲了敲他的门。 然而谢周已经无力去管这些了,绝望与苦痛,把他淹没了。 说到底,他也是一个从蜜糖罐子里出来的孩子,尽管缺爱,可是在他过去的二十三年里,他从来时顺风顺水,从未逆风而行,也从未遇见风暴漩涡。 他在世人都推崇的“成功之路”上独行太久,暂时还没有品尝过苦痛和深渊的滋味。 谢周二十五岁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情。 李虞和杜少宇结婚了。 谢周的父母因为意外去世了。 谢周的那位哥哥从英国回来了。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自己的这位哥哥。 谢周还记得,他叫谢傥。 谢傥生得高大,他的五官深刻,眼神是深邃的深蓝。 明明他有着异国的血统,可是当谢傥那双冰冷的眼掠过谢周时,谢周却感觉仿佛时自己的父亲站在了面前。 他们真的很像。 谢周看着不远处和他的父亲的私人律师交谈的谢傥,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懂得了自己年幼时,母亲说的那句话。 “他才是你爸爸的孩子。” 对,没错,果然只有谢傥才是谢庭国认可的儿子。 遗嘱公布下来,让所有人都哗然。 谢家的长辈都以为谢庭国大头绝对是给自己的小儿子,毕竟生活了这么多年,说没有感情是不可能的,而且,谢周的优秀也确实是有目共睹。 却没想到,谢周得到的只有一点点谢氏的零头股份,这些还是当初谢庭国从谢卫国那里转移出来的一小部分零嘴。 而其余的,全部给的是谢傥。 所有的,但凡是自己名下的一切财产,谢庭国统统转交给了谢傥。 谢周看着葬礼上人来人往的人,猛地觉得自己有几分可笑。 其他人看他脸色难看,都不敢来招惹他,而是象征性地对他投以同情的目光,而后又殷勤地看向远处谢家的新任家主。 别人都以为谢周是为自己不公平的财产分配而沮丧而不满。 但是,只有谢周自己知道,他只是这么多年以来,终于大梦醒来了。 从始至终,他都是不被爱的那一个。 再优秀也好,再努力也好,再能干也好,得再多的第一再多的荣誉再多的奖杯,他都是不被爱的哪一个。 这一切早就注定了。 谢周想起自己在高中时,母亲常说的话了。 她说,“孩子,你不用这么努力。” 以前很多母亲吞吞吐吐,遮遮掩掩说出来的话,现在他终是理解了,读懂了,吃透了。 妈妈你说得对,谢周笑着想,这个世界没人需要他优秀。 也没人需要他。 笑着笑着,他就哭了出来。 不过还好,葬礼的时候,下着滂沱大雨。 谢周一个人没有打伞,雨水把他脸上的泪一起冲刷了个干净。 谢周想,他以后都不要再哭了。 从那时候开始,c城少了一个人人称道的谢家少爷,多了一个玩世不恭的浪子。 婚礼 婚礼 孙渡和谢傥商量过很多次婚礼的地点。 孙渡觉得就在英国就不错,本身他们结婚推动他们的,还是娜塔丽,在英国结婚会方便很多。 但是谢傥似乎有其它的想法。 每当孙渡说到这个地点的问题的时候,他都不开腔。 不同意也不反对,就抿抿嘴不说什么。 孙渡多问几次,他就回答一个“都行”。 很明显,那就是不太行的意思。 孙渡知道谢傥是不想拒绝他的任何要求才会这样。 谢傥第一次学着反馈别人的爱,总是要笨拙一些,有时候甚至会牺牲自己的感受,去满足孙渡的意愿。 所幸孙渡早就发现了这一点。 所以孙渡也没有贸然答复娜塔丽。 最近谢傥比较忙,他等着晚上和他说说这件事情。 谢傥也许自己都不知道,他只有在最放松的时候,才会偶尔吐露出自己的意愿。 比如和谐运动以后。 孙渡自从满三十岁以后就不再抽烟了,尤其是事后烟。 这些年他保养得好,顺手把谢傥也保养得好,苍老暂时还没有追上他们。 孙渡抱着谢傥,他们盖着一床厚厚的被子。 谢傥的头埋在孙渡的怀里。 两个人都是老夫老妻了,孙渡自然地搂着谢傥,有一下没一下地摸摸他的头。 谢傥的头发其实不是纯黑,因为混血的关系,他的头发多少也带些黄色,细看下来,其实有些栗色。 “谢大宝,”孙渡喊谢傥。 谢傥已经听惯孙渡这么叫自己了。 他没什么表情地抬起头看着孙渡,脸上有些疑惑,不知道孙渡喊他干嘛。 孙渡直接问他,“你是不是对我们结婚的地点,有什么其他的想法?” 谢傥又不吭声了。 他看着孙渡,就是不说话。 孙渡摸摸他的头,他的手指在谢傥的丝发间灵活地穿梭着。 “我知道,你有,”孙渡笑嘻嘻地说,“别骗我!” 谢傥摇摇头,“没有骗你。”他说。 “那——那是什么想法?连我都不能告诉?”孙渡亲了亲谢傥,“能告诉我吗?” 他捧起谢傥的脸,盯着谢傥深蓝的眼睛。 谢傥顿了一下。 他的眼神少有地飘忽了一会。 孙渡看着谢傥下意识轻轻抿了一下嘴。 孙渡挑挑眉,他知道这是谢傥感觉到害羞,或者是难以启齿什么时,会做出的下意识的动作。 上次他做出这样的动作还是因为去年公司年终宴会之后,孙渡看他脸色不好,问他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他踌躇半天没说话,就摇了摇头。 最后时在两个人一起洗澡的时候,他才说是因为不喜欢谢周。 他没什么表情,眼中又有些不满地说,为什么谢周还不结婚?为什么他老是看孙渡? 孙渡轻拍了拍他的背,作为安抚。 谢傥在过去的几十年里,一直处于冰封的状态,这几年稍有好转了,能隐隐感受到各种各样的情绪情感了。 他在这方面就像是蹒跚学步的小孩子一样,有时候,难免会没有处理这些复杂的微妙的情感的能力。 孙渡又亲了亲谢傥的额头。 “没事,我们后面还可以慢慢说。”孙渡顺着谢傥的背脊轻声道。 谢傥凝望着孙渡。 他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最终还是开口了。 “我不想别人参加我们的婚礼。”谢傥说。 孙渡歪头,他没搞懂谢傥的意思,有些疑惑,“是不想办婚礼了吗?” 谢傥摇摇头,“不是。”他否认道。 “那是什么呢?”孙渡问。 谢傥憋了半天,孙渡只是耐心地看着他,并不多做催促。 终于,还是和以往无数次一样,谢傥望进孙渡深棕色的眼,吐露出自己的想法。 “我想就我们两个人。”谢傥说。 孙渡有些意外,但他没有否认谢傥的想法,“怎么两个人呢?” “我们可以一起去旅行,在每一个地方留下一张婚礼的照片。”他说。 “婚姻是我们的,婚礼也是我们的,”谢傥继续说,“我不想有太多的人参与。” 孙渡听懂谢傥的意思了。 “当然,”孙渡肯定道,“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我们是对方的。” 他又摸了摸谢傥的头发。 孙渡一直都知晓谢傥对自己奇怪的独占欲。 谢傥尊重孙渡的交友,甚至尊重孙渡一定的个人空间,可是一旦别人插足他们两个的任何事情,他就会有些烦躁。 谢傥感受着孙渡在自己的发间不断穿梭的手指。 他自己也清楚自己这些想法的荒谬和不切实际,其实他觉得说出来就已经很羞耻了。 谢傥想着,又抱紧了些孙渡。 却没想到,孙渡在顿了一下过后,问的话是, “那我想,你需要给自己计划一个比较漫长的假期了。” 谢傥有些错愕地抬起头看着孙渡。 孙渡笑吟吟的,他的眼里在暖黄的床头灯的照耀下,像一汪波光粼粼的秋水。 “不如把蜜月一起算进去吧。”孙渡提议道。 谢傥愣了很久。 最后在孙渡兴致勃勃地提议要去的地方时,才回过神来。 他没想到一贯务实主义的孙渡,居然毫不犹豫地赞同了——他这个自己都觉得可笑的想法。 谢傥看着身旁一脸高兴不作伪的孙渡,忍不住露出一个清浅的笑来。 他毕竟还是四十三快四十四岁的人了,眼角浅浅弯弯的皱纹隐约可见。 结婚证孙渡和谢傥还是领了。 因为国内没有相关的,所以孙渡和谢傥还是去国外办的。 办的时候,孙渡告诉了赵全。 赵全现在也已经老了。 他终身未娶,自吴莫情去世以后,他身边就一直没了伴。 不过他也还是那个叱诧风云的赵全。 孙渡给他说了以后,他就连说三声好,接着手一摆,宴请宾客,说是自己心情好,养子和谢家当家完婚了。 这样整个c城都晓得了这件喜事。 就这样,一直以来勤勤恳恳的谢傥,斯坦恩·莱恩·布特先生,大手一挥,就给自己批了半年的假期,开开心心带着自己的伴侣旅游去了。 当然,这是说笑的,如果谢傥真的半年什么也不管,那不论是谢氏还是英国布特家族的企业,肯定是会乱成一锅粥。 谢傥每周还是会抽出两天的时间听助理汇报工作,在电脑上处理一些工作事务。 不过也还好,这一周的两天,被孙渡定义为“腻歪日”。 他们两个可以窝在旅馆里,哪里也不去,什么也不做。 谢傥和孙渡可以早上睡到中午再起来,下午谢傥处理事情,孙渡就倚在他身边圈点接下来的行程,或者是筛选照片,还有写写给娜塔丽的信。 晚上他们可以手牵手一起漫步在异国他乡的街道上。 那些街道上边,也许弥漫着浓郁的咖啡香气,也许到处是飘落的枫叶。 娜塔丽最先开始对他们的计划颇为惊讶,甚至有些不能理解。 “所以,你们不打算宴请宾客了吗?”娜塔丽在电话里问。 孙渡笑着说,“确实是这样,”他补充道,“但是我和斯坦恩在每一个地方都会留下穿着婚服的照片,我们会把它们一张一张地寄给宾客们。” 娜塔丽张张嘴,想说点什么。 她实在是不敢相信,孙渡和斯坦恩会想出这样的点子。 “不用担心,娜塔丽,”孙渡抢先一步说,“我们有足够的情侣西装。” 他笑嘻嘻的。 娜塔丽闻言,也笑了起来。 “好吧,这样年轻人的浪漫确实是美妙的。”她叹了一口气说,最后还是祝福道,“希望你们能有一个美好的婚礼。” 孙渡举着电话看向旁边正在亲自清点东西的谢傥,不由自主地笑开了。 “我们会的。”他说。 事实也证明,当初这样看似荒诞的想法是正确的。 孙渡和谢傥去了很多的地方。 他们去了西藏拉萨的布达拉宫,八角街,在雅鲁藏布大峡谷留下了照片,布达拉宫很美,群山环绕,静得充满禅的味道。 他们去了俄罗斯莫斯科的克姆林宫还有红场,前者孙渡觉得像个糖果城堡,后者他觉得有点像红丝绒蛋糕房子,最后,他们两个在救世主大教堂留下了照片。 他们照这张照片的时候,恰好有一群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鸟飞过。 孙渡被谢傥抱进怀里,以免鸟伤到他。 他惊了一下,脸上的笑鲜活极了。 他们去了北欧那些个紧挨着的小国家,比如冰岛瑞士瑞典,还有挪威丹麦。孙渡和谢傥到北欧的时候,恰好是北半球的初秋了,这里确实是冷得过分。北欧的人,孙渡觉得也有些共性,大概都是都比较冷淡。 孙渡来冰岛的第一天,就给谢傥说,我觉得你应该是这里长大的。谢傥就问为什么。 孙渡指指街道说,你看街上随便抓一个人都和你的表情如出一辙,就像是流水线生产的。 谢傥看了看,觉得孙渡好像说的有点道理。 于是他尝试着露出一个很淡的笑,以此来区别。 不仅仅是发达的地方,两个人也去了一些不那么先进的国家地区。 比如南非,比如肯尼亚,比如古巴,比如巴西…… 孙渡和谢傥在这半年里,准确说是大半年里差不多绕着地球逛了一个粗略的圈。 他们拍了一张又一张的照片。 有两个人在东非大草原的星空下拥抱的,有他们在澳大利亚和偶遇的袋鼠一家合照的,还有两个人穿着潜水服在夏威夷潜水手牵着手照的。 他们的幸福定格再照片之中,发向每一位他们启程前就拟定好的宾客名单。 孙渡着重了爱德华王子,而谢傥着重了他的弟弟谢周。 相信不论是爱德华王子,还是谢周,都能比别的宾客先一步拿到他们的照片。 娜塔丽也渐渐地从最初的不放心变为了高兴。 她每周都乐呵呵地等着孙渡寄过来的照片,有时候还会有一封关于他们游记的信。 娜塔丽还专门准备了一个宝贝盒子,来装这些照片和信。 她现在老了,看东西已经有些模糊了,但是每一张照片,每一封信,她都会认认真真地戴上老花镜仔细地看。 娜塔丽时不时会摸摸照片上的谢傥和孙渡,然后笑着把照片递给艾伯特。 “你看,孩子们多幸福。”她说。 艾伯特接过照片,握着她皮肤已经松弛下来的手,嗯了一声。 他们两个老人一起靠在一块,读着下面孙渡邮寄过来的信。 不过毕竟是时间有限,孙渡和谢傥没有去完所有想去的地方。 但是无所谓,孙渡和谢傥说好了,等再过几年,谢傥能撂担子了,他们再来一次漫长的蜜月旅行。 孙渡打趣说,也可以说成是夕阳红二人旅团。 时隔大半年,兜兜转转,孙渡和谢傥终于回到了c城。 助理差点热泪盈眶。 这半年他们的变化都很多。 孙渡变黑了,变瘦了,变得更爱笑了。 他以前总是似笑非笑居多,现在他的眼角嘴边带着的总是能感染人的笑颜。 而谢傥的变化没有那么明显。 只是他身上的一种紧绷感消失了。 他依旧是一副表情寡淡冷漠的样子,可是他也学会了怎样更加坦诚自己。 有时候孙渡这种老油条都会被他搞得面红耳赤。 不得了啦,孙渡嗤笑说,铁树开花啦,谢大宝再打直球,我就受不了了。 谢傥就会问,受不了什么? 受不了不能白日宣淫啊。孙渡说。 然后他们就开开心心地白日宣淫了。 孙渡把他和谢傥的这次婚礼拍的照片全部整理收集在一个大相册里。 他以前最不喜欢的就是收照片,觉得拍照没有什么意义,浪费时间也浪费精力。 现在却不同了。 孙渡觉得每一张照片上全部都是有关他和谢傥的故事。 其中有他们的怀念,他们的甜蜜,他们的漫漫岁月。 孙渡说,以后他们老了,谢傥成了一个不苟言笑的老头子了,他也成了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头子了,他们可以一边晒太阳,一边看这些照片。 谢傥点点头,说好。 落幕 落幕 在孙渡满四十岁生日的这一天,娜塔丽走了。 接到电话的时候,正是国内的正午。 谢傥学做了一个生日蛋糕,正摆在孙渡的面前,上面立着几颗鲜红挺翘的草莓,绕着蛋糕圈的花圈白奶油上撒着些可可粉,黑白粉相衬,看起来还挺好看的。 本来以为是生日贺喜的电话,孙渡兴冲冲地拿起来挂在耳边。 嘴边那句“娜塔丽,我们正在吹蜡烛——”还没有来得及脱口而出,就听见一直少言寡语的艾伯特说,娜塔丽今天上午走了。 啪嗒一声,孙渡手上的电话都落在了地上。 谢傥看他脸色突然苍白,上前皱眉问怎么了? 孙渡看着谢傥有些愣。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娜塔丽走了。”孙渡说。 谢傥也愣住了。 他们两人对视了许久,久到生日蛋糕上的蜡烛都已经燃烧殆尽。 最后孙渡哭了,谢傥抱着他倒是没哭。 可能是这几年过得太顺风顺水,孙渡也少了些吞咽悲伤的能力。 他的眼泪水啪嗒啪嗒掉下来,哽咽得说不出话,谢傥抱着他一边拿餐巾纸给他擦,一边轻轻拍着他的背。 都已经是四十岁的中年人了,还这样掉眼泪实在是不像话。 其实他们大概都猜到了娜塔丽的离开,应该就在最近两年,却是没想到这会来得这么突然,这么迅猛,打得人有些措手不及。 谢傥和孙渡也没有心思扯的别的事情了,他们两个人早早安排好行程,直接飞去了英国。 谢傥作为下一任布特家族的继承人,自然是要亲手料理娜塔丽的葬礼的。 孙渡在飞机上面,问谢傥难不难过。 谢傥点点头,说有一些难过。 于是孙渡就问他,为什么不会是非常难过呢? 当初吴莫情死的时候,如果不是所谓复仇的想法吊着他一口气,他早就崩溃了。 就算是现在,他已经四十岁了,距离当年已经有十三年之久了,他回想到那一天,心脏依旧会有一阵绞痛。 谢傥看着他回答说,因为死亡是最自然的规律,每一个人都会死亡,年老而死是自然的。 孙渡看着他没说话。 谢傥的理性有时候总会显得他有些冷酷。 孙渡握着他的手,头转向飞机上的窗户,看着外面的蓝天白云。 飞机飞得很平稳,孙渡看出去,可以看见一层一层叠叠而上的白云,人跳出去仿佛可以在上面散步。 孙渡悄悄地想,如果可以,他希望谢傥永远都是这样的想法。 娜塔丽举行葬礼的那一天,下着瓢泼大雨。 来的人很多。 她是一个温和的女性,少有交恶的,也少有交好的,她的一生都安分地在布特庄园度过。 她没有多大的建树,也没有多大的污点,她高高在上,同时也关注儿童慈善事业,在晚年的时候捐助了五所孤儿院。 娜塔丽是基本上所有英国贵族夫人的典范。 但是,只有与她一直通信的孙渡知道。 娜塔丽年少的梦想其实是成为一名航海家,在太平洋漂泊。 只是她遇见了艾伯特。 她心甘情愿地在一方天地里端庄优雅,不露声色。 葬礼上,孙渡站在谢傥的身边,他们穿着如出一辙的黑色肃穆西装,任谁也无法否认他们之间的关系。 艾伯特已经很老了,他现在已经无法正常咀嚼食物了。娜塔丽的离开,也带走了他的绝大多数生机。 他之所以还撑着,也不过是因为,他还有着主持伴侣葬礼,和完成布特家族权力转交仪式的责任。 艾伯特坐在轮椅上,由着谢傥把他推出来面见葬礼上的宾客。 谢傥和孙渡心里其实也都清楚,属于艾伯特的时日,也不见得多了。 那天晚上孙渡抱着谢傥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做,他们两个人就这样静静抱着,谁也没说话。 谢傥的头埋在孙渡的怀里,孙渡紧紧搂着他的肩膀。 暴雨之后的夜晚很安静,没有蝉鸣,也没有鸟叫,孙渡和谢傥只能听见彼此清浅的呼吸声。 过了很久,孙渡亲了亲谢傥的额头。 四十八岁的谢傥,也已经不见得年轻了。 他虽然说是长期健身运动,这几年也被孙渡顺手保养了些,可是额头上还是有了些皱纹。 孙渡亲了亲谢傥的额头,又亲了亲他的脸颊。 “晚安,谢大宝。”他说。 “晚安。”谢傥说,他抱着孙渡的腰。 于是他们熄灭了灯光,一起入睡。 完成了布特家族的权力交接仪式之后,谢傥就不再只是接盘布特家族的产业势力了,威斯敏斯特公爵这样的称号也被他继承了下来。 这意味着他要在布特庄园一直呆到自然死亡,或者是自愿卸任。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孙渡也只有跟着他来英国安家落户。 不过他并没有改变自己的国籍,在孙渡看来没必要。 孙渡和谢傥在英国呆了差不多将近十年。 这些年,孙渡的英语越发好了,他都已经能够独立地在伦敦办自己的画展了。 可能是亚裔不显老的原因,孙渡四十六岁这一年,吸引到一个德国的年轻小伙的疯狂追求。 起因还是孙渡在一次自己的画展上露了面。 本来他是笑着一直和谢傥说不停的,两个人牵着手远远看着就已经是亲密无间。 可是这个小伙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愣是直接无视了孙渡身边高大的谢傥。 眼里心里都只剩下那个笑得温柔的亚洲人。 这个德国小伙,不知道是从哪里打听来的,以为孙渡是威斯敏斯特公爵不入流的情人一类,对他进行了长达数月的炮轰。 鲜花情书像不要钱一样地往布特庄园寄。 孙渡收到鲜花情书巧克力还挺高兴,他摸摸自己的脸,这说明自己保养得还不错。 他用餐得时候,当作乐子给谢傥说了。 谢傥点点头,没吭声,像是没把这件事情放心里一样。 孙渡也没在意。 结果半夜三更孙渡醒来,发现床上另外一边冰凉。 他穿上衣服出去找谢傥。 却发现谢傥正在庄园的池塘里钓鱼。 他一个人搬着矮矮的小板凳,坐在池塘边上,看着还挺孤单的。 孙渡就轻轻走上前,他也搬了个小板凳,坐在谢傥身旁。 “怎么了?”孙渡抱住谢傥,靠在他身上,他以为谢傥是工作上面的事情有不顺心的。 谢傥不说话,他就盯着自己的鱼竿。 哦,那就不是工作上面的事情了。 孙渡猜到,应该是与自己有关的。 “怎么我的宝贝不开心啦?”孙渡亲了亲谢傥。 他说,“是不是最近我忙着画画,没多陪陪你?” 谢傥这才看向孙渡。 他摇了摇头,说,“不是” 孙渡就问那是为什么? 谢傥默然了很久。 他连池塘的鱼上钩了都没有在意。 孙渡一如既往地耐心地看着他。 最终,谢傥闷闷地说,“我不喜欢别人送你情书。” 孙渡一时间哑然失笑。 谢傥脸上虽说还是那样冷漠的神情,孙渡却从他眼里读出了沮丧。 吃这样的飞醋,还生闷气,谢傥自己都觉得自己很不合逻辑。 但是,从那以后,但凡是孙渡要办什么画展,他必定是第一天便和谢傥一起现身,向所有人介绍,这是他的伴侣,他的丈夫,斯坦恩·莱恩·布特。 从那以后,谢傥就再也没有半夜一个人去钓鱼了。 在谢傥五十八岁的时候,他终于培养好了下一任布特家族的继承人。 是谢傥的舅舅,埃瑞克·布特的孩子,今年正好三十八岁,可以算是史上最年轻的威斯敏斯特公爵了。 这位年轻的威斯敏斯特公爵,据说私生活并不像他的前一任公爵,和前前任公爵那样干净。 可是这又如何呢? 属于谢傥的责任已经结束了,未来交给了该交给的人。 未来究竟应当如何书写,已经不在谢傥的考虑范围以内了。 他和孙渡走得潇洒。 按着他们先前婚礼旅行计划的一样,他们准备把很多曾经计划去而没有去的地方走个遍。 比如亚马逊平原上那片广袤的热带雨林,穿越中国西南地区的横断山地,从以色列沿岸一直延申到沙特阿拉伯的沙漠,阿曼深处寂静无人的山区…… 谢傥和孙渡去的地方大多数都是冷门的旅游地点,或者说是少有人开发更为合适。 他们去中东地区的时候,有时候穿越边境线,还能看见不远处的冲天的炮火,和流离的难民,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但是谢傥会悄悄握住孙渡的手。 他们看着对方,十指紧扣。 有些时候,他们落脚在比较保守的国家。 两个人在街上走着,都只能保持一小段距离。 不过,没什么,就算是一前一后走着,他们之中走在后面的那一个也会紧紧看着前面的那一个。 他们彼此都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的存在。 在孙渡六十七岁的时候,他和谢傥差不多已经去遍了所有他们想要去的地方。 他们两个人又回到了c城。 这个所有故事开始与结束的地方。 谢傥其实是一个没多少兴趣爱好的人,除去工作与旅游,他大多数时间都在看书。 可是现在他七十五岁了,尽管不愿意承认,可是他的眼睛也远不如以前了。 有时候他看书看得久了,眼睛前就会出现模糊的雾,让他无法看清东西。 孙渡就会喊他出来散步。 两个都是老年人了。 孙渡还是喊谢傥大宝。 他们两个人在公园散步的时候,孙渡这样喊出来,周围一圈老人都会若有若无地投来视线。 孙渡从来都不理别人怎么看。 他牵着谢傥的手,慢慢地走着。 去年孙渡摔了一跤,摔伤了膝盖,现在下雨天都还会痛。谢傥每天晚上都要给他按按揉揉。 六十多岁的孙渡,和七十多岁的谢傥,一个也许是年轻的时候常带着笑,脸上全是笑纹,一个应该是年轻的时候鲜少有表情,哪怕是老了也觉得让人不好亲近。 他们两人走在一起,没人能猜出他们的关系。 可是他们也不需要别人猜出来。 “前几天搬来家里的那盆月季开了,”孙渡挽着谢傥的手,“你陪我去看看,我还想画画它的。” 谢傥握着自己臂弯里的手。 “好。”他说道。 他们两个人慢慢地走去家里的花园。 他们走得很慢很慢,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 从二月到现在,感谢大家的陪伴啦。考虑了很久,还是没有写嘟嘟和谢老板死亡的那一块,愿他们永远生活在美好之中,世间所有的俗世纷扰将不会打扰他们。李玫的番外会放到微博和群里,8月中旬前争取搞完,群号见作品简介了。新文《他会飞》也劳烦大家关注啦,爱你们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