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格吉祥》 第一章 "固碌、固碌……" 一辆看起来很平常的遮棚马车,在京城内的石板道上慢慢往城门的方向前行。 外头正下着大风雪,车轮子碌碌的转动声听起来很规律,坐在这暖窝子一般的马车厢内,直是催人欲眠。 "吴大哥,咱们要出城吗?" 车厢内一名容貌丑陋、脸上布满大片伤疤的女子把头探出帘子外,问那坐在前方拉马头的汉子。 女子的声音清雅柔润,跟她吓人的容貌倒是一点都不相称。 "不出城。胡同凤主子下令把你从佟王府里救出来,可没让我把你送出城。她还吩咐了,在窝窝前的酒肆里等着咱们。"年轻男子回头望了一眼,坚定的眸光挟了一丝隐匿的温柔。 "凤主子?"女子问,柔润的嗓音有一丝淡淡的惊讶。 "是啊,凤主子回京了,她要见你。"吴远山道。 听到这儿,珍珠没再多问。她知道凤主子亲自上京找她,肯定有要紧的事。至于是什么事,等见了凤主子自然会明白。 "你在佟府的地牢里吃苦了?"沉默了片刻,吴远山问。 珍珠摇摇头。"没什么。"她的口气很淡,仿佛已经习惯了这种事。 "那个佟府贝勒没为难你吧?"吴远山又问。 珍珠再摇头。她不是重要的人物,再者,也没有直接证据直指她害死恭亲王府的老福晋,她只是被关了很久、饿了很久、渴了很久…… 她知道,下令不给自己吃喝的人,是允堂贝勒。 他料定一名寻常的丫头,忍不了三天就会因为饥饿难耐而捐口供、招出实话,她在佟王府的水牢里足足饿了六日,喝的是水牢地上的脏水。 别人不能忍受的折磨在她来说并不算什么,这许多年的磨难早已经让她学会了逆来顺受…… 况且她知道自己绝不会饿死在佟王府,因为她相信,吴远山一定会来救她。 "前头有个哨站!"吴远山忽然勒紧缰绳、放缓马车的速度。 "是查人来的。"掀开车前的帘子,珍珠留意到守在哨站前的,是佟府的守卫。"佟王府的人知道我逃走了。"她轻声道。 放下帘子,她回头对着车厢里侧的铜镜,扬手剥下脸上的假肉…… "别着慌,咱们慢慢把车赶过去。"帘后,她清润的嗓音平静地道。 脸上的假肉剥除殆尽,一张略嫌苍白的脸孔出现在铜镜里。 镜里的人儿很纤细,白皙的容貌并不美。她很平凡、平凡到天下的男人绝不会多看她一眼,加上过分纤瘦的外表,如果站在人群中,常常只是一抹幽淡的影子。倘若一定要找出她容貌中可取之处,只有那双清冽见了底的眸子,干净明澈、直入人心得教人印象深刻。 但,那也只是印象深刻而已。 男人不会喜双一个眼神太过明锐的女子,缺乏美貌、这样的女人只会让人觉得难接近。 "我明白!"吴远山放松了缰绳,任马儿缓步徐行。 这许多年来,两人早已经有了默契。 搁下帘子,她坐在马车内,平静地等待一会儿将来的盘查。 将近十年了,珍珠一直以丑陋的面孔,潜藏在恭亲王府,努力让自己成为恭亲王福晋最信任的贴身丫头。 直到个把月前,恭亲王福晋被鸩药毒害,珍珠背上弑主的罪名,被关进佟王府的囚室,之后才让吴远山救出。 "律--" 马儿嘶叫了一声。果不其然,马车在哨站前被拦下来。这哨站设在通往城外的要道上,不论出城、或者前往胡同的酒肆,都得经过这个十字交道。 "喂,里头有谁?叫车厢里的人出来!"围在马车旁的守卫对着吴远山吆喝。 "里头没什么人,只有我远房的表妹。" "什么表妹?叫出来!" "这个……恐怕不方便。"吴远山道。 他知道珍珠已经撕下脸上的假肉,圣女的容貌岂能让这些臭男人随意亵渎? "不方便?你找死啊?!"问话的守卫口气已经不耐烦,一旁的守卫也全部围上来。 "我妹子是还没出嫁的闺女,不适合抛头露面的--" "呸!你当你的妹子是宝?是格格还是公主?!"那守卫冷笑一声,接着道:"咱贝勒爷说要查人,你就乖乖的叫你家那''闺女''出来露脸,否则闺女做不成、进了地牢就成残花败柳了!" 听到守卫这么侮辱珍珠,吴远山握紧了拳头、忍住气,冷冷地道:"不过是王府的狗,就能狗仗人势、欺压良民了?" "你说什么?!"几个守卫变了脸,两颗眼珠子顿时瞪得老大。 吴远山撇嘴冷笑一声,眼神轻蔑。 守卫气的两眼暴突、脸肉直跳-- "你找死!" "住手!" 随着这一声沉喝,那些围上前、企图举事的守卫全僵在原地。 吴远山的目光抬向声音来处,想知道是谁有这么大的面子,能叫这些狗腿子住手。 "没听见人家骂到你主子头上了,还不知道收敛?" 男人冷淡的声音和俊脸上的笑容极不和谐,只有他身边的近侍看得出来--他的眼神是冷的。 "贝勒爷……" 原本嚣张的守卫们忽然必恭必敬,个个噤若寒蝉。 吴远山垂下眼,眼神尽量不与眼前冷峻的男人接触-- 凤主子曾经提及允堂贝勒的手段,吴远山极清楚地知道,这个传说中玩世不恭的佟王府世子,在朝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满人皇帝视他如左右手、不若外人所以为的,佟府世子只是成日上青楼酒肆的纨绔子弟。 "佟王府奉皇上的旨意查案子,"允堂冷淡的声音不紧不慢地撂下。"丢了犯人免不了拦路盘查,失礼了,不过规距还是得照办。" 话才说完,守卫已经团团围住马车。 吴远山不动声色、垂着眼道:"小民不是不让盘查,若是为着办案,当然配合!"他探手掀开帘子-- 只见一名女子侧身坐在车厢内,一身白衣白袜、清瘦淡雅,乌黑的青丝半遮面,一时倒瞧不出来长相。 "妹子,贝勒爷要查案子,咱们配合一下吧!"吴远山对着车厢里吆喝。 马车里的女人动了一下,慢慢掀帘子出来。 "贝勒爷。"女子下了车厢后,垂着颈、福个身。然后她抬起脸,清冽的眸子淡淡对住眼前的爷。 男人英俊的容貌,再加上那股与生俱来、优越的公子哥儿贵气,任谁要对住了这样一张脸,怎么也移不开目光。 珍珠的眸子却没在男人脸上逗留,她平淡无奇地移开眼,说话时瞧着对方只因为礼貌。 "这是令妹?"移开视线,允堂问车夫。 习惯了女人的注目,女子无动于衷的反应虽然让允堂诧异,可她脸上没有伤疤,摆明不是他们要找的女子。允堂很自然地撂开眼。 长相平凡无奇的女子,就算反应奇特了些,也理所当然地勾不起他的注目。 "是。"吴远山小心翼翼地回答。 "从哪来,往哪去的?"一名守卫吆喝道。 "咱们住在东城角,要往前头窝窝胡同的酒肆去。"吴远山接腔。 "酒肆?你带着你家闺女要往酒肆去?"守卫挑起眉,咧嘴冷笑。 "朝廷可规定了,没出嫁的闺女不得进酒肆?"珍珠开口了,她的嗓音清脆悦耳、温雅冷静。 守卫怔住,一时说不出半句话。 珍珠淡定的眸子再一次对住允堂。褪下伪装后的自己容貌已经改变,她不担心他会认出她。后者挑起眉、不发一语,等着她说下去。 "咱们是靠走唱维持生计的,不往酒肆、饭馆走,还能往哪儿去?"她轻轻地说,笑容很淡、态度很从容,没有因为眼前这男人的权势,而乱了阵脚、或有一丝惧意。 她的表现让允堂留了神。 "贝勒爷,小的瞧大概不是她。"守卫的接不了腔,只得转个脸跟他的爷禀道。 他们要找的女子嗓音低嗄、难听,连说话的声音都让人听着耳朵生茧,又怎么能在酒肆、饭馆走唱? "瞎了你的狗眼!"允堂没表情的眸子对准直视他的小女子,嘴里不冷不热地撂下话。"咱们要找的人是个容貌丑陋的女子,当然不会是眼前的姑娘。" 这女子虽然不美、可也不至于丑陋骇人。一干守卫不敢吭声,垂下了头免得再讨骂。 "贝勒爷,小的们能走了吗?"掸掸衣袖,她淡淡的眸光扫过男人。 允堂眯起眼。"姑娘在窝窝胡同哪家酒肆里献艺?"他咧开嘴,剔亮的眸子却深沉起来。 "咱们不固定在哪家酒楼卖唱。"吴远山上前一步,不待珍珠答话就先接腔。 珍珠回眸瞟了吴远山一眼,后者温暖的大手搭上了她的肩头。珍珠没推拒、也没反应。 "该走了。"吴远山放柔了声催促。 微小的动作,让任何人都能感觉到,他们的关系很嗳昧。 "姑娘的闺名是?" 允堂这话一出口,瞧得出来,一边卫士们都感到诧异--任凭再美的女子,贝勒爷向来不搁在心上,这会儿他竟然开口问起这名女子的名字?最教他们不解的是,这个女人其貌不扬,既无美色、也无身段可言。 "小女子的贱名不足挂齿。"她轻轻地笑,四两拨千斤,回身往马车而去,眉目间没有一丝作态或留恋。 柔柔淡淡的拒绝,却是一个扎扎实实的软钉子。允堂眯起眼,不悦明显的摆在脸上。 "贝勒爷,既然找错了人,现下可以放咱们走了?"吴远山拔高了声,不卑不亢地问。 "去!" 允堂贝勒身边的随从得了暗示,挥手撇苍蝇一般驱赶。 "走吧!"吴远山扶着珍珠上了马车,然后自己上了车首,拉紧了辔绳,平稳地控住马车往窝窝胡同而去。 等车子走了老远,贝勒爷忽而淡淡撂下一句-- "跟上去。" 爷的意思很明白,一旁的随从立刻有了行动-- 数名待卫上了马分乘几匹快骑,他们训练有素、动作一致,潜行随马车后头而去。 允堂的目光盯住渐渐消逝的车影,直到那辆马车驶离了视线…… 东城角-- 那是佟王府的方位,也是这对"兄妹"来时的方向。 一名寻常的卖唱女,再有胆量,也不至于能胆大到毫无惧色地直视他--除非这名女子卖艺兼卖身,阅人无数,且多是达官贵人。 但是,再怎么才艺做人,一名平凡无色的女子,绝不可能得到富贵王孙的宠眷。 事情当真有这么单纯? 他从来不替事件的疑点做任何解释,因为真相自己会说话。 就如同他向来不相信人性本善,因为人性的丑恶从来没让他失望过。 ******** "他们跟上来了。" 马车平稳地行进中,隔着帘幕,吴远山头也不回地同车厢里的人儿道。 凭着直觉,他知道后头起码有三匹快马跟踪。 "我早料到,如果他出现了,那么我就做最坏的打算。"帘子里,珍珠轻言慢语地回道。 轻轻掀开车厢旁的窗帘一角,她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回想起三个多月前在骰子胡同,第一次见到他那一幕。 佟王府允堂贝勒是个聪明、而且难缠的男人。 那一回在骰子胡同初次交锋,尽管她在恭亲王府潜藏了一个多月、足不出户,原以为已经摆脱了他,谁料得到他的耐性惊人,布下了线、就发誓收网。经过那一回,她明白他的毅力超平常人、绝不会做半途而废的事,更不会对任何疑点妥协。 应付这个男人,她知道,自己得万分小心。 "咱们不能见凤主子了。吴大哥,劳烦您绕个道儿到胡同底,往蓝色的酒招子去。"珍珠柔声道。 事实上,她确实有个卖唱的身份。多年的经营,为了行事方便,组织早已替她布下了好几重身份。 倘若狡兔当真有三窟,那么她只会多、不会少。 "可是凤主子还等着--" "就为了凤主子的安全,现在更不能见面。"声音依旧温柔,珍珠没有多做解释。 吴远山不再置喙,眸底多了一丝异样的温存。 一切随她。这许多年来,他早已经知道她的智慧在自己之上…… 更何况她是白莲教圣女,不是常人。 "刚才我冒犯了。"他指的是搭肩一事。 平日他怎么也不敢碰触圣女,但这次情况不同,他看出那个贝勒不怀好意,他只是想保护她…… "我只是想保护你--" "我明白。"珍珠轻描淡写地一语带过。 珍珠明白,这士年来多亏有凤主子的体谅、和吴大哥的照应,否则她无法在组织严明的纪律下,安居恭亲王府十年。 但即使对吴远山,她也始终保持着若有似无的距离。 六岁那年,她受了师父的恩惠,救她们母女于颠沛危亡之际,此后师父更不计她满人的身份,以白莲教圣女之尊引荐她入教,唯一条件,是要她从此以汉人自居、以汉人的存亡兴替为念。 白莲教,刀枪不入是世人对他们印象、拜火邪教是世人畏憎教众、因此衍绎的别称。 打从师父将她引入教中那一日起,珍珠便明白,白莲教众心唯一志,就是反清复明。她不明白的是,师父明知道她是个满人,为何还要引她入教? 当时她没问,直到一年多前,师父往生,珍珠才顺理成章顶替师父、成为白莲教圣女。然后她终于明白,原来自己与白莲教本就血脉相连…… 吴远山噤了声。每回两人间的气氛略显尴尬,她总是不动声色地带过,让他更不敢僭越、揭露自己对她的爱慕-- 是的,一直以来他偷偷爱慕着圣女,但这在教中是不被允许的。 圣女在教中的地位贞洁崇高,连思想都不得玷污…… 他的行为实则已经触犯了教规,更何况是思想上的逾距。 他虽然也挣扎、矛盾过……但只是偷偷地爱慕着她,没有人会知道的! 纵然他知道自己得不到她,但她是圣女、不会属于任何男人……知道事情如此,他反而安心。 吴远山早在心底发誓,他会守护珍珠一辈子,永永远远-- 他不会容许任何人有机会伤害他心中的女神。 ******* 北京城·向阳胡同 佟王府有一桩秘密。讳莫如深。 "宝主子,您别任性啊--" 三、四名妇人合堵在胡同口、一座荒废的大宅外,包围住一名年仅十岁、跛着脚的小女孩。 这些妇人全是佟王府里的佣妇。 "我只是出来走走!"十岁的小女孩仰着脸,眼底有泪光闪动着。"是不是阿哥要你们来抓人的?你们不能关着我!" 小女孩含着泪、凄楚地控诉。她是佟王府的宝嫔格格,允堂贝勒的嫡妹。 府里的奴才传说,宝嫔格格是老王爷贪淫留下的余孽-- 一个跛脚的小格格,迈不出王府大门的"耻辱"。 "宝主子,您听话,乖乖跟着咱们回去,别教咱交不了差啊!"其中一名红衣妇人皱起眉头。 她可没耐性、没时间跟这个没爹疼、没娘爱的小贱种瞎磨。 "我不回去……"小女孩虽然柔弱、却很固执。 "那就别怪奴才们失礼了!" 红衣妇人使个眼色,几个人围上去就要抓人,小女孩转过身、没命地往废园子里头跑-- "别过来!" 小女孩边跑着、一边慌张地喊叫。 一群人在后头追,一直追到废宅子的明堂、正中间一口破井子边。 "你们、你们别过来啊……"抬高她的瘸腿,小女孩吃力地爬上井口。 "宝主子,您做什么?!快下来啊!"那凶恶的红衣妇人这下着了慌,脸色大变。 "你再过来我就往井里头跳。"小宝嫔委曲地抽咽道。 她不知道她们会不会在乎她的死活,可她不想回去那冷冰冰、没有人正眼看她一眼的宅子…… 真的不想。 "您快下来!有什么话下来再说呗!"红衣妇人放柔了声哄骗。 "我不下去。只要下去了,你就会抓我回去,不会听我说什么的。" "怎么不会!宝主子乖乖的,别吓嬷嬷们,咱们就全听您的。"这声音放得更柔了。 "真……真的?"小宝嫔心软了,因为嬷嬷从来没这么温柔同她说过话。 "当然是真的!"妇人使个眼色,其他人便会意,悄悄分头包抄到一旁、围住那口废井。 "那么你不抓人、会让我在外头待一会儿吗?"小宝嫔温柔的眸子燃起感激的光采。 "当然啦!宝主子说什么都好、想做什么都成!"妇人道,慢慢地移向弱小、无助、善良可欺的小女孩。 羞涩、释怀的笑容,在小宝嫔清秀的小脸蛋上慢慢成形,她正要听话从井边下来,忽然发现从身边包抄过来的嬷嬷-- 她发现自己又被骗了! "你们要做什么?!" 一名粗壮的嬷嬷探手抓住小宝嫔的衣角-- "做什么?当然是抓你回去!"冷笑道。 小宝嫔惊叫一声,反射性地反抗……忽然脚下一个不稳,小小的身子突地滑下苔湿的井边-- "啊!" 小女孩的尖叫声、和着衣帛的破裂声…… "快抓住她--" 妇人大声吼叫已经来不及。 那口井很深。小女孩掉下去的时候,只听见她的呼叫声从井下方层层回绕上来……隔了很久,却一直没人听见落水声。 过了约莫有一刻钟,失了魂的妇人们才回过神,一个个像木头一样、呆滞地踱到井口边…… 深不见底的墨黑甬口,教每个人寒了心。 "从现在开始,你们的嘴全给我缝紧。"又过不知多久,领头的红衣嬷嬷木着脸、瞠着眼寒声警告:"小格格掉进井里,这事儿绝对不能泄了口,要是露了一丝口风,咱们全都得死!" 众人们死死地瞪黑黝黝的井底,寒着心窝、谁也不敢应声…… 这里的人全都明白,今朝犯了这事儿-- 只要泄了风声,就是死路一条! 第二章 山川恬静、水木明瑟,从木窗子里望出去,任谁都会以为这是个世外桃源、神人仙子的居所。实则这是一座山拗间的小平野,地虽不阔不深,却有山有水,确实是一处避世的桃源。 "你醒了。"温柔的声音传进小宝嫔的耳朵里,从木窗子外射进来的阳光扎痛了她的眼,宝嫔慢慢睁开沉重的眼皮,一抹纤细的身影映入她眼底,渐渐的从模糊到清晰。 "姐姐……"迷迷蒙蒙中,宝嫔睁开眼,看到一双平视自己的眸子。"再歇一会儿,你流了许多血、身子还很虚。"珍珠柔淡的嗓音,挟了一丝不忍。 小女孩柔弱得可怜,多么像是从前的自己…… 若非监视着佟王府的一举一动,没人会知道有个孩子跌进井里。又倘若那口井不是一口死井,这可怜的孩子早已被淹死。 叹口气,她替女孩掖紧了被子。 小女孩虚弱地对住她微笑,然后疲倦地合上双眼…… 宝嫔莫名地打从心底相信这个像仙女一样美好、温柔的姐姐,她安心地任由自己沉入睡乡,不再深陷在恐惧中。因为宝嫔相信,这世上再也没有人会用这么温柔的声音抚慰她…… 除了她梦中的额娘。 ********** "人丢了?!"佟王府的主子--允堂贝勒脸色铁青地斥问。 他向来是笑里藏刀、喜怒不形于色的,此刻那张惯常玩世不恭的笑脸,突然冷峻如冰,简直是难得一见的奇景。 "是……" 答话奴才声音发抖,全身更是不由自主地抖瑟。 在这宁静的晌午时分,佟王府的厅堂上跪了一地奴才,个个战战兢兢、拘束不安。 "接连丢了两个人,你们全不要命了?"允堂阴鸷地冷道,淡漠的俊脸面无表情。 堂上的奴才全噤了声、屏住气,没人有胆子张开嘴、舒口气。 "贝勒爷!"厅前的守卫忽然奔进来禀道:"小格格回来了!" 这话儿,教跪在地上的众人,有一半吓得面肉抖软-- 小格格?!那日追到井边的妇人们僵硬地转个脸面面相觑、人人脸色灰败,此刻她们心里头莫不同时想着-- 别是摔死在废井里的小格格,冤魂不散回来讨债了! 允堂还没示下,就见一名平凡的布衣女子牵着宝嫔的手,慢慢从大厅外走进来。两人眸光对视那短暂的片刻,允堂的目光毫不停留地掠过她的脸孔,证明他已经记不住她。 "小格格晕倒在民女卖唱的酒肆大门前,民女只好送小格格回王府。" 直到她的声音响起,他的注目才重新回到她的脸上-- 她柔润的嗓音终于让他记起她。 "是你!"允堂挑起眉。那日他的属下跟到了酒肆,亲眼见两人在酒馆卖唱才回府禀报,证实了她没有说谎。 "在下似乎同姑娘特别有缘?"咧开嘴,他的目光的亮,英俊的脸孔多了一丝揶榆味儿。 珍珠脸上的笑容一昧的淡,她没有他一半热络。 清冷的目光掠过那几名跪在地上、全身发抖的妇人,她淡淡地道:"歇了一夜,今早小格格已经没事了。" 那几个妇人明知道不是事实,却因为心头有鬼、不敢喷声。 "多亏姑娘,要是靠这几个奴才,舍妹就要流落街头,任人欺凌了。"他盯住她的眼,企图攫住女子游离的视线。 "格格安全回府,民女该告辞了。"完全没注意到男人的企图,她云淡风轻撂开眼,淡淡地道。 "还没请教--姑娘贵姓?"他拦住她的路,挡在她面前。 她过分冷淡的反应,已经第二度引起他的不满。 抬起眼,她凝住他、片刻的沉默像是在确定他眼中的愠怒。 "珍儿。"终于,她轻轻道。 允堂咧开嘴,邪气的凤眼温吞地挑起-- "原来是珍儿姑娘。"低嗄的嗓音挟了一丝慵懒,众目睽睽之下,他忽然撩起一继她肩上的发丝,灼亮的眼锁住她清清淡淡的眸子。没有退避或显得羞怯,珍珠凝立不动,男人突然而来的轻佻举止,并没有让她惊慌失措。 他要做什么?珍珠可以猜到一半他的居心--大抵自负的男人都受不了女人冷淡。可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无心。 因为无论如何,她都明白这世界上没有奇迹、没有俊男配无盐女的传奇。扬嘴轻笑了笑。之所以,对他的轻佻不挂心怀,她的理性和冷静,来自于她对这世间的人性,有太深刻的了解。 这确然不是允堂意料中的景况-- 她有若置身事外的冷静,让他的手劲突然失控地加重--蓦然扯痛了珍珠的头皮。 疼痛并不好受,但此刻,珍珠却有失笑的冲动…… 她不该太淡然的! 像他这样的男人并不习惯拒绝,她该表现出爱慕和羞怯,甚至因为他愿意同自己说上一句话,而表现得欣喜若狂! "贝勒爷?" 她皱了皱眉头,就算没有"感觉",她也该有"痛觉"。 正当珍珠考虑是否该顺从他男性的意志、演一场即兴的戏,允堂已经撂开揪紧的发丝。 "感谢姑娘救了舍妹。"他俊美的脸孔阴晴不定,忽然想起来,这个女人曾经让他碰过一个扎实的软钉子。 "小格格的身子不好,吃了一味药,短时间大概不碍事了。"淡定的眼眸飘飘地瞅住他,她假装没留意到他语气的不悦。 没事般蹲下身子,她自顾自地柔声对小女孩道:"下回别再一个人出府了,明白吗?" "姐姐……"姐姐要走了吗?宝嫔不希望她走。 小女孩殷殷企盼的眼光珍珠自然明白。拨开小宝嫔额头上的发丝,珍珠凝神细瞧,那里已经没有半点伤疤。 "别这样。您是格格、咱们身份不同,终究要分开的。"她叹息。这几日小女孩已经同她培养了感情。她同情女孩,也知道身子残缺面临的处境,可尽管这孩子可怜,也只是一只棋,她不该心软…… "姐姐……别走。" 小宝嫔拉住珍珠的衣角,乞怜的眸光牵绊住珍珠的心。 "她喜欢你,你忍心让一个小女孩失望?"允堂低嘎的声音传过来。珍珠抬起眼,望进男人浓郁的眼底。 他想做什么?"贝勒爷希望民女留下?"她问,口气轻轻淡淡的,星眸半垂。 "别误会了。"他上前一步,挪揄地咧开嘴。"是宝嫔希望你留下。"她笑了,抬眼盯住男人,清冽的眸子没有闪躲,凝着一丝惯常的冷静。"民女……自然不忍心让小格格失望。" 她当然会留下,这早在她的"计划"中。 如果不是为了重回佟王府,她不会救了宝嫔、更不会亲自送她回来。 小宝嫔不舍的容颜一扫愁云。"姐姐答应要留下、不走了?"小小的脸蛋堆满欢喜。珍珠点头,不理会男人脸上一掠而过的狐疑,她伸出手抚摸小女孩发烫的脸颊…… 她像个没人要的小东西。混沌、脆弱的灵觉只能求人哀怜,这小女娃儿……多像十年前的自己! "暂时,我会为了小格格留下。"她柔声允诺小女孩。 女孩小小的巴掌脸上充满了感激。记忆中,从来没有人会为了她做任何事,除了姐姐…… "今晚我陪您歇着好吗?"珍珠垂下眼,柔声对小女孩道。 忽然想到必须征询佟府"主子"的同意,她抬起脸,平定的眸子对住佟府的爷。"今晚,民女能伴着小格格入睡吗?" 沉默了半晌,允堂皮笑肉不笑地道:"当然。" 他不能确定,这女人是不是在要他。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她很容易漠视他的存在。 小宝嫔兴奋地拉住珍珠的手。"姐姐……"小宝嫔的泪在眼眶里打滚,感激的说不出半句囫囵话。 "嗯。"情不自禁地抬起手,她拭去小女孩眼角的泪花,那还腾着热气的水珠儿落到她手心上,珍珠的眸子颤动了一下。 "别哭啊。"她轻呼。忽然怀疑起,十年前不知道师父是如何安慰自己的? 听话地抬手胡乱擦拭眼泪,宝嫔的视线怯怯地落在她阿哥身上。慌乱地收回眸子,她拉拉珍珠的衣角,同时躲到珍珠身后。 "咱们回我房里去……"小宝嫔嗫嗫地道。 "好。"珍珠答应她。顺着女孩拉扯自己衣角的微弱力气,她自然而然往厅外而去。 "慢着。"珍珠的手忽然教人给握住-- 她回眸、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可那握力很紧,紧的捏痛了她。 "入秋了,天冷,夜间别着了凉。"他没事般慢条斯理地道,黑黝黝的眸子近在咫尺,那墨黑色的眼睛有一股深不见底的东西。 "谢贝勒爷惦着心。" 她的表现太冷静,冷静的莫名其妙、所以该死的惹他生气! "应该的。"捏紧手中细软的柔荑,允堂的眼神很冷,没有松手的打算。 男女授受不亲,君子发平情、止乎礼……一切礼教都站在她这边,她随时能抽回自己的手,可以不必容忍他的无礼。 暗暗使了力气,珍珠试图抽回手-- 谁知他突然松了力,反挫的力道反教她重心不稳! 稳住脚跟后、定了定神,珍珠才瞥见他凝重的握力,已经捏伤了她的手臂。 "珍姐姐?!" 瞪着珍珠手上红红紫紫的瘀痕,小宝嫔屏住呼息,害怕地张大圆圆的眼睛,然后畏怯地、慢慢地望向允堂…… 后者冷峻的神色,几乎吓破了宝嫔的胆子! 小女孩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阿哥似乎生了很大的气!"走吧。"藏起手上的伤痕,珍珠不当一回事的转过身,平定的神情淡的没有一丝情绪。她没再回头瞧他一眼。 宝嫔被拉着往"宝津阁"走去,压根儿不敢回头瞧她阿哥的脸色……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呵?她没见过阿哥生这么大的气…… 要是在往常她会吓得半死、一个人偷偷躲到王府的地窖里去…… "别怕。"轻细的气声从头顶上方传来,小宝嫔畏缩地抬脸仰声音来源…… 然后,珍珠温柔的眼睛,让宝嫔不自觉地卸除了心中的恐惧、小小的身子情不自禁地偎紧她。 纵然宝嫔心里头其实很怕、很怕……可现下,她似乎在黑暗中看见了一线光明,她的软弱突然找到可以支撑的力量。 宝嫔忽然知道…… 往后,就算自己再害怕,也不必躲在黑暗里了! ******** 就这么留下了,珍珠知道,他肯定已经起疑。 可不管他打算怎么对付自己,允堂贝勒的想法不在她照顾的范围内。 她只知道,"东西"拿到手才是自己重返佟王府的目的。只待事情一办成,她随时可以脱身、回到教中复命。 入教十年,教众没人知道珍珠的异族身份,除了凤玺主子。 过去好些年,她潜藏在恭亲王府那时期,凤主子不曾来麻烦过自己,总是让她过想过的生活、安心留在她阿哥的身边-- 恭亲王府的德伦贝勒,珍珠骨血至亲的阿哥,可一直以来她却无法认他,因为汉满不两立。 她的血液里流着半满半汉的血统,可对她来说,汉比满还至亲。因为她自小就被白莲教收养、同时背负了娘年轻时叛教的罪名,她得还清娘欠下的债-- 出任白莲教的圣女。 原来,她与白莲教本就血脉相连,是早已注定的命运。 既身为白莲教圣女,毕生以反清复明为生存标的,她的人生就不再是自己、而是属于圣教的。 圣教教女,清白无染、碧洁无瑕,圣德如出水清莲般高洁。 世间上,那些什么情啊、爱啊……在她的教规守则里是罪恶的东西。 好似娘,不惜为恭亲王叛教,可惜她的"爹"过世太早,爹一死,娘和当时尚在娘胎里的她,立刻遭到恭亲府嫡福晋追杀,走投无路下只得隐姓埋名、逃奔天涯,日夜生活在恐惧中。 直到师父找上了娘,救她们母女唯一条件就是--在不久的未来,她必须接任白莲教圣女,代母赎罪。 女人,似乎总为了男人而心甘情愿失去一切,以为能得到幸福。娘也失去了一切,可最后却落得出家为尼,那男人死后不曾留给娘什么,生前更不曾顾念过娘的安危、替她安排一条退路,她丝毫瞧不出娘的痴情得到了什么好处。 所以,她发誓不重蹈娘的覆辙。 成为圣教圣女,可以说是她心甘情愿的选择。她的命运得掌握在自己的手上,不是旁人、更不是男人。 "宝主子,您该不会把那日在废宅里的事儿,同任何人说吧?" 压低的声音从"宝津阁"后轩那片土墙外渗进来,珍珠住的屋子就在"宝津阁"后轩,因为距离太近,这两句话清清楚楚传进珍珠的耳朵里。 她迟疑片刻便从椅子上起身,悄声走到窗边,贴着窗棂而立。 "你想做什么……"宝嫔害怕的声音显得软弱。 "倘若宝主子够聪明、知道嘴巴该闭紧,那咱们就什么也不会做。"当日那名领头的红衣妇人站在几名佣妇前,寒着声冷笑,狰狞的脸孔泛着青光。 小格格这会儿还小、可以摆布,可倘若她大了呢?上回犯的事她肯定记在脑子里,将来绝对是无穷的后患! "我不会说,我什么也不说……"宝嫔跛着腿,退到阁后的水池子边,脸上罩了一层深深的恐惧。 "那最好!"牡衣妇人说这话时,带笑的脸却显得阴沉。"不过……那个送你回来的。丫头,到底知道了多少?" "……" 宝嫔答不出话。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命是珍姐姐救的,珍姐姐自然知道她掉进井里的事。 "是那贱人救了你?" 见宝嫔不说话,红衣妇人冷笑-- 看来她得动两把刀了! "怎么了?格格,你的腿跛了、嗓子眼可没哑了吧?!"她恶毒地接下道。 围在一旁那几名妇人,听到这话就阴侧侧地低笑。 宝嫔怯懦地垂下头,假装没听懂佣妇的讥讽。 她的生命里,早已经习惯了旁人拿她的跛腿讽刺、嘲笑、捉弄她。 "看来,那个贱人大概什么都知道了!"红衣妇人忽然自言自语地道,寒笑了两声。 "宝儿。" 珍珠忽然从楼角走出来,没事一般呼唤宝嫔。小女孩受伤的黯淡脸孔,让她无法再旁观。 看到珍珠,宝嫔迫不及待地逃开那几名佣妇,跛着腿、一高、一低地奔到她身边--对宝嫔来说,珍珠就像亲人一样值得依靠、信任。 "怎么了?别怕,有姐姐在,没有任何奴才敢伤害你。"笑着安慰宝嫔,她冰冷的眼慢慢抬眸注目那几名佣妇。 羞怯、无助的小宝嫔,让她想到小时候的自己。 明知道不该给出太多感情、可珍珠莫名地想保护这可怜兮兮、没有自卫能力的小人儿。 "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红衣妇人眯着眼冷笑,阴恻恻地咬着牙道。 珍珠听而不闻,径自拉着宝嫔的手走开。 纵然是一颗棋子也有生存的人权,几名王府的佣妇竟然能威胁小格格,简直无法无天到极点,她无法坐视不理。 "站住!"妇人出声喝住两人。 谁知道那丫头竟然当她不存在一般,对她的话视若无睹,堂而皇之拉着小格格往外走。 "我叫你站住!" 妇人使个眼色,一旁几名同党即刻会意,突然冲上前扯开宝嫔。 "啊--" 怯懦的宝嫔叫了一声,被拉开珍珠身边的她不安、而且恐惧。 "不要抓我……" "宝儿!"几个妇人挡在珍珠前方,她根本无法接近宝嫔。 宝嫔的惨叫声很凄厉,那些佣妇压根不顾她的死活、只管用力拉扯-- 突然"噗通"一声、水花四溅,宝嫔整个人像脆弱的玩偶般掉进后方冰冷的大水潭。 "宝儿!" 没料到光天化日下,这些奴才竟敢在王府里公然犯上!眼睁睁看着宝嫔掉进冰冷的水潭,珍珠的心凉了半截…… 然后,几乎是反射性地,她毫不迟疑地纵身投入水中-- 一时所有的人全看呆了。 可尽管情势危急,岸上每个人却都在冷眼旁观。那几名佣妇更是心存歹念,纵然心底发毛、却残忍的诅咒两人灭顶…… 这群冷眼旁观的人,包括刚踏进园子的允堂在内。 "贝勒爷?"允堂身后的侍卫本想冲上前救人,却被主子挡住去路。 "不急。"允堂面无表情,冷冷地道。 侍卫瞪大了眼腈。贝勒爷几近无情的声音,淡得教人怀疑他天生冷血。 "可……可那是小格格……" 年轻的侍卫青涩的脸孔透露出不解,一旁的侍卫长使个眼色,他就吓得噤了声。 他看到贝勒爷面无表情、冷眼旁观这生死危急的一刻。 寒冷的冰水中,珍珠以最快的速度泅向在水中载浮载沉的宝嫔,直到她抓住那逐渐下沉的小女孩衣裙一角-- "抓牢我的手!" 半晕迷的宝嫔听不见珍珠的喊话,小小的身子仍然在往下沉……情急中,珍珠反握住宝嫔瘫痪的双手,之后用尽剩余的气力泅向岸边…… 刚被救上岸的小女孩立刻呕出一大口污水,虽然缓过气,却仍然陷入昏迷。 珍珠知道几名佣妇不可能帮忙,直到瞟见后方旁观的男人"快把她送回房!" 她以前所未有、极其严肃的声音下令,要求站在男人身边的侍卫协助救人。 看到站在岸边上旁观的男人,一把无名火突然蔓延她的胸臆!可现下不是生气的时候,小宝嫔的性命比她的正义感重要得多! "贝勒爷……"方才那名侍卫回头看他的主子,嗫嚅地问。 "还不过去救人?"允堂松了口。 侍卫吁了口气,慌忙跑过去抱起小格格、一路送进"宝津阁"。 "可以唤个人,请大夫进府给小格格瞧瞧吧!" 尽管已经精疲力尽,一身湿透的珍珠走到无动于衷、天生冷血的男人面前,不卑不亢的问话一字一句地吐出口,字字句句在质疑他微脆的良心扔哪儿去? 允堂干笑两声,半晌才慢条斯理道:"你身上湿透了,当心着凉,先去换件干衣裳--" "民女不劳贝勒爷费心!小格格的身子要紧,还是请贝勒爷尽快找一名大夫进府。"她清冽的眸子对住他,无礼地打断他的话。 "你把自己当成菩萨,只顾着关心别人、不管自己?"他冷着眼,无关痛痒的道。 珍珠简直不敢相信--他竟然依旧无动于衷。"小格格还是个孩子,只要有良心,谁也不忍见一条无辜的小生命受罪!" 这话分明是冲着他来的!允堂咧开嘴,不怒反笑。"你的意思是--"他阴鸷的目光,转向那儿名见死不救的佣妇。"我该拿这几个该死的刁奴治罪?"他皮笑肉不笑地转移她的指控。 "冤枉--冤枉啊!贝勒爷--" 几个欺心的奴才一听吓得两腿发软,方才的嚣张跋扈已经消失无踪、只急着喊冤。她们可没料到主子就站在身后,目睹方才一切经过。 珍珠的眸底泛出一丝银光。"不容民女置喙,贝勒爷自当明白该怎生处置。"淡定的语调微哂。 她一直知道,他不是个简单的男人。 原没奢望能在唇舌战下讨到便宜,却不料他的反应快速,而且出奇地冷血、冷静,足以处变不惊、一推两干净。 无妨,能处理这批欺心的奴才,对小宝儿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拖下去。"瞧也不瞧一眼对于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奴才,他面无表情地下令。 那群佣妇知道这回贝勒爷当真动了怒,随即一阵呼天抢地哀号、鸡猫子鬼叫。就算珍珠于心不忍,可想到这群人教小宝儿受的苦,她泛滥的同情心顿时平息。 凤主子常说,她的心太软,这样会不成事的。 屋外凉风习习,她打个寒颤。"我去瞧瞧宝儿。" 眼不见为净,她索性走开。 "我怀疑--"突兀地抓住她的手,他的音调很冷。"你眼里似乎没有其他人的存在?" 他的话让她愣住了。她的表现,有那么明显吗? "民女不明白。"淡淡地回他,她清澈的眼眸直直望进他深沉的眸底。 "不明白?"他咧开嘴笑了,手劲下得更重,阳刚的脸孔因为那一抹阴郁的笑容,显得格外英俊。"不明白是嘛?就算不明白,自称民女,也该懂得卑躬曲膝的道理。"他冷冷的笑。 原来,是她表现得不够卑微。"如果民女失礼了,那是因为民女出身卑下的因素,请贝勒爷见谅。" 如他所愿,她可以承认自己卑微鄙俗,反正她从来不在乎旁人怎么看她。 他咧开嘴,笑容突然变得很诡异。"怪了,"眯起眼,他粗嘎的喃喃低语:"一名其貌不扬的女人,居然比艳冠京城的花妓还要骄傲!" 骄傲? 她从来不,因为没有骄傲的本钱和必要。她只是冷淡,对于以貌取人的男人,她向来以冷淡蔑视伤害。 他研究的眸子里有一丝嘲弄,加上残酷的批评指教,让她筑起一道心墙-- "贝勒爷不介意的话,民女该去照顾小格格了。" 她拉扯自己的手臂,把肉体当成血戮的战场,试图抽离男人的掌握。 允堂没有撂开手,湿衣下白皙的肌肤若隐若现,一颗殷红的珠砂痣同时在单薄的衣衫下隐现…… 一抹诡秘的笑,乍现在允堂阴鸷的嘴角。他握紧掌中的纤臂,手掌传出的温度,不可思议、迅速地的烫了她-- 蓦然,像被螫着了一般、不顾一切地扯回手,珍珠退了两步。 恍然惊觉……有多久了?有多久,她已经不曾再对任何人、事、物有这么强烈的反应?! "原来……"他咧开嘴,嘲弄的神情,挟着一丝残酷。"原来不是骄傲。冷淡才是你的保护,还是--你的伪装?" 望住那一双优越、嘲弄的眸子,珍珠怔忡了片刻,手骨几乎脱落的剧痛没有唤起她的注意力……半晌,她淡下眸子,回复惯常的平静。 "如果贝勒爷认为是,那就是罢!" 没等他回应,她垂下颈子整理紊乱的衣摆,然后转身、如常一般徐步走开。 允堂僵在原地,阴鸷的神情凝上一抹诡谲。 第三章 子夜,月沉星稀。 "你确定那物品,是当年随孝庄太后入殓的夜明龙珠?" "我请您过来,就是想确认,起出的东西究竟是不是真正的夜明龙珠。"允堂低沉的声音从佟王府的书房内传出。 "兹事体大,莫不可惊动皇阿玛,这事得另行计较。"另一名男子道。那男子的嗓音浑厚有力、不怒自威。 书房外,一抹清瘦的身影背贴紫檀窗棂,傍着月光投射的阴影,在暗影的掩护下悄立书房门外。 那是一名全身着黑衣的夜行人。黑衣人微末的呼息轻之又轻,他贴着窗棂侧耳专注地倾听着,两个男人的对话,尽数流进他耳中。"若不是圣上,只怕当今没人能确认那颗龙珠真假。"允堂接下道。 "不论是真是假,只要龙珠不面世,就算求仁得仁。" "您同意不教这事儿走光,就算龙珠还不回太后的梓宫(注,棺木),也不可惜?" "本就是不该出世的东西,这主儿现下出现只会招来麻烦,无所谓可惜与否。"男人淡定地下结论。允堂咧开嘴,他迥异于往常、阴鸷沉定的眸子盯住前方身量高大、容色刚毅的男人-- 这确是他认识的四爷。 礼四爷不似太子爷优柔寡断,更没有八爷假仁假义、凡事撂不开手的计较。他向来果断决绝,行事绝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对了,你身上的伤--好些了?"胤祯问。 允堂淡淡地回道:"老毛病了,没什么--" 烛影忽然晃动,允堂的眸子一闪,稍后回眸,胤祯的视线已经停留在房门上,两人迅速对看一眼。 "谁?!"随着允堂的呼喝声,门外有一抹黑影闪动,他追出去,一眨眼的功夫对方已经不见踪影。 允堂追到后园天井,那黑衣人的轻功显然有点门道,记忆中,能逃过他追逐的,只有在北京城西、骰子胡同那回,教那名面貌丑陋的女子逃脱…… 在后园天井正中伫立,他定住身、抬眼望去,看到"宝津阁"后轩,一抹窈窕的纤秀倩影隔着纸糊的窗格晃过明堂。 甩开褂子下摆,他悄无声息飞檐走壁-- ********** 一掩上门,珍珠就后悔了。 出门前忘了捻熄灯蕊,她的影子肯定映在纸门上了。 现下,可不能急着捻灯啊!他肯定在等着、等着周遭一丝丝微末动静、等着她这小贼败露出蛛丝马迹。 珍珠一直知道,允堂贝勒不是容易摆脱的男人。 静立在门内好牛晌,直到确定屋外没有动静,她才慢慢离开门边。可还来不及换下一身夜行衣,就听见门外有人扯嗓子大喊--"着火啦--救人啊--''宝津阁''着火啦!" 这几下喊叫,闹得"宝津阁"内厢门开开合合,珍珠认出那是小厮春茗的声音--"着火啦!着火啦--着火啦--"顿时尖叫的尖叫、帮着喊人的喊人,一时"宝津阁'',乱成一团。 着火了? 珍珠停在窗前,凝神沉思片刻。 方才她进屋,可不见"宝津阁"四周,哪儿沾着了火星子。 一思及此,珍珠忽然想起了什么,她闲逸的脸容一变,紧跟着以最快的速度宽衣、同时藏起夜行衣,然后闪身转进屋后的画屏--画屏后还留了一桶热水。慌忙跳进桶子里,门在这当儿同时被撞开-- "珍儿姑娘!"允堂贝勒的声音出现在她屋子里,就在画屏前、相隔不过三尺的前方。 "谁?"扯了屏上的干布掩住胸口,她急促地问。 "别怕,是我,允堂。"他低沉的嗓音迫进画屏。 珍珠屏住气儿。"贝勒爷?有事儿?"她皱起眉头。 这屏风后头,是不能冒犯的禁地--她在做什么他该当知道,这是他佟王府,再怎么着他也不该失了爷的礼。 她赌,他不至于冒冒然冲撞进来。 可珍珠也记得,上回在骰子胡同,他可不曾顾及她是个女人,那时他曾经卑鄙的伸手探进她胸口抢东西。 "外头着火了,你得跟我出去。"他沉声道。 "可我正在净身--" "火扑不熄啊--救人啊!有丫头给烧死了!"这回是另一个小厮,秋茗的叫声。珍珠抬眼望向西方,"宝津阁"西北角果然有火光滚动,看样子那把莫名火烧得挺快,就要往后轩这儿烧过来了! "救人要紧,恕在下冒昧了!" 一时间,她宁愿自个儿听不懂他话里头的意思。可不到一眨眼的功夫,珍珠看到允堂贝勒那张玩世不恭、倾倒女流的俊脸出现在画屏后,她咽住了气,接着就被他冒冒然地拖出水面-- "你做什么?!"她惊呼。 "做什么?"他挑起眉,咧开嘴。"自然是救人。" 抱起怀中一身湿淋淋的女人,顺势扯下画屏上的干衣,"好心"覆在她半透明的湿衣上同时,轻薄的大掌抹过那波澜壮阔的起伏。 讶异于那两团起伏之剧烈,着实超乎他想像。 珍珠又羞又忿…… "放我下来!"她雪白的脸孔面无血色。 这是她生平头一回张惶失措,也是她生平头一回恨人。 "先出去再说。"他当做没听见。 不顾珍珠的不情愿,他抱着她一路奔到允堂的寝楼前。 "放手!"她反常的拔高嗓门尖喊,可对方似乎铁了心、无视她的意愿霸气地箝制她。 他身上的体热,让珍珠莫名其妙地想抗拒! 因为太接近,忽然鼻端嗅到他身上一股男性的气味,那强烈的男人味让她感到被侵犯!分不清楚是厌恶还是恐惧,她推开他--可他的手臂却像钢铁一样牢固,珍珠一急便扬起左手--一巴掌打在男人俊俏的脸孔上!因为过度用力的缘故,她整个人弹出男人怀里,跌在花园泥湿的草地上…… 抬起眸子,怔怔地瞪着他,这一刻珍珠脑海中一片空白。 这不似平日沉着冷静、凡事以智取不以力敌的她,伸手打人,更不像她冷静的性子会做出的事。她为什么会伸手打一个男人?他怎么能这么轻易就惹恼了她? 从泥地上爬起来,她怔怔地瞪着他眼底危险的怒光…… 过往师父所教给她的一切,都不足以应付此情此景,她该怎么安抚一个被激怒的男人? "出手打自己的救命恩人,天下没这个理吧!" 他冷冷地出声,幽暗的眸子像苍鹰一般,牢牢盯住眼前的女人。珍珠转身就走--他不由分说张手扯住她,突兀的力气差点拉断她纤细的手臂-- "不解释清楚,就想一走了之?" "是贝勒爷自己闯进来的,女子的贞节第一,遇到这种事,贝勒爷要小女子如何自处?"强忍着手臂上锥心的疼痛,珍珠强迫自己回复冷静,沉着应对。毕竟是她出手打了他,倘若追究起来,他可以让一个卑微的贱民生不如死。 "好利的小嘴。"允堂冷笑。"可惜的很,我可是什么也没瞧见。"珍珠想抽回手,他却使劲地把她拖进一旁的草丛-- "你想做什么?!"再一次跌在泥草地上,珍珠开始明白,他不打算当一名君子。 "进澡桶还穿着裹衣,岂不是多此一举?还是姑娘早知道会有人闯进去?"他咧开嘴,笑容很冷。 "闯进来的人只有你--呃……" 轻而易举压住她蠢动的手腕,男人宽厚的胸膛抵住她柔软的前胸,然后深呼吸、进一步地压迫,得意地看着掀开的领口,逐渐鼓起两弧暧昧的白皙圆球…… 直到那双清澈的眸子激射出怒意。 她不再反抗、也不示弱,连眉头都不许自己皱一下,纵然手臂教他硬生生的拗住。 允堂眯起眼,研究她冷漠的反应。 一褡黑色的衣布从他手里滑落。"这,算什么?" 珍珠的脸孔转白。 "东西是从你房里搜出来的,你该不会厚脸皮到矢口否认吧?"他冷冷地吐出话。 "是我的东西,又如何?莫非王府里规定了,不许人藏黑衣裳?"她抬起眸子瞪住他,索性赖到底。 他冷笑一声,面无表情地咧开嘴。"你可能不是贼,不过你的应变和胆识,也不会是个卖唱女。"不待珍珠回答,他突然扬手撕裂她的衣袖-- 珍珠倒抽了一口气。 他拉直她的手臂冷笑。珍珠手臂上那颗殷红的血点,在雪白的藕臂上越发显着。"一名寻常女子,没道理点上这玩意儿!"他粗糙的手心,暧昧地抚过她细白的肌肤。 珍珠两眼发直,她似乎看见他眼中掠过一抹嘲弄的调戏。"放开你的手!"他当然不会依言放开,暧昧的眼光温吞地扫过她半裸的胸脯。明知道他是恶意轻薄,她却无可奈何。 "怎么?答不出话来了?"他冷笑,眸子里透出一丝诡异。 "方才你是故意闯进来的吧!"她有些动气了,忽然有些不明白,这男人究竟打什么主意? "一名小贼,值得我大费周章?"他眯起眼冷笑。 "我是贼,又如何?天生贱命,自然得依着贱业维生。"她顺手推舟,承认自己是个偷窃的小贼。 他笑的很轻浮。"你救宝嫔,只是为了进佟王府--偷东西?"不冷不热的语调,说明他压根不相信。 "我同宝儿特别有缘,否则也救不了她。"信不信随他。 他盯住她,俊脸没有一丝表情。 "你不信,是吧?" "我凭什么相信?"他挑起眉。 "你信也罢、不信也罢,总之是教你抓着了,你想怎么着,悉听尊便。" 她挣扎着从他身下逃开,却不可避免的与他肌肤相亲--他坚硬的胸膛,拒不退让地搓揉她的胸口。 她明白,他绝对是故意的。 红着脸滚到一旁,她身上沾满了湿泥水。 全身浸得湿淋淋,她伸手掩住曝露的胸口,单薄的裹衣却压根儿遮不住泄溢的春光……就算她向来不爱记仇,可现下她心里是有些恨他的。 珍珠明白,这男人不把自己当个人看待,否则不至于对一名姑娘如此粗鲁、无礼,这般羞辱她。 "怎么,到底还是生气了?"他笑着问。 "民女不明白贝勒爷说什么!"她冷漠地回答。 他嗤笑,轻佻地道:"气我揭穿你--还是气我轻薄你?" 抬起脸,她的脸色由红转白。 向来淡漠的优势,似乎一下子背离她而去! 压住胸口,她竟然无法吸到足够的气儿…… "您大概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试着平心静气撂下话,她盯着男人轻浮的眼睛,冷淡的掉头离开。 他却突然伸手,抓住女子的细腰-- "我当然知道--自己要什么!"为所欲为的动手,他低嘎、却笃定的口吻,有一股大男人的霸气。 他说的,是"要"什么。珍珠听的很清楚,可片刻间,向来清明的脑海却呈现一片空白、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怕吗?"他的眼底有一抹试探的质疑。 珍珠仍然没有反应。 短暂的时间里,许许多多念头掠过她的脑海…… 男人英俊的脸孔在她眼前放大,头一回,在这么近的距离看着他,才发现他的五官英俊的接近完美…… 为什么?允堂贝勒向来喜欢美人,为什么挑上平凡无奇的自己?"要一个美人太容易,不过,我想要的,是得不到的女人。"咧开嘴,他向来善于解读女人眼底的疑惑。 得不到的,才会让人处心积虑的想占有! 对他来说,美貌已经不具备吸引他的足够条件。 拥有美貌、却贫乏无味的女人比比皆是。找到一个让他觉得有挑战性的女人,比得到一个枯燥乏味的美人,难上太多了! 在他怀中,珍珠全身僵硬…… 他话中的意思,珍珠并不想了解。 园子外忽然传来喧闹的人声,珍珠回过神,拉拢胸前撂开的衣襟。紧接着,府里的总管、偕同一群侍卫已经找到这里-- "贝勒爷!"佟府总管--善保,精明老练的眼光,已在第一时间扫过衣衫不整的珍珠。"方才''宝津阁''失火了,四爷说您离开了书楼,要咱们出来找您--您没事吧?"他若无其事,沉稳地说完接下的话。允堂一听便明白,"宝津阁"失火,必定是胤祯吩咐善保干的事。 "四爷呢?"冷静、稳定的声音,说明他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控制住情绪。 "四爷尚在书楼。"善保回话。园子里,人渐渐多起来,趁着允堂没空限制她自由的空档,珍珠悄悄退到人群外围。 然后,她看到一名容貌美艳、身段婀娜的女子,忽然从侍卫后方奔出来,投入允堂怀中…… 珍珠自嘲地一笑,拂开散在额前的发丝,她拉紧单薄的衣衫,沉默、安静地退入黑暗中。 任何女人,都不该对允堂贝勒说的话认真。 除非,她打算一辈子自欺欺人。 *********** 暗夜里的花园十分寒冷、凄凉。 可却只有在这种时候,让珍珠感到自在、熟悉。 "珍姐姐!" 宝嫔的喊叫声从小径前传过来,回过头,珍珠看到宝嫔跛着腿、艰难地朝自己奔过来,苍白的小脸上填满恐惧-- "珍姐姐,我终于找到你了!" 终于找到珍珠,小女孩惊恐的脸色突然松弛、两行泪像流水一样扑簌簌滑下雪白的面颊。 "宝儿……" 眼睁睁看着小女孩两脚一高一低,吃力地朝自己的方向奔过来,珍珠的喉头忽然哽住了,有某种东西不受控制地从她心口滑过,揪紧她的胸口。 "我、我找了你一夜……"埋在珍珠怀里大哭,宝嫔的声音明显地哽咽。找了一夜?"宝津阁"失火,想必宝儿必定担心害怕到了极点,可自己却-- "我没事,你也没事吧?" 内疚地抚着宝嫔的小头,珍珠垂下眼看到小女孩脸上的泪水,她才平缓的心忽然又莫名地扯痛了一丝丝…… 宝嫔对自己的眷恋,紧紧地揪扯着她的心窝,可小女孩的依恋,却让她承受不起…… 这只是任务,她不该对佟王府任何一个人有感情。 "你一直在这里吗?"想起这儿是阿哥的书楼,宝嫔疑惑的问珍珠,稚气的脸孔有一丝不解。 思考着该怎么答复孩子,珍珠迟疑了一会儿。 "我身上都脏了,陪我去换件衣裳吧?"她柔声对小女孩道,决定回避。小女孩仰望着珍珠,若有所思的眸子,看起来比她实际的年龄还要早熟。 "其实,阿哥不是很多人以为的那样……"宝嫔突然道。 珍珠望住她。"很多人--以为怎么样?"她淡淡的问。 "他们……"宝嫔嗫嚅了半晌,然后垂下脸摇头。"没有人会了解的!"她的话说得并不清楚。 小女孩对唯一的亲人有爱慕和依恋可以理解,感情往往能蒙昧理智,她原没奢望能从宝嫔口中听到其他解释。 "走吧,不管了不了解,先陪我回去换衣裳,好吗?"她微笑。 "啊,珍姐姐,你身上流血了!"宝嫔忽然尖叫。 经宝嫔这一提醒,珍珠才发现小腿内侧有一道严重的擦伤,经过一夜,血液已经凝干了。 "别担心,不碍事的。"肯定是昨夜跌倒时碰伤的吧! "骗人!这伤好深、好痛,还会留下疤的!"宝嫔急得泪快掉出来了,就好似受伤的人是她自己。 珍珠蹲下身子,柔声对宝嫔道:"别紧张,我真的没事,这点小伤只要擦上药就好了。" "真的不疼吗?"泪花儿凝在宝嫔眼中。 "嗯,看起来很疼,可实际上真的没那么疼。"她笑着说,事实上伤口一夜未处理,已经开始红肿、正在隐隐作痛。 宝嫔无言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好心疼地抚摸珍珠腿上的伤口。 那双温暖的小手,触摸到自己时竟然让珍珠痛在心头…… 一个身体有残缺、从小总是被欺侮、被嘲笑的小女孩,怎么还能信任人、以及……爱人? 而她自己呢?打从第一回尝到人间的冷暖,就拒绝了爱与被爱的感觉、发誓从此不再相信任何人! 小宝儿亲爱依恋的眼神多让人揪心,这个同自己素昧平生的小女孩呵…… 再也控制不住的张开双臂、紧紧抱住宝嫔,头一回,珍珠感受到来自另一具身躯的温暖。 难道这小女孩真要让她舍不得、又放不下了吗? "珍姐姐?" 挽着宝嫔,珍珠压下心头一掠而过的隐忧,强颜欢笑地对宝嫔道:"快走吧,我还得上药去呢!" "嗯!" 拭去眼眶里的泪花,宝嫔任由珍珠牵着自己的手离开允堂的寝楼。 第四章 重返佟王府,一切尽在谋略中。 佟王府的一举一动,早在白莲教主--凤玺的掌握。 当日白莲教派在佟王府监看的线人,见到一群佟王府的佣妇在废宅里包围住小格格,才会利用小格格失足坠井一事,让珍珠顺利重返王府。 纵然宝嫔是一颗活棋,如果没有小宝嫔,尽管凤主子布下的棋局再巧妙,重回佟王府的事就不能这么顺利。 可一个小生命何其无辜? 当时她厌恶生为兄长、却不保护孱弱亲妹的允堂贝勒。他的冷血、无情,着实教人寒心到骨子里。 自从上一回宝嫔跌进池子里,他无动于衷的反应,更让她肯定了那想法。 现下,明知道她是个贼,他还愿意留下她? 如他所言,他知道她没那么简单,他留下自己的动机,大可能不单纯。 一个人的性格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改变,珍珠不信,他当真会毫无防备就留下她这个祸患。 "叩叩。" 门外传来两下敲门声,打断珍珠韵沉思。 "谁?" "是我。" "有事吗?贝勒爷?" 她没上前去开门。 才正卷起裙角在房里换药,这时候不适合有人打扰。 她不开门,门却径自被推开,珍珠早就明白,那扇薄木门挡不住男人的霸气。 接近粗鲁的把门撞开,男人的脸色明显的不悦。"昨夜你上哪去了?"他一进门就质问。 他换了一身藏青色的长褂子,英俊潇洒的举止动作,纵然霸气,却显得那么理所当然。 忙撇下撩高的裙角,珍珠回身倒了一杯茶,却是给自己喝。 "咱们卖唱的酒肆,有一个说书的瞎眼老伯。他常说道,那传说中的采花贼往往都有一身好功夫,他们夜里身着黑衣、来去如临无人之境。" "你在玩什么把戏?"他眯起眼,口气明显的不耐烦。 "贝勒爷出入我的闺房如人无人之境,天纵英明,简直比说书的所言还要神奇。" 呷了口清茶,她淡淡地讽道,暗喻他平日出入花丛的行径如同采花贼。 他的英俊潇洒她早就知道,不至于如同那些青楼女子、或者深宫格格一般,被他欺世的外表所蒙昧。 男人有多俊、多坏,她是一点儿都不在乎的。那些全都会老、会朽、会坏,她看透的,是人的心肠。 岂料他竟然咧嘴一笑,不悦的神色一转,对于她的撩拨竟然不为所动。 "论起穿上黑衣、来去自如的功夫,我还远远及不上昨夜的小贼。"他低沉的语调挟了一丝嘲谑。"更何况,昨夜这小贼跟我有了进一步的''关系''--" 珍珠突然被茶水呛住-- "慢些,咽的太快容易噎着了。"他一语双关地道,咧开嘴,皮笑肉不笑地上前替她拍背心。 分明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他的话才是噎着她的真凶。 "贝勒爷大驾光临,有何贵事?"她回开身,冷冷淡淡地问他。 "我听宝嫔说,你受伤了?"他低嘎地问,暗沉的眸子显得阴郁。 "托贝勒爷的福,这点小伤不算什么。"她轻描淡写地道。 莫非他专程来慰问她的伤势? 他咧开嘴,视线掠过搁在桌上的伤药。"腿伸出来,我瞧瞧!" "不打紧的!"本能地缩回腿,一到间,她脑子里浮现出昨夜煽情的画面。 "怕什么?!" 她想避开他,却反而被他牢牢抓住小腿-- 捕捉到她一瞬间慌张的眼神,允堂原本不豫的俊脸掠过一抹诡秘的笑意。 "别逞强,痛的是自己的皮肉!" 见她裙下裹着白布,他未经她同意就撩起她的裙角-- "……"惊讶的说不出任何话,毫无心理准备下,珍珠反而无法像昨夜一样坦然接受他的触摸。 "那些药没用,会让你留下疤痕的。 忽然单膝跪在她面前,他专注地盯住她光裸的小腿,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只小药瓶,低着头处理她腿上的伤口。 珍珠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感觉到自己的脸孔在发热-- "无所谓,我不在乎……"她的声音,有一丝自己才能发现的颤抖。 "你应该在乎。"他低嘎地道。 从来没有人对自己说过这种话。"在乎什么?外表?还是其他?"她防卫起来。 "没有人会看到你腿上的疤,除非是你的丈夫!"他抬头瞥了她一眼,深沉的眸子掠过一抹浓厚的意味。 她窒住了,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情绪不受控制。别开眼,她故作冷淡地道:"我说过,伤不重……" "明天我会带宝儿往四爷府邸一趟,她希望你跟着一道过去。"他道。 他的话,有效地遏止了珍珠的抗拒。 明知道她是昨夜的小贼,他仍然让她进四爷府?疑惑地瞪住他,珍珠不得不怀疑他心头盘算的诡计…… "你认定我是贼,不但留我、让我亲近宝儿,还让我跟进四爷府?"她按下掀开的裙角,敛下眼睑轻声反问他。 "怎么,怕了?做贼的可不是我,没必要防着我吧?"他咧开嘴,轻浅地笑道。 他似乎有揭穿她心绪的本事。 不自在地别开眼,发现伤口已经处理妥当,原本腿上的红肿疼痛,已经奇迹似地消失无踪。 "既然我是贼,俗话说:''积习难改''。"再一次抬眸,她已经深吸一口气,稳定地盯住男人剔亮的眼。 她不怕,打从头开始,她就做好了不能全身而退的准备。 允堂咧开嘴,英俊的脸孔透出一丝诡谲。"那就试试,这话到底是真是假。" 珍珠睁大眼睛瞪住他--不明白,他到底有何用意?! 屋里火盆子的热气越发闷得人快窒息,男人深邃的眼睛像黑洞一样把她往里头吸…… 似乎,她好像掉进某个陷阱里了。 ************ 能进到祯四爷的府邸,是珍珠始料未及的事。 她被吴远山救出佟王府后,之所以又回来,为的正是那颗夜明龙珠。 夜明龙珠,那颗原本该当含在已故孝庄太皇太后博尔济吉氏口中、能在幽冥中放光,指引生人明路、照亮死人黄泉路,真正举世无双的龙神宝物-- 二十多年前夜明龙珠被圣教中的盗墓人盗得,却又阴错阳差,让教主身边一名贴身婢女偷走,从此失去下落。 现在的恭亲王福晋-- 金锁,她曾经遗失的那把小金钥,正是开启宝盒--那只内藏夜明珠的小金棺,最重要的钥匙。 数月前小金钥被一名妓女窃走,当时珍珠答应伤心的金锁找回金钥,却从教内秘藏的图式绘本,得知她那把金钥,竟然是开启金棺的钥匙。而金棺内,藏的正是当年失窃的夜明龙珠。 之后允堂贝勒夺走金钥,此举却让白莲教得以知悉,他身上竟然拥有那只金棺-- 前夜她在允堂房外听到关于夜明龙珠的对话,更确定了允堂的生母,与白莲教有非比寻常的关系--允堂贝勒的生母,极可能就是当年那名叛教窃宝、前任教主身边最亲信的婢女。 至于恭亲王府福晋,金锁,她与允堂贝勒各自拥有金钥及金棺,她同佟王府的关系已经可以轻易推知…… 允堂的生母,可能就是金锁的亲娘! 金锁真实的出身,竟然是一名王府失落的格格! 可为什么…… "她"要带着金锁离开佟王府,离开她的亲生子、与当年可能尚不满周岁的小宝儿? 这一切迷团仍然有最重的症结点、无法理清,当年"她"为何离开已故恭亲王爷的身边,以及为何只带走金锁的原因…… 现下金钥与金棺重现,这颗夜明珠,极有可能已经交到皇四子胤祯手上。 夜明龙珠之所以重要,不在于附加其上的神秘传说,而是在夜明珠上以毫米雕刻,详细秘载了顺治皇帝--福临的身世之秘。 对白莲教来说,拥有夜明龙珠,就等于握住清廷皇室莫大的把柄。 可对于珍珠而言,她却以为,拥有夜明龙珠并不是一件好事。 纵然龙珠能颠覆满清皇室的"正统",可却还不足以颠覆清廷。但倘若这颗龙珠在白莲教手上,清廷极可能将他们赶尽杀绝! 可为了完成师父的遗命、以及前任教主的遗志,珍珠能体会,凤主子重新夺回龙珠的决心。 "律--" 马车在四爷府邸前停住,珍珠扶着宝嫔下马,就留在前院,等待他们出来。 纵然跟着来到四阿哥府邸,凭珍珠的身份,当然进不了府内。 珍珠不明白允堂让她跟来的理由,但那不重要,她不是他的游戏、她有自己的计划和目标。 从四皇府左侧的围墙往南方徐步而行,同时观察四皇府的地形,不多久就遇到侍卫盘查。明显的,这里看守的十分严格,如果夜明珠在四皇府,恐怕不容易夺回。 掉头依旧走回前院,一人在花园里闲晃,珍珠事前全然没料到,竟会在这里见到熟人-- "珍珠。" 熟悉的声音唤住她,她回头,见到一名潇洒、俊美的爷,正对住自己微笑。 几乎在同时,珍珠已经认出"他"--她轻抽了一口气。 "别张声,"凤玺走上前,纤细雪白的食指轻轻压在唇上。"跟我来吧!" 执起珍珠的手,凤玺拉着她往左侧密林方向而去。 多年的训练让珍珠很快地回复镇静,随着风玺朝隐蔽处走去-- 凤玺俊丽的容貌依旧,只是此时的她,举手投足、一身穿着口竟是皇朝贵族的打扮。 最吊诡的是,现在的她,竟然是一名男装丽人。 "您--" "我知道你很惊讶。"凤玺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别出声,只管听我往下说。" 点点头,纵然心中有许多疑问,珍珠仍然噤了声,等着凤玺说下去。 "我的身份--"顿了顿,风玺才说下去:"你瞧我这身打扮,大概也能猜得到了。" 一直以来,教中人皆不知道教主真实的身份-- 身为白莲教主,凤玺一直是神秘而且独来独往的。现下珍珠看到凤玺身上穿的是宫装,她猜测,凤玺在教外的身份真相,必定惊人。 若不是亲眼所见,再怎么样,她不会料到凤玺竟可能是…… 大清皇族中人。 可凤玺若是满人贵族,她何以要反清? 一阵冷风拂过、树影晃动,凤玺忽然贴近她身边、附在她耳旁低道:"别问我什么,关于我的身份并不重要,就如同你出身也不是重点一般。" 珍珠脸色微变。 一直以来,她以为除了师父与前任教主之外,教中无人知道她满人的出身,可现下凤玺却有意无意地点破了--原来,她竟是知道这桩秘密的。 神秘的笑容在凤玺俊美的丽容上荡开…… "从姑娘身上的服色看来,肯定不是满人?"凤玺突然转变话锋。 "您是……" 珍珠清澈的眸子盯住风玺,警觉到她言行举止皆小心翼翼-- "敬亲王府,和硕贝勒。" 像报名儿一样,凤玺宜诵自己的封号。 敬亲王府、和硕贝勒? 那么,凤玺竟然是亲王之后?这么说,她身上当真有满人血统!只是,为何不是"格格"却是一名"贝勒"? "头一回上四皇府?" 凤玺敛下眼,淡淡地问。 "是"珍珠回答她,幽流的眸光盯住凤玺。后者微微一哂,轻佻地笑问:"姑娘可愿意赏光,择日上敬王府一游?" "小女子不过是庸乏的平民,岂能得到贝勒爷的青睐?"话锋就像答复寻常男子一般冷淡,却回报了对方一抹情笑。 珍珠没有拒绝。因为凤玺并不是男子,她故作轻佻的态度,只让珍珠想发笑。 凤玺似笑非笑地盯住她。"姑娘的气质很特出、如同青莲一般冰洁,一点也不平凡。" 珍珠再也忍不住笑出来-- "你--" "嘘!" 凤玺突然伸手抱住珍珠,拇指覆在她的红润的唇上,俊美的凤眼睨向林后-- "珍姐姐!" 人还没到,宝嫔兴奋的声音已经传过来-- "珍姐姐,皇四爷说我的腿有救了!"宝嫔跛着腿、兴奋地奔过来。 在宝嫔后头,是一脸冷淡的允堂。 凤玺尔雅地回报一笑,允堂贝勒明显的对她有--敌意?! "是么?那太好了。"珍珠不动声色地退开一步,与凤玺保持距离。 允堂贝勒的眼光很冷,看人的模样,会让人以为自己做错了事。 "皇四爷他还说--" 注意到站在珍珠身边的凤玺,宝嫔突然噤了声,激动的脸孔瞬间回复平时的畏法…… "您、您好。"宝嫔畏缩地垂下头,两只圆圆的眼睛,却情不自禁地停留在风玺身上。 凤玺微傲报以一笑,宝嫔立刻红了脸。纵然还是个孩子,可这么''美''的男子。毕竟太少见。连一个孩子也知道赞叹、孺慕这样的绝色。 "我先走了,别忘了,敬亲王府随时恭候你。"凤玺似笑非笑地对着珍珠道,俊眼略过冷着脸的允堂。 两个"男人"谁也不看谁一眼,擦身而过。 看着凤玺走远,珍珠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没有及时回神。 "珍姐姐?"宝嫔呼唤她。 珍珠一抬眼,就对住允堂阴鸷的目光。 "宝儿……你刚才说,皇四爷能医好你的病?"避开允堂阴沉的注目,珍珠只顾着同宝嫔说话。 "是啊!皇四爷说我能好、能像大家一样正常的跑、正常的走了!"得知自己的腿能好、有机会变成正常人,宝嫔雪白的小脸激动得涨红,一反往常那般怯懦、退缩,变得活泼、精神起来。 "那真是太好了……" 由衷的,珍珠替宝嫔感到高兴。 只是像正常人一般能走、能跑,竟然能让这个羞涩、退缩的孩子,黯淡的人生充满希望!望着小女孩像宝石一般发亮的双眼,珍珠胸口却没来由的冒出几许酸涩。 "天晚了,有话回府再说。" 允堂冷冷的声音提醒了珍珠。 每一回面对宝嫔,她的情绪便失控了! "噢……"看到脸色不善的兄长,宝嫔脸上的笑容一下子躲进阴霾里。 "咱们走吧!" 挽起宝嫔的手,珍珠径自转身走出四皇府。她不喜欢他吓着孩子。 "等一下!"允堂抓住她-- "你先上马车。"却对宝嫔下令。 "可……" 宝嫔开口想说什么,可是她从未违抗过允堂的命令。看到她阿哥严厉的眸子,怯懦的本性让宝嫔本能地退缩,连声音都有些颤抖。 "你的态度能否更正一下?"等宝嫔离开后,珍珠终于忍不住。 他挑起眉。"把话说清楚。"声音更冷。 "那孩子很少这么快乐,你能不能待她好一点?" "你凭什么身份质疑我的态度?!" "你--" 她语窒了。他说的对,她凭什么身份?再说,她不该让感情失控。 "算了。" 放弃了想走,他却不放手。 "真的能''算了''?"他的声音低沉,俊脸毫无表情。 手腕上的疼痛,让她蹙起眉心。"你是什么意思?放开我……" "接下来想知道什么?还是想得到什么?"他往下问,沉缓的语调显的有些冷酷。 珍珠愣住了。 "敬王府也有你想要的东西吧!"他冷冷的问,五指箝得更紧,直到她白皙的手腕泛起一圈青紫。"否则你又何必跟敬王府世子示好?"他阴沉地道。 她瞪住他。"示好?" "不是吗?"他的笑容很冷。"对每个男人,你都有不同''手段''吧?" "你疯了,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僵住,冷淡地回应他。 "我向来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他扯紧她的手腕-- "放手!" 她拧起眉心,本能地想反抗他--这自以为是的男人! "放手?"他嗤笑。"无意义的挣扎,不累吗?直接把目的说出来不是更好?我可以马上给你--你要的!" 狂妄的言词只加深珍珠的反感。 他错了,她永不会开口求他。在她的计划里,允堂贝勒只是阻碍、不是助力。如果不是因为宝儿,她不会浪费时间,事实上她可以自己完成任务。 "您言重了,民女没什么想要的。就算需要什么,也不劳贝勒爷操心。"她冷淡地提醒他,两人间没有丝毫关系。 允堂黑灰色的冷眸盯住她倔强的容颜,冷峻的眼掠过一抹阴鸷的狡谲。"一个女人,何需要如此工于心计、寡廉鲜耻周旋在男人之间!" 他的话,几乎是冷酷的批判。 "寡廉鲜耻?工于心计?"这话激起她本能的反抗。"男人能三妻四妾,甚至另设别邺。而女子,就必须恪守妇德、贞洁不事二夫?别忘了,这是男人立下的规矩,不是女人。"她针锋相对,没有丝毫惧怯。 如果女人能自立、不必倚靠男人而活,自然不需谄媚男人订下的制约! 他笑了,笑的很邪恶。"别天真了,这是现实!如果不是经过我的允可,你以为自己能继续留在佟主府?"他接下道,嘲弄的低笑。"''王府''这个词是为男人的权势而设,''皇帝,这个词,也是为表征男性皇权的专有名词--你以为自己能撼动自有历史以来,就存在的父权机制?!" "不管现实是什么,我丝毫看不出来,''媚俗''对我有任何好处!"甩开他的手,珍珠不再压抑自己的情绪和思想,终于任性地表达自己的反感。 母亲的遭遇让她对男人的自私深切痛恨。娘只爱一个男人,但她的"亲爹"却不只要娘一个。就因为他的三心二意,在他死后终于让另一个女人的妒心有机可乘,也让她们母女陷入万劫不复! 允堂贝勒可以跟她谈利诱、谈价码,但他没资格批判她!因为她不在乎他看清她的现实-- 她的现实是,她可以不必委曲自己的自由和思想。 "回来!"他扬手,冷酷地抓住桀骜不驯的女人。 "放手--" "该死的!"他粗鲁的咒骂,突然发狠的捏紧她纤细的手腕。 "啊……" 挣扎中,她碰到了伤腿,鲜血立刻从原本已经封合的伤口渗出…… "珍姐姐!" 一直躲在马车内偷看的宝嫔,看到珍珠流血了,终于忍不住奔出来-- "阿哥,求求你不要……" 宝嫔瞪大眼睛害怕地凝视着她的兄长,大大的眼睛蓄着泪珠、颤抖的声音说明了她的恐惧。 允堂震怒的脸孔让宝嫔惊骇到极点--以往只要一个目光,周遭的人已经吓的胆颤,她从没见阿哥这么生气过! 瞪着她裙角沾上的鲜血,允堂的拳头握紧、阴沉的脸孔掠过几许复杂。 她澄澈的眸一直与他对峙。错不在她、是他发的疯,她没有示弱的理由。 "珍姐姐,求求你……你别生阿哥的气。"宝嫔跟在后头、拉住珍珠的衣角,哽咽的哀求。 宝嫔的痛苦和害怕,表现在她带着哭音的语气里。珍珠没有办法漠视这个孩子的痛苦。她再也无法硬起心肠跟这个自大、无理的男人对抗。 慢慢的垂下眼,放弃和他缠斗的力气,她竟然无法控制自己的心软…… 突然发现了什么,允堂冷峻的眼中掠过一抹狡诈。 "上车去,回府再说。"终于松手,他低沉地下令。 第五章 马车飞快驶回佟王府,珍珠腿上裂开的旧伤,随着马车一路颠簸,似乎越来越严重。 "阿哥,珍姐姐可能是腿伤发作,您抱她回房好吗?"车子一停在府前,宝嫔立刻下车哀求允堂。 珍珠本以为那铁石心肠、没血没泪的男人,大概会拒绝他向来不屑的亲妹,可却料不到-- "当然。"他竟然点头答应了。 允堂咧开嘴,冲着马车里四肢僵硬的女人,笑开那张无害的俊脸,同时探出双臂、一把将珍珠整个人腾空抱起-- "你--放我下来!" 她低喊,两手揪住襟口,莫名紧张的连手节都泛白了…… 耳边只听到自己血脉贲张的"噗噗"声……她的脉搏,快得简直要断气! "别逞强了,柔顺一点,对你没有坏处。"他一语双关地嗤笑,直接忽略她的意愿。 说完,径自抱着她一路往外走。 两人剑拔弩张的模样儿,宝儿小小年纪,似懂非懂。 可见到允堂把珍珠抱在怀里,宝嫔嘴里求着珍珠,小小的脸孔却掩不住堆满了一厢情愿的傻笑…… 她好喜欢、好喜欢珍姐姐,而且自私的希望珍姐姐能永远伴在自己身边! "我什么事也没有,你--" 忽然看到宝嫔哀求、担心的眼神,珍珠心里的羞忿和气恼,就再也发作不出来,只能任由这自大的男人摆布自己…… "再上点药,过几日就没事了。"他低柔的嗓音蓦地在她耳边响起。 像是哄人、更多了几许亲昵的温存,粗壮的男人手臂箝紧了怀中抗拒、不从的人儿。 随着那句柔嗄的哄慰,湿热的气息喷拂在珍珠的耳背上,一阵骚痒的疙瘩瞬间布满珍珠的身子-- 屏住气,她僵硬地别开脸。看到站在府前傻笑的宝嫔,诡异的情境竟然让她觉得自己似乎被设计了…… 男人脸上掠过一抹狡诈的笑,低沉的笑声隔着衣料子从他厚实的胸膛传出,引来一阵共鸣,震动珍珠的耳膜和心口…… "放、放我下来!" 她后悔了!后悔自己不该心软!可现下…… 似乎来不及了? ********* 他想占有她! 原本想等到她自愿献身,但现下如果敬王府世子也对她有兴趣,那么他的企图就被迫得提前收网。 屋里的火盆子正热,四周弥漫着一股暧昧的熟炭味儿…… "我已经回到屋里,贝勒爷可以离开了。"试图推开男人还环在自己腰身上的大手,珍珠终于强迫自己回复冷静以面对他。 "离开?"他低嘎的笑,大手拂过女人柔软的腰枝,拢住那两团浑圆若隐若现的下弧线。"我可不打算走。" 他抬起眼,盯住女人的男性眸子,抹上一层赤裸裸的欲色。 珍珠瞪着他,空白的眸光没有表情。 "经过前夜仍然留你在王府,难道你会不明白,我对你有什么打算?"他柔嘎地道,俊脸慢慢荡卉一抹笑,明目张胆地揭示对她的企图。 尽管她的脸色很镇定,却显得苍白,等他握住两团浑圆的盈满--甚至感受到手下的胴体传来一阵轻微的战栗。 不需要男人的女人? 他咧开嘴。青涩的反应,是骗不了人的。 "如果得到你,我就许你继续留在王府。"平淡的口气,像在谈一场交易,优越的笑容,英俊的会螫伤人。 "这是逼迫?"她平静的问,压抑住胸口的起伏。 "这是交易。"他笑着回答。 "您……不怕引狼入室?"故作世故的问,珍珠平抑淡定的声音,有一丝丝自己才能察觉的颤抖。 他咧开嘴,笑的很暖昧。"我才是那只狼吧!" 随着大手上移,粗嘎的男性低音,挟着昭然若揭的赤裸欲望。 抬眼见到他灰浊的眸子,珍珠的胸口一窒,他灼热的唇已经捕捉住她微启的檀口…… 含着欲色的眼眸捕捉到她逃避的眼波,她沉默的抵抗只增添了他的兴味。没料到的是,这具温软馥郁的胴体,竟出奇的诱人。 "你可以自己选择的,离开或留下,没人能拦住你。"衔住洁白的贝耳,他邪气地低喃。 珍珠僵硬地怔住,没有任何反应。但是一股陌生的无力感,却不受控制地拧痛她剧烈收缩的心口…… "决定了?"他嗤笑,笑容很暖昧。"你不会不清楚,男人想要什么!" "啊……" 珍珠咬住唇,制止自己发出羞耻的声音。 她不是孩子、更非无知的少女,当然知道男人要的是什么。 "我想要你,你心里清楚明白的很!"他眯起眼。 "男人跟女人、千古以来干的都是一样的事。如果你不愿意,不会任我放肆到这种程度!"他喑哑地低道。 珍珠答不出话来。 他咧开嘴笑,眸光掠过她手臂那枚殷红的血砂…… 男人黑漆的眸子紧紧盯住她的表情,这个领域是珍珠陌生的,没料到的是,在这野合的炕床上,他在她身上掀起的巨浪,竟然汹涌得骇人…… ************ 并非,她不重视贞洁。 只是珍珠不认为,贞洁能替女人赢得什么。 但是很多女人没法子挣脱男人因着私欲、在肉体上设计的枷锁,要女人从身体到思想,都只能归附一个男人。 她不在乎,把自己的"贞洁",给一个并不了解她的男人。 虽然她并不爱他。可正因为没有爱,她的贞洁很纯净、很绝对,她知道自己才是身体以及思想的主人。 况且,她相信今生今世,她不会爱任何男人。如果不是为了白莲教,这辈子她更不可能有男人。 她不愿同娘一样。 因为爱上一个男人,从此赔上尊严和自主…… 清晨,天未亮,她已经从贝勒爷床上悄悄下榻。 昨夜三更天,她被带到"正乾楼"--允堂贝勒的寝楼,继续他对她身子的占有。 一夜过后,她对男人、女人有了另一层了解。 从来,她不知道自己会有"欲望",也不明白那是种什么滋味。 可那个男人…… 回想起昨夜他对自己做的种种,珍珠竟然控制不住脸红和羞怯……不,那是因为不了解而产生的不自在! 他能这样对她,必定也同样对待其他女人。昨夜不代表任何意义,它只是贝勒爷的一夜风流。 "珍姑娘?" 房外传来妇人的声音。珍珠认得出来,那是宝儿的奶娘。 "李嬷嬷,有事嘛?"开了门,她冷淡的问房门外那名中年妇人。 虽然是宝儿的奶娘,可李嬷嬷待宝儿并不好。宝儿虽然是主子,却一见到奶娘就怕。 "是这样的,我家闺女想见你。"李嬷嬷上下打量珍珠一番,然后哼笑一声。 "闺女?"珍珠淡淡的问,没拦住那打算硬闯进她房间的妇人。 她太熟悉老妇脸上这种笑容-- 这张诡秘、狡诈的脸孔,所有的算计都将低劣的不足一哂。 "是啊,我的闺女,贝勒爷新宠的爱妾。"说到这里,李嬷嬷昂首挺胸,骄傲得像一只火鸡。 她的闺女--如玉,娇艳的容貌就像她的名儿,美得如花似玉!哪像这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女人,没有闭月羞花的容貌,竟也妄想勾引佟贝勒?! "恭喜,"珍珠无动于衷地微笑。"不过令媛没见我的必要吧?"平平淡淡地道。 李嬷嬷眯起眼,仿佛珍珠说的不是人话。"当然有必要!昨夜你让贝勒爷收了房,往后不就是想着争宠?!我告诉你,你最好趁早弄清楚--" "娘。" 一名身段娉婷、容貌姣美的女子从房外跨进来。 女子打量了珍珠两眼,起初眼底那抹阴郁的光芒,在见到珍珠后就消失殆尽。 原本以为这回的对手,大概貌能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才能教贝勒爷爱上整夜-- 可现下,她猜想,贝勒爷大概只是换个口味尝鲜吧! 这样色貌不美、只堪堪称得上清秀的女子,对于只爱美人的贝勒爷来说,简直是例外中的例外-- 可这例外,却让她心头有些隐隐不安。 "如玉,你来的正好!快告诉这女人,你是贝勒爷的什么人!"见到女儿,李嬷嬷宛如得了靠山,尖锐的声音又拔高八度。 移开目光,李如玉美艳的容貌多了一份城府。 "娘,别再说了,你知道贝勒爷不爱咱们争这些。"李如玉冷冷淡淡地道。 不请自来擅进别人的卧房,却视主人如无物。如此的目中无人,李如玉高傲得连她自己都不想掩饰。不过珍珠没打算去计较什么。 一个女人若能如此骄傲又笃定,那也不是件坏事,只不过这一切的骄傲来自对外貌的成就感,就不免让人觉得肤浅。 李嬷嬷对女儿的想法可不以为然。"可你得教她知道,你在贝勒爷心中是什么地位--" "我在贝勒爷心中是什么地位,这点合府的人都很清楚。不会有人这么没脸皮,拿金子往自个儿的脸上贴。"李如玉没表情地冷笑,阴冷的杏子眼仍旧不瞧珍珠一眼。 "可是她--" "不好意思,我想歇息,不留两位了。"没空看人演戏,珍珠下逐客令。 明显的逐客语意,让李嬷嬷瞪大眼睛。 "咱们走吧,娘。这地方--"李如玉环目四顾这间平常的客房,轻蔑地嗤笑一声。"也没什么好待的。"为自己的胜利下了注解。 纵然同贝勒爷睡了一夜,看来这女人没得到什么好处。可向来,爷对心爱的女子总是特别大方。 这代表,就算是贝勒爷的"例外",也总比不上贝勒爷的"最爱"。 跟这样的女子计较,反而有失自己的身份。 一对势利的母女终于离开卧房,珍珠面无表情地从怀里掏出药粉,开始处理腿上的伤口。 虽然环境让她自小就习惯漠视自己的感受,但却无法分辨,此刻心头是什么滋味。她没有资格评断谁比较肤浅,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总有人能活得如此傲慢,忘了自己是谁?"那伤口只能涂上我的药。" 男人的声音,突兀地出现在珍珠背后-- 又是一个不请自来的人。 "不必了,贝勒爷的药该留给值得的人。"她淡淡地回道。 "这算是拒绝?"允堂的口气硬了几分。 她甚至没回头看他一眼--这一点让他不悦。 "不是。"处理好伤口,珍珠终于转身望住他,淡定的眸光没有一丝涟漪。"不过是一点小伤罢了,不需用到太贵重的药。"她撇清的很干净。 不想搅乱一池春水,如果不是发生刚才那段插曲,她今天早上的心情原本还不坏。 盯着她过分冷静的眸子,允堂本来愉悦的心情,忽然不爽快起来。"药本就是拿来用的,无所谓贵重!""贝勒爷有何贵事?" 他的口气重了些。瞥了他一眼,她岔开话题。 "贵事?"允堂容色一整,脸上的神情有点阴沉。"你想当昨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珍珠抬起眸子,黛色的眉梢轻挑,神情忽然有些困惑。 "这样不好吗?从此不必担心甩不开民女、更不必忧心有后患。"淡淡的,她怀疑地、大胆地问。 如果只是同寝一夜便要负责,那么向来风流的地,肯定时常有难以摆脱的"后患"吧?倘若有哪个女人言明不依附、沾黏,不是每个自负风流的男人,求之不得的事? "那是我的事!什么时候腻了,我会通知你!"他眯起眼,危险的口气有一丝警告。 听到这话,她收回眸光、抿唇轻笑,忽然明白了--原来,男人不喜欢女人太冷静?看来她还是不太懂男人和女人之间的游戏规则。 "我要你搬到''会花楼''。"允堂忽然道,冷淡的口气里有一丝命令的意味。 "会花楼"就在"正乾楼"左侧,珍珠知道,那是府里姬妾的居所。 他竟然要她搬到那里去! "如果不搬呢?"她问。 直接明快的拒绝,显然引起他的不快。 "那就离开王府。"他冷硬的回答,同样直接明快。 她知道,他是主子,她不能同他讲道理、无法提醒他曾经许下的承诺、或者控诉他隔日就翻脸食言的恶行。 "爷希望民女什么时候搬进去?"转过身,她的态度很淡,语调平定得没有情绪。 "立刻。"命令的口气没有丝毫内疚。 他不满她的反应--极度的不满!但这女人似乎懂得怎么躲开他、避开足以激怒他的正面锋芒。 而正是这点口他对她"看似"逆来顺受的态度,一次比一次更加怀疑…… "民女明白了。"她悠淡地回答。然后转身,探手自床榻边取出随身的小包袱。"民女这就搬到''会花楼''。" 至此,她同他无话可说。他不走,那么她走。 允堂僵住,从来没有一个女人敢给他脸色看。纵使表面和顺,他看得出来她没把他的威权放在眼底。 本以为,经过昨夜已经驯服了她。但这女人的傲气,显然不会随着他的意志起舞。 不理会他阴鸷的脸色,珍珠徐步退出房外,姿仪从容有礼。 "站住!"上前抓住即将脱离自己视线的女子,蛮莽的手劲没有丝毫怜香惜玉。"今晚,我要你到''正乾楼''陪寝。" 她抬眸望他。 陪寝?这不属于她字汇里的言辞,竟然无端端地降临在自己身上。多奇怪的两字呵!她实在想笑,却必须抑制自己发笑的冲动。 "怎么,不愿意?"男人阴沉地问。 "随贝勒爷怎么高兴,就怎么着。"卸下强掳住自己的铁掌,珍珠淡淡地回答。 之后,含笑着,退出男人目光掌控处。 肌肤之亲呀…… 并非因为肉体衔含而有了系恋。 虚弱的是感情,经不起考验的是人性。脆弱的、失败的,是投射在对方身上的幻想和冀望…… 她没有奢望。无所求便无所失。即便曾经同寝一夜,自始至终,她很清醒--一夕承露,除却肉体,她不会在他的心上驻足。 第六章 "会花楼"里目前只住进两名女子。 一名李氏如玉。另一名,就是今早才搬进楼里的珍珠。 佟王府的总管善保,亲自领着珍珠到"会花楼"后院厢房。 "这是爷给的屋子。"善保道。 瞧得出来,这屋子没有前进几间房宽敞、奢华,可后院倒有一大片田圃,里头植了许多五色果蔬,还有一弯清澈的鱼池。 "姑娘倘若缺什么,可以同婢女香袖说。"善保又道。 转脸吩咐了跟在后头的小婢几句话,之后总管就离开了。 望着站在一旁,衣着朴实无华、容貌憨厚的女子,珍珠忽然想起自己在恭亲王府时的际遇。现在,她竟然有自己的"婢女'',了?"我不需要服侍,你可以离开了。"她柔声对香袖道。 "姑娘?"香袖骤然抬起脸,恭谨的神态转而惶恐。 显然她不以为这是好意、反而对这番话充满疑惧。 叹了一口气,珍珠笑着道:"如果想留下,就随你吧!" 听到这话,香袖脸上的忧虑才子缓下来。 眼看着天色渐暗了,香袖上前对自己的新主子说:"姑娘,您要梳妆了?" "梳妆?" "总管吩咐了,今晚爷在''正乾楼''候着,所以要姑娘梳妆。"香袖老老实实的回答。 从屋里的墙架上取下一本书,剔亮了灯火,珍珠淡淡地道:"你下去歇息,不必伺候我了。" "可是--" "下去吧!"她回过身、在桌前坐下,专注地看起书。 尽管香袖很无奈,可瞧这景况,她的新主子大抵是认真的。 香袖退下后,珍珠索性看了一会儿书,等着天色暗下。那小本里,讲的是崔莺莺会张生的艳情故事,大概是"会花楼"前任"房客"留下的。 天色暗了以后,她换了套花色平常的衣裳,打算去见这府里的"主子"。 "珍姑娘!" 珍珠才打开门,门外已经站了一个人。 "什么时候搬进来的,也不来打声招呼?"李如玉冷眼看着一身布衣的女子。 "我很快就搬出去,没打招呼的必要。"珍珠淡淡地说。 听到这话,李如玉哼笑一声--她倒是有自知之明! "何必说这话?纵然爷是个喜新厌旧的男人,可只要安分、柔顺,仍然可以长久留下来。"李如玉咧开嘴,径自走进屋内,娇笑着说。 "李姑娘,我该出门了,你没事的话请回吧!"无论李如玉是好意与否,珍珠没空听这种似是而非的"安慰"。 "别装得一副清高的模样!"李如玉突如其来冒出这句话。虚伪的脸色变的阴沉。"也许一时间爷对你好奇,可只要摸清了这套,你以为凭你的本钱,还能保住爷的恩宠?"她低沉的语气充满冷蔑,像有无限的怨恨。 她听善保总管说了,今夜爷指定要这女人陪他-- 李如玉实在不明白!爷怎会眷宠这既无美貌、又少柔顺的女子?这不公平!这种女人凭什么威胁到她的地位?! "恩宠?"回过身望住李如玉,珍珠忽然笑了。"恩宠是什么?一个女人,就只能倚靠''恩宠''而活吗?"她反问。 李如玉怔住,料不到珍珠会说出这种话。 "不是恩宠,你以为自己能留在佟王府?"沉下气来,李如玉冷笑。"你凭什么?!你自以为跟我不一样吗?!如果真这么清高,当初就不该进王府来!"她嗤道。 珍珠望住她,并没有教这些话左右了情绪。 "如你所言,安分依顺就没人能威胁到你的地位。我不想争什么、更不会长久留在王府,你尽管放心吧。"平静地说完话,她笑了一笑,然后转身跨出房外。"不能奉陪了,你不走的话,我走。" 从没想过会留在佟王府,住进"会花楼"也并非出自她的意愿,如果李如玉以她为敌,那是庸人自扰。 屋子里,呆住的李如玉望着珍珠洒脱的背影,困惑的情绪在她胸口滋长…… 如果她是男人,往常用权势就可以买到的娇香,对一个什么都不求的女人,会不会越想占有? 一股没来由的不安,开始在李如玉心头发酵。 ********** 纵使在夜晚,偌大的王府仍然灯火明亮,一盏盏悬在楼前的红灯笼美得让珍珠流连…… 她又花了些许时间在逛园子上头,直逛到"正乾楼"已将近戌时。 比上其他楼阁,"正乾楼"的灯火要敞亮上许多。 大堂上男人坐在一盏立式莲花灯下,手中执着一本策论专注凝读,听到堂前大门开合,他没有抬头瞧上一眼。 "贝勒爷。" 走到男人眼前,珍珠如常躬身、福了一礼。 "我交代过,天黑前到我的''正乾楼''。"冷冷地抬眼看她,他英俊的脸孔没有表情,教人看不出他此刻的情绪。 没有刻意等待,却也没料到,她竟敢教他候上这许多时。 "民女没忘记贝勒爷的交代。只是--" "民女、民女--口口声声把''民女''这两个字挂在嘴边,是想要一个名分?"他不高兴地打断她的话,扔开手上的书本。 珍珠抬起眸子望住他,似笑非笑。"贝勒爷能给民女什么?" "你想要什么?"他问,口气冷下来。 原以为她有些不同,到头来还是跟其他女人一样。 "一名歌妓,至多做贝勒爷的妾。"她淡淡地道,压上后方的门,清潋的眸子低垂、溜过一抹淡光,闪闪烁烁。 允堂眯起眼。"你想要更多?" "不,能做主子的小妾,已经抬举了民女。"她答,这回朱唇微微轻抿。 他瞪着她,向来笃定的心志,竟然被眼前的女子打乱-- "你想做妾?"他问,盯住她的眸光深沉起来。 "这不就是贝勒爷恩宠民女的表示?"她望住他,似笑非笑地回答,不紧不慢的语调却有嘲弄的意味。 瞪着那双太过清冽的大眼睛,允堂终于弄懂,她是在愚弄他! 这是前所未有的事,而她居然以为--他会容她放肆到这等地步?! "无貌又无德,连府里的婢女都不可能胜任!"他冷冷地道,残酷的批判。 挂在珍珠脸上的笑容骤然隐去…… "贝勒爷说的是,民女是放肆了。"她轻声道,然后垂下眼,静静地瞪着地面。 对一名贵族承嗣者而言,女人只是臣服者,永远高高在上的是男人。 他像刀刃一样锋利的言辞没让她受伤,只让她更进一步验证事实。 她骤然沉静的态度再一次惹他不高兴-- 见他发怒,一般女子的反应不是立刻跪地求饶,就是设法重新讨好他!她反常的举止相对于他的怒气,竟然让他感到,自己在这女子的心中似乎没那么重要…… "从现在起,我要你每晚到我的''正乾楼''!记住,在天黑以前!"瞪着她白皙、干净的脸孔,他阴沉地警告。 昨夜……晕黄的烛光下,他竟然没发现,这女人有极细、极白的肌肤。 "''会花楼''里还有一名貌美如花、温婉旖旎的姑娘李姑娘,贝勒爷的私心不该只放在民女身上--" "别的女人,不干你的事!"他粗哽地打断她未完的话。 "每夜往''正乾楼'',民女不知道宝格格会怎么想。"好心地提醒他外,她再次无辜地问及。 他眯起眼,开始怀疑她是故意找碴。 "我是这府里的主子,做任何事不必对其他人解释!"他沉着声、一字一句地警告,像苍鹰一样阴鸷的眼牢牢瞪住她。 "噢……" 珍珠微微一笑,平凡的脸孔瞬间居然放射出一道接近刺目的光芒-- 允堂的表情僵住。 "我改变主意了,明晚你就搬进''正乾楼''。"眯起眼,他忽然慢条斯理地道。 没料到这小女人的不驯,竟然不受"贞洁"这道世俗枷锁制约。 "搬进''正乾楼''?"微微挑起眉,她的口气却没有意外。 "你有意见?" 敛下眼,珍珠温驯地回答:"贝勒爷决定了就是。" 他撇开嘴,没有表情的冷笑--她的回答早在他意料之中。 "怎么我总觉得,你老像在敷衍我的问题?"持住女人的下颚,他灰浊的眸凑近她无辜的双眼,眯起眼低嗄地问。 "贝勒爷多心了。"她微笑,直视他过于迫近的眼睛。"民女岂敢轻视贝勒爷的''命令''?" 允堂的表情僵住。"很好!"撂开手,他冷着脸道:"听着,明天一早就搬进来!我不会容忍第二回--不把我的话当话的女人!" 没等她回应,他抛下话后转身离开。 望着男人那盛怒的背影,一抹狡黠的笑容忽然逸脱珍珠的唇角…… 久久不去。 ********* 事情进展得意外顺利,能名正言顺进"正乾楼"探,倒是始料未及的事。 一旦确认夜明龙珠的下落,无论夜明珠是否仍在允堂贝勒手中,珍珠马上就能离开佟王府。 "姑娘,这屋子是刚收拾的,倘若您需要什么,可以吩咐香袖。"善保总管重复昨日早上的话,他迟疑的语调,有掩不住的困惑-- 连他都弄不懂,贝勒爷为什么突然让这名唤"珍珠"的普通女子,搬进"正乾楼"? 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把他都弄糊涂了。 "姑娘若没别的吩咐,奴才告退了。" "善总管!"发现不对劲的地方,珍珠唤住才刚踏出房外的总管。"这是贝勒爷的寝房?" "是。" "您弄错了吧?总管该带我往''正乾楼''的客房--" "这是贝勒爷交代的,不会错。" 忽然觉得一阵寒气掠过心口,珍珠全身莫名其妙地僵住。 "大抵--"善保慢吞吞地往下说:"大抵,爷对姑娘有其他安排。" "什么安排?"不假思索的问话脱口而出,珍珠随即皱起眉心。 她知道他"命令"自己住进"正乾楼",可却没让她住进主屋的道理。这样的安排实在居心叵测,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关于什么安排,姑娘还是自个儿问贝勒爷。"善保道,保持一径的冷淡和有礼。 "您清楚吗?"她越过小几,站在老人面前。 "奴才不清楚。"善保挑起了眉,不自觉咧开嘴角。 怎么?他原以为这样的安排,会让一步登天的女人沾沾自喜,可眼前这名女子却眉头深锁、严肃的神情就好似天上掉下了天大的麻烦? "姑娘不喜欢这样的安排?"善总管的胆子大了起来。 向来奉行谨慎、少言,历经佟府三代总管的老奴,不知看尽了多少一心攀龙附风、不惜出卖肉体的女子,为了追逐名利、寡廉鲜耻的行径。那般嘴脸,他反倒见怪不怪,倒是这名姑娘的反常,让他压抑多年的好奇心,情不自禁地被挑了起来。 "善总管虽身为王府家人,可在这王府内也有独居的自由。现下我连这自由都没有,还该''千恩万谢''这等安排?"善总管的问题她不明答,却做了比喻。 这番话让善保笑咧了嘴。"可这代表贝勒爷独宠姑娘,姑娘岂不明白?" "倘若贝勒爷要总管十二个时辰皆随侍在身侧--以表示对总管的看重。善总管也打从心底''千恩万谢''?"她笑的无奈。 听到这话,善保仰起头哈哈大笑,接着却神情一整,忽然道:"或者贝勒爷心底盘算着……倘若夫妻同房共寝,那是天经地义的事。"他讪讪地道。 善保的话很突然,简直是凭空臆测,珍珠自然不会当真。可允堂贝勒的行止诡异,这超乎了她的料想之外、更给她添了许多麻烦-- 姑且不论宝儿又会多哪些胡思乱想,单要应付这座府中其他女人的冷嘲热讽,已经教她无奈。 珍珠蹙着眉头沉思的时候,善保默默退出房外。 屋子里已经掌上丁灯,一室明晃晃的,却像极了华丽的牢笼。 可笑的是,这座牢笼有许多女子求之而不得,可对她而言,除了禁锢没有其他意义。 放下还提在手上的包袱,珍珠解开包袱上的死结,取出里头的"面具",瞪着那稍具雏形的面皮发呆。 已经许久,她不曾使用易容术。如果在"正乾楼"里仍然找不到凤主子要的东西,那么她就得找到一名牺牲者,然后易容成对方的相貌,重新混进佟王府。 每回当她冒充对方的身份,或多或少必定伤害被冒充的无辜者,这是她最不愿意做的事。 "奇怪,我怎么忽然觉得,你很适合我这间屋子?" 主人终于回屋,低沉有力的嗓音从屋外传进来。 慌忙藏起手上的人皮面具,珍珠迅速替包袱重新打上死结。 男人已经跨进屋,他炯亮的双眼直视她,英俊的脸孔凝着一抹诡谲的笑容。 "贝勒爷说笑了,民女出身卑贱,同这屋子大大不相配。"很快的回复冷静,珍珠惯以冷淡的笑脸回应。 瞪住那张过于无害的俊脸,她暗想他安置自己住进主屋的目的。 允堂忽然大笑起来。"就冲着这句话,你比任何女子都配!" 这话,让珍珠的笑容僵在脸上。 "怎么?舌头教猫儿吞去,答不上话了?"他揶揄,慢条斯理地走近她身边,嘶哑地命道:"脱衣裳,今夜陪寝。" 周遭的气息瞬间充满了压迫感…… 然后,她掉头就走。 男人突然出手抓住她纤细的右臂,阴沉的语调挟了一股潜藏的怒意-- "你太恣意了!" "贝勒爷不觉得自个儿才是那恣意的人?"她迅速回敬,尽管手臂上已经教他捏出了青紫,仍然没有丝毫惧意。 "好得很!"他冷笑,咬着牙从齿缝间进出话:"我给你一个机会,让你解释自己的无礼。"他阴沉地道,粗鲁地把顽抗的弱质女子扯到眼前。 "随意让一名不明身份的女子这么接近您,不会太过冒险了?"冒着被捏死的危险,珍珠第二回不怕死地提醒他。 "那么,你的身分是什么?"他面无表情地咧开嘴,反问她。 "卖唱女。" 瞬间沉下脸,这一刻,允堂当真失控的想把她捏死。 粗鲁地把柔软的女性胴体压到自己身上,他英俊的脸孔迫逼近神色自若的女子,眯起眼嗄声质问:"怎么我觉得,你从没拿我当主子看?" "贝勒爷若不是主子,就不能对民女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了。"直视着他,她不怕死地提醒。 他不怒反笑,阴鸷的俊脸却没有丝毫笑意。"你很喜欢逞口舌之能?" "贝勒爷有话问,民女回答而已。" 她不冷不热的态度,又惹毛了他。 加诸于她腕上的手劲又失控的重了许多,让人窒息的低迷气氛充斥在两人之间…… "那么,我就做个真正的主子!"他撂话。 没给她时间思考话里的涵义,他突然以接近野蛮的手劲,拉扯珍珠纤细的手骨-- "啊……" 突来的剧痛让珍珠情不自禁叫出声。咬着下唇,她抬眼望着面无表情的男人。 "痛?痛就求我!" 她没出声,低垂下了眼,清澈的眸子甚至拒绝直视他。 允堂的怒气已经超越了理智-- "该死……" 他咬着牙粗嗄的诅咒,突然扬手扯掉她襟前的盘扣。 "还不作声?"他冷笑,拳头一紧扯脱她胸前那一小块亵布。 "呼……" 她的喘息交杂着男人喷出的热气…… 前晚浑沌、暧昧的情景又回到珍珠迫切想忘的记忆里。 原来那景象历历在目,她竟然那么深刻的,把那一夜镌进自个儿的脑海里了? 珍珠咬着唇,跟初夜一样,不许自己叫出声。 第七章 细碎的鸟语传进屋子里…… 珍珠睁开眼皮,屋里头已经敞亮,屋角烧的两盆炭炉只剩下红灰。疲惫的感觉弥漫全身,腿窝的酸疼让她回忆起昨夜的激狂。 慢慢从床上坐起来,被子立刻滑下了肩头、一团团堆到腰际,她身上还是赤裸的。羞耻呵…… 无止境的羞耻淹没了她。 经过一夜,身子仍然颤栗着……她竟然克制不住身体的颤抖和填满胸口的羞耻之心。这就是男欢女爱吗?初夜,他没给她这般激狂的洗礼。她曾经以为那不算什么,直至昨夜,她方才明白,某些时候她没办法永远当自己的主人。 放下心头紊乱的思绪,她拉开被单、正要下炕寻找自己的衣裳,忽然听到屋外男女的对话-- "贝勒爷,您让她进屋,是坏了规矩--" "规矩是我订的。" "可贝勒爷没待如玉这般。"女子的声音显然有些哀怨。 "如玉,你的气量太狭小了!"男人的语气有点冷峻。 "人家是害怕!"李如玉像只柔顺的鸟儿一般依偎到男人身上,泪眼汪汪地红着眼睛。"人家怕……您有了新人,忘旧人。" 她从母亲那里听到,善保总管告诉下人,往后珍姑娘的饭菜只管送往爷的"正乾楼"-- 听到这消息,她一夜不能安枕! 随着娘在佟王府里住了二十年,李如玉铺陈半辈子的光阴,只为求能当上王府里半个主子。至于来来去去、同自己一样住进"会花楼"的鸨儿,都只是贝勒爷一时兴起的玩物、压根构不成威胁,可这名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女子,却夺去贝勒爷所有的注目! 莫怪她,心底的恨意该有多深! "怕什么?!"允堂嗤笑。"新人总有成旧人的时候,重要的是能在王府留下来、不让我厌烦!你不就办到了?"他抱住怀中女子,柔声哄她。 "贝勒爷会让珍姑娘进屋住多久?"李如玉抬起脸,娇媚地望住男人。 "再一阵吧!"允堂随口回道。 "那,倘若……倘若如玉也想进楼来伺候贝勒爷,贝勒爷一样让如玉上主楼嘛?"李如玉提出要求。 "你也想进屋?" "如玉想随侍贝勒爷。" 允堂咧开嘴,不置可否。他当然清楚李如玉心底想要什么。 "贝勒爷?"见允堂不答,李如玉嗲媚地娇嗔:"贝勒爷,您说好吗?" "你高兴,就搬进来吧!"他无所谓地应承。 只要不惹他心烦,他倒不介意施恩惠给女人。听见他允诺,李如玉高兴得不能自已、紧紧抱住男人,他却推开她-- "你得先回''会花楼''收抬衣物,晚间我让善保遣人替你把衣物都搬过来。"他道。 "贝勒爷,您待如玉真好!"李如玉娇媚地笑开脸。 她心想,贝勒爷还是疼她的。 纵然她恨透比她早一步进驻贝勒爷屋里的女人,可现下证明了,那女人是比不上她的!贝勒爷宠她,在这府里,她的地位任谁也不能动摇! 李如玉走后,允堂推门回到屋子里。 珍珠已经穿好了衣物。 "天冷,不多歇一会儿,这么早就下炕?" 笑着走到她面前,允堂伸手想揽住珍珠,她却避开他的碰触。允堂脸上的笑容僵住。"又怎么了?" "贝勒爷还是让民女搬出''正乾楼''吧!"她淡淡地道。 "你听见我跟如玉的对话了?"他桃起眉问。 "贝勒爷想必很为难。"她直视着允堂,脸上的容色很淡。"如果让民女搬出''正乾楼'',贝勒爷就不必为难了。" 原本,为了让任务顺利完成,她期待搬进"正乾楼",可现下情况复杂了,她成为允堂贝勒的侍妾们争宠的标靶。 "我身边的女人不只你一个,不可能待你特别偏私,那对其他女人不公平!"他沉下脸,冷淡地道。 "民女明白,贝勒爷有您的顾忌,民女从来就没奢望过贝勒爷的恩宠。"说完话,她转身就走。 "站住!"他发怒地喝斥,抓住她的手臂。"你太无礼了!谁准你离开的?!"珍珠没答话,只是定定地回视他。 "我叫你说话!"他沉下声,脸色很难看。"我给你一次机会,为你的态度,好好跟我认错。" 凝视着盛怒的男人,珍珠淡然的神色显得麻木。"原来贝勒爷想听这个,那么我认错,一切是民女的错。" 又是这样!她的态度简直在考验他的耐性! 允堂的脸色忽青忽白,像是在压抑极大的怒气。"如果真心认错,应该让我感受到你的诚恳!"他阴沉地道。 "贝勒爷不想了解民女真心想离开的心愿,又岂能要求诚恳?"她冷淡地回答。 "你该死!"允堂的怒气终于爆发-- 他突然扬手撕裂她身上的衣物,珍珠的身子被男人的铁臂紧紧锁住,动弹不得。 "既然不认错,那我就看看,你的小嘴能有多硬!"他冷冷地道,开始动手撕尽她身上残存的衣物。 尽管珍珠告诉自己,别像孱弱的动物一样做无谓的挣扎、满足他惩罚的欲望,可她的脸孔却是惨白的。 重新在地面前裸露,她强迫自己的心像木石一样麻痹。 抱着全身僵硬的女人上床,像是故意惩罚她,他扔开炕上的被子,让她赤裸的胴体裸露在敞亮的屋子里。 珍珠僵硬地挪动身子,想借着距离让自己好过些……男人的铁臂却丝毫不松弛,强悍的力道箝了自己一身瘀紫。 允堂当然能感觉到怀中女子的僵硬。她在沉默的对抗他,即使昨夜已经彻底爱遍她的身子,她仍不完全属于他!即使他的拥抱霸道得让她喘不过气,她却宁愿选择伤害自己。 "该死……"他低嗄地诅咒。 "敞开腿!"他粗声命令她。 她没如他所令,仍旧无动于衷地蜷缩着身子、背着他侧躺。 "简直不知好歹!"他粗暴的低吼。 身为佟王府的主子,向来习惯女人的顺从,允堂的火气彻底让这个没一刻顺从过自己的女子惹火! "呃……"咬着早已经血迹斑斑的唇,一股委曲意外地渗入珍珠的心坎……泪水终于再也不受控制地滑出眼眶。 曾经呵,在窗外偷偷瞧见已经落发多年的娘,竟然在夜半无人时刻暗自发呆、垂泪。那时她便告诉自己,这一辈子绝对要坚强,绝不让任何男子有机会教自己心碎。 多年来珍珠强迫自己心如止水、压抑着心绪波动、不许有半点自怨自怜、永远保持着冷淡超然…… 可这一切努力,竟然这么轻易就被他野蛮的欺凌,蹂躏成可笑的碎片。该恨的是这男人,还是自己?咬着唇,无动于衷地承受男人在自己身上狂暴的掠夺,她以淡漠来抵抗他的激狂。 "该死!"允堂恼怒的低吼。 身下的胴体像一滩冰水任由他摆布,没有迎合、也不抗拒,僵化的四肢相对于他强盛的欲火,深深勾起他狂怒下产生的极度占有欲--允堂强迫那张没有温度的小嘴迎合他霸道的吻,直至尝到她唇间的血味-- "要怎么做才能让你高兴?"终于,他低哽地开口问。 突如其来的话让珍珠错愕,男人冒着热汗的身躯濡湿了她赤裸的身子,近身肉膊的真实感,让她有些恍惚…… "说话。" "贝勒爷……不需要取悦一名身不由己的女子。"即使他的口气已经放软,她仍然倔强。 "来人!"眼看她的双腿尚还无助地抽搐,他已经冷冷出声,叫唤守在房外的侍女。 疼痛与羞辱中、尽管浑身发软,珍珠冒着冷汗抬起手臂,拉过被单遮掩裸露的身体同时,她侧过脸、藏住自己濡湿的脸孔。 "把她弄出去。"他不带感情地命令。 她想走,他不会留她。他允堂贝勒,不必开口挽留任何女人!过去不曾,未来也不会。 他的冷酷,让珍珠全身冰冷…… 她没料到男人能以这种方式凌辱女人,他惩罚她的身子、然后丢弃,像扔一具没有思想、感情、只供泄欲的肉体。 侍女无动于衷地走近炕边,显然早巳经习惯在贝勒爷床上伺候赤裸的女子更衣。 "小姐--" "我自己来。"珍珠拒绝婢女的服侍。 衣物已经被允堂撕裂,她迅速以被单裹住身子、拭去残余在脸上的印渍,然后转身下炕-- 麻木地踏出他的寝室,离开男人的视线。 ********* 婢女把珍珠领出房后,香袖已经等在房外。 那侍女离开后,香袖走到珍珠跟前轻声道:"姑娘,您随我来!"珍珠瞧得出来,香袖的神情带着怜悯,似乎想说两句安慰的话,却碍于下人身份不敢开口,怕说错话教府里的管事知道,自己反而被撵出府去。珍珠明白香袖只是一名婢女,保护自己是必然的,她不怪香袖。 香袖走在前头,显然已经有人吩咐她,把珍珠带出"正乾楼"。两人才走出搂外,楼前的亭子里,一名孩子小小的身子伏在亭几上,瘦弱的背影看起来十分眼熟。 "宝儿?"显然已经冻了一夜,孩子的小脸上两团火红,看来就快生病了。宝嫔抬起红通通的脸蛋,用力揉着眼睛。"珍姐姐!"看清楚是珍珠,她涣散的眼神忽然发亮。 "宝儿,你怎么在这儿?"确定真是宝嫔,珍珠站在凉亭门口。 "我在这儿等你出来。" "等我出来?""嗯,"离开凉亭,宝嫔上前拉住珍珠的衣袖,眷恋地依偎在她身边。"奶娘说,你已经搬进阿哥的''正干楼''。我不信,所以守在这儿等你出来。"那日珍珠生气后就突然搬离王府,她生怕珍珠离开,所以才一夜守在这里,想证明奶娘告诉她的是实话。 现下她亲眼看到珍珠一大早从"正干楼"出来,证明奶娘没有说谎,她高兴的几乎忘了一夜冰冻所受的寒苦。 宝嫔仰着红通通的脸蛋,忘情地持住珍珠的手臂,暗暗祈祷珍珠住进"正干楼",跟自己心中的期待是一致的……她多么希望阿哥能把珍姐姐永远留在府里!望着宝儿脆弱的眼神,珍珠的心忽然揪成一团--她发觉这孩子像株葛蔓一般依附着自己。她该怎么告诉宝儿,要离开王府的决定? "宝儿……"握住小女孩瘦弱的肩头,她忽然发现宝儿的身子火烫。"怎么了?你的身子好烫!" "我……我不知道。"宝嫔摇摇头,迷离的视线明显地聚不住焦点。一旁香袖伸出手搭在宝嫔的额头上。"姑娘,宝主子好像病了,额头好烫!" "吁……"小女孩半垂着眼,大口、大口的呼着气。 听到香袖的话,珍珠连忙抬手搭住宝嫔的额,这才发现宝嫔额头上的温度确实烫得吓人! "这样不成,得找个大夫给你瞧瞧!"见宝嫔连话都说不清楚,珍珠一时忘了要离开佟王府的事。 "香袖,麻烦你就近在''正干楼''给咱们找间避风的屋子,然后快去找一名大夫来!"她转头吩咐香袖。 佟府宅子太大,宝儿现正病着,没有避风的轿子,她和香袖两人不可能把宝儿送回"宝津楼"。 听到这话,香袖呆在原地愣了片刻。 "怎么了?快去吧!"珍珠催促她。香袖的神情显得很为难。她杵着不走,同时朝楼里探头,似乎在害怕着什么。 "香袖?" "要在这儿么?可……可贝勒爷不知道宝格格来了……"香袖的口气犹疑。 "咱们可以遣人跟贝勒爷说一声。"珍珠道。 香袖答不出来,脸色却变了。 "我明白了……他,不许宝儿进楼?"珍珠明白了。 只是不了解……他为什么要防着自己的亲妹子?香袖低下头,不敢接腔。 珍珠不问香袖原因,她料想香袖只是一名婢女,只知道格格不许上楼、却不会明白内情的。 这事她得问善保,可善总管是个明哲保身的人,不见得肯说实情。 "帮我一回,"握住香袖的手,珍珠求她:"快去找大夫吧!你自小在府里当差的吧?那就最明白宝儿那孩子可怜得紧,就算做件好事,咱们疼疼那孩子!" 香袖怔怔地盯了珍珠半晌,她的眼神飘移着,似乎还是不能决定,到底值不值得为了一名没爹疼、没娘爱的小格格惹上麻烦! "香袖,人这世一辈子能有多少时候做得好事?遇上一件,不是老天爷给的恩惠吗?再不把握,难不成要生生世世做奴才,不想翻身了?"她语重心长地劝香袖。 香袖呆呆地望着珍珠,眼泪却不知不觉淌出来了。"姑娘说的是,香袖真蠢!怎么不知道要修善积德,好给自个儿来生种福田!"抹去眼角的泪花,她喜极而泣、高兴地接下道:"我知道屋里头有间破柴房,只是委曲了宝主子……" "眼下有间避风的屋子就好,你领咱们去后尽快找个大夫过来,然后唤人抬顶软轿,把宝儿送回''宝津楼''去。" "嗯!" 香袖帮忙扶着宝嫔,三个人匆匆往"正干楼"走,没留意到楼外一对眼睛正盯着三人。 第八章 进楼后,香袖指了一条小路,三个人往园子后头走,很快就到达后园一间破旧的柴房。 "这屋子是园丁张老放锄具的小屋,他平日里也到这地方午歇,所以里头有一张小床。"香袖道。 园丁张老跟香袖是同乡,因此特别照顾她,香袖也常送点心给张老,所以知道这间小破屋。 打开屋子,里头果然跟外表一样破旧不堪、而且脏乱,可庆幸那张床还是干净的。 香袖帮着把宝嫔扶到炕上。"姑娘,我这就去找大夫,再找人来把宝主子移到屋里头去!"香袖边说边往门口走。 急急跑了一半,她忽然停住,回过头对珍珠道:"姑娘,您心地真好,来世肯定要当夫人的!" 说完这话,香袖连忙又转身跑开。 珍珠没放在心上,她急着回房照顾宝嫔。 "当夫人?惹怒了爷,我看没当成夫人,就要先害人了!"嘲讪的言语从珍珠背后冒出来。 珍珠知道说这话的人是李如玉。她没回答,只管脱下自己身上的厚袄子、掩到宝嫔身上。 "害死一名奴才不打紧,你可知道,违背贝勒爷的命令、把宝格格弄进屋子里,就会害了她!"李如玉自顾自的往下说。 "有什么后果,我会承担。"回过身,她望住敌视自己的女子。 不预期,允堂竟然也在屋内,他靠在门边、冷峻的眸光像冰。 "贝勒爷。"凝视男人冰冷的眸,珍珠无畏地迎视男人的眼光。 "我记得,你应该离开''正干楼''了!"允堂的脸色阴沉。 他向来厌烦她的理性。现在她当面违逆他的命令、却表现的这么冷静--更让他不高兴。 "贝勒爷,方才在楼前,如玉看到珍姑娘跟一名丫头把宝格格扶进''正干楼'',如玉没记错的话……"李如玉柔柔地对允堂道:"贝勒爷曾经下过令,不许宝格格进''正干楼''。" "人是你带进来的?"他无表情地质问珍珠。 珍珠看得出来他不高兴。如果是因为她不曾禀告,那么现在她愿意解释:"宝儿病了,从这儿回''宝津阁''有一段路,她不能再受凉--" "善保!"允堂打断她没说完的话,突然叫进候在门外的总管。 "贝勒爷。"跟随主子前来的善总管,立刻走进小屋。 "把人抬出去!"允堂冷冷地道。 "你不能这么做!"未曾思索,珍珠冲动地开口阻止他。"宝儿受了风寒全身起红痘子,不能再招凉。" 刚才给宝儿盖被子,才发现她身上起了一颗颗痘子、有些里头已经开始带水,显然昨夜风寒只是加重病情,红痘子该是白天就发了-- 只要发了水痘子是绝不能吹半点风的!现下就是坐轿子,也不可能了!宝儿得在这破屋里待上旬日,直到痘水消干为止。 李奶娘根本无心照顾宝儿。"不只宝嫔得出去,你也一样!"盯着珍珠的眼睛,他一字一句、不带感情地下令。 珍珠怔住片刻…… 太无情了! 就算再不喜欢宝儿,他又怎么忍心见一个小生命在生死关头徘徊、而不伸出援手?"为什么……她是你的亲妹!"她问他。 允堂黑灰色的眼眸比平日深沉。"一个跛脚丫头,本来就不值钱。" 他的话让珍珠心寒。 "还不抱出去!"他无情地下令,然后转身走出小屋。 善保赶紧朝外头招手,两名家丁立刻跑进来。 "要怎么样你才能不一意孤行?!"珍珠奔到允堂跟前。 "不可能。"他干干脆脆回答她三个字,越过她继续朝外走。 即使他的脸色严峻,珍珠仍然大胆地拦住他的路。 "让开吧!没瞧见贝勒爷不高兴了?"李如玉不轻不重地扇风点火。 珍珠不回话,她固执地挡在允堂跟前,并不怕他不高兴。 "招了凉,自然要回到干净的屋里头才是,在这肮肮脏脏的破屋子里,要怎么养病?你别再忤逆贝勒爷了!"李如玉表面上苦口婆心的劝珍珠,心底却高兴极了! 珍珠越是不顺从贝勒爷的命令,也就越顺李如玉的心意--也许下一刻,这个本不该出现的女人,就会让贝勒爷撵出王府。 "出痘子能抬出去受风么?"珍珠不对李如玉说话,她只问允堂。"刚才我在宝儿身上瞧见水痘,这病只要一招风就难治了!"她定定望住他,试着同他讲道理。 善总管"呀"地一声,冲口而出道:"宝格格出痘子了!那是绝对不能招半丝风的--" 允堂冷峻的视线,让善总管吓得噤了声。 "宝嫔的死活,跟你有什么关系?"终于正眼盯住她,允堂的口气很冷、很淡,让人听不出此刻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一时之间,珍珠竟然答不上来。 头一回,除了娘和不能相认的阿哥,她对一个原本不认识的小女孩,居然产生了这么执着的感情。 "我没想过,只知道,不能让宝儿死!"否则她会难过一辈子! 不假思索的回答,连珍珠自己都惊讶。可话才说出口,她却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为了保护自己和家人,曾几何时,她已经冷漠得忘了关心周遭的人、甚至……忘了该怎么爱人。 允堂的眼眸变得黑浊,瞪着屡次违抗他命令的女人,他看到似曾相识的倔强和固执。 "要我答应可以,除非,你求我。"他道,邪恶地提出要求。 珍珠静静地望住他,紧盯着男人没有表情的脸孔。 四周的气流仿佛冻结了,连善总管都屏住气。 "好,我求您……求您让宝儿待在楼里十日。" 明知道他的目的在折辱自己,珍珠却没有犹豫太多时间。 一切只为宝儿,不再为了自己。 "留下宝嫔!给她清屋子、热炭盆儿,半个时辰内办好,不得有差池!"他立刻下令,同时紧盯住珍珠的眼睛。"还有你,今晚如常进房--别忘了,宝嫔的命就悬在你一念之间!" 他的意思,是要她听话。 珍珠不意外,他会利用宝儿进一步要胁自己。 只是,有必要吗?他的心她无法猜测,只是不明白,他何需把过度的执着用在自己身上?即使,她可能是唯一不够顺从他的女人。 随着允堂离去,他的近侍开始处理主子下令的工作。珍珠在善保欲言又止的脸上,看到一丝悲悯。 一旁李如玉森冷的眸光没有焦点,她瞪着珍珠的视线是空洞冷厉的。临去前她的目光移到宝嫔身上…… 如果不是这个孩子,那女人不会继续留在王府! 或者她的绊脚石是这丫头……况且,自己的亲娘是这丫头的奶娘,可这丫头从来却不亲近她! 跟上男人的脚步,李如玉踏出破屋,森冷的眸里没有一丝温度。 *********** 白天把过脉象、服了四帖药后,宝嫔的病况到夜间已经舒缓许多。 此刻已过亥时,尽管不愿意,珍珠知道不能再拖,她也必须到允堂房里一趟才成。 这是他今早答应让宝儿留在"正干楼"内,所附带条件之一。 离开柴房前她嘱咐香抽好好照顾宝儿,却没有听香袖的话更衣。 本来就没打算继续留在主府,她不在乎他高兴与否,等宝儿病愈,一切都会过去。 "我以为,你对我的命令不以为然,又会有自己的意见!"看到珍珠出现在房内,允堂嘲弄地道,英俊的脸孔扯出一抹冷冷的笑容。 "民女说过,贝勒爷不想听民女的意见,无论民女说什么、做什么,都只是无谓的挣扎。"她淡淡反驳。 他瞪着她,珍珠已经准备好承受他的怒气,可这一回允堂却没有被她这番话惹怒。 "你早明白就好。"他坐到炕上,面无表情地道。"过来!" 来这里之前,珍珠就决定好宝儿康复前不再同他作对,于是她顺从地走近他身边。 "今夜我要你陪寝。" 用的仍然是陪寝这两个字,他似乎决心贯彻他的霸道。 "脱衣裳。"他命令。 珍珠像个木头娃娃一般,无动于衷地脱去身上的衣物,直至全身上下仅剩亵衣和亵裤。 他拉住她的手,把她僵硬的身子扯到自己身边,深沉的眼眸不断在她冷淡的脸上搜巡。 "你恨我吧?"他忽然问。 她摇头。 "为什么?" "没有爱,不必恨。"她回答的直接。 他忽然用力一扯,粗暴的把她摔到炕上。 "你一定要惹怒我?!"他冷冷的问。心情被她破坏殆尽。 从炕上爬起来,摔痛的腿一时无法站主,她只得靠在床头前。"贝勒爷也不爱民女。贝勒爷图的只是一份鲜、一份好奇。倘若没有民女拿爱来行纠缠之事,事过境迁后您只会感到轻松自在。听到民女的答复,您其实用不着生气。"她率直的言语毫无畏惧。 没有因为她的话而释怀,允堂的俊脸依旧很冷。 "如果不这么伶牙俐齿,你会讨人喜欢许多。"他眯着眼阴沉道。 她微笑,没有答话。 幽微的火光下,她半裸的雪背像白玉一样滑腻。 "疼么?"他柔嗄地问。 缓下脸色,他伸手轻揉她瘀红的膝头。 因为这个温柔的动作,她呆了半晌。"摔在硬梆梆的炕上,能不疼么?"她轻笑。 他咧开嘴,大手上移到她粉白的腰际,然后占有地箝紧--把她整个身体拉到自己怀里。 "胸口还是暖的,可见摔的不够疼。"他的手探到亵衣内握住一团软热的乳球,低嗄地调笑。 弄不清楚他到底在想什么,珍珠没搭腔。 "怎么?摔傻了?还是呆了?"贴着她耳边低笑。 "你今晚心情很好?"她轻喘着问。 "是不差。"他眯起眼粗哽地回答。 "不问问宝儿的病如何了?" "她瞧过大夫、也服过药了。"他道。 原来他都知道! 原以为他毫无感情,可显然他并非如人们以为的那般冷血。 "你心底以为我天生冷血是吧!"他低笑,道破她心中的念头。"眼中看到的不见得是真实,要相信你感受到的--那才是最真实的。" "就像现在,"他嗄笑着,低哑地接下道:"我的手正捏住你的胸脯,这感觉够真实!也才清楚你现在脉搏有多快!"他低笑。 珍珠整个脸蛋霎时通红,只觉得这辈子没有这么丢脸过…… 心情好时的他简直邪恶,当地霸道的时候还不至于这么危险。 "放轻松,现在既然已经在我的床上,就别跟你心底的瀑望过不去。"他低嗄地嘲弄。 ******** 不知为何,她一心想等他的呼息匀顺了,才能放心合眼。 今夜的他很奇怪,这不像她认识的男人。 微微侧过身,她静静等待他的呼息平顺,可直到下半夜,他的气息非但没有平顺,反而有急促的趋势-- 那是很深沉、凝滞的喘气声,她所得出他在压抑着,像是为了压制某种强大的痛苦,以致沉重的呼吸…… 突然身边的男人发出低沉的吼叫-- "你怎么了?" 没被那下低沉的暴吼吓坏,黑暗中珍珠反而掀开被子靠近男人…… 她轻柔的碰触,却如同利刃正在割裂他的肌肤,允堂失控的吼叫,随着他右手五指一扬,可怕的力气应声撕裂被单-- "滚开……" 这时候,向来骄傲的男人已经奄奄一息,从他口中发出的吼叫,虚弱得像悲鸣…… 终于摸到散在床边的衣物,珍珠找到收藏在暗袋里的打火石--瞬间擦亮的火星,让她清楚地看到允堂俊美的脸孔上,那一道道狰狞、暴突的青筋…… 纵然仅仅是火光一现,她没看错,他的颈椎下部竟然全是暗红色的血斑! "拿开--拿开!" 光亮显然让他不适,他伸手挡住火光,暴躁地吼叫-- 珍珠翻身下床,离开暴怒的男人身边。 黑暗里,脆韧的床单因为极度野蛮的撕扯,不断发出"劈沙"的撕裂声。从他沉滞的喘气声判断,珍珠知道他的脸孔正对住自己。 黑暗中,她摸清茶几的方向,迅速倒茶、并且从怀中掏出一包药粉掺进茶中搅散,然后打亮火星子点上烛芯,一室斗然放亮。 她看到一床凌乱、狼籍的被单、和全身布满着丑陋血斑的男人。 珍珠重新回到床上,没有因为男人疯狂的诅咒而离开他身边。允堂贝勒原本俊美的容貌已经变形,青筋布满他的额头和颈子,周遭被他撕得粉碎的布条,证明了此刻的他接近失去理智的边缘,已经是半头野兽。 向来,他是个克制力极强的男人。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教他失去可贵的、骄傲的自制。 正因为他突然的疯狂是那么的恐怖至极,更让她能深刻地感受到他的痛苦…… "滚开……我叫你滚开!" 他恶狠狠地吼叫,因为充血而发紫的十指虽然撕碎了被单,却没有在她靠近时朝她伸出恶爪。 "现在,听我的、不听你的。" 她轻柔地道,纤细的指头按住他布满血斑的厚壮肩胛,同时把倒来的茶水灌进男人口中-- 她赌,痛苦到濒临疯狂,他会不会对自己出手? "咕--" 允堂僵化的喉头像哽了硬块,好不容易咽下一大口水,他发红的眼眶瞪得老大,像野兽一样的视线像要将她生吞活剥了…… 可他两拳握得死紧、手背上暴突着一条条丑狞的青筋,却没有对她出手。 望住他因为极度的疼痛、几乎已经失去人性的脸孔,珍珠的眸子放柔,她解开里在自己身上的被单,温暖的胴体无畏地拥住男人发寒的身子…… 药效会因体温加速在他体内周行,珍珠紧紧抱住男人发寒的身体,视而不见他身上狰狞、丑陋的血斑。 尽管仍因痛苦而意识浑沌,允堂仍然能感受到贴在身上的女性胴体,所散发出来的温暖力量。 他疼痛的身体始终僵直着,直到巨大的痛苦在怪病缠身十年后的今天,突然奇迹地在下半夜就减缓……"咯……" 往昔要等到天亮才能减轻的剧痛,因疼痛而僵化的喉头竟然已能出声。 "别说话,"珍珠轻柔的声音像叹息,目的只在抚慰痛苦得接近发狂的男人。"如果可以,抬起你的手、尽可能抱紧我。"贴在他耳边,她轻轻地哄慰。 方才一见到他身上的血斑,珍珠已经猜到,那是"坤毒"。 坤为至阴、属土,中了此毒的人,每逢,壬子、癸子日,水土对冲,寒毒开始发作,全身血凝成寒斑、痛苦不堪!更残忍的是,毒性会跟随中毒者一生一世、反复折磨,每一回毒发后寒气会累积在中毒者体内,直到十数年后寒气积累、封住涌泉大穴,中毒者突然暴毙身亡为止。 由于太过阴毒,这种毒一向只用来对付最顽强的敌人--因为它发作时的惨痛,能逼壮士折腰、让英雄气短,是世上最残酷、恶毒的肉刑。 如果她原先的判断不错,允堂的生母确实是教主身边、那名偷走夜明龙珠的婢女,那么,允堂会身中白莲教奇毒,就不无可能了…… 只不过,原该用在叛徒身上的惩罚,却在他身上发作,若论起当年前教主追到那名叛教婢女的时间,他应该还只是一名十多岁的少年。 望着男人因为缓和而渐渐疲乏、闭合的眼眸,珍珠胸口莫名地揪紧-- 十年了,他一直承受着这种痛苦吗? 仿佛知道她正看着自己,允堂下垂的眸子忽然抬起、直直地盯住她。 "现在……你知道我为何不让宝嫔在楼内过夜的原因了。"他嘶哑的嗓音虽然疲惫,精神已恢复了三成。 "我只知道,原来威风的男人,也会生病。"她避重就轻地答。 "宝嫔并非出生就跛脚,她的腿会跛,是被摔断的。"他突然道。 "被摔断?"他惊人的话,让珍珠必须往下问。 "一直以来,那孩子以为我是健康的。我是她的支柱、她所有的希望全放在我身上,我却不能接近她。"他嘶哑地道。 他会死,只是不知道死期在何时。 因此他不希望宝嫔太依赖自己!他甚至希望,如果那孩子能恨他……或者比爱他还要容易。 珍珠怔怔地望住他。真相太过惊人,一时之间,她不知道该怎么接受…… "就为了这个东西,"他转身在床头轻敲三下,接着将玉制的把手朝左旋转两格,床头突然弹开,里面是一道巧夺天工的暗格。 允堂将手伸进暗格内,取出一只小金棺。"就因为藏在这里头的东西,十年前佟王府几乎家破人亡。" 瞪着允堂手掌心上那只金光明灿的小东西,珍珠的心寒了大半…… 是了。 一切猜测都得到了证实,这正是她此趟进佟王府主要目的--夺回金棺内的夜明龙珠。 这十年来没有人知道秘宝落到何处,一直以来,教众皆以为宝物在叛徒手中,直到风主子召她潜进佟王府,查明始末。 数日前珍珠曾经在四爷府见过凤主子,她私自猜测,凤主子得到消息的方式,可能来自慎四爷。 把金棺送回暗格内,允堂敲回暗格,低嘎地道:"十年前那场浩劫……一切祸事,只出在''虚情假意''这个四字上头。" 虚情假意? 珍珠望着允堂,后者盯住她,阴鸷的眸底掠过几道寒光。 "那年冬季,父王带领我们一家人赴承德别邺,谁也不明白,途中为何会引来一群武功高强的蒙面人追杀,宝嫔那年不足一岁、尚在襁褓中,她的腿就在那时被活生生从马车扔出后摔断的。更诡异的是,当夜我的亲娘以及二妹,竟然从此消失无踪。"他撇撇嘴,苦涩的嗤笑。"直到现在我才明白,当年追杀我全家的是白莲教,他们的目的,正是金棺里的东西。" 父王临死前曾经对他道尽一切始末--包括数年前,皇上命他寻回那颗失落的夜明龙珠,关系大清皇朝不可告人的秘辛。 "那跟''虚情假意''何关?"珍珠问,清楚地看到他英俊的脸孔在抽搐。 "第一个假意的人,是我的父王。父主要的那东西,是我额娘偷来的。东西本来落在白莲教手上,父王为了夺回宝物、勾引身为白莲教主近侍的额娘,利用额娘身份之便,甜言蜜语唆使自己的爱人冒着生命的危险窃宝。可惜的是,自始至终,他不曾实现自己当时的允诺--事成之后,娶我额娘为妻!只因为她是个汉人。" 此刻允堂的眼是阴沉的,他冷暗的眸光投射在珍珠身上,在那里头,她看不到一丝温暖。 "第二个虚情的人,是我的额娘。为了父王她曾经叛教,直到遭遇追杀,她终于想通,明白父王只是利用她偷取教中的宝物,从一开始他便在说谎、根本不打算娶她为妻。于是她佯装带走夜明珠,让父王招致遗失重宝的大罪!她自己为了避免追杀,其实早已将金棺藏在暗格内。她就此消失,不再顾及父王和亲生儿子、以及刚出生不满一岁的幼女,从此恩断情绝,只周全自己的性命!" 他撇开嘴,悲忿的脸孔却没有半丝笑意。允堂继续往下道:"可笑的是,直到她离开,我父王才发现自己竟然爱上利用过的女子,一切却已经来不及了!自承德别邺回到京城后,父王重伤不愈、同时抑郁成疾,终于病逝。至此,佟王府已经家破人亡!留下来的,只有等死的少年和一名身患残疾的小女孩。" 他终于说完了,脸上已经没有任何表情。 "人世间有太多虚情假意,不到试炼到来那一刻,谁也不知道结果如何!"他道出结语,盯住她的眼眸比平常更黑、更沉。 他一席沉痛的话,让珍珠对这个故事有更深的了解。 如果只是偷宝、还宝那么简单,世事就不纷扰。但人终归是人,人性软弱在于当下这一刻。 爱意不假、情长不虚。当下这一刻如果不是私心作祟,人间可以少却许多唏嘘、成就更多咏叹。 "刚才,你让我喝什么?"他问她,神色已经回复正常。 "普通茶水。"她回过神,轻声回答。 珍珠没说实话。 风玺是白莲教主,手上握有教中一切奇毒。她是白莲圣女,主管教中一切毒物的解剂。 但解毒剂的功效只是一时,久了只会上瘾,用药越深、越无法根治!永久的解药,仍然在凤主子身上。 允堂盯住她,他黯沉的眼像黑色的洞穴一样幽深。 这一回他没像往常一般,以主子的威权表现对她的不满,即使他明知道她给自己喝的,绝不会是普通的"茶水"。 意识到他仍然抱住自己,珍珠轻轻挣开他。 "你累了,合上眼歇一歇,一会儿天就亮了……" "你会陪在我身边?"他低嗄地问。 珍珠语滞了…… 心口像压了千斤重,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是心痛,一部分因为宝儿,另一部分却在这男人身上。 "我会。"凝视着疲惫的男人,她温柔地回答。 允堂伸出手,再一次抱住身边的女人。 没有反抗、不再倔强,褪去冷淡的外衣,她任由他紧抱住自己。 直到天际第一道曙光乍现…… 第九章 天刚亮的时候,天空开始飘起细雪,气温明显下降许多。 看到男人沉睡的倦容,珍珠放下心,悄悄下炕穿好衣裳,推门出去。宝儿还留在柴房,已经过了一夜,她得去瞧瞧宝儿的病况是否维持稳定。 才刚越过前园,就看到香袖焦急地站在门口张望。 "姑娘,您终于回来了!"香袖跑到珍珠面前,脸上的神情似乎快哭了。 "香袖?你没留在房里照顾宝儿,怎么站在门口?" 察觉不对劲,珍珠立刻推开柴房的门。 "别进去了,小格格不在里面!李奶娘把她抱走了!"香袖拉住珍珠的袖子哭着道。 "李奶娘?"珍珠问。 "才天亮前事,李奶娘找到这里,见到我便说小格格不能待在这破柴房里,我跟她说这是爷的命令,可她不信、说我撒谎骗随。" 不可能!珍珠回想起昨日李如玉人就在这间柴房里,李奶娘不会不知道这是爷允许的。 况且李奶娘向来不关心宝儿,没道理突然改变态度。 "你知道她把宝儿带到哪儿了?""肯定是''宝津阁''。"香袖猜测。 是吗?珍珠回头望着凌乱的脚步。下过雪后,小径上的足迹格外明显。 断续的碎脚步,那是往"云湖"的方向。 细雪不断的下,雪地上的足迹已经快被掩盖。 "香袖,你快去找善总管,找到了人就赶到云湖。" 说完话,珍珠就回往云湖的方向走。 ********** 靠近云湖处一片雾气,天空飘着细雪,湖上已经结冰。 佟府宅子太大,天暖时宅内这处云湖美得像一颗宝石,可现下这里简直像寒冰地狱。 "你很聪明,果然找来了。我早在这等着你了。"李如玉站在湖边,笑着望住珍珠。 "是你把宝儿带走的?"珍珠四顾张望,却看不到宝儿的身影。 "依贝勒爷的性子,如果他喜欢一样东西,是一定要得到的。"李如玉继续自说白话。 "你别扯远了,李奶娘呢?宝儿呢?" "我瞧的出来,贝勒爷喜欢你。"李如玉笑的很诡异。"如果你肯离开王府,我就告诉你小格格上哪儿去了。" 珍珠终于明白她话里的含义。"宝儿只是一个孩子,利用她当筹码,这种手段太卑鄙了!" "我娘是小格格的奶娘,照顾小格格是份内的事,我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李如玉嗤笑。 "把宝儿交出来,我会离开。"不再和她多说,珍珠直接承诺她要的。 "你能保证?" "善总管就快到了,你一定得相信。"珍珠提醒她。 果然,李如玉的神色有一点慌乱。"如果善总管不能立刻找到小格格,拖上更多时间,对小格格更不利!"李如玉冷下脸,眼底多了一抹阴狠。她从怀里取出一包白色药粉。"除非你肯吃下这个。" 珍珠毫不犹豫便伸手取过李如玉手上的药包,并且解开药包服下。"现在可以告诉我宝儿人在哪里了?" "你不怕我给你的是毒药?"李如玉眯起眼,幽幽地问。 "宝儿人在哪儿?那孩子病的很重,如果不赶快回室内安养,会出事的!" "不行,我得看着这药性发了,才能让你走。"李如玉阴险地冷笑。 "你……" 头好晕!珍珠不敢相信药效能行得如此之快,除非那是…… "心窝里像有一团火球在烧着、很热是吧?"李如玉笑出声。"你吃了春药、浑身发热,不一会儿的功夫,你的体力耗尽、身子就会失温。" 听到她的话,珍珠心底凉了半截。她明白了……李如玉想要她死! 在这足以冻死人的湖边,一旦失温、便会立刻晕厥、不省人事。不用半刻就会丧命。 "我说过,贝勒爷想要一样东西是不会罢手的,无论你走多远,他仍旧会把你追回来,唯一的方法就是让你死!"李如玉放肆地仰头大笑,尖锐冷酷的笑声十分刺耳。 "宝儿……宝儿人在哪里?" "你人都要死了,还管这么多做什么?"她哼笑,边拉拢身上的大氅边往后退。"小格格有我娘照顾着,你别担心了。" 在善总管赶到前,李如玉已经转身离开。 珍珠想追上去,可两腿却软弱得不听使唤、全身不受控制地颤抖…… "珍姑娘!" 远远的,她似乎听到善保的声音…… 还没见到人之前,她已经因为失温带来的遽寒不省人事。 守令合 珍珠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色已经全暗了。她睡在允堂的屋里,屋里头很暖和,墙角放了好几个炭盆子,全都燃了一把旺火。 "如玉告诉善总管,李奶娘发现你晕倒在''云湖''边。"男人的声音近在她的身侧。 抬脸看到允堂,珍珠有一股恍如隔世的感觉,她见到的一个容色憔悴的男人。珍珠回想起,云湖离"宝津阁"很近,之前宝儿还曾经跌进湖里。 只是,李如玉既然要她死,为什么告诉善总管自己在云湖? "香袖说了,你是找宝儿去的。"允堂往下道,他的声音很低沉。"你不该一个人到云湖,这时节那地方太冷、太空旷,如果不是如玉,你已经没命了!" "宝儿呢?" "宝嫔昨日回到''宝津阁'',至于李奶娘的过失,我已经吩咐善保免了她的差事。"允堂道。 珍珠能猜到,李如玉让她母亲带走宝儿,其实是为了引自己到湖边。事发后李奶娘虽然被免职,可李如玉不会有事,但她却又找善总管救自己--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想去见宝儿--" 她欲起身,他却拉住她。 "你昏睡一天一夜,本来已经没救了!"他道,声音很嘶哑。 她看到他的下巴长了许多胡渣子。"你……一直陪在这里?" 忽然发现他跟自己一起躺在被子下,他一直是抱着自己说话的-- "你应该知道,想整个快冻死的人身子迅速回暖,最好的方法就是贴身抱紧他!"他低笑。 她垂下眼,感觉到脸孔异常发热。"湖面结了冰,我没跌进湖里,不该病得这么重。"垂着眼,她的声音有一丝丝不受控制的颤抖。"大夫没说为什么吗?"她试着问。 "大夫说,你到云湖之前,大概已经被宝嫔传染风寒,加上时心急,湖边风大、雪大,病才会发的那么快。"他道。 这是可能的,春药药效发过后,就跟平常无异。大夫是有可能诊不出她曾经吃过药。 "让我去见宝儿吧!我想知道她好不好。" "你已经快没命了,还是只顾着宝嫔吗?"他低嗄地问。 "不会的,我从小就是这么撑过来的!"珍珠回想起小时候,一幕幕贫困交迫的情景掠过脑海…… 在这温暖的屋子里,在他宽大的羽翼下,她竟然像被迷惑一般,开始缓慢回溯起往事…… "那年,天下着大雪,我跟娘两个人在街上讨不到钱,只好饿着肚子缩到人家屋檐下……我记得好清楚,那是一所有钱人家的屋子,屋檐又宽又大,刚好能遮蔽风雪。到了晚上,屋子里传出来一阵阵米饭的香气,那时我又冷又冻、饿得连树根都能吞下!然后,奇迹发生了,围墙里竟然扔出好几个热呼呼的胖包子,接着我就听见里头有个男孩的声音说:''喂,这是给你们吃的,快吃吧!" "我跟娘都不相信……那是包子、是包子吗?!还是热呼呼的胖包子呢!"眼泪悄悄滑下珍珠的眼眶。 她永远记得,当时娘的表情,以及自己多么欢喜、感恩的心情…… "我跟娘小心翼翼地捧起扔在地上、已经沾了灰的包子,一小口、一小口的,好珍惜的品尝着,就好像那是我们吃过最好吃的美食了!一直到手里头的包子凉透了,我们还舍不得吃掉一小半。"笑容慢慢在珍珠脸上荡开。"就这样,那几个冷包子让我跟娘度过了那年难熬的大雪天。" 转过头,她告诉他:"你知道吗?那屋子长的跟佟王府很像,也许你就是那个好心的男孩。" "你从来不曾对我说过这些。"他道,眸子很深、很沉。 他当然不是那个扔包子的男孩,但这个故事彻底占据他的心思。 珍珠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本来,这些话,她永远不会对任何人说。 "抱歉,我……" "何必抱歉,"他笑着说,温存地亲吻她的脸。"我喜欢听你对我说这些。"柔嗄地道。 他也不曾像今夜一样亲吻过她,记忆中,他的吻总是激狂而且霸道的。"我想先去见宝儿,可以吗?" 她脸红了。最近,她似乎总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你的身子还很弱。"他不同意,闪烁的神情掠过一丝阴郁。 允堂的表情,让她更担心宝儿的病情。"宝儿的身子更弱,让我去见见她吧!" 他没有立刻答应,似乎在考虑什么。 "如果你想见宝儿,那么,有个人你一定也想见一面。"他道。 "谁?" "姓吴,在十字交道的哨站上,他自称是你的表哥。" 是吴大哥!"他人在哪儿?"珍珠问。 "在前厅。"允堂道,深邃的眼追随她脸上的表情。 珍珠已经料到吴远山来找自己的目的,肯定是因为太久没有消息,他担心她出了事,才会出面找她。 "我得去见他。" "那好,我让善保备好轿子抬你过去。"他同意了。"既然你已经回复意识,皇上召我人上书房,今晚我一定要进宫,也许要到后天早上才能回府。" "嗯。"欲言又止,她终于问:"可是,你身上的伤……" 她惦挂着,自从那一夜之后,一直没忘。 "这几日没逢上壬、癸,应该不打紧。"他敛下眼,淡淡地道。 他说的淡然,珍珠却明白,毒性发作时那种难以忍受的痛苦,换作一般人根本无法承受、早就疯狂了。 凝视他英俊的侧面,她却看到他脸孔另一面隐藏的暗影。 十年来只能等待死亡、以及眼睁睁看着家破人亡的痛苦…… 他受的苦,应该比任何人都多吧? 在佟王府里,该被保护的不只宝儿,还有这个独自承受一切、不愿与他人分担痛苦的大男人。 ********** "珍珠!" 看到珍珠,吴远山脸上终于露出笑容。他已经在佟王府前厅等候多时。 "吴大哥,你怎么来了?" "我--" 佟府的大厅里有不少王府的家仆,吴远山欲言又止,接着改口道:"这么久没有消息,我来看看你好不好。顺道跟你说,咱们的朋友也关心你,要我见到你以后问候一声!" 如果不是风主子下令,他不会露面,只会在远处保护她。 珍珠点点头,微一凝神,她轻声道:"我很好,相信不久就可以回去了。"她已经明白吴远山的意思。 长久没有消息,风主子也该开始关心事态进展。 听到这句话,吴远山松了一口气。"你好像瘦了,气色不太好。" "我没事。"珍珠笑着道。 吴远山愣愣地瞪着她。"你……你笑了。" 认识这么多年,他从没见过珍珠的笑容。记忆中她一直很冷淡,没有情绪、从来不流露出感情。 这笑容融化吴远山的心,却更让他吃惊-- 是什么事改变了珍珠? "还有事吗?吴大哥?"她柔声问。 "没……没事了,就是这样!" "那么我还有事要办,不能陪你了。"不等吴远山回答,她已经跨出厅外。"吴大哥,谢谢你来看我。" 临走前,她笑着对吴远山说。 吴远山呆在原地,久久不能回过神。 告别吴远山后,珍珠匆匆离开前厅,直奔"宝津阁"。 不知道为何,没见到宝儿前,她的心情一直平静不下来。 "姑娘!" 在宝儿房里,香袖才看到珍珠,眼泪就扑簌簌流下来。 "别哭啊!"珍珠安慰香袖,同时奔到宝儿床前,期待看到一个病情在控制中的孩子-- "宝儿!" 捏住宝嫔布满水痘子的小手,珍珠的心几乎要碎了! 她看到一个正在死亡边缘挣扎的孩子。她知道一旦发痘几日内不会痊愈,但是宝儿明显病得很重。这孩子昏迷中还拼命在喘气,像有人正掐住她的喉头、无情地扼杀她的生命。 "自从李奶娘把小格格抱回''宝津阁''以后,小格格的病就加重了。"香袖哭着说。 珍珠心凉了半截。"宝儿,你听到珍姐姐在喊你了吗?宝儿?" "珍姐姐……" 宝嫔半梦半醒的,吃力地撑开眼皮望住珍珠。 "宝儿,你要支持下去,千万不能放弃!" "唔……" 看得出来,这孩子的神智是涣散的!珍珠的心好痛,她感到宝儿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香袖,你先出去,我有话对宝儿说。" "嗯。"香袖抬手抹抹眼泪,然后就走出去,守在门外。 "宝儿,你爱允堂阿哥吗?"香袖走后,珍珠蹲在宝嫔床边,轻声问她。 "阿哥……" 听到允堂的名字,孩子浮肿的眼皮稍稍撑开一些。 "你说过,阿哥不是他人以为的那样--你知道原因,对不对?" 允堂认为宝儿不解世事,但她早巳猜测,宝儿根本就知道允堂的病!宝儿是个聪明的孩子,当唯一的亲人试图疏远她、却从不解释理由,她自己会找到原因。 泪水滑下宝嫔的脸颊,濡湿了大半个枕头…… 这孩子果然知道!"宝儿,你能撑过去,帮阿哥一个大忙吗?"她很严肃地问宝嫔。 她已经找到一个理由--一个让宝儿一定要活下去的理由! "我……" "你肯定能的,是不是?" 喘着气,宝嫔费尽艰难……终于,她点了点头,意志力克服了肉体上的病痛。 看到宝嫔点头,珍珠紧紧握住小女孩的手,心中燃起一线希望。 "很好,现在我会暂时离开佟王府,半个时辰后我再回来,然后交给你一样东西。接着我会离开王府两天,在我没回来之前,我要你替我保管一样东西……" 蹲在床畔前,珍珠柔声在小女孩耳边,道出全盘计划…… 第十章 人已经不在了。 允堂一回府就问过善总管,珍珠--他早就知道她的本名--就在他离开王府当夜,她已经出府。 至于房间的暗格里,东西已经不翼而飞。 允堂坐在炕上,他的表情严肃、几近于严厉-- 他输了? 人性本来就不该拿来当赌注,他竟然荒谬到相信一个不可能发生的可能? "贝勒爷?" 宽敞的屋子里,善保不安地询问低头瞪住地面、默不作声的主子。 "你出去。" 善保仍然站在原地不动,他不放心。因为他知道自己的主子,从来不会跟命运低头--身为佟府的老家仆,佟府发生过的事他最清楚。他知道,自己的少主人是怎么忍受加诸在身上的痛苦。 直到,那个莫名闯进佟府的女子,她以无畏的精神对抗他冷傲、乖桀、锁紧心防的主人。原本连善保都以为,她是来改变这一切的…… 但是,当贝勒爷知道她已经离开后,善保见到了他在允堂脸上,从来没有见过的死灰表情。 "贝勒爷,珍姑娘也许立刻尝回来--" "出去?" 这一回,他的主人已经像一头野兽,朝着他疯狂的斥吼。 善保知道,这一次是真的没救了。 他主人的心已经坏死,没有任何事物能够救赎他。 默默。地离开卧房,偌大的空间里除了木然的男人,只留下卷进屋子里呼呼的北风,和善保的叹息。 *********** 珍珠亲手把金棺交给了凤玺。 "你完成任务了,能从允堂贝勒手中拿到东西,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凤玺淡淡地道,俊美的眼凝视着她最忠实的伙伴、如同家人一般的挚友。 "我只能拿到这个,至于那把钥匙,还在恭亲王府少福晋的手上。"珍珠回视着一直以来,她又敬又爱的主子。 凤玺点点头。"我会找人要回那把钥匙。" 凤玺知道珍珠的意思--她已经无心再夺回金钥匙。 "我……这回,我想跟您要一样东西。"风玺伸手取回金棺前,珍珠道。 "你想要什么?" "解药。" 凤玺凝视她,没有表示肯定与否定前,她先拿走金棺。"为什么需要解药?" "为了……救一个朋友。"珍珠没说实话。 "很重要的朋友?" "是的。" 凤玺敛下眼,神秘地笑了。"我看,你好像打算离开了?" "是的,我要跟您告别了。" "为什么,你不再帮我了?" "我倦了,想同我娘一起归隐。" "但是我们的志业并没有成功,你是教中圣女,你走了,我要如何对其他人交代?" "那就不必交代。如果您需要我,我仍然会回到您身边。"她取出怀中的圣令牌,轻轻放到桌上。 "回到我身边,跟你的朋友对抗吗?"凤玺没有伸手取回搁在桌上的令牌,她凝视珍珠的眼睛,美丽的瞳眸放射出异样的光采。 珍珠静静地回视她。不意外,凤玺猜到了什么。 如果她能被欺骗,那么就不会是白莲教主。 "不,我会阻止您。" 凤玺再一次微笑。"什么是道心,珍珠?我想听听你的解释。" "人心之危,道心之微。危微之机,惟明君子而后能知之。" "很好,这是出自于''道经''的。但何谓''人心''呢?" "人心与道心,只在一心,却有真心与道心的分别。" "嗯,这是阳明先生说的。那么,该如何去妄存真?" "从人心向道心,体道见道总不碍人心,是乃正道。" 凤玺从怀中取出药瓶。"你心与我心是人心,正道乃相印不悖的真理。你把解药拿走吧!" "凤主子……" "喊我凤玺吧?"她光采的容颜忽然转黯。"珍珠,我很羡慕你,你比我有勇气。" "你心里清楚的,一旦清楚,就不会被迷惑。"珍珠道,她对着凤玺微笑。 一切尽在不言中。 珍珠走后,凤玺从怀中掏出一把金钥匙,然后打开金棺。 金棺内,果然已经空无一物。 "凤主子,你早就知道夜明龙珠还在佟王府,为什么给珍珠解药?" 一直藏身在帘后的吴远山终于露面,他的神情显然很激动。他听不懂两人的对话,也不认同凤玺的行为。 凤玺轻声叹息。 当珍珠从恭亲王福晋那里借走金钥匙、打开金棺取走夜明龙珠,再将钥匙归还后,钥匙就已经落入凤玺手上。 凤玺早已经在恭亲王府布了眼线。 打从半年多前,珍珠知道钥匙在恭亲王少福晋手上,她却因为对金锁的同情、而不取走金钥匙同时,已经注定了她叛教的命运。 "你对珍珠的心意,她是了解的。但你不曾试过打开她的心防,而现在有一个人……他已经办到了。"凤玺淡淡地道。 吴远山怔怔地瞪着容色俊美的女子,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那样的东西,对于得到它的人没有好处。只会惹来野心家觊觎、彼此你争我夺,最后只剩杀戳……人世纷争,又与夜明龙珠何干?千古以来,只有贪心、嗔心与痴心不息。" 从人心向道心。天道早定、人心已向背……大明的气数早已没尽。 幽幽叹息,她抬首仰望夜空星子,不再言语。 ********* 北京城的夜,总是分外地迷人。 时间比珍珠预估的多了三天。五天前她出城赶到总教设在城外的要塞,等了三天终于见到凤玺,也拿到她要的解药。 珍珠相信风玺已经料到一切,但她却让自己离开。 经过五天,三度回到佟王府,珍珠的心情只能以忐忑不安形容-- 她害怕再也见不到宝儿。。 夜半时分,为了不惊扰众人,她悄悄进"宝津阁"。见到宝儿安祥的睡颜,珍珠知道她的病情转危为安了。 把解药藏到宝儿的枕头下,她终于实现对宝儿的承诺。伸手抚平孩子微乱的鬓发,她这才悄声步出寝房…… 才掩上房门,她立刻被一只强悍的铁臂封住口鼻-- "你竟然会回来自投罗网?" 允堂粗哑的声音从她背后传过来。"我还以为你对宝嫔的好,也只是演戏,想不到你对这个可怜的孩子竟然还有一丝恻隐之心?" "允……" 她想喊他的名字,他的手却像铁块一样硬实、粗暴地压住她的双唇。 "李如玉在你房里发现形似人皮的面具、和一只白莲教的令牌。她伤害你,让我有机会搜查你的行李、以''揭穿''你的身份。她很聪明,知道借我的手杀你……而我,我却愚蠢的给你机会?"允堂阴沉地冷笑。 李如玉自作聪明的以为,只要揭穿珍珠的身份,就能借他的手杀死珍珠。却不知道在她下春药前,他早就知道珍珠潜进王府的目的? 一般人岂能随意进入佟王府,"宝津阁"被纵火那一夜他已起疑,若非经过严密调查,他岂会让她安然无恙继续留在王府?? 一个恶毒的女人,跟这个虚情假意的女人一样不可原谅? 他送走李如玉跟她狼狈为奸的母亲,将她们流放到北方,再也不许踏进京城一步。 至于他不揭穿珍珠的目的,原是想利用她勾出白莲教众、甚至找出白莲教的巢穴,以一举剿清邪教。但他却被她对自己、以及宝嫔的"虚情假意"所迷惑-- 这世上所有的女人都不可信任? 她们阴险、狡诈、善用心机,充满贪念…… 她们不可信任,就像他的额娘背叛父王、跟自己的亲生孩子一样? "为什么不让我信任你?" 他狂吼一声,大手用力撇开--原本可以扭断她脆弱颈子的力道,半数泄到虚无的空中,却已经将她摔到五尺之外,全身伤痕累累。 "为什么辜负我的信任!" 允堂红着眼继续质问,口气转为阴鸷、一双纠结的拳头握得死紧,眼看着即将挥出却又赫然止住--他手腕上狂爆的血液,已经快要绷断青筋射出。 "为什么要回来?" 他咬着牙低吼,瞪视着她的眸光狂暴、复杂、阴暗…… 虚弱地躺在冰冷的石板上,珍珠心头涌起的不是恨意,而是心痛…… 允堂的话,让珍珠终于明白李如玉以春药迷昏自己的目的。 抬起眸子,她看到允堂充满鄙夷的眼神,十年来对于背叛者的仇恨,在这一刻恨意已经蒙蔽了他的理智。 她毫不怀疑,下一刻,他会杀了自己。 但在这男人的眼底,珍珠却看到他眼中深刻的伤害……这是个心底有伤的男人,她要如何化开他的心防,如何让他明白她从来就不会伤害他…… "贝勒爷?" 香袖的声音在屋前响起。 趁这个机会,珍珠转身欲奔进楼边的树林,允堂却毫不留情地撂下杀手--致命的一掌,厚实地击中她的背心? 这一掌让珍珠跌得很重,口中立刻呕出暗红色的血水…… 一旦看清楚吐血的人是珍珠,香袖吃惊地尖叫-- "姑娘--贝勒爷,不要?" 来不及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香袖毫不考虑地扑到允堂脚下,死命抓住允堂的腿-- "姑娘,快走啊,快走?" 珍珠捂住胸口、强忍着身体上的痛楚,利用香袖绊住允堂这短暂的时刻,使尽所有的气力跃上屋檐、趁夜逃出佟王府…… 深夜,北京城的街道上开始降下瑞雪。 雪花翻飞,多少数不尽的心事,恨在未言时。 ********** 靠近城郊的"弥陀寺"边有一道小河,终年潺潺不停的流水。 寺里的女尼将这道潺流不息的河,取名叫"忘忧河"。因为忘忧,所以不知四时节气,冬日不会结冰、夏季也不枯竭。终日流水潺潺、音似歌唱…… 寺里的女师父传说,饮这"忘忧河"的水能忘忧。只有珍珠知道,忘忧河水不能忘忧,它随四时节气,自有冷暖冰心。 仰头望着飘雪不断的天空。今年这场瑞雪呵?已经连降三月,不知何日才肯罢休。 "咳咳?" 轻轻咳嗽已经引起胸口的剧痛,珍珠捣住心口,拉拢身上的雪衣。 三个月前,允堂那一掌打得很重,珍珠知道,他下死心要夺她的命。那时若不是风玺的灵药,她绝对保不住这倏命。 尽管她交给风玺的金棺,里头已经空无一物。珍珠没想到,事后凤玺不但放过她,还救了她的命。 风玺已经同意她离开白莲教。从此以后,她是自由之身了。 凝视着河中央,珍珠合掌对着掌心呵出热气,仍然不能让自己温暖些。天太冷了?再坐一会儿她一定得回屋子里去…… 寒冷的风雪中,突然有一股暖意贴近珍珠的心窝。 她一回身,以为自己在做梦……她竟然见到那张三个月来,只在梦中才能相见的脸孔。 "允堂?" "你终于肯直接唤我的名字了。"允堂低哽地道,视线再也舍不得离开眼前脸孔白皙、鼻头冻得发红的女子。 这些日子来他受尽身心折磨的痛苦,直到宝嫔病愈清醒那一刻,他才从那孩子口中得知"真相"。 原来,她拿走金棺换取他的解药,却早已把金棺内的夜明龙珠交给宝嫔保管。夜明龙珠一直不曾离开佟王府,就跟十数年前一样。 不同的是,这个柔弱的小女子不惜拿自己的生命换取解药,留在佟王府里送给他的,是一样名叫"信任"的礼物…… "咳咳!" 她又咳了两声,这微弱的声音揪紧他的心口。 "你真傻,为什么不让我知道?"允堂上前一步,终于再也忍不住、伸出手紧紧抱住这个三个月来,让他魂牵梦系的小女人。 就在抱住她同时,允堂屏息的胸口终于稍微放松、缓缓吁了口气。让他稍稍放心的原因是,她没有拒绝他。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珍珠怔怔地问。对于他突然出现,有许许多多的疑惑。 唯一安慰的是,他不再误会自己,一定是宝儿没事他才会得知真相。 "你恨我吗?"他问,模糊带过问题。 原以为她已经死在自己残忍的掌下,若不是四阿哥点醒,他不会想到她躲回这里养伤。 至于四阿哥从何处得知她的下落,在找到珍珠之前他没有心思仔细查问,往后他一定会明问真相。 珍珠摇头。"不……" "别再告诉我什么''没有爱,不必恨''--这种鬼话?"他皱起眉头,喃喃地诅咒。 珍珠笑了。她第一回看到他皱眉头…… "你笑什么?" "原来雄才伟略的贝勒爷,也有足以困惑的事。" 允堂板起脸。"好呀,你取笑我?" 他佯装生气,却趁她挣扎的时候,顺势抱紧怀中的女子。 "我本来就不打算留在你身边。"仰起脸笑望着他,珍珠无怨无悔。"也不恨你那一掌,虽然那让我痛了好久……" 她曾听金锁提起过,金锁的亲娘无时无刻不惦念着夫君,卧病在床的时候,还时常取出她留给金锁的书信--那是数封当年与佟亲王相恋时,王爷亲笔写给她的情书。 如果只是一时之气,当祸事去后大可以回头找王爷,但她没有。 为什么不回头?不会因为恨、情深更无怨尤…… 君若负我、我亦无尤。 选择爱,本来就是一场赌注。当年金锁的娘下定决心窃宝,就已明白这层道理了吧? 是因为怕再祸及自己深爱的夫君、以及亲生子女,所以才无奈地割舍、远远的避开。 "以后,今生今世我再也不让你离开我身边?我该怎么做……才能补偿对你的亏欠?"允堂嘶哑地道,凝望着她的笑脸,胸口涌起浓浓的愧疚和心疼。 "我好饿……"珍珠笑着望住他,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却幽幽地道:"娘说,要吃过饭才能喝药,可我只想吃--" "热包子?" 他从大衣里拿出一袋还冒着热气的包子。 珍珠呆住了。 他知道她需要什么,为了讨好她,竟然连这个都想到了? "不愧是名满京城的风流公子,取悦女人的本事果然很高明。"她取笑他,拿出包子,一小口、一小口,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深情地凝望她难得稚气的表情,不再在乎她天生的伶牙俐齿,反而觉得被调侃是一种幸福…… 庆幸她还能留在自己身边、庆幸老天爷没有夺走她的生命、庆幸她对自己也有"一点"动心…… 她已经送给他"信任"这个礼物。而他能给她的,只有热呼呼的烫包子、一颗灼热的心、以及他此生不渝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