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恨边缘:很疼》 第一章(1) 三月。蓝一开始收到杂志社汇款。很准时。稿费尚可。 钱在任何时候都是有用的。购买食物、衣服、书籍、纸张、碟片,而蓝一更为迫切的需要它,为了祖母生命的留存。 生命是一颗旺盛的树,在冷雨凄风里茁壮地成长,一年又一年。蓝一看到祖母平滑的肌肤一点一点变得粗糙,那些不再细腻的纹路印刻了蓝一成长的足迹,它们一条一条在祖母脸上盛开,她的付出,她的幸福,她的快乐。她是她生命的唯一。她叫她小爱。 大城小爱,很好听的一首歌,那个歌手有着一张阳光帅气的脸。 写字通常是在晚上,思维在静谧的夜幕中奔涌,飞鸟腾展着翅膀从头顶飞过,在静夜里擦出暗蓝色的火花,火花里有残损的灰尘,一团一团在黑暗里纠结、拉扯、碎乱,耳边听到劈啪的鞭炮声若隐若现,春节悄然走远,那些关于守岁的故事留在记忆里,期待明年。 蓝一望着星空,双手托腮。要想很久才能写出来。那些文字注定了不能在白日里堂而皇之的面对世人的眼睛,它们是颓废的,充斥野性和欲望的气息。 约搞涵一封接一封,蓝一的文字越来越辛辣,她写男人、女人,写他们赤裸裸地做爱,写他们变态地亲吻,写他们残暴地撕打。他们在做爱中沉沦,他们在撕打中狂笑。他们的血是奔涌的河,从血管里涌出来,汩汩有声,他们迷乱的微笑穿透城市亮烈的阳光直抵灵魂,在人性阴暗的角落里,带给他们肌肤的快感和精神的虚无。 蓝一接连不断地收到杂志社的催搞涵,信里这样写着,周一,继续写,要更露骨一些,稿费提升百分之十。 周一。蓝一这样写下作者的名字,周一。一周里新的开始。 每一天的开始都是新的,空气、阳光、花朵、芬芳,阴霾、恐惧,无论晴朗、阴暗,日子一定要过下去,她没有其它选择。 很多时候写不出一个字,蓝一就躺到床上,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伊强的脸。 那是个北方男人,身材高大,魁梧,有冷峻的容貌和健硕的肌肤。他们在qq里相识,他叫她朵朵。 那个下午,蓝一坐在网吧里,太久的压抑让人思维困顿,她想要倾诉。 “朵朵,”他在视频里望着她,这个叫朵朵的女孩眼神里总有一股淡淡的忧郁,让人想去探究。 “在。”蓝一抬起头,窗外响起隐隐的雷声。 “不开心?”伊强点燃一支烟,修长的手指有超然的美感。 蓝一不语,心里的疼痛在血液中曼延。 “有些事情说出来心里会好过些,相信我,我会是你最好的听众。”伊强打破沉默,细密的文字一个一个落在洁白的背景里,像一双双轻蹋的脚印。 “我需要钱。很多。”指尖跳动,文字发出去,蓝一的视线变得模糊,心底的绝望犹如潮水奔涌看不到尽头。 “钱?”伊强凝神,“多少?” 心头一紧,涌起小小的希望,“你会借给我?”蓝一眨着眼睛,感觉有如梦幻。 “不借,但会给你,以你的身体为交换。”伊强容颜淡定。 蓝一呆愣,眼睛望着电脑屏,不知所措。 “我电话,晚上我们见面。”伊强注视蓝一的眼睛,神情波澜不惊。 决定总是艰难,蓝一犹豫着,然后,她拿起笔写下一串陌生的电话号码。 第一章(2) 雨零零星星下了一阵就遁去了。夜晚,月亮爬上树梢,星点的光影照着蓝一踌躇的脚步一步步迈进那排漆黑的铁栅栏门。伊强在自家的楼下等她,身体倚靠在黑色的轿车旁,看着她一步步向自己走来。走至身边时,他站起身,目光在她身体上游移。 “朵朵?”伊强目光落到蓝一脸上。 蓝一点头,“是我。” “需要多少?”伊强托起蓝一的下巴。 蓝一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告诉我,朵朵,”伊强伸出手顺势揽住蓝一的腰。 “ 两万,医生说,祖母要做手术的,至少要两万才会够。”蓝一的腿开始颤抖。 “两万?”伊强目光冷漠地看着她,“好,我们上楼吧。”蓝一的腿感觉发软,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这个在网络上认识的陌生男子是会挽救她祖母生命的男子,她需要他的帮助,如同他需要她的身体一样迫切。 “白色门那间是洗手间,一会记得把这个换上。”伊强打开柜子,从几件不同颜色的蕾丝睡裙里挑出一件丢到沙发上。 蓝一拿起来。 去吧,我在卧室等你。”伊强关上柜门径直走向卧室,卧室里有张宽大的床,一大束玫瑰花在窗台上盛放。 走进浴室,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我在干什么,我究竟在干什么?”蓝一抬起手抚摸自己的脸,那张绝望苍白的脸在灯影下如一只即将破碎的瓷碗。水一点一点砸下来,穿透肌肤浸入骨髓,冰冷,坚硬,“不……”蓝一疯狂地跑出去。 看到伊强,倚靠在卧室床头,神情平静地看着她。 蓝一站住。 “过来。”伊强站起身。 蓝一走过去。 “你需要钱,不是吗?”伊强托起蓝一的下巴,温热的唇吻过去,蓝一慌忙躲闪。 “第一次?”伊强神情变得柔软。蓝一转头,心有恐惧。 “去吧,去洗个澡。”伊强抚摸着蓝一颤抖的唇,漆黑的眸子掠过无限惊喜。 蓝一低下头,有酸涩的液体从眼眶里滑落。 “小乖,不要紧张,我不会弄疼你的,去吧。”伊强揽着蓝一的腰把她重新送到浴室门口,然后,转身走进书房,蓝一看到书房里宽大的老板台,和那台黑色的手提电脑,他们的相识由它开始,也将由它结束。蓝一手心浸出冷汗。 思维困乏时,蓝一会努力回忆那个夜晚,回忆那些细枝末节,然后将它们无限放大,放大,变成一个个故事寄出去。 那个夜晚,星光灿烂。蓝一永远记住了它。 开始有邻居陆续从小巷搬走。加长的运输车将大大小小的家具从狭小逼仄的房间里搬出来,满满的一车,柜底有厚重的霉菌,是长年不见阳光滋生出来的黄绿色菌斑,周边长有白色的附生物,散发出浓重的潮湿气味。 这是片即将被拆迁的小平房,很大的一片,有几百间。灰色的墙砖,因长年累月经受风霜的侵蚀,有些已经残损。屋顶呈尖形,春天的时候会长出嫩绿的杂草,一片一片在风雨中飘摇。祖母说这房子大多有一百多年历史,住的久了,自然生出情感,真要拆除心里会有不舍。 蓝一站在门前,望着墙砖上硕大的拆字出神。 又一家邻居要搬走了。凌晨。天还没有亮,灰白的天际笼罩一片苍茫。巷子里响起清脆的汽车喇叭声,邻居高声地回应着,稍顷,院子里出现凌乱的脚步声,间或夹杂几声听不懂的语言,清晨变的混乱不堪。 蓝一走到桌前,收拾摊在桌上的文字和永远也做不完的试卷,心里的惆怅一丝一缕从骨缝中爬出来,在潮湿的空气中挣扎。 翻看日历。四月慢慢走远。而七月,近在眼前。 每一年的七月都被染成黑色,巨大的,有着无比惊惧的幽暗,像黑夜里耸立云端的塔楼,一步步以负重的姿态攀爬,至顶端才发现天仍那么高,那么远,睁开眼睛,看到月亮清冷的光芒,一大束一大束从指缝中滑落,浪花般飞溅到试卷上,照亮一张张紧张素然的脸。风从肩头呼啸着一掠而过,带着花朵的芬芳,发出寂寞的声音。 第一章(3) 蓝一收拾好一切,拿着文稿走出院子。巷子里停着白色的运输车,破旧的家具一件一件拥挤在一起。 “蓝一,这么早?”耳边响起雨轩的声音。 蓝一一愣,“今天就搬走?这么快?” “来,蓝一。”雨轩瞥了眼院子里不停忙碌的雨轩妈,“蓝一,地址和电话号码放在你家煤炉里了,记得把它收好。” “嗯。”蓝一点头,“你还会再来吗?”心有牵挂与不舍。 “得过几天,我妈说这两天要去躺老家,把不用的东西送过去,对了,蓝一……” “什么?”蓝一打开驾驶室,坐上去。“这车真高。” 雨轩想了想,“蓝一,这么早,准备去哪儿?” “邮局。” “哦。”雨轩张了张口,犹豫了一下将要说的话咽了下去。 “你妈来了,我先走了。“蓝一跳下车,眼前一张冰冷的脸。“阿姨。” “呦,这么早啊,蓝一,是不是又去邮局啊?”雨轩妈站在车下,手里拿着老旧的收音机,冷冷地瞥着蓝一。 雨轩吐了下舌头,耸耸肩。 “阿姨,我有事先走了。”蓝一尴尬地笑笑,朝车里的雨轩摆摆手, “呦,大清早笑成这样很开心吗?是不是又有人给送钱来了,钱这东西,干净的好花,那不干净的,最好扔到臭沟里,看着都令人恶心。” “妈,你说什么呢?”雨轩向妈妈使着眼色,抬起头,看到蓝一忧伤的背影。 “我是实话实说,”雨轩妈一边唠叨着一边将收音机塞到驾驶室里,“师傅啊,挤一挤,挤一挤,挤挤暖和。” 蓝一推起自行车,头感觉一阵眩晕。 周日。邮局里很多人。蓝一排了队,买信封、邮票,趴到门前的咨询台前写上《性爱空间》、周一。 抬起头,窗外一辆黑色的小轿车缓缓停靠过来。蓝一心头一紧,她记得那个车牌号,记得那辆汽车的主人,那个北方男人,伊强。 蓝一抓起信封,慌忙躲到门后,欠下的情债终须归还,而她欠他的是自己如花的初夜,他要她的承诺,并以她的一生来完成。 车里走下一个女孩,俏皮的短发,白皙的肌肤。伊强微笑着拉过女孩的手,低下头轻柔地抚摸女孩的脸,动作娴熟而温柔。蓝一屏住呼吸,看着他们的身影穿过马路在甜饼店清透的玻璃门后消失,深深呼了口气,好紧张。 “你欠我的,始终都要还,无论多久。”他说。 那个夜晚,他温柔的手指走过她的肌肤,他的唇带着无法抵挡的魔力。她急促地喘息,她的肌肤在他欲望的潮水里颤抖。然后,她蜷起她的身体,她看到他眼睛里的愤怒与不甘,“你欠我的,始终都要偿还,你要记住。永远。”他的唇贴在蓝一的耳边,声音冰冷的似乎可以穿越万丈深渊。 她永远记住了他,这个在未来岁月里带给他无尽伤害的男子,伊强。 蓝一将信封塞进邮箱。快速走出邮局。 天依旧晴朗,薄纱般的浮云在天空撕扯,明亮的阳光穿透繁密的枝叶在地上刻上一小朵一小朵妖娆的花。 蓝一躲到树下,目光穿过行驶的车辆望过去,看到伊强,握着女孩的手,在水晶蛋糕燃烧的烛光里轻声耳语。 转身,加长的运输车从眼前一驶而过,车窗里飘出雨轩妈随手丢落的面包袋。 蓝一弯腰拣起,扔进垃圾箱。 巷子里的议论声越来越大,蓝一点好煤炉,站在院子里为祖母熬药。 “快要拆迁了,蓝一,想好要去的地方没有。”陈婶一边打着毛衣,一边有一答没一答地聊着。 “还没。”蓝一用勺子慢慢搅动锅里的药,苦涩的药味在院子上空盘旋。 陈婶皱皱眉,转身将房门关上,“对了,蓝一,上次介绍你去的那个家教感觉怎么样?”“去了几次,不去了。” “为啥?”陈婶擦擦额头的汗,“因为雨轩妈?” “不是。”蓝一抬手看看表,将筷子支到药锅上,扣上盖子,“陈婶,帮我看一下。” “去吧。”陈婶抬眼向屋里瞥了瞥,“又到时间了?” “是。”蓝一点头,走进屋,输液瓶已经快滴完,祖母仍在沉睡。蓝一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拔下针头,祖母呻吟了两声,侧转过身。 陈婶摇摇头,“可怜的孩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哦”。放下打了一半的毛衣,陈婶拿了小凳子坐到炉子旁,这毛衣打好了,房子也该拆迁了,希望蓝一穿着可以温暖地度过冬天。 深夜,蓝一站在窗前,硕大的拆字隐没在灯影里,无声无息。 拆。简单的文字在某些特定的时候带给人们的希望和快乐已经远远超过了文字本身所拥有的含义。他们终于要远离潮湿、闷热、狭小与污浊,那是天大的幸福与快乐。 而蓝一的快乐却在小池塘,那个狭小肮脏的小池塘。 那个遥远的童年,那个夏天。 第一章(4) 那个夏天。阴雨不断。 祖母提了小篮子,领着蓝一。 路很泥泞,蓝一深一脚,浅一脚。 走过一条长满杂草的马路,她们来到一条小河边。河水很高,上面漂着一层厚厚的浮萍,翠绿的颜色,夸张地在河面上延展,偶尔有顽童将石子丢进去,它们就荡开,然后再拥挤到一起,使河面看上去肮脏不堪。 祖母将塑料布铺到地上,然后打开小篮子,里面有细细的鱼线,绝黑的颜色,纠缠在一起,一团一团。 “这里很快就要填平了。”祖母轻轻叹息,身体倾斜倚靠在枝叶繁茂的白杨树旁。这是棵成年的白杨树,几经风雨,树干粗壮、挺拔。有新长的枝干,细细地,斜插在最尾端,依着太阳的方向伸展。 祖母仰起头,手指触摸着那些粗糙的纹路,嘴唇翕动着,晶莹的液体从眼角流出来,一滴一滴滑过腮边。 蓝一走过去,拉住祖母的衣角,那些泪水是她夜晚里的无眠,忧愁与痛苦在泪水里隐匿,只在漆黑的夜晚拿出来独自晾晒,所有的伤痛与不甘,无人知晓。 祖母低下头,抚摸蓝一的脸,“这里你要永远记得。” 蓝一说,“好。”抬起头,清亮的雨滴从叶片上滴落下来,在阳光下闪着七色的斑斓,那样耀眼。 祖母拉起蓝一的手,坐到草地上,眼睛凝望着对面一片片残垣断壁出神。 不时有石子丢到水里,蓝一看到水面上迅速荡起的涟漪。扭转头,视野里一个肤色白皙的小男孩手里抓着大把的石子。他站在岸边,一颗一颗把它们投掷到水里。水花纷溅开来,在男孩的眼里划出轻盈的波,一点一点散开,飘远。 蓝一看着他,她羡慕他的快乐,可以在夏天的池塘边无拘无束地丢石子,那么自由。 偶尔男孩会扭转头,两人目光交汇到一起,男孩表情有些腼腆,他看着蓝一吐了下舌头,脸红了起来,然后跑开。 祖母并不多言,只是看着他们,看着那个男孩羞涩、紧张的脸,神情忧郁。 偶尔小男孩会跑过来,将手里的石子一颗一颗放到蓝一身边,他说,“我认得你,你叫蓝一。” 蓝一看他,他就笑,然后跑开。 时间过午。祖母仰起头,看看湛蓝的天空,“小爱,我们在这里呆了多久?” “很久了。”蓝一想,那一定是很久,那些翠绿的浮萍已经让她的眼睛感觉到疲倦,而男孩留下的笑容印在了心底最深处。 “那好。小爱,”你去挖只蚯蚓出来。祖母两只手撑着地从地上站起来,她的手已经非常粗糙,掌纹杂乱,指关节变形,食指与中指紧紧靠在一起,曲伸的时候眉头会微微皱起,那是男子带给她的伤害,镌刻在记忆里,直抵深渊。她以为可以忘记他,却总在疼痛的时候忆起,那男人的容貌,那男人的冷俊,那男人的残酷。 但那粗糙的手一直在给蓝一以温暖和抚慰。万籁俱寂的午夜,她缓缓地滑过蓝一的脸,嘴里轻轻地唱着,我的孩子,天空已黑,月亮爬上树梢,星星与你作伴,明天就要来到,没有什么该去抱怨,一切都会变得美好…… 第一章(5) 蓝一弯下腰,土地因雨水的浸泡而异常松软,轻轻挑开一小堆泥土,就可以看到鲜红的蚯蚓蠕动的身影。蓝一用小木棍挑起一只,放到手上,红红的蚯蚓在手心里翻转着,凉丝丝的,伴着轻微地痒,一直麻到心里去。 “祖母。”蓝一将蚯蚓递过去。 祖母接过,绑在鱼线上,然后从地上拣起一根竹竿,将鱼线捆绑在竹竿上,递给她。“小爱,你试一下,可否钓到鱼或者有生命的东西。” “好的,”祖母。蓝一学着祖母的样子坐到河边,两条腿盘在一起,慢慢将鱼线放下去。穿越翠绿的浮萍,蚯蚓开始在水里挣扎。 雨后的河水里有很多蚊子,地面上间或有一只只黑色的小蚂蚁从脚边爬过。蓝一不停地拍打着,躲避着。 祖母却不动,只是坐在那里,眼睛微眯,半小时后,祖母说,”小爱,我们走吧。” 然后她收拾起地上散乱的物品,领着她,“小爱,很多时候是人要学会忍耐,你要懂得。” 蓝一点点头。 在离开小河边时,蓝一扭转头再一次看那平静无波的河面,感觉那些翠绿的浮萍绚烂地令人晕眩。 小男孩远远地看着她,冲她摆手。 很多年后,他们仍然会去那个小池塘,在河水荡漾的季节里丢石子,在冰雪覆盖的河面上踩一块木板,彼此拽着滑冰,那是快乐的童年。那个皮肤白皙的小男孩有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他将收藏起来的奇形怪状的小石子装在小盒子里作为礼物送给她,他说,“蓝一,好想看你开心的样子,你要学会微笑。”蓝一点头。那些美好的日子印刻在脑海里陪伴她一天天长大。 蓝一叫他:雨轩。 祖母开始吐血。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嘴里喷出来。蓝一的心疼得要碎掉。 她的文字也因为绝望而发生改变,字里行间渗透着侵入骨髓的冰冷和残酷,她将生活里的绝望写成一个个故事,然后用残忍的文字将主人公一点一点剖开,碾碎。她在自己的文字里看到刀光剑影。 杂志社陆续退回稿件。要依照杂志内容写,我们需要的是性爱不是暴力。 蓝一的泪涌出来,她的绝望如混乱的尘埃在漆黑的夜空里漂浮。 生活总是会继续下去,无论快乐亦或悲伤。 越发感觉疲惫。夜半时分,蓝一站在窗前,手里捧着那个小盒子,池塘边的快乐已经走远,而未来的幸福究竟在哪里? 有时候,祖母会在半夜时醒来,看着蓝一站在窗前愣神。她会轻轻叹息一声,然后坐起身陪伴着蓝一。 这个时候,蓝一总是坐到床边,轻声地说,祖母睡吧,我一会儿也会睡。然后扶祖母躺下,自己坐回桌边,沏一杯茶。低廉的花茶,只要十元可以买到一斤,取一小撮放至杯内,用开水冲了,片刻,茶叶开始旋转,叶片打开,香气袅袅升腾,慢慢纠缠在如水的月色中,互相追逐。像童年走过的快乐时光。 第一章(6) 高考在辛酸的日子里迫近。 蓝一的肌肤因睡眠缺失,显得晦暗无光。她跑到批发商城选化妆品,大大小小的盒子静静地躺在透明的玻璃柜里,有精美的包装,价格却便宜。蓝一选那种长方形,叫靓丽的粉底,量很足,只需十元,可以用很久。口红要选两支,一支大红,一支水晶粉,一元钱一支,红色用来充当腮红,水晶粉用来遮盖干裂的唇纹。 天气在六月里变得越加躁热,城市像忙碌的建筑工地,处处热血沸腾。阳光灼烈,空气凝重。街角、树木、花朵……每一处都被剧烈的光芒覆盖。涌动的人群,振翅的飞鸟,飞扬的尘土,混杂在喧嚣的空气中,在城市的上空翻涌、升腾。 皮肤是粘湿的,带着花草中泥土的气息,在石头堆砌的城市森林里流淌。 没有雨。空气污浊。 下午三点。 蓝一跑到传达室接电话,雨轩打来的,家教的钱款要不回来了,那孩子的父母已经给学校写了举报信,关于蓝一给《性爱空间》写稿的事会很快在学校传开,要蓝一有个思想准备。蓝一撂下电话,大脑一片空白。 走出传达室,耳边喧嚣的人声。 林力扬在操场上奔跑,挥汗如雨。毕业前的最后一场校篮球大赛,林力扬再次成为女生关注的焦点。 三分球命中,女生的欢叫像春天的翠鸟,一波一波在空气中涌动。 蓝一仰起脸,寥远的天穹一片片薄云悠闲地飘来荡去。操场两旁的白杨树伸展着碧绿的叶子,将阳光浓缩成一小块一小块班驳的痕,洒落到地上。微风吹拂,裹着海棠花甜腻的芳香在发丝上流淌。那些裸露在阳光下的小草像失声的孩子,寂寞无声。 垂下头,撞到林力扬的目光,干净的,带着夏季里的温暖。头发贴在额前,脸颊因刚刚剧烈运动而显得绯红。 蓝一咬咬嘴唇。她的世界是幽暗的深谷,没有阳光,看不到希望,而力扬不是。他是一片茂盛的森林,每一片枝叶都挺立在阳光里,有翠绿而丰足的汁液,有充足的空气和养分,他是家庭里倍受娇惯的男子,一路在关怀和疼爱中成长,他是灿烂的,阳光一般的男子,清澈至底,没有瑕疵。他们是属于两个世界的人,一个顶峰,一个谷底,彼此遥望,互不相及。 “蓝一。”林力扬挥手。 蓝一侧转头,目光在触到林力扬的一瞬间有片刻躲闪。如果没有伊强,如果没有那些困苦,她该是可以和林力扬在一起的,那是种幸福,真实的幸福,会陪伴她一生。 林力扬大步跑来,额头的汗水在阳光下飞溅。蓝一,简单至极的名字,林力扬很早即记住了她。 喜欢蓝色。从记事时开始,蓝色这种略带犹豫的颜色就在林力扬的脑海里扎下了根。母亲说,蓝色是最冷的一种颜色,给人以冷静、清纯,理智的感觉。母亲对蓝色的情有独终对林力扬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因此,林力扬记住了蓝一,记住了这个有清澈的笑容和淡淡哀愁的女孩。在林力扬眼里蓝一如同她的名字一样清纯、简单而且快乐。 快乐是一种假像,可以伪装。因了太多的困苦,蓝一很早就学会了它。她会小心地掩盖起自己心底的痛苦,伪装出旁人艳羡的幸福。 幸福是一种感觉,你觉她有,就一定会有。蓝一的幸福如同她的笑脸,让同学们感受到清纯的芬芳。没有人知道蓝一的故事,她将自己封闭在小盒子里,不让别人看到自己的伤悲。只是在同学眼里,蓝一大多数时候喜欢一个人独处,呆在一处想事情。想事情的时候神情是忧郁的,脸上没有笑容,神情落寞。 没有人该为自己的不幸背负沉重的枷锁,蓝一告诉自己。她在黑暗中将自己的孤独包裹,让心情在尘埃里起浮,那是她自己的事情,终与他人无关。 第一章(7) “又想什么?总是一个人愣神。”林力扬站到蓝一面前。高考的压力让每一根神经绷紧,而蓝一忽然间对自己的若即若离让他对这份情感有了一些不确定。 蓝一笑笑,“快高考了,心总像长了草,静不下来。” “该放松些才好。”林力扬抬起手。手指触向蓝一的额头,蓝一慌忙闪开。林力扬的指尖从蓝一发丝上滑过,掌心感受到阳光灼热的温度,针刺一般疼痛。 林力扬笑了笑,尴尬的笑容在阳光下凝成一尊无可奈何的雕像。 “力扬……” 蓝一抬起头,这声音很熟,是思雨,邻班一个漂亮的充满青春活力的女孩。 “蓝一,你好。”思雨在林力扬身边站定,伸出手,“经常听力扬提起你。” “你也好,提我?怎么会?”蓝一诧异。 相握,几秒钟的时间有如一个夏季般漫长,蓝一感觉到指间传递的冰冷气息,那是嫉妒的温度,透过指尖在肌肤上跳跃。 世界上有些事情是该提早结束的。他们终究不适合。 蓝一看着思雨,小心地躲过林力扬热切的目光。 “在操场等你,快点来。”思雨拍了下林力扬的肩膀,转身跑开,轻盈的身影像彩蝶翻飞。 “好漂亮。”蓝一望向思雨修长的身影,抬起头,阳光直射到眼里,她看到尘埃从空中掉落时破碎的样子。 “和你一样。”林力扬将眼神从思雨身上移开。“蓝一,你的气色一直不好,复习很紧张,要注意身体。” “我会的,谢谢你。”蓝一望向花坛,花坛里鲜花盛放,一只只蝴蝶在蕊上纷飞。李梦蝶……蓝一再一次想起自己那个故事,她抬起头,目光里是林力扬关切温柔的眼神。 “力扬……快点啊。”思雨在操场上高喊,很多双眼睛望过来,望向力扬,望向蓝一。 林力扬挥挥手,“就来。” “思雨在等你,你快去吧,我还有事。”蓝一扭转身,她看到他们之间的距离,跨越万水千山。 那么遥远。 晚上六点。 蓝一开始收拾东西。她将课桌里成摞的书本一点一点塞进书包。书包撑起来,鼓囔囔的,提在手里感觉沉重。 教室里的灯亮起来,明亮的光影在黑板上跳动。 林力扬站起身,目光凝视着蓝一,眼神里很多期待。 蓝一低下头,心头像横亘着一块巨石。 窗外,彤红的晚霞将云层渲染,云朵微移,幻化为各异的影象,向四周铺展。一行大雁飞过云端,留下一抹浅痕。没有人说话,教室里显得异常安静。相聚三年,很多快乐时光一起走过,真的面对离别,心头总有太多不舍,有女声轻声哭泣。 蓝一背起书包。 中午的时候去了学校附近的蓝洋酒吧,蓝一的最后尝试,如果没有结果她决定去卖血。酒吧里光线阴暗,空气中弥散着香烟与酒精的混合气味。蓝一眨着眼睛,瞬间的漆黑让她的大脑出现一片空白。 “小姐。”服务生走过来,声音轻柔地要把人融化掉。 蓝一稳了稳神,心有些紧张,酒精弥漫的地方让人感觉思维顿重。 “请问,你们老板在吗?”蓝一的声音从牙齿里飘出来,轻地如同丝弦,轻弹可断。 “老板?”服务生用奇怪的眼神上下打量着蓝一。 蓝一深深吸口气,挺起胸,“是的,我找你们老板。” 第一章(8) “有什么事情吗?”声音从吧台后飘出来,轻柔的,带着些许疑问。 蓝一抬起头。吧台后站着一个身材苗条的女人,肤色白皙,瓜子脸,大眼睛,眼睛上涂着亮绿的粉底,长长的睫毛眨动的时候带着清淡的花香。蓝一在她娇美的眉宇间看到浅淡的沧桑与坚韧。 “您好,我是蓝一,我来应聘的。”蓝一微笑着朝女人点点头。 “应聘?大学生?”女人上下左右认真打量着蓝一。 “我要得到这份工作,没有时间了,”蓝一低下头,“输液需要钱,祖母就要死了。”蓝一停下话语,她的悲伤像海底的潮奔涌着,将她淹没在一片黑暗之中,看不到彼岸。 “哦?”女人神情顿了顿。她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蓝一的眼睛,“打工给祖母治病?” “是的,”蓝一抬起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使劲仰起头,不让它掉下来。 “钱什么时间要?”女人从服务生手里接过面巾纸,递过来。 “如果可能,今天好吗?”蓝一额头浸出冷汗。脑海里徒然出现伊强的脸。 “怎么还不洗?”伊强吻着蓝一的唇。 “请你现在把钱给我好吗?”蓝一的声音在颤抖,尊严在一瞬间化为尘埃。 伊强看着她,“现在?为什么?得到与付出是要成正比例的。” “可是,如果……”蓝一感觉手脚冰冷。 “怕我不给你吗?先洗澡,小乖。” “身份证有吗?”蓝一一愣,思绪从回忆中走出来,酒吧老板看着她,“身份证有吗?给我看看。” “有的。”蓝一慌忙打开书包,从钱夹里取出身份证,递过去。 女人看着蓝一的眼睛,她在她的眼里看到无助和忧郁。 伸出手,接过。 “蓝一?”抬起头,眼神在身份证与蓝一身上流转。稍倾,女人将身份证裹进掌心,“好,”她说,“工作时间,晚十二点到凌晨三点,从今天开始上班,做服务生。身份证和提前支付的薪水我会在晚上七点拿给你,就这样吧。”女人说完,转身走进吧台旁暗色的房门。 “又在想什么?”林力扬走到蓝一面前,将自己的电话号码递过去。 蓝一恍然清醒,“谢谢。” “今天是我的生日,晚上一起吃饭好吗?” “今晚?我有事,对不起。” “为什么,蓝一,你为什么总在躲着我,你知道的,我爱你。蓝一。”林力扬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流弹掷入平静无波的湖面,瞬间激起一片波澜。 所有的目光向蓝一袭来,形成巨大直接的光束在混杂离别悲伤与即将高考的紧张氛围里将蓝一淹没。那些或者凛冽,或者诧异,或者失落,或者艳羡、或者嫉妒的光芒似要穿透蓝一每一根肋骨,深到骨髓里面去。 蓝一在那些交杂的眼睛里,看到伊强的脸。她看到那个夜晚,如波的光线下,伊强温柔如水的眼神,她柔软的肌肤被他湿润的唇覆盖,他的温柔,他的欲望,他的力量。那是黑色的一夜,注定要成为她生命里幽深的暗洞,迷失至底而不可探测。他以金钱的方式买走属于她的自尊,并在她如花的岁月里让她以承诺的方式远离爱情。她与林力扬的情感终将永远逝去,尽管心底不甘。 蓝一扭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教室。 第一章(9) 看到思雨,在走廊的尽头。提着厚重的书包,面色娇羞,眼波流转。 蓝一走过去。思雨的快乐是真实的,这种真实是内心深处的一种感觉,如同初升的太阳,那样灿烂、明艳。 “蓝一。”思雨举着手里的参考书向蓝一挥动着,蓝一看到参考书上几个硕大的文字:尹思雨。 “好,思雨。”蓝一点点头,快速向楼下跑去。思雨的出现再一次让她看到了自己的卑微。 阳光依然很毒,校门口一辆辆小轿车停靠在路边。蓝一走到便道,拿出钥匙,开了车锁。抬起头,眼前一片金星,她慌忙蹲下身,闭上眼睛,泪水从眼里涌出来。 林力扬飞奔的脚步在楼梯拐角停了下来。思雨坐在地上,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落,润湿了米色体恤衫。 林力扬站住。 “刚看到蓝一,跑下楼时掉下这个,要去追,却一脚踏空。” 林力扬扶起她,“要不要紧?” 右脚轻轻使劲,汗流下来,“好痛。” 林力扬微愣,“很厉害吗?” 思雨咬咬牙,“送我回家好吗?” 蓝一慢慢扶着车子站起来,不能再耽搁了,约定的事情再怎样也是要遵守的,迟到总是不好。蓝一将书包往肩头背了背,推了车子,骑上去。 公路上依然拥挤,蓝一感觉胃内一阵翻涌,头晕的快要炸开了。她慌忙抬起手捂住额头,轻轻闭了下眼睛,一辆轿车从身旁急驶而过。蓝一下意识地跳下车子,好危险。 抬起手腕,看表,6点35分。 6点40分。 林力扬扶着文佳走出校门。四处环顾,看不到蓝一的身影。同学们的身影渐次走远,校门口变得安静下来。 林力扬将肩头的书包放到地上。“思雨,你等我一下,我去叫辆车。” “好。”思雨点头。残阳西下,天际逐渐灰白,两只喜鹊在枝头跳跃,脸一红,心砰砰跳起来。 林力扬站到路边,脑子里很乱,原本想好今天晚上邀蓝一一起庆祝生日的,这样的夜晚,有借口相聚,也有机会表白,然后他们可以重新回到原来的相恋状态,两个人手挽手,肩并肩徜徉在街边、花园、小河边。两个人的幸福,美好的爱情。 “力扬……” 思绪中断,林力扬回转头,“表哥?怎么是你?” “姑妈吩咐谁敢不听。”伊强打开车门从轿车上走下来,“这位是……”眼睛转向思雨。。 “思雨,我同学。”“我表哥,伊强。” “你好。”思雨伸出手,“经常听力扬提起你。” “提我?呵呵。”伊强伸过手去,手触到思雨的指尖,停住,“力杨是不是在你面前经常说我坏话啊?” “哪有?”思雨涨红了脸。眼前这个容貌冷峻的男子竟然有如此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 “呵呵。”伊强将手放下来,“力扬,身边有这么可爱的女孩陪着,难怪你看不到我。” “谁像你啊。”林力扬拽过伊强。“你可不许打思雨的主意,人家可是好女孩。” “想什么呢?对了。你这位同学怎么走?要不要送一程?” 第一章(10) 蓝一满头大汗地从车上跳下来,将车子支到路边,抬起手,看表,6点58分,还好,没有迟到。走到门前,借着酒吧玻璃门理了理略显蓬乱的头发,推开门,径直走进去。 酒吧里人不多,只有三三两两的男子在饮酒。马头琴舒缓的音乐从音响里飘出来,在空气中慢慢流淌。蓝一收住脚步。 “蓝一?” 蓝一目光寻过去,角落里坐着一位男子,由于光线较暗,蓝一看不清那人的脸,她忙点点头。“是的,我是蓝一。” “来,请到这边。”男子冲着蓝一招手。 “我?”蓝一犹豫,目光寻到吧台,女人朝她笑笑,以手势指引。蓝一诧异。 “在等这个吧。”男子从桌上拿起一个白信封,举起来,朝蓝一挥了挥。蓝一看到男子精致的眼镜在光影里闪动。 “你要的东西。来,先坐下。”男子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灯影下如一株繁盛的梧桐树。 蓝一看着女老板,迟疑着走过去,心头的疑团在脑海里撕扯。 “请坐。”男子侧身。手指上的戒指在光影里闪烁出明灿的光芒。 “谢谢。”蓝一坐下。 “正在准备高考?”男子将信封递过来。 “是,”蓝一抬起头,看到男子一张温和的脸,她忙伸出双手,接过信封,信封素白,平平整整的,看不到一个字。 “老板的意思,你打开看看,身份证和钱都在里面。” 蓝一小心翼翼地撕开信封,手伸进去,愣住,忙低下头,信封里一叠纸币,拿出来,一张张红色的毛主席像。“这些?都是给我的?”蓝一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的,”男子说完,站起身,“蓝一,回家准备高考吧,老板说,需要你来的时候会和你联系的。” “今天不用工作吗?”蓝一疑惑地望着男子的眼睛,“老板说从今天起要我在这里打工的,工作时间从晚上到凌晨三点。” 男子微笑,“回去吧。” 可是……蓝一扭头望向吧台,吧台里早已不见女人的身影。 “安心考试,我等你的好消息。” 喉咙哽咽。蓝一说不出话。 “就这样吧,天已不早,走吧,”男子转身走向门口。 “谢谢。”蓝一鞠身。抬起头,天地旋转。忙扶住座椅。 “用不用我送你。” “不用。”蓝一稳了稳神,“请代我向老板致谢。” “我会的,蓝一,祝你取得好成绩。”男子走到门口,打开玻璃门,看蓝一的时候,眼神里有一种柔软的东西,蓝一感激的泪要流出来。 终于打上吊针,蓝一的心稍许感觉安慰。祖母看着她,“小爱,我的孩子,你要知道,有些事情不是意愿所能达到的。”蓝一垂下头,视线模糊。 医生收拾好药箱,环视了下四壁空空的房间,走出去,看着蓝一,摇摇头,“老人时日无多,这样的努力其实也是无用的,你要做好思想准备。” 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蓝一的心要被撕碎了。深夜,她拿出林力扬写给她的电话号码,偷偷跑出家门。 第一章(11) 依然会在最为无助时想到林力扬,哪怕只是听听他的声音。蓝一奔跑在漆黑的街道上,两边有闪烁的霓虹灯,散发断续而混乱的光芒。这些白日里隐藏在阳光下的光影在暗夜里弥漫整个城市的夜空,萤火虫般涌动。 使劲按住自己的胸口,听到胸膛里急促的呼吸,铿锵粗重如疆场擂响的战鼓。太多的压抑积聚在心头,会有一种行将崩溃的错觉。蓝一将头倚靠在电话亭上,大口地喘息。 天空阴暗,没有一丝风。路边的白杨树庸懒地静立在夜幕中,觅不到丝许舞动的痕迹。偶尔有车辆经过,闪烁的光束打到电话亭里,映出蓝一苍白紧张的脸。街道清冷,恐惧像无边的网在血脉里滋长。蓝一惊恐地睁大眼睛,看着远处渐次行驶的汽车。 有灯光打进来,蓝一借着灯影将电话卡插进去。 林力扬将香烟扔到车窗外,眼睛盯着夜空发呆。 伊强点燃一支烟,递过去,“力扬,那么巧,那女孩和你同一天生日,很难得的,看的出,那女孩喜欢你。” “我知道。”林力扬摆手,“不抽了,很乱。” “乱?真有你的。”伊强将香烟夹在指间,随手打开音响,卡雷拉斯清峻柔美的嗓音在车里回荡。 卡雷拉斯,这个有些许忧郁。大胆且又自信的顶极歌手,以他浪漫优雅的气质。迷人的舞台形象。美妙的歌声,风靡了全世界。 林力扬将头靠在椅背上。我睡会儿,到家叫我。闭上眼睛。好乱,心里乱,乱如丝麻了。 小城故事多,充满喜和乐……邓丽君的嗓音是浸了蜜糖的风笛,一字一字飘进耳朵里,柔软如丝。 蓝一的身体轻轻颤抖,她仰起头,仰望星空。力扬,你不是要我给你打电话吗?我好想你的,这样的夜晚,好想你能陪在我身边,哪怕只是看看你,心里也会感觉温暖。蓝一闭上眼睛,林力扬的笑脸浮现眼前。他们曾经那么默契,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彼此知会。那是爱情吗? 手机响起来,伊强拍了拍林力扬的肩膀,“力扬,力扬,电话,接一下。” 林力扬睁开眼睛,“表哥,别喊我,困。” “春梦了无痕,醒醒。”伊强加大了油门。 “愿意接,你接。”林力扬将头向右转了转,躲开递到眼前的手机。 “得,替你接一下吧。”伊强将手机举到耳旁,“喂,你好,是思雨吗?” 蓝一抓着话筒,思雨?其实在力扬心里思雨才是唯一…… 伊强将手机从耳边放下来,举到眼前看了看,“谁啊?这大晚上的。”话筒掉下来,蓝一将头靠在电话亭上,手脚感觉冰冷。身后,一道明亮的光束打进来,照亮蓝一绝望的脸,她匆忙扭转身,快速行驶的轿车从身后一闪而过,亮丽的灯影在电话亭上滑出一道美丽的弧线,转瞬消失。 蓝一将电话卡拔出来,心头紧涩。 孤独如同荒漠,一旦在心底驻扎便望不到尽头。 第一章(12) 是在这个夜晚,祖母离开了蓝一。 那晚,天空没有月亮。 潮湿像蔓延的河水在黑暗的空气中流淌,苍穹迷蒙,不见星光。所有的喧嚣与烦躁都被裹挟在鬼魅的阴影里,看不到辽远与尽头。大地苍茫,而血液在血管里奔涌,发出破碎的悲鸣。 路灯孤独地立在街头。 灯光从指缝中滑落,在土壤里刻下纷碎的断痕。万物沉睡。身影拉长,拉长,直到路的尽头,消失。 蓝一踉跄地在马路上奔跑。脚下的沥青经太阳照射有些已经松软,身体会因重力而倾斜。 祖母躺在床上,一遍一遍唤着,“小爱,小爱……”她的气息已经微弱,语音模糊。 蓝一没有听到,此刻她正奔跑进狭小的胡同口,身后的黑影跟了她许久,蓝一的心提到嗓子眼。 “小爱……”祖母望向房门口,她有些恐惧,她忽然害怕了孤单,她的魂魄在身体内游移,她要抓住这最后的时候,告诉蓝一,关于蓝一,关于自己的秘密。 她的目光在转向房门口时顿住,“谢……凡……?”她的视线徒然明亮起来。竹帘外,那里有一个干净的男子在看着她,香烟夹在指间,长长的烟灰,明明灭灭,却不掉落。她看到窗外霞光满天,他灿烂的笑容在那一瞬间绽放。他打开竹帘,让她看帘外的洁白,那里雪花纷飞。 她的泪涌出来,时光倒转。 她看到了自己的青春,花样年华,春光潋滟。他们手牵手走在池塘边。那里大朵大朵地雪花在飘扬,一颗一颗落到树间,落到塘边,落到掌心,她抬起手用舌尖轻轻卷起那朵洁白,心里灼痛,他的心思,他的爱。 他说,只要你喜欢。他拥抱她柔软的身体,把她压在身下,手指如弦在她的肌肤上跳动。 她喘息着,颤抖的身体绽放成一朵清香绝美的花,在夏日的池塘边为她开放。 他终于将身体进入她身体里面,极其用力。那是一片奇妙的森林,他的身体触摸到她的灵魂,一次次,缠绵到死。 她的泪终于流出来。掌心摊开,那些花瓣缤纷的洁白花朵贴在掌纹上,已经开始颓败。 她的肌肤在他的汗水里颤抖,她的灵魂在他的冲击中迷醉,那些开放在春天的洁白雪花是他日日夜夜用了成摞的纸做出来的,是他为她打造的一口井,他看着她义无返顾地跳下去,然后,转身离开,冷漠无情。 “小爱……”她的思绪终于拉回到现实,她竭尽全力地呼喊着,“小爱,我的孩子,小爱……” 蓝一冲进房门,跪至祖母眼前,她握住她的手,那手正在冰冷,即将逝去的生命任谁也无能挽留,巨大的绝望如潮水般涌来,铺天盖地。 “小……爱……我的……孩子……”她拼尽全力地喊着。 而蓝一终没有听到,那声音太微弱了。 “小……爱……”祖母抬起手,她想给她最后的拥抱,而死神的脚步已经近了。 蓝一抱住祖母的身体,看着她如山茶花一样干瘪下去,泪流出来,所有的爱、恨、情、仇,从此释怀。 第一章(13) 蓝一垂下头,心被抽去了丝,一缕一缕从肌体里剥离,在空气中发出撕裂的声音。思维有那么一刻空白,蓝一看到祖母虚弱的灵魂从干涸的躯体里飘离,然后慢慢升起,在黑暗中浮动。 她的泪流下来。心感觉窒息,很疼。很疼。 蓝一磕头,跪至地上。膝盖冰冷。 潮湿使地面一整夏都洼着一层薄薄的水,墙裙因长年累月见不到阳光而现出一层一层黄绿的霉菌,擦掉了会再长,长出来依然如昨,没有分别,仿若肌肤,伤口破了可以痊愈,但印记会在,一年一年陪伴我们老去。 没有其他人,静寂的令人心生恐惧。 擦干眼泪,流出来,再擦,再流。你是我的亲人,你是我的爱,你怎舍得丢下我一个人孤单。 蓝一站起身,将被单拉至祖母额头。头感觉眩晕,身体慢慢滑到地板上,眼前一片漆黑。 黑色,死神的颜色。令人徒生无穷无尽的绝望和恐惧。没有谁能够逃避。死神在灵魂之外的某一个角落,穿着鬼魅的夜行衣,挂着狰狞可怖的微笑在暗夜里游离。他们肌肤冰冷、容颜冷漠、他们血液凝滞,淡漠情感,他们在我们猝不及防之际,迅疾无情地掠走我们的亲人和朋友。而我们只是无能为力。 感觉自己要死去。蓝一看到祖母向她摆手。 屋外传来敲门声,由缓而急。蓝一慢慢睁开眼睛,看到雨轩,满头大汗地站在门前。蓝一从地上爬起来,眼泪在顷刻间奔涌,雨轩走进来,紧紧拥抱了她。 “雨轩。”蓝一终于哭出声来,憋闷了太久的痛苦,一片狼藉。 凌晨时分,灵堂布置起来,很简单,大家帮助蓝一为祖母洗了澡,换了衣裳。雨轩寸步不离地守侯在蓝一身边。三天后,祖母的遗体火化。 生命转为另一种状态。 生离。死别。 从此天涯。 高考结束。 蓝一在网上留言,伊强,我记得我的诺言,始终都会还与你,请给我时间。从网吧出来时,天已经很阴,蓝一开了车锁骑上去。抬起头,看到思雨,手里举着冰激凌一脸幸福地走出肯得基,林力扬跟在后面,手里拿着饮料,一边喝,一边为思雨擦拭脸上的汗水。 蓝一停下车子,看着他们的背影,发呆。 雨轩将电扇般到桌上,抬起手擦了擦额头不断淌下的汗水。“太热了,蓝一,这么个破电扇怎么能有风啊,还是换一个吧。” 蓝一不说话,心里想着一个名字,力扬,林力扬。 “想好了吗?准备去哪?报志愿的事情可不能当儿戏。”“想好了,离开这里。”蓝一望着窗外阴沉的天空。暴雨即将来临。 “决定了?离开这里?”雨轩在床边坐下来,待了片刻又站起来,这床感觉凉飕飕的,回转头看了看,床上空无一人。又坐下。 “是的,永远不要再回来。”蓝一扭转身,走到床边。雨轩是来帮蓝一挪床的。搭建灵堂时,邻居说,按照老例儿,床要改变方向,但蓝一不喜欢那样,祖母已经走了,房间里每一个角落都留下祖母残存的气息,她不要改变。 但床还是改变了位置。老例儿是不能改变的。 “报一起吧,和我去天津,彼此有个关照。”雨轩站起身,这么热的房间,床为什么会这么冷呢? 第一章(14) “天津?”蓝一语气停顿了一下,想到邓飞,这么多年未曾再见。 “对的,我准备去g大,那有父亲的一个老朋友。 也好。”蓝一点头,决定了不再停留,去到哪里都是一样的,只要不再遇见力扬。 “蓝一,就这样定了。”雨轩脸上绽放笑容,真的很开心,帮助别人自己也是快乐的,雨轩心思埋在心底。“蓝一,听说今晚暴雨,记得早些休息,明天早上我会再来找你。”雨轩背起书包走出去,身上的体恤已经紧紧贴在皮肤上了。 蓝一坐在桌前,想起力扬,心痛痛的。取出纸笔,继续在心中编织那个完满的梦。 夜晚,一个人,耳边没有一丝声响,心事由笔端飞出来,李梦蝶在娇羞地等待,等待着李建枫,等待着她多年的爱,蓝一在心里唤着,枫先生,枫先生…… 呲啦……一声纸页撕裂的微声在空气中悬起,笔锋徒然顿住,尖锐的笔尖再一次刺入淡白的纸页里,文字截断,那处戳破的小孔像一个黑暗无底的深洞,突兀地在文字里爬行。 蓝一的心猛一下刺痛。她的文字许久后再一次揭开内心深处隐愈的伤疤,她看到血肉中溃烂的肌肤和渐次弥漫在空气中腐败的气息。 “蓝一……”房间里传来一声轻声地呼唤,似闷雷骤响,撕裂夜晚的静谧。 蓝一扭转头。视线里那些走远的岁月穿透夜晚凄冷的月色再一次向她扑来。她阴郁晦暗的青春像一朵在风雨中逐渐飘零的花,一瓣瓣扯碎,凋零,破败。 “力扬……”蓝一的泪涌出来,好想他,思念藏于心底总是无路可逃。 房间里骤然安静。竹帘摇荡,起风了。 “小爱……”蓝一猛然回头,这熟悉的呼唤来自于祖母,幽暗的光线里,她看到祖母从床上坐起来,眼睛微眯着,看她的时候嘴角翘起,牙齿很多颗已经脱落,但容颜安详宁静。 “祖母?”蓝一视线模糊,她终于还是回来,不舍丢弃她一个人在淡薄的世间孤独。蓝一放下手中的笔,坐到床边,祖母的气息包裹着她,蓝一感觉到迷幻般的真实,她拿起床上的扇子轻轻地为祖母扇着。 夏季走入三伏,哪里都是热的,潮湿的雾气在空气中纠缠,肌肤仿佛都可以拧出水来。一天之中也只有在夜晚,这间狭小的小屋才会出现些许凉意。 电扇还在吹着,很古老的样式,放在桌上,可以摆头,却很慢,蓝一记得祖母把它搬回家时兴奋的样子,那是别人的丢弃物,而她们却一直用它,很多年。 “小爱,我的孩子……”祖母轻轻地叹息。蓝一眨着眼睛,肥大的背心已经湿透,大片的汗渍画上弯曲的线条,一条一条在棉布上蔓延,像初长的藤条,每一条都蕴含生命的张力与不甘。 “那些文字,放弃吧。”祖母终于说出这句话,许久以来一直埋在心底。 蓝一低下头,眼眶里的水汽模糊了那张漆色班驳的大铁床。 “小爱,”祖母还在继续,她希望自己的劝告可以让蓝一回到现实中,一个自小孤若的女子不该有太多的幻想,幻想越多,失落越多,而这样的景况是她无论如何也不想看到的。祖母顿了顿,“李梦蝶终究不是蓝一,而你,也没有李建枫,你要知道,那些文字只是你心里的一种期盼,是你的想象,它不是现实,你沉浸在文字里,然后整个人会在现实中顿落,孩子,放弃吧。” 第一章(15) 屋子忽地亮了一下,一道闪电滑破天际留下亮烈的光影,风更大了些,桌上的书搞卷起了边。 蓝一抚摸着自己的手指,那些纤细、修长的手指写下这些伤感、情爱的文字,那是她的心,她爱他们。在作品中,她赋予李梦蝶以父亲的爱,兄长的爱,她是幸福的,尽管曾经孤独。 她给那些文字起了名字《六月,雪满天》,其实,在她的心里注定了他们悲惨的命运,而她乐此不疲,因为爱的缺失,她的文字残忍至极。 又一道闪电,昏黄的台灯灭了一下,又亮了。 蓝一低着头,林力扬是他作品中的李建枫,李默然是她心底里的林力扬,她爱他们,深深爱着这个健康阳光的男子,却在现实中不得不一次次将自己的情感撕碎,任伤口流满殷红的血迹。 “小爱,有些事是需要放弃的,放弃了,才是圆满,你要记得。” 蓝一抬头,“我记得,祖母,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永远都是,我至为爱你。”她伸出手去触摸祖母的脸。祖母的影象在眼前消逝,又一次幻觉。 蓝一的泪涌出来。 是在暴雨到来的时候,蓝一开始收拾祖母的遗物的,她关了电扇,听雨水穿透空气时的气势磅礴,那些声响像美丽的烟花,迅疾地升空,然后大朵大朵绽放,如海底深处那片诡异的珊瑚,聚集各类颜色艳丽的鱼,它们互相缠绕,若即若离,自在地舞蹈,将寂寞驱逐于千里之外。 蓝一闭上眼睛,耳边听到祖母在雨中地叹息,轻轻地,带着温柔与关爱,这是她独特的方式,陪伴她从幼年走到青年,然后,在她可以独自站在风雨中时,彻底颓败。 蓝一捧起祖母的遗像,她是她今世唯一的亲人,严厉的,近乎残酷地阻止她与男人交往,却又用尽所有的情爱告诉她,要懂得珍惜、忍耐、知足和放弃,她是一个矛盾的人,一生孤单,然后在领养蓝一后,开始倾注自己一生的感情,直至化为尘埃。 遗像上的祖母依然是微笑的。那脸上布满了皱纹,那些她触摸过的纹路如今已从她的生命里消逝,她亦只是触摸到冰冷,肌肤的柔软与温暖都只在记忆里回旋,无法再见。 风扑进来,夹着空气中的微尘。蓝一没有关窗,门也是敞开的。她想,也许在这个雨夜祖母会来看她,她会悄悄地推开竹帘走进来,抚门牌她的面颊,告诉她,孩子,我至为想念你。然后,她牵起自己的手,走出去,走向另一个世界,那世界有她的父亲和母亲,他们是她的亲人,血缘相通,她将不再孤独,他们会像祖母一样爱她,她是幸福的公主,每天在草地上快乐地奔跑,累了的时候坐在父母身边,听他们讲关于他们的故事,然后,她把故事写下来,写成一部剧本,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给他们听,直至疲累。 那是种幸福,太遥远,她等待着,竹帘一次次掀起,她坐起身,只有风,而祖母一直没有来。 蓝一坐在床头,指尖轻触着祖母曾经躺过的地方,心头涌过那些美好的回忆,温温暖暖、丝丝许许,慢慢缠绕。 第一章(16) 雨水冲刷下来,由缓而急,在玻璃上敲击出清脆的音符。风也是猛,高大的白杨树枝叶摇摆着,碧绿的树叶顽强地抗拒着风暴的侵袭,它们是坚强的猛士,每一片叶片都经历过风雨,一年又一年。 竹帘摇荡得更加厉害,风从缝隙中扑进来,大片的水花冲进屋内,地面很快润湿了一片。蓝一望了望被风拍打得山响的房门,她站起身走到门边。院子里的水已经很深,风吹过一波一波地荡漾着。 蓝一慌忙跑到屋角取出一块木板。 院子的灯一盏一盏亮起来,有人走出屋,抱怨着收拾掉到地上的杂物。他们都是穷人,穿粗布衣裳,大声讲话。舍不得丢弃用过的东西,于是将不用的东西留存在视野可见的狭小院落里。院子是狭长而拥挤的,一间一间狭小的空间紧密依连。人们在门旁用破木头、碎砖头搭建出一个半人高的小屋,只是堆积废弃的杂物,破旧的衣服、木板、车圈、纸盒、空瓶子以及生了锈斑的婴儿车,他们把它当作有用的物品,长年累月分割着院子里有限的空气和清新。夏天的时候,他们会将炉子放在那些杂物旁,用碎纸与木头点燃,中午和晚上的时候在炉子上做饭,然后一家人守着那堆杂物津津有味地进餐,交谈,乐此不疲。 蓝一打开竹帘,将木板卡在门前。木板与门同宽,二十公分的高度,雨水大时把它横在门前,待大雨过后,用小盆将院子里的积水倒到胡同里,这块门板就可以撤下了,很简单,很实用。 雨开始减弱的时候,蓝一听到屋顶的脚步声,她凝了神,关掉屋里的灯。看到院门爬下的身影,“雨轩?”蓝一跑到院子里。 雨轩转头,“是我,雨太大,想屋子会漏雨,刚铺好塑料,雨却小了。” “进来吧,雨轩。”蓝一打开竹帘。 开灯,看到摊到床上的物品。“需要帮忙?” “给。”蓝一递过毛巾。 雨轩接过,擦着头上的雨水。 “这个抽屉,想打开看看,不知道里面有什么,祖母从不让我去碰它。”蓝一蹲下身,看着锈迹斑斑的锁孔,“没有钥匙,看来只有撬了。” “试一下,”雨轩弯腰,“递给我火筷子。” “好,”蓝一跑到院子里,从煤炉上取回递过去。 抽屉打开,里面一个泛黄的信封,一件未打完的小毛衣。 小爱。她看到信封里发黄的照片,照片上一个婴儿,坐在小椅子上,眼睛看着前方,瞳仁清亮。照片下面一行清秀的字体,小爱,我的孩子。 小爱,我的孩子,祖母生前一直这样唤她。蓝一将照片放进书包。心底涌起无限悲凉。 录取很顺利,天津g大,雨轩开始准备上学的物品,买回来交给蓝一,“先放这吧,省得我妈看见又唠叨。” 蓝一说,“好。”一件一件放到柜子里,堆的像小山。 “雨轩,想去网吧。”蓝一拿出抽屉里的信封和杂志,转身走到床边拿书包。 “我妈下午出差,去我家吧,反正过几日也要去天津了。”雨轩翻看着桌上一摞杂乱的信封,神情黯淡下来,“蓝一,怎么?还在写?” “没有,只是想记住那段痛苦时光。” 第一章(21) “力扬?怎么?不开心?” “有点烦。”林力扬望向小男孩的背影,“他们是一个团体,每天以乞讨为生,每个人都有任务,完不成会被打。” “被打?他们真是可怜。”思雨的眼里闪出柔情。 “姐姐……”小男孩站在不远处看着她,朝她摆手。 思雨笑笑,其实,能为他做的也只有这些了,“我们不是他们的父母。” “思雨,你真善良。” 思雨脸上腾起一片红云,“对了,力扬,看你不开心,要不我陪你走走。” 林力扬抬头望了望远处的车辆,“不了,很累,想回家。” “哦。”思雨望着林力扬的脸,“也好,累了就要多休息才好。” 音乐响起,林力扬从衣袋里取出手机,家庭电话,谁?拿起来,“你好,我,林力扬。” 蓝一举着电话,手指颤抖。 “力扬,车来了……”思雨拉起力扬的手,跑向缓缓驶近的公交车。 “思雨?”蓝一呆住,电话从手指间滑落。 “喂……”林力扬举着电话,神情一下顿住,难道是蓝一?犹豫着,挂断。心里一瞬间的疼痛。 九月的天津四处弥漫着月季甜美的芳香。宽敞的校园,流淌的小河,高大的白杨树,清新的风,蓝一像久关牢笼的小鸟,跟在雨轩身后四处奔跑。周末的时候跟着雨轩去电脑城帮助发放宣传单,偶尔在雨轩的鼓励下参加校系举办的歌咏大赛,蓝一封闭的心渐渐敞开。。 很多时候会梦到林力扬,高大的身影,灿烂的笑容,蓝一跑过去,走近,看到的却是伊强清冷的脸,于是,满头大汗地醒过来。 不再写字,雨轩很忙的时候,蓝一就一个人去电教室,开着qq和人聊天,那是个叫纷纷雨的女孩,头上裹着红色的围巾,特可爱的样子,聊天的时候,蓝一经常会打开她的资料,看上面写的那写文字:我以为你会明白,我以为结局不会背离我的等待。走进这个故事才知道,原来细节美丽,主题悲哀。离开大海,你的声音不复存在。你说我可爱可哀,从此我的悲伤不再来。这样也好,我的痛你感觉不到。于是回忆完美无须计较。你说为你的明天祈祷好不好,我只有含泪地笑。 笑容里也会有泪水吗?蓝一望着电脑屏,心会在一瞬间缩紧,那些逝去的记忆在血液里奔涌,仰起头,泪水不经意间在视线里凝固。 “怎么?有心事?”头像迅速跳动起来。 “不知道,心里好乱。”泪水流出来,压抑的痛苦,久了便是心结,越缠越紧,直至窒息。蓝一慌忙擦了下眼睛,视线垂落,心底里的暗影在手指间凝成一朵幽暗的花在残阳里颓败,有着愈加绝望的姿势,看得到破碎与伤痕。 “很多事情不要想太多,多了,便是复杂,试着让思维简单,这样你会快乐的。”对方取消离开状态,上线。 蓝一深深喘了口气,应聘家教的简历已经发出去了,如果成功,自己每个月将有固定收入,只要节俭还是可以存下一部分来偿还银行的学费贷款。 “我说的对吗?”消息发送过来。 “也许吧,”蓝一点头。不知道纷纷雨是怎样一个女子,在这虚幻的网络里,她总是有礼、细心而有耐性。她倾听她幼年时一个人在暗夜里为祖母拭去眼泪时心里的悲哀,倾听她写下那些文字后心底的破碎与卑微。她从不会中途打断她的话语,偶尔在蓝一沉默时她会不失时机地送上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告诉她,其实幸福只是一种感觉,只要心底存有希望。 时常,蓝一在心底里想象着她的样子,她该是一位气质幽雅的女子,长发披肩,肤色白皙,有苗条的身材与甜美的声音,笑起来的时候让人感觉温暖。 第一章(24) 蓝一走下楼,耳边听到自己顿重的脚步,一下一下在地板上敲击出沉闷的噪音,心里突然有了一丝恐惧,她站定脚步,深深喘息,大脑里一片空白,该要怎样面对伊强,在这样一个夜晚,他该会如何对待自己呢? 走出去,夕阳的余晖在树叶上洒落,有些许清淡的花香在空气里流淌,蓝一吸吸鼻子,那是展颜衣服上的香水味道。展颜是自己的室友,放课的时候,蓝一借给了她宿舍的钥匙,她要和她要回来,晚上和伊强在一起,不知道要几点才能回来,吵醒大家总是不好。 “展颜。”蓝一朝展颜摆手,神情在一瞬间定格,视线里看到一张熟悉而冷浚的脸,“伊强,”蓝一愣住,眉头因紧张而微蹙。 汽车略微停顿,伊强神情迥然地望过来。 想要转身,身体却是不听使唤。 “朵朵,上车。”伊强微笑着看着她。 蓝一迟疑,视线里有熟悉的身影走过来,望向蓝一,望向伊强。 “朵朵。”车门打开,伊强走下来,身体倚靠在车前,眼睛里有惊喜与暧昧。 一如那晚。 蓝一身体愈加颤抖。 过来,”伊强的声音带着不容质疑地坚定。 头脑感觉混乱,蓝一侧过脸看到雨轩,手里捧着大摞的课本远远地走过来。 心思在那么一刹那感觉战栗,蓝一快步向伊强走去。 “这才是乖朵朵。”伊强直起身,臂弯一伸将蓝一揽在怀里,“想死我了。”唇在瞬间贴过来。 “不要啊,要同学看到。”蓝一拼命挣扎,心里有恐惧,如果被雨轩看到该怎样才好。 “怕什么,你是我的。”伊强翘起嘴角,热烈的眼神似要将蓝一整口吞掉。 蓝一挣扎,感觉无法言状的羞辱,抬起头,看到雨轩,站在不远处的夕阳里,满脸涨红地看着自己,手里的课本一本本掉落到地上。 “雨轩……”感觉像在梦中,一秒钟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两个人对视线着,谁也没有说话,直至被水雾蒙住视线。 那一刻的凝固,无边的苦涩。 雨轩扭转身,快速跑开。 伊强站在一旁,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神情里觅不到一丝波澜。“朵朵,”他说,“我们该走了,”然后,伊强打开车门,拉起蓝一的手,“上车。” 蓝一低头,离开了那座城市,陪同雨轩,就是想要忘记那段痛苦的回忆,未敢张口告诉他关于伊强的这些事情,只是想在自己可以解决一切之后让曾经遁入黑渊,却总是事与愿违。而雨轩呢?他如今只是惊讶吗?如果只是惊讶,为什么会在他眼睛里看到痛楚。蓝一只是蓝一,一个柔弱的女子,有贫苦而无奈的生活,那是蓝一生命里的缺口,那是蓝一无力回避的现实,残酷而不能躲藏,如同万丈深渊,即使明知会死去,也要闭上眼睛跳下去。 泪终于流下来,在秋凉的傍晚里,滑过蓝一的脸。 冰冷无息。 第二章(1) 街面的灯一盏一盏亮起来,光晕微黄,由小而大,渐次扩散,看到光影里舞动的飞虫,一只一只靠近光源,然后因为热度迅疾离开。 蓝一眯起眼睛,眼泪在肌肤上滑落,那些温热而咸涩的液体像一把锋利无比钢刀,刺穿朦胧的视线。 雨轩的脚步跌跌撞撞,在行走的人群中忽左忽右地前移。 蓝一走过去,蹲下身,将摔落地上的课本一本一本捡起来。 “蓝一,”展颜站到身旁,轻声地问,“你们吵架了?那人是谁?” “没谁。”蓝一站起身,将课本放到展颜怀里,“雨轩的,一会交给他。” “我知道是雨轩的,怎么,你们吵架了?”展颜将书捧在怀里,“今天看雨轩情绪挺不好的,为了什么?那个男人吗?”展颜说着,将头转向伊强,“是因为他?” “那人我不认识。” “不认识?”展颜转过脸,“他亲你的,这么多同学看到,难怪雨轩……” “说过了,不认识。”蓝一使劲咬咬嘴唇,“今天晚上回来的晚,你将宿舍钥匙放门前过道吧,我走了。” 展颜看着伊强将蓝一拥进汽车,“都这样了,还说不认识。”转过身,步子顿住,“你看错了吧,那人,不是蓝一。” “书给我。” 展颜将书递过去。 “雨轩,你的书……”展颜的手伸在半空,感觉有些酸了,雨轩的眼神还没有转过来。“你们,吵架了?” “去吃饭吧。”雨轩接过展颜举在手里的书,转头向学校门口走去。 汽车拐过红绿灯,伊强将车停下来,“拿着。”一个粉色的小盒子递过来。 蓝一侧转头,一盒散发香气的面巾纸。 “快把眼泪擦干,一会带你去个地方。”伊强伸过手,抚摸蓝一冰冷的唇。 蓝一低下头,泪水在顷刻间流下来。 想起自己的童年,自己的青年,所有的痛在一瞬间化为咸涩的液体,在脸上放肆地汹涌。 伊强将窗子打开,清冷的风涌进来,脸上的泪水开始干涸。 “你男朋友。” “不是,一个好朋友。”蓝一用面巾纸擦擦眼睛,脸紧绷绷的。 “不是就好。”伊强打开天窗,将头仰靠在椅背上。月亮已经挂在天空,浅浅的,只看到淡白的轮廓,月将过半,月亮的形状越来越接近椭圆。 蓝一仰起脸,眼睛感觉胀胀的,闭上眼睛,使劲眨眨,睁开,大口喘息。 “第二次看你哭。”伊强拍拍蓝一的脸,“前面有家海鲜城,先去吃个饭。” “不饿,伊强,我想和你商量件事。” “什么事?说吧。” “伊强,我想把钱怀给你,请你能够给我一些时间,2万,包括利息,一分都不会少。” “朵朵?我没有听清楚,你再说一遍。” “我想把钱还给你,伊强。” “我没有听错吧,”伊强将身子转想蓝一,“朵朵,当初我有说要借给你吗?” “可是……” “朵朵,没有什么可是,”伊强发动汽车,“走,跟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