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请勿喂食》 第一章 顺治十六年 抚顺 这封家书来得不是时候! 不仅不是时候,还不受欢迎。 “贝勒爷,王爷说待您瞧过信后,决定几时动身回京,只要您回个口信给奴才就成。奴才会即刻打道回京,将您的口信禀报给王爷。”站在厅下说话的,是玉王府的总管察哈达。 玉王府的定棋贝勒敛著眼,他单手撑著额角,英俊的脸孔看起来没有不高兴、也没有高兴的模样,他就维持著这姿势过了将近半刻钟之久,整个人好像僵化了一般,似在沉思著什么。 主子正在沉思冥想,察哈达当然不敢贸然出声,只能原地杵著、就这么眼巴巴地候望著…… “你回去就跟我阿玛说,”约莫一刻钟后,定棋贝勒总算开了金口。他抬起头,一副懒洋洋的模样,对察哈达道:“再过二十日,我就回京城娶亲,要我阿玛不必担心。” 听见贝勒爷总算给了承诺,察哈达这才露出笑容。 “太好了!”察哈达眉开眼笑地道:“这会儿,王爷在京城,肯定已经著手张罗贝勒爷您的新婚大喜之事了!这二十日奴才就在这儿候著,届时陪伴贝勒爷一道回京——” “不必了!”定棋咧开嘴。“既然是我的新婚大喜之事,府内想必忙翻了天,你是玉王府的总管,总得回去发号施令,免得下人们失去领头,事情做得不对。届时不仅阿玛怪罪,我这一生仅只办一回的喜事,如果办得不妥,也会让我不顺心!” “可是……”察哈达欲言又止,吞吞吐吐。 “怎么?”定棋挑眉。“难道我说得不对?” 察哈达咽口口水。“贝勒爷说得对。”他声小如蚊蚋。 “既然对就成了!”定棋站起来。“现下天色已晚,今夜你就留在府里住一宿,明日一早再动身回京不迟。”话说完,他迳自往内厅走去。 “可是,贝勒爷——” 定棋已走进内厅。 察哈达话还没说出口,只能张大了嘴,呆呆杵著。 他该先回京吗? 这样,真的可以吗? “贝勒爷应该不会违背王爷的意思才对。”察哈达喃喃自语。 可嘴里说著,他心底却又感到,好像有什么事不对头。 “应该没什么不妥才是。”察哈达安慰自己。 虽然新娘是王爷为贝勒爷择定的妻子,虽然她不是贝勒爷自己选定的女人,但贝勒爷向来敬重他的阿玛。 再说这婚姻大事,贝勒爷应该不会开玩笑才是。 再者,贝勒爷说的没错,玉王府几十年来就属贝勒爷娶亲这件事,最为盛大。 他身为总管岂能不在现场发号施令? 前思后想,察哈达深觉,他确实应该即刻回京。 没他在场,王府众奴仆肯定要乱了头绪! 是了,就这么决定了! 明日一早,他就该赶早回京管事去。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二十日后 整个玉王府上上下下都急坏了! 迎娶新娘的吉时已到,可直待到这火烧眉毛的一刻,众人还是不见玉王府的定棋贝勒,回京迎亲。 直到这一刻玉王爷才发现,他不该赌上这一把,巴望著他的好儿子不会给他阿玛丢面子! 他该在三日前还不见定棋回京时,就派人到佟王府请求顺延婚期的。 即使这么做会让他玉王府颜面尽失,也好过到了迎娶的这一刻,新郎压根不见踪影的尴尬! “王爷,这可怎么办才好?佟王府已经派人来问,新郎何时上门迎亲?”察哈达皱著张老脸,愁眉苦脸地问他的王爷主子。 这一整日,察哈达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前前后后已经不知道往门口去探了几回! 可他的贝勒爷好主子,却硬是不见影子。 “该死的孽子,竟然敢打这天大的妄语!”玉王爷气得握拳,再用力拍打身边那张酸枝木做的小几。 察哈达吓得缩住脖子! 这几十年来,除了府里的小格格淘气,他还没瞧见向来沉稳的王爷,为啥事这么生气过! “王、王爷,您先别上火,事已至此,要不奴才就再赶往抚顺一趟——” “去你妈的蛋!”玉王爷怒声斥骂。 一时,察哈达的脖子又短了数寸。 “说的是什么浑帐话?!现在赶去,还能来得及吗?”玉王爷气得额角上青筋暴露。 “这都怪奴才不好!”察哈达哀声伏首。 他一骨碌跪在石板上,对著他的王爷主子磕头如捣蒜。“当日奴才就应该留在抚顺,这会儿贝勒爷就能顺利娶回新娘子了……” “就算你留在那儿也没用!我还不了解定棋的性子吗?他要不想回来,不必使尽方法就能耍得你团团转!”玉王爷握紧拳头,咬牙切齿地对察哈达道:“我就是不敢相信,定棋他竟然就这么大胆子,敢欺骗他的阿玛!难不成他以为远在抚顺我就拿他没辙?所以才敢给我唱这么一出戏,让我来给他收拾残局?!我、我就快让这个孽子给气死了!” 察哈达不敢啧声。 此刻他答是也不是、答不是也不是,只能跪在地上哆嗦著。 玉王爷激动地涨红了脸,直喘大气。“眼下这景况,叫我怎么跟佟王府交代?!” “王、王爷,”咽了口口水,察哈达大著胆子道:“要是王爷不见怪,奴才倒有一计。” 玉王爷怒目瞪向察哈达。“说!” 虽明知王爷的怒气,有一大半儿是因贝勒爷而起,可察哈达还是鼓足了勇气,才敢对他的主子开口。 “眼下,也只能请小格格代兄迎娶。” “瑞宁?”玉王爷皱起眉头。 “是,自古由妹代兄长行大礼,并不是没有的。” “就算如此可行,我怎么跟佟王爷交代?” “这个,奴才并非让格格以真实的身分代兄迎娶。” “什么意思?”玉王爷不耐烦地问。 “奴才的意思是,请格格女扮男装,扮成贝勒爷模样迎来新娘,并且代贝勒爷与新娘拜堂。” 玉王爷瞪大眼睛,神情似不认可。 察哈达一咬牙,苦谏主子。“王爷,这可是万不得已才行的苦计!不过依奴才瞧,眼下也只能这么行了。” 玉王爷眯起眼…… “苦计?”他慢条斯理地开口。 “是、是啊!”不知主子现下是喜是怒,察哈达内心忐忑到了极点! 今夜之后,他的阳寿可能要缩短十年。 “我瞧这不是个苦计!”玉王爷面无表情地道。 察哈达的心跳,又加快起来…… “察哈达,我看你想的这条计,根本就是个好计!”玉王爷突然大笑。 这下,可把察哈达给愣住了。 “只不过,这计还不够细密!”玉王爷道。 察哈达张口结舌。 “你,察哈达,你附耳过来,我有话交代!”玉王爷突然正色命令道。 顾不得双膝跪得发疼,察哈达赶紧爬起来,附耳过去—— 一时,只见玉王爷眉飞色舞,附在察哈达耳边低声交代了好长一段话……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抚顺 “喂,小乞丐,你过来!” 抚顺闹街上,一名地痞无赖朱四,没事呼喝街边打盹的小乞丐消遣。 那名瞧起来已经瘦得皮包骨的小乞丐,抬起眼,睥睨地瞪那无赖一眼,然后复低头瞧起膝盖上的书本。 原来这小乞丐不是打盹,却居然在看书?! “啐,一个臭叫花子,还学人穷酸秀才看起书来了?”朱四嗤笑。“我问你,上头豆大的字,你认得一个不?!”朱四揶揄。 只见小乞丐装聋作哑,好似根本听不见朱四说话。 见乞丐竟敢蔑视自己,朱四一时怒从心中来。“臭叫花子!”他一把扯掉小乞丐手上的书本,恶声恶气。“竟敢不把老子放在眼底,不怕老子海扁你一顿?!” 小乞丐只抬头瞪他一眼,便把书拾起来,继续阅读。 朱四见小乞丐竟敢不把他的话当话听,就捋起袖子,走上前去准备打人了—— “喂!瞧瞧前头发生什么事了?”小乞丐突然扶著他的破帽子跳起来,动作之快,把朱四也吓了好大一跳。 “发生什么事?”朱四狞笑。“有人要见红,就要倒大楣的事儿了!” “你——小心你的后头要紧!”小乞丐不怒反对他笑。 “后头?我说你这贼乞丐,当我朱四没有脑吗?”朱四贼笑。“我要是听你的话瞧了后头,不就跑了你这个前头?” “我叫你瞧后头,不瞧你肯定后悔。”小乞丐正色道。 “后悔?”朱四嘻嘻笑。“今天我朱四的一双拳头,要是打不著你这个臭叫花子,才真的要后悔莫及了!” “你当真不往后瞧?” “我干嘛往后瞧?”朱四奸笑。 “真的不瞧?” “我就是不瞧!” “好吧!那就别怪我没警告你了。”小乞丐扁扁嘴,正经道。 朱四皱起眉头。 他抡起拳头正要打人,突然一串响炮震耳欲聋地在他背后炸起—— 紧接著,伴随连串鞭炮声,还能听见朱四发出惨烈的哀号…… 那串火花四射的响炮,正毫无顾忌地殃及无辜。就在这市集最热闹的贝勒府门前,人群躲避不及,有小儿被炮声吓哭的,也有妇人惊声尖叫的,一时间整条闹市被这串长炮炸成乱哄哄一团!这下闹市可就更加热闹了。 小乞儿向来机伶,他可不会傻傻的等朱四回复过来揍人,早已经溜到贝勒府边上,冷眼淡看眼前这一幕迎亲记—— 现下那串吓得朱四凄声惨叫的响炮后头,是一长列迎亲队伍,队伍后方抬了一顶喜洋洋红花大轿,那抬轿的轿夫足足有八人,迎亲的阵仗举目眺望可真吓人! 单是跟在花轿前头,那一长串鸣笛鼓乐的队伍就绵延半里,更别提那些抬嫁妆箱笼的挑夫,整整列了好长一队,再看这些挑夫苦力们个个汗流浃背,足见那些箱笼里头的嫁妆有多“贵重”。 只见那列迎亲队伍忽然停止,这时鼓乐的、挑担的,个个都停下来候在贝勒府门前,好似被挡驾在贝勒府大门口,直至队首一名老者站在门口,跟门房啰哩啰嗦的说了好长一段后,忽见一个油头粉脸的家伙从队伍里走出来,手上还拿了一面锦旗,贝勒府门房见了这名油头粉面的家伙,这才赶紧打开大门—— “臭乞丐!”朱四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他从后头拎住小乞丐的领子,将他逮个正著!“原来你躲在这儿!” “欸欸,”小乞丐缩起脖子。“别这么粗鲁行吗?好歹刚才我也好心想救你一命,是你自己不领情,现下这么使劲拎著我的领子,是想恩将仇报吗?” “去你妈的蛋!”朱四呸了一声,朝地上吐了口痰。“臭乞丐!你以为我朱四是傻子,任你耍的?!” 小乞丐眨眨眼。“那不然呢?” 朱四瞪大眼睛。“你——” “小心,你后边又有状况了!”小乞丐叫一声。 这下朱四可不敢大意! 他当真回头一瞧,小乞丐就趁这个时候挣脱他的掌握,赶紧拔腿就跑。 “臭叫花子,你给我站住!”这回被结结实实摆了一道,朱四怒骂著追上去。 可小乞丐哪里会站住,他不但不站住还快快的跑步,虽然饿扁的肚子早已经漫天价响地吵翻了天—— 这抚顺市集今日可真不太平呀! 今日这一整天,他还没吃到半口东西呢!只顾著东奔西逃的,害他空空如也的肚皮也跟著活受罪! 老天爷呀! 他小乞丐的命可真苦! 他不要什么丰富的嫁妆,只要能餐餐吃个肉包子,就阿弥陀佛、感谢佛祖菩萨的保佑了…… 嫁妆?! 是啊!哪还能想什么嫁妆? 他生来就命苦,天生就是这不男不女、不三不四的命…… “他”哪能要什么嫁妆?! 只要能天天吃个肉包子,巴哥就是做梦也会笑了! 肉包子呀! 巴哥记得,小时候娘亲手给她蒸过的白胖肉包子,直至现在,梦里还时常出现那可爱的白胖影子…… 她白天也想、梦里也想的肉包子哟!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定棋贝勒正在抚顺最知名的怡情酒家摆了一桌宴席,与北部乌拉来的皮草商人,一起议定皮草收售的价格,忽然有贝勒府里家人来报,说是察哈达奉了玉王爷的手谕,亲自从京城将贝勒爷刚过门的新娘子,送进了抚顺的贝勒府—— “该死!”定棋忽地站起来,一掌击向酒桌。 前来报讯的家人见状,吓的“咚”一声跪下。 “是谁让察哈达进门的?!”定棋怒问。 “不、不是察哈达管家,是府里来一名太监公公了!”家人禀道:“那太监公公领了皇上的圣旨,站在门口令贝勒爷出门接旨,可贝勒爷不在府中,于是察哈达总管就说,不能让太监公公久候在门外,一定要进门等人!奴才们知道皇上有旨,这时门房也不敢挡人了呀!” 听见家人禀报的这番话,定棋脸色阴晴不定…… “人呢?现下人在哪里?”过了半晌,他问。 “现下不仅察哈达管家,还有太监公公也进门了,正在府里候著贝勒爷,准备宣旨呢!”家人答。 定棋脸色一沉。 “贝勒爷,原来今日竟是您的大喜之日啊?!”乌拉商人嘴里说道,神色却有疑惑。“既是大喜日,贝勒爷怎么还在这儿跟咱们论战皮草的行情价格?贝勒爷早该跟咱们说一声,大伙儿肯定不再论价,爽快地给贝勒爷一个好价钱,就当是庆贺贝勒爷的大喜——” “好价钱?”挑起眉,定棋脸上阴沉的神色,忽然一扫而空。“商家们要出让的皮草,能给出多好的价钱?”放慢了声,他悠悠问。 贝勒府家人,见主子不再关心府中喧腾一事,突然转脸又跟商人询起了价,他可看傻了眼! 乌拉商人面面相觑。“那不就——”商人们的领头伸出五指。 定棋冷笑一声,摇摇头,伸出三指。 那头头面露难色,与众人再交头接耳一番,然后伸出四指。 定棋忽然一拍酒桌。“好了,就是三万两!如果不能三万两成交,那么这个情我也不能领下了!”他转身就要走。 “等一等呀!”商人头头也忽地站起来,慌张地拦住定棋。“贝勒爷您先别急著走,要不,您再让咱们合计合计?” 淡著眼,停了半晌,定棋慢吞吞地道:“好,只能再等你们一回,倘若再谈不拢好价钱,这桩生意就不必再议。” “是、是!”商人头头陪著笑脸,勉为其难应道。 转个脸,他赶紧跟后面其他商人们交谈起来—— “连商量的余地都没有,这生意能做吗?” “可咱们一路往南来,还有谁能像玉贝勒,一口气通吃这么多的货?” “若是货品打散了卖,咱们便能挣多一点钱!” “可这食宿旅费划不来啊!” “说的是,要另找买主,就得四方的跑。驼这批货的工人跟牲畜都要吃喝,这工时怎么算都划不来!”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到最后都愁眉苦脸。 那名长跪地上的家人,也困惑得合不拢嘴皮。 此时只见定棋悠哉地开口:“诸位商议完了?” 商人头头苦著脸,既想答应,可是又下不了决心。 “这样吧,看在诸位厚爱在下,让我先看货的份上,我再加个码,三万五千两,诸位看如何?” 听见定棋肯加价,商人头头精神一振,赶忙转头跟其他人商议。 不一会儿,定棋果然听到他要的答案—— “贝勒爷,咱们都商议定了,”商人头头眉开眼笑地道:“这笔生意,咱们愿意成交了——” “且慢。”定棋忽然说。 他突然喊慢,一群乌拉商人都愣住。 “这笔生意让诸位尝到甜头,那么诸位也该馈之以礼才是。” 商人头头问:“贝勒爷,您倒说说,这‘礼’要怎样才合适?” “我仔细打探过,除了这批上等的参货外,诸位的箱笼里,还有数百件上好的紫貂皮。怎么样,这批货肯定还没找到适当的大买家吧?” 乌拉商人们,此时皆心头发凉…… 原来玉贝勒打的是这个主意! 早听说玉贝勒是个笑面虎,最擅长的就是谈判,现在果然拿他们开铡了。 “嘿嘿,只要贝勒爷出得起好价钱,咱们当然能卖。”商人头头干笑道。 “嗯,”定棋咧嘴一笑。“这样吧!参货既然让诸位尝到甜头,那么这数百件紫貂皮,诸位也该让我有所丰收。这批皮货,我以白银二十万两的价格收购,诸位意下如何?” 乌拉商人们个个脸色发绿,眉头发皱,有苦难言。 对于这批皮货,他们原本寄望甚殷,但望能图个好价钱。 现今玉贝勒出价白银二十万两,不高不低、不多不少,不至赔钱,可就是利头甚薄! 这下他们卖也不是、不卖就更不是了! 在这关外的商道里出了名的,就是玉贝勒做生意的手段! 看来,玉贝勒一把算盘拨得精,欲让卖家几分利,早在他们开口要价前,就已经盘算定了! 可关外的商旅们,还是人人想跟玉贝勒做生意,原因无他—— 只要卖家们有好货,玉贝勒就能出得起好价钱,更能找到好买家。 无论关内与关外,人们都知道玉贝勒是这中原与东北把口的总舵子,他不仅是当朝权贵,兼且人脉丰沛、资金雄厚,再想找到这样豪气的大商号,关外已觅不出一人! 那头头咽了口水,无奈回头望向众人,可谁也拿不定主意。 这笔生意虽不致赔钱,但利头也不如他们想的丰厚。 “小赚尚可,主要生意有来有往,细水长流呀!”定棋悠悠道。 就是这几句话,让乌拉商人们打定了主意! “好吧!既承蒙贝勒爷照顾多年,您又向来一言九鼎,且从不叫咱们做赔本生意,这批紫貂皮,就算是咱们赠给贝勒爷的新婚大礼了!”商人头头代表其他人做了决定。 “就是这话!”定棋一击掌后高举酒杯,豪气道:“把这杯干了!往后诸位的好货,定棋我一把总揽了。” 商人们一听都很欢喜。“先谢过贝勒爷了!”众人异口同声道。 跟玉贝勒做生意,超出行情的价码没有,但绝对能保有赚头。 因此,可以得到玉贝勒的看重,就代表往后他们运来的货品一定能找到买家,这是乌拉商人们之所以高兴的缘故。 那一直跪在酒席旁的贝勒府家人,自始至终瞪大眼珠,盯著眼前这荒腔走板的一幕—— 早听说过,贝勒爷爱做生意、爱赚钱出了名,可现下京城里来的太监公公还候在贝勒府里,等著宣皇上的旨,更不用说新娘子的花轿已经抬进房了! 而他的贝勒爷,居然还能气定神闲地,为了货品的价钱,跟乌拉商人们讨价还价个半天?! 要不是亲眼目睹,说了恐怕没人会信! 不但没人要信,肯定还会骂他胡说八道,准是鬼扯! 第二章 经验告诉巴哥,每逢有人家里娶亲,厨房里就肯定有些好吃的! 再说那个地痞无赖朱四追得她无路可逃,如果她不聪明点躲进贝勒府,一顿好打可免不了! 趁著大批迎亲队伍候在门外,府内下人一团忙乱的时候,巴哥蹑手蹑脚地爬过贝勒府后院矮墙,然后沿著墙边,偷偷摸摸地想著一路混进厨房,看能不能偷到一碗饭菜吃。 “要不是真饿得发晕,我也想用讨的呀!要不有谁想用这种方式,到别人家厨房里‘借’吃的?”一边往前走,巴哥嘴里一边念著,仿佛这样才能减轻她因偷窃升起的罪恶感。 她不常如此。 只有饿急、饿晕、饿慌了,为了生存,才出此下策…… 小的时候,巴哥亲娘还在时曾教她读书,娘亲死后她虽流落街头行乞,但因为曾识字读书,所以明白偷窃的羞耻。 巴哥一路使劲闻著,想嗅出饭菜香味,好找出厨房方向,以便溜进去饱餐一顿。 不过今天真奇怪了! 非但没有闻到一丝办酒席的饭菜香气,整座后院还空荡荡、静悄悄地没有一点喜气,不过凭著厨房里惯常传出的油臊腥味,巴哥也能找到府里的厨房。 “真是怪了!平日里迎亲,总见人家厨房里有好多大婶忙前忙后的,我要偷一碗饭菜都不容易,可为什么今天这户人家的厨房里,却连半个人影都没有呀?”来到厨房,见到里头竟然空无一人,巴哥疑惑地喃喃自语。 就在迷惑之时,巴哥忽然瞧见几个叠起的蒸笼,正盖在大锅上冒著热气。 巴哥双眼放亮,眼珠子瞪得老大! 灶上有热蒸笼,蒸笼里蒸煮的,该不会正是她最爱吃的肉包子吧? 急急忙忙奔奔到蒸笼面前,顾不得蒸笼烫手,巴哥猴急地掀开笼盖—— 哟喝! 躺在腾著白雾的火热蒸笼里,那一个个白白胖胖的小圆圆,不正是这些年来天天惹她朝思暮想的可爱肉包子? 口水流下来之前,巴哥已经伸出她那双脏兮兮的手往蒸笼里探! 烫呀! 五根手指都快给烫熟了,可是巴哥脸上却尽是心满意足的傻笑。 有多久没吃到肉包子了?巴哥依稀还记得肉包子的香味。 那是娘亲还在的时候,曾经给她蒸过唯一的一笼肉包子,可巴哥永远也忘不了当年那肉包子的美味,还有娘亲慈爱的温情。 只不过,平日里靠著娘亲给人做针线活儿维持生计,当年生活就甚是贫困的巴哥母女,要吃上一颗肉包子谈何容易?巴哥吃肉包子的记忆遥远,而且仅止一回,那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眼见四下无人,巴哥赶紧狼吞虎咽地啃完一个肉包子、再一个肉包子、又一个肉包子…… “怎么会突然来这么多人,一时半刻的,咱们哪里能变出这么多吃的?”远处忽然传来说话声。 “能怎么办呢?来人是京城王府里的察哈达总管呢!听说他老人家挑剔得很,要是菜做得随便了,就是一顿好骂!再说那另一个人来头可不小,这人可是皇上的总管太监,能有什么好吃的他老人家没尝过?”另一个大婶回道。 “是呀,这可怎么办好?再说,就是把府里厨娘们全集合起来了,十多个人一块儿忙和,也赶不及那迎亲队伍,百多个人的吃食啊……” “唉呀!” “发生什么事了?” “我想起来了!咱们厨房里不是正热著几笼包子吗?包子馅是昨夜拌的,还切了好些香菜叶子混在里头,放了一夜香气氲得正好,何况到了今天早上咱们才把包子捏起来,既然肉馅下足功夫,这包子肯定有滋味!” “嗤,大呼小叫的,我还以为发生什么事了!”另一人听到这里,才眉开眼笑起来。“说的是呀,我看咱们就把这几笼包子送到厅上,包准连皇上身边的公公吃了,也要赞不绝口!” “呵呵。” 两人说著,忍不住得意地笑起来。 巴哥听到两个人一边聊天,脚步声好像也不远了。 顾不得烫手,她连忙七手八脚的,把最上层蒸笼里所剩无几的肉包子,全塞进胸口的衣襟里,接著拿起空蒸笼,往厨房一角的柴木堆里扔过去。 “几笼包子也该蒸熟了!”大婶们刚走进厨房,巴哥已就地滚到窗边,躲在铺满菜叶的橱柜后方。 “咦?我瞧这几笼包子好像矮了点儿?”一人说。 “矮了点儿?”另一人问。 “是呀!一、二、三……” 趁此时,巴哥悄悄爬上窗台…… “唉呀!” 大婶忽然尖叫一声,吓得巴哥两手一松,凌空摔到窗外头。 尚幸!她那没半两肉的屁股做了肉垫子,可还是痛得她龇牙咧嘴。 “发生什么事了?”另一人问。 瘫在泥地上,好半天巴哥直不起腰,直到听见里头的人正在说—— “我记得这蒸笼总共有八层,现在怎么只剩七层了?” “七层?你会不会记错了?” 忍著疼,巴哥悄声爬起来,驼著腰、四肢著地沿著墙壁往前摸。 边听著屋内两人说话,她心慌的紧,已管不著这方向,是不是通往刚才偷溜进来的后院外墙。 “我记的没错,明明就是八层!” “怎么会呢?这厨房除了咱们没有人来过呀!而且这蒸笼好好的,瞧起来不像有人动过!” “我记得就是八层没错!刚才咱们不在的时候,肯定有人偷吃了!” 耳里听著两人的说话,巴哥心里就越慌、她心越慌也就爬得越快…… 巴哥使劲儿爬呀爬的,两人说话的声音终於越来越远,直到完全听不见了,她紧张的心情才缓和下来,但这时的巴哥也已经挥汗如雨、气喘如牛了! 过片刻不再那么喘呼呼的,巴哥才意识到,她已经爬到一处有花有湖的屋岸边,这处风景分外秀丽,与宅内其他地方不甚相同,还有岸边的花儿香气馨甜,惹人沉醉。 巴哥睁大眼睛,陶醉地张望著这里的一草一木,她深深感叹这里不似人间,她可是做梦,来到了神仙住的地方么? 可即使这美丽的景色让人神清气爽、自在陶然,但巴哥一低头,瞧见自己脚上那双破鞋,陶醉的心情就一下子跌回了现实。 她再也无心欣赏风景,想起怀里的包子,她赶紧摸探—— “还好!只要能吃到肉包子,就算被逮著了得砍手砍脚,我也心甘情愿!”摸著揣在怀里的胖包子,巴哥心满意足地傻笑。 “你怎么能来呢?!” 突然传来女子的叫声,把巴哥给吓得缩矮了身子! “我当然要来!”回话的,是一把激动的男声。“你阿玛怎么能这么做?他明知道咱们相爱!” “那又怎么样?你只是个穷贝子,可我嫁的这个贝勒爷最多的就是钱,就算不比钱财,他是玉王府贝勒,而你只是个贝子,论家世背景,你怎么也比不过他——” “连你也嫌弃我?!”男的怒道。 “我不是嫌弃你,是现实摆在眼前。我阿玛已经收了玉王爷的聘礼了,你以为阿玛肯把收进口袋里的银子再掏出来吗?就算我不想嫁过来,可现实能由得了我吗?” 巴哥听著,原本紧张的心情也慢慢松懈下来,她爬到窗子下头,偷偷朝里头张望一眼,见到那说话的女人身上穿著洋红喜服,头上还戴著一顶凤冠,原来她竟是刚刚才被抬进贝勒府内、那顶大红花轿里的新娘子吗?! 这好像不干她的事儿吧? 不过,刚才两人说什么来著? 原来这娇滴滴、水嫩嫩的新娘子,要嫁的丈夫,正是贝勒府里的主子呀! 可惜,人家新娘子已经有了心上人! 可怜的贝勒爷哟—— 家大业大有什么用? 这下,可要王八戴绿帽喽! 从怀里掏出一颗热包子啃将起来,刚才爬了半天,巴哥已经累坏了,现在暂且停在这儿休息不动,边啃包子她还能边往下听戏。 “我不管,这一路我从京城跟到抚顺,就是为了把你带走!我要你跟我走,现在立刻就跟我走!”男的说。 “不,”女的声音听起来很惶恐。“我不能跟你走,要是被人发现了,不但要把咱们游街示众,更惨的还要被浸猪笼!” 这女的还算有点儿理智。咬了口包子,巴哥嗤笑。 “一定逃得了!只要能逃到南方,就算他们把地给掀了,也肯定找不著咱们!”男的又说。 “你说得太容易了,那也得能逃到南方才成!” “就算逃不到南方,好歹咱们在一块儿!云罗,咱们两人这么相爱,就算死也该死在一起!” 喝,原来这男的还是个痴情种呢!扁扁嘴,巴哥再咬一口包子。 “翰湘!”女的呼唤男的名字,好像已经被感动了! “云罗!”男的也深情地呼唤女的名字。 接著两人就抱在一块,哭成一团了。 啥,戏就这样散了? 原以为,这两人还要再来上一段荡气回肠、为爱殉情的戏码哩! 没想到,新娘子都这么好拐,这样三言两语,就算了结了? 含著包子,巴哥百无聊赖地伸个大懒腰、还用力打个大呵欠,一时忘了自己身在何方—— “谁在外头?!”男人突然一声沉喝。 这声呼喝,著实把巴哥吓了一跳! 她的懒腰才伸到一半,嘴里含的包子就噎在咽喉里了! “咳咳、咳咳!” 虽然用力拍著胸脯,可刚才她连吃数个包子嘴里正干的很,这下噎得严重,简直就快窒息了! “是谁?”听到咳嗽声新娘也慌了,忙嚷嚷著。 “呜、我、呜——” 巴哥忙不迭从窗外站起来,四肢并用、表情痛苦地爬过窗台然后滚进屋里,吓得目瞪口呆的两人倒退数步。 一摔进屋内,巴哥赶紧爬起来拿起桌上的茶壶,就往自己的嘴里猛灌。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卡在她喉咙里的包子皮是咽下去了,可谁知道装在这壶里的不是茶,竟是满壶上好的烈酒! “你是谁?在外头偷偷摸摸的,想做什么?!”那男先回复过来,质问巴哥。 “我、我哪有偷偷摸摸的?我瞧,是你们两人偷偷摸摸的才是吧?”巴哥不怕死地说。 那男的突然把眼一沉,目露凶光。 在街头混久了,巴哥当然瞧得出他眼底的杀气,不由得退了几步。 “我瞧‘他’好像是个女的。”那女的看见巴哥鼓起的胸口,不知道里头藏了包子,于是这么对男的说。 男的原本眼露凶光,忽然间一下子内敛,眼色变得阴沉起来。 他离开女的,突然走向巴哥,直至把她逼到了墙角—— “喂,你要做什么?你别过来!我警告你,我身上可是有凶器的!”巴哥把手探进胸口,摸著里头的肉包子假装要拿出“凶器”。 对方没理会巴哥的威胁,还是一步步逼进她,就在巴哥拿出她的包子凶器之前,已经先一步出掌将她劈倒在地上。 “你……” 失去意识之前,巴哥还朝那劈倒她的男人咕哝了一声,接著她两眼一黑,就不省人事了。 “你怎么把她打昏了?”女的吓著了。 “打昏了,就能给咱们争取一点时间!”男的说。 “时间?” “对,你快把身上的衣服脱了!” “什么?”女的瞪大眼睛。“你说——叫我把衣服脱了?” “对,快把你身上的衣服脱了,换上这小乞丐的衣服!” “换上小乞丐的衣服?” “是,你换上她的衣服,再让她穿上你的喜服!”男的解释。 女的起先还不明白,随后一下子就全想清楚了。“你想把她扮成我,跟贝勒爷一起过夜?” “对,就是这个意思!” “可是她身上这么脏又这么臭,贝勒爷发现了,肯定会起疑的。” “起疑了也没关系,人醒过来之前,真相不能讲得清楚!等这小乞丐清醒,咱们已经争取到一些时间了!” “可是……” “别再犹豫了!现下已经让这小乞丐发现咱们,难不成你以为,往后还能心安理得的,在这贝勒府里安身吗?要不,现在我就把这小乞丐给杀了,好歹别落下个心病——” “不,你千万不能杀人!”女的死命拖住他。 “那还不快换衣服?”男的放柔声催促。 女的迟疑了一会儿,然后一咬牙,毅然下了决定。 紧接著,她迅速果决地开始脱起身上的喜服,决心从现在这刻开始,就要跟她心爱的男人,从此亡命天涯了!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这日直至天色将晚,定棋才回到府中,承接圣训。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闻佟王府云罗格格贤良淑德,玉王府多罗贝勒定棋足智多谋、文武天成。今二人皆值婚配之龄,使云罗格格指予多罗贝勒,堪为良配,今喜促成,特告中外咸始闻之,钦此。” 这下,不但新娘子老远送上了门,还有皇上指婚的钦命! 接过皇旨,定棋脸上没有喜色,看情况,这个远从京城送来的“福晋”,他是不得不收下了! 皇上身边的总管公公只来宣旨,宣过旨后,才刚坐下喝口茶,就起身告辞打道回京,连一夜也不能多留!总管察哈达则送上一封王爷的家书,之后便低著头站在厅下,唯恐定棋的火气发在他头上。 阅毕阿玛送来的家书,定棋的脸色异常凝肃。 玉王爷在书信上三令五申,以皇恩浩荡、圣命难违为名义,命令定棋要善待新婚妻子,不得违过。 见定棋阅毕书信后,半天没有动作,察哈达只得提醒:“贝勒爷,新娘子现正在屋内候著您——” 定棋抬眼一瞪。 那阴鸷的目光就像刀子般犀利,吓得察哈达把到口的话,硬生生咽回去! 定棋深吸口气。“公公已经离开,你不走吗?”他沉声问察哈达。 “奴才不能走。”察哈达硬著头皮道:“这回王爷千交代、万嘱咐奴才,贝勒爷刚大喜,府内肯定忙乱,王爷要奴才留在抚顺帮著照看。” “照看?”定棋冷笑。“我看,是监看我有没有乖乖听话,收下这个阿玛硬是塞给我的‘福晋’吧?” 察哈达驼著腰,呵呵干笑两声。 冷哼一声,定棋干脆甩褂子走人! 主子一走,察哈达也没敢发呆,王爷的交代,这回他可不敢草率。 打从离开京城起,王爷的话察哈达就牢牢铭记在心—— 这夜他亦步亦趋,打定主意,不管贝勒爷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抚顺的贝勒府,占地较京城的玉王府还要大上数倍,纵然这里远不及京师繁华,贝勒府虽大,也没有玉王府的富丽堂皇、雕梁画栋来得富贵迫人,但定棋就爱抚顺这块地界,紧临著草原的便利。 因为这里总能教他时常想起,他们爱新觉罗先祖,在草原上创造的旷野传奇! 穿过中庭的花园来到湖边,定棋的书斋和睡房就在贝勒府东厢的湖苑,至于那个千里迢迢,从京城被人送到抚顺来的——他的新娘,此刻正坐在他的睡房里,静候著他回房。 一步步走向湖苑途中,定棋心底已有了打算。 即便这新娘不是他想要的女人,但却是皇上指婚给他的福晋,他既不能三心两意,更不能却之不受!那么,也只能听任安排,接受这个皇上与阿玛,联手指给他的女人。 朕闻佟王府云罗格格贤良淑德…… 贤良淑德? 听起来,他的福晋贤慧温良,将来必是贤妻良母,定能兴家持业? 也罢!他已老大不小,早过了该娶妻的年纪。 再说他偌大的家产财宝,更需要一名“贤内助”协力持家。 如此想著,定棋已经没有一开始那般不情愿,此时他刚跨进了湖苑。 湖苑宁静依旧,屋边湖水粼粼,随风起波,此情此景看来仍似往常一般馨宁,可从今夜起,他居然就有一个福晋了? 定棋嗤笑一声,万万没想到,他的阿玛为了逼他娶妻,居然奏请皇上指婚,还慎重其事地请了一位太监公公,特地远道前来抚顺宣旨,逼他不得不从! 推开睡房的门,定棋并未看到预期中的新娘,静坐在床边等候她的丈夫。 人呢? 定睛一瞧,他的新娘竟然倒在床上,兀自睡得香沉了! 是这一路长途跋涉,太过劳累了吧? 在门边站了片刻,定棋走进屋内,在桌边坐下。 床上的人儿没有动静。 他索性拿起酒壶,斟满一杯美酒后仰首饮尽,随即把酒杯放下。 “锵”一声。 酒杯与桌面击响,那新娘竟然一动也不动,半点反应也没有? 他挑起眉。 再倒一杯酒,同样一口饮尽,将酒杯再重重放下一回—— 这回酒杯都快砸碎了! 没想到,这位“贤良淑德”的福晋,竟然还能睡得像头死猪? 沉下脸,定棋站起来走到床前。 当看到新娘子还蒙著被子呼呼大睡,他便伸手掀开被子。 当看清新娘的面容这刻,定棋便发现,她非但脂粉未施,昏暗的烛光下,那张小脸上还黑一块白一块的,看起来就像是天生的麻子! 这就是他的福晋? 定棋铁青了脸。 那瞬间,他真有把这个新娘原封不动,送回京城的冲动! “罢了!”冷笑一声,他调头欲出房门。 岂料,才推开门,就看到察哈达守在门口。 “你在这儿做什么?”定棋脸色一变。 “奴才奉王爷的命令,今夜一定要留守在新房外,侍候贝勒爷。”察哈达头垂得老低,压根不敢直视他的主子。 “你!”握紧拳头,定棋沉下气。“好,那你就给我站在外头留守一夜,要是打个盹儿,小心你的脑袋!”他发狠道。 察哈达缩起脖子,愁眉苦脸。 随后,定棋用力踹上了门—— 房门应声关上。 也阻绝了他离开的可能。 既不能视而不见,就只能回头面对了! 半晌,定棋不情愿地转过身,瞪著床上那依旧睡得香甜的女人。 该死的!这算是什么女人? 门外察哈达的影子映在纸窗上,显见他尽忠职守,打定主意当真要留守一夜。 沉下眼,当下此刻,定棋心底已经有了盘算。 阿玛硬是塞个福晋给他,既然他拒绝不了,那么即便收下,即使他与新婚妻子相敬如冰,也没有人能置喙。 第三章 一早天蒙蒙亮。 尚在睡梦中似醒非醒,定棋隐隐感到手臂上传来一阵剧痛! 睁眼一瞧,竟看到他的新娘正闭著眼,使劲地啃著他的臂肉,嘴里还喃喃念道: “包子、包子……肉包子……” 随即那含住他手臂的两排白牙,突然狠命地啃咬下去—— “唉呀!” 发出一声惨叫的人,却是巴哥。 她的美梦才刚刚进行到一半,梦中正要啃下第一口热腾腾、香喷喷包子,岂料竟突然被一个凌空呼过来的巴掌,痛打脑袋。 “你、你是什么人?”这下,巴哥完全清醒了。 定棋已经翻身坐在床边,瞪著他的新娘冷笑。 “我是什么人?”强压火气,他冷冷地喝道:“看清楚!你身上还穿著喜服,昨夜你嫁到了什么地方,我就是这个地方的主人!” “喜服?” 迷糊中,低头瞧见自己身上一袭“喜服”,巴哥有些清醒了。 她抬头,迷惑地盯著床边的男人瞧。“你,是主人?” 定棋寒了心。 看起来,他“贤良淑德”的福晋不但是个麻子,还是个傻子! 疑惑间,巴哥突然想起了昨日的事,瞬间她已想通,喜服何以穿在自己身上的道理! “不,不是这样的,”她想解释。“我想你是误会了——” “贝勒爷,一夜安好,您跟福晋这会儿都醒了吧?”外头,察哈达掩不住兴高采烈的声音,小心地问候著。 察哈达听见屋里有声响,知道主子们已经醒来,赶紧侍候。 总算撑过这夜,他也好对王爷有个交代了! 不等新娘开口说话,定棋已经下床,打开房门。 “贝勒爷早。”门一开,察哈达就赶紧哈腰,陪著笑脸。 可待他一抬头,见定棋脸色难看,察哈达的笑容就冻在脸上了。 他赶紧回头使个眼色,命天未亮已经候在房外的婢女们,将手上端的各式菜肴、吉祥果盘、两壶美酒,全都送进房内。 眼见那一碟碟端进房里的菜盘,巴哥瞪大眼睛愣在床上,全身不能动弹。 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丰盛的菜码! 每道菜都像天上佳馔,不仅香味扑鼻,而且还腾腾地冒著热气,招得人口里流涎…… 巴哥的肚皮,突然不光采地鸣叫起来。 屋内侍候的婢女们,这时全都听见“福晋”肚子里发出的叫声,个个想笑又不敢笑,只敢掩著嘴、挤眉弄眼地偷笑。 眼见这幕,定棋皱眉,脸色寒得像霜。 “为著赶路,福晋已劳累数日。今日大喜,总算能放松,福晋肚子饿了也是应该的。”见贝勒爷脸色不对,察哈达忙打哈哈。 他倒是一点都不介意! 只要完成王爷的交代,他心底就像有一百只小鸟在歌唱一样,快乐无比! “这里所有的人,全都给我出去!”定棋突然沉声喝道。 察哈达笑脸一僵。“是,你们快出去,全都出去!”他赶紧驱出众人,然后笑咪咪地杵在原地候著。 “你?”定棋眯眼瞪著他。 “我?”察哈达指著自己的鼻子。“老奴自然候在这里,侍候贝勒爷——” “你也给我滚出去!” 定棋突然大喝一声。 吓得察哈达连退数步,险些被门槛绊倒,跌个狗吃屎。为免被他怒火殃及,察哈达赶紧转身跳出去,不忘关上房门。 终于,屋内只剩下定棋和他的新娘了。 不对,还有那古怪的咕噜声,始终都没有停过。 回头,定棋看清了她的新娘,那双大眼直瞪著桌面,两眼都发直了! 寒心呀! “想吃吗?”他淡声问。 忙不迭地,他的新娘点头如捣蒜。 “那就下床,过来啊!”他沉下眼。 听见这话,巴哥四肢并用,慌忙爬下床奔向那一桌美食—— “你到底饿了多久?难道这一路上,他们都没给你吃的?”惊讶地瞪著她狼吞虎咽的模样,定棋狐疑地问。 “不是,咳咳!”吃得太急,巴哥呛住了。 定棋把小几上的茶水递给她。 连喝了几大口水,好不容易顺了气,巴哥又开始大嚼起来。 连塞了满嘴菜、满嘴窝窝头、再来整块点心,接著张嘴含住壶口,把嘴里的食物一口气全灌进肚皮里…… 定棋眯起眼,冷声道:“不必吃得这么急,想吃什么下人都能准备,只要吩咐一声就成了!” 塞了满嘴菜的巴哥突然停下来。“泥、泥说什母?无想粗什母都丑呜?”她瞪大眼睛。 他皱眉。“你说什么?” “无是……”好不容易咽下满嘴食物,巴哥用力拍打胸脯。“我是说,你说什么?我想吃什么都成吗?” 见她说到吃的,突然兴高采烈、两眼放光,定棋心头更寒。 “对。”他忍耐地答。 “真的?” “当然是真的。”他的耐性已快到底限。 “可是我——”本想说出口的话,突然停下来。 “你想说什么?”他问。 “我是说,”她问得小心:“为什么我想吃什么都成?” 听见这话,定棋忍不住狂吸口气。 冷静。 “因为,你是府里的福晋。”他咬牙道。 定棋告诉自己,千万别跟一个傻子计较。 巴哥呆住了。 他说什么? 他说,她是府里的福晋? “有些话,我要先跟你说明白!”他突然正色道。 巴哥张大眼睛,因为太震惊,一时难以啧声。 “你进门非我意愿,”瞪著她,定棋冷冷地道:“换句话说,我根本就不想娶你!” 不想娶她?巴哥瞪著眼前这说话的男人。 现在,她清楚地知道他的身分了。 可惜呀!那个跟著情人逃跑的新娘,没耐性等待见到她的夫君…… 这男人—— 相貌算得上人间龙凤。 体格称得上人间极品。 可叹,衣著打扮华丽做作,缺乏人性。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这下沉声低喝,打断了巴哥的白日梦。 “当然。”她赶紧振作。 定棋眯起眼。 片刻,确认她未再神思不属,才再往下续道:“不过,只要你肯安安分分的待在府里,做好福晋的角色,你名义上该有的一切我都会供给,绝对不会为难你!你永远是这府里的大福晋。” 这话,够让巴哥的心跳加快了! 她的眼珠瞪向桌面,咽了口口水。“一切?你说的一切,也包括供应吃喝吗?” 定棋冷笑。“当然。” 她在意的竟是吃喝! 刚才他那番话“真心话”,她听后竟然无关紧要,毫不在意他是否想娶她! 是当真无关紧要? 还是故作矜持? 而此刻,巴哥的心思的确只在吃的上头打转—— 当真会有这么多好吃的?! 她惊疑不定地转动著眼珠子,不相信这么好运的事,会有落到自己头上的一天! 可是,即便是个穷叫花子,她还有良心呢! 就算为了肚皮温饱,有些事她也得弄清楚。 “我有话想问。”她说。 他挑眉。 果然,等到了她开口。 “尽管问。”他懒洋洋答。 预料中的反应,他向来不耐乏味的女人。 “刚才你说不想娶她——我是说娶我,既然不想娶我,为何还把我娶进门?” “因为,这一切都是我阿玛的主意。” “你阿玛的主意?”她狐疑。 他看来,并不像容易屈服的男人。 “难道你进玉王府,不是你阿玛的主意?”他冷笑。 是呀!巴哥心想,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普遍存在的陋习。 “你是男人,可以反抗,可以不从,何必勉强娶妻?” 他定眼看她。 巴哥被那双冷眼,瞧得心底发毛。 “我问的不对?” “你问的太对。” 看起来,她不傻,只是丑。 定棋无法漠视,她那张脂粉未施的麻脸。 “既然对,为何还迎娶?” “你不知道皇上下旨?” “皇上下旨?”阵仗还不小。“难道你家犯了罪?” 定棋眼色一冷。 刚以为她够聪明,原来还是个笨蛋。 “皇上宣旨,把你指给我。”他忍耐地解释。 噢,原来如此,可怜。“原来是这样,你迫于无奈,才会娶我。” “对。”他答得直接,没有顾忌。 巴哥淡著眼,忽然庆幸新娘走得好,因为这个男人骄矜自负,无情无礼。 不过,现在她总算弄清了,一个不愿嫁、一个不愿娶。 “媒妁之言就是这样,可谁没青梅竹马呢?”她试探地问:“如果,我是说如果,新婚之夜,我跟另一个男人跑了,你能忍受吗?” 他眯眼。 这回,冷眼没吓著巴哥,了不起今夜她就逃跑,一走了之。 “你有心上人?”他问得直接,但脸上倒没怒气。 巴哥不答,只管拿眼睛瞅他。 “你不能跑。”他说,然后居然笑了。“不过,可以思念你的情人。” 噢,这张笑脸,倒是迷人。 俊美的男人,总缺乏味道,可这男人不太一样,他的笑脸,有丝邪味。 “咳,你倒很大方。”她清清喉咙,深吸口气。 “我不大方,”收起笑,他柔声道:“倘若你跟人跑了,天涯海角,我会揪出你,宰了你。” 巴哥心头一寒,刚萌芽的好感,瞬间灰飞烟灭。 “开玩笑的,你不必认真。”她打哈哈。 “但愿如此。”他冷哼。 巴哥心底讪笑。 既然如此,倘若她留下就没有大过,只有大功。 “放心吧!”对著她的“夫君”,她爽快承诺:“我答应你,会安安分分待在府里,做好你‘名义上’的福晋。” 反正,真正的新娘不想嫁他。而他更不想娶她,所以,这基本上是一桩错误的婚姻。那么即便她冒名留下,也不算是欺骗了? 巴哥突然觉得开心。 能代新娘留在这里,让她与情人逍遥快活,同时同意这位贝勒爷的要求,让他高兴,这么做算是好人好事,非但没有罪过还是功德一件! “你高兴什么?” “我高兴——” 噢,闭嘴! “哈,没什么,我没什么好高兴的,只是我知道往后有吃有喝,所以觉得很安慰。” 有吃有喝? 定棋冷笑两声。“你的名字叫云罗?”可惜了这好名字。 “我?”巴哥想了一下。“对,不过我的‘乳名’叫巴哥。” “巴哥?”这名字倒很新鲜。 “是呀,往后你叫我‘巴哥’就行了。” “把喜服换下吧!”他别开眼。“换好衣服到前厅来,我有话交代。” “换衣服?可是这一桌的好菜,我还没吃够呢!”瞪著一桌的山珍海味,她的肚皮又叫了。 “那就等你吃够了,再到前厅。” 无法再忍耐,他调头而去。 “好啊!”她在后头粗声喊道:“吃够了,我就去!” 喊完,便坐下狼吞虎咽起来。 门外,定棋脚步没停。 一股凉意,从头寒到脚尖…… 天知道,他究竟娶了个怎么样的福晋进门?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于前厅等待许久。 直至定棋的耐性即将用尽,这时察哈达才匆忙奔进来禀报—— “贝勒爷,少福晋已换好衣裳,来到门前。”察哈达满脸堆笑,似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喜事。 “叫她进来。”定棋意兴阑珊。 “ 。”察哈达朝外大喊:“请少福晋进来,快点!” 听见总管喊叫,婢女们忙把福晋牵进厅内。 巴哥一进门,察哈达便将婢女们全赶出去,最后,他自己也退出前厅。 定棋侧头喝茶,神情不悦。 他不说话,也不看人,那冷冽的脸色,寒得冻人。 “你不是有话要交代吗?”她只好先开口。 闭上眼,花了片刻沉淀不耐后,定棋把眼睁开—— 这是谁? “干嘛?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被看得不自在,巴哥问他。 他直了眼。 声音是“她”没错! 可眼前这女人肤白似雪,五官俏丽,眸色清澄。 她是谁? 不可能是昨夜那个麻脸妻! 初初,这如狼似虎的直视,让巴哥惊疑。 然而下一刻她便明白,这眼神底透出的,不仅仅是惊慑而已! “看什么?”她直问他。 这不友善的问话,让定棋回神,更惹他发笑。“看你的脸。”他直言。 他的胆子倒大!“我的脸,有什么好看的?” 他咧嘴。“原以为是人间败笔,没想到是仙乡极品。” 这男人! 咬文嚼字的,吃她豆腐? 她哼笑。“你说什么?鲜虾极品?噢,只要说到吃的,我就有兴趣了!” “现在,不谈吃的。”他收起笑颜。 此女空有过人的美貌,奈何只是一朵俗花。 巴哥讪讪然,不说吃的,其他她统统没兴趣。 “你洗过脸了?”他问。 转念一想,他便明白何以有误会。 “不仅洗脸,我还洗过身子了!” “洗过身子?” “对,脸和身子都洗净了,一次把这个月的污泥全部冲干净,通体舒畅!”她快活地答。 “这个月的污泥?”他听出语病。 “是呀!” “你,很久没有洗脸?”他问得迟疑。 “当然,平时我可没有洗脸的习惯。”她答得爽快。 定棋脸色一变。 “除了不洗脸,你还做哪些跟常人不一样的事?” “很多啊!” 很多? 定棋心一凉。 多不容易在她身上找到一项优点! 刚以为也许她还有药可医,没料到她三言两语,立即把他难得提振几分的心情,给破坏殆尽。 “请你举例说明之。”他忍耐地笑。 “噢,除了不常洗脸、洗澡,还有就是不习惯睡床铺。因为床铺总是软塌塌的,还是结实的地板,让人睡得舒服。”话虽如此,她睡床的机会少之又少就是。 他的笑容减了三分。“还有呢?”他再问。 巴哥伸出手,故作粗枝大叶地搔痒。“还有就是我习惯左手抓痒,因为右手得抓饭吃。再来像是如厕的时候,道理也是一样的。”她解释身为一名乞丐的“行规”。“总而言之,一切清理是绝不能使用右手的,这样抓饭吃的时候便不必净手了,再来还有——” “停!” 他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 “不用说了?可还有其他的——” “够了!”他脸色铁青。 见他神色不善,巴哥到口的话哽在喉头。 “睡地板、抓痒、抓饭、还有如厕——”狂吸口气,他哀莫大于心死。“以上这些,我想,就够我反胃了!”瞪著她,他咬牙道。 “反胃?干嘛要反胃?你吃坏肚子了?”她好心问他。 定棋用力闭上眼睛。 你何苦跟一个没救的女人计较? “好了!我这里有几条规则,往后要住在府内,你就得遵守!”他睁开眼,态度严厉。 “规则?”巴哥心想,这个贝勒爷还真啰嗦!“早上你不都交代过了吗?还有什么规则?” “往后,每天早晚要洗脸一遍、净身一回,从今以后再也不准睡地板、抓痒、抓饭、还有——”他再吸一口气。“不管用左手还是右手,以后在饭桌上,绝对不准提‘如厕’二字!!”咬牙切齿交代最后一项。 “什么?”听见这长串“不准”,巴哥觑起眼。“这些全是我做惯的!凭什么你三言两语,规定我什么都不能做,岂有这种道理?不行,这无理的要求,我做不到!”她直接拒绝。 开玩笑,这些“习惯”可都是她吃饭的家伙! 为了乞丐堆里混,讨一口饭吃,她可是学了好久,才学得七分模样。 “我说行就行!”他冷言相向。 见他不讲理,巴哥冷言:“凭什么你说不行就不行?既是你不讲理在先,我何必听你的?” 他冷笑。“我是贝勒爷,只要你住在贝勒府里,我讲的就是理!” 眯起眼,她瞪著他喘气。 有好半晌,她就这么死死地瞪著他,直到眼前浮现肉包子的影像…… “好,算、你、狠!” 最后,为图三餐温饱,她咬牙妥协。 由于实在气不过,她从怀里掏出早上藏的窝窝头,当做是这位贝勒爷的脑袋瓜子,用力一口口啃将起来,塞了一嘴窝窝头。 “既然听清楚了,往后就不许再犯,如果再犯,我会惩罚你。”他警告。 惩罚?啐,这人以为他是皇帝呀?! 她眼珠子瞪得像铜铃一样大。“口吴都猪夫,孙呕子唬没无噗安嘟!”含了一嘴窝窝头,她咕咕哝哝。 “你说什么?”他眯眼。 咽下嘴里的窝窝头,她索性放声大喊:“我说,可恶的家伙,生儿子会没有屁眼的!” 这下,可把定棋给气炸了! “再让我听到这种粗俗不堪的话,我一定会把你吊起来好好打一顿!”他一字一句沉声恐吓。 他看起来像是认真的! 识相地闭上嘴,在街头混久了,她明白识时务者为俊杰。 撂下话,定棋不再理她,自顾往大门而去。 “还有,”临去之前,他突然回头。“最后一条,吃东西的时候不准讲话!”他沉脸命令。 然后,甩开褂子,他就离开了前厅。 “神气什么?”狠命咬了口手上的窝窝头,她冷眼瞪著大门,对著空无一人的房门喊:“不就是‘你的贝勒府’嘛!要不是有吃有喝的,谁稀罕住在这里?” 片刻后,只见察哈达突然奔进来。 “少福晋,您有话交代奴才吗?”刚才在屋外听见里头大叫,察哈达还以为发生什么事了,可一进门,却不见贝勒爷的踪影。 她一愣。“事嘛……咳,我要一桶饭还要一桶菜,快给我弄吃的来!” 问得好,她正好又饿了! 都是那老对她摆臭脸的贝勒爷,气得她肚子饿。 一桶饭还要一桶菜?察哈达愣住了。 “怎么了?有困难吗?”见察哈达一动也不动,她还以为自己要饭要菜的要求过分了。 “不、不是,”察哈达哭笑不得。“奴才、奴才这就叫厨房,赶紧给您张罗了来。” 早上刚用完一桌早膳,现在未到晌午,竟然还要一桶饭菜? 这少福晋的胃口,还真不是普通的好呀! 察哈达承诺后,巴哥的心情才算好些。 至少,往后她不必愁没有吃的,看在这点好处份上,她就暂时不跟那老爱对她摆臭脸的爷计较! 第四章 为免察哈达罗嗦,定棋预备在房内软榻上度夜,未搬至屋外另住。 晚间,他回房之时,一阵哗啦水声引起他注意。 “小春,我的簪子呢?” 屏扇后头,泡在浴桶里的巴哥扯开嗓子,朝外头嚷嚷。 小春是巴哥的侍女。 她是玉王爷派来服侍少福晋的丫头,因定棋不愿娶妻,玉王爷担心他要是执意不从,恐佟王府的家人多嘴,将抚顺的情况报回京城,于是便在迎亲隔日送回佟王爷的家人,此外再将玉府内十多名训练过的婢女,派来服侍新媳,其中一名贴身婢女就是小春。 一会儿,有人给她送簪子进来了。 巴哥伸手自后方取过,随手在头上挽了个髻。 “小春,我的皂角呢?” 一会儿,又有人给她送皂角进来。 “小春,我的澡巾呢?” 一会儿,又有人给她送澡巾进来。 “小春,我的——” “你到底还缺什么?”一把男声颇不耐烦。 “我还缺——哇——哇——”巴哥自浴桶里跳起来! 直了眼,她瞪著定棋没表情的脸。 她与他,沉默,两两相望。 直至意识到身子发凉那刻,巴哥脑门充血,随即“噗咚”一声,她把头脸身子全都埋进了桶子里。 定棋叹气。 能看的,那片刻,全都一览无遗了。 转身走出屏风,定棋懒洋洋地躺回他的软榻。 其实,还挺赏心悦目的! 他咧嘴回味。 现在,总算没人来打扰他了。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可恶、恶劣、可恨! 屏风后,巴哥懊恼的咬断牙根。 随即,以最快速度著装完成,巴哥冲出屏风外—— “你怎么能做这种事?!”她责问他。 “哪种事?”他不耐地问。 好不容易耳根清静,就快入睡,她又来烦他。 “就是那种事呀!” “那种事是哪种事?” “那种事就是那种事!”她狂吼。 她说不出口!死都不想再回忆,他偷窥她入浴那幕! “说不清楚,就不必再说了。”他懒得扯淡。 翻个身,他等著入梦。 巴哥恨得牙痒痒…… “原来堂堂贝勒爷,竟是个登徙子!”她指控他。 听见“登徒子”三字,定棋果然有了反应。 “你说错了吧?”他坐起,如她的愿,与她面对面。 “我哪里说错?刚才偷看我入浴的人,不就是你——” “我不必偷看。”他答得慢条斯理。 巴哥瞪著他。 “想看,我就能看,何必偷看?” 巴哥张大眼睛,瞪著他吼:“你凭什么看?!” “凭我,是你的夫君。” 瞬间,巴哥涨红脸…… “我若想要你,随时能要你。”他再说。 顺道,眼带邪淫,全身上下打量了她一遍。 巴哥倒退十步。 他哼笑。 此刻已了无睡意,定棋干脆站起走到桌前,倒了杯水。 “是你自己说过,不要我的!”她对著他的背喊得大声。 他回头,盯著她邪笑。 “你笑什么?!”她心底发毛。 “不要,是白天的要。想要,是夜里的要。” 言简意赅,不过料想,她不会听懂。 “你绕口令啊?!” 果然。 他嗤笑。“不懂?要不,试试?”再低声诱惑。 试试? “试什么?” “试试,夜里,男人怎么要女人。”他嘶声道。 瞬间,巴哥脸颊著了火。 “下流!”她终于听懂了。 “你对你的夫君说什么?”他沉下眼。“下流?” “无耻!”她再补一句。 定棋冷笑。好得很! “下流无耻?倒是值得一试。”他邪笑。 巴哥呆住。 下一刻他便当著她的面,开始脱衣。 “你你你,你干什么?!”她瞪直眼。 “干什么?”他嗤笑,说得白:“当然是干‘下流无耻’的勾当了!” 巴哥倒抽口气。“你不能在这里脱衣服!” “这是我的睡房,我就在这里脱衣服。” “这也是我的睡房,你不能脱!” “睡房又怎样?我爱脱就脱。”他身上的外衫已经脱下,只剩里衣。 “你要是再脱,我就喊救人了!”情急下,她口不择言。 他哼两声。“喊吧,没人会救你。” 眼见他当真连里衣都脱了,巴哥两手捣著眼,呆若木鸡。 毁了、毁了、毁了…… 要是今晚真的误葬狼口,她会咬死他,叫他殉葬! 然而,过了半晌,房里似乎没有动静了? 听不见任何声响,巴哥悄悄把两手放下…… 谁知,定棋就在她眼前咫尺处,光著上身,好整以暇等著她。 倒抽口气,巴哥还来不及重新捣住双眼,定棋已经捉住她的手—— “你不敢看?”他挑衅。 “谁、谁说我不敢?!”她挺胸,壮起傻胆。 少女心让她如惊弓之鸟,失去冷静,但自尊心却不许巴哥认输。 好,既然不许她遮眼,那她就看个够! 她就故意瞪著他的身体瞧—— 呼呼,好个兵强马儿壮,活生生是草原上一头禽兽! 禽兽,对,就把他当禽兽瞧! 于是,就当看牲畜,巴哥故意瞪大眼睛,净往不该看的地方猛瞧! 她看傻、看怔了!惊叹之余,忍不住想伸出手指,按按他胸膛上那两团硬实、黝黑的肉块,看那究竟是硬的钢板,还是软的人肉? 她的反应,著实让定棋发噱。 “干嘛?看上瘾?想摸?”他逗她。 “谁、谁要摸你啊?恶心!”她马上撇头,嫌恶如敝屐。 定棋挑眉。 逗她,好像还挺有意思的? 突然,他捉住她的右手,就往自己的左胸按—— 呀! 巴哥张大嘴,叫不出声,呆了,傻了,笨了。 怦怦、怦怦、怦怦! 那是他的心跳还是她的心跳? 怦怦、怦怦、怦怦、怦怦…… 越来越快…… 那肯定是她的心跳! “啊——”她尖叫,抽手,转身奔逃。 “哈哈哈!” 定棋在后头大笑。 缩在角角,捉著发烫的右手,巴哥只能远远地,用怨念的目光凌迟他。 “你,还真有意思!”他咧著嘴。 头一回,有女人能让他大笑,不简单。 玩够了,他放过她。 原本欲走回软榻,不过定棋改变了主意。 他直接走向床铺。 “你还要干嘛?”看他折往睡床,巴哥怔怔地问。 “还能干什么?当然是睡觉。”他答得轻松。 上床,拉起被子,他愉快地伸展四肢。 “睡觉?”巴哥瞪大眼。“那是我的床!” “你的床?”他嗤笑。“是谁说不爱睡床,只爱睡地板?” “那不一样!”她喊。 “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她是不爱睡床,但没有人不喜欢睡“高级”的床! “好呀,”他咧嘴,拍拍身旁床板。“上来。” “上来?”她一愣。 “上来睡啊!”他笑。 她吸气。“你在床上,我怎么睡?!” “床这么大,你睡旁边不就成了?” “男女授受不亲,我才不干!”她喊。 他嗤之以鼻。“记得吗?你我是夫妻。” 她瞪他。 由衷地怨恨他。 “不上来?”他笑。“那么,我先睡喽?” 翻个身,他睡得香甜。 巴哥咬牙切齿! 这个男人…… 他是不是有毛病呀?!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在原本是定棋睡的软榻上窝了一夜,因为生气,巴哥一夜没睡好,好不容易天亮的时候才刚刚入眠…… 铿铿! “好吵……” 睡梦中,她拉起被子蒙住头。 锵锵锵! “吵死人了……” 她捣著耳朵。 当当当当! “干什么啊?吵死人了!”她蒙著被子大吼。 “太阳都快晒到屁股了,还不快给我起床?!” 一阵怒吼传到巴哥耳里,随即被子被粗鲁地扯开—— 巴哥眨眨眼,还没完全清醒…… 这是哪里? 她呆呆瞪著前方。 “发什么呆?还不起床!” 一声暴吼,差点没把她的耳膜震破! “你、你干什么呀?!”巴哥终于看清,究竟是谁在制造嗓音。 原来定棋站在床边,他手里拿著钢盆和铁棒,那阵吵死人的杂音就是他发出来的。 “干什么?太阳都快晒到屁股了,婢女已经进房喊了你不止十遍,你竟然还能赖床!” “我——” “还不快给我下床、洗脸?”他喝令她。 巴哥虽然生气,可一想到他供给自己三餐温饱,迫于淫威,她也只能屈服。 “好啦!起床就起床嘛,有必要这么大声嚷嚷吗?”无奈下床,她恨得牙痒痒。 “我让婢女进来帮你更衣,等一下记得把脸洗干净,早膳之前我要检查。” 沉声交代完,他转身走出房间。 检查? 什么叫七窍生烟,现在巴哥终于了解。 “可恶的家伙,生儿子会没有屁眼的!” 不能当面骂他,那就私下咬牙切齿地诅咒他。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嗯,今天早上脸洗得很干净。” 坐在饭厅准备用膳之前,定棋难得称赞她。 巴哥假笑敷衍。 正当她高高兴兴,准备伸手拿起碗筷的时候—— “等一下。”定棋忽然道。 “做什么?”她眯眼。 “放下碗筷,把手伸出来。”他命令。 “做什么啊?” “我叫你把手伸出来,你就把手伸出来。”他沉下脸。 这男人,名堂真多!她嘴里碎念著。 “你说什么?”他沉声问。 “没什么!”她呵呵笑。 “还不快把手伸出来?” 不情不愿放下碗筷,巴哥乖乖把手伸出去。 “翻过来,我要看正面!”他说。 “噢!”为了吃饭,她只好听话。 看到她的双手,定棋皱眉。果然如他所料! “你看我的手做什么?”她问。 “你下去,先把指甲清干净了,再到饭厅来用早膳!”他说。 “什么?!”巴哥忍不住发作。“你这人有没有毛病啊?我已经坐下了,干嘛再叫我站起来,吃饭就吃饭,清什么指甲嘛!” “坐下可以再站起来,站起来可以再坐下。但指甲要是不清干净,不但会让人倒胃口,你还会闹肚子!” “闹什么肚子?我现在不吃饭才会闹肚子!” “我叫你清干净就情干净,如果指甲不清净,就什么都不用吃了!” 一听到“什么都不用吃”这六个字,巴哥胸口憋的一股气,就全泄了下去。 她只好用力吸气、吐气…… “你干什么?”定棋挑眉。“还不赶快下去把指甲清干净?” 咬牙切齿地,她用目光剜了他怨恨的一眼,然后才气冲冲站起来,转身离开饭厅。 “给少福晋换套碗筷上来。”他漫声吩咐下人。 “嗻。”一旁奴婢们赶紧动作。 肮脏、凌乱,向来最让他不能忍受! 见到她乖乖离开饭桌,定棋嗤笑。 至少他能教会她乖乖听话,基于这一点,她还不算太过于无药可救!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这些日子,巴哥觉得郁闷,十足的郁闷! 在贝勒府住了近个把月,她可以确定,府内的这个贝勒爷,肯定是个怪胎! 他不但爱干净过了头,还规定东、规定西的,一会儿不准她吃饭的时候如厕,一会儿又命令她吃东西时不准发出声音—— 更可恨的是,他夜夜占据可爱的床,逼得巴哥只好睡软榻。 这位贝勒爷要不是有毛病,就是故意找她的碴。 不但如此,他还规定她不管白天晚上,都得穿著一身绑手绑脚的绫罗绸缎、绣花高脚鞋,讲话还得轻声细语、走路还不能大大剌剌—— 简直都快把她给痛苦死了! 自她做乞丐以来,还没觉得浑身这么不自在过。 如果不是为了吃的,她已经逃离这个水深火热的地方了。 “小春,你说,你们贝勒爷是不是有问题呀?”巴哥边吃东西边问一旁小春。 她左手还拿著包子,又伸出右手取了一块豆沙饼,一整天巴哥就这样东吃西吃的,嘴里的零食甜点从早到晚都没停过。 “有问题?”正在做针线活的小春停下。“咱们贝勒爷会有什么问题?” “没问题的话,他干嘛老爱管我?”塞完豆沙饼,巴哥又拿了一颗芝麻球。 “贝勒爷有管您吗?” “当然啊!你没瞧见他一天到晚叫我不许做这、不许做那,罗哩罗嗦的,烦死人了!” 小春偷笑。 “你笑什么?”巴哥问她。 “我还是头一回听见,居然有人说贝勒爷罗嗦。” “他本来就罗嗦,难道你们全没发现?” 小春摇头。 “啐,我看你们是被吓唬惯,所以麻木了!”她嗤之以鼻。 “是真的,往常贝勒爷还住王府的时候就很稳重,贝勒爷不说废话是人人都知道的,不信的话,少福晋可以问察哈达总管。” 巴哥确实不相信! 她很难想像,那个成天对著她罗哩罗嗦的定棋,居然是个“不爱说话”的人?! 随手抓起一块桂花糕,她猛咬一口。“算了,他是你的主子,我问你,你肯定说他好!” 小春本来想摇头否认,不过看见巴哥嘴巴吃个没停,她转而问:“少福晋,我瞧您一整天嘴巴没停过,吃这么多东西,您的肚子还好吗?”小春担心主子。 “当然好呀,要是不吃东西,我的肚子才会不好!”巴哥说。 “可是,您好像吃太多东西了。” 这日从早到晚,总计有:油条、烧饼、面糊、烧卖、上素饺、酒酿汤圆、鸳鸯酥、豆沙饼、芝麻球、桂花糕……不计正餐,总共几十样点心,全塞进巴哥的无底胃里,消失不见了! 尽管小春欢喜主子的好胃口,可这样的食量,也著实太吓人了。 “怎么会?有得吃,就是福呀!”巴哥喜孜孜道。 她说的是真心话,有得吃,她便觉得幸福! “这话是没错,可是吃太多了,会闹肚子的!” “不会!我只会饿肚子,不会闹肚子!”就像要证明给小春看似的,巴哥三两口塞下手里的桂花糕,再伸手拿一大块甜烧饼。 小春目瞪口呆。 这样的吃法,就算大胖子也要闹肚子,何况少福晋看起来瘦巴巴的,全身上下没几两肉,可是却食量惊人! 虽然小春觉得,这样吃下去早晚会出问题,可她又不能阻止少褐晋吃东西,只能眼巴巴瞅著。 巴哥继续狼吞虎咽。 尽管她的肚子,实际上已经胀得不得了,她还是不打算停嘴,放下手里的食物。 许是这几年来流浪街头饿怕了,就算已经吃撑了,可只要嘴里有东西就能让她有安全感,如果嘴里不塞东西,她便会焦虑不安。 晚间,三更天的时候,断断续续传来呻吟声。 起初,定棋以为是自己做梦,等到清醒了,才发现呻吟声不是梦,是从窗边的软榻上发出来的声音。 他从床上坐起来。 看到软榻上小小的黑影,蜷缩成一团,还在慢慢翻滚。 巴哥? 他迅速翻身下床,走到软榻前。 “怎么了?” 他出声问,但没有得到回答。 于是他走到桌前,擦亮火折,点了灯油。 回到软榻前,他看到她一脸惨白,汗如雨下,两手抱著腹部身子蜷成一团,似乎正忍受极大的痛苦。 定棋伸手覆住她的额头,没发烧的迹象,但是她确实病了! “清醒一点!”他拉起她,将她抱住。 巴哥呻吟著,勉强睁眼,眼皮又无力垂下,额上的汗还是涔涔淌下。 这样不行! 他当机立断抱起巴哥,疾步往屋外而去。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少福晋胃大络损伤,幸而贝勒爷发现得早,当夜立即就医,否则出血严重,恐有性命之虞。” 抚顺著名善化堂的席大夫,夜半起床看诊,一夜劳累至清晨方才步出房外,将巴哥病情与定棋言明。 “她平日胃口很好,胃大络何以损伤?”定棋问。 “饮食、心性、生活习气尽皆有可能造成罹病主因,不过我方才诊脉,发现少福晋脾气虚弱,显见为饱服所致,恐怕饮食不调,是导致胃大络损伤主因。”大夫道。 如此解释,定棋已经明白,巴哥的病是贪吃所造成的。 大夫开出药单,只见方中包括瓦楞子、伏龙肝、柿霜、百草霜等。“此帖药在于调伏,每服一钱,一日三次,空腹服下。” 收下药单,定棋谢过大夫后告辞,进室内抱起巴哥。 善化堂外,贝勒府的马车已备妥。 折腾一夜,到今早病情稍缓,巴哥才能沉睡。 她能睡著不易,她的病需要养息。 回程中定棋交代,马车需平缓迟行,不能颠簸。 然而即使在睡梦中,巴哥的眉心还是紧拧著,他明白她睡得并不安稳。 “贝勒爷,车座上铺著软垫,您可以放心。”察哈达站在车边,低声跟主子说。 “不必,我抱她就行。”定棋脸色严肃。 除请教大夫之时,他抱著巴哥的手,一整夜没放开过。 “可是,贝勒爷您已累一夜了。” “回到府中,你即刻命人煎药,一日三帖,我要亲自喂服。”他不回答,反倒下令。 察哈达一愣,随即应道:“奴才明白。” 话问完,察哈达没动,杵在原地狐疑地瞪著他的主子。 “还不走?”定棋脸一沉。 “奴才想……”察哈达大著胆子问;“贝勒爷,少福晋这事,没惹您生气?” “生气?” “是呀,贝勒爷难道不生气吗?” 察哈达明白,他的贝勒爷最厌恶的就是粗俗与麻烦! 而这些日子来,察哈达留心观察,这位才进门的少福晋,无论性情、气质,都不可能是贝勒爷喜欢的女子! 怎么情况,好像跟王爷当初对他说的完全不一样? 当初,王爷一提到这位恪王府格格,便赞不绝口,直说格格贤良淑德、温婉大方——莫非王爷看走了眼? 还是佟王爷有所隐瞒? 这些日子察哈达一直忧心不已,深怕这位粗枝大叶的少福晋,迟早哪天要惹怒贝勒爷。 “我为何要生气?”定棋反问。 察哈达一愣。“我听少福晋的婢女小春说,少福晋整日吃喝,这回大病似是吃多惹祸。无端惹了麻烦,贝勒爷难道不生气?” 定棋挑眉。 麻烦? 是,她是个麻烦,还是棘手的大麻烦。 不过,她是个有趣的麻烦。 思及这一个月来,巴哥被管教时哀怨的表情,定棋咧开嘴。 察哈达仔细观察主子。 今夜定棋的表情异常严肃,毫无一丝笑容。现在察哈达见主子不愁反笑,他狐疑越深。 “察哈达,你见过像她这么‘奇特’的主子吗?”定棋忽然问。 “这,老实说,奴才……是没见过。”察哈达老实承认。 “她粗枝大叶,举止不文,幼稚可笑。”想起洞房隔夜,他抿嘴。“不过,也够可爱。” 可爱? 察哈达挑眉……若有所悟了。 “贝勒爷喜欢少福晋?”他眼睛一亮。 喜欢? 定棋沉眼细想。“喜欢……谈不上。” 察哈达皱眉。 “不过,觉得有趣。”他说。 察哈达舒眉。 “有味儿。”他再说。 察哈达咧嘴。 “有意思。”他又说。 察哈达喜上眉梢。 “这就够了!”察哈达呵呵笑。 “够了?” “是呀,只要贝勒爷觉得少福晋有意思,这就够了。” 定棋没吭声。 他不去想,察哈达话里“够了”的意思是什么,只清楚自己的原则—— 既已娶妻,他就有原则。 如今巴哥已正式进门,成为他的妻子,他的原则就是照顾她,一如新婚隔日,他对她的承诺。 至于其他,现在,都还言之过早。 第五章 巴哥清醒的时候,天又全黑了。 她慢慢醒转过来,上腹的疼痛已经不再剧烈,虽还有一丝闷疼,但比起昨夜已经好了太多。 屋子里飘著药香,巴哥依稀记得,昨夜,定棋掌灯察看她的状况后,就将自己抱出屋外,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她已经不复记忆。 耳边响起呼息声,巴哥转头,看到定棋的脸孔就在眼前。 这距离,近得巴哥停止吸气。 他就睡在她身边,似乎累了,合眼的脸孔依旧英俊,但是有明显疲惫的痕迹。 床边有药壶和药罐,她想起白天自己曾断续清醒,期间定棋数度亲手喂她汤药。 他照顾了她一天一夜吗? 怎么可能?! 他会这么好心? 一定是她在做梦! 可是,这个梦很真实,他就睡在她身边,呼出的热气还喷拂在她的脸颊上…… 莫名地,巴哥的脸孔发热。 一定是他靠得太近,所以燠热。 缩往床角,她又打寒颤。 现在是严冬十二月,会热才有鬼。 缩回他身边,呵,热呼呼的…… 她怕冷,偎啊偎的,不但钻进他被窝,还直往那舒适的热源缩,最后,一双冰脚得寸进尺地挤进他腿间,暖洋洋的热气瞬间甜上巴哥心窝。 好暖! 如果年年冬天都能有这只“暖炉”,夜里就能睡得又香又甜了。 定棋醒来。 因为有人不断偎著他蠕动,他有被“异常”磨蹭之虞。 鼻端氤氲著香气,这味儿他熟悉,知道是谁。 本打算不理,可那小人儿还在不断磨蹭,不解人事,不亦乐乎,不知道男人在受苦。 “磨够了没?”他悠悠撂话。 咦? 赫! 巴哥一惊,滚出被子外—— 他张开眼? 他在看她? 巴哥涨红脸…… 这不是梦! “干嘛?”他眯眼。 “什、什么干嘛?”她惊吓。 “干嘛瞪著我看。”他懒洋洋。 “我哪有瞪著你看?” “你现在就瞪著我看。” 她急忙用力撇开脸,那动作故意,姿态僵硬。 他咧嘴。“敢做敢当。” 敢做敢当?“什么敢做敢当?!”她气。 “吃我豆腐,敢做敢当。”巴哥瞪大眼。 “屁——” “什么?”他桃眉,眯眼,警告。 “屁……你说我吃你豆腐,‘譬’如什么?”她识相改口。 “譬如?”他嗤笑。 “要我举例?”嘶哑问。 “废话!” “我看,你病好的差不多了。”他悠悠说。 她不解。 他忽然冲著她低笑,然后——伸手抓她! 巴哥尖叫。 尖叫也没用,她已经被抓进他怀里,压他在身下、压在他胸下。 “你想要?”他嘶声问她。 想要?“想要什么?”她瞪大眼。 这人真奇怪,话都讲一半的! “想要那个。”他懒洋洋。 “哪个呀?!” 他眯眼。“你不知道什么意思?” “谁知道你什么意思?!”啐! 他的身子忽然压低。 顿时,巴哥全身冒起一阵鸡皮疙瘩。 她心跳加快、呼息紊乱、还有—— 心悸、惶恐,虚弱…… 他的话惹她糊涂,然而他的动作让她心跳加速!肌肤相亲时,她心头更涌起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他悠悠看她,那眼神深沉,那气息粗犷、那情调暧昧…… 好像要发生什么事了? 真的要发生什么事了? 他要对地做什么事了…… “算了。”忽然,他说。 算了?巴哥一僵。 “我只对女人有兴趣。”他道。 然后翻身,兀自倒头,咧嘴睡去。 愣愣地瞪著他的大片熊背,一切发生的太突然,突然的叫巴哥傻眼。 女人? 眼前她不就是个女人? 莫非,他的意思是…… 她不是女人? 深吸口气,巴哥咬牙告诉自己:冷静、冷静、冷静…… 为了吃的,你千万要冷静! 她恨得牙痒痒,肯定这个家伙根本不是人,是魔鬼! 可恶! 讨厌! 可恨! 去死吧! 哀怨地,她眼睛瞪得老大,沉痛地以目光用力剜他的后背。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巴哥病体初愈,定棋就订了更严格的规定。 除了平日用膳礼仪应严加遵守外,往后再也不许巴哥于三餐之间,食用任何额外点心,府内下人也要一并遵守,随时监看,如有给食者,严惩! 这项新规定,巴哥严重抗议。 不过,想当然耳,抗议无效。 新规定即日执行。 府内下人战战兢兢,从此,巴哥就再也没有点心可吃了。 此时,她躺在床上,绣花高脚鞋一反一正、乱七八糟地扔在地上,她正哀声叹气,怨叹不已。 因为不能吃点心,导致她成日百无聊赖,白天只能把头瞪著床板。 “真是可恨,要是这贝勒府里,没有那个混帐贝勒爷,不知道该有多好?” 巴哥眉心打结,现在她只能“思念”可爱的点心和肉包,定棋那个魔鬼,订这样的规定根本就是惩罚! 随即,巴哥又展出陶醉的笑容。“要是那个人不在的话,这个贝勒府,应该就是天上神仙住的地方了吧?” 只要吩咐一声,贝勒府里的厨房随时都能变出肉包子,如果这里不是天上神仙住的地方,还能是哪里? “大白天的,你赖在床上做什么?” 定棋突然走进房里。 忽然出现的魔鬼之声,吓得巴哥赶紧一骨碌坐起来—— “干什么?!”她吓得大叫。 “什么干什么?”他皱眉,站定在房间中央。 “不是,”缓过气,巴哥呵呵笑。“我是说,大白天的,你怎么回房了?” 他眯眼,看见地上乱扔的绣花鞋。 巴哥心头一跳,赶紧跳下床,把乱扔一地的绣花鞋摆正。 “我有话跟你说。”瞪了她一眼,他在茶几边坐定。 “什么话,我听著。”垂首敛眉,她摆出他爱看的温雅棋样。 “午后我要在前厅接见几位蒙古商旅,没事你不要出来。”他交代她。 “噢!”巴哥漫应著。 定棋抬起眼。“‘噢’什么,要答‘是’!”他纠正。 巴哥忍气吞声。“是。”有气无力地回应他。 他脸色平板。“你的规矩到底是谁教的?难道在王府里,佟王爷都不管自己的闺女?” “不用什么人管我呀,我只要管好我自己就可以了。”她说。 他眼色不善。 巴哥咽口口水。“我是说,现在有你管我,不是更好吗?反正你管得又严又好,没人能像你这么难搞——不,我是说难得,呵呵!”她无害地傻笑。 他眯眼。“好了,今日你就乖乖待在房里,不要出门闲晃了。”话说完,他也站起来。 “你要走啦?”她眉开眼笑。 “对。” “那今日午膳呢?我可以在房里用,不必跟你一块吃吧?”她瞪大眼,眼巴巴望著他说—— “不必。”他答。 哟喝!巴哥简直想跳起来欢呼了。 定棋瞪了她一眼。“饭前要洗手,用膳时不准枢鼻子、如厕、说话、发出声音,饭后要记得漱口、喝茶,然后调息静养至少半个时辰,以养身滋息,听见了没有?”他交代一串。 “知道了!”巴哥垂首敛眉,棋样乖巧。 有你每天在我耳边念叨,内容我都会背了!她心底暗念。 听见她答话,定棋才出房。 他出去后,巴哥呼了好大一口气。 “没有你在,我就可以大口吃肉、大碗扒饭,不用‘痒身猪息’也可以长命百岁!”她呵呵笑。 跟到房外,确认定棋已经走远,她才招手叫来门外侍候的小春。 “你马上叫厨房给我烧一只鸡、一只鹅、一只鸭,还要煮一碗猪脚、烤一只羊腿,再加上一桶饭,再来还要两笼肉包子、三个窝窝头——做好了就给我送到房间来,记住了没有?”她吩咐婢女。 小春睁大了眼睛,觉得吓人。“可是,少福晋,贝勒爷他说——” “说什么?!他说我不准吃点心,又没说我不能吃正餐!” 小春咽口口水,心想,少福晋这样说,也不算没理。 “还不快去?”巴哥催她。 “是。”小春勉为其难答应。 “快去、快去!”巴哥笑嘻嘻地挥挥手,然后想起什么,又招手叫小春回来。“喂、喂,小春,你等等!” “少福晋还有什么吩咐吗?”小春去又复返。 “我看我还是到厨房去吃好了,免得他突然回来,要是被他瞧见,又要把我臭骂一顿!”想了想,巴哥交代小春:“我看,等厨房把菜做好,你就回来告诉我一声,我到厨房去吃就行了!” “是。” 巴哥满意点头,这才放小春离开。 “这样就好了,被他管了这么多天,到了今天我才觉得称心如意一点!”巴哥满足地笑开脸。“不过他这个人也真奇怪,定了那么多规矩针对我,又老是爱管东管西的叨念我,难道他不嫌烦吗?” 转个念,巴哥又烦恼起往后的日子—— 要是从今而后,再也有没点心可吃,那日子有多无聊乏味啊?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今日,三名来访商旅,实则是蒙古巴林部的贵族。 定棋做生意的对象,一是富商,二是权贵,又或两重身分兼具者,就更是如鱼得水。 “实话说,这趟咱们来到抚顺,除了与贝勒爷做生意外,还有一则心愿想了。”蒙古人沁格尔泰道。 “心愿?”定棋问。 “是,咱们都听说了!贝勒爷刚娶的少棍晋,是恪王府的闺女云罗格格?”蒙古人阿乌拉说。 “是。”他沉声答。 “贝勒爷该听说过,这但王府云罗格格的额娘,正是来自咱们蒙古巴林部的姑娘!”另一蒙古人乌日赖托道。 乌日赖托说的话,让定棋略感惊讶。“不瞒三位,这件事我倒不清楚。” 婚事是玉王爷决定,定棋不清楚妻子的来历,尚情有可原。 “噢,原来贝勒爷并不知情!咱们巴林部商人长年与贝勒爷往来,我三人得知玉、佟二府联姻,又知少福晋的额娘正是蒙古巴林部人,皆深感荣幸。此番前来,正想请求贝勒爷,让我三人能当面与少福晋问安。” 定棋没有即刻答应。 “请贝勒爷圆满我三人心愿!”虽知于礼不合,然玉王府是当朝权贵,阿乌拉激动地劝说:“少福晋是巴林部的子孙,咱们巴林部的儿女能嫁进玉王府,对蒙古巴林部的贵族来说,这是天大的喜事啊!” 定棋知道,蒙古人向来粗犷,且十分好礼,这三人既然是蒙古贵客,生意上又有长年往来,他自然没有严拒的道理。 只是—— 只是现在让她出来见客,妥当吗? “既然三位如此盛情,那么我就让云罗到前厅,向三位问安。”他终于决定。 经过月余的调教,她已经有些长进,应该不至让他丢脸。 “不敢、不敢。”三人一听,果然十分高兴。 “察哈达!”定棋喊道。 “奴才在。”候在门外的察哈达,即刻走进前厅。 “你到我屋内,请少福晋到前厅来见客!” “嗻。”察哈达应声退出,随即往湖苑而去。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随即来到湖苑,察哈达在主房敲了半天的门,却不见小春前来应门。 “总管大人,您找谁啊?”一名婢女从近处走来,好奇问。 “我找少福晋,贝勒爷吩咐,请少福晋到前厅见客!” “少福晋?可是少福晋不在屋里呀!” “不在屋里?那少福晋现在人在哪里?” “两刻钟前,就到厨房里去了。”婢女答。 “到厨房?少福晋到厨房做什么?” “这个嘛,好像是用膳,这您要问少福晋的婢女,小春才清楚。” “那小春人呢?”察哈达问。 “好像跟少福晋一道往厨房去了。”婢女答。 啐,这笨姑娘,说了等于白说! 察哈达没空骂人,他急著转身往厨房找人——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只要一到厨房,巴哥的心情就很好。 见到厨娘大婶们,已经给她张罗了一桌好菜,还有她最爱的肉包子,巴哥就眉开眼笑。 “少福晋想喝点酒吗?” 厨娘的头头阿四婶,手上拎了一壶酒,送到巴哥面前。 小春见到阿四婶拎了酒壶来,才刚要阻止,巴哥已经开口问—— “酒?什么酒啊?” “是上好的葡萄美酒!这是贝勒爷最喜欢喝的酒,少福晋要不要尝?” “噢,葡萄美酒,我知道它!”巴哥信口吟道:“葡萄美酒夜光林,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唉呀!没想到,咱们的少福晋竟然还是个才女呢!”阿四婶惊叹。 “呵呵,那有什么?”巴哥不好意思地搔搔头。“不过,当真有好多诗我都能背,这些都是小时候我娘教我的!”巴哥说的是实话。 她是汉人,只不过出生前便没了爹,十岁时连相依为命的娘也去世了,这世上就只剩她一人孤零零的,才会沦落为乞儿,之后流浪到抚顺。 “唉呀,那咱们少福晋的额娘,肯定博学多闻,是世间少有的才女!你们大家说是不是啊?”阿四婶对众人道。 “就是呀!”婶娘们一致附和! 巴哥高兴的呵呵笑。“这样吧,大家别站著,你们全都坐下!”巴哥挥手招呼大伙。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没一人敢坐下。 “干什么?你怎么还不坐下?”巴哥问。 “奴才们不敢坐下。”小春代众人答。 “什么奴才不奴才的!”巴哥皱起眉头,对小春道:“小春你是姐姐,其他人全都是大娘——” “奴才们不敢!”小春和厨娘们,全低下头。 “什么敢不敢的?你们讲话别扭死了!”巴哥道。 小春和厨娘还是低头,不敢啧声。 巴哥拿她们没办法,突然间急中生智,想起定棋—— “罗嗦什么?我叫你们坐下就坐下!”她用定棋平常凶她的口气说话。 果然,她这一凶就见效! 众人果然吓得急忙拉椅子坐下。 “这才对嘛!原来那家伙的招式不只用在我身上有效,看来在你们身上也挺管用的!”她嘻嘻笑了两声。 “少福晋,您有什么吩咐吗?”小春问。 “吩咐?”巴哥眼珠转了转。“噢,对了,我是想,反正这么多菜我一个人也吃不完,不如咱们来玩个游戏吧!” “游戏?”众人又一阵错愕。 “是呀,刚才你们不是夸我,诗吟得好吗?” “少福晋的诗是吟得好。”阿四婶说。虽然她压根儿有听没懂,不过听著挺有味儿就是了。 “那好呀!我问你们,你们想不想当才女呀?” “才女?”她们个个瞪大了眼睛,一脸好奇。 “是呀,我来教你们吟诗!”巴哥笑嘻嘻地拿桌上的酒壶。“你们瞧,这儿有酒,咱们正好来吟酒仙李白的‘斗酒诗’!” “斗酒诗?”每个人都张大嘴、瞪大眼,好奇极了。 “什么是斗酒诗呀,少福晋?” “想知道?那跟著我吟就是了!不过吟诗之前,咱们得先立个规矩。” “什么规矩。”众人间。 “就是我先带头吟一段,接著喝下一杯酒。之后就轮到你们重复我刚才的诗句,一字不漏的背诵一遍,如果背不出来,那就要罚喝一杯酒!” “喝一杯?咱们这里,每个人都要喝吗?”小春迟疑问。 “是啊!”巴哥转头对阿四婶说:“阿四婶,你快去把所有的西域美酒都拿过来,咱们要来斗酒!” 阿四婶向来就爱瞎起哄,一听巴哥下令,她高兴的连声应和:“好好好,我这就去取酒来——” “可是,咱们把酒全喝完了,要是贝勒爷想喝的话,该怎么办呀?”还是小春顾虑周全。 “啐,你们的贝勒是有钱人,他想喝的话,拿银子再买不就有了?”巴哥说。提到定棋就扫兴了。 “可是……” “别再可是、可是了!”巴哥对阿四婶说:“阿四婶,你快去取酒来啊!” “是,少福晋。”阿四婶唯命是从。 等阿四婶取来美酒,巴哥咳了两声,这斗酒诗就开始了——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消万古愁!”巴哥一念罢,也不管那酒呛不呛口,随后就仰头畅饮—— “咳咳、咳咳!” “少福晋,您没事儿吧?”小春帮忙拍著背心,担心地问。 “没事、没事,该你们了,该你们背诗了。” 众人互相对望起来,竟没一人想得起,方才少福晋究竟背过什么。 “怎么?全都忘了?”巴哥问。 大家都没话说。 “按规矩,忘了就该罚一杯!”她鼓动众人喝酒。 起先没人敢喝,还是阿四婶比较爽快,先拿起酒杯,一口干尽。 “爽快!”巴哥赞道,接著开始唆使其他人。“阿四婶已经爽快干杯了,你们也快干吧!” 其他人见阿四婶都干杯了,才纷纷举起酒杯,或爽快、或温吞地,把杯里的酒全都喝完。 “对嘛,这才对呀!”巴哥高兴极了,这是她进贝勒府以来,最高兴的一天! “来来来,我再吟下面一段,这回可要记住了!” 巴哥接下吟道——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刀,对影成三人……” 察哈达一走进厨房,见到的就是这幕众乐陶陶、人皆酣醉我独醒的局面! “这是怎么回事儿呀?”察哈达瞪大眼睛,一脸茫然。 起先他还真以为自己走出府邸,错走酒家了。 “呀,是察哈达总管,你、你也来啦?”已经七分醉,只剩三分醒的巴哥,一见察哈达就笑得开心。“察哈达总管,你、你是不是也来找咱们斗酒的?” “斗酒?”察哈达摸不著头脑。“斗什么酒?是贝勒爷他——” “唉呀!”巴哥突然用力挥手,打断察哈达的话。“咱们大伙儿一块喝酒,喝得正痛快,不、不要提那个扫兴的人!” “可是——” “哟哟,察哈达总管,嗝,你也来啦?”阿四婶笑嘻嘻走到察哈达身边,她走路的步伐已经东倒西歪。“嗝,快点过来,跟咱们一块儿喝、喝酒!” 察哈达看呆了! 怎么连厨娘领头阿四婶,都醉成这副局面? 他愣著不能动弹,阿四婶便把他拉到桌边—— “来!罚你,慢到先喝了这一杯!”阿四婶从桌上拿起酒壶,对著察哈达猛灌。 喝醉的人力气特别大,有阿四婶拽著察哈达,他根本挣脱不开。 “这、这不成呀——呜——”察哈达抵抗不成,已被灌了第一壶酒。 跟著巴哥又来灌酒,其他人也轮番上阵,很快的,察哈达也开始飘飘欲仙起来,跟著大伙儿行起酒令,压根儿忘了…… 他上这厨房,到底是为了什么要紧的事来著!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已经半个时辰过去,还没见到察哈达的人影。 那三个蒙古人,已明显开始焦虑不安起来。 “会不会出什么事了?贝勒爷要不要过去瞧瞧?”蒙古人阿乌拉说。 定棋脸色一沉,随即从厅外唤来奴仆。“你先去看看,察哈达为什么到现在还不回来?” “嗻。” 奴仆刚要退下,定棋又忽然叫住他。 “等等,”想了想,他沉声道:“我自己去吧!” 他刚站起来欲走出前厅,一名奴婢突然慌慌张张跑进来。 “不好了!贝勒爷,不好了——” “放肆!”他沉喝:“没见有贵客在场?什么事大呼小叫的?” 那婢女惶恐地低下头,嗫声道:“那个,是少福晋她……”欲言又止。 定棋皱眉。“把话说完!” “少福晋……”婢女抬起头瞧了那三个蒙古人一眼,话又停了。 “还不快说!”定棋一喝。 婢女吓著,只好硬著脖子快快说:“少福晋跟察哈达总管、几个厨娘嬷嬷,还有小春丫头,这些人全都醉倒在厨房里了!” 定棋怔住。 他身后那三个蒙古人,面面相觑起来。 “你刚才说什么?你说,醉倒?”他问,声音听起来没什么怒气,反倒带一丝诡异的阴沉。 “是、是啊,”婢女答:“我刚才瞧见全都醉倒了,每个人嘴里还不知道在念些什么,好像挺开心的样子。” 定棋脸色铁青。 “贝、贝勒爷,你甭管咱们了,还是先进去瞧瞧少福晋要紧。”瞧出定棋神色有异,阿乌拉说话时小心翼翼。 定棋突然一言不发地,大步跨出前厅。 刚才那名通报的婢女赶紧追出去,一路还招呼了其他人,一块紧随贝勒爷,就怕出了什么事!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厨房里,倒了一地酒醉的女人。 除了女人,这里头竟也包括察哈达总管在内! 定棋到厨房见到的,就是这副东倒西歪的景象。 “咦?定棋,你也来啦?” 巴哥打个酒隔,傻呼呼地直呼定棋名讳。 到现在为止,就只剩她还没醉倒了。 “她、她们全都醉倒,不能陪我吟诗了!你、你来得正好,我、我来吟诗,你就跟著念吧!脱吾帽,向君笑,饮君酒,为君吟……”巴哥又乐陶陶吟起诗来。 定棋面色如土。 一时之间,他竟不知该怒还是该笑! 他从来不知,他好吃成性、粗鲁不文的妻子,竟然能够吟诗? 但见她竟与府内仆役一起喝的烂醉,眼见这副不成体统的景象,定棋的火气就开始往上冒! 突然,他一个箭步跨上前,捉住巴哥的手臂就往外拽—— “唉呀,你干什么?你弄痛我了!”巴哥吃痛,想甩脱他的手,却甩不开。 定棋拖著她,只管往前走。 巴哥一路挣扎,定棋硬是不放手。 “贝勒爷,您别生气,小心伤了少福晋呀!”府里的家人们紧随在后头,他们心急如焚,却只能苦劝。 盛怒下,定棋根本听不进任何劝告! 他一路把巴哥拖回湖苑,然后往房内一拽,跟著用力踹上房门。 “定棋,你把我关在里头要干什么?!”她用力拍打房门。 突然被关进房内,巴哥的酒顿时醒了一半。 “拿锁来!”定棋回头对下人吼:“我要把她锁在房里,让她好好反省三天三夜!” “可是,贝勒爷——” “还不快给我拿锁?!”他暴喝。 下人们吓得赶紧拿了锁来。 房门锁上。 定棋下令:“看著她!不许她从窗外逃出,要是她走出房门一步,我就唯你们是问!” “嗻……” 这回,少福晋确实太不像话,才会让贝勒爷动了气。 奴才们个个低著头,只敢应声喏喏。 第六章 巴哥真没想到! 定棋居然真的把她关在房里,房门外不但上了锁,他还放话说,三天三夜不准她出门! 他怎么能这么对待她?! 她已经关在屋内一天一夜,白天定棋只叫下人送进两碟小菜、几个窝窝头,和一壶清水—— 这些东西根本就填不饱她的肚子! 他是存心折磨她、虐待她、惩罚她的! 这个定棋根本就不是人! 他是魔鬼! 闷坐在床边一天,巴哥再也受不了。 这一天一夜,她越想越气、越气就越觉得委屈。 “定棋你这个混蛋,实在是太可恶了!”她对著房门大叫。 门突然打开。 定棋气定神闲走进来。 “我看关得不够,你还有挺有力气的?”他坐在桌边,悠哉冷道。 乍见他,巴哥本来还在发呆,可一听他开口说话,巴哥火气就全上来了! “你凭什么把我关在房里?你以为你是谁?!”她怒气冲冲地质问。 定棋冷笑两声。“就凭我是你的夫君。” 夫君? 一时间,巴哥呆住。 这名词,过去她从未思考,更从未在她心中停留过。突然听见“夫君”二字,不但刺耳,感觉更是莫名的怪异。 “怎么?舌头被猫吃了?”他桃眉。 “我犯了什么错?你为什么要把我关起来?”巴哥只好问他。 “犯了什么错?”定棋脸一沉。“到现在你还敢问我,犯了什么错?!” “那你说,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她还嘴硬。 “你知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分?懂不懂府里的规矩?身为贝勒府的少福晋,却在厨房里跟下人一起喝得烂醉如泥,简直就是恣意妄为!” 巴哥垂下眼,心底却不服气。 “遑论你的身子才犯过病,单是身为主子,非但不知检点,体统尽失,这就犯了大错!”定棋指责她。“像你这样,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学会贤良淑德,为我分忧?要如何主持内务,持家兴业?” “可是你说我只要做好福音,就绝对不会为难我!”她反驳:“你还说我们只是名义上的夭妻,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对我要求这么多?” “因为这是你该做的!”他沉声斥责她:“既然身为贝勒府少福晋,你以为可以半点责任都没有,可以胆大妄为、恣意放纵、随心所欲?!” 巴哥没吭声,对他的责备却不以为然。 “你还有一夜的时间,好好反省!”定棋突然站起来,准备离开。 “你对我不公平!”巴哥突然对著他的背大喊。 定棋站住。“不公平?”他转身,沉声问。 “对!”巴哥握著拳头,鼓起勇气说:“你根本不想娶我,可是却要求我做一切符合你规定的事!可见你并不把我当人看,我只是你府里的一件摆饰品而已!” 定棋瞪著她。 然而他阴沉的眼神没吓退巴哥,今天她已经豁出去了! 她接著往下说:“好吧!既然我嫁给了你,那些无理的要求我也遵守了,这些日子我已经尽我的能力,很努力的按照你的要求去做了!”她的语气激动。“可是你知不知道我的心底有多郁闷、多难受?你凭什么对我命令这么多、规定这么多?我又不是傀儡、又不是玩物,我有感情、有思想、有知觉!为什么总是我在勉强自己,顺著你的心意、符合你的喜好?这种日子,总有一天会把我给活活闷死的,现在,我连一天都不想再过下去了!”对着他,她大声地一次把心底的话吼完。 喊完之后,她心情也舒坦多了。 “讲完了?”定棋问。 “讲完了!”她瞪他一眼。 定棋走回来,在她面前站定。 巴哥要花很大的力气,才能说服自己一步也别后退,免得灭了气势。 “讲得很好嘛!表达得非常完整。”他淡笑。 他居然还笑得出来? “我没想到,你居然会吟诗。”他忽然道。 她不吭声。 “昨天,本来我气的想把你吊起来,好好痛打一顿。”不管巴哥眼睛瞪得多大,他接著说:“不过看在你居然会吟诗的份上,只是罚你关在房内三天,好好反省而已。” 他居然说,把她关在房内三天只是“而已”? 她气的只差没两眼冒火。 “你会吟诗,那么你也会写字了?”他问。 “我当然会!”她气的用口水喷他。 定棋闭上眼睛,然后张开,看得出他在用力忍耐。“好,既然会写字,那就每天抄一遍‘女诫’,抄足十日,总共十遍文章。” “什么女诫?”她倒吸口气,气急败坏。“我才不要——” “如果你答应,从现在开始就可以离开屋子,跟从前一样,随意自由进出。”他说。 听到“自由”两字,巴哥到口的话就卡在喉头。 “怎么样?既然你喜欢吟诗,肯定不会讨厌写字。”定棋嗤笑,然后凉凉道:“所以,在房里关足三天三夜,或者抄书,你可以选一样。” 巴哥瞪著他,咽了口口水。“好吧!看在你这么有诚意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答应你。”考虑半晌,她选择对自己有利的。 定棋觉得好笑。“好,那么从现在开始,你可以走出房门了。” 松了口气,巴哥立刻跑到屋外深深吸气,脸上这才有了笑容。 定棋也跨出房门,到她身后。“我听说,你额娘是蒙古巴林部的姑娘?” 巴哥转头瞪他。“你在跟我说话?” 定棋眯起眼。“难道这里还有第三个人?” 巴哥一愣。“啊,说得也是噢!”她打哈哈,紧张的咬起下唇。 惨了,地对那个格格的身分完全不了解,要是穿帮就糟了! “我听下人说,你告诉过他们,那些诗是你额娘教你的。你额娘既然是蒙古人,何以教你背汉人的诗?”他问她。 “那是因为……”巴哥吞吞吐吐的。“噢,对了!因为我额娘喜欢读汉人的书,所以才会教我背汉人的诗。” “听来有道理。”他沉眼注视她。 “什么‘听起来有道理’,本来就是事实。”转身背著他,巴哥不自在地撤谎。 他绕到她面前,忽然问:“这么说,你会说蒙古语了?” 巴哥僵住。 然后,她低著头匆匆说:“我、我额娘没教过我,所以我半句蒙古语也不会说,半个蒙古字也不认得!” 他瞪著她,看了好一会儿。 片刻后,他悠悠说:“也许,过一阵子,咱们也该回京城省亲了?” 巴哥心口一跳。“是、是呀,我也已经好久没见我额娘、阿玛了!”她笑著,脸色却发白。 不等定棋再往下说,巴哥抢话问他:“对了,刚才你说的什么‘女诫’,我要上哪儿找书来抄啊?” “一会儿,我会叫察哈达送到屋里给你。” “噢,那我就等察哈达给我送书了!”嘻嘻哈哈地说完,巴哥转身跑进屋内。定棋在房门口站了一会儿,然后才转身离开。 “好险,刚才要是他再往下问,我答不出来就惨了。”定棋走后,巴哥一颗心才定下。 虽然他没再多问自己,可巴哥已开始忧虑。 她还能在这贝勒府里住几天? 刚才得到自由,她高兴的心情却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要是回到街头,免不了又要过挨饿受冻的日子了。 虽然在这贝勒府里,人人都尊称她一声“少福晋”,可巴哥心底清楚,她还是街上的小乞儿巴哥,从来就不是什么尊贵的少福晋! 要是身分被揭穿,恐怕连乞丐都做不成了! 这桩婚事是皇帝指婚,她犯上的,还是欺君之罪! 到时候,定棋会拿什么眼光看她呢? 想到这里,巴哥的心情就突然灰暗起来。 “算了,想那么多干什么?人生当乐直须乐,现在餐餐都有大鱼大肉吃,我应该要及时行乐,开开心心的,何必想那么多呢?”她喃喃安慰自己。 她不能去想未来的事。 因为一个街头小乞丐,本来就是没有未来的!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义,故曰夫者天也。天固不可逃,夫固不可离也。行违神祗,天则罚之;礼义有愆,夫则薄之……” 一路抄到这部“女诫”第五专心篇,巴哥终于忍不住把笔给扔了。 “这是什么鬼文章?”她气呼呼的骂:“凭什么‘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义’?小春,你瞧,这书里写的,是不是不讲理到了极点?!” “不讲理?”小春正好伺立在一旁,她左瞧右瞧、正瞧反瞧。“少福晋,奴才瞧不出,这文章有什么不讲理的地方呀!”其实她是不识字。 “怎么会瞧不出呢?这意思是说,男人可以娶小老婆,但是女人不能嫁两个丈夫,这简直就是对男人太好,对女人太坏了!要是真的这样,一定会天下大乱的!” “怎么会呢?奴才瞧这文章说得也没有错啊!就拿咱们王爷来说好了,王爷有一个福晋,一个侧福晋,还有好多小妾,可府里上下不也平平安安的?福晋们个个都相安无事,而且彼此之间感情还很好呢!再说其他府里的王爷们,也都是这样的,每位王府都有好多位福晋呢!奴才还听说,皇上的后宫有三十六宫七十二苑,里头有数以百计、数不尽的嫔妃呢!”小春说。 “所以我说这样不对!”巴哥摇头。“这本书肯定是男人杜撰,不是女人写的!” “为什么?”小春不了解。 “因为女人最了解女人了!有哪个女人不嫉妒,就算表面上不嫉妒,心里头也会嫉妒,一个男人家里有个爱嫉妒的女人不够,还要再找来两个、三个,甚至四个、五个女人,你想,这样的家难道不会大乱吗?怎么可能会相安无事呢?除非这几个女人,根本不喜欢这个男人!” “好像也对,阿四婶年轻时在其他王府里帮过佣,她曾跟我提过,其实这些福晋们表面上和谐,暗地里都是勾心斗角的,有的时候,还会闹出一些不太平的事呢!” “所以说,这本书肯定是男人写的!依我说如果有本女诫,就应该再写一本男诫!” “男诫?”小春瞪大眼睛。 “是呀!”巴哥发表高论。“男人不了解女人心中的苦,还把女人忍受这样的苦视为理所当然,不仅如此,如果女人不恭谨顺从,同意男人的作为,男人就把家里动乱的根源,怪罪到女人‘不贤淑’的头上,毫不反省,这根本是男人自己做得不对!不但这样,男人还可以找个借口,动不动就休妻!实在是太可恶了!所以,应该有女人站出来,写一本男诫!” “那么,男诫的内容要写什么?” “内容就是——”巴哥眨眨眼睛。“还没想出来。” “呀?”小春想笑又不敢笑。“少福晋,有句话小春斗胆想问您。” “什么话,你直接说就好了,还什么斗胆不斗胆的?”巴哥说。 小春迟疑了一下,才开口问:“少福晋刚才说,男人不该另娶妻妾,那么,倘若有一天贝勒爷想纳侧福晋,少福晋也不同意吗?” 小春这一问,巴哥却愣住了,好半天答不了话。 “少福晋?”小春唤她。 “噢,”巴哥回过神。“他想纳妾就纳妾,关我什么事啊?”她没什么表情。 “可是少福晋刚才说,做丈夫的不该纳妾。” “那个是——”巴哥愣了一下。“那个不适用在定棋身上。”她解释得棋糊。 “为什么?”小春问。 “因为——”巴哥又顿住了。 “因为什么?” 巴哥皱起眉头,忽然觉得这个问题好难回答。“因为、因为定棋是一个讨厌鬼,我根本就不喜欢他!”最后她这么说。 小春张大眼睛。“什么?”她不能想像这种答案。 “难道不是吗?他成天就会管人,而且动不动订许多规矩限制人,要求别人一定从他所好!像这么自私的人,如果有女人喜欢他,这个女人肯定是眼睛瞎了!” 巴哥激动的往下说:“所以说,如果有别的女人喜欢他,实在是求之不得,我高兴都来不及了!” “可是,少福晋您生病的时候,贝勒爷也对您很好呀!他还照顾了您一天一夜呢!” “那是因为,他在赎罪。”她嘴硬。 “赎罪?” “是呀,他把我气病了,觉得内疚,所以才照顾我。” 小春瞪大眼睛。“呃,少福晋,您肯定是抄书抄得累了,奴才下去沏杯茶来,给您润润喉好了。”她只好说。 巴哥没反应,话说完后,她就两手托腮,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春去后,她觉得很苦恼。 刚才的问题,她为什么会答不上来? 她应该一听到问题,就要马上想到答案才对! 定棋是一个讨厌鬼,就是这样没错! 如果定棋决定另娶侧室,她一定会高兴的跳起来! 巴哥肯定地告诉自己。 “一个人发呆,在想什么?”定棋的声音突然冒出来。 赫! 巴哥吓一大跳。“你你你……你什么时候进来的?为什么鬼鬼崇祟,不发出一点声音?” “你发呆太专心,才没发现我进来。”他说,凝视她的眼神有些异样。 巴哥清了清喉咙。“我哪有发呆,我是专心的在想事情。” 定棋敛下眼。“今日要你抄的一篇女诫,都抄完了吗?” “快抄完了,还剩下一点点,就会抄完了。”她说。 他看到掉在地上的毛笔。“笔怎么掉在地上?” “噢,可是能刚才发呆的时候,掉下去的。”她编了谎。 赶紧趴到地上,她把笔捡起来。 “你的名堂还真多!”沉下脸,他说:“把你抄的女诫,拿来我看看。” “等我抄完你再看嘛!” “我现在要看。”他坚持。 巴哥只好把抄了一半的内文交给他。 他仔细看了一会儿,才把抄的纸还她。“抄得不错,你的字,写得算工整。” 他难得夸她,巴哥免不了得意起来。“定棋,我可以跟你打个商量吗?”她笑咪咪问。 她突然喊他的名字,定棋看了她一眼。 巴哥问:“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喊你的名字?” “你想喊就喊。”他却说。 巴哥张大眼睛,好奇地瞪著他。 “看什么?”他沉声问。 “真的可以吗?我是说,我真的可以喊你的名字?” “既然你已经听清楚,就不必我重复第二遍。”他今天的回答很冷淡。 “那,以后我就这么喊罗?” 他没表情。 巴哥得意地偷笑。 “刚才你想说什么?”他问。 “我是说,”巴哥用打商量的口气问:“我可不可不要抄这个女诫,换个本子来抄——” “不可以。”她话还没说完,定棋已经否决。 “为什么不可以?我又不是不抄书,换哪个本子不都一样吗?” “我要你抄这本书,是有用意的!”他正色说。 “用意?什么用意?” “这书上提到女有四行,其中盥浣尘秽,服饰鲜洁,沐浴以时,身不垢辱,是谓妇容。这一点你抄书的时候不但要认真看,还要仔细背,心领神会,才能端正言行。” “什么端正言行?我的言行很端正啊!”巴哥说。 定棋看了她一眼。“晚膳之前要把书抄好,知道吗?” “晚膳之前?那只剩半个时辰耶!”巴哥叫。 “你这一整天都在做什么,到晚膳前还不能抄完,是你自己浪费时间。” “可是我的手好酸——” “就这样,什么时候抄完,就什么时候用晚膳。”无情扔下话后,定棋就离开房间。 留下气呼呼的巴哥,想到他的无理,就觉得不甘心! “为什么我什么都得听你的?我才不要!” 她冲动地再次把笔扔在地下,然后跑到床上躺著。 “我就不相信,今天没抄完,当真不准我吃饭!”她气忿地,拉起被子蒙在脸上。 今天她就是不写了! “看他能怎么样!”蒙著被子,巴哥赌气地喊。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结果,当天晚上,硬是没人来叫巴哥吃饭。 “小春,还没传晚膳吗?”躺在床上,巴哥已经问了很多遍。 她从生气、激动,到饿得四肢无力、两眼昏花,直到现在,夜已经渐渐深沉了。 小春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她小心翼翼地回答:“早些时候我已经去问过了,察哈达总管说,贝勒爷有令,一定要等少褐晋抄完了书,才能传晚膳。” “什么?”巴哥猛地坐起来。“他真的这么说?!”她已经饿得头晕脑胀,这一气让她血气上冲,头就开始痛起来! “是、是啊,贝勒爷是这么交代的。”小春不忍地答。 巴哥咬著唇,不敢相信他真的这样“虐待”她! “少福晋,要不,您赶紧下床抄书,只要抄好书,就能吃饭了——” “我不要!”巴哥生气地喊。 “可是——” “凭什么就要顺他的意?我就是不要!” 话说完,巴哥又倒头拉起被子,蒙住头脸。 呆在床前,小春心底急得不知道如何才好。 如果明天少福晋还赌气,那是不是也一整天不吃饭呢? 晚间,定棋回房的时候,看到巴哥躺在床上,桌案上抄的书还跟白天一样,只抄到第五专心篇。 他已经听说,巴哥跟他赌气不抄书的事。 定棋在桌前站了一会儿,然后就走到床边。 巴哥不知道是饿晕还是睡熟了,安静地躺在床上,不像平常那么喳呼。 她这么爱吃,却为了跟他赌气,甚至可以不吃晚饭。 沉下眼,他将她身上滑下的被子拉妥。 “好饿……我好饿……” 睡梦中,巴哥低语。 定棋僵住,等了一会儿她不再有动静,他才确定她说的是梦话。 直到此时他才看清楚,她虽然睡熟,脸上却挂著两条泪痕。 见到那一双泪痕,定棋愣住了。 他特她太严苛了吗? 他脸色严肃。 回想巴哥进府后,这一个多月的日子,她虽有所改变,但并非真心改变,只是勉强顺从他的意志而已。 而她,从一开始就不是他想要的妻子。 她更不会成为他喜欢的女人。 因为他想要的,一直是温柔婉约、优雅娴静的女子。 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勉强她改变? 就算改变,她也永远不会变成他想要的女人。 她说得对,他的确待她不公平。 因为定棋是一个讨厌鬼,我根本就不喜欢他! 如果有别的女人喜欢他,实在是求之不得,我高兴都来不及了! 白天巴哥跟小春说的话,定棋全都听见了。 别开眼,他离开床边,躺回软榻。 也许,他不该将注意力大过集中在她身上。 倘若开始物色侧福晋的人选,也许能转移他对巴哥的注意力。 如此,他就不致对她太过严苛。 定下心,他静静思索。 也许,对巴哥来说,这样的改变,会是一件好事。 纳入侧室,是早晚将行之事。而如今,他对她的注意已超过一开始的预期,这不在他计画之内,如此下去,她觉得勉强,他对她所做的,也只是多余。 他想起她脸上的泪痕。 于是,定棋开始认真考虑起,提前纳入侧室的可能。 第七章 隔日一早,小春就端来一碗热腾腾的咸粥,到巴哥床前。 “少福晋,您昨晚一夜没吃东西,一定饿坏了,快起来吃粥吧!” “吃什么粥?”迷迷糊糊中,巴哥被唤醒。 “这碗粥,可是贝勒爷叫厨房给您准备的咸粥,您快起来吃吧!”小春扶起主子。 “你说什么?”一听到定棋这个可恨的名字,巴哥整个人都清醒了。“他怎么可能叫厨房准备粥给我吃?” “是真的,是阿四婶亲口说的!” 巴哥虽然怀疑,可是闻著粥味,肚子就饿得咕噜叫,她懒得再想是真的假的,端过小春手上的粥,就狼吞虎咽起来。 小春说:“少复晋,您慢慢吃,阿四婶说中午厨房给您准备了很多菜,还有您最爱吃的肉包子呢!” “真的?”一听到肉包子,巴哥兴奋地张大眼睛。 “当然是真的,这些事全都是贝勒爷吩咐的。” 巴哥的笑容消失。“他怎么可能会对我这么好?” “少福晋要是不相信,等一下用膳,不就知道了?”小春笑咪咪说。 巴哥半信半疑地问:“那我还要抄书吗?” “贝勒爷吩咐察哈达总管来说,少福晋不用抄书了。” 听到小春的话,巴哥没有露出高兴的表情,反而疑惑。 “怎么了,少福音,听见贝勒爷说您不用抄书,您不高兴吗?”小春问。 “不是,我只是觉得奇怪。” “怎么会奇怪呢?这肯定是贝勒爷怜惜您,所以才会为您做这许多事的。” 巴哥默然不语。 小春不以为意,高兴地对她的主子说:“少福晋,我去厨房瞧瞧,看阿四婶饭菜准备得如何了!”说完后小春就离去。 巴哥一个人待在房里,怎么想也想不通,定棋为什么突然对她这么好? “他该不会是假装对我好,让我失去戒心,然后再想其他方法虐待我?”巴哥喃喃自问。 可是不管怎么想,这天早上任凭巴哥想破了头,也想不出答案究竟是什么!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过了几日,巴哥才觉得这些天定棋好像真的对她放松,不再干涉她的言行,也不约束或者命令她。 虽然巴哥觉得很快活,现在她可以想去哪就去哪,吃饭的时候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不必为了遵守他的规矩,而感到全身不自在,可是定棋完全不管她的行为,却总让她觉得怪怪的。 这一天,巴哥因为待在府里闷得慌,就要小春陪她到街上逛逛。 “少福晋,现在能这样真好!自从贝勒爷不再那么严格的管束您后,您想上哪儿就上哪儿,这样小春也可以跟您一起,四处逛逛、开开眼界了!”陪主子一道逛街时,小春高兴地说。 巴哥脸上虽然笑咪咪的,可是心底总觉得怪怪的,定棋不管她后,她反而觉得不习惯,好像有一股说不上来的不对劲儿! “少福晋,您知道这街口有一座很有名的园子,叫做清心园吗?” “我当然知道了!不但知道,我还常到那里呢!”巴哥随口说。 “您常去?”小春纳闷。“您一直住在北京城里,到了抚顺后从来没有出过门,您什么时候去清心园的,我怎么不知道?”她问。 巴哥一愣。“噢,我是说,我以前就听你说过那个花园很漂亮,所以我做梦常去。” “我跟您提过清心园吗?”小春搔搔额,不记得有这件事。 “对啊!你跟我提过,怎么自己忘了?”巴哥瞎拗。 小春疑惑地前思后想,就是想不出来,她到底什么时候跟少福晋提过清心园? “对了,我一直很想到那里瞧一瞧,既然出门了,咱们就到清心园去看看吧!”巴哥赶紧说。 “好呀!”忘了刚才的事,小春眉开眼笑。 两人走进清心园后,见到有很多女子各自有人陪同,一起在这座园子里闲逛。 “这里有好多女人。”小春道。 “对啊,女人都喜欢花,所以才喜欢上这里闲逛。” “是呀,我也喜欢花,所以从刚才见到这座花园第一眼,我就喜欢上这里了!”小春说。 巴哥傻笑,然后打了个喷嚏。 往常她来这里只为讨钱,因为这里女人多,女人通常比较心软,看她可怜多少会施舍给她一点碎银子。但不幸的是,巴哥对花儿过敏,要不是肚子饿一定得吃饭,她根本连踏进这里一步都不想! “少福晋,您是不是冷呢?要不咱们这就回去了?”虽然舍不得刚来就走,不过小春还是顾念著她的少福晋。 “我不冷,既然来了,那就逛逛好了。”知道小春喜欢这里,巴哥贴心地说。 小春咧嘴笑。“奴才一直觉得,少福晋平常虽然天真率直,可性情其实是温柔多情的,因为您待咱们下人向来好极了,不但体贴咱们,而且从来就不摆架子。奴才想,贝勒爷一定也瞧出少福晋有这么可爱迷人之处,所以才会改变自己,决定温柔地对待少福晋。” 小春的话,让巴哥愣住了。 真的是这样吗? 有一瞬间,她开始去想像,定棋温柔地对待她的可能…… “这位水嫩嫩的俏姑娘,我瞧著挺面熟的?咱们好像在哪里见过面吧?”忽然传来男子的声音,把巴哥拉回现实。 巴哥身子一僵,她不必抬头,就已认出这个声音是谁的—— “你是什么人啊?竟敢对咱们少福晋无礼!”小春挡在主子面前,先凶回去。 朱四斜眼打量小春一阵,然后眯眼问:“少福晋?你这丫头说,那姑娘是少福晋?” “是呀,贝勒府的少福晋,你也想得罪吗?” “贝勒府少福晋?”朱四特地绕到小春身后,想把巴哥看清楚。 巴哥一眼就认出朱四,她躲在小春身后,极力躲藏。 “你看什么看呀?!要是再看,小心我回府禀告贝勒爷,挖掉你的眼珠!”小春两手插腰,凶巴巴地说。 “小舂,别跟他废话了,咱们赶快走吧!”巴哥拉著小春往回走。 “你别跟来喔!”小春警告一直觑著主子瞧的朱四。“要是见到你跟著,我就请贝勒爷抓你问罪,让你吃不完兜著走!” 小春的吓阻有了功效,朱四虽然还觑眼张望,可是已不敢跟上来。 巴哥拉著小春疾走,直走到清心园门口,两人才停下来喘气。 “请问,这位是玉贝勒府的少福晋吗?”旁边又冒出一把温柔的女声。 小春先回过神。“是啊,这正是咱们贝勒府的少福晋,请问两位是?”她代巴哥回答。 巴哥抬头,看到站在对面的是两名女子,其中一人气质容貌出众,看来像是哪一府的千金小姐,另一人应该就是小姐的婢女了。 “这位是贝子府千金,柔安格格。”那小姐的婢女先介绍她的主子,然后接下道:“刚才我们格格在园内听见姐姐喊少福晋,可在这抚顺城内只有一处贝勒府,也只有这处玉贝勒府内的主子,定棋贝勒,近日娶了一名少福晋而已。所以格格要我问问,姐姐的主子,是否就是玉贝勒府的少福晋?” 那婢女讲得很明白,而且柔声细语的,好像个小姐一样。 巴哥看呆了,觉得奴才都已经这样,那么眼前这位柔安格格,说起话来会不会文绉绉的、温柔得教人酥了心? 而那位柔安格格,一双眼睛也直盯著巴哥瞧,那双眼底有莫名的惊叹、也有几许狐疑…… “你们家格格,问我们少福晋做什么?!”小春可没那么傻,她不客气地直问。 不知道为什么,小春一见这主婢两人,就是没什么好感! 那婢女没再开口,倒是她的主人讲话了。“原来,贝勒府的少福晋,生得如此美貌多娇。传言贝勒爷不爱新婚妻子,择期就要另娶一名侧福晋,看来这传言是假的,一定不是真的。”柔安格格的声调娇懒,温柔的酥人心胸。 小春听到这话,气得瞪大眼睛。“谁说贝勒爷要另娶侧福晋的?!咱们少福晋温柔美丽又可爱,贝勒爷不但喜欢少福晋,而且对少福晋好极了!是谁在那儿胡说八道,随便造谣的?!”小春马上反驳回去。 巴哥脸色异样,她反倒一声不响,一反平常的喳呼。 柔安格格忽然笑了,那笑容与姿态,优雅动人不已。 “我刚才也说,贝勒爷要纳侧福晋一事,肯定只是谣传。”柔安格格看著巴哥。“既然只是谣传,就请少福晋放宽心。刚才柔安所说的话,少福晋千万不要见怪,就请当做柔安没说好了。” 柔安格格话一说完,就回头对她的婢女道:“绿袖,咱们走吧!”她柔声说,然后朝巴哥礼貌点头后与婢女一同离去。 “什么跟什么嘛!故意到人家面前来胡说八道一番,最后又说什么‘当我没说好了’,简直就是无聊而且莫名其妙!”小春忿忿不平地说。 “小春。”巴哥突然虚弱地喊她。 “少福晋,您怎么了?”小春听出巴哥的声音不对。 “我突然觉得有点不舒服,咱们回去吧!”巴哥说。 “您怎么会突然不舒服呢?是不是刚才那个格格说的话,影响您了?”小春紧张地说:“少福晋,那个格格随便胡说八道,您千万别把这种没影的事儿记在心上了。” 巴哥默默摇头。 见到柔安格格高雅可人的仪态,巴哥突然觉得自惭形秽…… 不管那个柔安格格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看到人家温柔婉约的仪态,再对比自己,相形之下,巴哥也开始觉得她说的话确实有道理。 像她这么大而化之,根本就算不上是女人。定棋当然不会喜欢她这种女人,要不,一开始他就不会试著想改变地了! “小春,你说,定棋他现在都不管我,会不会是因为他认为我无药可救,所以放弃我了?”巴哥闷闷地问。 “怎么可能呢?我觉得就是因为贝勒爷发现了您的好,所以才对您更好!”小春笃定地说。 真的是这样吗? 巴哥再一次问自己。 但这一次,连巴哥自己,都已经不相信自己了。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当天巴哥回到府中,看到定棋,突然觉得怪怪的。 她既不像从前那样讨厌他,也不像过去那样恨不得想躲开他,可要是说喜欢,又谈不上像喜欢肉包子那么喜欢他——反正她说不上来这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总之就是形容不出来的怪! 晚间用膳的时候,巴哥的脑子好像才突然变得清醒。她这才感觉到,定棋对自己的态度,确实跟以往很不一样了! “小春,给我拿一壶茶来,我要喝茶!”当著定棋的面,巴哥在饭桌上大声吆喝著外头的小春。 定棋没反应。 小春端来一壶茶后退下,巴哥看见茶来了,也不用筷子就伸手从桌上取了一个肉包子,然后啧啧有声地大口咀嚼起来。 定棋还是没反应。 随即巴哥又拿起茶壶,壶口对著嘴,直接把茶水往嘴里灌,发出咕嘟咕嘟的吵杂声。 定棋依旧没反应。 巴哥皱起眉头,索性把左脚翘到椅凳上,然后开始抠鼻子、剔牙、搔痒、用手抓饭,最后还故意放屁—— 定棋还是没反应。 他始终故我地吃著饭,充耳不问、视若无睹,就好像坐在他面前的巴哥是个隐形人。 巴哥所有的怪动作,瞬间停下。 突然间,她觉得一点意思都没有了! 这些动作她许久没做,反而觉得不自在,刚才只是为了惹他生气,才故意那么做的。 巴哥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往常这些她做惯的动作,现在不但不能让她感到自在快活,反而觉得夸张做作? 怔怔地瞪著无动于衷的定棋,巴哥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他不再管地,他应该觉很高兴才对,这不就是她要的吗?可为什么,现在她竟然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反而感到胸口闷闷的,只觉得难受? 她一直盯著定棋看,可是他的目光却始终不望向她。 就这样,巴哥迟疑很久,直到定棋命人撤下他的碗筷,她才开口:“你为什么都不说话?” 一直未抬眼看她的定棋,直到此时才把目光转向她。“你在问我?” “当然是你啊!这饭桌上只有你跟我两个人,不是你还有谁?”巴哥问:“我问你为什么不说话?” “说什么?”他反问她。 巴哥愣住。“我刚才——刚才做那么多事,你都没有感觉吗?” “感觉?什么感觉?”他的反应很冷淡。 “以前吃饭的时候,你不是罗哩罗嗦的,常常命令我不许这样做、不许那样做,还规定东、规定西的,只要我做不对就摆张臭脸给我看,可是现在你为什么都不管我了?”她瞪大眼睛,一口气把话说完。 定棋看著她,沉默片刻。 这片刻的时间,对巴哥来说就像三年那么久——她竟然不可思议地发现,当定棋瞪著她不说话的时候,竟然比过去他罗罗嗦嗦管她的时候,还要让她难受! “以后我不会再管你了。”过了半天,他终于开口。 “为什么?”巴哥脑子里嗡嗡地响,她未经思考就问。 “为什么?”他笑了笑,彷佛这是个天真的问题。“既然你不喜欢我管你,那么现在我不再管你,如你所愿不是很好?” 巴哥说不出话来。 “以后你想做什就做什么,”定棋淡眼看著她,接下道:“以后我会尽量把注意力从你身上移开,不会再约束你、更不会勉强你,你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需要经过我的同意,也不必管我的想法。” 巴哥怔怔地瞪著他,忽然就像个木头娃娃一样,表情呆滞,过了半天才能开口讲话。“你为什么……为什么突然间不想管我了?”她声调呆板地问定棋。 定棋眼神黯下。“因为你说的很对,我对你不公平。既然一开始我就不想娶你,那么在这之后严格管教你,确实不公平。况且,这么做非但让你不快乐,也永远无法达成我对你的期盼。” “你对我期盼什么?”巴哥问的虚弱,胸口郁闷。 “期盼你变成我想要的女子。”他注视她,淡声回答。“但是,明知这根本不可能,所以我这么要求你,是对你不公平。”” 巴哥望著他,两眼睁得老大。“你想要的,是什么样的女子?”她呆呆问他。 “温柔婉约,水秀天成。”八个字尽括其中。 巴哥知道,她连边都沾不上。 就算用一辈子的时间,她也不可能变成定棋想要的女人。 说完话,定棋就站起来离开了饭厅。 巴哥瞪著他的背影,就这样一直睁著大眼睛,一直等到定棋走出饭厅之前,她都不敢眨眼…… 因为她怕只要一眨眼,酸酸的眼窝,就会掉下莫名生出来的泪水。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什么样的理由,会让人为了一颗肉包子,离不开一个地方? 是呀,贝勒府里是有好吃的肉包子。 贝勒府里热腾腾的肉包子,保证不会酸、不会臭、不用钱、不用讨,想吃肉包子不但不必看人脸色,最好的是,贝勒府里的肉包子还能无限量供应。 但是肉包子,是她留在贝勒府里的唯一理由吗? 如果这是唯一的理由,那么…… 为什么她会觉得难过? 为什么她会莫名其妙掉眼泪? 为什么定棋不管她,她一点都不觉得快乐? 巴哥不明白这么多的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更不明白这些为什么的答案,究竟是什么。 她只知道,自己心底难过,而且,这是一种她从来没有体验过的难过。 巴哥还记得许久前的那一年,当她还很小的时候,她的娘亲去世了。当时巴哥也曾经很难过,甚至还难过得哭倒在她娘亲的尸体旁边,晕了过去。 那是激动的难过!因为她没办法接受最亲爱的娘亲去世,带给她的创痛。 可是现在的难过,是一种悲伤的难过。 温柔婉约,水秀天成。这是后天陶冶的气质,要有良好的家世背景和教养,才能造就出来的淑女气质。 对一出生就没爹,从小就没娘的巴哥来说,别说她根本做不到,就算她真的可以变成定棋想要的女人,她也不可能配得上他! 这是一种根本上的不允许。 环境和条件、家世和背景,都不允许她去喜欢定棋。 她喜欢定棋吗?这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生的事? 他那么爱管她,她怎么可能会喜欢他呢? 可会不会,就是因为他太爱管她了,所以她就自然而然的开始注意他、依赖他、相信他…… 开始真的以为,定棋是她的丈夫,而她就是他的妻子。 “傻瓜,”一个人躲在贝勒府花园的大树下,巴哥喃喃对自己说:“我说巴哥,你是全天下最笨的大傻瓜!” 这天午后,阳光明媚,小乌儿在枝头上快乐地唱著歌,然而巴哥的心情却是一团黑。 “少福晋、少福晋!”远远的,花园另一头忽然传来小春喊叫的声音。 巴哥回过神,却不想回答小春,她依旧坐在大树下,一个人孤零零地抱著膝盖、蜷著身子发呆。 “少福晋!少福晋!少福——”小春一路找过来,突然看到巴哥一个人坐在树下发呆,她不禁愣住。 巴哥根本不管小春已经跑到眼前,仍然呆呆地瞪著脚下的泥地,没有反应。 “少福晋!您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发呆呢?我喊了您那么多声,您怎么都不回答我?”巴哥没反应,小春只得问。 这时候,巴哥才抬起头看了小春一眼。“小春,你找我吗?” “是呀,我刚才喊了您好多声了!少福晋,您怎么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啊?” “没有。”瞪著地面,巴哥摇头。 小春觉得怪怪的,可是少福晋既然说没有,那么她也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啊,对了!”小春忽然想起来,她找巴哥的目的。“少福晋,事情不好了!” “什么不好了?”巴哥意兴阑珊。 “那个女人,她竟然跑到咱们府里来了!现在正在前厅喝茶,还跟咱们贝勒爷说话呢!”小春的语气很激动。 “女人?”巴哥茫茫然抬起头,看著小春问:“什么女人?” “就是前两天,咱们在清心园遇到的,那个柔安格格呀!”小春说。 巴哥瞪著小春,没有表情。 “少福晋?”见主子的反应呆滞,小春开始担心。“您还好吗?少福晋?” “你说柔安格格到府里来了?”巴哥终于开口说话。 “对啊!”小春猛点头,然后生气地说:“她不但到咱们府里来,而且跟贝勒爷说话的时候,还嗲声嗲气的,听起来就让人恶心——” 小春话还没说完,巴哥忽然站起来。 小春吓了一跳。“少福晋,您怎么了?” 巴哥突然站起来后,却又呆在原地、握著拳头,一动也不动,连小春也不知道她究竟要做什么…… “少福晋,您想去找贝勒爷吗?”小春问。 巴哥愣了很久,然后,慢慢摇头。 “为什么?”小春本以为会得到肯定的答案。“那个柔安格格在前厅跟贝勒爷讲话,您不去瞧一瞧吗?” 巴哥垂下脸,过了半晌才闷闷地说:“不用了。”然后她转过身,朝反方向往湖苑走。 “可是,少福晋,”小春在后头喊著:“您是贝勒爷的妻子,贝勒爷现在跟其他女人在一起,您怎么不去瞧瞧呢?” 小春的话,并未阻止巴哥往湖苑的脚步。 巴哥还是继续往前,头也不回地朝湖苑去…… 传言贝勒爷不爱新婚妻子,择期就要另娶一名侧福晋…… 那个“侧福晋”是谁?会是柔安格格吗? 是呀,她跟定棋很相配。 柔安格格的样子看起来,就像是定棋喜欢的女人。 有那么一瞬间,巴哥的脚步沉重得几乎抬不起来,可是她依旧努力抬起脚,一步步往湖苑走。 这时在巴哥脑中盘旋的,已经不是柔安格格,更不是定棋…… 而是,究竟什么时间,才是她应该离开贝勒府的时候。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即使巴哥对柔安格格没有好奇,但是就连巴哥也没想到,到了用晚膳的时间,会在饭厅里见到柔安格格。 “我与贝子爷素来交情不浅。这两日贝子爷出城,贝子府内没有男丁,所以将柔安格格托付我照顾。柔安会在府内住下,三日后才离开。”用膳之前,定棋特别告诉巴哥一声。 “柔安叨扰了,还请少福晋多宽待。”柔安格格温文有礼的,对著巴哥含笑点头。 站在一旁侍候的小春直皱眉头,巴哥却没什么反应。 “柔安在问你话,你应该回答。”定棋沉声警告巴哥。 尽管已经承诺过不再管她,但对外进退分际,定棋还是不免对巴哥有所要求。 柔安格格文雅地笑了笑。“是柔安打扰了——” “噢,好,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巴哥忽然打断柔安,匆匆地说。 话说完,她就低著头大口扒饭,也不管定棋会怎么想,她专心地瞪著眼前的菜,食不知味地大口塞著饭菜。 瞪著她心不在焉的棋样,定棋的脸色很冷。 一旁柔安尽管已经察觉出雨人之间诡异的气氛,但是她仍然不动声色地,仅是微笑著做好她客人的角色。 巴哥只顾著低头吃饭,既不看柔安格格也不看定棋,扒完了一碗饭,她就忽然站起来。“我吃完了。”丢下话,她转身就准备离开饭厅—— “等一下。”定棋沉著脸。 巴哥愣在门口,僵持了一会儿才回过头问定棋:“有事吗?” “平日你就算任性也无妨,但是今晚有客人在场,于情于礼,你这个做少福晋的,应该留下来陪客人用完膳后再离开!”他指责她。 从刚才到现在,他都在忍耐她的无褶! 愣在饭厅门口,巴哥怔怔地听完定棋的话,然后发呆了一会儿…… “我想,柔安格格有你陪伴就可以了。”然后,她这么回答定棋。 瞬间,整座饭厅里,突然涌起一股令人不安的气流…… 瞪著巴哥那张苍白的小脸,定棋的脸色比她还难看! 但那是盛怒下压抑的铁青。 他没想到,她竟然不懂事到了这个地步!“好话我已经说尽,既然你还是想走,那就离开吧!”他冷声道。 随即,他拿起筷子继续吃饭,不再管巴哥是去是留。 巴哥愣在饭厅门口……定棋冷漠的态度莫名伤了她的心。 然而,她还是僵硬地转过身,一个人默默离开饭厅。 巴哥离开后,定棋若无其事地继续吃饭,但柔安格格是个聪明的女人,她知道这个时候自己该说什么。 “贝勒爷,少福晋她——没事吧?”柔安试探地开口问。 刚才巴哥显然是负气离开,柔安当然明白,这个时候她不能保持沉默。 同居抚顺的旗人贵族不多,自柔安懂事以来就认识定棋,从小她就打定主意,总有一天要把自己嫁进贝勒府!所以,当她知道定棋喜欢的是温婉、文雅的女人时,她就开始改变自己,努力成为定棋想要的这种女人。 原本,她的计画万无一失,在抚顺这块地界,没有人能拥有比她更好的天时地利与人和,要不是皇上突然指婚,让这个半路冒出、不知是何方神圣的“少福晋”,破坏了她的计画,今天这个贝勒府少福晋的位置,已是她的囊中物! 可惜,这个毫不费力、轻易得到名分的女人,似乎太蠢。 她不仅不懂得讨丈夫的欢心,而且看似粗枝大叶,全身上下毫无一丝女性温婉柔媚的气质—— 柔安心底很清楚,定棋绝对不会喜欢这种女人! 上回在清心园初次见面,柔安一眼就看出,她的机会来了!这位全身上下没有一丝女人味的少福晋,帮柔安制造了机会! 于是,为了接近定棋,她请阿玛以出城为由,将自己送到了贝勒府,她如此工于心计,就是要让那个所谓的“谣传”成真! “有事她会开口,我不会不给她机会。”定棋态度冷淡。 “但是,柔安到贝勒府来,少福晋似乎很不谅解?” “她的不懂事,跟你到贝勒府来做客没有关系。”定棋的指责很无情。 巴哥的任性让他生气,但是既然已经言明不再管她,他就不会轻易打破承诺,除非她变本加厉,真的把他惹火! 柔安敛下眼,微微一笑。“贝勒爷说的也许不错,不过,柔安是女人,可能比贝勒爷要懂得一点女性的心思。”她故意说。 定棋却无动于衷。 他正在思考,对巴哥的任性要忍让到几分,他的耐性才会用尽! “贝勒爷?”见定棋没有回应,柔安于是轻唤他。 待定棋的注意力回到她身上,柔安温柔地对他一笑。 “贝勒爷,柔安到府中做客,少福晋或者没有想法,但是贝勒爷您呢?”为免定棋再闪神,她干脆直接问。 果然,她的话引起定棋的注意力。 他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淡淡开口问:“你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贝勒爷愿意收留柔安进府,难道只是因为阿玛的请托吗?”她再问。 “除了这个,还需要其他理由?” 柔安垂下眼。“近日柔安听到一个传言,所以大胆欲直问贝勒爷,希望从您口中得到肯定的答案。” “什么传言?” 她抬起眼,眸光含著水雾,楚楚可怜。“柔安这一问,就再也不能在贝勒府中住下,因为不管贝勒爷的答案是什么,柔安都为自己感到厚颜,所以必须离开贝勒爷府。” 定棋面无表情,眼色矜淡。 他不肯透露情绪的表情,让柔安捉摸不定他的心思,也更增长她想要这个男人的决心—— “贝勒爷,为了您,柔安一定要问……”她眸光楚楚地,细语柔声问:“外传您有意欲纳侧室,贝勒爷能否告诉柔安,这当真只是传言,或者,的确是事实?” 柔安问出她的疑惑,事实上却是藉由疑问,给定棋最直接的暗示—— “这是事实。”定棋终于给她确定的答案。 他当然明白她言下之意,更清楚她之所以当面问他的意思。 终于得到定棋肯定的答案,柔安缓缓吁了口气…… “柔安问出口,贝勒爷已经回答,我就再也不能住下了。”她立刻站起来,转身要走。 “等一下,”定棋告诉她:“你没有离开的必要。” “柔安的话问得太明白了,所以不能留下,必须离开。”她背对著他说。 “我向来不喜欢媒妁之言,”定棋突然对她说:“更不会再娶一个我不了解的女人。” 这番直截了当的话让柔安愣住,她终于转身面对他。 定棋直视她,然后开口问:“格格可愿留下?” 他亲口留人,这正是柔安等待了许久的话! 柔安兴奋得颤抖,但是她绝不能于此时面露喜色! 柔安聪明地选择避开定棋的目光,娇羞但是肯定地回答—— “为了贝勒爷,柔安一定会厚颜留下。” 第八章 柔安在贝勒府,已经住了不止三日,小春天天跟巴哥抱怨她管的事实在太多,甚至管到贝勒爷的饮食、穿衣,俨然以贝勒府的女主人自居了! “少福晋,她已经快骑到您头上来了,难道您都不管一管吗?” “她喜欢管,就让她管,反正我没能力管理内务,有个人来为定棋分忧,难道不好吗?” “您说什么啊?少福晋,您怎么可以这么说呢?人能大量虽然很好,可是如果您太大方了,她就会以为您好欺负,然后完全不把您放在眼底!” “做人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巴哥坐在房里,看著空荡荡的房间,然后幽幽地说:“况且她只是客人,应该有分寸,不会过分的。” 定棋已经搬出睡房,她不知道他为什么搬出去,定棋也没对她说明。 巴哥接受这一切,她在忍耐、在等待,因为也许一切不是她以为的那样,也许是她多心了。定棋平日管教她虽然严格,可他不是那样的男人,因为那一夜重病让巴哥明白定棋对自己的好,只是当时她不承认而已。 “少福晋,您到底是怎么了?这跟您平常的性子完全不一样,小春都快让您给急死了,可您怎么一点儿都无关紧要呢?”小春苦著脸劝。 无关紧要?“我怎么会无关紧要呢?”巴哥喃喃说:“可我想,再过几天柔安格格就会走,等她走后一切就会回复原状,再也没事了。” “她不会走的!”小春气的快哭了。“少福晋,您根本不明白小春有多心疼您,眼看著那外头进来的女人都快把您取而代之了,可您居然还无动于衷,一点都不会提防她!小春看著心底难过,可小春只是个奴才,就算替您著急也没办法,少福晋,您真是个傻瓜!”她大声喊,然后就不顾主仆之分,伤心地奔出房外。 巴哥呆坐在房内,怔怔地瞪著摇曳的烛光,更觉得一室孤寂。 小春不明白,她也是个“取而代之”的冒牌货,她不是真的福晋,就算她在乎定棋,在乎他容纳柔安的可能,又能如何? 她心里挣扎,这是小春看不见的。 小春气她的被动、气她的无争,可小春并不明白…… 她的压抑是因为太震惊了。 她震惊著,曾几何时,她已对定棋如此在乎…… 她震惊著,自己竟喜欢上一个男人而不自知。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然而,就算巴哥不管,愿意视而不见,可她的宽宏大量柔安并不感激,因为她最终的目的,便是针对巴哥。 她早做好了与巴哥碰面的准备,打算让这位“少福晋”彻彻底底明白,谁才有资格当得起贝勒府少福晋这个头衔。 湖苑,除了巴哥与定棋,这里是外人进不来的地方,但是柔安走进来了。 乍见到她,巴哥只能呆住,无法有其他反应。 “少福晋姐姐。”一见巴哥,柔安笑靥如花。 “姐姐?”站在巴哥身边的小春直皱眉头,低声嫌道:“明明年纪比人家大,还敢叫姐姐,要不要脸呀?” 二月的湖面还结著冰,巴哥坐在湖边,怔怔地瞪著湖面,被动地等待柔安走到自己面前。 “姐姐,”来到湖边,柔安再喊一声。“柔安到府里好几日了,就是不见姐姐,姐姐身子不好吗?一直没走出湖苑,实在叫人担心,所以柔安斗胆,便请求贝勒爷让我到湖苑来探望您。” 原来,是定棋让她来的。巴哥回过神,只感到一丝失落。“我的身子很好,谢谢你关心。” “不过姐姐看来精神不大好呢!”柔安妩媚一笑。“柔安想,这几日姐姐不出门,是不是心底在怪罪柔安呢?” “怪罪?为什么?”她不明白。 小春在旁咬牙切齿,瞪著柔安格格。 “柔安管理贝勒爷的饮食穿衣,是否让姐姐不高兴呢?您心底肯定怪罪贝勒爷对柔安太好,给柔安太大的自主权力,是吗?” “我没有——” “本来就是嘛!”巴哥话未说完,小春已经气不过的开口:“你是什么人啊!既然到贝勒府只是做客,凭什么管东管西的,还管到贝勒爷的吃穿去?!你以为你是谁,难道你是这府里的主子吗?我小春可没见过这么没脸的主子,再说咱们府里也没这一号主子!”她狠狠教训柔安一顿,代巴哥出气。 没见过这么凶恶的小春,巴哥被这一阵抢白给愣住了。 可柔安虽然被小春狠骂一顿,却一句话也没回嘴,她仅仅眯眼,慢慢抬头望向巴哥身边那名说话的小婢…… 小春再狠狠补瞪她一眼。 然而柔安只是低下脸,她没有生气也没有骂人,反而像个小媳妇一样神色变得哀婉恭顺。“是呀,”敛著眼,她幽幽低诉:“柔安明白,别说是姐姐,就是姐姐身边的一名小丫头,都有资格可以教训柔安的。可不管柔安受了什么委屈,一定会受著,就当做这是姐姐的教训,谨记在心。” 这话,让小春瞪大眼睛,气得咬牙。“什么跟什么呀!咱们少福晋干麻要教训你呢?!你这是!” “小春!”不知小春又要说出什么难听的话,巴哥制止她再往下说。 “少福晋,您让我说——” “别说了!”巴哥站起来。 柔安仍站著,她垂著颈子神色委屈。 小春见她那模样就有气。“可是——” “我们走吧!” “姐姐。”柔安却开口叫住巴哥。她走到巴哥身边,然后说:“柔安不知做错了什么。当日在饭厅姐姐忽然离去,柔安自知不受欢迎,本欲告辞,可是贝勒爷开口让柔安留下了。柔安一向仰慕贝勒爷,贝勒爷既已开口,柔安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可柔安既然答应留下,便想既已住在府中,就该尽心服侍以回报贝勒爷的恩情。姐姐、柔安这么做,错了吗?” 看著走到自己身边女人,巴哥的神色转为肃穆。“你说,是定棋要你留下的?” “是。”她露出优雅的笑容,掩饰胜利者傲慢的直陈。“柔安斗胆,在姐姐面前妄自猜测……贝勒爷留下柔安,想来是不讨厌柔安的,或者,贝勒爷甚至喜欢柔安,才会让柔安留下。姐姐您是贝勒爷的妻子,妻子是地,丈夫是天,为了贝勒爷,姐姐难道不能容下柔安吗?”她直言道出所欲所想。 她要巴哥容她,意即是,有一天她会进府,与巴哥共侍一夫。 巴哥看著她,看著眼前这名咄咄逼人的女子。 她一再退让,可柔安格格一步步逼进,甚至不容她逃避。 “你要我容你什么?”她面无表情地问柔安。 柔安一笑,然后收起笑容。“姐姐明白,柔安问的是什么。” 巴哥淡下眼。“我能决定容不容你吗?既然是定棋留你住进府内的,那么,只要你高兴就请尽情住下,不必问我的意见。” “可是我不希望姐姐不高兴,否则,贝勒爷不会开心。” “他不会管我的心情如何,你也不必管我的心情怎么样。我想你不会轻易放弃进府的目的,既然如此,问我高不高兴也只是多此一举,又何必跑来湖苑跟我示威?”她话说得白,不再逃避。 柔安神色微变。“姐姐,您的话严重了,柔安岂敢!” “我的话不严重,只是直接。”巴哥正色看她:“原谅我不习惯拐弯抹角,说话一向直来直往。所以,我只能告诉你,如果你想进府,那就要靠你自己的本事,不必找我挑衅,因为这么做非但一点用都没有,而且显得肤浅可笑。柔安格格,如你这般有心机的女子,又何必做这么幼稚无知的事?” 这一席话,让柔安彻底变了脸。 现在,她明白贝勒府的少福晋不是笨蛋,她竟然低估了这名女子! “我以为,至少让你明白,我存在的事实。”收起娇柔的语调,柔安的声音显得低沉。“不过,我承认你说的对,我根本不必管你的心情,因为不管你愿不愿意面对,贝勒爷欲纳侧福晋的心意,恐怕是不会改变了。” 巴哥面无表情。 “怎么?需要时间调整好你的‘心情’了吗?”柔安咧嘴。 “请你告诉我,”巴哥忽然问她:“我真的很想知道,为什么,你竟愿意与别的女子共侍一夫?” 柔安眯眼,然后冷笑。“名义上,共侍一夫那又何妨?我自有我的手段,对付与我共夺恩爱的女子。只要让夫君的心向著我,纵有其他女人存在,对我又有什么妨碍?”她话中有话,警告巴哥。 对这样的女子,巴哥心寒。“我实在不欢迎你,也不喜欢你!”她直接对柔安说:“但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一定要让人讨厌你呢?贵为贝子府千金,诗书礼教不会少,难道你的心胸眼界,就只是钻营一门妻妾斗争,如此而已?” 柔安一愣,神色僵硬。 巴哥不再与她多话,拉著小春的手,她转身离开。 “柔安知道了!”柔安忽然提高声音,在巴哥背后喊道:“柔安向来知道进退分际,既然少福晋不欢迎柔安、更容不下柔安,那么柔安自会去请求贝勒爷,允许柔安离开贝勒府。” 巴哥一怔。 就在她发呆的时候,柔安已经转身先离开湖苑。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晚间,巴哥没到饭厅吃饭,思索了一晚,终于决定到湖苑书斋见定棋。 “察哈达,给我换壶茶来。”书斋内,定棋低头看书。 “我不是察哈达。”巴哥站在门边回答,声音有些虚弱。 “我想问你,为什么要搬出睡房。”她直截了当问他。 沉默片刻,他答:“我把床让给你,不好吗?” “不是床的问题,我是问你,为什么要搬出睡房?” “你需要原因,还是理由?不管原因或理由,只要我搬出睡房对你有利,这就够了。” “你搬出睡房,是因为柔安格格吗?”既然他不答,于是她问。 他看了她半晌,然后才答:“与任何人无关。我搬出睡房,只是为你考虑。” “有件事我要告诉你。”他对她说:“不久之后,我将纳入侧室。” 这话,说的似云淡风轻,却在她心底激起一片涟漪…… 他的说法,并无征询她意见的意思,而是直接告知。 “这句话是问我吗?”她终于能说话:“还是,只想确定我的心意?” 定棋深深看著她。“你的话变尖锐了。” “我的话变尖锐了吗?或者,是因为这个问题,让你变得敏锐了?”巴哥反问他。 他瞪著她,似在研究她。 “如果一定要我表达立场,那么我没有立场。因为从头到尾,对于这场婚姻我就没有选择的权利,可想而知,现在你要纳侧室,决定权也在你手上。”巴哥很严肃地看著他说:“你问我反对吗?这真是一个好笑的问题,问题是我可以反对吗?如果不能反对,那么我想反问你,我可以不接受吗?” 他眯眼看她。 她在绕著话讲! 反对与不接受,是同样的答案,然而一个是积极的反抗,另一个只是被动的无奈。 定棋思索她话里的聪慧! 一名行为举止粗俗不雅的女子,何以不能有聪辩的智慧?何况她读书识字,能吟诗抄书。她并不庸俗,遣词用字还有过人的敏慧,甚至,聪辩的词锋,犀利得足以令他哑口。 然而,何以这样一名女子,行为举止却大而化之? 他忽然想起,他从未真正了解过他的妻子。 定棋问自己,他是不是对她错估了什么? “我要知道,你不接受的理由。”他深思地问地。 “理由很简单,我是妒妇,不愿与别的女人共同拥有一个丈夫,就是这样而已。” 他盯著她。“如果我们是恩爱情重的夫妻,你不接受的理由就够充足,但事实是,我们并不是一对恩爱夫妻。你是妒妇,这理由不能说服我。” 我们并不是一对恩爱夫妻。这话从定棋嘴里说出口,对巴哥来说,有如大梦初醒,却心痛难受。 “对,我并不在乎你纳妾。”她这么对他说,为维持尊严与骄傲。“但是我不能接受你纳妾!不在乎与不能接受,这两者是有分别的,我想你很清楚。” 她的话让定棋冷下眼。 犹记得,她说过他若另纳侧室,求之不得。 如今出尔反尔,竟然只为嫉妒! “平日你大而化之的举止我都能忍受,但不容侧室,不是大家闺秀的行为。”他冷道。 “我不想做这样的大家闺秀!”巴哥反抗。“不容侧室又如何?倘若今日女子能嫁二夫,两位丈夫都有容人的雅量,那么我便不反对你纳妾。” “胡闹!我希望这话只是玩笑。”他沉下脸。“为了你的嫉妒,要把我们两人都陷入地狱,简直是无知的行为。” 地狱?“不能纳妾,对你来说是地狱吗?”她寒心。 “夫妻不能恩爱,那么只有相敬如宾。”他沉声说:“我自认做到尊重,但倘若你不容侧室,恐怕我们之间,将连最基本的敬重都不存在了!” “纳妾,就是尊重吗?”她质问,心更寒。 “至少是办法!我可以不再约束你,在府中随你所兴,但这贝勒府需要一名蕙质兰心的女子,协助我料理府中内务。既然你不能胜任,那么纳入侧室便是必然。” “纳侧室,是为帮你料理府中内务,还是根本上你喜欢的就是‘蕙质兰心’这样的女子?”她摇头,忽然傻笑。“我真是问的太傻了,对吗?又有哪个男人,不喜欢这样的女人?你说的,是像柔安格格那样的女子吧?你认为她蕙质兰心吗?可我却不明白,愿与别的女子共有一个丈夫的女人,究竟是什么心态?这样的女子当真蕙质兰心吗?或者根本就是虚伪矫情、别有心机?” 她这番话,让定棋眼色更冷。“我竟不知,我的妻子言辞如此尖锐,伤人伤己。” “我只是说出事实。”他的指控让巴哥心痛。“难道你以为,柔安格格不会嫉妒、不会吃醋吗?除非她不是女人。” “并非所有的女人,都像你这么不懂事。”他沉声指责她。 “不懂事?”他的指控,让巴哥受了委屈。“如果这样叫做不懂事,那么愿与人共侍一夫的女人就是虚伪压抑了!” “就算你无理取闹,我还是会纳侧室!”定棋强硬地说:“不管你选择平静的接受,或者反抗咆哮都不会改变我的决定,但如果你选择后者,我会考虑进京面圣,请皇上收回成命,容我休妻!” “如果可以的话,我倒宁愿你对我这么做。”最后,她这么对他说。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早上用膳时,柔安出现了。 过去几日她尚且避嫌,然而今天却一早就出现在饭厅,并且就坐在定棋身边,丝毫未加避讳。 巴哥没有逃避,她平静地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面对柔安胜利的笑脸。 “少福晋,早。”柔安含笑问安。 今早她不称巴哥姐姐,在定棋面前,她谨慎守礼。 “早。”巴哥匆匆回一声,显得心事重重,未看她一眼。 柔安的笑容消失。 下人们开始上菜,柔安特地盛了一碗热汤,捧到巴哥面前。“少福晋,这汤是柔安特地为您做的,您尝尝,合不合您的胃口?” “你做的?”巴哥愣住。 “是,这是今晨柔安早起,到厨房为您做的汤。”柔安笑著说:“我听贝勒爷说,少福晋的胃病又犯了,所以柔安特地下厨,亲自给您做一道热汤暖胃。” 巴哥瞪著那道热汤,心口淌血。 倘若,一名女子机关用尽、能虚伪得如此彻底,那么不懂也不屑使用计谋的她,还能拿什么与之相争? “你拿走,我不想喝。”她冷然道,推却了虚伪,也把定棋推得更远。 柔安的笑容僵在唇边。 定棋的眼色更冷,如十二月寒霜,足以冻结巴哥的心。 而巴哥的拒绝正如柔安所愿,柔安失去笑容,下一刻,她委屈的眼神便投向定棋。 “格格特地为你做的汤,你应该喝下。”他的声音很冷。 巴哥没有反应。 “不要紧,既然少福晋不喜欢喝汤,那么柔安再去炒一道热菜上来。”她立刻起身,欲往厨房。 “不必了,格格远来是客,不应该下厨做汤炒菜。再说府里不缺饮食,阿四婶做的菜也比较合我的胃口,我更加不需要你的服侍,格格不必多礼了。”她冷言拒绝。 这话一出口,饭厅里的气氛就陷入僵凝。 “少福晋,是柔安做错了什么,惹您不高兴吗?”她泫然欲泣。“如果柔安有不是的地方,请您教训,柔安一定改过。”她委曲求全。 “你是客人,我岂敢教训你?你没做错事,不需要改过什么,只求你不要管我的事,我就很感激你了。”巴哥平声说。 她的话,让自以为演技淋漓尽致的柔安不好受,但相对,也让她自己难受。 巴哥知道,此刻,定棋正拿什么眼光在看她。 “既然她什么都不要,就不必管她。”终于,定棋开口了,他的声音就跟他的脸色一样冷。 “一切都是柔安的错。”柔安自责。 “你已做了你该做的,你没有错,错的是不懂事的人。”他冷声道。 “是柔安不好——” 巴哥站起来。“我累了,你们吃吧!” 她的柔弱、她的温婉,实际上却是见血封喉的武器。 再也听不下去,巴哥决定退出。 而这回,定棋不再开口阻止巴哥的无礼,甚至不看她一眼,任由她离开。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早膳后,定棋来到巴哥的房间。 “一定要如此吗?”他看著她的眼神冰冷。“一定要做到这样,让每个人都难受,你才觉得好过?” 原以为他不会来,可他来了,却是来质问她的。 巴哥没有说话,只是瞪著地面,内心却在激烈挣扎…… “为什么不说话?自绝于此,只会把人的耐性磨尽。” 这话,让她内心的挣扎停止了。 她已然决定了一件事,终于抬头,脸色苍白,声调冷然。“我学不来作戏,我就是不会。”她一字一句地说:“如果你喜欢看女人哭柔喊弱,那么,是的,这在我身上永远看不到!因为我不是这种女人,我天生没有这样的条件,也没有这样的环境,我就是粗枝大叶、粗俗不雅,这就是我,我就只能做我自己而已!” 一口气把话说完,甚至不再掩饰,她没有“这样的环境”这个事实。 然而她的话说绝,定棋心寒至极,其他言词在她决绝的口气之下,皆已是多余,不会唤起定棋任何注意。 “你的言行,只会把自己逼绝。”他寒声警告她。 巴哥望进他深沉的眼底。“我明白,你喜欢柔安格格那样的女子,是吗?”她没有激动,已剩平静。 她决定把话说明白,他的警告就已是预料中的结局。 定棋沉默。 “无所谓,你不说也没关系。”垂下眼,巴哥说:“只是,我觉得很奇怪而已。” “奇怪什么?”他问。 巴哥没立即回答,她走到窗边,抬头看著窗外的花草,然后才开口问他:“如果你并不喜欢我,为什么不干脆休了我?” 她问的淡然。 然而周遭的气氛,还是因为这个问题而凝结了。 “因为你是皇上指给我的,除非犯过面圣,不能擅自休离。”半晌他直言。 这回答很直接、很有力、也很伤人。 巴哥屏息。 明知不该再问下去,然而越是这样,她就越想问他:“你不能休我,可是却要娶另一个女人进门?你可曾想过,这么做对那女人并不公平。” “将来这个女人会知道你的存在,”他淡道:“你不用担心,你的地位会被取代——” “我根本就不担心!”巴哥喊,冲动地脱口而出:“如果我能见皇上,就会请皇上让你休了我,因为我根本就不想做你的福晋!” 这话,让定棋变了脸色。 “你不想做我的福晋?”他冷声问。 “对,”她冷绝地说:“我根本不想做你的福晋。如果可以离开这个贝勒府,我恨不得马上就能离开,因为我是妒妇,不守女诫,已经犯了七出,因为不能忍受男人的自私!既然你一定要纳妾,就不能成为我的夫君!” 这瞬间,书房的气氛更凝滞了…… “我原以为,你只是举止粗俗。没料到,妒意让你失去理性,竟然说出我不能成为你的夫君这样的话!”他冷言,看她的眼神冰冷。 他冷漠的态度,让巴哥伤心。 然而他毕竟未再说出“休妻”二字,于是,怀著心痛,她最后问他:“既然你的心意如此,那么当初娶了我就该冷落我,或者找个理由休妻,这样就能让你喜欢的女子,名正言顺坐上福晋的位子,不必屈就。当初你为什么不那么做,定棋?你可以那么做的!” “我不会那么做。原本我并不打算回京娶妻,但是阿玛把你送到抚顺,还请皇上降旨指婚,我既不能送你走,就只好面对。”他面无表情地说:“虽然我一度以为,可以改变你,但是最后我不得不面对现实。” “现实?”他冷抑的表情,让巴哥的心痛起来。“现实,是什么?” 他沉默,半晌后,沉定地对她说:“现实就是,我没办法改变你,巴哥。现在你也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女子,而你从来不是这样的女子,我没办法改变你,也没办法改变我自己。所以,现在我只有纳妾,也只能纳妾。” 他的话,说得白。 白得令人心痛,令人心碎。 巴哥不再说话,她忽然沉静下来,垂下双眼,瞪著地面……“因为迫于无奈之下娶了我,所以一开始想改变我,是因为这样吗?”半晌,巴哥再次开口说话,这回,她的声音软弱无力。 定棋面无表情。 巴哥抬起眼,认真的眼眸凝望他。“可是我就是我,定棋,现在你知道了,你改变不了一个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她幽幽对他说:“既然改变不了,一开始就不应该尝试。一旦开始尝试,停下来后,你有没有想过……”她顿住。 他面无表情。 “我,再也回不去从前的我了?”最后,她说。 定棋未再回答只字片语。 然而巴哥并末期待听到定棋的答案,她转身,沉默地离开定棋的书房。 已说出口的话,巴哥不会后侮。 因为她已然决定,今夜就要离开贝勒府,做回过去的自己!那个只能在街头流浪,无家可归的小乞儿巴哥。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子夜。 离开一个本来就不属于自己的地方,巴哥谈不上后悔,却有心痛。 因为离开此时,与当初进府,她的心境已截然不同。 她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巴哥了。 晚间,抚顺大街飘著雪。 巴哥在破庙躲了很久,雪仍然下著,非但没有稍止的态势,风雪还越来越大。 她不能整夜躲在这里。 因为明天一早,小春一旦发现她不在房里,众人就会知道她不告而别。 如定棋所言,皇上指婚,他不能无端丢了福晋。她忽然离开贝勒府,必定造成轩然大波! 所以,现在她只能向前走,不能再回头了。而贝勒府,原本就不是属于她的地方,早走晚走,总有一天她还是要走。 今夜,她不仅要离开贝勒府、还要离开抚顺城。 至于,往后何去何从,该上哪里,她自己也不清楚。 第九章 午膳之前,定棋正在前厅,察哈达忽然急急忙忙地跑进前厅。 “贝勒爷,奴才有要事禀报!”察哈达神态急切。 柔安正在前厅,藉著将这昨夜赶工完成的绣品送给定棋,找机会与他相处。 “说。”定棋举杯品茗,桌边搁著绣品,似乎心不在焉。 察哈达看了柔安一眼。 “无妨,直接说话。”定棋道。 “是,”察哈达说:“今日一早,小春发现少福晋未用早膳,也不在房内,所以赶紧来禀报。” “府里全找过了?”定棋的反应很冷。 “是,到现在奴才们还没找著。”察哈达答。 定棋淡下眼。“恐怕随兴出门,到哪里游玩了。” “不像,小春今早天刚亮就守在门前,不见人出门,恐怕昨夜已不在房内。” “你说什么?”这话,终于让定棋脸色一沉。“昨夜人就不见了?!” “奴才不敢隐瞒……恐怕如此。”察哈达说。 “府门前没见主子出去,少福晋不会出府的,她肯定还在这府里,会不会是你们找得不够仔细?”柔安插话。 “丢了主子,奴才们岂敢怠慢,已经仔仔细细在府内找过一遍了!”察哈达不太耐烦。 “可难道堂堂少福晋,会学那宵小爬墙吗?”柔安嗤笑,指责察哈达。“不必担心,少福晋一定还在府内,肯定是你们没好好找人,才会以为丢了主子,实在是瞎着急!” 柔安话说完抬头,才见定棋正沉眼盯著自己。 她心一沉,立刻转话:“柔安的意思是,少福晋不是别人,怎会不明白轻重道理?她肯定不会不告诉任何人,就自行外出的!”她又对定棋道:“或者贝勒爷认为,应当尽快派人去找?” 定棋眼色很沉,没人知道此刻他在想什么。 柔安忽然觉得忐忑不安起来…… 察哈达懒得理会柔安,只管对主子道:“贝勒爷,要尽快派人出府去找,这大风雪天的,我怕少福晋危险,又不知上哪去了——” “府内再仔细找一遍吧!”定棋说,然后站起来。“只要人在府内,她不会不吃饭,午膳后找不到人,再作打算!” “可屋外一夜大雪未止,奴才恐怕——” 察哈达话没说完,定棋已经走出厅外。 昨日争执,跟她已经把话讲明,然而自昨夜直至今晨,他却莫名烦躁—— 现在他不想再听见关于巴哥的任何事。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贝勒府真正开始紧张找人,已经过了午后未时。 察哈达在门前,正由下人们备马,要亲自领队出去找巴哥时,忽见定棋的黑马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穿过府门—— 认出那是主子的坐骑,察哈达呆住。 “贝勒爷!”回过神,察哈达大声叫唤。 然而定棋的黑马已经奔远。 察哈达挥手要随行家人立刻上马,自己并速速跃上马背。 “驾!” 一行五人,赶紧追随定棋的坐骑而去。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大雪。 漫天弥地的大雪。 一片片白色的雪晶,凝结在巴哥走过的地上,覆盖了她的足迹。 好不容易找到城外这间破庙栖身,她已经冻得全身颤抖,手脚都已经逐渐失去了知觉。 地会死在这里吗?会就这样一个人孤零零的死去吗? 她窝在湿草堆边,虽然避开了破庙外的风雪,但是身子却越来越冷…… 就在巴哥的意识渐渐失去之时,外头传来一阵马蹄践踏在雪地上的“笃笃”闷声。 模糊中,巴哥看到定棋冷峻的脸孔出现在眼前,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他却捏住她用力摇晃,脸色铁青,对她怒吼—— “你为什么这样对我;……” 这影像太真实,他的忿怒太真实了…… 定棋像失去理智一样,疯狂地摇晃她。 然后,巴哥看见定棋被府内家人联手架开…… 再然后,她眼前一黑,就失去了知觉。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子夜。 大雪已止。 巴哥却陷入高烧,昏迷不醒。 “大夫,咱们少福晋的身子要紧吗?”察哈达问大夫。 “今夜至为关键,如能度过今夜,于明日凌晨前退烧,当保无事。” “那要是明早!”察哈达咽了口口水,话没出口,他调头望向坐在睡房桌边的定棋。 见主子自回府就坐在房内,不反应、不说话,他支手撑著额头瞪住巴哥的卧床,一直瞪著上面昏迷不醒的人儿,连眼睛都不眨。 察哈达深感忧心。 他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却也不敢开口问。 “我先送您回府。”叹口气,察哈达对大夫这么说。 出去之时,他关上房门,然后嘱咐守在房外的小春,小心伺候。 屋内,定棋还是一动也不动,瞪著巴哥。 这一刻,他的心沉著,紧紧的痛著—— 他的木然是因为震惊,是因为不敢相信…… 他,竟为了一个抛夫离家的女人心痛! 房门打开,小春走进来。“贝勒爷,少福晋的药好了。” 定棋终于有了反应,放开撑住额头的手,他慢慢坐直后站起来。然后问:“把药给我。” “贝勒爷,这是奴婢的职责!” “把药给我。”他再说一遍。 小春一愣。“是!”把药碗交给定棋。 “屋里立刻加两盆火炉,让她出汗。”他突然下令,并且走到巴哥床前再交代:“拿凉水还有干布进来,吩咐下面的人待命,一夜要不断更换凉水,不能停歇!” “是。”小春赶紧下去拿水。 定棋在巴哥床边坐下,将她扶起,卧在自己怀中。 她仍昏迷未醒,高烧让她发红的脸蛋冒著冷汗,见她眉心紧皱,似乎昏迷中还在忍受高烧的不适和痛苦,他漠然的神色,有了一丝牵动。 娇软的身子无力地倚在自己怀中,这提醒了他,两人已成亲数月,却一直未有肌肤之亲。 当真对她没兴趣吗? 一开始因为她怪异的习惯吓阻了他,再来因为她大病初愈,他没想过与她圆房,就这样一直到今日,他竟然未碰过自己的妻子。 然第一眼见到她的“真面目”,他不否认,她美丽的容貌已先吸引了他。 之后,她不许他纳妾,与他针锋相对,话锋里的聪慧又震撼了他。 现在,倚偎在自己怀申娇软的身子,妩媚柔软,是个十足的女人。 他承认,他动心、动情、欲求不满。 把药碗搁置在床边,他伸手,缓慢细腻地抚开她额上与颊畔的发丝…… “定……定棋……”她皱眉,紧闭著双眼喊。 他暂停手上的动作,然后,发现这是梦中呓语。 她做什么样的梦?是好梦?还是恶梦? 如果是恶梦中喊他的名,那么,她有多恨他? 他嘶声嗤笑。 忽然瞥见她里衣襟口泄出的一线春光,以及那羔白玉脂、胜雪冰肌上,似隐若现的一抹诱人朱砂胎记。 他的笑容敛下,眸色深沉。 他想要她。 舒臂取来药碗,他面目深沉,目光未有须臾离开她娇红的脸蛋。 含一口药汁,他俯首,以口就口,将药喂入她微启的小嘴里。 药汁自她嘴角淌下,他便舔舐、啜吮…… “咳咳、咳咳!” 巴哥被苦口的药汁呛醒,意识昏沉中,她看见抱著自己的定棋,正吻著她的唇、她的颈、她的胸口…… 这是梦吗? 是这梦让她的身子更热?还是屋内的炭盆烘热了整间房? 她呻吟一声,仍不能解除这燥热的痛苦,只有更加燠热,身子冒出了更多的汗。 而定棋看她的眼神灼烫,有一种过去没有的鸷猛与深沉…… 这不是梦吗? 真的是定棋吗? 他还在生气吗? 气她的不告而别吗? “定棋……” 她虚弱地喊他的名,他眼中的焰火如遇干柴,迸射出更深沉的火星! 然后,一夜温柔火热的接触烧透了她的身子、溶了她的心、也褪了她的热病。 期间,小春误开房门,惊吓羞赧得跌了出去。 而那一夜详细发生了什么,巴哥已不复记忆。 她只记得自己的高烧在半夜已退,再其他就只有疼、昏沉、无限的疲惫…… 还有定棋那双,仿彿要穿透她魂魄深处的深奥眼睛。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酉时 柔安待在房内,她的婢女绿袖回来告诉她,家人们已经找到巴哥,贝勒爷正在她房里,一夜没有离开。 听见这消息,柔安内心焦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于是对她的婢女绿袖说:“我们过去瞧瞧。” “格格,现在过去好吗?”绿袖阻止她。 “贝勒爷现在一定忧心如焚,您今早还阻止察哈达总管去找人,现在过去,怕贝勒爷想起今早的事,如少福晋有个三长两短,恐要怪罪您。” 柔安站起来,眉头深锁,迟疑地问:“那我该怎么做?” 绿袖走近身边劝她:“刚才我在大门那里,见到察哈达总管正送大夫出去,我听说少福晋受了寒,高烧不退,今夜若不能退烧,就性命堪虞了。” “可今夜她若退烧呢?” “希望不大,我看察哈达总管愁眉苦脸,大夫也脸露忧色,若能有救,就不会今夜离开了,应该会留下侍诊。” “那么,你要我离开——” “她若病死,格格待这里岂不太尴尬了?此时应先离开,避开风头。” “那就更不要紧了,我听说贝勒爷找到人时很生气,若非几个家人把他架开,他还掐著少福晋不肯放手。” “我打探过了,贝勒爷那神态模样,是生气。” “他生气,跟我离开有关吗?” “那女人都惹贝勒爷这般生气了,一待病好,贝勒爷必定要纳侧室。” “可他会想要我吗?”思及这几日住在府内,定棋冷淡的态度,她就心有不安。 “除了格格,这抚顺城内还有哪个人选更好?”绿袖道。 “倘若他回京呢?” “不会,贝勒府若要回京选妻,早就回去了。”绿袖道。 柔安明白,绿袖说的是事实。 她为定棋而做了这些年的努力,不会白费。 “好吧!那咱们今夜就走。”考虑片刻,柔安终于答应。 “是。”绿袖福个身,就赶紧帮主子收拾衣物。 “都收拾好了吗,绿袖?”半晌后,柔安问她。 “是,都收拾好了。”绿袖问:“格格,您离开要跟贝勒爷说一声吗?” “不必了,你说他找到人时很生气,这时候想必他正心烦。我已在房内留了一封书信,家人发现会送给贝勒爷的。” “那么咱们这就离开吗?” “对。”柔安带著绿袖离开房间。“这时不必惊动其他人了,咱们在门前找两个贝勒府家人抬小轿,直接回贝子府就成了。” “是。” 来门前,却见一阵骚动。 一名男子正在门前,与守门的家人起了冲突。 柔安示意绿袖上前盘问:“发生什么事?” “这无赖居然敢上门说,咱们的少福晋是抚顺城里的乞丐!”守门的呸道:“简直是王八羔子瞎胡谒!” “抚顺城的乞丐?”绿袖瞪大眼睛。 “我哪里胡说?!她明明就是那街头乞丐,可把我恨得牙痒痒的!我还找了她很多日,那天在清心园被我撞到,我一见她就觉得眼熟!只没想到,换了衣装就变了个人,让我一时还认不出来呢!” “清心园,你在清心园见过少福晋?”绿袖推开了守门的,上前问。 “什么少福晋啊?明明就是个乞丐,只没想到,这小乞丐竟是个标致的妞儿!早知是个女的,那日府里迎亲时,我死活也要圈住她,不教她给逃了!”无赖朱四一脸色相垂涎。 “府里迎亲?你说什么?说清楚些!”绿袖斥问。 朱四上下打量了绿袖几眼,然后问:“告诉你,我有什么好处?” 绿袖回头看了柔安一眼,柔安示意她拿出银子。 于是绿袖取出银子交给朱四。“只要把话说清楚,还有你的好处!” 一见银子,朱四的眼睛就亮了! 于是他将贝勒府迎亲当日发生之事说一遍,包括在府外逮到人后,又被巴哥逃跑的事,也详详细细一并说个清楚。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清晨,巴哥醒来时高烧已退,但定棋已不在她身边。 “少福晋,您醒了吗?”小春端水进房。“昨夜贝勒爷在屋里照顾了您一夜,一直到早上都没休息呢!” 见小春进来,巴哥身上没有衣服,便慌张地用被子圈住身子。“你等一下再进来——” “有什么关系,让奴才来帮您更衣吧!况且您的身子还没全好呢,昨夜才退了烧,今日身子肯定还虚弱,要是又招了凉还了得吗?”小春笑嘻嘻。 “不会的,你先出去,我自己换衣裳还快些。”巴哥红著脸。 小春掩嘴偷笑。“少福晋,您的脸皮真嫩!” “你先出去嘛!” “好好好。”小春笑著说:“贝勒爷出去时交代了,他说今早府里来了贵客,必须亲自前去招待,午间用膳前他就会回来。” 巴哥垂著颈子,浅浅地笑。“我知道了。” 小春又说:“我到厨房去,看早膳准备好了没有。”话说完,她才笑著出去。 小春关上房门后,巴哥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她想著昨夜的事,不明白是怎么发生的,也不明白定棋为何突然…… 想起昨夜,她的心就跳得厉害。 摇摇头,她包著被单下床,然后在房内自己把衣裳穿好。 叩叩。房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小春吗?你可以进来了!”她急忙拉整穿了一半的衣衫。 房门推开,进来的人却是柔安。 见到她,巴哥一愣。 “昨夜,贝勒爷在这里过夜了?”柔安问,瞪著巴哥尚且衣衫不整的模样,她的神色冰冷。 “你进来做什么?这是我的房间,请你出去。” “你的房间?”柔安嗤笑,然后阴沉地盯著她。“应该说,这里是少福晋的房间才对吧!” 巴哥愣住。 室内的气氛忽然僵凝,巴哥粉红的脸蛋也变得苍白。 “你叫巴哥是吗?从现在起,我就叫你巴哥吧!”一反往常柔顺的模样,柔安语调尖锐。 “你想做什么?”巴哥胸口一紧,内心有不祥预感。 柔安厉声指责。“你根本就不是什么少福晋!我真不敢相信,一名抚顺城里的小乞丐,竟有天大的胆子,胆敢冒充贝勒爷的妻子!” 这话直接的让巴哥不能承受,这一刻,她的脸蛋完全失去了血色。 “不过,我不管你是谁。”缓下声,柔安又露出阴沉的笑脸,对她说:“我不会把你的身分告诉贝勒爷,我只要你离开贝勒府!” 柔安说的话让巴哥心寒。“你可以揭穿我,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定棋?”她脸色苍白地问。 “因为我要让贝勒爷休妻!”柔安忽然笑出来,仿彿为自己的谋算得意。“再者,你与贝勒爷已经有肌肤之亲,与其冒险,让贝勒爷抉择留下你或者惩罚你,那么我宁愿叫你自己走,让他恨你!” 留下她? 不,如果定棋知道她骗了他,他不会留下她,只会恨她! 巴哥清楚,定棋留她,只因为自己拥有“妻子”这个名分,一旦知道她的真实身分,他不会原谅她的欺骗。 然而定棋会恨她吗? “乞丐也妄想飞上枝头?一根旱地里的杂草,别说一般人家都不会要这样的女人,你竟然还敢冒充尊贵的少福晋,想占有贝勒爷的心?”柔安冷冷地说。 柔安的话提醒了巴哥。 不,定棋不会恨她。 如果没有爱,岂有恨? 即便已有肌肤之亲又如何?他说过,他们不是恩爱夫妻。 就算对男女之情再无知,巴哥也明白,真正的恩爱夫妻,与由情义生爱的夫妻,其间有多大的差别! “我看得出来,你不笨!”柔安走到她身边,对她说:“你走吧!贝勒爷不喜欢你这样的女人,这里不是你待的地方,倘若还想留下争取怜悯,既愚蠢又可怜。” 巴哥看著眼前这露出真面目的女人,她的面貌很狰狞。然而欺骗定棋的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一样都用了心计,又有何好坏之分? “再给我一点时间。”瞪著前方,巴哥喃喃说。 “不行,我要你现在就走!”柔安沉下脸。 巴哥眼窝一酸。“如果我突然离开,他会找我!” “我已经安排好马车,等他发现,已经追不上你!” “马车?你早巳安排好了?”她沉痛地喃喃问。 “就在后门。”柔安对她说:“我先过去,你马上跟来,听到了没有?”话毕,她走出巴哥的房间。 巴哥僵在房内,全身发冷…… 倘若还想留下来争取怜悯,既愚蠢又可怜。 柔安的话在她脑海回响,巴哥闭上眼,比昨夜病中更痛苦的窒息感,在她胸口漫生。 睁开眼,她从木屉里取出纸笔,在妆案上留下潦草数笔…… 之后就毅然转身,离开这处收留了她两个月的房间。 第十章 看完巴哥留下的字条,定棋沉著脸,不发一言。 一旁察哈达心情沉重,小春则忐忑不安。 “什么时候发现她离开?”定棋终于问。 “小春说,她才离开少福晋的房间不到半个时辰,一回到房里,少福晋就不见了。”察哈达回话。 “马上备马,立刻找人!”定棋下令。 然而,即便他态度果决,神色却阴晴不定。 只因她第一次逃离还有理由,这次再犯,是为了什么? 难道昨夜对她一点意义都没有?为什么她不能等他回房,为什么连了解他心意的耐性都没有? 定棋神色冰冷,察哈达察颜鉴色。“贝勒爷,有件事,奴才得先禀告。” “说。”定棋已跨出厅外。 察哈达与小春一路跟出去。“小春,你赶紧把话告诉贝勒爷!” “是,”小春说:“早上奴婢先在房内等了一会儿,后来听书斋的小僮说,见柔安格格在奴才离开时,进了少福晋的房间。” “什么意思?”他停步,回头。 小春低下头。“小僮说,柔安格格离开后,隔不了一会儿,就见少福晋匆匆离开房内。” 定棋沉下脸。“察哈达,请柔安格格到前厅谈话。” “遮。”察哈达衔命而去。 掐紧手中巴哥留下的字条,定棋神色冷峻。 柔安一到前厅,见巴哥的侍女及一名小僮在场,她有些疑惑。 “秋生,把你看见的,对柔安格格说一遍。”定棋面无表情地嘱咐。 “遮。”小僮秋生道:“今天早上,我见柔安格格进了少福晋的房间,随后少福晋匆匆离开房间。约莫半个时辰后,小春姐姐回到少福晋房间,一会儿走出房外,问其他人有没有见到少福晋,于是我上前跟小春姐姐说了缘由,小春姐姐脸上有疑惑,于是开始找起少福晋,不到半个时辰,小春姐姐急起来了,便找来察哈达总管,之后的事我就不明白了。” 柔安听见小僮提到自己,她心底虽忐忑,可已经有了准备。 “小春,这是怎么回事?”定棋神色矜冷,不动声色接著盘问小春。 “禀贝勒爷,小春因为不识字,所以不明白少福晋留在桌上的字条写些什么,于是找来察哈达总管,这才知道少福晋离家了,又想起秋生说的话,所以赶紧禀告贝勒爷。” 柔安听见巴哥临走前留了字条,她心头越发不安起来。 定棋沉冷的目光盯著柔安。“我想知道,你为什么到房间找她?”他问得直接。 柔安听出他话里的冷意。“贝勒爷,柔安因为听下人们提起,说是少福晋昨夜染了风寒,病体甚弱,柔安忧心少福晋的身子,所以前去探望.” “你说的,”他沉声问:“是实话?” “当然,柔安关心少福晋的身子!” 柔安话未说完,察哈达忽然领了一名陌生男子进门,后头还跟著柔安的侍女绿袖。 见到绿袖跟随总管进来,柔安心神不宁。 “禀贝勒爷,正午侍卫们在后门口发现这一名车夫,他坦言是受绿袖姑娘花钱指使,到贝勒府后院接人的!绿袖姑娘,快快把你跟你家格格的谋算,在贝勒爷面前说个清楚!”察哈达口气严厉,他早巳调查得一清二楚。 柔安心头一惊。 绿袖低著头不敢看她的主子。到前厅来之前,察哈达早巳审问过绿袖,此时在贝勒爷面前,她只得把如何雇车夫,预谋送走巴哥的详情,仔细说了一遍。 听见绿袖道出实情,柔安整个人颤抖不已。 定棋只是牢牢盯著她,并未问她的话。 然而这眼神,已叫柔安整颗心都凉透了! “我……”勉力镇定心神,柔安试图解释。“那个女人是冒名顶替的,她原是抚顺城里的小乞丐,竟敢妄图福晋的位子,我不过是替贝勒爷赶走她!” “你把她逼走的?”他突然问,面无表情。 柔安一愣。“柔安会这么做,完全是为了贝勒爷。”她狡辩。 “为了我?”定棋冷下眼。“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你自己?” 柔安胸口一紧。“那女子胆敢冒名顶替福晋,可见十分狡猾,柔安担心她伤害贝勒爷,所以才做主先把她送走!”颤著声,她仍然试图申辩。 然而定棋冰冷的视线,仿彿射穿了她的心,让她惊慌。 “不论巴哥是什么人,她必须离开或者留下,由我来决定。”沉著眼,他一字一句告诉柔安。 原来娴静温婉可以与机心共处!他要的,不是这样的女子。 他忽然明白,自己为巴哥心动的理由…… 她的坦率、可爱、甚至粗俗,在在皆让他看见她的真心。在他意欲纳妾之时,她据理力争的模样,又让他见识了她聪慧的另一面! 原来他真心想要的,是这样的女子…… 清净如水,率直纯真。 “可贝勒爷,”柔安还试图解释:“柔安一切皆是为您著想!” “察哈达,送客!”他突然冷声直斥。 柔安一僵,脸色发白。 察哈达立即上前。“格格,请吧!”冷脸送客。 柔安格格面如死灰。 至此,定棋已经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谋算落了空,柔安明白,从今而后,她已完全失去嫁进贝勒府的可能!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京城 察哈达与小春跟著主子来到京城,已经半个月之后。 由于巴哥并未搭上柔安为她准备的马车,定棋在抚顺找了月余,才确定巴哥已经不在抚顺城,后有一队自京城北上抚顺的货商,提起个把月前有一名貌似巴哥的女子,给了货商几两银子,便随货商的马队一起进京,后来在京城贤良寺附近下了车。 得到这个消息,察哈达等人才跟著定棋,赶到京城。 一行人进入京城,首先来到贤良寺,在寺门外问到一名在寺门前兜售线香、金纸的小贩。 “唉呀,我记起来了,好像真有这么一名姑娘,相貌就似你们形容的那样标致,可却形单影孤、全身瘦骨嶙峋,瞧起来怪可怜见的!” “你说咱们家少福——我是说咱们家夫人,你见咱们家夫人她怎么了?”小春捺不住性子急忙问。 “噢,那日我见她走到寺门边就倒下了,看似病弱得很,奄奄一息的,好像快死了——” “你胡说!”小春气得骂人。“咱们夫人身子健壮,才没那么容易死呢?”她眼眶里含泪。 “我实话实说,哪里胡说了?你瞧,那日她就躺在那儿,一动也不动的,到了晚间恐怕就已经没命了!” 小春瞪大眼睛。“你再说、再说我要打人了!”她急得哭了。 “察哈达,再找附近小贩问清楚,查明最后见到巴哥的人。”定棋的神色始终阴沉。 他看似冷静,沉声嘱咐察哈达。 然而听见小贩刚才所述,他的拳头握紧,一直未曾松开! 他不敢去想,失去巴哥的可能! 即使在她仍生死未卜的现在,他的心都因为浓浓的挂念,而深沉地痛著。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巴哥并末坐上柔安给她安排的马车。 她从墙边跳出贝勒府,之后换了平民的便装,在抚顺街头跟南行商队,搭上马棚货车,一路到了北京城。 车行到这里,她从贝勒府带出的一点银两已经用尽,于是只能在旧都十王府附近下了马车。 此处自改朝换代后已改建为贤良寺,位于东安门外胡同,附近是商人聚会集市之处,也有不少官宦仕女人本寺参拜,更有外县官吏进京述职时多寄居于此处。 人海茫茫,巴哥十岁时离京,对于京城的记忆已几乎淡忘,她不知何去何从,这一路舟车劳顿,她的病一直没有痊愈,身于更显得瘦弱、憔悴。 身上没有银子,她还病著、饿著,已经奄奄一息…… 病得不能再走,她在寺门外倒下,却不知道为什么,即使再贫困,她好像已不能再重操旧业,伸手跟入寺进香的路人要钱。 是什么改变了她? 是羞愧与廉耻吗? 从前她并不觉得伸手讨钱可耻,还学起路边乞丐粗俗不雅的举止,凡事大而化之,可那一切全是为了生存!如果不那样,她讨不到钱,也不见容于其他乞丐,只能饿著肚皮等死。 然而现在,就算仍怜悯路边的乞丐,可她自己却不能再像从前,那么乐于贫贱,不在乎众人轻蔑的眼光。 也许,自从离开定棋后,一切都无所谓了。 她不再为了生存苦苦挣扎。 小时候娘教她念书,她当然识得礼义廉耻,后来沦落为一名乞丐,虽然粗俗不雅,实非她本性。 现在,既然活下来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事,那么,她就不必再违背本性,跟人伸手要钱了。 离开贝勒府时,她留在妆案上的字条,已经坦白直陈了自己的欺骗。 明知道定棋会恨她,可她别无选择,既然要走,那么她就该对他把话说清楚,不让他糊涂饮恨,这是最后,她唯一能为他做的事了…… 倒卧在贤良寺门前,巴哥又饿又病,已经快要失去意识了。 “织心,你瞧,这儿有个姑娘,她倒在地上好似病得很重!”一名富贵人家妇人,走到巴哥面前,菩萨一样慈蔼的面容上,有著极深的怜悯。 “福晋,您别管事,说不准是个诈死讹钱的。”那名叫织心的姑娘跟过来,拉住了主子。 “怎么会呢?我瞧这姑娘生得好水灵。你快来,瞧瞧你们俩,就似照镜子一样,都这般可人。” “福晋,您先莫靠近,让织心瞧去。” 那姑娘走近,巴哥见到她美丽的容颜,一双水秀灵动的眼睛,似笑非笑的红唇…… 迷迷糊糊中,巴哥想,这姑娘莫非就是定棋喜欢的仙女? 是呀,她活脱脱是定棋喜欢的模样!比起柔安格格,还要灵秀上几十倍…… 温柔婉约,水秀天成。 巴哥闭上眼,觉得安慰。 她终于找到定棋喜欢的女子了。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织心,你说她什么时候会醒呢?” 似梦似醒之时,巴哥又听到昏迷前见到的,那位富贵妇人的声音。 “好像快醒了,福晋。” “不知她醒了以后,会不会吓著?” “不会的,福晋,这位姑娘见著福晋的菩萨容颜,只会欢喜。” “织心,你的嘴巴真甜。” “奴才说的是实话。” 妇人笑出声,然后又说:“快看,她睁开眼了。” 巴哥张开眼睛,看到妇人,和名叫织心的姑娘,然后是这处美轮美奂的房间。 “你醒了,身子舒坦吗?”那名唤织心的姑娘温柔地问巴哥。 织心动作俐落地帮巴哥掖被子、拉枕头,还兑了一杯温蜜水送到巴哥嘴边,扶她起来,喂她喝下。 “谢谢……”巴哥茫茫然地看著这位姑娘,然后问她:“这位婆婆是菩萨,您是神仙姐姐吗?” 那妇人一听,跟织心一起掩嘴笑出来。 “不是,这儿是巴王府,这位是福晋娘娘,福晋确实是菩萨心肠,可我只是个奴才,不是什么神仙。”织心回答她。 织心的声音清脆却柔软,非常好听,非常温软。 “咱们家织心上辈子怕正是仙子,犯了仙规才被贬下红尘。”福晋笑言。 织心没说话,只问巴哥。“姑娘,您叫什么名字?” “我叫巴哥。” “巴哥?”福晋问:“你是汉人吗?咱们这儿是巴王府,你叫巴哥,织心,我居然救了一个姓巴的姑娘了!”福晋又问巴哥:“可你为何流浪在街头,怎么还生了病,一个人孤零零地倒在贤良寺门口了?” “福晋,咱们该先让巴姑娘梳洗更衣。”织心提醒。 “是呀!我真急性,她刚醒过来,该先让她梳洗更衣,吃些东西再聊。”福晋笑著站起来。“织心,你留下来照顾她吧!春儿跟我回房就成了。” “是。”织心福个身。 福晋就离开了。 巴哥见到这府里金玉满堂,雕梁画栋的,十分富贵,她便有些情怯。 “巴姑娘,织心先侍候您更衣,一会儿秋儿便给您送热水来。” “我自个儿来就成了。”巴哥忙说。 织心扶起巴哥。“您是福晋的贵客,理当让织心来侍候。”她说,秀丽的脸容有抹真诚。 热水送来,织心在屏风后帮巴哥更衣。 巴哥见到水中倒影,以为是自己恍神了,忽然有种奇妙的错觉…… “像吗?”见她的表情,织心笑了。“福晋说,咱们俩像照镜子,生得好像。” 是真的像,可是又有几分不像。巴哥想著。她见织心长得秀气、举止细腻,却似做惯杂务,动作没有一丝迟滞。 织心为她脱衣,待脱到里衣时,织心忽然停住。 “怎么了?”巴哥问她。 织心忘了自小管家的严训,瞪著巴哥的胸口,目不转睛。 “你怎么了?”巴哥被看得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织心这才喃喃问:“您胸口上这雁型的——” “朱砂痣吗?”巴哥笑出来。“这是自小就有的。” 深吸口气,织心缓过神。“您先进澡盆,千万别著了凉。” 伺候巴哥入浴,织心就悄声退出房外。 刚才她之所以吃惊,是因为这雁型朱砂痣,正是巴王府子孙才有的特殊胎记。 织心八岁进府,自进巴王府就伺候著一个爷——巴王府的大贝勒,直至半个月前她才转进福晋房里侍候。 既然自八岁起就服侍主子,雍竣贝勒,织心在大贝勒胸口已见惯这样的雁型朱砂痣,当然不会错认!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问不到巴哥的下落,只从一名卖豆腐花的小贩那里得知,当日似有一名贵妇,从寺门外带走了巴哥。 暂时打探不到那名贵妇的身分,定棋首先能做的事,就是上门拜会佟王府。 迎来娇客,佟王爷却是满心忐忑。“老夫明白,这一切皆是小女的错。” “王爷知道小婿来访,所为何事?”定棋沉声问。 他思及巴哥离开时留下的字条,难道她欺骗了他? “小女做了何事,想必贝勒已经明白,老夫实在太过羞愧,不敢请求原谅,唯愿贝勒爷看在老夫的薄面上,勿将丑闻宣扬,是以老夫铭感五内,除退回聘礼,愿亲自登门跟玉王爷赔罪。”侈王爷羞愧地道。 他以为定棋久久不来找人,恐怕暗中已将始末调查清楚。 定棋眯眼。“请王爷叫云罗出来会面,无论如何,我要见她一面,亲自问个明白!”他神色冷厉。 佟王爷自知理亏,不敢啧声,只得尽快吩咐家人,请格格出来。 一刻钟后,面容憔悴的云罗格格,由婢女扶著,蹒跚地自后厅走出来。 她从抚顺贝勒府与情人逃走之后,两人盘缠用尽,又不事生产,她又生了病,两人落魄到几乎乞讨维生。好不容易回到京城,两人只得各自归家请罪。佟王爷自从得知女儿干了如此荒唐的大事,他又恨又悔,吓得整日心神不宁,早已有心理准备,等著定棋回京,兴师问罪。 “贝勒爷,这是小女,我要她亲自跟您赔礼,请您原谅。”佟王爷羞愧得头都快点地了。 那女子朝定棋跪下,痛哭失声。“贝勒爷,一切全是云罗的过错,云罗幼稚无知,胆大妄为,新婚之夜跟翰湘一起出走——” “住口!”佟王爷面目突然变得狰狞。“你竟敢再提野汉的名字!” “阿玛,翰湘不是什么野汉,他是宁府贝子!” “闭嘴!”佟王爷涨红脸,用力一拍几案。 至此,定棋已大约明白始末。 巴哥没有骗他,她是冒名顶替,因为他真正的妻子在新婚之夜就跟别的男人私逃了! 这名女子容貌姿色虽属上品,但绝对不及巴哥! 这才是他真正的妻子,云罗? “你要我,再把她领回去?”他冷色,一字一句问。 佟王爷心头一凛,仍厚颜道:“老夫已圈住女儿近半个月余,就等贝勒爷将她领回。自然,贝勒爷从今而后再也不必顾忌小女,往后贝勒爷愿再娶什么样的女子,都顺随您的心意,只求贝勒爷不将小女休离就好。” 一听父亲这样说,云罗格格跪著突然爬到定棋脚边,猛地伸手抱住定棋的腿。 “贝勒爷,求求您大发慈悲!云罗只愿您休了我,我与翰湘会感激您一辈子的!” 她明白,她罪无可恕,如定棋愿休了她,那么她虽名誉有损但还不致名节尽失,未来还有机会与翰湘复合,更不至于被视做奸夫淫妇,死无葬生之地。 侈王爷瞪突了眼,他双笔紧握、青筋暴露,不敢相信自己的女儿竟厚颜无耻到这地步!“你这孽女!竟然还敢口口声声提那个畜牲!” “事已至此,我看,只能问佟王爷的意思了。”定棋忽然开口,语调淡漫。 佟王爷一听他这么说,便赶紧道:“老夫会好好训斥小女,要她死心塌地,跟随贝勒爷回去。”他赔笑说。 “我看死心塌地不然,”定棋悠悠道:“再说,我也不能要一个心里挂著别的男人的妻子。” 佟王爷笑容消失。“你的意思是!” “休妻在所难免,佟王爷只等我的休书,不必动其他妄念,至于迎亲时一切聘仪,就免去归还了吧!” 话毕,定棋站起来,挥挥褂子准备离开。 “等一下!”佟王爷瞪大眼睛。“这桩婚姻是皇上指的婚,更是你阿玛自己去请的皇命,你万万不可休妻!” 定棋停在佟王府大厅门口,面无表情。“令嫒于我没有丝毫恩情,况且一心挂念情夫。倘若皇上知道实情如此,佟王爷想,府上还能这般安宁吗?” 这话说得云淡风轻,却让佟王爷心惊! 皇上若知情,非但女儿获罪,自己也难脱教养干系。 思及此,侈王爷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著玉贝勒走出佟王府—— 自这一刻起,他能做的,就只有等待玉王府送来休书。 第十一章 原以为,此生此世是孤儿寡人的命,没想到,原来她竟然还有亲爹。 因为身上的雁型胎记,巴王爷慎而重之将巴哥叫到前厅,当著众人之面问起她的娘,这才知道,原来巴哥竟是自己失落十多年的亲生女儿! 初初,巴哥见到巴王爷的第一眼,谈不上血浓于水,反之却有陌生感觉。 即便有亲缘,即便是血亲,为何见面时没有涕泗纵横、刻骨铭心? 见到亲爹,巴哥只有更加思念自己的亲娘…… 女儿冷淡矜持的态度,巴王爷并不怪罪,反之,他明白时间的隔阂,亦需要时间弥平。 当年巴哥的亲娘秋水,就是他的小妾。十多年前秋水带著才刚出生、尚在襁褓的巴哥逃离王府,曾让他痛心疾首。 他原以为秋水已远离京城,却没想到,她竟带著女儿避居京城胡同,从未离开,让他遍寻大江南北,数年未回京却一无所获,只有痛心。 而当年秋水离开王府,只因她的汉人身分不见容于老福晋,于是她选择出走,以成全他的孝思,也成全他们的爱情,宁愿保留相爱的记忆,也不愿这爱因现实的淘洗变质。 秋水是名奇异的女子,一辈子令他揪心,也一辈子让他遗憾! 而他们的女儿,他不明白她的性情、不曾参与她的成长,更来不及怜惜她流浪落魄的童年,只在她脸上,依稀看见秋水当年美丽似水的样貌,令他晞嘘。 巴哥来到巴王府已经半个月余,慈悲善良的巴福晋疼惜巴哥,不曾因为巴哥的额娘而排挤她。 至于同父异母的兄长,巴哥只见过他一面。 那是奇特的经验。 “你为什么不笑?”初见面,雍竣便直截了当问她。 “我为什么该笑?”她回他。 雍竣深沉地看她。“我以为,回到王府,你应该高兴。” “回到王府不见得高兴,可能见到阿玛,我是高兴的。” 她高兴吗? 应该高兴吧!知道自己还有亲人,确实值得欢喜。 她的兄长盯著她,久久未发一词。 “你为什么这样看我?”她终于忍不住问。 “是谁,”他眯眼,淡问:“哪个男人抓住你的心?” 她心惊。“我的心?”呐呐地问。 “你的眼神,没有光采,只有苦涩。”他说。 寥寥数语,短暂的对话,又让巴哥感觉到雍竣跟自己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他那双深沉的眼睛仿彿能看透人心。 后来巴哥才知道,雍竣是织心的主子。有这样的主子,即便灵秀如织心,必定也不甚好过。 除去那次见面,巴哥没再见过兄长,只知道他于关内经商,时常游走江南,居处不定。 白天,巴哥的侍女如玉会陪伴她,夜里她独居华丽的格格寝室,却每每想起定棋…… 他是否恨她? 她想起离开前高烧那夜,他对她整夜的照顾,以及那情深意浓的缱绻。 她爱定棋,至今日她已能对自己坦承,可这坦承来得心酸,即便她已贵为格格,却不能改变欺骗他的事实…… 不敢奢望定棋对她无恨,她只能把寸寸相思,埋在心底。 这日午后,巴哥的侍女如玉忽然奔进房内,笑嘻嘻地对她道:“格格,京城里今日可发生新鲜事了!” 如玉是巴王府里最爱说话的丫头,她就是奉命来逗格格开心的! 巴哥的忧郁,不仅雍竣察觉,就连巴王爷与福晋也感受到了! 可巴哥不说,府里也没人敢多问,就怕是她做乞儿那时种下的伤心事,若开口问了,徒惹她更伤心。 “什么新鲜事?”知道如玉努力要逗笑她笑,尽管心头郁郁寡欢,巴哥仍体贴地展露笑颜。 “格格可知道玉王府的玉贝勒吗?” 一听这名字,巴哥当下白了脸。 她点头,神色显得抑郁、苍白。 如玉没看出她不对劲,忙著往下道:“那玉贝勒竟然在京城四处贴满告示,道出他的休妻七大书!” 他休妻了? 因她的缘故吗?因她的嫉妒吗? 可他已知她不是真正的福晋,倘若休妻,他如何向佟王府交代? 此刻,巴哥虽然心酸,也只能强自振作问:“休妻七大书?这是什么样七大书?” “内容我全记下了,格格您听著!一者不知淫诱夫君;二者不知嫉妒侧室;三者未厉色阻夫纳妾;四者不曾多舌顶撞夫君,五者不知窃取夫心,六者不识为夫真心,七者不告而别,让为夫痛心疾首!”如玉一口气说完,已经笑得快要折了腰。“格格,您说,这样的七出是不是新鲜有趣极了?奴才曾听人说玉贝勒足智多谋,最会做生意!也亏得,只有玉贝勒想得出这样的条条!” 这是七出? 这七大书,字字句句,惹她心痛。 他在想什么?为什么四处张贴这样的告示? “这七出的告示贴在哪儿?” “哪儿都有呢!好似存心给人瞧的,张贴满京城,现下每个人都在猜测,玉贝勒这样休妻,究竟在故弄什么玄虚?”如玉笑著说。 “你快带我去瞧!”话末说完,巴哥突然静了下来。 “格格,您想出去瞧瞧吗?如玉现在就陪你出门!” “不用了。”巴哥却摇头。 “怎么了?刚才您不是说想去瞧瞧的吗?”如玉极力怂恿她:“那告示前面挤满了人,很热闹好玩的!” “我不去了。”巴哥却坚决如此。 如玉呆住,一时间不知道她的格格为什么又沉静下来。 “你出去吧,如玉,我想一个人静静。”巴哥对如玉说。 纵使如玉话多,主子说想静静,这时即便她有再多话也吐不出口,只得依言退下。 如玉走后,巴哥一个人坐在房里发呆。 她摸不透定棋的心思,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 六者不识为夫真心,七者不告而别,让为夫痛心疾首…… 这是什么意思?定棋想告诉她什么? 这是反话吗?抑或是对她的嘲弄? 可他不会知道她在京城,除非…… 有那个可能…… 他曾经寻找过她吗?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帮忙贴了满京城的告示,小春就成日在告示附近兜圈,期待看见她的主子——少福晋! 至今虽然玉王府上下皆知,巴哥是冒名顶替,可无论察哈达或者小春还是一心认定,巴哥便是他们的福晋主子。 这日小春正在街上找著,怀著微小的期待,能与她的主子下期而遇。 忽然之间,小春远远的见到一名女子,好像就是她的主子巴哥! 小春追过去,奈何街市人潮蜂拥,她挤了半天,女子已经拐过巷口。 “等一下!”小春连忙追过去。 这一路,小春追到巴王府后,就被挡在府前不得进门。 她亲眼看见巴哥走进府门内,却不得其门而入,只能空自著急!其后小春在王府外巴巴等了一个时辰,依旧不见人影,她只得赶紧赶回玉王府回报贝勒爷。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这是定棋第一次见到雍竣。 贝勒经商名闻天下,只是定棋居于关外,雍竣独霸关内,两人早互久仰其名,却从来无缘见面。 “你说,你来找妻子?”厅上,雍竣大贝勒代巴王爷接见玉府贝勒。 “是,我府上侍女在街上见到一名红衣簪花、手执圆扇的女子,追至贵府门外,见此女走进贵府,侍女不得其门而入,所以我登门拜访,欲求一见。”定棋明白,他的冒昧。 挑明说话,是因为他清楚,雍竣贝勒向来深沉阴鸷出了名,于商场交易,莫说从来不手软,实则经常不择手段。 与他斗阴,不如直言。 “红衣簪花,手执圆扇?”雍竣眯眼。 “是。侍女确是如此形容。” 雍竣忽然低笑,神色莫测。 片刻后,他唤来前厅小厮,淡道:“叫织心出来。” “遮。”小厮退下。 不久,一名红衣簪花女子走进来,她貌美如花、眼波似水,一步一轻盈,她是织心。 定棋心寒。 她确实有几分像巴哥,但她不是巴哥,只消看一眼,他就能笃定。 “你说的,是她?”雍竣揶揄。 明知不可能是织心,他还是将她唤出见客。 “不是她。”定棋答,神色严峻。 “她叫织心,她,像你的妻子?”雍竣问。 “是有三分相似。”定棋沉眼答。 “你思念你的妻子?” “十分挂念。”他诚实以对。 雍竣淡下眼。“那么,若我将织心赠你为妾,或可减去几分你思妻之痛。” 听他如些言语,织心神色微变。 但她不说话,只僵立著,没有反应。 “大贝勒的好意,定棋心领。”他婉拒。 “怎么?你不愿意?”雍竣咧嘴。“因为织心不美?” 定棋苦笑。“织心姑娘,是世上难觅的美人。不过,在我心中,唯我的爱妻最美。” 雍竣沉下眼。“但我听说,你已休妻,若要寻回妻子,应该上佟王府。” “说来话长。”定棋阴郁。 雍竣注视他片刻。“请玉贝勒栘王花厅,可以长谈。” “不敢叨扰,改日再访。”他起身欲告辞。 “不急,天候尚早,大贝勒定要在我巴王府用过晚膳再走。”雍竣留人。 盛情如此,他不能再推却。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侍女如玉来房,告知她的主子,大贝勒请她在花厅见面。 “阿哥找我,有事吗?” “大贝勒没说,只请您到花厅。”如玉答。 “我知道了。”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她离房走到花厅。 未至花厅,在门外她已见到一名男子正等在里面。 那不像她的阿哥,背影却似曾相识,有一抹异样熟悉…… 跨进屋内,她没想到,一双熟悉的眼睛赫然攫住她的视线! 巴哥呆了、傻了,只能怔怔瞪视著眼前的他,定棋。 他的震惊不下于她。 然而他的反应快过她,在巴哥回神之前,他已经捉住她,把她拉到面前! 这是巴哥,不是之前那名叫织心的侍女,他十分确定。 “你,果然在这里!”他神情异样,盯住她的双眼灼热异常。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反问:“他呢……” 屋内不见大阿哥的踪影,只有定棋,这让她迷惑。 他神色阴沉。“你问谁?”将她握得更紧。 “雍竣贝勒。”她虚弱地答。 一月不见,再见他,她心口紧紧地揪痛著。 然而她温柔的回话,唤出来的那个名字,螫伤了他冷沉的俊颜。“跟我回去。”他紧握她的手回头就走—— 她却甩脱他的掌握,僵立在厅内看他。 定棋寒了脸,沉声再说一次:“跟我回去!” 他试图伸手,巴哥却退缩。 “我不能跟你回去。”她后退数步,拒绝他向她伸出的手。 “为什么?”他僵住,眼色复杂。 “我不是你的妻子,不能跟你回去,再说,这是我的家。” 她的家?他脸色一变。 “你的家?你是乞儿,岂会有家!你跟雍竣贝勒是什么关系?!”他寒声质问。 “他是——” “让大贝勒久等了。”只见雍竣施施然走进来,俊颜含笑。 他侧首对巴哥说:“你先离开,我跟玉贝勒有话商谈。”语调剀切温柔。 只见定棋握紧了拳,英俊的脸孔饱含肃杀的冷意。 巴哥不敢再看他一眼,便转身离开。 定棋未追上去,既然已知她就在这里,那么他会要回她,这只是早晚问题。 “你想杀了我?”端详定棋片刻,雍竣咧嘴问他。 “我的眼色透出杀气?”他眯眼,反问。 “是。” “那么,我是想杀了你。”他冷色直言。 雍竣忽然低笑起来。“为了什么?” “巴哥是我的女人!”他冷道。 “你的女人?”雍竣挑眉。 “她是我的妻子!” “你的妻子是侈府格格,不是她!” 定棋眯眼。“你故意的,让她进来见我?” “何以见得?”雍竣咧嘴笑。 “她长得与你府中侍女,有几分相似。” 雍竣他淡下眼。“你说的,是织心?” “因为如此,你想到巴哥?” “是,也可说不是。”雍竣漫声答。 定棋不语,沉眼等他说话。 “最重要的原因,”雍竣道:“只因为,她眼中没有光采,只有苦涩。” 定棋僵住。 “你在找妻子,一个与织心相似的妻子,却又陈述休妻七大条,命人贴满京城。”雍竣嗤笑。“玉贝勒在故弄什么玄虚?你心里所爱的女人,当真是佟府的格格?倘若爱她,又何必休妻?” 这话问得鞭辟入里。“你不该猜出,她是我寻找的妻子。” “是不该。”雍竣低笑。“我没猜出,只是赌运气。” 定棋已看出他神态玩世不恭,这样的男人,跟巴哥是什么关系? “玉贝勒不喜欢我?”雍竣沉声说:“我能看得出,你还是想杀我。” “原来,大贝勒能读懂人心。”定棋直言。 雍竣啧啧低笑。“想不到,你竟直言无讳,两次坦承想杀我!商道上传闻,玉贝勒口若悬河,擅长谋略智取,故此我一直以为你比我冷静,因为足智多谋是你的长才。可没想到,为了一个女人,向来见惯场面、只以智取的玉贝勒,竟然也能失去理性,想要杀人?” “多言废话,又岂是巴大贝勒的本性?”定棋讽道:“巴王府大贝勒一向巧取豪夺,手段之深沉阴狠,在商道上也大有名气。” 雍竣不怒反笑。“什么样事会把玉贝勒逼急了,出言伤人?” “我想要回我的女人,无论代价多高!”定棋直接挑明,懒得跟他啰嗦。 “你指的女人,是巴哥?”雍竣挑眉。 “大贝勒这是多此一问!”定棋冷脸相对。 雍竣嗤笑。“如果,我不给?” “那么,我势必夺回她。”他寒声道。 “何以见得,你想夺,就能要得回?”雍竣问。 花厅里,气氛凝窒…… 男人与男人之间火花进射,随时有一触即发的危机…… “玉石俱焚,在所不惜!” 对峙半晌,定棋一句一字抛回给他。 “好个‘玉石俱焚,在所不惜’!”雍竣低笑。“既然玉贝勒如此笃定,那么,我就跟你谈一桩买卖。” “买卖?”他眯眼。 “是,”雍竣收起笑脸,然后沉声道:“这是一桩,于你我皆有利益的买卖。”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春日承德.巴府别业 巴王爷六十大寿,至承德别业迎接褥暑,儿女们为此特地赶至承德,为自己的阿玛祝寿。 寿辰这日清早,织心到巴哥房间为她梳妆更衣。 “这是王爷赐格格的衣裳,今晨拜寿时,希望格格能穿上。”织心对她说。 “为什么是织心你来侍候我?如玉呢?还有福晋,你不必侍候福晋吗?”巴哥问她。 织心正在整理王爷赠的衣裳,忽然停顿半晌,然后才说:“从现在开始,就是织心来侍候格格您了。” “你来侍候我?为什么?” 她开始为巴哥更衣。“这是大贝勒的命令。”她淡声答。 “我大阿哥的命令?福晋同意吗?” “福晋多年来一心向佛,不管府内家务已久,府务早巳交由大贝勒掌理,今日王爷六十大寿过后,也要将王府庶务移交给大阿哥。” “你的意思是,我阿哥可以决定一切?” “是。” 巴哥端详她,细声问:“织心,你原在房内侍候我阿哥,为什么忽然派往侍候福晋?” 织心为巴哥换上新衣。“格格,请您坐下。” “织心,你还没回答我。”巴哥问:“你不说吗?” 织心望著铜镜里主子的容颜。“今日要专心将格格装扮得最美,咱们不说其他的事。” 此时,巴哥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的新衣。“这衣裳好红,还镶嵌了这许多珍珠,太过隆重了!阿玛怎么给了我这样一件衣裳,真像新娘子。”她觉得好笑。 “王爷疼爱格格,恨不能给您这些年来所有的爱,所以赠给格格这一袭美丽隆重的新衣。” “太过隆重了,就算是嫁衣,也太华丽了。”巴哥说笑。 织心淡淡笑出来。 巴哥看著镜里,站在身后为自己梳头的织心。“织心,你几岁进府的?” “八岁。” “八岁就侍候我大阿哥了吗?” “是。” “你有家人吗?” “只有一个姨娘。” “你自小就侍候我大阿哥,辛苦吗?” “不会,织心做惯了。”织心问她:“格格,你想簪花吗?” “簪花?”她看著织心梳理齐整的发髻。“今了日我没看见你簪花,你一向在发上簪花的,不是吗?” “今日的女角是格格,织心不能簪花。” “那么,我要簪朵什么颜色的花?” “粉色带红的花,适合格格的气质。” “粉色的香花吗?” “是,簪朵粉色馨香,吉祥又醒目,您会是今日艳冠桃李的主角。” 巴哥掩起嘴嗤笑。 “格格,您笑什么?”织心温柔地问她。 “我是主角,那么你呢,织心?往后你站在我身边,就像我的姐妹。” “格格别这么说,织心只是个奴才,不敢高攀。” 巴哥握住她的手。“你真要侍候我吗,织心?说真的,我知道怎么穿衣吃饭,不需要人‘侍候’。如果不侍候福晋,你该回去侍候我大阿哥。” 织心笑了。“格格是说,大贝勒不知道怎么穿衣吃饭?” 巴哥吃吃笑。“我大阿哥是魔鬼,他知道怎么看透人心,可我感觉,他确实不知道怎么穿衣吃饭。” 这话,让织心愣住了。 “你该侍候他,因为他是天之骄子,什么都能,就是不懂过活。”巴哥又说。 织心回过神。“格格,您实在蕙质兰心。”她喟叹低语。 巴哥一怔。 “我蕙质兰心?”她索性笑出来。 “织心,我相信你不是巧言谄媚我,那么你是在安慰我。” “不,不是谄媚也不是安慰,我看见的,是格格的心。”织心答。 巴哥安静下来。 她忽然想起定棋。他看得见她的心吗? 织心将主子打扮妥当,巴哥望著镜中的女子,吓了一跳。“这是我吗?我不敢相信。” 凝望镜中的主子,织心含笑说:“好美,是不?” “织心,你的手真巧。可是,现在我真觉得自己像个新娘了!”巴哥有些不安起来。 “格格,请扶著织心的手,让织心领您出去。”织心微笑著说。 巴哥迟疑地伸出乎,然后随著织心走出这处她在承德别业的房间…… 第十二章 织心领著巴哥,先到后厅一间小房。 “格格,您先在这里等著,织心到前头看看。” “好。” 织心走后,巴哥就坐在房内的小凳上等待。 一会儿,房外有人走来,站在门口。 “织心吗?”巴哥问。 那人走进来,却是巴哥想都想不到的人! 定棋走进小房内,反手关上了门。 “见到我,很惊讶吗?”他问她。 “你怎么进来的?织心呢?我的家人呢?” “我就是你的家人!”走到她面前,定棋握住她的手。 巴哥退缩,她想抽回手,定棋却握得更紧。 “为什么躲避我?莫非你不知道我亲手写的休妻七大书?如果知道,难道至今还不能明白我的心意?”他问她。 “我在等织心……要给我阿玛祝寿!”一时间她不知所措,转身回避他。 定棋却自身后抱住她。“为什么要逃避我?!”沉痛地问她。 巴哥防住了。 眼泪从她眼眶里淌下,定棋手掌心上的温暖,唤起了那夜温存的记忆…… 她是他的人了,可她不要只做他的人,却不能拥有他的心。 “放开我吧!你只是因为失去而想挽回,过后你会后悔的。”她心痛地说。 他将她转过身,逼她面对他。“你以为我只是因为不甘失去,所以才要挽回?” “难道不是吗?”她避开他的眼神,怕自己会心软。 “当然不是!” “不必再说了。”巴哥看见织心已经走进来,她退到门边,不再看他。 定棋想捉住她的手,她却避开他,欲跨出小房外。 “那一夜,难道对你一点意义都没有?”他脸色渐寒,因为她的逃避让他心寒。 巴哥停住,然后背著他缓缓说:“如果有恩情,又何必提那一夜?在那一夜之前,我根本看不到你的心。” 语毕,她跨出小房,离开了僵立的定棋。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织心领著巴哥来到前厅,堂上坐著巴王爷与巴福晋,一旁坐了两排前来祝寿的王爷贝子们,堂上喜洋洋燃了两根大寿烛,一个斗大寿字就贴在堂前,平添了许多寿喜的气氛。 巴王爷见女儿到堂前拜寿,高兴得眼泛泪光。 “赞礼感激诸位今日赏光!”巴哥拜毕,巴王爷就对众人道:“赞礼一来感恩皇上厚爱,二来感叹人生七十古来稀。今日赞礼能暍这六十寿酒,已是大福大寿,这是天赐的大喜!” 阿玛的话刚说完,巴哥看到定棋随后跨进前厅。 他灼热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巴哥别开脸,避开他的眼神。 出乎意料,定棋在巴王爷侧首坐下,与雍竣分别位于巴王爷左右两翼,显得地位重要,巴哥反而坐在雍竣下首,与定棋对望。 “今日本王寿辰,最令本王高兴的,是我巴王府内有双重大喜!”定棋坐定后,巴王爷显得特别高兴。二喜是本王流落民间多年的亲生女,终于认祖归宗,父女亲情,得以周全,这是天赐给本王的第一大喜!” 定棋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巴哥脸上,她想躲也躲不了,只能始终垂著头,以逃避他炽热的目光。 “二喜仍起因于多年之前,本王与玉王爷的一桩约定!”巴王爷停顿一下,目光转到巴哥身上。 定棋与雍竣交换了一抹眼色。 “这桩约定,关系到小女的婚事。”巴王爷宣布。 听到此,巴哥一僵。 巴王爷继续往下道:“十八年前,本王侍妾诞下小女后弥月之日,玉王爷前来贺喜,见小女资质清秀,便与本王订下姻亲,待我女长至十八,于我六十寿辰之日,将令玉王爷独子定棋贝勒前来,双方互换信物,不负凭信。” 听她的阿玛说到这里,巴哥只觉得天旋地转…… 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从来没人告诉过她,有这么一件事? “本王原以为,今生今世,怕要失信于玉王爷,再也不能履约,”巴王爷继续往下道:“没想到天赐福佑,本王竟然还能找回小女,这是近期以来喜上加喜,令本王胸怀畅快的大喜之事!” “阿玛,这件事女儿为何不曾听您提起?”巴哥忍不住,冒昧打断她阿玛的话。 “本来确实想早日告诉你这件事,”巴王爷神色沉定,似早巳料到巴哥的反应。“不过本王后来又想,如能于今日在众人面前提起将更有意义,再者,也能给你一个惊喜。” “这不是惊喜,”不顾众目睽睽,与定棋的目光,巴哥反抗她的阿玛。“即便阿玛要作主女儿的婚事,也不能让女儿不明不白,就这样嫁人!” “哥儿——” “恕女儿不能服从阿玛的意志,”巴哥站起来,神色坚定。“如果阿玛坚决如此,那么女儿只能再去流浪,做回无家可归的乞儿。” 话毕,巴哥就转身离开前厅。 厅上,定棋神色铁青,面无表情。 雍竣嗤笑,似看好戏。“看来,我这妹子的性情不太像我,看她如此果决刚烈,恐怕不易驯服。” 巴王爷眉头深锁,一场寿筵,怕要落个索然收场。 “让我去找她。”定棋忽然站起来道。 雍竣挑眉。 “现在找她,怕她不肯见你。”巴王爷皱著眉道。 “就算她不肯见我,我也一定要见她!”在众人面前,定棋如此回答巴王爷。 “这孩子脾性如此刚烈,你不生气?”巴王爷试探地问定棋。 “不生气,只有心疼。”定棋低喟。 听见这答案巴王爷笑开脸,这才安了心。“这孩子与她额娘,是一模一样的性情。”巴王爷又怜又惜,语重心长地对定棋道:“雍竣对我提及你们在抚顺城发生的事,本王已全部了解,也认可哥儿是该许给你!如今本王已为你做到如此,甚至编出与玉王爷互订姻亲这样的谎言,但如今看来,我的哥儿可不吃这套,要如何挽回她的心,就看你有多少诚意了!” 巴王爷说出此话,众人才明白此事如此曲折,都啧啧称奇。 “定棋明白,王爷不必担心,一切定棋自会承担。”他承诺。 “好、好!”巴王爷大笑。“有你这话,就不枉本王将女儿托付给你!” 定棋一拱手,便离开前厅。 “来来来!”巴王爷眉开眼笑,再也不担心! “诸位王爷,咱们再来敬酒,今日定要来个不醉不归!”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定棋追到巴哥房外,织心正从里面走出来。 “贝勒爷。”织心福个身。 “格格在里面?” “是。” “我进去找她——” “贝勒爷。”织心唤住他。 定棋站住。 “覆水难收,您为何回头?”她问。 定棋眯眼。“我从未自绝于她,不算覆水。” “奴婢斗胆,再问贝勒爷: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 此时定棋已看出,不论过人美貌,这名婢女无论言行举止皆透出灵秀智慧,她并不平凡。 “织心姑娘如此灵秀,应当明白,没有当初,何来深刻?”他沉声回道。 织心笑了。“贝勒爷,人在雾中兀自迷惑,圣人难免。您是个明白人,织心为格格高兴。” 话毕,她转身走了,不再阻拦。 定棋咀嚼她话中深意,然后才推门进入房内。 见到他进来,巴哥神色僵凝。 “不管你愿不愿见我,我都必须见你。”他先对她说。 “有必要吗?”她转身背对他。“我已经拒绝阿玛,就是自绝于你,既然如此你何必再来找我?” “我当然要找你!”他走到她面前,不容她逃避。“我要让你明白我的心意!等你看清楚我的心,如果你还是告诉我,要自绝于我这种话,那时候我会真正死心!” 因为这话,于是巴哥一字一句对他说:“你的心意只是不甘失去,在京城见到你的时候我已经很清楚了。” “不甘失去?这就是你的想法?”明白她的心结,他反倒冷静下来。“什么原因让你这么想?”他沉声问。 “你要休妻,不是吗?”别开眼,她反问。 “我确实要休妻,休的是佟府格格。至于那七大书的内容,是为你而写!” “为我而写?”他的话,让她心痛。“那难道不是嘲弄,不是反话?” “为何不明白我的心意?”他执著的目光饱含隐晦的深情,执起她的手,他用力握住,沉痛地问:“告诉我,你的心当真告诉你,这是嘲弄、是反话?你眼中所见,我的真心就如此虚伪不实吗?” 听到这里,她的双眼已经盛满泪光…… 那七大书条条语意清晰,昭然若揭,她当然明白,然而,她不相信的是自己! 她不相信…… 定棋会有爱她的可能吗? 他爱她?当真爱她吗? “你是巴王爷的亲生女儿,雍竣贝勒是你的大阿哥,现在你贵为王府格格,该对自己更有自信。”他说。 “因为我已是格格,所以你才接受我?”她脸色转白。 “如果你这么误会我,那么就太看轻你自己了!”定棋神色严肃。 “倘若我仍是抚顺城里的一名乞儿,你贵为贝勒,难道不怨我欺骗过你,仍会寻我?”她问他。 “傻瓜,我将那样的休妻书公诸于世,之前并不知你是巴王府的格格,这样深切的用意你竟然还看不明白?”他握住她的肩,因激动而过分用力了。 然而身子的痛却比不过心上的痛。 “你刚才在对我说话吗,定棋?或者,这一切只是我的幻觉?因为我一直不是你想要的女子,你不可能对我说这番话。”即便是现实,她都不敢立即相信这可能。 “你不该不告而别!”他沉痛地说:“那天早上你该等我回房!或者,那天清晨我不该离开你,我该守著你,直到你明白我的心意为止。” “就算回房,你能对我说什么?”她的胸口忽然痛起来。 “我要对你说,我的心,已经被你牢牢套住了!”看著她的眼睛,他坚定地道。 “可是,为什么?”她颤声问他。 “你明明说过,喜欢的是温柔婉约的女子。” “不,是我错了!”他握住她细致的脸蛋,为她忧郁的容颜而心痛。“我原以为自己所爱如此,直到你离开,竟令我痛苦万分!至此我才明白,我已为你的纯真似水而心动,你的不告而别,带给了我莫大的痛苦。” “你不再认为那是粗俗吗?”她一直在乎他看自己的目光。 “即便你的举止未经教化,却天真率直,并无坏处。”紧握她的脸蛋,他怜惜啄吻。“更何况,管教你,也算人生乐趣。” “人生乐趣?”她瞪大眼。 他忽然低笑。“难道不是吗?有妻若此,是别的男人不曾有过的体验。” 她脸红。“你在开我玩笑。” “不是玩笑,”他执起她的手,诚挚地道:“往后,我将一辈子管教你了!” 一辈子? 巴哥为这三字心折。“我没答应要嫁你!”她却说。 定棋抱住她。“你大阿哥说服你阿玛,将你许配给我,你不能不嫁。”他这才告诉她。 “说服我阿玛?”巴哥瞠目结舌。“你的意思是我大阿哥他——不可能,我阿玛怎么可能配合你们如此胡闹?” 她终于明白,阿玛刚刚在堂前所说的那番话,根本是骗她的计策。 “为了女儿的幸福,巴王爷用心良苦。”他低笑。 巴哥此时才幡然醒悟,她身上的衣裳,不就是一件地道的珍珠嫁衣吗? 织心为她梳头、簪花,她真傻,怎么还看不清这一切故弄的玄虚? “你跟我阿哥联手作弄我?” “不敢,”定棋低笑。“我们是联手,却是谈一桩买卖?” “买卖?”她气不过。“莫非,我成了你们的买卖?” “我的目的是赢回挚爱的妻子,至于雍竣贝勒,他的盘算就只有他自己清楚了。”定棋道。 因为“挚爱的妻子”这五个字,巴哥可以暂时原谅他。“我阿哥要的是什么?” 她怀疑。 “他什么都不要,还把一名王府里的侍女给了你,命她陪嫁。” “是织心?”巴哥怀疑更深。“难道我阿哥当真是魔鬼?” 定棋发噱。“你在胡说什么?” “我阿哥,他岂会什么都不要?”她不信。 他笑得神秘。“他只要一个人情。换言之,我欠他一份情。” “这么说你岂不亏大了?倘若我阿哥开口要你所有家财,为了还这份情,你也给吗?” “就算倾尽家财,能换回你,就值得。” 这话,让巴哥心酸。 他自怀中取出预先藏好的红巾,要为她覆上。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答应你与阿哥的买卖?”她挣开他,退一步。他大过可免,小过要罚。 定棋进两步,逼得她无处可退,并且将她圈锁在怀中。“是你阿玛将你许给我的,莫非你要违抗你阿玛的命令?” “我愿再做回小乞儿,婚姻之事,自己作主。” “自己作主也得嫁给我!你做乞儿,我就做金主。” “金主?” “赏钱的金主。” 巴哥噗哧一声笑出来。“你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见她笑,他为她痴迷。“有妻若此,夫复何求?”他低喃,俯首吻她。 巴哥推开他。“定棋,你爱我什么?”她还是问。 他一味笑。“爱你,”握住她的脸蛋,不许她躲避、动弹。“爱你如此坦率不做作的性格,如此深深吸引我,这令我始料未及,更让我彻底反省,原来自己所爱的女子就近在眼前,朝朝暮暮守在我的身边,我却不知道珍惜,直至失去,没有你的笑颜与可爱的性情陪伴生活,才感受到深刻的寂寥落寞,尝到痛彻心扉的苦水,这才明白自己失落的,竟然是人间至宝。” 他温柔的言语彻底说服了她。 然后,他的吻落下,落在巴哥唇上,也烙在她心底…… “定棋……” 她的泪水淌下,因为这番至情至性的话深深感动,对他的爱,再也没有任何怀疑与遗憾。 他爱她的性情。 这是她的幸运,她的快乐。 两情相悦,爱我所爱,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不求富贵,但求白头。 【全书完】 编注:敬请期待郑媛最新力作。 后记 我家有喜郑嫒 话说,时值暑夏之期。 我家出版社隔壁,一间律师事务所内有只名为雕雕的美丽小猫猫。雕雕是母猫,青春活泼,正值虎狼之期,日日来我家,找咱们家那公仔小球求欢,可惜我家那堪称现代柳下惠的小球,好像对男欢女爱这档事没啥兴趣。 因为雕雕上回怀胎太辛苦,产后气血两虚,憔悴得可怜。雕雕的爸妈心疼女儿,所以不想她再受孕,之所以让她来找小球玩耍,便是看准了我家小球是个地道的柳下惠。 唉,身为小球养妈的我,真不知该喜该忧。 害我数度忧心小球的性向,并猜测是否该为小球另外寻只公仔,才能成就他一生的幸福? 可没想到,两个月过后,咱们这位柳下惠先生,惦惦吃三碗公,竟然让雕雕受孕成功了! 天呀、地呀! 忽然之间晴天霹雳,难不成…… 我竟然升格做“婆”了? 忽然成为人家的婆婆,我还在头晕目眩中,眼看著雕雕的肚子已经一日大一寸,近期就要分娩,兵荒马乱中,在头晕目眩之外,又有一丝奇妙的喜悦,在我心头悄悄滋生。 本以为优雅绅士的小球不会有后代,著实惋惜,因为小球实在乖巧,永远可以逆毛摸也可以顺毛摸,再不高兴也从来不张牙舞爪,顶多只是转身离开,如此而已。 可想到流浪野猫不少,过两年等小球年纪再大,我还能再去领养一只猫猫,但因为这突来的喜讯,未来两个月,我家就要迎接新成员了。 两周前,雕雕已生下小猫,两周大的孩子,看起来就像小海狸,眼睛还没睁开就会寻找母亲要奶,可爱讨喜极了! 雕雕是个尽职的好妈妈,在与孩子的小窝里,她的猫手总是护著小孩。听雕爸说,雕雕与孩子刚出生时一身是血,只用一夜的时间,隔日清晨雕雕便已将孩子与自己舔舐干净,开始喂奶。 母爱真伟大,雕雕平日是很有个性的一只母猫,此时喂奶却耐性十足,一见有人接近,才会圆睁怒目护卫孩子。 猫味丰沛的母爱让我好感动,于是赶紧包了坐月子基金给雕雕的爸妈,请雕爸雕妈帮忙我家媳妇补身体,略尽我为人婆婆的一点心意,呵呵。 看著小猫味们一暝大一寸,我的心也是满满感动,只有我家那公仔小球,好像一点都不明白自己升格做了爸,把小猫放在他眼前,他还疑惑地东闻西嗅,浑然不知这便是他的亲生仔仔。 看来,动物与人类世界一个模样,雄性只等著做现成的爸即可,唯有雌性劳心劳力,怀孩子、生孩子,都是一场生死交阙的苦战。再来养孩子,母亲还要付出更多爱心与耐心。 做爸爸的,好像半点也帮不了忙? 一个月后,小猫味要离开母亲,搬到我家来长住了。 到时候,我肯定还有一箩筐的新鲜事,等著跟你们闲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