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南国》 第一章 南梁 太清二年,建康。 此时已是梁武帝统治末期,南梁看似富庶,实则内忧外患频发,更不用说,梁武帝又亲手将一头豺狼放进了自己家门。 侯景。 史上的侯景之乱,给南梁都城建康带来了灭顶之灾,同时将战火绵延到整个三吴地区,使得原本表面上依旧强盛的南梁迅速衰败下去,进而在历史的大潮中湮灭。 建康主城外,一队运送辎重的车队缓缓而来,坐在最顶头马车上的一个青年,遥望着宏伟的城池,眼里闪过一丝恍惚之色。 他叫陈凉,在一场车祸后,就来到了这个世界。 他现在的身份,只是一个运粮的小官,没人把他放在眼里,就更不用说,去发动力量抵御即将到来的侯景大军了。 陈凉本就是个心性凉薄的人,但他这时候却没有第一时间计较未来,反而在心里默念了一句。 “系统,我现在有几张卡?” “叮!” “目前已获得一张人物降临卡,曹操。” 这是陈凉穿越后获得的系统,它的唯一功能便是抽卡,其中可以抽到华夏历史上的所有名人,当使用人物卡后,陈凉可以立即获得该人物的所有能力。 但这有两个缺点,一是人物卡有使用次数上限,通常每张卡只有三次使用机会,即使是使用后也有时间限制;而第二个缺点,则是这个系统抽卡必须要用现实中的真金白银才能启动。 抽卡系统每个月刷新一次,每抽一次,不管抽到了什么,下一次的抽卡所需金额都会翻十倍,下个月会刷新清零重新开始。 因此,陈凉迄今为止,只抽了一次。 思绪翻覆间,车队已经来到了建康城门口,守城的士卒走过来索要文书查验,陈凉瞥向旁边的城门,上面书写着宣阳门三个大字。 宣阳门? 他不觉心头一动,拉住那个士卒问道:“请问,是谁负责镇守宣阳门?” “是临贺王兼平北将军萧大人。”士卒随口回答一句,便挥手放行。 “果然是萧正德!”陈凉暗道一句,他东张西望,并没有看到有什么大人物打扮的人,临走前,又装作随意的问道:“萧将军当值的时候人都不在这,就不怕朝廷怪罪吗?” “呵,就他?”士卒看样子对萧正德并无好感,满怀怨气的小声道:“他每天都去东市街逛窑子喝花酒,怎么肯来这。” 陈凉点点头,带着车队进了建康。 如今已是太清二年,而武人士卒的身份在南梁朝野却越发低微,陈凉和辎重车队的士卒们进城后不允许走正道,只准走规定的小路,最后进入城中的辅兵营安置。 建康是南梁的中心,而台城则是建康的中心。 陈凉穿越过来仅仅一个月的时间,好不容易才把时间线和这里的情况大致搞清楚了些。 今天已是十月初,侯景于八月自寿阳起兵,仅在十月末就攻进了建康,接着开始围攻台城。 当他在史书上看到几行轻飘飘的字时并无感觉,只有自己亲身身处这个动荡的年代时,才感觉自己仅仅是历史洪流中的一颗沙粒。 辅兵营里的气息腐朽酸臭,年久失修的营房,老弱病残的兵员,无不诉说着南梁武备的腐坏,陈凉与这儿的主官交接过粮草,对方随意道: “这是哪儿送来的?” “淮南。” 他在册子上记了几笔,又对着陈凉挤挤眉头:“懂规矩不?” “什么?”陈凉反问一句。 主官笑呵呵的站起来,从身后的库房拿出一袋铁钱,指着说:“军饷,我七,你三。” 陈凉的眉头皱的更深了,他语气冰冷:“卑职待会还要去其他地方报到,听不懂大人的话,也没时间去耽搁,请大人发放军饷,小人也好跟弟兄们有个交代。” “哼!”主官心思转动,不由哼了声,将钱袋砸到陈凉手里。 出来时,陈凉还听到里面传来一声“不识抬举”。 站在门口的时候,陈凉直接在心里喊了一声:“系统,抽卡!” 他感觉手里的钱袋瞬间轻了一小半,接着,眼前出现了十张背面的黑色卡牌,在陈凉期待的眼神中,卡牌一一翻开。 “没有...没有...没有...” 连续十张白卡,意味着他什么都没抽到,陈凉咬咬牙,看周围没人注意到他,再次默念道:“抽卡!” 待得十张卡依次掀开,一道金光在陈凉眼前一闪而过。 “恭喜获得人物降临卡, 项羽!” 陈凉大喜过望,但还没等他有多高兴,就听见外面一阵喧哗声传来,几名士卒一边喊着“尚书大人来了”,一边去把懒懒散散的老弱病残们叫起来,让他们挺直腰板装个样子。 陈凉眯起眼睛,他现在的打算是在城中聚集起一些属于自己的势力,但奈何他本身没有什么名气,官位也低微,现在还干着侵吞士卒粮饷供自己抽卡的勾当,根本不可能聚拢起大量的普通士卒。 唯一的办法,就是去接触城中的守将和中层官吏,试着能不能借助他们的势力去染指部分兵权。 当然了,肯定不是这辅兵营的兵权。 简而言之,这位“尚书大人”,来的正好。 “来人,把他推出来!” 一声苍老的训斥声响起,陈凉抬起头,看见刚才把饷银交给他的那个主官,被几个杀气腾腾的兵卒推了出来,正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回尚书大人的话,小人真的没...” 啪! 随后走出来的老人,甩手就是一耳光,怒斥道:“老夫知道你与朱异有亲,但我也早就知道,你们这些负责兵营的主官,每次发粮饷,都会私自侵吞,甚至还私下削减兵员,喝兵血!” “你们该死!” “不,不,您听小人解释,”那个主官还在挣扎,他忽然瞥见一旁默默吃瓜的陈凉,忽然眼神发亮:“大人,尚书大人,我刚才给那个队主发了足额的军饷,那足以证明小人没有侵吞饷银!” “......”陈凉。 一行人忽然转过头,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他不由打了个寒颤,努力把钱袋子拎起,迎着几人的目光,主动将钱袋子递给了老人,躬身行了一礼,没有说话。 主官的眼睛忽然就瞪大了几分,他伸长脖子去看那明显轻飘飘的钱袋,再看看一脸肃然的陈凉,只感觉浑身的血都一阵冰冷。 他咽下一口唾沫,看见老人缓缓拆开钱袋,从里面拿出铁钱,甚至还当着他的面仔细数了数。 一共九枚铁钱。 “不,我这次真的是足额发了军饷,您相信我,里面的钱都被这个混蛋拿走了...真的...” 陈凉坦然的上前一步,将自己的外衣脱下,同时示意那些士卒来搜自己的身,片刻后,那些士卒只找到了两枚铁钱。 “禀告尚书大人,”他举着两枚铁钱,语气悲戚:“小人自淮南督运辎重至建康,来时并没有发粮饷,小人不得不将积蓄带上,一路和弟兄们省吃俭用,如今,也只剩下这两枚铁钱。” 陈凉现在的形象,是一个瘦削的青年,身上穿着残旧的甲衣,能看出里面的衬衣极其破旧,此刻再听到他的诉说,众人无不失色动容。 包括那名发粮饷的主官在内。 当老人勃然大怒,喝令将他推出去斩首示众的时候,他哭的很是迷茫。 第二章 项王 “老夫已经派人去抄捡他的家产,你和你麾下辅兵的粮饷,老夫会让人先行从库房里支取补给你们。” 陈凉看了一眼平静的老人,立刻躬身道:“多谢尚书大人!” “老夫姓羊,这次本来是为了挑选些辅兵,你愿意投身老夫麾下吗?” 姓羊? 陈凉心里顿时浮现出历史上的一个名字,但他没有多问,反而毫不犹豫地单膝跪下,朗声道:“小人早就听说羊尚书的鼎鼎大名,愿意誓死追随!” 羊尚书看着这个如此识趣的年轻人,不由笑了笑,刚才因为目睹辅兵营主官贪污粮饷而生出的火气,也散去了些,他伸手把陈凉搀扶起来,温和道:“你现在是何官职?” “小人现任一名队主,纵然麾下都是老弱病残,也有些可用之人,望尚书大人收纳。” 这话就全然是暗示了。 果然,羊尚书摇摇头:“老夫再让人给你支取些饷银,让他们留在这把,我准你在这辅兵营补充满额兵员,只给你一刻钟时间,快去吧。” 辅兵营多的是老弱病残,想从里面挑出合格的来,就像是在一群鸡中挑出几只鸭,陈凉最后只带了寥寥二十多名还算是壮年的兵卒,回到了羊尚书的身边。 “走吧。” 羊尚书瞥了一眼,失笑道:“你怎么不把人数挑满?” “兵在精而不在多。”陈凉言简意赅,羊尚书嗤笑一声,让人拿来饷银,命令陈凉去分发。 依照南梁的军制,一队士卒五十人,其中首领被称为队主,陈凉便是队主,算是低级军官。 羊尚书刚才让他挑人的时候,陈凉除了壮年士卒,其他的一概不用,最后只选出来二十多人,但他手上的是五十人的足额军饷,此刻被他全数分给了那二十多人。 每个人几乎都拿到了比原本多两倍左右的军饷,心态都开始有了细微的变化。 这年头当兵本就是苦差事,有这样一个愿意多给他们饷钱的队主,大多数士卒都会自然而然的亲近他一些。 看陈凉有条不紊地做着这些事,羊尚书眼里闪过一丝异色,他若有所思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陈凉。” “你可是出身陈家?” “小人并没有出身,也不知道父母何人,只是一介流民,侥幸凭些许军功获得了队主的位置。” “好,很好,你很好。” 听陈凉坦言自己是个流民出身的孤儿,羊尚书反而更加满意,一连说了三个好,他微微颔首:“现在交给你一个差事,你拿着老夫的令牌,去城中武库支取武器,尤其是弓箭,越多越好。” “小人毕竟是第一次去,要是看管武库的人不承认您的令牌怎么办?” “城中武库如今就由老夫掌管,看管武库的人不可能不认令牌。”羊尚书挥挥手: “拿到后,全部运送到望国门来。” “遵命。” 陈凉嘴角勾起,随即平静,他知道自己算是入了这位羊尚书的眼。 不过联想到这人在历史上的事迹,他如此轻易的就信任自己,似乎也不难理解。 武库在城东,陈凉让一名士卒在前面走着带路,自己和其他人跟在后面,观察着建康城内的情况,时不时询问其他人一些问题。 建康城的确极其宏伟,四面八方都有其他城池拱卫,但在陈凉眼里,即使是他不懂行,也觉得,这座城如此巨大,哪来那么多兵力在城中处处防守? 接下来,还是得自己拥有一定的实力,才能在即将到来的乱局中取得生机。 而且,普通士卒通常都在南梁社会鄙视链的最底层,再往下的,则是平民和奴隶。 朝野士人对出身看的很重,甚至联手把持住了上升的渠道,让出身卑微的人几乎没有机会取得高位。 陈凉现在的目标就是积攒自己的实力,他深知自己的思维总有欠缺的地方,但他的信心来源于身上的抽卡系统。 每张人物卡,都是史上有名的人物,相当于先后华夏史上手握风云的那些人都站在他的身后。 他会在这些人的帮助下,一步步往高处走。 他认为,自己可以通过讨好权贵获得一定的地位,但军权、名望这些东西,都是要靠自己去获取的。 重活一辈子,他绝不会甘于平淡。 带路的士卒大声喊了一句,说武库就在前方,陈凉循声看去,前面隐隐是一座大仓库的轮廓,还能看到有不少人进进出出,身上扛着武器盔甲。 “队主,这些人在偷武库的兵器!” 听到这话,陈凉顿时有了精神,仔细看了那些人片刻,不由迟疑道:“这些人身上穿着褴褛,也不像是辅兵啊。” “队主,那些人应该都是普通黎庶,他们私取军械,是死罪!” 就在这说话间的功夫,武库周围疯狂搬运军械的那群人也发现了他们,陈凉等人身上都是佩刀披甲,虽然都破旧了些,但到底有个士卒的模样。 这就让那群人警惕了起来。 无形间,他们与陈凉等人开始了对峙。 “队主,这伙人都犯了死罪,咱们能把他们抓住,就算一件大功了!” 身后有人低声撺掇,陈凉仔细看向武库,大致估计一下,光是面前走动的,就至少有百来人,乌泱泱地挤在门口,光他们这二十多人,怕不是刚冲进去就得被抬出来。 他上前一步,对着正紧盯他的那些平民喊道:“我奉当朝羊尚书之令,前来武库支取东西,请汝等速速让开,让我们进去。” 听这意思,这位队主是准备服软了? 身后的辅兵们顿时有些失望,没人看见,陈凉眼里闪过的一丝寒芒。 “让汝个娘头!汝算老几?”直接就有人走出来,手里刀刃扬起对准陈凉,趾高气昂的骂道:“我的主人是平北将军。你敢拿区区尚书来压我家主人么?” 随着他站出来,其他那些本来还有几分惶恐的平民也放下心来,带着戏谑的表情等陈凉的回答。 平北将军? 陈凉在心里思索片刻,身后忽然有人凑过来,对他小声说了一句,下一刻,他抬起头,笑眯眯的问道:“请问,可有平北将军的身份令牌作为证明?” “这...”那个家奴一听这话,从怀中掏出一块檀木令牌,昂首道:“这便是......” “假的!” 陈凉咔嚓一声扳断令牌,随手扔掉,看着又惊又怒的家奴,他在心里默念道:“系统,我有几张卡能用?” “叮!您目前拥有两张人物降临卡。 分别为曹操,项羽。” “使用项羽的人物降临卡!” “确认使用降临卡!” 项羽降临卡 通常效果: 霸王:在限定时间内,获得项羽的所有能力,对武力、智力低于自己的人,必定获得“碾压”效果(若对方某一项高于你,该项数值会降到最低,另一项数值会获得双倍加成)。 围困:在限定时间内,若对方武力、智力均超过你,你的智力数值会降到最低,武力数值会获得三倍加成。 隐藏效果: 自信:你会变得很自信,如果有人质疑你,你会想杀了他。 (注:悔不听范增所言!) 铿锵的金戈铁马之声,在陈凉心底响起,下一刻,他右手随意搓动一下,刚才还相当坚硬的檀木令牌,在他手里瞬间变成了一摊渣渣。 强大的力量瞬间流遍全身,陈凉只觉得浑身舒泰。 朝着家奴咧嘴一笑,陈凉右手甩掉木屑,反手抽出佩刀:“来人,随我把这些私取武库的人,统统拿下!” 第三章 亲兵 “狂妄!” 那家奴平日里狗仗人势惯了,被陈凉如此羞辱,自己从地上拿起兵器,对周围的那群平民恶狠狠道:“此人是来开取武库的,若是他告发汝等私取武库,汝等都难逃一个死字!” 他阴恻恻道:“不如把这些人杀了,朝廷追问起来,也有我家主人出面。” 平北将军... 此话一出,围观的平民们这才感受到确切的惶恐。 羊尚书是个名声不怎么响亮的老头了,在士族辈出的建康里,或许也排不上号,所以,被他派来搬运军械的这个小官,似乎也就更算不上什么了。 反观平北将军。 人家是当今皇帝的侄子,堂堂皇亲国戚,如今还手握京城的兵权。 而且在以往,平北将军都是在建康城里欺男霸女惯了的嚣张人物,偌大一座建康,谁没听过他的恶名? 皇帝护短,使得平北将军违法乱纪也不受制裁,于是越发肆无忌惮,他们一群黎庶黔首,怎敢去招惹这种权贵! “说得对,他们才二十几个人,我们这边有上百个人!” “上!”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最前面的几人立刻挥刀砍向陈凉,数刀交错而过,铛啷几声,一股沛莫能御的巨力直接从刀口传来,直接崩坏了刀口。 降临卡效果发动! 霸王:在限定时间内,武力、智力等同项羽,对武力、智力低于自己的人,必定获得“碾压”效果(若对方某一项高于你,该项数值会降到最低,另一项数值会获得双倍加成)。 几人惨叫起来,不光是他们手里的刀,就连握刀的虎口都直接崩裂开来,鲜血在地上溅开,触目惊心。 “这......”那个家奴明显也看到了他们的样子,不由后退一步,他是嚣张,但不是傻,可转念一想,自己的主人可是平北将军,不由又挺直了腰板。 但下一刻,陈凉悍然挥刀下,那个家奴眼里还闪着自矜的光彩,眼前却猛然一黑,接着血光冲天。 血迹在地上肆意摊开,陈凉踏着血泊,带着二十多个辅兵毫不犹豫地冲进人群中,武器对撞的声音不绝于耳,时不时有人惨叫着倒下去。 仅仅是片刻功夫,人群里就倒下了一半的人。 原本在武库里听到动静想出来的那些人,看到这一幕也吓得心底生寒,竟然连出来围攻陈凉他们的胆子都没有,只是躲在武库里瑟瑟发抖。 “太...太狠了...” “怎么办?要是被抓到,我们都是死罪!” 树倒猢狲散,人群里还有不少平北将军的家奴在大声撺掇,但陈凉毫不手软,凭借全身几乎无穷无尽的彪悍气力,硬是将那些敢开口叫骂威胁的人全部放倒。 跟着他的那些辅兵,一个个气喘吁吁地站着,庆幸自己没受伤,转头看见陈凉面不红气不喘,脚底还躺倒了数十人,不由暗自吃惊。 陈凉抬起头,对着武库里面吼道:“我奉羊尚书之命,前来搬运武器,阻拦者视同谋反!” “让里面的人全都出来,你们先去找车子搬运东西,全都送到望国门去!” “这少年极其英武,恭贺羊公,得一壮士。” 远处,一名文官打扮的中年人站在羊尚书身旁,意味深长道:“只是,如此一来,平北将军必然视这少年为仇人,只怕,英年早逝呀......” “庾大人,陛下让你去朱雀航,依老夫之见,你还是不要在这里耽搁了,免得碍事...不是,是误事。” 把姓庾的气走后,羊尚书站在原地看了一会,随即悄然离开。 大量的箭矢、武器被直接扔进旁边的驴车里,二十多个辅兵忙的满头大汗,陈凉在一旁坐着休息,也没人敢说什么,甚至走到陈凉面前都会下意识地低眉顺眼一些。 “队主,羊老尚书走了。” 一个少年这时走到陈凉旁边,低声说道。 刚才就是他在后面小声提醒陈凉羊尚书在远处看着,才促使陈凉下定决心快刀斩乱麻。 既然决定要先投靠羊尚书做事,那就得给人家看到自己有做事的态度,总不能人家在旁边看着,你还傻呵呵地和稀泥解决事情。 “你做的很好。”陈凉抬起头,看向少年,由于项羽的人物降临卡一次的时效足足有一天,陈凉现在端坐在那里,自然而然地就散发出一股西楚霸王的威势。 两者眼神接触,少年陡然觉得一阵惊骇,吓得直接跪了下来。 “叫什么名字?” “小人名叫吕康。” “在我这先做个什长吧。” “谢队主!” 陈凉伸了个懒腰,指着旁边的盔甲道:“先替我挑一套好的收起来。” “喏!” 二十多架用驴和驮马拉的车一路来到了望国门,还未走近,就被一队梁军士卒拦下盘问,陈凉拿出了羊尚书的牌子,再次见到了这个老头。 “半个时辰前,临贺王派人来找我,让我把你交出来。” 临贺王就是平北将军萧正德,知道自己家奴被砍了,显然是不肯罢休。 他派的那些人过来后,羊尚书不同意交人,甚至不准他们踏入望国门,最后那些家奴在外面破口大骂一番,扬长而去。 羊尚书虚着眼,并没有去看装满了辎重的车辆,而是让陈凉走到自己身前, 他淡淡道:“你若是惧怕临贺王报复,老夫现在准你离开。” 说这话,羊尚书倒也有几分真心。 他本意是一时兴起,想让陈凉先做些事,看看这人本事如何,没想到这个叫陈凉的家伙竟然如此刚猛,连萧正德的家奴都敢杀。 羊尚书本就看不惯萧正德,也不觉得这事做错了,但等陈凉杀完了,他才意识到萧正德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而自己现在虽然在朝中有些职权,但当今皇帝向来亲宗室远大臣,比起曾是皇帝养子的萧正德,他才算老几? 自己保不住这个年轻人,不如放他离开。 自己身为一个尚书,尚且要顾忌萧正德,而这个从淮南来的小小队主,他的选择又会是什么呢? “多谢尚书替小人着想。”出乎他的意料,陈凉毫不犹豫的摇摇头,朗声道:“他们窃取武库,乃是重罪,是非曲直,自有律法断定。 更何况,小人愿意跟随尚书,不会因为权贵的威胁而变更自己的心意!” 陈凉向着羊尚书单膝下跪,喊道: “愿随羊公赴汤蹈火,匡扶梁室!” 身后,二十多个辅兵也一同跪下,跟着陈凉一起大喊。 一时间,羊尚书心头震动,嗫嚅着嘴唇不知道说什么。 他沉吟片刻,将陈凉搀扶起来,郑重道:“自今日起,你来做老夫的亲兵首领。” 第四章 羊公有命 陈凉之所以不遗余力地在羊尚书面前经营自己的形象,是因为他对这个老人相当了解。 羊尚书全名羊侃,曾是北地投降到南梁的将领,在南梁已经待了将近二十年,虽然官爵晋升不慢,但南梁上下都不信任他,就连梁帝萧衍也是这个态度。 眼下,正是羊侃向梁帝频频提建议却不被采纳的时候,梁帝也嫌羊侃人老话多,让他带兵去驻守望国门,免得来烦自己念佛打坐。 别看羊侃现在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样子,但过不了多久,侯景打过来的时候,他才开始总督建康内外军事大权,成为那时城里不可或缺的大将。 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 当前,就是快速和羊侃拉近关系的最好时机。 陈凉身份清白,再怎么查,也只能查到他是从淮南来的运粮小官,天然在身上打上了“老实巴交”的标签。 像他这种人,为了表忠心时说出来的话,往往最容易打动人心。 入夜,残月寒光散碎斑驳,陈凉孤身站在城楼上遥望着天边,他看到的只是无尽的夜色。 “还没睡么?” 苍老的声音从身后响起,陈凉转过身,赶紧躬身施礼:“羊公。” 羊侃扔给陈凉一张毯子,淡淡道:“老夫年轻时也像你这样喜欢吹夜风,而现在浑身病痛,却是有些后悔当年太过恣意。” 陈凉不知道羊侃来意,只是讪讪一笑,接过毯子披在身上。 两人沉默了一会,羊侃忽然叹息一声: “侯景此人在北地时,乃是带上镣铐的猛虎,如今在江南之地,却已经是猛虎出笼,再无人可以辖制了!” “陈凉,你是淮南人,来的时候可知道侯景大军的消息?” 闻言,陈凉心头一动,故意紧皱眉头:“实不相瞒,小人自淮南来,一路时常听到叛军不断进军消息,到了建康后,却发现朝廷对其不以为然,甚至几乎是毫不设防。” “哦?” 羊侃有了些兴趣,打趣道:“你一个小小兵卒,也敢妄议朝政?今夜无事,不如说给老夫听听。” 陈凉得到机会,在心里组织好措辞,立刻讲解起来:“侯景此人是北地名将,被击败逃到南朝后,只剩下一些残兵败将,那时候,他也不过是丧家之犬...” 听到这里,羊侃忽然咳嗽一声,温和道:“说重点。” 这小子说话听着怎么像是在说我呢? “侯景进入咱们大梁后,擅自攻下重镇寿阳作为根基,朝廷不仅没有惩罚,反而一再姑息养奸,而且,咱们陛下偏偏还和北边议和,答应用侯景去换一个宗室子弟,最后这事竟然还让侯景自个知道了。” 陈凉嗤笑:“小人在运送粮草途中,路上碰到一伙流民,说是一伙反贼早已渡过采石,小人私下思考,觉得侯景此人虽然是北地名将,但我大梁毕竟还是地广人多,一旦他进攻的势头被挡住,就不可能再在各方大军围攻中幸存。” “所以,他唯一的办法,不是四处攻城略地,而是直取建康!” 羊侃本就是老将,陈凉几句话简单一分析,直接让本还心存侥幸的羊侃清醒了几分。 他忍不住又疑惑道:“建康城高墙厚,侯景就算是全速进军,但他麾下远道而来,一时间攻不下建康,那不就又是死局了吗?” 因为,城里有他的内应啊。 陈凉低下头,心里这话却没有说出来。 他白天才得罪了萧正德,这时候指着萧正德说他是内应,羊侃八成不会相信。 羊侃问话的时候,已经是真的在思考陈凉刚才说的那些话,一时之间,竟然没有想起陈凉这人不过是他白天收下的一个亲兵。 “这话,确实有些道理......”羊侃再次看了一眼陈凉,也觉得有些荒唐,但自己按照这个思路一想,却也认为有些道理,不由心里焦急起来。 “陈凉,老夫将令牌暂时再次给你,老夫马上就去跟陛下提醒此事,等到白天的时候,你用令牌暂时约束望国门的这些将士,不准擅动。” “遵命!” 陈凉答应一声,看着羊侃匆匆离开的背影,他眼里露出玩味之色。 “今天,已经是十月二十三日了。” 史上,记载侯景太清二年八月十日起兵,十月二十四日到达朱雀航,也就是建康城外。 接着,不到一天的时间,南梁都城建康沦陷。 握着冰冷的令牌,陈凉心里反而有些迟疑。 “系统,我还有几张卡牌?” “您拥有两张人物降临卡,分别为曹操、项羽。” 系统话音未落,陈凉咬咬牙,默念道:“我要使用曹操的降临卡。” “确认使用降临卡!” 曹操降临卡 通常效果: 魏武:在限定时间内,获得曹操的所有能力,当你身处人群中时,若有人的智力比你更高,你的智力会变成在场所有人中最高的那一个。 令臣:你所率领的军队战斗力会始终比敌军更强。 隐藏效果: 称雄:当你身处乱世时,会主动起兵。 (注:吾但求江东土地,非江东二乔!) 沛然一声钟鸣,在他心底响起,陈凉后背微微佝偻起来,他闭上眼睛,片刻后,望了一眼残月高悬的夜空,攥着手里的令牌,走下了城楼。 睡眼惺忪的士卒们被大量叫醒,跟着陈凉的那二十多个辅兵则将一套套盔甲武器送到其他士卒的身前,等大部分人都穿戴好盔甲后,陈凉才缓缓走出。 一名副将走出来大声质问: “羊公何在!为何半夜私自点兵?!” 他本就是朝廷用来节制监管羊侃的人选,半夜被吵醒,才发现望国门的所有梁军竟然都被集结了起来,这时,却看见一个瘦削的青年人抬起头,对他肃然道: “事况紧急,羊公刚才已经连夜去台城面见陛下,命我暂时辖制望国门将士,并且指派我带领将士前往其他地方!” 副将被他唬的目瞪口呆,想让自己的亲兵拿下陈凉,却惊觉自己已经被二十多个甲士团团围住,对方脸上全都露出不善之色,大有抽刀砍来的架势。 他想要后退,被一个身形瘦小的甲士直接拉住,已经被陈凉任命为副手的吕康冷冷说道:“再敢动一步,就死!” “小贼,你一定是和侯景串通好了!你想造反!”副将将自己的猜想低吼了出来,陈凉却只是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挥挥手让两个人先把副将带下去,自己则从集结起来的梁军中喊出几个探马,让他们立刻出城打探消息。 第五章 宣阳之变 黎明的晨光悄然到来,城楼下却依旧是一片昏暗,显得分外压抑。 “臣羊侃,有要事求见陛下。” 经历了一番波折,羊侃总算进入了台城,但一路前进,几乎是求爹爹告奶奶,也不过是来到了宫城外。 他对着城头上打着哈欠的禁军喊道:“我有要事禀告陛下!” “陛下正在安睡,尚书大人不如白天再来!” “白天...白天还来得及吗?”羊侃怔怔看着宫城,良久,他叹息一声,在宫城外缓缓跪了下来。 “我愿以死进谏,愿这一次,陛下能相信我啊...” 风声猎猎,自中卷起旌旗万千,军中的鼓声撼动着秦淮两岸,也吓掉了东宫学士庾信手里拿着的甘蔗。 他奉命驻守朱雀门,此刻站在城楼上远眺,只觉得远处声势浩大的军阵如黑云一般,压得他心头发慌。 “这...侯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儿是建康啊!” 庾信一脚踢开甘蔗,身旁的家奴连忙安慰道:“小人替您着甲?” “着汝娘头!侯景大军都到了,吾身边区区一两千人怎么挡得住?” 家奴牵来几匹马,庾信甚至都不去招呼其他人,自顾自骑上马匹,一溜烟离开了朱雀门。 主将尚且吓得屁滚尿流直接逃跑,剩下的那些人就更不用谈了,原本朱雀门也算是一处堡垒,现在直接成为第一处供侯景歇脚的建康景点。 大军开始压入朱雀门。 一名中年人缓缓走下马车,他是一副武将的打扮,膀大腰圆,面相凶恶,走路时微跛,但周围没人敢露出轻视,全都下跪迎接。 他重重踩了踩脚下的土地,狂笑了起来:“即使是高王,也不曾踩过这里的土地,萧和尚自取灭亡,汝等看我侯景,今日横行南地!” “萧正德可有消息?”侯景转过头去,看见一名面相儒雅的文士,这人就是他的谋主,王伟。 正是王伟的一系列计策,让侯景如获神助,终于站在了建康城前。 “两日前,萧正德派人回报,他已经掌控宣阳门,只等我军一到,就开城门迎接大军进城。” 侯景点点头,笑道:“那就进军吧。” “今晚,我要在建康城中设宴招待先生!” “传令下去,全军不准停歇,直取建康宣阳门!” “侯景来了!” 满城尽是惊惶的叫喊声,城外的平民试图逃进城里避难,各个城门的守将都在极力阻止,唯独宣阳门大开城门,任凭平民逃进城内。 “王爷,外面传报侯景已经渡过朱雀门,快要朝咱们这儿杀来了!” 一名校尉正在招拢部曲,他走向站在前面的临贺王,刚想说些什么,冷不丁听到拔剑的声音,他看见临贺王缓缓转身,接着,一柄剑就插进了他的胸口。 临贺王是个脸色阴沉的中年人,身形瘦高,随意踢开尸体后,对着自己的亲信吩咐一声:“继续大开城门,去查探侯景现在到哪儿了。” 两人说话间的功夫,地面忽然有频率的震动起来。 “来了么?” 萧正德脸上露出狂喜的神色,他顾不得再说什么,一路小跑登上城楼,扒着城墙想看侯景的大军是否来了。 “王爷!” 亲信站在城墙下瑟瑟发抖,他大声喊道:“这声音,是从咱们身后来的!” 身后?! 萧正德愣了片刻,从心底涌出一股压抑不住的恐惧。 宣阳门后面的街道,通往一些属衙,也有大量的居住区,往日人来人往,如今兵荒马乱。 无论是权贵士族,还是平头百姓,此刻都瑟缩在家里,听着外面甲胄的摩擦声经过自己家门,不绝于耳。 陈凉熟练的骑在马身上,他曾练过马术,此刻更是有曹操的效果加持,没有丝毫怯阵,指挥着千余名骑兵在宣阳门前缓缓列阵。 宣阳门的大部分将士都已经被萧正德策反,准备死心塌地跟他接应侯景了,陈凉对这些士卒的心思并不清楚,但他知道,当自己决定用羊侃的令牌兵行险招时,自己已经没有了退路。 既然是一瞬即逝的良机,为什么不去好好把握! 他带着这千余名骑兵一直躲在武库中,直到黎明时分,才直奔宣阳门。 利用羊侃的身份令牌,拖延出几个时辰的时间并不困难。 他抽出马刀,在无数骑兵的保护中,大吼道:“萧正德大开城门,接纳叛贼,通敌谋反,罪名确凿,随我关上城门,活捉萧正德!” “活捉萧正德者,千金赏!万户侯!” 这些都不是陈凉时候能兑现的东西,但他毫不犹豫地全都喊了出来。 反正都到了这个地步,也不差那最后一哆嗦了,不如全都痛痛快快喊出来壮壮士气。 “迎敌!迎敌!” 萧正德吓得魂飞魄散,扒在城头上大声命令士卒回身迎战。 仅是仓促之间,梁军骑兵就已经全部杀到,虽然仅是轻骑,可足以冲开城门口那些根本结不成阵型的守军,此时还有大量的百姓平民正在往城内涌入,使得萧正德麾下的士卒根本无法组织起来。 他原本故意拖延时间想要等待侯景到来的策略,现在成了他的催命符。 “别杀我,别杀我!”萧正德嚎叫着瘫在地上,不停向后退,试图躲避陈凉的刀尖,陈凉一脚踩住萧正德,和颜悦色道:“我可以不杀你,但你待会要好好配合我。” 陈凉转过头,看着一众浑身是血的士卒,挥挥手道:“关城门。” 城门缓缓拉起,这次,城门处新一批的守军已经不再手软了,原本那些萧正德的同谋几乎都被当场砍杀殆尽,剩下的要么是逃走,要么是被扔进了囚车,只有少部分被收编,重新发了武器盔甲协助守城。 “宣阳门,如今已经在我的掌控之下!” 陈凉站在染遍血迹的城头,俯瞰着远处的秦淮河,身旁的萧正德做梦都没想到,在自己即将“胜利”的前夕,会突然冒出这么一支莫名其妙的人马夺了宣阳门。 只希望,侯景能打的进来..... 他闭上眼,绝望的想着。 若是侯景不能,那他的命,也走到头了。 第六章 祸起萧墙 曹操降临卡: 效果: 魏武:在限定时间内,获得曹操的所有能力,当你身处人群中时,若有人的智力比你更高,你的智力会变成在场所有人中最高的那一个。 令臣:你所率领的军队战斗力会始终比敌军更强。 站在宣阳门上下的梁军,看向城头那个微微佝偻的身影,心里莫名充满了勇气,看向城外如乌云横压过来的敌军,眼里的惧意也少了许多。 旌旗交错之中,一名穿着青衣的魁梧将军带着数百人来到城下,对着城头吼道:“萧正德何在!” “开城门!” “开城门!” 他身旁的士卒们也一同鼓噪起来,对着城头大肆叫嚷,片刻后,那名敌将看见城头走出来一个瘦削的年轻人,他身后则跟着一名神色不安的中年人。 中年人走到城前,脸色变换几下,但紧贴在他后背上的刀刃却传来一阵冰冷,让他打了个哆嗦,放弃了脑子里的想法。 “孤,便是临贺王!” 萧正德脸上强行装出笑意,做出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大大咧咧地靠在城墙上,对着敌将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这个萧正德,在搞什么鬼? 那名敌将皱了下眉头,本来他兴冲冲地带着部曲第一个抵达城边想要抢一个入城的首功,可见到城头戒备森严的模样,不禁又有些迟疑。 “去喊后面的队伍,让他们加紧跟上,赶快到宣阳门这儿来。” 他对着一名亲兵小声说了句,亲兵点头答应,跳上马匆匆离去,接着,他才抬起头,对城头喊道:“小人贱名宋子仙,请临贺王速速打开城门,让我军进城。” “宋子仙,好名字!”萧正德大赞道:“有人曾跟本王提起过你的名字,乍一看,就凭将军你这幅英雄气概,我今天都要封你一个天大的将军名号!” 宋子仙听完这话,眼里顿时露出狐疑神色,他把萧正德说的话在心里默念了几遍,似乎并没有听出什么,只是愤怒的喊道: “莫非王爷,是忘了和河南王的盟约了吗?” 这话一出,城头上的大部分梁军都为之色变。 侯景和萧正德的私下盟约,除了双方的亲信,就连各自麾下士卒都对此一无所知,现在宋子仙急于进城立功,竟然把如此机密直接公之于众。 这下子,即使身后贴着刀刃,萧正德的身体依旧是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他明白,除非今天侯景能攻进建康,要不然,他就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城下的敌军躁动不安,萧正德勉强装出笑容,在背后陈凉的威逼下,想要再废话几句,这时,城下又走出来一名穿着儒雅的文士。 这人脸色平和,面容朴素,与周围杀气腾腾的士卒形成了鲜明对比,像是泥浆中滚出了一道清流。 “臣徐思玉,拜见王爷!” 文士翻身下马,对着城头的萧正德施礼:“臣此次前来,也不是为了妄自动刀兵,只是想替侯将军出面,拜见陛下,恳请王爷同意!” 我同意? 还不是得身后这活阎王同意! 萧正德心里怒骂,脸上却不敢做出什么表情,只是尴尬的回过头,等着陈凉发话。 徐思玉... 陈凉沉吟片刻,对这个名字他倒没有太多的印象,只记得侯景攻城前,似乎派这个人进城来当说客想再搞一波操作。 不,不能让他进城。 徐思玉进城后,无非是再跟梁帝萧和尚胡搅蛮缠,运气好真能把萧和尚糊弄住,在城内引起内乱,从而让侯景顺利进城;即使运气不好... 侯景都已经兵临城下,建康虽然城高墙厚,但已经没有梁军后退的余地了。 徐思玉进城,为的也还是替侯景争取时间和机会,但这恰恰是陈凉所不能容许的。 在曹操降临卡的加持下,他思路变得极其清晰。 自己本就是用骗的方式暂时得到了兵权,赌的就是能在这儿立下功劳,对他来说,只有侯景的军队和建康守军真正厮杀起来,杀的双方都没了退路,让朝廷意识到侯景造反已经严重威胁到了他们的统治,甚至是威胁了建康权贵的生命安全,他走的这步棋才算是有了活路。 因此,现在最缺少时间和机会的,是他陈凉自己。 “不准他过来,对他说,让侯景亲自过来,你要跟侯景商谈条件。”陈凉将刀口换了个方向,这次只要萧正德敢有举动,刀尖就会直接扎进他的后心。 “是......” 萧正德扒着城墙,鼓足气,张大嘴,对着徐思玉“哈”了一声,下一刻,猛然一吐,一口浓痰,不偏不倚地砸在徐思玉脸上,糊了他满眼。 “告诉侯景那个羯奴,若不是本王,他根本到不了这儿!汝姓徐的算是什么牲口?也配教本王做事?让侯景亲自过来见我!” 城头上的骂声不绝于耳,徐思玉这时哪还有半分儒雅的样子,气的浑身颤抖,宋子仙瞥了眼,挥手让一名亲兵替他擦浓痰。 “去,告诉王爷。”宋子仙转过头,一脸阴翳:“宣阳门有诈,萧正德失手了。” 萧正德终究还是选择了侯景。 在和宋子仙短暂的对话中,他说的那句话是藏头。 便是: 有诈,救我! “萧正德让我去宣阳门见他?” 朱雀门内,侯景安逸地品着茶,听着传信骑兵的报告,他笑起来:“宋子仙还说萧正德做内应被城内的人发现了?” “王爷,”身旁响起一个声音,正是侯景的谋主王伟,他放下手里的建康城地形图,劝道:“我军日夜疾行,如今已是疲惫之师,萧正德被拿下已是事实,不能再拖延,其余各个城门都有防守,我军不如佯攻宣阳门,实则攻打其他城门,打他个出其不意。不惜一切代价,进入建康城。” “确实如您所言。”侯景微微颔首,放下茶杯,对着王伟笑道:“此时此茶尚温,待得取下建康,再回来喝完这杯茶也不迟。” “来人,升王旗,传本王号令,让宋子仙和丁和两人发动城内的奸细,挥军猛攻广阳门和津阳门!若是今天攻不下,让他们俩人提头来见我!” 一个个传令的骑兵疾驰冲出军营,正阳高照的寒风中,号角声连绵吹起,建康尚有几分秋日的余韵,如今,都要湮灭在北地刮来的大风里。 第七章 建康城破 建康城有几座拱卫在四面的城池,例如储藏了大量粮草的东府城,以及囤积了相当兵力的石头城。 但这些城池和建康的联系全部被侯景断绝,仅仅在各自主官的带领下暂且坚守城池。 “全部压上,登城者重赏千金,敢退者斩立决!” 侯景的王旗在城下迎风飘扬,他的亲兵营被派去压阵,而宋子仙、丁和两人则是带着麾下部曲疯狂攻打除了宣阳门外的两座城门。 城头的守军本就士气不足,无论是人数、还是盔甲武器,竟然都比侯景这伙叛军还要差劲。 当初侯景在寿阳起兵时,面对南梁朝廷的围剿,王伟替侯景定下计策,让他沿途销毁那些奴隶平民的奴籍和债务,将原本属于权贵的土地和职权分享给他们,瞬间获得了大量平民奴隶的支持,他自身的兵力也狠狠扩充了一波。 虽说他麾下都是没有什么训练的平民奴隶,但侯景向他们许诺了大量的利益,让他们看到了希望。 所以,比起被南梁强行征召为兵,即使最后战死都要被那些士族清贵鄙夷,不如现在豁出去,替自己和后代博取一个出身。 南梁早已是武备松弛,在去年,侯景表示愿意将河南地区献给南梁,梁帝萧和尚迫不及待将自己的嫡系精锐大军全都派出去接应侯景。 在寒山这个地方,十万梁军被东魏迎头痛击,几乎被全部剿灭,自此南梁能打的军队已经越来越少,剩下的那些,则掌握在各个南梁诸侯王的手上。 即使是建康,城内士卒的战力也极其有限。 为了躲避箭矢,陈凉暂且退下城头,但没过多久,他就接连遇到了两拨来宣阳门求援的信使。 “广阳门兵力严重不足,恳请发兵救援!” “津阳门遇敌猛攻,快要坚持不住了,求您立刻分兵救援!” 陈凉听着汇报,不禁脸色一变,他冒险登上城头,向远处眺望,果然看见其他两座城门都被架上了云车等攻城器械,叛军如同蚂蚁一样密密麻麻攀附在城墙上,疯狂往城头涌去。 只有陈凉自己这里,城下的敌军仅仅是几波试探性的放箭,他们的目的是将陈冷这一部兵马钉死在宣阳门,让他们无法支援其他地方。 这,该怎么解决? 陈凉环顾城头,他现在手里掌握的兵马人数不过才两千多人,跟城外近乎成千上万的叛军相比,即使自己有着曹操降临卡的加持,也根本不可能取胜。 而带着这两千多人撤往城内,同样是一条死路。 因为城内的那些权贵,也不可能放过自己这个僭越兵权的队主,自己在决定“借用”羊侃的令牌时,就亲手断绝了所有退路。 除非……自己现在开城门投靠侯景。 陈凉眉头紧锁,就在此时,城下的攻势忽然完全停止,包围城墙的叛军两边分开,从中走出一队士卒,朝着城头大吼道: “河南王麾下王伟,请宣阳门主将出来答话!” 城头上的梁军纷纷转头看向陈凉,虽然这里的梁军极少有人知道他不过是个队主,但大家看他镇定自若毫不怯场,还以为是哪位士族公子,并不过多怀疑。 陈凉站在城头,他微微摆手,身后的吕康会意,带着几名士卒对城下喊道:“宣阳门主将在此!” 看见城头上走出来这么一个穿着盔甲的少年,叛军大多耻笑起来,这时候,一个穿着青衫的白净书生才骑着马缓缓出来,身旁跟着一队士卒防护,防止城头放冷箭。 “敢问足下名姓?在建康中是何官职?”他朗声问道。 “能放箭射死他吗?”陈凉喊来几名弓箭手,指指城下的王伟。 片刻后,陈凉装作要说话的样子,让王伟再靠近一些,但这人看似温和,实则油滑,反而下了马,站在士卒的盾牌后面。 他是侯景的谋主,自然不会被陈凉这种低级伎俩糊弄住,但他却不知道,当自己出现在宣阳门前的时候,反而帮了陈凉一个大忙。 曹操降临卡: 效果: 魏武:在限定时间内,获得曹操的所有能力,当你身处人群中时,若有人的智力比你更高,你的智力会变成在场所有人中最高的那一个。 王伟是绝对的聪明人,而周围更是完美契合了“人群”这一判定要素,就在这短短时间,陈凉暴涨的智慧已经完全突破了以往的思维盲区。 侯景发兵猛攻其他两座城门,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那,若是那两座城门失守,大量的叛军会迫不及待地涌入建康城中烧杀抢掠,反而没有多少人会顾得上来宣阳门继续拼命。 而那时候,侯景的中军和前军会即刻拉开距离,形成兵力支援不上的真空期,率先进城的大量叛军会迅速失去控制,他们本就是平民奴隶出身,没有经过任何训练,此刻更谈不上令行禁止。 “而在那时候,我拥有曹操降临卡的第二个效果,我麾下的军队会比侯景的叛军实力更强,利用混乱的局面开城突袭,成功率还是很高的。” 陈凉并不理会城下王伟的喊话,他目光闪动,转头看向吕康: “你过来,我要你替我做几件事。” “报!广阳门守军溃退!” “报!津阳门已破!” “好!”侯景目露精光,笑道:“大事定矣,汝等点兵,随本王入城!” 向外走了几步,他忽然停住,问道:“宣阳门呢?那儿是什么情况?” 已经回到营帐中的王伟解释道:“由于宣阳门仅是佯攻,那儿还有大概千余名梁军在镇守,暂时不在我军的掌控中。” “派个人,劝降去吧。”侯景再次向外走去,淡淡道:“若是不肯,就全部诛杀!” “遵命!” 建康城头,烟火四起,随着城门轰然落下,大队的叛军踏入了南梁京城建康,每个人的脸上,都开始变得疯狂起来。 这里有美人如玉! 这里有金银无数! 这里有琼楼玉宇,这里是以前他们做梦都不会梦到的地方! 如今,它这个高高在上的贵妇,对着他们这些以往的贱民袒开了衣襟。 第八章 宁我负人 城内已是杀声四起,然而城外兀自有叛军在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两队梁军厮杀。 叛军人多势众,踩着梁军折断的战旗迎头痛击,反观梁军,已是节节败退。 其中一队的主将名叫王质,正是此人提前撤走采石的守军,才让侯景轻松渡江,这时他又充分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性,眼见形势不对,竟然直接丢下了自己的部曲,逃的无影无踪、 而另一队的主将,名叫陈昕,或许没听过这人的名字,但他父亲名叫陈庆之,则是历史上那句“千军万马避白袍”的由来。 “今日为国战死,倒也不负这一世......” 陈昕身材雄壮,长相俊朗,此刻他浑身都是溅起的血污,却并不显得狼狈,而是更替他增添几分英武。 他是名将之后,自然不是窝囊废,当探子传报说王质的军队被叛军包围时,他立刻带着自己的部曲冲过去想替王质解围。 没想到,王质这个怂包竟然弃军而逃! 当目睹着部曲一个个在他面前战死,看着梁字大旗一面面倒下时,陈昕已经不再想着突围回到建康,只是麻木地挥刀。 “只是遗憾,我辜负了父亲的遗愿,没能守住大梁!” 陈昕原本坐镇中军,双方开始厮杀后,他就已经绝望地发现建康城已被攻破,除了他的将旗之外,城前百里,已再无一面梁旗。 “将军,快走!” 他身后响起一声怒吼,一名亲兵扑开陈昕,自己替他挡下了叛军刺来的刀刃,刃口破胸而出,鲜血汩汩淌下,老迈的亲兵踉跄几步,整个人趴倒在地上,没能再站起来。 “周叔......”陈昕瞪大了眼睛,他走到那名老卒的尸体旁,想拔刀自尽,却被几个士卒一拥而上,捆到了马背上准备带走。 陈昕在马背上破口大骂,随即吃了两个大耳刮子,叛军们要的是活着的陈昕回去请功领赏,没人在意他是缺胳膊还是断腿,更不用说拿他这个以往高高在上的将军来取乐了。 “大将军,你现在老实点比较好,咱们河南王听说你在这,要弟兄们活捉你,要不然,你早死了。” 有人摸着陈昕的脑袋随意耻笑,有人在旁边则是谈着其他事情。 “河南王允诺咱们,进了建康以后,随意掠夺,老子这次一定要抢个漂亮婆娘,听说那些士族女人都长得白白净净,这次要是运气好......” “美得你,还想搞士族女眷?”顿时有人嘲讽道:“了不起抢些银钱,回家买几亩薄田,没事时喝点酒,醉了再做大梦!” 一阵哄笑声,只有陈昕听在心里,才感觉到凄凉。 侯景起兵,用的几乎都是南梁的平民百姓,身为一国百姓,居然依附叛贼攻打自己的国家,这何尝不是一种讽刺。 “老天,老天,我陈家深受大梁国恩多年,难道就让我亲眼看着自己的国家被蹂躏吗?” 正在心里叹息的陈昕,忽然看到地面的尘土都被震动起来,而周围的叛军则依旧谈笑风生,他们也察觉到了这动静,但建康城都破了,这儿再怎么看,也不可能再钻出一支梁军来。 “是成群的骑兵!” 陈昕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这时却皱起眉头。 假如他是侯景,必然会让大量的步卒登城猛攻,同时让所有的骑兵在附近伺机而动,随时准备抢夺城门。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这么大一支骑兵在后方等候。 就在顷刻间,那队骑兵的前军就已经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内。 但,那只是大队的步卒,仅仅只有千余人,只是身上的盔甲明显更精良一些,就连他们的气势,也和战场上散乱的叛军以及之前溃逃的梁军所不同。 而给陈昕的感觉,他那一刻都恍惚的以为,自己又见到了二十年前那支由父亲率领的梁军。 随着他们的前进,一面面旌旗展开,让对面的叛军一片哗然。 陈昕的心里刚振奋一下,随即又担心起来,暗骂这支梁军的主将是个蠢货。 城外的叛军虽然散漫,但至少也有万把人,只要此处出现成建制梁军的消息传来,必然会引得大批叛军围攻,到时候敌众彼寡,局势就更难以收拾。 这人难道就如此鲁莽吗? 不过,自己之前听到的那阵马蹄声,现在又去哪了? 叛军里有人开始大吼着要求结阵迎敌,但到处都是不知所措的士卒,反而难以辖制,不过还是有许多人拿起来武器准备和梁军厮杀。 谁都清楚,自己是上了贼船,自此和朝廷已是死敌,更何况对面人数不多,看样子也不过是来送人头的。 “两位,现在正是你们立功的时候了。”一个年轻将军骑上战马,对另外两个将军笑眯眯道:“此处就劳烦二位了。” 两人闻言一阵冷笑,其中一个骂道: “陈凉,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但你刚才带兵袭击广阳门和津阳门,用我们两个的命胁迫士卒离开城门,使得建康外城失守,你知不知道,就在这半天里,得有多少百姓死于非命! 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已经犯了多大的罪! 你这个丧心病狂的畜生!” “两位将军不用动怒。” 陈凉指着建康的方向,嘴角扬起冷酷的笑容:“不过半天时间,侯景的兵力就得全部羁縻在建康里,而我等此刻趁势从背后进攻,侯景没有防备,又聚集不了士卒,他的性命,何尝不是我们的囊中之物?” “城门失守已是事实,两位和我一样,都有大罪。” 陈凉骑着马缓缓离去,身后留下淡淡的声音:“若是将此次叛乱平定,两位就是大功一件!你们现在越拼命,将来得到的功劳,就越多!” “驾!” 建康内外水系较多,其中一条最为出名的,则是朱雀门附近的大河,又名秦淮河。 千余名骑兵整军而待,随着陈凉带着一众亲兵疾驰而来,所有骑兵迅速开拨,但却不是朝着刚才那处战场的方向。 “以那一千多名步卒和两位城门的守将当诱饵,使得建康城外的叛军全都暂时离开城门,而我这时候才带着骑兵突袭城门,趁乱袭击侯景,这才是真正的计划!” 陈凉望着身后的骑兵,此刻,曹操降临卡的效果还有大约两个时辰,而离开了陈凉,那千余名步卒会再次变成南梁战斗力低下的普通士卒,而这千余名骑兵,则重新受到了加持。 曹操降临卡: 效果: 魏武:在限定时间内,获得曹操的所有能力,当你身处人群中时,若有人的智力比你更高,你的智力会变成在场所有人中最高的那一个。 令臣:你所率领的军队战斗力会始终比敌军更强。 第九章 谷道开花 台城。 巍峨奢华的宫阙中,念诵佛偈的声音不绝于耳,两边陈列着精致的三足香炉,里面是上佳的熏香,焚香时几乎不会产生烟雾。 整座宫廷里到处都是沉闷的香气,即使是经常入宫的中书通事舍人朱异,当站在殿门处时,还是有种窒息的感觉。 走出来的太监已是白发苍苍,朱异记得自己认识他时,对方还只是个在宫里到处认干爹的年轻阉人。 如今看见,朱异心里满是唏嘘。 当看见朱异走来时,老太监躬身道:“陛下在等您。” “知道了。” 朱异长舒一口气,整理一下衣服,正想进去,忽然想起来什么,低声道:“听说羊尚书昨晚在宫城前跪了一宿?” “是,陛下这些天心神不宁,昨夜早就睡下了,宫人们谁敢替他通报啊。” 老太监叹了口气,劝道:“您也别担心羊尚书了,快进去吧,陛下等您呢?” 我闲得没事担心他干嘛呀? 还不是我之前一直说侯景不可能过来,这羊侃老东西一直带着几个人跟我作对,说侯景这羯奴有多厉害不可不防。 现在好了,侯景真的打过来了。 朱异在心里唠唠叨叨,冷不丁头顶响起一个声音。 “彦和!” 这是朱异的字。 一声念叨,似悲似叹,声音不大,在朱异心里却如同响起一个炸雷,惊得他膝盖一软直接跪下。 阴翳的大殿上,如今的梁帝萧衍两鬓斑白,满脸皱褶,尽管穿着明黄龙袍,却没有丝毫天子的威严,倒像是受邻居欺负的老翁。 “朕整日乐善修佛,没想到给国家招来了如此祸患,”萧衍强撑着身子坐在龙案前,满脸疲惫:“彦和啊,朕来口述,你来替朕写诏。” “是......” “朕说,你记。” “朕......今侯景猖獗,故以国事托付太子,群臣悉知之,不得......” 梁帝还没说完,就大声咳嗽起来,吓得朱异丢了笔,扯着嗓子喊:“来人呐,快来人!” 梁帝昏过去了,得到诏令的太子萧纲匆匆聚集起一批梁军,一面打探外城的消息,一面收拢百官,紧急封闭了台城。 好巧不巧,太子也听说昨夜羊侃请求入宫商议,对这个老人不由更敬重了些,便想派人将其请来商议。 羊侃回望国门没找到自己的部署,还以为有人临时带走了这批兵马,一时间也没想到陈凉身上去。 毕竟对方只是个小小的队主,哪来那么大的胆子擅自调兵? 他此时重新聚集了百来人,好不容易进了台城。 听说太子邀请,尽管羊侃受了风寒,颇有些心力交瘁,但还是强打精神入东宫拜见太子萧纲。 台城里是一片混乱,建康外城就更不堪了,火光四起,叛军们烧杀抢掠,百姓们往日虽然赋税繁重,好歹能有太平日子,如今是四处逃命,再加上里面还有许多世家士卒、权贵官员,此刻都顾不上身份。 侯景大军封锁了建康,他们一时间难以逃脱,不得不朝着台城涌了进去、 城内的梁军战斗力本就差,反倒是各家豢养的私兵,暂时多拖延了些时间,但也都死伤惨重。 至于城外呢,那才是今天的重点。 梁军又跟叛贼打了第三场。 头一场是城头,第二场是城外,第三场是在秦淮河旁边。 打到现在,反而是叛军大多在建康里面,而梁军站在城外硬着头皮去强攻。 侯景听说城破的时候,乐得马都不骑了,吆喝手下拉起马车,让宋子仙等将领去收拢些兵卒。 这次,他要风风光光地站在萧和尚的面前。 正美滋滋的时候,王伟却急急忙忙找了过来。 “什么事?”侯景抬起眼皮,懒洋洋道。 “臣听说,将士们在城内肆意妄为,请王爷速速制止,若是因此恶了江南士族,这...这对王爷您的大业不利呀!” “士族!” 侯景眼神顿时阴沉下来,他站在城头,指着城内道:“我第一次到这南地时,为了融入这儿,请求萧和尚,替我向江南士族说一门亲事。” “我当时在北方的家人、部下、还有苦心经营的势力和土地,一朝灰飞烟灭!” 侯景指着脚下广阳门的城墙,声音发颤:“老子当时心想,若是南地可以安身,在此养老倒也不错,没想到,萧和尚仅仅是把老子当一个可有可无的筹码!他和那些江南士族一样,就把老子当一个羯奴!” “他竟然说,我配不上王谢世家的女子,最多,也就是能和商贾人家通婚。” “王爷...您...” “不必多说!”侯景揽着王伟的肩膀,露出一丝微笑:“兄弟,不知道你是喜欢王家的,还是喜欢谢家的,没事,今晚都捆过来,送到你面前,咱们慢慢挑。” 建康城头一片混乱。 倒不是因为还有梁军在抵抗,是被派去清扫城头的叛军士卒们,因为争夺尸体上的些许钱财而哄闹起来。 多处城门大开,任凭叛军们在城门处自由进出。 有舍得钱又胆大的人家,便出钱买通叛军,但若是运气不好,队伍里的女眷被看上了,那也还得被强行抓出来。 不愿意? 那行,一家人都齐齐整整留下来,到时候别说女眷,连三岁孩子都得没命。 羊家,便是如此。 羊家本支有泰山第一望族的名号。 只是羊侃是北魏的叛将,继承父亲遗志,叛魏入梁,在南梁倒也是官运亨通,只可惜梁帝萧衍和江南世家士族都并不怎么信任他。 在南梁的羊家,自然就没有本支那样大的名号了,只是普普通通的士族。 广阳门外。 “大人,家姐愚钝无知,不能见人,这里有几张金叶子,求您......” 羊躭是羊侃的儿子,生平第一次对一个普通士卒堆起笑脸,手里的金子却被立刻抢走,分了金子的几名叛军还不肯放过,满脸淫笑地看着羊家车队里的一驾马车。 “放屁,老子们就是想看看她长什么模样,你怕什么?莫非,你这车上还装着几个朝廷狗官不成?” “大人,你......”羊躭又气又急,但看着周围大批的叛军,凭羊家这点人,但凡有反抗,其他的亲人又怎么办? 这事也不怪姐姐,刚才在城门处,她车上的一个侍女无意中拉开了窗帘,被人瞧见了,这才被拦了下来。 要不,找个漂亮点的侍女出来顶替? 羊躭苦苦思索着,但这刹那,那些叛军已经按捺不住,其中一个踏上马车,嘿嘿笑着要去揭开帘子。 车厢里,顿时响起两个女子的惊呼声。 羊躭看到自己的姐姐即将受到侮辱,不由目眦欲裂,但他反而死死按住身旁想要拔刀冲过去的弟弟羊鹍,痛苦地说道:“父亲还在台城,娘就在旁边的马车上,我们若是死了,你让他们怎么活?” 这时,他忽然抬起头,低声道:“你听没听到什么动静?” 兄弟俩懵懵然抬头,只见城外,一片残阳尽处,忽的升起一道道黑线,随着接近,又变成了一个个疯狂冲向城门的人影。 此刻傍晚,日头西斜,一面梁字大旗陡然飘起,坐镇中军的陈凉已经快要到了曹操降临卡的时限,他拔剑出鞘,麾下骑兵的士气和实力几乎临时达到了当年在曹操麾下南征北战的那支铁骑的水准。 这是降临卡的最后半个时辰! “诛杀侯景,千金赏!万户侯!” 第十章 进退有路 广阳门的嘈杂声更大了。 “快,去保护你姐!”羊躭拉了一把自己的弟弟,两人趁这机会,赶紧推开那几个兵卒,让家奴们驾着马车躲到城门两边。 蹄声滚滚,城门外扬起一片雪亮的马刀,在人群中落下后,溅起了阵阵鲜血和惨叫。 如同陈凉计划的那样,原本逗留在城门外的叛军大多被那股用作诱饵的千余人步卒吸引了过去,那两个主将显然格外拼命,为了将功赎罪,不得不带着步卒们死战不退。 当看见远处的大队骑兵没有朝这里支援,反而是直扑城门准备斩关时,他们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 侯景的王旗在城头迎风招展,片刻后,几名梁兵猛砍几下,将其斩断,随即换上梁字大旗。 城门处狭窄,再加上有曹操效果卡加持,陈凉身后的骑兵们个个悍不畏死,座下喷吐着白沫的战马疯狂撞上了人墙,原本匆忙建立起的阵势土崩瓦解,聚集在这的叛军反而死伤惨重。 陈凉带着一队亲兵压上城头,然而除了那些面色惊恐的叛军,他并没有找到那个跛脚的侯瘸子。 不过,他倒是在这有所收获。 几个连连求饶的文官被押到陈凉面前,他直接问道: “侯景去哪了?” “这......” 几人面面相觑,心里都有些犹豫。 倒不是他们有多忠诚,他们只是已经发现,攻进广阳门的这伙梁军不过千余人,而侯景攻进建康的兵马,足足有上万人,一旦反扑,这伙梁军就会被即刻消灭。 到那时候,倘若侯景发现自己等人出卖他,会不会杀了他们呢? 陈凉看着这些人脸上的神情,也大致猜到了些,本来他还存着点善良,但眼下形式紧急,时间极其重要,于是吩咐几句,让士卒直接拖出两人,当着剩下几人的面直接砍杀。 接着,一名士卒又来到第三个人的身旁,掏出短刀,在他脸上毫不留情地划开一道口子。 那人感受到脸上淌下一股温热的液体,还以为是耳朵被割了,吓得哀嚎起来:“刚才有人说台城难以攻克,河南王亲自带兵去攻打台城了!” 侯景已经去台城了? 陈凉心里一抖。 他手上只有千余名骑兵,刚才夺门时,骑兵们虽然悍不畏死,但也足足死伤了三百多人,现在仅仅剩下七百人,而城中的叛军几乎无处不在,假如这次再想冒险进去,肯定会被直接吞掉。 “好在,我这次已经有退路了。” 陈凉踱着步,再次沉思起来。 侯景已经前往内城准备整军攻下台城,周围有大批叛军保护,现在想要杀他已经近乎不可能,自己只有暂时改变计划。 而建康周围其实还有少部分梁军溃卒,派出人手去收拢他们,也能补充部分兵源。 而此时建康周围的东府城和石头城都尚未陷落,不过陈凉记得,石头城上下这时候看见侯景已经攻入建康,竟然不攻自溃,任凭侯景派人去接收了那儿的辎重。 陈凉知道暂时无法图谋侯景,而曹操降临卡的时限又已经快到了,一旦时限过去,自己很难驾驭住手头的那些兵卒,更不用说去对抗侯景了。 但他现在又不能离开建康,毕竟侯景的下场必败无疑,而且就算手底下那些士卒愿意跟随陈凉,他一没地盘二没辎重,能带着他们走多远呢? 正苦思冥想的时候,外面的士卒忽然传报道:“将军,外面有人求见。” “什么人?” 陈凉有些诧异。 我在这又没熟人。 “那位公子说他姓羊,他父亲是朝廷里的尚书。” 羊? 陈凉心头一动,立刻站起来:“请他进来。” 来的人是羊躭。 进来和陈凉对视的瞬间,他就有些惴惴不安起来,眼前这位年轻将军,他分明从没在京城里见过,不知道这交情能不能攀扯上,好让对方能派出些士卒护送羊家离开建康。 不等他说话,陈凉便率先开口:“请问,令尊可是朝中的羊尚书?” “是。”羊躭心里一喜,既然对方认识自己父亲,那接下来的话就好说了。 但接着,陈凉又毫不留情地说道:“本想和羊公子您多谈几句,但军情如火,如果羊公子没有其他事情,还请就此离开吧。” “这...” 羊躭终究是走投无路,不得不赶紧挤出笑脸,恭敬道:“实不相瞒,既然将军和家父相识,我这里有个不情之请。” 他瞥着陈凉的脸色,小心翼翼说道:“如今逆贼入城,民不聊生,我羊家迫不得己出城避难,能否,请将军派出些部属,护送我羊家离开?待得我家人安全后,我羊家必有厚报!” “护送?” 陈凉沉吟片刻,这时候,外面传报信息的探马接连不断,大概是得到了广阳门出现了梁军斩关夺旗的消息,探马探查到大批叛军正在赶往这里。 反正自己也要离开,不如现在做个顺水人情? 片刻后,陈凉温和地笑道:“派兵护送这事,倒是不方便。” 啊? 羊躭心里一沉,他勉强行了一礼,正想告辞离去,却听陈凉说道:“我部曲不多,即刻也要撤离此地,羊公对我有提携之恩,不可不报,羊公子可以带着家眷与我军同行,等到了安全地方,你们可以自行离去。” “这,多谢将军!将军大恩大德......” “不用急着谢我。”陈凉淡淡道:“在此之前,我希望羊公子能帮我写两封信。” “写信?” “一封是给朝廷,一封是给令尊。” 羊躭闻言惊喜起来:“您知道家父如今在哪?” “令尊如今在台城,所以,以我之见,羊家不宜离京城太远,一旦叛军瓦解,你们也好早日和羊公见面。” 羊躭无心多想,要来笔墨,在陈凉的指导下写了封信。 在他看来,信的内容大多是陈凉这个人的吹捧和赞美,但也不以为意,陈凉怎么说,他就怎么写。 接下来,则是给羊侃的家书。 羊躭正要提笔,却被陈凉拦住。 他笑道:“羊公子,为了证明这两封信是真的,让朝廷和羊公信服,若是方便,这封家书还请您让一名女眷来写。” 唉,这将军可真是麻烦。 外面士卒不停传报进来的军情羊躭也听见了,生怕走的晚了又被叛军抓住,他慌慌张张跑出去,找到自家车队,急匆匆问道:“我母亲呢?” 弟弟羊鹍迎了过来:“哥,事情说的怎么样?” “他要找羊家女眷写封家书给咱爹,娘在哪?我去找她,再晚恐怕叛军就回来了!” “这,娘刚才受了惊吓,暂时昏过去了。”羊鹍有些发急,两兄弟急的团团转,可惜也没办法。 家里车队上总共就两名女眷,一个是娘,另一个则是...... 在两人身后,一架马车的车帘掀开,露出一名女子姣好妩媚的面容,她看向两个弟弟,声音清脆: “三弟,为什么不赶快离开这?” 羊躭回过头,不由眼睛一亮,喜道:“二姊,你快来帮忙。” “这是那位将军的要求?”女子听了轻轻点头,迅速写成书信,让羊躭带走,看着弟弟的背影,她叹了口气,随意看向城头,正与城头上的一个年轻将军四目相对。 “将军,这是您要的书信,咱们快走吧。” 陈凉回过头,将书信接过来,笑道:“多谢羊公子,事不宜迟,咱们赶快离开吧。” 第十一章 西入石头 在陈凉撤军不久后,一队队叛军就重新“攻占”了广阳门,而领头的,正是侯景。 他听说有一股梁军重新攻下了城门,吓得魂不附体,还以为是梁军的勤王大军已经到了,然而看着城头孤零零飘荡着的梁旗,不由气的破口大骂,让人登上城头去把旗砍了。 没过片刻,上去砍旗的士卒就大喊起来,他们在旗杆底下发现了一个被五花大绑的男人,这人一见到叛军活像是见到了家人,士卒便将其带到了侯景面前。 两人对视片刻,侯景眼神玩味,而那个男人则是喜笑颜开。 “哟,临贺王?今天怎么有在城头吹风的雅兴啊?” 侯景拿开塞在萧正德嘴里的抹布,却没急着替他松绑,踢了萧正德一脚,戏谑道:“听说今早在宣阳门的时候,王爷您可是神气的很呐?你想跟本王谈条件?” “本王就在这,有什么事情,还请您随意吩咐!” “这...” 萧正德瞥了一眼侯景的眼色,但他犹豫再三,还是吭吭哧哧地说道:“河南王,虽说本王没能替你打开城门,但早先告知你许多信息,还给你提供了那么多辎重粮草,照理说,我......” “嗯?”侯景眼神瞬间凶狠起来。 建康城里现在到处都是老子的兵,而你萧正德不光没按约定好的去开城门,现在连个兵都没了,你哪来的胆子跟我这样说话? “侯将军,侯王爷,这真不能怪我啊!”萧正德顾不得身上还绑着,扑通一声跪下来,喊道:“都怪那个率兵袭击我的混账东西,他不光袭击了宣阳门,让我没法开城门迎接您,而且,而且这混账甚至主动派兵袭击了另外两座城门,收纳两座城门的兵力,裹挟着他们离开建康,准备趁着大军急着入城的时机袭击您!” “什么?” 侯景还没听完,就气得又踹了萧正德一脚:“江南多好臣,哪儿有如此勇猛的将领,萧正德,你想推卸罪责,能不能编个能让人相信的理由?” “千真万确啊王爷!”萧正德这次喊得真心实意,他趴在地上,也不嫌嘴边的泥巴埋汰,嘶声竭力嚷道:“您不信,就去问问那些在广阳门的士卒。” 侯景的眉头深深皱起,他把脚从萧正德身上挪开,深深看了一眼萧正德,语气森然:“那,你说这个人想要趁乱袭击本王,他现在去哪了?” “他,他说看您可怜,就先放您一条生路,然后,然后就撤了,也不知道去了哪...” “放他娘的十八遍狗屁!”侯景气的又想抬脚踹过去,萧正德吓得大叫: “这是他说的!” “最后一个问题,”侯景蹲下身子,一字一句缓缓道:“他为什么把你留了下来,而不是杀了你?” 萧正德顿时全身如坠冰窖。 他望着侯景阴晴不定的面孔,艰难道:“不知道...” 咔! 侯景的靴子猛然踩碎了一块泥石,萧正德闭上眼睛瑟瑟发抖,心里祈祷着侯景别杀他。 片刻后,侯景长舒一口气,把萧正德从地上拖起来,亲切地揽住他的肩膀,在他耳边轻声道:“你想不想要皇帝的位置?” “想!” 萧正德瞪大眼睛,满脸喜色。 自己果然没错,侯景愿意奉他当皇帝! 活宝似的萧正德,满心沉浸在即将坐上龙椅的憧憬里,浑然不觉侯景眼中的厉色。 “去查,本王要知道那个攻下广阳门的梁军将领是谁。” 下属得到命令,随即点头离开,侯景看了一眼半喜半疯的萧正德,呵了一声,吩咐吩咐封锁所有城门,许进不许出,自己骑上马,带着部曲重新赶往台城。 建康整座城池几乎完全落入侯景手中,而另一边,拱卫在建康周围的几座城池也全都陷入了混乱中。 不过,倒不是因为叛军,因为侯景这时候想的还是趁势攻进台城,挟梁帝以令诸侯,于是收缩了所有兵力正在连夜攻城,根本不想在周围那些城池身上浪费兵力。 只有西州城,因为离建康太近,自身守卫形同虚设,侯景挥军进攻之后,被强征到城头的守军随即一哄而散,任凭叛军入城。 石头城。 这座城背靠长江天堑,也算是兵广粮多,再加上本身就是为了拱卫建康,城墙依山而建,极其结实。 但城中的大部分权贵,甚至是负责守城的主官等人,一见建康失守,就做出了“准确”的战局判断,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忙不迭地收拾细软匆匆逃出了石头城。 天色近晚,远处夕阳半山,满江红照,而建康城中的火光却比夕阳更加耀眼。 收回看建康的目光,陈凉注意到,身边的骑兵们已经疲惫不堪,经过一天鏖战和疾驰,无论是骑兵还是战马,只要再找不到让他们休息栖身的地方,这支队伍随时都可能分崩离析。 “陈将军!” 队伍后面有人骑马赶了过来。 是羊躭。 “将军,您到底准备去哪啊?您看天色都这么晚了,万一碰上叛军,那可如何是好......” 羊躭本就是将门出身,不难看出陈凉麾下的骑兵已经开始士气低沉,和白天的势如猛虎几乎是两个样子。 正因为如此,他才更加忧虑。 羊家的车队就跟在后面,一旦叛军追过来,第一个遭到袭击的,就是他家的车队。 “我准备去石头城。” 陈凉的语气稍微平和了些,和羊躭缓缓交谈起来。 但在交谈中,他的头就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第一次使用项羽降临卡时,等到时限结束时,自己顶多有些疲倦的感觉,而在不久前,曹操降临卡的时限结束后,自己的头脑瞬间刺痛无比,要不是强压着精神,那时候几乎从马背上疼地掉下去。 为什么两次使用,差别这么大? “我用项羽降临卡的时候,似乎只用了几次能力,而用曹操降临卡的时候,却是无时不刻在思索,那就说明,使用降临卡也是有副作用的。” 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后怕。 只是可惜,白白浪费了两张使用卡各一次使用次数,并没能成功杀掉侯景。 “只是,这也未尝不是走了另外一条路子。” 陈凉暗自思索道:“侯景还活着,如今急着攻打台城,好在羊侃这时候应该已经在台城中,至少能拖延防守几个月的时间。而在这段时间内,朝廷近乎完全不吝惜封赏,我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收拢更多的梁军,至少要让朝廷看到我,然后就好索要官职。 如此一来,我之前派吕康去做的那些布置,以及让羊家写的那两封信,只要在合适的时候发动,就能起到绝佳的效果!” 第十二章 进据石头 石头城在建康的西方,中间还得渡过石头津,路程很远。 陈凉带着队伍一夜疾行,天边微微发亮时,总算见到了石头城的轮廓。 整座城池的城墙与附近山脉连接,看上去极其宏伟坚固,陈凉让打着哈欠的手下去喊羊家人,自己则是观察着城内的情况。 城门口一片空旷,只有一名老卒坐在地上打着盹,陈凉下了马,走过去把他摇醒,问道:“老人家,请问这儿的守军和主官在什么地方?” “你们是...”老卒嘟囔几句,揉了揉眼,才看向陈凉,他的目光从陈凉身上穿着盔甲移开,慢慢看向他身后那些一脸疲惫的骑兵,忽然有了些精神,拉住陈凉: “将军,您是从建康来的吗?建康怎么样了?” “城破了,本将军带着部曲和叛军厮杀了几场,叛军人数太多,只能先退回来了。”陈凉说话半真半假,让那名老卒信以为真,真的把他当成了一个将军。 “将军,您来了也好啊。”老卒从地上爬起来,唏嘘道:“听说贼军进了建康,城内的那些世家啊、贵人啊,一溜烟全都跑了,倒是军中还有几个大人愿意在这守着。” “那他们人呢?” 陈凉连忙询问。 老卒摇摇头:“嗨,城内守军也跑了一大半,那些大人一看连兵都没了,也就没人再提守城的事了,也几乎都跑了,只有小人这么一个老不死的,情愿还在这儿守着城门,。” “那这城,连城门都不关了吗?” “小人早说了,城内的那些世家、贵人们听说叛军到了,人人都想跑,小人哪拦得住他们。再说了,也有父老乡亲们想要离开,小人看想走的人太多,干脆也就把城门开着了。” 老卒说话也没太多顾忌,陈凉点点头,指着城内道:“请问这城里有什么地方能供本将军的部曲休息?” “休息的地方有。” 老卒道:“城内有几处营寨,原本是供守军居住的,如·今里面的人十不存一,大多是像小人一样的老卒,腿脚不便,哪儿都去不得,索性也就在这守着了。” “您叫什么名字?” “将军唤我一声韩春便可。”韩春注意到很多骑兵都已经睡眼惺忪,立刻说道:“将军,小人这就领你们去一处兵营。” 韩春所说的营寨,实际上只是用破旧的木栅栏圈了一圈围墙,里面是同样破旧的营帐,还有几座颤巍巍的木屋,估摸着是给军官住的。 劳累了半宿的骑兵们一进去,大部分人也顾不得饥饿,随便找个地方躺着就呼呼大睡起来,而战马则散乱地拴在营帐外面,没人照顾。 陈凉也累的头晕脑胀,但他还是在和韩春打探着城内各处的消息。 韩春虽然只是一个老卒,但看样子这些天经历了不少,对各处情况都很熟悉,大概是经常守在城门边,此刻直言不讳地说道:“将军,实不相瞒,城内的各处官府公衙里面的贵人几乎都走了,将军若是想在这儿凭您的几百部曲防守,恐怕很难。” “只是,城内的辎重和粮草还算充足,百姓也还有些,您可以试着招募一些,但也就装个样子,真要......” 韩春讪讪一笑,道:“您饿了没,有不少百姓撬开了粮仓的锁,正在那弄粮食呢,您要是想在这长守着,最好还是去看看,等将士们醒了,也好让他们吃口热乎的。” “粮仓的锁被撬开了?” 陈凉摇摇头:“这事先放着,你帮我把还在这的城内守军召集到城门口,先封闭城门,过会我会亲自过去。” “遵命!” 韩春施了一礼,转身离开,到了营门口的时候,一个长相清秀的孩子忽然跑过来,扯着韩春的衣服:“叔,那位将军是从哪来的呀?” “建康。”韩春拍拍孩子的头,嘱咐道:“蛮子,你可千万别进去招惹里面的人,你爹娘已经失陷在建康里面了,我是你叔,你别怕,赶快回咱家去,晚上给你带吃的。” “好嘞,叔。” 陈凉让亲兵出去先找了些吃的,自己随便吃了点东西填饱肚子,强打精神准备出门。 刚出去,发现羊躭正等在门口。 昨夜行军时,他和陈凉一通交谈后,羊躭觉得陈凉这人虽然以前没有听说过,说话却很有条理,许多见解都有独到之处,让他暗自称奇,真把陈凉当成了从建康撤出来的世家子弟。 后来,和陈凉交谈时,对方也不并掩饰自己的目的,直言是为了寻找机会突袭侯景,这就让出身将门的羊躭更为佩服他。 既然觉得对方值得交往,也有交往的价值,羊躭顾不上休息,吩咐弟弟安顿好家属,就毫不犹豫地来了。 这是世家子弟的一贯做派,就算对方出身寒门,只要有才学,也肯折节下士去交往。 但要对方是泥腿子出身,也就是平头百姓甚至是奴籍,管你有多大本事,瞧不起就是瞧不起,说话都拿鼻孔对你。 这次,羊躭过来,也是真心想帮上忙,和陈凉拉近一点关系。 双方略一交谈,陈凉心里有些惊喜,想着羊躭出身世家,也在建康有官职,兴许能有作用。 而且城中各处官吏衙门空虚,正需要这么一个替他做事的人来帮忙。两人一拍即合,带着几名骑兵来到城门口,发现那儿正七歪八倒地站着几十名兵卒。 而且还都是老卒,一副老眼昏花的模样,反倒是韩春,在里面也算是有精神的大爷了。 看见陈凉来了,韩春连忙招呼一声,一众老卒颤颤巍巍地要下跪行礼,吓得陈凉暗骂折寿,让老卒们不用多礼,随即叫来韩春: “城内守军就剩他们了?” “是啊将军。” 陈凉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在心里叹了口气,摆摆手道:“你带着他们先去粮仓取粮吧,等本将军的那些部属醒来,你们就负责做饭给他们吃。” “喏!” 陈凉和羊躭登上城门,遥望远处,建康城依旧火光冲天,羊躭叹息一声:“不知陈兄,接下来作何打算?” “自然是......先守在这了。” 陈凉倚在城墙上,漫不经心地笑道:“侯景此刻攻打台城,兵力远不止数万,台城里有令尊羊公,足以守住。” 羊躭闻言,不由哑然:“您别说笑了,家父平生喜好乐律玩乐,也不是常常带兵,再说了,朝廷也不器重他。” “你等着看吧,”陈凉在羊躭有些好笑的眼神里淡淡道:“羊公在,台城就在。” “现在,咱们先计划着怎么防守石头城吧。” 第十三章 背锅人选(求张推荐票,哪怕一张,之后有空加更) 虽说石头城内的官僚和世家全跑了,但陈凉手下现在也就七百多人,管的也就是粮草和城防两样,有羊躭和他弟弟羊鹍在旁边帮衬着,陈凉也不至于完全露怯,默默地学着他们处理公务。 现在的陈凉,在实际上已经掌控了石头城。 征募兵员的告示已经贴出去了,城中的百姓还剩下许多,然而一连两天都没人来报名,闲的羊躭枕在桌上直打瞌睡。 吕康被陈凉派出去做事之后,他的二十多个亲兵里还有个机灵好使唤的人,名叫冯达,而且还识字,这两天他替陈凉跑前跑后。 羊躭正在桌上枕着睡觉,忽然被人推醒,一看是冯达,嘟囔道:“粮仓那边拿着刀守着还有一堆人侯在那等着偷粮食,我这儿等了大半天,鬼都不来一个。” “羊公子,我们将军请您去一趟。” “又有什么事情?” “这个,小人不知道,大概是什么要紧的事。” 城内某座宅院。 陈凉正喝着茶,瞥见羊躭来了,起身拿出一张粗略的地图,招呼道:“来看看。” 地图中间标着建康,周围是几座城,还用朱红色的笔在上面画了几个圈。 “我派出的探马得到消息,”陈凉说道:“台城顶住了侯景的攻城,侯景近两日都在收缩兵马准备继续攻城。” 羊躭闻言,脸色一变:“既然是这样,那...那只有等各地的勤王大军来了,毕竟,建康周围也没有能挡住侯景叛军的梁军了。” “不过,我这里还有一则消息。”陈凉眼神一闪,指着地图上的建康西方和北方补充道:“我也收到其他消息,听说邵陵王已经从钟离班师回援,大概要月余的时间,就能抵达建康了。” “月余?” 不等陈凉说完,羊躭就激动道:“钟离距建康路途不远,何须一个月时间,只要台城能坚持半个月,援军就有可能抵达这儿了,到那时候,侯景叛军必然不攻自破。” 陈凉听完他说的话,只是淡淡一笑。 羊躭说这话,倒也是有一定的判断。 但史上的真实情况,却是邵陵王带着大军走了足足三个月时间,好不容易和其他勤王兵马在京口会师,主动发起进攻,前后十天不到,勤王军随即大败而逃。 指望他们,那是半点希望都没有。 陈凉实际上也没收到邵陵王回援的消息,他之所以这么说,只是为了方便向羊躭提出自己的下一步计划,好让有羊躭配合。 “侯景大军足有数万人,再加上不停地吸纳流民以及奴隶为兵,说是兵力超过十万人也不夸张,”陈凉缓缓道:“建康只是都城,其中的人力、粮草都是由全国各地运输进去,建康本地极少产粮、” “因此,侯景叛军每天消耗的粮草,都是天文数字,再过几天,他们必然要想办法解决粮草问题。” 羊躭顿时皱起眉头:“建康城周边也没有田地,叛军想要解决粮草,唯一的办法就是抢。” “不错,而建康周围储存了大量粮草的地方,就是建康东边的东府城,而石头城虽然也有不少粮食,但毕竟城池坚固足以依靠,不像东府城那样无险可守,防守薄弱。” “那,您的意思是?” 陈凉没有立刻回答,他在屋内踱着步,羊躭还以为他是在思考,不敢说话打扰。 陈凉的目的是什么呢? 他偶然来到这个世界线上,倒也没什么牵挂,现在更是有金手指在手,自然不可能甘心活的太累太平凡。 真以为我是大梁忠良? 你南梁这些年把百姓祸害成什么样自己还没数吗? 你坐不了的位置,不如让我来坐。 他的目的就是拥兵自重。 “冯达!” 他喊了声,在外面等候的冯达立刻进来,躬身行礼。 “我之前让你去记下我当前军中的各级部属官衔,你弄好了没有?” 冯达当即汇报道:“将军,军中目前有十余名队主,士卒尽皆饱食安寝,暂时没有异相。” 陈凉目前掌控的七百多骑兵,一半是当初羊侃手下的骑兵,另一半则是负责守卫城门的那些守军,这些人心里最担心的是他们的将来,对陈凉的身份倒是没什么怀疑。 进了石头城后,陈凉给那些南梁军官分配任务,各人也都没有异言,老实执行。 但长此以往,他还是有要表明身份的时候,因此弄到一个合适的官职还是很有必要的。 陈凉如今的官职说破了不过是个队主,在南朝,一个队主统率的兵力正常情况下不过是五十人左右。 他倒是也可以自己随便加官衔,但毕竟不是名正言顺,将来很可能会因为这个事情坑到自己。 只是梁帝所在耳朵台城如今被围困,暂时进不去,目前唯一的办法,就落在了东府城上。 陈凉缓缓道:“羊兄,城中和秦淮两岸还有许多百姓,想要招募兵员士卒,只有从他们身上想办法。” “但,如今的百姓谁还肯当兵呢?”羊躭摇摇头,指着地图说道:“石头城和东府城各自在建康的西边和东边,中间隔着石头津和秦淮河。 若是叛军攻打东府城,我们可以试着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设下伏兵,不求击溃,只求能配合东府城守军先挫挫叛军的锐气。” 羊躭的话出于公心,说完话也是有些惴惴不安,毕竟他也只是寄居在石头城,而陈凉手下只有七百多人,万一交战失利,也等于是坑了陈凉。 果然,他听陈凉犹豫地说道:“这条计策倒是不错,叛军恐怕不会想到咱们敢主动伏击,只是兵力实在太少,万一败了,别说东府城,就连石头城也得......” “这个么...”羊躭咬咬牙,说道:“我这几天,可以再多花点时间,或者是提高饷钱,吸引百姓青壮。” “钱和粮食,只能暂时留住百姓。”陈凉幽幽说道:“想让百姓真的为我所用,让他们变成梁军效命,我倒是有个主意,只是怕犯了忌讳。” “陈兄!如今国家危难之际,哪还有什么忌讳?你快说来听听!” 陈凉站直身子,用一种破釜沉舟地语气说道:“我的意思是,假如是平民,可以许诺凭战功划分给他们田地,假如是奴隶,可以保证让他们和亲人都脱离奴籍。” “啊,这岂不是......”羊躭闻言大吃一惊,别说是其他世家,就连他羊家其实也是一样。 普通世家或多或少都有奴隶,就更不用说怎么压榨平民了。 而最常见的压榨手段,就是在饥荒时节大量收买土地,接下来又把那些失去土地活不下去的平民变成自己的家奴。 “这其实是最好,也是最快能征到大量兵员的办法了。”陈凉在旁边肃然道:“羊兄,你想想,建康内外足有百万人口,但凡其中能有百分之一二能因此从军,你我手握一两万人重兵,别说进攻,防守也是绰绰有余的,这绝对是有益于国家的好事,只是...恐怕损伤那些世家的利益。” 啪! 被陈凉挑拨到热血上头的羊躭,忍不住猛拍一下桌子,怒道:“陈兄尽管去做,若是之后有人来问,由我羊躭一人承担。” 陈凉笑了笑。 自己的目的达到了。 第十四章 明珠蒙尘 利用分给土地和去除奴籍办法来拉拢人心的办法,实际上是出于侯景的手笔,他还在沿途收揽了大量流民,这些都是他主要兵员的来源。 不过流民奴隶能能加入侯景的军队,南梁的梁兵可就不一定了,陈庆之的儿子陈昕在建康外兵败被俘,但他接下来幸运的是,陈凉带兵攻打广阳门时,顺势也冲散了城外叛军的队伍,陈昕身下的战马受惊,载着陈昕直接从人群中窜了出去。 陈昕躲在郊外,好不容易用石头磨烂了捆他的绳子,骑着马还没走多远,就又被一小队出来巡逻的叛军哨骑抓获了。 好在他早就脱了身上的盔甲,那些叛军只以为他是普通的梁兵,倒也没让陈昕吃多少苦头,痛扁了陈昕一顿,看也榨不出油水,就让他和其他梁兵一起去干辅兵的活儿,也就是做苦力。 南梁在寒山堰败给东魏以后,朝廷的精锐兵力就所剩无几,反倒是梁帝分封出去的那些儿子手里积攒了许多兵力,看着老爹被饿死在台城也不肯往建康派一兵一卒,一个个活成了大孝子的模样。 有诗为证: 一年前,侯景是一根树枝,我抓这头,两魏抓那头。 现在啊,侯景是一方城墙,我在里头,儿子在外头。 梁军在摆烂,侯景却屡获先机。 好在,侯景进城后,纵兵劫掠,偌大的建康城哀声四起,仓皇逃进台城里的军民这才意识到侯景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才在羊侃的带领下死心塌地坚守台城。 台城久攻不下,城中叛军粮食消耗巨大,除去在城中强行征粮和劫掠,每天都有大批牛车马车出城赶往朱雀门一带拉粮草。 侯景的粮草就囤积在那。 不过他也不担心会有梁军突袭那儿烧毁粮草,毕竟朱雀门虽然叫“门”,它实际上是一座要塞式的建筑,易守难攻,只不过当初奉命把守朱雀门的东宫学士庾信太过胆小无能,看见侯景大军过来就直接逃走了。 现如今,那里至少有几千名叛军把守着。 今天,陈昕和另外几个被俘的梁兵一起,在几个叛军的押送下驾着牛车要去朱雀门拉粮草。 陈昕早已和那几个梁兵串通好,和他们约定在半路上杀了几个押送的叛军。 他事先用草木灰把自己脸涂黑了,和其他梁兵说话也是小心翼翼的,避免暴露身份,尽管如此,还是能说服那几个梁兵,不得不说陈昕这人口才极好。 事情开头很顺利。 陈昕假装和另一个梁兵在半路上厮打起来,惹得几个叛军在旁边看热闹哈哈大笑,另外几人手里各自拿着削尖的木棍和绳子,从几人身后悄悄绕了上去。 叛军们连刀都没来得及拔出来,脖子就被死死勒住,接着木棍的尖头毫不留情地插进几人的脖颈里,鲜血流了满地。 梁兵们把尸体推到一旁的时候,好巧不巧,又来了一队叛军,这次还是巡逻的哨骑,当场格杀两名梁兵,剩下的四散而逃。 陈昕身后就跟着两个叛军哨骑。 他不停地跑着,身后时不时落下一根轻飘飘地箭矢,催促他继续亡命奔逃,两个叛军在后面戏谑地看着,如同在进行一场猫玩耗子的游戏。 秦淮河就在前面。 陈昕踉跄着扑倒在河边的草地上,闻着略带腥味的泥土气息,模糊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个时候,自己父亲曾在秦淮宴游,来往的宾客足有数百人,那时候的自己,无论如何想不到会有今天这样耻辱的死法。 身后开始响起凌乱的马蹄声。 陈昕抬起头来试图站起身子,尽管累的眼前发黑,但他还是不愿意跪在在地上被人砍死。 这一刻,除了那渐渐迫近的马蹄声,世界都开始安静下来。 马蹄声起初零碎稀疏,接着,开始像面前秦淮的水声一样浩大起来,滚滚擦过他的身边! 陈昕猛然睁开眼睛,看见一队队打着梁字旗号的骑兵纵马越过身边,渐渐重新组成队形,而那两个追逐戏弄他的叛军哨骑,早已被弓箭射杀。 他扑通一声坐下,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一匹马来到他身前,马背上坐着一个年轻人,穿着一身将军的甲胄,面容温和:“你是什么人?” 陈昕看见这人身边至少有几百名骑兵随行,又气度不凡,自然以为是出来领兵的世家子弟。 而自陈庆之之后,陈家也算是能和其他世家说上话了,陈昕觉得碰到了世家子弟,对方又打着梁军的旗号,便不再隐藏身份。 “在下名叫陈昕,现为朝中云骑将军,前几日在建康城前兵败,隐姓埋名至此,今日幸遇搭救,不知尊兄姓名?” 搭救他的,自然是带兵来秦淮两岸拐骗... 错,是来秦淮河附近征募兵员的朝廷“将军”陈凉。 他看了一眼面色漆黑的陈昕,觉得这名字熟悉,仔细思索一番才恍然大悟。 陈昕? 他老子是陈庆之的那个? 这家伙,其实不光是凭借他老子才出名的,他自己本身也相当有本事,而且眼下看这样子,似乎正是落难的时候? 陈凉暗喜。 这人算是真真正正知道用兵的,平时倒可以多向他请教一些军中的事情,陈凉也知道自己斤两,更何况陈昕也是出身世家,不一定看得上他。 他退而求其次,只求这些日子能让这人好好帮助他就行了。 念头至此,陈凉当即露出笑容,让士卒把之前那两个叛军哨骑的马牵来,又让人替他解下身上的甲胄,要把自己穿着的盔甲给陈昕佩戴。 “尊兄不可!” 陈昕又是惊讶又是感动,特别是这两天接连吃瘪连顿饱饭都没混到的时节,就有这么一个陌生人,自己仅仅跟他说了名字和出身,对方身为一军主将,竟然就如此厚待他! “陈兄不必客气,在下与你同姓,我叫陈凉。”陈凉不顾陈昕拒绝,让人把盔甲替他换上。 反正旁边有多余的几套盔甲备用,到时候再穿上就行了。 你问大军出行,为什么要带多余的盔甲? 陈凉这次出来也没使用降临卡,心里没有安全感,特意让人多带了几套盔甲,想在身上多穿几套,免得被冷箭射杀。 只是,不过走了几步,他就累地喘不上气,不得不脱了,只穿上一套盔甲前进。 行军不能耽搁,陈凉让陈昕跟在身边,自己取出干粮和水囊递给陈昕,后者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和陈凉谈话。 军队前进不到半里路,两人就以兄弟相称了。 第十五章 招兵买马 注:秦淮河在南北朝时应该只叫淮河之类的名字,自唐代起改名秦淮,但为了不那么文绉绉的,让人看着不会反应不过来,本书就直接写秦淮了。 陈昕今年已经三十二岁,刚才称陈凉为“尊兄”,不过是客气之言,陈凉看人下碟,直接反过来称呼陈昕为兄长,后者客气一番,觉得陈凉越发顺眼。 “凉弟...”陈昕刚说两个字,被自己吓了一跳。 这他娘的也太犯忌讳了。 凉弟...梁帝... “吾弟,你现在麾下究竟有多少兵马?”聊了几句,陈昕也不怕交浅言深,直接就问道。 他也看出来了,周围的骑兵顶天了也就二三百人的样子,这么点人,丢到建康里连个水花都打不起来。 秦淮河两岸虽说离建康有段距离,但现在,实际上已经隐隐处于叛军的掌控之下,叛军的哨骑、眼线在这里到处都是,只是除非有大的动静,侯景本人暂时也无暇顾及。 陈昕担心这儿出现梁军的消息传到侯景耳朵里,他想劝劝陈凉,让他早点回去等待勤王军。 陈凉笑了笑,轻叹一声:“让兄长见笑了,我现如今,麾下也不过几百人,就这还是好不容易从这两天的混战里剩出来的,所有人加起来,连一面城墙都站不满。” 在这两天,陈凉已经开始熟练运用上了装可怜吃本钱的技巧。 羊躭、陈昕这些人可不是普通的世家弟子,如今家国动荡,他们虽然出身世家,却志在匡扶乱世,拯救南梁的危局。 陈凉最喜欢这些人。 而且,利用这些人来帮助自己成就事业,陈凉的事业越大,对南梁的百姓来说,也未尝不是好事,毕竟陈凉骨子里还是现代的思想。 再怎么样,也不会真的把百姓不当人看。 当初在宣阳门的时候,他临时起意想去趁乱袭击侯景,也是有着快刀斩乱麻的意思。 因为在历史上有着记载,建康外城依然有不少侯景和萧正德布置的内应,外城实际上依旧是守不住的,陈凉除了兵行险处,也没有其他办法。 可惜,侯景先一步去了内城,使得他计谋落空。 陈凉目光望向远处建康城的轮廓,声音幽幽:“文臣不爱钱,武将不惜死,这才是我南地的风流,如今正是武将不惜死的时候,弟出身卑微,却也知道这个道理。” “原来吾弟不是出身世家?” 陈昕意外道,他皱起眉头,似乎也没记起来,建康里面有什么和他一样姓陈却不是出身世家或者是寒门的将军。 “此话不用再说了。”陈凉假装失意地叹了口气,让陈昕觉得里面有故事,但碍于两人相识不久,他就不方便多问了。 两人又交谈几句,话题渐渐回缓,陈凉也就告诉陈昕,自己带兵来秦淮河附近的目的。 “你想用消除奴籍和分土地来吸纳兵员?” 陈昕思考片刻,便疑问道:“消除奴籍会得罪那些世家士族,而建康周围也没多少土地供你支配,吾弟,就算你能聚集起一批士卒,假如你不能兑现承诺......” “我是没有,但那些世家有啊。” 陈凉肃然道:“他们平时鱼肉百姓,现在也算是为国家出力,就算是事后要算账,那就冲我来吧!” 那就冲着羊躭老哥去吧。 他在心里默念一句。 “吾弟,真非常人也!” 顿时肃然起敬的陈昕,看向陈凉的目光更加热切了些。 这是一个跟自己志同道合的人啊! 就算他出身卑微,那又如何! “吾弟,为兄有个建议给你,不知道你愿不愿听听。” “兄长但言无妨。” “秦淮南岸,其实还有许多世家的田地和宅院,那里应该有许多家奴和私兵在看守,侯景叛军暂时没来大举劫掠,他们这些人也就暂时不敢逃离。” 陈昕指着旁边的秦淮河笑道:“ 秦淮甚美,城中富贵人家以在此置办产业为荣。 此处至少有数十座百来座宅院,就算里面每座只有数十人,加起来也颇为可观,少说也能有千把人。 而且,这里还有很多寺庙。” 陈昕的语气平静:“既然是为国出力,我想佛祖也不会吝惜些许财富。” 这话简直就是赤裸裸地撺掇去抢东西了,不过陈凉暗自记在心里。 是我兄长叫我去抢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骑兵们渡过秦淮,分成数十队散开,按照陈凉的吩咐,反正是先说了些优厚粮饷的条件,接着,才说出凭战功分配土地和消除奴籍。 这话一出,一传十十传百,迅速引来了不少人。 反正叛贼大军在前,只要是个聪明点的人,都知道叛军迟早要到秦淮河,南梁毕竟统治了数十年,将其认为正统的百姓还是大多数。 但,认它是正统是一回事,自己亲自去从军和叛军拼命,则又是另一回事。 平民们尚且迟疑,围观的一些奴隶却是迫不及待地当即说要从军。 虽然也都是世家大族的奴隶,但谁还真愿意一辈子给人当牛做马?甚至是子子孙孙给人当牛做马? 所以侯景的大军中,奴隶也占了相当一部分比例,而且侯景本人就是来自北方,简直像一场南梁时代的“南北战争”。 古代百姓的要求并不高,特别是在南梁,百姓的下限是被拉到了无限低。 早在梁帝萧和尚统治前期,倒也是轻徭薄赋,百姓生活渐渐富足,整个南地开始迅速富庶起来,但纵观整个南梁,社会的矛盾已经相当尖锐,主要表现为世家士族、皇家以及平民奴隶三类人。 富庶仅仅是表象,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陈昕主动要求去向寺庙等地“借粮”,被陈凉否决了。 他已经暗中打听过,现在正是混乱时期,和尚们都喜欢用粮食去换金银珠宝等物,一群蠢秃驴反而在大肆储存金银,浑然把侯景当成了吃斋念佛的善类。 显然,寺庙里存粮不少。 陈凉出来时也就带了两百多骑兵,没有专门运粮食的车辆,就算带了,大包小包地走着,半路上说不定就让叛军给抢了。 就当存放在这了。 到了下午,陈凉已经成功说动了将近四百多人,其中大半人是原本世家大族里的奴隶。 陈凉从怀里摸出这两天制作好的身份令牌,掏出来递给陈昕,低声让他带着这些新兵先行离开,走小路去石头城。 至于他自己,则是大声告诉那些百姓,东府城有大量梁军驻扎镇守,万一叛军攻过来,可以去东府城避难。 没错,是东府城。 人群中不乏侯景的耳目,消息很快传到了建康城内。 第十六章 祸水东引 建康。 城中百姓缩在家里不敢出来,满街都是旌旗招展,早晚巡逻的叛军从朱雀门排到台城,各处都是侯景的耳目,即使是城中的世家大族,这时候也不敢显摆自己有多少年的渊源和传承,夹起尾巴老老实实,屁都不敢放一个。 侯景高坐主位,举起酒杯凑到怀里女人的嘴边,女人不敢违逆他,强忍着恐惧喝下一口,顿时引起下面将士的哄笑声。 他杯中的美酒来自世家,怀里的女子姓王。 王谢两家的王。 满座欢饮,侯景喝得醉醺醺的时候,让手下拿出几坛密封的酒,朗声道:“诸位,这可是当朝中领军朱异的私藏美酒,寻常难得一见,今天可务必要喝个尽兴而归!” 看着大大咧咧的侯景,座中有一人眼里闪过一丝忧虑,他扯了扯身旁徐思玉的衣服,小声道:“台城尚未攻克,河南王如今却如此沉迷酒色,你我须得行劝谏之事。” “王先生,何必打扰王爷的兴致。”徐思玉没喝多少酒,他顺势瞥了一眼上面,反过来劝说王伟道:“咱们是刀笔小吏,替河南王查漏补缺还算本分,王爷戎马半生,怎么可能就被区区酒色所迷。” 夜间的清风吹过席间,王伟看向栏杆外面。 他们现在设宴的高阁正对台城,在夜色下遥望过去,一处宫城巍然矗立,城墙上满是烟熏火燎的痕迹,即使是夜晚,城头还是灯火通明,军民们不知疲倦地修补着城头,准备第二天防守时所需的东西。 王伟知道侯景现在的野心,但他不觉得有什么大逆不道的地方。 自古以来君君臣臣,可在那之前,君何尝不是臣? “喂,兄弟。” 上面忽然有人喊他,王伟怔了一下,循声望过去,一个酒坛被递到他面前。 “怎么不高兴的样子?”侯景揽住王伟的肩膀,将酒坛放到王伟手里,说话时喷出一嘴酒气:“这儿人多,咱们上顶层,去看看这建康城。” 两人来到顶楼坐定,侯景随口吩咐下去,士卒在门口看守,没人敢跟过来。 “我当初带着几百人仓皇逃过江时,哪能想到能建立今天这样大的功业,”侯景举起酒樽,对着王伟道:“这杯敬兄弟你,没有你,哪有我侯景的今天。” “您过誉了。”王伟摇摇头:“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本就是您和军中诸位将军的功劳,算不到我身上。” 看侯景似乎心情不错的样子,他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劝诫一下:“王爷,虽说如今建康已在我军掌握之下,但大梁各地的勤王军过不了多久就会到达城外,依臣之见,还应减少享乐之事,最好是能将心思放在如今攻打台城这事上面。” “台城?”侯景满不在乎地说道:“台城中没有多少粮草,我攻进外城时,故意将城中的那些百姓和权贵驱赶进了台城,加大他们的粮草消耗,不出半个月,台城就可不攻自破。” “王爷,台城虽然坚固,但是左右不过一座小城,要是肯下力气......” “先生!” 侯景冷冷哼了一声,王伟嗓子里的话顿时噎住,侯景指着远处的台城怒道:“这几日,我天天亲自督战,但城中不知是何人在领军防守,竟然屡次坏我谋划,更何况,大军这几日伤亡惨重,台城内部又无粮,索性等它不攻自破得了。” 勤王大军到来只在旦夕之间,怎么能将希望寄托在台城自己不攻自破呢..... 再说,所谓大军伤亡惨重,撑死也就每天死伤数千人罢了,正好军中也缺粮,与其养着那么多乌合之众,不如派他们去攻城,借此减少消耗,如此珍惜兵力,长此以往下去,恐怕也对军中安定不利啊...... 王伟心里无奈,但他也不敢过多劝说,浅谈几句,话锋一转,建议道:“近几日,臣收到消息,城外秦淮附近出现了梁军的小队骑兵,人数约在三百骑左右,似乎正在大肆招揽百姓为兵,为首那人,临走前还告诉百姓,若是想投军,就去东府城。” “东府城?” 侯景的醉意顿时消散了许多,他眼神凌厉起来:“勤王军莫非已经到东府城附近了?” “臣已经让探子去探寻消息了,但臣觉得,大梁各地军伍腐朽,即使是那些坐拥重兵的诸侯王,也没法到的这么快。” “恐怕是城内的梁军,想要临时扩充兵力加固城防。” 王伟缓缓道:“我军粮草消耗日益沉重,听说东府城囤积了大量粮草辎重,以臣之见,不如先克东府,取粮草以资军用,也好对台城起敲山震虎的威吓作用。” “先生所言有理。”侯景思考片刻,立刻答应道:“请先生今晚连夜吩咐下去,令宋子仙部搬运攻城器械,两日后,我自点两万兵马,前往攻打东府城。” “臣,领命!” 王伟深深看了一眼侯景,施了一礼,告辞转身离去。 他没看到的是,在他背后,侯景再次端起酒杯,眼中闪过阴沉之色。 过了一会,楼梯口响起脚步声,徐思玉来到侯景身前,躬身一礼。 “王爷,臣这几日暗中查探,发现王参军既不收受金银贿赂,也不享用美人珍玩,只是整日和军中将领接触,想来是为了督促他们加紧攻城;除此之外,他还天天询问城中各处粮草辎重的情况,极其关心。 王参军如此忠心于王爷您,实在没有什么劣迹可查,让臣敬佩不已!” 徐思玉这番话说完,注意到侯景的脸色开始变化,他在心里暗笑一声,继续汇报道:“另外,王参军还禁止军中将士劫掠百姓,命令其他将领将掠来的世家女眷和平民女子放还,军中许多人对其大有不满。” 侯景皱皱眉:“这是王先生洁身自好罢了,大丈夫志向不同,你不用多说此事。” “臣明白。” 徐思玉立刻点头,他随即试探着问道:“听王参军说,您准备对东府用兵?” “不错,东府城粮草众多,可以资助军用。” 侯景微微颔首,下一刻,徐思玉抬起头来,坚定道:“臣虽不才,这次,请无论如何让臣去吧!” “你......”侯景露出一丝笑意:“思玉,这攫取军功之事,还是留给......” “臣绝不是为了军功!”徐思玉肃然道:“毕竟,大王您近来收到的信息,都是出自王参军之口,具体是真是假,不得而知,臣虽文臣,愿为王先锋,万一城外早有勤王军埋伏,您也好提早收到消息!” “这,倒也好。” 侯景点头道:“今晚我会另外下一道命令,你明日就点兵出城吧,一切以探查为主。” “遵命!” 第十七章 兵锋东下 王伟回到了自己在建康的“家”。 一座小宅子。 其他东西他大多拒绝,唯独接受了这栋宅子,邻居虽然知道他在叛军中任职,却不知道这人就是侯景的谋主王伟。 尽管王伟回家时,身旁总是围着几十名凶神恶煞的兵卒,但大家对这个时常露出温和笑容的男人还是心有好感。 因为有几次叛军想到这儿来抢东西,没人敢制止,都是王伟出面喝退了他们。 待得大门锁上,王伟身后传来恭敬的问候声: “您回来了?想吃点什么吗?” 问话的人身穿一身简陋麻衣,笑容很是谦卑,但看他的长相,分明就是被陈凉派出去“做事”的吕康。 不过十来天的功夫,他竟然就混到了王伟的家里。 而王伟似乎也对此习惯了些,他摇摇头:“吕康,你身上的伤势怎么样了?” “回参军大人的话,已经好多了。” 吕康咧嘴笑道:“夫人已经睡下了,小人这就烧热水,让您洗漱。” “好。” 王伟顺势就坐在院子里的石墩上,看着身边满地的落叶,露出淡淡的笑意:“让你闲着没事扫扫院子,唉,也真是懒得很。” “院子那般大个地方,怎教我一个妇人来扫哦?” 慵懒的声音从屋里传来,片刻后,一个身姿妖娆的女子走出来,打着哈欠就想坐在王伟的怀里,却被一把推开。 “你才睡醒,嘴里味道大。” 遭到了无情的拒绝,女子却不依不饶,一定要坐在王伟怀里,两人闹了一会,吕康走过来,低头恭敬道:“已经替您把热水烧好了。” “我要洗脚了,你先坐开。” “我来给您洗。” 女子蹲下身来,不顾反对,将王伟的脚按进水盆里,和着热水慢慢揉搓起来,王伟摇摇头,看向吕康: “我白天跟你说的,还记得吗?” 吕康连忙道:“您说的话,小人句句记在心里。” “等明日中午,你带好交给你的金银细软,在城门口,持我的令牌与城门口一支车队会合,那车队的主人姓谢。 到了城门口,那些金银,你可自己留着,到时候你人是去是留,我不会管,凭你自便。” 吕康走后,女人洗净了手,依偎在王伟怀里,小声道:“吕康这人是你在外面街上捡来的,恐怕不怎么老实哦。” “呵,”王伟笑了笑,道:“等到了城门口那支车队,你就直接去跟那车队的首领说清楚你的来历,他到时候会安排你和他家的女眷同行,至于吕康,只是送你去城门口而已,接下来他是死是活,随你。” 月下凄寒,女子和王伟贴在一起,感受着他的温暖,睡意渐渐涌上,嘴里小声呢喃着。 “爷,你为什么对奴这么好?” 王伟望着依旧凄寒的月色,嘴角的笑意散去。 “因为你跟我一年前死去的发妻,长得很像啊。” 院子外面,吕康悄悄窥探着,看王伟抱着夫人进屋去了,他也收回目光,将包裹好的金银扔进院子里,唯独留下了王伟的身份令牌。 如今叛军势大,寄居在王伟这儿,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吕康知道,光凭王伟交给他的这些金银,就是他一辈子都挣不到的军饷。 但人活着,有时候会遇见比金银更重要的东西。 那绝不会是所谓的情、爱等东西。 在吕康的心里,他就是要做大官,就是要站在其他人头上,他要的,是权力。 遇见陈凉,他不知道自己是即将飞黄腾达,还是会西市斩首人头示众,他不知道,他只觉得,自己遇见了机会。 与前些日子各处都是火光冲天不同,今夜的建康,唯独天上高悬一轮寒月,地上空有几分白光,人的影子拉长,融入周围建筑的阴影中,远处巡逻叛军的脚步声格外清晰,在城中各处回荡。 吕康尽量摸黑加快步伐前进,怀里有准备好的水囊和干粮,要是累了,就稍微吃两口,休息会,再鼓起精神,朝着台城奔去。 台城在建康城的中心,周围已经全是叛军的营地,侯景下令拆了许多房屋,一方面是为了修建攻城器械,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清扫出战场,封锁整个台城。 建康里的百姓在侯景到来前死活不愿意从军,不少人甚至躲进寺庙里逃避官员,虽说也是因为南梁的军制已经严重腐朽,看起来情有可原、 但如今他们的全家老小,连同自己在内,无论身份,被羁押在台城周围日夜不停地做苦力,每天饿死累死的人不计其数,又何尝不是一种笑话和悲哀。 在南北朝,通常宗室能过上一阵好日子,世家是好日子过不完,百姓是没日子过。 但在如今的石头城里,这儿没宗室,没世家,百姓现在也算是能过上日子了。 城里的百姓现在已经知道了陈凉的名字,但不少人却是对其暗中唾骂。 因为这些日子里,陈凉命人重新封闭了粮仓,派遣士卒看守,抓到偷粮者严惩不贷。 但除此之外,他发布告示,告知全城百姓,可以用做工、从军等方式换取粮食钱财,而且从军的价码开的格外高。 可比起前些日子的来者不拒,陈凉已经开始提高了征收兵员的标准,很快引起了羊躭和陈昕的反对。 羊躭苦口婆心:“城中现在相当缺少人手,而且粮食贮存还算充足,陈兄,你就算现在招到好的兵卒,又没时间来训练,真打起来还不都是新兵,何必呢......” “依愚兄之见,可以将招的兵卒分成两批,弱一些的,就去城头站着装样子,你想要的那些,则是在城中加强训练即可,不需要精挑细拣。”这是陈昕在死劝。 这些日子里,两人帮衬着陈凉收拢建康周围的溃卒,又大肆从百姓中征兵,大约又聚集了几百名梁军溃卒、以及将近两千人的新兵。 陈凉手下已经有三千多人,虽然征兵效果依然很差,但好歹也有了一定的资本。 毕竟原本的建康,连同周围的几座城池在内,人口加起来超过百万,就算是受到战乱影响,许多人要么是被迫充军,要么是背井离乡,但剩下的人数依然很多。 才征收到两千多人新兵,不难看出百姓对南梁已经相当抗拒了。 与此同时,几个连夜从建康周围赶回石头城的侦骑,带给陈凉一个消息。 就在当天,建康城门大门,至少有大几千人的叛军从城中开出,正在赶往秦淮河北岸,队伍后面有大量的攻城器械。 如今在建康附近,仍旧竖立梁字旗号的城池只有两座,一是如今的石头城,第二个,则是东府城。 目标显然是东府城! 第十八章 民生多艰 临时征召的新兵已经来不及训练,陈凉让羊躭在城里好好待着,将两千人的新兵全部交给他统率守城,之前收拢的梁军溃卒则是并到了骑兵队里。 他自己又从附近淘换了几百匹马,虽然都不是合格的战马,配上三百名会骑马的梁兵,好歹也让陈凉再次凑出了一千多名骑兵。 从半夜到现在,陈凉派出去的侦骑就开始络绎不绝地回来报告情况,但现在的情况是,看似是陈凉在坐镇全局,实则是在旁边负责出谋划策的陈昕在主导局面。 陈昕对此不解,陈凉却笑道:“兄长新近兵败,需要戴罪立功,这样对朝廷也好交代。” 什么叫兄弟? 这就是! 下定决心全力以赴的陈昕,迅速稳定心神,暗暗发誓一定会赢下这一场。 对陈昕的心思完全心知肚明的陈凉,倒是没真的完全信任陈昕,他在队伍里另外挑选一百多名骑兵,用最早就跟着自己的那二十几人来统率,一旦战局不利,这些人就会立刻脱离陈昕的指挥,全力护送陈凉撤离。 将自己的性命完全交到别人手上,是相当不明智的。 最后一次到来的侦骑告知陈凉,这一次出城的叛军人数约在七千人左右。敌军七千人,而陈凉手下也就一千出头的骑兵,一小半还都是半吊子,顺风仗还能装个样。 陈凉也不打算这次使用降临卡,他手上现在就两张卡,就算再抽,也不一定能出新卡,因此总共剩下四次使用次数,这个月结束之前,还得省着用。 和陈昕“商量”过之后,两人决定将将主要目的放在烧毁敌军的辎重上。 没了辎重和攻城器械,就算人多也奈何不了一座城池。而陈凉所期待的战果,也不过是能打出自己的名声,并不是为了击溃那股叛军。 一千骑兵径直出了石头城,陈凉坐镇中军,陈昕则带领前队,他再次撒出大量的侦骑,几次听取侦骑的回报后,经验丰富的陈昕就意识到,自己碰上了一个完全不会行军打仗的主将。 既然这样,那该怎么打呢? 叛军正沿着秦淮北岸缓缓前进,沿途劫掠百姓,同时,不停地拆毁房屋,逼迫百姓迁入建康,以此来作为备用的人力,必要的时候,百姓甚至会被推上前线,充当叛军的人肉盾牌。 徐思玉完全知道手下人的胡作非为,但并不是怕事不敢管,而是他接到了侯景明确的命令,要求将建康周围平民百姓全部迁入城中。 如今叛军日夜攻打台城,负责推送攻城器械的辅兵和民夫更是死伤惨重,侯景又不会派大夫去治疗在战场上受伤的人,一旦伤口溃脓发炎,人又发起高烧,军中将领生怕引起疫病,竟直接将发烧的病人和尸体一同活埋下去。 台城前各处都是胡乱堆葬的坟头。 而更是有人建议,将尸体抛入台城中,一是为了震慑,而是为了让城中感染疫病,从而使其不攻自破。 好在,侯景久经沙场,深深明白疫病这东西一旦传播开,就不是人力所能控制,到那时候,他麾下的军队数量极多,受瘟疫的影响也就更严重。 他虽然心动,但也暂时放弃了这个念头。 “大王就是太心慈手软,但凡让我来统筹全局,攻破台城,不过旦夕之间。” 正胡思乱想间,一匹战马猛然冲到跟前,传令兵跳下马,大声道: “报!前方发现一队骑兵踪迹,打着梁军旗号!” 梁军?! 徐思玉坐直身子,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前方,却什么都没看到,他抓住传令兵的衣领,喝道:“这周围怎么可能有梁军?就算是城中的梁军,他们怎么敢出来?” “小人说了,只有一队骑兵,大概是几十人的样子。”传令兵结结巴巴地解释完,徐思玉这才松了口气,挥挥手,笑道:“传我号令,让范桃棒带着一百骑追过去,试试那群梁军的斤两。” “喏!” 一名披甲壮汉得到命令,随即上马,从自己部曲中点出一百人,将剩下的暂时移交给其他人,自己带着骑兵风风火火追了上去。 据传令兵进中军报告,再到范桃棒领军出战,前后也得有小半个时辰的时间,但等范桃棒带人来到梁军骑兵所在的地方时,却发现那伙梁军居然还站在原地休息。 看着范桃棒过来,一伙人迅速上马,一边跑,一边嬉皮笑脸地回头谩骂。 而满脸怒气的范桃棒,这时候却没上头,别看他五大三粗的样子,心思却很是细腻,对着那伙梁军的背影吐了口口水,他就立刻带人回去了。 双方没打起来。 这是再明显不过的诱敌计策了。 都说我范桃棒脑子不行,哼!爷爷这叫粗中有细! “诱敌?” 听完汇报,徐思玉眉头皱起,再次确认:“就几十个人?” 思考片刻后,他挥挥手:“大概是东府城派出来探查消息的,不用理会,继续向东府城前进。” “叛贼并未追击。” 听到回报,陈昕挑挑眉头,喝道:“回去再探!” 转过头,他看见一脸无聊的陈凉,便笑道:“贤弟,是否觉得现在太安静了些?” “嗯。” “没事,有哥在,哥在这,谁都伤不了你!” “哦。” “等这两天收兵后,我请你在石头城里吃鱼汤面,那里的面,可是鲜的很呐!” “好。” “唉,等平定叛军后,为兄就带你见见嫂子,让家里给你做一桌好酒菜,咱哥俩好好喝两壶。” “行。” “我家里有几个孩儿,这时候,真想知道他们还好不好,等......” 陈昕还想说些什么,被陈凉抬手打断话头,陈凉直接问道:“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应付那伙叛军?” “我已经看清楚了,这伙叛军一心想奔赴东府城,毫不在意周围情况,我已经向东府城派去骑兵,告知叛军即将到来的消息,还在信里约定举火为号,等我军火把点起,他们东府城就点兵杀出来,里应外合, 而我军现在只需要缀在他们身后,入夜以后,突袭叛军辎重车队,但凡焚毁大半,使得他们短时间无法攻城,都算是胜利。” 陈昕说的激情澎湃,陈凉笑了笑,拍拍陈昕的肩膀: “哥,从现在起,全军听我号令,你在旁边看着就行了。” 第十九章 举旗为号 仅仅半天就被光速下了兵权的陈昕,不得不待在中军里,他也没质疑或是反对陈凉的命令,就是坐在马上的时候,使劲琢磨着一个词。 贤弟刚才所说的...那什么不要立弗拉格是什么意思? 陈凉瞥了一眼闷闷不乐的陈昕,心里暗骂一句。 本来他是想让个会用兵的来帮着策划,没想到陈昕一开口,没说一句废话,全是在立g! 太不吉利了! 虽说因为几句话就让陈昕滚蛋也着实离谱了些,但世上连陈凉穿越带金手指这事都能出现,还有比这更不讲道理的事吗? 但即使是罢了陈昕的兵权,看着他走在自己身旁,多少还是有些膈应,陈凉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想着真要用降临卡的时候就赶紧用吧,反正石头城府库里面的金银大概还够他在这个月里再抽一次卡。 “使用曹操降临卡。” 他默念一句,随着心底一声钟鸣响起,陈凉再次找到了那种游刃有余的感觉,他的腰微微佝偻,看向远方的目光逐渐深邃起来。 曹操降临卡: 效果: 汉相:当你率领当前所属正统势力的军队时,更容易获得同势力盟友的援助,你所率领的军队战斗力与获胜次数成正比,一次胜利记作一层,累积三层后,当前率领军队在降临卡期限内永久视作与“虎豹骑”同等规模战斗力,且下一次对敌军发动攻击时,敌军的士气以及战斗力降到最低。 大义:当你的军队正在保护你所属正统势力的任何一名宗室时,你的军队战斗力永远比敌军更强,你与当前势力的百姓、士卒、官员亲和度将提升至最高。 隐藏效果: 自满:每一次胜利后,你都会变得狂妄自大。 (注:听说张绣有个婶婶?) 这降临卡的效果怎么全改了? 陈凉心里有些疑惑,只好仔细研究一会,试着改变策略。 第二个效果肯定是没法触发了,这荒郊野外的,他上哪找一个南梁的宗室子弟出来? 至于隐藏效果,那可不就是一个等着他跳的大坑、 “不过,我手下这一千多骑兵,好歹还能用得上。” 陈凉思考结束,喊来陈昕,口述几句话让他记住,随即又拨了二十名骑兵跟着他,让陈昕带人立刻赶往东府城,告诉东府城叛军到来的消息。 而且......如果他的猜想是对的话,说不定能触发降临卡的第二个效果。 陈昕没明白陈凉的用意,但还是慨然领喏,带着二十名骑兵纵马离去。 时近晌午,陈凉让士卒们在马上吃喝点东西,休息了一刻钟后,立刻传令出发。这一次,是全军疾驰向前,就在秦淮南岸往前的地方,有一座宽敞坚固的浮桥,正是与朱雀门相接的朱雀桥。 过桥后沿着一路被焚毁的房屋向东疾驰,正是沿着叛军的踪迹前进。 陈凉下令将梁军的旗号全部收了起来,让所有士卒撕下一块衣服包住左臂,防止与叛军混淆。 侯景起兵以来,他的粮草和辎重几乎都是靠着劫掠和萧正德送去的补给才能维持,也没办法就地打造,麾下的士卒穿的盔甲和梁军的制式盔甲基本上无二,只是大部分叛军里面都穿着青色的内衬。 这虽然省事,可一旦梁军和叛军混战起来,要是双方没亮明旗号,一时间还真难以辨别敌我。 徐思玉为了抢王伟的功劳,下令全军全速进发,但毕竟率领的大多是步卒,队伍后面更是载着攻城器械的零件,严重拖慢了行军速度。 再加上整个队伍足足七千人,徐思玉更擅长的是在侯景身边依据情况出谋划策,而不是担任一军的主将去统筹全局,将近中午的时候,不少将领派人来请求就地歇息,因为军中步卒实在是坚持不住了。 徐思玉不想跟这些人交恶,只好下令就地修整,顺便吃点东西。 叛军大多是半路上依附过来的流民和奴隶,也没经过训练,更谈不上有什么军纪,休息的命令刚传出来,许多人虽然还把武器放在身上,但沉甸甸的盔甲是早就脱了。 不少人甚至还成群结队地去秦淮河旁取水,活像是一群出去春游的学生。 至于辎重车队,就更没人照看了。 徐思玉则是拉着几个将领正在闲聊,也没人闲的没事给他报告这个情况。 河南王都带着大家一路攻城拔寨打到了京城,就连京城里外的梁军都被打的大败而逃,总不可能,这儿再冒出一支梁军吧? 有。 这就来了。 秦淮河里,还有不少脱了衣服下河游泳的士卒,乱糟糟地混成一团,西面的马蹄声响起时,叛军的营地里已经升起了袅袅炊烟。 徐思玉也就是让士卒就地吃点干粮修整一下,但有条件时候谁还不想吃口热乎的,叛军们把头盔架在火堆上,在里面胡乱放了些吃的,等着东西被煮熟。 “勤王军来了!官兵来了!” 远处第一声喊陡然响起,听到的叛军纷纷放下手里的东西,惊疑不定地看着远处。 “河南王侯景被杀了!勤王军来了!” 远处的地平线上猛然拔起无数人影,连成一道黑压压的墙,随着铺天盖地的滚滚马蹄声,成百上千的骑兵直接压入人群中,随即冲出一条血路。 无数骑兵中,只有当头一面陈字旌旗。 陈凉身边有几十名骑兵护着,手里擎着旌旗,他知道现在这些骑兵也算不上精兵,只告诉他们,所有人要跟着旌旗冲锋。 骑兵的腰间都挂着几根树枝,载着辎重的车队很是显眼,而且就在叛军队伍后面,陈凉带着骑兵顷刻间就冲到了辎重的面前,下令所有人将腰间的树枝扔到辎重车上,随即引火焚烧。 梁军们遵照陈凉的命令,一面吼着“侯景死了”,一面拨转马头,跟着陈字旌旗往外冲杀。 前后只用了几刻钟时间,当听到敌袭的徐思玉颤巍巍爬出营帐时,只看到惊慌失措的士卒们,以及火光冲天的辎重车。 他还没注意到,士卒们脸上惊慌的表情。 勤王军到底来没来? 河南王,难道已经死了? 第二十章 大义在手 “您已获得一次胜利!” 等所有骑兵都撤出来后,陈凉心里响起系统的提示,他松了口气,心想这办法果然行得通。 所谓一次胜利,看来这胜利的要求也并不高,只是陈凉依旧觉得这胜利的条件很模糊,他看了一眼周围的骑兵,大喊道: “诸君想要功劳否?” “以我将旗为准,所有人,跟着我再杀回去!” 徐思玉正被人搀着坐进马车里想缓缓,又听见外面响起了喧闹声,想抬头出去瞧瞧情况,帘子才掀开,冷不丁射进来一支箭矢,吓得他浑身发颤。 刚才烧毁了辎重车的梁军,又冲进来打砸了一番,留下一地有气没气的叛军士卒哀嚎着,梁军骑兵则是扬长而去。 在徐思玉命令下拼命给辎重车灭火的那些个叛军,辎重车没护得住,人也倒了一地,只有辎重车上的大火还在熊熊燃烧着。 丹阳郡城离这儿最近,然而这座城已经处于叛军的掌控之下,守城的将领正是前些日子攻打建康的叛将丁和,他最近只收到了王伟的信,要求在大军到来时提供帮助。 但信上写的出兵日期,可是在几天后。 这怎么第二天就出兵了? 丁和觉得不对劲,没敢第一时间派兵出来支援。 除此之外,就是更远处的东府城。 城头放下十几个吊篮,依次把陈昕等人拉上了城头。 守城的人,是南梁宗室,南浦侯萧推,以及他率领的一票子文臣武将,看似济济一堂,实则半个能干事的都没有,基本上全是各个世家塞到这里镀金刷资历的公子哥。 建康周围几座城,实际上都是这样的配置,例如奉命镇守石头城的萧大春以及元贞,以及守卫白下城的谢禧,不是宗室便是世家,除此之外,还由宗室和大臣分别把守各个宫殿和城门。 这就是当朝太子萧纲苦心搭建的“建康防线”。 等侯景真的来了,萧大春等人吓得弃城而逃,其中元贞这人也是个十足的活宝,因为他既不是南梁的宗室,也不是什么世家大族出身。 他是北魏的宗室。 早在南梁大同年间,也就是东西魏快要分家的时候,他到了南梁,被任命为太子舍人,结果看南地多好臣,心想江南温柔乡住着也不错,一住就是十多年。 侯景最初造反的时候,竟然还是元贞这个北人最先告发他,后来他为了摆脱侯景,还从侯景那儿一路逃回建康。 但这小子光有告密逃跑的胆子,发现侯景真的打到建康的时候,生怕侯景秋后算账饶不了他,干脆和萧大春一起出逃,现在两人不知道在哪藏着,等勤王军过来搭救呢。 其他城中的文臣武将,也就更不用说了,勾心斗角的小聪明是有,但真说到行军打仗,一个个不找借口躲家里就算给你面子了。 至于像羊躭、陈昕那样的,不能说一个没有,那是半个影子都见不着。 好在城内守军也有几千人,兵多粮足,凭着城墙,也能坚守一段时间,但城内也并不是铁桶一块,有几个官吏,早就通过萧正德搭上了侯景的线。 一旦侯景派的大军过来了,他们几人便会开城投降。 在城内找内应,这已经成了侯景屡试不爽的招式,只是可恨台城防守滴水不漏,暂时派不进去奸细收买内奸。 萧推肯定认得陈昕,照理说,陈昕他爹陈庆之早年是梁帝萧和尚的宠臣,后来又成了南梁的名将,在朝中和民间都声望非凡,后来即使是陈庆之去世了,梁帝对陈家也是颇多偏袒和照顾。 可以说,陈家也是能在梁帝面前靠着旧人情说上几句话。 像南浦侯萧推他这样可上可下的宗室,那可都是上前巴结都来不及的,如今看到陈昕亲自到来,萧推可是大喜过望。 “云骑将军到来,本侯得一臂助,如当年玄德得......不,本侯真是如鱼得水啊!” “侯爷谬赞了,不过现在最要紧的是,一支叛军正准备攻打东府城,人数约有万人,请您早做准备。” “好...叛军?!”萧推吓得都变了声音,好不容易稳住发软的脚。 叛军出城的动静其实并不大,只是陈凉这几天毫不停歇地派人出城打探,几乎每天都要派出去几十名侦骑,接下来又是全程监视,对叛军动向了如指掌。 至于东府城萧推这边,他想知道城周围方圆几里的消息都够呛,城里也没人敢出去看看具体情况,只是例行派出侦骑探查,有时候连赏钱都不给,就知道让人家往危险地方去。 时间一长,这谁还受得了? 叛军没来时候你是这么欺压我们,叛军来了以后你还是欺压我们,那特么叛军不是白来了吗? 给你探查消息? 嘿,编瞎话呗。 得不到确切消息的萧推,日夜盼望着王师把他解救出去,但萧推这个人其实也有点胆识,在宗室里算是排在前头几号的,比起不战而逃的萧大春等人,已经好了太多。 可毕竟没怎么打过仗,他难免害怕,只不过并不表现出来。 “云骑将军,今日本侯将全城将士连同东府城都交给你,我知道你的本事,请您不要谦逊,既然叛军快要来了,事不宜迟,我愿意和城中文武一起,听从您的号令!” “叮!降临卡效果:大义,已经激活!” 曹操降临卡: 效果: 汉相:当你率领当前所属正统势力的军队时,更容易获得同势力盟友的援助,你所率领的军队战斗力与获胜次数成正比,一次胜利记作一层,累积三层后,当前率领军队在降临卡期限内永久视作与“虎豹骑”同等规模战斗力,且下一次对敌军发动攻击时,敌军的士气以及战斗力降到最低。 大义:当你的军队正在保护你所属正统势力的任何一名宗室时,你的军队战斗力永远比敌军更强,你与当前势力的百姓、士卒、官员亲和度将提升至最高。 隐藏效果: 自满:每一次胜利后,你都会变得狂妄自大。 (注:听说张绣有个婶婶?) 第二十一章 城外来人 “秦汉魏晋从来没有亡国后自杀的大臣,因亡国而自杀,自冉魏始。” 梁帝苍老的声音在殿中回荡,他面前摊开几本书籍,眼里出现了难得的清明。 殿下面跪着的,只有一人。 太子萧纲。 梁帝的脸隐藏在阴影中,看不出喜怒,太子萧纲的头深深垂下,也看不清神色。 “朕年少掌兵,觖望风云,废黜东昏,代齐建梁,一生无憾矣,奈何一步错,步步错,只希望如今能重整国家,不至于为后人所耻笑......” 太子闻言,心头微晒,但随即也转为一阵苦涩。 自己那时候若是再坚决一些,听从手下的建议去劝谏父皇多注意侯景,或许也不会有今天这样的祸事。 但是,父皇啊,您毕竟... 老了啊! 为什么不肯早点把位置让出来? 太子的头深深扣在地上,两手却缓缓攥紧,指甲几乎深深没入手心。 梁帝梦呓似的又嘟囔了些话,脸上多了几分疲倦,他挥挥手:“台城的事,朕全都给你来管了,从今往后,朕不会多问一句,但凭你自己去做好了。” “臣...遵旨。” 太子迟疑片刻,并未说出早已准备好的腹稿,而是随意说了些请陛下注意身体之类的家常话,见梁帝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便知趣告辞离去。 走出殿门后,他看见自己的几名幕僚正等在外面,其中一个立刻上前恭声说道:“殿下,城外有消息送到。” “城外?”太子心跳顿时加快了些,他知道幕僚肯定说的不是叛军例行射进城里劝降的书信,不由惊喜起来:“消息从何而来?是否是...本王的那些兄弟?” “禀告殿下,送消息的人名叫吕康,是一个名叫陈凉的队主的下属,此人冒死进城来送消息。” 太子沉吟片刻,轻叹道:“虽然只是一名队主派来的,但毕竟是冒死进城,不能寒了人心。” “把他请到我住的地方,顺便,也将韦老将军和羊尚书请到那里,我正好和他们一起问问城外的情况。” 近几日,叛军攻打台城时愈发消极,守城压力大减,但羊侃并没有感到轻松,因为城中的守军和粮食实际上并不充足,再加上台城里还有不少百姓和世家家眷,人数繁多难以管理,看似是太子在和一帮官吏在安抚管理,但实际上,大部分事情还得是羊侃自己操心。 城中缺少会用兵的武将,唯一在城中的几名将军,也都是垂垂老矣,虽然知兵,但远远不及羊侃,兵事上也是处处需要羊侃决断。 更不用说,他还得分心去应付梁帝和朝中一票愚蠢官吏的偶尔的“奇思妙想”,使得城中即使防守严密,也时常会突然损失成百上千的士卒。 这些蠢货,就以朱异等人为首。 听说太子邀请,羊侃只能暂且放下牢骚和手头的事情,不得不启程赶往太子如今居住的地方。 台城能住人的地方还是挺多的,只要你把各个宫殿、皇家苑陵、以及后宫等等地方都算上,然后全部统筹划分,总体上挤挤还能够凑合。 不乐意的只有后宫嫔妃们。 羊侃一路上看见有些殿外甚至都晾着衣服,嘴角不由抽了抽,在心里感叹了几句。 “老臣,拜见殿下!” “羊公快请起,城外有人冒死进城,送消息来了。” “啊?”羊侃瞪大眼睛,心里一瞬间想到的却是自己的那些家人,他跟着太子走进屋内,先看到里面坐着的另一个老人,认得是轻车将军韦黯,两人相互笑了笑算是打了个招呼。 屋子中间站着一个年轻人,左腿受了伤,用白布包裹着。 皇太子指着他说道:“此人名吕康,便是冒死进城送消息的壮士。” “城外情况如何?” 羊侃没有坐下,直接问道。 “城外如今几座城池大半沦陷,小人奉命进城送消息时,只有小人的队主宁死不降,重新集结了一批人马,在城外抵御叛军,但兵力极少,如今大概已经退守石头城或是东府城了,因为如今只有这两座城尚未陷落。” 吕康在建康中潜伏数天,对外面的情况大多是从王伟口中得知。 但陈凉派他进城前,曾暗中告知可能会退往石头城或是东府城,吕康也不知道陈凉现在是生是死,但他知道,自己现在只能把该做的事情做好。 在来之前,陈凉特备交代过,让他把自己教的话都说出去,除此之外,那就是问什么就回答什么,不需要向朝廷隐瞒。 “其他城池,竟然都陷落了么?那派去的宗室和将军......” 太子听完话脸色微变,轻叹了口气,但还是强打精神笑道:“你家队主叫什么名字?我大梁竟然还有如此忠诚之士,本宫必须重赏。” “小人的队主,名叫陈凉。” 陈凉?! 屋内其他两人还没觉得有什么,一旁侧耳倾听的羊侃却猛然回头,狐疑道:“他叫什么名字?你再说一遍?” 自己之前收的那个亲兵? 羊侃认真起来,他端详一下吕康的长相,发觉也有些眼熟,模糊间想起来,这似乎确实是那个年轻人的手下。 旁边的轻车将军韦黯插嘴道:“羊尚书可是认识陈凉这个名字?” 羊侃苦笑道:“此人之前是我的一名队主,没想到竟然有如此能耐,还趁乱逃出城了。” 他看向吕康:“老夫离开望国门后,你们又去了哪?” “这...”吕康想起陈凉教的话,回答道:“当时军中副将要带我们驰援城门,后来城门被破,他也被贼人趁乱杀死。 然后是小人的队主陈凉,他重新召集起所有溃卒抵抗叛军,且战且退,最后将三座城门的梁军都集结起来,想要趁着大批叛军进入城中的时候,反其道而行之,试图趁乱袭杀侯景。” 吕康把情况详细说了些,但也都经过篡改,他所叙说的陈凉不是一个狗胆包天、趁乱疯狂篡夺兵权的狂徒,而是变成了一个有勇有谋、忠心爱国的低级军官形象。 一番叙述后,听的三人有些目瞪口呆,尤其是羊侃心里更加惊讶,他那时候只觉得陈凉这个年轻人做事果断,没想到在用兵上竟然也能如此敏锐。 趁乱袭杀侯景,倒是个绝路求胜的法子,只可惜,想来并没有成功啊...... 第二十二章 腹背受敌 时近下午,眼见着要来一场雨,太阳跳进云里,生怕被淋着,日光尽收,天色沉沉,野外被连着踹两次营的叛军更是萎靡,眼下连个躲雨地方都没有。 幸好溃散逃跑的士卒不算多,徐思玉再喝令那些将领把剩下的士卒集齐到一块,粗略点点人数,发现七千人中少了两千,就剩五千多人了。 他神色紧张起来。 自己这次出来,本就是预先踩了王伟一脚,让侯景怀疑王伟别有用心,自己得着空子才好出来争功劳。 虽说他只是出来替侯景探路的,可如今还没到东府城,人马就折损了这么多,就算侯景手底下不缺兵力,那也会觉得他徐思玉废物点心一个,以后怎么肯再把重要事情交给他? 自己要找个办法将功赎罪啊! 徐思玉坐在原地也不肯吃东西,等天上开始滴滴答答飘雨星子了,他才带着一头雨水站起来,喊来那几名将领,吩咐道:“继续往东府城进军!” “可是......辎重车都烧了,云梯那些的都没有,我等部曲就算一腔血勇,但也没法爬上城头啊!” 有人当即提出异议,徐思玉却摆摆手,意味深长道:“东府城打不下来,那伙骑兵还吃不下来吗?” “我之前仔细问了,突袭咱们的骑兵顶多只有千把人,必然是这几天收拢的梁军溃卒,不可能是梁军精锐,就算是,那他们现在应该是在台城里面,而不是逃了出来。” 徐思玉缓缓道:“攻进建康的时候,我听说有一伙梁军反过来攻打城门,想要趁乱袭杀河南王,想来就是这伙梁军了。 哼,河南王对此人很有兴趣,若是能活捉,也是大功一件。” “你们先各自派出几人,立刻赶往.....然后,你们过来,听我仔细说接下来的布置。” “报,叛军短暂修整后,继续朝着东府城进发。” 陈凉点点头,重新坐上马匹,身后的骑兵们纷纷翻身上马,十多名幢主带着陈凉吩咐的命令,准备回去一层层传达下去,直至每一个士卒都知道下一步的计划。 军中被陈凉临时按照从低到高的顺序,依次重新设立什、队、幢、军等主要军职,跟南梁的军制实际上大致相同,但其中削减了大量无用职位。 也就是说,现在由陈凉临时建立并且应用在这支一千多骑兵的军制,完全是为了作战而设立,其他事情一概由另外的人负责。 陈凉自任军主,陈昕和羊躭两人虽然是帮着陈凉做事,但都有朝廷官职在身,现在也看不上陈凉这点人。 “既然他们还敢前进,那就是还不死心,我只需要带着骑兵继续骚扰,凑够第三次胜利,到时候这支骑兵的战斗力就会瞬间等同于曹操当年的虎豹骑,即使是面对上万叛军,我也能凭借这一千骑来去自如。” “散出侦骑,严密监探敌军动向!” “喏!” 尘土飞扬,二十多名骑兵朝着不同的方向纵马离去,其中几人则是去了建康的方向,监视着那儿的动静,防止陈凉背后出现了新的叛军还一无所知。 两支一大一小的军队各自心怀鬼胎,这次徐思玉长了心眼了,在他的传令下,叛军不仅没有放缓速度,甚至还又加快了几分,只是每隔一段路,就会停下来修整一会。 而叛军的防守也严密起来,陈凉在路上犹豫了几次,都没敢下令冲锋。 对面是步兵阵,真要头铁莽上去,亏到姥姥家的绝对是自己。 一千多骑兵活像是狩猎的狼群,在陈凉的带领下虽然找不到机会,但也不死心,就牢牢跟着叛军的后队,有时候还假意发起冲锋,慌的叛军的后队还没等命令就团在一起,成百上千人乱作一团。 偶尔,还会有因为走的太慢被直接踹出队伍的叛军士卒,都被送到陈凉面前,陈凉盘问了这些人一番,只从他们口中得知,这支叛军的主将名叫徐思玉,是这人让他们加快行军,说是要在傍晚前攻打东府城。 他们又没有攻城器械,怎么打? 陈凉心里疑惑,顿时感觉有些地方不对劲,但眼前听到、看到的分明都告诉他,对面是一支几乎任人宰割的叛军,而它的主将更是一个糊涂蛋和窝囊废。 徐思玉虽然比不上王伟那样是侯景的谋主,但也是侯景的谋士之一,这样的人,他会犯这么多低级错误? 太看不起人了吧。 “再探!” 陈凉喝了一声,又喊道:“将军中的幢主都喊到我跟前来,本将军有事情要交代。” 片刻后,十几个人骑马来到陈凉跟前,依次行礼后,陈凉迟疑片刻,说道:“原有的计划,全部取消,一切事情暂缓,等侦骑回报情况。” “将军,这是为什么?” 有人忍不住质疑道:“您也看到了,咱们都是骑兵,他们都是步卒,想追也追不上,只能挨打,只要再冲几次,就......” “黄安,这是将军的命令!”旁边一名幢主是最早就跟着陈凉的二十多人中的一个,名叫辛枚,他大声呵斥道:“军令如山,没有将军当初带着我等杀出城,你我早已成了建康的亡魂,汝安敢质疑将军!” “我...”遭人一顿抢白,黄安抬眼望去,压抑着火气,辩解道:“我只是提个看法...” 两人争执不下,陈凉指着两人怒道:“都是为大梁效死尽忠,有什么好争的!” 两人忍住气,各自默默不语,陈凉心知矛盾还在,但现在也不好管,只能把要说的事情先说完,等结束后,他挥挥手: “辛枚留下,其他人可以先回去了,记住要约束好士卒。” “喏!” 辛枚有些惴惴不安地跟在陈凉后面,虽然刚才是帮着陈凉说话,但他也在反思,自己刚才是不是马屁拍到马腿上去了。 自己跟着陈凉时候,也才是个普通士卒,现在摇身一变成了统领百人的幢主,说实在话,自己哪儿有幢主的本事? 还不得是抱着这位陈将军的大腿。 陈凉不知道辛枚的心思,他叫来辛枚,也就是随口说几句安抚的话。 辛枚是最早跟着自己的人,而黄安是当时广阳门的一名幢主,到了陈凉这儿还是幢主;别看陈凉手头东拼西凑加起来也就三千人左右的势力,但军中竟然也隐隐分成了两个小山头。 这可是陈凉最反感的。 军中只准有一个山头,那就是他陈凉。 不过这事,还得等回石头城才能想办法去解决。 远处,一名侦骑疾驰而来,一路高呼:“报!叛军正在攻打东府城!” 第二十三章 无计可施 “王爷派徐思玉领兵去东府城了?!” 王伟上前一步,凝视着宋子仙,怒道:“就算是要派人去,为什么偏要派他?那个蠢货最喜欢自以为是...” “参军大人!请您说话注意点。” 宋子仙现在也不像以前那样恭敬了,他挥挥手,让身后的士卒直接把王伟重新“请”回他家里。 王伟推开两个士卒,顾不上自己被扯破的衣服,强压着愤怒,低声道:“宋将军,请听我一言,代为转告王爷。 臣非嫉贤妒能,徐思玉只是出谋划策的白面书生,心思太多,反而不能专断独行,但若是王爷想要重用,臣情愿交出所有,绝不阻挠。 臣跟随王爷在寿阳起事,可谓相交于患难,前途未卜,恨臣病躯柔弱,不能亲帅三军,斩将夺旗以立不世之功; 唯有费心竭力,为王出谋划策以分忧,此分内之事,绝不敢居功自傲,若王爷不再信任,臣王伟愿出家为僧,青灯古佛,再不相见。” “我的话已经说完了。”王伟施了一礼,收起怒容,指着院子里笑道:“前日宋将军借了我黄金百镒,伟分文未取,尽在家中,如今物归原主,请将军拿走吧。” “这...” 宋子仙脸上浮现出一抹疑惑,但念头一转,随即恍然大悟,不由笑道:“既然如此,多谢参军大人帮末将照管这些钱财,您的话,末将一定会全部告诉王爷。” “王先生,是这么说的?”侯景微微皱起眉头,听完宋子仙说的话,不知为什么,感觉自己心里莫名一痛,生出了浓浓的愧疚感。 再仔细想想,似乎也是自己先开始怀疑他,接着,又是徐思玉在自己耳旁不停地说三道四。 唉,似乎,真的是自己错了。 正想下令的侯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是淡淡道:“子仙,你替我告诉先生,本王并非不信任他,只是本王身边需要得力官吏,一日也离不开先生。 还有,你先去其他几个衙门,随便找点事情带给先生做做,让他安心。” “喏!” 等宋子仙离开后,侯景摩挲着下巴,自言自语道:“等徐思玉回来以后,就什么都明白了。” 东府城,城下。 雨幕飘摇,两面旗帜在风雨中猎猎作响,城下躺满了哀嚎的士卒,然而头顶无情的箭矢滚木源源不断落下,士卒一旦倒下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前队死伤惨重!” 几名队主浑身是血,好不容易冲到徐思玉面前,带着哭声哀求道:“让弟兄们撤下来吧,人都要死完了!咱们连云梯都没有,无论怎么样都上不去啊!” “不准退!” 徐思玉冷冷说道:“前面的人死了,后面的人也要踩着他的尸体往上爬!” 叛军根本没有攻城器械,不得不临时把马车之类的东西堆在城墙下,甚至是挖土往上面堆积,幸亏东府城的城墙也不算高,叛军这番辛苦后,竟然也能勉强攀上城头。 但城头毕竟是数千守军,看见叛军蚁附攻城,自然不留半点情面,一时间城下死伤惨烈。 可别看现在城下躺了不少人,但只有一千名叛军被喝令混在其中,而其他的人,则都是半路上被掳掠到这的百姓,少说也得有一两千人。 城头当然看不到其中大部分人手里拿着的只是锄头和树枝,只有一直跟在叛军后面的骑兵才知道。 秦淮两岸的百姓人数较多,虽然新近战火蔓延到了这儿,但很多人故土难离,怀着侥幸的心思依旧没有逃走,全都被直接抓走。 徐思玉命令士卒不准手软,但凡碰到反抗的,就地格杀,一路如同蝗虫过境,裹挟着百姓来到东府城下。 而每当掳掠百姓的时候,叛军中也会分出大量人手严阵以待,提防梁军骑兵趁乱杀出,陈凉现在只有这点家底,根本不敢命令冲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百姓被屠戮。 沿途如同人间地狱。 “将军,这里还有活人!” 一名骑兵路过一处正在燃烧的房屋时,听到里面微弱的呼救声,在队主的允许下,和另外几个同袍搬开正在烧着的木头,从里面抱出一个女人。 女人被抱出来的时候就断气了,后背已经烧的焦糊,可仍把她的女儿死死护在怀里。 纵然陈凉一向觉得自己天性凉薄不是好人,看到这一幕后,握住马辔的手不由更加用力,队伍也随之停下。 陈凉犹豫再三,分出一百多人,让他们在这搜寻还活着的百姓。 这是他仅能做到的事情。 队伍再次分薄了一些,但再往前的时候,士卒们的脸上都多了一丝悲愤。 东府城已经近在咫尺,汇报信息的侦骑离开后,陈凉立刻就明白了为什么叛军一路上要掳掠百姓,他们是想拿百姓当肉盾攻城。 那么,叛军的主力呢?他们在等什么? 叛军的攻势再次被击退了,坐镇城头的萧推顿时喜道:“敌军退了!” “侯爷不可轻敌。”陈昕抚完刀刃上的血迹,收刀入鞘,他看了一眼城下尸骸遍地,知道叛军没有攻城器械,不由暗想,莫非是陈凉那儿烧了叛军的辎重? 就在这时,叛军中走出一队喊话的士卒,在徐思玉的命令下,对着城头喊道:“刚才攻打城头的数千人,都是建康周围的百姓!” 渐渐地,不光是这一队士卒,许多叛军都开始喊这是当地的百姓。 接着,那一队士卒又喊道:“汝等为大梁将士,进不能护国,退不可护民,妄自屠戮百姓, 汝等才是这大梁的反贼!” “速速归降!” “百姓?!” 萧推脸上的喜色还未褪去,他扒住城墙,冒险往下面看去,和他一样的还有旁边的大批守军,虽说还握着武器,但士气已经肉眼可见地开始降低。 杀叛军和杀自己的父老乡亲,那可是两回事,更不用说,守城将士有不少就是本地的军户。 徐思玉看着城头的骚乱,冷冷一笑:“传我号令,前队继续攻城,后队准备抵御骑兵!” 第二十四章 里应外合 “这是堂堂正正的阳谋啊。” 陈凉凝视着东府城,身后的骑兵们按捺住躁动不安的战马,等待着他的命令。 雨势渐歇,站在城头的人也看见了远处的大队骑兵,萧推粗粗数了一下,顿时失望道:“怎么才这么点人,莫非是勤王军的先锋吗?” “让您见笑了,那其实是舍弟的骑兵,因为收到贼军出建康要攻打东府城的消息,连夜赶来准备支应。” 陈昕在旁边解释,萧推心里失望,但还是拱手道:“云骑将军真是满门英杰,让本侯羡慕不已,只是不知,尊弟姓名?他又准备如何退敌?” “舍弟名叫陈凉,至于如何御敌,其实我也......” “放箭!” 城下几声大吼,顷刻间成片的箭矢飞上城头,一支箭矢正从萧推耳边擦过,吓得他哎哟一声,立刻蹲在城墙,周围的梁军倒是早有准备,除了少数人被射中,剩下的人按照陈昕的命令有条不紊地回击。 只是不少士卒害怕杀的又是自己的父老乡亲,往下射箭砸滚木的时候总是迟疑几分,反而使得叛军渐渐在城下站稳了脚跟,再次朝着城头攻来。 东府城守军足有四五千人,防守绰绰有余,可一旦士卒没有战心,那就容易不战自溃了,这也就是徐思玉想看到的效果。 用百姓攻城,一可以消耗守军的士气,二可以逼迫一直跟着他们的那股梁军骑兵主动进攻,毕竟那可是大梁的百姓,即使是世家当道,也讲究仁义爱民的虚名,你现在眼睁睁地看着百姓死伤却不救援,那你就等着朝廷的问罪和天下人的耻笑吧! 徐思玉用心险恶,他看向远处的那伙梁军,发现依然没有什么动静,便漠然地说道:“还剩多少人,让他们全部压上去!” “...是。” 站在他身前的范桃棒,神情复杂,他看着徐思玉,几次迟疑,最后狠狠心,大声道:“徐大人,求您开恩,放过那些百姓吧!” “你说什么?”徐思玉的眼神瞬间阴狠起来,他盯着范桃棒,冷冷道:“你活腻了?” “你知不知道,要是现在还讲什么仁义道德,那我手下这几千将士怎么办?”徐思玉指着营帐外面,故意道:“东府城内守军兵精粮足,我们身后的那支梁军骑兵虎视眈眈,唯一的办法,就是引诱他们主动进攻,要不然,我军就会被活活拖死在这东府城外,覆军杀将!” 大战在即,范桃棒在军中也算是个不小的人物,徐思玉不想节外生枝,故意晓之以情,希望说服范桃棒这时候别撂挑子,等赢了这一仗,他就有的是功夫来好好修理这个混球。 可惜,范桃棒不为所动。 他低着头,语气固执:“军中士卒也有许多是当地人,若是过多杀害此处百姓,恐怕会引起骚乱。” “骚乱?”徐思玉狞笑道:“哪个敢乱?敢乱的,就把他绑去城下,让梁军放箭射死他!范桃棒,临行前,河南王可是将大权授予我,你莫非是想不遵军令么?” 叛军们边骂边推,强行将百姓们推到城门下,军中的校官们威逼百姓搬起土袋等物,将其背负到城墙下堆起来,也有怒而反抗的百姓,全都被当场格杀,他们的尸体则被毫不留情地填进土袋。 城下的血腥味直冲城头,萧推这时反而没有再躲到城墙后面,他瞪大的眼睛里几乎要喷出怒火,周围的梁军士卒也是同样如此。 而此时,东府城外,陈凉则是在心里默念了一句。 “徐思玉,汝是人否!”范桃棒看见外面已经再次开始攻城,不由目眦欲裂。 “范桃棒,汝他娘的装什么假慈悲,你要是真善良,就应该滚寺庙里当秃驴!” 两人互相大骂,忽然,外面响起传令兵的喊声。 “报!梁军杀进来了!” 区区九百骑兵,自然不能攻破几千名严阵以待的叛军,更何况东府城周围一片坦途,无险可守,没法用疑兵恐吓叛军,显然对面那支梁军的主将,终究是按捺不住了。 徐思玉镇定自若,但远处成群的梁军骑兵从山坡上骤马冲来时,前排的叛军还是吓得面无人色,只能抓紧手里的木盾。 曹操降临卡: 效果: 汉相:当你率领当前所属正统势力的军队时,更容易获得同势力盟友的援助,你所率领的军队战斗力与获胜次数成正比,一次胜利记作一层,累积三层后,当前率领军队在降临卡期限内永久视作与“虎豹骑”同等规模战斗力,且下一次对敌军发动攻击时,敌军的士气以及战斗力降到最低。 大义:当你的军队正在保护你所属正统势力的任何一名宗室时,你的军队战斗力永远比敌军更强,你与当前势力的百姓、士卒、官员亲和度将提升至最高。 “只可惜,我只获得两次胜利,之后是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去突袭,第三层效果没法激活出来,但是,之前系统却告诉我,降临卡的第二个效果被激活了。” 陈凉伏在马鞍上,头疼开始加剧起来,但不光如此,就连身上的各处肌肉也反馈给大脑撕裂般的疼痛。 但他眼里,却是始终看着远处城墙下堆积的尸体,心里,则是想起了那个怀里护着女儿自己却被活活烧死的母亲。 “妈的,老子这才来了几天,皇粮都没吃几口,拼什么命啊!” 陈凉的眼神有些恍惚起来,他咧嘴一笑,在心里吼道: “使用项羽降临卡!” 两张卡同时使用,陈凉没试过,但今天这种情况再不用,陈凉觉得自己以后就算真的做到了那个位置上,可一旦想到今天,他的念头就永远不会通达。 “这辈子,老子就要活个顺心如意!” 心底随之响起一声清脆的拔剑声。 陈凉瞬间感觉身体各处都要被撕扯开来,但浑身涌起的力量又是格外清晰,他狂笑起来,左手挽住梁字旌旗,右手挺起长槊,座下战马拎起两蹄纵身一跃,载着陈凉当先撞入敌阵。 周围雨势完全停息,唯独一阵狂风飘摇而上,梁军和叛军的旌旗在风中交错,先后倒下,只有陈凉手中挽着的那面旌旗猎猎作响,呼唤着身后的骑兵不顾一切代价聚集在陈凉的周围。 战场上,战马的尸体隔着几步就能遇到一具,落马的骑兵大多直接摔断了腿,被包围来的叛军乱刀砍死。 骑兵死伤惨重,但叛军却再也没法堵住他们的去路,陈凉的马槊早已折断,反手抽出马刀,阻挡在前面的叛军持厚盾想要挡住他,陈凉刀刃落下,顷刻间人盾俱裂,地上又多了几具残尸。 而在城头看去,却是看到那一队骑兵在叛军阵地里所向披靡,当先那面梁字旌旗所到之处,叛军尽是一触即溃。 “开城门!”陈昕热泪盈眶,挥着刀大吼道:“接应援军!” 城内响起了战鼓,萧推登上城楼,再也不顾箭矢,从士卒手里接过鼓槌,用尽全力敲响战鼓。 “开城门!” 城门轰隆隆落下,成百上千的梁字旌旗涌出城门,伴随着愈发急促的风声,城内的梁军开始了反攻。 第二十五章 大破叛军 风声呜咽着,轻抚地上的尸骸,刺鼻的血腥味在空中挥散不去,一根竖立在血泊中的叛军旗帜被猛然砍断,咔嚓一声倒在地上。 侯景兵临建康时,麾下尽着青色战袍,如今东府城前,但凡倒地的士卒,浑身尽赤,被人拖动的时候,兀自往地上湿漉漉地淋着。 叛军主将徐思玉不知所踪。 夜色低沉。 东府城前又燃起了成百上千的火把,鏖战到现在的梁军士卒,已经开始打扫战场,这时,一名浑身染血的骑兵冲出城门,在一个男人的面前停住战马。 “陈将军并无大碍...” “如此,真是幸甚,陈兄,这里的事就交给将士们吧。”萧推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他本就是长相白净的文人,穿了一整天盔甲,现在战事暂息,萧推也能卸下盔甲松口气了。 他准备今晚犒赏三军,在府中大摆宴席庆祝。 陈昕笑着拱拱手,答应稍迟一会再进城,送走萧推后,他看向面前被血洗一遍的战场,不由露出几分感慨神色。 他转过头,看向那个汇报的骑兵,淡淡道:“现在,你可以说实话了。” 骑兵赶来的时候,陈昕清楚看到了骑兵脸上的泪痕,知道是陈凉可能出事了,但他为了稳住萧推,故意对着骑兵摇头,让他只说了一句。 “大夫说,陈将军并无性命之忧,而且,他还说陈将军的体魄之强健是他生平仅见,气血充沛,但似乎是在战场上受了内伤,浑身血气正在衰退,虽说性命无虞,但以后恐怕不能再骑马打仗了。” “什么?!” 陈昕一向冷静,但听到这个消息,眉头也不禁深深皱起。 虽说如今的世家子弟还喜欢讲究当年谢公谈笑破敌的风姿,坐镇中军调度三军并无大碍,但陈昕却知道,陈凉本就是普通平民出身,像他这样的将领,只有靠着实打实的一刀一枪去拼杀出军功。 更何况如今秦淮一带满是叛军,唯一坚守的只有台城、石头城和东府城三座城池,台城和东府城好歹也保存了完善的官僚体系,唯独石头城那儿,满城官僚跑了大半,三千多士卒几乎都是陈凉在带,而且羊躭和陈昕两人甚至还主动帮着陈凉在军中安插他的亲信,希望能借此让石头城的守军更加可靠一些。 也不知道陈凉的内伤到底有多严重,万一他就此折损在这,不光是陈昕自己痛心,他还得想办法去重新整合石头城的守军。 陈昕心中忧虑,脸上依旧面无表情,叫来几名将领大致吩咐几句,让他们加快收拾的速度,至于尸体,也只能混在一块全部焚烧了,免得生出疫病。 附近有河流,但陈昕明令禁止将尸体抛入水中,在旁边看了一阵,才上马迅速离去。 天色微微发白,月亮隐去身形,一轮红日自东方跃出。 陈凉的意识虽然模模糊糊醒了,但他随即感觉眼皮根本抬不起来,全身像是灌铅似的沉重,唯一能清晰感觉到的,是腰间隐隐的痛感。 在攻进叛军中军的时候,带着骑兵疯狂突进的陈凉终于挨了一下,他只记得那时候自己的腰间忽然一痛,紧接着,整个人再也坚持不住,几乎要从马背上摔下来,他最后看到的,是穿着盔甲的陈昕带着一队梁兵杀来。 又缓了一会,他觉得好了一些,勉强从床上支起身,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处布置奢华的房间里,床旁有一面铜镜,陈凉看见自己在里面的样子十分憔悴,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那时候为什么敢拼命。 也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 他在心里问了系统,发现两张降临卡的时限都还没到,曹操降临卡的时限大概还有两个时辰左右。 至于项羽降临卡,它的效果也改了。 项羽降临卡: 效果: 死战:在限定时间内,获得等同于项羽的所有能力,当你统率军队进攻时,系统会对当前两军形式发动判定,若判定优势,则必须发动进攻,你所率领的军队与你的武力值成正比,若是判定劣势,你的武力提升两倍。 破军:身先士卒时,你所率领的军队获得士气、战斗力加成,当你倒下时,你所率领的军队士气、战斗力会持续下降。 所以说,陈凉现在的身体素质依旧等同项羽。 正在陈凉打量着这个房间的时候,外面响起了敲门声,门开后,先是走进来一个端着洗漱热水的婢女,后面跟着的婢女,则是端着粥和各式点心。 “陈将军,醒了?” 一个身形瘦削的男人跟在婢女的身后走了进来,看见陈凉坐在床上,笑道:“在下乃是南浦侯萧推,昨日叛军攻城,幸亏将军,神勇击溃敌阵,才使得东府城转危为安。” 南浦侯萧推? 陈凉想了想这个名字,有些印象,当即笑了笑,和萧推客套几句,主要还是大拍萧推的马屁。 两人都是有意结交,很快就亲切了几分,各自又报了年岁,萧推便称陈凉为“弟”。 到处都是做人家的弟弟,陈凉也懒得吐槽,喊了声萧兄。 “原来贤弟你是平民出身。” 两人再交谈一番,陈凉直言不讳,萧推的语气竟又亲切了几分,完全没有半点瞧不起的意思。 他心里的小算盘是这样的,眼看着陈凉和陈昕亲近,他本身又是个有本事的人,现在必须大力笼络,即使不能把他们留住,那也要留下几分交情。 这样一来,等以后东府城再被攻打的时候,自己好歹能有一支靠近的援兵。 侯景带兵攻进建康已经有小半个月,萧推已经探听到侯景只是绕开了邵陵王萧纶的主力,打了建康一个出其不意,如今虽然兵力雄厚,但也等同无根之水,并无后援。 如今大梁的形式似乎依旧尚好,除了侯景已经攻破京城,可台城仍然死守着。 而外面,邵陵王萧纶的大军正在班师,湘东王萧绎已经开始整军准备勤王,而远处还有武陵王萧纪,只要他们联手,侯景必败无疑。 萧推正想继续说话,外面却忽然有人冲进来传报,语气惊恐:“又、又有一支叛军到了!” 第二十六章 猛男贤弟 城中的守军已经尽数被召集出来站上城头,现在他们已经无须特意放箭威慑叛军,因为城外的草地在昨天被一种名为“血”的染料尽情涂抹了大半天,即使站在城头,也能看到那些成片的暗红色物,以及里面还没有收拾干净的零碎。 叛军规模不大,似乎只有两千人的样子。 萧推不打算出战,他和陈昕稍微交流几句,两人决定等着看那伙叛军准备干什么。 但随即,一个士卒冲上城头,在萧推耳旁说了些什么,他随即瞪大眼睛,猛地往城下看去,这也吸引陈昕同样低头看去。 那伙叛军明显不打算攻城,特别是看到城前的血迹和依然飘扬梁字旌旗的东府城时,军中的骚动就更明显了。 他们来自丹阳郡城,昨天徐思玉派了两三个人偷偷离开军队,往丹阳郡城去报信搬援兵,可惜直到他目睹自己麾下士卒分崩离析的最后一刻,都没能等到援兵。 打扫战场的梁军并没有发现一具名为徐思玉的尸体,所以,他要么是被砍成了渣子,要么就是成功逃走了。 而新来的叛军显然也没接应到徐思玉,要不然,他们至少会知道东府城的大致实力,然后再和自己对比一下,就知道自己来了也不过是多挨几发箭矢。 特别是看到城头站满了梁军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开始准备撤退了。 一个不想打,一个懒得追。 那支叛军的主将甚至在心里祈祷,希望城内的守军能本分一点。 偏偏这种时候,城门,毫无征兆地落下了。 地面开始震动,城门处身影交错,不知道有多少骑兵浩浩荡荡地杀了出来。 “......”叛军主将。 现在有这样一支军队,它的主将堪比项羽,而军队里的每一个士卒都足以媲美曹操当年的精锐虎豹骑。 而它进攻的方向,只有一支由流民、俘虏以及不入流主将组成的两千人步卒。 城前已经接近干涸的“红色颜料”,被再次挥洒了一遍又一遍,叛军主将名叫沈子睦,曾是萧正德的属下,被萧正德命令潜伏在庾信的手下。 庾信当初想拆除朱雀门的浮桥,只拆了一点,随即被侯景吓跑,那时候就是沈子睦带人重新修复了浮桥,迎接侯景进入朱雀门。 可以说,算是相当有功劳了。 于是,侯景进城后,明升暗降,把他调去驻守丹阳郡城,看似成了个威风凛凛的将军,实则官位不过是杂号将军,统领的士卒也是一盘散沙,更不用说丹阳郡城还有其他侯景派去的人,一起挤兑他,日子过得很不舒服。 但不舒服是一回事,他还不至于舍得放弃,毕竟,这官位已经比原来高很多了。 他打心眼里不想再玩命了。 所以当看到城里竟然直接冲出来一支梁兵,且是向着他们这儿冲来时。 沈子睦的心里,则是呐喊起来: 天啦撸!怎么办! 思考的顷刻间,两千人的步卒就分崩离析。 在昨天的厮杀后,陈凉的骑兵死伤极其惨重,原本至少九百人的骑兵,今天能带出来的不过三百人左右,后面临时跟了几百名城内的守军,那是陈昕害怕出事,临时让几队梁军跟了出来。 每一个跟在陈凉身后的士卒,都莫名感觉自己似乎变了,他们能轻易配合同伴的行动,用马槊和长刀撕开敌军的阵型。 两名骑兵并在一起冲锋,能踏破两排叛军组成的人墙,整支骑兵加起来,如同一阵过境的狂风,肆意蹂躏着野草般的叛军。 “贤弟...真乃猛将也...”萧推在城头看的目瞪口呆,他注意到旁边的陈昕也是同样的表情,不由疑惑道:“陈兄,你以前不知道你弟弟这么...” 陈昕勉强笑了笑。 陈凉带着骑兵撕开敌阵,后面的梁军同样受到加成,在他的后面收割着性命,完全没碰到过这样凶残的梁兵的叛军们,吓得丢盔弃甲,跪在地上大喊着饶命。 往日的陈凉,从来没有想过杀人是什么样子,他骑着马漫步在遍地的血泊中,忽然觉得血中自己的倒影有些陌生。 他看向周围的士卒,所有看着他的人眼里都只有崇敬和畏惧两种色彩。 这种感觉,似乎也不赖。 “回城。” “贤弟,城内粮草尚多,你走的时候,可以带走一些士卒和粮草。” 萧推将几个账簿推到陈凉面前,示意他打开看看。 这是很坦率的行为了,如果这几本账簿丢到侯景面前,那就是妥妥的重礼,能给他提供极大的帮助。 萧推也是想展示他对陈凉的信任,以方便进一步笼络。 南梁的宗室侯爷,也就比普通宗室子弟多了些权力,再往上一点,也不过是替南梁各个诸侯王摇旗呐喊的小卒。 但他也是有野心的。 “那就,多谢侯爷美意了。” 陈凉和陈昕在城头漫步,陈凉开门见山道:“我准备今天就走。” “嗯,也好。”陈昕点点头,手指在城墙上敲了敲,小声道:“东府城看似坚固,但若是侯景亲自带军来攻,我认为这儿坚守不了半个月。” “石头城有险可守,难以攻克,只要在勤王军到来前把那守住了,这就是大功一件。” 当天,两人不顾萧推的挽留,多要了几百士卒和大量粮草,径直离开了东府城。 “消息传到侯景那儿,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我们要赶快回去,早做准备。” 建康。 “开城门,开城门!” 一个满身是血的人伏在马背上,终于到了城门前,他注意到身后有马蹄声响起,不由更加惊恐,对着城头嘶吼道:“我是徐思玉!快救我!” 噗! 一根短枪破空而来,直接透穿徐思玉的胸膛,他整个人的动作都因此顿住,直接翻落马背,等城里的士卒终于开城门过来救人时,那人已经离去。 徐思玉还残留着些许意识,嘴里不停地念叨: “有伏兵...有伏兵...” 徐思玉全军覆没的消息很快传到了侯景耳中,他拍案而起,下令召集军中战将。 第二十七章 城内清洗 时节已是近冬,今日的石头城城内愈发寒冷,城门大开,百姓们在靠近城门的地方拾捡着柴火和石头,把这些东西带回去,交给城门口的那些士卒,就能得到相应数量的小木牌。 凭着木牌,能到城内专门的地方领取柴火和粮食。 每天都有数十名小吏负责校验木牌的数量,一旦查验出问题,谎报的人会受到足以让他老实的惩罚。 而且,只要努力干活,每天得到的木牌足够每个人去兑换足以温饱的物资,若是没有劳动能力,只要如实上报,城内的“将军府”派人来查验后,会从当天就开始额外给予定额的粮食。 因此自己伪造木牌去冒领东西,不仅风险太大,实际上也没有必要。 这些措施,有的是陈凉临走前教的,有的则是羊躭自己另外添加的,他确实是尽心尽力去做了,城内总体上看去,还是井然有序的。 但城门内吊着的那些尸体,还是说明这里存在着问题。 陈凉带着军队一路上碰到了不下五次石头城的哨骑,一旦这些哨骑发现危险,会立刻派人警示城门,让石头城内能够有充足的反应时间。 一小队骑兵被允许先行进入城内,沿着城内主道一边纵马奔驰,一边大声呼喊道: “东府城大捷!叛军大败,梁军斩首万余!” 城内,某座宅院内。 走廊上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年轻的女孩在一处房间前停下脚步,轻轻敲门,笑道: “小姐,外面都在说,那位姓陈的将军,打了好大的胜仗呢!” 房间的门立刻打开,露出羊家小姐消瘦的身形,但她相貌极好,即使瘦了些,整体看上去依然赏心悦目。 她揪了揪自己侍女的脸蛋,嗔道:“虽说胜了也好,但你这小妮子又兴奋个什么劲?巴巴的来我面前报信,莫不是想求我,把你说给那位将军做妾?” “小姐,那可是好事哩...”小侍女娇憨地笑道:“但是,是三公子特意派人吩咐要告诉您的,半路上碰到我,就让我来说了。” “三弟?”羊小姐愣了一下,随即闪过一丝莫名的神色。 “我娘在哪?” “老夫人在院中喝茶,我这就带您去。” 陈凉并没有亏待羊家,不仅在城内专门划了一座大宅院给羊家人居住,该有的粮食等物品也都是按时送来,并没有要求羊家用钱财或是其他东西来交换,但毕竟是寄人篱下的生活,羊家人在城内也没有了以前养尊处优的随意,再加上羊家老夫人和羊躭也在约束自家人外出,对于他们来说,日子过得也就更无聊了些。 不过,羊家也有几个人主动要求加入守军,却都被羊躭私下里警告过一番,让他们等陈凉回来以后,自己再替他们去陈凉面前提。 城内的守军也是按照陈凉留下的办法在练,都是什么“排队、集体跑步、军姿”之类稀奇古怪的东西,在羊躭看来,大概是为了练军伍中的令行禁止,他自己没弄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也就把这事交给其他人去做了。 现在临时一看,发现根本没练好。 这是他现在最担心的事情。 “羊兄,我不在的这几天,可是辛苦你了。” 陈凉笑着喝了口茶,指着面前站着的几个人,很是随意的问道:“这是,你这几天在城内提拔的幢主么?” 队主一般管五十人左右,幢主则是百人,这些人一旦聚起来,等于间接聚拢了成百上千的士卒,而现在最让陈凉在意的是,这些新近提拔起来的人里,可没一个是他的“亲信”。 陈凉记得自己在这的时候,羊躭可没提拔这些人,怎么一走,反而就...... 他抬起头,对面露迷惘的羊躭笑了笑:“羊兄,连夜赶路,连饭都没吃一口,容我去和将士们吃喝点东西。” “这个是自然。”羊躭点点头:“城内的粮食还算充足,愚兄这儿私藏了几坛好酒,今夜在舍下设宴,希望贤弟你、还有陈兄,都能赏脸过来。” “既然有酒,甚好。”陈昕当即笑起来,陈凉此时拱拱手,示意两人继续闲谈,自己瞥了一眼还站在屋内的几个幢主和队主,带着自己的侍卫大步走出。 “辛枚。” “在!” “待会,先去查查这些人最近几天在城里干了什么。” “所有人?”辛枚眨眨眼睛,自然明白这个范围里不可能包括羊三公子和云骑将军陈昕,他也因此松了口气,但是,这会不会得罪那位羊三公子呢? 他忽然一惊,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 做好自己该做的,最好别去想这些有的没的。 如同之前所说,城内表面上的治安还算不错,每家每户都有工作安排,也会有人来检查,那些从城外运进来的石块、粗木,都是最好的守城利器,也有助于减少弓箭的消耗。 但这种运作情况,显然是不能长久的。 石头城已经建成许多年,里面的人口众多,也是建康周边的一座重要城池,每隔几天就有大量的船只沿江运送粮食到城内。 但现在,战乱封锁了这条重要的粮道,商贾们都不敢走这儿了,生怕要么是叛军抢了他们送过去的粮食,要么是梁军抢了他们送过去的粮食。 南地富饶,但都被世家把持着,商贾虽然衣食无忧,但也被大多数人视作“低贱”行业。 陈凉已经派人和城内的各个大商铺联系,准备重新打通粮道。 大半天都在处理公务,到了下午时候,才有空小睡一会,当陈凉醒来的时候,外面的亲兵说羊三公子派人来请赴宴。 外面的马车已经准备好,陈凉坐进去的时候,辛枚将几张纸递进来,小声道:“这是那几个人这些天的所作所为。” 陈凉看都没看,便说道:“持我的令牌,去城内擂鼓点兵,用这些人的部曲把他们几个绑了,明示他们的罪行,按照罪责定罪。” 他掀起车帘,看着唯唯诺诺的辛枚,一字一句道:“记住,一定要依照律法定罪,然后,明日一早,把他们的处理文书送到羊公子的面前。” “让他亲手加印确认。” “遵命!” 第二十八章 城门吊人 牛大连是石头城里新升任的队主,在此之前,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奴隶。 骤然摆脱奴籍,甚至是坐上一个小位置后,他就有些飘飘然了。 第一天学着收受贿赂、第二天开始给其他人多发用来领取粮食的木牌,借此来谋取私利,第三天,他开始跟手下的丘八们商量,说自己想讨个老婆。 这还仅仅是一个队主。 当辛枚带着大队士卒砸开他的家门时,牛大连的家里正在“办亲事”,他甚至还抽刀反抗,被辛枚反手一刀,正中手臂,溅出许多血来。 “你来,替我后面再抹点。”辛枚扯着牛大连,让手下士卒把血擦到自己身上。 “看的清楚吗?” “队主,看的清清楚楚。” 和羊家的夜宴很是愉快,至少双方都各有所需,表现的都还算友善。 主要是陈凉和羊家平辈的人以及老夫人在闲聊,陈昕在旁边帮衬着,时不时说两句,他也并不在乎自己成了陪衬,在旁边笑着听。 他现在确实是挺喜欢这个新认的弟弟陈凉。 羊老妇人并没有计较陈凉出身平民,而是赞叹陈凉年少有为,堪称国之栋梁,其他的羊家人也是纷纷来敬酒,恭维的话说个不停。 只是中途有人进来,悄悄在羊躭耳旁说了几句话,他的笑容顿时就有些勉强起来。 到后来,他似乎再也按捺不住情感,借着酒意,醉醺醺地跟陈凉道歉,说自己喝醉了,怕得罪贵客,不得已先去屋里躺着醒酒了。 陈凉并不介意,示意他自便。 而后,弟弟羊鹍也离开筵席,直接来到哥哥的房间。 门没锁。 羊躭翘腿睡在床上,压根没有醉酒的样子,像是笃定了来看自己的不是陈凉,而是自己的家人。 “哥,发生什么事了?” “外面的人给我消息,说是我这几天提拔的军中幢主和队主,刚才全都被拖到城门处吊了起来。” “吊起来?” 羊鹍疑惑片刻,随即恍然大悟,不由怒道:“你这些天明明是替他尽心尽力做事,反而他一回来就把你的人吊死在城门那儿?” “不,”羊躭坐起身来,意味深长地说道:“你以为,我为什么这些天禁止你们在石头城任职、或是从军。” “被吊在城门那儿的人,是你们的替死鬼啊。” 他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他需要证明自己在城内的绝对地位,我需要保护族人在城内的安全,所以,我特意找了一批人、也是特意把我自己的脸送到他脚底下, 我就差当面说一句, 来,让其他人看着你踩我吧。 他或许懂我的用意,但也或许不懂,可这不重要,因为我们两个要看到的,都只是这件事的结果。” “那就是,羊三公子新近提拔的人全都被拿下,吊死在城门口。” 羊鹍低头思索片刻,迟疑道:“我好像明白了,那,我们羊家要离开这儿吗...” “不,你问这话,就说明你还是不明白。”羊躭笑了笑:“你只需要知道,兄长我用七条人命买回了我羊家满门的性命,这已经很赚了。” “接下来,他还是会继续任用我,给我更多的权力,但他应该不会再让我有接触兵权的机会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羊躭喃喃道: “听说这次东府城大捷,陈凉立了大功,而且还是在这种国家危难的时候,于情于理,都足以让他真正做到将军的位置。” “而如果之后的叛乱一直难以遏制的话,他的官位会越来越大。” “那不是好事么?”羊鹍疑惑道:“毕竟,我们羊家现在和他交好啊。” “请尊客满饮此杯。” 一名侍女跪在陈凉的几案前,低头奉上一杯酒。 陈凉挑挑眉头,没有去接这酒,而是看向老夫人,笑道:“晚辈无礼,不知道敬酒者谁,不能当面还礼。” “此,乃是小女所敬,”老夫人面容慈祥,看向陈凉活像是在看自己的儿子,不,孙子。 陈凉避开她“慈爱”的目光,接过酒杯一口饮尽,他倒不是担心酒里有毒什么的,以羊家人现在的处境,他们也需要依靠陈凉,陈凉死了,第一个倒霉的就是羊家。 “多谢赐酒。” 这就是一场家宴,而且因为没有舞女,更不可能让羊家人给筵席演奏丝竹,所以也就是彼此问答闲谈,羊家小辈会有其他的席间游戏,气氛也不算沉闷。 一夜欢饮,陈凉婉拒羊家留宿的邀请,告辞离去。 来到门口时,辛枚和一队士卒正在门外等候,陈凉看他身上沾了不少血,拍拍肩膀,笑道:“今晚好好休息吧,把身上洗洗,过几日,还有用你的时候。” “遵命!” 陈凉没有说任何赏赐,辛枚反而暗自高兴,因为越是这样,他之后得到的就越多。 做一件事给就喂一点肉,那是在养狗。 让你长时间做事,但有真正大头和好处的时候绝不会忘了你,那才叫栽培。 至于那些让你长时间做事还什么都不给的,狗都算不上。 身后响起了脚步声,陈凉回过头,露出笑容:“兄长,一起回去?” “也好。” 陈昕今天倒是喝了不少,他把自己英俊的脸朝着地面,然后: “呕!” “把我兄长送回将军府。” 将军府,是陈凉在石头城新设的衙门,因为城里弯弯绕绕的衙门实在太多,陈凉对古代的官制知之甚少,也搞不明白这座城原来是怎么运作的,只能删繁就简,自己重新设立一套简单的体系。 将军府自然是顶层,下面的官吏主要分为治安、军事、后勤三大类。 羊躭负责后勤,也就是统筹物资,陈昕负责治安,开始整合民兵,军权则是被陈凉牢牢地抓在手里。 他清楚地明白自己能力有限,智慧上也可能比不过古代人,但优势在于,他有大量的见识和知识,足以让他建立更宏观的思维意识以及更长远的眼光。 第二天的清晨,羊躭和陈昕两人同时收到了来自将军府的传召。 陈凉见到两人,说了些闲话,然后才慢悠悠地说道: “我准备仿照北府军旧事,在石头城挑选青壮训练成精锐,从而新建一支兵马。” “名字,就先叫南山营吧。” 第二十九章 南山营兵 侯景一介叛将,在逃到南梁前,他经营了十多年的地盘、军队、势力,在高欢死后,便迅速化作一片泡沫,随即,他就要同时面对瓜分中国南北的三家虎视眈眈的势力。 东魏想杀掉侯景、夺回河南领土;西魏和南梁都想趁乱搞点好处,两者先后出兵,西魏成功获得部分土地,没有损失多少,甚至还小赚。 至于南梁,梁帝萧和尚当时就大喜过望,派出朝廷嫡系精锐大军,号称十万,浩浩荡荡北上,欲仿刘裕北伐故事。 军中虽有几名南梁宿将,但实际掌控大军的人,还是梁帝的侄子贞阳侯萧渊明。 寒山一战后,梁军朝廷精锐几乎死伤殆尽,所获得的丁点土地全都被东魏收回。 西魏得到土地,东魏成功排雷,梁帝萧和尚只得到一个名为侯景的定时炸弹。 这个故事,就发生在去年,而今年侯景就已经攻进了京城。 所以... “重建一支精锐,用来抵御叛军,我觉得很有必要。” 陈凉提起这个例子,对着另外两人解释道。 “城内新近又涌入了不少流民,城内的守军也扩充到了四千多人,稍加训练,让他们守城是勉强足够了,但若是你想训练一支精锐,光凭守城可是练不出来的。” 羊躭劝道:“兄弟,我知道你想要立功,可如今我们都是客将,寄宿在石头城,名为防守,可毕竟已经算是私自招兵买马,若是事后朝廷问责,我们也是难以自辩。” “叛贼已在眼前,再不招兵买马,就像是火烧到头上也不自救,难道是要自取灭亡吗?”陈昕霍然起身,看向陈凉:“为人臣而不能救国难,此为奇耻大辱,贤弟但做无妨,事后问责,自有我去辩解。” 三人之间的气氛略显紧张,陈凉笑了笑,拍拍陈昕的肩膀:“兄长志向,亦是弟心之所向。” 羊躭叹了口气,拱手道:“二位既然主意已定,那羊某也只有遵命行事了。” 三人议定章程,还是陈凉出了主要主意,他也没把话头挑明,指出自己想建立的是一支完全属于自己的私军,而是让陈昕、羊躭两人模糊认为,等之后,朝廷还能掌控陈凉手里的兵马,所以也就放心大胆地配合他去做了。 陈凉在心里暗自发笑。 当一支军队里,低级和中级军官都需要自己的任命才能任职,每个士卒都知道给他们发粮发饷的人是陈凉而不是朝廷,这样一支军队,当朝廷的使者趾高气昂地走到他们面前宣布要接管他们。 你说,他们究竟会服从于一张轻飘飘的黄纸,还是会直接抽刀砍你? 城中守军开始内部重新选择“预备精锐”的时候,声势浩大,不亚于是在开一场运动会,城内的不少百姓就站在外面看热闹,丝毫不害怕维持秩序的士卒。 这些天,陈凉已经下令严禁士卒扰民,规定了相当高的惩罚,还特意挑出了几个“懂事”的愣头青,拿他们杀鸡儆猴,让人在百姓面前说清了这些人的罪名,然后明正典刑。 陈凉的声望在百姓中间迅速升高。 石头城的环境渐渐好转,陈凉派人去请的那些商会也热情回应了他的“邀请”,他们的回答统一是: 多谢,但我不来。 显然是想待价而沽。 你要粮食,我有粮食,我能屯着不卖,但你不能等着不买。 给建康供粮的有多座城池,粮商也不一定非得是那批人,陈凉现在对粮食的需求不高,所以还能想想要不要同意他们的请求,可如今城中依旧在不断地吸纳流民,粮食消耗与日俱增,每天都要消耗府库里的粮食和钱财,等于坐吃山空。 除此之外,却没有什么收入。 粮商派来的人甚至还暗示陈凉,他们只会跟百姓提高粮价,只要陈凉派兵护送他们运粮进来,就能允许陈凉低价收粮。 而他们所说的,给百姓开出的价钱,似乎也就是比平常高了一些。 但陈凉敢肯定,只要让他们把粮食运进来,这些人就有无数种手段去抬价,足以让他们一口口咽下人血馒头,吃的盆满钵满。 他找来了石头城里有名望的几个老人,仔细跟他们打听清楚了城里各个米铺的来头,除此之外,还详细询问了周围的地形。 这些卖粮的后台几乎都是世家和皇族,难怪气焰嚣张,那几个派来跟陈凉商议的人,没怎么说运粮的事情,反而一个劲明里暗里询问陈凉的出身。 不得已,陈凉只能让羊躭先去应付他们,而他的心里,则是有了一个计划。 石头城沿江南下,可以先到达淮南郡,速度快的话,从水路走一个来回也不过是几天的时间。 给石头城供粮的商贾大多在淮南郡,而如今,淮南郡也处于叛军的掌控中。 那些商贾一方面拿钱财贿赂叛军,又献出不少粮食,使得叛军对他们网开一面;另一方面,他们也急着把粮食赶紧运送到其他地方,每天出入姑孰的船只和车队不在少数。 既然他们不想老实做生意,陈凉就准备先拿这伙商贾开刀。 数天后,城内已经选出了陈凉想要的“预备精锐”,人数只有七百人,但陈凉觉得暂时已经足够,他将“南山营”的旌旗赐给自己的七名心腹,然后自任为南山营的都督。 时间一晃而过,已是十月末尾。 两个消息也先后送到陈凉的书案上。 一条是姑孰再次发现了大量运粮船队的踪迹,估计这一次的运粮总数,几乎是之前几次的总和,数量庞大,可能是商贾们担心夜长梦多,索性这一次全部运走,免得被叛军强行夺走。 另一条,则是邵陵王萧纶回援的消息。 据悉,邵陵王所率领的梁军主力已经在班师,而其余诸侯方镇,也先后起兵呼应准备勤王。 看似是南梁乱象将定,城中文武欢欣鼓舞,但只有冷眼旁观的陈凉才知道,这之后,又会是怎样一个乱世。 夜色被一层薄雾笼罩,陈凉孤身站在城墙上凝视着远方看不透的黑暗,他听到身后响起脚步声,看见是自己的一个亲兵。 “将军,这是羊姑娘送来的点心。” 第三十章 朝廷武库 石头城背靠江水,自然有不少船只经过,侯景攻入建康后,敢过来的船只就少了许多,即使有,也是看见城头上的梁军旗帜才敢靠过来,但也绝不久留。 但从今天起,靠过来的船只一律被梁军扣押,船上的人被强行“安置”进了石头城里,按照那些丘八的说法,说是将军府要暂时征用他们的船。 这又是哪里钻出来的一个衙门? 船上的人骂骂咧咧,但也不敢还手。 “兄长,这可如何是好?” 人群中,一伙人团在一起,其中为首的几个面露苦色,显然是没想到会发生这一出。 “谢兄,我等偕族人侥幸逃出建康,如今却被羁押在此,你我不如同去寻找那主将,请他高抬贵手,放我们离去。” 那被称为谢兄的年轻人闻言,不由冷笑道:“那位主将如此急于收集船只,若不是为了逃跑,就是要有所作为,你我几家船只庞大,他岂会放过?” 几人唉声叹气,城门的守官坐过来,看这伙人在这半天不肯进城,以为是要闹事,这两天这样的人他见的多了,但也懒得去管,毕竟是上峰的军令。 要是敢一直闹,那就喊手底下的人过来教训一顿,让他们认清事实,也就完事了。 陈凉当时吩咐的是要给银子,可钱还是不可避免的层层分润下去,这事陈凉和羊躭他们都不知道,因为这本就是自古以来都禁止不了的事。 所以,原本能安抚住这些人一部分火气的银子,要么是一分钱都拿不到,要么是只拿到一串铁钱,更像是强买强卖似的羞辱。 正因为如此,刚从建康逃出来的谢应等人才又羞又怒。 若是往日,一个丘八敢这样对他们? 这伙人的成分很杂,但无一例外,几乎都是居住在建康内外的世家子,天天养尊处优,吃不得苦,家里长辈费尽心机,让嫡系和旁系的一些晚辈乔装打扮,好不容易才把他们送出城。 侯景的杀机,根本从不掩饰。 入城之后,王谢两家首当其冲,侯景命令两家各自挑选嫡女出来任他挑选,挑完之后,分给手下将领,但凭玩乐,对王谢两家极尽羞辱之事。 族中长辈看出大祸临头,不得不挑选出一些人,试图保存血脉。 建康到城外,短短几十里,这些世家子弟像是当年风声鹤唳的前秦士卒一般,走的胆战心惊,等终于看到了大梁的旗帜,不少人竟又暗搓搓挺直腰板,要不是谢应等人喝骂阻拦,这群活祖宗就要遥对着那位主将破口大骂了。 谢应听着身后众人的争吵,再看看眼前面露不耐的军官,脑海里忽然升起一个想法。 与另外几个领头的不同,谢应只是一名旁系子弟,这次能当上小头领,还是因为他在谢家诸人里面年纪最长,嫡系长辈拉着他的手,语重心长地劝了半晚上,叮嘱他一定要照顾好弟弟妹妹。 “在下,能见见你们的主将吗?” 军官顿时露出讥笑神色,笑道:“这些天想见将军的人多了去了,放心,城里会专门给你们划分住处,只要每天干活劳动,足以让你们在城中温饱不愁,不要想着走歪路。” “若是说,在下姓谢呢?” 谢应没有说其他几人的身份,只是上前一步,拿出一枚做工精致的身份令牌悬在军官面前:“谢某不能求见将军一面,谢家总可以吧?” “这...” 军官就是再蠢,也不会在这时候磨洋工,虽说如今叛军势大,但在此之前几百年,世家的名头可是最好用的名帖。 “那,小人给您带路吧。” 一路上,因为出身世家的缘故,军官对谢应很是恭敬,几乎有问必答,谢应着重询问了这座城的主将,发现既不是朝廷钦点镇守石头城的萧大春,也不是什么王公贵族,只是一个姓陈的将领。 除此之外,军官还提到了陈昕和羊躭的名字,谢应顿时坦然了些,这两人他倒是有所耳闻,但他们的身份地位都不是他这个旁系子弟能够攀扯的。 可是,他现在勉强能“代表”谢家说话,想来这两人也不会不给面子。 等后来,军官再提起陈凉率军以少敌多大破攻打东府城的上万叛军后,谢应的神情又精彩起来,对这个叫陈凉的将领,心里充满了好奇。 陈凉正站在城楼上,俯瞰着下面的练兵。 整体规章制度几乎都是按照后世的“军训”来要求,甚至更苛刻,为的就是锻炼这些士卒的纪律性,让他们把服从命令四个字刻在脑海里,这就是一支精锐的雏形了。 七名队主,三名幢主,全都是陈凉安插的亲信,军中的粮饷虽然挪用的是朝廷府库,但名义上也是由他来发放。 另外,南山营士卒的待遇几乎是大梁开国以来之最,不光是粮饷极高、每人按战功分配土地,还有一系列“补贴”政策,几乎是向全城十几万百姓喊着: 只要从军,待遇从优。 可惜,这些政策都只是为了南山营而建立,其他的守军享受不到。 这样一来,即使陈凉的练兵在很多人看来都不合理,但士卒们反而都心甘情愿地受着,逐渐开始从心底服从陈凉的命令。 等队主们开始吆喝着带领士卒齐步跑的时候,一名亲兵跑上城头,把城门口的事情报告给陈凉。 “谢家?”他有些厌烦地挥挥手:“老子这儿不收留少爷,告诉他们,船暂时被征用了,让他们要么在城里等着,要么就自己出城,我绝不阻拦。” “是。”亲兵看看陈凉不耐烦的模样,鼓起勇气补充道:“那位公子,说他有大量的兵器和盔甲,可以赠与将军,他说,不知道将军愿不愿意跟他见一面。” 陈凉皱着眉头想了想,记不得史书上的谢家有什么跟兵器盔甲沾边的地方,可现在又确实缺这些,城里府库粮饷充足,但兵器盔甲良莠不齐,保养太差不说,有很多都是早年锻造的,一直积压到今天,不知道帮多少人吃的满嘴是油了。 “那就见见吧。” “谢氏子谢应,拜见将军!” 谢应很正式的行礼,却发现陈凉只是拱拱手,并不多说什么,他没有生气,反而觉得轻松了一些。 “兵器、盔甲,在哪?” “将军,你可知去岁,朝廷派遣贞阳侯领大军北上一事?” 第三十一章 江下白龙 “贞阳侯领大军北上?” 陈凉回忆片刻,就想起来了。 不就是去年南梁发兵援助侯景那事嘛,后来在寒山堰,梁军大败,主帅贞阳侯萧渊明直接做了东魏的俘虏。 观察到陈凉的神情变化,谢应心里不再犹豫,对着陈凉拱拱手:“大军北上匆忙,于沿路城池囤积的兵器盔甲有部分留在当地,由于今年事发突然,这批兵甲统统未被朝廷召回,将军何不取之,以勤王事?” “你的条件呢?”陈凉立刻反问道:“这么好的事情,为什么偏偏便宜我?” 这个年轻将军,果然沉得住气。 谢应心里欣喜,语气却低沉道:“我欲求者,不过保全族人,健康失守,我和族人侥幸逃出,恳请将军能派兵护送我族人赴三吴之地投奔其他士族,保我谢家一丝血脉留存。” “兵甲所在之处,等我族人上路,我即便会如实告知将军。” 陈凉思考片刻,摇头道:“不行,陈某一介粗人,公子却是出身谢家,若事后反悔,我亦奈何不得你,不如公子现在就告诉我,陈某言出必行,公子大可以信任我。” “这...既然将军担心我言而无信,那我又何尝不是担心将军您呢?万一,您也......”谢应脸上多出几分急切来,像是既想说服陈凉,又不想现在把地方告诉他。 陈凉笑了笑,没说什么,而是站起来,霍然拔刀斩在面前的案几上,咣当一声,案几一分两半。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谢应正襟危坐,神色不改:“将军言之有理,此等兵甲,唯有到了您的手上才能好好使用。 实不相瞒,那批兵甲就贮存在京口,盔甲总数约在三千副上下,至于刀枪、弓箭等,数量极多,只恐将军搬不完。” 啪! 陈凉又踹了一脚已经被砍成两半的案几,假装怒道:“京口在建康以北,石头城在建康西南,两边几乎横跨整个建康,路上叛军无数,就算侥幸到了京口,那里看守兵甲的人又凭什么把它们给我?” “我这里有一位长辈的令牌,他正好是分管军械的大臣,凭着这枚令牌,将军可以尽情调用兵甲,实际上,几千副盔甲只是粗略估计,大体上数目应该会更多一些。” 谢应从怀里掏出一块白银质地的令牌,上面密密麻麻刻着字,写明了身份、官职等信息,陈凉接过来仔细查看一番。 谢应笑道:“将军以为如何?” “嗯,还行。”虽说令牌上字体是楷书,但陈凉仍有十几个字不认识,也不好意思说出来。 他暗自下定决心,以后要每天抽出时间来读书习字。 “另外,还有一件事情。” 谢应凑近一些,压低声音道: “将军,最近可是准备用兵了?” “何以见得?”陈凉把玩着令牌,眼神却是不由自主地放在谢应身上,心里开始涌动杀意。 这事,他是怎么知道的? “您命人在城外拦截船只,强行征为军用,谢某左思右想,觉得除了沿江南下,应该不会有其他用处了吧?”谢应观察着陈凉的神情,知道猜对了,但他却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正常的发展,不应该是对方先是惊恐,自己再徐徐道出推理的过程,然后,就是自己人前显圣,对方惊为天人。 为什么这位将军的眼神, 让他觉得... 自己像是一只即将被开刀问斩的鸡。 “谢兄,不知道你在建康居何官职?”陈凉打破沉默,问道。 “某非谢家嫡系,又非家父嫡出,因此虽已是弱冠年岁,不得已在建康外任一小吏。” “陈某麾下缺一参军查漏补缺,不知您是否愿意屈尊?” 参军? 谢应有些犹豫了。 虽说一番谈话下来,自己处处退让,但他确实对陈凉比较满意。 可参军,那毕竟是军中体系,与他之前做的刀笔小吏又是两回事,自己能做得好吗? 没等谢应想好,陈凉就慢悠悠地问道:“眼下,谢公子的族人应该是在城内吧? 是吧? 我很欣赏谢公子,可如果您不愿意屈尊留下,陈某也绝不会阻挠谢公子离去的。” “???”谢应。 你这是威胁吧? “参军谢应,拜见将军!” 除了哭笑不得外,谢应心里竟然莫名有一丝感动。 自从自己出生以来,有人这样看重过我吗? 两人又聊了一会,谢应才问道:“将军,不知我这个参军,具体应该去做什么事呢?” “哦,也就是......” 陈凉皱皱眉头,道:“具体事情,你去府中找羊躭羊公子,他会告诉你该做什么。” 等一下,这绝对不是你临时编出来的官职,对吧? 片刻后,谢应和陈凉商量好了所有事情,出门去准备先安排族人在城中安顿下。 反正要走也没有船只,城里也没有车队,就算能临时拼凑出来,路上但凡碰到一股叛军,他们就死定了。 不过他额外多了个心眼,没跟陈凉说还有其他世家的人也在这里,而是跟羊躭谈了一会,才告诉羊躭,结果羊躭不以为然,只是额外多拨了两座宅子供他们居住,并没有跟陈凉商量如何安置。 他以为陈凉是只从这些人里挑出了一个谢应,其他的人都不打算任用了。 原本陈凉为主、两人为辅的将军府里,现在又多出一名参军谢应,只不过跟其他两位不同,他是真正在陈凉这儿挂了职的,做事干脆利索,算是尽心尽力。 船只已经强征的差不多了,足以容纳下七百人, 陈凉将事情交给羊躭和谢应,自己和陈昕两人带着士卒进入船中,传令沿江南下,直奔姑孰。 江水浩荡,江面上狂风阵阵,冰冷刺骨,陈昕正在犯头晕,陈凉陪着他在船舱里闲聊,忽然,外面冲进了一个传令兵,激动地喊道: “将军,将军!江上有龙王!就在我们船旁!” “是白龙!” “有白龙!” “将军来了。” 一声喊声,几条船上的士卒纷纷看了过去,眼里不由自主地多出几分敬畏神情。 古代鬼神之说盛行,今日陈将军出师,就有白龙为前驱,真神人也! “怎么可能有龙?” 陈凉在心里骂了一句,跟着那个士卒来到船头,神情忽的悚然起来。 江上风声大作,水面微雨轻拂,点点涟漪下,能看到船只旁有一圈极其庞大的黑影,正在缓缓浮动。 至少有小半条船粗细? 龙? 第三十二章 姑孰粮船 这世上,怎么可能有龙? 陈凉虽然不信,但那黑影分明是活物,正在水下缓缓游动,似乎没被水面的船只惊扰到。 但他眨眨眼,随即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看看周围兴奋的士卒。 似乎,这下面的东西,对他也有好处。 船上有同行的渔民,负责指明航行方向,等他们被陈凉喊过来后,看见水下游动的黑影,也大喊大叫起来:“此乃蜃龙!江中恶兽也,常吞食坠水之人血肉。” “可以捕杀么?” 陈凉问道。 渔民露出惶恐之色,迟疑道:“龙,岂可杀之?” “那也就罢了。”陈凉摆摆手,他再去仔细看了会,心想若不是什么水草,就是一条大鱼罢了,只不过,可以正好拿来替自己造势。 反正又顶不翻船只,随它去呗。 正准备回船舱的时候,旁边的陈昕忽然惊呼道:“上来了!” 周围几条船上更加嘈杂,士卒们脸上既惊恐又狂热,目睹着江面翻滚起来。 水中银光一闪,硕长的银白脊背缓缓浮出水面,两侧向下是漂亮的一排排白色鳞片,一排排往下延伸下去,看不见它的头颅,可仅仅是露出的这截身子,就足足有大半条船那么长! 要知道,这可是足以容纳将近百来人的船只,虽然比不上真正的战船,但船身也足够庞大了。 另外两条船上忽然也喧哗起来,都是在船边看到了类似的脊背。 陈凉扒着船边,不可思议地看着,在他几乎快要相信眼前真是什么白龙的时候,水里那个巨大身影终于露出了它的脑袋。 “噗!” 他愣了片刻,忽然控制不住地狂笑起来。 狗屁白龙。 这是特么的白鲟! 但是,如此巨大的几条白鲟,每条都几乎将近十米,想来也只有古代这时候才能侥幸见到一面。 陈凉心里完全没了敬畏,这时候,他身旁的辛枚忽然喊道:“陈将军出师,上天命白龙出迎!此战必胜!” “必胜!” 周围士卒欢呼如江水奔腾,几条巨大的白鲟在船只周围游动,只有一人神情惊愕,陈昕看向陈凉,嘴唇嗫嚅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江面风势正大,所有船只鼓足风帆,船内有士卒负责摇动巨桨操控方向,船队速度极快。 当夜,陈昕徘徊在一处舱门外,他想敲门,却又犹豫着。 只是自己心里觉得不舒服罢了,何必再去多问。 问多了,似乎又显得怪异。 但陈昕一想到白天的时候,周围士卒在欢呼,而自己看到那时候陈凉脸上的那种神情,忽然就有些不寒而栗的感觉。 嘎吱一声,门开了。 陈昕慌乱地看过去,只听见恭敬的问候声: “小人辛枚,拜见将军。” 辛枚? 陈昕望过去,果然是陈凉的亲兵辛枚,他知道辛枚现在担任军中的一个职位,似乎叫什么...军司马,负责掌管军中律法。 “吾弟...陈将军睡下了吗?” “将军还未安寝,您若是有事,可以进去商议。” “好。”陈昕含糊的点点头,他正要推门进去,忽然又回头喊了一声辛枚:“你觉得,陈将军待你如何?” “待我?”辛枚怔了一下,继而笑道:“将军为我平生恩主,枚誓死从之。” “兄长,你来了。” 陈凉将手里的地图放到桌上,笑道:“正好,我这里有个不懂的地方,能不能请兄长指教一二。” “哪里?” 陈昕下意识地走过去,看着陈凉在地图上画的圈子和箭头,他已经逐渐能跟上陈凉的思维,同时将自己的经验毫无保留地教给陈凉。 在陈昕的协助下,陈凉终于确定了上岸后的主攻方向,因为如今的姑孰,早就在侯景进攻的时候沦陷,是一座叛军驻守的城池。 陈凉麾下区区七百人,无论如何不可能用来攻城。 根据几天前收到的消息,姑孰附近正在集结大量船只准备运粮,陈凉也有所警惕,他也不敢确定,除了自己以外,是否还会有搅局的人出现。 几日前,邵陵王萧纶班师的消息早就传来,陈凉知道此人最后会在京口驻扎,接着进攻侯景,但难保路上不碰到被他传召过去的勤王军,面对如此巨大的一批粮草,谁都会动心的。 好在,大约到明日中午时分,船队就能抵达岸边,全军步行十多里,就能找到囤积船只的地方。 陈凉手上另外还有几张地图,都是请石头城里的老人和粮商派来的人画的,当然,后者情愿告诉陈凉这些情报,纯粹是因为刀子离他们的喉咙只有一指距离。 到时候,南山营全军会在陈凉的带领下直扑船坞,尽量不引起当地叛军的注意,将运载好粮食的船队弄回石头城。 这是陈凉目前所要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 至于谢应所说的武库一事,陈凉还是不敢弄险,毕竟武库在京口一带,虽然那儿还没沦陷,但想去就必须遭遇成群的叛军,陈凉现在没有任何实力去取。 送走陈昕后,陈凉便赶紧去休息了。 他不知道,在门外,陈昕站在那儿又徘徊了一阵子。 他刚才又和陈凉交流了一会,不知不觉就把想说的话忘了,但想想陈凉始终不变的态度,陈昕又觉得,是自己疑神疑鬼了。 陈凉是自己的弟弟,也是自己的同袍,他的勇武和忠诚,都是他亲眼所见的,陈昕凝望着漆黑的江面,一时间不由失神起来。 父亲啊,如果是你,你会怎么想? 第二天一早,辛枚敲响了房门,在外面喊道:“将军,有情况!” “刚才发现几艘小船,一见到我们就立刻赶往岸边了,云骑将军说有可能是哨探,让我来告诉您,这有可能会导致粮船提前开走,或者是碰到拦截的叛军。” “依照目前速度,多久能到岸边?” 辛枚快速思索片刻,回答道:“只需要小半天时间。” “传我将令,全军停靠岸边,将船只系好,不准留人看守,全军七百人一个不准少,准备步行前往船坞。” 所谓船坞,实际上大约在宋代才真正发明出来,此处所谓船坞,不过是单纯用来停泊船只的地方,由于江边风浪大,需要派多人看守船只。 粮商们诈称自己不得不往外运送其他商品来维持生计,除此之外,他们还向姑孰的守将贿赂了大量钱财,使他同意暂时开放城门,允许车队进出。 至于运的是什么,那名叛军守将也猜得到,但一来是粮商给的太多,二来,则是他觉得,就算是运粮食,也不可能运出去多少。 而且,他也不打算真的信守承诺。 他是不好意思当着几箱金银的面拒绝,又不是不好意思收下那些金银。 等运到一半,大不了直接关城门,正好能收缴这些下贱商贾的所有粮食,让河南王给自己记上一笔天大的功劳。 第三十三章 商贼内讧 自东晋以来,姑孰即是建康的西南藩篱,与之相比,石头城不过是一座要塞式的城池。 下船的时候,士卒牵出了几匹马,这是此次唯一带来的几匹战马,被挑选出的一队士卒跨上马背,根据陈凉的命令疾驰而去,准备探查周边情况。 南地士卒大多习水,一昼夜的乘船对他们影响不大,士卒们就地吃了一顿简单的干粮,接着便开始朝着姑孰城的方向前进。 本来在战时,盔甲大多是由辅兵背负,一旦准备迎战,辅兵才会把盔甲交给战兵,为的是保存体力。 但这次属于突袭,陈凉带出来的全都是战兵,每个人身上都有束甲丝绦,此刻全都放下,将其中的轻甲取出穿上。 因为仅是轻甲,而现在离姑孰的距离也很近了,因此必须时刻保持警惕。 陈昕则是身着明光铠,此时的明光铠还没到唐朝将其完善的时候,下身防护力不足,但造型仍旧相当晃眼,在日光映射下熠熠生辉,一看就知道穿着它的人身份不凡。 “贤弟,你为何身着和普通士卒一样的甲?” 他看向身旁的陈凉,后者仅仅穿着一身普通轻甲,顶多能挡几下刀,陈昕想把自己的盔甲脱给陈凉,却被立刻拒绝。 “当与将士们同甘共苦。” 陈凉笑了笑,让陈昕多注意身后士卒的情况。 由于地势原因,姑孰城叛军着重注意的是他们的西边和南边,因为各处勤王军随时可能到来,万一这两处的藩镇起兵,首当其冲的便是他们所在的姑孰城。 至于江水上游,那是建康的方向。 河南王攻破建康的消息早就传来,顺带着给守城的将领大肆封赏一番,为的是稳住这些人的心思,使得自己至少能保证退路和粮道畅通。 城外某处。 数十条满载的大船停泊在岸边,船边系着粗绳,另一头固定在岸边。 扛着粮袋的力夫络绎不绝,将仓库里的储粮尽数搬运到船上,队伍两边都有手持兵器的负责监视,防止有人监守自盗。 岸边上有三个穿着奢华的男子,都隐隐流露出暴发户的气息,言语间不吝对那群力夫的鄙夷之情。 其中有一个,是身形肥胖、面容猥琐的中年人,尽管如今才是十月,他早就披上了兽裘,捂得满头虚汗,一边擦着脸上的汗,一边询问另外两人: “刘先生,请问这次的粮食,那几位老爷究竟要不要卖到石头城?” 刘先生是个精瘦的汉子,脸上时常有一种狡黠的笑容隐藏在嘴角,也是显得猥琐。 他略略摇头:“这次的事,我也只是根据他们信上的要求来办,反正钱、粮都是老爷们的,咱就是一打杂的老奴,不过这事,王掌柜兴许知道几分。” “嘿,我倒是知道点,只不过刘先生、潘当家,你们二位,你们且听着,可不能说出去。” 王掌柜接过话头来,看另外两人都点了点头,才继续讲道:“你们都知道,咱们后面的东家,可都是三吴之地的大族,只不过我以前还以为都是那些大族里的管家之类的人在操手这儿的生意,没想到,这次为了石头城求买粮的事,东家那边竟然一连写了三封书信来,不准我把粮食卖到那儿。” “这可是为什么?” 潘当家擦着汗,觉得身上发热,心里发寒,他试探道:“那儿毕竟还是咱大梁的城池,没被叛贼夺了去,怎么东家反而要跟咱们梁军过不去?” “诶,这话你也就在咱们面前说说,可别走漏了消息,让东家以为咱们不老实。” 听到这话,刘先生和潘当家都缩了缩脖子,后者赶忙笑道:“怎么会呢,您知道我嘴上没个把门的,就是喜欢瞎操心,可不,前些日子,有十几个贱民想要逃下船,我让人挑了他们的脚筋,用绳子吊在船后面,看着他们活生生喂了鱼。 怎么可能有人会走漏消息呢?” “只不过,我以后得有些日子不敢吃这江里的东西了,”潘当家摆手笑道:“太脏,你们可不知道,喂鱼的时候,那江里得有多少家伙跳出来,在水里争着啃......” 另外两人听的毛骨悚然,刘先生在心里骂了句畜生,踢开脚下的石子,道:“让那些人赶快点,最好今天中午就离开这儿,我看那叛贼的主将也是个貔貅,一个只进不出的畜生,我攒了一两年的体己银钱,几乎都给他拿了去,真真倒霉。” “万一他翻脸不认人,还是要过来抢了东西去,咱们可真是倒了血霉。” “说的是。” “我跟你,咱们去催催。” 等王掌柜和潘当家两人离开后,刘先生嘴角挂上一丝冷笑,他看向旁边的粮船,眼里忍不住流露出贪婪神色。 “哼,区区粮食,能卖几个钱,还费心费力,你们可不知道,我早就用这批粮食跟那叛贼的主将做了笔生意,换了好多活货。” “这天底下,毕竟还是无本的买卖最赚钱啊……” 他叹息一声,从地上找到刚才那颗被踢开的石子,特意又捡起来,用力砸向一条粮船。 扑通一声,石子从船上弹开,落入水中,溅起的水花里,模糊了刘先生那张阴冷微笑的脸。 船板上,人们吵吵嚷嚷,而船舱里,则是隐隐传出阵阵声音。 人的哭喊声。 这笔买卖,别说是刚走开的那两个蠢货,就算是身后的东家,也不会知道。 呵,就算他们知道了,那又如何? 你们士族,不也是一样吃人么? 恰在此时,外面跑进来一个浑身是血的汉子,他踉踉跄跄地跑到刘先生面前,哭喊道: “主子,外面来了好多兵马,弟兄们都被砍杀了,您快逃吧!” “什么?”刘先生还没从自己的幻想中清醒过来,他惘惘然看向远处,只见原本封闭的木寨门被猛然撞开,紧接着,大批身穿青色内衬的士卒就边喊杀声边扑了进来。 而在这些人的中间,昨晚刚见过一面的叛军主将,在一众亲兵的簇拥下,与刘先生遥遥对视一眼,然后,他大笑道: “刘先生,真是好巧!” 第三十四章 救人救粮 “报!前方发现叛贼旗号!人数约三百人!” “他们正在追杀准备坐船离开的那些人。” 陈凉眯起眼睛。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双方穿着太过明显,一方是穿着梁军的制式盔甲,另一方的穿着,似乎只是普通平民百姓的打扮。 “要去救人吗?” 陈凉只犹豫了不到半秒钟,就下令道:“南山营不准轻举妄动,让哨骑去周围查看有没有其他叛军。” 战马累的口吐白沫,但还是奋力扬起马蹄,朝着远处奔去,而此时,陈凉已经看见不少船只上开始燃起大火。 很快,几名侦骑先后返回,汇报说周围没有发现更多叛军的踪迹。 七百对三百,而那三百人还乱糟糟地散开了,陈凉这次根本不准备使用降临卡,当他的命令传达下去后,各级军官开始按照训练时的规章制度,井然有序地带领麾下士卒排成阵势,开始朝着船只停泊处进发。 刘先生被一把踹倒,叛军主将把自己的靴子踩到他脸上,用力碾了碾,笑道:“你以为,用那些钱贿赂本将军,就能安稳离开了?” “本将军,一向忠于河南王,所以你的粮食这么多,能不能借本将军一用? 好让本将军拿去孝敬王爷。” “有粮,有粮!” 刘先生趴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喊道:“前面九艘船,船上满载粮草,任凭将军取走,算是小人奉送您的,分文不取!” 咔! 主将提起靴子,狠狠揣在刘先生嘴上,顿时,刘先生满嘴鲜血,但他兀自抱住叛军主将的腿,讨好道:“范将军,求求您,好歹让小人跟东家有个交代,您看这样好不好,等这次货都卖出去了,我把所得一半给您,怎么样?” “呵。” 范将军蹲在地上,看着刘先生血肉模糊的脸,低声道:“钱是我的,粮是我的, 人,也是我的!” “来人,准备卸粮!” “预备!” “放箭!” 成百支箭矢从天而降,不少叛军还在追着人砍杀的时候,背后就插上了几支箭,往前踉跄着跑了几步,就向前扑倒在地上。 南山营一共带了二百张弓,携弓的士卒每人三支箭矢,等两轮箭雨后,至少有百来人躺在地上,生死不知。 岸上顿时乱做一团,但已经登船的叛军还以为岸上仍在追杀那些看守粮船的船夫,没有多少人发现异常。 而那些已经登船准备抢东西的叛军,却惊奇地发现,有许多船的船舱里,里面储放的并非粮食,而是...... 活人! 几条船里的人数加起来大约是二三百人,有年轻男子,但更多的,则是年轻女子。 由于长期挨饿,大部分人面黄肌瘦,没有反抗的力气,只能任人把他们当做是“货”。 而刘先生和那位范将军实际上谈好的并非只有这点人,后者本就是地方豪强,后来跟随侯景,视财如命,对刘先生所描述的利益很感兴趣。 他这次,只是想恫吓一下刘先生,把剩余的粮食抢走后,他就会把这人放走,好等着刘先生给他把剩下的钱再送来。 “你家里的娘子,最近临盆分娩了吧?好像还是个带把的?” 范将军亲切地问道: “听说你活了三十多年,就这么一个儿子呀?” “将军,将军!” “一边去,没看见本将军在教训人吗?”范将军骂了一句,看向那个传令兵,忽然疑惑道:“你身上的箭,还有这浑身的血是怎么回事?” 嗖! 一支箭矢破空而来,钉在他脚边,箭羽兀自微微颤动。 “那人,那人就是我们的将军。” 陈凉得到肯定的回答,他点点头,道了声谢,将手上的叛军推开,身后的几名士卒随即补刀解决掉这名叛军。 梁字军旗迅速升起,继而是一面陈字将旗。 杀声震天,木寨门入口处,密密麻麻的梁军推了进来,一路上如滚血水,但凡阻拦的叛军都被大刀长矛当场格杀,成百名梁军踩着尸体准备开始冲锋。 “梁军?” 范将军整个人都惊呆了,他想跑,却发现周围到处都是披着梁军制式盔甲的士卒。 而且尴尬的是,因为叛军实际上用的都是梁军的盔甲,因此到了这时候,他自己都分不清周围哪些是自己的部下,哪些才是真正的梁兵。 甲胄的摩擦声不绝于耳,各处都是刀锋没入血肉的声音,一批梁军在陈昕的率领下攻上粮船,开始扑灭船上的火焰。 “叫什么名字?” 两个梁军一左一右把范将军押到陈凉面前,他看了一眼周围,现在倒是很好辨明了,因为躺在地上的应该都是他的部下。 有些尸体落入江水中,随即被湍急的水流冲走,水下顿时涌出许多游动的黑影,在尸体周围疯狂拖拽着大快朵颐。 刘先生也被押了过来,只不过这时候他喊得是自己的主子是世家,求见梁军主将一面。 “你出身世家?哪家?” 陈凉莫名不喜欢这人脸上的神情,总感觉这人长得像是被他砍过的案几。 “回禀将军,小人,小人出身谢家! 多谢将军!感谢将军!幸亏将军及时赶到,要不然,要不然这批粮食就要被这伙天杀的贼军抢走了!” 旁边的范将军反而没了害怕神色,他哈哈大笑,讥讽道:“将军,您可千万别信他!这小子獐头鼠目,也配出身谢家吗?” 两人争吵不休,陈凉身后的辛枚对另一个亲兵使了个眼色,两人各自上前,给地上跪着的两个人狠狠几耳光,直接打破了嘴角,丝丝鲜血溢出。 陈凉看向刘先生,俯身问道:“你出身谢家?” “是,小人的东家,乃是谢家的......” 刘先生没能把话说完,另一旁的范将军不顾耳光,嚷嚷道:“这混账,将军您可得明察秋毫,实话跟您说,这畜生用粮食跟我换活人,想把他们贩去北地当表子和奴才。 您要是不信,就去船上瞧瞧!” “你!”刘先生吓白了脸,他浑身都软了下来,嘴里骂骂咧咧:“姓范的,你敢出卖老子!” “去你娘的!” 范将军朝他啐了口唾沫,骂道:“肯定是你这混账想要阴老子,故意给梁军通风报信,老子身边肯定有你的奸细,不然你也不可能知道我会来你这!” “哼,老子不信他连略卖百姓这么大的事情都不管,今天就算是我死了,你也得跟老子一起死!” “......”刘先生。 他现在才明白,原来范将军这个蠢货是以为自己出卖了他。 “不,你这话,说错了一句。” 陈凉走到范将军的面前,后者恶狠狠地看向陈凉,顿时又挨了辛枚两个大嘴巴子。 “这位,可没出卖你。” “但你今天有句话说对了,” 范将军听的一愣,不知道是哪句话。 “今天,你和他,都得死。” 陈凉看向远处。 陈昕正和一队梁军拼死往岸上救人,有些船只的大火已经无法扑灭,只能把人从船里背出来送到岸上,然而在陈昕绝望的呼喊下,还是有一艘大船, 已经开始往江水里沉去。 他不知道,这船上装的,究竟是粮食,还是活人。 第三十五章 城中粮事 “船里面是粮食!” 当会水的几个士卒从江水里探出头大喊的时候,在场还站着的那些人全都松了口气。 陈凉让士卒尽量把救出来的人装上粮船,准备带他们一起回去。 为此不得不又卸掉了整整两船的粮食,毕竟有些船只实在损毁严重,只能说这次出来,最大的好处就是练了兵,粮食收获并不多。 临走前,陈昕下令要放火烧掉那些卸下的粮食,陈凉在旁边顿时想要阻止。 “区区两船粮食,没准还能落在百姓嘴里一点,要是烧了,岂不可惜?” 陈昕叹气道:“但若是任凭叛贼拿走它们,我这心里也着实难受。” 陈凉微微皱眉,他弯腰捧起一掬麦子,转过身来,招呼众人每人过来抓一把放进口袋带走。 又耗费了些功夫,直到侦骑按照约定的时间返回时,陈凉让陈昕带着五十名南山营士卒和救出来的流民重新登船,让他们先行离开。 自己和剩下的六百多名士卒,则准备原路返回,用过来时乘坐的船只返回。 陈凉让人把剩下来的十多名叛军士卒的头发全部割掉,让他们能回去告诉姑孰城里的叛军,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至于范将军和刘先生两人,先挨了南山营士卒们的一顿毒打,但两个人都还留着气。 旁边的辛枚低声问道: “将军,这两个畜生,为什么不直接把他们砍了?” 陈凉想揽住辛枚的肩膀,但辛枚个子高大,他一时没拉得住,反而被拽了个踉跄。 好在辛枚反应快,立刻身子略微歪着,让陈凉能够到自己的肩膀。 也只有在这时候,他才会猛然意识到,眼前的这位将军,看上去也就是个少年模样,年岁,应该是不大吧? 陈凉拍了拍辛枚的肩膀,温和道: “现在砍了他们,不过是多两个尸体,传出去以后,最多说我打了场胜仗。 而把他们带到石头城里, 当着百姓们和流民们的面,把他们砍了, 你猜猜,他们会说我什么?” 辛枚眼里先是迷惑、继而是迟疑,最后,带着恍然大悟和几分小心翼翼的心情说道:“小人,好像明白了一些。” 姑孰城是建康西南的藩篱,城中也有数千叛军防守,侯景临走前,从这里带走了所有精锐,只留下一城老弱病残,但也全都是祸害,闹得城里民不聊生。 范将军临走前,早就派人命令不准关城门,过会他会派人运粮回来,到时候不准阻挠。 可晌午以后,城外都不见半个人影,看守城门的士卒正拄着长矛打盹呢,忽然听见远处响起一阵喧哗声,抬头一看,竟是十几个秃驴朝着城门边喊边跑过来。 睡眼惺忪地望过去,他还以为是逃难的和尚,不由笑道: “喂,那群贼秃,是哪来的念经和尚?” “放你娘的狗屁!”当头那人跑地上气不接下气,对着守门士卒就是一唾沫,喊道:“我们中计啦!官兵就在西边等着我们!” “几百个弟兄啊,声儿都没响几下,我就看见成千上万支箭落下,那一下就倒了好多人!然后周围到处都是梁军,肯定是朝廷清缴的大军来了!” “那,那将军呢?” 守门士卒听的傻眼,心里也害怕起来,顾不得擦脸上的唾沫,颤颤巍巍地问道。 “人都死完了!将军也早没啦!” 江水滚滚,耳边风声不绝。 陈凉站在船头,辛枚在他后面跟着,看江风吹动陈凉的衣襟,这时候,他犹豫一会,才低低说道:“将军,小人有些话,想跟您讲讲。” “说吧。” “小人愚昧,侥幸能够追随您,已是平生幸事,但是......” 辛枚抬起头,却发现陈凉脸上依然平静,他咬咬牙,说道:“将军, 但, 您太仁慈了!” 陈凉皱起眉头,看着翻涌的江面,冷冷问道:“什么仁慈?” “不瞒您说,小人幼时,也有点家世,侥幸读过几年书,知道仁义二字,如今乱世,将军何等仁慈,甚至不惜放弃整整两船的粮食,就为了救百来个人。” 辛枚说话的时候,手都在发颤,他的眼神始终看着陈凉,他不知道陈将军为何始终一脸平静,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如此害怕,但他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说道: “年成好的时候,官府就多收粮食,人们没饭吃;就算是年成不好,官府该收的还是没少收半点,甚至还要多收; 将军啊,年年都死人,处处都死人,书上说乱世人如草芥,但小人看,太平何尝不是做狗呢。 您现在不能过分仁慈啊,在这年头,好人是活不长久的......” 辛枚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他都不敢再看陈凉的脸。 片刻后,他感觉到肩膀被轻轻拍了拍。 “你说的很对。” 陈凉淡淡的说道,他转过身来,拍拍辛枚的肩膀,自嘲的说道:“天下人这么多,我哪里救得过来。” “驾!” 一匹战马朝着城门疾驰,城头的士卒立刻打起精神,大声喝问: “什么人?” “开城门,将军回来了!” 船只停泊下来,流民们相互搀扶着,看着近在眼前的石头城,像是看到了生的希望,不由喜极而泣。 羊躭和谢应放下手里的事情,匆匆赶来西城门处迎接,谢应没看见陈凉,不由问道:“将军呢?” “应该在后头吧,很快就到了。” “你们这次弄到了多少粮食?” 陈昕指了指身后的船只,言简意赅:“原本应该有十多艘,在那儿的时候沉了两船,又怕那些流民在船里闷死,不得不多给他们分几条船,于是又放弃了两船粮食用来装人。” “趁这儿人不多,我跟你说实话吧。” 羊躭摇摇头,低声道:“城里的粮,不多了。” “怎么回事?我记得出来的时候,粮还够呢吧,之前不还是从东府城那儿拉过来一批吗?怎么就不够了?” 陈昕顿时着急起来。 羊躭心里也郁闷,他骂道:“我之前跟那些看守府库的官吏要账簿,最后粗粗算下来,粮食足够全城兵民吃上两三个月,因为石头城本就有府库,而且还需要定时给建康供粮,但今天我自己去查验府库,却发现这些天杀的混账虚报了账目,现在的粮食,最多不过支撑半个月。” “说什么他们,还不都是你无能! 没了粮食,这城怎么守!”陈昕终于按捺不住脾气,这些天事情太多,积压的火气一下子全都爆发出来。 “这...”羊躭有苦说不出,他也觉得是自己的错,但陈昕的语气让他也起了几分火气,眼里明显愤怒起来。 老子这些天不也是辛辛苦苦的在做事,这粮食又不是我偷的。 这时,几人听见身边的士卒们喧闹起来,尤其是那些还聚在城门处的五十名南山营士卒,这时候重新站成队列。 岸边,几艘驶来的大船抛下缆绳,下面的人接住,将绳子系在临时打的桩子上。 陈凉带着六百多名士卒依次下船。 这次出战,南山营几乎没有伤亡,最多是几十人身上带了些轻伤,算不上问题。 而且去的路上,大部分士卒都看到了水里的“白龙”,现在乘胜归来,士气高涨。 陈昕按住羊躭,自己迎着陈凉走过去,勉强笑道:“贤弟,咱们晚上,都来我这儿喝一杯吧。” 第三十六章 志在丹阳 陈凉站在屋檐下,凝视着昏暗的天空,默默算着日子。 自己来这儿多久了? 似乎,已经发生不少事情了呢。 身后,一名侍女走过来,低声道:“膳食已经备下,将军请您进去同饮。” “知道了。” 陈凉叹了口气,没有立刻转身进屋。 在白天的时候,他下船的时候就看到羊躭三人正在争吵什么,等他到了跟前,他们反而都闭上嘴,然后,等人都散了,谢应立刻过来,将发生的事情告诉了陈凉。 接着,是羊躭,他没有辩解,直接跪在陈凉面前,说明了城中缺粮的情况,说自己认罪。 在傍晚的时候,陈昕过来请陈凉赴宴,实则也将白天的事情告诉了陈凉。 所以说... “城中,实际上已经开始缺粮了么?” 陈昕住的地方并不是什么大府邸,相反,只是一座有几间空房的小宅子,而且他平时都在训练城中士卒,极少到这儿住。 宅子里并没有侍女,羊躭来的时候带了几个侍女过来做饭和服侍,但看他从进门到坐下都没跟陈昕说一句话的样子,估计两人心里还是憋着火。 看见陈凉进来,陈昕挥挥手,让侍女端起旁边的酒坛,给陈凉倒酒。 陈昕坐主位,羊躭、谢应两人坐在客位,看见陈凉进来,都微笑示意。 陈凉在羊躭旁边坐下,听着酒水落入碗中的声音,转头看向陈昕。 “城中如今还有多少守军?” “南山营满编七百人,城中守军每天都在征召新兵,现在约有四千人,不过我没在守军中新任命幢主,而是将更多的人拆分开,提拔了不少队主,现在名义上来讲,这些人都必须听你的号令。” 听完后,陈凉又看向羊躭,问道: “城中负责做事筹办的官吏,如今招收到多少人了?” “虽然比不上原来的人数,但大体上的框架已经重新建立了,而且也有一些老吏自发出来,表示愿意做事,所以虽然人手可能比原来少,但做事的人都更实在。” 羊躭说完,在心里默默跟了一句。 当然,某些人的贪婪还是跟之前那些官吏一样。 陈凉又看向谢应,问道:“城中的粮食、辎重,还有守城器械,都准备充足了吗?” 听到这句话,原本还在疑惑的三人,后背都悄然绷直了些。 要说到重点了吗? 陈昕没看羊躭,因为他决定把罪责揽一部分到自己身上,因为他也负责分兵看守府库,这里面也可以说成是他的失误。 羊躭低下头,沉默不语,准备老老实实的认错。 谢应忽然站起来,继而扑通一声狠狠跪在地上,吓了旁边两人一跳。 “将军,我有罪!” 他声泪俱下。 谢应是一个面容英俊的公子哥,看年龄,似乎也比陈凉大几岁,但他毫无顾忌地跪在案几后面,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是我有罪,我看守不力,辜负了您的信任!如今城中的粮草,已经只足够支撑半个月了!这都是我的错啊!” “......”羊躭。 看着这一幕,他不光是脑子转不过弯来,就连他的思绪都呆住了,因为羊躭根本没料到会有这一幕出现。 谢应是什么人? 自己又没什么好处给他,他为什么要主动顶罪? 谢应继续动情的哭着:“在下担心将军您怪罪,起初想要遮掩此事,还想着要去找人替我说和,还想着......但在下现在自知罪该万死,愿领罪罚!” “......”陈昕。 自己确实是去找陈凉解释了,但他也只是说城中查出来有人虚报账簿,粮草现在严重不足,至于最上面那个该领罪的是谁,他也没说。 现在这么一说,倒像是自己给他说了好话。 他只是不希望城中起内讧,毕竟如今城中的大部分事务都是羊躭在做,若是陈凉要治他的罪,那这以后,羊躭还肯不肯替他做事? 所以, 这两人,是已经商量好了今晚要来这么一出? 陈昕在心里叹了口气,觉得碗里的酒已经没了滋味。 看着哽咽的谢应,陈凉缓缓道:“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你说你一开始想要遮掩,然后还想找人来向我说和?” 谢应点点头。 “呼......”陈凉叹了口气,将酒碗放到案几上,不过他没有搀起谢应,而是看向旁边两人,问道:“请问,我在石头城中,如今究竟是什么官职?” 陈昕和羊躭两人心里都冒出一个问号。 他们现在很清楚,陈凉实际上依旧只是个队主,除此之外,并没有朝廷的任职,也就是说,他的“将军”名号,只能算是自封的。 羊躭已经记不得这是今晚第几次在心里叹气,他已经猜到了一点陈凉的用意,于是开口回答:“你是...石头城的主将。” “既然如此,我请三位来辅佐我,是否应该有事即汇报于我?” “是。” “城中诸事,我是否应该全部知悉?” “是。” “那么,有事延误不报,该当何罪?” 羊躭眯起眼睛,他看着地面,呢喃道:“按律,误军中事当诛。” 这话一出,屋内顿时安静下来,侍女缩在一旁,完全不敢发声。 陈凉缓缓道:“我本南地布衣,承蒙陈兄、羊兄抬举,才在石头城立足,某感激不尽,但愿为一将军,以尽匹夫之勇,平侯景逆贼,安邦定国。” “此,陈某生平之愿!” “今日,失粮事小。 然我为城中主将,内外诸事理应先报于我,诸位却私下商议,而后使我知道, 请问这儿到底是军中,还是哪个世家的后宅?” 陈凉的唾沫几乎要喷到另外两人身上,他就没扣着丢粮的事说,而是抓着几人没立刻报告给他的事情不肯放过,说的两人的头越垂越低。 “这事,就到此为止。” 陈凉的语气渐渐和缓,他搀扶起谢应,温声道:“陈某能有今天,全赖几位扶持,希望以后我等勠力同心,克复建康!” 他站起来,举着酒碗,将酒水慢慢撒到地上。 像是自言自语道:“我们今日还能坐在城中同饮,然而城外不知有多少百姓正受叛贼、饥荒所迫,我们立在这儿一天,就能让更多的人活下来。” “既然城中缺粮,那我们就去想办法取。” “丹阳郡城近在眼前,多派探子,让他们这两天着重注意那儿!” “我们的下一个目标,就是想办法削弱城外的叛军势力。” 陈昕、羊躭、谢应三人同时抱拳: “遵命!” 第三十七章 勤王军来 建康。 今日的城中并无半分血气,处处张灯结彩,显得尤为喜庆。 城中御道两边站满了甲士,他们身后则是跪伏的百姓,场面一时极其安静,只能听见远处的乐声遥遥传来。 石板路上忽然响起了清脆的马蹄声,一队骑兵缓缓走出,作前驱,继而是大队的宫人,走在队伍前列,手执拂尘作清扫状。 接着,一队队旌旗扬出,乐声响亮,大队的甲士和宫人分列在队伍两侧守护,跟随着中间的那驾御辇。 里面坐着的那个人,穿赤色龙袍,着天子服饰,脸上喜气洋洋,望着两边跪伏迎接的百姓和成排的甲士,眼里一时间有些湿润。 多少年了,自己的夙愿,在今天达成了。 仪式的大致流程是萧正德和侯景等人带着“文武百官”去城郊祭天,接着回建康,在仪贤堂即位,大赦天下,下诏书,改元年,登基为帝。 由于侯景军中没什么人知道天子登基具体怎么操作,只好临时从书籍上翻找,最后让十几个俘虏的朝廷官员议定流程,临时操办了这么一个登基大典。 反正没人真正在意今天仪式的法理性和正统性,侯景要的是萧正德登基,瓦解台城守军的战意;而萧正德,他要的就是天子的这身衣服,而且看到今天浩大的阵仗,他已经相当满意了。 侯景走在辇车的前面,以表示为天子开道之意。 他身旁,则是始终平静的王伟。 自从徐思玉身负重伤回来后,侯景并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逼着徐思玉和王伟当面对质,但王伟却明显感觉到,侯景的态度已经变了很多。 当初决议好要让自己领兵攻打东府城,侯景之后却召集将领,宣布等今日的登基结束后,他会亲自领兵攻打东府城。 在此之后,侯景虽然一次次赏给王伟钱财和提升他的官职,但在许多事情上,都不再和王伟商议。 之前替王伟传话的宋子仙,也是直接被降了一级,接着收到命令,要他出城屯守朱雀门,就连今天的登基都不准他参加。 临行前,他倒是来找王伟告了别,语气很是唏嘘。 侯景得入建康,一是运气,二来,完全靠的是王伟的计策,如今侯景的心思已经变化,王伟起初有逃走的机会,却依然不肯离去。 看着侯景的背影,他心里终究是有几分落寞。 “罢了,罢了,君虽负我,我誓不负君。” “尚书,何必闷闷不乐?” 侯景忽然回头,看向王伟,笑道:“我在北地时,曾为高王部属,高王纵非帝王,偏能驭我,那萧正德如沐猴而冠,非人主之相。不过今日抬举他为帝,倒可以免去不少麻烦。” 萧正德登基,自然要大赏“群臣”。 王伟多了个尚书的名头,但手里并没有半点职权,除了偶尔被找去喝酒,他也很少能见到侯景的面。 王伟淡淡道:“萧正德不过权宜之计,台城久攻不下,不得萧衍父子二人,我军纵十万众,亦难逃覆军杀将之忧。” “今日喜事,何出此不详之言?”侯景脸色顿变,哼了一声,狠狠抽了胯下战马一鞭,随即离去。 王伟心中萧瑟之意更甚,他就是要借着这个机会,故意说出让侯景不愉快的话来警醒他。 毕竟,虽然建康攻下了,但真正重要的萧衍父子二人依然在台城内苟活,城外,勤王军随时可能到来。 徐思玉大败逃回后,王伟建议侯景立刻出兵灭掉那股梁军,接着攻下东府城,获得足以支持军需的粮草,却被侯景断然拒绝。 但是看侯景的样子,他不仅一点都没听进去,反而对王伟更厌恶了几分。 侯景学着当初的萧纲,在建康西边和南边布置下大量守军和防线,在秦淮北岸修筑成排的木栅门,他怀疑南边的勤王军很可能已经到来,正准备寻找时机伏击他,于是向南边又派出了大量的侦骑。 他本就是北地的宿将,知道时机的宝贵,但徐思玉给他带来了一个错觉,让他将注意力全都放到了南边。 南边的勤王军若是到了,他会立刻陷入十分不利的局面。 “但是今天,会是一个绝妙的时机。” 纵马离开的侯景,进入人群后,脸上的怒意顿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老谋深算的阴森笑意。 “我早就提前几天将消息放出,让台城内和城外坚守的梁军知道,我在今天要拥立萧正德登基称帝,但他们绝不知道,我早就在城外部署了两万人,诈称是仪仗队,实则全是我手下的精锐。” 他故意带上王伟,是因为军中早就开始传言王伟已经失去信任,今天表面上来看,是侯景顾念旧情,继续带上了王伟,而王伟却又触怒了他,使得他愤而离去。 “我不知道,你到底有没有二心,我当初如丧家之犬,非你计策,不能能入建康,我侯景虽是粗人,却还知道恩义。 我只要活着一天,就保你一天的富贵。” “君虽负我,我却不负君。” “驾!” 侯景扬鞭纵马,带着一批骑兵迅速离开,直奔城外。 与此同时,另外两队信骑也手持侯景的令节,朝着不同的方向疾驰而去。 建康以北。 京口。 大量的船只停泊在岸边,数以万计的士卒在岸边建立起营寨,梁字大旗迎风猎猎作响,旁边的则是一杆王旗。 邵陵王,萧纶。 “侦骑已经出发了吗?” “已经全部出发。” 前谯州刺史赵伯超一身戎装,侍立在萧纶身后,虽是中年,依旧“英姿非凡”,难怪被后人呼作“飞将军”。 再往后,则是萧纶次子萧确和几名年轻的宗室将领,也算是相当勇武。 “若从黄城大路走,必与敌逢,不如径直进军钟山,攻克广莫门,神兵天降,建康之围立解。” 赵伯超微笑道:“王欲建功,此计必能使侯景措手不及,我军可获全胜。” “既然如此......” 邵陵王沉吟片刻,笑道: “谯州之言甚是有理,传本王号令,全军转向,奔赴钟山。” “此战,必破贼!” 第三十八章 龙骧将军 石头城。 城头上,陈凉望着远处的江水,羊躭站在身后。 “据侦骑回报,昨日,叛贼出城祭天,而后拥戴萧正德为帝。” “今日,已是十一月初六。” 已经十一月初六了? 陈凉皱起眉头,他似乎记得,萧正德登基称帝是在初一,为什么迟了几天? 联想到这半个月来,他先是带兵入驻石头城,守住了这座原本应该被叛军夺下的城池,继而又出兵援救东府城,击溃攻城的叛军;最近,更是顺流南下姑孰,抢夺了几条粮船,杀了一个叛军中的将领,只是不知为何,本应该立刻出兵剿灭他这股梁军的建康城,这时却没了动静。 难道,这是因为自己的原因吗? 羊躭的话让陈凉从沉思中惊醒过来: “外面的消息说,勤王军似乎还远在江陵,而我们城中府库的钱粮却一天天减少,根本就是入不敷出,若是过几天还没有解决办法,我只能下令,削减百姓每天能得到的口粮份额。” “这会引起动乱的。” 陈凉放缓语气,他忽然又想起来,被自己关在牢里的那两个。 那个刘先生和范将军,到现在都还没杀,被关在城中大牢里,陈凉暂时还没想到怎么处置他们,现在来看,到关键时候,倒是能把他们拖出来当成替罪羊平息民怨。 刘先生供出自己是谢家的家奴,陈凉还没拿这事去问谢应,他知道不一定能问出什么结果。 谢家在建康里都要被侯景折腾的差不多了,难说还能活下来多少人,现在跟谢应提这事,不仅得不到任何好处,还容易让谢应心里膈应。 羊躭摇头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最近侦骑发现城外多出了大批叛军的探子,我很担心,侯景会选择拿石头城来开刀。” “城中的守军似乎已经到五千人了吧?” “是,都按照你的方法在训练,”羊躭语气里多了点佩服:“我也是将门出身,但很少领兵,你这样训练士卒的法子倒确实能做到令行禁止。” “一支完全服从号令的军队,已经可以算是精锐了。” 陈凉笑而不语,恰在此时,城下响起一阵喧闹声,两人转身看去,陈昕带着一个瘦削的年轻人走了过来。 随意看去,陈凉忽然觉得这人十分眼熟,直到那人半跪在陈凉跟前,声音粗哑: “小人奉命入台城见天子,如今不辱使命,得以回报。” “你是...吕康?” 陈凉有些难以置信,他之前派出吕康,等到后来几次血战后,就没再指望吕康能回来。 “小人初进城后,被一个名叫王伟的人所救......”吕康并不停顿,把自己在建康中的经历大致说了些,等说到冒死进入台城的时候,身旁三人都不由对他更敬佩几分。 “小人先是被太子传召,见到了韦将军和羊尚书...” “羊尚书?”羊躭的眼眶顿时一红:“我爹,我爹还活着?” 吕康点点头,继续道:“皇太子殿下知道您的事情后,和几位大人大为称赞,又代为引见天子,天子命殿下拟了一封诏书,让小人带回来了!” 说话间,他从怀中掏出一小卷密封好的绢布,这玩意比普通纸张好保存,吕康将其递给陈凉,后者随手展开,忽然眉头一皱,又递给陈昕: “兄长,这上面好多字我都不认识,你替我念念。” “唔......”陈昕接过来,也没在乎这是皇帝还是太子的手笔,直接忽略了前面的废话,着重看到后面的内容,随即欣喜道:“贤弟,朝廷果然封赏你了!” “赏了什么?” “赏青甲一副,钱五十串,御赐宝刀......” 陈凉嘴角一抽,看向吕康,疑惑道:“东西呢?” “禀告将军,殿下说允许您在就近府库中自取。” “那不就是打白条嘛。”陈凉翻了个白眼,这时,陈昕又念道:“加陈凉为龙骧将军,许开府,自领一军,若除逆贼,俟太平后,另行重赏。” “竟然许你开府?” 陈昕摇摇头:“看来殿下那些人也是真的着急了,竟然许你开府,诚意也算是相当足了,或许也是有千金市马骨的意思,” 他看向吕康:“你出城的时候,皇太子那些人是怎么做的?” “出城前,殿下又引我见了不少大臣,”吕康回答道:“城中有不少人都知道了城外还有着梁军。” “那这个龙骧将军?”陈凉戳了戳绢布,好奇道:“这又是个什么官衔?听起来倒是......” “放个一两百年前,龙骧将军尚且算是不小的将军了,”羊躭笑道: “但如今,这不过是个杂号将军,陈兄说的没错,这封诏书里,最有用的就是准许开府四个字。” “但不管怎么说,恭喜贤弟,你现在已经算是名正言顺了,就算是宗室诸侯们带着勤王大军来了,言语间也得对你客气一些。” 吕康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从怀里掏出一块方印,恭敬道:“这是朝廷赐您的印信。” 陈凉顺手接过来把玩,发觉上面没刻字,笑道:“怎么没字?” “禀将军,小人临行前,殿下跟我说,若是您嫌弃龙骧将军名字不好听,随您自己改,若是能早日立下功勋,他绝不会亏待您。” 陈昕和羊躭正想揶揄陈凉几句,吕康又继续道:“小人还有一事要说。” “讲。” “小人刚才跟您说过,在初次潜入建康的时候,曾被一个叫王伟的人搭救,他似乎是叛贼里地位不小的一个人物。” 陈凉点点头,他知道王伟。 “出了台城后,小人顺路,无意中发现王伟家里附近都有人看守着,像是他已经被软禁起来了似的。” 听到这话,陈凉心里一动:“莫非他们起了内讧?” “不仅如此,小人还发觉城中似乎少了很多士卒,原本各处戒备森严,现在有些地方却有人手不足的样子,小人这才顺利逃出城来,一路打听着,到了石头城这儿。” 陈凉沉思片刻,在脑海里回忆着十一月的时候侯景会有什么动向,过了片刻后,才看向吕康:“你这次,立了大功,你先休息两天,然后再来找我。” “谢将军!” 第三十九章 山雨欲来 在城头又闲谈了一会,几人先后离开,继续手头的事情。 城里每天都很忙,特别是羊躭和谢应,因为之前的粮草虚报一事,他们现在决定整理府库,重新查验里面钱粮的数量,由于只能靠人力去计算,他们还得在旁边盯着,并不轻松。 之前虚报粮食数目的官吏,已经被全部羁押进了大牢,其中几人,被陈凉派人带到百姓面前,说清他们的罪名,然后当着百姓的面处斩。 陈凉的声望在百姓中直线上升。 这些事情只能算是闲的没事才去做的,城中的公务其实还是相当之多,但,大多跟陈凉没什么关系。 练兵是陈昕在练,而后勤和城中各方面的管理,则是羊躭和谢应负责,除此之外,陈凉一般也就是出去看看南山营的训练,沐浴在将士们已经开始变得崇敬的目光下,哪怕是站在他们面前伸个懒腰,都能让那种目光更加炽烈几分。 毕竟,在叛贼一路推进建康后,梁军似乎就始终是节节败退,始终没有拿得出手的胜利。 现在呢,军中已经相当熟悉这位陈将军故事:以千骑大破攻打东府城的上万叛军;南下断叛军的粮道,生擒敌将,缴获数艘粮船。 似乎,每个人都需要一个能让他们安心的“英雄”出现。 所以,陈凉指挥的几场战事,也就传的越发离谱。 在一些“老卒”口中,甚至是说半个月前,陈凉孤身叩关,一人攻下被叛军掌控的广阳门,和那贼首河南王侯景大战三百回合,直至后来,侯景的属下赶来,以多欺少,陈将军才不得不后退。 这事,陈昕三人都听说了一些,但却都默契地没有提起。 陈凉在书房里无聊地翻着字帖,本来他也确实是无事可做,想找点字帖练练。 他跟陈昕说自己不认识不少字,倒也不是骗他。 这时候,虽然已经盛行楷书,但不少字可还没简化,尤其是诏书上,似乎偏好用那些复杂的字,陈凉辨认起来很是吃力。 不过,“没文化”倒也不是一件坏事,明面上让人知道自己这个带兵的将军大字不识一个,也更容易让人轻视和放心。 但他却蓦地感觉到一阵不安和烦躁。 出事了? 石头城每天都会撒出去大量的探子,一般是早上回来汇报一波,中午回来汇报一波,晚上再回来汇报一波。 三波人,一旦发现紧急军情,会立刻上报给将军府。 一般来说,这是陈凉亲自负责的。 但下了城头后,他在府中一直坐到下午,连一波人都没等到。 可以说第一波人是因事耽搁,但之后的那两批人呢? “辛枚!” 陈凉喊道:“四处传下传命令,让羊公子他们立刻来见我; 你再让人去传令,命令城头守军加强戒备,城内休息的守军立刻去仓库搬运准备好的东西,让南山营所有人着全甲,在将军府外侯令!” “喏!” 辛枚走后,陈凉在书房里踱着步,心里的那阵烦躁感始终没有消去。 人总是会进步的,特别是陈凉,每次使用降临卡的时候,等于是将他的思维带到了新的高度,使用过几次以后,自然会比以前更容易看到问题的本质。 而无论是曹操,还是项羽,虽然两人都是几百年前的人物,但他们的战略眼光以及思考方式,无论是在南梁还是哪个朝代,在大部分时候,依然远超常人的水准。 当意识到今天本该按时回城禀告信息的两波探子,现在全都杳无信息后,陈凉迅速意识到了问题。 但是,昨天的探子们回报的时候,分明还是正常的。 他不愿再等,直接走出门去。 迎面走来的,正是羊躭。 “这两天,建康那儿有没有什么动静?” 羊躭皱眉思索片刻,迟疑道:“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之前,侯景拥立萧正德称帝。” “称帝......” 陈凉不觉得这里面有什么问题,他知道,历史上这时候,确实发生了这么一件事。 “不过,探子回报说,当时的排场相当大,萧正德人模狗样祭天的时候,身边至少有上万人一起跪着,那场面还挺大的,呵呵,只不过,沐猴而冠罢了......” “上万人?” 陈凉眼睛一亮,他似乎捕捉到了一根摸不着的线,但因为实在看不见摸不着,所以即使是察觉到这几个字似乎有用,也依旧没有给他带来新的思路。 “不管怎么说,先准备城防吧。” “这是为什么?”羊躭顿时也严肃起来:“叛军要来了?” 在他的注视下,陈凉很是坦然地摇摇头: “不知道。” “......”羊躭。 “但是本该在今天回来的两批探子,到现在为止,都没有按时回来。” “那就是出事了。” 羊躭立刻肯定道。 “不管怎么说,立刻开始加固城防吧,让城外的百姓全部回城,若是不肯回来,就由他去,然后立刻封锁城门。” “一旦石头城失守,城内的几千名士卒,还有十多万百姓,都会沦为叛军的俘虏,到时候下场如何,你是知道的。”陈凉神情凝重: “运气不好的话,这一次,我们会和他们的主力对上。” “下去传令吧。” “遵命!” 羊躭深深看了陈凉一眼,随即转身离去。 辛枚在外面派出了十几名传令兵,尽皆在城内各处纵马狂奔,将命令传达出去,城头上响起了绵长的号角声,在城外的百姓面露疑惑,接着就看见一批批身穿盔甲的士卒跑上城头,同时还往城头搬运着大量的物资。 “所有人立刻回城,关闭城门!” 许多人望向城头,开始面露恐惧。 羊躭把手头的事情交代好,随即也牵出一匹马,匆匆赶回自己在石头城里的住处。 羊家人听到了城里到处响起的号角声,在羊家老夫人的召集下,都聚集在大堂里,就在此时,急促的奔跑声响起,羊躭踉踉跄跄地冲了进来。 “叛军,可能要来了。” 羊家人大多骚动起来,老夫人咳嗽一声,脸上不怒自威,很快让其他人都安静下来。 “我儿自去御敌,若是大事不济,此处有为娘安排族人离去,你不必操心。” 羊躭点点头,正要离去时,老夫人又说道:“照顾好你弟弟。” “娘。” 等羊躭走后,一个年轻女子轻轻走到老夫人身边,有些担心地问道:“那他......” “珂儿,”老夫人轻轻抚着女儿,叹息道:“这些日子,倒是苦了你,不得不和那位陈将军...” 虽说两人并没有发生什么,只不过,是羊躭跟老夫人商量,让二姐羊珂做些点心,时不时给陈凉送些去,但他当初的本意,只是想和陈凉拉近点关系,借此多照顾在城里的族人。 羊珂两腮飞上一抹红霞,但她却没有说话,眼神里,却有了一些迷茫。 自己和家人仓皇逃出城的时候,是那位陈将军救了自己,当时,羊珂隔着帘子,瞥见了陈凉一面。 帘外将军,帘内佳人,似是无心一睹,更胜万语千言。 后来,她更是接连听到陈凉领兵获胜的消息,而每次,她派人给陈凉送过去的点心,人回来的时候,也都说,将军赞叹点心做的很好吃。 好吃么... 羊珂呢喃一句,随即低下头。 希望,陈将军这次也能击退敌军吧。 第四十章 敌军来袭 “给我继续探!” 侯景骑着战马,两旁大军随行,这一次,军中的辎重车队格外多,就连许多原本应该是用于攻打台城的器械,都被拆卸了搬运出来。 走在最前面的大量步卒,许多人身上几乎无甲,只是手里拿着长矛,算是炮灰。 几乎两万人的队伍,其中只有将近八千人全身着甲,在侯景身边,甚至还有两千多名披甲骑兵。 南地少马,但只是意味着骑兵比较珍贵,在朝廷的正规军和各个诸侯方镇的手下,往往是不吝于用大笔钱财堆出一支骑兵来的。 常年在北地领兵征战的侯景,自然明白骑兵的重要,他将这些好不容易整合起来的骑兵作为“精锐预备队”,只有在最关键的时候才会投入战场。 这些骑兵,就是他手上的一张王牌。 侯景本来被东魏的慕容绍宗打的如同丧家之犬,本来准备在南地夹着尾巴做人了,他是真的没想到,自己还能再次聚集起数万大军。 已经有一万多人,在将军丁和的带领下,联合丹阳郡城的叛军,前去围攻东府城,这一次,必然是万无一失。 而他侯景,则是亲自带着两万大军西下,直取石头城! 接连攻打十多天,台城久攻不下,侯景命人画下台城地形图,顿时意识到台城几乎是这建康里最坚固的堡垒,相比之下,建康外的篱门和城墙,分明是两道小孩子和尿泥都能捏出来的玩意。 愤愤不平地骂了句狗皇帝,侯景将目光投向周围的城池。 虽然兵力日益增多,但他已经发觉城中耗粮极其严重,再加上姑孰那边急报,说是一股梁军从北边顺流而下,袭杀了城中将军,根据他们的描述来看,那股梁军,必然来自石头城。 而提起石头城,侯景迅速想起来,当初攻进建康的时候,一个名叫陈凉的年轻将军从城外攻进了广阳门,想要趁乱袭击自己。 当时,自己虽然表面上冷笑,但心里对这个年轻人也是称赞了几句。 之后,徐思玉领兵七千,作为前驱攻打东府城,被一股梁军骑兵前后骚扰,到了东府城下,徐思玉想要假装攻城,实则是诱使那股骑兵。 没想到这个废物竟然先是被那股骑兵生生凿穿了阵形,接着和东府城的梁军汇合,两方夹攻,七千人不战自溃。 后来命人探查,那股梁军骑兵的首领,也叫陈凉。 “是个...良将。”侯景喃喃自语,嘴角扬起一抹冷笑:“但似乎,萧秃子只让这人做一个小小的队主?” “你不光是个蠢和尚,你还瞎。” “呵,我以高官侯爵相诱,不信他不为本王效命。” “报,前方侦骑抓获石头城的哨探!” 侯景收回目光,看向远处,几名重伤的梁兵被直接押过来,后面的叛军士卒猛踹他们的小腿,逼着几人跪在侯景面前。 他依次看了一遍这几个梁兵的脸,忽然笑了,跳下马来,将几人搀扶起来。 “因为朝廷不公,奸臣当道,本王才兴兵伐乱,如今正是替国家立功分忧的时候,何故要如此亏待将士?” “放开他们!”侯景呵斥一声。 那些叛军士卒有些不知所措,怕这几人伤到侯景,侯景却上前一步,在几个南梁士卒惊疑不定的眼神中,动情道:“汝等皆为家国效死忠,而当今朝廷,却贤愚不分,朝堂上皆为蠹虫,只知道饱食民膏民脂,残害百姓,难道,你们还愿意为这样的朝廷出生入死?” 看着犹豫的几个梁兵,侯景劝说道:“本王此次入京,就是为了清君侧,汝等需多想被朝廷压榨的时候,想一想,为那些国家的蛀虫而死值不值得。” “汝等若是愿降,赏千金,赐将军,此外更是有城外良田任凭挑选。” 有两人当即喊了起来:“愿降!愿降!” “张五,赵禽!” 旁边的梁兵怒道:“汝等家人羸弱,不能自立,陈将军命人按日馈赠粮食柴火,赡养你家老小。 此外饷钱加倍,从不克扣,陈将军待你我如兄弟,我等虽是兵卒,大字不识,焉能忘了忠义二字!” 两人其中一个当即回答道:“六郎,汝不惧死乎?” “死则死耳!” “杀了他!”侯景挥挥手,两名叛军顿时先后抽刀捅进六郎的后背,接着又依次杀死另外几个梁兵,鲜血满地,刺鼻的腥味被风一吹,随即湮灭在空中。 “现在,跟本王好好说话,石头城现在大约有多少人马?” 城头风声炽烈,梁字旌旗迎风鼓荡。 城头已经安置了大量的守城器械,守军们站在城墙后面,大多数人只经受过半个月左右的训练,连血都没见过。 “城中,如今约有五千人可以守城,不算南山营的七百人。” 陈凉站在城头,听着陈昕的汇报。 短短小半个月聚集起几千人守城,也算是速度很快了,但临时派出去的几波探子,回来的时候却几乎都说,一股数量空前庞大的叛军正朝着石头城进发,人数不下万人,陈凉顿时觉得,这次怕是真要悬了。 哪怕还有两张降临卡,但各自都只有最后一次的使用次数...... “对了,如今是十一月了啊!” 上一个月他抽了大概三次,最后也没钱再去抽了,之后又一直忙这忙那的,完全忘了自己身上还有个能抽卡的“系统”。 陈凉摸了摸口袋,随即看向陈昕。 “给点钱来。” “???”陈昕。 “快点!” 陈凉几乎是从陈昕身上抢出来一个小钱袋子,垫垫里面,大约也只有二三十枚铁钱。 不过,系统要求的“钱财”,实际上是有bug存在,陈凉发现,只要是当前朝廷认可的货币,似乎都能在系统那儿用到。 换句话说,一枚铁钱和一枚铜钱,实际上在系统那儿的价值是一样的。 唯一的区别在于,你这个月里用的第一种货币是什么,这个月之后的抽卡都必须用同种货币支付给系统。 “你还真穷啊。”陈凉骂骂咧咧:“回头找羊三公子,让他多给你批点钱。” “抽卡!” 十张黑色背面的卡牌依次掀开,陈凉在心里祈祷着,希望能出一个张辽,或是什么谢玄之类的,好赶紧救他这一次。 降临卡每使用过一次,上面的效果都会更改,曹操和项羽的降临卡都只剩最后一次使用次数,陈凉不确定这最后一次能不能帮到他,只好先去开两次卡。 反正第一次只要一枚铁钱,第二次十枚,足够他“二十连抽”。 金光,一闪而过,照亮了陈凉猛然瞪大的眼睛。 “我抽到了......” 系统机械的声音响起。 “恭喜获得人物降临卡: 貂蝉!” “???”陈凉。 这有什么用? “抽卡!”他不信邪,手里的钱袋又少了十枚铁钱。 十张卡牌依次掀开,全是白卡,什么都没抽到。 陈凉嘴角抽搐,他喊来自己的亲兵,让他们把身上的钱凑凑,再凑出一百枚铁钱来,自己捧着钱躲到角落里,片刻后,他失魂落魄地从墙角站起来。 “将军,您怎么了?” 陈凉摇摇头:“来人,先替我披甲,记得要拿两套盔甲来,都给本将军披上。” 重新吹着城头的狂风,陈凉脑子里清醒几分,眼里多出一抹戾色。 他毕竟,还有两张底牌可用。 “老子现在手下好歹也有几千人,就算是全部赔上,只要能让你磕城的时候多掉几颗牙,那又如何!” “报,城外十里处,发现叛贼大军!” 建康。 萧正德呆坐在空无一人的“朝堂”上,在郊外的时候,侯景直接撇下了他,命令一队士卒将其送回城中,接着便带着所有兵力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他不知道侯景的计划是什么,但蓦地被这样抛下,萧正德心里还是产生了几分惶恐。 之前他祭天时的狂喜,此刻都转变为一种深入骨髓的惧意。 是不是,勤王军到了? 就在这时,门口的太监忽然把门打开,一道阳光照到萧正德脸上,他顿时暴怒起来:“狗奴才,你是活腻了吗?” “陛下,不必烦恼。” 一个修长的人影出现在门口,随即,萧正德看到了对方略带沧桑的面孔,不由吃惊道:“怎么是...您?” “您不是应该......” “应该好好地待在我家里,是吗?”王伟神色难明,他挥挥手,身后迅速冲出大量的士卒,将萧正德挟持起来。 “尔等,尔等要做什么?” 萧正德又惊又怒,破口大骂:“你们这群无法无天的狂贼,朕是天子!朕是这大梁的皇帝!” “朕?” 王伟脸上闪过一丝讥笑,随即变为一抹隐晦的癫狂神色。 他让士卒带着萧正德,一行人朝着外面走去,外面领头的将军,对着王伟躬身一礼,正是原本应该去奉命攻打东府城的丁和。 “派人召回朱雀门的宋子仙等人,让他带着所有士卒,立刻入城,直奔北城门,告诉他,我先行一步。” 侯景隐隐的忌惮,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在他起兵的时候,有刘神茂和徐思玉等人替他带路,领着侯景入主寿阳,赶跑了守城的韦黯,但真正让侯景的势力重新壮大,替他出谋划策、经营军中,最后出计策领奇兵攻入建康的人,则是王伟。 军中肱股,即使后来叛军已经扩大到十余万人的规模,王伟早先在军中种下的果,早已深深扎出了根,在军中,有许多人实际上都暗中受他的命令。 早先侯景能够羁押王伟,也是王伟根本无心反抗。 “探子刚才来报,城北数十里外的蒋山一带,发现了大批梁军的踪迹,算算日期,应该是勤王军到了,可恨,北边竟完全没有半点消息传来。” 王伟深深看了下面的几个将军一眼,毅然道:“城中无河南王令,守军大多为流民奴隶,毫无忠心,更兼难以调动,若勤王军在城外亮明旗号,必然有多个城门不战自溃,只能由我等先去迎敌,拖延时间。 凭汝等手中职权,仅能调动数千人马,速速派人去禀告河南王,让他留数千兵马在南城防守,调大军迎战勤王军, 至于擅动兵权一事,之后由我一人承担!” “万万不可,让梁军攻入建康!” “末将遵命!” 第四十一章 勤王军败 当陈凉站在城头的时候,他亲眼看见,自己一声令下后,城头数十道旌旗依次展开,而这次,城头上终于名正言顺地升起了他的将旗,看它顺着风势猎猎作响。 “陈!” 听到传令兵的汇报,侯景眼里闪过一丝自得:“果然是你。” “来人,照本王的命令,去城下劝降!” 大军距离石头城只有遥遥数里的路程,侯景看着远处石头城的轮廓,像是看着一只已经被关到瓮中的鳖。 他闭上眼睛,想要再多回味一下当前的这种感受。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大丈夫当如是! “列阵!” 骑在马上的将军拔剑嘶吼,城下的辅兵手持简陋的盾牌,掩护着大队的步卒和弓箭手开始向前推进。 城头刚刚又升起的数十道旌旗看似雄壮, 但城下, 则是成千上万的旗帜在移动! 孙子兵法曾说上兵伐谋云云,其实古代攻城,大部分还是靠着将士实打实的去抛头颅洒热血,底下耳朵士卒们齐心协力攻下一座城池。 当然,靠着外交来保护自己的疆土,不失为上策,但自古以来,都是靠着拳头说话,你要是拳头够硬,又为什么要在最根本的土地问题上和人扯皮? 两万大军,去攻打一座有五千多人把守的坚城,似乎还是少了些,毕竟石头城也是建康周围的一道屏障,城高墙厚,还有一条不小的护城河环绕着。 但侯景早上发出命令,下午就能再从建康那儿喊来数万援兵,更不用说那些攻城器械,能够源源不断地从各处拉来。 而最要命的一点,则是他侯景暂时没有缺粮的忧虑。 而石头城里,剩下的粮食不知道还够不够支撑十来天。 其实,那些监守自盗的官吏也是倒霉,府库里储存的粮食其实数量庞大,稍微拿出一些,再用陈粮遮掩,账面上也不会太离谱,就算是忽然要查,也不过是糊弄糊弄就过去了。 大不了, 一起请人吃个饭,自罚三杯嘛。 毕竟,自古以来,也没有当官的敢把府库里的粮食全部拿出去免费分给平民百姓。 城中军民加起来总共有十多万人,其中许多都是因为战乱逃进城中求得庇护的流民,而原本城中是远远没有这么多人的。 攻城的一方兵力庞大,粮食充足,那么城池被攻破,大部分时候,都只是时间问题了。 看着远处黑云压阵般的敌军,许多守军都已经吓得面无人色。 站在陈凉身旁的陈昕,始终在轻轻擦拭着佩刀,他看着沉默不语的陈凉,忽然问道:“贤弟,你可知道陶弘景此人?” “你告诉我他是什么人,我就知道了。” “此人曾是前朝之人,当年,大梁初立,天子常遣人入山中寻陶弘景问策,时人呼作山中宰相,后来,天子命他锻造神剑十三口, 剑身书曰:服之者永治四方。” “呵呵。” 陈凉笑了:“还真是够好笑的。” “确实如此。”陈昕放下刀,淡淡道:“当年我年幼,听说这件事后,很是羡慕,我父亲就说,若是我将来能做将军,他就替我去向天子求一把剑来。” “剑呢,没有求到?” “是后来的我,不想要了。” 两人仿佛没看到城下成千上万的敌军,旁若无人地谈着与当前几乎毫无关联的东西。 “后来我看到父亲,我才明白。” 陈昕想起了父亲,有些惆怅地说道:“我爹,当年耍了我。” “是么?” “直到刚才,我才明白。” 他凝视着城下叛军的旗帜,喃喃道:“真正的神剑,是我爹那样能定国安邦的大将军,有这种人在,一个国家才不会受人欺侮。” 陈凉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他指着城下问道: “你看,城下那些是什么?” “是敌军?”陈昕疑惑。 “不!” 陈凉迎着周围梁军的目光,掷地有声地吼道:“城下面,就是一群长了腿的战功!” “杀光他们,加官进爵!” 城头的守军,渐渐地沸腾起来,原本胆怯的心思,也消失不见。 就在此时,远处的叛军军阵中冲出来一个骑兵,明显是来“送信”的。 “城中梁军听着!” “我军十万人,已兵临城下,随时可破城而入,河南王仁慈,不愿此城化作齑粉,命汝等,速速开城门归降! 归降者,不计前嫌,重金封赏!” “降!” “降!降!降!” 远处的叛军军阵中,也像是呼应似的,成千上万名士卒在命令下齐声大喊,声势极其浩大。 “呵,那个姓陈的小子,带着几千个百姓,就想在我面前守住这么一座破城?” 侯景坐在马背上哈哈大笑,得意地对着身边的亲兵说道: “自我入江南,所向无敌,这人虽然年幼,但足以做我的亲兵队长。” “陈将军,王爷说了,若是您愿意归降,可以任命您做朝中的尚书!” “回去告诉王爷。” 陈凉扒着城墙,饶有兴致地喊道: “若是王爷能答应我一个条件,我不要金银财宝,也不要高官侯爵,自然愿意归降他。” “他要提什么条件?”侯景皱皱眉头,挥挥手:“不管他怎么说,本王都答应他,反正,等城门一开,他就是任我宰割。” “多谢王爷大度!” 陈凉笑嘻嘻地挥挥手,身边几队受他吩咐过的梁兵,也齐声朝着城下喊道: “陈将军愿奉上木雕的食盆、土做的狗窝, 请河南王入城,替将军看家护院!” “焉敢呼吾为狗!” 侯景气的咆哮道:“前军压上,填护城河!” “派出轒辒车!” 由于石头城南面靠近石头津,土地坑坑洼洼难以踩踏,而西面直接毗邻江水,叛军只能从另外两面包围过去,由前排的辅兵掩护着攻城器械,艰难地朝城门移动。 轒辒车据说被侯景改进过,车顶覆盖牛皮,里面能藏近十人,防护性较好,最大的用处是掩护着躲在下面的士卒靠近城池,然后挖掘城墙。 尽管前军伤亡惨重,但随着一袋袋沙土被填进护城河里,多条简陋的道路被清理出来,大量的轒辒车也随之推出,而在它们后面,则是侯景军中的弓箭手,试图放箭压制城头的梁军。 陈凉这时没站在城头,他坐在城楼里,时不时让亲兵去外面查看情况。 过了一会,他按捺不住,还是冒险出去看了一会。 作为前驱攻城的,终究是一群流民,就算身上披着盔甲去攻城,当看到身边同伴一个个中了箭矢哀嚎或是直接惨死的模样后,侯景的前军就开始了骚动。 更何况,他们只是一群辅兵。 侯景虽然一路攻城略地,但都是兵行险着,绝不可能拿出几万副盔甲装备到一群流民身上,所以,很难指望一群手里只拿着木盾的人能有多厉害有多忠心。 滚木礌石,是两种相当笨重的守城器械,但当它们安置好后,本身自带的重量就足以锤烂一切攻城器械。 城中有老卒懂守城器械,被陈凉专门挑选出来负责安装这些玩意。 而最恶心的地方在于,有一些辅兵侥幸冲到了城墙下面,还没等他们想办法破坏城墙,城头上随即泼下来一片片兀自带着腥臭气味的黄白之物。 城中足足十几万人,每天产生的排泄物数量惊人,这也是古代守城的一大利器,据说熬制后,使用效果更佳。 城头守军给叛军们依次展示出各种守城器械,攻城的叛军迟迟难以摸到城墙,地上躺满了尸体,士气大减。 侯景也从最开始的淡然,转为后来的气急败坏。 几个时辰的“鏖战”后,前面的叛军开始溃散,侯景不得不暂时命令撤退。 石头城的攻守战暂时结束,等明日一早,则又是新一轮的开始。 但叛军的士气,则是肉眼可见的低落下去。 毕竟自己这边始终扮演着迎头挨打的角色,还手的机会极少。 而在建康以北的京口,则是爆发了极其惨烈的交锋。 两军交错之际,杀声大起,叛军人数少,初次交战即便迅速败退下去,成片的旗帜倒下,勤王军精神大振,前谯州刺史赵伯超更是神勇无比,或许也是为了能将自己头上的“前”字去掉,他更是拔剑督战,高呼死战不退。 眼见叛军撤退,他也没有派人去请示邵陵王,径直命令自己统辖的兵马向前追击。 “追!不准放过一个贼人!” 赵伯超兴奋地满脸红光,他对着身边的梁军指手画脚,喝令不准休息,全军继续前进! 迫不得己,大约有三千多名梁军参与了追击。 双方先后经过覆舟山,此刻离梁军主力已超过十几里,难以立刻支援。 直至靠近了玄武湖。 前方的叛军似乎是再也逃不动了,在将军的喝骂下不得不转身回去迎敌,但他们眼看见已经是强弩之末,根本毫无威胁了。 赵伯超正在自矜的时候,忽然,梁军西面响起鼓声,赵伯超循声望去,眼见是数千打着侯字旗号的叛军排成军阵,缓缓逼近过来,为首一名大将,大笑道:“汝等当葬于此处!” 接着,东面鼓声大作,又是数千叛军冲出,为首一名大将压阵。 最后,赵伯超一直追击的那队叛军,与另一队叛军汇合,重新整合起阵势,一名文士打扮的人骑白马出阵。 他看了一眼面露惊惶的梁军,冷冷道:“尽诛之!” 第四十二章 北城急报 城头点燃了上百根火把,照耀的整个城头如同白昼,换班的士卒在各处城墙巡逻,警惕地盯着远处的叛军大营。 尽管只是站在城头督战了大半天,但陈凉已经相当疲惫,他现在最想做的,就是赶紧回将军府弄点吃的,再去好好睡一觉。 虽说城中粮食已经逐渐匮乏,但陈凉也没兴趣去装什么“同甘共苦”,每天两顿荤菜下酒,还是有这个条件的。 想到这里,他就不禁加快了脚步。 从城墙到将军府,是一大片民宅,陈凉刚在一队亲兵的保护下走上街,随即看见远处的一群人,乱哄哄地围在一起不知道在干什么。 人,很多。 陈凉眯起眼睛,城外的叛军来攻城,他自然可以命令士卒毫不留情地还击。 可若是城中内乱,那就相当棘手了。 “让开,让开!” 辛枚和吕康带着几名亲兵喝退人群,这两人现在算是陈凉的门面,或许是经常打着龙骧将军的名头替陈凉四处跑腿的缘故,城里认识他们的人比认识陈凉这个正牌龙骧将军的人还多。 “是陈将军!” 陈凉循声望过去,只见十几名面露尴尬的兵卒中间,跪着一群百姓。 原本还乱哄哄的人群,看到陈凉过来以后,顿时安静下来。 在如今的石头城,虽说不是谁都看见过陈将军,但连陈凉都不清楚,自己已经在很多人心里,是等同于人间活佛的存在了。 最重要的一点是,叛军本就是蝗虫一般的存在,建康的惨状早就传到了这里,大部分人都明白,如果不是陈凉带兵在这里镇守着,那么,自己、或者是自己的亲人,早就成了俘虏、又或是城外乱葬岗的一具尸体。 更何况,陈凉下令开府库,允许百姓用劳动来交换粮食,在这些人眼中,已经是天大的仁慈。 提到南北朝,最应该被世人铭记的,不是什么世家风流、什么男欢女爱,而是应该先想想,在这人人欲问鼎江山的数百年乱世里, 多少百姓死于战乱、饥饿、瘟疫,走投无路的时候,卖儿鬻女,甚至是全家都死在路边,变成几具无名枯骨。 士族穷途末路的时候,尚可以一尺白绫了此残生,或者,饮一杯鸩酒,死前再叹一声: “来世,不愿再生帝王家。” 现时的大部分百姓,真的就是但凡你能给他一条活路走,他都能像温顺的黄牛一样,继续老老实实活一辈子。 一群百姓看见陈凉,顿时对着陈凉磕头跪拜,他有些不知所措,让自己的亲兵上前把那些人拉起来。 自己则是沉下脸,喊来那些士卒,冷冷问道:“这儿是怎么回事?” 为首的那名士卒,尽管也和身边的同伴跪了下来,但脸上却流露出一种憋屈的神情。 “羊公子有命,自今日起,为了削减粮草消耗,减少了发放给城中百姓的粮食份额,就在刚才,这些百姓趁夜聚在粮仓面前,在小人看来, 他们想要去抢粮仓!” 听到这伙,陈凉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他平时可以让自己显得宽厚善良一些,但粮仓,是守城的根本,城中五千多名梁军,现在肯老老实实听从他的命令,一是因为他已经获得几次较大的胜利,在这些人的心里建立起了一定的威望, 二,则是因为城池还有守住的希望。 大梁也至少太平了将近五十年,城中的守军脑子里还是愿意认大梁做正统,所以能当官兵,脑子坏了才会和叛贼去造反。 一旦这些人真的抢了粮仓,所引发的一系列反应,对陈凉来说,都是相当致命的。 自己侥幸占了一座城池,好不容易才收拢起一支军队,这将是自己在这个世界安身立命的根本。 这些百姓,想要抢粮? 不用陈凉派人去喊,羊躭也很快来了,他看了一眼那些还跪着的百姓,抿抿嘴,对陈凉低声道:“削减口粮的命令,是我下的。” 两人对视片刻,陈凉忽然出手,狠狠一耳光甩在羊躭脸上,因为连日操劳,羊躭整个人直接被打的踉跄一步,坐倒在地上,狼狈不堪。 “我等,是大梁将士,镇守此城,护佑百姓, 本就是职责所在,我且问你,为什么要......” 然而,让陈凉出乎意料的是,原本安静跪着的那些百姓,此刻却喧哗起来,而其中声音最大的,陈凉听到之后,随即沉默不语。 为首的几个老人,脸上老泪纵横,苦苦哀求道:“陈将军,羊郎为我等小民日夜操劳,他实在没有过错啊!” “我们只是听说城中要削减口粮,怕城中粮食不够,这才和一些乡邻商议,想要凑出些粮食,再送进府库里,先紧着守城将士们吃用。” 事情,很快就明了了。 这些人聚集起来,只是想要给守军送粮食。 陈凉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却又实打实地觉得有些荒谬。 自己对这些百姓又没做过什么好事,最多是按照自己心里的观念去做事,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羊躭的右脸红肿起来,他没有捂着伤口,而是站起来,对着地上那群百姓缓缓施礼,让周围的士卒把他们拉起来,接着,才说道: “羊某年幼无知,做事有失考虑,城中库吏监守自盗,致使一批粮食失窃,但整体上并无大碍,请诸位,将粮食带回去吧。” 这件事,又持续了一个多时辰,好不容易才把那些百姓劝回去,粮食也一并带走了。 陈凉看了看一脸平静的羊躭,叹了口气道:“一起喝几杯?” “好。” 将军府里灯火通明,两人面前都摆着两个菜,一盆肉汤,士卒搬来几坛酒放在两人脚边,陈凉随即示意他们离开,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城中缺粮的事情,终究是捂不住的。” 陈凉缓缓道:“今天你找了这些人来当众演戏,让看到的人误以为只是丢了一批粮食,至少能忍受自己原本能到手的粮食减少。” “只要给一点盼头,就能很好的糊弄他们。”羊躭没有顾忌脸上的伤肿,直接灌下一口酒,看看陈凉,忽然骂道: “我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很无耻了,没想到,你才是真的不当人子。” “我那时候只是想着借题发挥,让你,在百姓和将士们的面前再装一装那道貌岸然的样子,本来以为,你也就是当众骂两句, 你这混账,你竟然敢真的打我!” 很多事情,早就在两人对视一眼的刹那就清楚了。 羊躭摇摇头,有些意兴阑珊:“虽然,今天看样子是把缺粮的事情掩盖住了,不至于城里出现恐慌,但我告诉你,那些人,并不是我安排的。” 两人一起沉默了片刻,陈凉撕开一坛酒的泥封:“也就过一天,是一天吧。 如果侯景真的死命攻城,到城破的那时候,我准你带着家人跑路。” “那你呢?” 陈凉笑道:“我肯定带着南山营跑的比你更快。” “混账。” “呵呵。” 羊躭表面上还是平静,几杯酒下肚后,终于一边和陈凉碰碗,一边对着陈凉骂骂咧咧,骂他不是人,骂他伪君子,陈凉脸皮厚,也不在乎,毕竟之前那一巴掌,他是实实在在地打到了羊躭的脸上。 两人吃到半夜,彼此酩酊大醉,相互搀扶着走了出来,先是嚷嚷几句兄弟,然后又互相骂着粗话,忽然是两个在外面鬼混的男人形象。 羊躭是要回家休息的,陈凉将他一路送到门口,示意几名士卒带他回去。 “兄弟,我这就走了!” 到了家门口,羊躭摇摇晃晃地推开士卒的搀扶,自己轻轻敲门,等门打开后,意外看见自己的姐姐正站在门口。 “怎么这么晚回来?还一身酒臭味!”羊珂脸上微怒。 “嘿,姊,你怎么还不睡觉?” 清醒的时候,羊躭自然是怕自己姐姐怕的紧。 父亲羊侃时常外出游乐,老娘更喜欢自己的兄弟羊球,因此很多时候,都是身为姐姐的羊珂在带着两个弟弟。 但晚上才喝了那么多酒,羊躭的脑子也不大清醒了,看着姐姐的面孔,他嬉皮笑脸道:“姊,你长得真好看, 你说, 我给你说个媒怎么样?” 一夜无话。 第二天,天色微微发亮的时候,几名浑身染血的信骑冲进侯景的大营,将侯景吵醒。 他脸上还有几分疲倦,不过倒不是因为昨天的攻城。 起身前,他戏谑地拍了拍躺在身边的女人的臀部,浪花一颤,女人惊醒,看见侯景,随即眼里满是泪水。 那女人浑身赤裸,隐隐可见青白淤痕,她昨夜在侯景帐中留了一宿,做了什么,自然一目了然。 只不过,这女子原本也是建康中的一个世家女子,在侯景这,却如同玩物。 “蒋山大捷!” 信骑跪在地上,低头不敢看帐中的景象,他闷声道:“尚书王伟,提前侦获北边勤王军已到的消息,诱使勤王军前锋孤军深入,斩杀三千余人,只留少许活口,命我等前来告知王爷。” “王伟?” 侯景穿衣的动作一顿,缓缓看向跪着的骑兵,疑惑道:“他,是怎么......不对,勤王军,已经到了?” “尚书大人有言,勤王军只是前锋受挫,如今暂退,请您速速领军回援!尚书大人还说,等见面后,他会如实禀告您一切事情。” 第四十三章 东府出兵 如今已是十一月,漫步在城头的时候,迎面吹来的风更带几分寒意,让陈凉也越发清醒。 偶尔对着城头站岗的士卒点点头,陈凉并没有说什么话来打扰此刻难得的静谧,哪怕是城下那片黑压压的兵营,他瞥了一眼后,又很快移开目光。 比起昨天惴惴不安的心理,他今天,倒是更多了几分镇定。 或许,也是有些失望。 在历史上,侯景带着八百残兵败将遁入南梁,不到一年的时间,就又东山再起,势力如同滚雪球一般迅速壮大,最后,出奇制胜,攻进了东魏西魏两代人都攻不进去的建康。 都说时势造英雄,侯景这样的人,即使是陈凉看来,也是实打实的一代枭雄。 在他这儿,是英雄造时势。 可是这样的枭雄,似乎也没做出什么让自己感觉耳目一新的举动,一切,似乎都还照着历史上的轨迹来。 陈凉停下脚步,只觉得有些意兴阑珊。 这样,很无趣啊。 “要不,把水再搅浑一点?” 他喃喃自语,忽然,脑子里却又莫名想起了昨天,那些跪拜自己、还主动把粮食捐献出来的百姓。 身后传来脚步声,陈凉转头望去,看见辛枚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将军,城下,城下有一大批叛贼撤了!” 远远望去,能清楚地看见,许多士卒拆卸了营帐,只留下大约数千人依旧守在兵营里,像是被留在这监视石头城。 但大部队,像是临时得到了紧急命令,似乎从一个时辰前,就已经开始草草收拾东西,甚至,他们把大量的攻城器械直接堆在一起,直接放火焚烧。 “派出一队骑兵,去周围查探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遵命!” 早饭是一碗粥,两个粗粮窝头,窝头很难下咽,陈凉一边慢慢嚼着,一边凝视着远处的兵营,脑子里在不停地思考。 究竟是什么事情,能让侯景这样匆忙离开? 甚至是不惜焚烧了攻城器械。 他们难道是不打算继续攻城了? 昨天看似惨烈,但实际上,攻城的一方,死伤最多不超过两三千人,而侯景足足有数万人作为后援,完全可以一直死磕下去,直至破城。 花费较大的代价攻破石头城,对他来说,并非是一笔划不来的买卖。 除非,他碰到了足以威胁他、甚至能要他命的事情。 陈凉想到了一个可能。 他望向更远的地方,脸上反而更加阴沉。 勤王军来了? “来人,去请云骑将军过来。” “消息,放出去了吗?”侯景斜倚在车厢里,对面坐着一个他的亲信。 “已经都按照您的吩咐去做了。” 亲信立刻道:“下午,会有几十人扮成流民,假扮成是从京口来的人,去石头城那儿,请求入城,要是能入城,咱们之后攻城的时候,他们就能和之前已经派入城中的奸细一起,想办法接应咱们。” “就算不能,也能让陈凉知道,勤王军到了京口,且已经大败了一场。” “这个陈凉,之前应该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官儿,呵,属下看来,这种人,最喜欢剑走偏锋,因为啊,他想要往上爬,光凭着一点点守城的功绩,在那些权贵眼里,实际上也算不得什么。” 侯景微微颔首,这实际上也是他的看法。 姓陈,又能熟练用兵,而且还很年轻。 似乎在这南地,也只有那位的后人才能同时兼具这两点。 “莫非,他是陈庆之的小儿子?” 侯景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不管怎么样,自己已经尽全力布置好了很多东西,但现实,往往不会按照他的意愿来执行。 “丹阳郡城和白下城那几座城的守军,全都撤出来。” 侯景闭上眼睛,在脑海里勾勒他的计划,同时将命令下达给亲信:“派人先行出发,一路回建康,让王尚书立刻回建康主持全局,督军攻打台城,不准外界消息传入建康,告诉他,我会亲自率军,和勤王军对垒。 另一路,派人去告知丹阳郡城和白下城的那些守将,让他们分兵埋伏在东府城和建康的必经之路上,防止东府城的梁军接应勤王军,若是成功伏击东府城的梁军,本王给他们记首功!” “王爷,那,石头城这儿呢?” 亲信一边迅速记录着,心里暗自佩服河南王的临危不乱,却又疑惑,王爷之前似乎是相当看重这个陈凉,为什么,又....... “王爷,石头城这儿仅仅几千良莠不齐的流民军,若是城中梁军出战,恐怕难以抵挡。” “呵呵。” 侯景掀开车帘,呼吸着外面吹来的风,说道:“怀恩,你记不记得,我们一路仓皇逃到南地的样子究竟有多狼狈? 而我们后来,又是怎么迅速重整旗鼓的?” 亲信想了想,说道:“流民和奴隶。” “不错。”侯景点点头,略带嘲讽地笑道: “我曾在史书上读过,商周大战的时候,周王乘着商王大军主力滞留东南的时机,聚集数万兵力,其中战车将近千乘,不惜一切代价突袭商都朝歌。 商王得知消息后,聚集起数十万由战俘和奴隶组成的庞大军队,自己带着王都的守军在后督战压阵,但结果则是,商军在周军战车的冲击下溃不成军,反过去攻打商王,因此才有商纣王之名流传后世。” “我,和当年的周王,何其相像。” “如今建康已破,各地的梁军,定叫他有来无回。” 看着自矜自傲的侯景,亲信抿抿嘴,恭敬道:“大王顺天承命,自然有大功告成的那一天。” 侯景的大军,重新北上,准备迎击勤王军。 石头城那边,陈凉也不敢轻举妄动,谨慎地派出几队侦骑去四处查探,并没有立刻采取激进的措施。 而东府城那边,内部却是乱成一团。 南浦侯萧推脸上既尴尬又愤怒,在他下方的一众文武官吏,只顾彼此争吵不休,完全没有把他这个宗室子弟放在眼里。 他也派出了几拨人去外面打探情况,但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有传回消息。 据说,勤王军已经到了京口,和叛军交战了。 呵,叛军。 萧推心里讥讽地说道。 侯景是北地的降将,一入南梁,就直接私自占据了寿阳,甚至是没安稳几个月,就开始大肆招兵买马。 朝廷的人不知道吗? 天子不知道吗? 他们是知道的。 但他们不愿意相信。 就像是现在一样,不管遇到什么事,他们都要先吵一会。 朝堂上大部分人都说侯景必然会叛,以朱异为首的一众大臣,却大肆劝说梁帝,说侯景已经是无根浮萍,根本掀不起风浪来,这才让梁帝放了这么一个白眼狼进来。 到处都是这样! 吵,吵,吵汝娘个吵! 萧推心里愤懑,却也不敢在这时候,对下面像一群泼妇一样吵来吵去的官吏们破口大骂。 他是一个, 再普通不过的宗室罢了。 而这些“泼妇”,却都出身各个世家士族,他们,才是真正掌握这个国家话语权的人。 甚至,即使是在这座城里,要是他们在暗中动手脚,甚至能策应一部分士卒直接背叛萧推。 “侯爷,如今邵陵王已经率领大军回援,我们理应出城去策应,一来,方便了解情况,二来,则是方便立功。” 一个举止儒雅的官吏对着萧推微微一礼,手腕上还戴着一串佛珠,显然是经常诵经礼佛的那种人。 这人名叫许伯众,也是出身世家,又或者是哪家的女婿还是什么的。 萧推对这种人早就麻木了,反正都是送到自己这儿来“镀金”,或者是寻个安身之处的,关键是,这种人偏偏还不肯本分做人。 是方便你去立功吧? 萧推心里骂骂咧咧,他看向另一拨人,这些人刚才还吵着不能出城,现在却诡异地安静下来,让萧推忍不住皱起眉头: “你们呢?你们应该不想......” “侯爷,我等,也认为应当出城迎敌。” “报!” “急报!” 几名骑兵满脸疲惫,走到堂下,单膝跪下: “丹阳郡城、白下城等几座城池里的叛贼尽数撤出,似乎都朝着建康方向去了,现在,外面只是几座空城!” 空城! 萧推一下子也心情激动起来,要是自己出兵占据了那些空城,这可是天上掉下的大功啊! 既然如此...... “为社稷计,请侯爷出兵平乱!” 一个人走出人群,对着萧推下拜。 “请侯爷出兵平乱!” 更多的人俯身下拜,一时间,竟还真有几分悲壮的意味。 “既然如此......” 萧侯爷站起来,看向下面的人,点名道:“许伯众,本侯交给你五十人,出城查探情况。” “这......” 许伯众嘴角一抽,他绞尽脑汁地想找理由推辞,这时候,萧推对着他郑重施了一礼: “为社稷计,请许郎带兵出去查探情况。” “......”许伯众。 五十人? 许伯众倒不是真的嫌弃人少,怕出去就被叛军宰了。 他早就和侯景暗通曲款了。 之前徐思玉带人攻打东府城的时候,由于城中防备森严,许伯众迟迟没法和党羽下手,之后,更是迟迟没看到侯景的军队过来攻城。 萧推冷冷一笑。 第四十四章 玄武大战 “城中虽然也有五千多守军,但这些人里面,大部分都只是才放下农具穿上盔甲的新兵,” 羊躭摇头道: “你真想出去,那就带上南山营吧。”陈昕倒是建议道:“南山营虽然才建立小半个月,但你上次已经带出去练过一次兵了,再加上每天的训练,倒也能拉出来勉强用用了。” 几人大致把出城可能碰到的事情都说了一遍,随即,目光都转向了陈凉。 他们也明白,如今真正在石头城名正言顺掌权的人,是陈凉。 被几人注视着,陈凉反而没什么着急的样子,桌上有摊开的地图,他指着地图上面石头城的地方说道: “侯景匆匆撤军,我推测,唯一的可能就是勤王军已经到了,而如今离这儿最近的,应该是邵陵王之前带出去平叛的人马。” 陈凉在桌上轻轻敲了敲,笑道:“不过,我这次出去也没有太强的目的性,只是为了探查具体情况,毕竟,我只准备带出去五百人。” “为什么只带五百人?”羊躭不解道。 “是因为城中的马匹,勉强凑一凑,似乎也只能凑到五百匹左右了。” 陈昕在旁边解释一句。 “那,带兵出城这事,就算是定下了。” “我想问问你们,我应该是先去东府城看看那儿有没有被叛军攻破,还是先去北边,看看勤王军和侯景究竟打成什么样子了?” “您要去京口吗?” 一直沉默不语的谢应,这时候忽然建议道:“京口离建康较远,勤王军若是回援,必然屯扎京口,想办法南下突袭,您若是带兵出去,不妨先去京口,与勤王军里的人稍微认识一下。” 谢应顿了顿,着重说道:“特别是邵陵王,卑职听闻,邵陵王早年荒诞不经,观其如今行事,似乎已经逐渐稳重,将军您以平叛大义与王爷谈论,应该不会说错话,避免与之交恶。” “现在交好邵陵王,就算是对将来,也是有好处的。” 陈凉点点头,他知道谢应这话是好意,但他也知道,在历史上的这时候,邵陵王萧纶算是个不折不扣的倒霉蛋,他先是带着勤王军回援建康,被侯景大败,接着又遁逃到其他地方,想要聚集兵力再次攻打侯景。 这时候,他的几个兄弟反而先后攻打他,萧纶接连兵败,逃到西魏的地盘汝南,被旧部李素收留,李素虽然已是西魏臣子,却没有出卖萧纶,反而兄弟湘东王萧绎,派人密报西魏宇文泰,后者随即发兵攻打,俘杀萧纶,投尸江岸。 邵陵王萧纶是没什么好下场的,陈凉却在思考着,自己能不能从这人身上得到什么好处。 “南梁,毕竟已经在南地统治数十年,我总不能学侯景,旗帜鲜明地造反。” 陈凉在心里自言自语。 所以,假如能将邵陵王作为他的傀儡,假借邵陵王的名义吞并各地,似乎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城门轰隆隆地落下,陈凉带着五百骑兵,早已在北城门集结完毕,临出发时,他瞥见城门处有个小孩子,竟然身上也披着简陋的盔甲,不由皱皱眉。 他喊来陈昕,指着那个孩子问道:“怎么还拿小孩子当兵?” 陈昕也一脸莫名其妙,陈凉对那个孩子招招手,让他走到自己跟前来,问道:“叫什么名字? 你家大人呢?” “草民、小人名叫韩蛮子,家叔曾是城门老卒,前日在城头搬运箭矢,被叛军冷箭射死。” 那孩子站在面前说话的时候,陈凉才发现他长得很清秀,而且应该是长期吃不饱饭的缘故,身形相当瘦削,才看起来像个小孩子。 陈凉点点头,说道:“把盔甲脱了,待会,让这位陈将军,带你回将军府去。” “是。” 尽管不知道陈凉是什么意思,陈昕还是答应下来。 “驾!”陈凉扬起马鞭,带着身后的骑兵冲出城门,随即,城门重新拉起关紧。 重新呼吸着城外的空气,陈凉的心情也稍微轻松了些,他望了一眼远处模糊的叛军兵营,身旁的辛枚策马过来,提醒道:“将军,弟兄们身上只带了两天左右的干粮。” “也是,还得解决城里的粮食问题。” 陈凉无奈,他询问道:“这附近,可还有粮仓什么的?回来的时候,看看能不能顺手抢一笔。” 因为之前南下抢了那些粮商的粮食,他们反而不敢再摆谱,但依旧不肯老老实实送粮食过来,前后派了两队人过来,都说是请陈凉过去当面商议。 辛枚摇摇头,他也不知道。 “算了,回来的时候再走一趟东府城,看看那位邻居愿不愿意再借咱们一点。” 陈凉话锋一转:“不过,咱们这次出来,可得从侯景身上咬下一大块肉来。” “我让你之前布置去做的东西,做好了没?” “做好了。” “亮出来,让我看看。” 辛枚朝后面招呼一声,随即,十几名骑兵各自从怀里掏出镶好字的旗帜,套在自己的长矛上。 恰好,一阵风迎面吹来,旗帜顿时呼的一声飘起。 上面镶着的,是一个侯字! “就这么打着旗号,咱们去建康!” 陈凉脸上终于露出了压抑已久的笑容,对他来说,这些日子又要操心粮草,又得想办法练兵,还真是憋屈坏了。 反正出来就是为了搞事情,那为什么,不去挑个最大的事情搞搞。 “吕康!” 陈凉喊了一声,吕康和辛枚两人都已经算是他的心腹,对他们,陈凉倒是放心不少,这次出来,也把他们给带上了。 “将军。” 吕康应了一声,骑着马来到陈凉身后。 “你去台城一趟,应该是认识太子殿下了吧?” “是。” 陈凉笑道:“再见面时,可得替本将军引见引见。” 玄武湖。 在后世算是相当着名的景点,“玄武湖”这个名字起源于南朝刘宋时期,即使是短短几十年间,也多次改名,而且湖水的规模也远比今天要宏大的多。 但最后,南地的人已经逐渐习惯了玄武湖的名字,尽管官方多次替它改名,大家私下里该怎么叫还是怎么叫。 就在湖水西畔,两支大军缓缓逼近彼此,各自亮明了旗号。 北边是三万梁军,尽管赵伯超兵败被俘,但剩下的梁军依旧能算得上是精锐,所以影响并不大,再加上开战前,邵陵王已经在军中宣布了赏格,也是让士卒们心情振奋不少。 邵陵王的儿子萧确在军中任职,萧确相貌英武,带着部曲在侯景阵前叫骂挑战,侯景却约束将士,暂时作观望姿态。 论兵力,他侯景也不需惧怕梁军,不用说此处就有匆忙集结的数万大军,即使是城中,也还有将近两万人留守。 但侯景现在却格外谨慎。 勤王军到来的消息传开后,城中当即有不少人做了逃兵,尽管侯景派人将自己的刀送回去,命令斩杀逃兵,却依旧没能遏止这种景象。 逃走的人,大多是以前的流民,在军中首鼠两端,一觉得大事不妙,随即逃跑,相比之下,反而是之前那些被他招募的奴隶,还算是忠心一些。 双方加起来的兵力将近十万,侯景是北地宿将,领兵多年,深知大军对垒,一旦失利,溃败就势不可免,他看着阵前叫骂的一队梁军,眼里忧虑的神色始终没有散去。 “王爷,末将请战!” 一声大吼,侯景眯眼看去,看见一名将军牵着马走过来,不由皱眉道:“任将军,梁军声势雄壮,若一场败绩,恐怕会致使全军气馁。” 任约身高八尺,身形魁梧,是典型的北地大汉模样,他本是西魏的中级军官,侯景占据河南六州同时和西魏南梁联络时,多次拉拢对方的低级军官,任约就是这样的情况下,毅然带着自己的千余名部属背叛西魏,跟随侯景。 尽管如此,侯景对他却不怎么信任,只是让他带着原来的部曲,后来任约继续跟随侯景一路逃到南梁,才逐渐跻身高层,慢慢获得任用。 任约从容说道:“勤王军远道而来,如今已先败一场,必然虚张声势,既想获胜来一雪前耻,又担心再次失败。 而我军将士养精蓄锐,只需军中骁勇撕开敌军阵势,四面呼喊梁军已败,敌军必然全军崩溃,击溃勤王军,易如反掌耳。” 侯景沉吟片刻,又看向身旁几个信任的将军,后者均点头,表明支持这个计划。 随即,他便颔首道:“本王给你一千人,两翼自有本王亲自率军压阵,你可放心突入敌军中军,斩断邵陵王的王旗,若此战获全胜,记你首功!” 任约点点头,纵身上马,去军中召集自己的部属去了。 “这群逆贼还想着负隅顽抗么?” 邵陵王坐在车辇上,即使耳边不停有传令兵过来汇报消息,他还是忍不住站起来往对面望去。 他之前比较信任的前谯州刺史赵伯超已经兵败,不知道是侥幸逃跑了,还是被敌军给俘虏了去,总之,现在军中的几个将领,大多是南梁宗室,邵陵王自负过人,怎么肯跟自己的儿子侄子商量军中事务。 “报!敌军已动,正向我军而来!” “报!敌军已至我军前一里处!” “打来了?!” 邵陵王浑身一颤,他这次,终于看见远处有一支打着侯景旗帜的千余人步卒正朝着自己这边疯狂攻来。 人群中白刃闪烁,血光溅落,喊杀的声音反而小了许多,两军一经遭遇,随即是殊死拼杀,长矛挑穿前面叛军的胸膛,后面的叛军却依旧悍不畏死地继续跟进。 地上躺满了不知生死的士卒,而更多的人,则是踩着自己袍泽的尸体继续向前冲杀。 会用兵的人,即使自己的军队已经和敌军遭遇并迅速交战起来,也能熟练地根据形势运用不同的策略。 而不懂兵的人,则是带着一种斗鸡的心态,一旦自己的军队和敌军交战,他能做的,就只有一遍遍地去祈祷自己的大军能够获胜。 邵陵王紧紧攥着车辇的护栏,心里默念着。 梁军,一定要赢! 第四十五章 陈将军三入广阳门,王尚书重领建康兵 故地重游,让人别有一番心绪。 特别是眼前这地方曾被自己两次攻下,陈凉再看向上面的守城士卒时,不由更加唏嘘。 “开城门!” 辛枚来到城下,大吼道。 随着他的喊声响起,陈凉和身后的所有骑兵都已经暗暗做好了准备,万一守城的人不肯放他们进去,就只能寻找机会抢城门。 他们虽然已经在陈凉的命令下竖起了叛军的旗号,但陈凉心里也没准,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来这看看。 反正,隔几步还有其他城门,总有缺心眼的人会放他进去吧。 侯景此刻正和梁军对垒,他聚集起数万人尚恐不足,临时从城中抽调了大量兵力作为后援和埋伏,而此刻城中的剩余兵力,又正在被王伟召集起来,准备今日再次攻打台城。 方方面面,侯景几乎都考虑到了,但他是真没想到,还有人敢这样大摇大摆地闯进来。 城门,开了。 守城的士卒还提醒陈凉,说王尚书正下令抽调城中兵力,他大概到现在都还以为陈凉这伙骑兵是收到王尚书的命令才从城外赶回来的,便好心多说了几句。 这可正中陈凉下怀了。 建康此刻光景,与陈凉离开时的所见又大为不同。 城中各处都是大火焚烧后的残骸,昔日雕梁画栋,已作风中尘沙,而那些曾在其中游宴无度的达官贵人,也成了天街脚下的一具具尸骨。 贵人尚且如此,庶人又岂能免难。 陈凉一路以来几乎看不到什么人,正好路上走来两个走路吊儿郎当的叛军士卒,拉住他们仔细询问,才知道外城的大多数人都被强行抓到台城外去当辅兵和劳力了。 乱世人命如草芥啊...... 陈凉心里微微叹息,但随即变成另一种心态。 如果自己也老老实实地待在城里,那自己的下场又会如何呢? 他很快收起心思,放开那两个叛军,他瞥见这两人身上有新鲜的血迹,但也懒得去多问,他让辛枚到队伍后面传令,让士卒们继续跟上。 大概刚转过一条街的样子,这条街上尚且还站着几座宅邸,其中一座,门前躺了两具尸体,血迹尚新,陈凉路过门口时随意往里面看去,握紧缰绳的手忽然颤了一下。 “辛枚,”他长吁一口气,一边催动马匹,一边问道: “若是侯景没能攻进城来,这儿,会不会......” 他没得到回答,不由回过头,看了看辛枚,后者勉强一笑,没有说什么,反倒是旁边的吕康低声道: “将军, 当时让我们主动打开城门让叛贼进城的,不是您吗?” 陈凉愣住了。 台城。 铿锵的金属碰撞声不绝于耳,常常有士卒嘶吼着,隔开对方的武器,用力将手中的刀刃捅进那人的胸膛里。 鲜血成片落下,随即被士卒们的靴子碾来碾去,血迹随之迅速凝固发黑,与尘土混作一团,又飘到每个人的身上。 “放!” 台城北城角,此刻已经凶险万分,一处城墙终于不堪撞击,被外面的叛军用尖顶木驴强行撞出一个缺口来,成片的叛军随即涌入。 北城告急。 羊侃站在城头,望见北城缺口处涌出大量的叛军,他推开搀扶着自己的亲兵,奋力喊道:“火油!快去拿火油!” 桶装密封的火油被人粗暴地拆开,随即大片泼洒到缺口处,负责浇火油的士卒就站在城头,居高临下,不少火油甚至就直接浇在冲出缺口的那些叛军身上。 十几个火把先后掷下,大火哄的一声熊熊燃起,成群的叛军在火中哀嚎着打滚,却根本没办法熄灭身上的火焰,后面的士卒立刻仓皇退开,再也不敢朝着缺口处进攻。 十几名烧伤的梁兵被很快拉开,城内的预备兵力在羊侃的指挥下开始填补缺口,同时,他又让人在城头投掷雉尾矩,其中内置火油,点燃后被成批的扔到城下的尖顶木驴身上,木驴本身蒙着牛皮,又是木制,仓促之间难以灭火。 推动木驴攻城的那些士卒不是在里面卡住被活活烧死,就是唯恐避之不及,直接放弃了尖顶木驴,往后面逃去。 古代守城讲究有备无患,不管如何,城头总是会或多或少贮存用于守城的器械或是物资,但台城是建康的内城,寻常哪会在这儿贮存物资呢。 所幸的是,台城反而是建康里最坚固的一座堡垒,羊侃和太子商量过后,瞒着梁帝,将台城中不少佛寺和宫殿拆了,用于打造守城器械。 火势熊熊,叛军不得已稍稍退却,大为放缓了进攻的势头。 羊侃正想松口气,忽然一阵头晕目眩,随即后背被人用力撑住,好不容易站稳后,他看清楚后面的是太子萧纲,想要行礼,被萧纲拦住:“没想到老将军如此疲惫,这是孤的过失,请快去休息吧,孤会和韦将军等人继续坐镇城头、” 羊侃觉得一阵头疼难忍,他推开身边的人,颤颤巍巍地背靠城墙坐下,过了一会,才睁开眼露出勉强的笑容:“老臣失礼,让您见笑了。” 这也不是作秀表忠心。 羊侃在城头督战,已经两天没休息了。 “送老将军回去休息。” 萧纲挥挥手,让士卒搀扶起羊侃离开。 另一边,同样已是老人的韦黯走过来,看着羊侃的背影,道:“羊祖忻此人有帅才,往日陛下只任其为将,实乃大谬。” 虽然近日太子极其倚重羊侃,和羊侃差不多年龄的韦黯却没有什么嫉妒的心情,他对羊侃,这些天相处下来,他对其只剩下敬佩二字。 “城中所幸有羊老将军坐镇,各处尚且能安然无忧,但今日已有叛军破城中一角,往后更是不知如何。 唉,只希望,孤的那些兄弟,能够早日派出援兵吧。” 萧纲还把希望寄托在几个兄弟身上,殊不知自己的一个兄弟已经被侯景按在城外打了。 萧纲喃喃道:“可恨朝中诸臣,食俸禄为人臣,此刻竟无一人能出良策退敌,唉,但凡能多几个像老将军这样忠心的人,又岂能......” 韦黯在一旁宽慰着,两人渐渐走远,殊不知,这几句话全落在旁边的一个士卒打扮的人耳中。 他对着身旁的另一个人笑了笑:“在骂你呢。” “骂的,没错。” 江子一有气无力地笑了笑,用力拍了拍身后的城墙,声音嘶哑:“我是败军之将,承君搭救,一路护送我至台城,得以再为国家效命,已是幸事了。” 士卒嘴角露出一丝冷笑:“食君之禄,不能替君分忧,古往今来的臣子,是不是都像你这样?” “不是这样的。” 江子一摇头道:“主辱臣死,古代死节的忠臣,岂是史书潦草几笔能写尽的。 冉闵当年建立魏国,亡国后甘愿自尽的臣子有很多,人们同样认可他们的忠义,却没人去责怪他们,为什么不在还活着的时候留待有用之躯以候将来之时。” 说完这句话,江子一沉默了好一会,两人一起注视着城脚依旧燃烧的大火,过了一会,江子一才缓缓叹息道: “有时候怕死的太早,有时候又怕死的太迟,我的心情,你是不能理解的。” 士卒瞥了一眼城墙下面,拍拍他的肩膀:“起来了,又来了。” 王伟站在一处荫蔽下,默默注视着远处的台城。 城内越来越难以组织起新的攻势,王伟清楚自己是在把一批又一批的士卒往死路上逼,而士卒们显然也是这样想的,开小差逃跑的人,也越来越多。 但凭借剩下的人马用来继续围困台城,倒还是做得到的。 萧正德就站在王伟的身边,他时不时瞥向王伟,眼里忍不住流露出丝丝怒气。 王伟收到勤王军到来的消息后,第一时间控制住了萧正德和他的家眷,防止这个二五仔再去转头投降梁军,反正他是宗室,一时半会是肯定死不了的。 当初,台城久久不能攻破,王伟其实是不同意这么早就立萧正德为帝的,但是他也窥探出了侯景的心思,便只能顺水推舟提出建议,让侯景下定决心。 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瞥了一眼旁边翻白眼的萧正德,在心里叹息一声。 再加上,本来是他在筹备抵御北边的勤王军,侯景还是直接当众下了他的兵权,虽说没做的太过分,还是让他回来主持继续攻打台城,但王伟心里清楚,等侯景回来,一场内讧是很难避免了。 正在惆怅的时候,一个传令兵忽然跑过来,低声道:“大人,王爷又派来了一队骑兵,说是...来慰问您。” “将军,我不能去。” 吕康说道。 陈凉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疑惑道:“怎么了?” “卑职,曾在王伟家中待过数日,万一被认出,我军孤军深入,恐怕就要全陷在此地了。” “也是。” 陈凉思考片刻,点点头:“你和其他人暂时待在这,我带着他们去前面看看,万一事情不妙,你替我先把这里的道路占住,方便之后离开。” “对了,将军,王伟此人曾将他的娘子送出城去,小人不知其下落,但您可以借此来威胁他。” 第四十六章 入建康铁骑破三军,督战事尚书吃耳光 吕康和一队骑兵被留了下来,辛枚也在,两人都骑在马背上闲聊,但他们紧紧握住缰绳的手和一听到动静就立刻望过去的眼神,则是说明他们看上去并不是那么悠闲。 “当初听说你潜入台城,又从台城逃回来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大可能。” 辛枚缓缓道。 “哦?”吕康笑了笑:“或许,是我运气好吧。” “当一个人在满是敌人的城里来去自如的时候,一种可能,是他运气确实好,另一种可能,则是,” 辛枚看向吕康,低声道:“另一种可能,就是他已经投附叛贼了。” “你觉得我已经是叛贼了?” 吕康耸耸肩:“那我为什么还要回到这里。” “你一个人投靠,和带着一队梁军投靠,那是两种结果。” 辛枚的手按在刀柄上,冷冷道:“或许,你就是想带着一队梁军过来送死,好让你自己立功。” “或许,你的想法是错的。”吕康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他看向周围,无奈道:“将军此次带出来的都是南山营的将士,我就算有那心思,现在又没人能帮我。” “呵,你现在只需要喊一声,就行了。” 辛枚转头看去,只能瞥见远处陈凉的一抹背影。 不知道,将军现在正在干什么。 两人对视的时候,陈凉觉得王伟看起来颇有那种潇洒的文士姿态,王伟则是觉得陈凉看上去过于年轻,下意识地回忆军中有什么年轻将领,好评估侯景现在对他到底是什么态度。 说到底,谁会相信一支只有五百人的梁军敢大摇大摆进现在的建康城呢。 “见过...尚书大人。” 陈凉故意摆出一副很倨傲的样子。 刚才进城的时候,路上碰到一处“关卡”,守关的低级军官一边给他们放行,一边随口说王尚书和河南王之间恐怕要有事发生了。 陈凉立刻让人控制住那个军官,把话都问仔细以后,脑子里旋即又开始转动坏心思。 一开始进城,他的目的是看看能不能找机会去台城那儿送个信,好歹,能让台城有多撑一会的底气。 告诉他们,外面的勤王军已经败了,现在只有我陈凉还在建康外面替大梁守着城,所以,你们有什么好处有什么封赏就先给我吧。 大梁的统治阶层现在都还在台城里面,外面则是虎视眈眈的几个诸侯,就等着老子和哥哥被侯景弄死了自己好上位。 朝廷现在能给他的,也就是所谓的“正统”名义。 陈凉不在乎,但他身边的所有人都在乎。 所以,他顺势就装作自己是侯景派来的人,所以接下来,不管他在城中做什么,都更容易了些。 现在是放火烧了侯景粮草呢? 还是,杀了王伟? 陈凉脑子里的念头在不停转动,他身边没人能帮他出主意,而降临卡不到关键时候,他也舍不得再用。 曹操和项羽降临卡都只剩下一次使用次数,而第三张抽出的降临卡又像是系统在恶搞陈凉,一张“貂蝉”的降临卡,对他现在又有什么用? 还是得靠自己。 这是他目前能想出来的两个主意。 但不管是哪个,一旦做了,就必须立刻离开这儿。 陈凉觉得好不容易进来一趟,他最好还是先去台城底下看看,能不能找到机会和城里联系。 但他转头的瞬间,吓得几乎从马背上掉下去。 萧正德怎么在这? 王伟不认识陈凉,可萧正德认识他啊! “这位...将军?不知贵姓? 我以前,怎么没看过你?” 王伟注意到陈凉忽然变化的脸色,眼里闪过一丝疑惑,这时候,陈凉忽的冷笑一声,对着王伟扬手就是一耳光! 啪! 周围所有人都惊呆了,就连远处一直注意着此处的吕康和辛枚等人也是目瞪口呆。 天啦撸! 将军你在做什么! 萧正德立刻站起来,被身旁的士卒一把按住,他恨恨地看了看身边如临大敌的士卒,重新坐下去,低着头也懒得去看那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王大人!” 陈凉一字一句,还特意压低了声音,做出愤怒的模样:“如今河南王对你是什么态度,你难道还不清楚吗?!” “清楚?” 王伟没有去捂脸,就像是根本没挨过那巴掌一样,他眯起眼睛,脑子顿时转动起来。 眼前这个年轻将军,似乎并不是真的想要打他,而是想要借此提醒他似的。 于是,他竟然真的认认真真思考起来。 河南王,到底是什么态度? 王伟知道,古往今来没有任何上位者能容忍自己最重要的兵权被另一个人攥在手里,但这些日子以来,军中各个官职的升降几乎都是按照王伟的意见来做。 所以,真要做事的时候,军中大小将领,你看看他们会听谁的意见? 就相当于,是侯景一手将兵权送给了王伟,但他自己后知后觉地发现了,却又对王伟起了杀心。 河南王多年领兵打仗,他岂能不知道动自己的代价? 但今天,他还是派这个年轻人来了。 而且是以一种问罪的态度。 王伟一时间心神俱黯,嘴角嗫嚅着,却没有说话。 勤王军还未退,台城还未破,王爷你就这样着急吗? 看着低头不语的王伟,陈凉暗喜,继续用居高临下的语气说道:“我此次进城,也是奉王爷之命,向台城里送信。” “什么信?” 陈凉嘴角扬起一抹冷笑:“勤王军死伤殆尽的信。” “我要看看。” 王伟这时又伸出手。 他不放心。 陈凉拿出一封早已准备好的信,递给王伟,上面也就是寥寥几句话,基本上都说的是勤王军已败,让城中人速速投降的话。 “将军辛苦。” 王伟抿抿嘴,从刚才挨了一巴掌到现在,他都没有表现出发怒的样子,这也让陈凉对其更加忌惮了些。 “我让人去替将军射进城内。” “不用,”陈凉挥挥手,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我不放心。” 谁知道,你王尚书会不会把信改了。 陈凉没说话,但清晰地表现出了这个意思,王伟领悟后,气的双手紧紧攥成拳头,微微颤抖。 “呵呵,若是王尚书觉得本将军有什么僭越之举,等王爷来了,不妨去告诉他。” 留下这一句话后,陈凉撇下王伟,径直带着自己的骑兵往台城靠去。 “大人?” 一名幢主靠到王伟的身边,露出不善的眼神:“要不要把他......” 王伟摇摇头,自嘲道:“反正,他是王爷派来的人,又不是梁军,随他去吧。” 他吩咐了几句,让准备围攻台城的一众士卒暂时退开。 在此时的台城上,自然看得见那些叛贼都暂时退却了,而百来名骑兵从人群中奔了出来,看样子打算过来。 此时坐镇城头的是太子萧纲,他制止了身边士卒准备放箭的举动,疑惑地看着那些骑兵,尤其跑是他们最前面的那个。 “这些人,想要做什么?” 嗖嗖嗖! 几十名骑兵勒住缰绳,从背上取下弓箭,每人都将一封信绑在箭身上,然后拈弓搭箭,用尽全力开弓射出。 至少,所有箭都射上了城头。 陈凉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你只检查了我手里那封信,我现在射上去几十封信,里面藏着的几封,才是至关重要的信。 而后面的王伟,看着射上城头的几十支带着信的箭,眼神陡然阴沉下去。 这时候,陈凉在城下假模假样的喊了几声,随即带着所有骑兵开始迅速后撤。 “王尚书,我还有一事。” “本将军要查验城中粮草,若是王尚书无事,我这就告辞了。” “哦,是么。” 王伟喃喃一句,脸上开始浮现出一种让陈凉下意识皱眉的表情。 “将军,何必如此着急呢?” “让我猜猜,你很年轻,又自称是王爷派来的人,我却从来没有在王爷身边看见过你,请问,你的名字是不是叫陈......” “噗!” 陈凉反手拔出佩刀,用力砍向王伟,王伟瞪大眼睛,完全没有想到陈凉会如此果断。 鲜血飞溅,刀刃却只砍中王伟的肩头,旁边的一个士卒发疯似的撞在陈凉手上,直接把刀撞落了,导致没能当场砍死王伟。 “走!” 陈凉大吼一声,身边的骑兵早有准备,各自砍翻拦路的叛军士卒,由于事发突然,没人能反应的过来,直接被五百名骑兵冲开道路,浩浩荡荡地杀了出去。 “封闭城门!” “不能让他们逃出去!” 王伟躺倒在血泊中,兀自大声指挥着身边的士卒,这时,一个搀扶着他的士卒忽然惊呼道:“大人,他们,他们又杀回来了!” “......”王伟。 一面,是嘈乱的叛军士卒,难以组织起有效的防御,另一面,则是已经集结完的五百骑兵,重新被南山营保护起来后,陈凉拔刀吼道:“杀!” 哪怕现在南山营骑着的是五百头猪,现在也能轻易撕开周围那些叛军对王伟的防护。 但问题是,他们所处的地方,是攻打台城的前线,即使那些叛军有些迷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下意识聚拢起来,王伟在士卒的搀扶下想要冲进人群中,但随即,一双手将他直接拖起,放在马背上。 五百名骑兵左冲右突,抓到王伟后,直接朝着城门冲过去。 台城只能看见那些往城里送信的骑兵忽然发了疯似的开始在周围砍杀,只有休息过片刻就回到城头的羊侃看出了一点端倪。 “这是...梁军!” 第四十七章 令部曲放火焚钱库,奔东城无奈弃妇孺 “你跑不远的。” 王伟手脚都被绑住,陈凉怕马背颠坏了他,特意把他安置在一匹马上,后面坐着一个士卒,两人同骑,看上去就像是那个士卒把王伟搂在怀里一样。 当然,这在他眼里就是奇耻大辱,脸都气成了猪肝色。 “河南王大军就在北城门不远处驻扎,若是消息传出,你和你的石头城,都会被他碾成齑粉!” “尚书大人,路还远呢,省省力气吧。” 马蹄声踏碎了城里的寂静,叛军士卒从城中各处探出脑袋来,一脸惊疑不定地看着这批跑过去的骑兵,再看到他们打着跟自己一样的旗号时,大部分人又放松了警惕。 “城中的粮仓在哪?”陈凉问道。 他在一处较为安静的地方停了下来,毕竟建康城占地广袤,估摸着周围暂时不会有人能跟上来,他这才腾出精神来询问王伟。 王伟一听,就知道这人还想对粮仓做手脚,立刻啐了一口,怒道:“你想得美!” “你不说,我就杀你,杀了你,我继续去找人问。” 陈凉操纵着战马靠到王伟身边,笑道:“我虽然只有几百人,但全都是骑兵,城中大军又不知道我的下落,一时间难以聚集起来围剿我,你想想,为了一个随时都可能泄露的消息而丢了性命,值不值呢?” “在城东的府库。” 王伟犹豫片刻,很快回答道。 “调转方向,去城东!” 陈凉刚下完第一个命令,随即又看向辛枚:“你带着一百人脱离队伍,跟在后面,作追击状,注意有可能靠拢过来的叛贼,一旦人数过多,我要你随时准备配合我同时进攻击溃他们。” “喏!” 骑兵们再次狂奔起来,一路上,在陈凉的命令下,骑兵们又从路边抓起几个落单的叛贼士卒,逐一询问粮仓的位置,很快就确定王伟说的应该是真话。 “呵,你也太谨慎了。” 王伟不想靠在后面士卒的怀里,又被战马颠的屁股疼,只能攥着马鬃保持身体平衡,但就是这时候,他还不忘对着旁边的陈凉嘲讽道: “我旁边这位仁兄跑的有气无力,莫非是城中过于缺粮,连他们都吃不饱饭?” 陈凉道: “我石头城中十多万人,其他的不能保证,每人每天一顿饱饭倒是可以。” 王伟哈哈大笑:“我说的是战马!” 这就是赤裸裸的嘲讽陈凉只配带着一群畜生打仗。 陈凉也不生气,他笑道:“等我去烧了你们的粮仓,缺粮的可就是你们了。” “缺粮?十万大军怎么可能缺粮?”王伟脸上同样浮现出一丝笑意,他艰难地抬起手,指着周围道:“君不见城中两脚羊乎?” 王伟故意出言不逊,一路上明嘲暗讽,就是想激陈凉发怒,然后杀了自己。 陈凉只当他是在放屁。 城中存粮一旦被烧,侯景即使再打败所有的勤王军也是白费力气,在他麾下替他卖命的十万大军转眼间就会变成反过来要他命的十万饿鬼。 到那时候,虽说石头城缺粮,可好歹还能联系其他地方,顶多付出一些代价,总能弄到粮食。 而盘踞建康的侯景,除了建康周围几座城,几乎没有什么后勤之类的东西。 陈凉心里冷笑。 十万大军,说出来很威风,但在他自己真正带过兵后才知道,光是五千多士卒每天消耗的粮食,都是相当庞大的数字了,更不用说是十万人。 建康是南梁的都城,在还没陷落的时候,各地都会按时向建康运送粮食,侯景攻进去的时候,城中大小官吏和守军既难以下定决心,也没有烧毁府库的时间,于是贮存了大量兵甲和粮草的府库尽皆被侯景占据,用来继续发展军队。 陈凉的计划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雏形。 等烧毁粮仓后,他们会从东边的东阳门出城,沿着青溪,也就是秦淮河在建康附近的一条支流过河,一路到达东府城,就在那里暂且休息,顺便看看能不能再带走一批粮食回去。 眼下,粮仓就在前面! 一座衙门,里面有大量的仓库,专门用来贮藏粮食的钱财。 门前有不少站岗的士卒。 王伟的谩骂声渐渐停息,他看看只顾着盯着那儿看的陈凉,拼命想着阻止陈凉的方法。 他的眼神在四处巡梭,忽然定格在附近一名骑兵的脸上,觉得莫名熟悉,再仔细看了一会儿后,他心里猛地狂喜起来。 “杀!” 耳边响起了陈凉简短的命令。 南山营的骑兵们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马蹄踏上青石台阶,发出清脆的声响,看门的叛贼士卒先后扑倒在地,背后或胸前都挨了至少一刀。 百来名骑兵冲了进去,剩下的人则是在外面放哨。 仓库不止一座,陈凉看着这儿的粮食,虽然有些迟疑,但一想到侯景可能会因此受到极大损失,他又拿起了火把。 但这时,他注意到,身边的许多士卒都在痴痴地望着那些粮食,就连辛枚也是一样。 陈凉这才有些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这一次,可不仅仅是丢掉两只粮船那么简单了。 这里的粮仓,贮存着足以养活数十万人的粮食。 一旦烧了,走投无路的叛军必然会将矛头调转向城中的百姓,虽然他们已经将百姓驱使出来当做免费的劳力来使用了。 尽管如此,粮仓烧毁后,他们会做的更加极端。 而且,自己的石头城就在建康城外不远处,侯景被激怒后,或许会倾尽全力过来攻打石头城以表示报复,这也是很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火把上的火鸦照亮了陈凉犹豫不定的面孔,他看了看身后的王伟,骂了一句后,将火把扔到地上踩熄灭。 “在放钱的地方多放几把火。” 陈凉脸色阴沉,但心里却悄然松了口气,他也瞥到,自己手下的那些士卒看见不用烧粮了,也都轻松了些,看向陈凉的时候,目光也不再有疑惑和不满的神色。 但他们没有想到,这儿的粮食不烧了,就会变成叛贼士卒们身上的力气,最后又会变成砍向他们的刀子。 陈凉明白这一点,可他真的站在这么多粮食面前,一向对粮食没有什么概念的他,却又该死的犹豫了起来。 这么多粮食,能养活多少人! 官府的钱财大多不存放在这,而仅有的一些铁钱、铜钱、金银,则是早就被掳掠的差不多了。 王伟看着陈凉的所作所为,若有所思。 刚走出门外,负责站岗的辛枚就快步来到他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什么?” 陈凉这次的怒火有些按捺不住了,他将矛头调转到一旁看戏的王伟身上,直接走过去,狠狠一拳打在他的肚子,看着吃痛后弯成一个龙虾样的王伟,陈凉问道: “你早就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 “呵呵,我本来还以为你是个将才。” 王伟勉强站直身子,咧嘴笑道:“旁边的这个大衙门里,里面现在睡满了营妓和官妓,她们白天要去前面做辅兵,晚上,还得陪那些丘八睡觉!” “你知不知道,里面有多少人?” 砰! 陈凉飞起一拳砸在王伟脸上,他踉跄一步,嘴角被打破了,往下流出一股血来,王伟抹掉血,继续笑道: “里面,至少有五百人!” “五百个女人,每天都有人死,你要是不救她们,今晚至少还会再死几十个人!” 王伟笑的很得意。 本来,这一招对大部分人是不管用的。 营妓,古而有之,顾名思义,是随营的妓女。 谁会怜惜她们呢? 但是,王伟却发现,这个敢带着五百人就孤军深入的年轻将军,他在烧粮的时候,竟然在犹豫,他在犹豫! 你是梁军的将军,你放火烧了这里,就是重创叛贼,你就有大功! 你不敢? 你在害怕什么? 难不成还真相信了,那些没粮可吃的叛军,会去拿城里的百姓当粮食吧? 好,那你肯定也放不下这儿的几百个妓子。 她们多可怜啊,原来都是城中的良家女子,却被囚禁在这,日夜受人蹂躏,多可怜的一群女人。 你有本事,救她们啊! 你不救她们,你刚才就只是在装!那你就是一个伪君子! 而且,别忘了,现在的建康城里虽然空虚,但所有士卒聚拢起来,也是相当庞大的军队了。 你犹豫的时间越长,你就越可能被追上,全部人马都要陷在这里。 王伟冷笑着,他看见陈凉脸上再次浮现出那股犹豫的神色,想要出言挑拨,却又很快冷静下来,到底如何决定,还是看陈凉自己。 陈凉深深吐出一口气,直接翻身上马,他对辛枚挥挥手,后者会意,又一拳打在王伟的肚子上,让他一时间疼得动弹不得,随后再次将其抱到马上。 “准备出城。” 陈凉的声音有些沙哑。 “你......为什么不救她们?”王伟咳嗽几下,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 “现在的我,没能力救她们。” “呵,伪君子。” “驾!” 陈凉狠狠抽下一鞭,战马受惊,大步狂奔起来。 这时候,他朗声道: “但将来的我,会在她们每一个死去的人的坟头上都摆一个叛军的头颅去祭奠她们。” 第四十八章 河南王乘怒图石头,丹阳城空虚迎梁军 “败了,败了......” 萧纶的衣襟上满是鲜血,他骑着一匹瘸马,两眼无神,只知道在身边骑兵的保护下拼命向前逃跑,哪怕身后早就没了侯景大军追击过来的身影。 三万大军,已经是相当雄厚的一股力量,他萧纶为了争取其中的一些军官将校,可是花了不少力气。 或许也正是如此,那些人才会如此费心竭力地保护他。 萧纶没有想过,若是自己这个宗室王落到侯景手里,对如今的局面,又会造成何等的冲击。 他也没有想过,那些奋力死战的梁军士卒,可能并不是真的为了他给的那点钱财才拼命保护他离开。 迎面风势正急,斜插在血泊中的一面梁字大旗摇晃两下,终于是不甘地倒在了地上。 满地泥泞中,到处都是躺倒的梁军将士,大部分都已经没了气息,少部分人刚推开同袍的尸身,随即被打扫战场的叛军士卒补刀捅死。 这一战后,侯景觉得俘虏已经抓的够多了,因此下令之后不留俘,抓到梁军即便当场杀死。 玄武湖旁的火焰冲天而起,士卒们开始焚烧堆积起来的尸体,数千具尸体在火焰中化作焦土,这是几十年内都没有出现过的惨烈景象。 后方的传令兵骤马赶来,跪在侯景面前,大声告诉侯景在建康城发生的事,也告诉侯景,说王尚书被梁军掳走了。 侯景沉默片刻,只是简单的传令全军回撤,刚才脸上的喜悦则是消失不见了。 任约跟在侯景的身后一声不吭,他自己的手臂受了重伤,部曲死伤了一半以上,而侯景所许诺的那些赏赐,在战胜后却只淡淡提了几个字,随即就只顾着往建康赶。 “王爷,梁军暂时败退,末将担心他们还会再卷土重来,请求王爷允许末将带一千人在此处镇守。” 侯景头也没回,只是淡淡道:“也好,你就留在这吧。” 任约带着重新补充的一千人屯扎在玄武湖旁,心里一阵黯然。 果然,河南王还是不信任他,他只是假意提了一句,河南王却就坡下驴,可见还是没有封赏他的意思。 下午的时候,他看见一队骑兵从建康的方向跑过来,身后携带着几个箱子。 很快,这些人跪在任约面前,恭恭敬敬呈上箱子,请求任约打开,说是河南王的封赏。 “河南王担心随意封赏有辱将军,于是回城后,命官员重新刻制平南将军印信,此次命小人等携带印信,并盔甲一副、金银各三百镒,请求任将军接受。” “临行前,河南王特意吩咐小人等,带给将军一句话: 任将军在我危难之时就跟随我,却没能让将军得到应有的地位,这是我侯景的过失,将军您,受苦了!” 任约双手接过呈放印信的匣子,一时间热泪盈眶,他捧着匣子跪在地上,对着建康的方向恭恭敬敬下拜,大声道: “末将... 臣愿为王爷效死!” 时值下午。 侯景回到建康的时候,到处一片狼藉,城中人心惶惶,尚书王伟被梁军当众掳走,而后更是在城内左冲右撞,如入无人之境,这对士气造成了相当沉重的打击。 一名将军奉命带着劝降的书信再次来到台城下,书信递进去不久,随即被人用箭射出,城头的梁军大肆辱骂,完全没有了前日的惊惶。 陈凉射上去的信,显然已经传遍了台城。 梁帝老泪纵横,称赞陈凉真乃大梁忠良,在太子等人的劝慰下,他终于安心睡着了。 得到消息的侯景,骑上马来到台城前。 当他的王旗竖起,朝着台城的方向不断前进时,城头梁军的辱骂声越来越小,大部分人的脸上,出现了清晰的恐惧神色。 侯景挥挥手,王旗随即也停顿住。 “台城中守军的信心,不过是来自那个姓陈的梁军将军,等本王将他的首级放在城前,看你们,那时候还有没有今天这样的心情。” 城中聚将点兵的鼓声不绝于耳,太子等人站在台城的城头,看着城下的叛军士卒跑来跑去搭建起了一个台子,随即脸上满是怒意。 侯景全身披甲,萧正德着大红龙袍,两人一前一后登上台子,萧正德假模假样地赐予侯景黄钺等物,朗读“圣旨”,允许侯景得以征讨不臣。 太子等人气的浑身发抖,羊侃却露出忧虑的目光,他看向之前那群梁军离开的方向,心里则是思考着,那个姓陈的小子接下来该如何破局。 大约一个时辰后,城下的仪式才结束,侯景看了一眼台城上的众人,嗤笑一声,命令士卒跟着自己离开。 萧正德连看台城一眼都不敢,侯景一走,他也随即吩咐新招的太监和宫女们立刻起驾回“宫”。 台城上的众人心头愈发沉重,他们清楚,侯景下一步必然是去报复陈凉镇守的石头城了。 “经查明,城中三日以来逃兵众多......” “不用念了。” 侯景跪坐在案几后,冷冷道:“此后,采取连坐,若所在行伍中有一人逃跑,什长、伍长等人罢免军职,充作辅兵劳力,若三人以上共同逃跑,队主受鞭笞,脸上刻字,若十人以上共同逃走,所在行伍的将军受鞭笞,校尉等人斩首示众,传示三军!” “城中粮食若何?” “王爷,那伙梁军离开前,曾找到城中粮仓,据说是要放火烧粮......” 侯景的手顿时一紧,他平静地问道:“烧了没有?” “没有,他们只是烧了钱库。” “呵。”侯景眼神闪烁,随即缓缓道:“传令城中各部,各自筹办十日干粮,五天后,孤会传令点兵,到那时候,若有人未能筹办齐干粮,孤不留情面,一律军法从事!” “遵令!” 自始至终,侯景没提过一句王伟。 青溪水声潺潺,遮掩住了散乱的马蹄声。 青溪上流连接玄武湖,下流通往秦淮河,河上横跨几座木桥,五百骑兵依次通过的时候,派到前面的一个侦骑急匆匆赶回,找到陈凉,焦急道: “前面发现了大队正在埋伏的叛贼。” “埋伏?” 陈凉看向前面,侦骑又补充道:“但是看他们的样子,并不是埋伏我军,他们大部分人都是朝着东府城的方向,似乎是笃定那儿会有梁军出城。” “他们大概有多少人。” “离得太远,小人看的不甚清楚,但是至少有三股以上的叛军,大都藏在那片林子和远处的小山上。” 陈凉皱皱眉头,这么多人,他也就五百骑兵,跑了大半天都累得要死,哪还能再去东府城报警。 下一刻,他转头看向辛枚:“点火的那些东西,还有吗?” “您没烧粮仓,那些东西还留着很多。” “去,放火烧林子,把他们逼出来。” 辛枚愕然,随即又担心道:“若是我们这边放火,恐怕会被那些叛军察觉。” “我们放火之后又不留在原地。”陈凉摇摇头,解释道:“侯景前几日着急撤军去迎战邵陵王的勤王军,他应该不会将这么多精锐都埋伏在这白等着消磨时间,这些人有可能是从丹阳郡城等城池抽调出来的叛军。” “您是说...”辛枚一点就通,顿时佩服道:“若是如此,丹阳郡城那些城池,此刻必然空虚无比。” “乘这个时候,我们还是打着侯景的旗号进城,一进城就杀掉守军,其中必然有粮草和兵甲,想办法全部带走或是运送回石头城。” “这些城池,本就是为了拱卫建康,其中的百姓反而不多,而且叛军连日来占据这些城池,百姓不堪蹂躏,大多逃走,我们带走粮食,也不会对城里的百姓有多少影响。” “您所言极是。” 看着这俩一个吹一个捧,一旁绑着的王伟挖苦道:“你们可别想的那么美,河南王若是败了,那是你们走运,但建康中仍有数万兵马,他也随时还有机会重新击溃勤王军; 可若是他已经击败了勤王军,你猜猜,他下一步会这么做?” 陈凉没有被他嘲讽来气。 毕竟侯景接下来报复自己这事,也是大有可能。 自己先是反手攻破广阳门,想要趁乱攻杀侯景,可惜没成功;后来又占据石头,出兵击溃攻打东府城的叛军,又破坏了侯景的计划;现在更是冲进建康,把他的“心腹”王伟给绑了过来。 “你别想着拿我来威胁河南王。” 王伟像是看穿了陈凉的心思,坦然道:“河南王不会因为我一个人就放弃一座城池,若是攻破石头城,拿着尔等的人头放在台城前,再告诉他们勤王军和城外的梁军都已经被击溃,台城必然大乱,而之后若是能得到梁帝父子二人,就远胜过千军万马,河南王此后可以凭借大义四处征讨,形式至少比现在会好很多。” “你凭什么会认为,他能为我就放弃攻城?” 陈凉沉默片刻,缓缓道:“你真以为,我会死守一座城池?” 看着惊愕的王伟,陈凉笑道:“大不了,我直接撤出石头城,等待其他地方的援军就行了,侯景大军在外,消耗远超过我,你看他能追我到哪?” “将军,再过几里,就是丹阳郡城!” “告诉弟兄们,今晚本将军做东,在丹阳郡城吃顿好的!” 第四十九章 欲破敌先建火驴阵,联数城呼民御叛贼 城头点起篝火,南山营的士卒们分成两班,一班去城头站岗戒备,另一班开始架锅做饭。 都是军中的丘八,做不出什么好吃的东西,但今晚每人都分到了些肉,架在火上直接烤着,闻着肉香,士卒们都吃的津津有味。 唯一让他们有些嘀咕的是,将军陈凉不准他们喝生水,还要求他们吃饭前必须洗手,甚至让军司马辛枚带人在旁边督促着。 晚饭草草解决后,吃过饭的人去换岗,让之前站岗的人继续过来吃饭。 丹阳郡城里原本还驻守着几百名叛军,警惕性极低,被骗开城门后,陈凉带人直接从城门杀入,同时竖起梁军的旗帜,大呼侯景已经兵败,城中叛军略作抵抗后,随即作鸟兽散。 丹阳郡城规模自然远不如建康,但是想靠着五百人就把各处看住,这也是难事。 不过,这里的叛军关押了许多百姓作为奴隶随意驱使,陈凉释放了所有人,将粮食分发给他们,又从他们中间临时挑出两百多人,让他们披上盔甲,站在城门上,暂时充当警戒的作用。 战马都被妥善安置起来,让它们今晚好好休息,城中仅有的几十匹马也被陈凉搜罗过来。 所有的事情都忙完后,早已到了半夜,始终跟在陈凉身后的辛枚和吕康也累的几乎站不住脚,最后回到城头,陈凉在城楼里睡下,他们就在外面打个地铺。 天色发亮的时候,城头站岗的士卒们打着哈欠叫醒了身边还睡着的同伴,所有人用过早饭后,原本站岗的那些人获得了一个时辰的休息时间,其他人则是开始准备马匹和干粮。 陈凉站在城头,和昨天临时提拔的两个青年男子扯着闲话,顺便也打听这周围的情况。 这俩人本以为自己已是阶下死囚,没想到因祸得福,还被眼前这位梁军将军提拔成了小头领,对陈凉感激之余,自然也是大拍马屁。 “报!” 传令兵冲上城头,单膝跪下,道:“将军,城外有数百名叛军喊门,说是回来取粮的,让咱们立刻打开城门。” 喊门? 陈凉愕然,接着又想起埋伏在东府城外的几股叛军,他动了心思,思考片刻后,喊上一队士卒保护,来到那些叛军所在的城门,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果然,是叛军。 侯景一路攻过来后,所得到的都是梁军的制式兵甲,也更没有时间去回炉重造,再加上两军都穿着同样的盔甲有利于浑水摸鱼,侯景即使是占据了建康后也没有下令更换。 而昨晚,陈凉彻底掌握丹阳郡城后,也没下令换掉城头的旗帜,一切从表面上看,似乎都还维持着原样。 因此,在丹阳郡城外的这伙叛军,是一点也没起疑心。 “喂,开城门!” “宋将军派我们回来取粮,速速打开城门,要不然治你罪名!” 陈凉捻动着手指,淡淡道:“让城中所有梁军立刻到城门处集合,辛枚,昨夜在城中搜罗到的二百多副弓,都分发出去了吗?” 陈凉当初从建康带出来一支梁军,后来又在石头城招募的士卒中挑选出精明强干的那一部分人,南山营就是在这两批人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 五六千人,最后也就挑出了七百人组建南山营。 虽然缺少配合和训练,但士卒的平均素质很高,大部分人都会骑马和射箭,陈凉也从没亏待过他们,一直都给予最好的待遇笼络人心。 完全可以说,这七百人现在是对他最忠心也是他手头最强的一股力量。 “都发完了,不过城中箭矢稀少,每个人大约只能分到四五支箭。” “就先这样吧。” 陈凉说道:“你亲自带两百人,骑上马,从另一处城门出去,打起梁军的旗号,绕到城门处那伙叛军的身后,到那时候我会开城门,带着所有人出城列阵,别真打起来,我军就五百人,想办法吓唬他们,让他们主动投降。” “若是有逃跑的,也不用去阻拦。” “遵令!” 城下的叛军看久久不开城门,在下面谩骂不休,这时,城头出现一个年轻男子,扒在城头上,对着下面喊道:“昨夜有梁军从此处经过,把你们管事的交出来,我要验明身份,不然不准进城!” 叛军们一阵骚乱,很快,两个大汉就骂骂咧咧地走出来,对着上面也喊道:“我们怎么上去?” “有吊篮把你们吊上来。” 两个大汉刚在城头站稳,几个如狼似虎的梁军士卒就把他们扑倒,刀尖随即指住他们的脖子,这俩人明白倒了血霉,拼命用眼神示意自己一定老实。 这时候,之前在城头和他们喊话的那个年轻人走到他们面前,笑眯眯道:“接下来,我问,你们回答, 回答错了,死,拖着不说,死,故意瞎说,也死。 懂了没有?” 两人拼命点头。 陈凉挥手,示意吕康下去准备,很快,城中的剩余梁军和昨天临时招募的二百多人都在城门后集结,在吕康的命令下,城门缓缓打开。 一众叛军刚想进城,就有不少人听到了沉重的马蹄声,不由愕然回头,正好看见一大群打着梁军旗号的骑兵! 辛枚知道陈凉的意思,故意让一百多人在前面纵马疾驰,剩下几十个骑兵,在他们战马的身上都挂上了不少长树枝,一经跑动,身后随即尘土飞扬,假作疑兵姿态。 马蹄声散碎如雷,踏破所有人的幻想,城门也在此时打开,城内当先涌出一支梁字大旗,随即便是黑压压的军阵。 城头上人影攒动,两排士卒站在城头,长弓拉开如月,箭头对准了城下的叛军,杀气森然。 城外的叛军本就嘈乱不成阵列,本身也不是跟随侯景一路打过来的人,许多人本就是奴隶或是流民,毫无忠诚可言,当即有不少人跪在地上,大喊着饶命。 几百人都被直接关押起来,临时派昨晚招募的“民兵”看守。 陈凉命令所有人停止休息,在城外挖掘沙土,填满了一袋又一袋,装在城中各处搜罗来的牛车和驴车上,接着,他又让人在拉车的牛和驴的尾巴上系上裹满火油的绳子,一旦点燃后,原本用来连接牲畜和车架的绳子会直接烧断,而那些拉车的牲畜没了束缚,屁股又被火烧的剧痛,必然会在四周胡乱冲撞。 这些牲畜都不是陈凉的, 差不多都准备好后,陈凉随即骑上马,就要带人驾着“粮车”离开。 “将军,将军您要走吗?” 那两个年轻人有些慌,虽然现在手上有了盔甲和武器,但这些哪有朝廷的正规军厉害,他们还以为陈凉是勤王军的前锋,没想到今天他就要走了。 “粮食和盔甲,都暂时留在这,你们可以用这些东西来招纳流民为兵,暂时守卫城池。” 陈凉坐在马上,想了想又说道:“我任命你们两个为队主,若是事不济,可带着剩余的百姓和兵马到石头城找我。” “还有,城中的奴隶、流民,你们只管销除他们的奴籍,” “将军,我们下一步要去哪?” 辛枚看了一眼前面的粮车,提醒道:“石头城的粮食已经不多了,而叛贼又随时可能攻打石头城,那毕竟是您的......” “不用多言,我知道。”陈凉指了指建康的方向,问道:“你记不记得,我之前跟你提过,侯景大概有多少人马?” “恐怕...不下十万人。” “他有十万人,哪怕石头城里还有十万出头的百姓,哪怕我不管征收到的兵卒是老是少都一律收下,也不过能收到三四万能勉强作战的士卒,而其中八成以上的人,我甚至没有能力给他们一身盔甲和武器。” 陈凉摇头道:“就算我现在回去,也不过是给城中增加几百守军,我在想,若是将侯景掌握的几座贮存粮草和兵甲的城池尽数拿下,将兵甲分发给城中的百姓,让他们自己起兵,或许能让侯景应接不暇,而我们也能获得一定的时间。” “你想,邵陵王已经带兵来攻打建康了,虽然不知道胜负如何,但接下来肯定还会有其他的勤王军到来,如今已是十一月,行军不受天气影响,我们甚至可以去周边的州郡求援。” “而这一切的前提,都是我们必须要争取到时间。” 陈凉长舒一口气,这么多话说完,他也将自己的思路梳理的更加清晰。 以现在的情况,石头城实际上不管怎么样都很难守住,所以与其死守,不如趁着现在的时机四处骚扰,让侯景后院起火,至少能拖延一段时间。 骑兵是南北朝时期相当重要的作战力量,但是在南朝,那些普通的诸侯就算是斥巨资,也很难打造一支成建制的骑兵,因为这儿实际上没有多少产战马的地方。 也就只有朝廷,才舍得下大代价去培养骑兵。 即使是侯景,号称拥兵十万,现在身边也不过勉强聚集起一支将近两千多人的骑兵,骑兵的质量也并不高。 因此陈凉现在四处骚扰,除非侯景舍得把他那支骑兵派出来追击,要不然,靠着步卒的两条腿,费尽吃奶的力气都追不上。 所以,若是能击溃那几股在外面试图埋伏和围困东府城的叛军,他也能在石头城、丹阳郡城和东府城之间构造一条薄弱的防线,至少几座城池之间也能有小规模的支援,或是能勉强骚扰叛军的后队。 陈凉也不再考虑去京口了,看情况,他顶多也就在建康南边几座城池周围略作骚扰,想要重创叛军,恐怕是真的很难找到那个机会。 “所有人,脚步快点!” 第五十章 称虎声南山营进兵,无援兵宋子仙落败 “非得把老子派来这种鬼地方。” 宋子仙闷闷不乐地坐在树荫底下,现在天气渐渐寒冷,地上又潮湿,一帮人在这树林里蜷缩着,大部分人身上穿着的无非是铁甲,或是只有几层衣服披着,极其受罪。 身边的亲兵首领低声道:“将军,要是东府城里的那帮梁军还是不出来,咱们能不能......撤?” “不行,”虽说自己心里也有相同的念头,但宋子仙还是果断拒绝,他手里无意识地捻动着一把枯叶,烦恼道:“虽说王爷对我一向信任,但这次,是他点名将我从迎战勤王军的人里面挑出来,要我在此处埋伏, 若是长久等不到那伙梁军出城,我也必须主动去寻找机会,至于因为天气不好就退回建康,那可是违了军令的,回去少说也得挨一顿鞭子。” 宋子仙和周围的几个亲兵闲扯了一会,忽然想起来什么,踢了踢一个亲兵,问道:“本将军之前打发去运粮的那批人呢?怎么还没见他们回来?莫不是路上走丢了?” 这话一说,几人都发笑起来:“将军,哪有几百人一起走丢的?” 恰此时,一个士卒一路小跑过来,报告说运粮的几百人已经回来了。 陈凉已经从抓到的那两个大汉嘴里掏出了不少情报,确定了这次的目标。 “粮车”也就百来辆,而对面的叛军却分成了三股,陈凉也得知,对面有一个从建康派来的主将,但从另外几座城池里抽调出来的叛军首领却不愿意服从他的命令,几人一合计,对那将军的号令阳奉阴违,甚至也不把自己的部属带过去和将军汇合。 三股叛军加起来大约有万人,而那将军身边的人反而最少,因为他本就是奉侯景的命令过来征调士卒的,这些人不愿意听从他的命令,自然也不可能给他多少兵。 那两个大汉骂骂咧咧地回忆半天,才确定将军身边的人马大约只有两千人。 柿子自然是挑软的捏,陈凉也确定了目标。 若是击溃了那股将军的军队,其他两股叛军猝然遭遇梁军,要么是继续留在这,但包围圈必然会多出一个大缺口;要么就是打道回府,从哪来回哪去。 看了一眼自己身后的那些骑兵,陈凉也不再犹豫。 南北朝时,所谓“甲骑具装”盛行,即人马俱披全甲,也就是俗称的重骑兵。 而在这个时期,双马镫也早已应用于实战,在西晋东渡北地分裂时期,最开始推行重骑兵的是前燕,凭借国内铁矿丰富,使得能够做到人马俱甲,冲阵势不可挡。 而此后,实力强的诸侯能发起数千数万规模的骑兵交锋,往往彼此号称控弦之士数十万,但显然其中大部分战马都是少甲和无甲。 南朝产马地极少,地形崎岖,骑兵难以发起大规模冲击,且战事大多是防御战,一支规模中等的重骑兵配合身后步卒阵的强弩和城头守军,足以在关键时刻破局,轻骑兵看似减少了铜、铁等物的消耗,机动性还强,但实际上远没有重骑兵实用。 其实,所谓“骑兵三宝”,对普通士卒的提升和对战马的保护作用确实很大,但并不能缩短中原骑兵和游牧民族这两方的兵员素质的差距。 北地骑兵大多是鲜卑人等胡人组成,往往更加凶悍,南地不仅缺少马匹,其本身也并不具备胡人骑兵那样的素质。 陈凉这次出城,将搜刮到的所有马铠都装配给士卒,数量不足的时候,也要临时用其余盔甲缝补,身后的这五百人,现在全都算得上是重骑兵,战马身上有双马镫和高桥马鞍,但却极少有马蹄铁。 当他问起时,管马的老卒也只是含糊说,会用烙铁烫硬马掌和按时修剪马掌作为对战马马蹄的保护,于是陈凉还在石头城的时候,就想找铁匠打造马蹄铁,但战事紧急,不得已,只能先带着骑兵出城。 但眼下,对陈凉来说,利用这五百重骑兵去击溃那股松散的叛军,却是足够了。 那边的林子里,已经能看见有不少散漫的士卒直接跑出来,想要提前抓几把粮食占点小便宜,直接导致后续的阵列难以组成。 宋子仙身边虽然只有两千人,但也不缺乏弓弩,若是仓促间聚集起军阵,利用树林的地形和弓弩形成威慑,陈凉绝对不敢纵兵冲阵。 可现在,他已经毫无胜算了。 “一群混账,娘咧,要不是本将军的部曲大多留在建康,非得把你们一个个抓起来全都狠狠抽一顿。” 宋子仙坐在地上骂了几句,看实在约束不住,气的把自己的亲兵全都一脚一个踹起来:“去,你们赶紧也去拿点粮食,免得被他们抢光了。” 看着几个亲兵忙不迭地跑走,他自己也气笑了,喃喃自语道:“这样的丘八在军中还能打胜仗?这世道真姥姥的见鬼。” “粮车”接近了。 兴奋的士卒们只顾着看粮车,也有一两个人看见原本坐在粮车上的那些“同袍”,在拖车的牲口屁股后面摸了几下,随即就赶紧跑开。 谁会去多想呢? 古代夸赞一个人是壮士的时候,往往记录此人曾搏杀猛虎、亦或是发疯的牛,虽说大多是溢美之词,但也可见疯牛的厉害。 屁股后面被点了火还没法熄灭,苍蝇都得叫唤两声,何况是本就被松了束缚的牛和驴。 坐在粮车上的那些士卒狂奔回到了自己的队伍中,从负责看管战马的同伴手里牵过马匹,先后翻身上马,利用短促的时间重新排好队伍。 陈凉在训练南山营的时候,除了正常的训练,也在其中夹杂后世的军训制度,努力让南山营的士卒只记得南山营这三个字,既要对陈凉保持忠诚,同时也让他们去学会信任同伴。 作战时,往往会形成士卒东奔西走,最后不知道领头的军官在哪的场面,陈凉明确下令,在这种时候,所有人无条件服从身边军职最高的人,重新组成阵列。 身后骑兵阵列已经排好,辛枚催马向前,来到陈凉身边低声提醒一句,陈凉点点头,并不东张西望,而是喊道: “开旗!” 除了各队伍的小旗,中间额外升起三面大旗。 中间的是梁旗,最前面的是陈字旗号,以及一面新做出的南山营军旗。 旗面颜色血红,上有南山营字号。 陈凉记不得自己在这个世界上什么时候第一次杀人了,但他已经能在周围士卒的保护下去砍杀敌军,也很清楚,一个普通士卒在即将交战之前,也就是他们心理压力最大的时候,最需要的是什么。 他从腰间拔出佩刀,猛然怒吼道: “梁军!” 他身边的吕康、辛枚,乃至周围的所有五百名骑兵,同时高举武器,回应着吼道: “虎!虎!虎!” 时间已是下午。天边日光渐沉,狂风卷起阴云万千,梁军阵中的战旗顺着风势前进,随之而进的,还有铺天盖地的虎声。 发疯的牛和驴冲进人群中横冲直撞,让叛军一时间吓得四处逃散,根本组织不起来有效的阵势,陈凉将骑兵分成三队,分先后冲击敌军。 第一队略略冲开人群,并不恋战,随即调转马头又冲出树林。 第二队和第三队同样如此,直接使得叛军大乱,宋子仙想让人竖起旗帜聚集溃兵,可刚立起来,随即被哭爹喊娘的人群冲倒,不得已,他也想赶紧逃走,但这时,所有调转马头的骑兵重新在林子外集合。 陈凉的左臂受了刀伤,鲜血染红了内衬的衣服,他横过长刀,将刀背抹上自己的鲜血,接着高举过头,吼道: “梁军!” “虎!虎!虎!” 马蹄声汇聚成洪流,冲垮了叛军的最后一道心理防线。 前后四波冲锋,所用的时间不到半个时辰,杀戮极多,但其中有许多却是倒在地上摔伤,或是硬生生被自己人给踩死了。 两队浑身染血的骑兵被陈凉派出去,在另外两股恐慌观望的叛军军阵外面大喊道:“朝廷勤王军已到,汝等速速投降!” 地上死掉的牲畜足有数十头,还活着的那些,要么是跑远了,要么是被陈凉的骑兵当场补刀杀掉,防止继续冲撞人群。 “清点人数。” “将军,我军死伤三十六人,战马多有损伤,至少有七十余人暂时没法当做骑兵使用。” 辛枚言简意赅,陈凉回过头扫视一圈,只看见满地尸骸,他也不知道这一战杀伤多少,只看见地上死相凄惨的战马,还有十几个一瘸一拐回到队伍中的士卒。 他们是中途落下战马,侥幸没有摔死,也没被叛军补刀杀掉。 南山营的军功制是斩首报功。 但在场的所有梁军,没得到陈凉的命令,没人敢去地上搜刮首级,陈凉让人背上战死的士卒,从死马身上取回马铠,下令此战结束后所有人重赏和记功,没有去动地上的尸体。 这倒不是因为他不敢或是敬重他们,陈凉清楚,自己身边的这些将士体力已经快要用尽,而外面那两股叛军又态度不明,实在不好在这时候停下来清扫战场。 这时,吕康走过来,将一个只穿着衬衣的大汉推到陈凉面前。 宋子仙面露苦色,他跑的时候吧身上盔甲都脱了,想要躲到树林深处,路上却被树桩绊倒,脚还扭了,难以再跑。 陈凉吩咐一句,两个骑兵又纵马奔回原先埋伏的地方,带回被五花大绑的王伟。 这人一路被陈凉绑着,一开始还老实些,后来就时常想逃跑,在丹阳郡城休息的一夜,前半夜逃一次被人抓住,后半夜逃跑一次又被抓住,第二天陈凉再看见他的时候,王伟顶着两个黑眼圈,怒气冲冲地瞪着他。 开战时,陈凉不想分兵照顾王伟,又怕他自杀,就让人先用两层皮甲把王伟裹住,接着又在他身上捆满绳索,整个人直接捆在一颗大树上,嘴里塞了块臭布免得咬舌自尽,脑后勺绑了只靴子防止他用脑袋撞树。 被重新带到陈凉面前后,王伟已经是一脸菜色。 他回头看见宋子仙,嘴角嗫嚅一下,缓缓道:“哟,宋将军?” 第五十一章 许伯众宽心识将军,南浦侯偕兵赴宴席 “王尚书?” 略带惊愕的三个字说出,宋子仙竟然是吐出了一口气,似乎顿时就放下了什么,甚至转过头去,摆出一副笑脸:“请问,阁下尊姓大名?” “大梁龙骧将军,陈凉。” 陈凉回答了一句话,接着转身下令,骑兵们纷纷排成行军队列,抛下满地的尸骸准备离开。 “龙骧将军?” 宋子仙被人五花大绑,随即抬上了,但他似乎不是很在意,只是喃喃自语道:“龙骧将军?我怎么不记得城里有这人?” 被捆在他身旁的王伟闻言,眼里浮起一丝莫名的神采。 当然...是我把人放进去的... 这话,在他心里一闪而过,没有说出来。 外面的埋伏已经大致解除,剩下的叛军也成了惊弓之鸟,只在旁边观望着。 陈凉派出那两队骑兵的目的就是威慑他们,让他们暂时不敢发起进攻,这就足够了。 现在除了邵陵王那一路已经败退的勤王军,暂时之间是不可能有第二批勤王军了,陈凉的下一步,就是争取更多的时间,最好能撑到勤王军赶来。 但是,在勤王军来之前,他还必须积攒到一定的声望和实力,要不然,就算盼来了勤王军,最后也很容易就沦为他们的附庸,不得不任凭其驱使。 毕竟,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身份,仅仅是出身平民。 东府城外。 一队数十人的队伍正在缓慢前进,为首的那人满脸懊恼之色,正是不久前,极力撺掇南浦侯萧推出城袭击叛贼后方接应勤王军的许伯众。 他的目的也不是为了攫取军功,因为比起眼前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来看,他觉得,没有必要去做一个忠良。 君不见,就连都城建康都已经被攻破了,台城被破、天子被擒大概也不过是十天半个月的事情,到了那时候,侯景,才是这大梁的新主子! 正思考着假如碰见新主子该怎么说话讨好,许伯众起初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身边的那名随从正扯着自己的袖子,当他察觉到的时候,第一反应却是勃然大怒,甩手就是一耳光。 “啪!” 他怒道:“狗奴才,你做什么?” 随从心里腾起一股怒气,但他只能低下头,脸都没有捂,低声道:“爷,探子回报,前面好像有大队的骑兵过来了。” “骑兵?”许伯众一怔,怒意尽散,忽然大笑起来:“必然是王爷的人到了,走,咱这就去见见。” 许伯众敢这么说,自然是在身上带了能够证明关系的物件。 仅仅走了片刻,他就遇到了那股骑兵。 所有骑兵分成三列,井然有序地按照队列前行,许伯众放眼望去,发现这些人身上几乎都有暗红的血迹,但每个人的脸上都并无惊惶神色,显然,是刚刚打赢了一仗。 想到这里,许伯众心头略喜,他不顾身后的侍卫和随从,直接纵马上前,热情地挥手。 “这人要做什么?” 前排的几个骑兵面面相觑。 “看他们,好像也穿着咱们军中的盔甲?也是咱梁军吧。” “那可不一定,这些天跟着将军东奔西跑,看到的那些叛贼,谁身上不是穿着跟咱们一样的盔甲?” “也是。” 身后带队的队主催促战马加快脚步,来到几个骑兵身边,先是小声骂了两句让他们老实闭嘴,然后下令道:“全部活捉!” “你们是从哪来的?” 骑兵队伍暂时停顿,陈凉坐在马背上,听着许伯众语无伦次的解释。 可笑的是,许伯众明明是东府城里的官吏,却并不认识陈凉这张脸。 或者说,之前陈凉率骑兵攻破徐思玉的步卒军阵时,许伯众也听说了陈凉这人的名号,但战事一结束,萧推直接派人将受伤昏迷的陈凉带回府中医治,大部分城里的军民并没有看到陈凉长什么模样。 许伯众向来觉得所谓的士卒身上带有杀气是无稽之谈,但他盯着这些骑兵看了片刻,就觉得莫名有些喘不上气来。 害怕? “在下...卑职名叫许伯众,卑职是从东府城来的,卑职在东府城兼有官职,不知道您是王爷麾下的哪位将军?” 许伯众鼓起勇气,试图拉近一点关系:“其实卑职也是和王爷认识的,不久前,王爷下令让卑职在东府城中潜伏,所以,您要是想知道些什么,卑职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呵呵。” “哦?是王爷让你在这的?” 陈凉恍然大悟道,他开始露出温和的笑容:“许兄弟啊,那你现在出城,又是为什么呢?” “害,您可别提了。”许伯众顿时满肚子气:“城里有个叫萧推的宗室,明面上,是他掌管东府城,就算是我,也不敢明着跟他对着干。” “就这两三天的功夫,我收到王爷的密令,让我去撺掇他带兵出城,为这,我还和城中其他人联系,一起给他施压......” 说话唾沫横飞的许伯众,为了给碰见的这位将军加深印象,甚至还吹牛道:“实不相瞒,将军您若是去东府城的话,卑职这就找借口回去,不是跟您吹嘘,我也能在城中鼓动起一部分将士,到时候一开城门,您带着人攻进来,岂不是大功一件?” “你说的很有道理。” 陈凉微笑,他略略俯下身子,鼓励似的拍拍许伯众的肩膀。 “也好,咱们就先去东府城。” 随着各级命令传下,队伍又开始重新前进,不过这次,里面多了个格外吵闹的家伙。 许伯众兴奋的像是找到了组织一样,一边吹嘘自己的“功绩”,一边又明里暗里询问陈凉的来头。 但自始至终,这位将军似乎不喜欢搭话,只是淡淡回答了几句,迄今为止,自己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但很快,他又振奋起来。 东府城就在前面了! 自己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 眼前,已经能看到东府城的大致轮廓了。 萧推正扒在城头上叹着气。 好不容易把带头的许伯众赶了出去,萧推刚以为能舒心一会,这时候,城中的几个官吏忽然说要请他赴宴。 萧推有心拒绝,但这些人几乎都出身不同的世家,平常来说,萧推也不愿意招惹他们。 去就去吧,左右不过是喝点酒,耽误点时间罢了。 看看时间,似乎也要到黄昏了。 他欣赏着天边黯淡的最后一丝光彩,并没有立刻离开城头。 但这时候,旁边忽然有士卒喊了一声: “城外有骑兵来了!” 萧推顿时打起精神,借着城头火把的光芒,他看清楚了,一支人数在数百人上下的骑兵正在朝着东府城而来。 等那伙人快到了城下的时候,他的脸色忽然变得诡异起来。 走在最前面的那个,莫不是白天刚被自己赶出城的那个许伯众? 而走在他身边的,分明又是...... “将军,卑职这就去叫城门,您可得吩咐将士们,瞅准时机,一定要抢下城门。” 许伯众讨好的一笑,但陈凉却缓缓摇了摇头。 “不用。” “啊?” 在许伯众惊疑不定的注视下,陈凉催马前进,来到城下,他懒洋洋地喊道: “萧兄。” “真是贤弟!” 萧推拍着城墙大笑起来,吩咐身边的士卒赶紧去开城门迎接。 而随着城门的缓缓开启,许伯众的心却如同坠入了深渊一般。 他像看见鬼似的瞪着陈凉,脑子里开始回放自己刚才对陈凉说的那些话。 “走吧。”陈凉回过头,骑兵们开始缓缓进城,许伯众清楚看到他嘴角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但这时候,他无论如何都不敢调转马头直接逃跑。 “你...你是...不...您是谁...” “许兄不必如此客气,本将军姓陈,名凉。”在许伯众愈发绝望的眼神中,陈凉微笑道:“许兄若是客气,唤我大梁龙骧将军也可。” “哟,许兄么。” 萧推似笑非笑地看着许伯众,挥挥手,让人把已经吓软的许伯众押下去。 等待他的,将是东府城的牢饭。 “贤弟,这次怎么忽然来愚兄这了?可是粮草又不够了?” 萧推在心里推敲片刻,觉得也只有这么一个可能了。 陈凉笑了笑,开始缓缓讲述这几天发生的事,萧推的眼睛也越瞪越大,不过,陈凉并没有说自己已经活捉了王伟和宋子仙两人,只是将事情大致修改一下,但这也足以让萧推惊叹了。 “贤弟,真乃猛将也。” 萧推抿了一口已经凉掉的茶水,外面忽然有人走进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他愣了一下,随即歉然道:“贤弟,有人请我赴宴,若是你不嫌弃的话,不如一起来吧,也好多认识些人,方便你......” “那些人,大都是世家之人。” 陈凉一点就通,他觉得多接触一点世家的人也不是坏事,便点点头,同意了。 但是,他还是让吕康和辛枚两人带上了一队士卒随行。 夜色开始沉寂。 士卒们的脚步声在街上响起,一众原本等在自己府邸前的官吏们,脸上虚伪的笑容忽然开始褪去,像是吃了满嘴苍蝇一般,他们瞪着那些士卒...以及走在最前面的、一身戎装的陈凉。 “今日做了一回恶客,诸位恕罪。” 第五十二章 鸿门宴席间起刀兵,邱神医炙剪治箭伤 几个娇媚入骨的侍女各自抱着琴箫走到席下,对着坐在上面的几人各自一礼,随即缓缓坐下,露出各自身体优美的曲线。 丝竹声袅袅,宴席间众人尴尬的气氛也缓和了许多,今日做东的人名叫张秦鹿,出身张家,不过只是个旁支子弟,这里其他的人也大多如此。 大部分嫡系的那些子弟,要么是在建康里,要么就是被下放到各个州郡做官,既锻炼能力,又能和那些诸侯暗中往来,替家族搭建新的关系。 只有最倒霉的那些人,则是会被发配去交州等鸟不拉屎的地方,那种一般是得罪人了,像张秦鹿等人,际遇其实还好,毕竟东府城等城池离建康其实也不远。 据萧推所说,他和这些人关系并不好,大家也就维持个表面上的和谐,反正平时该怎么玩就怎么玩,谁也不干扰谁。 但现在,战乱时期,许多人都不得不停下遛鸟玩妾的日子,转过来听从萧推这个在城里名义上有最高权力的侯爷的命令。 萧推看到他们露出的尴尬神色,似乎也并不奇怪,他知道,这些人八成是在某个人的建议下,捏着鼻子邀请自己,想要加深关系。 但,陈凉却莫名觉得,那些人起初看到萧推时还没什么,但看到自己带兵过来赴宴以后,更像是...害怕? “卑职腹痛,得出去一下,请侯爷、陈将军恕罪。” 张秦鹿赔着笑脸,看萧推点点头,他如蒙大赦,捂着肚子跑出去,到外面转过一条走廊,他才恢复正常神色。 “出来。” 一个身形比他瘦小许多的青年人走出来,满脸的担惊受怕,他看看左右没人,低声道:“二郎,咱们还是算了吧,我感觉那姓陈的将军不好惹。” “算了?” 张秦鹿有些焦躁:“你又来了。我们不都是已经商量好了吗?” 要不是这小人是这次计划的关键,张秦鹿真想狠狠锤他一顿! 虽说荀家在南梁已经渐渐没落,但你好歹也是军中校尉,整天怕这怕那的,富贵险中求,懂吗? “你别忘了,你是管军弩的,今天军弩都已经分到死士的手上了,一旦我在席间摔杯,他们就会冲出来,把萧推那个蠢货、还有姓陈的砍成肉泥。” “要是今天的事情没成功,还泄露了出去,我们好歹还有人兜底,你荀江无权无势,就是一个管仓库的小小校尉,你看你得不得好死!” 张秦鹿声色俱厉,说的荀江低下头,讷讷不语。 等张秦鹿走后,荀江望着他的背影,终究还是流露出一丝不忍。 他清楚,以张秦鹿等人的出身,本不屑于已经是出身寒门的自己往来,现在能和他们说上话,也不过是因为自己是看管军中仓库的校尉。 但自己毕竟和萧推还有那个新来的将军没什么仇怨。 一向懦弱的荀江,此刻难以抉择,但他明白,今晚必定会有一方死人,而死的是哪一方,现在全看他的选择如何。 正犹豫的时候,荀江忽然感觉头上一疼,随即望去,正看见一个松果落在地上,他瞥了一眼旁边的松树,忽然大喜。 回到席间的张秦鹿,泰然自若地继续谈话,萧推能感觉到,这人在言语间有意迎合自己,他还以为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态度也好了许多。 陈凉的态度则是始终冷漠,他和这些人交谈过几个话题后,就很清楚他们和自己完全不是一盘菜,也懒得再多说什么,他早就吃饱了,还坐在这儿,也不过是看在萧推的面子上。 有人问话,他也只是不咸不淡的回答几句。 察觉到这一幕的张秦鹿,不由在心里怒哼一声。 待会,看你还怎么摆出这嘴脸! 端着果盘的侍女出现在席间,微笑着将一盘盘果子送到各人面前。 如今已是十一月,尚且保存完好的果子,只能在大户人家找到。 张秦鹿此举也有夸耀的意思,他已经知道那个姓陈的将军出身平民,不由的露出戏谑神色,想听听这人的惊叹。 但送到陈凉面前的,却只是一盘松果。 陈凉挑起眉头,疑问地看向面前的侍女,旁边的萧推望过来,也随即怒道:“这是何意?这东西怎么吃? 汝焉敢辱我弟!” 那个俏丽的侍女被陈凉眼里淡漠的神情吓的手脚一软,又被萧推怒斥,当即将果盘放下,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这,这是外面一位公子叫奴送上来的,他还让奴说,松果亦是果,此中有仁,吃时需谨慎。” 漫不经心摆弄酒杯的陈凉,忽然手头一顿。 此中有仁,吃时需谨慎? 分明是: 此中...有人!谨慎! 就在这瞬间,外面响起了大量的脚步声,甲胄的摩擦声不绝于耳,席间的张秦鹿变了脸色,他分明没有发出信号! 事情败露了! “啪!” 他猛地把杯子砸到地上,与此同时,陈凉也迅速站起来,拔剑吼道:“侍卫何在!” 嗖! 听到声音的瞬间,陈凉下意识以为是弓箭,他顺手拉起面前的侍女,恰好避开了一支射来的弩箭。 陈凉很少接触到弩箭,脑子里也反应不过来,只以为这里有弓箭手埋伏,当即又喊道:“带盾进来!这里有弓箭手!” 席间酒杯砸落,琥珀色的酒水撒了满地,沾湿了名贵的地毯,摆放食物的案几被直接推翻,又是几根弩箭射出,但都射在了案几上,仅有箭头穿出。 先前奏乐起舞的几个歌姬,恰好在宴席中间,她们在惨叫中先后倒地,身上都多出了几支弩箭,倒下时,汩汩鲜血涌出,染红了地面。 两方人都仇恨地盯着彼此,萧推闷哼一声,右臂中了一箭,但他不敢擅动,左手抓起旁边的烛台当做武器。 “保护将军!” 辛枚、吕康两人手持厚盾先后冲进来,但仔细看去,分明是一块完整的木门,被他们临时砍成两半抱在怀里充当木盾。 更多的南山营士卒冲了进来。 张秦鹿等人变了脸色,怒骂了几句,撇下那些死士,撒腿就跑。 辛枚想指挥士卒追击,陈凉却制止住他,喝道: “先去找大夫!” 萧推捂住手臂,倚着柱子颓然坐下,鲜血从他的指缝间溢出,顺着弩箭的箭杆缓缓低落。 陈凉也不敢乱拔箭,更不敢拿起旁边的酒替他清洗伤口,虽说这个时候有“千日酒”的说法,即一杯酒能醉梦一千天,但实际上,普通的酒没法达到正常消毒的要求,还会使得伤口更容易溃烂。 更何况,这只是一些黄酒。 看看脸色苍白的萧推,陈凉摇摇头,觉得自己这次回去以后,可以想办法搞蒸馏酒了。 即使是用简陋器具进行提纯,最后也能得到相当纯度的乙醇,而这也就足以用来消毒了,在以后的战场上,这会相当有用。 “死了没?” 听到这话,萧推骂了一句,愤愤不平道:“怎么只有老子中箭了?” “还有她们。” 陈凉指了指被抬到旁边的几个歌姬侍女,她们身上的衣服都被血染红了,实际上要不是陈凉特意要求,进来的士卒根本不会管她们。 吕康奉命离开,他拿着萧推和陈凉的令牌,要去传令封锁城门,捉拿逃走的张秦鹿等人。 大约两刻钟后,一个颤颤巍巍的老人只穿着一层单薄的衬衣,就被两个如狼似虎的士卒直接架了进来。 陈凉打量一番,认得是之前在东府城治疗自己的那个大夫,刚想善意的笑笑,对方却只是怒哼了一声。 大半夜正和自己的小妾缠绵,好不容易来了点劲头,可还未入深巷,就被人冲进家门,直接从床上提了出去,那些士卒急吼吼地说南浦侯受了伤,老大夫当即也不敢再乱骂,只是一边挣扎着,一边喊道:“让老夫带上药和药箱!” 这群天杀的丘八! 这样的寒天,老大夫遮住一双毛腿,满脸尴尬地对着陈凉和萧推行礼,看见面色如常的陈凉时,他忽的顿住,咦了一声: “将军,可是之前受老夫医治的那位?” “是我。” 老大夫像是看到了什么稀奇玩意一样,绕着陈凉转了两圈,喃喃自语道:“不应该啊。” “什么狗屁不应该?” 萧推看自家的老大夫不管自己,又气又急,尤其是身上的伤口还在作痛,疼得他直哼哼:“老邱,邱老,求你了,快来救我啊!本侯要死了!” “侯爷莫怕,老夫正在准备。” 邱大夫宽慰一句,打开自己带的药囊和药箱,先是取出几味药材,他也不客气,支使辛枚和几个士卒去外面临时搭起一个小灶,吩咐他们几句,将药材交给他们,让他们生火煮药。 他又拿出一股线,吩咐辛枚他们先用水煮线。 另一边,他取出一只造型怪异的小剪,用布包住一端,放在旁边点燃的烛台上烤着。 萧推看的脸都绿了,哭喊道:“老邱,我是你从小带到大的,你可别玩死我。” “侯爷不必惊慌。” 老邱又拿出一管木筒,前端用木塞紧紧塞住,他拔出塞子,里面是一管浑浊的液体,他让萧推先喝下两口,随意挥了挥烧的通红的剪子,等其上面的红光微微黯淡下去后,他毫不犹豫,先是剪断了露在外面的箭杆,又取过一个盆子放在萧推身前,对着伤口直接下剪! “嗷!”萧推仰头哀嚎。 在旁边观看的陈凉没有阻拦,只是有些好奇。 如果古代救治箭伤都能像这个邱大夫一样,其实还好,毕竟能有给剪子“消毒”的意识,就已经难能可贵了。 但是像这样直接剪开伤口取箭头,似乎还是不安全。 箭头被取出来,铛啷一声掉进了盆里,陈凉这才发现,邱大夫似乎也在有意控制伤口的大小,尽量不使萧推流出更多血来。 外面的火早已升起,锅中热水沸腾,邱大夫拿出煮的滚烫的线,不怕烫一样,用这线直接开始缝合伤口。 萧推的声音一声低过一声,陈凉这时候忽然想起什么,指着萧推身旁躺倒的那些侍女道:“还请快些,那些女子,也请您一并救治。” 毕竟也是一些可怜女子。 邱大夫答应一声,手上动作竟又快了几分,萧推头一歪,直接疼得昏死过去。 伤口大致缝合好了,邱大夫指了指始终躲在陈凉身后瑟瑟发抖的那个侍女:“你过来,老夫教你接下来怎么做。” 邱大夫扶起一个睡在地上的女子,一支弩箭深深没入她的小腹,看看她身上不断淌出的鲜血,眉头深深皱起。 他让侍女过来扶着人,自己随手去探探鼻息,忽的脸色一黯:“把这姑娘放下吧。” “啊?” 那个侍女懵懵然抬头,邱大夫叹息一声: “她死了。” 第五十三章 逃无路仓皇扣人质,进有方尚书留遗策 城门封锁后,搜捕行动一直持续到天亮,无路可逃的张秦鹿等人带着十几名死士临时冲进一大户人家的院子里,挟持着主人一家老小,对着外面吼道: “放我们离开!要不然,我就杀了他们!” 在外面看着的陈凉,心里忽然有些忍俊不禁。 你当这儿是法治社会呢? 包围住宅院的,并不是他的南山营,而是萧推的手下将士,这些人可不受他的辖制,为首的校尉一番发号施令,前排持盾的士卒让开道路,让后面携带军弩的人走到前面排成几排,接着,举起手里的军弩,遥遥对准院子里。 嗖嗖嗖! 一阵弩箭乱射,院子里响起许多惨叫声,外面的人不为所动,校尉喝道:“上弦!” “射!” 几阵弩箭射进去后,里面再也没有叫嚷的声音,然后就在这瞬间,那户人家的门被人从里面踹开,十几个穿着黑衣的死士走投无路,竟是直接杀了出来。 陈凉已经懒得再去多看一眼,耳旁又响起了十多声惨叫,他却神色自若,甚至还伸手掸了掸身上的灰尘。 “辛枚。” “在,将军。” “之前,你怎么就直接冲了进来?” 陈凉有些好奇,虽说他自己后来也喊了侍卫,但辛枚他们分明是提前就知道这里有刺客,因此才刚好赶到。 正因为如此,那些死士手里的军弩并没有发挥太大作用,只射了两轮,就被迫撤离。 “将军恕罪,是有一个校尉找到了卑职,说席间有埋伏,可能对您不利,卑职担心,于是就先带人冲了进来。” “没事,你做的很好。”陈凉顿了顿,随即问道:“那个向你报信的校尉,他是什么人?” “回禀将军,他说,他叫荀江,是城中负责看守仓库的校尉。” “你待会把这个人的姓名和职位告诉侯爷,我们不用去管他。” 辛枚微怔,但立刻低下头:“卑职明白。” 忙碌了一宿,陈凉只是坐着打了会盹,即使面前摆上了热气腾腾的点心和白粥,他也没什么食欲,只是在思考着。 自己忘了一件比较重要的事情。 他记得,在史上,清晰记载着侯景与建康及其周边城池里的许多人暗中往来,后来诸多城池陷落极快,也是有着这些奸细在城中与侯景里应外合的缘故。 建康中有萧正德作为侯景的内应,东府城有许伯众、张秦鹿等人,那自己的石头城,怎么可能没有呢? 不停敲击案几的手指忽然又顿住,陈凉想起不久前发生的一件事。 侯景初次兴兵攻打石头城,而城中粮草不足,不能长久困守,顶多能支撑十几天,但若是这个消息提前被城中军民知道,必然会引起大乱。 他和羊躭私下商量,想在众人面前演一出戏,以城中需长久坚守为由,削减城中军民口粮,当晚,有一批百姓堵在路口前面,说是听说了城中缺粮,想要将自家的存粮筹集一些,以赠军用(本情节在第四十二章)。 但出乎意料的是,在事后,他和羊躭闲谈的时候,羊躭却说,那些百姓并不是自家安排的。 羊躭又没必要说谎。 现在看看眼前发生的事,陈凉换个角度想想,忽然又疑惑起来。 他不否认那些百姓的实诚,毕竟侯景就算是要找内应和奸细,也不可能找那么多百姓来,但其中,会不会是有人煽动他们? 若是陈凉当时接受了那批粮食,就直接证明城中确实缺粮。 那侯景之后也不可能再大肆攻城了,因为只需要将大军围住城池,等城中粮尽,守军就会不战自溃。 陈凉眉头紧锁,他看看旁边,辛枚和吕康等人正吃的欢实,也不嫌粗窝头扎口,只顾着不停往嘴里塞。 “吃饱了没?” “饱了!” “辛枚,你去看看战马安置在什么地方,让弟兄们喂足草料,今日晌午时分就出发,回石头城。” “遵令!” 陈凉站起来,正看见吕康朝着自己憨憨一笑,便道:“你看看其他人吃没吃饱,带上所有人,随我去见南浦侯。” “喏!” 见南浦侯,自然是为了要粮食。 陈凉现在也没有其他办法,但好在昨夜算是救了萧推一命,现在要点粮食,他不至于不给吧? 那边陈凉去找萧推了,这边呢,是一处废弃的马厩,到处都是马粪的腥臭味,外面还有士卒看守着,想跑也跑不掉。 从昨晚到今早,一共就来了两趟人,都是往他们嘴里硬塞了点吃的,防止他们饿死。 好在,那两块该死的臭布已经从他们嘴里拿出去了,要是被那玩意一直塞着,宋子仙觉得自己很有可能一找到机会就自杀。 他和王伟两人,现在是患难见真情,有一句没一句地瞎扯着。 “王先生,我之前看你与那叫吕康的梁兵,两人对视,似乎是认识的模样,这是为什么?” 宋子仙终于将心里的疑惑说了出来。 王伟苦笑一声,起初并没有回答,沉默许久后,才缓缓道:“眼下前程,缥缈富贵,要是我,也一样选那前程。” “您是说......” “呵,若是无我当初首肯,他怎进得了那台城,又怎逃得出建康。” 王伟悠悠叹息一声:“好在,我还有后手,王爷也知道,等下次再攻打石头城,必然能派上用处。” 听他这口气,竟像是石头城已是侯景囊中之物一般。 即使身边粪味扑鼻,宋子仙也莫名起了敬佩的心思,他觉得,眼前的王先生似乎又恢复那种运筹帷幄的神人姿态。 想起陈凉那张脸,宋子仙闭上眼睛,许久后,才遮掩住那股浓郁的恨意。 一朝兵败,即是阶下死囚。 他留着自己的命,无非是羞辱之余,想要再多打听些军情罢了。 外面的门忽然打开,宋子仙忽然变出了一副笑脸,不顾手脚还捆着,也不顾地上的干马粪,直接扭动身子跪在地上,大呼道:“贱民子仙,拜见将军!” 几个士卒把他们押出来,陈凉往后退了几步,骂道:“是谁把他们锁在这儿的?” “呵...” 王伟心头冷笑,这是要“礼贤下士”么? “给他们洗干净点,早点上路。” “!!!”王伟! 第五十四章 遭灌水王伟叹生难,议军情侯景再起兵 好在,那些粗俗的丘八只是在陈凉的命令下往他们身上浇了一桶又一桶冷水,然后用布帮他们把身子擦干,再换上半旧的衣服。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些事几乎都是当着许多士卒的面去做的。 王伟闭口不语,只觉得这里的羞辱比传说中的阿鼻地狱还要难以忍受。 虽说现在自尽也容易了些,但史书上难免会记上这样一笔: 梁人王伟,依附侯景,为龙骧将军俘,喝令部曲以冷水净其身,不堪辱,死之。 这得被后人嘲笑多少年! 王伟眼里流露出一股悲凉之意,想当初,自己虽是普通官吏,侯景与自己一见如故,待之如上宾,后来起兵时,更是替他将那名宗室子弟当着三军的面斩杀祭旗! 那是何等的尊重! 现在,却又是何等的耻辱。 他看向旁边的宋子仙,想找到相同的心境,可还没回头,一阵大呼小叫便传入他的耳朵里: “唔,嘶,爽快!” “那边的,你快浇啊,本将军身上还有那味儿呢,待会可别冲撞了陈将军。” “......”王伟。 他起初倒是有些明白宋子仙的做法,无非是想先苟活着,而后伺机复仇罢了。 可现在看看这家伙一副泼皮模样,哪还有之前军中大将的风范? 王伟都怀疑这厮到底是不是真的想降了陈凉。 城门打开,早晨就放出去的一众侦骑也回城报告,说城外没了那些叛军的踪迹。 手臂被层层包扎的萧推,脸上依旧苍白,他指了指身边的粮车,笑道:“贤弟两次为我立功,些许粮食,不足为敬,等此间太平后,愚兄也不摆那臭架子,你我弟兄二人必定要共醉一场!” 陈凉将要求说出,萧推慨然答应,当场让人去备办,又将城中为数不多的战马拉出,替陈凉重新补充了马匹。 看着那股骑兵出城后,萧推重新扒着城头,眼里闪过一丝忧虑。 叛军一次两次攻过来,还勉强能应付。 若是侯景亲自领兵来攻,那自己又怎么抵挡呢? 勤王军,又究竟要什么时候才会来? 风声愈发急促,吹荡着城头的战旗。 羊侃等人年老,不得不再次回去休息,城头坐镇的人,也只有太子萧纲和一众官吏。 今日,叛军再次重整旗鼓,大量的士卒派兵列阵,朝着台城缓缓逼近。 大半天内,发起三次攻城,都先后被守军击退。 最后一次的时候,城头守军已经是强弩之末,不得已将另外城墙的士卒临时调过来一些,又提高赏格,继续在城内招募,也勉强招到了少量士卒。 “退了!退了!” 城头开始响起欢呼声,城下的叛军丢下一地尸骸,开始撤军。 江子一长吁一口气,身体摇摇晃晃,他扶住城墙,靠着城墙缓缓坐下,他闭上眼,呼吸紊乱,这是在刚才的守城中殚精竭虑,几乎到了要累死的地步。 这时,一只手伸过来,在他胸前几个穴位处轻点几下,手的主人又掏出一个纸包,打开后,从里面拿出一个暗红色药丸拍进江子一嘴里,接着,他打开怀中的水囊,扶住江子一的头,硬灌了他两口水。 “咳咳......” 片刻后,江子一就睁开眼睛,剧烈干呕起来,呕了一阵,他又靠在城墙上大口呼吸着,这时眼睛却没再闭起来。 “你刚才,几乎要死了。” “死,也不算什么。” 江子一缓缓说道:“如今再说什么忠君报国,我也觉得太虚,可我活了半辈子,都是在这大梁,都说人老恋旧,我未老,可我生平只恋这梁旗。” 他旁边的士卒嘿嘿一笑,指着城外的天空:“我以前觉得你这个人有意思,现在看来,未免太过死板。 我问你,传说那西王母住处,你可曾见过?我见过一次,大山巍巍,何等雄壮! 还有那东海,你可曾见过?渔子传言,海中有龙王,藏宝万千......” 江子一抬手,打断了士卒的话头,他笑道:“昔日,是处皆为汉土!逝者尽为汉臣!” “大梁承汉,乃是正统所在,你说的这些,只要大梁还在,就算我看不到了,我们以后的子孙知道了,也能继续去开疆拓土,终有一日,能将昔日的失地尽数收复。” 士卒也不反驳,冷笑一声:“真是迂腐之见。 只要你同意,我顷刻间就能带你杀出重围,带你去那江湖上,看看这天下的风景,岂不好过在此等死?” “我意已决。” 江子一吐出这四个字,那士卒翻翻白眼,不愿再答,江子一这时却突然问道:“不过,我倒是还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 “我们,在以前是不是见过?” 士卒又冷笑一声:“我一个江湖游侠,你乃是世家公子,为何说昔日曾见过?当然是没见过。” 城头守军,大多像他们一样闲聊着,反正叛军已经退去,大家都已经累的不行,就连城头号令的校尉和将军等人,也吩咐去赶紧取水,与众人饮用。 只有太子萧纲,看见这一幕的时间,眼里露出些许凝重。 “自今日起,攻城不可断绝,若是士卒死了,那就逼迫城中百姓跟上,若是百姓死了,那就去四处抓人,继续攻城!” 穿着一袭黑衣的中年人,在城前营地中缓缓前进。 比起总是一脸淡然的王伟,他的脸虽然也同样俊朗,但更多的是几分阴戾,让人看上去,总觉得他在动什么心思。 马蹄声从后面传来,他的脚步一顿,随即,传令兵焦急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索大人,王爷请您速速前去,有要事商议。” “知道了。” 粗哑的声音响起,传令兵不敢催促,只能牵着马匹跟在他后面,并没有看见这人眼里闪动的阴狠之色。 自王伟被那股梁军抓走后,徐思玉又重伤不起,始终不能外出,其余出谋划策的无非是白面书生,不堪大用。 所以,他索超世就成了侯景麾下几乎是唯一的谋主。 就在此时,前面忽然有人喊他。 “贤弟!” 一个已然露出老迈神态的将军,正大步走来,脸上露出了高兴的神情。 索超世也露出同样的笑容,只不过,那笑容里含着多少讥讽的意思,也只有他自己清楚。 “元老将军。” 元罗。 曾是魏人,当初被萧衍以兵锋围成,不得已投降南梁。 如今,他又转身投降了侯景。 如果仅仅是这,索超世还不足以如此瞧不起他。 只因为,当初他兄长元叉身死,元罗疑是为了自污声名,强迫他嫂子,也是元叉的夫人顺从于他,也就所谓的不伦。 自投降入南梁后,此人也常有恶行,偶尔为了名声,才会做点好事敷衍。 侯景看此人在南梁任官已久,又是朝中大臣,想着千金市马骨,对其待遇较好。 元罗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时常和人称颂侯景。 跟在元罗身边的还有两人,大抵是他的同类,索超世不屑一顾,只是淡淡回答了两句,即便拂袖而去。 等他走后,元罗才露出一脸怒容。 要不是此人现在正是河南王谋主,他必然要狠狠作弄此人,看他还敢不敢对自己露出那种神情! “你来了。” 侯景正和几名将军围着一张地图商议些什么,索超世躬身施礼:“王爷。” “军中各部粮草已经大致筹办完,约两日后,就能全部准备好,孤决意攻打石头,活捉陈凉,将此人作为俘虏,押到台城前,再问问萧和尚父子愿不愿意投降。” 侯景冷笑道:“邵陵王原来如此不堪一击,现在已经败退,就连他的部属,前谯州刺史赵伯超也愿意归降于我。” 赵伯超? 索超世默默地想了一会。 哦,是了,原来是那个被抓住的废物将军。 但这样的人,靠着几句阿谀奉承的话,竟然就能在河南王这儿重新得到任用? 另一边,侯景依旧在说话: “如今,城外无非是石头城和东府城两股梁军,孤已经派人查明,东府城守将是南浦侯萧推,此人懦弱,只敢据城而守,城中士卒不过数千,唯独存粮倒是充裕的很。 而另一边,则是那个叫陈凉的梁军将军在镇守石头城,此人奸猾,更兼鲁莽,已数次对孤用兵。 依你之见,你觉得先对哪处动手较好?” 这是侯景的询问,但索超世这时候却莫名想起了元罗那些人,他在心里叹息一声,开始揣摩侯景心里想的到底是什么。 他记得,侯景数日前攻打过一次石头城,一日之内没能攻下,颜面尽失,之后收到王伟的紧急消息,不得不撤军回去迎战邵陵王的勤王军。 离开之前,城中却有人传出消息,说石头城很有可能存粮不足。 而另一边,东府城却是不曾攻打,但其中有内应,粮食也颇为充裕。 念头已定,索超世缓缓道:“卑职认为,当先攻东府,而后......” “报!” 外面蓦地响起一声喊,唬的里面几个人身子一抖,彼此面面相觑,都看到了清晰的怒意。 浑身是血的传令兵冒冒失失地闯进来,跪在地上哭喊道:“王爷,宋将军在东府城外兵败被杀,有人带骑兵突袭了宋将军。” “什么?” 侯景问道:“那支骑兵可有旗号?” “有,最前面是一面陈字旗!” 旁边的索超世面无表情,心里却莫名想笑。 第五十五章 审问 石头城前的那几千名叛军依旧驻扎着,陈凉不得已,连夜绕过他们的军营,从北边绕了一个大圈子,好不容易才来到石头城前。 尽管如此,由于后面的车队过于臃肿,还是被叛军的哨骑发现,不得已,陈凉率兵断后,和叛军兵营里冲出来的成百上千名叛军对峙了一会,等粮车全部运进城后,才迅速撤退。 由于是深夜,陈凉带着的又全部是骑兵,对方不知道面前的梁军究竟有多少人,但他们的主将明显是个出工不出力的家伙,象征性地出来看看,就带着一众打哈欠的叛军回大营睡觉去了。 当再次看到石头城的轮廓时,陈凉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过去的几天,要么是昼夜行军,要么是鲜血淋漓的拼杀,他和几百名士卒几乎没有多少空闲,所以,他后面的那些骑兵们也不由爆发出一阵欢呼。 终于能休息一会了。 城门处站着陈昕三人,陈昕笑容热切,羊躭不卑不亢,谢应则是上前一步,拱手称贺: “恭贺将军得胜归来!” “我不在的这几天,也辛苦你们了。” 陈凉看向旁边的羊躭,笑道:“这次回来,我又向东府城要了些粮食带回来,你看看,够多少人吃的。” “倘若侯景随时可能攻过来,恐怕你带回来再多的粮食也是不够的。” 羊躭指向远处,那儿有一群衣衫破旧的人,各自拖家带口坐在地上,人人脸上都是惴惴不安的神色。 “自你走后,城中又先后来了不少流民,我也不知道这其中究竟有多少是流民,有多少是侯景派来的奸细,或许,那些奸细早就混进城里了也说不定。” “而且,城中住的地方已经不太够了。” 谢应上前一步,对着吕康和辛枚笑了笑,主动接过陈凉手里的缰绳,自己牵马跟在后面,让陈凉能和羊躭在前面边走边说。 “不够?”陈凉愕然:“城里这么大地方,怎么可能不够?” “城里已经有将近十四万人了。” 十四万人,很多吗? 陈凉脑子里还是没有太清楚的概念,毕竟在后世,江南地区哪怕是十八线小城市,其中人口似乎都能超过几十万。 “石头城毕竟原本也不是为了住人的。”陈昕解释道:“虽说我让少部分士卒去城里帮忙搭建简陋的房屋,但这速度远远没有进城的流民快,好像建康上下游的流民都聚到我们这儿了一样。” “这...”陈凉也没有多少办法,要是说缺粮,他还能带兵出去借点抢点,但要是说怎么替城里的百姓解决吃穿住,这他可是半点不会。 “不过,这次回来,我还有件事要交代你们。” 陈凉想起来什么,对羊躭道:“之前那批说是要给我们捐粮的百姓,你可还记得?” “怎么?” “那些人里面,可能有奸细,又或者是有人撺掇他们这么做,你派人去挨个打听,不要做的太刻意,我们只需要知道,是谁提议做这件事的,最后把那个人请过来再询问。” “我懂了。” 到了将军府,羊躭喊了一声谢应,两人准备去做事了,这些日子,看样子他们磨合的不错,羊躭似乎也对谢应比较倚重。 这时候,大部分时候一直沉默的陈昕才缓缓说道:“贤弟,你这次出去,折损了多少人马?” 看到城外的大批粮车,陈昕在欣喜之余,也不免担心南山营可能出现伤亡惨重的情况,虽说他已经看过南山营的将士,认可这些人已经能勉强算是现在大梁的精锐士卒,但陈凉带出去的,不过堪堪五百人。 “伤亡,大约在七十人左右。” 陈凉懒洋洋地说道:“哦,我这次回来,还带回来两个人,待会,你陪我去审审他们,看看能不能从他们嘴里挖出什么东西来。” “七十人,那还好。” 陈昕点点头,觉得要是自己带兵出去查探情况的话,大概也只能做到这样子了。 自己这个贤弟,确实很有本事。 但要是他知道,陈凉并非仅仅查探,而先是孤军深入建康当众传递消息,而后掳走王伟,之后,袭击丹阳郡城,第二天在东府城外击溃了一股两千多人的叛军。 而这些事,都是陈凉在不过短短几天的时间内所做到的。 要是陈昕知道这些,他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淡然。 王伟和宋子仙两人被关押在同一个地方,现在他们的待遇倒是好了不少,起码不用再担心睡着的时候把马粪当夜宵吃下去。 但很快,几个士卒就打开牢门,将他们押了出去。 被一同押出来的还有两个人。 其中有一个面容憔悴的大汉,一看见王伟两人,不由惊呆了:“参军大人?宋将军?” “你是......” 宋子仙莫名其妙,不知道这人为什么认识自己,王伟却很快反应过来,一般这么喊自己的,只会是叛军里面的人。 “末将,末将之前奉命负责把守姑孰西城门和江畔,不幸被那个姓陈的奸人设计埋伏,他......” “他看见有人在拐卖百姓,还有人想过来浑水摸鱼捞点好处。” 旁边有人接了一句,四人循声望去,脸上顿时出现了不同的神情,大汉身边的那个头发散乱的男人,正想跪在陈凉面前求饶,可这时,一声喊猛然响起: “陈将军!” 宋子仙跪在地上,喊道:“末将之前愚昧,屈身于贼,幸蒙将军搭救,今愿以八尺之身,效忠将军,恳请将军收留!” “......”王伟。 又来了,这个匹夫。 你真以为陈凉看不出你是什么心思? “效忠我?” 陈凉脸上似笑非笑,他抬起脚,将靴子踩在宋子仙的肩膀上,后者不仅没有反抗,甚至还谄媚的往前挪了挪膝盖,将身子低下去,让陈凉踩得更舒服一点。 陈凉挑挑眉毛,移开脚,对旁边的辛枚道:“把他们两个拉下去,砍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唬的宋子仙霍然抬头。 老子都这样委屈自己了,你还想怎么样? 但他抬起头的瞬间,只看到那个大汉和他身边披头散发的男子被士卒拖走,然后,他看到了陈凉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 “你刚才也怕了吧?” 陈凉蹲下来,替宋子仙拍拍肩头的脚印,轻声道:“人活一回不容易,你难不成,还真相信寺庙里那群秃驴说的人有来生吧?就算真有,可你这辈子反正是死了吧。” 先羞辱两天,激起他的反抗之心,然后再当他的面杀鸡儆猴,直接吓破他的胆气,只要将人的心理防线攻破,想让他开口,其实也就很容易了。 旁边的王伟深深皱起眉头,这几招,他也用过。 别说这几招听起来简单,大刀真架到脖子上的时候,除非心里坚守着某种信念,不然真没人能宁死不屈的起来。 宋子仙的嘴唇嗫嚅几下,不敢再去看陈凉的眼睛,喃喃道:“末将的家小...还在军中。” “我会对外说,宋子仙已经被我斩首示众,而后,若是有机会,我会派人去接他们,当然,我不一定保证能成。” 听了这话,宋子仙眼里的挣扎神色更加激烈,旁边的王伟仔细观察着陈凉和宋子仙之间的交流,只觉得越发心惊。 这样一个阴险果断的角色,之前在这南梁竟然只是一个小小的队主? 王伟没有警告宋子仙,而是默默低下头,在心里思考着话术。 “宋将军,你知不知道,刚才那两个被拖走的人他们犯了什么事吗?” 宋子仙摇摇头。 “一个,是将南地的百姓拐走,想要卖到北地去,另一个,想在那人身上捞点好处,这样两个人,却被我抓过来,一会就押到百姓面前巡街,一边被人砸着石子,一边送到那刑场上,斩首示众。” “你说,跟这样的两个败类死在一块,你觉得值不值呢?” 宋子仙闭口不语,但他心里,早已经回答了。 他不想死的这么窝囊。 他原本只想着,自己能学着勾践一样卧薪尝胆,忍受各种耻辱,只要自己有翻身的那一天,迟早能和陈凉这个杀千刀的算账。 但猝然听说要被拉出去砍头的时候,他这才发现,原来自己也是怕的。 “今天,你就好好想想吧。” 陈凉挥挥手,让士卒把宋子仙带回牢房。 旁边的王伟叹息一声,知道要到自己了。 “王先生,说实话,宋子仙只是一介匹夫,比起他,你知道的,明显更多,所以我舍不得杀你。” 出乎意料,陈凉却只是说了这些话,王伟盯着陈凉的眼睛,笑了一声:“既然如此,陈将军舍不得杀,又何必舍不得放,王某说句不好听的话,请陈将军仔细听着,听完了,再去想想。” “河南王大军一路进发到建康,一日时间不到,破外城,偌大建康尽在他手,一座小小的台城,您觉得它能支撑多久?” “三月?半年?” 王伟缓缓坐在地上,举起被绑着的手,笑了笑:“差点忘了说,邵陵王的大军,已在数日前就被河南王击溃,早已败退回京口,什么时候能重整旗鼓回来呢?几个月?” “而这段时间里,河南王倾尽全力的话,究竟能屠掉几个石头城呢?” “不过,我能给你一条明路,我以性命担保,河南王向来爱才,你若是归降,必然是高官厚禄封赏,王爷也不会计较你之前的行为,以你的才华,何必替这如烂草一样的大梁卖命?” “我的话说完了,请您回去好好想想吧。” “不,”陈凉轻轻摇头,凑到王伟身前,低声道: “谁说...我要替大梁卖命了?” 第五十六章 献策 结束和王伟的谈话后,陈凉走到门外,看见了正百无聊赖的陈昕。 “问完了?” 陈昕随口问道。 “对。”陈凉想了想,道:“城中还在征兵吗?” “现在已经停了,城中粮食已经开始短缺了,再招新兵,无非也就是无用的消耗更多了。” 两人回到将军府后,迎面一个书童打扮的小孩跑了过来,样貌清秀像个女孩,对着他们就要下跪行礼,陈凉一把按住这书童的肩膀,不让他跪下,疑惑道:“这是哪儿来的孩子?” “这不是你临走前,吩咐要送到将军府的孩子嘛。就在城门那,你不记得了?” 陈凉抱歉的笑了笑,让那个孩子站直,问道:“叫什么名字?” “我叫韩蛮子。” 小孩看着不过十来岁的模样,但却并没有露出什么害怕神色,不卑不亢道:“将军数日未归,曾有人捎口信,询问将军何时归来。” “什么人?”陈凉皱起眉头。 打探自己行程? 自己这几天在外领兵,说点不好听的,打听这些东西,没准就是那奸细了。 “禀将军,那人说自己是羊小姐打发来的。” “羊小姐?什么小姐?我不认......” 陈凉愣了一下,他忽然发觉身边陈昕的眼神不大对头。 “贤弟,羊小姐,莫非是羊郎的族人?” 陈昕饶有兴致地看向韩蛮子,问道:“那派来的人长什么模样?你没问他,为什么羊躭就在隔壁,反而不去问那个羊躭呢?” “那人是个老嬷嬷,她给了我一点钱,不让我告诉别人。” “哦,那你怎么就告诉我们了呢?” “将军是小人的主子,小人知道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不该说话,所以小人也没告诉她,将军的行程具体如何。” 这小子是个晓事的。 陈昕想了想,道:“难得你这么懂事,我问你,可曾识字读书?” “小人大致认过一些字。” “如此甚好,你名字里,蛮字殊为不雅,我替你改个名字,不如就叫韩子高吧,子高子高,子当高飞,你觉得如何?” 韩子高? 旁边的陈凉眼里闪过一丝疑惑,他似乎在哪儿看过这个名字。 “谢将军赐名!” 韩子高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要磕第二个时,陈昕将他拉起来,笑道:“看你样貌,是个好孩子,将来要记得忠君爱国,知道吗?” “行了行了,去做事吧。” 陈凉轻轻踹了一脚陈昕,后者笑骂一句,率先进了将军府。 低头看着始终平静的韩子高,陈凉觉得好玩,蹲下来捏着韩子高的嘴角,让他做出一副鬼脸来。 “小孩子装的这么老成干什么?给我笑一个。” “唔......” “行了,我今天给你找个老师,你先去读点书吧。” “将军,小人可以替您端茶送水,小人不是......”韩子高眼里忽的露出几分惶恐神色,他大概是害怕陈凉不喜欢自己,竟然又作势要跪下来。 “你先给我去好好读书。” 陈凉按住韩子高,警告道:“从今天开始,我每天都会抽时间检查你学了什么,本来呢,我也不是为了找个书童,是当时看你可怜,把你带了回来,既然你现在也想跟着我,你就得先好好读书认字,要不然,就用外面那树枝抽你。 懂了没?” “懂了。” 陈凉站起来,往将军府里面走去,不过,这次身后多了个跟屁虫。 而随着他重新入主将军府,那些积压了几天的事情全都涌了过来,陈凉忙的焦头烂额,早就把什么羊小姐抛到脑后去了。 月色高悬的时候,他终于把最后一封文书放到一边,他在上面做了些批注,直接给出了自己的决定。 而羊躭和其他官吏等人,也逐渐习惯了陈凉的这种做法。 身后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的韩子高,早就瞥见了陈凉那狗爬的字体,即使这孩子脸上还是平静,心里早就呸了起来。 将军,你是怎么好意思让我去好好学习的? 看看你那字! “饿了?” 陈凉打着哈欠,吩咐道:“去厨房里找点吃的,咱们吃点东西,打水洗漱,早点歇息吧。” 韩子高走到外面,转过两道长廊,由于天黑,他对路也不熟悉,七拐八拐竟然走到了将军府门口,正有些慌张的时候,看见门口有个老嬷嬷在等着,仔细借着灯笼的光打量,发觉正是前几天来将军府问陈凉什么时候回来的那位。 好像是什么...羊小姐派来的? 韩子高心里奇怪,走出去问道:“您在这等谁呢?” “孩子,这盒点心,请你带给将军。” 老嬷嬷心里叹息着。 按理说,她羊家的小姐,哪里用得着这样? 无非是一开始,羊躭想和陈凉拉近关系,总是让自己姐姐做些点心送给陈凉,羊家老夫人知道后,也没反对。 毕竟现在的羊家,不得不寄人篱下,而且他们的家产大多在建康内外,没法带出,估计也早就被叛军全部抢走了。 身边些许钱财,也不过是勉强维持着一族几十口人的生计,外面看着仍是光鲜的士族羊家,但只有真正管家的那几个,才知道家里情况实际上也并不好。 到后来,羊躭在城里有了差事,和陈凉等人的关系也越来越好,不需要自家姊姊再去做点心什么的送给陈凉。 所以,实际上后来再送来的东西,都是羊家小姐自己做好了,偷偷派人送来的。 但别说陈凉,羊躭他都不知道这事。 韩子高道了声谢,保证把点心送到陈将军手上,自己又开始原路返回。 “怎么就拿了这点东西?” 陈凉打开食盒的盖子,发牢骚道:“厨房里今儿什么毛病?做这么花俏的东西?够谁吃啊?” “这是......”韩子高蓦地有些来气,替那位未曾谋面的羊家小姐觉得有些不值,他鼓起勇气,说道:“这些东西,是那位羊家小姐送来的,那人送来的时候,在将军府外面等了好久呢。” 陈凉闻言,顿时愣住,他咂咂嘴,拿起一个慢慢嚼着,旁边韩子高的肚子也早就饿的咕噜响,他伸过手来,想要拿一个,被陈凉一巴掌拍开。 “你自己去厨房里再找点吃的。” 韩子高心头顿时一阵抑郁。 他本以为自己有着超过同龄人的度量,但唯独在碰到这位陈将军后屡屡破防。 我替你把食盒大老远的拿来,一块吃的都不肯赏我? 他撇撇嘴,无精打采地出去了。 里面一共十几块糕点,样式各异,看得出那位羊家小姐手艺还不错,也着实下了些心思,陈凉就着凉透的茶水,慢慢吃着。 今夜月色也不错。 第二天一早,日头高照。 除了城中普通的守军都必须留守岗位,陈凉在城中展开新一轮扩军。 扩的是南山营。 里面的所有将士也拉出去练了几回,也算是能真正打仗的了,但人数始终还是太少,陈凉决定视情况决定最后的人数,但是至少要补充到一千人。 南朝时,数十人可称为一队,百人为幢,千人为军。 如果石头城真有被攻破的那一天,陈凉也只能把南山营带走,至于城中的百姓和其他士卒,他也只能略作安排。 城外又多了十几条大船,加上之前那些被陈凉扣押的船只,以及后来抢回来的那些粮船,一次性可以运送将近两千人到其他地方,若是只将人送到对岸,数天内至少可以送出去上万人。 羊躭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将城中部分百姓送走。 无论是他,还是陈凉,现在都没能力再去庇护这么多的百姓了,而且一旦城破,他们倒是能跟着南山营一块走,这些百姓可跑不过叛军的刀子。 所以,与其等到那时候,不如现在就走,让他们去其他地方试试运气。 毕竟除了建康等少部分地区,大梁现在许多地方明面上其实都还太平着,哪怕是出去与人为奴,总算是条活路,也好过死在这儿。 道理是这么说,但任凭他和手底下那群官吏嘴皮子磨破了,大部分百姓也不为所动,而且因为这事,羊躭在城中的风评也迅速变差,有次出去办事,路上甚至有人朝他砸石头。 倒不是因为故土难移,因为其中大部分人都是后来收纳入城的流民,在外面担惊受怕的日子早就过够了,他们若是离了这儿,天底下哪再找这么好的去处? 在有心人的煽动下,城里开始暗潮涌动。 而就在这种时候,一男一女站在外面,都是身着有些破旧的道袍,神情都略带着些拘谨,男道士稽首作礼,对看守大门的士卒恭敬道:“有劳军爷,替贫道传报一二,这儿有机密事情,要立刻告知陈将军。” “你们能有什么事情......” 看门的两个士卒面面相觑,其中一个等在门口,另一个则是进去传报了。 反正,要是这两个道士敢胡说八道,到时候可不管你是男是女,一顿臭打是免不了的。 只不过,那女道士长的真是...嘿...... “二位,有什么事情?” 陈凉处理着递上来的文书,旁边的韩子高替他端茶倒水,整理着案几。 士卒引来两个道士,只准一个人进去,自己和同伴站在门外,警惕地盯着他们。 男道士进来后,打量陈凉一番,随即躬身施礼,笑道:“将军眼下正值危难之际,贫道有策,不知将军愿听否?” “你先说。”陈凉心里有些厌烦,他本能的对这些僧道之人没有好感。 “不知,将军可愿取一地作为根基?” 第五十七章 北上 取一地作为根基? 陈凉目光微动,沉声道:“继续说说。” 这两人莫名其妙的出现,要么是疯子,要么就是目的清晰。 可看他们的打扮,无非是两个道士,陈凉也不觉得他们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他在端详这俩人的时候,那名女道士倒是没什么忌讳,在外面大大咧咧地盯着陈凉看,两人距离较远,陈凉也不好开口说让她别看了,那样倒显得自己小家子气。 “旬日前,贫道听闻梁军顺流而下,抢夺姑孰外的粮船,更兼杀死一名叛贼主将,使得姑孰城内人大为惊惧,闭城三日戒备。 故而贫道大胆揣测,思来想去,觉得也只有将军您和石头城的守军,才会在那个时候出兵。实不相瞒,贫道早已听闻将军名声,如今一见,将军年少英姿,果然非常人也。” 道士大拍马屁,看陈凉面容稍缓,才又笑道:“但是,纵然将军再神勇,但如今城中,应是已经缺粮了吧?” 陈凉微微皱眉,这事情已经这么明显了么? “将军勿虑,此亦是贫道私下揣测而已,您想想,如今建康附近还敢出城活动的梁军,似乎也就是您这一股了,只要稍许打听消息,就可以知道您这些日子的动向。” “而且,您每次回城,城中百姓都传颂您这次出去又有何斩获,这些,都是很好打听的,您目前兵力极少,却屡次出城作战,必然是有所目的。” 道士大致解释了几句,很快就切入正题:“贫道自欧阳来,如今据守欧阳之人,乃是当今伪帝萧正德表弟萧正表,不知将军可知道此人?” “略知。” 陈凉想了想,很快记起来这人是谁。 萧正表和萧正德,不愧是一对表兄弟,先前两人都曾奔逃北魏,希图得到北魏重用,但讽刺的是,北魏朝廷认为萧正表此人庸劣,随手给了个官打发。 不得已,他又逃回南梁,梁帝也不在乎这厮从哪来到哪去,但是顾念着他也姓萧,最后没有怪罪他,反而也给了个官。 若陈凉现在的对手是萧正表,他觉得自己做梦都能笑醒。 “你想劝我去攻打欧阳?” 陈凉扫了扫散乱的案几,从里面翻出一张地图来,好不容易在上面找到了欧阳这个地方。 这个欧阳在建康的北方,靠近京口,若是想要去攻打,凭借陈凉现在的数千兵力,应该勉强可以拿下。 但问题是,陈凉现在的根基几乎全都在石头城,想要攻打欧阳,路上有个不得不绕过去的障碍,那就是建康城。 侯景可能放他过去吗? “我记得,你说自己是来献策的,若是你只能说出这些,那就请回吧。” 陈凉淡淡道:“你若是个聪明人,那就更应该明白,本将军现在的时间很紧张。” “将军果然是爽快之人。”道士站起来,想要走到陈凉身边,门外的几名士卒当即呵斥一声,就要冲过来将其拿下,陈凉挥挥手,让他们退去,任凭道士走到自己面前。 “自石头和欧阳之间,固然横亘着一座建康城,但恕我直言,您现在如无根浮萍,只有手底下的这几千人马才是您真正的根基,不必在意侯景会出兵袭击您的后队,或者是石头城。 您现在要做的,就是给手下的这些兵马找到足以修生养息和进一步壮大的地方。” “其实别说是石头,哪怕是接下来的欧阳,也只是您的一块踏脚石,就像当初侯景败逃至咱大梁,就占据了寿阳,以此为根基重新招兵买马,贫道建议您攻下欧阳,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 “那就是,欧阳附近便是京口,邵陵王新败,短时间难以聚拢大规模的兵马,必然会先想办法笼络您,而在京口更远的地方,则是数个州郡,您都可以视情况,逐一挑选能作为根基的地方。” “而南方,虽然也同样会有大量勤王军集结,但侯景当时的进攻方略,是自寿阳到谯州、东进攻占历城,接着渡江,横渡采石,最后一举攻入建康,此处,亦是侯景的一条退路,必然会下重兵防守,将军您就算撤向南方,也很难再找到能单独占据的地方。” 道士侃侃而谈,陈凉边听边思考着,觉得这些话听起来也有些道理。 再想想,自己占据石头城一是为了打响自己的名声,二是为了趁乱扩充自己的兵力,趁着这时候兵荒马乱,将附近的流民和朝廷的溃军全部吃下。 而如今,南山营已经初具规模,他陈凉也打了几场胜仗,虽说大多是偷袭,但也都是以少胜多,可以当成实打实的军功出去吹吹了。 眼下,侯景即将过来报复,自己跟其正面敌对,最后亏的还是自己。 陈凉心里思绪极多,但脸上依旧是面无表情,沉吟片刻后,他淡淡道:“敢问先生姓名?为何来此教我这些?” “贫道姓李,贱名观世,师妹姓孙,名子弗。 我等幼年皆是孤儿,曾奉贞白先生为师,后来难忍山中清贫,带着师妹回乡,恰逢今年侯景作乱,故羁留在欧阳,暂时观望时局。” 贞白先生? “陶弘景?”陈凉回忆片刻,脱口而出一个名字。 道士脸上露出一丝不悦,陈凉如此直言姓氏,其实也是一种冒犯。 但他脸上的不满一闪而过,随即又恭敬道:“贫道着急赶路,一路上也听到不少消息,据说如今建康城内,侯景纵兵劫掠百姓私粮,恐怕再过不久,就是他决意攻打石头城的时候了,希望您早做决断。” 陈凉微微颔首,但他还需要一点时间来仔细思考,因此也没做出明确的回答,只是询问道:“先生在城中可有住处?” 李观世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尴尬笑容,低声道:“贫道和师妹孑然一身,暂时并无栖身之处。” “将军府内空房众多,不如就在此处暂时挑两个房间?” 陈凉看似是询问,但李观世听出了他语气里的不容置疑,可这正合他心意,当下心里狂喜,直接拜在地上:“多谢将军!” 出门后,自有士卒去领路。 走的时候,师妹孙子弗在旁边低声道:“师兄,你刚才的样子,看上去真像师父以前讲的那些奸佞,就会说好听的话骗人。” 李观世拍拍她的脑袋,笑道:“师兄我说的,可都是发自真心。陈将军英姿雄发,小小一个欧阳城,又哪里挡得住他。” 呵,师妹,你当师兄我不想摆点世外高人的架子么? 他陈凉时间紧迫,而我们的时间,其实也不多啊。 李观世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师尊贞白先生驾鹤西去之前,曾给他起过一卦,说自己师兄妹二人虽然天资卓绝,却命当早夭,而死期,就在太清二年! 今年八月,侯景果然在寿阳起兵,一路上号称军纪严明,实际上却是民不聊生,而最近的一次,就是在姑孰城。 李观世骗了陈凉,其实他之前在建康附近栖身,侯景攻进建康的时候,到处都是乱军,李观世以为师尊的话要应验了,不想,他们竟然活了下来。 “我自己算了一卦,却发现卦象是绝处逢生,而我的生路,竟然就在这石头城里。” “这位陈将军,到底为什么会出现?” 前面带路的士卒听到陈将军三字,以为又是在夸陈凉,他顿时回过头,兴致勃勃地说道:“这您可说对了,陈将军真是......” 李观世没有打断那个士卒的话,听了一阵,发觉全都是在大肆夸赞,只是在话语间,偶尔会提起“南山营”三个字。 “南山营?” “这也是陈将军建立的,想要当南山营的兵可是相当困难,但是给的粮饷多,而且从不克扣,要不是我是最早跟着陈将军的那批人,恐怕也不好进去。” 原来,这陈凉竟是早就建立自己的私兵了么。 不过也好,省得自己再给他提意见了。 李观世温和的笑着,和那名士卒又打听起其他事情来。 陈凉让人带两个道士离开后,又喊来辛枚。 “去把羊躭、谢应、陈昕三个人请过来,不管他们手上有什么事,一定要让他们立刻过来,就说我有急事要和他们商议。” “卑职明白。” 陈凉看着面前的地图陷入沉思,不久后,一阵脚步声让他抬起头,看见是羊躭缓缓走进来,走路的姿势明显一瘸一拐的。 “这是怎么了?” “老娘打的。” 羊躭也不客气,就坐在案几上,骂骂咧咧:“贤弟,你说我这一天天忙里忙外的,回家以后还得伺候老娘,当然,伺候老娘那是应该的, 但是昨晚,我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老娘忽然就说我不管我姊,用她老人家那拐杖没头没脸抽了咱一顿。” “你姊?”陈凉忽然挑挑眉头,想起来昨晚那盒点心,下意识就想转移话题:“我还请了君章和谢应两人,待会等他们来,一起议事。” 君章就是陈昕的字,两人相互熟悉以后便称兄道弟,谢应这人能做事,也没什么私心,正受陈凉的倚重。 这三个人,差不多就是陈凉现在能使用的班底。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三个人全都出身士族。 至于辛枚那些人,他们可以替陈凉去号令士卒,但毕竟才能有限,只有在发布号令的时候,才会通知他们。 羊躭想问陈凉到底要说什么,但后者只是顾左右而言他,过了一会,陈昕和谢应才先后到来。 陈凉看了看三人,“那么,咱们现在就开始吧。” 第五十八章 泄密 迎着三人带着质询的目光,陈凉缓缓道:“倘若我现在提议撤军,你们意下如何呢?” 场面瞬间沉默下去。 另外三人神情各异,片刻后,陈昕干笑两声: “贤弟,这早上找我们来莫非就是为了说笑么?你就算是撤军,你想往哪撤?” 是啊,石头城西面临江,而无论是南面的姑孰,还是北边的建康,现在都在侯景的掌握中,你准备往哪撤? 再说,城里那么多百姓怎么办,难道要把他们留下来任凭侯景蹂躏吗? “往北边。” “北边?北边到处都是叛贼的探子,你几百人出城,还能勉强遮掩行踪,若是城中几千人马全部撤向北边,必然会被......” “怎么可能全部撤走。” 陈凉打断了他的话,冷冷道:“若是只有南山营去向北边,就不容易被发现了。” “那你这不就是把城里的人都抛下了吗?”陈昕又惊又怒,但他还是勉强放缓自己的语气,道:“陈凉,你现在把话说完,我们在这洗耳恭听。” “我在建康、东府城两处数次击溃侯景的兵马,早就引起了他的注意。 而前不久,侯景本来已经在发兵攻打石头城,后来我们收到消息,幸亏是邵陵王的勤王军到了北边,这才引得侯景撤军。 虽说我们也坚守了一天,但城中守军几乎都是新征发的流民和百姓,他们能坚持多长时间,这些人到底有几成本事,我想,你是最清楚的。” 陈凉声音低沉:“更何况,我又没说我要放弃那些百姓。” 他招招手,让众人都走到地图前,指着建康说道:“前几日,我带着南山营孤军混入建康这事,你们都知道吧。” 众人纷纷点头,即使陈昕现在气愤,想到这件事的时候,脸上还是浮现出一丝钦佩。 建康城中何止数万叛军将士,他陈凉就敢带着几百人马大摇大摆地混进去,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运气好就能解释的了。 这说明除了运气,他陈凉还有过人的胆识。 “我入城的时候,已经将密信用箭射入台城之中,天子必然已经知晓城外尚且有梁军驻扎,朝廷诸位大臣必然也能号令守军继续坚守台城,等待援兵到来。” 陈凉的手指在建康的位置停顿片刻,接着一路滑到石头城的位置:“我们实力太弱,所以能做的只有两件事,一是庇护百姓,二是等待后面的勤王军,而在这段等待的时间里,我们还要尽可能的遏制叛贼向外扩张。” “可你先前不也是说,要坚守此处等待南边的勤王军到来吗?”陈昕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不能在这里继续......” “你是不是忘了,我们快要没粮了。” 城里足足有十几万人,倘若猝然间无粮可食,恐怕易子而食的那种惨剧,就要在他们眼前出现了。 看其他三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陈凉心里暗自满意。 这倒不是光捡好听的话说,毕竟这些事,他可都是做到了。 而另一方面,他的心里还没下决定到底要不要撤走,之所以这么说,是他故意用话头刺激这三人,试探他们愿不愿意跟自己一起走,而且,陈凉还想听听他们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羊躭缓缓道:“我觉得,城中最大的问题,就是缺粮,同时城中收纳的百姓实在太多,贮存的粮食大多都花在了他们身上,不管你们要不要撤军,但至少是肯定要将那些百姓都送走吧。” 建康城时常会有一两个百姓侥幸逃出来,也顺便带来了城中叛贼肆意侵扰百姓的消息。 侯景已经不再约束手底下的士卒,他也实在约束不了,因为他本就是乘势而起,攻进建康一是出自王伟的谋略,二来,则是因为朝廷各处守军大多软弱无能,侯景一路东进的时候,几乎没遇到什么像样的阻碍,这也使得他手下的士卒越发骄横,对朝廷更加蔑视。 而他大军的军需,几乎都要靠所经各处的掠夺。 所过之处,城中的府库大多会被侯景等人下令封存,给全军统筹使用,而城中的百姓,则就成了侯景“赏”给士卒的部分饷钱。 陈昕和羊躭两人身上没有出身世家士族的骄矜,他们对石头城中的百姓也极好,当陈凉提议撤军的时候,羊躭等人最先考虑的就是城中的百姓。 “还有一个问题,”始终沉默的谢应开口说道:“若是直接弃城而走,等侯景平定之后,朝廷难道不会向将军你问罪吗?” 陈凉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问罪? 等梁帝死在台城,这南梁的几个诸侯同室操戈,你看谁还向我问罪? 但这话,不能当着他们的面说出来。 “城外江边还停着许多船只,就用那些船只,分批次将百姓运到其他地方。” “而我带着南山营北上,就是替百姓吸引叛贼的注意力,如此一来,可以解释为城中缺粮,我护送百姓出城,而贼人乘机偷袭城池,使得石头城陷落,顶多算是个丢城的罪名。。” 陈凉笑道:“我之前也立下不少战功,朝廷想来不会太为难我。 再说了,朝廷大臣现在都在台城中,谁会来怪罪我?” “原来你是这个意思。” 陈昕脸上也重新露出笑容来,他担心的就是陈凉像之前那些人一样既不敢应战叛贼,又不肯庇护百姓,陈凉这样解释,他才觉得明白了陈凉的心意。 低头看了一会地图,陈昕道:“南山营如今已经扩充到九百人,所有士卒都能着全甲,四百名步卒背盾,中军约百人,携带弓弩,而后便是骑兵,人马俱甲,大多可以骑射。” “现在的南山营,已经可以算是精锐,但人数,毕竟是太少。” 四人各自商议着该准备的事情,过了一会,陈昕借口屋内气闷,要去屋外透个气。 出门后,迎面一阵寒风刮来,庭院里栽着一棵老树,干枯的树枝在风中瑟缩着,陈昕深深叹了口气,对着老树的树干狠狠一拳。 你以为,这说辞能骗得过我吗? 十几万百姓,你准备用多少天、拿多少船只去送他们离开? 你口口声声说带着南山营掩护百姓是假,趁着脱离百姓这些累赘的时机,带着你精心挑选的南山营北上,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吧! 陈昕咳嗽一声,下意识用手捂住嘴,他看见自己的右手手背已经全是鲜血,但他不以为意,用袖子擦了擦,过了一会,才回到屋内。 “君章,你来的正好。” 羊躭笑道:“城中除了南山营,尚且还有四五千人的守军,勉强也能拉出来用用,你我二人各自分兵,把守石头津和江边停船处。” “那南山营呢?” “我亲自带领南山营阻击侯景后队,替你们争取时间。” 陈凉叹了口气:“十几万百姓,将他们从这里全部送出去,谈何容易,就算是能离开石头城,但除此之外,也不过是又多一股流民罢了。” 羊躭等人露出唏嘘之色,只有陈昕的拳头越捏越紧。 事情结束后,几人各自告辞离去。 陈昕没有再待在将军府里,而是径直回了自己在城中的宅子。 院子里正坐着一个艳丽妇人,着衣端庄,楚楚可怜,看见陈昕,她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将军,您回来了,奴去做些吃的。” 若是吕康此刻在这里,他必然能认出,这个美貌妇人,正是当初依偎在王伟身边的那个女人! 而谢应也是认识这妇人的,因为,在他带着几个家族子弟仓皇逃出城的时候,得到了一个人的帮助,而那个人的要求,就是让他们带着这个女子平安出城。 而后来,他们到了石头城的时候,船只刚好被扣下,一行人也就羁留在此处。 但谢应却始终不知道这个妇人的名字,他还以为这貌美的妇人是哑巴,一直禁止同族子弟对她不逊。 陈昕没有说话,轻轻搂住妇人。 妇人愣了片刻,靠着陈昕的肩膀,轻声道:“奴半生皆不幸,唯幸得遇将军,昨日,奴在城中佛寺,替将军求来一符,长老言此符可保平安,” 她一手搂着陈昕,另一手拿出一个香囊,符就放在囊中,她将其放进陈昕手中,低声道:“愿将军您,无灾无难。” 陈昕沉默片刻,缓缓道:“你也一样。” “将军,奴听说,那位羊公子,似乎想将城中的百姓都送出去。” 陈昕坐在院子里的石台旁,妇人一边替他倒酒,一边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放心,我会让人带你平安离开。” “不......”妇人露出凄然的笑容:“奴若非之前受您搭救,恐怕早已被城中那几个兵卒所辱,奴婢不愿再逃走,只愿留在将军身边,无论生死。” “唉,你我只有数天的缘分了......”陈昕心里烦恼,叹息一句,随即大口饮酒,很快醉去,趴在石台上呼呼大睡。 妇人从屋内取出杯子替他盖上,怜惜地看了一眼陈昕,又取出笔墨和纸来,匆匆写下几行字,从怀里掏出一根做工精细的细木管,用力吹动,随即发出一阵鸟叫般的声响。 几声之后,有人轻轻敲响大门,妇人随即打开门,将纸交给那人,低声吩咐道:“汝连夜回报,速速告知王爷,说石头城数日之内必有动静。” 第五十九章 任约 城里的铁匠在陈凉的命令下,不分昼夜的开炉锻造马蹄铁,然后又让已经学会安装马蹄铁的士卒去给城里的所有战马装上。 陈凉不清楚北地有没有大规模应用马蹄铁,但他现在能肯定,南地大部分人是没听过这玩意的,但他召集铁匠给他们画了马蹄铁的图样后,却又有几个铁匠当即表示自己会打造这玩意。 除了监督这件事,陈凉反而清闲了下来,他将事情全都推给羊躭他们去做,自己每天在城墙上闲坐一会,等日头渐渐落下去,才懒洋洋地回到将军府,等羊小姐派人送来点心。 对于羊家,陈凉并不想放他们离开,或者说,陈凉不想放羊躭等人离开。 羊躭和他的几个族人都在替陈凉做事,也给他省了不少心,若是放弃石头城寻找新的驻扎的地方,陈凉可不想再去花费心思重新建立一套班底。 这年头,想要笼络人才,最合适的办法就是联姻。 虽说看羊小姐现在常给他送点心过来,但陈凉可明白,自己不过空有一个将军的名头,麾下也就千把人的兵力,对外得小心着侯景和其他南梁势力,对内呢,眼瞅着马上就要把石头城丢了,连个能让自己安稳发展的地盘都没有。 羊家能看上自己什么? 换句话说,就算羊家肯了,羊躭也愿意跟着自己了,那陈昕他们呢?陈凉总不能全靠着联姻的方式去笼络人才。 “还是实力太弱了啊......” 陈凉喃喃自语,他转过头去,看见城里有许多人在士卒的喝令下往西城门的方向聚集,城外有大量的船只,会将他们送向对岸。 临行前,每个人都会得到能勉强支撑两三天的口粮,这也是陈凉能做的最后一件事。 尽管如此,有些人离开前,还会骂骂咧咧地对着将军府的方向啐上一口,怒骂城中官吏都是草菅人命的狗贼。 陈凉渐渐面无表情,看着人群缓缓离去,心里想的却是曾在秦淮河两岸熊熊燃烧的房屋,以及看见的那些死相凄惨的尸体。 如果我手上没兵没地盘,过不了多久,我就会像他们一样。 这个时代里,如果你连寒门都不是,那上升的渠道几乎等于零,世家们不会容忍一个平民站在与他们对等的地位上。 好在,破局的时机已经出现。 侯景攻进建康后,大肆侮辱、杀戮世家子弟,之后几年,更是横扫三吴,百姓、世家都深受其害。 可以说,侯景会成为未来几年世家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必然想方设法要弄死他。 有他站在前面挡刀子,陈凉只要能能找到合适的地盘当做根基,就能顺心如意地发展几年。 “刺!” 陈昕抬手高呼。 成百上千名士卒对准面前的草人,攥紧手里的长矛,齐声吆喝,随即将矛尖用力捅入草人身体。 眼看着士卒练兵时的阵仗浩大,陈昕眼里却依旧闪动着忧虑。 现在召集起来耍个花架子,倒是好说,到了沙场上厮杀的时候,谁知道这些蠢丘八能顶几成用? 唉,这些人本就是在田地里求活的田客,现在却全得披甲拖刀的上阵拼命。 这该死的世道。 这天杀的...... 陈昕心里第一次对朝廷产生了格外清晰的不满和愤恨。 他看着底下的士卒,怒喝道:“继续练,不准停!” 城里士卒的呼喊声不绝于耳,西城门处,等着出城的人群极其吵闹,负责维护秩序的官吏和士卒太少,只能勉强让人排队上船。 但如此大的动静,那些潜伏在城中的奸细必然看得到,一封封急报和密信先后传出城,送信的人拼命往建康奔去,唯恐让城中的百姓都跑了。 “石头城急报!” 外面的士卒询问几句,从来人的手上接过信,进屋恭恭敬敬地递给里面的人。 侯景身上穿着黑色常服,外面新披了一件雪白的狐裘,虽然步伐依旧微跛,但也能看出几分不凡的气度来。 守在门口的将军丁和没敢拆信,将其双手捧着送到侯景面前。 “都来看看。” 侯景扫了几眼,就将信扔到桌上,身边的几个谋士和将军先后看过那封信,有人脸上冷笑,有人当即道:“王爷,末将请求带一支人马,生擒陈凉小儿,将其带回来任凭王爷处置!” “任将军可有把握?” 侯景微笑着问道。 说话的人正是任约,不久前,被侯景调回建康,准备予以重任。 台城久攻不下终究是一件难事,邵陵王新败,各地的勤王军必然还会观望些时日,等待能当他们首领的人出面。 而城中兵马太多也并非什么好事,侯景已经产生了向外扩张势力的念头。 他已经看出任约这个人确实很有本事,对自己也忠心,正打算抬举他,如今任约主动请缨出战,自然是心里暗喜。 但侯景仍是脸上一冷:“你们可别小瞧了那陈凉,此子虽然年幼,却胆识过人,并非黄口孺子,此人屡屡坏我大事,孤虽然恨他不得早死,却也觉得,此人在南地也算是一个人杰了。” “任将军......” 任约一愣,随即躬身抱拳:“末将候令。” “孤许你三千精锐,五日内,生擒此人回来,你可做得到?” “三日,只须三日!” 任约眼里闪过一丝激动,他低着头喊道:“赶路一日,抓他,只需要两日!” “好!”侯景满意地拍拍任约,“就依你所说,等将军回来,孤亲自奉酒,为将军贺!” 任约刚想答应,侯景就在他耳边低声道:“任将军,令弟可是还在军中任职吧,等你回来,孤亲自任他为将军!” 侯景松开按住任约肩膀的手,笑道:“呵呵,孤这么看好你,将军可千万别让孤失望。” “末将...懂得。” 广阳门城下旌旗云动,原本守门的士卒只敢退到道路两旁。 城中的石板路震动,猛然响起的马蹄声汇聚成一道黑色的洪流,缓缓向城外进发。 马匹背负着骑兵,身上还套着沉重的马铠,兀自能大步奔跑,显然是较为上等的战马,马背上的骑兵身后背长槊,腰间携刀,身披全甲,身上气势骁悍。 侯字大旗张开,披上盔甲的任约坐在战马身上,拔刀高呼道:“万胜!” 在他身后,足足一千名全甲铁骑,此刻尽数拔刀,跟着任约齐声大吼。 雪亮的刀身在日光照耀下熠熠生辉,如同立起一座刀阵。 “万胜!” “派出所有探子,接下来,本将军要知道石头城每时每刻的动向!” 秦淮南岸的百姓都被侯景下令迁到北岸,或是直接抓到城里做劳力干活,不少地方已经立起了木栅栏,防止可能到来的梁军。 任约的目光扫过岸边焚毁的房屋残骸,他看见岸边有些百姓探出头来,偷偷地盯着自己,也有些人正趴在岸边,试图能捞到一点小鱼小虾果腹,若是连这些都没有,只能想办法弄到一点藻类,勉强吃下去。 假如在这时候忽然生病腹泻,更有可能会被身边的人直接扔进水里,因为他们害怕出现瘟疫。 许多人都逃走了,但更多的人却不得不留在这里,就现在而言,还勉强能找到吃的东西,但长此以往,必然会酿造出无数惨剧。 任约对这些不感兴趣,也不愿去多想,他更多的眼光则是放在秦淮河的水流上,似乎是在思考些什么。 他本是魏人,而下定决心跟随侯景,其实还有其他的一些原因。 但在这里,他只需要一心一意地跟紧侯景,攀爬到更高的位置。 就在这时,队伍经过一条官道时,路旁的草垛忽然响起一声凄厉的叫喊,任约循声望去,看见是一个叛军士卒正拉扯着另外一名女子。 那女子饿的面黄肌瘦,也不知是哪来的力气,甩脱了士卒的手,连滚带爬地往路边的烂草堆里爬去。 士卒跟在后面哈哈大笑,似乎也不急着抓到她。 队伍里有个副将,看任约正注视着这一幕,以为是他看不惯,下意识就想讨好,刚想开口喝退那个士卒,任约却抬手制止了他。 “今日有你救她,明日有谁救你?” “世道就是这样,有人生来锦衣玉食,有人活着就该早死,那么多人,你救得了吗?”任约脸色平静,语气里却深含着某种意味:“我们如果不爬的更高,今天的她,就是以后的你和我,我们死的,会比他们更惨。” 副将讷讷无言,任约转过头,继续盯着前面,淡淡道:“过会,自己去领十鞭子,长长记性。” “是......” 等任约带领的大军走后,那个士卒似乎是玩够了,他也不在乎那女子身上的泥浆,一把拖住她,正想扛起来的时候,他整个人忽然感觉天晕地旋,还以为自己用少了力气,没扛得起来。 这时,那女子叫的更加凄惨,并且还指着他的胸膛,士卒愣愣地低下头,只见一只刀锋捅穿了自己的胸膛,鲜血顺着伤口汩汩低落,将身下的泥浆都染成血浆。 士卒缓缓跪下去,一名大汉从后面踏住他的肩膀,先是猛然抽刀,也不顾忌始终害怕惨叫的女子,他在士卒的尸体上搜了搜,掏出一个装钱的小袋子,里面有点首饰和钱财,随手扔给女子。 那大汉也不说话,跨上路边的一匹战马,随即纵马离去。 他要去的方向,也同样是石头城。 女子望着他离去的身影愣了一会,忽然听见路边又有人说话的声音,她下意识就把钱袋藏进衣服里,又捡起死去士卒身上的短刀,眼里开始出现了从未有过的凶狠光芒。 我要活下去。 第六十章 大撤退 十一月十二日。 数天时间内,城内就送走了好几批百姓,人数足有上万人,船只将他们送到江对岸即便离开,数班士卒依次驾船,运输昼夜不停。 城中的粮食也在飞减,由于一开始离开的人往往能拿到两至三天的口粮,之后的人却只能拿到一天左右的口粮,甚至有人拿不到粮食,各处都在抱怨,要不是陈昕及时率兵弹压,怕是在城外就要发生数起民乱。 而对此,陈凉让人从大牢里提出那些之前贪污钱粮的官吏,派人把他们押到百姓面前,说清楚是这些人贪污了钱粮,使得城内粮食严重短缺。 在百姓们愤怒的谩骂声中,刑场中血流满地,鲜血中映出人们绝望的脸庞。 谢应的那些族人,在他自己的要求下,都已经被提前送出城去,据说是要前往三吴。 而羊躭的羊家,则是直接住进了军营,随时准备和南山营一起离开。 吕康和辛枚两人带着一队士卒趁夜进入粮仓,取走了足够南山营一千多人吃半个月的干粮,要不是害怕之后的百姓完全拿不到粮食直接造反,他们会拿的更多。 将军府大堂上钉着的那张地图,已经用朱笔圈了十几个小圈,那些地方都已经发现了叛军的先锋侦骑,其中几处,石头城派出的侦骑亲眼目睹了大队叛军士卒经过。 而他们的方向,正是石头城。 “预计敌军到达的时候,我们大约可以送走五万人,但彼时城中尚且还剩下许多百姓,总不能不管他们。” 羊躭啜了一口热茶,将茶杯握在手中取暖。 十月份还不觉得太冷,十一月的时候,天气便陡然转寒,这也让他更加忧虑接下来的行动。 往日的这时候,富贵人家娇气些,寻常者早已都披上厚衣暖裘,更甚者,某些大族家中各处都摆着暖炉,整座府邸温暖如春,公子小姐们下了家学,家仆甚至会端来一碟春夏时就储存在冰窖里的果子,供这些家族子弟食用。 好在这儿是南地,即使已是十一月,天气发冷,百姓们裹紧衣服,还是能勉强捱住。 但最要命的,那就是没有粮食吃。 陈昕踱着步,他身上的铁甲已经一整天没有卸下,披着这身玩意四处跑,反倒是给他闷了一身臭汗。 “侦骑已经传回消息,说是已经几次看见了叛贼的前军,人数在两千人左右,没看见骑兵,这样的话,我们手里加起来也有将近五千多人的步卒,敌军不可能敢贸然冲阵。” “就这样继续拖延,应该能再拖两天时间。” 陈凉始终没有说话,他凝视着地图上的那些红圈,心里却莫名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 战场上瞬息万变,而这里也没有实时通讯工具,主将对战局的掌控全凭前线的侦骑汇报。 石头城除了骑兵的侦骑,还派出去了小队斥候,但斥候步行毕竟没马匹跑得快,顶多做到一两天回报一次,效率极低。 陈凉顶多是带着小队人马遇到敌军时能急中生智,想办法扬长避短去击溃敌军,但真要论起掌控占据和预测敌军的动向,他就一筹莫展了。 如果你不是天生将才,那这本事就得靠几十年的军中磨炼去练成。 石头城不光是侦骑,这几天,城中守军已经陆续出城,在北城外山上要害处结营驻扎,在这里能凭借地形优势,敌军若来,必须冒着仰攻的风险。 唯一的不足之处在于,山上水源稀少,难以长时间供应几千人。 而东城外的那股叛军反应挺大,他们的主将或许是想趁着梁军扎营时袭击,然而他刚命部曲冲上山时,陈昕正在山上大营中坐镇。 在他的指挥下,梁军前排持长矛,两侧人手持刀盾,中军用弓弩压阵,叛军们被迎头痛击,死伤惨重,几次交锋后即刻溃败,原本想要攻上山的他们,反而被梁军赶鸭子似的全部赶回了东城大营,要不是他们还占着点人数优势,陈昕又怕孤军深入没敢继续追击,说不得这伙在东城门外驻扎了许多天的叛军就要直接溃散了。 但尽管保住了军营,这些人也都成了惊弓之鸟,不敢再出营交战。 大堂内,四个人心思各异,偶尔交谈几句,从外面喊来一个官吏或者校尉,将新的命令传达出去。 时间渐渐来到中午。 陈凉看辛枚站在外面探头探脑,当即心领神会,笑道:“时候不早啦,咱们吃完这顿饭,就得在军中再见了。” 三人沉默着点头,陈凉挥挥手,外面走进来几名士卒,各自端着碗、盆,将菜肴送到各人面前。 陈凉的筷子先伸向面前唯一的一份炒菜,是韭菜鸡蛋,他刚吃下一口,就忍不住想吐出来,菜里一股铁锈的味道,根本吃不下去。 他皱皱眉,没再去碰这菜。 早就知道城里铁器质量堪忧,但也没想到能烂成这样,特意让厨子用铁锅抄了个菜,反而一嘴铁锈味。 其他三人也是同样神情,但都没好意思说出来。 陈昕最先吃完,他也没等其他人,举起桌上的一碗酒,直接敬向他们。 等几人回敬的时候,他笑道:“这些日子,劳烦诸位与某共事,某性子急躁,若是以往让诸位不满,某在此,以酒谢罪啦!” 他端碗喝了一口,又道: “刚才那酒是赔罪,现在呢,这口酒是告辞。” “愿此次,百姓都能安然离开,还有你们,也要平安撤离。” “军中不可饮酒,某两口酒下去,已经是违了军令啦,下一次,咱们选个好时候,痛痛快快地喝一回!” 陈昕看向陈凉,郑重道:“吾弟人中龙凤,然世间险恶,汝且自去珍重,其他的话,吾也不多说了。 愚兄要去城外大营了,告辞!” 他站起来,略一抱拳,随即大步离去。 片刻后,羊躭也站起来,举酒敬了一碗,笑道:“城中官吏尚需我坐镇嘱咐事务,不能离了我,劳烦贤弟带好我的家眷,在城外稍等,我将事情全部了结后,再去追上你。” 他躬身一礼:“卑职羊躭,告辞。” 大堂上只剩下陈凉和谢应两人,谢应始终慢条斯理,除了回敬羊躭、陈昕两人,自己吃完了,就等着陈凉,也不说话。 陈昕边吃边看着这里,眼里有几分唏嘘和迷茫。 自己在这不少天了,本来还以为,能在这住上一两年的时间,看着自己的势力一点点发展壮大。 当知道城中瞬间只剩下半个月的粮食时,他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了。 守不住的。 哪怕是丹阳郡城和东府城那边不计代价派人过来帮助防守,守住的概率也几乎为零,更何况,丹阳郡城的情况已经数天没有收到,那边不过是几百个百姓组织起来的一小支兵马。 而东府城,城中守军数千人,萧推自身难保,顶多支援过来一些粮食。 但那也就是扬汤止沸,对陈凉没有多少帮助。 最后一口汤喝完后,陈凉咂咂嘴回味着刚才的味道,这之后的一段时间,恐怕就没这么好的饭食了。 “存让,吃饱了没?” 存让是谢应的字,古人二十岁行冠礼受字,说起来,陈凉这幅身体今年不过是十七、八岁的样子,是几人中间最年幼的,每当新招揽一个人,他永远比陈凉要年长,为了拉近关系,他总得自称“愚弟”。 谢应点点头,恭敬道:“南山营已经全部集结好了,将军可休息片刻,将士们随时都可以出发。” “不用等了。” 陈凉摆摆手,有些费力地站起来,外面的辛枚和几名士卒捧着盔甲进来,陈凉张开双手,让他们替自己披上盔甲,最后,从辛枚手里接过自己的佩刀。 “存让,去做你的事情吧。” “卑职明白。” 谢应答应一声,躬身施礼:“这些日子承蒙将军照顾,应不敢忘恩,愿将军此去无阻,平安归来。 卑职,告辞了。” 谢应随即离去,府外有人准备好马匹,谢应翻身上马,身边一队士卒随即在一名队主的带领下跟上他。 “谢先生,卑职奉命跟随您左右保护。” 吕康骑马跟在谢应身后,一行人随即进入城中大营,在某处停下,门口站着几个神情不安的年轻人,谢应下马后,拱手道:“请几位请出老夫人上马车,务必将家眷细软带好,某等会护送羊家先行前往广陵。” 几个男子答应一声,慌慌张张地进去通知其他人了,这时,院子里又走出一个侍女,恭恭敬敬地问道:“我家小姐想问几位军爷,陈将军也会一同去广陵么?” “这......” 谢应眯起眼睛,本能地觉得有些奇怪。 你家小姐问陈将军做什么? “这个么,自有将军定夺,某实不知。”谢应随口敷衍一句,又看见里面跑出来一个小孩,不由愣了一下:“子高?你怎么在这?” “是将军送我来这的。” 韩子高少年老成,觉得自己已经猜到陈凉是什么意思,看见谢应后,更是恼怒道:“将军说是送我来这,让我跟随羊家一起离开,这儿的那些臭仆人说闲话,竟说我是将军的私生子!” “子高,不准胡说。” 屋里里有女子喊了一声,声音温柔,韩子高顿时息了火,答应了一声:“珂姐姐,我在和我老师说话呢。” 谢应没搞明白这里是什么情况,吕康在身后咳嗽一声,提醒他干正事,谢应这才回过神来,笑道:“也罢,你们赶紧收拾,我们下午就要离开。” 第六十一章 围城 “孙子曰:知彼知己,百战不殆。”任约头也不抬,淡淡道:“所以,我让你们把所有的探子全都放出去,若是这样人手还不够,这儿有的是现成的骑兵,全都给本将军放出去。” “喏!” “将军,有王爷的信送来。” 任约循声看过去,一名校尉正捧着一封信呈放到自己面前,任约将信展开看了几眼,随即轻轻丢开,叹了口气: “王爷又在催促进军了。” “将军,我军早已靠近石头城,既然王爷催促,何不趁早进军,将此事了解?” 那个校尉闻言,壮着胆子说道:“我军骑兵众多,只要一冲阵,那些软虾似的梁军看见咱们,”那还不是...... 他看见任约冷冷地盯着自己不说话,声音顿时小了下去,讷讷不敢再说话了。 虽说王爷已经信任自己,但还是派了这么一个玩意来“督军”。 要是其他明白人,必然懂得自己只是来走个过场,侯景是为了安其他将士的心,才会派这么一个“督军”过来。 毕竟侯景手下将士不少,任约骤然被重用,难免会让某些人心里不快。 这时候要是能讨好任约,兴许还能捞点军功,可偏偏有那不长心眼也不怕死的蠢货,真就人模狗样地来教他... 用兵? 任约嗤笑了一声,心里也没杀意。 一条狗在面前叫唤,他还不觉得有多腻烦,甚至觉得,这狗,有点可爱。 反正就随他去说,任约也不搭理。 他带着两千步卒已经在石头津附近驻扎近两天了,幸亏已是十一月,蚊虫不生,要是夏天,这些士卒被迫驻扎在这儿,怕是怨言不少。 任约知道石头城里的人在往江对岸不停运送百姓,怕的就是己方大军一到,百姓遭殃。 就在自己严厉约束士卒不许进攻的这两天,应该是又运走了不少人。 不过,自己却不是为了故意让他们多送走一些人。 在探子的回报下,他知道一支人数不下三千人的梁军驻扎在石头城附近的山丘上,梁军补给难以运送上去,但他们却依旧驻扎在那儿。 若是任约想要绕过他们先攻打运送百姓的渡口,那伙梁军可于山间伏击,甚至拦截他的后队;而若是直接攻城,一伙梁军就驻扎在城外,不把他们先解决掉,这城如何能攻? “不久前,石头城里的人曾传出消息,说是城中守军至少有五六千人,其中还有一支数百人的精锐,号为南山营,” 任约对身旁一个副将笑道:“而且,据说攻破宋子仙的那伙梁军,就是南山营。” 副将不知道任约为何发笑,只得陪着干笑两声。 “若是那种一打起就溃的梁军,就算赢了,那又有什么用,就得是这种,才有意思啊。” 任约缓缓站起,一旁坐着闲聊的几名将军和校尉面面相觑,下一刻,全都站起来,对着任约低头拱手。 “石头城北边山丘驻扎的梁军人数有数千人,必然不是南山营,而就凭着那个叫陈凉的梁将半个月的经营,也不可能经营出一支新的劲旅,不出意外,这数千梁军根本不堪一战,与往日我们碰到的那些梁军无二,若是他们主动出战,必败!” “而为了确保自己能始终固守,陈凉的南山营必然就在城池附近埋伏,随时支援山上那股梁军,这两队兵马互为犄角,就是仗着西边靠江,南边有石头津和地势阻拦,大群步卒难以前去攻打。” 任约低头看着地图,脸上的笑意再也遮掩不住,他拍着身边那名副将的肩膀,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我真想知道,倘若南边忽然出现了一支咱们的兵马,那个叫陈凉的小子,脸上的表情究竟会怎么样呢?” “想想,就很有意思啊......” “胡将军。” “末将在!” “传令拔营!” 江水滚滚逝去,纵然正是清晨,江上也依旧凝结着阵阵白雾,坐在船上的人,只听得耳边江风如吼,哪里听得见周遭人的说话声。 每条船上都有招募来的渔夫,照着以往的经验,找寻着正确方向。 乙小犬没有姓氏,自小便是江上讨活的孤儿,一人在这大江上过活,也在江边看了三十回春夏,没有妻儿,也过得清闲自在。 他自然是有自己的本事,那就是听江风,他耳朵生的比常人奇,只要一听江水,他就知道哪儿鱼多,就知道江上哪块地方有雨,哪块地方天晴。 偶尔往来的几个渔夫,彼此笑骂习惯了,骂了几句“伊是犬也”,久而久之,他也就多了个名字,叫乙小犬。 城中出了赏格,要熟悉水性的人替梁军船只引路去江对岸。 赏格很丰厚,一向性子淡泊的乙小犬也动了心思,想着自己毕竟三十岁人了,多少得讨个媳妇。 船上也没什么事,就是大致看看方向,顺带着做一些以往都有的活,而且还能拿许多钱财,乙小犬闲的没事时,就捏着自己的钱袋,从里面捡出铜钱,笑眯眯地看着。 官府这次似乎是宽裕了许多,也没拿铁钱来糊弄人。 但蓦地,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顺手将钱袋塞到衣服最里面放好,从地上猛然站起来,对着周围的白雾一阵发愣。 “怎么了?” 船上也有些士卒负责维持秩序,一个士卒纳闷地看过来,这时,乙小犬也纳闷地问道:“军爷,前面几条船,不都比咱们早走了么?” “是啊,怎么了?” “后面那几条船,说是下午才走的。” “对啊。”那个士卒一脸疑惑:“小犬,这又怎么了?” 乙小犬脸上浮起一丝惊恐神色。 那,周围那么多的船只破水的声音,又是从哪来的?! 就在两人惊疑不定地时候,船只左边传来清晰的吵嚷声,白雾中随之亮起无数火把,一艘艘战船缓缓驶出。 每条船上的旗号,都是“侯”! “这...这...叛贼何时绕到咱们身后了耶?” 那梁兵早已吓得魂不附体。 自今日起,一支人数将近万人的水师封锁了江面,将石头城的江上退路全部锁死。 消息传出去的时候,已是下午了。 一个渔夫拼命划着江水,从江水里游出来,又哭又喊:“都死了!一船的人都死了!” 大量的的人聚集在渡口处,都听到了这个消息。 而且叛贼的水师战船也抵达了渡口,却迟迟没有发动进攻。 城中的奸细趁机开始四处煽动百姓,让他们聚集起来去冲击将军府,这儿本就有许多心怀不满的人,再加上驻守这里的梁军人数少,秩序也很快就维持不下去了。 羊躭正准备重新打开城门,将百姓们放进城,这时,一名校尉打扮的人带着一队梁军,迅速冲进将军府,不顾羊躭的拒绝,想强行将他和十几名官吏带走。 “辛枚,我也是朝廷命官,尔焉敢如此,我让你放开!” 羊躭挣脱开来,怒道:“陈凉派你过来干什么?” “龙骧将军已经收到了消息,特来派卑职请羊公子出城。” “他,陈凉?他这时候怎么收到的消息?我在城中都是才知道。” 羊躭说了两句,忽然怒了,一把攥住辛枚的衣服,吼道:“他是不是早就算计好了,就让你们在城里等着,随时要把我带出去?” “卑职不知道您在说什么。”辛枚冷冷道:“请速速随我等离开,城里已经不安全了。” 走? 羊躭松开辛枚,怔怔看向外面。 自己的族人都离开了,老母也在城外,想来都是安全的,可城中还有四万多百姓,他们怎么办? 抛下他们? “我......”羊躭想说自己不走,但又猛然回忆起自己一家人在广阳门,被叛军扣押时的那个场景。 若是那时候没陈凉,怕是自己一家人连带着族人早已陷在建康了。 这数十年的太平日子,终究是没了啊。 所以,总是要有人站出来,替百姓做点什么。 羊躭长舒一口气,闭上眼片刻后,缓缓睁眼,平静道:“我已经想好了,决意与城中百姓共生死,百姓一天没有全部离开,我就一天不离去。 “您......”辛枚眼神一凝,手悄然按在了刀柄上。 “请你不要逼我,而且实话告诉你,陈凉本就是出身平民百姓,若是放任城中四万多百姓不管,他的名声也就此毁了,我替他留在这,你派人回去告诉他,当初是他救下羊躭这条命,今天就还给他了!” “我会下令聚集城中所有梁军,过会放百姓入城,依旧死守城池,我本将门子,焉能不战而退,”羊躭深深看了一眼辛枚,直接说道:“时候不早啦,你快些出城吧,还有,烦你替我带句话,给我阿母......” 隆隆的战鼓声开始擂起,处处旌旗挥动,当头一面“任”字旗悬挂,迎风招展。 身着青袍的叛军兵临城下,四处皆青,城头梁军不过两三百人,一望即畏,没有丝毫战心。 “果然关了城门。” 浑身披甲的任约驱马来到城下,看着紧闭的城门不禁哑然:“本来,我还担心城中的梁将根本不管百姓,没想到这里竟有个痴儿。” “两军交锋之际,竟然还去管百姓?呵,贪恋名声罢了,你就算是不管他们,我现在也不会拿他们怎么样,城中数万人,是我部下的数十倍,我怎么敢去撩拨他们?” “正好,你想死守,咱就死围,你城外的那两支梁军,本将军就毫不客气地收下了。” 第六十二章 诱饵 依旧是略带寒意的一个夜晚,为了避免暴露行踪,南山营中灯火极少,除了巡夜的士卒,大部分人吃过东西后便聚在一起早早地歇息了。 陈凉倚靠在一块山石上,听着手下侦骑的回报。 “石头城已重新封城,城中兵不过二三百人,小人看去,却至少有上千人站在城头,据小人看,应是临时募了些百姓为兵。” “知道了。”等侦骑离去后,陈凉才长叹一口气,只感觉一阵疲惫。 其实羊躭的猜测没错,他确实让辛枚在城里等着,让他在今天傍晚之前把羊躭强行带回来。 但看看身边一脸委屈的辛枚,陈凉只能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 羊躭的理由是他要替陈凉救下这四万多百姓,但问题是,根本就救不了他们。 辛枚带来了叛军水师封锁江面的消息,而外面的侦骑也告诉陈凉,在石头津附近发现了大规模的叛贼步卒。 江面和城外都被堵住了去路,你就只能困在城里。 一股从未有过的焦虑感涌上心头,陈凉意识到八成是碰上了那种真会用兵的古代大将。 侯景要出兵的消息已经传来了将近十天,数天前,就有侦骑回报说,建康可能已经出兵了,但后续的侦骑却始终没找到大规模敌军的踪迹,陈凉也就以为侯景是在虚张声势。 没想到,这才要打起来,对面便是致命一击。 如今陈凉正处于一个尴尬的位置上,他和陈昕等人商量过后,让陈昕驻扎在山丘附近,而他陈凉率领南山营在山间小路伏击,随时准备支援山上的梁军。 由于地形优势,埋伏的南山营几乎不可能被发现,一旦发起进攻,敌军必然措手不及。 但最要命的一点在于,现在敌军根本不来这儿,而是已经兵临石头城下。 侦骑连夜四处查探,最终确定那伙围城的叛贼应是只有两千人上下,而江面上的那伙水师人数却异常庞大,据侦骑所说,江面上几乎都是战船。 陈昕连夜派士卒过来询问是否要拔营,回去解石头城之围,却被陈凉狠狠训斥了一番。 哪怕是他这个小白都想得到,敌军敢只派两千人攻城? 上次侯景来的时候,足足带了上万人! “不过,我也可以不用跟他们硬碰硬,避免双方主力的交战。” 陈凉思考着。 叛军大本营在建康,必然依靠建康运粮,但要是去断粮道的话,敌军人数众多,只需要每次派大量兵马护送,陈凉不仅没法断粮,还会间接让石头城下又多了许多叛军。 他现在想解决的问题,就是百姓和羊躭。 这个蠢货! 黑暗中,陈凉的眼神不停变化,一会担心,一会凶狠。 我连数万百姓都能放弃,何况是你? 更何况,是你自己不愿出城,不是我不派人去带你。 “将军,临走前,羊公子还说让我给他阿母带个口信。” 在他身旁,奔走了一天的辛枚正要迷迷糊糊睡去,忽然又惊醒了,低声道:“卑职现在去跟他家人说?” “现在说什么,都这么晚了。”陈凉随口回答一句,忽然又问道:“他让你带什么口信?” 辛枚想了想,回答:“若大事不济,请阿母带族人随将军速走,儿为私计,报将军昔日活我家人性命之恩,誓与城及百姓共死生,阿母勿虑,只恐儿不能尽全孝了。” 他话说完,黑暗中便是一片沉默,片刻后,陈凉似是在笑骂:“这么多酸话,偏你记得这么清楚。” “卑职感念羊公子大义,路上特地多念了几遍,”辛枚憨笑着,忽然想起来这儿太黑了,陈凉根本看不见自己脸上的表情,于是便又收敛起来。 “也罢...”陈凉犹豫一下,“明日,我自去和羊老夫人说,你赶紧休息吧。” 辛枚答应一声,不久后,他的鼾声便低低响起。 南山营驻扎的周围,至少有两百人在放哨,一旦发现敌军,便会立即示警,陈凉也不担心会有人偷偷摸摸地进来。 他无心睡着,只呆呆地盯着漆黑的夜幕,没有丝毫头绪。 就在此时,站岗的一名亲兵忽然大喝一声:“什么人?” 陈凉惊得直接站起,这才发觉到,面前不知何时多了个人影,看身形,是个魁梧的大汉。 那大汉腰间有长物,看影子分明是长刀一类的东西,陈凉一边拔刀,一边往树后躲去。 “陈将军勿怕,某是来送军情的。” 那大汉一边说话,一边想走到陈凉身前,这时候,周围的所有士卒已经全部惊醒,看一个持刀大汉正靠近自家将军,那些站岗的士卒尤为恼怒。 这人进来的时候,他们竟无人察觉! “站住!” “不准动!” 大汉的本意是不想惹出天大动静,倒不是真潜伏进来刺杀陈凉,看见现在动静这么大,他只得将手离开刀柄,表示自己没有恶意。 陈凉挥挥手,辛枚带着几个士卒冲过去夺了他的刀,将这人按在地上,然后陈凉才走过去,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来这?” 即使是这时,陈凉也还后怕着,周围有二百人站岗,竟然放这人到了自己身前,若是对方有恶意,自己早就死了! 这种生死被人操控的感觉让陈凉格外愤怒,看向大汉的眼神也极其不善。 大汉被人压着半跪在地上,也不反抗,只是昂着头道:“小人是来送军情的,十万火急,望陈将军容小人说两句话。” “你且说来。”陈凉眉头紧锁。 “侯贼此次派出的大将名叫任约,此人自北地跟随侯景,小人曾在军中与其交谈过几句,此人有大才,并非粗莽匹夫......” “军中、军中?是哪个军中?”陈凉察觉到话头,立刻追问道:“魏军?还是侯景的叛军?” “是侯景。” 大汉三个字一出,顿时察觉到周围杀意更甚。 但他依旧坦然道:“小人自知有罪,但小人还没说完,接下来的消息,可救将军一命,不知您是否愿听?” “继续。”陈凉吐出两个字。 “如今在石头城前,正是任约的两千名步卒,由他的副将统领。” “副将?”陈凉疑惑道,“他不在?” “此次攻城的叛军,除了这两千人外,还有一千名骑兵,人马俱甲,不知将军可知否?” “一千名...骑兵?!” 陈凉这才有些惊愕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的侦骑怎么始终没探查到那些骑兵的踪迹? “任约,就在骑兵之中。” 大汉缓了缓,又说出一个让陈凉更吃惊的消息。 “不是,你怎么知道的这么详细?”陈凉惊愕之余,越发不敢相信这个大汉说的消息。 “小人跟在叛军身后已有数日,完全打探清楚了,才来禀告将军您。” 大汉笑了笑:“至于您信不信小人的本事,小人觉得,这半夜潜入您军中都还没人发觉,这应该足以证明小人的能耐了。” “也有道理。” 陈凉让辛枚把大汉的手脚都捆上,大汉不以为意,还挺配合,等绑完后,陈凉就让其他士卒该休息的休息,但是站岗的那些人,则是被他狠狠臭骂了一顿。 “请问足下姓名?” “小人姓范,贱名桃棒。” “范桃棒?”陈凉的手又按在了刀柄上:“你果然是侯景的部将。 怎么,侯景现在可是堂堂河南王,他不给你发饷钱?” 范桃棒哭笑不得道:“您说笑了,侯景此人,虽有枭雄之姿,却视黎民百姓如玩物,随意蹂躏,小人私以为耻,不愿再跟随他。” “不过,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是东府城外,那时候,小人在徐思玉麾下为将。” “哦,是了。” 陈凉和范桃棒闲扯几句,偶尔才真正询问,渐渐也确定范桃棒所说的应该都是真话。 “那,任约和他的骑兵在哪呢?” 范桃棒皱眉回忆片刻,肯定道:“在石头津里。” 石头津? 那可是一处巨大的天然港口,而且三面环山,就算是想从里面再出来,也得费力爬过一座山才行。 他把骑兵带到那里干什么? 再三询问,范桃棒也只是一口咬定,说自己看到任约带着骑兵上了停泊在石头津里的船只。 未及天明,一小队骑兵带着陈凉亲手写的信飞驰而出,径直赶往陈昕率军驻扎的地方。 陈凉一夜未眠,却没感觉到疲惫,相反,他眼里开始浮现出兴奋的神情。 虽然还没想明白任约到底是什么意图,但这不重要,等信送到陈昕手里以后,让他派兵去试探,必然能看到任约接下来的动静。 这样一来,就可以根据他的行动推测出更多东西来。 只要将任约这三千人击溃,或是拖住,陈凉绝对会直接带走羊躭,不可能再放任他留在城里。 他陈凉只做力所能及的事情, 陈昕正在营中酣睡,便被亲兵叫醒,说是有人连夜送来了龙骧将军的信。 “命我部拔营,分兵两千人去石头城北城门?还不准与敌军交战……这是什么意思?” 陈昕皱皱眉头:“莫非是要我试探?” 不过来不及多想,信上的要求是立即出兵,陈昕也自以为了解陈凉的本事,毕竟之前几场以少胜多的胜仗也不是一般人能打出来的。 当下,他便决定相信陈凉。 “来人,传令点兵!” 第六十三章 城破 “将军有命令吗?” 一名校尉伴随在他身边,听到问话,立刻摇摇头。 说话的那人是任约的副将,现在负责统领在石头城外的两千名步卒,而且在石头城东城外本就驻扎着另一拨叛军,这名副将率人连夜入营,直接将那数千人的指挥权也抢在自己的手里,他的麾下总兵力约有六千多人。 因此,虽然他觉得现在只是在石头城外徒劳消耗时间,但也并不害怕梁军。 护城河在昨夜被连夜填平,现在更像是一条水沟,已经没有任何防御作用了。 更何况,看现在这样子,城里无非就是数百名梁军,不知道为什么,任将军严禁他们真正攻城,只准他们围而不攻。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有些不满起来。 这眼前唾手可得的战功,如何能轻放了去? 旁边的几名将军和校尉又时不时来询问,也让他心里更加焦躁,目光在城头那些穿着寒酸的梁兵身上一遍遍巡梭着,每一遍都让他越发按捺不住。 “先......让步卒持盾,保护弓箭手,压住城头的梁军。” 他终于说道。 只是让弓箭手去试试城内梁军而已,要是他们承受不住,主动开城投降呢? 这可怪不得我吧? 持盾的步卒和弓箭手加起来合计约有三千多人,结成阵势,开始逼近石头城。 石头城本就是坚城,城门又经过多日修缮,更难以破坏,再加上周围地形崎岖,使得叛军即使组成阵势,也很难有序地前进。 羊躭扒着城墙,又回头看看城里那些百姓,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尽管他和其他官吏做足了宣传工作,但因为陈凉决定做的太急,城里依然有许多百姓根本不相信城里已经快要没粮食了,只是在城内梁军的逼迫下才不得不离开石头城。 谁都清楚,一旦离了这儿,自己和家人基本上就成流民了,也没有多少地方愿意接纳流民,在那些官吏眼里,流民和动乱是划等号的。 而原本住在石头城里的百姓就更不情愿离开了。 陈凉和陈昕带走了城内大部分兵力,羊躭身边只有数百名梁军保护,看似安全,可和城里仍然剩下的四万多人相比,他身边这点人数只能称为可怜。 想想自己一开始的豪言壮语,羊躭过了一晚上才明白自己似乎做了一件蠢事。 唯一让他意外的是,城外的那支叛军昨天却没发动什么像样的攻势,他们更像是来这踏青的。 手下递来一件衣服,羊躭接过来披上,顺口问道:“城里的情况怎么样了?” “禀公子,不是很好......” 那名士卒迟疑道:“城里似乎有人散布流言,说咱们已经放弃守城,随时准备逃跑。” 羊躭皱起眉头:“那临时招徕的那些民兵呢?” “他们总是聚在一起,您派过去号令他们的队主,被他们直接赶了回来。” “这......” 羊躭正说话的功夫,余光瞥到城墙下的石梯那儿,已经聚集起了一群人。 而就在这时,城外忽然响起震耳欲聋的战鼓声,他们愕然望去,只见数千人正朝着自己站着的城池进发。 “放!” 校尉拔刀挥下,身后一千多名弓箭手弯弓齐射,城头梁军措手不及,各处都有人倒下,女墙外插满了微微颤抖的箭矢,然而那些叛军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在周围步卒的保护下更加接近城墙,接着又开始准备第二轮齐射。 羊躭被刚才说话的那名士卒扑倒,他哼了一声,正想站起来时,发现那名士卒腰间已经中了两箭,大片的鲜血开始流出。 他耳边到处都是惨叫声,城头的梁军几乎没有还手之力,不少人直接吓得滚下城墙想要逃跑,却被城里聚集起来的那群人又逼了回来。 “抓住那个姓羊的,开城门,迎侯王!” “竖盾!” 几个队主努力想要约束住部曲,带着还听从命令的部分人扼守住登城的楼梯和城墙外的走马道,但缺口太多,只能一步步又朝着城墙上退去。 羊躭长叹一声,将替挡箭的士卒轻轻放到一旁,明白事已不可为,他拔出剑来,不知道是该带着将士们继续死战,还是横竖就在此拔剑自刎。 “几位兄弟,终究是不能再见面了!” 城下的那些叛军几乎已经约束不住,在那名副将明里暗里的纵容下,已经开始尝试登城。 箭矢破空的声音不绝于耳,霎时间,准备登城的叛军便倒了一地,那名副将霍然起身,看见北城的方向正有数个庞大的军阵缓缓靠近。 陈昕催马缓缓前进,他凝视着远处正在攻城的叛军,思考片刻,喊道:“继续放箭!” 现在没必要去立刻进攻冲垮敌军,对面只派出了一部分人去攻城,在后面至少还有数千人严阵以待。 陈昕并不是急功近利的人,特别是当他当初在建康城外想要率军支援王质却被抛弃之后,那时候他就明白,一个将军如果只会靠一腔热血去带着麾下士卒送命,那他只配去做阵中摇旗呐喊的小卒。 “再放!” 三轮箭雨,原本气势如虹即将登城的一众叛军顿时开始溃退,后方新的命令没有及时送来,那些负责带兵的队主和校尉等人不知所措,既想让士卒们立盾,又想让他们立刻还击,队伍里将不知兵、兵不知将,瞬间乱作一团。 “公子,公子,城外有援军,援军到了!” 几名士卒朝城下看了一眼,欣喜若狂:“公子,援兵到了!是陈将军的旗号!” 陈将军? 陈凉还是陈昕? 羊躭心情复杂,但眼下情况紧急,他扶起那名替自己挡箭的士卒,四下张望,却意识到即使城外有了援兵,他似乎也找不到离开石头城的方法。 城里已经有一群人聚集起来,在其中,羊躭甚至看到了昨天才招募的不少民兵,他们和一些百姓聚集在一起,人数至少有上千人。 “要想出去,只有一路杀到北城门,从北城门出去。” 若是从他们所在的东城门出,一是城外依然有大量叛军,凭他们两百多人,几乎冲不到陈昕的面前。 二来,若是他们就这样直接冲出去,等于是将难题又留给了陈昕,到那时候,他必须选择救还是不救。 一旦准备救人,军阵就很容易乱,敌军便有机可乘直接发起反击。羊躭想到这里,也不再犹豫,挥剑吼道:“杀向北城门!我们冲出去!” 两百多名梁军放弃坚守城墙,开始朝着另一侧撤退。 城里迅速混乱起来,百姓们听着外面的喊杀声,吓得躲在简陋的房子里不敢外出,羊躭脚步略略停住,看着城里那些建筑物,神情复杂。 这里有不少简陋的住房都是在他的监督下建造起来的,为的就是临时供人居住。 哪怕是这时候,里面应该还有不少人待在那些房子里。 只是恨,自己没有任何能力去带他们离开这儿。 “公子,快走吧!追过来了!” 随行保护他的一名队主急着喊道,羊躭不甘心的看了最后一眼,忽然喊道:“等一下,你们去那些房子面前喊几声,就说北城门开了,自由进出,让他们赶紧出城逃命!就喊几句话就行了,喊完就走!” 那名队主深深看了他一眼,将自己残余的十几名手下喊出来,对着其他人道:“你们带着公子先走!我去喊话。” 一路上阻拦他们的叛军越来越少,组织叛乱的那些人似乎急着献城,根本没花多少功夫追击,一行人终于杀到了北城门,守城的只有少数梁军,被羊躭命令全部随行撤离。 北城门终于打开了,陈昕的大旗就在不远处,羊躭再次停下脚步,听着身边那些士卒的喘息声,急切问道:“刚才那个队主呢?他跟没跟上来?” 大家都是摇头,没人知道。 “城门开了,快进快进!” 东城门缓缓打开,原本就混乱的叛军士卒更加混乱,四处乱撞,就是不敢进城,生怕里面有埋伏,里面的乱军有些傻眼,不知道眼前是什么情况。 “快走快走,趁这时候快走,叛贼要进城了!” 那名队主挨家挨户去敲门,但也只劝得几十户人家匆匆离开,但城里可是足足有四万多百姓,这么劝哪里劝的过来? 而且再拖延下去的话,他们自己都很可能出不去了。 “弟兄们,这一次是哥哥害你们了,”他叹息一声,那十几名士卒却都笑起来:“兄长,何出此言,都是男儿,哪有说后悔的道理?现在随哥哥蹈汤赴火去也!” “好兄弟......” 队主吼了一声:“我们去喊他们出城!” “城中的情况怎么样了?” 陈昕纵马赶来,正接着羊躭等人,将他们带入中军,其余人临时编入后队,随时准备接战。 羊躭无言地摇摇头,低声道:“是我想的太少了,此事非我所能为也,城里有人鼓动叛乱,我开了北城门,让百姓自己出逃,能逃出来多少,现在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昨夜阿凉有信与我,说今早让我带兵过来假意替城解围,没想到却是恰好救了你一命。” 陈昕看向远处的石头城,叹息道:“石头城已经守不住了,既然已经把你救出来了,我得再和他商量下一步怎么走。” 第六十四章 王伟教策 外面风声正疾,周围的山石挡了许多寒风,陈凉临走前又让南山营都备好厚衣,如今驻扎在这,士卒们也能勉强捱着。 范桃棒外出溜达一圈,不知从哪弄回来两只野兔,手上还提着一条鱼,将东西都交付给辛枚。 为了避免暴露,军中只准在山洞里生火,辛枚道了声谢,决定今晚给将军弄顿好的。 等辛枚走后,范桃棒才朝向面前的囚车,低声道: “王先生,这荒郊野岭的也没什么能下口的,小人这里有些肉干,勉强有些滋味,您尝尝吧。” 一只手缓缓接过范桃棒递去的肉干,王伟将其撕下一块,放到嘴里缓缓嚼着,他看看眼巴巴望着自己的范桃棒,笑了: “我之前听说,你跟着徐思玉去了东府城,后来就没你的消息了,还以为你已经战死在那了。” “哪会呢?”范桃棒讪讪一笑:“小人命贱,天地不收,活的日子还长呢。您......” “我的事,就不用你再问了。” 王伟瞥了一眼身旁的宋子仙,将手里的肉干递给他,后者也不客气,拿过来学着王伟的样子撕着吃,倒是吃的津津有味。 “你是决意要投奔他了?” 这个他,自然是陈凉了。 范桃棒犹豫片刻,低声道:“小人当时一时气急,当着城头守军的面杀了徐思玉,弃了河南王而去,本来又是叛将之身,更没法去投奔那些大梁的官吏王侯,见这陈将军屡屡获胜,觉得他是个人杰,便想来再试试门路。 王先生,您觉着此人如何?” 王伟沉默片刻,缓缓道:“此人,大奸大恶,非朝廷忠良。” “啊?”范桃棒一惊,复喜道: “那不就和咱们是一路人了吗?” “汝......也可以这么说。” 王伟一时无语,摇摇头:“吃了你的肉干,那也就跟你说两句话吧,既然你想要投他,就得有个能让他信服你的事情,这个,你懂吗?” “小人明白了,谢先生指教。” “将军,要不要把那个范桃棒抓起来?” 本应去送兔子的辛枚,不知道何时站在陈凉的身后,两人一起看着正隔着一道囚车门窃窃私语的范桃棒和王伟。 陈凉心里也有疑虑,但还是暂时打消了念头:“若是我连一个匹夫都容不下,那我以后也不用打仗了。 陈将军那边可有消息送来?” “暂时还没有。” “派人去探!”陈凉皱皱眉头,他带着南山营在这山窝子里吹寒风,所有情况只能靠外出的侦骑报告,这让他相当没有安全感。 正心烦意乱的时候,他瞥见正在和王伟说话的范桃棒忽然朝自己这儿走了过来,低眉顺眼道:“陈将军,罪人王伟说有事想跟您说。” 寒风又起,囚车被安置在通风的地方,王伟和宋子仙两人身上仅仅披着被俘虏时的衣服,后来,又额外给他们每人添了一件衣服,但他们还是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尽管如此,王伟还是保持着他那该死的风度,这让陈凉看了越发不爽。 “罪臣王伟,拜见将军。” “罪臣?”陈凉笑了笑,一字一句道: “你是谁封的臣?” 王伟回答道:“某不过阶下为囚,一时称臣耳,将军本南地布衣,若此次大事不济,呵,日后为阶下囚的时候,恐怕连自称罪人都做不到。” 我被你掳走,现在做了囚犯,也就容你得意去吧,但你以后的日子,可还真说不定呢。 他这么嘲讽,陈凉眼里的怒意反而被强行压抑下去,他凑近王伟,低声道:“我就算今天弃了石头城,我还能去别的地方驻扎,你主子侯景却已经被困死在建康里,任他本事再大,这大梁各地的诸侯都不会放过他,眼下不过是纵容着他罢了,他也跑不了。” “陈将军,” 王伟平静道:“你只是一介布衣,你的将军印信是怎么来的,王某略知一二,凭你出身庶人,那些世家子怎肯容你?” “所以,你又想劝我投靠侯景?” “不,”王伟忽然目光炯炯,低声道:“凭将军雄才大略,如何不能去自己打拼一个基业出来?” 王伟内心暗自冷笑,嘴上却劝道:“罪臣心知将军必不肯去投河南王,如此也罢,某为将军点评眼下之路,遵从与否,全凭您心意。” 陈凉狐疑地看了一眼王伟,他来回踱着步,王伟眼神闪动,也不等陈凉同意,直接说道: “将军眼下弃了石头城,本是断尾求生之策,却在此恋栈不去,若不是为了城中百姓,便是为了陈昕等人,但将军可知,就算决意要弃百姓而走,也并非是直接抛弃。 譬如当年汉末,昭烈帝退走长坂坡,身边兀自带着十万余百姓,不肯轻易抛弃。” 王伟的声音更加低沉:“当年刘备号称皇叔,尚且四处奔走不得安身之处,将军您出身布衣,无家世无权势,名声,是您唯一能争取的东西,如何便轻轻抛了去?” “立刻出兵,速去开石头城前一处城门,对外号称是让城中残余百姓通行,”王伟低吼道:“就算稍稍受挫,兵力受损,只要你南山营的根本还在,只需效仿河南王入寿阳旧事,择一险要之地,逐去当地官吏,自为幕府,只要仍对河南王用兵,使是大义在手,外人无疑,何事不可为也?” 王伟话音已落,陈凉脑海中的许多思路顿时畅通。 是啊,如今只不过是侯景之乱的开端,各处南地世家、官吏依旧看重家世,自己一个平民出身,手上兵不过千人,无权无势,如何能轻易得到他们的效忠? 这世上哪里有多少像陈昕、羊躭那样的世家子? 所以,自己一开始果断撤军离城,是否有些太果断了些? 但问题是,王伟的话,能信吗? 我的话,你不得不信。 看着低头不语的陈凉,王伟眼里闪过一丝讥讽。 经过不少时间的相处,他一直在根据陈凉的行为推测他的意图。 私自占据石头城、建立南山营,说得好听一点是事急从权,难听一点,何尝不是没有朝廷命令便私设官吏,大肆招兵买马培养亲信。 而屡次出兵,也是他立功心切,急切想要在南人面前打响自己的名声。 太急了,太急...... 我就是在算计你又怎么样? 你自己内心担不担心那些世家士族?你自己明不明白以后想要做什么? 担心,又明白,而你又什么都没有。 那好,我给你指一条你自己也觉得可行的路子,只是有少许危险,就看你敢不敢去走了。 这是阳谋。 “将军,将军!” 辛枚大步跑来,喊道: “云骑将军有急报送来!” 陈凉抬起头,拆开信大致看了一遍,捏在手心里沉默不语,身边的几人都安静下来,等待他自己做最后的决定。 “辛枚,传我将令。” 陈凉吐出一口气来,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道:“本将军,这次要敌军主将的项上人头!” 成了。 王伟低下头,掩住眼里的一丝笑意。 你且带着你的南山营去,看你能带几个回来。 “南山营第一队侯令!” “南山营骑兵队侯令!” 大量的士卒离开临时住的地方,准备开战迎击敌军的命令迅速传开,不少人脸上都还带着几分不安。 陈凉催动战马,来到所有人的面前,随意指向其中一名士卒,问道: “叫什么名字?” “小人叫赵黑水。” “哪儿人?” “建康东府城人!” 陈凉点点头,对着其他士卒喊道:“你们之中,有许多人是流民、犯人、奴隶,还有被老子收编来的溃卒,你们,变成了现在的南山营,我问你们,还想不想过以前的日子了?” “不想!” 辛枚带着几十名亲兵毫不犹豫的喊道,直接带动了其他人,一千多名士卒的吼声响彻整座山谷。 陈凉在心里默数几声,等人群的呼声渐渐低沉下去后,才又吼道:“我,陈凉,也是跟你们一样的,老子的出身,不是士族、不是世家,只是普普通通的百姓,我当初带兵镇守城门,就想去杀了侯景那个狗贼,可惜,没有成功。” “但你们都看到了,这么多天以来,咱们多少次大败他的部下和军队,他们就是一群狗噙的窝囊废!” “我们这次撤离石头城,不是败了,是城中实在没有粮食,我们为了保护百姓,不得不准备离开,我们离开的时候,城中大部分粮食还都留给了百姓,希望能给他们留下一条活路。” 陈凉把眼睛瞪红了,终于流出一点热泪来,眼睛仍旧眨都不眨,继续喊道:“城里,现在还有许多人没能离开,其中有咱们的乡邻、亲人,哪怕没有一点血亲,咱们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梁人,咱们骨子里,都留着汉家正统的血!他们,就是我们的族人!” “现在,北地的狗又过来祸害咱们的家乡父老,抢夺咱们的妻儿!” 陈凉振臂高呼:“把他们打回去! 驱逐北虏,护我百姓!” “驱北虏!护百姓!” 第六十五章 交锋 石头城据地险要,是长江东岸的一道重要屏障,自东吴以来,南地势力守住石头,便等于扼守住了长江天堑。 而毗邻的石头津,其作用相当于规模庞大的港口,常为史书和历代人所称颂。 即使是侯景攻进建康以后,此处依旧停泊着不少船只,只是没人再去利用他们。 “将军,水面风大,您进去歇歇吧。” 一名校尉来到任约身后,低声劝道。 “石头城传来的消息呢?” 任约不答话,反问道。 “王将军命人急报,说城里的梁军被他全部击溃,但他担心有诈,暂时没有入驻石头城。如今...如今王将军正和一支梁军对垒,双方都没有率先进攻。” 砰! 话音未落,任约便用力锤了锤船沿,怒道:“匹夫焉敢不遵吾号令!” “传令立刻靠岸,快去!” 看见任约急躁的样子,那校尉不敢不听,一路小跑离开了。 望着眼前平静的水面,任约的心情不再那么愉快了,他很清楚自己在军中几乎没有班底,大部分兵力都来自于河南王的分配。 虽说自己并无二心,但若是手下将士不堪一用,甚至是不听号令,那以后引起的问题可就多了。 要在自己军中拉拢人吗? 战船一路前进,在水面上激起一道道波纹,任约心急,依旧觉得船速太慢,但他也知道辱骂士卒无济于事,只能站在船头干瞪眼生闷气。 就在下午的时候,船只才停靠到岸边。 任约下船的时候,气的骂骂咧咧,浑然忘记是自己为了更加隐蔽,特意让人把船划到石头津中央去的,防止被梁军探查到,没想到,到头来反而坑了自己。 “立刻出发!不准停!” 随着几道命令传下去,数十名侦骑从各个方向冲了出去,大量的士卒也开始遵从命令移动,看到这一幕,任约才略略心安。 这一千名甲骑,是他手里最大的一张牌,出身北地的任约,天然热衷于重骑兵突袭,他坚信,只要带着骑兵绕到梁军的身后,必然能一战成功。 至于甲骑具装唯一的缺点么,是它并不适合在南地使用。 特别是石头津这种坑坑洼洼的地方,严重拖慢了骑兵的前进速度,披甲的战马速度本来就慢,体力消耗也大,这样一来,想赶到石头城附近,就得花更长时间了。 也就是这段时间内,南山营的数百名士卒出现在了王将军的面前。 “北边又多了一支梁军?才数百人?” 王将军起初吓了一跳,以为自己中了埋伏,但随即,听到那支梁军的人数后,他便摇摇头:“兴许是对面主将分出来的一路兵马,或许是派他们过来试探咱们,多留意就行了。” “阿凉到了。” 陈昕望向远处,几面旌旗迎风展开,阵中大纛悬着一面陈字旗。 让侦骑再去探查后,他准备再另外派人去询问陈凉下一步该怎么走。 但随即,三名骑兵就从陈凉那儿直接冲了过来,为首的正是辛枚,也带来了陈凉的口信。 “着你部立刻出五百人入城疏散百姓,其余将士不惜代价拖住敌军,城中不愿意走的人不用勉强,不需要耽误时间。” 辛枚一口气说完,又凑近陈昕耳边,低声道:“若是将城中数万百姓直接留给叛贼,有损将军声名,因此不可不救,请云骑将军暂时拖住那伙叛贼两个时辰。 “这......” 陈昕本以为陈凉是真的不想放弃那些百姓,但听到辛枚这些话,心里顿时又百味杂陈。 辛枚是陈凉的心腹,他说这些,必然也是得到了陈凉的授意。 陈凉对自己确实坦诚,但陈昕也觉得,陈凉始终不把百姓放在心上,视人命为踏脚石,而且在他面前也很少掩盖,明明是信任之举,却总让陈昕感到不舒服。 “陈将军,还有一件事。”辛枚指了指旁边的羊躭,低声道:“卑职临行前,将军曾叮嘱我,若是羊公子已经出城,怕你们两人为冷箭所伤,请您和羊公子无论如何不要亲自上阵。” “本将军知道了......”陈昕觉得这话有些莫名其妙,但也是陈凉的好意,便颔首答应一声。 羊躭没听到辛枚在跟陈昕嘀咕什么,只知道陈凉似乎又重新领军回来要救城里的百姓了,不由欣喜起来,正想喊住辛枚问问具体情况,但辛枚只是坐在马背上对他拱手施礼,随即调转马头离开了。 很快,陈昕叫来几个得力的手下,让他们领着一支五百人的步卒重新向石头城进发。 羊躭在见到陈昕后,曾说石头城中出现动乱,城中人直接开城门想要迎接叛贼,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那伙数千人的叛军却迟迟没有入城,就连之前攻城的士卒都被收了回去。 王将军还以为城中是诱敌之策,暂时不敢轻举妄动,里面的乱军不过千把人,眼见叛军迟迟不肯进城,他们又怕梁军回来,急的就差要喊一句大爷快进来玩吧,但叛军迟迟不来,他们只能商量着要派人出城去“邀请”。 但他们先喊来的,是五百名梁兵。 在陈昕手下训练了许多天,这些从流民、百姓和奴隶中挑选出的士卒或许不敢长时间跟侯景手下的大军作战,但要是去镇压一些暴乱的民兵和百姓,这些人就可以重拳出击了。 更何况,大部分人手上拿的甚至只有粪叉和锄头,陈凉和陈昕离开的时候几乎带走了所有弓弩,城里的府库只剩下一点粮食,只有少部分人拿到了刀枪之类的武器。 五百人进了城之后,开始遵照命令将百姓带出城去。 这些人可没理解陈昕那句“不愿意走的人不用勉强”,他们只知道自己得把城里的百姓都弄出去才能离开这儿,于是便奋力“招呼”起来。 “快给你耶耶开门,立刻出来! 要不然耶耶们不客气了!” 大量的百姓被人直接砸开家门,坐在路边瑟瑟发抖,好在士卒们对已经出门的人并没有怎么样,只是让他们立刻从北城门离开石头城。 但士卒们也不全是靠蛮力,他们很快就发现挨家挨户砸门太费力,便试着用劝说的方式,当然只是大喊叛贼入城后鸡犬不留之类的话。 若是任约在这的话,或许会下令约束士卒,让梁军的话不攻自破,但王将军求胜心切,他急切想要拿下石头城的另一个原因在于,侯景和任约都不在这,现在这儿他最大。 所以,倘若纵兵劫掠,不管是谁抢的多,最后都得分他一份。 “将军,城里来了几个人,想要见您。” 王将军转过头,看见几个松松垮垮穿着梁军盔甲的人,不由皱起眉头,淡淡道:“你们是什么人?” “将军,小人是石头城里的人,来这儿就是想跟您说,石头城已经是咱们的了...” “嗯?”王将军瞪大眼睛。 “不不不,石头城已经是您的了,我们是......” 那几个人一脸谄媚,解释了几句,王将军将信将疑道:“里面真的没梁军了?” “没有,绝对没有!” “嗯...要是我发现你们说谎,你们就死定了。” 王将军威胁一句,立刻下令道:“向石头城靠近!” 河南王派他们过来不就是为了石头城嘛,行,那咱直接进城,几千人守城,还怕城外的梁军吗? 终究是心里的贪婪战胜了一切,特别是听那几个人说,城里的百姓正从北城门大量出逃时,王将军心里就痛的无法呼吸。 这些人身上,肯定都有钱。 哪怕一个子都没有,这些百姓本身,可也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啊! “快,快走!” “报!敌军开始朝着石头城移动!” 梁军中出现了些许骚动,陈昕先后下达几道命令,稳住阵型,顺便也安抚士卒,随即开始下令全军前进,就在这时,他看到远处的南山营也开始了移动。 但让他所疑惑的是,南山营的人数看起来只有几百人,而且根本看不到骑兵的身影。 陈凉想干什么? “将军,我们快到了。” 校尉看看周围地形,有些不确定地小声说道:“应该是快到了...” “应该......应该? 或许这马鞭能让你长长记性。” 任约再也忍不住了,这个校尉是本地人,因此才让他做向导,这人带着他们四处转悠,根本没看到石头城的半点影子,他气的举起马鞭,吓得那校尉连声讨饶。 身后的一千名骑兵早就累地半死了,身上的重甲把每个人都捂得喘不过气,座下的战马更是几乎要累死,任约下了马,一边追着那个校尉踢打,一边不得不下令暂时休息。 他最后也坐在地上,解了盔甲,大口喝着水,任凭寒风往衣服里刮。 但很快,前面的几名侦骑就纵马狂奔回来,说是发现了梁军的踪迹。 而且,是一支数百人的骑兵。 被搞到精神疲惫的任约,脸上终于出现了笑容,他又踢了那个校尉一脚,大喊道:“全军上马,立刻出发!” 身后的骑兵们则是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在这种地方骑马,真是一种折磨。 第六十六章 内外夹击 让陈昕带着数千名士卒和南山营半数兵马在前面吸引攻城的那伙叛军的注意力,自己带着五百名骑兵绕后,寻找时机发起突袭,这是陈凉私自拟定的计划,就连陈昕都没有告诉。 至于王伟、宋子仙两人,陈凉分出几十名步卒,特意命令一个队主带他的部属看住这两人。 等这里的事结束以后,这两人对陈凉还大有用处,所以陈凉还不准备放弃他们。 石头津附近多山石,到处都坑坑洼洼,尽管艰难,五百名骑兵还是尽量加快速度,一些心疼战马的士卒,这时候却发现,往日走在这种路上就会自己放缓脚步的战马,今天似乎却轻松了许多。 清脆的马蹄声在山间回响,打上了马蹄铁的战马走的格外轻快,在这种时候,马蹄铁的优势就体现出来了。 走在前面的侦骑时不时会回来报告情况,由于石头城前双方人数都有数千人,加起来超过万人,已经是相当大规模的交战,所以并不难观察他们的行动。 当听说石头城城门开启,敌军已经朝城中移动的时候,陈凉脸上浮现出一丝兴奋。 而此时,他的五百名骑兵已经绕到了那伙敌军的身后,站在山上,可以清楚看见下面正在进行大规模调动。 极远处,陈昕的旗号若隐若现,但他麾下的数千名步卒正在迅速朝这里靠拢,希图能堵住叛军。 王将军已经大致知道了对面这伙梁军的人数,发觉对方足足比自己要少数千人,随即便决定分兵。 一路兵马直接进入石头城控制全局,另一伙兵马拖住梁军,让他们没法重新和自己争夺石头城。 日头渐渐西沉,石头城的阴影覆盖住东面的大块土地,一时间,如同天色已经黑暗下来,随着太阳最后一丝余热的离去,又是一阵寒风吹起,摇动着两军各自阵中的军旗。 南山营直接靠向陈昕,几名幢主主动出营拜见陈昕,说是陈凉临走前命令他们听命于陈昕,也就是这时候,他们才告诉陈昕,陈凉到底想做什么。 陈昕行军求稳,自然不赞同陈凉如此做派,再加上北城门大开,大量的百姓涌出城门后,就茫然待在原地,不知道该去哪,陈昕一方面想要立刻发起试探性的交战,另一方面又不得不分兵保护百姓,最后还得时刻注意敌军的动向,找到陈凉究竟从哪里发起突袭。 他身后的几名校尉和队主面面相觑,交头接耳道: “云骑将军又在骂龙骧将军了。” “他们俩不是彼此称兄道弟的吗?” “没准人前一套人后又是一套呢。” “闭嘴!” 陈昕在前面吼了一声,下令道:“举令旗,前军竖盾前进,掩护阵中的弓弩手,两侧各自分兵,准备配合前军迎击!” “喏!” “梁军动了!前军准备!” 王将军镇定自若,左手按住刀柄,坐在马背上大声道:“朝廷腐朽,梁军不堪一击,当先冲阵者,记首功!” 此话一出,本就占据些许人数优势的叛军士气大涨,没人再犹豫,前排的士卒手上拿的都是长矛长枪之类的武器,并没有盾牌保护,但在各自首领的号令下,纷纷开始发起冲锋,看上去气势颇足。 王将军冷冷地看着梁军的旗帜,自己带着一队亲兵悄悄离开中军,准备直接进城去。 而就在此时,后军的一些士卒忽然吵嚷起来,一开始根本没打算去看的王将军,身后的亲兵们连喊了他好几声,才把正在做发财大梦的王将军喊的回过神来。 “怎么了?” “将军...是梁军,是骑兵!” “梁军的骑兵,在远处停下来了。” 几名侦骑回到任约身前,大声汇报着看到的景象,任约脑子转的飞快,他意识到梁军很可能已经准备发动攻击了,立刻也传令下去,让身后的骑兵们做好准备。 但他没注意到的是,骑兵身下的那些战马已经累地开始吐白沫了。 好在,重骑兵根本不需要长距离奔袭,任约估算着这里到石头城的距离,随即招呼一声,让所有人立刻出发。 命令被一道道传达下去,本就怨声载道的骑兵们更加不满。 这些骑兵都是侯景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家底,尽管侯景现在号称拥兵十万,但最精锐的那些士卒才最受他的器重,正如这一千名骑兵一样,这些人在侯景那儿可谓是好吃好喝地供着,即使要出战,也会给足饷钱和奖赏,哪里像现在这样,骑兵在湖里坐了一晚上的船,第二天没有任何休息就必须开始行军。 但任约毕竟是主将,他们不得不忍气吞声地服从命令。 “就在眼前了。” 陈凉拔出马刀,身后的骑兵们则是将马槊的锋头对准前方。 极长的马槊能带来巨大的冲击力,是南北朝时期骑兵的标配,或许依旧很难正面撕裂坚固的步卒军阵,但若是从防守单薄的后军发起突袭,这五百名骑兵就能发挥巨大的作用。 梁军令旗开始挥起,陈凉背后也背着一只旌旗,用绳子紧紧捆在身上,当他冲锋的时候,骑兵们就能找到并且跟在他后面。 当然,他不可能带头冲锋。 山顶上开始滚落雷声,大量的骑兵出现在山顶上,连成一道黑线,从坡度较大的山上向下发起冲锋。 这段距离足够让骑兵完全奔跑起来,并且按照事先训练的那样,用马槊凿穿敌军的阵型。 一时间哀嚎声四起,人马具甲的骑兵冲击起来如同坦克,站在前方的叛军士卒不是被马槊直接戳穿挑飞,便是直接被披甲的战马撞得口吐鲜血趴倒在地上。 王将军终于反应过来的时候,后军几乎已经完全崩溃,本来压阵的不应该是这些士卒,只是王将军多少有些顾惜自己的生命,将任约交付给他率领的两千精锐步卒带在自己身边准备进城,若是有这些人看守后军负责压阵,即使五百名骑兵冲的再狠,终究还是能勉强再把后军收拢起来。 但眼下,后军几乎完全崩溃,甚至隐隐带动了其他的军阵。 “不准慌!退后者斩!” 王将军挥刀劈死一名跑过自己身边的士卒,但根本控制不住局面,只能让身边的士卒重新列阵,传令但凡冲击阵型的士卒全部杀死,不留半点情面。 但他的命令还没完全传达下去,陈凉就带着骑兵冲了过来。 骑兵对士卒的素质要求较高,陈凉虽然经常带着骑兵冲锋,但他明白,如果自己前几次没用人物降临卡,凭自己这个十几岁少年的瘦弱身体,顶多能承受住马匹的颠簸和几次挥刀。 聚集在他身边的骑兵格外多,王将军身边又全是步卒,他想要直接攻击对面梁军主将的意图也完全落空,只能看着那伙骑兵四处奔袭,一时间没了主意。 而另一边的陈昕,注意到了这儿的动静,却没法立刻发动进攻配合陈凉。 涌出城的百姓实在是太多了。 现在唯一能让他们去的地方,只有北上进入京口和广陵等地,而从石头城徒步去那些地方,所要走的路何止几十里,根本就不是短时间能到达的地方。 陈昕觉得自己不能把这些百姓喊出城来,又任凭叛军劫掠屠戮他们。 “两翼全部列阵,挡住他们!” 双方士卒都穿着梁军盔甲,大量的步卒狠狠撞向彼此,开始疯狂搏杀。 叛军前队充作炮灰的那些士卒几乎死伤殆尽,除了开头几次利用距离优势杀伤了一部分梁兵,但等梁军近身后,这些人只有等待屠杀的份。 战场上没有丝毫的浪漫、温情,当双方主将传达命令以后,士卒们互相厮打,扑倒在尘土里,疯狂地寻找敌军的身影,杀人,或者被杀。 等战后,对于许多士卒来讲,只有冰冷的口信和些许饷钱被送回他们亲人的手上,而饷钱更有可能被直接吞下。 王将军的阵型较为稳固,但他的心情却没那么淡定,在他的注视下,那数百名梁军骑兵在他的阵中如入无人之境,肆意冲杀,而他现在能做的,却只有缓缓推动军阵,试图围剿那伙骑兵。 就在这时,山顶上忽然又响起了沉重的马蹄声,引得许多人循声望去,脸上都弥漫着绝望的神色,就连王将军也不例外。 “这...难道是天要亡我......” 王将军悲叹一声,慌的根本来不及辨别山顶上新出现的大队骑兵是敌是友,直接下令转头冲进石头城。 内外遭受夹击,大军崩溃就在眼前,王将军思绪转的飞快,当他下意识认定来的又是梁军后,便毫不犹豫地决意逃走。 而这,也让山顶上的任约愈发暴怒。 他已经记不清这是今天第几次发怒了。 不过,眼前有更重要的东西值得他移开注意力,而且在大量侦骑的汇报和他自己的判断下,他已经能确认带领那些骑兵的人是谁了。 “王长气,等爷再见到你,你就死定了。” 咬牙切齿的骂完这句话后,任约挺起马槊,吼道: “生擒陈凉者,官封将军!” 第六十七章 余恨长如乌江水,楚歌声中梦不成 “将军!后面又来人了,是贼人的骑兵!” 陈凉闻声望去,只见黑压压的一片骑兵正从他刚才下山的路杀来,而且他们的数量看上去就比自己的骑兵要多很多。 “果然...任约让他的骑兵埋伏在石头津里,就是为了现在打我一个出其不意。” 陈凉转过头去看远处陈昕的军阵,发现他们依旧行动迟缓,没有要冲过来支援的样子,心里越发焦躁不安。 “陈昕是想干什么?看着我死在这里?” 陈凉心里大致估算了一下和陈昕带领的兵马的距离,意识到依旧有数千叛军横亘在他和陈昕之间,而陈昕这时候却又没及时过来支援。 他带着五百名骑兵的作用是为了和陈昕里应外合,先击溃叛军的后队,再一同攻打叛军的中军,陈昕没有及时配合,等于是让陈凉和五百名骑兵被直接困在了叛军的阵中。 大量的敌军已经在王将军的喝令下重新聚集起来,渐渐形成了一个包围圈,想要冲出去,倒是勉强可以,但问题是,这样一来,他苦心经营的这支骑兵至少会死伤大半。 你到底在干什么,陈昕? 陈凉愤怒的看了一眼陈昕的方向,心里迅速思考着用最小代价脱身的办法。 但这时,周围的敌军忽然停止了进攻,只是将陈凉和他的骑兵围困起来,趁这时机,那些骑兵也从四处调转马头聚集在陈凉身边,粗粗一点人数,刚才冲阵也不过是死伤了数十人。 “陈凉!” 一声略显沙哑的声音响起,周围的叛军士卒自动分开,让出一条路来,任约骑着战马,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 大量的步卒开始合围,而一千名铁骑也足以断掉陈凉的退路。 现在,他只是一个唾手可得的俘虏,唯一的重点在于,他任约是想要死的,还是要活的。 天色已经逐渐发暗,周围到处都是点燃的火把,在模糊的火光中,任约终于看清了陈凉的面庞,他不由感到有些好笑。 “陈将军,大梁是没人了么?怎么派你这种娃娃来做将军?” 任约笑了笑,又大声道:“但是,河南王一向惜才,不会管你是老是少,若是愿意归降,我任约保你能做大将军。 陈凉,就算你自己不怕死,要替这大梁卖命,难道你要带着你身后的这些将士一块死吗?” 不能再拖延了,必须早做决断。 陈凉心里倒是不后悔带着骑兵突阵,最让他愤怒和不解的,是陈昕根本没有及时出兵支援自己。 他以为自己把大部分兵力都交给他干什么? 要他带着几千梁军出来野餐吗? “你是不是在想,为什么那伙梁军没有过来救你?” 任约在远处大声道: “你是不是以为,耶耶在石头津只是为了玩水?耶耶是在水里捉王八!” 听到这挑衅的话,陈凉反而冷静了些。 陈昕没理由不过来支援,那唯一的答案就是了,肯定又出现了另外的情况。 或许,很可能是另一支埋伏好的叛军,让陈昕难以抽出手来支援。 不管怎么样,现在,只能靠自己了。 哪怕这支骑兵全部战死,只要自己还活着,一切都能重来。 任约在远处自矜的笑着,河南王时常念叨起陈凉这个名字,没想到今天一见,这个陈凉竟然只是个小孩子。 大概也就十几岁吧,这也能做梁军的将军? 呵。 他看见陈凉跳下马,脸上的笑意更甚。 准备归降于我了吗。 归降?现在投降,那我这么多天的努力又是在干什么,过家家吗? 陈凉从地上拾起一支折断的梁旗,用手拂动一下,将染血粘连的旗面重新舒展开来,他身上背着的那面旗帜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撞掉了,现在又把这面断旗捆在了身后。 残余的四百多名骑兵注视着陈凉,许多人脸上却都一片平静。 连陈凉自己都没意识到,在这个时代,只要能给那些士卒管饱饭和饷钱,就能让许多人替你卖命了。 如果连那些士卒的爷娘妻儿一并照顾,这些人会视你如同恩主,誓死以忠。 这些人在城中被编入南山营的时候,待遇极好,而后陈凉更是带着他们在建康一带数次大败叛军,在他们眼里,早已忽略了陈凉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而是真正的将其奉为南山营的大都督。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的一举一动,而任约嘴角的笑容渐渐凝固。 陈凉擦拭一下马刀,将其高举过头顶,猛然大吼: “梁军!” “虎!虎!虎!”四百余名骑兵高举武器,异口同声的回应道。 “吾等虽深陷重围,然,只有战死的梁卒,没有生还的梁将!弟兄们,我在此立誓,汝等死战,某亦誓死不降!” 陈凉手上的马刀挥落,悍然吼道: “紧随旗帜,杀出去!” 任约怒吼道:“梁军一个不留,活捉陈凉者,赏万金!” 陈凉心里已经算计好了逃跑的线路。 为了包围自己,叛军在北面,也就是通往陈昕的那条路上部署了大量士卒,而且都结成了军阵,凭这几百名骑兵,难以冲破他们的防线。 更不用说,任约手下那些骑兵也不可能坐视不管,他们都想要陈凉的身体想的发疯。 毕竟,那可是万金。 虽然没人弄得清楚任将军说的“万金”是什么概念。 唯一的薄弱之处,就是西面。 江边。 不出陈凉所料,西面的防守几乎没有,马刀交错挥落,溅起一道道血影,骑兵们在尘土和鲜血中纵马狂奔,时不时挥刀砍杀。 陈凉的胳膊剧痛无比,由于挥刀太多,他的右臂已经脱力,连握刀都做不到,只能勉强挽住缰绳,他忍着酸痛,带着骑兵直接冲出了包围。 “自寻死路!” 气急败坏的任约看到陈凉奔逃的方向,却忽然冷笑道:“痴儿,除非你丢下北面的梁军,直接逃往姑孰,要不然,你根本没有活路。” 他早就传令姑孰,让姑孰分兵派出水师,封锁江面。 不出他所料,石头城的梁军实力薄弱,根本没有水师,原本倚为退路的大江直接变成一道包围圈,大量的战船在江面横行,搭载的士卒人数虽然都是临时招纳的流民和奴隶,披甲者也较少,但他们足有五六千人,完全能死死拖住陈凉这四百多骑兵。 “给我追!” 任约冷冷看了一眼石头城的方向,决定待会再去整治那名不遵他命令的将军,自己一挽缰绳,带着骑兵追击陈凉。 “将军,前面有叛军的大营!” 几个梁兵看见远处的旗帜,纷纷大喊起来。 陈凉心里也猛然一惊,他这才想起,最早传来的消息,就是叛军封锁了江面,使得百姓没法乘船渡江逃走。 难道...真的要投降? 陈凉清楚之前的豪言壮语只是虚词,真要为了活命而降,也不是做不到。 可是,一旦投降,那就等于之前的投入全部作废,自己将转换阵营,而他知道历史,侯景根本就是必败的,他的那些部将,不管有没有和其他梁军势力串通,侯景倒台后,除了那些出身名门世家的人,其余人大多被清算致死。 不,我还有两张底牌,我还有办法的。 陈凉骑着战马狂奔,脑子里继续思索着该用哪一张降临卡。 这个月他抽到了貂蝉的降临卡,但这张卡完全可以直接忽略掉。 剩下的,就是曹操和项羽两张卡,都只剩下一次使用机会。 该用哪一张? 最让陈凉犹豫的是,他发现人物降临卡的技能每一次都会改变,万一第三次的技能根本用不上,那可就...... 敌军大营已经近在眼前,迟迟没有得到陈凉准确命令的骑兵们,已经开始勒住战马,放缓了速度。 “项王......助我一臂之力吧.....” 陈凉在心里默念一句,等待着体内涌出的力量。 项羽降临卡的虚影在他面前缓缓浮现,继而猛然炸成一道道红色的流光,冲进陈凉体内,这和前两次的情形完全不同,陈凉正惊愕的时候,忽然感觉自己的记忆和意识里出现了另一个人。 紧接着,他眼前发黑,直接昏了过去,瘫倒在马背上。 “将军,将军!” 身边的骑兵们在喊着陈凉,靠近他的骑兵正准备靠近陈凉,勒住他的战马,就在此时,陈凉重新抬起头,让周围的骑兵们松了口气。 但没人注意到,他眼里浮现出一丝迟疑。 他看向身下狂奔的战马,下意识就勒住缰绳,战马嘶鸣一声,唤醒了他的记忆。 “我......还活着?” “不,不对。” 陈凉弄错了一件事情,使用人物降临卡,前两次使用时,技能会改变,而第三次,则是此人利用陈凉的身躯短暂的复活,重新回到他曾走过的人间。 他佝偻着背,周围的骑兵都勒住缰绳,环绕在他周围,但这时候,所有人都感觉到了,陈凉身上的气势忽然一变,凝视着他的背影,让人有一种忍不住俯首称臣的冲动。 他抚摸着自己身上染血的铁铠,脑子里的另一股记忆告诉了他所有事情。 江边敌军大营的营门打开,大量的步卒在各自将官的喝令下冲出来,在陈凉的注视下开始结阵。 西斜的红日依偎着江山,江水无限温柔,自愿做落日残芒的陪衬,天边显出几分赤色,风声急切,吹过陈凉的脸庞,他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这些景象。 “孤看得到,你脑子里的那些...诗词,有一些,说的是孤。” 对面的将军已经开始大声劝降,而后面,任约的追兵已经近在咫尺。 但这时,陈凉却像疯了似的,一个劲地自言自语。 “沛公那个老货一向不喜文人,却还有郦食其等酸臭文人替他捧臭脚,呵,他死了...孤又活了,呵呵,这时候,借你两句诗词念念,给吾显显威风,不过分吧...” “嗯,八千子弟今何在,肯......不,吾有何颜面提起他们...” “至今思项羽...啧,这句也不好,自夸了,败给沛公那个老鳖,枉吾一世英名。” 身后,任约的追兵已到,许多骑兵没有马蹄铁,战马又经历了一整天的奔驰,许多人不得不脱离了队伍,但任约看到岸边驻扎的大营,哈哈大笑,只等着走投无路的陈凉到底如何决定。 就在这三军凝视的时刻,他忽然流下两行热泪,喃喃道: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这是,虞美人。 第六十八章 溃围 “陈凉,你好歹也是一军之将,现在莫非是被吓哭了吗?” 任约纵马出阵,大喝道:“速速归降,还可饶你一命!” 见陈凉低头不语,他猛一挥手,身后数名将军校尉会意,带着各自的部下大吼道: “归降!归降!归降!” 声音震耳欲聋,陈凉缓缓抬起头,拭去泪水,看向旁边的士卒:“此处是南地否?” 骑兵不知所问合意,喏喏答道: “然也。” 陈凉顺手接过那名骑兵手上的马槊,亦是驱马出阵,与任约遥遥相对,脸上出现了一丝淡然的笑意,声音渐渐由低向高: “南地吾故土,昔日死不得还,今日得见故土,复见北人,是必相决死... 愿与诸君快战,必三胜之,为诸君溃围、斩将、刈旗! 令尔等得知,亡我者必天,非人力所能!” 项羽喊完这些话,嘴角扬起一丝笑意,周围的人听不懂这些话,他并不在乎,因为他知道,这儿还有一个晓得自己是谁的人。 谁又能想到,七百年后,自己还能再多活一天。 他横过马槊,锋刃遥指任约阵中的一名将军,吼道: “先为诸君取此人首级壮声势!” 不等其余将士反应,陈凉毫不犹豫地踏镫纵马,孤身冲向东面的叛军骑兵,他身后背着的梁旗猛然扯起,化作一抹红色没入黑夜,在夜色里模糊火光的照耀下,显得分外悲壮。 “狂妄!” 任约怒不可遏,自己退入阵中,直接点起一百名骑兵迎战,骑兵出战之前,他兀自怒道:“汝等必须活捉此贼!” 石头津附近的地形大多坎坷,难以行走,更不用说让骑兵发起冲击,而石头城东面这片土地略微平坦了些,四周火把通明,那一百名骑兵放心纵马狂奔,但他们不敢用长马槊,生怕直接杀了陈凉,回去不好交代,只得拔出马刀,心想着只需将其打伤落马即可。 对面那孤零零的马蹄声显得格外清晰,借着火光,骑兵们已经能看清楚对面那个名叫陈凉的梁将的脸。 任约冷哼一声。 这人真是蠢到极点了!孤身挑阵,他以为自己是谁?莫不是想要故意被活捉,也好免了下马投降时的丢脸? “杀!” 陈凉催马向前,直接和数名骑兵迎头撞上,他大吼一声,手里马槊挑开对面三名骑兵挥来的刀锋,猝不及防之下,三只马刀脱手而出,其中一名骑兵愕然道: “好大的气力!” 但下一刻,马槊的锋刃直接划开三人的喉咙,数蓬鲜血横空,染红了陈凉半身铁铠,三具尸体踉跄落马,其余的骑兵仗着人多,打算合围住此人。 眼见着自己的骑兵已经将陈凉团团围住,后面已经悄然攥紧拳头的任约这才舒了口气,他注意到自己的紧张,不由自嘲地笑了笑。 终究是太害怕失败了。 不过,好在这一次,他赢...... “死!” 人群中猛然暴起一声大吼,又是五名骑兵先后饮血落马,包围圈出现了一个大缺口,陈凉的身形随战马纵出。 他匹马单骑,一人冲破了一百名骑兵的包围。 但他狂奔的方向,不是他自己的本阵,竟是任约的骑兵! “先为诸君......取敌将首级!” 所有人都注视着那个疯魔一样的梁将朝着任约的阵中纵马疾驰,听着他在夜色中的狂笑,却莫名感觉到一种属于霸主的雄壮气势。 “此人......” 任约几乎不敢相信这一幕,他已经没心情去喜悦,只顾着吼道:“所有人一起上,抓住他!你们这些废物...他就一个匹夫,你们这么多人还抓不住吗? 快去抓他!” 马蹄声如雷滚动,夜色中,火把绵延起伏,照亮了骑兵们的脸庞。 一人冲百骑,现在甚至一人冲千骑! 若是以后传出去,他们会受到所有人的耻笑! “杀了他!” 上阵的士卒本就杀气腾腾,终究有人按捺不住,喊了一个杀字,随即,更多人开始咆哮着喊杀,甚至直接纵马撞向陈凉。 “保护将军!我们冲!” 四百多名梁军骑兵看见敌军动了,自己也不再发呆,不知是谁吼了一声,顷刻间也不管身后还有敌军的步卒,直接朝着陈凉的方向冲去。 两股骑兵轰然相撞,马刀马槊没入血肉的声音不绝于耳,火把摇动,照不清人的面目,所有人都在借着模糊的光亮尽量辨别着敌我,但更多时候,一旦对面的人影向自己挥来武器,他们的反应都是立刻疯狂反击。 夜空下,只能听见人和战马的哀嚎声。 任约带着一队骑兵在外围游弋,没有贸然踏足厮杀。 自己贵为一军主将,只须谋划和定策,何须像个匹夫一样去拼杀。 看着两拨骑兵厮杀在一起,任约眼里闪过一丝期待。 陈凉...死了没? 虽说王爷想要这个人,但...自己觉得,陈凉还是死了比较好。 他忽然注意到,原本厮杀最激烈的东北角,那儿的梁军和叛军忽然大规模分开,勉强重新分成两处兵马,而浑身是血骑马立在双方中间的那人,似乎是陈凉? 瞪着眼睛的首级被他一把举起,正是陈凉之前指着的将军。 陈凉将其展示给身后的梁军传阅,大吼道:“已为诸君先斩一将!” 快,趁机带人杀出去! 他心底蓦然响起另一个声音,那个声音年轻、沙哑,带着极度的疲惫。 项羽使用的,是陈凉的身体,所有疼痛、疲惫都会反馈到陈凉身上,项羽如同杀神一样肆意横行,透支的却是陈凉的精力。 当陈凉决定使用项羽降临卡的瞬间,他就感觉身体不再受到自己掌控,取而代之的,是那个名为项羽的意识。 起初,他也在沾沾自喜,以为项羽在此,自己至少能带着手下冲出去,不至于在这被活捉了去,但当真正感受到外界的疼痛和疲惫时,他才有些恐惧起来。 带着人逃出去,现在冲出去,时机正好! 他在心底嘶吼,项羽却冷冷一笑,轻声道:“汝,难道不想杀了他们?一人溃千骑,如此大的名声,汝难道不想要?” 我要活下去! 我把身体暂时给你,不是让你来这杀敌过瘾的! 陈凉几乎绝望了,项羽有他自己的意识,所以根本不鸟自己,只顾顺着他自个的性子来做事,但问题是,你用的是我的身体和精力啊! 再打下去,陈凉感觉自己的意识很可能会直接崩溃。 项羽是打着这个算盘吗? 虽说系统注明了时限只有一天,但若是这一天内,陈凉自己的意识泯灭了,那被临时召来的意识,又会怎么样呢? 你...给我停下! 你这个死了七百年的老骨头! 不屑与陈凉再交谈下去的项羽,心中冷笑。 这才到哪,他当年垓下一战血战汉军的时候,那是何等的排面? 他将首级扔到地上,遥遥看向远处又惊又怒的任约,笑道:“汝...比那韩信...差远了。” 马槊再次扬起,就在此刻,正亢奋的项羽忽然闷哼一声,直接扑倒在马背上,周围欢呼的梁军骑兵一下子停了下来,惊慌地看向他。 “听...话...” 项羽在心里咆哮。 “汝只是身体暂借于我...何必如此...吝惜一日时间?汝不是想要名声么...打赢这一仗,你什么都会有,你......” 我不想死! 你这个杀千刀的老东西! 难怪虞姬死在你面前,难怪当年过江的八千子弟一个都没活下来! 陈凉在他心底狂吼,外面身体受的伤和用的力气,全都反馈给了他的意识,那简直是深入灵魂的痛楚,陈凉仅仅忍耐了一会,便再也忍不下去了。 “汝以为......吾是为了泯灭你的意识?” 项羽听到陈凉的声音,忽然骂道: “寡人昔日......西楚霸王,焉...做此小人? 汝可知,汝所受痛楚,不及吾所受一半? 汝可知,自吾使用汝身体,吾二人即便为一体,汝死......吾亦早死!” 你以为我试图再借你的身体复活? 项羽轻轻垂下手里的马槊,沉默了一会。 下一刻,依旧骂骂咧咧的陈凉,忽然感觉浑身的痛楚加剧几分,他闷哼一声,手里的马槊铛啷落地,尽管疼痛,他还是不敢置信地举起双手仔细看着。 自己...又能控制身体了? 可他分明能感觉到,自己脑子里还有另外一股意识,项羽的意识并没有消散。 他把身体还给我了? 来不及多想的陈凉,没去试着捡地上的马槊,他尽量用力挽住战马的缰绳,喊道:“冲出去,冲向北城!” 因为己方的一名将军直接被陈凉突阵斩杀,大量的叛军骑兵都惶恐起来,尽管还有人在发号施令,但看着愈战愈勇的梁军,没多少人敢再傻傻地上前拼命。 “快,继续冲,不准停!” 任约看着陈凉对自己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他直接拔刀砍死一个想后退的骑兵,带着始终跟随自己的那队骑兵想要追上去。 这时,陈凉忽然又停下,作出要朝他冲锋的姿态,任约吓得直接勒马后退,陈凉大笑几声,带着残余的梁军骑兵直接冲出包围。 第六十九章 北上欧阳 随着战马速度渐渐放慢,陈凉耳边响起了骑兵们的欢呼声。 他们冲出来了! 但没等陈凉仔细辨别自己现在逃到了哪儿,一直压抑着的疲惫终于涌遍全身,他剧烈咳嗽几声,一口鲜血咳吐在马背上,整个人直接软软趴了下去。 “将军!将军!” “贤弟,阿凉?” 不知过了多久,陈凉感觉周围都安静了下来,有个人在低声喊着自己,他强忍着疲惫睁开眼,看见是一脸关切的陈昕,旁边是羊躭。 “你......” 陈凉想要坐起来,他这才发觉浑身的痛苦都减轻了许多,低头看去,发现身上的伤口都已经被大致包扎好,兴许还敷了药。 但他根本没去感谢陈昕,而是怒吼一声,整个人半坐起来,伸手直接扼住陈昕的喉咙,在旁边的羊躭惊愕片刻,便试图扳开陈凉的手,一边扳扯一边劝。 “诶,有话好好说,你这是做什么......” “告诉我,我带着骑兵突阵的时候,你的人在哪?你他娘的想卖老子?” 陈凉吼道:“石头城前数千叛贼,身后还有他们埋伏的一千名甲骑,江边更是有敌军水师大营,上岸的不知有多少人,你告诉我,这些人都在追我包围我的时候,你带着身边的这几千梁军在干什么?你知不知道,因为没有援兵,本来能活着出来的人,有多少就死在了江边!” 他吼完这些话,将陈昕猛地一推,后者直接跌坐下去,车厢里迅速陷入一片沉默,原本见到陈凉醒来而欣喜的二人,现在则神情各异。 三人都没有立刻开口,陈凉用力过猛,胸口又是一阵剧痛,他捂着嘴咳嗽起来,低头看看,手心里又是一口血痰,心里更是气苦。 这天杀的项羽,到底透支了自己多少精力? “你说完了没?” 片刻后,陈昕缓缓道:“我告诉你,我那时候在干什么,出城时,你交予我五千二百余人,而后交战,直接与叛贼大军交战,敌军数次聚集兵马,人数将近万人,几乎倍于我军,彼众我寡,再加上城中百姓不断涌出,更是需要派人去保护那些百姓,兵力一散,守住阵脚已是不易,更没法攻破叛贼前军。 后来,你带兵直接向西面突围,我手下无一骑兵,如何能追上去?石头西、东、南三面俱在叛贼手中,再冒险分兵,不光是救不了你,甚至连我这支梁军都保不住! 阿凉,你在阵中拼死搏杀,你望不到援兵,怨我,也在所难免,但我真的试过要去救你,只是隔着一座石头城,我又不能飞,如何能去援你啊。 是你想的太轻松,也太急躁了。” 陈昕叹息着,想将陈凉身旁滑落的毯子替他重新盖好,可看到陈凉的目光后,他怔了一下,讷讷道:“也罢,你先好好休息吧。” 车厢晃了两下,陈昕直接下了马车。 “阿凉,你错怪他了。” 羊躭伸手摆正了车厢里的烛台,刚才陈凉要打陈昕,车厢晃动,差点把烛台撞下来,羊躭一边拨弄着烛台,一边低声道: “你带兵突围后,军中许多人都不同意分兵去救你,陈昕挑选了一千多人,自己亲自带兵想要冲破叛贼的军阵,可惜没能成功,他身上还受了不少伤,别看他刚才没事人一样,受的伤可不比你轻。” 陈昕听到这些话,心里才平静了些,再想想,自己平日里对陈昕等人也会用些心机,也不算是完全信任他们。 而知道他们并非有意卖自己后,也没法再去生他们的气。 这一次,其实也是自己冒进了。 他叹息一声,羊躭知道陈凉消了气,他笑了笑,取来水囊递给陈凉:“你昏睡了大半夜,那些骑兵把你带回来的时候,你浑身都是血和伤,可把我们吓了一跳,幸好,现在醒来还能发发脾气,看样子人是没事了。” “这次,你们‘救’出来了多少百姓?” 陈凉接过水囊,勉强支起身子,由于身上没力气,一点水从他嘴角滑落,但他也不在意,只是如此问道。 “城中尚有许多人不肯出来,最后,也只收拢了两万多人,大约是城中的一半,也不算少了,只是......” “只是毕竟是两万人,会严重拖慢行军的速度。” 陈凉接过话头,询问道:“你觉得,我们下一步该往哪儿走?” “咱们现在一路向北,最后无非是去京口,或是临近的州郡。”羊躭思索片刻,迟疑道:“听说不久前邵陵王败退时,就是去的京口,你若是去那,难免受人辖制。” “更何况,这边还有两万百姓,现在各地都畏惧流民为祸,不是什么地方都敢收下他们的,你若是强要各处收留,难免遭人嫉恨。” 陈凉默默听着,他摩挲着手里的水囊,试探着问道:“若是...像咱们入驻石头城那样,占据没有官吏的州郡......” “阿凉!”羊躭脸色顿时一变,沉声道:“这可不是能开玩笑的。” 陈凉说是没有官吏的州郡,但羊躭立刻就领悟了他的意思,却反过来警告道:“建康世家应是已经被侯景蹂躏过了一遍,但各地仍有地方豪强和诸侯,这些人往往间接地方军队,你若是触犯了他们,必然在当地难以容身。” “我明白了。” 又和羊躭闲扯了几句,羊躭不想耽误陈凉休息,随即提出告辞,陈凉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假装无意地问道:“辛枚可在这儿?” “外面驾车的就是他。” “劳烦兄长,替我将他叫进来,有些私下的话要问他。” “将军,您唤我?” 辛枚的头钻了进来,羊躭此时已经离开,陈凉让辛枚把自己扶坐起来,问道:“南山营还剩下多少人?” “白日里交战的时候,其余步卒死伤甚众,南山营大约只折损了百来人,还有数十人受伤,总体上还有一战之力。” 陈凉点点头,又问道:“我之前让那两个道士跟着你,现在他们人呢?” “就在军中,可要唤他们过来?” “不用,你替我去仔细询问这两人,要他们说出欧阳的详细情况,你不是识字么,先记在纸上,等白天的时候,你再把纸给我,然后把他们两人一并带来。” 欧阳? 辛枚略微皱眉思索,没想起这是什么地方,陈凉咳嗽一下,道:“这是京口北面的一个小城。” “小城?”辛枚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将军,咱们身边毕竟还有二万多百姓,一座小城,恐怕暂时容纳不下。” “此事我自有计较,不用你多说。” “卑职省得。” 看着匆匆离去的辛枚,陈凉脸上浮现出思索的神色。 他在脑中回忆着自己曾看过的历史。 京口是建康北面重镇,昔日所谓的“北府军”,便是在此处建立。 而再往北则需要渡江,江北最临近建康的便是南兖州,侯景已经拥立萧正德为帝,而萧正德的弟弟萧正表也在侯景笼络的范围内,此人之前镇守钟离,侯景许诺给他南兖州刺史的官职,同时加封他为南郡王,萧正表立刻弃了梁帝,屁颠颠地带兵来到南兖州,驻扎在欧阳城。 而明面上,他诈称率兵勤王,试图降低周围大梁势力的警惕。 而他的目的,则是向侯景献上一份分量足够的投名状。 州郡制自东汉末伊始,南北朝时期,战乱频繁,北人流民时常迁往南地,在当地安身后,往往仍然沿用自己故乡的名字,造成各处地名称呼和政治制度混乱,形成“侨州、侨郡”。 而除此之外,南北各个势力滥设州郡,也有多设官职笼络人心的意味。 广陵郡,便是南兖州内的一个大郡。 虽然是郡,但其占地略广,府库充实,郡内土地和周围州郡土地都相当肥沃,若是能占据此处,只需蛰伏一两年,便可以迅速发展起来。 萧正表的目的即便是此处。 数日前,他已经给派人给广陵令刘询送去自己的亲笔信,信中颇多诱惑之辞,希图以金银富贵许诺,让刘询作为自己的内应。 只可惜,萧正表如此自以为是,反而彻底激怒了刘询。 他一方面与萧正表委以虚蛇,暂时安抚住萧正表的军队,同时又密报正牌的南兖州刺史、南康王萧会理。 萧会理可不是梁帝萧和尚那样对宗室心慈手软的人。 而这双方的明争暗斗,正好给陈凉渔翁得利的机会。 自己已经丢了石头城,无论如何都要先找到安身的地方,之前,他已经将羊家人提前送往广陵,预计自己抵达欧阳的时候,羊家应是早已就到了广陵郡。 羊家毕竟也勉强算是世家,若有他们在广陵令刘询和南康王萧会理耳边说几句陈凉的好话,让他们足以相信自己,陈凉构思的计策就已经成功一半了。 陈凉掀开车厢的帘子朝外面望去,只见近处都是骑兵随同护卫,所有人都是连夜赶路,脸上十分疲惫。 陈昕他们怕再有叛贼追上来,不得不带着士卒们继续向北进发。 就在这时,陈凉正慨叹,心底忽然响起一个悠悠的叹息声: “汝逃跑的样子...真有寡人当年的风范。” 第七十章 东城陷落 说是撤军,但陈凉带领的这支队伍看上去更像是逃难。 队伍里人数将近三万,士卒各自都有归属,还好管理一些,但那些百姓行动迟缓,一道命令传达下去,往往很长时间都得不到执行。 仅仅走了大半天,后队百姓走失走丢、跟不上队伍的至少有数百人。 羊躭愁眉苦脸,拼命想着办法,不知道怎样才能把这些人带到欧阳城。 但陈凉却并不在意,他本来也没打算带着所有百姓一起走,等到了京口,他自然有让这两万百姓留下的办法,而且临走之前,还能再招募一下其中的青壮。 降临卡的时限还在,可项羽却再也不肯借用陈凉的身体,只是偶尔的时候,忽然在陈凉心底嘲讽两句,陈凉见他不肯帮自己,渐渐也没了讨好的心思。 反正过了今天,你就凉透了,也不用再跟你费劲了。 陈凉身上的伤势依旧严重,他只能坐在马车里,时不时把人喊进来商量事情。 那两个道士又被喊了过来,陈凉逼着李观世又把欧阳城和广陵郡等地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先和纸上记录的对照一下,还不放心,就又在军中寻找几个籍贯是南兖州的士卒,仔细询问一番,才敢相信李观世说的话。 他冲出重围后,不知道任约那儿出了什么情况,但可以肯定的是,任约接下来必然还会派兵追击,甚至是派人去建康,让侯景派兵到他们前方拦截。 如今形式紧急,容不得他不仔细。 李观世自见到陈凉的第一眼,便做出一副吃惊的模样,陈凉懒得去管他又起了什么心思,除了问话,便不肯再多看他一眼。 “欧阳城里百姓大约有多少人?” 李观世摇摇头:“不多,欧阳只是小城,更像是大的烽堡一般,让兵马驻扎尚可,没法住太多人。” “那萧正表的存粮一定很多,不然军队驻扎在这种地方,通常很难支撑下来。” 陈凉拿来地图,地图绘制粗糙,只能模糊辨别,山川水文,只能靠上面的小字标注识别,陈凉对这种地图极其不满,曾想让人重新寻找或者是绘制更详细的地图。 但陈昕告诉他,就这张还是好不容易翻出来的地图,其余地图大多年代久远,不知是否准确,都不敢让人拿出来使用。 “也罢,先准备应付追兵吧,之后赶路的日子还长,只能路上慢慢谋划了。地图的事,以后再说...” “砰!” 任约抄起一个花瓶,狠狠砸在王将军脸上,连砸数下,将花瓶在其脸上砸的粉碎,王将军被几名士卒压住,动弹不得,他鲜血满面,大骂道: “狂贼,本将军是王爷派来的人,汝敢杀我么?” “汝欲试吾剑锋利否?” 任约怒而拔剑,后面的几个手下看任约殴打王将军时倒是没什么,见现在要闹出人命了,才慌慌张张扑过来,几个人拦住任约不停劝说,场面乱作一团。 旁边的桌上,摆放着几张烧了大半的地图。 在任约之前仍率军追陈凉的时候,王将军抢先入了城,开始大肆纵兵掳掠,府库里几乎不剩粮食,只余了些许钱财,也被抢劫一空,王将军怕任约回来以后找他麻烦,索性又放火烧了府库。 里面珍藏的不少图册、书籍,就此全部焚毁,任约回来以后,见如此情景,哪里不知道王将军的心思,他本来也不打算计较,但当他发现就连里面的地图等重要东西都被一并焚毁后,气的浑身发抖,再也忍不下去了。 “把他押下去,重鞭五十!” 任约气的啐了一口,见哀嚎的王将军被人押下去后,身边一个亲信低声劝道:“王长气毕竟是王爷派来监军的人,您若是杀了他,不好跟王爷交代的。” “杀了这个狗贼又有何用。”任约踢开地上的花瓶碎片,怒道:“行军打仗,偏偏用的都是这种庸奴,如何能赢?” “陈凉逃走时,身后随行骑兵仍有二百来人,他手下一开始也就数百骑兵,所以说,在江边数千名水师和我一千名铁骑的包围下,他的折损也就堪堪过半,简直是奇耻大辱!若是王长气彼时仍率兵驻守城外,尚能拦截一二,可他竟然直接就进了城!” 想起陈凉临走前的那一笑,任约心中愈发暴怒:“此子将来必是我等劲敌,现在不除去,等猛虎出笼,谁还能制得住他?” “将军您消消气......” 任约招徕纸笔,匆匆写了一封信,交给身旁一人,叮嘱道:“你带几个人,连夜回建康,请王爷速速派兵去拦截陈凉,务必不能放过他!” “喏!” 天色正是发亮的时候,城门打开后,几个骑兵骤马冲出,直奔建康的方向。 但他们不知道,侯景此时并不在城中。 石头城、东府城两座孤城,侯景起初并没有放在心上,而随着陈凉一次次带兵出战,使得侯景的兵马已经折损了将近两万人,这才让他下定决心,要把这两颗钉子拔掉。 而且,他也摸清楚了情况,东府城里存粮极多,攻下以后,既能威慑台城的梁军,也能有粮食以资军需。 任约带三千兵马去石头城和之前留在那儿的部分叛军汇合,人数也能将近万人,而前不久的时候,城中奸细送出信来,明确告诉侯景,城中已经开始缺粮了。 数日之间,石头城必然能攻破下来。 侯景自己则是带着四千多人去了东府城,但让他恼火的是,镇守东府城的南浦侯萧推,不仅将他派进城劝降的人当着将士们的面扔下了城头,还喝令梁军将士们对着侯景破口大骂。 萧推眼见城下是侯景的旗号,侯景本人也出现在这儿,心知此次大事不妙了。 他让几个手下在城头各处统率士卒,自己则是回到城中宅邸,召来几名女子。 要是陈凉在这,大概能认得,这几个女子都是当时“鸿门宴”时席间的侍女,不知为何,萧推将她们都收留在自己的府邸里。 看这几个女子跪在地上行礼,萧推心里戚戚然,过了一会,他止住心绪,叹息道:“实不相瞒,本侯当初是想,以后将你们和一些金银财宝送给那龙骧将军,稍稍谢他数次领军救我东府城的恩情,呵,没想到,现在大祸临头了,又不知道他的消息。” 几个侍女跪在地上不敢说话, 萧推拍拍手,对着堂后喊了几具,一名老奴随即抱着一个婴儿走了出来。 “过会,本侯会派人立即送你们从密道出城,你们先绕道去石头城找那龙骧将军陈凉...但看侯景自己都亲自带兵攻我东府城,恐怕石头城那儿情况也不会好......” “罢了,你们直接带着我儿去京口躲避叛贼,本侯有信物与你们,等朝廷平定乱事后,凭着信物再带我儿出来,可保你们余生一场富贵。” 几个侍女唯唯诺诺,萧推疲惫地叹了口气,他看向老奴怀中的婴孩,后者兀自正在酣睡,不知正做着什么好梦,萧推抱他过来,怜惜地看了一眼,将其缓缓送到一个侍女的怀中。 “唉,就这样吧。” 萧推挥挥手,对着老奴叮嘱几句,老奴随即跪下,眼中盈满热泪: “主子,您这是何苦呢?” “国家不幸,总是要有人站出来的。” 萧推平静道:“听说当初皇太子殿下派萧大春那些人守卫石头城等数处要害,后来却都不战而逃,令侯景耻笑,视我南地宗室无能如猪狗。 本侯堂堂大梁宗室,焉能不战而逃!” “你去吧,护好我儿!” 萧推大步走到堂外,外面有数十人佩刀等候,见萧推出来,纷纷跪地行礼。 “本侯厚颜,请诸位护我儿出城,今后仍可有富贵,勿虑。” 叮嘱完这些事后,不过堪堪过去了半个时辰,萧推最后凝视了一眼空荡荡的府邸,心里像是有了什么预感,但他没有再说什么,重新回到城头。 “来啊,替本侯着甲。” 城头箭石如雨,但侯景这次有备而来,他带来的士卒大多披甲持盾,更有大量的攻城器械在旁,守军虽仗着城池的地形一时占据上风,但很快,大量的敌军便扑到城头,与上面的守军厮杀起来。 萧推亲自带兵死战不退,侯景在城下擂鼓催战,双方在城头交战两个时辰左右,叛军终于支撑不住,缓缓退下了城头。 “侯爷,侯爷,敌军退了!” 身边的几名士卒大喊起来,萧推心里一喜,他整个人都疲惫不堪,于是放下武器,正想看看城下的情况,忽然,他身边响起几声惊呼,一个站在后面的亲兵直接将刀捅进他的后背。 “你?” 萧推瞪大眼睛,颤颤巍巍地转过身,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想要握住胸口透出的刀锋,却怎么都提不起力气。 城头瞬间又有几十名士卒哗变,在这时候,没人能预料到忽然起了兵变,那些人杀伤了一部分士卒,自己也被砍死,萧推半跪在地上,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扒住城头,忽然看见城门缓缓打开了,城外的叛贼欢呼起来,纷纷朝城中涌入。 城里,早就被渗的像筛子一样了。 他惨然一笑,缓缓在城头坐下,身下血流如注,几个亲兵冲过来想要带他离开,萧推想摆摆手,但再也没有力气,他眼睛没有闭上,便断了气。 第七十一章 京口 下午时分,几名骑兵凭借信物叫开了建康城门,匆匆冲进城内。 新任尚书索超世正在一处楼中闲坐,遥遥瞥见几名骑兵在御道上狂奔,看了一会,对身旁的官吏道:“拦下他们,看看是什么情况。” “石头已破,任将军已入驻城中,梁将陈凉偕数万百姓向北败走,任将军已率军追击,恳请王爷速速发兵往北拦截他们。” 索超世思索片刻,面无表情,心中却渐渐为难。 侯景临走时,吩咐城中事务由他和另外几位大臣、将军各自负责,因此彼此私下里争权夺利不休,索超世不愿蹚浑水,平时只做分内之事。 见骑兵苦苦哀求,他不耐烦道:“汝向我哀求无益,也罢,吾遣人送汝去见元将军,汝自去与他分说。” 骑兵再三道谢,这才离去,索超世又坐了一会,忽然喃喃自语道: “元罗心胸狭隘,平素与我不善,这几人是我手下送过去的,这老物怕是又要多想了。” “任约请求发兵?” 元罗裹着狐裘,身边侍女正替他斟茶,他低头看信时深深皱起眉头:“石头既已攻下,何必再去派兵追击,更何况,北面京口等地仍在梁军手中,没有王爷号令,老夫如何敢擅自出兵?” 那骑兵急了,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将军,求您......” “放肆!” 元罗将滚茶直接泼到那人头上,骑兵本是跪在地上,被茶水烫的手都攥紧了,却依旧不敢站起来,只是连连磕头,这也让元罗愈发烦躁。 “告诉你主子,得了城池也就罢了,若是贸然出兵,但凡梁军在途中设伏使得我军败绩,这罪谁来担?” 元罗蛮不讲理道: “论资历,他任约不过一黄口小儿,也敢派人来指使老夫做事?来人,与我将这几个叉出去!若再不走,直接给我打!” 几个骑兵被人推出来,在堂外干着急,却也没办法,这时候,正巧看见之前派人送他们过来的那个尚书正慢悠悠走了过来,如见救星一般,赶紧围上去,对着索超世连连磕头,告诉他元罗不肯发兵拦截梁军。 果然如此。 索超世皱皱眉头。 元罗此人虽出身北地世家,但他投降南梁也有些年头了,算是这朝廷的老臣了,侯景拉拢此人,也有“千金市马骨”的意味,想要通过元罗笼络南梁其他官吏。 索超世虽然看不起这人,但也不愿意因为一件小事就和他继续交恶。 左右不过是逃了一个梁将,更何况,那梁将身边还带着许多百姓,要是追上了,那些百姓是杀还是不杀? 王伟在这里的时候,索超世的很多意见都跟王伟大致相同,其中一条便是劝阻侯景纵兵劫掠百姓,而如今建康早已成人间阿鼻。 侯景本人都听不进这意见,他手下那些将士,就更不在乎了。 索超世不知道具体情况,心想那梁将既然已经败走,想必手下也没什么势力了,再派人追上去,无非又是杀伤掳掠百姓,索超世念头至此,当即打定主意,微笑道: “你们几人先回去,替本官告诉任将军,就说,元老将军一向固执,请任将军不要放在心上,大家都是替王爷效命,待会本官去劝劝元老将军,你们赶紧回去复命吧,不要让任将军等急了。” 几个骑兵还在犹豫,索超世又劝了几句,几人千恩万谢,这才离去。 看着他们的背影,索超世冷笑一声,也不转身进去见元罗,喊上随从,竟是直接离开了这儿。 劝元罗? 他很了解任约这个人,任约这次派人赶回来紧急请求发兵拦截那个败走的梁将,必然有他的道理。 那几个骑兵回去汇报时,必然也会说元罗如何蔑视他任约。 所以,只要建康不出兵,这次事后,任约必然和元罗结仇,他索超世也就间接多出了一个盟友。 索超世是聪明人,但他这次动的心思,却是让陈凉获得了极宝贵的喘息时间。 任约麾下仍有将近千名骑兵,但他们赶了一天的路,而后又和陈凉麾下的梁军骑兵厮杀,战马损耗较多,特别是马蹄部位,马蹄磨损严重的战马甚至无法奔跑。 而城中的马匹早已被陈凉搜刮过数次,任约也没有其他途径补充战马,只能先让骑兵和战马休息两天。 就这两天的功夫,梁军和百姓的队伍已经到了江边。 一路急行军后,许多百姓和士卒因为跟不上而脱队,这时候,就算是羊躭也没提议再放缓速度,所有人都清楚,后面的追兵随时都可能会追上他们,一旦两军交战,无处可避的百姓们必然会死伤更多。 江边有渡口,停着些船只,一些百姓私下想让船夫用船载他们过江,见随行梁军里没人阻止,不少人胆子大起来,纷纷去渡口边询问船夫能否载他们过去。 没想到,那些闲坐在船上的船夫们对视一眼,竟不约而同地喊了高价。 这可难住了那些百姓,大家都是逃难出来的,身上带着点粮食都是要给全家人填肚子活命,哪里还有那么多闲钱来? 士卒过来报告这个情况的时候,羊躭迟疑一下:“要不要派人去管管?” “随你便。” 陈凉已经能下车行走了,他懒得去看远处的景象,只是在心里默默想着事情。 一天前的晚上,临近降临卡的结束时间,一直装死不愿说话的项羽终于肯跟陈凉开口了。 “吾将死,然复生一日,无憾也,唯有一事,望汝成全。” “说来听听。” 陈凉正在看书,见项羽这厮终于肯说话了,也不再计较昨晚的事,人死如灯灭,更何况是项羽这种千古英雄人物,假如能好好交流的话,他还是很愿意和项羽多说几句的。 项羽沉默一会儿,缓缓道出两字: “虞姬。” “虞姬都死数百年了...懂了,你是想和她合葬一处?行,等我以后找到她的墓,必然把她的墓和你葬在一处,但毕竟过了几百年,不知道她的尸骸还剩下几块骨头。” “无妨...只是个念想。” 项羽怅然道:“还有一事...” 你事有点多啊。 “善待......江东百姓。” “此两事不难,若汝做到,寡人有赏与你。” “赏?” 陈凉反问一句,但项羽的声音随即消失,与此同时,系统冷冰冰地提示,降临卡已到时限。 项羽降临卡三次使用次数全部用完,随即湮灭。 “这项羽都死透了,还能赏我什么?” 他正琢磨的时候,辛枚忽然过来,对着陈凉低声道:“王伟说他想跟您谈谈。” “他跟我有什么可谈的?” 陈凉冷笑一声,不过现在大军驻扎在江边休息,他也难得有空闲,索性就跟着辛枚来到王伟的囚车前。 王伟和宋子仙依然关在一起,两人都已是蓬头垢面,陈凉笑了笑,蹲下去,凑到王伟面前:“王先生,住的可还满意?” “以天为盖,以地为床,如何不满意?” 王伟声音嘶哑,他看着穿着一身黑袍的陈凉,咳嗽道:“数日前,我见将军伤势极重,真是让王某好生内疚,生怕害死了您。” “你到底要说什么?”陈凉脸色冷了下来。 “将军现在可是想往北边走?” “是。” “某思虑再三,建康北边是京口,然有邵陵王等人在此处驻扎,将军若是投身此处,恐怕只能处处受人辖制,难以发展。” 王伟笑道:“何不去更北边,昔日萧正表多有信与河南王,此人镇守钟离防御魏人,更兼其志大才疏,野心过甚,钟离亦重镇,将军若得钟离,如鱼得水也。” 钟离,钟离离这儿可太远了。 数千梁军不是小数目,更何况,现在侯景为乱,南梁各地都在准备发兵勤王,你这时候却撤出建康一带,甚至要往北边。 别人一看,自然以为你是要造反。 王伟前日听说陈凉真的从城里带出数万百姓,又从任约的包围中全身而退,既恨任约无能,又担心陈凉真的得了民心,便准备再次用话术说动陈凉,让其犯蠢。 但他没想到的是,萧正表此刻已经带兵来到欧阳戎,准备对广陵郡用兵了。 而那段时间,正好是王伟被陈凉从城中掳走的时候,他没有了正确的消息来源,平时只能从看守自己的士卒嘴里打探出一点消息来。 这样一来,陈凉听了他的话,当即明白王伟不怀好意。 但他没打断王伟,而是装作感兴趣的样子,问道:“萧正表果真如此无能?我手下数千大军,已经身经数战,可堪一用,若萧正表如此无能,正好可以......” 看着兴致勃勃的陈凉,王伟本能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他迟疑片刻,决定说些真的信息给陈凉,试图让他相信自己。 他缓缓道:“萧正表号称手下有一万士卒,但在给河南王的信中,萧正表说自己实际上只有六千余人,以某之见,恐怕还会更少。 而且,正表还仰仗各地运粮,本身并无太多粮草贮存,若是断其粮道,通告各地萧正表已叛,使其无粮可用,必能使彼军不战自乱。” “多谢王先生指点。” 陈凉把手伸进囚车里,郑重地拍了拍王伟的肩膀:“这些日子,真是亏待王先生了。” “将军言重了,王某虽仍感念河南王厚恩,然将军亦仁慈待我,不可不报。” 陈凉点点头,然后站起来,故意高声道:“辛枚,传令下去,准备去京口。” 京口? 王伟愣了一下,疑惑道:“将军,若是想去钟离,于此处渡江,路途更近一些啊。” “谁说要去钟离了?” 陈凉没理王伟,径直离开了,临走前,辛枚明白陈凉的意思,对着王伟嬉笑道:“王先生,萧正表早到欧阳了,咱们去京口将百姓留在那儿,然后才好腾出手对付他。” 欧阳? 王伟瞪大眼睛,忽然怒吼起来。 第七十二章 超世阴谋 天气越发寒冷,杜姥宅前阴风阵阵,血腥气四处弥漫,即使周围寒风凛冽,也始终没有吹散这里的腥臭气味。 数千具梁军的尸体就这样被堆放在杜姥宅前,侯景骑着战马在台城前耀武扬威,将尸体所在地指给城头的梁军去看,还派人大声劝降: “东府、石头两城俱破,城中守军俱死,南浦侯萧推尸首在此,尔等来看!” 萧推的尸体被吊起来,悬挂在旗杆上,天气寒冷,尸体尚未完全腐烂,侯景为了保存尸体来恐吓梁军,将萧推的尸体吊在旗杆上风干,城头的人可以清楚看到萧推死前的惊愕神情。 就在此时,侯景手下的将士又喊道: “梁天子已死,皇太子欲谋反,秘不发丧,蛊惑汝等卖命效死,抗拒河南王,切莫执迷不悟,速速开城归降!” 这些话一经喊出,数次之后,就连城头守军也动摇起来,太子萧纲气的在城头大骂侯景,忽然看见身旁的亲兵也盯着自己,不由愈发愤怒: “看孤做什么?难道汝以为孤是侯景那种谋反的人?” “当然...小人当然不敢。” 亲兵吓得跪下来连连磕头,萧纲环顾周围一圈,看见守城的士卒们大多愣愣地盯着自己,他攥紧拳头,这时,一个人按住他的肩膀,低声道: “殿下,不可动怒。” 萧纲转过头去,看见是一身戎装的羊侃。 但此时的羊侃,却仿佛整个人都垮了一般,神色极其憔悴,慌的萧纲连忙搀住羊侃,低声问道:“您这是怎么了?” “贱躯老矣,不能久持,殿下不用担心。” 羊侃咳嗽两声,劝道: “请陛下出来走走吧。” “这......” 萧纲皱起眉头,犹豫道:“为人子岂能令其父亲临战阵,此大不孝也。” “您看看这城头的将士。” 羊侃轻轻推开萧纲的手,自己倚靠在城墙上,指着周围神色惊惶的士卒们,声音嘶哑:“将士们舍家弃子守卫台城,纯靠一腔忠勇才能坚守下去,天子久居深宫,不见外人,自然令内外生疑,而且不过是请陛下出宫巡视城头一番,侯景污蔑之言,自然就能不攻自破了。” “羊公此言有理...也罢,孤去见父皇。” 萧纲匆匆离去,羊侃扒在城头,听着城下叛贼喊的话,不由闭上眼睛,许久后睁开,已是老泪纵横。 “石头、东府已破,南浦侯萧推、龙骧将军陈凉战死,尸首就在城下......” 陈凉自然是没死。 但侯景都敢造谣说梁帝萧和尚死了,陈凉自然也逃不过,侯景随意点了一具无名尸首,将其命名为陈凉,然后也跟着挂在萧推尸首的旁边。 羊侃老眼昏花,看不清尸首面目。 周围人都说旗杆上就是萧推的尸首,他便自然也相信了旁边那具尸首便是陈凉的,此刻悲从中来,身子几乎没法站直。 陈凉之前率军入城时,骗过王伟,将多封书信射进台城,其中就有当初请羊家人写的两封家书,以及数封对外面情况的叙说,让台城里的朝廷和军民都为之振奋。 家书写的早,但也提及了陈凉,当初是羊躭和羊珂两人写信,都是对陈凉多有赞誉,羊侃看完家书,既思念家人,也对陈凉更有了几分好感。 而后几封信,也提及了羊家人跟随陈凉驻扎在石头城内,也让羊躭放心不少。 虽然矢志报国,但他心中还是忧虑着家人,若是自己的妻儿被绑到城下,叛军用他们为条件逼迫自己投降的话,他不知道,自己到了那种时候,又会如何选择。 而如今,石头城已破,陈凉尸首悬挂在自己面前,那自己的老妻、孩儿,他们又怎么样了? 城中条件极差,已有断粮的兆头,羊侃等人身份尊贵,自然还能保障饮食,但吃的也好不到哪去了。 朝廷还需要士卒守卫台城,也不敢过于削减他们的粮食,但城中那些百姓、官吏的家属,就难以再支撑下去了。 起初他们还能四处挖掘野菜树根之类的东西饱腹,而后不得不用珍藏的金银珠宝换来些许粮食,而后,朝廷自己的粮食都不够用,城里的那些人走投无路,有的人无计可施,只能和家人活活饿死。 而有的人,则是将目光看向了身边的人。 城中已经能时不时发现几具残破的尸骨,除了已经发现的那些,被随意藏匿、掩埋的则是更多,尽管天气寒冷,但这样处理尸体,终于还是污染了城中的部分水源。 瘟疫,在小规模的扩散。 羊侃本就年老,连日里殚精竭虑,已经耗光了他本就不多的精力,他眼见陈凉尸体,猜测家人可能已经遇害,心痛如绞,他扒住城头看着那两具尸首在半空中摇晃,沉默良久,忽然吼了一声,整个人向后栽倒,身后几名亲兵看见,慌忙扶住,一摸额头,只觉得滚烫无比,忙将羊侃背下城头,另外几人去宫中求御医了。 一个戎装年老男子站在城下,静静看着城头的混乱景象。 许久之后,他叹息一声: “自古忠臣不侍二主,吾当初不得已改换门庭,如今却又屈身降贼,此非命耶?” “老奴,又在此处思念甚?” 后面响起一个声音,老人转头看去,正是元罗,这老儿脸上似笑非笑,直呼老奴,也不在乎是不是侮辱了对方,或许,这也就是他的意图。 老人也曾是北魏的叛臣,不得已投降了南梁,这三家分裂时期,往往各家的臣子一旦犯了罪,或是得罪了比自己地位权势更高的人,就不得不逃到另外两家,或许还能保住自己的富贵。 梁帝算是最宽容的了,譬如当初的羊侃等人,虽不信任重用他们,但也物尽其才,尽量使其能够发挥作用。 像眼前的老人,逃到南梁后,感激梁帝给他安身之处,已经在南梁效命多年,早已将大梁当成自己的故土。 当初建康城破,他的妻儿都被抓住,不得不出来向侯景求情,侯景却对他这种官吏很是看重,想来是看在大家都是北地叛臣的面子上格外开恩呢。 元罗脾气恶劣,喜欢侮辱人,他嘲弄老人一番,随即离去,留下老人站在原地,心里愈发沉重,他看着远处的台城,沉默不语。 元罗走后不久,索超世慢悠悠走来,见到呆呆看着台城的老人,他先是在旁边陪着站了一会,而后缓缓道:“杨老将军何故在此久站。” “与尔何干?” 老人正是心情不好的时候,索超世是侯景的谋士,他可不觉得自己能和这种人有什么话题。 索超世不以为意,笑道:“老将军是长者,在下自然要多关心几句,借问老将军一句,是否是担忧这城里的人呐?” “是又如何?” 老人讥讽道:“就算老夫这么说,莫非你还敢替你主子杀了我不成?” “老将军言重啦。” 索超世笑了笑:“在下素知老将军忠勇,也不会去做那无益的口舌之辩,今日偶然遇见老将军,也不过是想闲聊几句。” “不知道......老将军是否想将您的家人送出去?” 老人霍然转头,眼里惊疑不定:“送出去?谁能替我送他们出去?” “看来,老将军真是爱惜妻儿啊。”索超世叹息一声,假装对老人敬佩一番,将老人的心思都转移到自己身上,而后才说道: “在下这里有一件小事,不过不是请老将军替我去做,而是请您家人替我去做。” “什么事?” 老人冷冷盯着索超世。 “替在下送一封信。” 索超世在袖中掏了掏,拿出一卷纸,又喊了士卒,让他拿来一个木盒,将那卷纸放在木盒里,在老人面前展示了一下。 “就是这信。” “实不相瞒,在下曾和一个叫陈凉的将军是故人,如今兵荒马乱,听闻陈凉数日前在石头城败走北上,虽各为其主,在下却仍挂念他,希望能一通音讯。” “若老将军同意,在下今天就能安排老将军家眷出城,但条件是,要您的家眷替在下把这封信送到京口去。” “陈凉...不是战死了么?” 老人抬头看了看旗杆上悬挂的尸体,冷冷道。 索超世微微摇头:“您明白,梁帝不也是没死么?” “老夫明白了。” 老人这些天也曾听说过陈凉,虽然没见过陈凉一面,却很是欣赏这个骁勇的年轻将军,他当然不相信陈凉会和索超世有往来,但听索超世说他能将自己的家人都送出城,他却又心动起来。 “汝也说了,如今兵荒马乱,就算老夫家眷到了京口,又如何去寻他?” “京口仍有梁军驻扎,陈凉败走北边,必然要去京口或是江容补充粮草,而且多日前邵陵王大军败绩,听闻他也逃奔去了京口,您的家眷到了京口,只需找到邵陵王,将此信交给他,让其转交给陈凉便可。” 老人的神色愈发疑惑,他笃定索超世必然有所图谋,却又想不出来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思考再三,他的心思越发焦躁,最后长叹一口气,道: “老夫同意了。” “那个杨华老匹夫,又和索超世这个黄口小儿聚在一起了。” 元罗和另外几人站在一起闲聊,冷冷注视着远处的二人。 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有人在暗中对付自己。 注:作家有话那里五百字写满了,只能在这再多提一句,这章提到的杨华,原本应是《杨白华歌辞》中的主角,但我个人查资料感觉有些问题,《杨白华歌辞》各部史书都有记载,应该确有其事,但可能多少有些“以讹传讹”了,或许是被后世“艺术加工”过,大概就是那意思吧,因为跟正史上有些地方不一定对的上,有熟悉这个的,烦请指正或是告知。 第七十三章 京口甲兵 在江边渡口短暂歇息了大半天,雇船渡江的百姓大约只有百来人,更多的百姓身无分文,只能安慰自己,心想着跟着陈将军和军队走,至少还能有人保护着。 队伍绕过了江容,走上去京口的官道,这以后的道路,就安全许多了。 在京口和建康之间,有覆舟山、玄武湖等山水天堑阻隔,大批军队想要横跨过去并非一朝一夕的功夫,陈凉还以为是自己下令急行军起了作用,根本没想到,建康方面压根没派兵出来追他。 自石头城一路向北到江边,而后东进,绕过江容,最后终于到了京口。 一路上行走也不算困难,至少陈凉还有马车可坐,而后面的百姓们却还受着苦,大多数人都断了粮。 陈凉思考再三,让麾下的士卒将各自粮食匀一些出来,又派人每天出去采野菜和打渔,勉勉强强让大多数人每天能吃到些东西填肚子,救了不少人性命。 这个举动,让两万多百姓终于记住了陈凉,不少人念佛的时候,都将陈凉呼作陈菩萨,陈凉听到后觉得太不吉利,但好歹也是百姓们感激他的表现,也就暂时没禁止。 赶路所用的时间颇长,如今将近十二月,天气越发寒冷,幸好,大约再有一两天的路程,他们就能赶到京口了。 这时候,羊躭忽然找到陈凉,询问道:“阿凉,你可还记得谢应之前说的那件事吗?” “什么事?” 陈凉有些疑惑,想想谢应,他是提早出发,而且队伍里也不过是百来人,估计也快要赶到广陵郡了,他的任务是去替陈凉拜见南康王萧会理,为之后的计划做准备。 羊躭看陈凉没想起来,急道:“当初谢存让说他家有三千副甲贮藏在京口,你是忘了吗?” “哦,想起来了。” 陈凉一点就通,明白了羊躭的意思:“咱们正好要去京口,对了,顺便将那些盔甲取出来装配给士卒,就又能多出三千战卒。” “三千甲不是小数目,我也不知道他们谢家是怎么弄到这么多盔甲的,当初你跟我说了这件事后,我也不好仔细去询问存让,如今快到京口了,咱们却是得仔细商量这件事。” 陈凉满不在乎道:“我身上有他家长辈的牌子,只需要到武库中出示,就能取出来,难道还有人阻拦我不成?” “邵陵王。” 羊躭缓缓说出三个字。陈凉闻声皱起眉头,两人沉默片刻后,陈凉道:“倒是你提醒了我,听说邵陵王败逃到京口了,不知道他的大军还剩下几人,但终究是个宗室王爷。 而且,京口是重镇,北边诸州郡援军恐怕大多集结在那,这三千甲拿出来,必然引人注目。” “得想个办法,这三千副盔甲可不是小数目,不能轻易放弃了。” 两人愁眉苦脸地对坐着,陈昕从外面走进来,正想说什么,见他们这样子,疑惑道:“怎么了?” 羊躭将三千甲的事说了一遍,陈昕听完立刻道:“这三千盔甲必须要拿到手!” “这不是没主意吗?” 羊躭嘟囔道:“说是藏在武库里,武库里那么多眼睛盯着,保不齐都早被人拿走了,存让走的太早了,早知道把他也留下来,现在也方便询问他。” “他当初跟我说的时候,样子很是笃定,应该不至于被拿走吧......” 陈凉也有些不确定了,“等到了京口再看吧,反正咱们名义上有谢家的身份牌子,想进去看看倒是不难。” “先派人提前到京口去告知邵陵王吧,说是这儿有两万多百姓,别提咱们有多少兵力,只模糊告诉他是从石头城那儿撤出来的就行。” 陈凉看看另外两人,经过不少天后,他和陈昕的关系也重归于好了,现在他们交谈起来反而更加坦诚亲切了些。 “咱们三人算是这支队伍的首领了,其他人我怕他们把这事办砸了,就咱们三个,商议出来一个,提前去京口拜会那邵陵王。” “反正你是不能去的。” 羊躭立刻道:“阿凉出身黔首,虽然我们并无偏见,然而邵陵王却是宗室,难保他没有门第之见,若是蔑视阿凉出身,极容易把咱们的事情办坏了。 我觉得,这次去京口,大部分事由我和君章出面解决即可,你负责控制住士卒,去各处筹集粮草,顺便还要注意打听欧阳戎的情况,看萧正表那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羊躭他们还是对那两个道士说的话有所怀疑,他们认为最稳妥的方法就是待在京口,等待勤王军汇聚后,跟着勤王军一起,方便立功。 陈凉却又不是什么大梁忠良,眼下他最想做的事就是去赶紧寻找一处能安身的根基之地,能让他在侯景作乱的这几年宝贵时间里苟着发育起来。 乱世虽然也看出身,但若是有远见和智谋,打拼个十几年,他不信这天底下没有他的一处疆域。 陈凉正出神的时候,羊躭和陈昕已经商量好了,决定由陈昕去。 羊躭虽然也授了官,他爹羊侃也是朝廷宿将了,但陈昕他老子陈庆之名头更响,他自己本人也算是陈家独当一面的人物了,在朝廷上也有些地位。 由他出面,去向已经大败一场的邵陵王攀交情,更为合适一些。 陈昕带着数十名骑先行离去。 两天后,陈凉带着队伍来到京口城。 百姓们望着宏伟的城墙喜极而泣,陈凉也终于松了口气,这时,他看见了城门处的迎接队伍。 道路两旁有一队鼓吹以及近百名仪仗士卒,陈昕陪着另外一名气宇轩昂的青年坐在城门处,见队伍出现了,那青年才站起来,对着陈昕微微施礼,带着部下朝城门外走去,陈昕跟在他身后,脸上露出一丝不得已的苦笑。 陈凉和羊躭骑着战马来到队伍前面,见城门处迎接队伍过来,带着后面的部下先后下马,那青年的目光越过陈凉,看到他身后的庞大队伍,不禁露出几分惊愕神色。 陈昕进城拜会邵陵王的时候,邵陵王果然与其谈笑风生,陈昕也不敢多提起建康前的败仗,只是含糊说道,石头城已经陷落,守将陈凉带着数万百姓先是北上到江边,而后向东才到京口,一路上路途遥远,极其不易,恳请邵陵王收留云云。 邵陵王起初还有些兴趣,打听守将陈凉的出身,听说这人只是个黔首,不久前才凭借战功封了个杂号将军,他不禁又蔑视起来。 虽说陈凉出身平平,但邵陵王也略有耳闻,陈昕更是详细说了一遍陈凉的数次大捷,说是城中断粮,才不得已弃了城池,带领百姓逃出来寻找生路。 这些话惹得邵陵王愈发不快。 一个黔首尚能多次大败侯景的部将,甚至在叛军已经攻破建康的时候坚守石头城那么长时间,自己与之相比,又是何等的无能? 邵陵王虽是有心勤王,心里希望能攻破侯景,但毕竟还有着门户之见,心里暗恨陈凉战功颇多,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而是让儿子永安侯萧确出来迎接。 如此一来,堂堂王子来迎接陈凉这个杂号将军,也不算把事情做绝了。 他虽然不喜欢陈凉的出身,但若是陈凉的那些战功都是真的,他倒是也想将陈凉招到自己麾下,方便以后重新出战,替自己立功。 邵陵王心思极多,而他的儿子永安侯萧确却只是简单的认为,陈凉只是个夸夸其谈的人物罢了。 萧确是邵陵王的儿子,身躯雄壮,相貌英武,也是南梁宗室中少有的勇武之人。 本来在历史上,邵陵王初次败绩后,大军溃散,萧确也逃到了朱方,就此与其父亲分散。 但出于种种原因,侯景当初仅是击溃了邵陵王的军队,而后带上俘虏的南梁宗室和战将,急着回城重新整军,一方面再次恐吓台城守军,说邵陵王已死,命令俘虏的梁军主帅霍俊跪在台城前,劝台城里的人投降。 另一方面,东府城和石头城的梁军数次击溃他派出去攻城的队伍,让侯景也上了心,决定聚集力量,彻底将这两座城拿下。 霍俊不惧死亡,兀自大声劝说城头守军坚持下去,告诉他们勤王军之后就到。 在这之后的正史记载,侯景想要笼络南梁人心,于是放了霍俊,而萧正德却嫉恨霍俊,派人杀了他。 但自王伟被掳走后,萧正德便始终被软禁着,平时难以出面,霍俊因此得了一条性命,被关押在建康中,而就在前几天,一个文士模样的人将其带出来,送上了一支前往京口的车队。 霍俊本应死而没死,萧确本应该逃到朱方,现在却还能和他的父亲一起在京口驻扎,重新招兵买马聚集军队。 历史,已经发生了较大的改变,许多人的生死直接变化了。 而陈凉尚且不知道这些,他现在还得面对一个愤青。 萧确当初跟随父亲邵陵王的数万大军与侯景交战时,认为侯景的军队极其骁勇,现在的梁军根本就不是对手。 而后溃败时,梁军几乎也是风声鹤唳,见到侯字旗出现便瑟瑟发抖。 他们那样的军队,怎么可能在陈凉这个黔首这儿就一场接一场的大败? 他对陈昕十分敬重,但言语里对陈凉很是不屑,只等着用言语逼出陈凉的破绽,而后看他的笑话。 第七十四章 明智的邵陵王 面对阴阳怪气的萧确,陈凉都懒得搭理他,只是随口应付几句,这可把萧确气的不轻。 从小到大,谁敢如此看轻自己? 心里郁闷的萧确愈发认为陈凉只是个邀名卖直的家伙。 街上人多,但几乎全是神色仓皇的流民,到处都是巡逻的梁兵,戒备森严,城中居住的百姓大多缩在家里,不是要紧事不敢出门。 邵陵王传令,不准陈凉的大军入城,只准他自己带着几个侍卫进来,就算是他带来的那两万多百姓,也必须在城外接受盘查,满足不少条件,然后才能入城。 毕竟,城里最不缺的就是流民。 即使是这时候,城里大户人家派出来买奴买婢的人也还是随处可见,他们像是挑选牲口一样随意打量着流民,挑中了谁,就扔下一点钱,让那人跟自己走。 哪怕是自己的子女被人买走了,爹娘不仅不伤心,反而还高兴起来,自己有了钱,儿女有了活路,这可真是皆大欢喜。 陈凉四处张望着,仔细观察京口各处的情况,他留意到,流民中有很多青壮,看起来有把子力气,他默默记住这些人,盘算着下一步该怎么走。 萧确将众人带到一处宏伟的官衙前,对着陈昕躬身行礼,笑道:“家王要见龙骧将军一面,请诸位跟着我。” “邵陵王是什么打算?” 陈凉凑近陈昕,低声问道:“你这两天跟他交谈,觉得这人怎么样?” “唯一能肯定的......”陈昕思索了一会,“邵陵王应该不甘败绩,他现在还在京口聚集勤王军,就在昨天,曾有信使来到京口,给他送了封信,我不知道信的内容,但我听说,信使似乎是从蔡洲来的。” 蔡洲...... 陈凉思索了一会,像是想起了什么,他笑了笑: “我知道了。” 南边的勤王军到了。 邵陵王吃了败仗,麾下军队几乎尽数溃散,部将霍俊、赵伯超以及数名宗室公侯被侯景生擒,可以说极大的击垮了梁军的士气,使得各路勤王军愈发心存观望,不敢立即和侯景交战。 陈凉虽然也算是败逃到了京口,但有陈昕作证,证实陈凉不是那些不会打仗的废物,而且陈凉麾下还有数千成建制的梁军,都和叛贼交过战,勉强也算是能打仗的战卒了。 若邵陵王有心再次聚集兵马与侯景交战,陈凉几乎就是送上门来给他笼络的人选,若要将陈凉招到自己麾下,邵陵王必然会舍得割让一些条件。 但现在,如果南边的勤王军到了,还已经和邵陵王相互联系过了,这样一来,邵陵王可能就不那么需要陈凉了。 而若是邵陵王急着想跟南面的勤王军汇合,很可能会以诸侯王的身份逼迫陈凉带着兵马和他同去,那样一来,之后的计划可就全毁了。 没等陈凉考虑好,自己等人就已经到了邵陵王的面前。 邵陵王身材瘦削,面白长须,着一身黑袍,肩上披裘,正坐在堂上喝茶,见陈凉等人到了,倒也没倨傲成什么样子,只是依旧坐着,对旁边的侍女道: “奉茶。” 邵陵王始终只是打量着陈凉,没说话,陈凉在侍女的引导下落座,后者随即奉上热茶,还往茶水里面加了一堆稀奇古怪的东西。 陈凉皱皱眉头,虽然他在石头城那儿也喝茶,但也就是正常加茶叶冲开水饮用,像这种喝法,他倒是没有试过。 一口下去,味道古怪,陈凉还不得不做出“味道不错”的表情,对着邵陵王僵硬一笑。 “不知将军是哪里人氏?” 邵陵王终于开口了,声音略尖,眼神高傲,让陈凉心里越来越不喜。 “末将姑孰人。” “姑孰?” 邵陵王沉吟片刻,旁边的萧确忽然道:“姑孰不是早已为侯贼所陷么?汝是怎么逃出来的?” 陈凉挑起眉头,反问道: “自幼生在姑孰,就非得一直待在姑孰么?”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陈凉叹息道:“为了生计,末将四处奔走,也是常态。” “四处奔走?”萧确冷笑道: “就如同现在一般么?依本侯看,是四处奔逃吧?” 人生如逆旅...... 邵陵王却忽然痴了一般,呢喃着这句话,萧确在旁边喋喋不休,却没让邵陵王听进去半句,过了片刻,邵陵王对着陈凉道: “原以为将军出身行伍,不意竟有如此才情,此十字大有佛理,发人深省呐......” “孤如今何尝不是如此啊......” “额...”萧确傻了眼,不懂得父亲为何忽然变了态度。 邵陵王看陈凉顺眼了许多,笑道:“听说陈将军坚守石头数十日,果真是文武兼备,国之栋梁,如今孤麾下缺少良将,不知将军可愿跟随孤发兵铲除逆贼,与孤一同匡扶国家啊?” 这么直接的吗? 陈凉神色平静,像是在思考着,邵陵王的神情也从耐心渐渐变成了不悦。 你不过是一个出身黔首的杂号将军,难道还看不上孤这个王爷吗? 终于,陈凉抬起头,诚恳道:“实不相瞒,既是王爷厚恩相请,末将定当奉命......” “呵,那就......”邵陵王神色一缓,正想笑着说些什么。 “但是...” 陈凉打断了他的话头,神情严肃:“王爷可知,北徐州刺史萧正表此刻已经屯兵欧阳戎,他私下里已经投靠侯景了!” “荒谬!” 邵陵王当即大怒:“汝信口污蔑朝廷公侯耶?” “王爷可还记得,多日以前,侯景已奉萧正德为伪帝了!” 陈凉霍然起身,慷慨激昂道: “正表与正德为兄弟,昔日俱逃窜往魏地为臣,而后不得已还朝,天子仁厚,犹令其为公侯,然萧正德如今已称伪帝,萧正表早有信与侯景,私下串通,图谋广陵郡,末将屯守石头,尚且听到风声,王镇京口,岂能不知耶?” “这......” 邵陵王被陈凉忽然提高的声音下了一跳,讷讷道: “正德为贼所迫,不得已而称帝罢了。” “既然王爷如此说明,末将也不便再言。”陈凉脸上登时露出心灰意冷的表情:“萧正表与侯景串通,南浦侯萧推可为末将作证,若王爷实不信,末将将兵马分大半精锐留与王爷,只要二三千人北上往讨正表,只求王爷恩准,容末将在京口替士卒购买些粮草,补充些兵甲。” “自大梁立国以来,文当死谏,武当死战,时局板荡,正是我等替国效死的时候了。” 陈凉捏住袖子擦擦眼,眼睛登时就红了,泪水刷刷流了下来,旁边一直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沉默看着的陈昕和羊躭两人都看傻了。 这家伙说这些话没跟他们商量过也就算了,但这眼泪流的如此自然,要不是他们始终跟着陈凉,几乎也都要信了。 陈凉装作气愤,故意语带讥讽道:“末将将所有精锐与百姓留给王爷,只求领二三千部曲,在京口暂时补充兵甲粮草,若王爷连此也不准,末将只好带着他们重新寻找生路了。” “彼时,若各处传说王爷不近人情,连百姓士卒都容不下,不知那时候......” “匹夫焉敢唬孤!” 邵陵王拍案大怒:“本以为汝乃识时务之人,可竟如此不识抬举,滚,立刻给孤滚!” 陈凉转身便走,到陈昕面前时,低声让他留在这,随即便带着羊躭离开了。 他走后,邵陵王余怒未平,见陈昕还坐在这,便怒道:“看汝面上延此人为客,不意竟无礼如斯!” 陈昕思考片刻,赔笑道:“陈凉姑孰草莽,大字也不识得一个,可偏这人能带兵屡战屡胜,王爷只需着意笼络,何必在意其粗鲁,自古匹夫最记恩义,王爷折节下士,还怕他不来‘负荆请罪’么?等笼络他到麾下,若是何时不愿用了,只需用两武夫便可擒之,有何虑也?” 邵陵王优柔寡断,听陈昕这么一说,心里的怒意散去了些,想想陈凉麾下还有数千兵卒,若是他在京口发作,便又是自己的一桩祸事,如今依着陈昕的话,既能增添自己的名声,又能收揽到数千兵将,只需要自己稍微忍让一些... 想到这里,邵陵王迟疑道:“可孤刚才斥退了他,这个匹夫若是犟着不从,岂不是失了孤的颜面。” “而且,他刚才所说萧正表一事,若是此事为真,还需立刻派人知会南康王。” “在此事上,臣敢为陈凉相证!” 陈昕拜伏在邵陵王面前,郑重道:“南浦侯萧推亦可为证!” 证个屁! 他在心里骂着陈凉,心想这家伙不知道又冒出了什么鬼主意。 到现在他们都不知道萧推的情况,东府城离这儿隔着一座建康和几座大山湖泊,想要和东府城联系上,又不是一朝一夕能办到的事。 而若是萧正表发动,邵陵王知情不报,事后传扬出来,又是他的罪过。 就看你敢不敢担这罪! 邵陵王哪里知道这两人的心思,之前陈凉一番“真情流露”,邵陵王虽然依旧看不起陈凉的出身,但也明白,这种时候光看出身不一定管用,真正打仗卖命的还得是看这些泥腿子。 “也罢,君章,你替孤去安抚他,嗯...京口数处武库,将那最次的指给他,许他随意调用,至于粮草么...” 邵陵王思考片刻,缓缓道:“他不是说要自己去买么,那就让他去买,孤看他能买到多少。” “至于城外那些流民......”他说到这里顿了顿,显然是还没考虑好。 这个问题,陈昕早就和陈凉他们商量过了,有了说辞,此刻继续跪下,劝道:“臣为王计,请王爷容这二万人入城,如此一来,也好彰显王爷爱民。” 邵陵王颇意动,他吃了败仗,正想从其他地方找点东西来补偿一下名声,反正大梁天子是他老子,以前管的还严,现在都被围在台城了,哪里还能管得到他。 “有道理,就按你说的办。” 第七十五章 贺校尉赠女 “阿凉。” 陈凉走的太快,后面的羊躭不得不加快脚步,才跟了过来。 “你刚才说那些话做什么?”羊躭缩着脖子,时不时回头看一眼,似乎害怕邵陵王派人追杀过来一雪耻辱。 “京口这儿,现在是邵陵王名义上最大,要是把这位爷得罪死了,没人会为了咱们这几个臭鱼烂虾出头的。” “你呢,一个龙骧将军,听着名字还以为有多厉害,不过是个杂号将军,咱们还是把身子低一些吧,不......” “诶,你看那些人。” 陈凉却仿佛一个字都没听的进去,走到街上后,看见一处人群拥挤的地方,里面有人大声叫嚷,似乎正卖着什么稀奇玩意。 “去看看。” 反正现在还有些空闲,陈凉一时好奇,拖着无奈的羊躭往前走去。 人群里大多是普通百姓的打扮,也有十几名兵卒模样的男子,都抄着膀子,饶有兴致地看向里面的一个女子。 一个红发蓝眼的女子,手脚绑着铁链,样子楚楚可怜。 “诸位,这小娘子就算是在北地,也是难得一见啊,”拍卖女子的是一个佝偻着身子的年轻人,虽然年轻,但手脚麻利,看样子已经干这行很长时间了。 他挽着女子的头发轻轻抚摸,但那可不是什么温柔,只是为了将长发的颜色展示给别人看,顿时引起一阵低低的惊呼。 完全红色的头发,这可是相当罕见。 “这是妖女!”有人看清那女子的眼睛和头发,当即吓得后退几步,忙不迭地跑开了。 “真奇人也。” 陈凉听见身旁的羊躭也嘟囔一声,看来也对这女子的长相挺惊奇的。 但对于陈凉来说,这女子的长相,却极像他前世看过的...毛妹。 这种女子,怎么会出现在南地? 他在心里思索片刻,很快就找到了答案。 “柔然人。” “柔然?”羊躭下意识地重复一遍,疑惑道:“不就是那个什么...叫什么来着的...” “也就是蠕蠕。”陈凉解释道:“约在天监十四年的时候,柔然曾向我大梁进献马匹、貂裘等物,据说,由于魏人阻拦,柔然使者需穿过西域等地到益州,再由益州绕路到建康,路线极其漫长。” “原来如此。” 羊躭随即赞叹道:“阿凉,你虽然总是说你是粗人,但依愚兄之见,你这些见识,可不比那些所谓的远游归来的高僧差。” 无意的一句赞叹,陈凉听在耳中,却是让他心里一凛。 自己刚才好卖弄,却是无意中暴露了。 一直以来,他希望对外展示的形象都是一个粗鲁不识字的武将,尽量降低那些宗室、世家的戒心。 谁会怕一个无谋的匹夫? 陈凉正沉思的时候,忽然注意到有不少人正看着自己,那个叫嚷拍卖的年轻人看向陈凉,由于今天是拜见邵陵王,出门时换了一套白色锦衣,素气干净,不显得过分华贵。 但陈凉本身带了不少时间兵,四处征战,身上也有了一点半点的气势,在围观者眼里,更像是一个贵公子。 看到陈凉时,那几个兵卒里,有一人忽然眼睛一亮。 不知道这是谁家的子弟又出门闲逛了。 人们心里嘀咕着,那年轻人也是这么想的,脸上笑意更盛,欣喜道:“这位...公子,没想到您竟如此博学,果然,此女乃是草民花重金从北地购来,若公子有意,何不略舍钱财,将其买去?” “实不相瞒,此女尚还是处子,哪怕是带回去尝个新鲜......” 年轻人脸上渐渐起了淫笑,他手上稍微用点力,扯住女子的头发,女子哼了一声,将脸蛋露出来,和周围大部分人的皮肤颜色不同,这女的脸上极白嫩,还带着几个斑点,却不像是南地女子那种水灵模样,长相怪异,又让众人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意识到周围情形的年轻人不由暗骂自己一句,赶紧把女子的头按下去,满怀期待地看向陈凉。 买? 陈凉当然不打算买。 现在可还不是享受的时候。 陈凉正要摆手拒绝,旁边就有人叫道:“钱豚,这娘们你要几个钱?” “原来是贺校尉,不多不多,只要这个数。”钱豚看见那人是个兵卒打扮的,当即心里叫苦,但又认识这人,不敢装聋作哑,只得摊开一只手,伸出五个指头,低低地回答: “贺爷,小人只要五......” “嗯?” 那兵卒当即瞪起眼睛,冷冷道:“钱豚,可别忘了,几天后是耶耶守城门,你带着个那些人能不能出门,可还得看爷。” 钱豚心里骂骂咧咧,脸上还得摆出笑脸,三下五除二给那女子解了镣铐和铁链,将其拽起来,送到贺校尉的身边,讨好道:“贺爷爷,小人每次也没少了您的孝敬,这次哪能折了您的面子,这小娘子就算小人请了,送您了。” “送老子了?” “送了!”钱豚咬着牙,看起来比那个女子还要楚楚可怜。 “也罢,滚吧。”贺校尉直接踹开钱豚,周围的人见有人“买”了这女子,觉得没好看的了,贺校尉身边那几个亲兵更是怒目横眉,唬的人不敢再聚着,心里骂着贼忘八狗仗人势,纷纷作鸟兽散。 陈凉也和羊躭转身离开,却不想,后面忽然有人大喊着“陈将军”,随即便是急促的脚步声。 循声看去,是那个贺校尉。 “你识得我?”陈凉挑挑眉头。 贺校尉对着陈凉和羊躭深深一礼,让陈凉心里暗笑,这个汉子长得人高马大,乍一行礼,不像是礼貌人,倒像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假模假样,颇有点不怀好意的样子。 对面的贺校尉不知道陈凉在笑什么,见陈凉笑的和气,他也放了心,粗声道:“今日,便是小人和几个弟兄在城门处迎接陈将军,早几日前,不少流民逃到京口时,极力夸赞将军神勇,屡次破敌,今日一见,小人真是三生有幸。” 伸手不打笑脸人,陈凉虽然不知道这个贺校尉什么意思,但这人诉说了对陈凉的“敬佩”之情后,竟然把刚才“买”来的女子往陈凉面前一搀,谄笑道: “刚才小人见将军博学大才,一眼就认出这女子的来历,想必是和她有些缘分,不如就将她收下,也算是小人的一点孝心。” 这...... 陈凉刚要一口回绝,这时候,贺校尉忽然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 “实不相瞒,小人早年家里也颇殷实,小人那时气盛,想靠一刀一枪博个出身,因此花钱,左右托人,可巧军中缺人使用,便也没人来管是否是军户的事,便在这京口入了军,而后却是恶了上峰,不得已去了辅兵营,平日里也只能巡巡城,看管城中流民。” “你是想......” “不错,小人景仰将军声名,乞将军收留,愿为将军效命!” 贺校尉还真是和他外表一样粗莽,在这大街上,见陈凉一直不说话,他竟然就带着后面几个亲兵想要跪下来恳求陈凉。 陈凉只得去搀起他,可不仅搀不动,还差点被他带着跪下去,他瞪了一眼旁边窃笑的羊躭,勉强温声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请校尉你还是回去仔细想想,这事可不是...” “小人家里有不少粮和马匹,若将军同意,就将这些献与将军,以资军用。” “你一个校尉,家里能有多少粮和马?” 陈凉发笑,贺校尉凑过来,低声说了两个数,陈凉呆了片刻,硬生生把贺校尉从地上薅了起来,脸上露出笑意: “也罢,贺校尉如此一表人才,某若是一再拒绝,倒是怠慢了贺校尉一腔报国的忠心,既然你只是辅兵,那你直接就到我军中来吧,而后本将军会派人去替你解释,就说本将军要了你这人。” “谢将军! 多谢将军!” 贺校尉还想跪下去磕头,被陈凉搀住,这时候却无论如何跪不下去了,陈凉指了指那个柔然女子,笑道: “既然是贺校尉美意,本将军便只好笑纳了,只是还有一件事,听贺校尉你说,你之前在管城里的流民?” “是。” “实不相瞒,本将军数次与贼军交战,虽屡战屡胜,但军中士卒也死伤众多。” 陈凉深吸一口气,叹息道:“只可惜,那些弟兄们等不到论功行赏的时候了。” “贺校尉,我问你,城中流民有多少?” “流民...流民多得很呐,给口饭吃就能卖命的人多的是,如今入冬,四脚羊不好找,两脚羊遍地都是啊。” 贺校尉明白陈凉是想在城中招募流民为兵,心领神会道:“卑职一定替将军办好此事,但不知道,将军想要多少人?” 陈凉叹息道:“军中困难呐,更何况,数日后就又要动身了,你只用挑青壮男子便好,许以饷钱,挑出个二三千人来,也就罢了。” 陈凉将腰牌交给贺校尉,欣喜的贺校尉带着一众弟兄随即告辞离去。 “回去以后,这腰牌得多备着几个。” 羊躭在旁边调侃道:“龙骧将军果真非常人也,出门在外,尚且能虎躯一震,收获一俏婢。” 俏婢? 陈凉疑惑道: “那贺校尉不是一个汉子么?你看不见?”他压根没注意到贺校尉把那柔然女子留下了。 “哦哦,是她啊。”陈凉见这女子身上衣服单薄,裸着白嫩小脚,没鞋穿,他便问道: “会说江南话么?” “奴省得江南话。” “哦。”陈凉打量她片刻,那女子在中原时就已经因为相貌受尽冷眼,此刻也不觉得陈凉异样的眼神有什么奇怪的,只是低着头,嘴里答应着陈凉的问话。 “姓什么?叫什么名字?” “奴没姓呢,只被人买来时,嫌奴异相,常叫奴阿丑。” “改个名吧,阿丑不好听,你长得跟鬼一样白,叫你阿白好了。” 陈凉恶趣味上来,喊了一声:“阿白。” “奴在呢。” 阿白低低应了一声。 羊躭忍不住翻翻白眼,心想在石头的时候他想要送陈凉几个婢女使唤,陈凉还不肯要,现在看他自己收了个婢女不也挺高兴的么。 呵,男人。 第七十六章 府库寻甲 “君章啊,那陈凉,这几日在做什么呢?” 邵陵王耐着性子,对陈昕笑道:“这几日,本王可是听说,他这个人不怎么客气啊。” “陈凉山野莽夫,不识礼数,您别见怪。” 陈昕赶紧先顺着邵陵王的意思踩陈凉一脚,敷衍了几句,才笑道:“您看,他也不是光吃不出力的家伙,这次来,他就是托我给您送一件天大的礼。” “礼?” “不错。” 陈昕笑嘻嘻道:“恭喜王爷,恭贺王爷,陈凉将麾下锐卒三千余人,已经尽数赠与王爷。” 见邵陵王露出惊愕的神情,陈昕连忙道:“王勿忧虑,此三千人尽披坚执锐,兵甲等皆是陈凉奉送,就是为了替王爷分忧,能让王爷早日再次发兵,夺回建康。” 拍马屁的话说了两箩筐,陈昕看着邵陵王飘飘然的样子,他自己都嫌说的恶心,但看邵陵王乐在其中的模样,此刻他的嘴角不禁有些抽搐。 等出来时,陈凉和羊躭两人早已等在外面,陈昕一见他们就问道:“查到了没有?” “查到了查到了。” 羊躭让两人跟自己上了马车,在车厢里低声道: “查到城南武库,武库衙门主官正是姓谢,出身谢家,此人名姓、官衔都与腰牌上相同,想来正是谢应的那位家中长辈,那三千兵甲,应该就藏在这武库里,但不知为何去了建康,不知音信。 但是我私下里打探过了,凭着这牌子,倒是可以直接在武库中拿一部分兵甲,但问题是,不能拿太多,拿太多是要先询问上面的。” “这个倒是好说。” 陈昕点了点陈凉,笑道:“你倒是把人家王爷骗的不轻,王爷听说你肯把手下三千披甲精锐交给他,给他那乐的。” “骗,什么骗?”羊躭在旁边不明所以,陈凉和陈昕干这事时候没跟他商量过,一听陈昕说,陈凉把麾下三千人送了出去,不由焦急起来: “三千披甲精锐!哪怕咱们是拿到了那三千副甲,那也......” “可咱们压根也没有三千精锐啊。” 陈凉拿起水囊喝了一口,神情狡黠:“军中有太年老、旧伤太重的兵卒,都给他们每人一笔遣散银子,让他们就留在这儿供奉着王爷,岂不甚好。” “可...可若是被王爷发现了......还有,他们身上不也是每人都披着甲吗?你这不是又损了三千甲?” “不妨事的,他发现的时候,咱们早到了欧阳戎去了。” “没错,尽量拿,不妨事。”陈昕解释道: “王爷大恩大德,许陈凉进最次的武库随便拿,这城南武库虽然不是最次的,但也好不了多少,事后随便两句糊弄过去,陪个罪,说是认错了也就罢了。” “咱们进城的时候也没多大排场,城里各处勤王军的那些州郡官吏和头领打听到阿凉就是个杂号将军,也就没什么心思拜见他了,咱们也好图个清静。而且,这三千人送给了王爷,还能替咱们挡着事,免得那些人造谣说咱们用兵数千屯驻城外,意欲图谋不轨。” “只不过我有些事想问问你,咱们在石头那儿和任约厮杀了一场,士卒死伤甚多,一路跟着咱们到了京口的人,不算南山营在内,不过才将近四千人,你这一下子送了三千人,还怎么去欧阳戎啊?” “这事我自有主意,这两天咱们就准备走了,你们赶紧收拾吧,有什么想买的,我先支些钱给你们,先在这买好了。” 原本跟他们来京口的士卒也有数千人,但陈凉仔细挑选过一番后,将原本那些普通士卒中已经训练出来的人都挑选出来,全部充入南山营,将南山营扩编为将近三千人,名头上还是个“营”,但早就有了南朝“一军”的规模。 而那些淘汰的兵卒,则是都给了遣散银子,让他们留在京口。 这些人身上都披着盔甲,但都是劣质货,几次厮杀后便又破又烂,之前用来守城还行,上阵拼杀起不了太多保护的作用。 而去欧阳戎的事,他早就跟羊躭、陈昕两人说过了,两人听陈凉说是萧正表阴谋欲反,却都是半信半疑。 可一来羊躭的家眷是早已送到广陵郡去了,万一真被萧正表得手,那他家眷很有可能会出事,不得不继续跟着陈凉。 二来是陈昕,陈昕虽然也没什么牵挂,但也想重新立功,带功赎罪,毕竟之前在建康的时候就失陷了一整支兵马,在朝廷那儿终究是算罪名,陈昕想要立功,也得找个肯给他兵马的人。 邵陵王虽然对他和气,但如今手下无兵无将,想等他情愿给自己一支兵马,不知得等到哪一年去。 陈凉说要去欧阳戎,那就只能去呗。 万一萧正表真是条又大又蠢的鱼呢。 就在陈凉说话的功夫,马车已到了那城南武库的前面。 古代武库里有时候储存的也并非全是兵甲等军中物品,也有存着粮食、士卒饷钱的,可不管存什么,戒备总还是森严的。 牌子递了进去,当即有人出来迎接了,笑意盈盈地,陈凉的龙骧将军不算个什么,但总还是个将军,他们区区武库里的小吏开罪不起。 听陈凉说是来取兵甲的,出来迎接的几个官吏面面相觑,赔笑道: “陈将军,您是来逗弄卑职的吧,怎么跟卑职说笑呢,别的大的武库还好说,咱们这武库又小又旧,都多久没进东西了,您是不知道,这京口的那些官,唉,咱名字不敢提,但他们做的,那是谁都知道。” “实话跟您说了,这武库里不过是存着些粮草和一般兵甲,前年主官是世家子弟,听说是被家里赶了出来的,为了讨好上峰,趁着换新粮和新兵甲的功夫,将新的那些连着一些半新不旧的全偷出去倒卖了,那钱自然也是他们分润了去。” 其中一人指着身后的衙门笑道:“咱说要是不信,您自己进去瞧瞧就得了,有些房里浅浅堆着粮食,都发臭了,还有些地方干脆就放着成堆的干草,把房子塞得慢慢地,对外面说是除湿气,防止粮食烂了,但里面一粒粮食都没有!” 陈凉皱着眉头,他看看手上的牌子,半信不信道:“那就带本将军进去瞧瞧。” “啊?” 那小吏脸都皱成苦瓜样。 别看他刚才话说的可怜,这看守武库可是肥差,要说里面东西卖出去的时候,谁手上不是沾了满手油水? “谢公啊,不是咱们不帮你说话,你自己难道不知这儿的情况?怎的还打发人过来取那劳什子的...盔甲?” 小吏腹诽几句,心想反正里面就是一堆臭粮和干草,他刚才欺负陈凉是外面来的不知道京口的情况,也就随口胡说了些骗他,但里面的东西可骗不了人。 当时可是谢主官带着他们一起瞧着那些干草被成堆放进去的。 三人跟着小吏进了去,四处查看库房,到中间几排的时候,小吏打开门,一股霉烂的气味便扑面而来,羊躭当时就呕了一声,转过身,踉踉跄跄跑出去干呕了。 那不是一般的霉味。 那是一整个房间的草、树枝以及雨水混在一起不知道发酵了多少的味儿,那小吏尬笑着道了一句:“您自个瞧好了,外面还有事,这里的东西您随便拿,不管拿多少都成。” “还不管拿多少...这狗噙的,不管拿多少咱都是给他清理府库了。” 陈昕骂了一句,看向陈凉: “这儿应该是没有吧,没准是咱们找错地方了。” “没错啊,这名字、官衔都对上了,谢应当时也不可能骗我。” 陈凉缓缓走近那堆烂草,在陈昕惊疑不定的注视下,先是用靴子踩了踩,然后用袖子裹着手,直接开始扒拉烂草。 扒了小半个房间的烂草,那霉臭味愈发浓郁,陈昕早已躲得远远的,对陈凉惊为天人。 “阿凉,你这......” 唉,这是寻不见盔甲,又搭了三千人连带三千甲,莫不是气着了? 正当陈昕准备学羊躭出去躲躲气味时,他忽然瞪大眼睛,看陈凉从烂草里翻出一个用油纸裹住的大包裹,约有半个人大小,陈昕惊了片刻,也不顾脏了,和陈凉一起,又扒拉下来一堆烂草。 从府库房间的中半段开始,藏在烂草堆里的便都是这些包裹,粗粗数一遍,这些油纸包裹加起来足足有二百来个,陈凉回头瞥了一眼大门,陈昕会意,将外面还在干呕的羊躭强行拉进来,三人把大门关上,小心翼翼地拉过一个包裹。 外面用的是油纸,似乎还用了漆、油等物密封,费了不少劲才撕扯开一道口子。 “是铁甲,而且看这样子,可以说是上等。” 看看这些包裹,再看看后面的库房,哪怕这里气味严重,三个人的呼吸都急促起来。 “快,赶快去外面找人,把这些东西运回去。” 陈凉压低了声音,回头看向大门,眼里闪过一丝阴狠:“外面的几个小吏要全部拿下,这两天之内不准放走他们。” 羊躭将大门打开一条缝隙,挤出去喊人了,路上碰见那个小吏,也只是擦身而过,那小吏还以为是这几人没找到东西,正在气头上,他避着还唯恐来不及,哪敢上前打招呼。 “这些人也端的荒唐,在一堆烂草里能摸出什么东西来呢。” 辛枚带着一小队士卒跟在外面,由于这几日陈昕多次拜见邵陵王,双方关系好了些。 今日他更是将三千士卒赠与了邵陵王,邵陵王也觉得这几天对陈凉似乎太过苛刻了些,便派人去各处走了一遍,略略放松了对陈凉部属的约束。 比如说,陈昕有意无意抱怨要买的粮食太多,凭着几十个士卒,不知道要搬到多久,邵陵王便随口说,允许多派些人进城,但不准披甲和携带武器。 辛枚听了羊躭的话,他让两个人骑着马飞速出城去喊人,正好南城武库靠近城门,用不了多久,就能带一群人过来把这儿搬空。 第七十七章 建康有信来 那几个官吏逐一被打翻,而后捆绑起来,有人被打了几下还没晕过去,瞪着眼睛想喊有人劫府库了,但辛枚走到他面前,将刀略略拔出一点,他登时就吓得不敢说话了,还尿了一裤子。 陈凉三人均未露面,只是站在府库前面,看南山营的士卒们从烂草堆里扒拉出一个又一个包裹。 由于要在城中采买粮食,他们早就准备好了一支车队,又临时从城里百姓的手里租了一些牛车驴车,只不过牛车很难租到,百姓都以为他们是来抢牲口的丘八,一个“借”字刚说出口,院里的百姓当即哭爹喊娘起来。 辛枚不敢把事情闹大,又去找来贺校尉,让他去租车买车,这才把车队的事情办妥了。 陈凉从石头城带出来了不少钱财,用于发军饷和日常采买粮草物资,除此之外,还有不少古董珍玩,少部分好的被他调拨给陈昕,让他转送给邵陵王增加些交情,另外的那些,都被他派人拿着去私下接触城里的那些士族子弟和权贵,以“差不多”的价格全部售出,又发了一笔横财。 从账面上看,钱财还足以支撑一段时间。 士卒们在搬东西的时候,辛枚凑到陈凉身前,低声道:“将军,卑职这几天去查了那个贺校尉的底细,这人似乎是一个世家的女婿,但他妻子早亡,最近又得罪了那个世家的一个嫡系子弟,他投靠您,似乎是想借着您的帮助离开这儿。” “原来如此。” 陈凉眼里闪过一丝好笑。 这样一来,贺校尉如此大方的原因就找到了,他给的那么多钱粮和马匹,想必也是那个世家的财产,若是自己拿了,必然与其结仇,间接替这个姓贺的挡了灾。 “先不管他,等离开这儿再收拾他。” 陈凉摇摇头。 贺校尉在京口有些人脉和势力,能打听到一些消息,之后招募流民和采买粮草都还用得着他,倒是不好立刻教训他。 只要他还有用,陈凉倒也不介意被人当剑使一次。 看看远处正在忙碌的贺校尉,陈凉眼神平静,可巧贺校尉转过头来,他有些摸不着头脑,吃不准陈凉为什么盯着自己,只能“憨憨”的一笑。 辛枚说完话刚想走开,陈凉又叫住了他,看了一眼身旁的陈昕和羊躭,带着辛枚走到僻静地方,低声问道:“云骑将军和羊公子这两天去了什么地方?” “陈将军遵照您的吩咐,这两天基本上都在邵陵王府上做客,羊公子除了跟着您,得空的时候便是去买些吃食零嘴,并没有跟其他人接触。” 陈凉多疑,京口是重镇,而邵陵王虽然没了大军,但毕竟也还占着“朝廷正统”的名义,按道理说,陈昕和羊躭两人现在较好的选择就是留在这儿跟随邵陵王,不仅暂时不用打仗,而且同为士族,彼此都好交流。 他出身平民,经历了不少天,越发认识到,大部分世家子弟,几乎不会正眼看出身卑微的人。 所幸,现在南山营各级军官校尉几乎都是他自己提拔起来的,这些人以往是平民、奴隶、流民,现在都有了军中身份,自然感激陈凉,比其他人更为忠诚一些。 陈昕以往带着的就是那些普通兵卒,而这些人大部分都被留在了京口,美其名曰留他们在这支持邵陵王。 因此,现在的军队,完全是陈凉一人说了算,不用担心陈昕、羊躭两人会私下夺权。 京口流民极多,连陈凉都有些意外,本以为流民都是些老弱妇孺出来挣扎求活的,没想到其中还有不少青壮,陈凉又增加了条件,让贺校尉尽量找那些拖家带口的青壮,这些人进了军中,只要给他们和家人一口饭吃,就能死心塌地地替陈凉卖命。 听说有人在征募新卒,而且待遇极好,只要合格过关,就能当场领到不少钱粮,城里的流民像是发了疯一样往城外涌去,这消息根本捂不住,很快便传到了邵陵王的耳中。 但他却不以为然,心想城里流民少了倒是方便管理,只是让自己儿子萧确准备这两天就去带人接受那三千披甲士卒,萧确不觉得陈凉这么好心,但也不敢忤逆父亲,只能闷头不说话。 为了掩人耳目,陈凉命人将油纸包裹的盔甲全部塞进那堆烂草里,用其他东西盖着,一路赶着出了京口,将盔甲全部藏在城外的兵营中。 忙了大半天,外面天色发暗的时候,最后几辆车行到城门处,守门的士卒已经将城门关了一半,陈凉跳下马,塞过去几串铜钱,赔笑道:“几位兄弟,这是最后一趟,你们赏个脸,这些钱,权当在下请你们喝酒了。” 为首的士卒接过来,借着火光,他认出这是铜钱,不是糊弄人的铁钱,不由心中一喜,但忽然又板起脸:“这位...尊兄,我可不是......” 陈凉又塞过去几串铜钱,那士卒大喜过望,连忙招呼手下将城门再次打开。 反正这儿都是自己人,城门迟关了一点又不算什么事。 就在车队准备出城的时候,城外又响起了嘈杂的人声。 竟是又来了两支车队。 陈凉打量一下前面的那支,发觉到赶车的全都是男子,身上气势凶悍,他似乎在哪见过? 对了,是那种厮杀汉的气息。 这些人是士卒。 另外一支车队,却大多是妇人, “霍...先生,这怎么办?咱们要不要进城?” 赶车的马夫转头看向身后的车厢,高声问道。 车厢里的男人躺在车里,两只手叠在胸口,仔细看去,却是两只手的大拇指全都被砍掉了,听到外面马夫的问话,他冷笑一声,也不做回答。 马夫看了看城门,招呼一声,竟是直接驱动马匹,驾着马车往城门里赶去。 “干什么干什么?” 守门士卒骂骂咧咧地围过来,想要拦下马车:“关城门了!” “你大爷这儿有给王爷的急报,你敢拦我?” 马夫从怀里拿出两封书信,在那士卒面前挥了挥,冷冷道:“误了事,你担待得起?” “那只准你一人进去,其他人留在外面,等明天开城门。” “呵。”马夫冷笑一声,自己牵来一匹马骑上,和陈凉等人擦身而过。 陈凉看了看那人,微微皱眉,辛枚催马跟了过来。 “将军?” “你去...算了,不用了,左右这两天就动身了,还是不要那么张扬了。” 陈凉看了看那两支车队就停在城外,心里莫名起了一种烦躁感,他喊上辛枚,两人纵马匆匆离去。 回到大营的时候,营中各处灯火通明,留下的大多是南山营士卒,招募到的新卒中,条件较好的人会被分散扩充入南山营,让原本的那些已经打过几仗的老卒带他们。 而另外的一些人,则是重新立了一个大营,暂时让陈昕负责训练和统领他们。 新营中也有不少南山营划拨过去的士卒,各自都担任中低级军官,防止新卒中拉帮结派,又形成新的山头,难以控制。 陈凉一晚上都在忙着人事调动,陈昕掀开帘子走进来,带进来一阵夜风,他是来询问陈凉准备怎么分配那三千副上等铁甲的。 这三千副铠甲都是步卒重甲,远胜过陈凉麾下士卒现在装备的那一身破烂,要是换上这些,南山营的战斗力又能提高一个档次。 陈凉思考片刻,道:“先别急着拿出来用,反正暂时也用不着厮杀。” “现在各处耳目众多,今日在城中大肆用马车等运送这些东西已经有些出格了,咱们最好加紧采买粮食和招募新卒,时间定在一天后,咱们就立刻出发。” “一天后?这会不会......” “我担心的是萧正表。” “你是说,你怕萧正表提前发动了,得了广陵郡?” 陈昕也思考起来。 陈凉冷笑一声,等陈昕走了,才又低下头去,在名册上勾勾画画。 我是怕萧正表那个蠢货发兵了,却没成功。 原本萧正表发兵应是十一月末,如今已是十一月中旬,过了京口,便是不得不渡江去欧阳戎,路上赶路时间较多,还必须留出一两天时间,让士卒休息,不然急匆匆到了欧阳戎,士卒疲惫不堪一战,也是必败无疑。 到那时候,我不仅没理由向欧阳戎和广陵郡出兵,反而还损失了大量的时间和钱粮, 在京口再拖延一天,时间上就已经有些赶了。 “曹姊姊,看刚才那两人打扮气度不像是寻常人啊,而且那个为首的男子好生面善。” 车厢里响起一个女子的声音,随即又有另一个声音响起:“希望陈将军就在这京口了,要不然再一路赶路下去,怕是小侯爷先吃不消了。” “听说,邵陵王爷不是也在此处栖身么?” “也是......” 女子迟疑半饷,道:“若是实在寻不着陈将军,便是将小侯爷托给王爷,似乎也......” “只怕是外面那群人都认死理喔,见不着陈将军,也不准咱们下去,实在是憋气的很。” “唉,明日,问问他们,看看能不能去城里拜见王爷,将此事说明。” “王爷,王爷,有人送来急报!” 邵陵王府。 夜正深沉,邵陵王拥着美妾兀自用力,门外忽的响起声音,唬的他一不留神,竟是漏了,小妾赶紧强装疲惫,微笑道: “王自去做事,奴有些乏了。” 第七十八章 纵兵伤人 “给陈凉的信?” 邵陵王披着单衣,几乎要发怒了,他刚想说陈凉就在城外,这时候,却又转念一想,他身子略前倾了些,看着跪在地上的马夫,问道:“你说是你们从建康来的,孤且问你,是谁给他写的?” “此信,乃是侯景麾下谋士索超世亲笔书写。” 马夫跪着磕头道:“小人也是被逼无奈,那贼说放小人一条生路,但必须将此信送给陈凉陈将军,说他就在京口。” “哼,汝私通逆贼,谁知道汝心思如何?” 邵陵王威吓一声,看那马夫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他又看看手上的信,不再犹豫,直接打开来想要看看内容。 片刻后,他丢开信纸,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赏他些钱。” 外面早有下人聚集起来,儿子萧确也快步走进来,看了一眼马夫,低声问道:“您这是......” “看看,这是侯景谋士索超世写给陈凉的信。” 邵陵王随手将信纸扔给萧确,后者拿过来一看,惊疑不定道:“这,这信纸上怎么什么都没有?” “孤也曾听闻索超世此人,此人与王伟一般,做事向来精细,怎么可能大老远的就派人送来一张空纸?” 邵陵王冷冷道:“吾儿,你且想想,说不得,便是陈凉这贼丘八要反......” “但是,他索超世若是和陈凉私下串通勾结,必然行迹隐蔽,为何派的人却将此信送到您这儿呢?这岂不是将陈凉出卖了么?” 萧确到底思路缜密一些,迅速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嗯,也是啊。”邵陵王愣了一下,顿时回过神来,对着跪在堂下的马夫喝骂道:“你说,那索超世派你来送信给陈凉,为何你送到我这儿来了?” “小人...小人...” 马夫看上去又怕又急,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将额头硬生生磕出血来。 “小人是今日才到了京口,不信您去问问,索超世那人亲口说若是不知陈将军在京口何处,便将此信送与邵陵王爷也可,由您来转交给陈凉。” “转交?” 邵陵王听来听去,愈发没有头绪,他忽然打了个喷嚏,一边骂旁边的婢女没眼见不给他拿衣服,另一边又发作起来,认定马夫还有东西隐瞒着,喝令下人们将其拖出去先打一顿。 萧确没有阻拦,他站在邵陵王身边,心中疑虑。 这事,究竟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天边开始明亮起来,最后一抹夜色离去,东边开始升起旭日的光辉,唤醒了沉睡一夜的京口城。 各处重新又人声鼎沸起来,官差士卒们在巡街,时不时敲诈些许钱财,流民们三五成群,睡眼惺忪地被巡街的那些人呼来喝去,心里诅咒着可憎的世道。 除此之外,随处可见的还有人牙子。 来街头挑选奴仆婢女的人有不少,这些人几乎都是当地权贵、大族派出来买人的家奴,他们似乎怎么都不嫌弃自己家里下人太少,恨不得连出门都要让几个下人趴在自己脚底当出行的踏板。 但今天,他们发现街头那些流民中的青壮却是少了许多。 去别处讨活路了么? 还在早上的时候,便有几名骑兵带着口信纵马冲到了陈凉的兵营前面,试图强行闯入兵营。 “我等奉王爷之命,来给你们那陈将军送一封口信,快些滚开,误了事,你们都得掉脑袋。” 守门的士卒全都是南山营士卒,见几人跋扈,却也暂时不敢发作。 为首的队主迎上去,客客气气道:“按令,军中不得骤马,请几位爷暂且下马歇息,稍作等待,容小人进去禀告将军。” 这话倒也不算错,可那骑兵中为首者听了,却是觉得拂了自己的面子。 你那陈凉算什么东西? 我是王爷派来的人,你不说吓得屁滚尿流赶紧出来迎接也就罢了,你手下人还不准咱进去? 想到这里,再想想王爷要做的事,那骑兵心里没有丝毫迟疑,拽起马鞭,对准那个低眉顺眼凑过来的队主就是狠狠一鞭。 队主猝不及防,整个人踉跄一下,随即跪在地上,捂着眼睛嘶吼起来。 “王队主!” 他手下的数十名部曲顿时围了过来,试着拿开王队主的手,看见他脸上右眼处鲜血汩汩流下,微微睁开一点,却是让人不禁悚然几分。 众人分明看见那眼眶里的眼球,直接裂开了。 王队主直接被抽瞎了一只眼睛! 那骑兵下手竟如此狠毒! “汝凭什么打人!” 数十名部曲鼓噪起来,这儿是陈凉的兵营,听到这儿的吵闹声,越来越多的南山营士卒开始聚拢过来,将那几个骑兵团团围住。 王队主早已被人抬走,去找军中大夫救治,只有地上那滩鲜血触目惊心,后来赶到这儿的士卒听说了一名同袍直接被人打瞎了一只眼睛,不由更加气愤,成群的士卒骂骂咧咧,不少人已经开始准备动手了。 “尔等一群下贱刁民,焉敢阻拦我等!” 那几个骑兵看见被这么多人围住,心里起了惧意,却兀自嘴硬,不肯服软,正要被人直接从马背上揪下来的时候,不知是谁喊了声“将军来了”,一群士卒顿时自发让开了一条道路。 陈凉身着白色布衣,朝这儿大步走来,他一来,那些士卒反而不敢再过激下手,只是死死盯着陈凉。 几名骑兵如蒙大赦,刚才用马鞭伤人的那名骑兵仍坐在战马上,他思考片刻,对陈凉喊道:“陈将军,汝无端聚集士卒在此鼓噪,莫不是想要攻打京口么?” 陈凉沉默着,后面又冲过来两人,正是羊躭和陈昕,他们看着陈凉,都思考着这事怎么解决。 “你说,你是王爷派来的?” “没错。王爷派我来告诉你,今晚,王府设宴,特意请你,到时候,若是看不见你人,你就自个等着瞧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羊躭、陈昕两人暗呼不好。 哪有这样请人赴宴的?未免也太轻蔑了些。 邵陵王是发了什么毛病,居然让这种人过来邀请? 那骑兵喊完话,直接调转马头想要离开,倒也是果断的很。 “慢着。” 陈凉忽然喊了声,周围南山营士卒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等着陈凉的下文。 那骑兵略转过头来,也不说话,就看着陈凉。 “邵陵王既然请末将赴宴,那是王爷的恩德,也是末将的福分。” 陈凉上前一步,先是定定看着那几个骑兵,沉默了片刻,而后才慢条斯理地道:“那么,请问这位爷,本将军这个手下,可是触犯了什么罪?让王爷特意派人过来降罪? 是残害百姓?还是意图谋反?” “陈凉,你狂妄!焉敢对王爷出言不逊!”那骑兵一听就明白陈凉不想善了此事,他拨转马头,竟是想要强行离开这儿。 “拿下他们!” 陈凉忽然吼了一声,背后人群分开,露出上百名手持军弩的士卒,遥遥对准那几名正在催促战马的骑兵。 弩矢破空而去,当场射杀两人,中了弩箭的战马哀鸣着摔倒在尘土中,之前还耀武扬威的那名骑兵被自己的战马压住,直接断了条腿,正惨叫着。 陈凉已经授意那些士卒尽量射战马,但总有人是射不准的,没注意便多射杀了两人,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把这位爷请回去,问清楚了,王爷到底是怎么说的,问不出来,先赏几顿鞭子。” “喂,阿凉,他毕竟是王爷派来的人,你把他杀了,这不好吧。” 羊躭急匆匆走过来,低声劝道:“你顶多也打伤了他,若是杀了,却是......” “兄长,今日粮草却还没人去算呢,你帮我去管管粮草。”陈凉微笑着,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羊躭站在原地呆了半饷,唉声叹气着离开了,完全是操碎了心的模样。 陈凉只留下了那两具尸体和之前挥鞭伤人的那骑兵,还活着的两人,拔了他们身上的弩箭,草草包扎一下防止路上死了,而后直接放走了。 让他们把尸体带回去,难免落人口实,不方便下一步行动。 “辛枚。” 陈凉喊来辛枚,指着那些地上的两具尸体,还有那个正被人抬走的骑兵,吩咐道:“你去城里多买通些人,往京口散播消息,说邵陵王手下故意侮辱陈将军,一定要说这人是邵陵王的心腹,地位很高,然后说咱们是如何在石头城血战,保护着数万百姓一路逃到这的。 不管邵陵王有没有想要对咱们下手,你一定要把他说的罪恶一点,把咱们说的可怜一些,说咱们就是老弱病残几千人。” “就今天一天时间,你去散播消息,黄昏前回来。我刚才教你的那些,会说吧?” “卑职省得,将军放心吧。” 辛枚走出去几步,而后又折返回来。 “将军,却才那人说,邵陵王请您赴宴,今晚您去不去?若是去的话,卑职去安排好手随您入城,免得他设的是鸿门宴。” 辛枚能有这种心思,说明他跟自己已经是一路心思了。 陈凉满意地拍拍辛枚的肩膀,笑道: “我手下就几千老弱病残,哪敢去赴宴啊。” “今夜拔营!” 看着迅速离去的辛枚,陈凉做出强行压抑愤怒的模样,对那些聚集起来的士卒喊了一声:“都看什么,这事还没完,你们全都先给我回去,这事儿自有本将军去管!” 他清楚看见,士卒们离开的时候,眼里都闪动着兴奋的神情。 “去看看那个王队主吧。”他这么想着,转身回去了。 第七十九章 渡江 陈凉现在手下一共有三个大营:南山营、新营、后营。 南山营已经累积扩充到将近三千人,大部分人都是至少见过血的士卒,新营里几乎都是新招收的兵卒,也有三千人左右,但各级军官都是陈凉指派过去的。 组成后营的是辅兵、以及士卒的家眷。 三大营加起来将近八千多人,陈凉、陈昕和羊躭三人分别统率一个营,这么搞或许不是最合理的办法,但有利于陈凉绝对掌控军队。 后营携带的辎重数量较少,除了战卒以外,其他人的粮食都是统筹发放,一天两餐,勉强足以填饱肚子,然而就这点微薄的好处,就已经让许多人感恩戴德了。 临近傍晚时分,大军全部集合完毕,城外的营帐尽数拆除,陈凉要带着部属连夜抵达江边,在第二天天明的时候渡江。 邵陵王站在城头,双手死死扣着城墙,他分明看见陈昕骑着马从城门处离去,头也不回。 陈凉也就算了,你陈昕天天来我这儿晃悠,还以为你是有心投靠,没想到只是替那陈凉做说客! 他心里,一种被戏弄的感觉顿时油然而生。 竖子敢尔! 城头站满了梁军,都望着城外即将离去的大军,邵陵王正想喝令他们出城拦下陈凉,萧确却一个健步冲过来拦住他,低声道:“这些人,之前都是陈凉的部曲。” “......” 邵陵王噎了一下,他看看周围的梁兵,无可奈何地锤了一下城墙,就在此时,一名传令兵慌慌张张地跑过来,低声道: “城门处有好多流民、还有百姓要出去。” 辛枚散播的消息起了作用,大量的百姓和流民聚集起来,这些人原本都是陈凉带到京口来的那两万多名百姓,听说是邵陵王故意羞辱陈将军迫使他离开这儿,便想着要出城来送送陈凉。 “草民欲反耶?” 邵陵王怒不可遏,又踹了一脚城墙,无可奈何地大骂道:“要走,就不准他们回来!一群贱民,陈凉就是个逆贼!反贼!” 这话一喊出来,邵陵王转过头,发现周围的不少梁兵都在死死盯着他,眼神不善,但守城的又不只是陈凉留下的那三千兵卒,邵陵王的命令过了很久才有人去执行,那些百姓对着城外拜了拜,随即被一些梁兵“劝”了回去。 这些梁兵又大部分都是其他各个山头的手下,没人愿意担着残杀百姓的名头,名义上听邵陵王的话派了一点兵马出城溜了一圈,实际上啥都没干。 邵陵王现在根本没有掀桌子的本钱,只能在城头气的干瞪眼。 夜色凄寒,明月高悬,陈凉坐在马车里,整个人被车厢颠的难受极了,但不得不耐着性子,因为车厢里起码有固定好的蜡烛照明,能让他仔细看着手上的地图。 新收的婢女阿白想要服侍陈凉,被他自己断然拒绝,倒不是到口的肉不吃,他自己知道自己一旦接受享乐就很难再挣脱出来,反正奋斗也就是这几年的事情,再忍忍呗。 出发前几天,他曾叫来二十多名侦骑,想教他们如何去正确绘画地图,但他们怎么都理解不了等高线和比例尺等等概念,陈凉教了一整天,只教会了一点浅显的东西,他不得不彻底放弃,让他们赶紧出发去重新画地图。 之后画的地图,虽然依旧较为模糊,但也能轻松辨认出山川水文以及各处重要位置了。 京口离江边很近,渡口也有不少,但要让八千多人渡过江,得耗费大量的时间。 新营和后营暂时留在了后面,所有船只都被陈凉派兵抢了过来,供南山营渡江,就算南山营只有将近三千人,预计也得消耗两天时间。 第二天一早,陈凉正睡得迷迷瞪瞪,外面辛枚敲着车窗,喊道:“将军,南浦侯派人来了。” “东府城破了?” 旁边士卒烧好了开水,分别倒在几个碗里,陈凉等了一会,才拿起一个碗,缓缓啜了一口,感觉到手被热水捂暖和了,阿白又替他披上一件裘衣,感觉不那么冷了,才看向那两个女子,还有其中那个女子怀里抱着的婴儿。 “将军,这是侯爷唯一留下的血脉。” 女子抱着婴儿缓缓跪在陈凉面前,低声道:“奴等奉命带着小侯爷逃了出来,而后,便看到叛贼进城了。” “唯一?莫非侯爷已经殉国了?”陈凉心里默默算着时间,暗暗叹了口气。 自己几次率兵替东府城解围,没想到最后萧推还是如历史上所说的那样战死了。 “城破之前,侯爷嘱咐奴等带着小侯爷来找将军,求将军,照顾小侯爷。” “找我?” 陈凉笑了笑,“你也看到了,我这边日夜行军,小侯爷待的不安稳,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对得起萧兄啊。” “邵陵王爷就在京口,离这很近,萧推是他族叔?还是表兄什么的?我记不得了,但他们总归是同族,你将孩子托付给他,总比放我这稳妥些吧。” “不敢隐瞒将军。” 那女子头更低了一些。 “虽然侯爷嘱咐要将此子托付给您,但奴等昨日便去了京口,好不容易到了王爷府上,管家听说南浦侯三字便将奴等赶了出来,说您才离开京口,奴等便又找了过来。” “哦,原来如此。” 陈凉笑着点点头,然后将碗放下,他站起来,缓缓道:“既然是侯爷临终托付,若我一再拒绝,倒显得无情无义了,我给你两条路,你自己来选。 一,我给你留下一些士卒,再给你一大笔钱财,你带着这些人和钱,回京口去买个宅子住着,若是我以后能回来,到时候再说。 二呢,是军中有个后营,专门安置将士家眷的,本将军可以专门派一队士卒跟着你们,保护小侯爷,你们也有专门住的地方,勉强算是平安。” 抱着婴儿的女子忽然抬起头,定定看了陈凉一会,低声道:“奴,奴愿跟着将军。” “辛枚。” 陈凉让辛枚去找羊躭,让羊躭替女子和小侯爷专门划出地方居住,自己皱眉看着南边,心想若是萧推已经死了,那按照时间来看,南边的勤王军应该已经聚集起来不少了。 南边带头的那几个,好像大多是湘东王萧绎派出的部将。 虽说邵陵王有些呆萌的感觉,可除了他以外,那几个手握重兵的郡王大都生出了其他心思。 最走火入魔的,便是湘东王萧绎。 前有项羽重瞳,后有萧绎单眼。 陈凉忌惮萧绎手底下那群骄兵悍将,哪怕是后来替梁建陈的陈武帝陈霸先,在这时候已经算是功成名就,乃是南梁一方大将,但还是不得不投到萧绎帐下,暂时受其节制。 除此之外,萧绎本人虽有才华,但是陈凉知道他的大致脾气,以后制定计划的时候也能有所针对。 陈凉自己一直在学着排兵布阵以及指挥士卒,但他清楚,要是跟那些打了几十年仗的老将硬碰硬对上,自己唯一能凭借的就是手底下的精锐兵马。 这才是他现在必须要找地盘苟发展的原因。 先扩大势力,而后试着扶植一个无权无势的宗室,凭借“大义”进一步扩大自己的权势,在此期间,湘东王就是他不可避免的死敌。 他不能投靠到湘东王麾下,因为如同之前所说,湘东王手下兵广粮多,根本不会在乎他这个出身草民的杂号将军。 邵陵王太蠢,自主性太强,而且他如今明晃晃地坐镇京口,接触到的南梁各个州郡勤王军太多,陈凉没法完全掌控他。 广陵郡的南康王萧会理也是如此,而且萧会理的存在,还会直接影响到他控制广陵郡和南兖州。 中午的时候,前方的侦骑回来报信,说南山营部分兵马已经渡过江了,在江北建立了营寨,暂时没碰到其他梁军,同时,已经到达对岸的南山营向各处都派出送信的骑兵,他们的目标是将信送到向欧阳戎提供粮草的各个州郡县,尽量先一步断掉萧正表的粮草补给。 “告诉陈昕和羊躭,我先一步走了。” 陈凉看向马车,迟疑片刻,把阿白又喊出来,吩咐道:“我要渡江过去打仗了,你留在后营,正好和小侯爷他们住在一起,你在这老实待着,有羊躭照顾你,等安全以后,我再把你接回来。” 阿白一脸蠢萌地点点头,辛枚牵来战马,让陈凉坐上去,一行人随即离去。 江水载着船只,起伏不定,陈凉站在船头,迎着寒冷的大风,凝视着对岸的景色。 离开京口的时候,他就尽量在准备士卒的冬衣,但仍有两千多件冬衣的缺口,只有南山营的将士什么都不缺了,从京口武库取出来的三千副上等重甲也大多给他们穿上了。 贺校尉将他背后世家存放在京口的财富全部交给了陈凉,至少有三百匹战马以及大量粮食,不管他身后是哪个世家,陈凉看到这些东西的刹那就知道自己和那个世家绝对结了大仇。 但这一切的关键都在于,他能不能拿下广陵郡、以及南兖州。 而且,手段还要相当高明。 第八十章 说降宋子仙 欧阳是一座小城,官方称呼是欧阳戎,当地的主官称呼是戎主,但这人早就被萧正表弄死了,现在的欧阳戎,唯一的首领便是他萧正表。 他派人在四周大肆建立木栅栏,阻挡即将南下支援的勤王军,对外却说这是为了阻拦侯景大军北上,所幸南康王萧会理等人都在屯兵观望,暂时没有南下的打算,这才给了萧正表从容布置的时间。 距上次收到前广陵令刘询的来信已过去了数日,萧正表心急,在信中催促刘询替他带路开城门,但刘询的回信里却总是不紧不慢,劝萧正表要有耐心,说一切都要准备充足。 萧正表还真就信了。 欧阳戎只是小城,粮食补给需仰仗四方,这方面萧正表倒是做了不少准备,他故意虚报士卒人数,向各处索取粮食,哪怕军中暂时不缺粮,他也仍然按时派人去各处要粮。 但最近,不知道为什么,运来的粮食越来越少,派出去的人也没有几个能回来。 他本能地感觉要出事,但他的唯一做法就是不停写信催促刘询等“奸细”,询问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准备好。 就这样在城头站了许久,直到手下的亲兵跑过来,低声告诉他酒菜准备好了,萧正表点点头,心想也是时候了。 “将军,刚才抓到的乡人说,往西十多里路,便是欧阳戎了,萧正表在那里屯兵驻守,半个月前,还有大量的粮车进入其中。” “也就是说,萧正表暂时不缺粮,断粮道一时半会影响不了他。” 陈凉思路很活,萧正表能叛第一次就能叛第二次,像他这种意志不坚定的带路党,只要稍有挫折,其心态就会迅速崩塌,成不了气候。 陈凉更希望能尽量降低南山营的伤亡,同时还不能击溃萧正表。 “给萧会理送信的人出发了吗?” “今早已带信出发,若是路程快的话,最多两日便能到广陵郡。” “先在此处扎营吧,等几日,看萧会理的回信怎么说。” 陈凉在给萧会理的信中所用言辞极其谦卑,对萧会理极尽推崇,同时在信件末尾才写了寥寥几句,大致是说萧正表欲反,自己奉邵陵王之命过来平叛,但由于实力不足,恳请南康王一起发兵攻打萧正表。 结尾自然是没有邵陵王的印鉴,这就显得这封信说服力不足。 表面上看,是陈凉假借邵陵王号令,大逆不道。 但配上前面极其谦卑的语气,却又能让萧会理产生一种错觉,就是陈凉确实听命于邵陵王,而邵陵王迫于兵力不足只能向自己求援,却又拉不下脸面,只能让陈凉写一封私人性质的书信。 反正又没有邵陵王的印鉴,事后大可以不认账。 而促进萧会理产生这个错觉的另一重要原因,是他这时候肯定已经知道了萧正表确实想要谋反。 邵陵王毕竟是大梁的实权王爷,势力极大,知道萧正表欲反倒也不是不可能。 而且,邵陵王在建康大败一场,现在派不出足够的兵力,过来请求自己的帮助,倒也情有可原。 陈凉在心里思考再三,最终还是派出了信使。 萧会理和萧正表两个人最后必须厮杀起来,给他拖延足够的时间,这才方便他之后对这两人同时下手,一举夺下广陵郡。 南山营已经全部过江,在干燥地方建立起大营,陈凉严令约束士卒,同时让士卒利用带过来的木材开始改造粮车,在原本单板木车的基础上又钉上几块木板,做出了一个半封闭的隔间,大致能容下一个人躺在里面。 而若是在隔板的上面盖满粮袋、干草和兵甲等物品,藏在隔板里的人几乎不会被察觉到。 改造好的粮车大约有三百多辆,暂时存放在营中,等粮车一打造好,陈凉便点出一批粮食和兵甲,派人装在粮车上,又让辛枚从囚车里带出来一个人。 宋子仙。 受了不少天牢狱之灾的宋大将军,这时候已经没那么神气了。 陈凉将王伟关进另外一件囚车里,将其和宋子仙分开。 而后派人用木板等物将囚车的各处透光的地方都堵上,捆住宋子仙的手脚让他动弹不得,又用黑布蒙住他的眼睛,只留出几个透气孔,免得宋子仙被闷死。 宋子仙平时喂饭、便溺等事情都有士卒伺候,起初的时候,宋子仙还能调侃几句,不以为然;两天之后,外面的人路过囚车时,就能听到宋子仙在里面破口大骂。 到了第四天,再一次被人抬出来喂饭的时候,宋子仙开始痛哭流涕。 无论睡觉、吃饭还是便溺,他睁开眼的时候永远是一片黑暗,而手脚都被长时间捆住,每次都是闻到饭的味道才知道张嘴,闻到臭味才想起来方便。 他不知道陈凉在哪,只能拼命磕头,嚷嚷着求一个痛快。 布条被人解开后,面前就是陈凉那张该死的脸。宋子仙缓了很久,才意识到手脚又恢复了自由。 辛枚等人站在远处,陈凉就在他面前,若是这时候突然动手,有很大概率能伤到他。 但两人似乎都没想到这点,陈凉不怀好意的目光在宋子仙身上扫来扫去,后者明明是个大汉,却在他的目光下畏缩了一下。 宋子仙讷讷地看着陈凉的脸,忽然跪在地上干呕起来,陈凉转头看向辛枚:“把宋大将军洗干净了,替他换身衣服,再带到我面前来。” 军中无茶无酒,士卒烧好了一锅开水,在陈凉和宋子仙两人面前的碗里分别倒上,然后就把谈话空间让给他们。 宋子仙凝视着白雾缭绕的大碗,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陈...将军,汝想要我...您想要小人做什么?” 宋子仙苦笑一声:“托您的福,我兵败被擒,现在身无长物,不知将军,此意何为?” 陈凉指着外面道: “知道这儿是哪吗?” 我特么当然不知道。 “小人实是愚钝,求将军告知。” 宋子仙低下头,借面前开水的白雾把自己的脸遮住。 “南兖州。” 听到这话,宋子仙抬起头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沉默相对。 陈凉之前一直在石头城,而后撤往了京口。 当时自己还跟王伟关在一起,显然,王伟知道的东西比他要多,但他口风很紧,不肯说出来,宋子仙还一度以为王伟已经投靠了陈凉。 但如今看来,却又不是。 陈凉到底想干什么? 河南王大军在建康一带,他陈凉是梁将,为什么这时候往北边跑呢? “小人不明白将军的意思。”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自己行军打仗倒是还有些点头绪,碰到这局面可就抓瞎了。 而且,你现在就在我面前搁一碗开水,鬼知道你要杀我还是要劝降我啊。 两人沉默片刻,陈凉笑道: “本来呢,是想劝降将军,但是怕将军不从,又怕到时候将军一口拒绝,在下就自作主张,先关了将军几天。” “将军受罪了吧?” “没有...没有...” 宋子仙赶紧讪笑起来:“当然没有,小人...” “唉,那可就不行了。”陈凉摇摇头、 “我欲收复你,所以要恩威并施,你却说没有威,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啊。” “......”宋子仙。 你有病吧,要收复我,这话还能当面说出来? 别说我同不同意,我好歹也是个将军,你哪怕摆一桌酒席客气客气呢? “来人呐,拖出去,给宋将军送回‘房间’去继续关着。” “小人...小人知错了,小人知错了,求陈将军饶小人这次吧.....” 宋子仙本以为顶多再挨顿打,没想到又要被关回去,吓得他赶紧跪下来,勉强磕了一个头,陈凉便“赶紧”将他搀扶起来。宋子仙心里泪流满面。 我真是贱呐...... “宋将军啊,现在我恩威并施过了,咱们可以开始谈事情了。” 陈凉重新入座,也不管宋子仙坐不坐下,他语气一转,冷冷道:“那么,我先给讲讲现在的形式。 西面湘东王大军东下,集结各地三十万勤王军,在建康淮河南岸扎营,过不了多久便能进攻河南王了。 北边,邵陵王、南康王等同样在京口屯兵,扼死河南王向北的退路。” “宋将军,河南王的情形已经万分紧急,而台城久攻不下,估计他也撑不了多久啦。 在下年幼,这时候尚能尊你一声将军,若是你落到其他人手里,就譬如那邵陵王,你想想你的下场如何呢?”陈凉喝了一口水,继续劝诱。 “呵,陈将军不也是这大梁的将军么?与其他人,又有何不同?” 宋子仙不敢太过讥讽,但也不能干张嘴不出声显得自己没有丝毫骨气,只能软绵绵说了一句,又不敢辩驳了。 “我抓到宋将军这么些日子,还没把你和王先生都交出去,这已经足够说明诚意了吧?” 陈凉笑道:“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也不是让将军出卖河南王,萧正表此人昔日曾羞辱我,我欲趁此时机灭他,将军只需替我说几句话,也就够了。” 宋子仙皱皱眉头,陈凉又说道: “听说将军幼子也在建康?” “你...” “事成之后,我派人替将军接回令公子。” 宋子仙出去后,辛枚随即跟过去,将其领到居住的营帐前,周围有大量士卒监视看守。 过了片刻,一个大汉在两名亲兵的带领下来到陈凉面前,陈凉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桃棒,这次可多亏了你告诉我的那些事情。” “将军言重了。”范桃棒是粗莽大汉,笑起来的模样憨厚老实。 陈凉叹息道:“听说萧正表在欧阳戎肆虐百姓,驱使百姓为奴为仆,若是咱们能拿下他,便可以剪除侯景的羽翼,令其北面无援,此战还未开始,你便立了头功。” 第八十一章 伏兵 当一支人数上千、打着梁字旗号的军队出现在欧阳戎外时,引起了城头守军不小的骚动,就连萧正表本人听到这个消息后,也吓得失手打碎了酒杯,忙不迭地冲了出来。 莫不是刘询等人卖了自己? 南康王出兵来了? 但看那支梁军并无攻城的意思,反而派出两名骑兵,在城门处喊着要他们开门。 萧正表心里疑惑,但还是命令士卒放下去两个箩筐,用绳索悬挂着箩筐,将这两个骑兵吊了上来。 “拜见南郡王王爷!” 两个骑兵一到了城头,立刻对着萧正表下跪行礼,萧正表惊疑不定,这封号是侯景先前在信中许诺的,可没多少人知道啊。 城外那支梁军究竟是...... “禀王爷,小人的主将宋将军,奉河南王之命,特来驰援王爷。” “宋将军?” 萧正表皱眉思索片刻,轻轻道:“莫不是那宋子仙?” “此乃主将印信,宋将军知道王爷谨慎,特将印信送来供王爷详查。” 其中一名骑兵想解下身上的包裹,周围的士卒立刻拔刀戒备,萧正表摆摆手,让他们放下刀,然后才示意那骑兵继续。 骑兵双手捧出将军印信递给萧正表,后者在手里摩挲片刻,还没来得及思考,就听那骑兵又道:“禀王爷,宋将军此行还带了不少粮草和兵甲,将赠与王爷使用。” “粮草?” 萧正表一听到这个,登时来了精神。 那个骑兵朝城下指了指: “粮车便在城外,都是此次带来的。” “这...既然如此,那就谢过河南王,谢过宋将军啦!” 望着缓缓打开的城门,宋子仙心绪起伏不定,他能听见自己身旁的那个男子低声吩咐道: “继续往前走,该说什么,都按握教你的来说,其余的事,你自己看着办。” “宋将军!” 萧正表大笑着迎了过来,对着宋子仙只是略略拱手,后者亦只是微微点头,并不回礼。 萧正表倨傲,也不觉得是自己无礼在先,看见宋子仙如此做派,忍不住皱皱眉,但想起来宋子仙毕竟是侯景的大将,心里也就释然了些。 这时,宋子仙身后的那名将军打扮的青年人却迎了过来,满脸堆笑:“久闻王爷盛名,今日一见,只觉王爷风华绝代,大慰小人生平所想,只略闻王爷谈吐,亦当真如魏武诗曰:志在千里,此四字叙说王爷生平,当真是不谬也。” “哦?不想你这个军中武夫,竟也有如此见识?” 萧正表扬起眉头,看向宋子仙,笑道:“宋将军,不知这位是......” “这个...这个是末将军中校尉,贱名羊暖,喜好多嘴,你再多嘴,就滚回军中去待着,不要你这亲兵头领也罢!” “哦,原来是将军的亲兵。” 萧正表似乎是误解了什么,陈凉尚是十七岁,面庞稍显清秀,看他那谄媚样,又听宋子仙说是自己亲兵,当即做出了然的神情,呵呵笑了两声: “宋将军远道而来犒军,请让孤尽尽地主之谊吧。” “军中粮食虽少,但美酒倒还是有几坛的。” 城外运送粮草和兵甲的车全部运入城中,萧正表手下的士卒粗略点了点数量,跑到萧正表身旁低声说了两句,报了几个数字,萧正表脸上当即笑容更甚,对着宋子仙拱手笑道: “孤立刻就派人去准备宴席,请将军暂且移步,与孤去亭中品两杯清茶。” 带人离开之前,萧正表倒也是对宋子仙带来的千余名士卒有所警惕,只放进来大约两百多人,其他人只允许驻扎在城外。 双方分宾主落座后,萧正表让身旁侍立的一个娇俏年轻女子跪下奉茶,女子倒茶的时候神情恍惚,不知何故。 “将军可知此女来历?” 萧正表拍掌笑道:“孤初到欧阳时,此女父亲便是此处戎主,不从孤号令,当即破城杀之,尽诛其家室,只留此孤女侍奉吾,每见其面上又怒又恨之色,真叫孤大为快意。” “呵,王爷真是雅兴。”宋子仙一转话风,冷冷道:“自石头城破后,末将为王爷所救,王爷恩准戴罪立功,特命末将带兵带粮,来此援助王爷。 不想,王爷此处却是风平浪静,狎玩女子,竟是没有半点发兵的样子,怎么,王爷是不打算奉河南王的号令了么?” 不等萧正表回答,宋子仙正色道:“河南王先破邵陵王援兵,致使数万梁军锐卒埋骨覆舟山; 而后破石头、东府二城,令四方俱为顿足,不敢来前。 前后数战,大破梁军,邵陵王仓皇北逃,湘东王等不敢东顾,天下破胆矣! 如今台城中缺粮久矣,士卒多病,台城亦难久持,周围数万将士不分昼夜攻打,旬日可破。若台城一破,纵西南诸侯联军东向,而河南王奉天子在侧,天下莫敢不从也!” 宋子仙忽然一拍石案,怒道:“南郡王受王爷重任,莫非是此时起了异心耶?” 萧正表本有心试探宋子仙,想套点话出来,但没想到宋子仙却是声色俱厉,上来便是呵斥,倒是整的他越发不敢质疑,慌忙离开喝茶的石案,对着宋子仙施礼道: “孤实无二心,只是苦于粮草太少,不能久持,而多日前,孤已买通广陵郡中数名官吏,只等他们回信,孤即便发兵就是。” 宋子仙嘴角扬起一抹冷笑:“如今兵家相争,攻城拔寨全凭兵锋之利,王爷尚欲倚重文人么?你这么就知道,他们没出卖你呢?” 这时,两人间气氛微妙起来,宋子仙咄咄逼人,萧正表愈发心乱,但萧正表为人好面子,把他逼的太急,很有可能收到相反的效果,这时候,宋子仙身旁的“羊暖”便笑道: “将军莫怒,卑职听闻南郡王王爷生平仔细,既是河南王王爷重任,他哪有轻轻摆脱的道理,必然是日夜殚精竭虑,思考着万全的法子。” “是,是这样。” 萧正表连忙笑道:“正是如此,广陵郡毕竟是南兖州重镇,孤正是为了稳妥拿下广陵郡并南兖州,此处利害甚大,容不得不仔细啊。” 他向羊暖递过去一个感激的眼神,自己补充几句,才让宋子仙眉头稍稍展开一些。 “末将是粗莽武夫,便多说几句话,也不怕王爷怪罪。 便在此实说了,广陵郡中刘询等人,早已将王爷书信交予南康王并南兖州刺史萧会理,” 宋子仙故意将南兖州刺史五个字说的重一些,激起萧正表心里的愤概,然后才放缓语速:“末将知道王爷忠心,但如今之计,若再无挣扎,怕是吾二人将为砧板鱼肉、任人宰割也!” “孤不善治军,敢问将军可有良策?” 萧正表沉默片刻,看向宋子仙。 “还望将军教我。” 宋子仙看了看周围,咳嗽一声,萧正表会意,当即喝退众人,连同之前那奉茶的女子在内,只留下三名黑衣士卒,他笑道:“此乃家臣,不妨事。” 而宋子仙身旁的羊暖笑了笑,让五名佩刀士卒留在宋子仙身旁,他也不怕宋子仙敢这时候说出些什么来,那五人都是他的亲兵,若是宋子仙敢乱说,不仅是他自己会被立刻砍杀,他在建康的家人也绝没有好下场。 走到门外后,那些下人和婢女缓缓离去,羊暖喊住之前那个奉茶的侍女,等她回过头来,看着她娇艳脸庞上流露出的几分凄楚神色,羊暖不仅没同情,反而还嬉笑着挽起她的一缕青丝,问道: “你刚才给南郡王茶盏里下的是什么东西?” 之前谈话的时候,他可是真切看见这女子沏茶的时候手指轻轻一抖,偷偷往萧正表的茶杯里放了一些白色粉末,心想萧正表莫不是要被毒死了? 但看了一会,萧正表喝下去也没出什么事,他也就将疑惑按在心里。 “干汝甚事!” 那姑娘长得清秀,此刻听到羊暖的问话,却一改之前楚楚可怜的模样,怒斥道:“汝等多行不义,必将自毙也!” “在下就是好奇罢了。”羊暖倚着石墙,懒洋洋道:“姑娘不愿意说,在下便厚着面皮向王爷请求,把你讨来做个美妾,到时候,咱夫妻俩在床头细说,岂不美哉。” “你!” 清秀姑娘气的面皮涨红,羊暖污言秽语,说的她耳朵都红了,她正想转头离去,却被羊暖一把拉住,厚颜无耻道: “姑娘,何必急着走啊?” “混账,放开!” “汝等在做什么?” 两人打闹的时候,背后传来声音,萧会理正站在门口,冷冷看着他们,宋子仙随后走出来,看见羊暖和那个侍女拉拉扯扯,顿时一脸无奈。 他很多时候都不知道这家伙脑子里在想什么。 这种时候你还玩女人,有病吧? “既然羊校尉如此喜爱此女,孤便将她赏你了。” 萧正表面沉如水,丢下一句话,便拂袖而去。 羊暖在后面大呼几声谢王爷厚恩,将女子拦腰抱起来放到马背上,借口说要出城公干,一路上女子叫骂不休,撕打羊暖胸口,要不是他反应快按住女子的手,这女子甚至想要拔下头上的簪子刺他。 到了城外,他却没去大营,而是转道朝着西面驱马跑了几步,看见官道后,他从怀里掏出一小袋钱,扔在女子身上,自己跳下马,对坐在马背上发愣的女子道: “爷嫌你丑,你快骑着马滚吧,往北一些路程就是广陵郡,你千万不要让我在广陵郡看到你,要不然爷看见你一次锤你一次。” 羊暖走了一会,回头看看,官道旁,那女子仍像蠢货一样呆在原地不动,他骂了两句,也不去管她想往哪走,自己径直走回城外大营。 军中士卒只是将身上铠甲略略松了一些,全都坐在各自队主、幢主的身后,见到羊暖大步走入营中,所有军官全部站起来对着他躬身施礼。 “见过将军!” 陈凉看向辛枚,问道:“去广陵郡的人回来了没有?” “已到军中!” 辛枚从怀里掏出信件递给陈凉,恭敬道:“南康王口信,说若您能里应外合攻破萧会理,他会亲自替您向朝廷请求封赏。” “封赏...呵。” 陈凉看完后,将信随意撕掉,吩咐道:“这两天全军分成两班轮替休值,务必戒备萧正表城中守军,你去派人看江边大营,看云旗将军他们过江了没有,在那里留下口信,叫他们一旦过江,让云骑将军率新营兵马,立刻前往广陵郡外城南官道二十里设下伏兵,告诉他们,到时候,萧正表的大军必然经过此处。” 辛枚答应一声,刚要离去,陈凉随即又道:“你别急,我这边还有一封给南康王的信,我过会就写给你,你派人告诉他,在城南官道十里处派兵驻扎,到时候我会引诱萧正表率军前往此处,叫南康王务必派重兵在此处驻扎。” “快去吧。” “喏!” 第八十二章 各生心思 此时十一月中旬。 越往北,便越能感受到冬季的残酷,天气寒冷刺骨,行走在欧阳城中,在偏僻的角落里,总能看到瘫在地上的尸体,尸体面色青紫,嘴角尚且还残留着微笑。 陈凉神情漠然,他带着几名亲兵在城中四处走动,看似是在闲逛,实则是为了观察萧正表手下兵卒的情况。 总体上看,确实有不少精锐,但估计也就在两千人左右,其余士卒,无非是为了充人数和作为炮灰,全部战卒加起来大约也得有六七千人,除此之外,便是辅兵等,没有盔甲和武器,几乎没有太多战斗力,不能算作战卒。 但他们应该都是受过训练的士卒,所以不能简单地当做以往遇见的那种流民俘虏组成的乌合之众来看待,陈凉估算一下手上的兵力,盘算着假如打起来,到底该怎么把损失降到最低。 南山营现在的骑兵人数在六百人左右,得益于之前又在京口补充了一批战马,他尚且还能有一支成建制的骑兵使用。 而南兖州比建康周围地形稍平缓一些,没有太多山脉阻碍,便于骑兵迂回和大规模冲击。 萧正表每天都要派人请宋子仙去喝酒,陈凉让手下人盯紧宋子仙,注意他和萧正表的谈话,好在始终没有发现什么异动。 但情况随即在第二天当晚发生了变化。 两人对坐饮酒的时候,萧正表忽然觉得腹中剧痛起来,他以为是腹泻,便赔笑向宋子仙告了声罪,刚走到门外,只觉得再也忍耐不住,弯腰呕了一声,借着火光,发现吐到地上的竟是一摊黑血。 萧正表心知有异,他第一反应就是宋子仙派人给自己下了毒,但他却没有声张,看见身旁的侍卫张嘴要叫,连忙挥手阻止。 “不准闹出动静。” 他低低说道:“快去请大夫,你带人把这里先围住。” 夜色渐沉,天上云雾遮住寒月,城中到处一片黑暗。 陈凉睡在城中的一处客舍内,白天跑了一天,早就累地不行,他可不想晚上还得陪着宋子仙去应酬。 正酣睡的时候,忽然感觉有人在摇晃自己,陈凉当即从睡梦中清醒过来,下意识去拿藏在被子里的短刀,那人见陈凉醒了,赶忙说道: “将军,城中各处有异动。” 陈凉翻身起床,一件轻甲就放在床边,他赶忙穿上,又在外面披了两层厚衣服,这才提起刀,出门的时候,睡在客舍里的所有士卒已经全部穿上铁甲,每个人呼吸出的气在空中凝结成白雾。 “将军,在城中埋下的探子回报,城中数个大营里的兵马都在调动,有一支二百人左右的队伍已经往我们这儿过来了!” “兵马?”陈凉喃喃道: “萧正表这时候下手,又是为什么?” “将军,南城门的人已经被我们买通了,您赶紧趁这时候走吧。” “不,不对劲。”陈凉摇摇头,暂时止住那名士卒的话头。 城中兵马调动,必然是萧正表的手笔,但他眼下没有任何和宋子仙这支“援军”动手的理由,就在这时,陈凉左思右想,猛然记起来,自己前两天放走的那个女子。 她果然是在下毒! 可这毒,未免也太慢性了吧?两天后才毒发? 陈凉猜出了大致原因,心里则是想着办法。 反正毒不是他下的,萧正表若是问起来,也不能把那个女子供出来。 萧正表一听是那女子下的毒,必然会要人,而人都不知道跑哪去了,到时候更是解释不清。 没办法,只能抵死不认。 除非萧正表不准备再投靠侯景,想着要拨乱反正了,要不然不可能动他们一根汗毛。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陈凉不敢把自己性命放在不可控制的事情上,这时候,辛枚走过来,低声道:“不管事情怎么样,您还是先避一避吧,军中没了您可不行。” 陈凉点出几个人跟着自己,对剩下的人许诺道:“若是无事,汝等记一功,若是出事,吾必善待汝等家人。” 几人匆匆离开客舍,到了南城门的时候,城门处尚且还没有多少守门士卒,天气寒冷,不少人都偷懒,缩在屋内烤火打盹。 辛枚走上城头,随即被人拦住,只见他赔笑对着那人说了些什么,又掏出一袋钱塞给那人,随即,便招手示意陈凉等人过来。 城头有捆好的箩筐,可以让人坐在里面上下城头,几人依次吊下去,直奔城外大营。 那士卒掂着手里的钱袋,喜滋滋地打开数了两遍,虽然也疑惑这几人为什么要在深夜离开城中,但这也不关他的事,反正,只要给钱,想什么时候出去都无所谓。 城下忽的响起吵嚷的声音,他愕然转头看去,只见一名校尉大步流星地走上城头,先是对着那些烤火打盹的士卒一通臭骂,把大部分人都叫起来后,才喊道: “封锁城门,一个人都不准放出去!” “王爷,这是什么意思?” 宋子仙放下手里的酒盏,本来微醺的神情陡然平静下来,他按住腰间的佩刀,冷冷看着门外的甲士。 萧正表脸色苍白,对着宋子仙狞笑道: “本以为将军是真心助我,却不想,下如此毒手害孤!” “你在说什么?” 宋子仙莫名其妙,虽然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情况,但他能清楚感觉到萧正表的浓浓恶意。 眼睛余光一瞥,看见陈凉派来监管自己的几个士卒全都被卸了兵甲按倒在地上,他不由暗骂了句废物。 这时候没人看着他,倒是可以说出自己被陈凉胁迫的事实,但宋子仙更明白,现在情况不明,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萧正表忽然发了病一般率军将自己围住,若是自己胡乱说话,倒是很可能让情况继续恶化下去。 他平静道:“王爷,是想拿宋某的人头去向朝廷请功么?” “孤本无此意!”萧正表本就不喜宋子仙,当即怒斥道:“孤本欲助河南王,共襄盛举,河南王岂能害吾!汝究竟是受何人指派,竟敢对孤下毒?” “下毒?” 宋子仙冷笑一声,他拿起萧正表刚才喝了一半的酒盏,一口饮尽,又将桌上的酒壶拿起,将其中酒水全部喝完,将空杯和空壶递给萧正表,自己重新坐下,怒道: “毒从何来!” 萧正表顿时无言以对,他伸着脖子看了看空酒壶,又看看安然无恙的宋子仙,心里不信,可桌上除了酒,也就是几样普通的菜。 今晚设宴,萧正表有意炫耀自己厨子的技艺,因此这些菜都是当着两人的面炖煮出来的,那厨子跟了自己许多年,岂会害自己? 若是害了,都是同样做出来的菜,他宋子仙为何没中毒? 可若不是宋子仙,那自己怎么...... 萧正表心乱如麻,他知道自己已经得罪宋子仙了,便想着补救一下,他赶紧让手下士卒离开,自己命人重新上酒菜。 “王爷不必如此麻烦了。” 宋子仙站起身,沉声说道:“明日便是你我二人出兵之时,若王爷有心,就用在兵事上吧,末将告退了!” 看着大步离去的宋子仙,萧正表脸色阴晴不定,这时,忽然有人从外面急急忙忙跑进来,对着萧正表耳语两句,萧正表登时怒道:“区区千把人,有什么好怕的,暂时守好城门就是了,过会宋子仙自己出城,告诉他们,不准阻拦!” 陈凉倾尽大营兵力,领军逼近欧阳城,与城门距离不过十丈,士卒们在陈凉的授意下对着城头大声叫骂,要求交出“宋将军”。 过了不久,城门打开,宋子仙带人走了出来。 “将军,您回来了?” 陈凉骑着战马走到宋子仙面前,低声问道:“萧正表没怎么你吧?” 提起这事,宋子仙便一阵后怕,刚才虽然装的硬气,但他也不知道是不是陈凉下的毒,害得自己背了锅,看见陈凉,他自然是想问个清楚。 两人对视片刻,陈凉摆手道:“不用多想,我猜是有人给萧正表下毒了。” 你还说不是你干的! 宋子仙心里大骂陈凉,看陈凉忽然打了个喷嚏,他一吓,便不敢再骂了,心里委屈的不行。 这陈凉果然是与萧正表有过节么? 可你下毒归下毒,怎么还差点把你耶耶我害死呢? “真不是我下的毒。”陈凉一见宋子仙脸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要不是之后还得用他,防止宋子仙有心结暗恨自己,陈凉才懒得一再解释。 “我现在毒死他,名不正言不顺,对我有什么好处?他的将士又不可能听我的号令。” 陈凉解释了一番,宋子仙才默默点头。 “让你告诉他的事,他答应了没?” “王爷...萧正表允诺明日一同出兵,末将已经告诉他,城中有奸细,到时候只需兵临广陵郡城下,自有奸细替我们打开城门。” 宋子仙说到这里,似是迟疑道:“陈将军,末将虽是戴罪之人,但也得说一句,萧正表士卒数倍于我军,广陵郡梁军不知多少,若是欲正面溃敌,不如与广陵郡官兵里应外合,攻破贼子,此为上策。” “将军不必忧虑,我自有办法。” 陈凉安抚着宋子仙,一行人已经回到大营。 陈凉部属全部回到营中,萧正表则是紧闭城门,双方明面上约定了明日一同出兵袭击广陵郡,但各自都已是心怀鬼胎起来。 而萧正表的问题在于,他现在太想要南兖州全境土地了。 邵陵王坐镇京口,湘东王虎踞荆州,其余诸王都坐拥土地,萧正表怎么可能甘心只依附侯景就行了。 他有一个梦想。 但这梦想,或许只有在他今夜做的梦里才能实现了。 第八十三章 二虎竞食 马蹄踏在碎石上,激起一片乱声,待得两边滚动的碎石平复后,那怀中携带信件的骑兵早已纵马离去,不见身影。 “报!南康王回信!” 听见外面急切的脚步声,在营帐中沉默不语的三人不约而同抬起头来。 宋子仙和陈凉相对而坐,正看着一张地图,辛枚掀起帘子,从来人手中将信接过。 “辛苦了。” “将军,信。” 陈凉缓缓撕开封皮,信纸上言语简单,南康王说自己已经按照约定率军到了官道外,等待陈凉和萧正表到来。 看完信后,陈凉捻动着信纸,将其递给宋子仙。 “宋将军,替我看看吧。” 宋子仙嘟囔了一句,但心里好奇,还是忍不住将信纸接过来。 但上面话语实在寥寥,根本看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思考片刻后,宋子仙语带迟疑:“末将只是觉得,这南康王,怎么就如此听您的话呢?” “他好歹也是堂堂郡王,您和他并非亲族,两人也从无往来,凭着几封书信,就能引他乖乖带兵出城?” 宋子仙低头道:“末将只是些许忧虑说给您听听,您要是自有算计,那也就罢了,如若不然,南康王必然有所图谋。” “你说的不错。”陈凉沉吟片刻,也觉得有些道理。 虽说他之前已经派谢应、吕康两人带着羊家族人去了广陵郡,谢应可以凭借自己的出身和羊家的地位,与那南康王见上几面,说说陈凉的好话,至少先让南康王有个先入为主的好印象。 但眼前是一州土地,南康王但凡有点脑子,怎么可能不仔细对待,好在,陈凉早就有所计划。 在他的算计里,最主要的一方面,就是激的萧会理和萧正表火并,至于这两人是为什么理由打起来,这不重要,只要能骗的他们厮杀起来,陈凉才好做那渔翁得利之事。 “没事,辛枚,你派人去那萧正表军中,告诉他,待会宋将军会派羊暖去告诉他重要消息,让他暂时不要出兵。” “大王,此处无有水源,地方狭小,到处都是树木,大军怕是不好在此处驻扎啊。” 刘询是一个身材微矮的中年男子,他神情平静,看上去气度沉稳,倒也颇有几分老练官吏的姿态。 站在他身边那个英武男子,身材较高,一身玄色戎装,后面挂着披风。 萧家人现在虽然有些良莠不齐的样子,但整体形象上还是极好,南康王也是如此,可他相貌英武,眉宇间却很是有些阴鸷。 “陈凉出身卑贱,只凭着羊家人几句口舌夸赞,或许他之前是个死守孤城的豪杰,但如今,谁知道他是真是假,侯贼最喜欢招纳的便是他这样的人。” “若是陈凉想骗孤出城,而后和萧正表合兵一处,以众胜寡,那时正面交兵,大势不在我军,进退自主,全由他来,如何能得了?” 南康王淡淡道:“因此,不如我们将计就计,在官道三十里外设伏,等候彼军到来,到时候,先擒下他,又或者他自己死于乱军之中,也免得孤心中反复疑虑。” 刘询皱起眉头,低声道:“君子兴王师讨不臣,君贵为郡王,当以堂堂正正行事,如今敌我不明,还请大王不要擅自动兵呐。” 陈凉南地布衣,若他得势,日后不免又要容他在此,那时,吾却又将置身何处? 汝一腐儒,如何知道兵事? 南康王心里想着这些,他按捺住心里的不悦,抚慰刘询道:“你此次忠贞不贰,立了大功,待平定了萧正表那个首鼠两端的蠢货,孤在府中设宴,替你庆功。” 陈凉,萧正表,这两个人最好还是都死了好。 “谢王厚恩。” 刘询不得已住了嘴,但眼中忧虑还未褪去。 “羊校尉。” 萧正表穿着一身雪花白袍,领口两肩都缝着厚绒,这一身装扮既显得清贵,又衬出了他的风姿,显然,这厮出来领兵的时候,竟然还在自身打扮上花着心思。 他似乎心情不错,看见陈凉,还邀请对方坐下,让营中的侍女来替他沏一杯热茶。 行军在外,条件难免简陋些,只有烧了开水,而后送到两人面前,分别倒入杯中,天气寒冷,白雾迅速从杯中氤氲而出,陈凉也不客气,握着杯子稍稍取暖。 萧正表不知道羊暖是陈凉的化名,虽然之前为这人索取了自己的一个侍女而心生不快,但陈凉善于逢迎,很快就又把他哄得眉开眼笑。 古人虽然也一样聪明,但大多好脸面,舍不下面皮去捧人,萧正表手下还真没几个能像陈凉这样为了拍马屁毫无底线的人才,因此看陈凉是越看越喜欢。 萧正表这次是长了心眼,无论是茶水还是饭食,都要人替他先试毒,看没有问题,他才敢吃喝,陈凉那边说这话,他这边还在让人试毒。 “哦对了,宋将军方才派人说,待会,羊校尉要过来告诉孤重要之事,不知是何事啊?” 听到问话,陈凉神情严肃起来,定定看了萧正表一会,然后低头抿了一口茶水,喃喃道:“大王恕罪,小人现在也不知道这消息能不能告诉大王。” “汝是何言语耶?” 萧正表疑惑道:“怎么?” “大王有所不知,我军在广陵郡诸处都安插了耳目,虽然不能详细知道梁军是何部属,但大规模的动静,还是看得见的。” 陈凉假装忧虑道:“本来呢,我军是诈降,利用城中的耳目,将南康王骗出城来,而后王爷大军和我军一同发动,定可让他有来无回。” “但不知为何,南康王仿佛是知道了我军的部署一般,又假意来用言语赚我们,实则早已出城,准备在大王行军途中设下伏兵,意欲一网打尽。若非事先布置了大量耳目,怕是要被他们得逞了。” 陈凉看着神色阴晴不定的萧正表,意味深长道:“到那时候,大王身边无兵可用,却又将去何处安身?” 原本滚烫的茶水早已悄然冰冷,陈凉将茶杯放在面前案几上,看着萧正表,一脸诚恳,像极了正为萧正表忧心忡忡的样子。 “可...他们为何知道这消息了?”萧正表迟疑道:“莫不是你军中...” “不,先不说这些将士当初都是跟随河南王起兵之人,而这些天,我军一直驻扎在城外,严禁任何人出入大营,根本不可能走漏消息。” “是大王您这儿,出了个小人呐。”陈凉不怀好意的挑拨道: “小人还听说,大王之前中毒了?恐怕就是因为下毒不成,而后又往外传了消息吧。” “这......”萧正表不知所措,思考了一会,讪讪道:“校尉就莫要盘问孤了,这事,孤又如何知道,等此间事了,必然要将这奸细揪出来,严惩此人。 但眼下么......宋将军若是有什么安排,就尽管说出来吧,孤也不是不能纳谏之人,且说来,孤自然暂且奉从宋将军号令。” 陈凉笑了笑,道:“您想,他们想设计埋伏咱们,咱们何尝不能将计就计呢?” “据耳目回报,出城梁军约莫五千余人,都是较为精锐的士卒,我军曾派人诈降,而后与其约定,让他们在广陵郡城北官道处设伏,说是替他们送上一场功劳,实则是我军和大王您的大军一同进军,乘着兵力优势击溃梁军。” “此真乃良策,宋将军果真是有大将之风!” 萧正表赶紧夸了一句,他知道陈凉这儿肯定有个“但是”。 “但是,事情就出在大王您这儿,您这儿呢,消息恐怕捂不住多久。” 陈凉意有所指的提了一句,萧正表忍不住扶额叹息:“孤一向待人至诚,不想,却是始终有奸人要害孤。” “没事,正好。”陈凉笑道:“临走前,宋将军替您设了一计,叫做疑兵计。” “既然他们在城北设伏,那咱们可以派一小支人马去城北,吸引他们注意力,而大军则是从城南主攻,令其顾此失彼,先下广陵郡城,让城外的那支梁军孤立无援,不得已投奔其他县城,而后再趁着其余各处防守兵力空虚,依次拿下南兖州全数城池,如此一来,无需正面迎敌也。” 陈凉起身,从怀中拿出地图,放在萧正表面前,让他看大致行军路线,地图绘画详细,萧正表眼里露出异色,很快就看明白了这计策。 “这,这更是上上良策啊!” 萧正表听了后,喜不自禁,正想说些什么,陈凉便抢着说道:“我军人数少,便去吸引那城北梁军的耳目,大王兵力众多,必然能乘着广陵郡空虚的时机一举破城。” “可...好好好,那么,就辛苦羊校尉了,替孤向宋将军问候一声,若是军中缺少些什么,随时可以来拿。” “不必了,王爷重任在身,如今兵贵神速,还是尽早出兵为好。” 陈凉温和一笑,他正想告辞离去的时候,心里一动,又对着萧正表提醒道:“但是您也明白,兵家无常事,说不得,那伙梁军反其道而行之,驻扎在了城南。 小人这里,倒是有一个预警的法子。” “还请校尉速速道来。” “大王麾下士卒的铠甲与南康王麾下士卒身上穿着的铠甲无二,都是梁军样式的铁甲,大王何不竖起梁军旗帜,在士卒左臂系上一条白带,到时候若真遭遇了梁军,也方便混淆视听,辨别敌我。” “孤明白了。” 茶水完全冷却,萧正表试了一口,连忙喊外面的侍女:“替羊校尉重新上茶!” “不用了,军务在身,小人得先行告退了。” 陈凉临走前,看着萧正表,再次提醒道:“大王,说不得那些梁军究竟会在何处设伏,一路上必须万分小心,若您没有遇到梁军,那就放心攻城; 若是遇到了,请您率军先坚持片刻,我军人少,必然不会先攻广陵郡,若察觉梁军在您那儿,一定先来援助您。” “知道了,孤明白了。” 萧正表不知道羊暖为何一再提醒,但还是牢牢记在了心中。 毕竟,世上没有完全的计策,更何况行军打仗,一切变化都有可能,羊暖所说的计策,已经是听上去很靠谱的了。 “孤明白了。” “等晌午时分,便一齐出兵!” 第八十四章 接手兵权 临近下午的时候,派出去的探子便是匆匆回报: “萧正表率部已向北而去。” 原本在萧正表面前装的人模狗样的宋子仙,现在则是乖乖站在陈凉身后。这几天他假借身份,在萧正表面前故意呵斥陈凉泄愤的事也时有发生,现在他生怕陈凉找他算账,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我们也该动身了。” 陈凉喃喃一句,大声喊道:“传令下去,全军拔营。” “辛枚,陈昕派人来了没有?” 辛枚躬身道:“来人就在营外。” 一番交谈后,陈凉知道陈昕已经带着大军到达预定位置,如今在山林中暂且安营扎寨休息。 亲兵将战马牵出,陈凉翻身上马,回头看见欧阳城头的十几面梁旗猎猎作响,他冷笑一声,辛枚凑过来,问道:“将军,何不趁此时城中空虚,先将此处拿下?” “欧阳虽小,但城墙坚固,想要攻下这儿不难,却得耗些时间,咱们现在最耽搁不起的,就是时间。” 陈凉缓缓道:“况且,一座欧阳城,如何能比得上那广陵郡城,若此战顺利,南兖州传檄可定,不必在意一城一寨得失。” 冬天难得出现几次的阳光,在林间投下散碎的光斑,忽的马蹄声响起,光斑被阴影遮住的瞬间,几名骑兵纵马狂奔过林间,直奔前面的大营。 “报,十里外发现大军踪迹,打着梁军萧字旗号!” “是萧正表!他果然动了。” 南康王萧会理面沉如水,并没有露出丝毫慌乱,他看一眼地图,下令道:“让各部在约定好的地方埋伏起来,不准暴露。” “喏!” 萧会理下令后,便准备率领本部兵马出营,却被刘询拦住,其余官吏将校不知何故,只听刘询说道:“大王,虽然萧正表大军已出,但陈凉及其部曲所在何处,却始终没有消息,大王欲一石二鸟,何不再等等消息?” 既然你想对陈凉下手,那就要做好万全的准备,但凡被他逃了出去......虽说陈凉只是出身黔首的杂号将军,但这事可大可小,若是被有心人借题发挥,那就难免有一场麻烦了。 可如今的萧会理,正沉浸在即将获胜的自得之中,哪里会想到以后的事? “军情如火,如何能再等消息。” 萧会理不以为然道:“萧正表那个蠢货前日还有信传来,说陈凉部不过一二千人,区区千人而已,而我大梁兵马在此处却有将近万人在四处埋伏,敌明我暗,他陈凉就是有十几个脑袋,也不够死的。” “不过,既然你这么说了......广陵令刘询,孤就给你一军人马,汝去他处刺探,若是遇见陈凉,能战则战,不能战则速推,自有兵马会接应你。” “臣,领命!” 刘询叹息一声,明白规劝无用,但好歹得了一支兵马,关键时候能自主行事,总比没有的好,当下拜谢萧会理,领军而去。 时间飞逝,日头渐渐沉下,正如而今的南梁,虽然仍是江边红日无限耀眼,却已将西去,不复光辉。 陈昕静坐在帐中,随意翻动手中的书。 传令的骑兵已经来过数拨,但陈凉却没有给出什么明确的号令,陈昕也没法自主行动。 因为军中的大部分将校,现在都是陈凉从南山营调过来的亲信,为的就是绝对掌控军权,这些人没听到陈凉的军令,是没法调动的。 陈昕虽然和陈凉同姓,但两人并无血缘关系,只是因为认识的早,彼此称兄道弟,相处的久了,陈昕能感觉到,陈凉对手下兵权的敏感。 军中将校想要立山头尚且都不准,几拨人刚露出这意头,都被陈凉叫过去狠狠收拾了一番,他陈昕又如何能染手兵权? 陈昕叹息着,他知道这几天就要开战了,但他始终心烦意乱,只能耐着性子看着文章,忽的又抬起头,打发自己的亲兵去外面看看情况。 侦骑也回来过来一次,说在南面发现了一支打着萧字旗号的大军,人数至少有大几千人。 萧正表军中披甲率很高,士卒们大多身着铁甲,欧阳戎离广陵郡路程较近,若是急行军,当夜可以到达官道附近,而后第二天再缓行半天路程,就能看见广陵郡城了,因此,萧正表也不担心太过于耗费士卒体力。 而且,他可是牢牢记着“宋将军”的忠告,时刻警惕着萧会理可能在各处埋伏的大军。 想着那广陵郡城,他眼里闪过一丝贪婪,心想着若是得了南兖州,以后该如何如何。 时间飞逝,正沉思的时候,萧正表忽的打了个寒颤,他勒住战马,周围士卒不知何故,也跟着停了下来。 得益于陈凉,原本在历史上,萧正表是被刘询带兵偷袭,随即溃败而逃,而现在,他却带着自己的主力提前出兵,准备先手袭击萧会理。 他和萧会理双方的信息都不对等,更不正确,而且一旦遭遇,双方没有任何道理可讲,将会毫不留情地厮杀起来。 “派出去的骑兵呢?一个也没回来么?” 萧正表大声喝问,副将也惊道:“过了约定的时候了,没人回来,大王,前面不对劲!” 传令的骑兵在步卒周围纵马飞奔,底下的校尉、队主等带着部曲乱作一团,萧正表强忍着怒火,让几名亲信下去安抚士卒,暂且停止前进。 前方是狭窄的道路,两边都是土山,萧正表手下的士卒已经有不少人已经迈步进去,只听里面忽的响起几处叫喊,继而便是漫山遍野的杀声从各处响起! 头顶箭石如雨,大量的士卒哀嚎着倒下,箭矢透甲而过,飞石砸到人身上便是一处创伤,黄土被斑斑鲜血浸透,随即又被掀起的尘埃盖住。 无数梁旗从山头立起,中间隐隐见一杆王旗,正如萧正表出兵时带出来的那杆王旗一样。 他目眦欲裂,咆哮道:“萧会理!” “萧正表、萧会理两军已经碰面,开始厮杀了!” 侦骑回报后,陈凉便传令加快脚步,带着身后千余人绕道而走,直奔官道南边,继而遇见了陈昕部下出来打探情况的骑兵,立刻让那骑兵带路,来到了陈昕的大营。 陈昕原本负责带领新营三千人兵马,而后陈凉将南山营一千六百多士卒全部交给他,让他暂时带着,双方汇合后,加上陈凉身边的士卒,总人数也有五千多人。 而且所有士卒全部披甲,南山营步卒尽数身着重甲,除此之外,甚至还有数百骑兵,随时可以调动。 营帐的帘子掀开,陈凉大步走入,见陈昕正在读书,笑道: “兄长好雅兴,有昔日晋时谢玄谈笑破敌之姿也。” “如今要做什么?” “如今么...这场仗,兄长你不必插手。”陈凉看了一眼陈昕看的书,笑道:“南面有一座欧阳城,是萧正表所辖一座小城,兵力空虚,烦请兄长带一千兵,替我拿下此城,断掉萧正表退路即可。” “这样...” 陈昕犹豫片刻,低声道:“阿凉,此事,派一幢主去领军即可,这次可否让我也和你一起啊?” “兄长,抱歉了,这次不行。” 陈凉没有以往的温和语气,看陈昕失望的神情,他也没说什么,只是淡淡道:“欧阳城里兵甲、粮草极多,兄长若是拿下此处,还请暂时封存府库,等平定萧正表,我们也好将粮草等物匀出一些,分与邵陵王,岂不甚好?” “阿凉说的是...” 陈昕勉强一笑,在几个亲兵的陪同下走出营帐,他看见营中的士卒已经全部出营,辛枚带着几个幢主边走边传达陈凉的将令,他不由笑了一声,从新营点出一千士卒,黯然离去。 倒不是陈凉小气,他知道陈昕和羊躭到底是什么心思,现在和这两人说,让他们背叛大梁,跟自己一起举兵起事,阴谋造反,这事但凡在脑子里想想都知道不可能。 他们现在肯跟着自己,替自己做事,那是因为陈凉在名义上有和他们一样的目标,那就是平定侯景的叛乱。 除此之外,让他们死心塌地依附自己,还需要一定的机会和时间。 而陈凉接下来要做的事,若是这两人知道了,很大概率会直接离开,对陈凉接下来的发展不利。 大军迅速动身,所有士卒都在右臂绑上布带以区别敌我,陈凉第一次指挥如此大规模的军队,难免有些束手束脚,等他看到自己的大部分军令都迅速传达下去并得到执行后,心思才略略安定了些。 大军在营中集结完毕,陈凉翻身上马,迎着士卒们热切的目光,大声吼道: “萧会理、萧正表二人枉为宗室,不思报国,反而带兵同室操戈,使兖州之民肝脑涂地,父子暴尸中野,万民苦此二贼久矣! 如今百姓有倒悬之危,国家有累卵之急,吾陈凉敢以布衣之身,仗三尺剑,领诸君立不世之功、 此次出战,以左耳记功,生擒逆贼者,记大功,重赏!” 山地上厮杀的声音到处都是,萧正表已经带着部分人撤回到中军,但好歹兵力相当,损失了不少人后,他命人诛杀逃兵,暂且稳住阵脚。 他不知道萧会理在哪,但他清楚,今天猝然接战,已是自己这边落了下风。 “好在...宋将军已经和孤约定好了,要是情况不对,他肯定会带兵来援的,到时候,孤趁机带兵离开,倒也不是不行...” 第八十五章 二王败,一王死 距离前方的山谷越来越近,前锋兵马已经放缓了速度,侦骑的回报一波接一波,让陈凉渐渐明了前面的情况。 萧正表和萧会理两个人果然在督军死战,双方短兵相接,死伤士卒极多。萧会理几乎杀红了眼,他的后方到处都在调动兵马往前面顶,就是为了抵住萧正表临死前的挣扎。 陈凉的大军在一座小山后停住,等待他的号令,陈凉拔了一根干草放在嘴里,忽的皱起眉头,赶紧把吐了,因为他瞧见旁边的一匹战马正在对着草地撒尿。 “将军?” 辛枚看向陈凉,低声道:“那萧正表两翼皆溃了,前军也应该撑不了多久,但他的王旗没动。” “再过一会,假如他看见情况不对,肯定会把王旗留在原地,自己开溜。” 陈凉已经带了不少日子的兵,除了自己领军,也会向陈昕、宋子仙等人请教,耳濡目染之下,大致也学了不少东西。 特别是下面这种两方兵马混战的局面,双方都是憋着一口气死撑,就看谁先撑不住了。 萧会理麾下士卒大多是州郡中长时间训练的精锐,而萧正表原本驻扎钟离,麾下也有曾驻扎在边关的老卒,此刻都是耗着这些攒出来的家底,两人心疼到极致,越发痛恨彼此。 “萧正表,天子何曾亏待于汝!” 萧会理站在小山丘上,派一队嗓门大的士卒站在身旁,他说一句,士卒们便对着远处的王旗吼一句: “萧正表私通逆贼,僭称王号,大逆不道,所作所为,天必诛之!” “不能再等了。” 陈凉坐上战马,身后所有士卒全部站起,开始迅速整理武器和盔甲。 “升我将旗!” 下面正在厮杀的两方,忽的看见不远处的小山上出现成排的士卒,一杆陈字大旗,从他们身后赫然飘起! “陈?” 萧正表愣住了,随即心里更加绝望。 宋将军姓宋,羊暖姓羊,河南王应该没有再派出来一个姓陈的领军吧? “陈凉!”萧会理的脸色反而阴沉下来,以如今的局面来看,击溃萧正表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他陈凉为什么偏在这时候领一支兵马出现? 回答他们两个心思的,是铺天盖地的箭矢。 陈凉军中箭矢数量较少,但他这次毫不心疼,将所有箭矢都拿出来给士卒使用,下面两支兵马被箭矢迎头痛击,又倒下了些尸体,各自领头的校尉等人顾不上呼喊士卒,自己都狼狈地躲在盾牌下不敢抬头。 萧正表和萧会理两个人都在疯狂喊着打过去,但士卒不是机器,早先和对面厮杀就已经耗费了大量精力,看着自己的同袍不断倒下,而头顶又射下成群的箭矢,谁还愿意继续拼命? 三千多新营士卒绕到萧正表身后结成阵势,用长杆矛和盾堵住了萧正表的去路,萧正表被两面夹击,没奈何,又只能把自己的亲兵都拉回身边,希图能找到缺口逃出去。 萧正表倒了血霉,萧会理还没来得及高兴多久,传令兵便冲过来报告,说是东面发现了不明身份的兵马,正在朝着己方王旗冲来。 厮杀半天,夜色再次降临,萧会理军中也点燃了火把,在黑夜中成了最显眼的目标,陈凉抽出马刀,咆哮道: “破阵!” 马蹄声瞬间汇聚成阵阵雷鸣,狠狠炸响在萧会理的心头。 本来他的本部大营和大军一起驻扎在山谷两侧,道路狭窄难以攻打,但是他为了避开激烈厮杀的山谷区域,带着亲兵朝后面移动了些位置。 他现在所驻扎的地方平坦,正好给对面骑兵提供了一个可以全力冲锋的绝佳场所。 但萧会理已经没有任何补救措施了,这时候再移动军阵,反而更容易被对面冲破阵势。 “虎!虎!虎!” 催马、提槊、冲阵。 数百名骑兵聚成粗糙的锥头阵型,尽量减少弓箭手对己方造成的伤害。 陈凉带着骑兵几次大捷后,就渐渐喜欢上了这种机动力和攻击力极强的兵种,热爱程度不亚于当年的隆美尔第一次看见装甲车。 因此,他相当舍得在骑兵身上砸钱,所有骑兵身上至少都穿着一身较好的盔甲,战马也有相应的马铠保护。 萧会理阵中两轮箭雨之后,只有数十名骑兵中箭落马,在这时候落马,几乎等于死亡,陈凉甚至没有多看那些落马的骑兵一眼,只是再次吼道: “破阵!” 前排的步卒勉强聚成盾墙,但用来绞杀骑兵的那种长杆武器极少,士卒们等于是在拿自己的身体阻拦骑兵。 马蹄声移动到了面前,借着火光,前排的士卒也看清了那些骑兵的样子,随后...... 身上便传来剧痛,整个人眼前一黑,下一刻便毫无意识了。 眼见着前面的士卒如同割麦一般成排倒下,而身着黑甲的骑兵成群杀入阵中,整个军阵支离破碎,萧会理气的几乎吐血。 “陈凉,你这个匹夫!” 他咆哮起来,看着自己这些年积攒的家底眨眼间便是灰飞烟灭,这一刻,恨陈凉比恨萧正表更甚! 火把倒在地上,到处一片漆黑,溃散的士卒们吓破了胆,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地逃跑。 几个亲兵推搡着萧会理,喊道: “大王快走!” 走? 往哪儿走? 萧会理本能的不想死,他还有大好的人生没过完,他这辈子应该是死在床上,周围环绕着儿孙,而不是像个卑贱的士卒一样莫名其妙地惨死在这儿! 他没跑几步,周围便亮起了一圈火把,他看见大量的骑兵绕在自己身边,周围仅剩的那些亲兵,神色惶恐,萧会理看着他们,心想,自己脸上的神情也应是如此吧。 没有地方可逃了,他惨笑一声,喊道: “孤要见陈凉!” 一个骑兵催马来到他身前,而后摘下铁盔,露出年轻的面孔。 “以前没听过大王的名声,但今天一见,大王虽然兵败,却仍是气概非凡,末将佩服!” 陈凉骑着战马,对着萧会理拱手笑道。 “不错......” 萧会理端详着陈凉的面孔,叹息一声:“陈凉,汝为何要投那侯景呢?汝知不知道,等四方勤王大军一到,侯景就是必败无疑啊。” “汝现在......” “不劳大王费心劝说啦。” 陈凉拍拍手,周围骑兵分开,一个浑身瘫软的中年人被押送到他身边。 “二位想必许久未见了吧,”陈凉笑道:“今日一见,便是永别了。” 周围的喊杀声不知何时已经沉寂下去,夜风拂过两人仓皇的面孔,萧正表看清楚了陈凉的脸,他推开搀扶的士卒,自己坐在地上,脸上似悲似嘲: “陈凉...羊暖...汝究竟是何人呢?” “汝这是...” 萧会理看见萧正表也一道被押了过来,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想不明白这两人到底是干什么。 陈凉和萧正表不是都投靠了侯景么? 看着这两人,陈凉一时间沉默起来,片刻后,他挥挥手道: “今日,本将军替国家诛杀乱臣贼子!人来,将萧正表拖出去,杀了!” “你!” “陈凉!”萧正表嘶吼着,满脸恨意,这时候,他终于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他被人拖走的时候,眼里的恨意浓郁地几乎要涌出来。 月色黯淡,士卒们举着火把打扫战场,萧正表的尸首被安置在一架马车上,为了保证尸体尽量完好,陈凉放弃了将其斩首示众的想法。 萧会理被俘的时候,前方尚有大量士卒,可惜来不及回救,看见萧会理王旗倒下,大部分人都选择投降;而萧正表的部曲被两面夹击,死伤自然极多。 这一战,萧会理和萧正表两败俱伤,前者被俘,后者兵败身亡,双方死伤兵马不下四千人,而交战中还有许多士卒临阵脱逃、失踪,而后的统计人数是,总共还剩下约五六千人,全都被聚集起来,押送往广陵郡城。 漫步在山谷上方,恶臭的血腥气扑面涌来,陈凉走在前面,辛枚在后面跟着,他看着陈凉的背影,心中的崇拜无以复加。 将军竟然真的做到了,现在,南兖州就是将军的了。 陈凉忽然停住脚步,头也不回地问道: “辛枚,山谷里是什么样子?” 山谷? 辛枚疑惑,他低头看去,恰好此时,天上乌云散开,露出几分月色,山谷中略微能看见一些,到处都是战死士卒的脸庞,死相凄惨,脸上都泛着惨白的寒光,登时唬到了辛枚。 “将军,都是死人哩。” “你说得对,都是死人罢了。”陈凉深深吸了一口这儿的空气,只觉得满腔都是血腥的气味。 此刻,获胜后欣喜的心情过去后,便只剩下隐隐的恐慌,他没敢低头去看,而是转身向打扫战场的士卒们走去。 “南康王何在?” 士卒指了指旁边的马车,周围还有十几人看守着,看见陈凉走过来,他们赶忙躬身施礼。 陈凉对他们微微颔首: “辛苦了。” “陈将军。”萧会理看见陈凉,冷笑道:“不知将军见孤,所为何事?” “在下想请大王写几封信,加盖大王的王印,送往各处,还请大王恩准。” 萧会理眯起眼睛,片刻后,他缓缓道:“汝...想要南兖州?” “大王果然聪慧。” 陈凉拍拍手,他心里疲惫,不愿再绕来绕去,看着萧会理的脸,轻声道: “我可以允诺,若大王助我,可留您和您家眷的性命。若是不准,在下不过多些麻烦,但您和您的家眷,在下可以保证,没人会活着!” “这...” 萧会理可是亲眼看着萧正表被拖死狗一样被拖出去杀了,他清楚陈凉手段狠辣,不敢立刻拒绝,现在,他心里只恨兵败的时候没有立刻自尽。 陈凉看着一脸迟疑的萧会理,他笑了笑:“车内甚闷,请大王屈尊,随我下车去外面透气。今夜时间还长,大王慢慢想也不迟。” 下了车后,两人慢慢散着步,萧会理心情略好了些,心想陈凉暂时没有杀他的意图,自己倒是能活下来了。 这时,迎面走来一队被俘的士卒,身上都带着伤,萧会理听到陈凉在旁边问道:“这些人是谁的兵马?” “是南康郡王的亲兵。” “哦。” 陈凉的话片刻后又响起: “那留不得,全都杀了吧。” 鲜血飞溅过来,沾上萧会理的衣服,他的手颤抖起来,那些士卒临死前还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大滴大滴的眼泪砸到泥土里,萧会理泪流满面,他对着二百多具尸首重重跪下,他双手颤抖着捧起一把土,朝面前的一具尸首上盖去,而后又是第二把... “孤...我愿降...愿降。” 第八十六章 又谋北徐州 “那南康王真的在城外挖了一夜的坟?” “哪能呢,咱在旁边看了一会,然后就把他劝回去了,替咱将军写了一晚上书信,一写完就发往各个县了。” 吕康深深吐出一口气,笑道:“这么说,这南兖州,可以看成是咱们将军的了?” “诶,这话可别乱说。”辛枚压低了声音,可脸上也有着笑意,两人心情极好,他们都是最早跟着陈凉的那批人,算是陈凉的心腹,现在陈凉发迹了,怎么可能落下他们? 人都是有野心的,更何况,这儿是南朝。 每隔五六十年就得换上一茬王侯将相,如同割韭菜一般,割完又长,生生不息。 谁知道,自己会不会就是那下一个呢? 两人正站在门口闲谈的时候,看见陈凉带人过来,心里唬了一跳,赶紧对陈凉单膝跪下行礼。 “你们两个...”陈凉看见是他们,当即想起来什么事情: “这府邸打扫好了没?” “好了,”辛枚回答,“卑职从天亮就开始带人打扫了,到处都干净着呢。” “好,辛苦了。” 陈凉看了看头顶的南康郡王府的匾额,对身边的南康郡王笑道:“大王,一夜没休息,怕不是累了吧,赶紧进去睡一觉吧。” 萧会理已经没有了昨天的那股神气,眼里都是颓丧,他看了看陈凉,声音嘶哑:“孤的家眷...” “当然是都好好的在城里安置着呢,您呢,以后还在这住着,不赶您。但是得委屈您,周围必须要有人看着,不然末将不放心。” “陈将军,还真是......坦诚。” 萧会理苦笑了一声,率先迈步踏入王府中,初进门,明明是熟悉的门庭和过来迎接的仆人,他却觉得这儿有些陌生起来。 陈凉对外宣称的消息是,萧正表阴谋造反,袭击广陵郡,南康郡王萧会理带兵平叛,寡不敌众,而后是他陈凉率军杀出,一举击溃萧正表,将其杀死。 这其中自然还有许多解释的说法,比如说他陈凉为什么从石头城到了南兖州。 消息传出去后,广陵郡城内的百姓对陈凉好感大增,而城中的权贵们,则是将信将疑,然后明里暗里派人想去接触萧会理,想知道具体情况,但人到了府外,全都被拦住了。 陈凉在王府周围布置的人手松散,他事先早已跟萧会理明言,若是消息泄露出去,他会先封城,而后再杀萧会理全家。 现在留着萧会理,是为了要他当一个傀儡,陈凉现在明晃晃的杀王自立,虽然是立起了大旗,会吸引来不少人,但也等于是给侯景分担了压力。 不少南梁势力不愿意进攻侯景,有的是期盼侯景赶紧攻破台城,把萧衍父子拉出去挂城门; 有的则是因为怕侯景攻破了台城,挟天子以令诸侯,到那时候,自己这些出兵的人没了出兵的名义,说不定还得遭罪。 而陈凉若是划下道来说要反,那等于给这些人送上了绝佳的借口: 咱们不是不出兵,咱们是先去把那姓陈的乱贼干掉。 侯景不难平定,难的,是出现有人攻进建康围攻台城的这种局面。 “说说情况吧。” 外面的士卒搬进来两张椅子,这时候可还没有这玩意,陈凉在路上闲的无聊,让人砍树做了几张椅子。 模样虽然丑了点,但好在结实, 谢应坐在椅子上,倒还有些不习惯,他看了一眼安逸饮茶的陈凉,下意识语气又恭敬了几分:“将军,羊家在城中一切安好。” “不是这个。” 陈凉疑惑地看了一眼谢应:“提羊家干什么?我问你,这南兖州的具体情况,你在这也有不少天了,不会什么都没去探问吧?” “哦哦,”谢应嘴角抽搐,他回忆片刻,随即道:“自数年前以来,朝廷滥置州郡县,划地不一,各处地界不明,而且,因为滥置州郡县,闲杂官吏太多,多是......” “权贵子弟。”他犹豫片刻,才继续道:“卑职有两个计策,愿将军考虑。” “你说。” “第一条计,是开刀,下手要狠,动作需快,趁着现在大捷的势头,开始重整官衙,剔除闲杂官吏,阻拦者杀一儆百,唯有此处云开雾散,将军才好看这南兖州风光。” “第二条计,是放狗;将军可重设府衙,自募官吏,销去原本那些权贵子弟的官籍所在,对其不管不问,所有事务全部送到新官衙办理,这些人本就是借族中势力混个官身,有的人还得靠着那份俸禄过活,将军废了他们的官职可以,但俸禄若是照常发放,其中大部分人应该不会闹事。” 陈凉思考片刻,缓缓道: “那就先按第二条来做吧。” 自己只是初定南兖州,各处都不安分,还是尽量低调一些为好。 以南兖州为根基,不是名义上带兵占据这儿就行了,从官府到军中,必须大部分都是自己的人,百姓缴纳税务,必须全都充进自己的府库里,用来养官吏和军队。 如今,侯景大败了邵陵王,攻下建康附近全部城池,已经吸引力南梁大部分目光,但这不足以让陈凉现在就大刀阔斧改革起来。 侯景明年三月才会攻入台城,而后梁武帝饿死台城,那时候就会吸引湘东王等人的全部注意力,因为这意味着他们可以正式用讨逆的名义攻伐侯景,进而窥探帝位。 南兖州世家不多,虽然都有私兵,但在陈凉将近万人的军队面前,仍是不堪一击,随手可以踏平。 但重要的是这些世家所代表的东西,毕竟如今的江南,各方面都还是由世家把持着,这些人说风就是风,说雨就是雨,大部分百姓只会盲从,到时候陈凉遇到的反抗力度会很大。 不得已,只能先提出几条应付世家的办法。谢应记录这些的时候倒像是松了口气,因为他也是出身世家,见陈凉有意放过,心里便轻松了些。 南兖州各方面事务极多,陈凉和谢应商量的时候,从外面喊来几人负责记录,这些人是之前在石头城招募的那班官吏,谢应走的时候,不少人要跟随谢应离开,恰在这时候派上了用场。 他们都是平民出身,大多年轻,脑子转的快,除了陈凉没人会用他们做官,因此对陈凉也较为忠诚。 陈凉脑子里有的是后世的各种方针政策,如今南兖州初定,他便口述几条,让这些人先记下来,准备开始执行。 首先便是废除大部分苛捐杂税,略微放宽一些税,但也没法放的太多,现在不是大赦天下的时节。 陈凉查验府库簿册,发现府库中钱粮虽然不少,但若是骤然全额削减税款,会使得钱粮出现断层,加上新建官衙、犒赏军队等诸多事情都要花钱,这钱还得从府库里出。 过了些时辰,羊躭来了,谢应正听的痴迷,不由偷偷瞪了羊躭一眼。 羊躭带着后营,最后才渡江,而后也未曾参与全部战事,不知道萧会理已被陈凉软禁,只是收到陈凉的消息,说萧正表已败,招他立刻来广陵郡城议事。 “新营驻扎在城外,南山营全部入城换防,城中各处较为安定,只是有不少人家,都立起了白幡,可惜了这些儿郎啊......” 呵。 倘若你知道这些儿郎里有不少人是因为我才死的,你又会这么想呢? 陈凉现在就挺感谢朝廷的。 萧和尚前期也能算上是一个明君,但现在,则是不折不扣的老而不死是为贼, 太清年以后,南梁上下腐败无能,只知伙同世家士卒剥削百姓。 江南百姓早已离心离德,而南梁大部分将士都奉行各自王侯的命令,至于朝廷的嫡系兵马,早在寒山堰之战便死伤殆尽,剩下的那些,不是老弱病残,便是对朝廷毫无忠心。 纵然陈凉设计阴死了萧正表,击溃了萧会理,收拢了五六千名溃卒。 但这些人中的大部分顶多自认战败,不会太怨恨陈凉,而且,他们若是要继续吃兵饷,跟谁不是跟? 哪怕是在其中挑选出两三千名青壮士卒留下,陈凉麾下军队的实力还能再次扩张一番。 “还有一件事。” 外面士卒又搬来一张椅子,供羊躭坐下,他落座后,便看向陈凉:“我进城的时候,便有不少人找我,想问你,什么时候有时间,能见他们一面。” “这些人可都是出身自这儿的大族。”羊躭提醒了一句,暗含的意思就是让陈凉多少得见见。 “这些人...过几天再说吧,先放着。” 陈凉本能的不想和这些人打交道。 世家这种东西,弊大于利,晋室东渡时,他们固然有延续文化的作用,但南梁极其宽纵世家,使得各处民不聊生,百姓卖儿鬻女。 对于他们中的大部分来说,家族的存续已经变成了第一位,而国家是否安定,百姓是否安康,这可全然和他们无干。 而在陈凉眼里,本地的世家意味着税收的大头都被他们拿了去,而百姓们都变成了世家的奴仆,仰仗世家,在各个层面上看,都不可能对自己忠诚。 正沉思的时候,谢应在旁边咳嗽一声,提醒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事须得告诉将军。” “南兖州离魏地颇近,高家兵精粮多,不得不防。” “既然如此,存让有何良策?” “此前萧正表为北徐州刺史,镇钟离,而后私自带兵离开,此刻北徐州必然空虚。 钟离地势险要,不可不防,为将军计,当复率军北上,收北徐州全土,既以为己用,也可防魏人乘虚而入。” 陈凉轻轻敲了敲椅子的把手,笑道道:“南兖州未定,便又去图谋北徐州了?” “高家可不会等将军彻底平定南兖州,” 谢应站起来,对着陈凉躬身施礼: “为天下计,愿将军不辞鞍马之劳。” 第八十七章 羊公子再谈安民策,陈将军二戏邵陵王 庭院僻静,哪怕在此闷坐上半天,也不会有人来打扰,羊珂喜静,特地择了这么一个院子,但这几天,家里人却是三天两天就要过来一次。 说是看望,却也只是过来东扯西扯,一大家子离了住处,能有什么好说的呢? 从石头城游荡到广陵郡,说好听点是寄人篱下,说那难听的,其实便是逃难了。 羊珂早听说了陈凉也率军到了广陵郡的消息。 陈凉对外放出来的消息就是南康郡王萧会理轻敌,不慎中了埋伏,而他陈凉则是早就识破了叛贼萧正表的阴谋,进而一举击溃萧正表,当场斩杀,救出了南康郡王萧会理。 虽然之后从士卒们口中知道的一些消息和这略有出入,但随着陈凉之后接连颁布出来的那几条政令,才是让百姓真正欢喜起来。 而且在张贴出来的布告的最前面,特别注明了,说南康郡王因为战阵受伤,将一应州郡事务暂且移交给龙骧将军陈凉处理。 也就是说,这些对他们有好处的政令,全都是因为陈凉才有的。 羊珂见到的、听到的,全都是有关陈凉的消息,本来到了广陵郡后,羊家老夫人便有意断绝这些消息,但没过多久,陈凉便是到了这广陵郡,还“又”一次大捷。 下午的时候,有人送来了一车财货,说是供羊家使用的,老夫人发着愁,虽然一向不喜收受这种东西,但家里正困难,也是不得已收下了。 又问来人,这些东西是谁教送来的。 那人回答说是陈将军。 随后,便是羊躭亲自回来了一趟,又送了些粮食和钱财,都说是陈凉特意调拨出来的。 无形中,便是再次承了陈凉一份人情。 其实陈凉也就是为了继续笼络羊躭才做的这套顺水人情,反正钱粮都是从府库支取的,又不是他自掏腰包。 情分毕竟是一点一点攒出来的,羊家怎么想,陈凉不在乎,他更希望能通过这些,让羊躭老老实实替自己做事。 打理完这些人情私事,他才开始准备之后的公事。 南兖州其余地方兵力甚少,陈凉派出的信使都是借用南康郡王萧会理的名义,所以也没人出来说个不服,因此,他重新划分地区也容易了许多。 只是将略大些、以及处于交通要道的城池设做县,而其余小城,一律作为“戎”,设立戎主,其作用也就是类似于烽堡一样的存在。 原本梁武帝出于种种考虑,统治中后期的时候,在各处滥设州郡县,使得地区称呼越发混淆不清,各级官吏,哪怕是在任的那些,有许多人都说不清自己到底是哪个州治下的,反正知道镇守这儿的宗室是谁就行了。 陈凉派出了数名幢主,各自领二三百新营兵马,占住了要害位置,将各处官衙全部重设,这其中必然也有不少龌龊事,反正各处早就是一本乱账,只要没人弄到陈凉面前,他也就装糊涂过去了。 “快到月底了,要下发的钱粮算出来了没有?” “数量很大。” 羊躭摇摇头:“你削减的那些税太多了,一下子就少了许多收入。 而且咱们带过来的士卒也得有将近万人,大都是战卒,你许诺给他们的饷钱也多,咱们的负担太重了。” “士卒是根本,不能削减这笔钱粮,若是钱粮不太够,也可以用其他东西来代替。” 南梁这时候以物代俸倒是寻常事,给官吏们发的俸禄大多是粮食,只是为了糊弄最底层的士卒,才会发钱,还是毫无价值的铁钱,购买能力极低。 在陈凉这儿,发钱都是铜钱,而且发的饷钱比朝廷士卒还要丰厚,也绝不克扣,不少士卒就是因为这一点才肯死心塌地的跟随陈凉。 唯一的缺点,便是他手下有七八千士卒,这些人不事耕作,完全脱产;而经过广陵郡外一战后,他又从俘虏中挑选出精锐,军队人数直接过万,实力固然大增,但也多了一个相当沉重的负担。 南梁军制为世兵制,即固定军户,军户世代为兵,但是待遇太差,当了丘八之后甚至会遭到耻笑和羞辱,不少人为了不去当兵,甚至会躲到寺庙里当和尚。 陈凉思考片刻,也没想出太好的办法,只能道:“养这么多士卒,总归是负担太重,不如在各处设立兵屯,平时为农,战时为兵,每隔几天便固定集合操演。 这样一来,虽然没有训练严格的士卒,但用来守城,却是绰绰有余,平时也可以利用土地所产来自给自足,减轻粮饷负担。 除此之外,便是想办法扩充南山营,将南山营作为常备军。” “兵屯之法,倒也是可行。”羊躭点点头,随即又安慰道:“北徐州如今空虚,等拿下后,既可以防御魏人,也可坐拥两州土地供养大军。” 陈凉看看地图,本能地不想去搞北徐州。 如羊躭所言,北徐州现在极度空虚,谁都能进去,陈凉不吃下这里,等别人反应过来,必然也会吞了北徐州,尤其是北面的高家。 算算时间,现在的高家,似乎是高澄当权。 高家的几个后继者,虽然行为上有些跋扈、精神上有些逆反、人伦上多少也有点异于常人,但不可否认,这几个姓高的脑子都相当聪明,全都是枭雄之姿。 陈凉知道侯景之乱时,东魏西魏都在找机会南下吞食南梁土地,西魏势小,倒还客气一点,吃的不多;东魏就纯纯是贪得无厌,占领土地颇多,到时候,首当其冲的还得是自己。 自己不过是占据两州之地,如何能抵挡东魏大军倾力进攻? 思考至此,陈凉这才发觉北徐州竟是一个烫手山芋,但他又舍不得。 白拿一州的机会可不多。 正心烦意乱的时候,辛枚从外面递来一封信,说是邵陵王送给南康王的。 萧会理被软禁了,间接闭门谢客,信也就到了陈凉手上。 拆开后略看了一眼,邵陵王在信中大肆抨击陈凉,直斥为“逆贼,心怀鬼胎,望之非人臣”等等,还有许多诸如此类的话。 陈凉也没兴趣回信骂一顿邵陵王,正准备把信随手扔开的时候,他忽然又拿过来,仔细看了看信,然后露出一丝笑容。 而后,他便看向羊躭,笑道: “阿兄,你替我来写封信给邵陵王。” “额,写什么?” “我说,你记。” “开头结尾那些东西你自己添,内容是,陈凉无知匹夫,假大王神威,侥幸破敌,逆贼萧正表伏诛,罪证确凿。 今有北徐州空虚,魏地之臣虎窥于旁,秣兵历马,指日南下,而南康郡王会理身受重伤,不能率军,恳请大王火速发兵,入主北徐州主持大局。” “差不多就这样,语气再谦卑点,低贱一点,别怕,你放心写。” 陈凉在旁边指点着羊躭,脑子里又生成了新的计划。 仔细思考一番,北徐州太过于烫手,不如先给别人代管着,最好还得是南梁的实权宗室王侯,他们本身也容易叫来南梁其他地方的支援,等东魏军一来的时候,陈凉还能带着自己的大军过去支援一下,保住北徐州土地不丢即可,还能刷刷声望。 至于邵陵王肯不肯答应么... 白拿的一州土地,他如何不要? 甚至是他自己可能不来,而是派亲信带一支兵马接管北徐州。 今天的事情大致搞完了,外面辛枚正想让人准备饭菜,陈凉却问道:“南康郡王家里在干什么?” “禀将军,郡王和家眷正在用饭。” “走,去王府上要顿酒饭。” 门口站岗的士卒正在吃着简单的饭食,见陈凉来了,慌忙站起来,陈凉一一慰问一下,还掏出些钱,让自己的亲兵去买些温热的食物分给众人,把大家手里心里都搞得暖和起来,才敲响了王府的大门。 仆役打开门后,乖乖地退后一步,恭声道:“您是?” 往日看见来人,哪里会有这么客气? 现在王府周围都站着丘八,王府女眷想出去逛逛,尚且不准,可他们偏把这几人放了过来,保不齐便是他们的头头。 仆役是喜好狗仗人势,但没点眼力见,谁能长久下去? 他进去后不久,一个老管家走了出来,披一身厚衣,咳嗽着,样子可怜,像是那种被强逼出来探查情况的。 “不知...这位公子,所为何事啊?” 他对着陈凉就要颤颤巍巍跪下来,然而膝盖弯到了一半,陈凉也没有搀扶他的意思。 老管家尴尬地看着陈凉,原本有倚老卖老装装可怜的心思,看见陈凉平静的目光,他闭上眼睛,用力跪了下去。 “您这是干什么?” 陈凉“大吃一惊”,绕过老管家,笑道:“请去告诉郡王,外面没吃的,陈凉来府中讨一顿饭食饱腹。” “哟,大王吃着呢?” 萧会理听到这声音,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借酒消愁的心思都没了,他赶紧让家里人都先避开,自己提起酒壶,看似正在平静地倒酒,实则心里慌得一批。 那一晚上可真是把他吓破胆了,萧正表虽说是随同侯景造反,但也是宗室,陈凉轻飘飘一句,如同吩咐人去杀只鸡一般,直接杀了萧正表。 但是自己不能怕。 自己是堂堂大梁宗室,堂堂南康郡王,怎么能怕! 片刻后,陈凉开门进来,屋内生着炉子,温暖如春,他解下披风,搓手笑道:“大王不必紧张,今夜,咱们只叙私谊,不谈旧事。” 萧会理哼了一声,喊起旁边瑟瑟发抖的婢女,指着陈凉道: “给陈将军赐...” 话音未落,门又开了。 是辛枚。 他打断了萧会理的话,对着陈凉耳语一番,陈凉随即对着萧会理笑了笑,让辛枚出去。 这简直是太轻视孤了! 萧会理正欲发作,辛枚又开了门,而后从外面推进来一个穿着铁甲、浑身是血的中年人。 “这位,是广陵令刘询刘先生。” 陈凉笑道:“广陵令带着十几个士卒在城外窥探,恰好被末将部下抓住,想来也是思念大王,便将他带到这儿,与大王见见。” “这...” 萧会理神色淡然,他看看浑身是血昏死过去的刘询,又看看陈凉,叫住婢女,声音平静中带着点颤抖: “去,去把孤珍藏的好酒取出来,今夜为将军庆贺一番,不醉不归!” 第八十八章 报信 酒喝到大半夜,萧会理边喝边吐,但又不敢不喝,陈凉在这折腾够劲了,这才放过萧会理。 告辞离开后,辛枚正在打理着马车,夜深了,外面正寒冷,陈凉裹紧衣服,钻进马车里后才说道:“除了刘询这一支兵马,外面还有依附南康王的士卒了吗?” “卑职会再去探查。” 等陈凉离开后,重伤的刘询又被人从王府中架出来,等大夫略作医治后,还得送去大牢关起来。 要不是陈凉对这个刘询有些印象,说不得抓到他的时候就直接杀一儆百了。 马车行地极慢,正巧碰上了一队巡夜的士卒,便护送着陈凉回到住处。 在门口,陈凉下车的时候,辛枚也不知道是脑子被冷风吹傻了,还是太过关心陈凉,对着陈凉低声道:“将军,要不要,找个地方乐一乐?” “什么地方?” 陈凉把萧会理灌酒灌的够呛,自己也喝了不少,坐马车上迷迷糊糊睡了会,听见辛枚问话,下意识抬起头来。 “诶,你别胡来。” 吕康跟在后面,赶紧推了推辛枚,提醒道:“这么晚的天,你上哪乐去?” “这你别管,喂,前些天新送来的那批营妓,安置在哪了?嘿,我早瞅见里面有一官家小娘子,那模样长得嗨,绝了!” “你带将军去玩妓子?!” 吕康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咽了口唾沫,讷讷道: “别等将军醒了先抽你一顿。” “诶,人家当官的身边多少女人都玩得,咱将军搞个营妓又算的了什么?我可跟你说,那批营妓可都干净着呢,我当时特意吩咐留下那几个,就是准备献给将军的。” “你别把自己整死了。” “咱问问将军。” 辛枚嘿嘿一笑,转头一看,正看见陈凉身板站的挺直,没半点醉酒的模样。 “将军......” 陈凉对着辛枚的屁股就是一脚,骂道: “倘若有那人牙子开高价买我,你是不是也想把我卖了去?” 辛枚挨了几脚,也不辩解,立刻跪在地上不敢说话,这时候,听吕康在旁边劝道:“将军,辛枚一向愚钝,您就别生他的气了,他总归是好意不是?” “......”辛枚。 你他娘的! “说的也有道理...”陈凉沉吟片刻,忽然问道:“这城中哪来的营妓?” 两人面面相觑,缓缓道:“都是先前留下的,南康王干的...” “这不是放屁?” 陈凉指着辛枚:“你刚才说新送来一批营妓?” “是。” 见瞒不过了,辛枚只得回答道:“小人如实告知将军,但外面天冷,您仔细别冻着自个,咱们进去说吧。” 等火炉生起来,屋内暖和许多,陈凉脸色也温和了一些,也没让辛枚继续跪着。 但仔细想想这事,陈凉心里还是一阵哭笑不得。 “南山营军中禁酒、禁妓,你们也是知道的,大不了多给些饷钱,让将士们自个去外面找,反正不准掳掠良家当做营妓。” “这事,谁碰谁死。” “将军,这事是本地王家串通其他诸家族做的,购买营妓,于其身上插一草签,谈好价钱,迫其向士卒、黔首卖身,而后诸人得利,军中并无人插手。” “本地王家?” 陈凉诧异道: “琅琊王氏?” “当然不是。”辛枚陪笑道: “终究是清贵世家,哪能明面上干这腌臜事,是王家一小小分支,在广陵本地住久了,时常假着王家的名头唬人罢了。” “罢了罢了。” 陈凉沉默片刻,无奈道:“你们就先用我的名头,把城中营妓都要来,好生安置,不准接客,也不准其他人骚扰。” “将军,那可是二百多营妓,您这是要买她们?” 第二天一早,陈凉面前就多了一个中年人。 长须,锦衣,腰间悬一方好玉,富贵模样。 “放屁!”陈凉一瞪眼: “这些女子明明是良家,又不是你从地里种出来的,你也配说一个卖字?” “您这可就不讲道理了。” 王邗无奈地笑了笑,抿了一口侍女送上来的清茶。 他是本地王家的家主,早上一醒来,就有人慌忙跑过来告诉他,自家的那些“产业”都被封了,有个陈将军派人直接抢走了要接客的姑娘们。 他笑道: “将军慈悲,令在下钦佩,但将军知不知道,当初从人牙子手里买下她们,便是一笔钱,而后吃穿住行,又是一笔;天天养着她们,比做那流民不知好上多少,若是无我,这些女子不知要死了多少。” “除此以外,在下可也没逼迫她们,每人都是签了契的,有的家里断粮,是被丈夫卖了;有的是无依无靠,因此将自己送到这儿,图一口吃的;有的呢,是卖身葬人,有的,是为了给家里留一笔钱。” 王邗一脸坦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世道就是这样,她们是自愿卖身的,我只是出了点钱,满足她们的意愿。 咱大梁允许购买家奴,这些女子都可以算是我的家奴,也就是我的私产。 而你陈凉,可却是明火执仗的抢人啊。 就算是把这事告到天子面前,我也是有理的。 王邗大约四十多岁,正是经验丰富的年纪,看陈凉年轻,自然便是开始耍阴招。 他现在也不扯律令之类的东西证明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是合法的,他就是要激陈凉一时冲动,把事情闹大,然后让其他世家士族感觉到唇亡齿寒,一起来搞陈凉。 最好,是把南康郡王也一同逼出来,到时候看郡王是偏袒他们世家,还是偏袒这个无知的莽夫! 王邗的算计可谓深思熟练,但他搞错了一件事,他根本就不知道,现在的南康郡王在陈凉面前,那也就是个弟弟。 真要不讲理起来,他根本没地方告状去。 而且,他的本宗琅琊王氏,在建康,与陈郡谢氏等世家拒绝了侯景的联姻要求,正被侯景下死手狠整。 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哪里还会跑到南兖州给一分支出头? 陈凉事情挺多,不愿意跟王邗瞎扯,直接下了逐客令:“如今琐事繁多,等过些日子,会给王家主一个交代的。” 王邗被“请”走后,陈凉叹息一声: “还是缺钱啊。” 穿越者搞得那些化工产品,但凡他能搞出来几样,也就不愁没钱了。 像解放营妓这事,虽说现在不能大张旗鼓地搞,但若是有钱,给那王邗一笔钱,这事也就结了,现在平白无故又多了个仇人,当然,这也是陈凉自找的。 而且,以南梁现在的水平来讲,很多东西都难以制作出来。 就拿肥皂这玩意举例,制作原理很简单,但需要用到大量的动物油脂和碱。 碱好说,草木灰这种东西随处可见,但若是和动物油脂混合,通常情况下,产物只能呈现为液态。 退一万步来讲,哪怕是搞出了块状肥皂,但它的原料之一是碱,古代哪有质检给你查质量?搞不好顾客洗一次脸就毁容了。 火药那些就更不用说了,哪怕陈凉离大谱搞出了黑火药,现在也没有保质保量的钢铁给他使用,仅仅简单的运用黑火药,也很难实现科技上的压制。 陈凉最大的依仗是他知道的历史,系统算是救急用的,就那出卡的频率和质量,他都怀疑其制作者是后世某种名为策划的生物。 “辛枚,去给我找些书来。” 陈凉喊了一声。 他占了一座官衙,当做自己办公和住的地方,藏书倒是有不少,闲暇时看看,也就当做打发时间的东西了。 一名老妪站在官衙外面,手里提着个食盒,看见有人出来,便赔笑问上一句,里面出来的人倒是热情,可听到她的请求后,没人敢答应。 她就一直站在那。 “阿姥,怎的站在这啊?” 身后响起清脆的询问声,循声望去,是个年轻女子,身姿甚好,头上顶着的帽子,放下一圈薄纱遮面,看不清什么样子。 老妪苦笑道:“家中娘子让老妇人来给里面的陈将军送些点心,可里面的人都不敢让老妇人进去,还有人说许多难听话......” “你家娘子是谁?天这么冷,教你在这站着?” “不怨娘子...” 女子上前一步,从老妪手中接过食盒,笑道:“吾与陈将军是故交,这点心,便替你带进去吧。” “那就多谢姑娘了。” 看着老人缓缓离去,女子冷笑一声,也不从正门走,绕着官衙走了两圈,找着个没人地方,直接扒着墙头跳进去了。 落地时,风势掀起薄纱一角,露出女子面容,正是此前在欧阳时,被陈凉放走的那个女子。 她抬头看看四周,正和走过来的一名男子四目相对。 李观世穿着一身素色道袍,正准备回房去诵经,正看见一名女子跳到后院,心里生疑。 他和师妹以后还得靠着陈凉过活,保不齐那女的便是刺客,不能不管。 “干什么的?” 他吼了一声,加快了脚步。 “将军?” 外面有人喊,陈凉把书扣在桌上,看见是李观世,疑惑道:“有事?” “此女潜入府中,贫道怕其对将军不利,故下手擒拿,交予将军发落。” 李观世心里正嘚瑟呢,心想没有功劳也算是有苦劳,那女子手脚都被捆着,动弹不得,戴着的遮面纱也被拿了,陈凉看一眼,便笑道: “是你啊。” “???”李观世。 这两人认识? 女子银牙紧咬,愤恨地看了一眼道士,又看向陈凉,道: “我是来给你送信的,你知不知道,你快死了!” 第八十九章 魏人 有一条叫涡水的河流,水势极大,也颇为雄壮。 本来呢,这样的河流往往为文人青睐,平时有事没事在河边聚一聚,卖弄一下风骚,写篇《涡水送xxx》之类的文章或是诗。 但不巧的是,它位于东魏和南梁的交界处,见证了不少厮杀,后人再去涡水的时候,总觉得水里浮动着的,都是煞气。 在水边方便完后准备用河水洗洗的士卒挨了打,老卒指着下游的战马,呵斥道: “马得喝干净的水!” 北方多是产马地,但北人爱惜战马,却已成了惯例。战马要喝干净的水,而上等的战马,平日里吃的饲料也比人好。 自北魏分家后,东魏在三方割据势力中最富、最强,所以完全舍得在这些东西上大手大脚。 东魏西魏各自由高家和宇文家统率着,两帮人都装着曹操的模样,名为魏相,实为魏贼,这时候也没东魏西魏的说法,往往在官方文书中彼此攻讦,各自呼之为贼。 正因为如此,侯景叛乱后,先是带着河南之地投靠西魏,而后才又投南梁,首鼠两端,最后被慕容绍宗打成丧家之犬,逃到了南梁,占据寿阳。 高澄先是出兵与西魏、南梁交战,接连获胜,收复河南全境,甚至进窥两淮之地,但有所顾忌,起初只是施行反间计,成功挑动了对梁武帝毫无信任的侯景。 如今侯景肆虐南地,表面上看,几乎无人能敌,高澄才知道,如今的南朝,早就是风中朽木,不堪一击了。 部分兵马再次调动起来,聚集在数州之外,撩拨着南梁的守军,但没有确切的命令,各路兵马也不敢做的太过火。 时近十二月,北地寒冷更胜南地,但也只有主帅大营中才能无时不刻地点着暖炉。 东魏的东徐州刺史,辛术,年仅五十,却仍被派出来带兵。 现在忙里偷闲,他也不愿多动弹,安逸地躺在软榻上看书,偶尔有人送来书信,才会坐起来,懒洋洋地看着。 “辛公真是好雅兴。” 大营的帘子被掀起,吹进一阵寒风。 “快掩上。”辛术皱皱眉头,看向来人,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 “原来是高尚书。” 进来的中年人名叫高隆之,辈分长于高澄,却也只做得后者的臣子,为人精干,算是能臣了。 此次高澄意在两淮之地,派出许多兵马,都由辛术统率,也是为了防着南梁的那些王侯,怕他们忽然出兵交战,拼死护着领土。 而后便是侯景之乱,那些州刺史将边军收拢起来,编在自己麾下,有人想着勤王,有人却是意图不轨。 而这,也给了辛术可乘之机。 “听闻附近有座佛塔,便去敬了几支好香,吾与那塔中尼姑谈笑了半天,倒也有些清幽滋味。” 高隆之笑道: “南人果真毫无脊梁呢,那佛塔在水边,吾领着部下刚到,便有南地官吏跪迎,若非他们送了许多钱财,吾只觉得此等人,连那塔中尼姑都不如。” “南人倒也不尽是怯懦之辈。” 辛术微微摇头:“老夫年幼时,听闻朝廷在钟离大败,彼时朝廷大军声势浩大,号称百万,却败于南人之手,死伤数十万军士,那时,尚不可知鹿死谁手呢。” 高隆之耻笑一声,从怀中掏出书信,奉到辛术面前,道: “大将军有令。” 辛术当即站起来,对着书信行大礼。 大将军便是高澄了,虽说名义上仍旧奉着北魏宗室的孝静帝,但不久前,孝静帝和高澄曾起了口角,虽说没闹出什么事来,但脸上总归有些不好看。 听到消息的人发现无事发现,不仅没松口气,反而都莫名有些失望。 魏朝廷官员素来彪悍,一言不合,便会动手相殴,高家人也是如此。 高欢在朝的时候,曾当着鲜卑贵族的面,一拳打掉了关西大行台贺拔岳哥哥贺拔允的一颗牙。 孝静帝现在以为自己逃过一劫,他不知道来年,自己会成为典故“狗脚朕”中的经典丑角,还得挨上高澄的狗腿子崔季舒打在脸上的三拳。 但哪怕是现在,他孝静帝在东魏也没多大权力了。 辛术是东徐州刺史,也算是封疆大吏,但对着一封高澄的书信,也偏是相当敬畏,由此可以窥见高家权势一角呢。 “老臣遵命。” 辛术看完书信,随即再次行礼。 信中所言,无非是让他继续经略两淮之地,想办法趁着南梁内乱,无力出兵抵御,彻底拿下此处,令其永为我之疆土云云。 “将信送到后,吾便也需离开此处了。” 高隆之摇摇头,慨叹道: “大将军召吾还京,想是又有要事,吾却是半刻不得闲也。” “都是为了国家效力,高公便是那能者多劳了。” 两人闲聊了几句,高隆之起身欲告辞时,忽然道:“北徐州刺史萧正表,此人怯懦无能,先前镇守钟离,麾下仍有许多士卒...” “高公是教我仔细对待此人?” “非也。” 高隆之笑了起来:“有他镇守钟离,我大魏举国上下都可安心了,但此人不久前移兵南兖州,似是意在广陵,近日有军报,说是已被南康郡王萧会理部将陈凉所败,此人先前数次大败侯景部将,似是个劲敌呢。” “陈凉么?” 辛术站久了,又觉得身上有些懒洋洋的,他告了声罪,重新坐回软榻上,想了片刻,摆手道:“这人,似乎只是个普通的梁将罢了,高公言重啦。” “吾言止于此,愿辛公勿要轻敌。” 送走高隆之后,辛术又睡了下去,翻了几页书,忽的蔑笑道: “黄口小儿......” 南梁疆域庞大,再加上侯景攻进了建康,天下的目光都在京城附近,两淮之地求援的书信堆满了案几,却也没换来几个援兵。 好在,南兖州的南康郡王回信了,说是会派遣部将陈凉会同邵陵郡王的援兵一同进军,抵御魏人。 时间将近十一月末。 邵陵郡王东拼西凑了将近四千人的步卒,带着辎重往北徐州进发。 北徐州虽然形如鸡肋,没有多少出产,本身养不了多少士卒,但也好歹算是一块土地。 领军的人自称霍俊,谈话的时候,陈凉瞥见他双手的大拇指都没了,也没多问,只是各自敷衍了几句。 看得出来,这个霍俊本事不小,他的那四千多士卒本来大多是流民,但在他的手下,却至少都有了点军队的样子,纪律勉强看得过去。 本来陈凉的打算是故意引起一些纠纷,好有借口叫霍俊带着士卒赶紧离开。 但霍俊严厉约束手下士卒,他本身也精明,至少明面上保持着客气,也没对陈凉的出身表现出什么看法。 双方“宾主尽欢”,霍俊请求拜见南康郡王,陈凉也让他见了。 萧会理也明白自己的处境,只是闲谈了几句,没敢说其他的,霍俊看不出异样,在广陵郡逗留了几天,便提出告辞。 让他意外的是,陈凉也领着一支兵马跟过来了。 “陈将军这是?” “北兖州、仁州数地遣使求援。” 陈凉淡淡道: “魏人来了。” 南山营兵马扩充至四千人,算是陈凉现在的家底。 刚占到了地盘,却又碰上了东魏入侵,他本来打着算盘想把邵陵王和一干勤王军推到北徐州去顶锅,但一来,邵陵王只拼凑出了四千名乌合之众,不知道能挡多久。 二来,两淮诸州的陷落速度实在是太快了。 辛术的自傲并不是没有根据的,自他率军进入两淮之地,南梁守军抵抗力度疲软,官吏将校非死即降,大半土地随即落入东魏版图。 这么拖下去,自己的南兖州很快就得和东魏接壤了。 陈凉的如意算盘拨不动了,他确实舍不得自己好不容易攒出来的南山营,但也明白,若是丢了南兖州,南梁便是北面防线全无,东魏进可攻退可守,来去自如。 以南攻北本就不容易,陈凉现在勉强守住两淮之地,也是为了自己的未来考虑。 这倒不是谋略。 看的历史多了,也就懂得多了,古人通读一本史书,往往都要耗费大量时间,而陈凉能随时翻阅典籍,上面还有大量前人的注解,等于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往前看。 五千年历史不能精读,倒也能了解个大概吧。 陈凉觉得不少在青史留名的老祖宗手段都很脏,但也很高明,可偏偏还有很多人赞扬他们,于是他立志也要做那样的人。 行军途中,霍俊总是让副将领军,他自己过来和陈凉闲谈,他对陈凉的出身似乎很好奇,总是想询问些什么。 陈凉也正有意结交,两人闲聊的时候,倒也是相谈甚欢。 霍俊同样出身世家,他似乎对建康的情况较为了解,言语间,告诉陈凉,建康的世家已经倒了大半。 陈凉心里一动,缓缓问道: “这又是为何?铁打的门阀金镶的世家,怎就倒了大半?” 霍俊竖起两根指头,说了“侯景”二字。 陈凉当即明白,随即岔开话题。 两人面前,已经看见了北徐州的界碑。 第九十章 南下 自进入北徐州后,天气愈发寒冷,路上时常能碰到三三两两的溃卒。陈凉把这些人叫到面前来,仔细盘问他们看到的东魏兵马的情况。 外面探马也回报了几次,只模糊说魏人兵马已经过万了,除此之外,还能看到大量的骑兵去了仁州的方向。 “探子传消息说,兴安郡也丢了。” 霍俊叹息一声,在陈凉的地图上指指戳戳: “魏军南下,后续粮草须得接济的上,兴安郡是屯粮所在,如今失陷了,他们下一步,必然进军北徐州,继而谋求钟离。” “钟离若再丢了,咱建康的北面可就没有屏障了。” 陈凉沉思片刻,随即问道:“可是,现在的建康不是被侯景攻下了么?” “......”霍俊。 所以说,这守城,到底是替朝廷守,还是替侯景守? 霍俊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他看了一眼陈凉,像是在问你的关注点为什么如此清奇?! 良久后,他缓缓道: “无论如何,土地不可失。” “将军,那位霍将军,常常来军中四处查看,还盘问咱们南山营的人。” 辛枚跟在陈凉身后,压低了声音,做出一个“割喉”的动作。 “要不要把他......” “他手底下这些兵太杂了,还是让他自己带去吧。” 陈凉的话很直白,他看不上霍俊手下的那四千步卒。 全军大约只有一千多人披甲,大部分人用的武器甚至只是劣质的长矛,装备之差,与南山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显然邵陵王都不打算在这支杂牌军上投入多少。 陈凉甚至怀疑霍俊这人是不是和邵陵王结了仇,才被打发来带领这么一支兵马。 魏人的兵马,真的很强。 这些天来碰见的溃卒越来越多,说魏人打破了一个城,将城中男女老少都强行逐出,往北迁徙,沿路还有士卒押送。 一般来说,这种掳掠人口的行为在古代战争中极其常见,但魏人已经攻下了两淮半数土地,却又这么做,似乎证明他们也没多少信心攻下钟离,依旧是秉着拿到好处就跑的原则。 霍俊放下地图,心绪越发沉重。 士卒从外面掀开帘子,送来泡脚的热水,在冬天的晚上能有热水泡脚,是一件相当舒服的事。士卒想替他脱掉靴子,却被霍俊制止了。 他两只手加起来只剩八根指头,脸都涨红了,但手却始终提不起力气,只是软软地扒在靴子边沿上。 “将军......” “走开!” 霍俊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里这么愤怒,他闷哼一声,靴子直接从手中滑落,直接掉进洗脚的木盆里。 水花四溅,他满脸都是水,却只是愣愣的看着两只手,片刻后,他捂住脸,呜咽了起来。 “霍将军,昨夜急报。” 陈凉看走进来的是霍俊,便开口道:“魏人围了齐康,齐康令派遣的使者正好与咱们碰上,请求咱们发兵救援。” “人数呢?约有多少人,攻城器械如何?” “只知道人数约有几千人。” 陈凉摇头道:“除此之外,一问三不知。” 旁边士卒送上烧好的热水,倒在两人面前的碗中,倒水的声音似乎惊醒了霍俊,他提议道:“齐康是北徐州北边的大城,不可不防,若是那儿也丢了,咱们就只能撤回去守钟离了。” “但北徐州现在只有我们两支援兵,加起来不过八千人,若是都去了齐康,或战或守,其他地方却是没人守了。” “陈将军,此处由本将军带兵去援吧,你也别多说什么了,各自麾下士卒实力如何,咱们都是有数的,陈将军率军在外,作用比俊要大。” 霍俊站起来,拱拱手道: “若能守住齐康,必能吸引大队魏军注意,或许也就能拖住魏军,等待其他援军的到来。” “只是外面有魏军围城,还请陈将军助我一次,冲开魏军,让吾带着将士们冲进去。” 陈凉思考一会,问道: “死守恐怕坚持不了多久吧,为什么一定要进城去?” “齐康往北便是兴安郡,若是魏军在兴安屯粮,那便随时可以威胁到魏军的粮道,南下魏军过万,势必倚重粮道,对方主帅若是精明强干之人,齐康一日不攻克,他就不可能继续进军。” 霍俊淡淡道:“而彼众我寡,魏军精锐骁悍,我军大多是黔首,城外野战,于我军大不利,不如借助城墙之便,尚可以支撑些时日。” “明白了。” 陈凉默默算计了一会,才抬头笑道:“粮草等辎重,一日后便可送到,到时候我会将粮草送入城中,供将军守城所用。” “那就多谢陈将军了。” 霍俊站起来,郑重施了一礼,随即离开了营帐。 他走后不久,两个大汉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拜见将军!” “起来吧。” 范桃棒抬起头,憨憨的一笑: “谢将军!” 他旁边那个大汉名叫贺雨臣,便是此前在京口的贺校尉。 大约是命里缺水,这才起了个儒雅的名字,但他为人却很是粗豪,在陈凉军中仅待了些时日,便和那些大小军头子厮混熟了,人情往来极好。 广陵郡外一战,他也杀了几个士卒,生擒到了萧正表手下的一名校尉,立了不少战功,陈凉见这人有本事,便也越发倚重。 他始终对羊躭和陈昕等人保留一定的怀疑,不完全信任他们,对其都做了预防的手段,但军中仅仅靠自己可支撑不起来。 因此,他也只能试着提拔和重用那些凭借战功升上来的军官。 毕竟这些人大多出身底层,身份、地位都是自己给他们的,很大程度上可以保证他们的忠诚。 “奉将军之命,我等领一百兵卒西巡,探查到济阴、临涣诸郡皆失陷了,魏人此次南下规模甚大,且各处兵马都正往北徐州而来,人数不知多少。” 平摊在桌面的地图上,又多了几个朱笔画的红圈,陈凉用线将红圈和北徐州的位置连接起来,发觉四周都是魏军,而自己这边又没有任何援兵。 唯一能依靠的,就是四千名南山营士卒。 两淮之地多平坦,地势较低,只有钟离等城池有险可守,北朝两次南下,都是在钟离这儿折了戟。 大营中炉火温暖,辛术处理着文书,有条不紊地发出一条条命令调动各处军队,他面前像是有一只棋盘,而他正手执白子,凭借先手优势,准备一步步吃下两淮之地。 梁军倒是不用过多考虑了,辛术原本抖擞精神准备全力应付的梁军,根本不堪一击,大魏铁骑长驱直入,以往由梁军把守的那些易守难攻的险要之处,先后被直接踏破。 对魏人抵抗力度最大的,反而是民间自发修建的那些“堡寨”。 两淮之地,除了淮东多土丘,其余地方皆是平坦,重甲骑兵协同精锐步卒冲击起来,几乎势不可挡。 正因为无险可守,堡寨便出现了,也就是所谓的“以兵为险”。 堡寨中除了武装起来的百姓,还有他们的家属,因而坚守的意志较为强烈,往往死战不降,十里八乡的堡寨往往彼此呼应,由于兵源只是普通的农民,很容易便聚成规模,继而威胁粮道,令魏军难以忽视。 只不过,堡寨的规模并不大,魏军要啃下它们,不过是得多花些时间。 哪怕辛术的信心越来越足,但也还存着些忌惮,他知道,南朝现在不过是将大量的兵马都抽调去了建康与侯景对垒,要是真狠起心来,南地世家也能重新组建大军北上。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更何况自己现在是率军开疆拓土,更是半点都不能怠慢。 打探南地情况的探子一拨拨派出去,又一拨拨回来,他们告诉辛术,有一支近万人的梁军北上了。 莫不是南人的先锋兵马已经到了? 后面还跟着大军? 辛术心里一紧,下意识就想传令让各路兵马聚集起来,准备迎战。 但他很快又冷静下来,继续打发探子出去寻摸情况,只是调动几支兵马又往自己的驻地靠拢了些,提防着被梁军偷袭。 若是真的大规模交战起来,最好的局面便是守住已经夺得的土地,防御住各处,等待大魏消化了这里,再去继续南下。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东魏此时正同时和西魏交战,那儿的规模就大了许多。 侯景带着河南之地,起初是降了西魏,而后侯景败逃后,西魏便聚众死守颍川,想着要吃下河南之地。 双方在颍川交战已有数月,辛术甚至听到了传闻,说是大丞相有意率军亲征。 老高就是因为玉璧之战失利才郁郁而终了,现在小高又要带兵亲征,辛术心里担忧,正想上奏进谏,提醒一下高澄“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大帅,南边送来消息。” 副将敲门进来,而后跪在辛术面前,朗声道: “我军攻齐康,背后忽然绕出梁军,人数约有数千,围城将士猝不及防,暂且败退,在二十里外立营。” “人数呢?具体什么情况,说仔细些。” 副将又将情况多说了一些,最后补充道:“那个领军的梁将,似乎叫陈凉。” 辛术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迎着副将有些惊愕的目光,笑道:“总是蜷在这儿,骨头架子都要散了。 两淮已是大魏疆土,寸土不可让,若是他梁人欲夺回去,就让老夫看看他们的本事吧。” 第九十一章 江子一 天上,飘着小雨,夹杂着点雪,坠落到城中的树上,晶莹剔透,煞是好看。 往日在这时候,台城中各处都应该是张灯结彩,提前一两个月便要准备过年了。 但如今的日子里,城中各处只能看见一脸疲惫的兵卒,走到僻静些的地方,甚至能看见一些尸骨,还有蹲在旁边的人。 守了将近两个月的台城,城中士卒没有因为能坚守下去而士气大涨,反而越发颓废,甚至有一种惶恐的情绪在蔓延。 援军,为什么还没有来? 城中开始缺各种物资,毕竟除了士卒之外,还有一大帮子的官僚及家属都要吃喝,台城虽然坚固,但本来也没储存多少粮食,只能一再节约。 若非前些日子,梁帝在太子的劝谏下亲自来到城头犒军,使得将士们稍微振奋了些,城中人心浮动,怕不是早就要闹起来了。 羊侃的气色肉眼可见地差了起来,城中的御医开了些方子,却不甚见效。 太子萧纲责骂御医时,御医无奈,只好低声告诉他,羊侃染上的,很可能是一种疫病。 羊侃本就年老,再加上连日操劳,于是便直接累垮了身子。 他倒下之后,萧纲的心头便多了许多忧虑。 少了羊侃,这城还能守的下去吗? 他再一次来到城头巡视,却只能看见一脸沮丧的士卒们,不少人身上的伤都得不到及时救治,很快便溃脓,继而慢慢恶化下去,使得士卒失去了战斗力。 萧纲看向身旁的一个士卒,这人虚眯着眼睛,似乎正在打盹。太子心里压抑的情绪顿时转变为怒火,他对着那士卒喊道: “教汝守城,岂能如此怠慢!” 那士卒仍是眯着眼睛不理睬,似乎是没听到一般,萧纲越发恼怒,直接抓起那士卒的手,却瞬间一愣,只觉得这手冰凉,于是又蹲下来晃了晃他的身子。 士卒身子一歪,直接睡倒在地上。 这早就是个死人了。 萧纲悚然后退。 旁边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 “殿下,快避开些吧,莫要染上些病,现在却是无药可医啊。” “你是?” “臣,江子一。” 那个憔悴男子咳嗽了几声,对着萧纲行礼。 前些日子还有些精神的江子一,随着守城时间越来越长,迟迟得不到休息,他的身体也好不到哪去。 他对着萧纲勉强行礼,萧纲顿时记起来江子一的身份,便指着那个士卒,诧异道:“这人是怎么回事,本宫不曾克扣将士们的衣食啊!为何死在这儿?” 江子一脸上出现一丝讥讽的笑意。 “殿下,将士们不死在城头,难道还会死在别的地方吗?” “汝...汝此话何意?” “臣亲眼看见,这些日子发的吃的、穿的,全是克扣过的,就连受了伤的人,想去找军中大夫,大夫们也多是被贵人喊了去,天天留在身边使唤,不肯放走。” “吃,吃不饱,穿,穿不暖,家人都在城外,将士们依然肯在此死守,殿下却对他们连最基本的吃穿都没法保证。” “江子一,你放肆!” 萧纲大怒,却还顾着点身份,只是喝了一声,想让江子一住嘴。 “呵呵。” 后者只是悲凉的笑了笑,终于惹得萧纲愈发暴怒,他指着城门,喊道:“汝若学那无君无父之人,不愿在此死守,那便放汝出城! 去留随汝,滚!” 江子一瞪大眼睛,看着萧纲,忽的低下头,惨笑道: “臣,告退。” 看着江子一的背影,萧纲兀自气愤着,他正站在城头,忽然发觉下面的承明门开了,百来个兵卒走了出去,为首者,正是江子一! “逆贼!逆贼!” 萧纲气的目瞪口呆,他没想到江子一竟然真的直接出城了。 他用力捶打了一下城墙,正看见江子一回过头来,对着他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狂徒! 奸贼! 汝这是挑衅孤么? 没等他命令城头士卒直接放箭攒射,就看见江子一带着那些兵卒,冲向了外面侯景兵马的大营,江子一骑着一匹瘦马,身边跟着几个同样骑着瘦马的人,那些人都是他的弟弟。 同样是站在台城前,寒风刺骨,风光不如往日甚多。 天上一轮红日,孤单单的悬在空中,不能洒下半点温暖,还让人觉得有些刺眼。 侯景营中的兵马已经调动了一些出来,大约有千名士卒冲出大营,对着江子一和他身边的人严阵以待。 一杆王旗竖起,迎风鼓荡,侯景驱马缓缓走出,脸上露出自得的笑容。 想来,是城中又有人受不住,要来降了。 城头的士卒们慢慢都站了起来,萧纲气的浑身发抖,吼道: “来人,射死他!” “草民斗胆,劝殿下不要轻举妄动。” 身后响起淡淡的声音,一个士卒站起来,将自己的刀尖递到萧纲身后。 “汝,汝要挟持孤开城门么?”萧纲低吼道:“有本事,汝便杀了孤!” 那人轻笑了一声。 城下,江子一撑起长槊,用力一拉缰绳,纵马冲向侯景阵前,他大呼道: “北奴,速来决死!” “北奴!为何不敢应战!” 他骑着瘦马在侯景阵前巡梭着,单薄的马蹄声中夹杂着辱骂挑战的声音,侯景的脸色阴沉下来,他看向身边的几个将军,后者点点头,喊来传令兵,传出了命令。 旌旗摇动起来,大量的步卒出营列阵,很快便压了过来,江子一大吼着,直接纵马冲进了敌阵。 长槊迎面插穿了一名士卒的身子,几只长矛也随之捅入他的身体各处,江子一嘶吼着坠下瘦马,浑身血流如注,叛军士卒将他包围在中心,毫不留情地又拔刀砍来。 “大梁......不会亡...” 江子一嘴里咯血,兀自想拔刀再战,他只觉得右臂没了知觉,低头看去,右臂处空荡荡的,竟是不知何时已经被人砍断了。 敌军的短刀直接砍了下来,一下接一下,他身子踉跄,很快便倒了下去。 “阿兄!” 江子四看见大哥战死,自己也随即冲入阵中。 “为了大梁!” 出城的兵卒一个没降,一个没剩。 那些倒地的无名尸骸,多少人曾是女子的梦中人,如今都死在了台城面前。 头可断,身可死,国,不可亡! 太子萧纲的手早已经放了下来,他愣愣地看着城外那些尸骸,只觉得无比讽刺。 他看看城中,又看看外面,讷讷无言。 身后持刀逼迫他住口的那个士卒,不知何时便已悄然离去,那人卸了梁军的铁甲,穿上一袭布衣,戴起了斗笠,提着刀,准备离开这儿。 他望着城外的尸骸,露出一丝怅然的表情。 “像你这样的人,永远是死的最快的啊。” 城头起了一片低低的哭声,士卒们眼睛红了,江子一兵败后回到台城,又被贬了官,自己又要求来城头守城,便临时做了这些士卒的上官。 但这些日子里,他发觉士卒们领到的食物越来越少,若仅仅是如此,他倒还能劝大家再忍忍。 说不定,援兵就要到了。 但接下来,他亲眼看见那些达官贵人还能大吃大喝,而自己手下的士卒,却连一点治伤的药材都要不到! 他对手下的士卒都极好,待之如兄弟手足,江子一战死在城外,激起了城头许多士卒的怒火。 萧纲哪里还不明白,江子一这是为了最后再帮朝廷一次。 他只觉得心力交瘁,缓缓走下城去,想去探望一下羊侃的病情。 刚走了两步,却又停住,萧纲看向那些士卒,询问道: “平日里,负责向尔等分发口粮的人是谁?” 得到了名字,萧纲心里顿时充满了杀意,他最后看了看城外,叹息一声,而后才迈步向外走去。 从这里就看出当初的萧正德为什么铁了心想反。 萧纲优柔寡断,见风是风见雨是雨,根本不能冷静辨明事情,也没有服众的本事。 纯二臂一个。 二臂都能当太子,难怪萧正德心里一直不爽。 而且,现在守不守得住台城,跟他萧家父子俩已经没啥关系了,因为全是靠着将士们死撑,还有羊侃带着几个人日夜殚精竭虑,四处指挥。 月初的时候,萧和尚甚至破了功,让人在殿前杀生祭祀蚩尤,浑然忘了自己昨天还在念阿弥陀佛普渡众生。 建康以内,秦淮以北,全部化作人间地狱。 台城内缺了食物,私底下尚且有人食人的惨剧。 而建康内外的百姓全都被侯景纵兵劫掠过一遍,男女都被掳入军营为奴为仆,百姓碰不到半点粮食,其中多少惨事,若是全部写出,不知道那本《梁书》,又得多增几卷? 侯景坐在营中,大宴众将,举杯狂笑道: “自晋亡以后,鲜有北人履足江东,今我与汝等成此大业!” 众将离了位置,举杯齐声贺道: “大王万福!” 宴毕,侯景屏退众人,独召索超世等谋士留下。 众人脸上都有醉意,侯景一句话,让他们醉意全无,迅速清醒下来。 “湘东王、鄱阳王等已派大军驻守淮河南岸,与我军对垒。 往少说,也得有二十来万兵马聚集。” “而且,城中士卒太多,每日消耗粮食也是颇巨…… 诸位,可有良策?” 众人默默思考,片刻后,索超世笑道:“大王,臣有一计。” 大家目光顿时都看向他,侯景看见是索超世,眉头微皱。 不久前,也是这家伙劝自己把邵陵王的大军主帅霍俊放回去,说这样可以让陈凉和邵陵王自相残杀,谓之“二虎相食”之计。 可直到今天,都没有传来陈凉身死的消息,甚至还有军报称,陈凉偕同南康王破了萧正表! 呼…… 侯景吐出一口气,眼神平静:“既然汝有良策,那便说吧。” “台城久攻不破,淮河梁军集结,臣以为, 不如……求和。” 第九十二章 庄铁 书房里,摆了许多架子,都是用上好木头制成的,看上去,雅致,而又不失大气,因为上面摆的那些案卷,里面记录的,都是能影响到一个国家、甚至整个天下的事情。 房间墙上的正中间位置,没摆什么名家书画之类的东西,而是挂着一张地图。 西边的宇文家、南边的萧氏。 北面的柔然,西域诸国、甚至在西北的角落,还有一个契丹的记号。 这是近些年来迅速壮大起来的一个部落,不过,它暂时还没有抗衡柔然的实力。 数家疆域,在这张地图画的极为详细。 地图上用笔做了记号,一条线连向西南的颍川,一条线连向东南的两淮之地。 房门打开后,一名威仪颇重的青年男子缓缓走入,身后跟着两名官员。 “叔正,颍川的消息如何?” 左边的官员名叫崔季舒,相貌英俊,带着点阴柔的意味。 他恭声道: “太尉、大都督等人率大军,着力攻打长社城,西贼王思政部已经暂且退守城中,只是地势狭窄,大军难以齐头并进,因此暂时难以攻下此城。” 男子沉吟片刻,笑道:“我已予他们步骑十万人,却连一座城都攻不下,莫非此处又是一座钟离城么?” 他转头看向另一人:“我欲亲帅大军出战,长猷,你意下如何?” 长猷是陈元康的字。 陈元康是高家的心腹,足智多谋,见男子发问,他皱眉思考了片刻,立刻回答道:“大将军是大魏支柱,不可擅动, 那王思政不过黑獭门下走狗,只晓得向人狺狺狂吠,大将军派良将驱之即可。” 如今东魏的主子,名义上是孝静帝,但真正在万万人之上的,却是眼前这位青年男子。 高澄。 听到这话,他不禁也蹙眉道: “河南之地本为我之疆土,若不早日收复,恐迟则生变。” “西贼兵力微弱,然,后续必有援军,大将军若是不放心,可以再派一部兵马。” “善。” 高澄点点头,随即又道:“听说长社地势险要,可决洧水淹城,若是王思政还是不降,那就迫使其出城决战,早日结束。” 三人言语间,都没有谈到粮草之类的事情,浑然不在乎十万人在前线要吃多少东西。 兵,有的是,大部分都是精锐,常年征战,打完西魏打南梁,可谓三家之中兵锋最锐。 北边还有更狠更凶悍的边军,打的柔然再不敢南顾,只能暗搓搓派人联系南梁,希图能找出些缺口。 东魏强,强在高家数代雄主及麾下精干文武,也强在这些精锐兵马。 最后,最强的地方,便是它既有雄主、贤臣、猛将、悍卒,它偏偏还能富。 撑得起不断对外征伐。 哪怕西魏实力较为弱小,哪怕南梁现在正在闹内乱,但总的来说,东魏确实是两线开战,已然露出了一统天下的气象。 因此,如今坐在高澄面前的两人,听到他的话时,也不禁恍惚了片刻。 倘若真的吞了西边的疆土,恢复昔日北魏全境,而后又发兵灭梁... 到那时候,大将军可就不是大将军喽。 那得是, 大皇帝。 自晋以后,两百年间,天下终将再度归一! “两淮之地,多为辛术所攻陷,已为大魏疆土,梁国的淮南重镇寿阳,也已经唾手可得,总的来说,梁国那儿,没什么可担忧的。” “如大将军您所言,”崔季舒谄笑道: “侯景鲁莽之将,萧衍昏庸之主,您一封书信,便可使二人内讧,闹得梁国已然全乱作一团,梁国那些王侯,大多作壁上观,派出的那些援军,都聚集在建康淮河以南,不敢率先进军。” 不等高澄说什么,他便站起来,用手指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圈住了南梁。 “自今以后,令天下人知晓,只有一国之南北,无两朝之南北!” 南地的缺点之一在于湿气重,有些人不是很适应。 在石头城的时候,陈凉睡一夜起来后,总会感觉腰酸背痛的。 等到了北徐州的时候,周围也就舒服了些,只是早上起来的时候,鼻子和喉咙总是相当干燥,陈凉一边啜着热茶,一边听着辛枚的汇报。 送霍俊和他的兵马入齐康县城的时候,势必要和魏军交战一场,把他们逼开,才能稳妥进城。 这一次,陈凉才知道什么叫兵强马壮。 对面围城的魏军大约也不过是五六千兵马,正在围城攻打,陈凉他们打了魏军一个措手不及,攻过去的时候,还有一部分魏军在城头死磕。 若不是陈凉他们来的及时,估计这城在那天时候就丢了。 占了一个先手的便宜,陈凉这边兵马加起来也有八千多人,四千多名魏军回身结阵死战,梁军是对面的两倍。 但初次交锋,霍俊的前军就直接被打崩了,要不是他及时阻止溃军,就连其他军阵都得被溃军带动,一起冲散。 南山营凭借硬弓强弩射住阵脚,趁着两边快要短兵相接的时候,辛枚和吕康分别带动骑兵绕后冲击,这才勉强冲散了对面的一部分军阵。 而这一次,事后统计,死伤的骑兵直接超过两百名。 所幸对面魏军主将害怕还有梁军过来,他毕竟是孤军奋战,于是便带着部分兵马暂且撤了。 梁军原来八千人,开战后,霍俊那一部杂牌军,溃散、逃跑、死伤,直接没了一半的兵马,当时整支兵马打到最后,实际上已经溃散了,全靠着陈凉的那些骑兵,终于击退了魏人。 霍俊重新召集了一些溃军,大约还有两千多人,便就此屯扎在了齐康县城里面。 但再让那些士卒出城和魏军厮杀,怕不是当场就要哗变了。 南山营死伤五百多人,好在又得了一批魏军的盔甲武器,还有大量的粮草辎重,只可惜折掉的那二百多名骑兵,算是陈凉最亏本的地方。 现在还剩下的那些骑兵,顶多在小规模的交战时才能再拿出来了。 魏人的步卒已经相当难缠,而且他们的骑兵都是成千出现,动辄数千骑兵列阵,大规模冲击军阵,与他们相比,陈凉辛辛苦苦积攒出来的那点骑兵就像是小孩子过家家。 数量、质量、领军的将领,没有一个能比得上。 后续的魏军必然更多,他们不可能轻易放弃两淮之地。 正为此头疼的时候,外面看门的贺雨臣进来,低声报告说,外面有一个名叫庄铁的人求见。 庄铁? 陈凉惊疑不定地站起来,询问道:“长什么样子?他带没带兵来?” “没兵马,就他一人,骑着马过来的。” “请来。” 庄铁身形佝偻,头上乌发白了大半,满脸尘土,本来年纪不过中年,但现在,看上去又老,又可怜。 他直接对着陈凉跪了下来。 陈凉也没急着搀扶,安稳坐着,询问道:“久闻庄公大名,不知到末将这儿来,所为何事?” 庄铁这家伙,之前也是一地太守,也并非是不战即降,他曾派自己的弟弟和侯景交战,弟弟旋即兵败被杀,他的老娘劝说庄铁,庄铁这才降了侯景。 而后,庄铁又逃离侯景,带着部下投奔寻阳王萧大心。 萧大心够意思,但庄铁再次背叛,引得萧大心暴怒,光远将军韦构趁机攻打庄铁,这一次,庄铁的老娘、弟弟、妻儿,全家都死在了路上。 这个人浑浑噩噩,固然可恨,而全家死尽,灾祸报应到家人身上,倒也是有些可怜呢。 “罪人庄铁,拜见陈将军,此次前来,是为了告知将军一件事。” 庄铁跪在地上,声音嘶哑: “魏人主帅辛术的本部大营,就在仁州,近日,他召集了一批兵马驻扎在自己周围,而魏军的粮草都囤积在兴安郡,周围看护的兵马被抽调走了两支。 一支兵马回本部大营保护他了,而另一支兵马,约有三千人,是要往这齐康县城而来,准备继续围城。” “换言之,如今魏人的屯粮之处,兵马极少,将军若是能绕过那两支兵马,直奔兴安郡,焚毁所有粮草,旬日之内,魏人必不战自破!” 他一口气说完,便大声咳嗽起来,脸上浮出一丝病态的潮红之色。 陈凉站起身来,仔细看着地图,片刻后,他走到庄铁身边。 “实话实说吧,如今军情紧急,倒也没空陪庄公闲聊了。” 他俯下身子,在庄铁耳边轻声道:“你庄铁前倨后恭,既降了侯景,又叛了寻阳王,你这人,教我怎么放心? 你以为你说什么,本将军就得信什么?” “罪人自知有罪,但我家人罪不至死。” 庄铁重重磕头,渐渐地泪流满面:“我庄铁全家都死在萧大心和韦构两个狗贼手上,如今,实在是无处可去,无人可以替我报仇。 因此便欲替将军立些许功劳,也好有个容身之处。 日后将军若是肯留点情面,求将军替罪人报此血仇!” “这才对。” 陈凉笑了笑,随即又疑惑道:“不对啊,本将军也是大梁将军,那萧大心也是堂堂郡王,本将军怎么能替你去向他寻仇?” 庄铁咳嗽一声,低声道:“将军,只要把您过往的所作所为都看一遍,就知道您的心迹了。” 简而言之,就是你装尼玛的大梁忠良呢! 你跟我庄铁,是一路人啊。 第九十三章 魏骑 庄铁已经过来了两日,但陈凉却只是带着南山营屯扎在齐康县城附近,每天吃吃喝喝,没有半点动身的迹象。 庄铁终于按捺不住了,他再次来到陈凉帐中,对着陈凉跪拜下来,凄凉道: “将军怕是不信我么?” “庄太守真是说笑了。”陈凉放下书,摆摆手,道:“论资历,末将只是区区杂号将军,论年纪,也得敬您一声长者,如何敢不听信;而太守举家殁尽,末将不能感同身受,却亦有同情之心。 只是,太守不要心急嘛,兵事岂可擅动,末将后方还有一批兵马未到,等到齐了,也好更增些把握不是?” 还有一批兵马? 庄铁脸上仍有泪痕,抬手拭泪的时候,悄悄瞥了一眼陈凉周围的情形。 只见一张地图摊在桌上,旁边还有几封打开的书信,上面圈圈点点,似乎作了很多记号,他暗暗记在心里,见陈凉仍是懒散的模样,只得道: “老夫不过丧家之人,既然将军自有主张,那就请将军自己斟酌吧。” 等他走后,陈凉看看身旁,今天是吕康陪着,便吩咐道: “去把王先生请过来。” 行军的时候,王伟还被一路带着。 之前宋子仙因为立下了不小的功劳,暂时也不囚禁着他了,只是把他软禁在一间宅子里,每日好吃好喝的供着,还和南康王是邻居,周围都有不少人手在监视着。 陈凉临走前,当着他们两人的面下了命令。 只要踏出家门一步,格杀勿论! 王伟上次又想坑陈凉一把,但却弄巧成拙,陈凉也明白了这家伙时刻都憋着坏水,无时不刻想逃离这儿。 陈凉麾下缺得力人手使用,王伟谋略极强,自然便想要收服他。 想要收服王伟,除非是一开始便遇到他,与之倾心结交;又或者是侯景死了,这家伙为了保命,自然是什么都好说。 历史上侯景兵败的时候,王伟也没自尽殉忠,而是向湘东王上书求活,可见他也并非不能收服。 只是时候未到罢了。 而最难的就是现在,侯景势大,陈凉啥也不是,他眼前是一个又一个危局,度不过去就容易暴毙,更没有多少发育的时间。 王伟也看出陈凉舍不得杀他,因此平时也不故意求死了,老老实实地待着,受到的待遇也好了一些。 他毕竟是聪明人,一时热血上头的劲儿已经过去了,现在既然有能活的机会,他还是想好好活下去的。 陈凉心里明白,王伟现在没半点好意,但他嘴上不说,看王伟穿着一身干净衣服走进来了,笑道: “王先生虽做楚囚,却也仍是风度不凡呢。” “陈将军已是将死,却也仍是夸夸其谈呢。” “今日请先生来,便是厚颜向先生讨求一策。” 王伟沉默片刻,疑惑道: “陈将军,今日莫不是累昏了头?” “先生可知这是何处?” “何处?” “北徐州。”陈凉指了指外面,坦然道:“现如今,魏人大军已经发兵两淮之地,多处城池陷落,建康以北,几乎全数沦为魏人疆土。” “我为梁将,不得已而领军北上,如今我势太弱,只能请先生教我了。” “与我何干?” 王伟冷笑起来: “魏人犯你梁国,跟我有何干系?” “先生可别忘了,建康以北,便是南兖州,再北一些,即是两淮之地了。” 陈凉微笑道: “河南王如今正在建康,若北面为魏人所攻,南面再受勤王军所迫,他还能活么?” “王先生,你也不想河南王两面受敌吧?” “......”王伟。 “将军是在威胁我?” “不敢,只是说明情况罢了。若是先生不愿意教我,我也不敢强逼,只是以当前形式来看,我军必败。 既然如此,临出兵前,我会请先生提前上路,替我去探探那佛家所说的阿鼻是否存在,到时候你我结伴同行,陈某也不虚此生!” 两人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临末,王伟才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真心还是假意,对陈凉道: “那便先讲好了,若有任何涉及河南王之处,请恕王某绝不会说半个字。” 陈凉点头答应。 王伟仔细问了些当前的情形,知道如今南梁北边疆土只剩下数个州,东魏大军在各处集结,包括庄铁对自己说的那些话,陈凉也一并转告给了王伟。 看着低头沉思的王伟,陈凉心里哂笑。 无论是庄铁,还是王伟,对现在的陈凉来说,他们的话可信度都很低, 但后者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足够聪明,也懂得审时度势,再加上现在侯景势大,他还留着点活下来,去重新依附侯景的心思。 陈凉上辈子混迹官场,打一棒子给个甜枣的套路使用的那叫一个轻车熟路。 当然了,不管王伟能讲出什么计策,陈凉都得先自己考虑一番,不可能王伟说什么他做什么。 王伟站起来走到陈凉面前,毫不客气地伸手拿起地图,仔细看了看,问道: “将军如今麾下有多少兵马?” “将近四千人,但都是精锐。” 王伟摆摆手: “你不是陈庆之,魏军也不是当年的魏军,高家两代人皆明主,他高澄派来领兵的人也不可能是庸将。” “所以,咱们很难正面迎敌。” “庄铁所说断粮一计,王某觉得,似乎有些刻意了。” 王伟分析道:“而且,他庄铁全家都死于萧大心部将之手,怎肯在魏人攻来的时候投靠您保住大梁的疆土?” “诈降?” “有可能。” 王伟脸上出现了一丝讥讽的笑意,道: “毕竟,他把南地的王侯都得罪了一遍,若是还有心思,自然得去投靠一个新主子才是。” 两人在营帐中谈论,外面看门的吕康面前迎来了一个人,吕康反而面露苦色,不敢驱逐。 “龙骧将军在不在里面?” 陈昕问道。 吕康点点头,提醒道: “陈将军正在和人议事,您不如在旁边帐中先等会?卑职去给您弄壶好茶暖暖身子。” “也好......” 陈昕迟疑片刻,刚要转身离开,面前的帘子便被人掀开,陈凉勾着王伟的肩头,脸上喜笑颜开。 “今日闻王先生言语,真是如心中之茅塞顿开也!” 王伟眼神闪动一下,正巧看见陈昕,三人互相看了片刻,陈凉看见陈昕,不禁诧异道: “阿兄怎么来了?南兖州可还好么?” “南兖州尚在。” 陈昕看见王伟身上衣服干净,没戴着枷锁之类的东西,当即神色凝重起来,他看向陈凉: “军报传回,说魏军势大,我担心你在外孤军苦战,便又从新营挑选出二三千人北上援你。” “那么,他是怎么回事?” 他指着王伟,疑惑道: “此人,不是侯景的谋士么?为何将他放出来?” 王伟摆摆手,不等陈凉说话,他便开口道: “吾与龙骧将军可是有约在先,云旗将军莫不是在质疑他?” 挑事! 王伟满怀恶意地看着两人,心想着先在陈昕心里埋点刺,最好是等此间事了,陈昕这个货真价实的大梁忠良,就把陈凉这个“大梁忠良”给干掉。 陈凉看了看皱起眉头的陈昕,也皱眉道: “阿兄不信我?” “信你,可这...” “阿兄放心,等此间事了,我用完了他,就把他再关回去,若是不老实,就直接砍了。” “......”王伟。 好在中午的时候,陈凉也没亏待王伟,他让士卒尽量弄些好的酒菜来犒劳王伟,王伟这些日子也苦坏了,毫不客气地大吃大嚼一番,随即卷上被子,就在陈凉帐中睡起了午觉。 吕康被打发去看守营门。 正对着身旁的士卒发牢骚的时候,营外有数名骑兵纵马冲来,而且身上装束与自己等人明显不一样。 “魏人来了!” 吕康还没反应过来,身边就有一个老卒叫道。 营门处的南山营士卒如临大敌,两人冲回去通报,其余人集合起来,守在营门口,等待着那几个魏人骑兵的到来。 除了吕康之外,这些南山营士卒还有一个领头的人。 那人姓王,脸上遮着一只眼,是个半瞎,任职军中幢主。 他就是不久前在建康阻拦邵陵王派出信骑的那人,因为信骑骄纵,直接抽鞭打瞎了他一只眼,陈凉才下令杀了那几个信骑,留了两个活口回去。 因为他的缘故,陈凉既可以笼络南山营的人心,也有借口拒绝邵陵王,直接领兵离开了京口。 当然,这人只是领着一个虚职和相应的俸禄,陈凉问他想要什么的时候,这也是他自己要求的。 王幢主恰好在营门处,他现在对陈凉极其忠心,眼见着似乎又是似曾相识的一幕要发生了,他不由挺起胸膛,冷冷看着那几名魏人骑兵。 为了将军! 那些骑兵有意挑衅,即使到了营门口,也没有丝毫勒住战马的意思,他们想要吓吓这些梁军。 看到梁人的时候,他们嘲讽,他们骄傲,他们不可一世! 如同看到了一群两脚羊。 有时候,外人的污蔑和讥讽不可避免,但归根结底, 国强,百姓的腰杆子才能挺直。 而他们,是大魏的将士! 反正,在两淮大部分地方,梁军不是被他们打的丢盔弃甲,就是不战而逃。 更有甚者,甚至会绑着他们的主官过来请降邀功。 呵,这样的兵,也配称为兵么? 不过是咱大魏的踏脚石罢了! 眼见着骑兵冲来,那些梁兵却也不退,排成两排稳住阵形,依次拔刀对准那些骑兵。 他们手上没有盾牌,可面对着冲来的骑兵,也没人退却。 这是打算把第一排士卒当做肉盾阻碍骑兵的冲锋了。 为首的那个梁兵首领,喊道:“擅闯大营者,格杀勿论!” 骑兵冲锋的势头微滞。 首领拔刀怒吼,刀刃遥指前方: “梁军!” “虎!虎!虎!” 第九十四章 高浚 “汝等好大的胆子!” 那几名骑兵勒住战马,为首者为了掩饰尴尬,故作发怒道:“我等乃是大魏辛刺史派来送信的人,有要事在身,汝等持兵刃相逼却是何故?莫非是想误了你家主将的事么?” 吕康缓缓走出,刀仍是未收起来,在那骑兵面前晃来晃去。 “军营中不得纵马奔跑,还以为汝魏军营也是同样如此,没想到却是没有,呵,原来魏人一点规矩也不懂。” “汝说什么?欲死否?” “老五住口!” 为首的魏骑压住怒火,率先下马,走到吕康面前,从怀中掏出书信展示。 “看见了吧,我等确是奉命而来,特意过来招降你家主将的,若是此事可成,汝等都免了厮杀之苦,都可以在我大魏为官,享太平之福!” 他还想开口再说,却被吕康立刻打断。 这人明显就是在煽动梁兵啊。 还未入大营,便四处宣扬魏人招降一事,这似乎,对其他将士的士气不大好吧? 吕康脑子转的快,意识到这一点,他的脸色便更难看了些。 “进去。” 他直接带着部分士卒先把这几人带到陈凉的营帐前,自己先进去对陈凉大致说明了情况,让陈凉有些准备,然后才把为首的魏骑带了进来。 魏骑神情倨傲,见到陈凉也只是略一拱手,并不行礼,看的在帐中议事的几名幢主都有了些火气。碍于陈凉还没发话,他们倒也不好擅自做什么来表忠心。 陈凉接过书信,略略看了一下,笑道:“你那辛刺史想让我归降于他?” “然也,” 魏骑接过话来,大言不惭道:“将军在梁国不过一杂号将军,萧氏朝廷亦不甚看重将军,将军却带着部下拼死护国,究竟是值还是不值呢?” “辛刺史许诺,若将军肯归降,必以贵客之礼相待,保举将军必得高位;我大魏大丞相亦爱豪杰,将军南地人杰,必能得大丞相重用,何不趁早弃了这梁国的无用朝廷,拨乱反正耶?” 陈凉心里早有自己的计划,怎么可能被他三言两语就说动了。 更何况,自己已经有了一点基业,还在这攒出了一支南山营,就算归降了,两淮十多州都是新附之地,百姓都没有归附。 先不说高澄肯不肯,就是那辛术放不放心让他这个南人占据一片地盘呢? 自然是不能降的。 陈凉本打算把话留些余地,以后多少能有条退路,但他注意到帐中还有不少军官,脸上都是义愤填膺的样子,他心中一动,直接将书信摔在了魏骑的脸上,站起来,怒道: “我大梁一脉承汉,自汉以后,正统唯在南地,北地不过胡人朝廷,沐猴而冠,你说我肯不肯去依附那衣冠禽兽呢?” “来人,将外面的使者全部斩杀,吊在辕门处示威!留此人活命,让他回去报信!” 魏骑气的瞠目结舌,他没想到陈凉下手如此狠辣,他指着陈凉怒吼道: “南蛮,既然如此不识抬举,那你且等着!来日,我会亲自为这几个同袍报仇!你给耶耶记着,来日要杀你的人,是我高浚!” 说罢,他忽的嘴角一抽,脸上出现一丝慌乱神色,转身就想离开。 “你姓高?” 面前的那个梁人士卒拔刀拦住他,高浚慢慢转过身来,只见陈凉露出了一抹“阴森”的笑容。 “哟,没想到,高家的贵公子竟然会亲自来劝降,呵,真是太给陈某面子啦。” 陈凉笑嘻嘻地走过来,摘下高浚戴着的铁盔,然后仔细打量了一番,惹得高浚心里一阵恶寒。 “你是哪个高浚?高欢的儿子?” “焉敢直呼我父名姓!” 高浚发怒欲殴陈凉,两边立刻有人架住他,陈凉不以为然,手里玩着铁盔,又对着吕康说道:“把外面那些使者放回去吧,让他们回去报信,告诉那个辛刺史,他们的小王子在我这儿做客。” “陈凉,汝无耻!” 高浚奋力挣扎,喊道: “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高公子,你就先在末将这儿做一阵子客吧。” 陈凉虽然暂时没想到能拿高浚干什么,但他很明白高浚的价值,如获至宝,怎么可能轻易杀了或是放了。 “快,把笔墨拿过来,待会咱们也派两个骑兵去送信。” 这特么简直是老天爷给他送机会! 陈凉看向帐中的那些幢主,笑道:“传出去,说魏人的...额,你现在是什么官职?” 他问高浚道。 高浚翻翻白眼,不想搭理。 “哟,这是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一个官职而已,怕什么?” “我乃是堂堂青州刺史!” “哦,传出去,大魏的青州刺史高浚,已被大梁龙骧将军陈凉生擒,记住,要告诉将士们,高浚就是如今魏人大丞相高澄的阿弟。” “喏!” “荒谬!荒谬!” 辛术看着面前不停磕头的几个骑兵,怒骂道: “刺史不晓事,你们也不晓事么?怎么敢擅自带他过去?” “说,高刺史是怎么混到军中的?” 那几个跪在地上的骑兵唯唯诺诺不敢说话,好半天,才有人憋出几个字来: “是吏部尚书......” “高隆之?”辛术联想到几天前,高隆之走的那般匆忙,这才有些恍然大悟,随即怒火更甚:“高隆之, 你这个老贼! 匹夫! 焉敢害吾!” 骂完了,外面的士卒这才怯生生地报告说,梁人的使者到了。 那几个魏人骑兵纵马回去后,一队骑兵随即从营中出发,紧紧跟着他们,也不掩饰踪迹,若是碰到了魏人的巡骑,他们便出示两封书信,表示自己是来送回信的。 这样一来,巡逻的魏骑也不敢阻拦他们,暂时放他们过去了。 等到了地方,为首者面容肃穆,对身后的人拱手道: “诸位,道路都记得么?” “记得。” “都看的真切了。” “回去以后,将地形和道路报给将军,吾自一人入魏营了,若是遭了不测...还请诸位,照顾一下我家老小。” “曹老大,你就放心吧。” 曹队主再次抱拳: “诸位,快些走吧!” 进了魏营,曹队主明显感觉这儿的氛围更为严密,只是以他的视角来观察,却察觉到营中的魏兵似乎不多,除了领路和巡逻的魏兵,没怎么看到过其他人。 他暗暗记在心里,不久后,便由人领到了主帅营帐内。 辛术正在痛骂跪在地上的骑兵,见他来了,脸色更加阴沉: “汝是那陈凉的使者?” “正是。” 曹队主心里鼓足勇气,想要挺直胸膛,但辛术多年担任封疆大吏,身上威严极重,只是看着自己,他就觉得莫名有些压抑,不敢抬头说话。 “呵,不知礼数的南蛮子。”辛术蔑笑一声,忽的喊道: “左右,与我拖出去,砍了!” 曹队主瞪大眼睛,这时候,他手脚都在打颤,却仍在喊道: “杀我无妨,但请看信,待我完成使命,任由汝杀!” “倒是有些胆识。” 辛术让人接过信来,自己展开大致读了一遍,沉思片刻,道: “这信上的字...也是人写的?” 陈凉亲笔,纯狗爬字体,上面不仅有错字,还有故意涂抹的圈圈杠杠。 辛术为官多年,习惯了文书上整齐的文字,看了陈凉的信之后,一股恶寒感顿时从脚底涌到头顶。 “果然是个无知匹夫,连字都不认识几个。” 辛术心里更轻视了几分。 信上所说,无非是一些威胁的话,让他辛术按兵不动不准进军云云。 辛术淡淡道: “说说,你家将军到底有什么条件?让老夫停止进军是不可能的,就算我想,大将军也不会准许,说不得就会强令老夫进军,不管青州刺史生死。 青州刺史尚且还年幼,那姓陈的匹夫一时侥幸,让他想清楚再开条件,告诉他,若是敢动青州刺史半分,我就屠他两州百姓作为回礼!” 黎明时分,天色微微发亮,寒风正盛,大队士卒离开军营,每个人口中都呵出片片白汽。 今日,下雪了。 “汝等随行,在前面领路。” 几名骑兵点头答应,纵马去了前面。 陈凉除了这几个领路的骑兵,还找了一些熟知当地情况的百姓作为向导。 南山营拔营而动,陈昕带来的那些新营士卒也在其中,将近六千多士卒全副披挂,而他们的目标,并非魏人屯粮的兴安郡,而是一路向西北进发。 这就是王伟提出的计策。 早在昨夜,霍俊便领着齐康县城的驻军主动出击,连夜抵达兴安郡附近,袭击了一座县城,由于是趁夜袭击,那座县城守军似乎疏于防备,竟然被霍俊恰巧攻了下来。 “兴安郡必有重兵埋伏!” 王伟似乎更加笃定了,他笑道: “辛术若是有意一战成功,而那庄铁也正是他派出来引诱将军攻打兴安郡的细作,那兴安郡内外必然有重兵埋伏,那外围小城,不过是第二道饵罢了。” 王伟看向陈凉,淡淡道: “将军知道鲲鹏么?” “庄子?” “将军就如同那鲲鹏一样,终日蜷缩羽翼,可终有展开的那一天...” “若展开,那又如何?” “一飞冲天。” 第九十五章 劫营 寒风朔朔的夜里,辛术年老熬不得夜,因此生了一会闷气,便早早睡去了。 毕竟梁人势弱,兵力太少,而且他们刚得到青州刺史高浚,正是奇货可居的时候,不可能舍得杀害高浚。 除此之外,想来他们也不会有什么大动作。 而且,就算他们想进攻,也绝对会攻打兴安郡,那里正是辛术投下的饵料。 只要陈凉敢去,那就是有去无回。 这一夜,辛术睡得很放心。 他熟睡的时候,数十名梁军骑兵连夜狂奔,将一道道命令传达到各处。 梁军昼夜行军,快天亮的时候,才在仁州地界外暂且停顿了下来。 所有士卒都嚼着生硬的干粮,然后把捂在怀里的水囊拿出来,喝上几口略带着点温的水解渴。 接着,又是去统一解决生理问题。 陈凉没让士卒给他开小灶,他用力嚼着干粮,有些怀念昨晚吃的那顿鱼汤面。 身后响起脚步声,陈昕一瘸一拐地来到陈凉身边坐下,低声道:“刚才在外面,有一小队魏人的骑兵靠的太近,不得已,只能杀了他们。” “这儿已经算是他们的地界了。” 陈凉把最后一口食物送进嘴里,喝了几口水,然后才问道: “昨夜的所有布置,都做了吗?” “都做好了,可是...那毕竟是王伟的话,他的话能信吗?” “我向他保证过,若是他这次再坑我,我就挖一个大坑,里面装满人的粪溺,然后把他溺死在里面。” “......”陈昕。 好不容易吃下去一点干粮的陈昕,忽然觉得有些反胃,他撇开这个话题,看向远处,叹息道: “古人言: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可如今魏人大举进犯,除了邵陵王,竟不见其余藩王有半点援兵派来。 两淮百姓,如今正遭兵灾,这些人受百姓供奉,却不思保民么...” “其余人么...” 陈凉冷笑一声,装作无奈地拍拍陈昕的肩膀,劝道: “阿兄,这些人要的只是他们的富贵,黔首的死活,他们又如何会在乎呢?” “可,可若是这大梁百姓和疆土被......” “就算梁亡了,他们也还是贵人!” 陈凉忽然提高了声音,道: “就算梁亡了,他们还可以在魏朝廷中做官,做贵人,住大房子,买奴仆,锦衣玉食。” “阿凉,噤声!”陈昕慌的想去捂陈凉的嘴,“这话可说不得!” 陈凉笑了笑,没再说话。 中午的时候,周围放哨的士卒发现的魏人探子少了许多,更远处的侦骑回来报告,说有两支魏军离开了这儿,正朝着兴安郡的方向前进。 辛术大营周围原本还剩下四五支兵马,其中有两支,都用的是两淮的梁军降卒,经过战败,还被魏人收编了,本身士气极低,顶多拿出来当炮灰顶一阵。 而最让陈凉忌惮的,是辛术身边那支数千人的具装骑兵。 那些骑兵可不是自己生搬硬套弄出来的南山营骑兵,他们常年作战,身上铠甲武器精良,大规模冲击起来,哪怕是最愚蠢的正面冲击,自己现在统领的这支兵马都完全阻挡不住。 但现在,他们走了。 兴安郡外围县城陷落的战报已经连夜送到辛术的面前。 他眉头紧锁,先看了战报,又仔细盘问着送信的骑兵。 骑兵说话没什么条例,他好不容易才把事情弄明白。 昨夜,梁军突袭县城,先破了县城,而后便欲进军,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似乎是发现了伏兵,因此在通往兴安郡的官道上半路而退,目前正驻守在那座县城里转移百姓。 这是一个机会吗? 他陈凉到底是吞了饵,还是没吞下去,或者只是在旁边蹭蹭,戏弄自己? 虽然熟睡了一夜,但看到这封战报,辛术还是感觉到一阵心累。 要不是顾忌对方手里有青州刺史高浚,那可是高澄的弟弟,自己若是不救,谁知道高澄到底会不会发怒。 而若是存着顾忌,一旦厮杀起来的时候,刀剑无眼,谁知道高浚会不会被伤到...甚至是,被杀。 “陈凉,只是一介武夫罢了...而且,高浚在手,他就多一条退路,这个匹夫焉能不知道这个道理?” 辛术站起来,手负在背后,缓缓走了两步,才看向那名送信的骑兵:“立刻传令各部,合围那股梁军,务必使其交出青州刺史,若是不能,立刻围攻。 告诉各部,不可伤着高刺史,务必要让他活着回来!” 等信骑走后,他又召来自己的副将,吩咐道:“你率本部二千兵马,去齐康县探查,若是城中空虚,你立刻攻城,占据此处,而后从兴安郡处运粮。 若是顺利,老夫会派人来齐康召你,而后各部并进,直取钟离!” “动了,魏人动了!” “将军,又一股魏军离开了!” “先生果然厉害。” 陈凉看着身边的王伟,这家伙特意换了一身白衣,手负在身后,腰挺得笔直,一副运筹帷幄的潇洒谋士姿态。 再配上当前这幅景象,倒也让人不得不肃然起敬。 “将军自去破敌吧,王某就在此处奉一杯薄酒,等将军归来,再敬将军一杯!” “好!” 陈凉哈哈大笑,然后挥挥手,周围的南山营士卒拔刀围拢,将围在王伟身边负责看守他的那十几名士卒全部拿下,刀刃都横亘在他们脖子上,这些人一动也不敢动。 “将军这是何意?” 王伟的脸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他负在背后的手也抖了抖,但他很快恢复平静,无辜道: “这些将士看守王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将军何必要为难他们?” “王先生说的是。” 陈凉笑了笑,对身旁的吕康轻声道:“这些人全带下去,好生...安置他们。” “喏!” “这儿有二百名南山营士卒负责看守先生,先生不用跟他们多费口舌了,这些人是不会被你许诺的东西收买的。” 看着眼里压抑着怒火的王伟,陈凉挑挑眉头,轻声笑道:“此处雪景甚好,请先生在此饮酒赏雪。” 王伟冷笑道: “将军麾下最精锐的兵马不过是南山营,竟然划出二百人看守王某,手笔未免太大了些。” “王先生一人可抵千军万马,陈某如何能不小心呢?” 陈凉离开时,瞥了一眼旁边的山谷,吕康正和十几名亲兵往山谷中扔尸体,见陈凉望过来,他点点头,露出憨厚的笑容, 亲兵牵来了战马,陈凉踩着马镫骑上战马,士卒们身上的铁甲都凝出一层白霜,在各自队主和幢主的号令下,他们按照平时训练的队形聚集起来。 这儿的地形是一处覆满树林的山丘,天上飘着雨雪,各处都显得阴沉,难以看清楚远处的东西。 但下面,辛术的大营点了许多火把,完全能看清营中各处走动的魏兵。 陈凉催马在士卒们面前缓缓走了一圈。 他先看了一眼下面魏人的营地,而后再回过头,平静地看着聚集成队形的梁军。 这些人一夜急行军,已经相当疲惫,刚才的短暂休息,也只是让他们恢复了些力气。 但这还不够。 打仗,无非打的就是一口心气劲。 厮杀到最后,若是双方兵力数量持平,那看的就是谁的士卒更狠、撑得更久。 顶在最前面拼杀的不是他陈凉,而是这些士卒。 自己想要富贵,想要高人一等,就得靠着他们。 陈凉拔出刀,指着山下的魏人大营,开始喊道: “朝廷的贵人不在乎这儿的疆土,因为他们的家业都在建康,都在三吴富庶之地,若是能用自家的百姓和部分疆土换取他们在建康勾心斗角的时间, 他们是愿意的! 但我,却带着你们过来抗击魏人。 为什么?” 他大吼一声。 周围士卒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 这打仗,不都是各自朝廷和主官一发出命令,他们这些当兵的就得冲出去厮杀么? 还有什么道理? “我告诉你们。” 陈凉一指地面,掷地有声地喊道: “这儿的疆土,是咱们南地的无数儿郎抛头颅洒热血保下来的,自晋以来,二百多年,多少代人,硬生生挡住了多少次北边胡人打过来的大军! 北人打过来了,咱们的土地会变成他们的牧场,咱们的妻儿,会变成他们的奴仆,咱们的父老乡亲,都会一辈子被他们踩在脚下蹂躏! 若是等你百年以后,在地下碰到了你的祖宗。 若是你祖宗问你,在魏人打过来的时候, 你这个后辈,这时候在做什么?” “你准备怎么告诉他!” “是不战而降,还是死战不退!” 片刻的沉默后,有一处士卒吼了起来。 “吾等死战!” “死战!” “死战!” 辛枚等人站起来,带着一众亲兵大吼着,直接带动了更多的人,他们的呼吸渐渐沉重起来,身边的每一个同伴都在高吼,都在咆哮。 于是,带动着他们也吼了起来。 吼声震动着山林,也震动了魏人大营,听到远处的山丘上猛然爆发出的吼声,巡逻的魏卒不安起来,忙不迭地冲回去报告。 山头上,陈凉举刀高呼: “片甲不留!” 第九十六章 邵陵王密令 陈凉本来不会打仗,更不懂带兵。 起初他招揽陈昕、羊躭等人,明面上是给他们一个机会,实则也是为了暗中学习他们的本事。 降临卡,每次使用后只能顶一天,作为底牌用倒是可以,但平时,陈凉终究是得靠着自己去成长的。 结果固然重要,但成长的这个过程,更为有趣。 一下子就可以达成的目标, 也就如同现在。 陈凉立马横刀站在山头上,在那一声“片甲不留”之后,看着身边士卒如潮水般涌下去。 山下,成千上万人因为自己的一道命令开始厮杀。 血,飞溅到地上,落成一道道暗红的痕迹。 “梁军,是梁军!” 亲兵手忙脚乱地给辛术披上盔甲,而后护着他冲出营帐,一行人神色惊惶,寻找着军中的马匹。 魏军营中几个校尉在呼喊着自家士卒上马,他们要聚集起一支骑兵,准备迎击突袭的梁军。 现在魏军的素质,确实可以称得上当世第一。 哪怕各处都是兵不知将将不知兵的局面,但还是有不少士卒自发组织起来,试图挡住列阵冲过来的梁军。 但奈何,营中的溃军实在是太多了。 先前曾提到过,辛术攻势极快,攻下了大量两淮之地的城池,因此,也不得不收编了一批投降的南梁官吏和士卒,临时组建了一支“伪军”。 这支“伪军”的人数在三千人左右。 做了带路党的这些人,往往比魏军更狠,得空外出的时候,便大肆劫掠乡民,使得更多人沦为流民,不得不出去逃难。 哪怕是辛术杀了一批人以示警告,这种情况依旧是屡禁不止。 而现在,依仗着魏人势力狐假虎威的他们,见远处漫山遍野都是梁军,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朝廷大军来了!” 他们愣了,慌了,然后, 跑了。 甚至还替对面的梁军冲开了不少仓促集结起来的魏军。 辛术把手底下大量的兵力都派去了兴安郡,自己身边的魏军数量不多,而且还有一帮猪队友在拼命拖后腿。 他本来以为陈凉中了圈套,便急着想要收网。 没想到,即将落网的,是自己。 “保护刺史冲出去!” “溃围!溃围!” 辛术气的眼睛都发红了,他嘶声竭力地吼道:“各部自行撤离!” 守是守不住了。 哪怕是连尽量减少伤亡都做不到。 这并不是一场遭遇战,双方各自打了一仗,还能徐徐后撤。 这分明、是一场屠杀! “放箭!” 梁军阵中的箭矢死死顶住了这些魏军反冲一波的势头,不少魏兵身上中了三四根箭矢,兀自想往前冲锋,然后被列阵严密的梁军前队一一砍倒,收割掉人头。 驻扎在这儿的魏军约四千人左右,骑兵也有不少,但大部分士卒冲出来之后,迎接他们的就是大量的箭矢,他们在箭雨中倒下,根本没能形成有效的抵抗。 梁军阵中,开始爆发出一阵阵欢呼的浪潮。 他们看见, 以往高高在上不可战胜的魏人,在惨叫、在溃散。 魏人组织起来的反抗不堪一击,他们的士卒也会流血,也会死亡! 南山营中的骑兵已经出阵冲锋,他们的目标不是为了进一步冲垮魏军,而是要去活捉辛术。 有些讽刺的是,北人最擅长的骑兵,一直被堵死在营中出不来,而现在,却是南人先派出了骑兵追击。 这一次,陈昕带来的新营兵马都被安排在两侧靠后的位置,前锋都是南山营的士卒。 想要一支强军,并非只是简单地往士卒身上套最好的盔甲和武器就行了。 这些士卒,以往都领着数倍于其他梁军的饷钱,吃饭,也是紧着他们先吃。 所有的好处,都会先落到他们头上。 唯一的要求,就是该顶上的时候,必须得上。 陈昕负责率军镇守左翼,他看到作为前锋的南山营直接击溃了魏人仓促聚集起来的些许兵马、冲进魏营大肆砍杀,他的脸色先是欣喜,而后,则是有些不安。 他出身将门,也并非庸将。 在历史上,若非是王质等一票猪队友在拼命扯着他拖后腿,陈昕,必然也能在侯景之乱时绽放出属于他的光彩。 陈昕看出了这支军队的潜力。 当看见自家大军势如破竹不停前进,而敌军一败再败不停后撤,这对士卒心理的冲击力是极强的。 在这样一支军队中,许多人都会下意识地遵从集体的意识。 大军开始冲锋,他们会将自己和同伴凝聚成一把尖刀,狠狠捅入敌军的心脏。 厮杀起来的时候,没有多少人还能冷静地思考,往往是看着同伴前进,自己也跟着打顺风仗,同伴们都散了、死了,那自己一个人再顶过去,也没什么意义了。 顶多是添了些悲壮。 便如同现在的魏军。 冲锋和交战,加起来不过是一个多时辰的时间。 被突袭的魏人兵败如山倒。 远处的山上,王伟神情肃穆,他倒满一樽酒,而后洒在身前。 自己,也是魏人啊... 陈凉没下令追杀俘虏,而是派了一部分新营兵马,将这些俘虏重新聚集起来,收掉他们的盔甲和武器,而后带着他们直接往南兖州而去。 收拢俘虏,必然要分出部分兵力,而这些事情,可以交给后方的辅兵去办,只是陈凉命令士卒轻装简从,只能让部分新营兵马带着俘虏回去。 王伟在讲策略的时候,也仔细说了接下来有可能的发展。 这一战,若是能活捉辛术,那就一切好说。 魏人失去主帅,极大可能会收缩兵力,等待后方新的命令。 更不用说,高澄的弟弟高浚还在陈凉手里。 接下来,必然是无止休的扯皮和谈判,能得到最多好处的,也是他陈凉。 而这次的战果,也必然会震惊天下。 王伟将酒盏放回去,神情越发深沉,他心里,也悄然浮现出一个想法。 若是陈凉再次招揽自己,究竟是...... 他默默地看着山下的战场。 胜负已分。 辛术被抓到的时候,尚且还不停挣扎着,头上的铁盔都被他撞掉了,露出一头花白的头发。 看见陈凉的时候,他尚且还在破口大骂。 “辛公乃是长者,何故如此失礼啊?” 陈凉现在心情极好,因此脸上也是笑眯眯的。 有时候,胜利者看到败者颓丧的嘴脸,往往会更增添一分爽感。 辛术现在明显不适合闲聊,因此挑衅了他几句,气的老人家脸色和头发一样白了,陈凉才让人把他带下去。 他被人带到了一个小山头上。 那里,有一个穿着身白衣的儒雅男子。 看上去,有些风骚。 他见到辛术,脸上出现了一抹饶有兴致的笑容,打招呼道: “您老来啦?” “你是什么人?” 王伟沉思片刻,缓缓道: “用陈凉的话来说,咱们算... 狱友?” 俘虏大多被带走后,陈凉没去动魏人的军营,连地上的尸体都没动,只是将己方战死士卒的尸体都带了回去。 这次交战,南山营的死伤人数较少,约有百来名步卒死伤,骑兵几乎没有伤亡。 回到了齐康县城的时候,正好又碰见了魏人派来的信使。 对面应该是有些聪明人,在信里也没要求立刻释放辛术和高浚两人,只是说己方已经暂且停止了进军,然后,要求陈凉善待两人,不得损害他们性命。 三国鼎立的时候,对贵族的待遇几乎如同中古世纪的欧洲一般,贵族若是没有战死,便会被软禁起来,当做彼此谈判的筹码。 就拿不久前在寒山兵败被俘的萧渊明来说,他现在虽然被魏人关着,但也就是软禁,平时吃喝的待遇也没落下多少。 魏人、梁人。 说来说去,不过是彼此头顶上的统治阶级不同。 既然大家都是统治阶级,有什么话不能坐下来好好说呢?喊打喊杀,那都是手下人的活。 自己的手,可是脏不得的。 头顶的人没发话,东魏那些普通的将领也不敢妄言是战是和。 大家,就这么耗着。 霍俊带着一众残军撤出了小县城,回到齐康时,部下已经不足五百人。 魏军悍勇,若非依仗城墙之便,梁军根本阻挡不住,他霍俊怕是也早就死在了那儿。 他身上的伤口更多了些,但看见陈凉时,他的神情有些萧瑟。 “陈将军,你要知道,此事,并非我所愿也。” 霍俊抿了抿嘴,他一看到陈凉,就明白陈凉已经知道了自己的事情。 他带着残部一入城,那些士卒就被人带去了其他地方,他只能孤身一人进入官衙,而且盔甲武器在进门的时候就全被卸下了。 这可不是对待同袍的姿态。 霍俊本是邵陵王麾下的主帅,覆舟山一战,侯景大破邵陵王,邵陵王本是要败逃到朱方,却在种种原因之下,到了京口。 京口是重镇,在那儿,邵陵王才有了舔舐伤口卷土重来的可能性。 因此,他在接见霍俊时,才有了底气。 无依无靠的时候,霍俊能回来,自然是给他邵陵王增添了一份助力。 现在,邵陵王只需要时间就能东山再起,何必要再用他霍俊这个败军之将? 最让邵陵王在意的原因则是,其余被俘的将领、宗室一个也没回来。 为什么,偏偏是你霍俊能活着回来? 为什么... 你没死在建康,好来成全你的忠名! 邵陵王浑然忘了自己当初是如何失魂落魄地逃到京口的。 于是他开了条件。 杀了陈凉。 我就接纳你。 第九十七章 信使 时间已经过去三天,南康王部将陈凉大破魏人的消息已经传往四处。 如果说之前在石头城的战绩还不足以让各方势力重视陈凉,认为那不过是一个杂号将军的小打小闹; 但这次和魏人交战,陈凉不仅生擒魏人主帅辛术,甚至还抓到了魏人大丞相的弟弟——青州刺史高浚。 陈凉的名字,也正式进入到各方的视线中。 侯景那边自是不必说了,收到消息的当晚,侯景的部将任约和元罗起了冲突,双方当着侯景的面彼此辱骂不休,桀骜的元罗甚至想抓起酒樽砸任约,好在,这两人终于被拦了下来。 侯景大发雷霆,任约被直接打发去了北面防御邵陵王。 至于元罗,侯景也只能略略警告一番,因为他还需要借着元罗的人脉去笼络台城内的人。 处理完两个人的纠纷后,侯景只觉得愈发疲惫了些,以往,这些事大多是王伟替他处理,哪里用得着自己出面。 当晚,侯景带着几个文武官员去城外一处寺庙里散心。 他偕靠在寺中的一棵古树身上,忽然喊来了一名文书,让他拿来笔墨纸,替自己写信。 索超世知道自己的几道计策都没成功,这几天也躲着侯景,不怎么敢见他,只是侯景相召,他也不敢推辞,只能跟着过来。 正在寺中瞎逛的时候,忽然瞥见一名小吏从侯景进去的地方走出来,神色匆忙。 “站住,干什么的!” 索超世下意识就以为是进去偷东西的奸细。 那名小吏出示了手中的两封信件,对着索超世躬身施礼:“这是大王让小人写的两封信,一封发往京口,一封,是给陈凉的。” 信件是用竹筒裹着,外面加盖封泥和印信,小吏说完话,让索超世检查了一下信上的封泥,至于信的内容自然是不能告诉他的,两人又交谈片刻,索超世才放他离开。 他盯着紧闭的庙门,心里闪过一丝阴沉。 里面有一封信,是给陈凉的? 陈凉远在两淮,若说是写信招揽他,此人近日立下大功,怎么肯轻易来降? 那么,唯一能让河南王给他写信的原因,似乎只有那被掳走的王伟了。 王伟... 索超世眼神阴冷下来,他看着漆黑的夜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荆州。 自古以来,荆襄之地是南北两边兵家必争之地。 南朝的两道重要防线即是荆襄、两淮之地,沿着长江上下游各自布防,大战将起时,两处可以互相支援。 若是荆襄失守,南人会直接失去长江中游的控制权,同时,两淮之地会与蜀地的联系也会立刻断绝。 但这两道防线在南梁时期,只能算得上是撑起了一些框架,真正被大力运用起来的时候,已经是宋朝了。 史称,南宋。 打,实在是打不过对面的辽人金人蒙古人,只能靠着地形来防御了。 奢华的王府内,尚且是温暖如春,里里外外,处处雕梁画栋,端的是天上神仙处,人间帝王家。 有些地方的规格,甚至已经超过了寻常郡王的规格。 但,却始终没有人敢出来非议一句。 荆州刺史、使持节、都督九州诸军事、封号镇西将军,梁帝对自己的几个儿子都相当宠爱,但湘东王萧绎,无疑是最白眼狼的那一个。 若是初次见面,萧绎最引人注目的地方,在于他的一只眼睛。 堂堂郡王,竟是个半瞎,萧绎引以为耻辱,旁人但凡提起半个瞎字,即便是与他结了死仇。 今年,萧绎已经年逾四十。 大概是到了中年危机的年龄了,萧绎也开始担心起一些事情。 譬如说,帝位。 如果没有侯景这个搅屎棍出现,他似乎看不到自己有多少登基的希望。 现在好了,侯景攻入了建康,知道消息的那一天,说没有担心是假的,毕竟,人心都是肉长的,但萧绎之后的快乐是加倍的。 侯景在攻城,他在招兵买马。 梁帝来求援,他在招兵买马。 其余宗室或多或少都在出兵,他还是在招兵买马。 最后也不过是象征性地派出了一部分兵力去建康支援。 若是在后世,萧绎必然是个种田流玩家,热衷“高筑墙广积粮”,除此之外,他手底下还有大量的能臣良将。 魏人入侵的消息传过来后,萧绎也没放在心上,但听说了南康王萧会理招揽了一个名叫陈凉的年轻猛将,一战生擒了魏人的主帅。 于是他便起了招揽的心思。 他叫来自己的一名属吏,自己口述,让属吏写了封书信,又指派了两名官员带着书信和一方将军印信,连夜赶往北边。 萧会理算是个什么东西? 他要武将干什么?造反? 萧绎自认为信中的条件足以打动一个地位低下的杂号将军,写完信后,算算大概时间,便把这事丢在了脑后,不久后便忘得一干二净了。 白天的时候,他还得去应付一些劝他发兵的文臣武将。 自己是不敢发兵么? 当然不是。 侯景算是个什么东西? 别说其他藩王了,单就自己倾全力出兵,平灭侯景也不过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侯景当初在建康城外接见梁帝的使者时,使者质问他为什么发兵,侯景竟大大咧咧地说老子想试试萧老头的位子舒不舒服。 萧绎可没那么傻,把自己的目的早早就暴露出来。 墙上挂着一张大梁全国的地图。 萧绎在它面前停下脚步,痴迷地望着它,同时又轻声呢喃道: “成大事者不谋于众,汝等,又如何知我心胸...” 等到第四天的时候,魏人的使者再次到了齐康县。 这一次,对方带来了明确的条件。 “大魏清河王高岳,恳请梁国龙骧将军,放还大魏青州刺史高浚、及东徐州刺史辛术,贵方所俘大魏将士,亦当一并放还。 孤将四州之地奉还梁国,愿与梁国言和,两家休战,此后永结秦晋之好,使百姓无战乱之灾......” 陈凉将信递给身边的一名中年人,笑道: “请祖太守一观此信若何?” 中年人略施一礼,接过信去仔细看了两遍,而后才道: “恐怕魏人是有意拖延。” “拖延?” “您看此信中,大多是吹捧逢迎之语,尽是无用的言辞,而重要处,也不过是谈及释放魏人的主帅及青州刺史。 至于奉还四州之地,更是无稽之谈,两淮本是我大梁疆土,魏人势大,方才被他们夺去。 正因为如此,魏人势大,唯一的顾忌,便是将军手中俘虏的两人,以及一干魏人的士卒,若将军贪图四州之地而放还二人及所俘虏魏人,在下窃以为不可。 他魏人没了顾忌,可以将四州之地还你,自然也可以再次抢去,不是么?” 陈凉思考片刻,笑道: “祖太守果然有过人之才,凉愚钝,竟是没能想到这些。” “将军顾全大局,在下不过是裨补缺漏罢了。” 祖皓淡淡一笑,拱手道: “卑职只是负责押运粮草过来补充军需的,若是将军别无他事,本官这便告辞了。” “太守何必急着离开。”陈凉站起来,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明明陈凉年轻许多,但祖皓顿时觉得心理压力大了起来。 别人不知道陈凉究竟为人如何,他倒是有所耳闻的。 毕竟,他是广陵太守。 当时广陵郡外一战,他是文官,没能随军出去,而后便听到了南康王获胜回城的消息。 他作为太守,自然要去拜会南康王,恭贺一下大捷,但王府前却戒备森严,自那一天起,南康王便对外宣称要闭门养伤,城中大部分官员一概不得见其一面。 而后,南康王的所有命令都是从陈凉那儿传达出来的,城中起初还有些流言,说是陈凉率军袭击了南康王和攻打广陵郡的叛军萧正表。 但陈凉的人手段凌厉,发现传播这种言论的人便当场处死,说是污蔑朝廷武将。 之后,这种言论便越来越少了。 各家酒楼上,说书的闲人和唱曲儿的娘子,也渐渐开始说、唱有关于陈凉事迹的故事和曲儿。 有时候,说书的那些人甚至不要钱。 他们所为究竟是何意,也只有祖皓这些人能猜到一些。 无非是替那陈凉造势罢了。 但让他们疑惑的是,若说陈凉挟持了太守,但他也并没有给自己加官进爵,反而是主动带兵去了北边抗击魏人。 总不能,南康王是真的生了病、而他陈凉真是一心为国吧? 不管真相到底是什么,祖皓本能地不愿意掺和进去。 他忠的是朝廷,是这大梁,而不可能是陈凉。 “祖太守能者多劳,督运粮草也算是大功了,等末将回去以后,上报大王,请大王加封您为北徐州刺史,不知道太守您意下如何啊?” 祖皓愣了片刻,喉结滚动了一下。 这... 让自己当刺史? “这...一州刺史,在下如何能...” 陈凉笑了起来,亲切地揽住祖皓的肩膀,朗声道: “祖刺史,末将已备下好酒好菜,不知可否能赏脸,与陈某共饮一杯?咱们不谈国事,只叙情谊!” “酒菜倒是无妨,” 祖皓脸上终于出现了一抹笑容,语气也亲切了些。 “是,将军年少英杰,在下早就想结交一番了。” 注(以下是某些情节的说明,并不是水字数,现在每章基本上最低字数都是3100左右。): 作家的话有字数限制,所以不得不又在文章末尾添了一笔,很抱歉。 陈凉有没有心腹的问题: 剧情里的时间不过才是三个月左右,陈凉占据了一州之地作为基业,这才是他争霸打天下的开始。石头城那一段是铺垫,算是积攒名声,辛枚、吕康等被他提拔起来的中低层军官算是可以信任心腹了,羊躭、陈昕两人现在都是作为辅佐,并不是完全真心依附,这两人都是有后续剧情写他们是如何完全真心归附陈凉的。 说实话,我一开始也并不是一定要写这个系统的,我本意也就是写个历史文,但是既然写系统过了,我也就继续写下去了,可以看到,我并没有大量的利用系统去更改主角的进度,更像是时不时给他开个小挂,我现在只是利用系统作为一个调剂罢了。 之后呢,也会继续有人物降临卡出现。 而其他大致的路线,也没有过多离谱,比如他就开始称王称霸什么的。 所以说,陈凉现在的发展,也还算是正常吧。 不喜欢系统文的那些人,我完全理解,我知道一个设定不可能是所有人都喜欢,但我写的时候,真的没人告诉我这是毒点,我也就是自己一个人吭哧吭哧码字出来,过稿了,那我就继续努力写下去。 但这些也毕竟是我认认真真写出来的东西,我每天都会花很多时间去查资料,我自然希望能尊重一下我的劳动成果。 对剧情和各处用词、历史有质疑的,我大多会回复和解释,一般是不会删的,有时候是平台莫名其妙就删了。 而那些说我写系统不愿意看的评论,我也没怎么删,评论区里是可以看到的。 每个人都有喜欢和不喜欢的东西,我能理解的。 只有那些直接骂我、一个字剧情没看直接喷系统文的人,我才会删评加永久禁言。 蛮爽的。 自从开书之后,每天都没有断更,起初是每章两千字,而后是每章三千字,有时候也会加更。 我也就是个死扑街,也不懂那些设计剧情的套路,让人能看着舒服,经常有人来了,看了几章又走了,抱歉,没让你们看到那个舒服的点上。 我也就是凭着感觉写,所以自己怎么喜欢,那就怎么来了。 谢谢那些还愿意看下去的书友,谢各位爷赏脸。 第九十八章 顺臣 “老刘头,还是老样子,三张饼,一碗鱼汤。” “来嘞,军爷,您慢用。” “一共多少钱?” “只要五钱,恕小人是小本生意,不好赊账。” “我自是晓得你。” 士卒答应一声,从怀里掏出钱袋,数出五枚铜钱,递给那摆摊的老汉,后者连忙接过来,仔细摩挲了一番,才笑着接待士卒落座。 半个月以来,这一幕几乎在齐康县城中各处都可以见到。 南山营士卒给百姓们和当地权贵所留下的良好印象之一便是“规矩”,其次是出手阔绰,都用的是铜钱来结算。 哪怕那些规矩在他们看来都有些死板的离谱。 最开头一条,便是擅自骚扰龙骧将军治下百姓者,杀无赦! 这里写的很清楚,就是龙骧将军,而非南康王。 那位姓陈的将军在城中各处张贴告示,申明自己严禁麾下将士私自劫掠百姓,若有被劫掠者,皆可去官衙告状,被告者若是罪证确凿,当场斩左手一指,削除军籍,发配为最低等的辅兵。 因此虽然陈凉给士卒们“休沐”了三天,允许他们在城中闲逛,但没人敢生事。 况且陈凉给的饷钱极足,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的士卒们也乐得多花点,让自己从紧张的战事中暂且脱离出来,放松一下。 他们可以轻松三天,陈凉却是没多少闲工夫。 原先在羊躭手底下培养的三名官吏,被他召到了齐康县,三人坐在旁边,陈凉则是讲述着要他们去做的事情。 古代一百枚铜钱称为“一陌”,南梁时期,货币高度流通,各处都有私铸之风,导致货币的恶性流通,间接使得南朝开始衰落。《隋书》曾记载,自破岭以东,八十为陌,名曰东钱。江、郢以上,七十为陌,名曰西钱。 而后梁帝更是发行所谓的铁钱,就是为了进一步压榨百姓。 陈凉现在发放军饷都尽量使用铜钱、布帛、粮食等物品作为饷钱,而且禁止部下士卒使用铁钱或是以铁钱兑换铜钱。 以往在石头城的时候,他也是这么做的。 哪怕他现在实际上已经控制了北徐州和南兖州两块土地,也没法去让百姓和地方士族也服从他的这项命令,只能先在军中施行。 陈凉对经济学不怎么了解,但他知道铁钱的公信力和购买力都达不到正常流通货币的要求,长此以往,不利于他接下来要开展和施行的种种政策。 货币的价值需要政府的公信力来背书,如果他能掌握铜钱,让大众承认他所铸造的铜钱,那之后的好处则会更多。 迫使陈凉操弄这门并不精通业务的原因之一在于土地改革的极强阻力。 与后世在网上指点江山不同,陈凉本想借着大捷的势头在自己的两州地盘内开始施行土改,但他很快就发觉,自己遇到的阻力则是空前强大。 他曾强行收走了王家蓄养的二百多名妓女,王家家主也只是过来抗议一番,最终还是羊躭去善后,补偿了些钱,给了王家一个面子。 而这些日子,陈凉准备施行土改的决定刚张贴出去,那些士卒就如同闻到味儿的苍蝇一般蜂拥而来,足足数十名族老。 也就是那些当地世家士族中的老一辈人。 都是头发花白,走路手脚发颤,不知道是谁在后面组织,总之数十个老头就跪在他的官衙前面,身后还有大批无知的乡民陪跪,大喊着请将军收回成命! 乡民的数量,几乎成百上千,如同潮水一般,前后塞住了两条街。 最让陈凉心寒的是,他前后多次修改张贴出去的布告的内容,完全可以确定上面的内容,哪怕是半个字都不认识的普通人,只要有人给他念一遍,都大致能懂得其中的意思。 这明显是对他们所有人都好的政策,却反而被他们自己拒绝了。 陈凉迫不得已,只能先从这个时代的人无法理解的领域开始着手。 货币改革。 他面前的三名官吏都跟着羊躭干了一段时间,已经开始了解和熟练解决日常的各项公务,但他们最让陈凉欣赏的地方在于,这三人都足够聪明,也很会来事。 陈凉没傻到现在就大规模清理贪官污吏。 除了军中发给士卒的饷钱谁动谁死以外,其他的衙门,只要手底下人别做的太过,他也没法管。 三个年纪平均下来也能做陈凉叔叔的官吏坐在他面前,心思各异,但都有些惴惴不安。 其中还有人慌得一批,心想是不是自己之前收的那笔贿赂被将军发现了? 等陈凉将想法说出来后,三人还有些难以理解,惹得陈凉又想起来之前教那伙侦查的骑兵怎么画地图的事,索性只告诉他们该做什么,也懒得向他们去多解释了。 等到饷午的时候,肚子也饿了,他安排三人先去吃饭,自己则是走到官衙的后院里,打开了房门。 这儿被临时改造为两间牢房,虽然是临时改造,但周围的栅栏都足够坚固,每一根栅栏间不存在后世电视剧上那种能让犯人轻松进出的空隙。 周围有大量的士卒日夜换班监视和看守里面住着的两个囚犯。 陈凉知道现在从这两人嘴里套出有用情报的可能性不大,但他这两天还是一有空就往这儿跑。 辛术人老成精,时间一长也就习惯了陈凉话语里的挑衅,有时候甚至还反过来嘲讽陈凉。 而高浚就年轻了些,虽然他也足够聪明,但陈凉说话做事根本没有下限,总是能激的高浚屡屡破防,在盛怒之下吐露些东西出来。 这两人近期内是绝对不能交出去的,还得在这当很长时间的囚犯。 他们的作用在于能拖延魏军放缓进攻的势头,陈凉可以借着“谈判”获得喘息的时间。 毕竟,东魏的主要兵力这时候还在和西魏交战。 此处不得不提一句,目前东魏的重要兵力出自“六镇”,而六镇兵马大多被派去与西魏交战,高澄有意在国内推行改革,改革的一大目标便是鲜卑,也就是六镇。 而这里也有一个问题,高家起家依靠的便是六镇兵马,现在对六镇下手,固然有利于国家,但也是在掘他高家的根基。 因此高澄的动作很小心,所以即使在南梁受挫,他也不会有太多大动作来反击。 若是能拖到明年,东魏大将慕容绍宗在颍川城前战死,而后数月,便是高澄被刺杀身亡,东魏举国震动。 自此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东魏都需要稳固国内,对外开拓的力度便会小一些。 而这段时间,足以让陈凉在南地从容发展起来。 他的下一步,则是要去全力收回失陷的两淮之地,因为这些土地完全可以利用外交手段收回来一部分,不必去和魏军硬碰硬。 反正辛术和高浚在自己手上,这是魏人绕不过去的一个坎。 “老刺史,此处饭食虽然简陋,但酒却着实不错,请满饮此杯。” 陈凉举杯相敬,辛术也不含糊,自己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笑道: “果然好酒。” “我梁国的酒,比之尔北地如何?” “北地常以蜀黍(高粱)为酿,虽为劣酒,亦是烈酒,酒水醇烈,”辛术抚着长须,侃侃而谈,“南地则是稻米为酿,虽然入口更甘,却也太过糟蹋粮食了。” 陈凉笑道: “老刺史若是能归降,纵然南地粮酒甚贵,以老刺史身份之尊贵,何愁没有酒喝。” “天下自是有南北,为臣不可生二心。” “只是,将军却不同了。” “我有何不同?” 听到问话,辛术的老脸顿时绽放开来,宛如盛开的老菊。 他笑的很是猥琐。 “将军,非人臣之相。” 意思就是,我看着就不老实? 陈凉心里顿时膈应起来。 这就放屁了,在建康的时候,羊老尚书还鼓励我要报效朝廷呢。 现在,朝廷可不就是快要报销了么? 旁边的高浚也冷笑一声, “将军本无忠心,何不归顺于我大魏,若是你现在求饶,本刺史还能替你向丞相美言两句。” 又谈了几句,这两人吃饱喝足便不怎么搭理陈凉了,陈凉也不生气,正告辞离去的时候,辛术却喊住他,脸上神情郑重了些: “老夫可以告诉你,想要回两淮全境,那是断无可能的。” 要不回全境? 所以,要一大半总是可以的吧? “将军,南山营各级赏赐、功劳都已经落实下去,军中已经开始新一轮扩军,预计完成后,全军上下战卒,总数可以达到五千人,其中骑兵可以补充到七百骑。” 辛枚将几封文书递到陈凉面前,陈凉接过来,一边看着,一边问道: “霍俊情况如何?” “吃喝都正常,他也没说想要见您,就老老实实地待在牢房里。” 陈凉很快翻完了那几封文书,快速做了简单的批注,交给旁边的吕康,让他传达到各处,接着才看向辛枚:“咱们去见见他。” 被陈凉抓到牢房里的人现在大多待遇不错,譬如南康王、宋子仙,甚至是王伟,这些人对他都有不同的作用。 随着势力的急剧扩充,陈凉越发认识到,自己手下实在是太过于缺人使用了。 哪怕自己正在迅速成长,凭借着阅历和远见能获得更多的优势,但他的能力终究是有限的,而每一个势力的崛起,背后都有一个完整的利益集团的推动。 自己想要更进一步,就得开始准备足够的人手了。 好在,陈凉很快就弄清楚了该怎么让这些人来效忠自己。 第九十九章 谈判和交易 “将军,邵陵郡王的使者就在外面。” “请进来吧。” 看着持信的使者缓缓走进去,吕康掩上门,回头对着辛枚低声道:“这是今天第三批了吧?” 最先到达这儿的是湘东王的人。 一方五品将军印,以及一小箱的财宝,两匹白马,那使者带着这些礼物,趾高气昂地劝说陈凉投靠到湘东王门下,还说,这是为了召集有用之士平灭侯景,希望陈凉能顾全大局。 陈凉乐得白嫖这份白来的礼物,他让人将使者安排到客舍住下,先好吃好喝地招待着,而后又跟酒足饭饱的使者解释说,自己毕竟是南康王的部下,多少得花点时间去处理一些事情。 先晾着他一阵子,反正陈凉也不可能投靠湘东王,到时候编个理由把这儿打发走,自己完全名义上投靠湘东王,想办法从后者那里骗吃骗喝拉风投,而后吃干抹净全不认账,你湘东王能奈我何? 第二拨人是东魏的使者。 这些人态度就稍微好了些,没有大张旗鼓地进城,但走在街道上时,还是不可避免地暴露在百姓们的视线中。 但这是破天荒地的第一次,百姓们对着进城的魏人指指点点,嚷嚷着这些人就是被陈将军大败的魏人! 车队中间的那架马车,里面的人终于听不下去外面百姓的吵嚷声,有些愤懑地放下了帘子。 “将军,这些人真是一群刁民!” “梁人久不闻兵戈之声,闻战则惧,现在本应是长驱直入的大好时机,只可惜......” 坐在他对面的大汉骂骂咧咧道: “天底下竟然还有这样打仗的蠢货,人家丢了块探路的骨头,他就乐颠颠地把所有兵力都派过去抓那块骨头。” “堂堂一军主帅,竟然就这般被人活捉了去!” “而且辛术那老东西被抓还勉强能说是战败的缘故,可那青州刺史,呵,当年的高王是如何英明神武,咱们如今的大丞相又是如何文武双全,这青州刺史得了官,还非得去梁人那儿转一圈,娘咧,要不是他真的姓高,耶耶还以为是谁家借鸡生蛋下的......唔...” 副将慌的直接捂住大汉的嘴,有些惊恐地看了一眼外面。 娘咧,你找死你去跟别人说啊,这些话,你怎么敢直接说出来? “你怕个鸟,” 大汉推开副将,不屑道:“大丞相就算知道了,也就是责罚一顿,不会跟我这种粗人计较的。” “将军还是慎重些为好。” 副将低声道:“近两年来,军中的一些消息您也听到了吧?” “哼,听到了又如何?”大汉的语气顿时和缓了些,这一次,他主动揭开马车的帘子,去听外面那些梁人的唾骂声。 “大丞相一代雄主,若他欲起大事,我虽一武夫,亦必相从! 届时,收全国之力,先灭西贼,再踏江南,这些黔首今天出言不逊,安知他们来日不会向我们屈膝请降! 身为一国将军,随主开疆拓土,岂非平生幸事!” 官衙的门口,大汉下了马车,脸上轻蔑的神情一闪而过。 这儿的官衙多久没修缮一遍了? 瞧这儿脏乱的。 “你是魏国的将军?” “末将姓潘,此次前来,所为的是......” “你先别急着说。” 陈凉半靠在太师椅上,而面前的几名东魏使者却是跪坐着,都得仰着头才能看清陈凉的脸,看上去颇为滑稽。 这南蛮子莫不是在作弄自己? 潘将军心里微怒,但还是忍着, 他瞥了一眼陈凉坐着的椅子,有些好奇,但这时候,陈凉身后的那两名沏茶的侍女将茶壶放下后,直接一左一右坐在了他的怀中,陈凉左拥右抱,好不惬意。 “失礼了,潘将军刚才说到哪儿了?” 陈凉懒洋洋地问道,他的手在两名侍女的身体上四处游走,其中一女嗤嗤笑着,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放在陈凉嘴边。 好一个愚蠢好色的南蛮! 潘将军顿时对陈凉更为轻蔑。 就是这样一个人,你辛术还能被他活捉了去? 你岂不是比他更废物! “既然前面都有人来过了,那末将也就不跟陈将军废话什么了。”潘将军沉声道: “我主连夜遣人送信,大魏将东徐州宿豫郡至潼州兴安郡一带,约四州土地奉还给将军,并承诺三年内,绝不再踏入梁国半步!” “唯一所求,只求将军放还公子浚、及我国刺史辛术二人。” 大汉神色诚恳,不似作假。 “陈将军,我等各为其主,而今天下正是乱世,彼此攻伐,也是常理之中,末将祈请陈将军暂息雷霆之怒,我大魏愿替二人做出补偿,除此之外,但是陈将军所说,我等皆会如实转达给大丞相。” 闻言,陈凉便发出一阵粗豪的大笑: “魏使,莫说那四州土地,两淮之地本就为我大梁所有,大半被汝夺去,汝拿我家东西偿还我,岂不可笑至极?” “将军莫要不识时务!” 潘将军沉声道:“土地也是我大魏将士浴血厮杀争来的,若是轻易全还了你们,岂不让将士们寒心?” 双方的言辞开始激烈起来,陈凉似乎越发恼怒,他索性推开那两名侍女,接着从椅子上站起来,怒道: “土地又不肯还,钱粮也不肯给,难道就你们魏人的将士会寒心,我大梁的将士就不会?” 钱粮? 潘将军心中微动,他眼神闪烁,忽然试探道: “若大魏愿用钱粮等物偿还,将军究竟想要多少?也好让末将回去禀告。” 陈凉脸上有些迟疑神色,片刻后,他又缓缓坐下来,端起茶来慢慢喝了一口。 始终观察着陈凉神色的潘将军心里暗喜。 有戏! 此次前来,他也受了大丞相的密令。 底线是两淮之地一半的土地。 若是梁人始终索要全土,不肯松口,那他高家就先在门前挂上白绫,准备好高浚的棺椁,而魏军全军缟素,先替辛术、高浚二人发丧,而后继续南下! 争霸天下,便是一条不能回头的路。 这条路上,有谁不能死?有谁死不得! “潘将军,我知你有苦衷,但我也是这大梁的将军,说是报效朝廷,实则养兵的钱粮大半出自于我,此次与贵军交战,也让我部下死伤惨重......” 说至动情处,陈凉忍不住红了眼睛,叹息道: “我大梁的将士,苦啊......” 你们苦关我鸟事! 潘将军暗自骂了两句,心知陈凉既然如此诉苦,必然是要狮子大开口了。 “两淮之地有许多州郡,” 陈凉缓缓道:“本将军可以承诺,只要四州之地即可,但这四州土地,须得全由我来挑,除此之外...” “但凭将军吩咐!” 潘将军大喜过望,他压抑着狂喜的情绪,但微微颤抖的手还是暴露了他的心情。 这他姥姥的简直是泼天的功劳啊! 两淮之地,他只要四州? “钱粮...” “您要多少都行!” “说实话,我这里也不是很缺,后方粮草辎重都快运过来了,接下来无非是用那四州土地来养几千将士,这么点人,也花不了多少。” 下一刻,陈凉话锋一转,懒洋洋道:“只是贵军的甲胄武器等似乎都不错,不如匀一些工匠与我,可行么?” “匠人?” 潘将军顿时摇头道:“此事,恐怕不大好办。” 开玩笑,冶铁手艺也是能轻易流传出去的? “此事断无可能。” 潘将军迟疑片刻,拒绝的语气果断了许多。 “那你北地还能有什么东西?”陈凉怒道:“本将军倒是喜欢金银珠宝,但我可也明白,这么点财宝,喂不饱我麾下的将士!” 陈凉说到“不”字的时候,略一用力,一口唾沫直接喷到下面一个魏人使者的脸上,后者极其尴尬,眼里压抑着怒火。 你特娘的刚才不是说不缺钱粮吗? 潘将军头疼起来。 但这事,若是谈好了,可是大功一件,办好这事,或许能让大丞相另眼相看也说不定。 “这匠人,实在是不能,您多少通融些吧,若是土地肯割舍些,钱粮也不用那么多,那么也没什么好谈的了。” 潘将军忽然提议道:“不如,归还贵国的贞阳侯?” 贞阳侯? 陈凉皱眉思索了一阵子,才想起来这人是谁。 “萧渊明?” 他懒洋洋道:“要这废物做什么?多一张吃饭的嘴?” 潘将军嘴角抽搐。 本来萧渊明就是换俘的一部分,但看陈凉这样子,竟是一点也不想要这人? 那特么其余俘虏也没法交换了吧...... “那我也只有甲胄、战马这些东西了,将军要这些么?” 潘将军是真的有点想骂娘了,这也不要,那也不要,真他娘的磨叽啊! “嗯......唉,也是辛苦潘将军了,只是,我军战卒不过才三千人左右,甲胄也堪堪够用,哪用得着那许多,也只能要点战马了。 北边多产马点,潘将军不会再推辞了吧?” “不会!” 潘将军心里腻烦,脸上还得陪着客气:“您想要多少?” “一州之地,换二百匹战马,这不过分吧?” “好说,好说。” 潘将军心想哪怕是十州土地,也不过是奉送两千匹战马出去,这姓陈的土地不要,何其愚蠢! 更何况,其中还有四州土地是要还给他的,那么算下来,也不过就是给他几百匹战马,就能换回辛术、高浚两人,以及大片的土地! “还有两个条件,”陈凉语速稍快了些,“具体州地,须得按照我大梁所置州郡来划。” “这个...”潘将军迟疑片刻,答应道:“倒是不难,便依将军所说。” “二来,我还想要一个人,”陈凉笑道:“也不是什么要紧人物,他叫徐陵,是个文臣,也是我大梁使者,被扣留在贵国,此人算是我长辈,便借着这个机会,恳请贵国放还此人。” “一个使者?” 潘将军也不记得这徐陵是谁,觉得不是什么重要人物,答应道: “这个人也使得。” “好!” 陈凉欣喜道: “盟约已经写好,请魏使与陈某歃血为盟,而后便昭告天下吧。” 一旁的官吏送上写满字迹的纸张,上面的字迹颇难看,依旧是陈凉亲笔书写。 潘将军额头青筋直跳,终于耐着性子将全文大致看了一遍,而后又给其他人传阅。 其中的条款,基本上和陈凉说的无二,可以肯定,对方早就确定好了想索要的东西。 那为什么,又要绕那么多圈子呢? 潘将军隐隐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但他急着想把这事弄完,再三确定条款并没有太多问题后,便准备画押。 但这时,旁边有人惊呼一声:“将军,为何上面只说释放青州刺史?应是连辛刺史一并放还呀!” 陈凉迎着魏使愤怒的目光,坦然道: “先放还你们大丞相的阿弟,已足以表达我诚意,辛刺史暂且还得留在我这儿做客,等诸位履行盟约后,留他一个老蠢物毫无用处,到时候,自然放还!” 潘将军深深呼吸一口气,眼神里露出几分坚决: “成交!” 第一百章 兴道 陈凉所提出的条件中,最要紧的一条其实不是“四州之地都由他来挑选”,而是依照梁国的地图,用一州土地换取二百匹战马。 前面曾提到过,梁帝统治末期,滥置州郡,最夸张的时候,单只是郡的数量就超过六百个。 南梁末期开疆拓土极其困难,又怎会多出那些郡,不过是梁帝为了设置更多的官职罢了。 冗官太多,财政负担自然严重,而这些负担到最后依旧是转嫁到百姓头上。 陈凉在南兖州的时候,就准备着手重新划分地界,但现在魏人正好跳出来做了冤种。 两淮之地有多少州? 按正常地界划分,也仅是六七个州的样子,但在南梁的“官方地图”上,这些州被一分再分,其中还有侨州郡的存在。 所谓侨州郡,是南梁时期的一个政策,当时因为北地战乱,常有北地流民向南逃,其中也有大的宗族势力,南朝为了招揽这些人,便设置侨州郡安置他们,甚至允许他们不用遵守当地官衙的管辖。 这样一来,越往后,这儿的地理划分便越复杂。 要是瞎扳扯,别说就那么几个州,就是几十个州,也是可以凑出来的。 当然了,魏人不可能那么傻,到时候八成还得再讨价还价一番。 但陈凉做的就是无本的买卖,而且魏人现在什么都没付出,双方也只是签了张纸当做“盟约”,走的时候,他们想提前带走高浚,也被陈凉一口拒绝。 不把土地和马匹钱粮给过来,他一个人都不会放走。 而且为什么只放高浚,不放辛术,其中自然也有些计较。 等一众魏使走后,一名黑衣男子从后堂缓缓走出,陈凉看向他,笑着问道: “霍先生,昨夜睡得可还舒服?” “承蒙将军厚恩,俊尚且安好。” “果然如先生所说,魏人最想要回去的,还是他们的青州刺史高浚。” 霍俊淡淡道: “将军需算计好马匹数量,不可太贪。” “这些我都懂。”陈凉回答一句,从太师椅上站起来,走到霍俊身前,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 “昨夜跟霍先生所说的,您考虑的怎么样了?” “邵陵郡王虽然有心报国,可也太过无情无义,在此人手下谋事,事成他之功,事败汝之过,如何能长久下去?” 陈凉指着外面,声音提高了几分: “霍将军,我陈凉虽然是一个粗人,可也看得出来,你是有本事的,留待有用之身,以保境安民,乃我等职责所在,为何偏偏要在这种人手下任事?” 霍俊仍是沉默不语, 陈凉后退一步,转过身,语气渐渐低沉: “霍将军不愿背主,我也能明白你的心思,但你看,如今国中大乱,侯景区区一北虏,也能入我大梁都城肆虐,多少百姓惨遭毒手。 那些藩王,哪个不是手握重兵,哪个不是权倾天下, 我且问你,侯景打过来的时候,他们在哪? 魏人打过来的时候,他们在哪? 要保存实力,要他人替自己做先锋顶着前面,这些都是人之本性,懂,我也懂他们的心思。 只是... 这天下何辜!百姓何辜!偏偏要去受天灾兵灾的蹂躏?” 陈凉抬手指向外面,吼道: “霍俊,汝就看不见那城外惨死梁人的累累尸骨么?” 这句话吼出来,霍俊身躯一震,他看向陈凉,眼里流露出几分复杂的神情,他缓缓道: “俊的家人,已被侯景的乱军杀了大半,俊已再无......” “霍将军,莫非愿意看着更多人手足分离、家人惨死么?” “将军率军抗魏,深明大义,而俊欲行刺杀之举,已作不义之人;而不能完成王命,又是不忠之臣,如此不忠不义之身,将军要之何用?俊又有何颜面去见大王?” “若是霍将军已经死了呢?” 陈凉转过身,定定看着霍俊:“魏人必然还会大举进犯,到那时候,霍先生又如何选?” “霍俊已死。” “小人不要名利,愿以白身,跟随将军。”霍俊咳嗽一声,对着陈凉跪了下来: “求将军...收留。” 下午的时候,辛枚进来报告说,邵陵王的使者来了。 “请恕末将这里简陋,不能以酒水招待王使,还请恕罪。” 陈凉喝了口已经凉透的茶水,看着面前的使者,没有多少再继续谈话的念头。 魏人好歹还能狠宰一顿,他邵陵王能给什么好处? 更何况,那名使者,正是邵陵王的儿子,萧确。 陈凉知道这小子向来不鸟自己,怎么肯再去热脸贴个冷屁股,只是敷衍几句,便欲送客。 但这时,萧确忽然站起来,走到堂下,对着陈凉就单膝跪下,眼里满是屈辱。 “本侯...我此次前来,为的是恳请将军率军回援京口。” “京口?” 陈凉这才有些诧异起来,按历史来说,台城未破,侯景怎么会将兵力分散出去攻打城池? “不是侯贼的兵马。” 萧确看着陈凉的脸色,心里越发忐忑,他长叹一声,将另一条腿也跪下,对着陈凉跪倒下去。 “京口城中出了叛贼,裹挟流民作乱,我带着几人出来求援,而离京口最近,还能有援军的地方,只有南兖州, 可,可南康郡王不肯见我!” “求陈将军开恩,往日是我年幼无知,是我蠢,”萧确用力磕头,声音嘶哑: “不久前,大批勤王兵马离开京口,去蔡洲与西南诸勤王军汇合,京口兵力空虚,家王仍镇守京口,准备率军押送粮草,作第二批兵马出发。” “可城中流民忽然群起为乱,不知道人数究竟有多少,他们占了武库和城池,我迫不得已才逃了出来,来...求援。” 萧确跪在地上,态度不似作假。 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萧确,陈凉眼神平静,在心里默默思考着。 借着这个机会,似乎可以把邵陵王掌握在自己手里,但自己手上已经有了南康王,宗室的名头已经够用了。 再来个邵陵王...... 陈凉本能地就不想去救,因为眼下他虽然掌握了辛术和高浚两人,可仍得率军与魏人对垒,天知道京口到底是什么情况。 要是带回去的兵马少了,那也没法平叛,若是率全军回援,那岂不是把北边好不容易保住的部分疆土全留给了魏人? “还请侯爷在客舍暂且歇息,这事,末将得去找人商量商量。” 送走了萧确,陈凉有些疲惫地揉着眉头。 辛枚站在门口问道: “将军,您一直没吃饭,要不要卑职派人去弄一些吃食来?” “不用。” 陈凉想了想,又喊住辛枚。 “你跟我外面走走。” 残破的官衙被临时改成了将军府,陈凉平时处理事务都在里面,算是他的办公室。 外面的街道干净,有人正在打扫着。 虽然魏人退了,但也留下了许多流民,这些人无处可去,再加上天气寒冷,若是不管他们,这些人在几天之内便会冻死许多。 但好在,修筑城池、改善经济都需要用到大量的民力,陈凉需要这些流民,便先让人每天放粮,在城中各处设粥棚,至少能让这些人不饿死。 而后,又让这些人先干活,搭起简陋的房屋,将多余的棉衣棉被等物发给他们御寒,每天还有大量用于烧火取暖的木材被送到各处。 虽然数量都不是很多,但也勉强能让他们先熬过这段时间。 不管陈凉的目的如何,但这些人,大部分好歹都能活下来。 在城中的诸多粥棚中,有一处粥棚里面,正在忙碌着的几个人却都穿着一身青白道袍,见人都先低头施礼,念声“贫道”。 为首的人,正是那名叫李观世的道士。 他师妹也在旁边帮着忙,只是他身后那几个同样穿着道破的,却似乎是他新招揽的。 每个人每天能领取的粥都是定量的,查的很严,一旦抓到冒领和重复领粥的人,先痛打一顿,三天内不再给粥,不管死活。 若是有人闹事,粥棚附近站岗的那些士卒都是南山营将士,毫不留情,直接拔刀斩杀。 乱世用重典,死了几个人以后,流民们就老实了,而且粥棚给的粥,确实足够让人勉强吃饱肚子了。 若是质疑粥太稀,他们甚至可以直接去将军府告状,一旦被陈凉知道,负责施粥的人会被严惩。 几个道士忙完后,正想坐下来歇息一会,忽然看见一个年轻人正坐在他们的位置上,那几个道士竟也不气不恼,对着陈凉道了声万福,又问道: “施主可是饿了?桶里还剩些米汤,不如全盛来,给两位吃了?” “也好。” 李观世忙的脚不沾地,转头看见几个新收的徒弟都没了身影,以为他们都去闲坐偷懒了,便骂了一句,转身过去,正好看见陈凉正坐在那里喝着冷粥。 一时间,慌的他赶紧跑过去,躬身笑道: “将军怎么来了?” “你收的徒弟?” “是,几个不识字的乡野庸夫,将军莫要生他们的气。” “倒也都是不错。”陈凉喝完粥,顺手把李观世搀扶起来、 “等这次回去吗,南兖州的道观,就要开始建了,我会给你们建三座道观,这之后,你就得自己筹钱,自己建新的道观。” “这...这,多谢将军大恩!” “咱们南地百姓久为佛说蛊惑,将身价财产都轻掷给佛门去修那金身,岂不可笑。” 陈凉拍着李观世的肩膀,叹息道:“如今,魏地以西,楼观道正要兴起,可那也是北地的道,我南地,岂能没有修道之人?难道叫那修来世的邪说占了人心?” “李道长,你出身茅山,乃是陶先生所传弟子,还请道长立教,以正南地黎民之心。 至于,这教名么,” 陈凉嘴角扬起一丝笑意: “不如就叫纯阳宫。 以后呢,请道长去放心的......传教。” 第一百零一章 回师南兖州 时间已经进入十二月上旬。 建康的消息终于传过来了一些。 “小人去的时候,外面的人都说台城里的守军缺衣少食,已经快要沦陷,贼人兵马天天猛攻,本身伤亡惨重,”探子说了些重点,然后才道: “侯贼在建康城中悬挂南浦侯和......您的尸首,说已经将您二人杀死,威吓台城内的人开城投降。” “我的尸首?” 陈凉呢喃一句,随即明白过来,又觉得有些好笑。 侯景八成是随便找了具尸体就挂上去了。 只是... “萧推这家伙是真死了啊。” 他叹息一声,忽然想起来什么。 自己把他的儿子就安置在后营,这些日子也不闻不问的,似乎也不大好,这几天回南兖州的时候,顺便也把那位“小侯爷”接进府,雇人看养吧。 探子接下来着重说了京口方面。 京口城中似乎真的起了乱子,城门虽然紧闭着,但上面的守军极其稀疏懒散,更像是一群地痞流氓披上了盔甲,站在城头站岗。 那探子手下的人用钱买通了看守小门的人,得空进了城中。 但城中情况却又不像是刚经历过一场内乱。 “将军,小人派了二十来个弟兄先后在京口城内外探查,原本驻扎在城中的部分兵马,确实有一部分出城南下了, 但城中另一部分兵马却不见了踪影,根据小人前后观察,这部分兵马至少也有五千人左右,不是个小数目,因此, 因此小人又特意去各处渡口和官道明里暗里探查,果然,查到不久前,一支梁军在某个渡口处上了船。” 探子偷偷瞥了一眼陈凉的眼神,将最重要的情报说了出来。 “这支兵马,如今就在江面上,每隔几天就会派人下船运粮草之类的东西,小人也曾派人去远远看过,这支梁军,似乎...正防备着北岸。” 北岸? 北岸就是南兖州了。 照这么看,邵陵王哪里有半点危险的样子? 更何况,若是江上就有一支梁军,那邵陵王为何又舍近求远,派自己的亲儿子来求援? 陈凉沉思片刻,看向仍跪在地上的那名探子: “你起来吧。” “将军...” “这事,你办的确实漂亮,短短四天,能打探出这么多消息。” 陈凉犹豫片刻,又问道:“你是靠在谁下面的?” “小人的上官,是辛司马。” 哦,是辛枚。 “叫什么名字?” “小人,小人贱名赵措大。” 说话的时候,他仍跪在地上,头也低着。陈凉站起来,慢慢走过去,将他搀起来,笑道: “是个能干事的,这事你做的很不错,你现在身上可有执事?” “小人依靠在辛司马手下混一口饱饭,只是老实做事罢了,不敢...生其他念想。” “去找辛枚,就说是我准的,升你一个虚职,先做个队主吧。” 陈凉军中最低是伍长、继而是什长,五人一伍,十人一什,再上面才是队主,管的人也只是略多了些。 钱粮都是陈凉派出的属吏直接发放到每个士卒手下,一定程度上避免了贪污喝兵血,而且陈凉在军中管的极严,使得大部分时候,丰厚的钱粮都能足额发放到每个人的手上。 碰到敢伸手的人,陈凉也能毫不犹豫地尽数诛杀。 在这时代,能全额拿到饷钱和饷粮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因此,南山营底层士卒对陈凉也越发忠诚。 赵措大原本汇报情报的时候倒是挺自信,现在站起来,反而颇觉得手脚都没地方放,扭捏起来,有些不敢看陈凉的脸,丝毫没想起来,后者还要比自己年轻许多。 “谢将军厚恩!” 他走后,陈凉来回踱着步,喃喃道:“奇了怪了,怎么没有羊侃的消息啊。” 彼时,南山营大军仍驻扎在齐康县,而陈凉已经成功招揽了祖皓和霍俊二人。 前者虽然是因为陈凉所许诺的刺史一职才有意归附陈凉,但这人确实有意庇护百姓流民,也颇有些才干。 陈凉本来也没准备让祖皓带兵征战,现在缺的正是他这种内政型官吏;而且祖皓在历史上的行事都有清晰的记载,陈凉有些了解,也能放心些使用。 这人倾向于平定侯景、保境安民,为人坚贞不屈,最适合坐镇后方。 霍俊先前也曾是邵陵王的主帅,带兵打仗是肯定会不少的,哪怕比不上王琳、陈霸先等人,但多少也算是投靠到陈凉帐下的第一个货真价实的帅才。 但这人心性还有些可疑,既然现在已经知道邵陵王对自己图谋不轨,谁知道霍俊到底是不是真心归附? 最好还是在对付魏人的时候再重用他。 大半天时间,陈凉先后召来数批人,商议对魏人和出兵“援”京口的事情。 被召来的人有数名是军中有实权的幢主,这几人本身都是陈凉的亲信,战功较高,也能服众,每次都是将他们召过来,代替军中其他人提点意见1。 除此之外,便是陈昕、以及新近依附过来的霍俊,这两人出身大抵类似,因此熟络的很快,便坐在一处。 营帐中各处都有椅子供人坐着。 龙骧将军喜欢“坐”在这种东西上面早已不是秘密,这在全军倒还引领了一阵坐椅子的风潮,不少人都自己做了把椅子,没事的时候,便翘腿坐在上面。 感叹着,将军就是懂得多。 这玩意坐着真舒服! 只是陈凉并不把“不跪”这玩意当做恩惠。 他知道,别说是搬椅子让这些人坐,哪怕你天天把他们这些丘八当爷爷供着,你给不了他们好处,没法让他们信服,一旦他们起了其他心思,抽刀子砍人比谁都果断。 在这时代,想搞什么“人权平等”,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哪怕是对百姓,也得是站在自己的位置上,从自己的角度出发,有余力才能去帮帮他们。 辛枚、吕康两人站在陈凉身后,也不说话,算是旁听。 陈凉明令禁止在军中立小山头,但哪怕是今天喊过来议事的几人,都明里暗里分成了两派,这让他心里略有些反感。 魏人的使者已经来过一趟,先将部分“赔款”送了过来。 战马。 七百匹! 唯一可惜的是,这些全都是骟马,也就是被阉了的战马,没法拿去做种马。 魏人果然大气,这批战马送来,陈凉听到这数字的时候都差点流出口水,更别提那些幢主了。 但帐中的所有人都没敢说话,在这儿,陈凉已经确立了自己的威信,而且他屡次大捷,也证明了自己的能耐。 在军中,固然关系户谁都得捧着点,但真要说到敬重敬畏,那还得看你的本事。 各行各业,大部分都是这样。 没本事,谁会鸟你? “先留着,暂且补充一部分给骑兵,恢复五百人建制,根据战功,重新设立五个幢主。” “这事,还请陈将军去办。” 陈昕很自然地抱拳道: “末将遵命。” 私下里虽然称兄道弟,但陈昕知道分寸,当着众人的面,还是承认主次的。 陈凉点点头,示意吕康将一张地图挂起来,展示给众人去看。 “我俘获魏人两名刺史,迫使他们后退,魏人暂且议和,也是为了这两人,所以诸位要知道,魏人并不真的是被我军所败,而如今我大梁在此处的兵力,只有我军,后援几乎全无。” 陈凉观察着众人的神情,淡淡道: “不久后,我要暂且回南兖州,安置百姓,因此需要留人在此处驻防。” 他指了指地图上的某一处,声音加重了几分: “尤其是,北徐州的钟离郡。” 北徐州地界较小,全境几乎都在陈凉所掌控之下,再加上后面的南兖州,他已经实打实的占据了两州土地。 除此之外,魏人许诺还给他四州土地,这些土地,陈凉已经没能力再全部吃下,况且魏人虎视眈眈,时刻都有南下的意图,想要防守全部四州土地,需要庞大的常备兵力。 陈凉的意图是将四州的百姓尽量迁到北徐州和南兖州安置,扩充自己麾下的人口。 现在魏人没有进攻,他早就派出了数量不一的军队去魏军面前明目张胆的拉人。 双方经常起摩擦,但梁军总是主动退让,绝不肯与魏军真的干起来。 北徐州刺史原本是萧正表,但这位老兄的坟头估计已经开始长草了。 他的继任者是祖皓,负责进一步和魏人交接土地、战马、钱粮等物品。 有一部分得转运到南兖州,还有一部分,会留在本地,供他新建的官衙使用。 陈凉额外又提醒他,尽量不要使用世家子弟为官,祖皓虽然答应下来,但也难免犯愁。 普通百姓里面能找个识字的都难,还指望他们能好好处理官中诸项事务? 您这也太为难我了。 高浚被留了下来,祖皓得到的指示是,魏人如果没将所许诺的东西全部叫过来,就绝不放人,哪怕是老老实实全交过来,也得是能拖多久就拖多久。 越迟越好。 新营兵马几乎得全留在这,但也有相当大的防守缺口,预计齐康县城的常驻兵马得有五千人以上,才能勉强保证魏人来的时候,给后方的钟离郡拖出一点准备的时间。 毕竟钟离周围有天堑可恃。 陈凉很有逼数,在现阶段,正面野战,他手下的梁军完全不是魏军的对手。 因此他一遍遍地警告祖皓,绝对不准私自动兵! 出乎陈昕的意料,陈凉当众点名让他和霍俊两人留下,许诺可以让他自己募兵训练,后方会支援他钱粮等物。 走出来的时候,陈昕一直阴郁的脸终于露出了笑容。 终于,自己又有领兵的机会了! 阿凉果然没有糊弄自己。 在他心里,隐隐有一丝对陈凉信任自己的感动。 这次,就相当于陈凉军中第一次开始瓜分“蛋糕”,相比于以往丰厚的饷钱和待遇等,这些用来笼络普通士卒绰绰有余。 而站在更上头的一些人,才好用这些实权拉拢他们,来为自己效命。 而陈凉现在连一个北徐州都还没有分完,更不用说,魏人还会再还给他四州土地。 陈凉站在营帐外面,看着大队的士卒开始调动起来,他们走过自己身边的时候,只有领队的军官会停下来略施一礼,陈凉点头后,他们便匆匆离去。 南山营分出大半兵马,开始向南兖州移动,其中骑兵已经重新扩充到了七百骑,额外还养着大约两百多匹战马,随时可以补充上去。 邵陵王必然有所图谋,而且很难说有什么好意,北面和东面的勤王军大半都先后聚集在京口,兵力较多,自己最好还是先回南兖州坐镇。 萧确被安置在客舍,陈凉派人告诉他,自己准备回军南下,萧确神情激动,不似作假。 这也让陈凉愈发疑惑。 邵陵王,究竟在搞什么鬼? 第一百零二章 羊家 京口北面的那条江,水道虽然宽阔,但也隐藏着许多暗潮,再加上随着天气寒冷,江面上又结了一层冰。 那冰太薄,人没法在上面行走,稍稍用力,那层冰便塌了。 体型硕大的船只倒是能够轻易地破开冰层。 一般人没事不敢靠近江面,到处都结着冰,没准儿踩着空就落水当那龙王爷的女婿去了。 因此,这么庞大的一支水师船队,倒是很少被人看见过。 “这江风吹的人骨子里都难受。” 中央一艘战船的甲板上,出现了一名着白色王服的男子,看着远处的江面,感慨道:“如此大好江水,想来,也只有站在这江心,才能看的最清楚。” “大王,非但这儿的冬景美,江水里的鱼也是鲜的很。” 手下殷勤的说道: “昨夜有将士捕上好大一条白鱼,连夜烹杀炖煮,那香,光是老远就闻着了,小人端一碗给您?” “也好,拿些来吧。” 邵陵王端着碗,忽的流出两行泪来。 “如此天寒地冻,陛下和皇太子都被困在台城中,城外都是宵小贼子,不知何时才能脱困也?” “大王只是略受挫折,何必气馁?况且南面西面的勤王军都到了,侯景一介匹夫,等天兵到时,必然如这江面上的冰一般,一触即溃!” 听到手下的劝解,邵陵王也只是淡淡点了点头,叹息道: “上次非是孤不善战,而是麾下庸夫太多,不能经事,致使三军败绩。更兼又有陈凉黄口孺子,此獠不除,终究要成国家大患。” “那霍俊果然是无用之人,着他领了四千人去,竟然真的随那陈凉去抵御魏人了。” 邵陵王转动着碗,看着鱼汤上浮动的光泽,语气冰冷道: “便如同这鱼一般,在地上岂能活命? 那北地苦寒,魏人来江南,无非是想要些土地,掳掠些男女,何必去与他们死战?那些子魏人,让他们抢完了,也就又回去了。” “孤眼下所虑,无非是那侯贼与陈凉。” “大王放心,若是侯爷已经将信送去,不怕那陈凉不动心。” 手下喟然冷笑道: “如此一座京口大城,他陈凉乃是大字不识一个的无知匹夫,若是听说能打着平叛的名头便可占据此处,必然率军前来,届时,城内城外一同发动,陈凉身死,南康王失一臂助,南兖州、北徐州等处无人、无兵可守,想来,最后也还得向大王求援。 如此一来,大王虽难回封地,但北面诸州郡皆在大王手中,坐北观南,可南面称孤! 王,大事可成矣!” 邵陵王哈哈大笑,而后将手中已经渐渐冷却的鱼汤全倒在江中,得意道:“先以此汤做酒,先祭奠他陈凉一番,好叫他上路!” 江风又起,吹在人脸上,如同生冷的刀子,一刀刀刻在脸上。 邵陵王在外面欣赏了一会江面的景色,做了首诗,便又回船舱取暖了,而其余船只上的普通将士们,却是没这个待遇。 江水冰冷刺骨,打湿了身上的厚衣,本来大多数人身上也还有几件衣服遮寒,但奈何邵陵王非得带着大伙来这江面上吹冷风。 军中到处都有手脚冻的发紫的人,怨言也多了不少。 “多生点炉火,别把阿姊手脚冻着了。” 羊躭看了一眼屋内,对着自己面前正在低头刺绣的俏丽女子笑道: “阿姊手艺越发巧了,等战事一了,我便和母亲说去,替你寻个好人家。” “痴儿又在胡说!” 身后传来苍老的声音,羊躭吓了一跳,慌忙回头去看时,正是自己老娘,当下只得站起来,规规矩矩笑道: “娘,可曾用过饭了?” “为娘虽老,但饭食可也还是吃得下的,怎么?你就急着要替二娘子说亲事?你也说来给娘听听,是哪家的青年才俊啊?” 羊躭陪着笑,哪敢回话。 自己刚才不过是开玩笑,谁真的就急着将这么好的姐姐嫁出去啊? 看娘这样子,分明又是心情不大好,他也不愿去触霉头。 羊老夫人咳嗽了一声,缓缓道: “你一向在官衙中做事,怎么今日忽然回来了?还让人准备酒宴,可是有贵客要来?” “娘,是家宴,请的是......” “是那位陈将军吧?” 羊老夫人话说出口,旁边正低头抿嘴笑着的女子脸色忽然一僵,手中针线一偏,竟是刺到了手指上。 她却仿佛没感觉到疼一般,愣了片刻后,才哎呀一声,将手指摁在刺绣面上,怕被身旁两人看出来。 血珠滴滴渗出,将那方绣帕上的一丛花,生生染的殷红。 只是两人都专注着谈话,根本没回头看她。 “娘,阿凉是个有本事的,儿还是占着年长一些的便宜,才认他做了阿弟。” 羊躭不知道母亲脸上隐隐的怒容究竟是怎么回事,只得小心翼翼解释道: “在石头城的时候,他不也是来过几次吗?就算他在外面杀了那些子叛贼和魏人,但不可能对咱家怎么样的啊。” “娘怕的,就是这点。” 天色已近傍晚,外面响起了喧哗的声音,似乎有客人来了。 侍女给堂上点起烛火,彼时蜡烛仍算是奢侈物品,陈凉却仍调拨出一批来,供给羊家使用。 反正东西全不是自己出钱买的,府库里又存着那么些,不用也浪费了。 现在的南兖州,南康王住在王府中,也不出来管事了,所有事务,全得送到陈凉的将军府去,乃至于这个月的税务账簿,也是一并送了过去。 陈凉没下死手清剿本地的权贵士族,但大家都看得见风向,知道这厮出身黔首,八成对自己没好感。 但羊家似乎却是唯一一个例外,毕竟也是从建康中出来的世家,难怪那个姓陈的粗坯会另眼相看一些。 平时有事,大家便会一起求到羊家门上。 好在羊老夫人没昏了头,白天虽然都好生招待,但也是敷衍,不敢有半句应承。 一家子侥幸逃出了建康,没被那叛贼抓住,已是万幸,其他的东西,便也不愿想的太多了。 只求这一大家子,最终都能平平安安活下来。 家里的人虽然是安顿了下来,但还是有让人担心的事。 羊老夫人活了大半辈子,见过不少好女色如命的男子,也见过不少喜好“男色”的男子,早就见怪不怪了。 羊躭平日里和陈凉往来密切,羊老夫人也暗中打探了一阵,知道两人确实是在一起做事,而非在一起做事。 但这反而更让她害怕。 就像是一个中规中矩的人家,本来也就指望孩子长大后找个差不多能养活自己的工作,也就心满意足了。 但现在,这孩子一脸兴奋地告诉你,他把自己和家里的所有积蓄,都拿出去买了一支股票。 这时候,你必然是百感交集。 特别有一种, 恨不得把这孽子重新塞回去的冲动! 家里人都能好好的活着,何苦来哉,要去给那个人做事? 看门的羊家人,已经将客人请过来了。 “陈凉,拜见老夫人,拜见兄长!” 陈凉身穿一身白色衣裳,内衬裹得很厚,暖和,有些臃肿,但毕竟在军中待了很长时间,举手投足间,也带上了一抹凌厉的气势,因此外人看一眼,也只敢下意识低头。 “原来是陈将军,贵客远来,还不快去请将军进堂中叙话?” 后面的话,是吩咐羊躭的。 老妇人虽然防着陈凉,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人带兵获得几次大捷,确实有些本事,一时间,也不好太过于阻拦羊躭。 两人相视一笑,对着老夫人施礼过后,便向堂中走去,陈凉身后的手下则是将带来的礼物提过来,在老夫人面前一一过目。 “君章呢?” “他留在北边那儿坐镇了,一时半会回不来的。” “也罢,为兄今天准备了不少好酒,咱俩,不醉不归!” “那正合我心思,只是兄长到了喝不下去的时候,可别临阵脱逃啊。” 入夜,老夫人说熬不得夜,去早早睡下了,其余陪宴的羊家人也先后告辞,留下陈凉和羊躭两人,对坐痛饮。 不久后,羊躭终于熬不住了,踉踉跄跄冲出去呕吐起来。 陈凉站起来,身子摇摇晃晃,看了一眼低头呕吐的羊躭,不屑地笑了一声,看向旁边的侍女:“这儿有没有透气的地方?我要...嗝,散散步。” 侍女惘然,不知道透气是什么意思。 陈凉也醉的差不多了,说话时也不大记得面前的都是古人,因此周围几名侍女都当他是在胡言乱语,几人手忙脚乱地把他扶到一个地方坐下,然后又去照顾呕吐的羊躭了。 转头一看,陈凉人没了。 陈凉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儿,他远远地瞥见一处花丛,只是现在正是寒冬,那儿只残留着些枯枝,夜色太暗,远远看去,如同床铺一般。 陈凉还以为是客房,便靠了过去,想坐下来歇歇,顺便也缓一会儿酒劲。 走到近处时,却看见一个侍女正坐在里面,一脸忧愁的样子,陈凉觉得好笑,冷不丁笑了起来,吓得那侍女蹦了起来,差点没尖叫一声。 “你是这府里的婢女?” 那侍女低着头,一副想逃又不敢动的模样,听到陈凉叫她,才怯生生地抬起头,愣愣看着陈凉,看上去有些憨。 陈凉一屁股坐在花丛里,懒洋洋道: “替我去拿些水来。” 说完这话,他便一头倒下去,在花丛里呼呼大事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侍女端着一碗白水走过来,一眼就看见陈凉睡倒在花丛里,喊了两声,仍是照旧睡着,也不理睬她。 她端着水,脸上不知不觉有些发烫。 若是被旁人看见这般,岂能有什么好话传出去? 她一时找不见自己的侍女,又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自己碰见了陈凉。 怕陈凉在外面冻着,她一个弱女子,拖也拖不动陈凉,只得又回屋取出一床厚被盖在他身上。 忙完了,她想赶紧去找自己的侍女,让她叫人来,却又忍不住停下脚步,凝眸看向陈凉熟睡的脸庞。 这时候,陈凉忽然说起了醉话。 “羊姑娘,这点心做的不错。” 羊珂一字一句听的真切,她站在陈凉身旁,愣了片刻,忽然觉得脸上愈发滚烫。 第一百零三章 陈凉的密探 “阿嚏!” 羊躭瞥了陈凉一眼: “可别染了风寒。” “小事。” 陈凉笑了笑,看见羊躭,就想起他家那个娇俏侍女,眼神不绝有些恍惚。 在军中待的久了,出来以后,真是母猪赛貂蝉,况且,那侍女长得确实不错。 只是自己犯不着为了一个侍女就和羊躭开口。 虽说在古代,好友间交换侍女,这叫“雅趣”,但陈凉不大喜欢。 南兖州的情况还算正常,府库里支出了一大笔钱粮,用于安抚流民和打造兵甲。 南兖州是南康王的基本盘,自然有不少懂行的官吏和专门的工匠,但也许是习惯了捞油水,在钱粮拨下去的当天,陈凉就收到报告,各层都在伸手,想要蹭一点好处。 当天,城门口吊起了二十多具官吏的尸首,而且旁边还贴着告示和宣读的官吏,向围观的那些百姓和流民说明这些人贪污了救灾的钱粮。 该杀! 当听到本来应该落在自己头上的好处被这伙人全摸了去时,流民们极其愤概,眼里也多出了一丝绝望。 但随即,宣读的官吏又大声道。 “龙骧将军保证,在城里的每一个人,只要每天干活,都能获得足以饱腹的粮食! 此外,只要满足一定的条件,就可以向将军府申请一笔安家钱,将军府还会分配给你们土地和宅子,让你们重新变为良民!” 干活得些粮食,这倒是说得过去。 而第二条,哪怕只有恢复良民身份那一条,都足以让许多人挤破头。 那位姓陈的龙骧将军,莫非是菩萨转世,专门下凡来救济世人的么? 现在钱粮还算充足,陈凉又登门拜访了一次,南康王气的骂骂咧咧,但还是交出了一大笔钱充实府库。 让钱在仓库里生锈毫无意义,陈凉又将钱以极低的利息放给普通百姓,让他们聚集起来,开设工坊等盈利和生产场所。 一时间,将军府门前每天都是人流如潮,极其热闹。 官吏的队伍也迅速扩大起来,其中大部分人,还是世家子弟,暂时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这些人原本被剥了官职,正想闹事呢,没想到陈凉又开设了新的衙门,把他们又招了进去。 尽管如此,若是你待在衙门里不干事、偷奸耍滑、甚至还想再捞好处,那就得先看看城门口吊着的那些人的下场。 时至今日,陈凉依然只是严厉约束官吏,只要求官吏尽量能做事,并没有对世家士族出身的人有任何限制。 因此,那些本地的世家倒也不好发作,他们又暗搓搓的想要把手伸进新开办的那些工坊和衙门里,陈凉发现一起,便暗地处理一起。 双方至少都保持着明面上的和平。 但那些世家也很快就清楚,南康王必然是出了些状况,要不然,不可能会放纵手下做这些事情。 他们现在的老实,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 魏人犯边的时候,北面涌过来大批逃难的流民,也给这些世家带来了一个消息。 那就是,魏人掳掠人口的时候,根本不会管你是士族还是平民百姓,将你的家人和财富一概掳走。 这才是最让他们恐惧的地方。 陈凉这厮虽然是个粗鲁的莽夫,可看样子,好歹还敬着自己,没做什么太出格的事情。 再说了,没有他们这些地方世家的配合,他陈凉能让南兖州这么大地方安定下来? “各家基本上都肯配合了,只有王家和袁家,还在私藏着工匠,不肯交人。” “都是分支。” 辛枚很快地补充道,眼里露出一抹狠辣: “将军,要不要把他们?” 他做出一个下砍的动作。 “让你的人先盯着他们,现在还不到时候。” 陈凉随口问了一句: “钱还够么?” “够的,有些弟兄还说,他们的家人都是靠您才活下来的,他们宁愿不要钱。” “这可不成,做事得有规矩,该发的钱,一个子不准少。” 陈凉拍了拍辛枚的肩膀,低声道: “老辛啊,我让你来代管这个衙门,不是为了让你替我省钱,只要该做的事,都能给我办到......” 辛枚的额头上已经开始渗出冷汗,他直接跪下,毫不犹豫地喊道: “卑职明白了!” 羊躭在抄录着文书,却悄然竖起耳朵听着。 陈凉做的事,他大半都是知道并且参与其中的。 但自从入了南兖州之后,陈凉又新设了些衙门,就连他,对其也只是略有耳闻。 这个衙门,就是陈凉的耳目,名义上由辛枚统领。 从将军府,再到民间,甚至是那些士族的家中,似乎都有这个衙门里的人的身影。 所以,陈凉才能对民间和那些世家的消息做到了如指掌。 但同时,他也听说了,这些人的手段,可是相当残忍。 羊躭本能地就不喜欢这种衙门。 “事情,我都知道了,让他们继续打探京口的情况,想办法找到邵陵王在哪。” “邵陵王?” “他不是...”羊躭有些惊愕,脱口而出道:“郡王他......不是说京口城内民变,他被抓起来了么?” 陈凉笑了一声: “王欲对我不利。” “这,是误会吧。” 羊躭放下笔,只觉得陈凉变得有些陌生起来。 干恁娘嘞! 这话也是能说的? 邵陵王可是大梁的亲王。 这话若是传出去,不管他到底是不是真的想对陈凉不利,陈凉头上一顶“大不敬”的帽子却是扣得死死的。 羊躭的忧虑有他的道理。 但陈凉是早就做好了决定,现在是羊躭正好在场,便提前告诉他一些。 “把五官司的人手都散出去,务必找到邵陵王和他的兵马具体驻扎在哪,探明京口城内大致情况。” “遵命!” 辛枚躬身施礼,而后迅速离去。 陈凉看见羊躭几次欲言又止,知道他想说什么,但并没有主动发问,反倒是和羊躭打岔闲聊了起来。 后者明白陈凉不想谈这个事情,也只能无奈避开。 “这一季的钱粮收入越发少了,而且各方面支取太多,你的计划是时候停一下了。” 羊躭看向陈凉,认真道: “为兄明白,你做的那些事大多是为了百姓好,但现在只进不出,没法长久下去。 更何况,缴纳钱粮的大户,终究是本地的那些大族,他们名的田地、奴仆极多,你最好还是跟他们打好关系。” 羊躭虽然相当爱惜百姓,但他觉得,现在有必要劝劝陈凉。 屋内点着暖炉,并不觉得寒冷,陈凉站起来,径直走到门前,猛然打开,一股寒风便吹了进来。 陈凉看了一眼羊躭,问道: “兄长若是无时不刻待在这寒风里,能活得几天?” 羊躭讷讷不语。 他看着陈凉走出去,在寒风中笑着大喊道: “天下黎民之衣食无忧,自我陈凉始!” 衣食无忧...... 羊躭喃喃道: “真的可以吗...” 陈凉回头和羊躭对视片刻,随即移开目光。 好听的话,谁都会说, 但事实上,他借钱给百姓开设的那些工坊,现在大半都是制造兵甲器械的工坊,尤其是制造弓箭的工坊。 其余的一些,主要是丝织工坊,专门生产各个层次的丝织品。 等边境略微安定一些的时候,陈凉可以组织起一支商队,将这些东西贩往北边。 世上公认蜀地产好丝,但江南产的布帛一样受人欢迎,丝织品,总体上是不愁卖的。 现在官面上的收入确实极少,但现在,账目基本上都掌握在陈凉手中,他吸取了在石头城的教训,每一份账目都会过问,尽量做到自己能清楚目前的收支。 现在看似是在给各处发钱,但如今已经是十二月,等明年开春的时候,一切都会走上正轨。 南山营驻扎了几天,随即便又拔营离去。 陈凉给广陵郡城的百姓和流民的告示上,鼓励他们通过劳动获得钱粮和地位,但对于这些替他效命的南山营将士,却已经给出了大量的好处。 各处空闲的土地、房屋,都被记录下来,而后按照各自的战功分给将士,最后若是实在不够,便专门派人出去额外划分土地,给了那些士卒相应的地契。 只不过,那些土地大多未经开垦,所以也就会多分一些。 而临走前,陈凉则是进了存放钱币的府库。 现在已经是十二月,也就是说,他可以再次抽卡了。 由于事先大力推广铜钱的流通,使得铁钱的价值一再下跌,最后已经到了一枚铜钱就能换数十枚甚至是上百枚铁钱的地步。 但陈凉却仍是让人继续回收铁钱,至今收来的铁钱已经能充盈数个仓库。 别人以为他是为了将这些铁钱重新熔炼,用作铸造兵甲,但只有陈凉知道自己的意图。 抽卡第一次只需要一枚钱币,第二次十枚,第三次百枚,每次乘十,依次叠加下去。 而这里有一个漏洞,它对钱币的要求仅仅是当世流通的钱币,对其价值没有规定,但每个月都必须遵照所使用的第一枚用于抽卡的钱币。 例如第一次用了铜钱,这个月内都只能使用铜钱来抽。 反正都是钱,铁钱现在仍在流通,但价值变得极低,正好用于抽卡。 第一百零四章 过江 一口气抽了五次,得到了两张卡。 身边的铁钱瞬间就没了一小半,陈凉仍有些意犹未尽,抽卡的时候,他找到了一点前世的感觉。 但下一次再抽的时候,就需要十万钱,无奈,他只能罢手。 这次总算没有那么坑了。 “韩非、张角。” 陈凉念头微动,两张卡随即隐去。 “对付邵陵王的时候,也能多一些把握了。” 降临卡的技能,只有在使用后才能看到,多少有点赌运气的意味,但总比没有好。 正沉思的时候,吕康在外面敲了几下,喊道: “将军,渡口到了!” 陈凉下了马车,迎面一阵冷风吹来,他打了个喷嚏,然后道: “这天更冷了。” “将军,您先披上。” 吕康拿起厚衣披在陈凉身上,道:“听说前几日,这儿的水面都要开始化冻了,那冰层薄薄的,一碰就碎, 现在这鬼天气陡然就凉了,水面冻的梆硬。” “这不是正好方便咱们过江么。” 陈凉本来准备绕道去江水上游,乘船绕过邵陵王的水师,而后在京口附近暂时驻扎。 恰巧,这几天江面结冰,冰层极厚,完全可以踩在冰面上过江。 现在邵陵王若是还待在船上,这几天必然行动艰难,哪怕是知道陈凉已经过江,也没法立刻下船来追。 他到底在盘算什么,陈凉不知道,但京口城内现在防守空虚倒是消息确凿, 这次出来,他还特意带上了贺雨臣。 这家伙是本地一个世家的上门女婿,倒是对城内各方面的情况颇为了解。 站在远处望着城墙上的守军,他笑了起来。 “将军,看那些守兵的样子,应该是本地大族家里的下人。” “所以,现在是一群奴仆披上了盔甲,然后站在城头?” “是。” 贺雨臣又道:“城中大族大多一毛不拔,极其悭吝,但若是邵陵王开口借人,一些下人而已,那些大族应该是不会介意的。” “这么说,城中已经到了要借人看守城门的地步了?” 陈凉又看了一眼京口城,笑道: “京口是重镇,现在如此空虚,真是谁看见都会动心思,邵陵王如此处心积虑,就这么想吸引我去攻城?” 贺雨臣在一旁陪着笑,并不多说。 陈凉瞥了他一眼,心里有些慨叹。 自己收的这几个亲信,心里确实都极有逼数。 做事,做人,总体上也都挑不出什么毛病,表现给陈凉的样子和态度,都极为乖巧。 平日里,他们基本上也没生出什么麻烦,放在后世,那真是一个个都堪比班上的三好学生,让人省心。 “去把那位姑娘请出来,我有话要问她。” 陈凉正式设立自己的特务机关时,对其投入了大量的钱财。 当然了,他可以派人刺探,别人也可以派人刺探他。 正因为如此,他也意识到,自己周围应该还有其他势力派过来的人。 比如说,那个女子。 陈凉第一次见到这女的时候,她还跪在萧正表面前,脸上楚楚可怜,手中却若无其事地给萧正表下着慢性毒药。 那时候,陈凉甚至还动了点恻隐之心,帮她“脱了身”。 然后她就又找上了自己,说邵陵王派人来刺杀他了。 一个弱女子,特别还是在这样的乱世中,她怎么会知道这么机密的事情? 在去北徐州抵御魏军之前,这女子就被当场拿下,而后关在了牢房里,听狱卒说,她在里面天天咒骂陈凉。 或许她过来告诉陈凉这个消息,也是出于某种“良心发现”,但陈凉这次,可没有那么好心了。 江边风声烈烈,士卒们开始拆卸驻扎的营帐,而后交由后面的辅兵携带。 此次过江的兵马,战卒也只有五千人,并非是陈凉没法聚起更多的士卒,实在是后方能提供的粮草有限,现如今是冬天,粮草需要供给各方面,给到陈凉手上的就少了许多。 其实这笔钱粮支出并不是必要的,有一定的灵活性,因此被削减了不少。 站在羊躭等官吏的角度来看,事情是这样的。 京口城内乱,邵陵王派人来请陈凉率军支援。 一些乱民罢了,能有什么战斗力? 哪用得着出那么多将士? 这不是平白浪费钱粮吗? 象征性给你一点得了,你别不乐意,咱们省钱,最后不还是给你用的? 邵陵王的角度是: 他骗陈凉说京口内乱,实则自己在外埋伏了一支兵马,准备对陈凉发动偷袭,最好的结果是能杀了陈凉。 因为本就是要偷袭,所以在他看来,等陈凉入城后,他和手下的士卒都要休息,而城中有内应帮他开门,等大军进去,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这一战,会很轻松。 陈凉则是: 他知道邵陵王骗了自己,但还是决定要去,因为这是一个很好的、甚至是名正言顺能夺下京口的机会。 但他做好了十足的准备,甚至不惜和邵陵王手下的梁军打一场硬仗。 别看陈凉现在占据着两州土地,兵力勉勉强强可以说是过万了,但其中也有不少水分,真正能打的,也只有南山营那小几千人。 更何况,现在的南梁,依旧只是建康一带动乱比较严重,其他地方,大多还是由各自藩王好好镇守着。 世家和宗室的基本盘,可以说都还在,大家的底气都还有。 倒霉的无非是那些本家都在京口的家族。 因此,哪怕陈凉几次大捷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但大家的反应差不多仍旧是这样: 听说北边有个叫陈凉的,好像赢了侯景几次? 哦,原来只是跟侯景的部将打了几场啊。 那他是什么出身? 黔首。 哦了一声, 就没下文了。 顶多是像湘东王萧绎那样,打发个小吏,带些礼物去招揽陈凉,那就已经算是看得起你了。 小家族只能随波逐流, 中等的家族也好看看形式站站队,喊一声起风啦! 而大世家大家族,就是有那种能掌控一切的自信。 南朝换了三代,就算上任的皇帝再英明神武,不也还要靠着他们来安定朝廷和民间? 甚至是前秦入侵的那时候,若是没了谢家,你晋军怎么在淝水击败苻坚? 所以,看不起陈凉,再正常不过了。 “报!” 下午时分,邵陵王正看着水面的冰层,心想陈凉究竟什么时候才来的时候,外面响起了一连串的脚步声。 “报!江边发现了一支兵马,人数约有二千,是,是陈字旗号!已经在江边扎营埋锅,似乎要驻扎在那儿了。” “来了!”邵陵王眼睛一亮,他站起来,兴奋道: “传孤号令,让全军......” “大王莫要急躁。” 身旁的副将连忙道: “这几日天气忽然愈发寒冷,江面冰层坚固,船只难以破开,如今只是寻见了陈凉部的踪迹,彼军还未到京口,何须太急?” “但眼下,正是一个机会...” 邵陵王听见副将的劝阻,又有些迟疑道: “若是将其放入城中,而后趁夜杀他,未免落人口实,陈凉这匹夫才破了魏军,却又不明不白死在了城中,难免会被人说些什么。” “嗯,也罢,让将士们连夜凿兵,开出一条路来,将船只停泊到岸边,伺机而动。” 邵陵王看向外面,慨叹一声: “兵者,诡道也,孤的手段,终究还是下作了些。呵,那陈凉不肯为我所用,倒有些可惜他的本事了...” “大王仁慈。” 明天的日出,等一次要一天。 最圆的月亮,等一次要一个月。 邵陵王犯蠢的时候,几乎不需要等。 深夜的时候,冰层上发出咔哧咔哧的声音,但由于天气寒冷,原本单薄的冰层被冻得结结实实,等于是成为了一条天然的桥梁。 辛枚领着一支兵马仍旧驻扎在岸边,作为一支疑兵。 而且若是发现了邵陵王军队的踪迹,辛枚也依旧要发挥其作用,尽可能地让邵陵王误以为辛枚带领的那两千人就是陈凉的主力。 而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京口的战报必然已经到了他的面前,届时,他必然又会心急火燎地率军拼命往回赶。 大军过江后,在岸边暂时驻扎休息。 亲兵烧了一锅热水,替陈凉沏了一杯热茶。 陈凉举起茶杯,看向身旁的吕康,道: “一起喝一杯,暖暖身子。” “多谢将军。” 吕康仍是有些局促。 他亲眼见证了陈凉在短短几个月内从一个运粮的辅兵崛起为已经占据两州之地的将军。 这个过程,比任何许诺、任何钱财都更吸引人。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或许世上真的有那种横空出世的人,有天大的本事。 荣华富贵,对他们而言,真的只是唾手可得的东西。 吕康也不是说期盼自己将来能混成什么样子,但他觉得,若是能始终跟在陈凉身边,一个衣锦还乡,还是能混到的吧。 他看了陈凉一眼,鼓起勇气问道: “将军,咱们现在四处交战,会不会......” “现在打的四方太平,才好慢慢发展。” “可是,南山营的弟兄们,终究也是要休息的......” “放心,我是有数的。只不过...” 陈凉抿了一口热水,说道: “我确实有些贪了,等拿下京口,咱们就可以歇一阵了。” 第一百零五章 叛军 “告诉后面的人,动静放小点,再过十里,就能就地休息了。” 传令兵将命令传往后方,引起士卒们一阵低沉的叹息。 从石头城到京口的路程不算太远。 但现在天寒地冻的,大家伙身上的衣服又不厚实,行军路上捂了一身汗,到头来被风一吹,又冰又冷,贴在身上,别提多难受了。 想让军中将士对你服服帖帖的,要么就是凭本事让这群丘八心服口服,要么,就是以军令强行弹压,迫使他们服从命令。 任约领兵的本事是有,他也明白,强行弹压士卒有可能适得其反,但他现在也没更好的选择。 反正招你们来当兵就是要逢山开路遇水搭桥,遇到一点不好的天气就叫苦连天,你们是那娇贵的世家子弟还是怎的? 他骑着战马跟随在中军,脸色阴沉的可怕。 在石头城和陈凉交战过后,他就明白绝对不能放任这家伙逃出去,因此多次向侯景写信,要求派兵追击。 可不光是侯景没将这事放在心上,城中其他人,竟是连一个替自己说话的人都没有,而后,他又和元罗起了矛盾,很快就被侯景打发出了建康。 一想到这人,任约心里就止不住的发狠,暗骂一声老混账。 将这种人留在身边,河南王糊涂啊! 世上有几种人,一种是那会做人的,一种是有本事的,而且这两者往往相互矛盾。 既有本事,又会做人,这种人真的算是凤毛麟角了。 任约有本事,心胸也算不上有多开阔,但他识时务,懂得隐忍。 他上次差点狠狠揍一顿元罗,这已经引起河南王的不满了。 自己当初为什么要投靠到河南王麾下? 不就是因为那时候侯景发动叛乱,天下三国几乎全动了起来。 乱世,正是博取大好富贵的时机。 富贵险中求,他带着自己手下的人主动去投靠侯景,也是在赌。 赌赢了,自是能入河南王和其他势力的眼,博取一个上升的路子。 只可惜,侯景大败而逃,任约背叛了东魏,也在北边待不下去了,只得一起来南地。 本来呢,侯景待他以诚,也颇有笼络之心,任约也就继续跟着他干了。 就像是老板破产后不离不弃的员工,但更多的时候,有可能是因为前期付出的沉没成本太多,不管怎么做都是亏,不如继续跟着你,兴许还能把欠的工资补回来。 但现在,侯景明显偏向元罗那个老废物,任约脸上没表现出来,心里也是极不舒服的。 论资历,自己自北地跟随侯景,一路征战,哪怕是侯景败仗逃跑,他任约也依旧是不离不弃。 他元罗凭什么? 人在事事不顺心的时候,负面情绪往往会无限放大,甚至使得这个人最后失控,做出和平常截然相反的举动。 任约现在所想的,就是立刻踏平京口,活捉邵陵王! 前不久传来消息说,陈凉在北徐州击败魏军,活捉了魏人的两名刺史。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更何况,他任约以前本就是东魏的中低层将领,比其他人更了解魏军的实力。 哪怕是地位较低的镇戎兵,虽然在东魏只能算是底层,但拉出来,与现在的梁军相比,也可堪一战。 所以,这个陈凉的兵力究竟扩充到了多少? 实力已经这么强了么? 任约默默思考着,即使周围士卒已经到了目的地并开始坐下休息了,他也依旧沉默着。 “将军,喝些水吧。” 亲兵将携带的水囊递给任约,他喝了两口,忽然想起来什么: “派去前面的探子回来了没有?” “额,兴许快回来了...” “报!” 说话间,已经有几名侦骑纵马赶了回来,找到任约后,其中一人汇报道: “京口城外,发现一支梁军踪迹,人数约在六七千人。” “邵陵王?!” 任约猛然站起身,惊疑不定。 “他不是还要在城中筹办粮草么?为何出城了?” “再探,再报!” 周围的士卒没休息一会,就又被人吆喝了起来,任约看向这些面色疲惫的士卒,心有不忍,但还是皱着眉头吼道: “平日里钱粮都舍得拿出来养着你们,一遇战事,怎么能退缩?都给我直起腰来!” 这次出征,是他好不容易求来的机会。 而且一路上都是急行军,为了隐蔽踪迹,防止被京口的梁军探查到,走的还大多是山路。 士卒们叫苦不迭,但事实证明,任约的做法是正确的。 前不久,他们避开了一支规模极大的梁军,与其几乎是擦肩而过,但对方根本没察觉到,身边的山上还有一支数千人的叛军。 看对方行军的方向,似乎正是建康附近。 任约已经派人连夜赶回建康报告情况,而自己则是决心,再加快几分速度。 京口派出了这么大规模的军队,其中必然空虚,若是能夺下京口,大江北岸各州的梁军将难以过江驰援建康,可以给侯景攻打台城拖出更多的时间。 任约心里的算盘打的噼啪响。 这一次,他一定能立下大功! 再往南二十里,便是京口城了。 沿江附近还有一座小城,陈凉昨夜已经将其控制住,勉强可以作为暂且容身的地方。 若是败了,也有个退路。 陈凉心里估算着时间,心想这都第二天了,邵陵王和辛枚八成快要碰上了,好在自己给辛枚留了吩咐,小心为上,总不会错的太多。 由于他的注意力始终在邵陵王的水师和京口城那儿,根本不会想到,在南边,还会有一支“翻山越岭来看你”的叛军。 而其主将,甚至还算是陈凉的老相识。 北面的探子已经回来报告,由于江水结冰严重,战船在江面上寸步难行,邵陵王不得已,让水师上了岸,正隐隐与辛枚的那支兵马对峙着。 所以,现在的京口,真的就是一个任人蹂躏的可怜小娘子了。 陈凉舔了舔嘴唇,有些迟疑。 是现在就拿下京口,还是想办法配合辛枚那支军队,两面夹击,先弄死邵陵王? 不,如果直接与其交战杀了他,那就等于是明目张胆地喊我要造反了。 直接攻杀藩王,这事陈凉已经做过了,但在广陵郡外,当时天色黑暗,又是三方混战,事后的流言太多,谁也说不清到底怎么回事。 而且萧正表确实是造反了,死在了乱军中。南康王也没死,陈凉让他接见了一些官吏,让城中人知道他还好好活着。 但这次,他没法保证邵陵王手下的人一个也走不掉,但凡跑了一个,若是传扬出去,自己会吸引其他南梁势力的敌视,不利于下一步发展。 但陈凉并非就是不打了。 若是他已经占据了京口城,彻底掌控住城中局面,使得邵陵王无路可去,那后者接下来,只有两个选择。 一个,是就此撤退,另寻安身之处,日后重新积攒兵力,想办法夺回京口。 另一个,是动用在城中势力造陈凉的反,他邵陵王领军在外,城中各家在内捣乱,里应外合,京口城极大,陈凉不一定能守得住。 “传令拔营!” 他喊了一声,传令兵们四处大吼,而后是各级军官、校尉在相互敦促着,原本休息的士卒们成群的站起,而后排成队列,光秃秃的山丘上,瞬间涌起了一阵黑色的浪潮。 陈凉看着士卒们身上穿着的黑色甲胄,有些遗憾。 他本来想让手下士兵都穿一身红色或是白色的盔甲。 盔甲的颜色固然是没什么鸟用,但一眼望去,当你抬起手时,无数身着同一颜色盔甲的士卒高吼着举起武器来呼应你,那种一呼万应的感觉,真的很爽。 但眼下,大部分盔甲的颜色都是黑色,凑近看,都是些较为陈旧的盔甲,原本的颜色都磨的看不清了。 可远远看上去,也有些整齐的意思了。 就先这样吧。 他摇摇头,马上都快攻城了,自己还在想这些有的没的。 相比起两个月前,现在倒是多了不少闲心思。 南山营四千多士卒开始朝前进发。 最近的一批探子回来报告说,城门依旧紧闭着,这让陈凉有些烦躁。 自己这次出来的时候,攻城器械可没带出来多少。 简单些的云梯等东西倒是都有,组装起来也不费太多事,但若是城头守军反抗稍微激烈一些,这些器械其实没法派太多用处。 不管怎么样,现在还是老一套。 骗。 吕康带着一队士卒撅着屁股刨土,而后用水和着泥土,将其搅稀,而后拍在脸上,装扮出一副狼狈不堪的败军模样。 陈凉差点没笑出来,他记得,后世有些人甚至喜欢用泥巴洗澡。 大军仍在前进,那队士卒翻身上马,吕康脸上敷的泥巴格外多,还有个奇葩不知道从哪找出一捆白布,缠在吕康手臂上,做出手臂受了重伤的模样,而后直接将其放在马背上,呼啸而去。 两个套着梁军盔甲的人站在城头,懒洋洋地打着哈欠。 主家告诉他们,只要敢在城头站几天,就能赏给他们一些粮食。 现在正是过冬的时节,没人会嫌粮食少。 站几天而已,又不是杀头。 难不成,还会有人来攻城? 就在这时,同伴忽然身体绷紧,喊道: “有人来了!” 一队“残兵败将”疯狂催促战马奔到了城门处,仰头大吼道: “快开城门!开城门啊!” “放...放肆!尔等,这么说来着?”那守兵望向同伴。 “尔等是何人!” “我军败了,我军败了!大王负了伤,尔等快开城门,若是延误了,大王伤重而死,尔等负担的起么?” “他们也就二十来个人,放他们进来吧。” 城头士卒看见他们的样子,又看见其中一人怀里抱着一个受伤的男子,也有些慌张起来。 邵陵王若是死了,他们这些贱民都得担责任, 所有人都掉脑袋还算是轻的! 而就在这时候,城头守军站的高,所以能看见更远处,已经有尘烟扬起,似乎是一支追击过来的兵马。 他们不由更慌了,等城门打开,就忙不迭地将这些人拖进来, 一边拖,一边还喊道: “快进来,贼人来了!别把贼人放进来!” 第一百零六章 入京口 等人都进来后,城门处的十几名守军没看到自己放进来的那些人脸上一闪而过的兴奋。 古代所谓“先登”,即攻城时第一个攻上城头的士卒,在军中算大功,也是常常被用来激励士卒,使其在攻城时争先恐后。 陈将军可明确许诺过了,若他们能让城门保持打开的状态,让后面跟过来的南山营成功抢下城门,那他们,全都算首功! 算算功绩,加上这功劳,有人可是能当场就擢升一级的。 南梁默念,军队杂糅太多,很多时候往往看的只有家世。 若是你出身低贱,对不起,哪怕你杀了天王老子回来请功,也一样得继续跪着做底层战卒。 不服? 弄死你! 而在陈凉的南山营中,向来都是军功为上。 给你们发最多的饷, 给你们装备最好的兵甲, 给你们在三大营中最高的待遇。 我陈凉,已经够意思了。 唯有这上升的路,只能你们自己来走! “锵!” 都是军中的厮杀汉,为了战功,出手都极其狠辣。 马刀直接破开喉管,鲜血如喷泉飞溅,城门处霎时间变得血腥无比,当场倒下了十多具尸体。 吕康从马背上翻身滚落,先是对驮着他的那名骑兵骂了一句,而后接过刀来,吼道: “守住城门!” 城外,马蹄声如雷鸣涌动,南山营的七百名骑兵乘着北地的高头大马,渐渐汇聚成锥头阵型,前排老练的骑兵已经抬起手中的马槊,为即将到来的冲击做好了准备。 陈凉这几个月里,用的最多的,其实还是骑兵。 练兵,最后的目的就是打仗。 而陈凉开始执掌兵权的时间虽然只有几个月,但几乎是隔几天便要动兵打仗,边打仗边练兵,也算是极为宝贵的一个机会了。 南山营的步卒也就是依靠着纪律训练和足够精良的兵甲弓弩才撑了起来,可以当做重步兵阵使用。 而那些骑兵,才是真正一路杀过来的劲旅。 当然了,若他们现在对上魏人,依旧没有半分胜算,可现在横亘在他们面前的,只是一座内部兵力极其空虚、且城门大开的城池! “入城!” 负责率领骑兵的十多名幢主嘶声竭力的大吼着,眼里不约而同地露出狂热的神情。 当这南梁的兵,大部分人谁还会想着忠君爱国? 现在, 谁养的他们? 谁给他们大好富贵? 谁把他们从底层提拔起来当做心腹重用? 不过两个多月罢了,这些人已经全然忘了自己原来是梁军还是流民,现在,他们只有一个归属。 南山营。 在这儿,只有军功说话。 想要高位,大家得凭本事。 功必赏,过必罚,这他娘的才是军中该有的样子。 陈凉,才配得上主将两个字! 现在,南山营的大都督, 陈凉, 他说, 他要这京口城。 那咱们,就替你拿下来! “破城!破城!” “虎!虎!虎!” 站在山头往下望去,正如同掀起了一阵黑色的巨浪,而宏伟如京口城,在这浪涛中,也不过是一叶随时都会葬身其中的孤舟。 “如何?” “军心可用。” 大汉看向身边的男子,轻叹一口气,缓缓道: “将军,大事可成矣。” 陈凉负手而立,淡淡道: “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南地二百余年,岂有百年之国祚?如今侯景乱梁,魏人乘隙犯边,蚕食疆土,如此国家,岂有长久之势?” 他看向宋子仙,话语中流露的意思已经相当明了。 “你别看侯景现在占据了建康,但各个藩王的大军集结起来,足有数十万,宋将军,你曾是他的部将,河南王虽然号称有十万人,但这十万人里有多少水分,你难道不清楚吗?” “凭着十万乌合之众,他侯景如何能抵挡南地各个藩王手下养出来的精锐士卒?” 陈凉冷冷道: “你自己亲眼看到了,我以前不过是占据了一座石头城,而现在,两淮之地的一部分即将入我手中。 但我现在,既缺人,也不缺人。” 缺人,是看重你的本事,正希望有你这样的人过来投靠。 不缺人,是因为陈凉现在只要想,兵力完全也可以迅速扩充到数万。 无他,因为战乱流离失所的百姓实在太多,几乎到处都是流民。 以陈凉开出的条件,哪怕是待遇最次的后营,也有的是人想挤破头进去当一个辅兵。 但他手上的兵甲、粮草都不足以支撑如此庞大的军队,而且哪怕人数再多,也不过是乌合之众,与南山营这种已经身经数战、对陈凉极为忠诚的军队相比,根本就是两个极端。 宋子仙默默地看着远处的京口城。 城门的守卫力量一触即溃,大量的骑兵涌入城中,虽然在外面看似有些过于平静,但谁都知道,城内必然是极其惨烈的景象。 陈凉时常号称善待百姓,但纵兵攻城的时候,可没有半点妇人之仁。 现在对自己,也是如此。 若自己真的依旧说不从,陈凉想必也不会再强求了。 大概...会直接杀了自己? 所以没有其他选择了。 心够狠,手段够高明,这样的人,天生就是一个枭雄。 差的,无非就是磨炼和时间了。 城头上冲出了无数人影,箫字旗被直接砍倒,而后,士卒们将陈字旗立在城头,开始欢呼起来。 宋子仙的脑子飞速转动。 陈凉现在有地盘、有了发展的资本,但他还缺少真正的根基。 那就是一套能力强的班底。 自己,若是归附了他,那就等于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风险,无非是叛了侯景。 反正河南王大概也只当自己死了,也没派人找过。 而好处,则是急需用人的陈凉,必然会重用自己! 相比只愿意给几千流民兵打发自己的侯景,陈凉必然能给的更多。 他重重跪下。 “宋某年老愚钝,不知世间道理, 所幸得将军教诲,愿为将军马前卒,任凭驱使!” “报!前方十五里发现叛贼踪迹!” “报!我军哨骑已遇敌!” “敌军打着任字旗号!” “......”才下定决心投靠的任约。 前面我犹豫了那么长时间, 你早不来,晚不来,偏这时候来? 但现在已经没有犹豫的时间了。 陈凉带出来的四千多南山营士卒,其中七百骑已经冲下去了,而后面的步卒军阵距离城池也较近,就是为了方便跟在骑兵后面控制城门。 虽然不清楚为什么一支叛军忽然出现在自己后方,但陈凉现在只有两个决定。 一个,是立刻全军撤到城中。 不管对方数量有多少,陈凉手里都有一个相当完整的京口城,极其坚固,那伙敌军只能望城兴叹。 第二个,是回头干一仗。 “宋将军,你意下如何?” “额,主上心中自有方略,末将就不多说了。” 宋子仙心里踌躇片刻,还是喊了声主上。 彼此都是“将军”,就这样直接称呼出来,如何彰显两人地位主次? 而且,他知道陈凉心里肯定有相应的计划,但这般问自己,显然也是有尊重的意思在里面。 但这点东西,可不足以让他宋子仙有什么感动。 收揽人心罢了...谁还不会说点好听的? “宋将军不用如此谨慎,” 陈凉摆摆手,笑道: “我正想看看将军本事如何,现在,正好是个机会。” “您这是...” “南山营士卒现有三千二百余人,统一由你调遣指派。” “......”宋子仙。 “将军,不要让我失望。” “末将,遵令!” “到底是哪个混账,说对面梁军有六七千人?” 任约哪怕是个傻的,大致人数总能看得出来。 对面那伙梁军,不过是三四千人的规模罢了。 而且更让他在意的,是对面打出来的旗号。 陈! 他不知不觉开始握紧缰绳。 “陈凉,是你么?” “放箭!” 这次出门,陈凉的准备可是相当充分。 哪怕是弓箭手,现在也是每人身上都能有五支箭的标配。 对面叛军不过二千余人,任约抱着试探的心思派了三百多人,结果迎头就是一阵强弓硬弩的攒射。 活着回来、哪怕是活着爬回来的人,不过才百来人,还大多带伤。 任约下意识地就想传令,让全军暂且后撤。 但这时候,两边军阵的传令兵都开始紧急传来情况。 “报!西面遭遇梁军!” “报!东面遇敌!” 任约大吃一惊。 对面的人绝对不是陈凉! 自己来的时候,已经探明周围只有那一支梁军,所以东西两面遭遇的梁军,必然是趁着自己刚才在试探在犹豫的时候,直接包抄了过来。 这太不梁军了! 和任约以往碰到的那种临战必缩的梁军风格截然不同。 梁军,什么时候作战如此大胆了? 其中,甚至有一种淡淡的熟悉感。 “末将,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 “将军确实有真本事,我这次,算是捡到宝啦。” 宋子仙脸上有些无奈。 相比起自己之前率领的那些丘八,南山营已经算得上是能打仗的精锐了。 但自己只是客将,对其大体上的号令都不熟悉,又是临阵下令,效果,自然不会太好。 若是能彻底熟悉、掌控这支军队,再碰到今天这种局面,宋子仙甚至有把握吸引对方主动攻击,而后将其引入重围,最后一举歼灭。 而不是现在这样,两边包围过去的兵马才冒出头,就把对面吓得直接撤军离开了。 再想到之前传令兵所说,对面打着任字旗号,宋子仙哪能猜不出对面是谁。 任约这人精明,应该能跑得掉。 “对面的人,应当是任约。” 宋子仙叹息道: “此人也是个本事的,主上若将其生擒,末将倒是有些把握能说服他。” 反正他跑得掉,再在陈凉面前显显自己的能耐,说两句,反正没人戳穿。 “报!敌军前军已溃,生擒一名贼将!” “...”宋子仙。 第一百零七章 迫降 看见梁军已经攻过来,而自己的前军在全线溃败时,任约就看向了自己身边的一名亲兵。 “快脱。” “将军,可是...” “等我回去后,我会给你的家小一笔钱,将他们送出去。” “......谢将军。” 所以,当梁军攻过来的时候,对面的“敌将”不仅仍坐镇在中军,且嚣张地大吼道: “梁狗!头颅给汝!” 可谓是瞬间就成了人群中最靓的崽儿。 当士卒们欢天喜地把他绑到陈凉面前时,陈凉心里也有些惊愕,还以为真的抓到了任约。 但仔细一看,却又分明不是。 陈凉感觉被耍了,他看向那个士卒,问道: “任约呢?” 那个士卒打量着陈凉,忽然道: “请您凑近一些,小人嗓子坏了,没法说的大声。” 陈凉当真凑近了一些。 “咳呵...忒!” “放肆!” 陈凉一边擦着那口痰,一边抬起手,捏住了吕康拔出的刀。 “将军?” 吕康一愣,而后陈凉站起身,从他手里接过刀,直接一刀结果了那人的性命。 且这人临死前,嘴角还带着笑意。 不管任约之前做了多充足的准备,但今天,却是无比倒霉地碰上了陈凉,而后,全军覆没。 现在天寒地冻,他孤身一人,就算能活着逃回去,恐怕也会被侯景严惩。 “把探马都撒出去,我要知道周围还有没有其他叛贼。” “喏!” 南山营正在收拾战场。 寒风料峭,脚底枯枝咔嚓作响,陈凉带着几名亲兵重新走到那座山头上,俯瞰着下面的城池。 京口城门大开,城头正飘扬着他的旗帜,大队的骑兵发现后续的人没有跟进城,正大队的撤离城中,准备在城外结阵回援。 不知何时,天上飘起了小雨,夹杂着一点半点的雪。 “进城吧。” 陈凉随意擦了擦手上的血迹,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身后的南山营自动分出了几队士卒留下继续打扫,其余人则是排成队列,跟在陈凉身后。 城中一片死寂。 天上落下的雨水纤细成线,士卒们沉重的脚步声显得格外清晰,但每个人的脸都在雨幕中显得模糊不清。 陈凉骑着战马走在前排,他能看见周围的房屋内有人在窥探着,但并没有出现那种“喜迎王师”的场面。 本来,还只是封闭城门,还是有不少人能在街上走动着。 但很快,街头出现了那些惊慌的守军,他们丢盔弃甲,哭喊着。 贼军来了! 霎时间,街面清空,就像是被雨水冲的干干净净。 城中的所有人都抱着极强的警惕心。 他们不知道来的是谁。 甚至有人暗暗地切齿痛恨道: 这天杀的贼人! 只有城中住着的那些士族,他们大概能猜到攻进城的究竟是谁。 但他们没想到,陈凉会来的这么快。 现在,只能赶紧派出人去打探消息, 以及, 陈凉的态度。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那支兵马没有在城中大肆劫掠,只是在前头那位将军的带领下,去了原本邵陵王居住的府邸。 城中原本就有供士卒居住的地方,那些人也就住在了那儿。 原本城中还有一部分守军,被临时编成一支队伍,负责城中的治安。 第二天,有士卒在各处张贴了安民告示,还有小吏在旁边战战兢兢地站着,一旦有百姓壮着胆子凑过来,他就得读那上面的内容给百姓听。 渐渐地,大家都知道了上面的内容。 那些进城的士卒始终没有骚扰百姓,显得纪律格外严明,博得了城中一些平民百姓的好感。 尽管如此,大家都还是对这些丘八敬而远之,能躲就躲。 因为上一个军队纪律比较严明的人, 他名叫侯景。 “这么说,是那位陈将军回来了?” “听说他也是个黔首出身,难怪对咱们好呢。” “想瞎了你的心,就算他原来也是个黔首,但人家现在可是个大将军,凭啥看顾咱们?” “还别说,反正他手下的人没来跟咱们要钱,这不比原来大王手下的那些人好?” “闭上你的鸟嘴,编排大王,活腻了吗?” “主上,城中的百姓大多还是缩在家里,不敢外出。” 吕康恭声道。 自从听见宋子仙称呼陈凉为“主上”,吕康便立刻改了口。 真要计较起来,领导或许不会在乎一两个称呼上的差别,毕竟大部分时候,看的都是手下人的本事。 但领导不在乎,手下却得在乎着。 这便是,权力。 “北边的情况呢?” “江边太长太远,派出的人手一时半会没法及时传回来消息,邵陵王似乎根本没有渡江回援的打算。” “咱们不是已经把京口失守的消息散播出去了么?” “主上。” 旁边一直沉默的宋子仙主动开口道。 “你说。” “邵陵王大军在外,他的粮草后续都是隔几天便要送一次。末将去了一趟府库,发现最近几天,并没有粮草运出。” “什么时候去查的?” “昨夜!末将昨儿一晚没睡,专门去府库查了这些。” “将军辛苦了。” “末将不过略尽所能,不能与主上日夜操劳相比。” 吕康看着陈凉脸上露出的笑意,心里一咯噔。 自己,懈怠了啊! 一夜之间,宋子仙仿佛就适应了自己的身份,不仅“忠心耿耿”,而且还“精于马屁一道”。 在陈凉的刻意传播下,消息四处传的很快。 但散播开来的消息,却是经过他改编了一番: 逆贼任约率领数千名贼军想要偷袭京口,却被龙骧将军以少胜多,大破之。 贼军具体是三千还是六千,没人说的清楚,但大家反而都知道,龙骧将军手下的士卒不过才二三千人。 所以,对面的贼军能少到哪儿去? 五千? 八千? 上万。 越传越邪乎。 而明眼人这时候又问啦,邵陵王不是在镇守京口么,他去哪儿了? 于是,另一个消息又在悄然流传开了。 据说是邵陵王向来与陈凉不和,这次,就是诈称城中内乱,希望将陈凉骗到京口,而后杀了他。 消息也传到了建康。 平白丢支兵马和一个部将,侯景自是大发雷霆。 但不知为何,任约一直没有回去。 邵陵王的踪迹也始终没有被发现。 因为他根本没法再远距离行军了。 天冷的时候,没有粮食是最要命的事。偏偏就在要补给粮草的关键时候,陈凉夺了京口,断了他的粮道。 消息传来时,邵陵王人都傻了。 陈凉不是就在自己前面么? 自己还带着兵马在后面死死追着,希望能赶上,而后与之交战,擒杀此人。 而邵陵王这时候也难得的果断了一次。他直接挥军北上,攻占了小城欧阳戎。 城中贮存了些许粮食,能支撑大军一两天的消耗,但邵陵王这时候偏又迟疑起来,生怕走到半路,粮食就吃完了。 军中不少士卒还有疑惑,为什么大王在几天前要攻占本就属于己方的城池。 为什么,现在粮草都要耗尽了,还不肯回去。 邵陵王想喝酒解愁,但城中不过些许粮食罢了,哪来酒水给他?连蜜水都没有。 现在就是想打一场决定胜负,那该死的陈凉都不肯给他这个机会。 “开城门!” 几名骑兵来到欧阳戎面前,对着城头吼道: “我等是龙骧将军派来的,有要事告知大王!” 城头守军骚动了一会,似乎派去通报的人回来了,过了好一会才打开城门。 “尔等是何人?” 邵陵王脸色阴沉,他盯着跪在下面的几名士卒,眼中翻滚着怒火。 这些人,都是陈凉的手下。 虽说邵陵王这叫偷鸡不成蚀把米,本来就是想在与西面诸藩王的大军汇合前,腾出手灭掉陈凉这个不安稳的武将。 他自己就没安好心。 可他从原本的自信满满,再到现在,转眼间就成了丧家之犬。 这仿佛是他之前回援建康和侯景交战那一幕的重现。 同样的溃败。 孤是大梁的王。 孤已经不是年轻不懂事的人了,现在国家危亡,正是孤挺身而出的时候! 可为什么, 孤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了? 最前面的骑兵抬起头,大胆地看着邵陵王,看他的面容,竟是辛枚。 他舔舔嘴唇,眼里闪过一丝野心。 前些日子,他已经拖着邵陵王拖了足够的时间。 直到京口方面连夜派了数匹快马赶回来。 陈凉, 不,是自家将军。 已经夺下了京口,始终咬在自己后面寻求交战的邵陵王,已经是一条没有窝的野犬了。 功劳,已经很大很大了,足够辛枚和他手下的那些人瓜分。 但辛枚还想要更多。 比如说,若是直接说降了邵陵王呢? 那又是何等功劳! 吕康和辛枚两人,不仅能始终跟在陈凉身边做他的亲兵,甚至还能时不时凭借功劳提升自己的军职。 两人并非什么大才,而是都热衷于学习。 学带兵,学打仗。 但他们学习最多的人,还是陈凉。 从黔首飞速崛起,而今可以算是雄踞一方。 如此,岂不是最好的效仿对象。 “臣有一言,奉告大王,愿王静听。” “魏人来犯,为龙骧将军所破,故而暂退;北方略定,而国贼仍在建康,耀武扬威,其大逆不道,非只字片言可说; 大王却受奸人所惑,使得忠良受屈,岂非教人寒心? 王欲兴国讨贼,既然如此,为何不信龙骧将军?” 辛枚拱手道: “永安侯仍在我军中,足证龙骧将军并非反叛。” “这......” “永安侯仍活着?” “安然无恙!” 邵陵王长叹了口气,声音颤抖: “既如此,是孤错怪陈将军了。” “来人,拿纸笔来。” 第一百零八章 谈判的魏使 随着时间的推移,南梁各处开始呈现出一种乱象。 明面上,是侯景仍占据着建康,疯狂攻打台城,而诸藩王的联军已经到达淮河南岸,却迟迟不敢主动进攻。 暗地里则是各个势力都在不计代价地拉拢各处官吏、士族,开始聚集手中的势力。 究竟居心如何,恐怕也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但从今日起,这大梁北疆的数州土地,将会变成陈凉的天下了。 尽管陈凉的势力迅速壮大,但却并没有引起其他南梁势力的太多关注,因为陈凉手中现在控制着南康王和邵陵王,一切官方通告,都可以借助他们的名义。 而势力最强的几个藩王势力都在西面和南面,暂时管不到京口以北。 数天之后,辛枚带着一队兵马“护送”邵陵王回到京口。 城门处,萧确和邵陵王父子四目对视,他沉默着,并没有说话。 在数天前,他知道了事情的全部真相,也明白了,自己只不过是父亲派出来引诱陈凉的诱饵,至于当了诱饵后的下场如何,邵陵王似乎没有想过。 恨吗? 但,这是他的父亲。 邵陵王依旧住在原来的府邸中,但周围多了大量的人手负责监视,等于是和南康王一样,被彻底软禁在家里。 进去之前,他眼里的怨恨几乎要淌出来。 “陈凉,汝无君无父,走不长久! 孤会在这京口城里,等着你兵败的那一天!” “请大王在里面安心歇息,末将自会坐镇京口。” 陈凉嘴角含着笑意。 邵陵王已经可以算是提前谢幕了,但比起他在历史上的惨痛遭遇,陈凉现在不过是软禁了他,某种意义上,也是给了他一个好的结局, 不出意外,在以后的日子里,他都得作为陈凉的傀儡而活着,直到陈凉不再需要他邵陵王的名头。 城中各方面的事情都开始走上了正轨,陈凉剔除了大量的冗官,开始设置自己的亲信,利用手上的实权,或拉或打,分化了城中的官吏,让一批人开始为他所用。 这些人因为利益和身家性命才替陈凉效命,但只要陈凉的权势还在一天,他们很大程度上就会保持着忠诚。 萧确没有接受陈凉的招揽,而是陪着邵陵王一同被软禁起来。 城中的世家望风而降,纷纷派出人来试探陈凉的态度。 比起兖州的那些世家,他们很清楚邵陵王已经被陈凉控制了起来,但他们没有半点替邵陵王说话的打算,只小心翼翼地探听,生怕损害到自己的利益。 好在,陈凉只是降低了一部分城中的税收,除此之外,严禁人口买卖,还宣布过些阵子,会重新统计空闲的土地,将其分给百姓和流民耕种。 对于这些,世家们只是嗤之以鼻。 降低税收,只是削减了官府的税,而那些挂靠在各家名下的农夫,他们的税是交给主家,而后由主家再给官府交税。 反正是你陈凉自己要降税,那正好,咱们就顺势少给你一点。 至于严禁买卖人口,更是无稽之谈。 大不了,大家给你点面子,私下里交易就行了。 你陈凉是什么大善人? 这买卖人的生意,全天下都在做,凭什么不准咱们做。 陈凉发布的通告,世家们看了一眼,总结出两个字: 放屁。 当然,也有完全拎不清形式的,即使对陈凉服了软,但该他们做事时依旧表现的不情不愿。 陈凉将这些人先记在心里,没有立刻发作。 在南兖州的时候,他就见识到了这些本地士族的能耐。 要收拾他们,倒也没那么困难,城里都是陈凉的兵卒,围了他们家门再拿人,一个都跑不掉。 现在就动手,固然能逞一时之快,但以后再去攻城略地,各个地方可都有本地大族,若知道陈凉对他们下手狠辣,不少人必然会选择反抗到底。 最好的时机,便是等到明年,让侯景攻破台城,强行令联军解散,而后向四处扩张势力,彻底瓦解南地世家的时代。 到那时候,陈凉动手时遇到的阻力,将会变得极小。 世家的土地、人口、还有那数量庞大的奴隶,都会成为陈凉实力的一部分。 “将军,这是羊刺史的信。” 在离开南兖州前,陈凉假借南康王的名义,让羊躭做了南兖州的“代刺史”。 在陈凉的威逼下,南康王心里如同吃了屎一般难受,但脸上还得装出笑脸,鼓励羊躭“为国尽忠”。 陈凉接过信,看了几眼,神情有些迟疑。 “魏人的使者又来了。” “将军,他们不是答应交还土地和偿还战马了吗?” 吕康充当了一个捧哏的角色,很是疑惑的问道。 “若是有可能,他们怎么肯甘心把到手的东西给出来。” 陈凉冷哼一声。 “现在他们不过才给了一千多匹战马,连一州土地都没给我,却在信里要求我立刻放还高浚,简直是...呵......” “可笑!荒唐!无知!” 营帐中响起一声怒吼。 潘将军坐在地上,被对面的锦衣男子指着脸咆哮,他脸都涨红了,却一句话都不敢回。 论资历,论功绩,他都比这个锦衣男子要高,但面对这人的职责,潘乐一半是理亏,另一半,则是因为这人是高澄的心腹。 “你潘乐乃是朝中宿将,高王对汝何等倚重?如何连这点事也不省得?” 那梁将陈凉只说是一州土地换二百匹马, 但他们送过来的地图上, 竟然有二十几州之多。 本来想着,撑死也就十个州,双方再扯扯皮,反正还得还你四个州,这战马能给多少? 几百匹就顶天了。 魏人第一次直接送来七百匹战马,看似大方,实际上他们也是根本没打算再送其他的过来。 现在算一算,别说几百匹了,要是按照梁人的地图来看,他们至少得给陈凉四五千匹战马! 北地虽然多养马地,但一下子给出这么多战马,哪怕是能换回高浚,回去以后高澄也饶不了他们。 但凡是脑子正常的人,都知道不能顺着梁人的意思来。 若非仍顾忌着两位刺史还在陈凉手上,魏人几乎要按捺不住,再次发兵南下了。 帘子被人掀开,两名士卒押着一个举止儒雅的男子进来。 那男子身着南地服饰,对着魏人躬身一礼。 “见过二位贵人。” 锦衣男子看见他进来,神色稍缓。 “久闻徐先生盛名,可惜,只得今日一见。” 锦衣男子笑了笑: “今日,吾遣人送徐先生回去。” “果真如此?!” 男子猛然抬头,眼里流露出狂喜。 齐康县城外,一队魏人骑兵缓缓停下,对着城头喊道: “我等乃是魏使,请见陈将军。” 新任的北徐州刺史祖皓匆匆来到城头,大致看了看城下那支魏人的队伍,下令开城门放人进来。 魏人为什么来,祖皓心知肚明。 说实话,当陈凉把那份地图送过来的时候,祖皓都有些无语了。 天子滥置州郡不假,可也没荒唐到这个地步,北边就屁大点地方,还不是你陈凉又私自在上面勾勾画画,添了那么多州郡。 “魏使既然来了,那正好,本刺史正有些事想问一问。” 虽然某种程度上,是自己这边做的过分了些,但你魏人犯边在先,只准你打过来,还不准我们多要点东西? 祖皓心中主意已定,当即在魏人说话之前,先声夺人道: “既然盟约订立,就应遵守,可请问魏使,贵军仍占据着属于大梁的州地,不肯归还,说好的战马、钱粮等物,也没见着多少, 请教魏使,这次来,是送这些东西了么?” 这次派来的魏使不是那位急躁的潘将军,他相貌堂堂,而且有些像胡人,脸上神色沉稳,颇有气度。 他没有被祖皓问住,反而露出了一丝温和的笑意。 “下官姓陈名光,见过祖刺史。既然刺史发问,下官也只得明说了。” 陈光长叹一口气,摇头道:“不瞒刺史,如今北地正是大荒时节,秋后没收上多少粮食,人活着都不易,何况是战马?” “你北人不易,却是和咱南地无关。” 祖皓冷冷道: “白纸黑字,歃血为盟,魏使莫不是要赖掉这笔账么?” “唉,刺史莫要焦急。” 陈光笑了一声,脸上露出一丝歉意。 “既然是贵方拿出的舆图,咱大魏也并无异议; 大丞相力排众议,决定信守盟约。 只是,如今大魏正和西贼交并,战马都正往颍川送去,而陈将军索要的数目颇巨,非一朝一夕可以筹措。” “可否,能暂时以其他东西来抵战马?额外的数目,算是大魏欠下的,等来年正月,一并送来。” 陈光观察着祖皓的脸色,补充道: “当然,也不会让刺史难做,我军会拿出足够的东西来抵,盔甲、弓弩,这些都是可以谈的,而且来年交付战马的时候,大魏会额外再赠五百匹。” 对此,祖皓只是在心里冷笑。 可他不能直接说穿,只是淡淡道: “此事,关系甚大,本刺史还得回去商量。但不管怎么说,毕竟是汝等主动上门来立这盟约,现在说好要给的东西,却是半点都没见着。 魏使,可否有些诚意?” 这话,正中下怀。 陈光哈哈大笑,道: “下官此次来,为了表示诚意,专门带了一批东西,还请刺史过目!” 第一百零九章 刑缉司 几架马车径直开过来,停在外面,陈光很是随意地让人从中搬下来一个箱子,在祖皓面前打开。 只那一瞬间,祖皓的呼吸都有些停滞了。 满箱的钱财珍玩,微微映射出些许光芒,只这一点,便能亮瞎人的眼睛。 祖皓原本就是个不大不小的官,论油水,倒也有的捞,但他始终尽量保持清廉,从没见过这么多值钱的物件。 再看看那几架马车,若上面装的都是这样的箱子,那又该有多少钱? 陈光拍了拍有些呆滞的祖皓,低声道:“这里有一架车,是送给祖刺史出行代步用的,还请刺史笑纳,切莫嫌弃, 毕竟, 咱大魏, 现在可是穷得很呐。” 等陈凉到来的时候,魏使早就告辞离去了,临走前,陈光还特意和祖皓把臂言笑,很多人都看见了这一幕。 两个在城门口站岗的小卒盯着他们,时不时小声交谈两句。 “咱们这位祖刺史,听说是新近归附将军的,可看这样子,他和那魏狗很是相见恨晚嘛。” “嘘,咱们看着就好,然后回去报给上面,有人会知道这事的。” 两人对视一眼,知道那个“人”是谁。 “可是他毕竟是刺史,咱俩也就一小卒,别最后被他知道了,可没好下场。” “对了,跟你说,要是咱们拿这事去跟那刺史说,让他给咱们点小钱......” “放汝娘的狗屁,王三子,你马尿喝多了?你......” 挨了顿骂,被骂的人有些尴尬,便道: “你也别装着有多忠心样儿,章老二,咱们也就混一口酒水,怕他什么?” “你自己想清楚,别犯傻。” 章老二暗骂一句,下定决心回去就举报这蠢货。 跟这蠢货走的近了,怕不是哪一天就被他坑死了。 陈凉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他看见身后的二百名骑兵脸上大多有了疲惫神色,便下令前往就近的钟离郡城。 当地的官吏已经被陈凉罢免了一批,新上任的钟离令名叫王桐,正是南兖州王家的人,但私下里投靠了陈凉,此刻带了手下,一脸谄媚地过来问安。 王桐看似出身王家,本应和陈凉势不两立,处处作对。 但他本身是庶出,在自己家族中从小到大都不受重视,甚至被嫡出的兄弟欺负,就连他的父亲、如今的王家家主也不喜欢他,常常在外人的面前直接呵斥他,毫不留情。 就这样一个人,被陈凉找到后,根据王桐的情况直接劝服了他,而后直接授予一城主官的身份,让他从此便死心塌地追随陈凉。 王桐因为不受宠,平时家里子弟能够读书交游的时候,他就得出去打理各处事务,完全是家族的工具人,有时候处理不好,还会被重罚。 他本来心气极高,也渐渐磨炼出了一身本事,本想凭借着自己的努力让家族和父亲重新重视自己,但后者给他的,却始终是越来越多的事情和羞辱。 投靠陈凉后,王家家主更是当众辱骂王桐,说自己再没他这个儿子。 因此,王桐想再投靠回他的家族,已经不大可能了。 陈凉手下缺少能做事的主官,王桐本事不小,也和他有足够的利益捆绑,便暂时先让他坐在钟离令的位置上。 至于能不能长久用他,还得看这人之后的表现。 王桐经常和各种人打交道,他很清楚陈凉现在想知道的是什么。 “将军,钟离已募新卒六百人,连同原先城中守军,合计约四千人,都在加紧训练着。” 钟离郡城不大,容纳不了太多士卒,就算强行塞人进去,本身储存粮草也是个难题。 它最大的优势在于地理位置险要,更多的是凭借天然地形防守。 王桐知道现在魏人正在北边驻扎,虽然停止了进攻,但毕竟还在那屯守着,什么事都说不准。 他也暗中派人去查了陈凉,发现他发展势力的速度极快,而且很少打过败仗,而且在明面上,他是南康王麾下最得力的大将,权柄一时无两。 唯一的缺点,似乎只是出身了。 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往往能最先享受到好处,陈凉想要进一步扩张,就得用到世家。 而他王桐,就可以成为一个被树立起来的典型。 一个投靠陈凉的世家子。 “其余的呢,粮草,辎重那些东西呢?” “粮草充足,其余守城器械都在加紧打造,” 两人聊了一会,王桐没其他事交代了,便准备告辞离去。 陈凉站起来送他出门,到门口的时候,正和一个青年人擦肩而过。 “拜见将军。” 那人对着陈凉行了奴仆的礼。 王桐看的真切,暗暗记住了那人的面孔,他虽然不认识这人,但知道这人来肯定是跟陈凉谈事情,自己也不方便留在这,便加快脚步离开。 “北徐州情况如何?” “州内外各处不算安定,仍有大量的流民,州刺史下达的各个命令都很难做起来,城中各家都在阻挠,带头的是刘家。” “还有一事,魏使于今日已经离去。” 陈凉心思一动,问道:“谈了什么?” “魏使与祖刺史相谈甚欢,具体已经全部记下。” 青年人从怀中掏出几张纸,呈放到陈凉面前。 陈凉粗粗看过一遍,皱眉道: “魏人想拿几车金银财宝就糊弄了事?战马一匹没给?” “没有。” 青年人犹豫片刻,咬咬牙道: “魏使临走前, 将一架装满珍宝的马车给了祖刺史。 他,收下了。” 这意味着什么,陈凉心里清楚。 “赵福,你做的很好。” “为将军做事,是小人的福分。” 赵福恭恭敬敬道: “小人本是流民,将军对小人有活命之恩,替将军做事,小人心甘情愿。” 这话一说出来,陈凉反而沉默了。 赵福本想拍拍陈凉的马屁,但每听到回应,顿时有些慌了。 可他也不敢抬头去看陈凉,只能干等着。 “你手下现在有多少人?” “若是将所有人都算上,能长久在手下做事的,约有五六十人,虽然不多,但都可以用。” 可以用,意思就是可以信任。 “还是不够,再多招点。” “小人知道了。” 陈凉站起来,也将始终跪在自己面前的赵福搀扶起来。 “咱们,其实都是差不多的出身,我看到你,就像是看到了当年的我。” “......”赵福。 他很想说,自己今年二十岁,而您才十七。 但这个想法,也只是在心里一闪而过。 当领导开始在你面前感慨时,很大的可能,是要开始给你整活了。 但赵福毕竟不是官场老油子,听领导说话的口气就知道他在放什么屁。 这样的人,心里还有点热血和激情。 “你要记住,咱们现在做的事,都是为了让流民重新变成百姓,让每一个安稳过日子的百姓过上更好的日子。” “你知不知道,现在有几座大山压在咱们头上,需要咱们去推翻。” 陈凉郑重道: “这些山,在你刚来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了,想要推翻它们,我需要很多很多人的帮助。只有这样,咱们才能建立新的规矩,让大家都能好好活着。” 我要知道各处的情况, 我要知道在我的治下, 有没有人敢违法乱纪, 有没有人敢欺侮良民。” “而你, 还有刑缉司, 便是我的耳目。” “你要记住,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有可能帮到我,或者是帮到百姓。” 被陈凉点到,赵福下意识挺起了胸膛。 “小人,定会竭尽所能!” “你先别急着回去,先把手头的事情放一放。 你今天就走,去一趟南兖州,找城中的道观,里面有个叫李观世的道士,具体事情,你自己和他谈谈。” “遵命。” 尽管心里有些疑惑,但赵福还是立刻答应下来。 陈凉摩挲着手里的信纸,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神玩味。 在占据南兖州之后,他就开始着手发展自己的情报势力,刑缉司便是其中之一。 赵福还以为自己是陈凉手底下唯一的首领,但他不知道,陈凉还建了其他的衙门用于监察官吏和搜集情报。 这些衙门大多彼此互不知情,综合他们反馈回来的情报,往往能得到最可靠的信息。 而后再根据各自信息的可靠程度,调整对各个情报衙门的态度,若是敢瞎报、瞒报的次数太多,陈凉会毫不犹豫地开刀杀人。 优胜劣汰。 虽说总体制度都是仿照着锦衣卫来的,但现在最主要的人手并没有官面上的身份,往往都是被发展为下线后,根据各自的身份给予搜集不同情报的任务。 而且现在世道很乱,靠着金钱和性命威胁,他们往往能轻松查探出许多情报。 赵福确实是一个忠心的人,可以派他去做接下来的事情。 在钟离休息了一晚,第二天,天色大亮的时候,陈凉便带着骑兵到了齐康县城外。 得到消息的祖皓连忙带人出城迎接,陈凉满脸笑意,对祖皓拱手道: “此处险要之地,多赖祖刺史费心了。” 祖皓哪敢托大,他虽然清廉公正,但也不是不识时务的蠢官,当下便还了一礼。 “在下不过是竭尽所能,比不得将军日夜操劳。” 寒暄几句后,一行人便进了齐康县城,进了衙门议事。 祖皓知道陈凉喜欢提前沏好的清茶,早就让侍女准备好了,陈凉一落座,旁边便有侍女奉上茶。 不烫不凉,入口滋味正好。 祖皓开门见山道: “将军,魏使来过了。” 陈凉点点头,脸上没有太多表情。 “魏使一共送来六架车,车上都用箱子装着金银珠宝,还要送我一车,小人没敢要,都封存在府库中,请将军亲自检视。” “久闻刺史清廉之名,果真是...名不虚传呢。” 两人谈了一阵,祖皓已经无事可说,怕打扰陈凉休息,便匆匆告辞。 回家后,看见夫人正一脸焦急,他不由愕然道: “怎么了?” “那玉杯不见了。” 祖皓先是愕然,而后便也着急起来。 原因无他,那玉杯是他唯一留下来的东西。 魏人送了他一架车的珍玩,祖皓知道里面都是价值连城的东西,却也没敢贪,可夫人知道了,却不依不饶,偏要他留下。 百般无奈,他也只取了一只玉杯。 玉杯做工精致,他看了也有些喜欢,又怕别人知道,便藏在书房里。 昨夜赏玩了一番,便随手放在那儿。 但夫人现在却说,玉杯不见了。 昨夜负责收拾书房的两个婢女跪在院子里,哭喊着自己没偷玉杯,祖皓心里烦恼,叹息道: “这东西本就是不义之财,现在没了,也正合我意,罢了吧,何苦再骂她们。” 正乱的时候,下人忽然进门喊道: “老爷,陈将军派人送了件东西来。” 祖皓急忙出去,站在门口的下人说陈将军的人已经告辞离开了,说话时,他还举了举手里的东西。 一只做工精致的玉杯。 与他昨天拿的那只,一模一样。 第一百一十章 柳仲礼 建康。 萧衍用了数十年,将这座城治理为南朝最富裕最宏伟的城池。 但毁掉它,只需要两个月的时间。 房屋被烧毁,街道空无一人,大量奢华的楼阁沦为兵营,全城的百姓和权贵都被拖出去,作为攻城的辅兵和苦力。 侯景最初在寿阳起兵的时候,虽然也聚集了数千兵马,但与南梁数以十万计的各地大军相比,这点人,不过是沧海一粟。 一将功成万骨枯。 而侯景的起兵,所造成的杀孽何止万骨,他手下的士卒,每天都是踏着无数人的尸骨在攻打台城。 没人知道台城能撑到哪一天,而在台城死守着的那些人眼里,每一天都是赚的。 根本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明天了。 城内,宫中。 三名御医走出来,为首的那位对着太子萧纲叹息道: “城中近来起了疫病,许多将士都染上了,老将军也是这病,更何况,他日夜操劳,心力交瘁,年事又高,就算是现在就静养,怕也是......” 御医没敢把话说太死,但萧纲已经懂了他的意思,但也无可奈何。 城中现在大多仰仗羊侃,若他倒了,谁还能出来主持大局? “殿下。” 外面的人进来,是梁帝宫中的一位公公。 他手里捧着几个盒子,里面装着珍贵药材。 “殿下,这是陛下赐下的......” 现在赐这么多药,又有什么用? 萧纲摇摇头,但还是让旁边的下人接过药材。 他看向屋子里,眼里闪过一丝愧疚。 都是为了国家,才使得老将军如此。如今老将军病重,他的家人却大多不在身边,明明是为国为民的忠臣良将,却得这般下场,岂不是有些可悲么。 羊侃已经数日没出现在城头,反倒是太子越发频繁地出现在这儿,尽管帮不上什么忙,但士卒们看到他的时候,终究还是会感觉自己的努力得到了认可。 城中的粮食已经消耗了十分之八,饿死的人越来越多,可却始终看不见援军的身影。 距离上次陈凉突入建康向台城中射入信件,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但现在,陈凉和萧推的尸首都被挂在城前,早就风干了。 自己的那些长辈、兄弟,他们都在外领军,听到消息后应该立刻回援,可为什么,侯景现在还是能安安稳稳地继续攻城? 恨呐。 萧纲恨兄弟无情,恨侯景凶残,却唯独忘了,就是他父皇晚年时的所作所为,才导致了这一切。 “放箭!” “保护殿下!” 城下的叛军又在朝着城头胡乱放箭,守军赶忙爬起来,用盾牌遮掩住萧纲。 “殿下,您先下去吧,贼军又要来了。” 萧纲很想留在这,但他心里的恐惧占了上风。 他不想死。 城头除了守军,还有大量的百姓、甚至是原来建康城中的官吏。 这些日子以来,他们都亲眼看见,侯景手下的士卒威逼那些无辜的人蚁附攻城,死伤极其惨重。 那些人都是如此,若是台城破了,自己这些人又会好到哪去? 前面的士卒战死了,身上的盔甲就被剥下来,给后面的人穿上,继续死守,城头的滚木礌石都用完或是损坏了,就去拆城中的房屋。 侯景包围住了台城,外面的勤王军不知道台城是否已经陷落,众人心思各异,有的是真心想攻打侯景,解台城之围;有的,则是恨不得侯景赶紧攻进建康,弄死萧衍父子。 各方都怀着心思,暂且没法一同进攻。 而且,邵陵王本来是要押送最后一批粮草去和勤王军汇合的,以他的身份,来担任勤王军的盟主倒也勉强合适。 但陈凉直接将邵陵王按在了京口,那一批粮草也是全部被截住,没有半粒粮食送出去。 而侯景探查到勤王军的兵力已经远超过自己,也不敢去主动撩拨,只是在北岸设立大量的栅栏和营寨。 若勤王军进攻的时候,这些东西会阻碍他们前进的速度,也能让侯景及时得到消息。 现在主要兵力都盘踞在建康,每天都会消耗海量的粮食,侯景意识到不是长久之计,便令部将带兵四出,要么是拦截南梁的小股援军,要么就是出去尽量攻城和掠夺粮食财富。 获胜或败,对侯景来说,他手下的大部分兵力都是流民和奴隶出身,兵源极其充足,死了一批,大不了再招,算不了太大损失。 而对于南梁一方来说,叛军已经开始向外攻城略地,守住的还好说,若是没守住,治下的百姓、府库都被洗劫一空。 大量的人口死伤,最终吃亏的还是南梁。 但在这过程中,世家也没能幸免。 王伟在的时候,深切知道世家在南地的分量,因此常劝侯景交好世家。 但对于侯景来说,他到了南地以后,受到的第一次羞辱就是来自于世家,他兵败投梁,而梁帝连一个出身王家或是谢家的女子都不肯赐给他,还说侯景只配娶下等世家的女儿。 养狗还得给它两根骨头呢,梁帝不仅不给,甚至还要再上踹一脚。 王伟现在都成了陈凉的阶下囚,而后陈凉一路到了南兖州,侯景暂时鞭长莫及,没法派人讨要王伟。 而他身边的几个谋士也嫉恨王伟,时常说王伟的坏话,久而久之,侯景也不再把王伟放在心上了。 自己现在拥兵十万,天下何处去不得? 侯景讨厌世家,在建康时就从未留手,以王、谢两家为例,他们在建康的宗族几乎被诛杀殆尽,剩下的人不是流落在民间,就是做了侯景及其部将的玩物。 天下大势如同潮水, 潮水来时,一切浮沉身不由己。 潮水去时,一切也早就被雨打风吹去。 侯景大军四出,建康周围如同人间炼狱。 勤王军依旧屯兵不进。 南岸。 成排的营寨竖立,成百面梁旗迎风飘扬,大量的士卒每天都在营中训练,杀声震天。 可与北岸凄惨的景象相比,却有些讽刺。 贼军就在面前,你却并不交战,甚至还临阵练兵,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大多数人早就听说邵陵王败绩的消息,邵陵王手下率领的也算是朝廷新一批训练出来的精锐,全都葬身在建康北边的覆舟山。 如今天寒,大雪一飘,那真是连尸骨都找不到了。 朝廷精锐尚且如此,自己等人手下的这些士卒丘八,到底是个什么德行,大家也都还是有些逼数的。 但大都督柳仲礼却是不知。 柳仲礼早年曾跟随萧纲一同镇守雍州,他担任司州刺史。 那时萧纲还不是太子,就已经相当器重柳仲礼,再加上柳仲礼的父亲柳津后来也算是朝廷上的一名大臣,因此柳仲礼官场得意,上升顺利,名声也极高。 再加上他生平极少打败仗,为人骁勇,因此,渐渐养成了一种桀骜不驯的性子。 这次他带兵与诸勤王军汇合,因为他的名声,大家一致推举这个莽夫做了大都督,统领全局。 可怜柳仲礼还真以为众人是真心推举,因此越发志得意满,每日都迫不及待地邀请众人,想要立刻进攻。 但众人每次都有大量的理由推脱,至于湘东王萧绎派来的援军中,大部分人都得到他的暗中授意,不准主动进攻侯景,因此怠慢怯战的情绪更加严重。 柳仲礼却还没意识到,起初还信以为真,但往后,他性子焦躁起来,开始劝说起一批愿意进攻的人,准备过些日子便发起试探性进攻。 而就在这种时候,京口有数名骑兵送来了一封密信。 骑兵对着柳仲礼恭恭敬敬下拜行礼,自称是陈凉派来的人。 “陈凉?倒是有所耳闻。” 柳仲礼哼了一声,一边打量着这些人,一边拆信。 他虽然骄傲,也自矜于身份,但这时候,柳仲礼这个人总体上还是愿意舍身报国的,陈凉之前坚守石头城,抗击侯景,而后更是去了北边抵御魏人,论军功,确实已经很不错了。 柳仲礼也想见见这个青年人,结交一番,这对他并没有什么坏处。 所以接见送信的骑兵时,虽然他依旧高高在上,但态度总归是和缓了些。 陈凉在信中的言辞极尽谦卑,对柳仲礼也颇多赞誉。 写信的时候,他甚至让几名经常写文书的官吏站在旁边,负责润色字句。 信上的字也不是陈凉的,而是选了一名字迹极好的人代写。 柳仲礼看了这封信,爽感简直从头顶一路窜到心里,对陈凉的好感也迅速增加。 除了这些废话,信的主要内容就是说,邵陵王和南康王已经聚集起一批兵马,准备从京口沿江南下,先攻打石头城,削减在建康周围归属于侯景的势力。 陈凉邀请柳仲礼在南面发起进攻,与他一同突袭石头城。 石头城的战略意义其实已经不大了。 昔日陈凉在这的时候,对内能扼守石头城,对外可以驰援东府城,甚至是骚扰在健康城外的叛军,只是始终没有援军与其呼应,最后粮草难继,只能往北边败退。 而现在的石头城,对于侯景的意义已经不大,陈凉临走前,将府库里的粮草几乎都消耗完或是带走了,剩下的一点钱财也都被叛军士卒劫掠一空。 现在的石头城,能让侯景控制住那一段江面,确保梁军难以从那儿借助水师船只上岸。 而且石头城现在一旦失守,侯景很快就会收到警告,能够从容部属兵力应对。 这个陈凉究竟是要做什么? 柳仲礼一时间有些拿不定主意。 第一百一十一章 魏探 封闭的囚室。 被铁链枷锁捆住的貌美姑娘。 翘着腿坐在姑娘面前一脸淫笑的年轻男子。 这场景,倒很像是陈凉上辈子偶尔看的一些漫画和电影里面的片段。 但他现在可没闲心思去想那些有的没的,而是对面前的女子笑道: “我不知道你是赵姑娘,还是张姑娘,又或者是王姑娘, 但我知道, 你,跟魏人有关系,而且是很大的关系。” 这女子说起来,她和陈凉也颇有些缘分了,陈凉第一次见她,她正当着众人的面给萧正表下毒,第二次,则是她主动找上门来,告诉陈凉,邵陵王派了霍俊来杀他。 这女的必然有些来头,而且也不可能是什么欧阳戎戎主的女儿。 陈凉便借故将其扣押住,让手底下的探子四处打探和这女人有关的消息。 一查,还真查出些东西。 这女的曾在建康内外活动过,有两个流民出身的士卒见过她的样子,因为长得漂亮,便将其记在了心里。 而从陈昕身边一名亲兵的口中得知,在石头城时,这女子就住在陈昕的家中。 而最后也是最离谱的是,王伟看到这女子被押进牢房的时候,整个人都傻了。 他说这女的是他娘子。 王伟哪怕是最气急败坏地时候,也还顾及着点形象,但看到这女子被陈凉抓到后,他就完全失态了。 说他太爱这女人,也有点假。 当初只是恰好救下了她,屋里又恰好缺个体贴的女人,所以,也就留下了她。 但相处那么多天,总归还是有点感情的。 再后来,王伟知道就算攻进了建康,前途仍是未卜,便主动把她送出城去,给了些盘缠,算是仁至义尽了。 王伟还以为是陈凉把她抓了过来,用于威胁自己。 王伟这事算是意外之喜,是他自己捅出来的消息。 “你去过建康、石头,后来,又到我的南兖州警告我。” 陈凉慢条斯理地打开面前的食盒,饭菜的香味顿时涌了出来。 女子被饿了两天,水米不进,闻到这味道比杀了她还难受,顿时对陈凉露出凶狠的眼神。 “你说话呀,看我干什么,我吃饭,你说话,咱互不干涉。” “嘶,这鱼是从江里捞出来的,这肉,这汤......” 陈凉喝了口汤,看向那女子。 “你喝不喝?” 女子冷冷看着他,仍是宁死不屈的模样,但肚子却不合时宜的叫了起来。 陈凉手上攥着一把签子,签子上面是烤好的肉串。 调味料都是从南康王府上“借”过来的,虽然吃上去味道仍有些寡淡,但已经相当不错了。 他说一句话,就吃一根串儿,残留着油渍的签子还被他扔到了女子的面前。 就是故意的。 “让我来想想,你呢,一开始应该是在建康,和王伟在一块。那时候,王伟又是侯景的谋士,专门替他出谋划策,你在他身边,应该可以打探到他和侯景谈了些什么。 而后,你又到了石头城,还是同样的手段吧,又接近陈昕,因为那时候,王伟已经被我掳到城中,而我带领的梁军几次出击都是大捷。 你四处游荡,四处接近掌握大权的人,但你好像又不属于任何一方。” 陈凉用签子在地上画了一张简单的地图,在地图南面点了点。 “你不可能是那些藩王的人,若是他们手下挑出来一个女子都能有你这本事,那他们应该掌握着相当庞大的势力,有这种势力,他们早就去坐龙椅了。” “你也不是西魏的人,”陈凉看到女子疑惑的目光,便笑了笑: “抱歉,这时候应该还没有这说法。你们魏人分成东西各自拥立一个皇帝,所以我为了区分,就将你们分别称作是东魏和西魏。 西魏,也就是宇文泰的人。” “算算时间,这时候西魏的王思政在颍川城抵御东魏军,他们最多也就是往东边再凑凑,吞些土地,他们腾不出手,也没实力去大规模出兵攻打巴蜀之地。 所以,就更不用说远在南边的建康了,他们没那个精力去关心。” 陈凉吃完了肉串,用最后一根签子,在地上那地图的北边画了一个圈。 “你是东魏,也就是高澄手下的人。” 女子瞬间瞪大了眼睛。 “呵,你们魏人的大丞相不愿再主动向大梁用兵,于是用反间计逼的侯景和萧衍老儿反目,让这两人狗咬狗。 现在还派你们这些人给梁军和侯景两边传递消息,让他们厮杀内斗的更激烈。” 陈凉拍拍手,赞叹道: “好心机,好手段!” 女子原本仇恨的眼神消散了许多,她看着陈凉,终于开始说话了。 她饿了两天,说话时声音嘶哑,但却很有条理。 “陈将军,你确实有些本事。” 她叹息道: “但是,恕奴绝对不会说那些你想要知道的东西。” “奴本是一孤儿,是大丞相派人将奴养大,活命之恩,岂能忘却?” 女子说的很坦然。 她本来也就是为了传递和搜集消息才接近那些人,是个半点感情都没有的奸细。 高家只是给这个女子养大,但女子现在替高家出生入死搜集消息,被抓了,也不肯背叛。 比起南梁那些平日里养尊处优,到了国家危难时却不是弃城而走就是投降的王侯将相来说,其为人已经算是可以了。 女子眼里露出悲壮的神情,她看着陈凉,艰难道: “在奴临死前,将军能不能让奴先吃些饭食,做个饱死鬼。” “你这...” 陈凉嘴角抽了抽。 用这种慷慨赴死的语气说自己想再吃一顿饭,无论怎么听都是一个饭桶的卑微呐喊啊。 “你放心吧,我不会杀你。” 陈凉踹了踹女子,示意她站起来,但女子没动,反而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将军又要放了奴?” “对,但我放你,是要你去替我做一件事。” “奴不会背叛大丞相!除了这个,奴什么都可以...” “我要你背叛他干嘛?” 陈凉又踹了一脚,没好气道: “我有一封信要交给你们大丞相,但若是我的手下去送信,不大可能送到他手上,就算他拿到了,也不大可能信我,所以,要请你替我转交给他。” 在陈凉的授意下,外面的士卒进来后,替女子解开枷锁,而后又端来新的饭菜。 临走前,陈凉看了正在狼吞虎咽的女子一眼,吩咐士卒看守好她。 转过几道弯,陈凉到了另一间牢房面前。 不过这次他没立刻推门进去,他先摆出笑脸,而后敲敲门,这才进去。 这间牢房的装饰极好,长灯烛火,软榻厚被,甚至还有摆放书的书架。 王伟端坐在桌前,手里放下书,站起身对着陈凉略略施礼。 尽管经常被陈凉气的七窍生烟,但下次再见面时,王伟还是能控制住自己的脾气,做出彬彬有礼的样子。 “多谢王先生教我。” 陈凉立刻还礼,态度更加恭敬。 对待那女子的态度,都是王伟教他的。 当陈凉把有关那女子的信息都告诉王伟后,以王伟的脑子,自然是很快就推断出这女子很可能与东魏有关系。 到现在为止,王伟都未必真心肯给陈凉做事。 做了陈凉的俘虏后,王伟每天除了看书,也没多少事情可做,闲得无聊时,也就回味一下过去的时光。 跟那女子在建康城短暂的生活,成了他心中为数不多的美好。 可他现在知道,这些都是假的。 以往有多惆怅, 现在就有多恼羞成怒。 你们玩我,老子就帮陈凉玩你们。 陈凉南面占据了京口,北边暂且击退了魏人,双方都在扯皮,短时间内不会有更多的战事了。 而这一切消息,大多在陈凉的授意下,传到了王伟耳中。 在他飞速崛起的时候,侯景依旧在苦苦攻打台城,时间已经过了将近两个月,台城依旧久攻不下。 王伟可不知道后面的历史发展,他虽然以往对着侯景忠心,但过了这么久,侯景都没派人来找他,显然已经不把他放在心上了。 再加上如果台城始终无法攻下,得不到萧衍父子,那侯景就算是攻进了建康,也是毫无意义。 侯景若败,唯一愿意收留自己的,还有谁? 自己原本是侯景身边的谋士,高家对他恨之入骨;而也是出于他的谋划,侯景才一路顺利攻进了建康,南梁的各方势力也不会放过他。 这么一想,普天之下,自己似乎也只有一个去处了。 陈凉。 在王伟所见过的人里面,陈凉崛起的速度,比大多数人都快了无数倍。 陈凉这人善战,果断,又足够阴险,有枭雄之姿。 最重要的是,他现在还年轻,根基薄弱,若是想建立功业,自己将同样成为他的谋主。 王伟心里挣扎,现在仍旧犹豫着。 但比起以往总是想着把陈凉往死里坑相比,他现在的态度,却已经好了许多。 心思百转,他眼神闪过一丝复杂之色,对陈凉道: “等此女去送信时,请将军再写一封信,送给建康南岸的梁军首领,将军此前曾与在下讲过南岸梁军的大致情形,以我之见,最好将此信送给柳仲礼。” 第一百一十二章 嫁娶不须啼 各项措施都开始施行的时候,如之前所说,反抗力度最大的就是那几个本地的大族。 他们人多,地多,手下奴隶千百,生杀予夺,俨然地方上的土皇帝,因此也就有了和官府叫板的底气。 官府的脸,靠着咱们这些世家,它才能有。 现在它不要,那这脸,咱也就不用给了。 因为之前向京口用兵,军中需要临时多收一批粮食,但以王家为首的几个家族不仅拒绝缴粮,甚至还把上门催促的官吏直接打出门外,用粪水泼身。 这次征粮,羊躭担心刺激到那些家族过于敏感的神经,于是以市价来收粮。 哪怕那些世家交的少,或者是交一批陈粮上来,大家面子上都过得去,士卒也勉强能糊口。 但他们没交。 运往前线的粮食也就少了一批。 幸亏京口那边的战事结束的早,京口城中还贮存了大量的粮食,这缺少的一批粮,所幸没造成多严重的后果。 不仅如此,听说陈凉率军回南兖州后,这些世家竟还派出几个代表,到陈凉面前告状,说新任的刺史不守规矩,求陈凉替他们做主。 他们在官衙里指桑骂槐,说是羊躭不守规矩,实际上就是在骂陈凉。 贱民出身罢了,你凭什么? 陈凉手底下的那几个情报机构一直在搜集这些家族的“罪证”。 贩卖人口、少交或者不交地税、欺男霸女...... 其中有几条,甚至在这个世界上都不能算“罪”。 就拿第一条来说,稍微有点钱的,都在做。 我有钱,也可以给你钱, 但你, 得把命给我。 这就是贵族们最美好最荒唐的年代。 至于底层人,在他们眼里,那还叫人么? 可以是牲口, 是工具, 是不能成为同等阶级的一切事物。 我爷爷一句话,能叫你爷爷没饭吃。 这样的阶级,怎么可能交融。 但最奇妙的是,有很多受压迫的人和后代,他们不觉得身上戴着的是枷锁,反而骄傲地向他们的同胞展示。 看,这是大人的恩赐! 在这个年代,根本没法引领什么解放、平等之类的运动,底层百姓普遍不识字,每天都得在温饱线上挣扎,你跟他们讲什么乱七八糟的理念,只会让人觉得, 你疯了。 但好在,从古至今,人都是可以引导的。 这些罪证,足以让那些奴隶、农夫回忆起掩藏在心底的屈辱和愤怒,因为每个人,都在被不停地剥削。 但仅仅是回忆起来,还不足以达到陈凉的目标。 陈凉也不指望能让他们主动站起来推翻世家,因为在这时代,有一种叫做思维限制的东西。 底层百姓推翻世家,是为了成为新的世家,这就是古代的农民起义。 他们能亲手推翻世家,下一步就是亲手推翻陈凉。 因为他是个地地道道的“朝廷狗官”。 事实上,同样是一个农夫,如果投靠给世家做佃户,比自己耕种几年,而后被天灾人祸搞得家破人亡,不知道要好多少。 虽然也要交粮,但也就是缴一部分。 他们已经成了世家的财产,世家也多少会顾忌一些。 每逢灾年,甚至还会放粮,防止饿死的人太多。 相比之下,南梁朝廷的税赋,却已经到了杀鸡取卵的地步。 就为了活下去,他们可以忍受下来,可以忍受那些世家子弟有意无意的羞辱, 可以在对方随手扔到地上的一枚铜钱面前,卑微的跪下去,笑一声: 谢爷赏。 明年,侯景攻进台城,吸引了大量的注意。 陈凉这时候才能下狠手往死里整那些大族,杀一批,就全老实了。 他们现在闹得欢腾,就是觉得陈凉仍旧得靠着他们。 世家的一大依靠,就是手下的人口。 陈凉准备在本地扶植起几个“世家”。 由这些世家出面,替陈凉出手,凭借陈凉提供的财力和各方面的帮助,去打压本地的那些世家。 将土地、人口,一样样的夺回来。 明面上,这些人会变成另一家的佃户,实则,他们的名字会出现在官府记载平民的簿册上。 这是暗中的一刀,钝刀割肉,先让那些世家没空来骚扰陈凉。 “阿凉,这是本月要下发给南山营的钱粮数目。” 羊躭疲惫地揉了揉眉头,为了将这份账簿赶出来,他可是已经两天没睡觉了。 以往在石头城的时候,因为手下也就千把人,陈凉又想笼络人心,每次发钱粮的时候,都是让士卒们排成队,自己带着辛枚他们挨个把饷钱发到每个士卒手上。 这活计相当累人。 当陈凉能清楚看见,每个人接过钱粮时,他们眼里都有着浓浓的感激和兴奋。 而现在,陈凉已经坐拥两州,这两州都成了他的地盘, 毫不客气地讲,说他麾下现在有过万甲士,陈凉也敢认下来。 虽然兵员素质良莠不齐,但,这都是可以练出来的。 南山营几次大战、大捷,确实是从尸山血海中杀了出来,现在也能称得上是陈凉手下第一劲旅了。 现在发钱粮的时候,每个士卒都知道, 这钱,是他们替陈凉效命才得到的。 这粮,则是陈凉能带他们多长时间,他们就能吃多长时间! 让士卒感激你,心甘情愿地替你蹈汤赴火,古代确实有人能做到这种地步。 但陈凉知道,自己绝对没有那样的本事。 他给士卒可以亲眼看见、摸到的利益,再带他们不停地胜利、不停地获得更多的地盘、更多的利益,这就足以让大部分人都死心塌地的跟随他。 对于陈凉将大部分钱粮都花费在军中的行为,羊躭也没法去多说什么。 道理如此。 陈凉就是凭着数百溃卒起家,必然要花心思去积聚更多更强的兵力。 因为这就是他安身的本钱。 而地方上,了不起将官吏都裁撤一遍,换上他自己的人。 让他的政令,能大致传达下去,也就足够了。 至于世家,要动他们,就必须连根拔起。 “羊兄,小弟厚颜,不知今晚可否去你家中喝一顿酒?没有其他人,就咱俩。” “行啊,不过你得自己带酒,上次你可把为兄喝穷咯。” 两人开着玩笑,刚才处理公务时的烦闷情绪也消散了些。 羊躭离开后,陈凉对着书案迟疑了良久,而后喊了辛枚。 “去找个会打扮的人来。” 衣裳,是前几天才做的。 陈凉平时吃喝时,也就要求有酒有肉,在穿衣和其他方面,也不怎么讲究。 可以说,比起南梁的大部分权贵,他已经是极其清廉节俭了。 天凉了,总得添两件衣裳。 这也是正常支出。 但让辛枚意外的是,在他眼里,一向节俭的将军,居然提出说要上街买些礼物。 南兖州不久前经历过一场战乱,但交战的地点是在广陵郡城外,没伤到多少百姓,因此,城中的骚乱也就持续了几天。 而后陈凉的将军府贴出了安民告示,大家也就渐渐安静下来了。 原来要干什么事,还是接着去干。 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 而后陈凉更是鼓励百姓建立工坊,兴建手工业,极大放宽了对商业的限制。 本地的大族较多,大族里的子弟手中又总有几个闲钱,平日里,这些人的娱乐活动太少,本地集市上的人多了,卖的东西的花样也多了。 而且,还很热闹。 他们自然乐意去逛,顺便买些小物件。 本地的集市,也在陈凉有意的放宽条件下,从每天固定开放的一小段时间,变成类似于早八点开门晚八点关门的闹市。 陈凉随手指着一个东西询问价钱,摊主一脸殷勤的说了个价钱,他点点头,随即放下东西离开。 “价钱,有些偏贵了。” 陈凉没有多少经济学头脑,但他清楚记得,昔日德国就是通货膨胀太厉害,才在小胡子的带领下开始拆邻居的墙补自家的漏洞。 当然,那只是原因之一。 但通货膨胀并不仅仅是供需问题。 原本一个铜钱能买到的东西,现在得三个铜钱,甚至是更多。 大家都想把手里的钱换成实打实的东西,例如粮食、布匹,这些才是硬通货。 而陈凉命人重铸出来的铜钱,并不是。 但对于陈凉来说,他觉得这是个好现象。 现在都急着拿钱换物,就会相应产生更多市场,催生更多的产能。 简而言之,之后生产出来的货物会更多,而陈凉有把握将它们全部卖出。 因为现在大部分的工坊,都有陈凉的“分股”。 生产出来的布匹等物,可以向外卖到各地,总体上可以达到盈利,有人会赚,陈凉也绝对不会亏。 挑了不少东西,陈凉付了钱,让手下人包好,带着礼物朝着羊府的方向走去。 陈凉也算是羊府的熟客了, 华灯初上,羊府夜宴。 除了陈凉,还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来了。 南康王,萧会理。 他看向陈凉的眼神半是愤怒,半是无奈。 羊老夫人照例要赐酒,陈凉和羊躭都是晚辈,需回敬。 这是礼。 而后,老夫人再次借口身体不适,准备将宴席留给羊躭和陈凉哥俩。 她也不再劝说羊躭远离陈凉了,而且也看清楚了,羊家现在的命运,也就和这位陈将军松松垮垮捆绑在一起了。 之所以说是松松垮垮,是因为羊家现在依附陈凉,就能获得和以往一样体面的日子。 但并非离了陈凉就活不下去了。 二来,则是羊躭在辅佐着陈凉做事,等于是带着羊家站了队。 刚开始在石头城时,陈凉还很谦卑,双方一时分不出主次来。 等他多次带兵厮杀后,权势越来越高,威望越来越重,一身气势,也就自然而然凝练出来了许多。 虽是跪坐着,但领军大将的气势,也很有那么一回事了。 照这样下去,羊躭和陈凉结交,也未必是坏事。 羊老夫人心里叹息一声。 唯一让她有些疑惑的是,今天陈凉带来的礼物不仅多,而且格外贵重。 不少东西都是在集市上买的,但最贵重的那些,都是金银之物,陈凉提前就做了准备,让人打造好了,今天一并作为礼物。 上次,他也只是俘虏了南康王,并没有劫掠南康王的府邸。 但在京口的时候,邵陵王不在家,他便在王府中挑了些值钱的东西。 “挑”东西,自然是选值钱的。 邵陵王一生好文雅,他的玩物,必然也有些来头和雅致。 羊老夫人也是识货的,一眼就看出那些东西的不凡。 即使是在她看来,都算是相当贵重了。 在这时候,陈凉忽然举起酒杯,直接斥退在场的侍女。 因为是家宴,这次也没喊羊家的人作陪。 在场的,只有南康王,羊躭、老夫人以及陈凉四人。 其中两人心怀鬼胎,彼此对视一眼,南康王清楚看见了陈凉眼里的警告之色。 屏风后,有阵阵古琴的声音传出,是有人在弹奏助兴。 南康王终于站了起来。 羊老夫人和羊躭也想站起来,还以为是南康王想告辞离开了。 说到底,人家是堂堂大梁藩王,身份和地位比羊家不知高了多少。 即使是羊躭,也只是以为南康王重用陈凉,也是看着陈凉的面上才重用自己担任“代刺史”。 因此,两人格外客气。 南康王看向羊老夫人,示意她坐下,而后举起酒杯,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久闻羊家有女,不知可有婿否?” “未曾定亲,亦未择婿,”老夫人笑道: “大王,可是要替小女选一门亲事么?” 与其相互试探,不如直接询问南康王。 “正是。” 南康王一脸真诚,先奉了一杯酒,而后道: “羊家久负盛名,羊老尚书亦是国之肱骨,孤平素钦佩,只恨坐镇兖州,不得一见。 如今侯贼乱世,不知何时可以平定,此国家之危难也,国难出能臣,羊老尚书镇抚台城,安定朝廷。 陈凉受任于危难之际,起家于沟渠之间,草莽豪杰,得此人,国家之幸也! 陈凉于国有功,于兖州百姓有恩,纵是于羊家,亦是有活命之恩。 其久闻羊家女贤名,愿得为正妻! 孤今日, 愿替龙骧将军陈凉下聘, 求娶羊家女!” “咚!” 屏风后,琴声顿挫,声乱弦断。 第一百一十三章 任约 寒风呼啸,大雪纷飞,覆舟山银装素裹,远远望去,如同人间仙境。 山间有石阶,蔓延向上,苍雪苔痕,除此之外,还有一串渐渐被雪覆盖的脚印,显然是上山的那人,才从这儿走过。 用于取暖的枯枝燃烧时,噼里啪啦的响着,火坑上头架着一口锅,里面煮着东西,散发出食物的香气。 屋子不大,布置简单。 嘎吱一声,屋门开了,片片风雪随之吹入,那人慌忙把门掩上,然后把身上背着的那一捆用于生火的木柴放下。 “辛苦你了。” 屋中还有一个男子坐在火坑旁,身上披着被子,正是他在说话。 进来的那人拍去身上的雪,将头上裹的厚布拿下,露出一张还算艳丽的脸来。 是个妇人。 她看见男人好好地在火坑旁坐着,便露出欣喜的笑容来。 自从自己逃到这儿来,已经有月余了,她是一个弱女子,这儿又是荒郊野岭,她自然不敢将自己住的地方暴露给别人。 但时间一久,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却是非同寻常的苦闷。 她本是建康中谢家的女子,不过并非嫡系女。 侯景攻进城的时候,她恰好在另一座城门处闲逛,听说贼军攻入城了,周围的人都是害怕起来,疯狂往城外涌去。 她也被人群裹挟着,一路到了城外,而后建康周边城池几乎每隔一阵都会大规模交战,因此明知有亲戚或是父母辈的朋友在其他几座城池居住,她也不敢往那儿去。 辗转流离之下,她逃进了覆舟山,目睹了邵陵王的梁军大败于此。 山上有一座荒废了不知多少时间的屋子,她勉强在这住了些日子。 前几天出门去找野果野菜的时候,她意外在山脚处发现了昏迷不醒的男人。 这男人身上穿着残破的盔甲,身上都是血,一看便知是刚脱离一场血战。 谢芸便动了恻隐之心,好不容易才将其拖到自己的屋子里,照顾了几天,这男子才悠悠转醒。 睁眼的刹那,谢芸就被他的目光吓了一跳。 警惕,凶狠,让她想起来曾在山间偶遇过一次的狼。 那一次远远地瞥见那头狼,她吓得逃回屋子,一整天没敢再出去。 但后来,男人的表现却好了很多,至少,对她还算温和。 起初,她还相当不适应跟这个男人待在一起,但这儿只有一间还算坚固的木屋,她也没本事再去搭一座,只能就这样将就下去。 渐渐地,她反而与男人熟络起来。 看这男人的打扮,像是军中的人,等他伤好了,说不定就要走了。 谢芸小心翼翼地询问了一下,男子只是怅然的摇摇头,长叹了口气。 后来,谢芸又询问他的名字。 男子犹豫了一会,连续两次警告她不能告诉外人, 而后才说, 他的名字叫任约。 十多天过去,他身上的伤也略恢复了些,虽仍旧不能大动,但也能出去散散步了。 看着谢芸忙碌的背影,任约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呆了一会,便过去帮忙。 自从他能走路和干点活后,他们之间一直都是这样相处的。 他注意到谢芸走路的时候,有些一瘸一拐,不由问道: “怎么了?” “出去捡柴的时候,崴了一下。” 任约微微蹙起眉头,他又看看锅里正煮着的菜汤,忽然咦了一声,从里面挑出两把菜丢到地上。 “这玩意有毒,不能吃。” 谢芸坐下来,闷闷道: “前些日子还能找到点果子,但现在只有这些菜了,你没来的时候,我就吃这些。” 你是怎么活到今天的。 任约咳嗽一声,用力撑着身子站起来。 “喂,你身上伤还没好呢。” “你信不信,等出了这座山,就有人替我养伤。” “你?” 谢芸哼了一声,但还是将火熄了,收拾收拾自己的“细软”,跟在任约身后。 后者心里有些惊讶,但他很喜欢这女子干净利落的做派,暗自笑了笑,转头看向外面的山雪,他的神色却再次阴沉下来。 这次全军覆没,回去以后,河南王应该不会再重用他了。 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一个月前还如同丧家之犬一般的陈凉,再出现的时候,他麾下士卒的数量竟然直接比自己的兵力多出了一倍。 而且肉眼可见的是,那些梁军明显都不是新卒。 进退整齐,号令严明,这样的军队,已经有精锐的底子了。 可是在石头城的时候,陈凉手下的南山营不是已经死伤大半了么? 任约叹了口气。 他当初追随河南王,就是为了搏一搏上升的出路。 但如今,自己却是一次比一次运气不济,生生断了这条路。 和王伟一样的是,他们都是因为侯景才到了南梁这儿,即使这时候背叛了侯景,也没有谁愿意收留他们。 顶多,是将他们剩余的价值榨取出来,吃干抹净后再抛弃掉。 因为收留这些人,一旦暴露出去,容易坏名声。 南梁虽然也有北伐和对外征战,但其内部大部分地方毕竟太平了几十年,久不经战事,在很多事情上都崇尚“清流”做派,极其迂腐。 能收留自己的地方,也只有一处了。 任约也实在没有更多办法了。 他不想因为天寒地冻,活生生饿死在这荒山里。 那简直太荒唐,太可笑了。 自己也是统领千军的人物,将来是战死沙场也好,甚至是被阴谋诡计害死也罢,无论如何,都好过死在这里。 死在这,他嫌憋屈! “陈凉......” 奢华的王府内,南康王坐在主位,皱眉看着下面的陈凉。 后者虽然行为上都大致符合礼节,态度也还算恭敬,但南康王却深深知道,陈凉就是一头吃人不吐骨头的饿虎。 “孤听说,你攻下了京口。” 南康王神情凝重,低喝道: “这些日子,你打着孤的名头四处攻伐,你究竟是何居心!” “你妄自攻打京口,残害大梁将士,诸州郡不可能坐视不管,只是如今侯景在建康,若侯景一败,你觉得,你还有活路吗?” “呵呵,到那时候,陈将军,你莫非要去投靠侯贼么?” 南康王觉得,陈凉现在必然不可能造反。 这个造反,指的是投降侯景。 他一个黔首出身的家伙,凭什么啊? 除此之外,南康王便觉得有些不可能了。 他承认, 陈凉崛起的速度很快, 手腕算计也很厉害, 但顶多,他也只是做个曹操罢了。 再往上? 不可能! 南康王说这话,也有着自己的心思。 陈凉做大部分事情,都是打着他萧会理的旗号,随着势力的慢慢扩大,各地的人,私底下都听从陈凉的号令,但明面上,却是奉行他南康王的旗号! 所以,他这是在提醒陈凉。 你现在闹腾得欢,是因为你有我。 所以,南康王不甘心,他觉得,陈凉虽然兵力和势力都开始增多了,但不管如何,他都要靠着自己,才能名正言顺地去做事。 这是,为臣之道。 既然如此, 名义, 权力、 位置。 我都可以给你。 咱们可以合作,可以一起去做大事! 南康王的神色有点癫狂了,夜里辗转反侧的时候,他便开始胡思乱想。 他不甘心从此之后仅仅作为陈凉的一个傀儡。 陈凉利用他,他也可以反过来利用陈凉。 将陈凉给他的那点虚名,一点点的化作自己手上真正的权柄,一点点挣脱陈凉的束缚。 而后将陈凉的一切,都夺回来! 自己是天潢贵胄,自己是大梁藩王! 然而,陈凉却是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 “臣本布衣,骤得高位,已是惶恐,请大王勿虑。 驱侯景,平南地,臣,固所愿也。” 南康王嘴唇嗫嚅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把心里话说出来。 有些话,双方心知肚明,但绝对不能放到台面上说。 但他却是忘了,有些事情,也同样是只能在心里想想,而不能暴露给别人。 陈凉望着脸色阴晴不定的南康王,他的笑意反而更深了几分。 我让你活,你就可以活,我让你死,你就得死。 而在这样的处境下,南康王居然还试图说动陈凉。 莫非他真的把陈凉, 当做是是手段激进的大梁忠良了? 等出门后,辛枚吕康两人跟了过来,陈凉边走,边问道: “这些天,南康王可是接见了什么人?” “到今天为止,除了您以外,未曾见旁人。” “所以,这是他自己的想法了。” 陈凉淡淡道: “饱暖思**嘛,吃饱了,就想得多。从今天起,供给王府的东西削一半。” “遵令!” 南康王才利用自己的身份,替他向羊家求亲。 羊老夫人没有立刻拒绝,反而说,这事,她需要再考虑几天,给羊家有个商量的时间。 反倒是羊躭,从一开始的惊愕,再到不知所措。 平心而论,他是跟陈凉真心结交,但对方猛然说咱们不适合做基友了,从今天起,你得叫我姐夫了。 他心情复杂,但仔细想想,也觉得这算是一件好事了。 羊家没有当场拒绝,就是相当不错的开头了。 这说明羊家对自己也不算排斥。 但更多的,还是因为南康王的身份摆在那里。 羊家又是寄人篱下,自然不敢一口回绝。 陈凉没有半点卸磨杀驴的愧疚。 现在的兖州地界,他的政令可以畅通无阻,完全不必再借助南康王的名义,而北徐州那边,原本的刺史萧正表早就死在了陈凉手上。 而后魏人兵锋将要南下的时候,当地的世家和官吏就已经逃了不少,更方便陈凉将自己的势力根植下去。 自己都快要用不到南康王了,这家伙偏还要跳出来,这不是找不自在么? 晚上刚要睡下的时候,辛枚在外面敲门。 “主上,柳仲礼派人送回信来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刺客 如今的兖州,已经重又变得忙碌起来。 大部分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做,将军在城里许多地方都贴出了告示。 不劳动者不得食。 路边,一个茶摊支在那儿,里面的老汉吆喝走远路的那些人停下来喝一碗茶。 据说这种喝法,是从新建起来的将军府里传出来的。 清茶,入口滋润,略有点滋味。 不像那些加了乱七八糟东西已经完全没有茶味甚至不知道还能不能算是茶的妖艳贱货。 “小子,其他地方来的?” 茶摊没什么生意,老汉也显得无聊,便主动去和唯一坐在自己面前的那个男人攀谈起来。 男人在这茶摊多坐了一会,身材瘦削,面容冷峻,他看向老汉,眉头微微扬起,只是淡淡看了对方一眼,没有说话。 “跟你讲,进城之后,最好得守着城里的规矩。” “为何?” 男人开口了,声音清冷。 老汉笑了,指着桌上的空碗。 “只要守规矩,碗里就有饭吃哩。” “结账。” “您慢走。” 男人站起来的时候,老汉才注意到,这人身后还背着一把长刀。 “喂,这玩意,最好别在城里露出来,城里有新营兵马到处巡城,紧着哩。” 广陵郡城。 即使是侯景作乱、魏人南下,这座城都恰好没被波及到,仍完好地保存着。 城门口有人在盘查身份,询问各人的名字、来历、目的。 旁边,还有人记录下来。 若是想在城中住一阵子的人,便会有专门人接引进去,而后直接分配住处、工位。 总体上,很像是后世的民工宿舍。 但急切想要进城的人里面,有许多都是流民,他们之所以这么热情地想进城,是因为广陵郡城贴出的一张告示。 凡是流民,在城中居住,并在固定工位工作一定时间的,由将军府审核,可以恢复良籍,赏给安家费,分配田地。 分配的那些土地,几乎都是城外划定的土地,但即使是这样子,那些人居然也一副十分憧憬的模样。 男人心头一动,便站在了流民的队伍中,他看见城门处有不少人都坐在一个木头做的东西上,那玩意他可从没见过。 排到一半的时候,他注意到自己身后是一对夫妻,虽然他们极力掩饰,但自己能看出来,他们身上似乎都带着伤。 他又瞥了前面负责登记的人一眼,对身后夫妻笑道: “你们先吧。” “既如此,多谢尊兄了。” 那两人略有些惊讶,但却明显气度不凡,对着男人规规矩矩行了一礼。 “姓名,来历,籍贯。” “任约。” 那男子对着记录名字的官吏道: “在下不是流民,而且还有要事,禀告龙骧将军。” “你想见将军?” 小吏手中的笔停了停,他看都不看,便不屑道: “天天都有人想见将军,你凭什么啊?” 任约眯起眼睛打量着小吏,片刻后,才露出一丝笑容。 他从怀中掏出一方将军印,轻轻放在小吏面前。 这玩意,还是侯景赐给他的。 侯景初攻入建康,各官衙的印信,大都留在原处,被侯景收起来,用于施恩部下拉拢人心。 因此,这印信便是货真价实的大梁将军印。 小吏这才信了,他再次仔细看了看男人,连忙站起来,笑道: “是在下看走眼了,阁下若有急事,小人这就去通报。” 任约拉着女子,跟上那名小吏。 而在他身后的那名男子,却是不知何时便离开了。 街上各处都井然有序,将军府已经将各处划定,在规定的地方做买卖,在规定的地方上工。 这些都有着严格的规矩。 男子打量着这一切,再次蹙眉。 他一个浪荡四方的人,无国无家,无牵无挂,最厌恶的就是这种规矩森严的氛围。 他远远地跟在小吏的后面,看家男人进了将军府,他记住了路,便掉头离去。 时近中午,男人的肚子有些饿了,他瞥见附近正好有一座道观。 外面挂着匾额。 上书:纯阳宫。 男人瞥了一眼匾额,便迈步走进去,看见一个道士正从里面走出来,张口便喊: “那道人,可有斋吃?” 道士愣了一下,打量着男人,徐徐道: “昨日还剩了些,若不见弃,便请了。” 两个冷饼,一碗热水,男人确实不嫌弃,坐在门槛上就吃起来,道士在旁边看了他一会,询问道:“阁下自何处来?” “建康。” 听见这两个字,道士的眼神顿时冷了几分, 男人三口两口吃完了,将热水一饮而尽,站起来对着道士拱手道: “在下欲酬此一饭之恩,请尊兄说个条件吧,但凡能做的,必然替你做了。” “出家人的饭食, 亦是化缘而来, 从来处来,自去处去, 不能算是贫道施恩于施主。” 道士稽首一礼,态度温和。 “你这道士,娘娘唧唧的,倒是跟那姓江的一样。”男人像是记起来什么,闷闷道: “我生平不欠人,这样吧道人,你有没有仇人,我替你去杀一个人。” 道士的眉头愈皱愈深,他摇摇头。 “贫道,不需要。” “随你,但我记着,我欠你一口饭呢。” 男人伸了个懒腰,离开道观后,径直朝着将军府的方向走去。 道士站在门口,本是想看男人要去哪儿,这一看,却意识到男人正朝着将军府的方向去。 再联想到这人刚才说的话,道士顿时心里一颤。 男人正走着的时候,忽的将头一偏,左手揽住刀柄,下一刻长刀出鞘,铿锵一声刀鸣,那锋刃就指住了从后面偷袭过来的道士。 “你要干什么?” 男人有些不能理解。 “这里,你不能进。” “为什么?” “因为贫道说不能。” 两人对峙间,男人眼里开始腾起一股好斗的情绪。 他看出来了,眼前的道士,很有些本事。 而自己最渴望的,就是跟人交手,一较高下。 捉对切磋,成一时之名,却是江湖人特有的意气。 你,想要做我的对手吗? 恰这时,将军府的门打开,几名军伍士卒打扮的人走出来。 那个道士,立刻对着那几人喊道: “辛司马,这儿有人要刺杀将军!!” “???”男人。 他刚想辩解一下,说自己只是想进去拜访一下陈凉,双方进行一番亲切友好的交流。 兖州的官府真是太没有规矩了! 那几人却是如临大敌,片刻间,将军府内外便迅速聚集起两三队士卒。 将军府周围本就有人在巡逻,道士再这么一喊,不论真假,大家反正都必须赶紧过来。 里里外外围了三圈。 “呵,任将军如今有何打算?” 陈凉听完了任约的话,总算是知道了这厮的目的。 堂下也有椅子,但那一男一女却仍是跪坐着。 任约要表现出臣服的态度来,因此他得跪,但谢芸却也固执地要陪着一起。 其实她也可以在门外等着,但非要跟进来。 陈凉神情似笑非笑。 论起给自己找麻烦的本事,这任约绝对能排第一。 连侯景都没他那样重视自己。 在石头城的时候,也是这人带兵。 那一次,若非人物降临卡,陈凉便真的要战死在那儿了。 平心而论,任约这个人,本事挺大的,主要就体现在带兵方面。 历史上,他替侯景打了不少胜仗,攻下了三吴大半城池土地。 侯景败亡,他不得已,才又投降了湘东王萧绎。 陈凉当然不嫌这样的人才太多,而他顾虑的却是,任约是否在行苦肉计,骗取他的信任。 表面上看,倒也是合情合理。 任约手下全军覆没,回去必然要被侯景重罚,而现在南朝势力也未必能接纳他。 “所以,本将军很好奇,你为何就选择来投靠我?” “将军雄才大略,前途无量,约甘心为将军幕下小卒,只求将军给条活路。” 陈凉虽然心里不信,但却热情道: “我得任将军,如鱼得水也!” “将军,外面出事了!” 吕康站在门口,恭敬道: “外面,李道长又抓到了一个刺客。” 到外面,陈凉看见士卒们正围着一个男人,后者解释不清,却始终按捺着脾气,连刀都收进去了。 跟在旁边的任约却咦了一声,主动说道: “末将入城时,此人就在我身后。” “叫什么名字?” 陈凉点点头,对着那个男人问道。 “许长亭。” 很...骚气的名字。 但男人分明是一副北地大汉的粗豪模样。 “小人只是想见龙骧将军一面,并非刺客。” 哪怕被一群人用刀指着,许长亭仍是面无惧色,对陈凉道。 “见龙骧将军做什么?” “受人所托,看看他长什么模样。” “我就是陈凉,你已经见到我了。” 许长亭上下打量了一番,点点头道: “我与江子一说,这南地的人都是没栾子的怂蛋,他跟我讲,这大梁不会亡,大梁也不缺胜过他的大好男儿,他还与我打赌, 说我如果不信的话,就来见见你。” 江子一?见我? 陈凉模糊记得,历史上有江子一这么一个人。 但这人却是战死在台城前了。 自己似乎也不认识这人吧。 他刚想继续发问,许长亭便又道: “看得出来,你杀过许多人,或者是你一声令下,便有许多人会因你而死。” “小人走南闯北许多日子,见过许多人,将军身上的那股子精气神,做不得假。” “你已经见过我了,然后呢?” “小人本来是准备走的。” 许长亭看了看周围,道: “但现在,小人想暂时留下来,看看这儿的光景如何。” 第一百一十五章 攻石头 “汤好了没?” “就好,你先去拿碗。” 锅里煮着两条鱼,都是现从江里捞上来的,久在外征战的士卒能从荒野中找到调味的植物,抓一把放在锅里,煮熟后,便散发出浓郁的香味。 揭开锅盖,汤水纯白,正咕嘟嘟地往上翻滚。 “将军,汤。” 亲兵一路迈着小步,送到柳仲礼的面前。 从刚出锅,再送到他面前,前后相隔不过片刻。 柳仲礼点点头,接过汤来抿了几口,然后道: “将士们呢?现在天冷,这儿又没贼军,赶紧生火做口热乎的吃。” “是。” 柳仲礼手里端着汤碗,一边喝,一边看着远处的大江。 这些天来,梁军和侯景已经发生了数次小规模的交战,但大都是双方的哨骑和探子在打,一旦各自兵马赶到,也就是对峙一会,而后各自收兵离去。 有几次,明明能试着吃下对面派出来的兵马,但那些将军却总是顿足不前,甚至是直接提前收兵。 这是贻误军机! 这是怠慢军法! 这是... 根本就没把他柳仲礼放在眼里。 重罚他们? 柳仲礼做梦都想整他们一顿。 但这些人身后,站着的都是各个藩王,最低也是刺史。 他们彼此还沾亲带故,一旦要重罚某一个,其他人便立刻过来说情。 自己这个大都督,当的有什么意思? 天气越来越冷。 侯景倒是还能等得起,反正他只需要拖延出时间,让他攻进台城。 而梁军这边,保守估计,聚集的兵力已经达到了十几万人左右,每天人吃马嚼,消耗的粮草就是一笔天文数字。 柳仲礼看在眼里,心里愈发烦恼。 “在想什么呢?” 略沙哑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柳仲礼转过身,看见那人,不禁露出一丝笑意。 “兄长。” 那人着一身将甲,鬓发斑白,已然露出老迈之态。 韦粲如今已是五十三岁,堪称老将,但一收到侯景攻入建康的消息,便马不停蹄地率军往建康赶。 联军会盟时,也是他首先提议,让柳仲礼做盟主,担任大都督。 “诸将各怀心思,皆不肯努力向前,前些日子,南康王部将陈凉有信与我,约我夹攻石头城。” “陈凉?” 韦粲思索片刻,道: “我曾听说过这人,年仅十七,却已屡立战功,南拒侯景,北击魏人,堪称南康王手下第一大将。” “南康王手下能有什么将才,但陈凉那小子本事确实大,在南康王麾下,都算是屈才了。” 柳仲礼早已派人去各处打探清楚了,陈凉传出来的那些捷报,基本上都是真的。 驰援东府城、数次击败击溃侯景派出的部将和军队、将石头城的数万百姓尽数迁往京口,使其免遭叛贼残害。 一项项,都是大功。 至于丢弃石头城一事,在柳仲礼看来,也不过是陈凉万般无奈之下才做出的决定。 他曾与联军中其他人谈起陈凉,但对方大都喜欢拿陈凉丢弃石头城说事,更是对陈凉的出身极尽讥讽。 如今柳仲礼急切想与侯景交战,自然便推崇陈凉。 韦粲是柳仲礼的表兄,他很清楚自己这个表弟有时候想法太过于激进,在心里叹了口气,随即改变话题。 “你可记得,昨日裴老将军在张公洲与侯贼交锋时的事情。” “那个老东西?” 柳仲礼皱眉,当时大家推举盟主的时候,就是这个裴之高倚老卖老,第一个不服他。 现在,他自然也对裴之高没有半点好感。 “昨日我梁军与侯贼临水交战,侯贼将裴老将军的弟弟、侄子、儿子、孙子全都绑在阵前,要挟他归降。 如若不然,便当着裴之高的面,烹杀他们。” 韦粲的笑容褪去,看着仍有些不服的柳仲礼,声音抬高了些。 “你可是亲眼看见的。” “他命军中弓箭手出阵,要直接放箭射杀他的儿子!” 柳仲礼沉默不语。 “仲立(柳仲礼的字),我等都是为国家而来,一切以国事为重,如今台城应是尚未陷落,你我皆应努力,齐心攻破侯景,还国家和百姓一个太平。” “兄长,我知道了。” “对了,你方才说,那陈凉约你夹攻石头城?” “是。” “石头城墙高城厚,想要攻下来,却是困难的很啊。” 韦粲捡起一根枯枝,在地上画出一个大致的地图来。 他圈起两个地方,表示石头城和建康,然后在它们中间又划出一个圈,道: “青塘,是建康与石头之间的必经之路,若石头受攻,侯贼派兵出援,必经此处。 然此处地形开阔,不利于派兵伏击,只能让一支兵马驻守于此,抵住叛贼的援军。” “兄长,你......” “仲立,我知你这些日子忍得苦,但现在,我梁军已在南岸聚集了将近二十万兵马,正是进攻的大好时机!” 韦粲在地图的北边画了个圈,道: “若他陈凉真敢从北边率军南下,你便领军与他夹攻石头, 为兄领本部兵马,去替你守这青塘。 ” 两人说话间,远处一名骑兵纵马狂奔而来,到了两人面前,骑兵跳下马,喊道: “将军,邵陵王派了使者,如今就在营中等候!” “邵陵王?” 两人眉头都不自觉皱了起来。 论起宗室的这些藩王,也就湘东王势力最强,能让他们高看一眼。 其余,大都是庸碌之辈。 梁帝的侄子萧渊明领朝廷十万大军,却兵败寒山,朝廷精锐死伤殆尽。 邵陵王同样是领着数万精锐,就在不久前,也在覆舟山大败,损兵折将。 瞧不起是真的。 但人家派了使者过来,他们还得保持个礼节。 “去见见。” 柳仲礼将最后一口鱼汤喝下,忍不住皱皱眉头。 “凉了。” 使者是一名中年人,美须,面相、衣着皆儒雅。 他见到柳仲礼和韦粲,当即施礼。 “徐陵,见过柳刺史、韦刺史。” “徐陵...你是徐学士?” 柳仲礼尚且不以为然,韦粲却笑起来,神色也亲近了些。 徐陵正是陈凉开口向魏人索要的那人,那时候,徐陵出使魏国,被魏人扣押,后来被魏人放还,才知道自己是托陈凉的福才被释放,当即对陈凉感激涕零。 他的父亲徐摛官任太子左卫,失陷在建康,不知音信。 陈凉也许诺替徐陵打探他父亲的消息,使得徐陵越发感激。 徐陵这个人才华极好,与庾信齐名。陈凉知道徐陵的名声,便借机邀请徐陵暂且在自己麾下任事。 后者正想报答陈凉,自然是一口答应。 徐陵在京的时候便有很大的名气,这也是韦粲对他客气几分的缘故。 “二位刺史,卑职这次来,虽是借着邵陵王的名头,但实则是替龙骧将军送信的。” “龙骧将军?” 柳仲礼摇摇头, “这人是谁?” “亏你刚才还在夸他,龙骧将军便是那陈凉。听说是朝廷临时封赏的,等乱事平定后,必然还有重赏。” 韦粲无奈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表弟,看向徐陵,温和道: “我等都在,请徐先生将信拿出来吧。” 信纸用油布里外三层裹好,拿出来的时候,上面的墨迹清晰,显然是不久前才写的。 前两端话仍是对柳仲礼的吹捧,到中间,陈凉才写道: ......末将已率部曲乘船沿江南下,即日便可及石头附近, 请大都督领军趋青塘,届时,末将自来拜见大都督,望大都督宣陈平贼事宜,请不吝赐教...... “如何?” 柳仲礼将信递给韦粲,神情得意。 “陈凉虽是黔首出身,可依我看,此人遵礼守节,又有军功傍身,可比军中其他那些将军好了不知多少。” “仲立慎言!” 韦粲立即喝道: “这些话,莫要再说了!” 柳仲礼被三次警告,心里也有些不满了,他虽然敬重表兄韦粲,但此时也忍不住怒道: “依弟之见,是辈尔尔,不过国家蠹虫,有功于国耶?兄亦谦让太甚了!” “你!” 韦粲也有些恼了,他吐出一口气,冷冷丢下一句话,随即便转身离去。 “等那陈凉来时,再喊我一同见他。” 柳仲礼火气顿消,见表兄明显生气了,他想追上去,又碍于面子,只是站在原地,脸色纠结。 第二天一早,亲兵叫醒了柳仲礼,他随即起床,洗漱过后,让亲兵替他着甲。 一身将甲穿在身上,柳仲礼也撑得起这身铁甲,俨然一军大将,威势非凡。 他从自己的本部兵马中点出百余骑,临走前,才派人去喊了韦粲。 柳仲礼仍有些赌气的意思,又觉得昨天语气不好,冲撞了韦粲,也不好意思见他,索性直接带着骑兵往青塘赶去。 大都督领着本部骑兵出营,军中诸将都没起疑心。 这些日子里,柳仲礼时常催人与贼军交战,大家都敷衍他,柳仲礼气急了,自己领着兵马出去探查敌情也是常有的事情。 因此大家都没起疑心。 而后韦粲收到消息,害怕柳仲礼孤军出去被贼军碰上,便又点了百骑,随行前往青塘。 岸边江风嘶吼,浊浪翻滚,重重拍击在岸边。 岸边都是碎石,军靴踩在上面,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石头城,我又回来了。” 十二月中旬。 南山营已经修整完毕,粮草辎重、各部编制全都补充完毕。 陈凉自京口出发,乘着从邵陵王手中缴获的水师战船,沿江直接南下。 江风极大,所幸江水中心并未结冰,江风又大,前后耗费三天,四千南山营士卒在石头城以北数十里的地方靠岸。 这儿荒凉,几乎没有人烟。 陈凉从军中点出二百名骑兵,其中有当地的士卒,就让他们带路,一路前往青塘。 第一百一十六章 商谈 与柳仲礼结盟,是早就商量好的事情。 且陈凉手下也收拢了几名有些本事的将军,现在,正是询问他们的机会。 兖州内,新营负责在本地屯守,顺带着招收和训练新卒。 虽说官府在陈凉的授意下在给流民安排工作和住处, 但, 财政终究是有限的。 且财政上最大的一笔负担和支出,就是军队。 但陈凉还没办法削减。 北面有魏人,南面有侯景和南梁诸藩王刺史的联军。 除了南山营,他手下有新营和各城的守备兵马可以作为常规兵马调动和使用,但其质量,真的有些提不上手。 魏人打过来的时候,这些守军就是节节败退,根本组织不起来有效的防御。 质量一时半会搞不上去,就只能在数量上下手了。 更何况,将流民招募进军中做士卒,也是一种安置的办法。 陈凉期望最高的,还是自己手下这支已经身经数战的南山营。 自己给的足够多,终于换来了南山营将士的高度忠诚。 除非日后陈凉大败亏输,而别人能给出更好的价码、且将陈凉安置在军中的各级军官全部收买,要不然,这支兵马无论在哪儿,都只会姓陈。 从外面看,石头城似乎仍是老样子。 城高墙厚,城头站着守城的士卒。 但,城头变换大王旗,在原本插着梁旗的地方,侯字旗正迎风猎猎。 虽然攻下了这儿,但其中的粮草辎重几乎全都消耗殆尽,侯景还得从其他地方抽调物资补充石头城,确保这儿还能再坚持一会。 城中的百姓数量稀少,大部分都被抓去城头,或者是送到建康做攻城的炮灰, “将军,探马回报,青塘发现一支兵马,数量约有一百来人,没打旗号。” “那应该是柳仲礼了。” 陈凉揽住缰绳,坐下战马步伐放缓,让他能靠近旁边的人。 “你提议我与柳仲礼夹攻石头城,但我还是不明白攻下这儿有什么好处。” 那人正是任约。 当他带着那个谢氏女见陈凉的时候,陈凉直接就同意了任约的投附请求,而且,在知道那个女子的身份时,第二天就给他们操办了婚宴。 现在,他任约的正妻,是一名世家女子。 古人对于姻亲,有时候是看的极重的。 就算任约三心二意想要再次归降侯景, 就算侯景敢收下他, 但心里必然有根钉子扎着,让他永远不会去重用任约。 大婚的那天,宋子仙也来了,还送上了贺礼。 任约看见他,心里有些惊骇。 比起自己,宋子仙算是侯景手下比较重要的部将了,没想到,连他也投附了陈凉。 没奈何,任约也只能暂且收下了自己的那些小心思。 这次,也是他跟着陈凉一同出来。 陈凉没敢把宋子仙也带上,这两人待在一起,他是真的放不下心。 带一个任约在身边出谋划策,已经绰绰有余了。 任约听到陈凉的话,思考了片刻,才道: “石头城往西是大江,往东是石头津,若是占据此处,可以连通京口、兖州诸处。因为从京口去建康,中间险要之处极多,行军太慢,少说也得十数日,才能到建康城。 若是走水路,最迟三五日,就能将大批援军送到石头城,而石头城去建康,也不过是一两日的时间。 主上根基都在北边,若是欲取建康,则必取石头城。” 任约并非陈昕、羊躭那些人,相较于后者,他是从侯景那儿投附过来的将领,只能依附陈凉。 因此,陈凉可以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而不用太担心任约会泄露出去。 而对于陈昕、羊躭等人,陈凉一方面用的是官职笼络,另一方面,则是靠情谊拉拢。 例如,和羊家结亲。 羊老夫人说是要再考虑几天,但陈凉知道,羊家这几天已经开始准备起来了。 任约知道陈凉的心思,但他没敢直接说出来,只是含含糊糊,大家都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侯景为什么就待在建康里,一刻也不敢松懈地攻打台城? 只因为一句话。 挟天子以令诸侯。 得到萧衍父子,胜过千军万马。 “大都督!” “陈将军!” “末将陈凉,久仰大都督盛名。” “陈将军年少俊杰,如我大梁骠姚,等此次功成,本刺史必然替汝向朝廷请功。” 双方寒暄几句,很快便切入话题。 大家都知道不战而屈人之兵的道理。 但古代,往往施行最多的,终究还是命令将士们攀附到城头上,夺得一座座城池。 攻城要消耗的最基础的东西,就是人命。 将士骁勇善战,久经训练,那死的人就少一些。 若是训练少,又没有足够的经验,那死的人就不知道有多少了。 柳仲礼部下多,但他也不傻。 好听话谁度会说,但若是因为对方的吹捧,就傻乎乎把自己的将士堆上去送死,那他也不配叫柳仲礼了。 之前话说的好听,那是才见面说的客气话。 谁当真,谁就是傻子。 石头城里面的守军力量不算多。 陈凉和柳仲礼都派手下刺探过了,城中守军大约就在三千人左右。 但陈凉之前就守着石头城,他当时麾下也不过几千乌合之众,却能凭借城池之利将侯景过万的兵力死死挡在城外,寸步不得前进。 攻城总得有个主次,并不是大家乱哄哄冲上去,喊两句口号,放几箭,这城就能攻下来的。 双方言语间交锋,无非是想要交换更多的利益。 这次攻城是陈凉提出的,自然得先付出一部分好处。 “大都督此次用兵所需粮草,都将由末将供给,其余需求,都可以商量。而后若克石头城,末将只有一个请求: 末将要这石头城,用于屯兵。” 陈凉话音刚落,柳仲礼的眉头便挑了挑。 要这石头城做什么? 陈凉现在对外的公开身份就是南康王或是邵陵王的部将。 联想到这层身份,柳仲礼自然要往更深处想。 军中让他最不爽的那批人,就是湘东王派出的部将。 建康陷落,时间一长,在外镇守的藩王自然有异心。 这一点,柳仲礼出来的时候,哪怕是他自己没想到,家中的长辈、以及韦粲等人也会暗中提点他一些。 侯景已经攻打台城两个多月了,而他攻陷建康,只用了一天不到的时间。 台城能撑多久? 台城丢了,若是陛下不测,又或是太子...... 等到那时候,在外面的几个手握重权的藩王,可大多是陛下的亲儿子。 说句大不敬的, 谁又做不得太子? 甚至是,更进一步。 柳仲礼现在最希望攻破侯景,但他也有着相当的警惕。 陈凉索要石头城,是替谁在要? 莫非是邵陵王? 柳仲礼沉思片刻,忽然笑道: “城池尚未夺回,你我便在此算计得失,也太早了些,须得等夺回城后,再商议不迟。” “末将倒是觉得,咱们事先就说好,免得之后算计来算计去,有伤和气。” 陈凉在这一点上没有放松,他观察着柳仲礼的神情,忽然露出无奈的表情。 “不瞒大都督,此事,末将退不得。” 果然如此! 这事跟邵陵王有关。 柳仲礼心思转动,随即道: “既如此,我要那石头城也无用,你要屯兵,那便与你。 只是攻城此事......” “末将手下刺探到消息,姑孰会有粮船送到石头城,而后由石头城转送到建康。” 陈凉指着远处,沉声道: “此二处运粮送粮,都要打开东、南、西三道城门,而粮车队伍太长,想要完全过去,要花上不少时间。” “末将手下有千骑,届时请大都督率军掩击南门,吸引贼军过去,而后末将率骑兵从西门攻入,直接夺门,而后你我二军总数过万人, 只需纵步卒进入,我众彼寡,石头城虽坚,可一夜而下!” 柳仲礼沉吟片刻,看向陈凉的眼神里露出一丝异色。 “本刺史常闻龙骧将军虽年少,既能运筹帷幄,也堪称阵中猛将,如今一见,果然如此。” 陈凉的计策,思路清晰,而且都可以派人去查验各个环节。 最重要的是,柳仲礼觉得自己从这事中看到了邵陵王的布局。 “如你所说,柳仲礼听到了你的计策,果然同意了。” “此乃主上之福也。” 任约没有托大,仍旧恭敬道: “柳仲礼此人威望较高,为人自矜自傲,不为众人所喜, 主上与其交好,无需给以过多好处,只要平日里对他恭恭敬敬,而后在关键时候帮他一把,就足以交好此人。” “投其所好么?” “主上四字,深得此中精髓。” 入夜,怕营地火光被人发现,因此士卒们大多仍在船中歇息。 岸上,只有部分巡逻士卒。 陈凉站在岸边,四周江风浩荡,即使身上披着厚衣,也仍会感觉到寒冷。 身后,跟着吕康和辛枚,还有几名亲兵。 陈凉转过身,发出一声叹息。 辛枚看着陈凉神色冷漠,不由低声问道: “主上,外面风大,咱们回去吧。” 陈凉凝视着江中的波涛拍打在岸边,淡淡道: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第一百一十七章 王师 坐船也会累人,但士卒们经过一天多的修整,已经差不多恢复了状态。 临分别的时候,柳仲礼曾询问陈凉,要不要自己手底下再分一些将士,暂且借他使用。 柳仲礼真怕陈凉手下只是一群乌合之众。 就现在的梁军,有不少人喜欢强征流民为卒,又或者二,是热衷于将世家的私兵掺杂到自己军中。 有那些大家族里出来的私兵,他们身上那些甲胄武器之类的东西,比大梁朝廷官兵所穿戴的还要精良。 若是世家子弟领军,那自然是可着劲往军中掺沙子,换上自己家的私兵。 为什么说输了寒山之战要命? 因为萧渊明带出去的那支号称十万精锐的军队,那是真真切切朝廷拨钱粮亲自训练出的嫡系将士。 只要是梁帝的命令,基本上都能执行到底。 现在不是说南梁没有军队和精锐将士可用了, 而是对朝廷最忠诚的那一批,已经死绝了。 现在驻守在各地的梁军,几乎都被各地的藩王、世家掌握在手中, 所以侯景攻进建康的时候,负责阻拦他的几支兵马,都是收到调令的当地驻军,命令传达间隔时间长,彼此又勾心斗角一会。 时间,也就慢慢消磨过去了。 所以,当陈凉拍着胸膛保证自己带出来的,是自己麾下最精锐最能打的那一批将士! 南山营! 士卒骁勇,全军披甲,中军配备强弓硬弩,军械充足。 除此之外,还有一千名甲骑。 还是人马具甲! 得到保证的柳仲礼,终于略略放下心来。 他也保证,在攻打石头的时候,建康通往石头的主要道路,青塘,将由他表兄韦粲亲自把守。 就算侯景派来援军,韦粲也绝不会放过来一个人。 双方都得到了想要的保证,各自满意离去。 柳仲礼翻身上马,他身后的一名骑兵纵马来到他身边,柳仲礼看了他一眼,问道: “兄长,你为何要装扮作一个士卒?” 韦粲道: “你与他说话的时候,我便在一旁观察此人。” “如何?” 韦粲深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 “此人虽言谈有礼,眉眼间,却似那山中虎狼,欲择人下口。若他真是邵陵王部将,那也不过是邵陵王暂且喂饱了他,此人,非邵陵王、或那南康王萧会理可驾驭。” “呵,喂饱?若是喂不饱呢?” “如若不饱,则必噬主。” “先不谈他了。” 柳仲礼发觉每次一聊到陈凉,他的意见就总和自己这个表兄相左。 “兄长,这次,得劳烦你去守青塘了。” “守,倒是可以。只是我部下不过数千人,青塘地势宽阔,贼军冲过来,恐难以阻挡。” “这个么...”柳仲礼迟疑片刻,道:“只需先立起营寨,以营寨阻挡便可。若是部曲不够,我手下还有些人,可以先借你。” “那样也好。” 韦粲看向自己的表弟,只觉得他意气风发,看过去,满眼都是曾经自己年轻的模样。 叹了口气,一时间,只觉得有许多言语,但他看了一会,还是摇摇头,道: “沙场刀剑无眼,自己珍重。” “兄长,你也太小心了。昔年那魏人来犯边,我也是亲自率军迎敌,斩将夺旗,何等威风! 哼,那侯景起初欲反时,我便向朝廷求一支兵马,可陛下却是不允。 兄长,你且看我破敌。 等日后,朝廷论功行赏,咱就做一个实实在在的大都督!” 两人对视,韦粲挑挑眉头,沉声道: “好,那为兄,就等着那一天了。” 两日时间很快过去。 大水惊涛,无时不刻拍击着江岸两边,船只上的甲板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缓缓驶向渡口。 西城门大开,许多面色蜡黄的百姓,在百来名士卒的看守下涌向渡口,准备从船上卸粮。 粮船从姑孰运来,都是从各处掠夺而来,差不多算是近期最后也是最大的一批粮草了。 联军不愿当出头鸟攻打建康硬碰侯景,但姑孰远在南边,自然成了众人试手的地方。 再过不久,侯景的这条粮道,很可能就要断了。 “咱们夺回石头城,就是断绝侯景的一条手臂。” 任约解释道。 他和陈凉并排走着,边走边谈事。 陈凉很喜欢跟王伟、宋子仙这些人谈话。 哪怕一开始谈话并不愉快。 但现在,宋子仙已经彻底倒向了他,就连王伟也开始犹豫,开始思考,要不要真的投靠陈凉。 跟这些人交流,陈凉能学到很多东西。 对这些人来说,陈凉现在更像是一个鸡肋般的存在。 他们已经很难在侯景那边混的开,但南梁这儿又没什么势力肯接纳他们。 其实凭他们的本事,哪怕陈凉崛起的速度很快,但实则,还是有些瞧不起陈凉的。 要家世,没家世。 要势力,他陈凉在其他人眼里,也不过是藩王手下的部将。 而他们也知道,陈凉手下真正能拉出来东征西讨的兵马,不过是数千人。 那一声“主上”,叫的可谓是不情不愿。 特别是任约,早先的时候,他还能率军将陈凉逼到死路上。 不过是一个月的时间,两人间的形式便彻底逆转了过来。 没奈何。 只能像当年的西楚霸王一样,喊一句: 此天之亡我,非战之罪也。 两人脚步站定,任约的眼神逐渐深邃起来,目光放远出去。 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一队队排列整齐的士卒。 各级军官呼喝着号令,按照平时训练的样子,指挥着各自队中的部曲。 传令的骑兵在人群留出的道路中疾驰,随时呼喊着陈凉的命令,他们背上绑着令旗,在风中飞舞飘荡。 马蹄疾驰,南山营一千名甲骑已经绕阵而出,负责暂时领军的人,是辛枚。 亲兵牵过两匹战马,陈凉张开双臂,两旁随即有人替他披甲。 甲胄是专门又请人打了一整套。 按照陈凉的意思,有些地方做了细微的调整。 厚实、防御力高、也很符合他的审美。 甲胄总体呈黑色,也不显眼。 披好甲胄,翻身上马,他坐在马背上,低头看向任约。 “一起?” 任约呆了片刻,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而后却又叹了口气。 “遵令。” 一个强大王朝最开头几十年,第一代君王往往能做到励精图治,且雄心勃勃, 他们想要给后代立下规矩, 想要给后代做一个最好的表率。 一世,二世,三世,乃至万万世! 而萧衍作为南梁的“开国皇帝”, 则是: 自我得之,自我失之,亦复何恨? 短短几十年,一个人的气魄和格局,竟然就可以变得这样的... 低。 任约的野心一向极大,或者说,大部分人都有着野心。 但,万万人之上的那个位置,终究只有一个。 除此之外,要么站在别人头上,要么是被别人踩着。 是个人都想往上爬。 一个“爬”字,便足以道明一切。 那么,我就看好了。 看你陈凉,究竟有没有站在我头上的本事。 “开旗!” 军中各处,最先升起的,便是陈字旗。 继而是南山营的军旗。 最后,则是梁旗。 “是梁军!” “朝廷兵马来了!” 石头城城头的守军迅速骚动起来。 淮河南岸聚集了大量梁军,但都是和占据建康的侯景隔河对垒。 双方高筑营寨,大有都不肯先出手的意思。 负责镇守石头的,只是一名普通的部将。 他看着城下乌泱泱的梁军,一时间,心里百感交集,而后便是破口大骂起来, 为什么偏是自己在这的时候,朝廷兵马打了过来? 守,还是有希望能守着。 但城中大多是他的本部兵马,现在梁军这么多,他的兵力肯定得损耗一番了。 且最要命的是,当他下令紧闭城门准备将各部召集上城头的时候,部下这时候才告诉他,负责往建康运粮食的车队正在出城,若是紧闭城门,等于是将已经出城的那些粮车全部放弃。 这若是在侯景面前说道起来。 也算是不大不小的一桩罪名了。 好在,梁军是从南面来的。为了加快粮车出城的速度,城中一共开了三面城门供他们出去,现在,只需要防守一面即可。 他思考片刻,决定出一部分兵马出城拖延那伙梁军一段时间。 另外两座城门,自然是将粮车先收拢回城,而后从容关闭。 石头城宏伟,地形崎岖,纵然那伙梁军能绕过南城门去攻打其他城门,也没那个时间能及时赶到。 “传令下去,点一......” “报!!!” “北门,北门发现梁军的骑兵!” “东门被破,敌军骑兵进城了!” 昔日,陈凉撤离石头城的当天,就几乎失去了对全城的掌控。 还残留在城中的那些百姓,在部分人有意无意的煽动下,很多人都拿起来简易的武器,开始反抗陈凉留在城中的守军。 为什么要弃城? 为什么不带上我们? 你这个...伪君子! 而现在,两座城门内外,马蹄声雷动,撼动着整座城池。 刀光闪烁间,大量的惨叫声响起。 那名守将已经临时将手上的部队全都布置了出去。 但陈凉手下的骑兵,打的,几乎都是硬仗。 老卒心里都开始有了一种悍不畏死的气势。 而后重新补足兵马,招收进来的那些士卒,也大多是精心挑选出来的士卒。 老卒带新卒。 一支劲旅的精气神,就慢慢养出来了。 且一代传一代。 这便是所谓的,军魂。 面对敌军仓促间用木盾长矛组成的阵势,不少骑兵都是高吼着“杀贼”,而后直接催动战马,将战马作为攻城锤,直接砸到了盾阵上。 战马嘶鸣着倒下,骑兵从马背滚落,而后抽刀继续扑过去酣战。 章法,其实是越打越乱。 但大部分士卒都足够凶悍骁勇。 城门处的守军结成的战阵,也是从一开始的聚集, 到后退, 到再聚集, 到一溃再溃, 到溃不成军! 陈凉站在远处,忽然觉得这一幕,很像他前世玩过的一个名为骑马与砍杀的游戏。 攻城方与守城方的士卒,在城门处展开拉锯,甚至是带兵的将领都得自己上去攻城。 但现在,他只是站在远处,随着他的一道命令传出。 属于他的令旗就开始不断前进。 而旗下,是成百上千名将士,正奉着他的号令,跟紧那名旗帜,在朝前疯狂推进。 人流如潮。 血流如潮。 城门处杀声震天。 也惊醒了那些被城中叛军抓去蹂躏的百姓。 他们擦擦眼睛。 以为是监工又催促他们干活了。 但再一看。 是梁军的旗帜! 当即,有不少人热泪盈眶。 他们虽然衣衫褴褛,虽然身材瘦弱。 但还是聚集起来,找到一些棍棒充作武器,而后将睡眼惺忪的十几名监工强行推到众人面前。 再由众人合力,奋起殴死。 一个老者,须发皆白,说话时连鬓角的白发都在颤抖,此时,却是嘶声竭力吼道。 “迎王师咯!” 第一百一十八章 出建康侯王夜催兵,镇青塘老将身先死 果真如陈凉说的那样,在他和柳仲礼双方倾尽全力的夹攻下,石头城的守军几乎是毫无防备。 他手下的一千名骑兵分成两股,分别冲击北门和东门。 即使分开来,那也是五百名人马具甲的重骑兵。 北门,长驱直入。 东门,一溃再溃。 即使是柳仲礼主攻的南门,此刻双方士卒虽然在城门处鏖战着,但也是肉眼可见的,守军的战阵在不断向后退去。 “援兵......” 那名将军站在城头上,有气无力地想要喊话鼓舞士卒们的勇气,至少现在得护着自己一路杀出去。 但他喊到一半,却也有些不知道怎么喊了。 他明白,自己这边根本没有援军。 而且看另外两个城门,冲进来的都是骑兵,就算自己侥幸能逃出城,但石头城距建康也有将近一天的路程。 两条腿怎么跑得过四条腿? 所以... 降? 韦粲看着缺口处如潮水般扑过来的敌军,已经奋战至此刻的他,心里已经有些麻木了。 他手上的刀早就不是原来的那一把了,厮杀激烈,往往都是提刀乱砍。 武器在彼此的甲胄上撞出一道道火花,时间一久,随即便卷了口。 一阵阵血腥味从刀口处腾起,如同这冬日的冷风扑面而来,经久不散。 他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很想喘口气。 但这时候,另一名敌方的士兵已经冲到了他面前,提到刀,冲着他狠狠砍下。 韦粲几乎能看清那个士卒脸上的每一丝神情。 而下一刻,他的一名亲兵用尽全力将那个士卒撞开,而后反手将刀捅进他的身体里,一下又一下,每一刀都带出让人窒息的血腥气。 “北面破了!贼军进来了!” 韦粲怔怔看着北面的方向,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 营寨,是立起来了,却也没完全立起来。 他也带兵多年,自然知道该怎么规规矩矩扎营寨。 但一个半夜加上半个白天的时间,却还不足以建立起一座足以容纳五千人的营寨。 缺漏的地方,很多。 到最后,反倒是像他们自己给自己围了个圈挡住了退路,然后任由敌军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有条不紊地攻了进来。 陈凉和柳仲礼的袭击很成功,直到他们双方的兵马从三面发起攻击时,石头城的主将才意识到,自己这边竟已变成了一座孤城。 三门城门都被围住,哪怕是从最后那一面城门处送出消息,也没法立刻让建康那里知道。 但建康那边派出的侦骑却发现青塘出现了一支数量庞大的梁军,自然是立刻将消息传了回去。 就在凌晨的时候。 侯景从各处抽调兵马,再配上自己麾下的部分精锐兵力,直接聚拢一支过万的大军,朝着青塘压了过去。 无论梁军是否已经彻底在青塘扎根驻守下来,侯景都必须将其击溃,而后打通与石头城的粮道。 他急需那一大批粮草。 号角连天,催促进攻的战鼓绵连不绝,侯景带着亲兵在后方督战,当场斩杀了三名后退的校尉,之后又传出赏格。 率先攻入梁军营中者,重赏! 韦粲上前一步,搀扶住那名亲兵,旁边,他的儿子这时候才冲过来,眼眶发红,声音隐隐带着悲意: “贼军甚众,二叔、三叔力战至死,皆殉国矣!” “二郎、三郎都......” 韦粲只感觉头晕目眩,儿子韦尼慌忙拖住他,对着身旁的亲兵吼道: “速速护送我父出营!” “那你呢?还有那些......” 韦粲悲意更甚。 满地都是梁兵的尸体,血流如注,凝聚成无数处血洼。 远处的梁旗已经被人砍断,直接砸落下来,噗的一声落进血洼中,染尽赤血。 东面的营栅已经被全部拖倒,外面的敌军朝里面肆意放箭,而后箭雨停息,便是无边无际的兵海直接压了上来。 韦粲出身京兆杜陵韦氏。 算是一等一的大族。 但在今天,在这儿,地上的那数千具尸首,其中就有数百具姓韦。 韦粲亲族数百人,今日皆于营中战死。 “不,老夫不能退。” 他挣开儿子的肩膀,吼道: “贼人破京城,虽国恨,此亦臣子之辱也!” “南岸大军集结,却无几人思奋进杀敌,皆畏惧不前......” 韦粲走到血洼处,用力拽起折断的大旗,旗面鲜血淋漓,滴落在他肩膀上。 旗面那个梁字,此刻已经被血染赤。 韦粲是老将,柳仲礼看得出来那些人怠慢不前,难道他就看不出来吗? 昨夜,他和柳仲礼各自带部曲径直出营,朝着石头城和青塘的方向进发,那般大的动静,营中众将必然早就打听过他们要去做什么了。 而现在,这儿厮杀激烈的情形,他们也肯定早就知晓了。 可为什么, 为什么一个援兵都没来? 韦粲仰头怒瞪着天空,大旗上的血也滴落在他眼中,让他看到的天空,都是一片血色。 贼老天, 你就这般看不得人活下去么? 最后一批梁军,已经聚集在韦粲举起的那面旗帜下,结成了松散的战阵。 对面,不留俘虏。 脸色阴沉的侯景,对着那个战阵挥刀,吼道: “放箭!” 数根箭矢直接没入韦粲头颅,他死的时候,透过箭簇的根部,死死瞪着天空。 只是意识弥留的那一刻,他却在想着自己那个鲁莽的、且还活着的表弟柳仲礼。 这时候,他应该和陈凉一起攻下石头城了吧。 只是... “仲立,为兄看不到你真正当上大都督的那一天了... 你一定要,替为兄, 替大梁, 扳回这一场......” “营中已无活口。” “大王,发现梁军主将尸首。” “去找人辨认那是谁,然后挂在北岸,告诉对面的梁军。” 侯景抬起靴子,踩在旁边的尸体上,一字一句道: “过河者死!” “立刻去打探石头城的消息。” “喏!” 侯景在满地尸骸中慢慢走着,不停有人跑过来,汇报最新的消息。 “报!!!石头城已破!城头竖立梁军旗帜,还有柳字旗号!” 柳仲礼。 侯景心里立刻跳出一个名字。 这人在南地的威名也算相当高了。 但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侯景脸上仍是平静,思考片刻后,才缓缓道: “传令北岸诸部,加紧防备,不准放一个人过河!” 麾下将士刚厮杀过一场,总得休息一会,石头城陷落已成定局,而现在,只能想办法尽量抢回一些粮食。 “派出快马,将孤的命令送给水师,让丁和收到信之后,即刻出兵。” 这些日子以来,侯景除了攻打建康,其余的,便是尽量将兵力分散出去一些,做些有用的事,只要不是待在城里平白消耗粮食就好。 当初侯景到建康城前的时候,被他派出来首先攻城的两个将军,一个是宋子仙,另一个,便是那丁和了。 本事,忠心,都有。 侯景那时候有了些私心,给的兵太少太烂,使得自己手下直接少了一员大将。 因为宋子仙的前车之鉴,因此,丁和被派去带领新建立的一支水师。 也就是当初攻打石头城时,被任约申请调来围攻陈凉的那一支。 攻下石头城后,这支水师也就隐藏在石头津中。 石头津是个巨大的港口,因此,这支水师一直没被发现。 现在,它发动了。 打仗,正常流程就是你来我往见招拆招。 但高明的统帅, 往往都能走出先手,让对方去被动的拆招。 或者是埋伏了后手,使得对方虽然占尽先机,但最后粗粗一搂账目,发现自己竟然是亏的一方。 他们出招,往往不拘泥于棋盘之内的方格,而自成一方气派。 因为他们本身,也是执棋者。 其余的庸碌之辈,只配做他们手下的一粒棋子。 但梁军本来好好地和自己在淮河两岸对垒,现在却又忽然袭击了石头城。 他们的下一步是哪儿? 梁军要总攻了么? 侯景第一次有了一种看不清棋盘的感觉。 “大都督,不要冲动啊大都督!” “那我该做什么?!” “陈凉,我的兄长战死了啊!还有他家里的那些亲族,都在军中,都死了! 这些人,他侯景一个也没放过,全都杀了,他这个天杀的畜生啊!” 收到消息的时候,柳仲礼几乎崩溃了,他捏着那个报信的骑兵,一遍又一遍地问韦粲的消息。 陈凉将他的手拖开,示意那个骑兵先出去,然后宽慰道: “老将军为国尽忠而死,此乃我辈武将应尽之事。 老将军,已经尽力了,现在,该我们去做事了。” 柳仲礼一怔,他擦擦眼泪,兀自还抽噎一声。 “陈将军,你说得对。” 他和韦粲的感情确实很好。 柳仲礼年轻一些,早先在军中,往往是韦粲带着他,护着他。 在南岸会盟的时候,也是韦粲力排众议,让大家将盟主的位置让给柳仲礼。 虽然的确是出于各方面的考虑,才让柳仲礼去坐盟主的位置。 但要说他没一点私心,那也未必。 韦粲死了。 而且是连着他的儿子、弟弟乃至数百个亲族,全都死了。 柳仲礼恨不得现在就生吞了那个狗噙的侯景。 陈凉看着一脸悲愤的柳仲礼,眼里闪过一丝异色,他沉默片刻,在柳仲礼又要哭起来的时候,忽然道: “大都督,韦刺史战死,但我等已经夺下石头城,此处粮草颇巨,不可轻易放弃,侯景也必然会试着重新夺回石头城中的粮草。 末将在此坚守,请大都督速回营中请求他人来援!” 第一百一十九章 王 柳仲礼迫不及待地带着士卒撤出了石头城。 虽说临走前,他答应陈凉回大营去搬救兵,但看他走的方向,分明是往青塘那儿赶去。 虽然得到了青塘守军全军覆没的消息,但柳仲礼心里仍抱着一丝希望,至少,他得去亲眼看看那儿的情况。 陈凉将视线收回来,随意看了一眼熟悉的城墙,问道: “我让你选出几个送信的,人呢?” 吕康低头,恭敬道: “他们随时都可以出城。” “让他们现在就走,将信,送出去。” “可是,主上,为什么要将信送给......” 陈凉转过头,平静地看着吕康。 吕康的声音随即低了下去。 “去做事。” “卑职...遵令。” 陈凉之前撤离石头城的时候,城中虽然慌乱,但各处都有着还未完工的建筑,仍是露出一种百废俱兴的气象。 那时候,陈凉确实是想将石头城好生经营一番。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 如今再站在城头往城内望去,往日热闹的景象已不复存在,城中到处都是残垣断壁。 百姓...也是十不存一。 陈凉还知道了,当自己麾下的骑兵攻进城的时候,城中被抓去做苦力的那些百姓,也聚集起来响应进城的骑兵,杀了看管他们的监工,用简陋的武器去与城中的叛军厮杀。 领头的是一名老者,此刻跪在陈凉面前,老泪纵横。 “陈将军,您和朝廷终于来了!” 辛枚走上前,将其搀扶起来,陈凉则温和道: “贼人已破,还请诸位放心,从今以后,城中还活着的千余位乡亲,在我陈凉治下,永不征税!” 永不征税! 这四个字直接让那些百姓跪下来,对着陈凉痛哭流涕,高呼: “陈菩萨!” 城中不过千余人,而且活下来的,大多是青壮,几乎没有妇孺。 石头城几乎已经空了,陈凉现在也只是打算将其作为一座屯兵的堡垒来使用。 但之后,等太平些,石头城完全可以发挥更多的作用。 现在,又不是陈凉出钱养他们,只是免去了他们的赋税。 等到要重建石头城的时候,完全可以将这些人拿出来做一个标杆,既能宣传陈凉,也能吸引到更多的人在这儿定居下来。 “百废待兴啊。” 他叹息一声,看向下面的城门。 几名骑兵纵马冲出,朝着青塘的方向疾驰而去。 陈凉知道吕康的心里有疑惑。 在吕康等人眼里,虽然自己手段有些狠辣,但所做的事,要么是攻杀叛贼,要么是抵御魏人,现在世道这么乱,而他甚至还能庇佑一方百姓。 他做的,其实不算出格。 但作为亲信手下,吕康自然也能知道更多的东西。 骑兵攻进城的时候,其实是活捉了城中的叛军主将。 那人不想死,便带着最后的一些叛军,向陈凉投降了。 而后柳仲礼收到了青塘守军全数战死的消息,韦粲自然也在其中,悲愤到失去控制的柳仲礼,冲到关押那名主将的牢房里,几刀砍死了那人。 陈凉不知道,这么做究竟是为了泄愤,还是要警告自己。 但无论怎么样,他都能保证,柳仲礼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会再有精力来对付自己了。 自己的目的,自始至终都很明确。 他要的,是那个位置。 所以,不管死的是叛军也好,是梁军也罢,最终都会成为他的敌人。 侯景号称拥兵十万,而在南岸驻扎的联军,数量更是至少超过十五万,其中还有不少都能称得上是各个势力麾下的精锐兵马。 按照历史进程来讲,这两拨对垒的大军,交战时有发生,但几乎没有特大规模的厮杀。 “停!” 柳仲礼勒住战马,传令兵将号令传达出去,周围的梁军随即开始放缓脚步。 前面,就是青塘了。 但那儿现在只是一片焦黑的废墟。 侯景彻底毁了这儿的梁军营栅,派了一股兵马,在远处重新修筑营寨,守住了通往建康的道路。 柳仲礼只是看了一眼,就知道凭自己现在的兵力,想要攻下那处营栅倒是可以,只不过会损失些士卒。 有些不值得。 要走吗? 他有些犹豫,迟疑了片刻,让手下士卒去四周寻找那些战死梁军的尸首。 至少,得将表哥和那些亲戚的尸首带回去。 不久后,其中一名士卒跑回来了,那人正好就是姓韦,也韦家人,但只是出身旁支。 他一边喊,一边跑,话里带着哭腔: “刺史和几位将军的尸首,都被贼人挂在北岸示众了!” “什么...兄长...” 柳仲礼恍惚了一下,面前,似乎又出现了那个已经有些年迈的哥哥。 在大营中相聚的时候,自己还劝过他,已经上年纪,就不要再来碰战阵之事了。 当时,韦粲只是付之一笑。 越想到过往种种,柳仲礼心里的愤怒就越无以复加。 贼人! 天杀的逆贼! 对面的叛军军营早就发现了这一股梁军出现在己方面前,仿佛是为了刺激柳仲礼,对面的箭楼上,吊下来几具尸体。 那些尸体身上,都穿着将军或是校尉的甲胄,显然都是韦粲手下的中高级军官。 他们死了,也还被当做羞辱柳仲礼的工具而挂出来。 “传令下去!” 柳仲礼咬牙切齿,声音低沉,周围的传令兵和部将皆低头奉命。 “结阵,攻破贼营!” 军中带有引火的物品,由前排士卒携带着,准备往营栅上倾倒,而后焚烧。 但叛军又不会眼睁睁地看他们把东西带过来,各处一声令下,随即开始放箭,其中还夹杂着弓弩。 柳仲礼麾下都是正儿八经的正规军,平时训练的东西这时候便派上了用场,数十人中箭倒下后,两边立刻便有人补上,重新补足队伍,且结成盾阵。 两方攻防都有条理,柳仲礼本以为这样的僵持会随着营栅被点燃而打破,自己的将士会攻进去,将他们对韦粲做的,重新还到他们自己身上。 前面说了,青塘地形宽阔,若是营栅不稳固,很容易就被直接冲垮。 对面营栅却是搭建的相当坚固,哪怕是靠近了,也一时半会攻不开。 地形宽阔,意味着周围可见之处,很难埋伏军队。 柳仲礼正聚精会神地盯着前方,不停调动各处士卒的时候,他感觉到地面震动了起来。 远处,太阳已经落尽余晖,开始朝着西边撤退。 一望无际的黑潮开始从东边出现。 侯景攻进建康时,麾下有八千兵马,占领建康后,虽然聚拢的流民、奴隶极多,将军队直接扩充了十倍不止,但侯景深深知道,仅仅凭着这些人,是无法成事的。 于是他一直在不遗余力地将大部分资源都倾注到忠于自己的嫡系军队上。 任约请命攻打石头城的时候,侯景就将手下的一千名骑兵借给了前者。 韦粲身死,尸首被吊在北岸示众。 这是极大的挑衅和轻蔑。 哪怕联军中许多人都是奉命做缩头乌龟,但这时候,也无论如何忍不下去了。 这一巴掌,打的是他们所有人的脸。 各部梁军,都在请战。 抢回老刺史和诸位将军的尸首! 侯景部署的那些军队,也在各处提防着梁军,气氛也前所未有的紧张起来。 在这种关头,手上有一整支可以快速调动的力量,其重要性毋庸置疑。 但,侯景却是将所有骑兵都押在了这儿。 刚刚才战死过五千梁军的青塘。 因为周围地形宽阔,伏兵根本就是不现实的战术。 但骑兵却可以在发现敌军后,进行长距离的奔袭。 原本,大家面前都有着战争迷雾,你看不见我,我看不见你。 但我现在这一招,却是可以让你主动走到我能看见你的地方。 营栅面前就是你梁军那些军官的尸首,你看见当没看见,无疑会影响士气。 你若是想将尸体抢回来,就必须得靠近营栅,而后不管你是想抢了尸体就走,还是顺势攻打营栅,都必然落入套中。 “杀!” 号角声响起,东边的黑潮开始涌动,三千多名骑兵组成冲锋的阵型,战马彼此交错而过,马槊和马刀的锋刃上都折射出慑人的寒光。 河南王带着他们从寿阳起兵,最后一路直接攻进了建康。 南朝二百年,可还有人做到如此壮举! 成王败寇.....成王败寇罢了! 只要他们胜了,还有谁敢说他们是叛贼? 梁,早已腐朽不堪。 如同年久失修的谷仓,外面看,仍是存粮极多的样子,但里面,早已酝酿着让人窒息的腐朽气味。 各地民不聊生,权贵们索求无度。 他们看不见道路两旁饿死的农夫,看不见底层士卒们脸上憎恨的神情,看不见妇人生了婴儿,却因为交不出人头税而不得不将其活生生溺死! 古代赋税的名义总结起来,不过三种:赋、税、役。 但南梁一朝,却是又立出无数名目,来无止休地剥削底层百姓。 许多人连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八个字都没听过,但侯景向他们宣扬了此行的目的,向他们描述了将来会因为他们每一个的努力而获得的美好未来! “天下苦朝廷久矣,此非我侯景一人之私,亦尔等之恨!” 为了自己。 “千载百年的世家,都是吃喝着你们无数代人的血肉长起来的,今日我等若不站起来,我侯景死则死耳,尔等将死,尔等的父母妻儿将为奴,世代不得翻身!” 为了亲人。 “攻进建康!攻破台城!清君侧!还天下一个太平!还百姓一个安定!” 为了...王! 第一百二十章 议和 接手石头城的防务后,陈凉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救下的那些百姓全都临时编入辅兵。 道理,已经讲的很清楚了,侯景大军随时可能到来,只要是城中还能站起来的青壮,都得尽一份自己的力量。 同时,京口来了消息。 下一批兵力和粮草的支援,大概在两天后到达。 南梁联军,已经被撩拨起了火气,再人为地推波助澜一把,他陈凉就可以在旁边坐山观虎斗了。 你们打的越狠,越好。 已经是在石头城的第二天了。 今日的天气不算好,天上都是云雾,光线很暗,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 而这时,侦骑也带回了情报。 “青塘大交兵,经查明,柳都督于青塘遇伏,贼军发动数千骑兵绕后奔袭,柳都督部卒溃散,叛贼斩首千余,柳都督领数百残部逃出,现已回到南岸大营中。” “就逃出去几百人?” “是。” 陈凉摩挲着冰冷的城墙,笑道: “昨天走的时候,他部下可还有几千战卒。” “若柳都督在大营中还留了些兵马,兴许还能继续撑着。” 任约在身旁附和道: “韦粲和柳仲礼连败两场,所损兵力过万,南岸大营中诸将现在虽然义愤填膺请战,但消息一经传回去,请战的声音就会小很多; 双方,将会又回到之前隔河对垒僵持的局面。” “不成啊,我废了那么多口舌,才把这石头城盘下来,就是为了看他们混战,最好是将各自的脑浆子都打出来。” “所以,您派出去的那几名信使,现在就能起作用了。” 任约看着陈凉的侧脸,一时间,竟有些好笑。 当这个人的名声开始渐渐显扬起来的时候,大家开始称呼他龙骧将军,开始对他保持一定的礼貌和尊敬。 谁还会再想到,他今年,才十七岁。 才十七岁啊, 就已经能这么狠了。 本来梁军已经战死过万,甚至还死了一名地位极高的刺史和不少领军的壮年军官。 侯景那边连赢两场,但也损失了不少精锐兵力。 双方的大部分人,都没有进一步扩大战事的想法了。 现在,陈凉却是出了一个损招。 你们不想打,我就给你们一个不得不打的理由。 “报!!!” 一连串喊声一路冲进建康。 最后,再到侯景议事的地方。 一名副将从外面走进来,手里捧着一封书信。 “大王,这是从石头送过来的信。” “石头?” 侯景接过来,有些惊愕。 石头城,不是已经在梁军的掌握中了么? 自己这边还在商议着怎么夺回石头城呢,怎么,那儿就送信过来了。 莫非是之前传回来的消息错了? 他的眼神,忽然在落款处停住了。 “萧会理?!” 怎么会是南康王? “南康王的兵力不是都在南兖州么?怎么到了石头?” 索超世在旁边咳嗽一声,提醒道: “您还记得陈凉么?” “记着。” “前阵子,有消息说陈凉已经逃到了北边,做了南康王的部将,甚至,还抵御了北边的一次侵袭,抓到了两名北边的刺史,其中一个,是那位的弟弟。” “这些,我还记得,可这跟石头有什么......” “攻占石头的,是陈凉,不可能是南康王,所以,就连这封信,也未必是南康王的手笔。但现在,他却用南康王的名义给您写信,这里面的问题,您懂么?” 侯景愣了一会,忽然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开始看信。 而后,他将信纸递给索超世,同时叹息道: “果然,不出你所料。” 信中的内容,虽然处处都用着南康王的名义,但细细读来,分明就是陈凉的口吻。 陈凉将南岸大营中部分地方的兵力分布,告诉了侯景。 其中,还有一处储粮地点。 “他将这些地方告诉咱们,所为何事?” 侯景有些想不明白,他来到地图旁边,一边看信,一边端详着地图。 信的最后,则是以南康王的名义,写出的一句很平淡的问安。 这话放在平时,也不会显出什么其他的意思。 但现在,侯景身为叛将,占了都城,与全国各地的勤王军在京城前对垒。 这是什么时局? 要是这封信流传出去,南康王顷刻间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而陈凉,却能轻松将自己摘出去。 因为这信里面,通篇就没提起过陈凉两字。 在有心人的眼里,自然就能看出来是陈凉,但即使他们将信传出去,让所有人都看到,大部分骂的,依旧是南康王。 天下悠悠众口,堵不住,但它们也看不见东西。 侯景深吸一口气,在心里权衡着。 觉着他权衡的时间差不多了,索超世眯了眯眼睛,将视线从地图上收回,试探着道: “臣觉得,这信究竟准确与否,还有待商榷。” “但,梁军现在已经倍于我军,而咱们的兵马,大部分其实没法拉出去和那些梁军硬碰硬打一仗。” 说打仗,侯景也是数十年的宿将,但多年的经验又没法直接让他的部属统统变成精兵良将。 现在,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都比不上梁军了。 这一封书信,可谓直击要害。 面对这封信,他可以选择不去相信,但接下来面对梁军时,他总得想办法去打开局面。 “孤觉得,可以......试试。” 索超世沉默片刻,做出自己思考的过程,而后,才徐徐道: “既如此,王可遣二千人,绕过东府,继而烧毁梁军在此处的粮仓。” “信中说此处兵力甚少,且又是梁军的一处屯粮所在,左右不过是二千兵马,纵然丢了,也无关大局。 不妨一试。” 他在地图上画出一条线来,让侯景能看的更清楚。 “那便试试吧。” 回到大营中的柳仲礼,孤独地坐在自己的营帐中。 其实凭他的名声和地位,哪怕有些老一辈的人在和他作对,故意地倚老卖老,凭借辈分去不服从他的命令。 但也有许多人,是想要结交和巴结他的。 哪怕是现在兵败回营,对有些人来说,反倒是一个接近柳仲礼的机会。 但柳仲礼回到大营后,给自己的亲兵下令,谢绝一切来客。 面前摆了一壶酒,两个杯子,他倒了一杯酒,缓缓洒在面前,然后重复着这个过程,直到壶中的酒都倒完了。 “兄长,一路走好。” 他一直坐到深夜。 直到外面忽然乱糟糟起来,亲兵冲进来,喊道: “东面一处粮囤被贼军烧了!” 柳仲礼脸上露出了愕然的神情,起身随着亲兵走出去。 外面,有人正在聚集兵马,准备出去救援粮囤。 那处粮囤,正是裴之高大军屯粮的地方。 侯景这次发起的突袭,极其精准,且刁钻,完全把握住了那处粮囤兵力空虚的时机,直接击溃了数百名守军,而后放火烧粮。 火光照亮了夜色,裴之高领军到达的时候,叛军也恰好撤退,连对方尾巴都没摸到,气的老将军在粮囤外破口大骂。 他麾下的士卒因为救火忙了一夜,白天回来的时候,一个个都脸色疲惫。 所幸裴之高还有其他屯粮的地方,而且以他的地位,想再跟其他人借粮周转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所以,这次叛军的突袭虽然成功,但也结结实实惹怒了裴之高。 当天,他自己出动部曲四千人,又请来军中其他将军,领着各自的部曲,聚集出一万二千多人,各自把守要道,而主力则是朝着丹阳郡城而去。 陈凉走后,建康周围城池全部被侯景分兵攻陷,派部将驻守各座城池。 裴之高自认为屯粮的地方被侯景派兵焚毁了,是他的耻辱,此刻想的都是如何攻下丹阳郡城来一雪前耻。 但侯景的应对方略,却是越发诡谲。 裴之高即将率主力攻城的时候,侯景部将侯子鉴率一千敢死之士趁夜色渡河,纵火焚毁梁军营栅,使得原本驻守在河旁的两支梁军回援,一时间风声鹤唳,以为侯景发动主力渡河决战了。 连同裴之高在内,都没敢继续攻打丹阳郡城,缩在营内等待侯景主力。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南岸营栅已被焚毁大半,连带着营帐都烧掉了许多。 直到一天后,裴之高等人才缓过神来,且恼羞成怒。 这下子,梁军真正被撩拨上火了。 将近五万兵马集结起来,浩浩荡荡地准备开始强渡淮河。 粮草、辎重等物都被收拾好,等待转运。 前一夜,各部的校尉、队主等各级军官,都慷慨激昂地给手下人演讲过一番,打足了鸡血。 营中还传出了赏格。 自侯景以下的一众叛将,都被明码标价,惹得士卒们一阵摩拳擦掌,就等着大家伙齐心奋力杀过去,看谁的运气和本事好,那赏格,就归谁了。 但在梁军大规模动员的时候,对岸的叛军虽然也警惕着,但明显没有调动大批兵马的迹象。 他们,在等什么? 在这万众一心的当口。 在大家高呼着扫清叛逆一靖妖氛的口号时。 在所有人都看向北岸已经完全迫不及待就想冲出去厮杀的热情中。 北岸派出了一小队兵马,护送着一名面黄肌瘦、穿着大梁官服的使者。 那使者的身上,有表明身份的信物,他还背着一卷...圣旨。 侯景,说要与台城议和了。 议和! 台城里的梁帝知道了这两个字,当即派人出了城,拿着圣旨,约束诸将。 不准擅自交兵! 据说裴之高听完圣旨后,当场就气得呕血昏迷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条件 风声喧嚣。 但现在是冬日,自然就没有夏天的那种迎风而立的畅快;在城头站久了,甚至会觉得骨头都要被冻僵了。 但大家都没有不知好歹地抱怨。 东面的消息传来,梁军和侯景隔河交战两日,估计死伤加起来最少也得有两万人了。 自己等人只是吹吹冷风,总比把命丢了要好。 石头城在上游,陈凉倒是没能看见成群的尸体沿着河水顺流而下的景象。 现在,如同他计划好的那样,双方确实是连狗脑子都打出来了。 “主上,南岸大营有信送来。” 吕康说了南岸大营四个字,表明这不是柳仲礼写的信。 柳仲礼并不是唯一被陈凉所联系到的人。 先前,湘东王萧绎曾派使者来招揽陈凉,而后陈凉一直好吃好喝地招待着使者,也并没有直接拒绝。 无形中,这层关系就算是勉强搭起来了一些。 而在南岸大营中,也有湘东王派出的人。 那些情报,有一些是从那个人嘴里探出来的,还有一部分,则是陈凉手下的密探探查出来的。 都是梁军,假借着给军中将领送信拜会的名义,让派出的人去各处看一看,实在是再简单不过了。 但,就好像做豆腐需要多道工序,纵然每一道工序都很重要,但最重要的,还是最后一步。 没了那一步,前面的工序再精巧,也只能算是在做豆汤。 “主上提出的那个计策,当真是神来之笔。” 让侯景和蜷缩在台城内的朝廷议和。 乍一听,但凡是有理智的人,都会觉得有些不可理喻。 可如今,却是这两个字,直接让两边兵马停战。 朝廷不知道外面的消息,且里面的贵人们,实在是捱的不行了。 韦粲和柳仲礼先后战败,虽然夺下了石头城,但却又是掌握在陈凉手中。 侯景将大几千颗梁军的头颅摆在台城面前,让城中的人越发绝望了。 外面的援军,都败了吗? 当听到议和两个字时,许多人都迫不及待地去催促太子,赶紧去面见陛下,将此事说成。 太子自是不相信侯景肯议和的,但他也想不出来有其他问题,自是在接见侯景派出的使者时,向其索要了一些药材,用于医治羊侃。 羊侃现在整日躺在床上,时常昏迷不醒,替他诊断的御医摇头,说怕是老尚书时日无多了。 过一两天,使者再来的时候,萧纲又向其请求派一两名高明的医者进城。 使者自然会有疑问,萧纲也就是敷衍几句,说是后宫中几名妃子和几个官吏生了重病。 若是让侯景知道,主持台城防务的羊侃已经病倒了半个多月,怕不是又要另生心思了。 历史上,侯景也有议和的举动。 但那至少要在明年了,现在,提前了一段时间,却正好给羊侃一个活命的机会。 靠着那些药材,和医者的救治,羊侃终于从昏睡中清醒了过来。 当知道城中如今正和侯景议和的时候,他便默然无语了。 “您先好生歇息吧,战事,许是能停一阵子了。” 等太子走后,羊侃才叹息道: “只怕......是徒劳无功啊。” “此等正是我等效命之时,可朝廷......为何啊,为何啊!” 裴之高站在营门处,脸色肉眼可见地差了很多,他右手握着剑柄,眼里的怒火几乎要喷吐出来。 在他面前,一队粮车,正有条不紊地从东府城中开出。 朝着建康而去。 趁着“议和”的机会,侯景派人大大咧咧地从东府城中将囤积的所有粮草运出,就当着裴之高和诸多梁军的面,运回了建康。 因为议和,所以,倘若裴之高现在攻击粮车,就是抗命,就是视旨意如无物。 蔑视皇权。 罪...同谋逆。 天大的气愤,也只能憋在肚子里。 “先生,下一步,该怎么走?” 索超世拈着一枚棋子,随意丢在地图上,然后开口道: “等。” “等?” “有所予,势必有所求。 他给咱们的好处,足以让咱们能有一段时间,能不用和十多万梁军正面交锋,也能从容地算计之后的事。” “不错,此人,究竟是想做什么呢?” 索超世看了一眼侯景,问道: “这重要么?” “您,又并非真的与其结盟,咱们现在所要做的, 一个,是聚集更多的兵力,将五指并拢为一拳,准备随时与梁军重新交战。 另一个,则是台城。” “台城?” “是,您可还记得,太子接见使者时,向他索要了什么?” “一些药材,和几个大夫。” “能让太子开口,替其索要药材的人,地位,必然很高。” 侯景若有所思,忽然道: “莫非是...帝...” “您要知道,咱们现在的凭仗之一,就是台城中的萧衍父子。也就是...陛下,和太子。这两人在手,是黑是白,到时候都是您说了算, 咱们,也就占据着大义的名头。” “所以,倘若太子是在替皇帝开口要药材,那皇帝的情况,或许已经较差了。” 索超世定定看向侯景,沉声道: “为今之计,恳请大王让那些人尽量快些促成议和,哪怕是多让些条件。 得趁萧衍还在的时候,就将这议和的章程敲定,同时,必须要告诉朝廷,要他们让南岸的梁军全部退军,只有萧衍下的令,这些人才会听。” “那若是太子下令呢?” 闻言,索超世顿了顿,缓缓道: “您别忘了,南岸的大多数梁军,可都是几个藩王派出来的援兵啊。” 叛军围城,天子暴毙,太子无诏命而骤然登临大宝。 萧衍在时,能凭着点威严和大义,让各部兵马退回去。 若他不在了,这上面无论哪一条,都将是那些将军即刻发兵的借口。 两人谈话的时候,外面有人轻轻敲门,说道: “石头城有信送来。” 两人对视一眼,侯景挑挑眉头,道: “他的条件,已经到了。” 石头城外,事先说好的援助已经送过来了。 足以吃上半个月的粮草,以及两千五百名精干的新营士卒。 兵力方面,陈凉只要精兵。 但兖州和北徐州那儿部署的兵力本就有些捉襟见肘,就这两千五百名新营士卒,还是羊躭从各处抽调出来的。 但军械方面还是比较充足的。 除了甲胄和武器,还额外送来了一千张强弩。 陈凉的实力又强了一些,但南岸的梁军,则是强了数倍。 原本人数只在十五万人上下的梁军,先是败了几场,而后又和叛军大规模厮杀了起来,损失的兵力,几乎达到四万人。 而现在,南面又来了一大股勤王军。 兵力约有两万人,都是湘东王部下的精锐,同时还携带了一大批粮草,其主将,名王僧辩,是萧绎手下的大将。 除此之外,还有各地多处组织起又一批勤王军,终于抵达南岸联军大营,联军为之士气大涨。 对外号称, 勤王军二十万。 听起来,很威风,很声势浩大。 但,实则没卵用。 朝廷又不准你打。 因此,只是多了几万张吃饭的嘴。 那些将军脸上都开始有了愁容。 朝廷养的兵马,早就消耗的差不多了,而能过来支援建康的嫡系兵马,是一个也没有。 现在,他们要么是给自己的主子带兵,要么,就是带自己养的私兵。 就实打实的算你二十万大军, 但人都要吃喝拉撒吧? 二十万人,哪怕只算人,不算牲口,单单一天耗费的粮食,就已经是海量了。 而且,前几天的时候,豪言壮语都说过了,几乎就是摆明车马要开始厮杀了,然后朝廷一封圣旨下来,那些血气上头的丘八就被硬生生锁在了营中。 直娘贼,咱们又不是不愿意替国家效命。 但这朝廷,仿佛就是逗咱们玩一样。 即使是那些军官,偶尔闲聊的时候,也会看看周围有没有其他人,然后对着建康的方向... “呸!” 这不像是小两口闹了矛盾,床头打架床尾和。 朝廷,很多时候最重要的就是其公信力,失去,很容易,想要重新得到,却很难。 周幽王最终亡国,倒不是因为他身为君王却百般讨好一个美人,而是他没把诸侯当回事,将他们当傻子来耍。 柳仲礼现在也不管事了,裴之高灰头土脸回营的那天,柳仲礼派人从外面正儿八经带进来一班歌姬,现在整天和那群歌姬喝酒作乐,也不理会其他人了。 裴之高本就心里不爽,当即又借题发挥,他的几个亲信去讥讽柳仲礼,被柳仲礼直接派人拿下,吊在营门口鞭笞,最后裴之高的一个亲戚赶到,好说歹说,才求得柳仲礼放人。 但这两家,算是结下梁子了。 联军内部,开始有了分类的苗头。 而新来的那个王僧辩,则是想用湘东王的名义,将大家重新串在一起。 但裴之高为首的一众老将,却仍是不服他。 嗯,谁都不服。 军中没有统一的声音,又有不少人也不约束士卒,渐渐地,士卒们的不满,就会冲着百姓身上而去。 这里还侥幸活着些许百姓,原本以为王师到了,太平日子也就回来了,没想到,这些丘八却是比叛贼还狠。 能抢的东西,包括人在内,都要掳掠回军营。 叛军中本来还有些人是出于各种原因,才投靠到叛军中,起初,他们也是想帮助梁军的。 但看到梁军如此做派,大部分人都迅速放弃了念头。 又几日,议和的最新消息传过来了。 侯景请求割让江西四州,若朝廷允许,他就撤出建康前往封地。 但前提是,朝廷必须要让建康城外的勤王军全部解散。 梁帝似乎颇为意动,再次向南岸大营派出了使者。 第一百二十二章 石头告急 昨夜,下了一场小雨,城内城外,都氤氲着尘土的气息,人闻到以后,没感到那种雨后的小清新气息,反而觉得,这雨,将凉意一路送到了人的心里。 战鼓声不绝,梁旗被人用力挥动起来。 锵! 齐刷刷的拔刀声,城头上站起大批的士卒,后排分布了成百上千的弓弩手,对着城外逼近的叛军直接开始有次序的放箭。 叛军已经组装好了云梯之类的攻城器械,在大量兵马的保护下,朝着城池攻来。 “敌袭!” 鼓声隆隆,城内的人抬头看向城门的位置,而后按照临时训练过的那样,在各自队主的调派下前往城中各处参与防守。 “再放!” 箭矢如同阴云笼罩而下,许多叛军士卒在前进时候忽的中了箭,踉跄着倒下了;运气好的,能被同袍拖到安全的地方, 那倒霉的,在地上挣扎的时候,不仅会被城头的人“补箭”,甚至还惨遭同袍的踩踏。 攻守战,就这般直接开始了,一如叛军来时的那样,完全不在意料之中。 “杀贼!” 吕康抽刀捅入一个刚爬到城头的敌军士卒肩头,对方半身是血,惨嚎着坠下了城头。 为什么贼军会忽然出现在城外? 为什么自己完全没有得到消息? 吕康一边奋力挥刀砍杀,一边在心里疑惑着。 他和辛枚,两人现在都算是陈凉的心腹,彼此间的私交也不错。 他知道辛枚手底下掌握着一整支探子,消息相当灵通。 有时候,碰到不是那么重要的消息,自己这个兄弟也就是半开玩笑半是闲聊似的,就抖落给自己了。 这么一想,才想起来,自己似乎已经有几天没见到辛枚了。 他去做什么了? 城头,厮杀的正惨烈。 纵然石头城坚固,南山营的将士中,也有许多人之前就在这抵御过叛军的攻城,经验,也是有的。 但就差在事发突然,除了弓弩和一些滚石檑木,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守城用的东西了。 就连火油,也还在城中临时筹集,因此那云梯等物搭上城头的时候,就连摧毁它也做不到,任由叛军开始蚁附攻城。 西面城门大开,数十名骑兵骤马冲出,也不回头看一眼,就朝着南岸大营的方向猛冲。 他们,是要去求援。 只要南岸大营中派出一路兵马,哪怕只是远远地停住,做出那种姿态,也足够了。 攻城的叛军,将会极大地停滞住攻势。 叛军的数量庞大。 甚至都可以包围住三面城头,同时开始攻打。 此时很难再去估算参与攻城的叛军究竟有多少人,只能看到,无穷无尽的兵海正在一波又一波冲击城头。 吕康和身边的梁军已经开始节节后退。 他忍不住望着城中,眼神里露出几分焦急。 援军,援军呢? “慌什么?稳住阵脚!” 战鼓声响起,这是再一次进攻的信号。但吕康霍然抬起头,他看见两侧又涌上了更多的梁军。 这些人都是南山营中再次选拔出的精锐,他们身上的甲胄和武器都更加精良,当他们加入厮杀的时候,城头梁军的颓势便被迅速止住。 他们奋力挥刀向前砍杀的时候,一名年轻将军,走在他们中间,受他们的严密保护。 且,当这个年轻将军出现时,城头响起了一阵欢呼声,原本往后慢慢移动的守军,此刻打起精神,跟着那些人一起,将快要在城头站稳脚跟的叛军,又硬生生推了下去。 “快!” 那个年轻将军站在城头重新组织起人手,回头看见吕康,当即喊了一声。 “东西都运到城门处了,把它们搬上来!” 大量的木块、坛子,内外都沾染了油膏,一经点燃,而后投掷到云梯上,随即燃起熊熊大火,吞噬着攀附在上面的士卒。 城门处燃起一道火墙,烈焰舔舐着攻城车,在里面推动攻城车前进的士卒则全都哀嚎着从里面冲出来,身上附着着火焰,最后摔倒在地上,活生生被烧死。 眼见今日已经没有其他机会了,对方的主将只能无可奈何地传令收兵。 反正,主动权在自己这儿。 城中的守军要不是最后那一波援军顶了上来,这石头城,差不离就要被自己攻下了。 哼,等明日,或者最迟后日。 我,就会夺回石头城。 于子悦摘下铁盔,脸上露出几分自得的笑容。 “今日的饭食,弄好一些。” “贼兵退了!” 吕康神色疲惫,但还是来到陈凉面前,施礼之后,他看到陈凉身后跟着的任约,此刻也是一身戎装,且甲胄上还沾染了血迹,显然,方才也与叛军厮杀过了。 他鼓起勇气,想看向陈凉。 但后者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吕康的头便僵住了,不敢再抬。 陈凉已经很懂得拿捏这些人的心思了。 吕康这人,对自己也算是忠诚,但就有一点,这人有时候想着利益和往上爬,有时候,却还存着一份底线,不容跨过。 他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士卒,不自以为是,也不居功自傲,陈凉给了他足够的地位和好处,他便死心塌地的效忠陈凉。 因此,他对陈凉的计划也知道的更多,也开始渐渐觉得,将军,做的有些太过了。 侯景和南梁诸将,都以为自己才是执棋者。 他们,都觉得这棋盘上的每一个子,自己都能生杀予夺。 但,还有另一双手,一直慢慢在帮他们下子。 这是一盘大棋。 计策,自己已经和宋子仙、任约商量过了。 北徐州、兖州、京口,各处都已经开始聚集士卒。 侯景和南岸梁军兵力都是陈凉的数倍,但陈凉的根基之地就在近处,补充兵力、粮草,只需要花很短的时间就能沿水路送到石头城。 这是他唯一的优势。 在侯景和梁军厮杀的最后,他将会率军,夺下建康! 收益越高,前期的风险和投入,自然也就更多。 在这段时间内,陈凉要让侯景和联军厮杀,于是他派辛枚去送信,将情报给侯景,让他有了先手的优势。 哪怕兵力较少,也能和梁军打的有来有回。 而陈凉又要让梁军不过多注意他,不能调他从石头城出兵。 于是,他又一封书信,给侯景送去了自己的条件。 我可以给你们提供情报,给你们提供便利。 但我要你派出一支兵马,直接攻打石头城。 计划,可谓大胆、激进,但各方各面都极为完美。 宋子仙和任约两人确实是费尽了心思,才将各方面的缺漏都补足。 而且担任南兖州刺史的羊躭,陈凉只是对其说,自己要倾尽全力攻打侯景,羊躭自然也会极大地配合。 民夫、辅兵、粮草、后备兵力,等等,都在筹备,随时可以大量输送过来。 唯一的缺点,就是这个计划,会死很多人。 很多士卒。 梁军,叛军,甚至是忠于自己的南山营士卒。 吕康心软了。 可对于陈凉来说,他想要那个位置,就不会再去在意会牺牲多少人。 若是死那么多百姓,这个计划也就罢了。 他虽然再自私残忍,也不会害死那么多底层百姓。 但这年头当兵的,就是用命在混饭吃。 走这条路,受伤,还是战死,都是自己的选择。 陈凉自觉问心无愧。 “何事?” “将军,卑职...小人...” 陈凉摇摇头,拍拍吕康的肩膀,轻声道: “你和辛枚,对我不用自称小人,没有你们,就没有我陈凉的今日。你们,是我陈凉的左膀,和右臂。” 吕康愣了片刻,他的眼眶红了,单膝跪下,哽咽道: “臣,愿为主上效死!” “报!!!” 一连串吼声,从外面传到中军。 几名神色焦急的骑兵,在门口扔下佩刀,直接冲进营帐里,对着正在闲谈的众人,猛地跪下。 “石头告急!贼军以数万之众攻城,城中兵不过数千,如今正在坚守,小人奉龙骧将军之命,来此求援! 求诸位将军,速发援军啊!” 上面的谈话声,没有停止。 依旧, 那般悠闲, 懒散。 那几名骑兵,头不停地磕下去,到最后,他们已经头晕目眩,硬生生磕破了额头。 殷红的伤口,在地上沾染下道道血迹。 “你们,是哪儿来的?” 身穿南地华服的男子略直起身,对着骑兵问道。 “小人是从石头城来的,求将军速发...” “这儿,没有多少兵力了。” 男子冷冷道: “前日,不是柳大都督出兵和你家将军一同拿下了石头吗?正好,你去求他也就是了。” 派手下人半撵半送的让那几名骑兵离开后,旁边一名将军有些忧虑。 “萧公,那石头城可也算是一处要害所在,要不,末将领一千部曲去瞧瞧情形?” 萧公。 临城公,萧大连。 他也是太子萧纲的,儿子。 “柳仲礼依仗韦刺史给他撑腰,现在韦粲已经败亡,他自个也大败一场,将部卒送掉了大半,却仍旧视我如无物!” 萧大连冷笑道: “那陈凉肯与他一齐攻城,想必也是和柳仲礼交好之人,哼,随他去吧。” 柳仲礼和营中诸将的关系本就不好,大败回营后,更是闭门谢客,他和裴之高交恶,萧大连便想在其中调停。 但他站在柳仲礼的营帐门口,守门的士卒却迟迟不肯放他进去,萧大连在营门口陪着笑脸站了半天,最后还是不肯放他进去。 就让他在其他人眼里,丢尽了脸面。 他堂堂太子之子,大梁县公。 何曾有人如此折辱过他! 调停没做成,反而自己也跟柳仲礼有了仇怨。 话,已经说到这种地步。 那将军也不敢多劝,大家又敷衍几句,便各自回去了。 至于是否发兵援救石头城,还得看军中其他人的意见。 裴之高? 王僧辩? 这些人又跟陈凉没什么交情,倒是王僧辩有些可能,陈凉曾派人用拜见湘东王部将的名义出入大营,此刻再求上门去,也算情有可原。 但那几名骑兵求遍各处,最后才求到了王僧辩那儿。 这时候,次序便显得无比重要。 你陈凉本没有昭告天下说我投靠了湘东王,好,我也就给你个面子,让你不用说出来。 反正,面子给你,里子,须得给我。 但你现在是怎么做的? 你来求援,你手下的人竟然不第一个来找我,反倒是先去找那些杂七杂八的玩意。 你来求援,难道我王僧辩会不同意吗? 王僧辩是军中大将,各方面利害关系,自然也就会想的更多一些。 他自己倒是不在乎这些次序关系,但他知道,若是日后传出去,传到湘东王耳中,湘东王的心胸可没那么开阔。 那时候,先忌恨陈凉,而后还会连带着忌恨他王僧辩。 这是政治方面的要素。 反正你陈凉既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也没旗帜鲜明地说要投靠过来。 我救不救你,都是情有可原。 他念头已定,于是对着那几人温和道: “诸位四处求援,想必已是累了,不如先在本将军这儿休息一会。出兵一事,非同小可,须得和军中其余人商定,视情形,或许可出一二千人,替你家将军解围。” “一二千人......” 那骑兵惨笑一声,磕头道: “小人来时,将军曾有言,他生为梁将,死为梁鬼,今生今世,誓与叛贼不两立...” “臣生不报陛下,死为鬼以疠贼!” “这就是那陈凉部曲所言。” 柳仲礼怀中搂着歌姬,动作忽的顿了顿。 “此言,当真?” “那几人向各处请援未果,便恸哭上马,朝着石头城的方向去了,临走前,说是要回去跟随龙骧将军一同杀贼。” “呼...” 柳仲礼沉默良久。 耳旁,歌姬唱曲的声音袅袅动听,面前,杯中的美酒散发出阵阵酒香。 他忽的拿过一面铜镜来,对着铜镜望去,看着自己在镜中的憔悴倒影,下一刻,将铜镜直接摔在地上,吓得旁边的歌姬瑟缩一下,歌声戛然而止。 “兄长战死,吾却为酒色伤矣!来日九泉之下,有何面目见兄长耶! 国家存亡,便在当下。军中同袍受困,焉能不救? 陈凉,你且好生坚守着。” 第一百二十三章 援军 “主上,外出求援的人回来了。” 吕康看着陈凉的脸色,小心翼翼道: “咱们,没有援兵了......” “知道了。” 陈凉神色平静,但在吕康看来,他的这种表情,就是在压抑着愤怒...和无奈。 当下,他也不知道说什么,行了礼,便告退了。 城头上的事情很多,他还得去继续忙着。 “这个吕康,对主上您是忠心的。” 任约在旁边笑道。 “不错。” 陈凉微微颔首。 “末将听说吕兄弟是从石头城这儿就开始跟随您了。” 任约也在陈凉军中待了一阵子,各方面的消息,他都有意识地去查探过,陈凉身边的两个心腹手下,则是他重点关注的对象。 在侯景那儿,任约本想做一个老老实实的领兵将军,只要侯景能给自己权势地位,就足够了。 但一次接一次的教训,让他开始认识到,人情世故的重要性。 此刻忽然提起,是为了引起陈凉谈话的兴趣。 谈什么,倒是无所谓,重要的是这个和领导交心的过程。 有时候,让“领导”更多的了解你, 他也就对你越放心。 “是。”陈凉微微颔首。 自己在率军逃出建康的时候,指派吕康潜入台城,向朝廷送信;而后他到石头城的时候,吕康也完成任务归来。 他随口说了几句,任约也附和几句,谈话,也就能继续扯下去。 “石头城是个好地方,依山傍水,易守难攻......” “确实是个好地方,”陈凉瞥了任约一眼,“上次,你在石头城外率骑兵赶我,若是你运气好些,兵再多些,兴许,那时候就能杀了我。” “......”任约。 自己怎么把这一茬给忘了! 他立刻道:“主上非常人,亦非寻常伎俩可以加害之,臣甘愿为主上效死,以报往日不敬之罪!” 陈凉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话题随即一转。 “现在,咱们不用再做其他事情了。” “您说的是,咱们做的越多,就越容易错。” “但不管怎么样,石头城,这次必须得守住。” 每过一处,站岗的士卒都会朝着陈凉行礼。 他们看到陈凉的时候,脸上都不自觉露出敬畏的神情。 任约跟在陈凉身后,一路跟着,也一路看着。 自己上一次在石头城的时候,每一次都以为自己已经算计到了陈凉,但最终,陈凉还是率军冲杀了出去。 现在,陈凉已经占据数处地界,连魏人,也得好生和他谈判着。 正如陈凉自己所说的那样,如果那一次,自己的兵再多些,或许...... 任约在心里叹了口气。 只可惜,世事不能重来。 正如后世的人不可能回到过去更改已经发生的事情一样。 败了,就是败了。 没了方向,换条路走就是了。 只要自己还活着,一切,都好说。 任约自己心里也觉得,自己当初算计陈凉那么多,却最终还是让他给逃了,未尝不是陈凉的算计胜过了他。 这样想着,再去看看陈凉有些稚嫩的脸庞,忽然间便觉得有些深不可测起来。 就比如现在,陈凉的步伐,很慢,很轻松。 外面大军压境,每天都在攻城。 而他,在城头漫步,仍旧是智珠在握的模样。 陈凉不知道任约为什么突然沉默了下来,不过,也正好让自己有段安静的时间,去享受... 士卒们景仰的目光。 他很喜欢这种受人尊敬的感觉。 于是,他会特意放慢步子,让这种感觉,持续的更久一些。 “将军!主上!” 后面有喊声响起,是吕康的声音。 陈凉停下脚步,吕康跌跌撞撞地跑到他身边,这次,他的神情愈发焦急。 “城外的叛贼,又来了一支兵马!” “报!南边发现一支梁军,人数约莫五千,打着柳字旗号。” “柳?” 营帐中散发着潮湿的泥土气味,于子悦推开身边的妇人,懒洋洋道: “动向?” “正朝石头城而来。” 副将揭开帘子走进来,没敢去看于子悦身边的妇人,低头沉声道: “将军,大王有令传来。” “念。” “四日之内,夺回石头!” “呵,”于子悦冷笑了一声,看向副将: “我让你去四处抓捕流民,你可做了?” 副将微微皱眉。 “将军,附近只是几个小山村,加起来不过百来户人家,家里连口吃的都少,您......” “放屁!” 于子悦直接抓起身边妇人的头发,后者痛地流泪,却也不敢喊或是挣扎一下。 “看见这个没有?” 他得意洋洋道:“这娘们,就是抓来的,瞧这模样,这脸,在军中你能找到这样的? 将士们跟着我出来一趟,总不能让他们两手空空的回去吧?” “可...乡民手里又没有什么东西......” “冯威,你他娘的别放屁,我早就瞧出来了,你这孙子不听话。我可告诉你,我是奉大王之命,一来,攻占石头, 二来,就是搜捕躲在山野间的大族子弟。” “你,是想违抗大王么?” “末将不敢。” “那就去做! 百来户人家,不过二三百人,他们家里没东西,那就把他们全都抓过来,不就得了吗?还用我教你?滚!” 副将脸色阴沉地离开了。 于子悦手中还抓着妇人的头发,他注意到妇人脸上的泪水,于是用力拽起她的头发,将妇人的脸凑到自己面前,笑道: “哭?爷待你不好么?” “好,好...” 妇人呜咽着,于子悦坐起来,一路拽着妇人,将其赤身裸体的拖到外面,对门口的亲兵道:“赏给你们了。” 陪了他几天的妇人,被他毫不留情地丢开了。 亲兵端来饭食,于子悦迅速吃完,喊道: “来人,替本将着甲。” 营门大开,号角声悠长,成群的士卒披坚执锐,准备发起又一轮攻城。 顶在最前面的,则是一大群瘦骨嶙峋的人。 大多数人手上,只有一面木盾,少数人,才会拿着武器。 他们原先都是流民或百姓,其中不乏世家子弟。 但现在,他们挡在攻城的叛军面前,被迫成为了...炮灰。 乱世,人命如草芥。 陈凉可以尽量约束自己,不到最后关头,尽量不要拿无辜百姓的性命替自己铺路。 但其他人,却几乎没有这种心理束缚。 且,驱使平民攻城的效果和作用,也是有的。 他们的血肉之躯,可以消耗守军的箭矢,可以消磨守军的士气,可以让跟在后面的叛军,其前进的安全距离更远,在到达城墙前时,他们所付出的代价会变小。 今早,又一批援军到达了于子悦的军营中,人数约有四千人,押运着新一批的粮草。 现在,他手底下已经有两万左右的兵马,半数以上都是披甲的战卒,而且粮草充足,如果这样的条件还攻不下石头城,那他于子悦就可以直接一路滚回建康了。 外人看于子悦,都是一个心狠手辣、残暴不仁的屠夫,但他自个,心里却总是觉得,这是他在自污。 河南王攻进了建康,一座台城,哪怕再坚固,也不过是座小城。 多消磨些时日,将城内人的精气神都消磨光,总能攻进去的。 这意味着,跟随侯景的那些人,包括于子悦在内,都很有可能得到一份长久的泼天富贵。 大好前程,谁不想要? 但想要在河南王手底下做事,一方面,得有本事,另一方面,你得让他信任你。 于子悦自知不是什么好人,他也没打算做好人。 要做,就做河南王手底下最狠的那条狗。 让他咬谁,就咬谁。 自己听河南王的号令,表现的像一条狗,就足够。 他也不觉得有什么耻辱的。 做狗,能赚一场荣华富贵。 而在如今这世道上,在这大梁,做人,却往往活的连狗都不如。 至于那些世家子,他们不是人,是天上仙。 对他们而言,普通人,则是地下的浊泥。 仙人飘飘乎乘奔御风,是怕脚踩到了泥巴,会脏了脚。 在建康城中,于子悦有一栋宅子,里面养着两个侍妾,都是世家女。 对错,重要吗? 女人玩着,钱财花着,大房子住着,吃喝玩乐,都是以往权贵才能享受到的东西。 去管那些泥腿子做什么? 你救得了一个,救得了一百个,建康城中还有成千上万的人呢,你全救得了吗? 于子悦对自己的那个副将,很是轻蔑。 总是想着去做好人。 你做的过来吗? 听说,王伟还在河南王身边的时候,这人就是王伟的亲信。 怪不得,现在王伟人都不知道哪儿去了,这人,也从原本的高位直接掉成自己的副将。 找个机会,把他弄掉,再把自己的亲信扶植上去,省得这蠢货一天到晚在自己面前碍事。 “报!” 传令骑兵纵马奔来,大吼道: “南面十里,发现梁军!” 十里,已经是很近的距离了。 但于子悦却是连对方什么时候渡过河都不知道。 下意识地,他开始搜寻自己的副将,因为这是副将的职责,他应该及时告知自己才对。 “这个蠢货,等见到他,本将军一定要......” “列阵!前军前进!” 那支梁军前进的速度较快,而且从远处看上去,他们组成了冲锋的阵型。 前排士卒属于刀盾手,身上甲胄精良,都是柳仲礼豢养的私兵。 战斗力高,装备好,士气也高。 虽然大多是步卒,但也凝聚出了一种“黑云压城”的气势。 于子悦霍然起身,与此同时,正坐镇城头的陈凉也一同站起来,神情愕然地看向远处。 柳仲礼背着一面梁旗,催促座下战马前进,再之后,拔刀吼道: “杀贼!” 身边士卒一呼千应。 “杀贼!” “杀贼!” 十月一号上架,求个首订 起初写这书的时候,也只是对南北朝历史有一个很浅薄的了解,仅限于看过蔡东藩写的《南北史演义》和《梁书》的一部分,而且还是高中那时候当闲书看的。 而且最开始,我其实想写的是花木兰的同人,书名都编了,叫《木兰未长成》。或是什么木兰有长兄之类的。 总之很骨科,让我这个二十年单身狗在码字的时候感觉到一阵阵兴奋。 然后,先是去查柔然和北魏,写那玩意,其实也有的编,但我个人不喜欢北朝。 于是又去看南朝。 刘宋,有不少人写,而后萧齐,最后选择以侯景之乱为背景。 这个时代,最乱。 王侯将相被踩到泥中,而出身草莽中的蛟龙,却一个接一个的腾飞上天。 世家,大多在侯景之乱中被残杀殆尽,这也就是主角前期为什么不与世家为敌的原因。马上侯景会替他清理,用不着脏自己的手。 主角么,自私,坏,贪,狗,但多少有点底线。 良民在南梁活不下去的。 前期侯景之乱,中后期侯景祸害三吴,藩王各方混战, 乱,才好写,就跟记录历史一样,最怕的是平庸,没得编。 最后是设定,系统的设定。 我自己其实是...第一次写系统,之前没试过,照猫画虎地写几章,而后也不知道怎么填系统的坑。 评论区里有个人说,写系统是作者能力不行强行开挂,这个我也没什么可反驳的,确实写的不尽如人意。 但剧情我也是认真想的,历史各方面的资料,也是慢慢去查,有些时候字数还没码,查资料就得花去很多时间。 内投的时候,一开始是没有系统的,可能编辑也觉得不吸引人,而后来气,我就随便瞎写添了个系统,然后开始有编辑回复设定有点意思,意思就是再让我改改。 我改了,然后没再投他,而是又改了一遍,加上原来的版本,总共三四个开头。 最后的版本发给了现在的编辑青舟。 从写第一个开头,到编辑回复可以签约,大概一周左右时间。 实在是感谢青舟老大能赏脸给这个机会,老大慧眼如炬啊! 内投的时候,所有人都说南北朝很冷门,也没人教我有什么细节要注意。 我在四组群里说写了南北朝,大家哦了一声,说太冷门没得写,然后又开始各自吹牛逼和女作者聊天了。 没事,自己慢慢来呗。 而后一开书,我发现两个大佬都开了南北朝,一个东魏,一个西魏,成绩都很好。 我这个写南梁的在夹缝中瑟瑟发抖,活像是临时凑一篇稿子为了蹭热度的。 有时候写的很难,剧情不知道怎么顺,最开始每章就两千字,写的时候贼容易跑题,不跟着大纲写,一不留神,就把两千字给水完了。 就这样还是觉得剧情难写,这可不行啊。 于是一合计,将每天的硬性指标提升到三千字。 现在,每天码三千字是我唯一能长期坚持下来的事情了。而从下个月开始,每天至少得码四千字,呕。 话,就这些吧,反正是一些没营养的牢骚话,我发现这种小作文比小说好写,二十几分钟一千字,真是艺术来源于生活...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 下一次再发这种小作文,估计得是找理由请假了。 祝大家国庆节快乐,假期玩的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