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举,寒门读书郎》 第1章 一河村 大乾永兴二十三年,陕西西安府兴平县。 渭水镇,一河村。 九月的一河村秋高气爽,蓝天白云,金灿灿的稻田里,一茬一茬成熟的水稻被扎起来放好。 空气中弥漫着丰收的气息,掉在秋收队伍后面的一个幼童艰难的直起身子。 这幼童看起来不过三四岁,身形瘦小,皮肤看得出来原先是白嫩的,可终究抵不过烈日的照射,透着黝黑的亮光。 迎着烈日,他悠悠的叹了口气,松了松,压的紧实的草帽,李承平是既好气又好笑,“早知道还不如闷着头干呢!做这破玩意儿真把人闷死了。” 草帽遮阳好倒是好,但编织的稻草太过紧密,一点都不散热,汗水浸进草帽里,淌下来的汗珠蜇的人眼睛疼。 “三小,你还能行吗?要不要去树下凉快会儿。” 听见老爹的呼喊声,李承平才缓过神来,自己曾经的生活真的是被一日复一日的操劳,消磨的一去不返了。 抬头向前面望去,勉强笑道:“没事儿爹,我还能行。” 李振良认真的看了儿子好一会儿,见他脸色还算好些,这才低头认真收起稻来。 李承平来到大乾朝已经有五年了,明明是五岁的身板,目前看起来却只有三、四岁那么大,可想而知,他的营养是严重不达标的。 大家现在或许可以看出,李承平也是众多穿越大军中的一员,但他并没有其他人那么幸运。 好运者,要么重生改变命运,要么穿越成王公贵族、富家公子逍遥一生,只有他苦逼的在田里捡麦穗儿。 再想想前世今生,苦逼的生活仍旧继续。 知道他穿越前那八年是怎么过的吗?现在给他来这么一出? 经过八年厮杀沉浮,他好不容易通过两次遴选来到省委进行最终的面试,好不容易觉得可以苦尽甘来了,但终究是一场空。 这八年的苦只有李承平自己一个人知道,既要保证平时的工作不折不扣的完成,还要保证自己的学习时间足够。 八年时间里,工作和遴选两手抓,无数日夜挥洒的泪与汗,直到八年后才即将开花结果。 但最终的结果是怎样,好不容易进入最后一轮省委面试,但被刷下来就是被刷下来了,在预备明年再战的夜晚怎么就会猝死呢? 要说一闭眼一生这么过去也就算了,但为什么要让自己重新来这么一遭。 现在他不是要吃读书的苦,而是直接吃上了生活的苦。 就算是想吃读书的苦,也得有机会呀! 农村娃儿出生的李承平做惯了农活,可那会儿自己怎么说都是吃饱穿暖,哪像现在连盐都吃不上,胳膊都很难抬起来。 五年漫长的农家生活,早已打断了李承平回去的念想,现在是必然得既来之则安之,不然心态迟早出问题。 “三小,你到底行不行,我家早完事了,当心你明天又被丢家里烧饭。” 田埂树荫下,好几个顽童,朝着李承平呼喊,笑着看他干活,他们捡稻穗的速度很快,几乎是与大人同步。 李承平则多少有点差强人意,慢悠悠的吊在后面,不是他有意为之,主要是前两天下河摸鱼。得了场风寒,眼下还没大好。 三小!这个小名,李承平还是能够勉强接受的,总比村里其他孩子的什么三狗、牛蛋好听,害怕孩子夭折,取贱名好养活是古代的主流观念。 基本没人能跑的掉,一旦被打上这个标签,想怎么摆脱都是徒劳。 还是扛不过烈日的晒射,李承平得以在老爹的强烈要求下坐在树荫下歇息会儿。 瞧这底下微风拂过,搅动着层层叠叠的麦浪,李承平又有些神游天外。 他穿越来的地方,是一个历史书上从未出现和听说过的朝代,叫做大乾朝。 只晓得现在处于永兴年间,至于当今皇上的名讳,就不是他这么一个小小村民能够知道的了。 而且朝廷如何?对他来说遥不可及,完全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才会打听这些。 依照村里这么个与世隔绝的状态,或许每年来村里收租到的小吏都比皇上出名。 李承平对于周围的一切是那么的陌生,可父亲梳着的发髻,母亲盘着的头发,姐姐头上的小髻,以及自己的总角又似乎与印象中的元明时期的发饰那么近似,让人感到熟悉。 瞧着父亲李振良身上的短衫,普通百姓通常穿着粗布短褐衫和襦裙,这种穿着与明清时期的服饰倒是差不多。 坐在田埂上看着忙碌的家人,直到天色渐晚,在田间辛勤劳作的李家男女老少才收拾妥当,陆陆续续的回到了家中。 刚一踏进家门,就听见二伯李振义大声喊道:“娘,今晚不会还吃晌午的米汤吧!我都快饿死了。” 奶奶余氏拿着勺子从厨房走出来,不悦地说道:“喊个屁呀!真是饿死鬼投胎,快把东西收拾好,马上就要开饭了。” 李振义毫不在意老娘骂他,笑哈哈的洗了把脸,然后坐到堂前大口大口的喝着凉白开,生水喝多了会闹肚子,小时候被折腾几回他算是长记性了。 他还特意转过头来告诉他们这些个初上田上干活的小家伙,别一热就猛灌井水喝,李承平笑着点头,去水井旁将一早晾好的水用转轴提上来给大家解渴。 用嘴感触着被太阳晒了一天的凉白开,李振义是真想找侄子讨碗水喝。 因为这小子的水可不只是更清凉那么简单,不知李承平脑袋瓜子是怎么长的,想出了晾晒菊花,制作菊花茶的法子。 这秋收时节,顶着烈日回家,能够喝上一口凉丝丝的菊花茶别提有多美了。 李承平察觉到二伯眼睛斜视的意思,自然不会忘了他,端起一瓷盆凉茶用勺子给每人盛了一碗。 李振义今日这般搀,还是在于冲泡菊花茶的馨香。 晒制的菊花也是昨日才好,不然李承平早就拿出来了。 门口,爷爷李固则蹲在地上抽着旱烟,心中想着什么,李承平却是无从得知,递上一碗菊花茶,他就想着回屋干自己的事。 他现在只顾着回房,拿着树枝练会儿字玩呢,不然一会儿开饭,又玩不上了。 李固是一河村李家的族长,整个一河村最具权威的姓氏便是李姓。 李家在村中属于大姓,村里几乎一半以上的人都姓李,其余的则是其他姓氏。 至于为什么都是姓李的,并不是说一河村的村民都沾亲带故。 大乾朝如今开国还不足三十年,天下户口减半,中原和陕西更是被打的十室九空,为了填补人口,朝廷就施行了人口大迁徙。 李固原先是淮西凤阳人,随着朝廷西征命令的下达,战事结束后,便常驻在了西安。 至此扎下了根,随后就是迁徙了很多老乡过来,他手底下的人,多是凤阳李家村人,汇聚些其他姓氏的百姓,渐渐形成了这么一处位于渭水边上的一河村。 李固可是跟着乾朝开国皇帝打过天下的,虽然搞到最后,依仗着老乡的亲近关系,官位就混了个百户,连千户都不是,但那也是在朝廷里记过名的,老爷子和太祖皇帝可是老乡。 村里许多人都是当年跟着李固同乡出来打仗的后人,只是大部分当年的战友都已经战死了。 凭借着李固的声望,李家自然成为了领头羊。 第2章 李家 李家现在是三代同堂,李固今年不到六十岁,整个人看起来精神头很足,骨子里透着一股子威严。 也确实如此,他不仅是家里的一家之长,村里李姓村民的族长,更是一河水村的村长。 奶奶余氏,看着他们进院,面色稍显不虞,主要是今天回来太晚了,饭都快糊锅了。 晓得是小孙子身体不舒服,余氏才给二伯个好脸,拉过李承平,就要怼着脑袋试试孙子的体温。 她是家里的裱糊匠,从不掺和各家的纷争,却掌管着家里的经济大权。 俩人一共育有三子二女,两个姑妈早已出嫁。 大儿子李振礼现年三十余岁,是家里当之无愧的文化人,也是村里唯一的童生,因为是长子的缘故,所以李固对他的投入更大。 只是李振礼年近三十才中童生,对于士子来说有些太晚了,所以就放弃举业,走上了商路。 李振礼如今在镇上经营一家小酒肆,目前是不得空的,秋收往往不仅村里忙,镇上同样闲不下来,大概李承平要在过年或者年后,才能再次见到自己这位慷慨的大伯了。 大伯平素最喜他们这些小辈,带回来也都是村里没有的新鲜物件。 大伯和大伯母膝下仅育有一子,如今在镇上进学。 二伯李振义和李承平老爹则在家里务农,倒不是李固没有支持他们读书,而是两人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没有读下去。 二伯和二婶有两个儿子,李承平的堂哥李久昌和李茂才。 李承平老爹,李振良则是家里干活的一把好手,农活、木活、打猎样样精通。 他底下育有一子两女,李承平是家中幼子,上头还有着两个姐姐。 别看李承平是李振良目前唯一的儿子,可他却不惯着自家这小子,该干活还是要干活,完全秉承着穷养儿子富养女的想法。 有时严厉过了,还会惹到许莲,也就是李承平他娘的责怪,明明一个白嫩孩,愣是给晒成了黑小子。 院里捣鼓着干菊花的李承平,看着自家升起的炊烟,心里真的很希望奶奶今天能做顿好吃的,他确实需要好好补补了。 村里人的日子并不是很富裕,大多都是迁徙过来的,虽说朝廷鼓励开垦荒地,但几乎没人这么做,因为人力不允许。 一亩荒地侍弄成能够种粮食的熟地最起码要三年往上,家里丁口少了,谁家有这么多人去开荒呢! 还不如精耕细作自家的熟地,反正收成有着保障,而且朝廷的话不可全信。 历朝历代都有这种事,起初说好永不收税,可年景一好,荒地开垦多了,立马就转变脸色的朝廷多的是,没人会把自己的辛勤劳作不当一回事。 李家生活还算好些,家中熟地良田有着五十多亩,算是村里十分富裕的人家,比李家土地多的其实不少,可日子都没李家过的好。 除了李固的身份加持外,还在与黄土高原的地形和水源上,李家的五十亩地都是上好的水浇地,他家一亩打的粮食是别人的一倍,这怎么比? 不过李固年初时不知怎得,让俩儿子去专门开垦了二十亩地出来,简单侍弄着,暂时没说清缘由,这与他们这些小孩没太大关系。 李承平现在在意的,还是今晚吃什么。 只是想着奶奶的简省生活方式,李承平还是把希望寄托在了自家晒制的干菊花上,就是不知道镇上收不收这玩意。 李承平忍不住看着自己这细胳膊细腿的,“......” 反正种地是不可能种地的,勉强维持家里温饱都困难,根本就与他想象的舒适生活完全不同。 “只是自己真的要重操旧业吗!” 若是以前,李承平怕是看到卷子就想吐,但他目前真的是想看看曾经那些让他憎恶的纸张。 他这几年其实已经计划好了,若是读书不成,那就走经商的路子,总之,种地是最后选择。 没等李承平思考完人生大事,就听见奶奶余氏招呼吃饭的声音。 不敢耽搁,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干了一天农活,捡了一天麦穗,李承平早就饿的不行了。 来到堂屋,看着一桌饭,倒是也没让人失望,晌午刚在田上收了碗,奶奶也是在院里杀起了鸡来,收粮可是力气活,没好东西可熬不住。 平常倒是没什么,但一到收粮的关键时分,怎么也让家里人吃顿好的,毕竟这些干的都是力气活,若是没有营养人是要垮掉的。 看着桌上的一大盆鸡汤,众人也是都开始流口水,但是没有李固动筷发话也是没人敢动。 坐在主位上,李固看着众人笑了笑,道:“大家这几天也都辛苦了,再就是你们这些个小子,这两天也在田里干的起劲,行了,话不多说,都开始动筷吧!” 碗光,盆光,饭菜迅速一扫而空,李承平勉强适应了家里的干饭节奏,幸运的盛到了第二碗汤,尽管只有小半碗,但多少是一种进步。 吃完饭后,一家人在院子里的大树下休息片刻,树叶随风而动,发出沙沙的声响。 “三小,你还好吧!” 李振良满脸关切的走过来,手自然的搭在儿子腿上揉搓起来,帮李承平舒缓小腿。 “没事爹,我早就好了。”李承平舒服的道。 “看你以后还老不老实,要是实在不行,明天你是就在家里做饭。” 李承平连忙摇头,虽然不用下地干活,但做饭也不是什么轻松活。 家里人不少,要吃的饭,可想而知要做多久,大热的天,灶火烧的他头皮发麻。 这副身体,完全就不是干活的料。 想着想着,李承平就心酸起来,哪有这么憋屈的穿越者,还要每天给家人做大锅饭吃。 微风拂来,坐在一侧的李承平拉紧身上的麻布衣裳,竭力不让寒风钻进衣领,避免感冒。 在这医疗水平较低的古代,若是患上风寒,不仅治愈的可能性渺茫,而且家里也未必有足够的财力请大夫或买药。 李承平的体格实在有点不尽如人意,尽管按照实岁来看年仅五岁,虚岁计算他也才六岁,但他的瘦弱身躯给人的感觉更像是三、四岁的孩童。 第3章 村里来了个老先生 他不禁叹息,就是因为家中的营养太过匮乏,才导致他现在这样发育不良。 回想起最近几天的饮食,要么是难以下咽的粗窝头和野菜汤,要么是黑面馒头加野菜汤。 至于肉类食物,李承平这几年反正是几乎见不到,就是偶尔能闻到一点肉香。 幸运的是,今天是秋收的最后几天,奶奶为了补充体力,特意宰了只鸡。 李承平心中不由得有些忧虑,如若继续这样营养不良的生活方式,将来的自己会呈现何种状态?是否会长成一个异常瘦小的身形? 他突然想起前世自己身高一米八几的大高个,下意识看向现在这瘦小的身躯,真是难受的紧,扯了扯身上的衣裳,更是愁的很。 李承平的衣服早已洗得发白,甭讲好看了,御寒都差点功夫。 除了身上这件,老娘屋里头平整折放好的那件,是他唯二的另一件衣服了,如果破损了,他就只能光屁股上田上捡稻米了。 再感受一番勒裆的裤子,即使他尽量往下拽,依旧难受的不行,坐着都不踏实。 听他娘说,这身衣裳最初是他大姐的。 家里边就是这么个情况,孩子们的衣服常常是轮流穿着,比如大姐穿完了,二姐接着穿。 当轮到李承平时,那一块又一块的补丁就成了每个孩子玩闹时留下的证明。 连许莲都忍不住了,准备替他缝件新衣,即使是大姐剩下的,怎么说也算是件新衣服,对他而言。 “三小,吃完饭别倒腾地上的蚂蚁了,赶紧和你哥去砍猪草。”余氏提着一壶茶走过来道。 “奶,我真不想去。”李承平比划着树枝,有气无力的回话。 李久昌深以为然的点点头,满脸的不情愿,撇着嘴嘟囔着,“别人家都是小姑娘干,我俩男的像什么样子。” 给李固倒碗茶,余氏作势就要起身拿木扫帚打人,“嫌丢人早干嘛去了,让你们清早去砍,偏偏想赖床,现在扎堆去,可不是人多。” 再不情愿,李承平哥俩还是收拾收拾,背起筐拾起镰刀出门了。 晃悠着往河边走,李承平看着潺潺溪水没事找事的傻笑,堂哥同样闷着头走路。 家中就李承平姐姐这么两个女孩,可不得稀罕个不行,李固和余氏对姑娘家的培养还是很尽心的,要么在家帮衬着奶奶干些活,要么就是学习女红和家传手艺。 小崽子们就可怜多了,大的小的齐上阵,秋收的秋收,捡麦穗的捡麦穗,谁都不得闲。 来到河边,早已聚集了许多顽童,多是女孩,这就是李承平俩人不愿来的原因,李承平还小倒是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李久昌就不一样了,他是李承平二伯的儿子,比李承平年长几岁,说小其实也不小了,今年十岁了,心智大抵成熟些。 不愿和小孩子玩,要不是怕李承平这便宜老弟背不动,他咋说都不惜得来。 瞧见俩人,河边一个女孩大笑,“大门扇和小门扇今个怎么来这么晚。” 李家人吃的多,平常干活更多,两肩很宽,所以有了门扇的说法。 河边大小孩子就指着瞎聊逗闷子呢!笑的尤其大声。 “张二丫,好好干活,甭跟碎嘴小媳妇似的。”李承平毫不示弱的还着嘴。 张二丫小脸一红,小拳头扬了扬,准备等李承平过来捶他。 晓得这丫头性子,李承平当然不会自讨苦吃,小丫头打人可疼着呢! 互怼一波,渐渐就消磨了他们今天在田里干活的疲惫。 割完猪草,李承平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平躺下来,享受着独属于他的幸福时光。 夕阳西下,最美江景就在眼前,这山水,真是美的没边了,若是不用干农活,生活在这诗情画意的山野间,也不失为一件美事,但终究现实终究不会这么梦幻。 张二丫走到兄弟俩中间,一屁股压着草地就坐了下来。 “哎哎,你知道你这一屁股的威力有多大吗?明天这块还不知道有没有没被压倒的猪草。”叼着根草,李承平怼人的话是张口就来。 眼见张二丫要伸手捶他,李承平连忙滚了两圈,拉远些距离。 说有说不过,打又打不到,张二丫气鼓鼓的翻着白眼,“本来准备给你说个小道消息,你不领情,那不说也罢。” 笑出了声,李承平翻个身不搭理她,不知道翻白眼的功夫是谁教给她的,咱才不惯她的臭毛病,依这小丫头的性格,一会儿自己就说出口了,憋不住的。 瞧李承平翻个身哼着小调,张二丫气不打一处来,可终究是忍不住,道:“哎,你知不知道村里昨天来了个老先生。” 李承平竖起耳朵听着,嘴上却漫不经心的随意应着,“来就来呗!与咱们有什么关系。” “哪能没关系呀!听我奶说,村里准备办村学了,我奶就想着送我哥去上学。”张二丫瞧李承平不信,语气重了些,瞅着他后脑勺,想着怎么一会儿都要来一下。 李承平一愣,转瞬觉得大概是没差,张二丫她奶就是给他娘接生的刘大娘,她算是第一个迎接李承平来到这个世界的人。 村里八卦的最强群体,十句有八句都是真假参半,但刘大娘的话还是有点信誉的。 抖个激灵,李承平猛地起身,招呼着堂哥就往家里走。 办村学能读书,怎么可能不让他激动,心里的高兴是挡不住的。 天天觉得生活没盼头,赶巧了不是,这么快就送了个老先生来。 自从穿越到这个未知历史节点时,在知道自己已经回不去后,李承平是狠狠的忧虑着自己的前路。 总不能浑浑噩噩的这么地里啃食一辈子吧!能够找个舒坦的活计生存,肯定比天天干农活强。 李承平不是没干过农活,其中苦楚他自是知晓,村里务农的日子真可谓一眼望到头。 春去秋来,忙忙碌碌,一年基本不得闲,还打不了多少粮食,可以说是最苦的劳动者。 这还不是最让人接受不了的,苦日子完全在后头,农民的苦要么吃一代,要么代代吃,在这么个阶级逐渐固化的时代,王朝初期,家族崛起才是实现阶级跨越的最优解。 第4章 读书才有出路 当真是被古代生活给惊到了,李承平最不愿面对的就是朝廷摊派下来的徭役。 修官道,挖沟,造渠,修缮城墙甚至是随军当民夫都是李承平难以想象的。 就拿李家举例子,一户抽丁一人,李固是百户下来的,不仅是村里的村长,更是渭水镇底下的粮长,倒是没人敢让他分家,尽管朝廷有律法。 可抽丁服徭役是必然的,读书人的特权怎么都落不到丘八和平头百姓手里。 除非是勋贵阶层,好歹是千户身份才能锵锵够摸到那个边。 李承平大伯也就是一个童生,根本就没有免除徭役的资格,甭说童生了。 秀才功名和进士功名区别都大的没边,完全不在一个层次,童生身份根本没有任何实质好处,朝廷的那些老爷们根本不认这个,所以该服的徭役是一点都不能少。 好在李家除去李振礼,还有李振良兄弟俩人,每年可以换着来,原先李承平还问过爷爷,咱家可以通过缴纳的银钱免除徭役吗。 当时,李固苦笑着摇摇头,以为李承平是心疼他爹,只说朝廷不准,反正至少目前是不准的,天下人口不丰,若交钱免役,活就没人做了。 为什么穷苦百姓宁愿交钱都不愿服徭役呢! 直到李承平两岁那年,看到自己老爹去服了俩月徭役回来的凄惨模样才知道。 去时,人好好的,可回不去了。 不仅服徭役的吃食需要自带外,每天修河堤、道路等等繁重的活都需要老百姓当差,这些活又累又脏,老百姓得不到好处,完全就是义务劳动。 两月未见油水的李振良直接瘦脱了相,大门扇都给饿没了,浑身脏兮兮的,衣衫褴褛。 手指更是在干活时,被脱手的石料砸的青紫,许莲连着掉了两天眼泪。 当今世道,若是想要过的舒坦,活的有尊严,衣食无忧,大概只剩下读书举业这么一条路子了。 至于从军打仗,李承平打量了下自己瘦小的身板,应该挨不住别人一槌头。 若是读书还成,即使只做个童生,日子好歹轻松些,不用握着锄头,顶着太阳忙活。 想要读书可不简单,单单每年的束修就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李家还算好些。 李固战场厮杀多年,身上的好物件虽说李承平没见过,但一定是有的,不然当年家里也没财力供应家里所有孩子去读书。 而且家中奉行的就是公平公正,每个男孩都有选择的权力,李固准许每个孩子去读书进学。 不是没有前提的,没有读出成绩就老老实实回家务农,到时候另想出路,参考的就是在学堂上的表现。 没有任何一个懂事的孩子不知道读书的意义,可没出成绩就是天赋差,想要继续走下去,李固只好说对不起,家里负担不起。 李家在一河村已经是大户人家了,人人都是有试错的机会,是李承平在爷爷身上看到的最伟大的行为。 他不偏不倚,对每一个孩子都是一样的态度,能读就读,机会只有一次。 李承平着急忙慌的往家走,倒不是担心自己没学上,而是关注上学的地点,他是一点苦都不想吃的,以往村里没有学堂,要走二十多里的路去镇上学堂。 镇上的私塾可没有寄宿的条件,李承平仍记得自己堂哥李久昌上学时的状况。 风雨无阻的每日寅时,雷打不动的出门,走上一个多时辰到学堂上学。 前车之鉴犹在眼前,怎么不让李承平高兴,若是村里有学堂了,不就不用走上几十里路了。 回到家,李承平就忍不住张望几个大人的动态,李固身边围着两个儿子。 他们没有说李承平感兴趣的读书话题,几人商谈着加快明天打粮食的进度,说到底还是怕天爷变卦。 随后就一块喝着茶水,没有话聊了,除了李振良大概在想着房里那点事。 在家晃悠了一圈,李承平发现,家里好像没人关注村里可能要办村学的事。 他早就到了该上学的年纪,可自家爹娘怎么一点都不发急呢! 瞅着早洗完碗筷的许莲,李承平凑了过去,许莲闲不住,正忙着编竹蔑。 瞥见儿子往她跟前凑,随手递了节竹子,手指了指旁边,好像是说让他去一边玩。 看老娘没理解自己的意思,李承平笑嘻嘻道:“娘,我来帮你。” 许莲回他:“别添乱了,竹片硬,小心划着手。” 拿屁股把李承平往一边挤,许莲开始和二婶聊起天来,许是觉着儿子占地方,又是屁股发力,将李承平挤走。 真是我的亲娘呀! 准备找爷爷诉说自己的烦恼,转头就看见奶奶正斜眼瞪着他,“小兔崽子,你又把你哥丢了。” “哪能呀!我哥都多大了,怎么可能还会丢。”李承平可怜道。 很是不相信的看了孙子一眼,余氏有点半信半疑,这小子惯会寻些歪路子躲清闲,久昌都被他欺负死了。 余氏瞧见家里这个小猴子就烦透了,她其实最喜欢的就是李承平,但这小子却老是欠欠的,谁敢想她这些年是怎么过的。 他在家里,想来就跟镇上的灯会一样,一天到晚没个时闲。 不知是被那个人惹了火气,余氏不耐烦道:“早晚把你送学堂去,家里但凡少个人,走几天,我都得开心一会儿。” 三两步走到奶奶身前,李承平仰着脑袋问着,“奶奶,真想让我去学堂呀!” 声音不小,一院子闲着无聊的人于是纷纷望了过来。 余氏没好气道:“那可不,让你小子成天的无所事事,跟个二愣子似的在村里乱逛。” 说着,余氏拿脚踢着李承平的小屁股。 没等,院里其他人有反应,李承平抬头大声回道:“奶奶,我想去读书。” 所有人一愣,许莲率先高兴出声,自己儿子对读书感兴趣,最值得她高兴。 “爹,这两天陈夫子是不是要被邀请进村了。” 儿子对读书感兴趣,李振良觉着是天大的好事,每次带他下田里干活,就头疼的出奇。 跟在自己后边迎着烈日捡麦穗,瘦弱的身板完全就不是土里刨食料,父为儿孙忧,要为孩子把路找对。 李固敲了敲烟杆,心中一乐,难得见家里孩子主动要读书的。 第5章 为什么我没金手指 李家在孩子六岁时会给每一个孩子读书的机会不假,只是送孩子去学堂都是大人的自发行为。 等到孩子认识读书改变人生的重要性时,得等到见识多了以后。 “三小既然想读书,等陈夫子规整屋舍,咱就送你去上学堂。” 这小孙子先前就觉着聪慧,不愧是他李家的种,李固笑得越发开心。 “爷爷!” 李承平小嘴一撅,跑过去揪爷爷胡子。 李固往前一挪,方便小孙子站他身后,“好了,爷爷不叫了。” 三小是李承平的小名,余氏总感觉自己孩子没有似别人家那般有夭折的情况,就在于取了小名的原因。 村里贱名好养活,自打一个个孩子平安长大,对此做法,她更是深信不疑,李家老三院里,李承平排行老三,渐渐就叫三小三小的顺口起来。 李承平的羞耻感觉醒的较早,快三岁,说话说全乎以后,他就严厉抵制爷奶这么唤他。 他堂哥就比较惨,扭扭捏捏到了七八岁才被打住这么叫。 “行了,都早点睡吧!这几天忙下来,后面就没事了,希望今年过个好年。” 李固一发话,大家是各回各院的睡觉去。 李承平扶额苦笑,他有时候巴不得睡晚点,村里夜生活简单的出奇,就是早睡。 他老早就不和父母睡了,李振良在自己屋隔壁给李久安搭了间小土屋,呃,就是隔音不太好。 李承平父母本来就是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女,大晚上干啥,懂得都懂,也就是最近两年好点,前几年,他巴不得去河边看夜景。 到了屋里,脑袋放空,不去听交响乐,实在忍不住,李承平又开始在心里念叨起来,“系统,系统......爸爸,爷爷。” 随着李承平的一声声无效呼喊,最终晃晃悠悠的安然入睡。 他从出生起,就试着找出自己的金手指,但总是事与愿违。 不过他心态放的很好,既然已经穿越了,那他就是天选之子,有无金手指都无所谓。 至于为什么几乎每晚都尝试一波,呃,主要在于盖住飘荡在李家上空的嘿嘿之音。 ...... 一夜无话,迎着清晨的一缕清风,李承平一大早就等在爷爷屋前。 “走了爷爷,咱们今天去看看新盖的学堂呀!” 余氏迷瞪着睡眼,打开房门摇头,道:“瞧给你小子兴奋的,咱家粮食都没收完,等得闲了再说。” “没事。”李固笑着走出门,“反正我老胳膊老腿的,去田里也没事干,还不如带他去看看。” 见老头子同意,余氏说道:“随便你们爷孙俩,我做饭去了。” 说着,余氏就沿着去厨房的路上,一间间的敲门,“还不起,太阳都快晒屁股了,三小早就起来了。” 随后随着一间间屋子砰砰打开,李久昌瞪着李承平怒目圆瞪,真是不叫人睡好觉。 瞧着要出事,李承平赶紧拉着爷爷出了门,自家哥哥可是真的会欺负小孩子的。 “还没吃饭呢!”李固返身回屋拿了烟杆。 “没事爷爷,咱们早去早回,回来再吃也不迟。” 说罢,李承平就拉着爷爷往外走。 路上,李固对小孙子说起了创办村学的想法。 村学李固准备命名为‘一河草堂’,出资的银钱除了村东的二十亩良田外还有就是从祠堂公中拿出十两银子。 田地由村里愿意接手的拿过去种,每年交完税赋,与陈夫子对半分即可,都是今年侍候的好地,旱涝更是保收,倒不怕没人去种。 李承平现在才反应过来,原来年初老爹侍弄这荒地是为了请夫子准备的呀! 看来最近两年,即使陈夫子不来,爷爷也会请其他夫子来村里教学。 这些花销算是陈夫子这几年在一河村给孩子上课的束修,十两银子不少了,天下渐平,物资稀缺,十两银子的购买力是以往任何时候都不能比的。 而且再多,村里也拿不出来,李固与村里几个族老商量了许久才敲定下来,至于后面的束修,就只能等以后再说了。 给陈夫子居住的屋舍是现成的,就在祠堂旁边,学堂则在另一边的一处小土院里,远远的看去,干裂的泥墙有土块脱落。 若非墙体裸露在外的土砖支撑着,李承平都害怕一场大雨过后,院墙还存不存在。 李固大概是对孙子的问题来了兴趣,说起了科举入仕的好处来,心中也在感叹,自家除了老大当年有些读书天赋,其他儿孙就有些差强人意。 不说多的,但凡能够通过童生试,以后能走的路子怎么都多上不少。 低头看着自家三小,李固嘴角又不自觉的弯了弯,或许这个孙子会给他意外的惊喜。 “三小啊!” 察觉到孙子严肃的目光,李固笑着改口,道:“承平,往后要用心读书,正所谓人贵有志,学贵有恒。” 李承平一整个不敢置信的表情,爷爷竟然还会说谚语。 孙子怪异的表情,让李固气的想打人,自己虽然是个没读过书的丘八,但多年风雨的打磨,道理可是一点都不少懂。 随着李承平的连连告饶,李固才放过他。 村学离李家并不远,只能说一河村并不大,不管去哪其实都挺快的。 看着不远处的小土屋,李承平感觉那里或许会是自己梦开始的地方。 李固的想法就有些不同,他是有私心的,不仅是为了自家儿孙,更是想着扩大李家对一河村的影响力,同时增强村民对村子的认同感。 说实在的,一河村毕竟是各地迁徙而来的百姓,李固带着的原李家村人相对势大,与其他各姓的村民不知不觉中就有了对立的意味。 乡土观念的沉重,不是大家呆在一个地方,喝一条河的水就能改变的。 一代人甚至更久才会让他们形成一个团结的整体,这就是李固作为村长的职责和理想。 没有什么比孩子们相互交谈融合来的快,李固为此同样做了不小的牺牲,那二十亩良田就是李家提供的。 足足侍弄了一年的好地,尽管朝廷声称鼓励开荒,更是不要开荒土地的税赋,可李固明白这个免税时间不会持续太久,虽然这仅仅是他的直觉。 陈夫子来了已有两日,所以登门报名,爷孙俩径直就找了过来。 第6章 报名 陈夫子年岁很大,将近古稀,他头发花白,脸上皱纹深陷,留着黑白相参长髯,身着一袭不大值钱却整洁的长袍,举止严谨得体,但李承平却不知怎得感受到一股若有若无的疏离感。 见礼过后,陈夫子从书架上找出一页名册,由着李承平上前给他续上茶水,才道:“李兄是带这孩子来报名的吗?” “是的,陈先生需不需要看看这孩子。”李固回道。 陈夫子只是笑笑,“拿人钱财替人办事,既然李兄已将村里孩子的束修给足,自然无有不可。” 简单客套几句,李固就不愿多说了,只是约定秋收后,孩子们正式入学,便带着李承平出了门。 走出老远,李固才唾骂起来,“老东西,摆脸子给谁看,若不是老子,你这老小子能被那混账儿子拖死。” 陈夫子一副拿钱办事的姿态,怎么看都像是在完成任务,李固很怀疑他教导孩子读书是否会用心。 终于意识到孙子还在旁边,李固多少克制了下,后面没有骂的太难听。 李固想不明白,自己孙儿都这么有眼力见了,到底有哪点不能让他满意的。 确实,只要是一河村人,年龄适宜都可进入村学进学,这是李固给每一个孩子的机会。 给孩子学习的书册读物都是在镇上的李家老大送回来的,全部都是他家老大一字一字抄写的手动版,诚意十足,贡献是杠杠的。 一想到这位教书先生身上的糟心事,李固就分外头疼。 陈夫子是个前朝的老童生,大儿子参加过镇压起义的朝廷军,所以声名并不好,随着大儿子被战乱裹挟不知所踪才告一段落。 小儿子则是一个烂赌鬼,他们一家本就是西安市民,了无生计,全靠陈夫子去大族私塾任教填补家用,怎容得下儿子这么吸血。 最近债主又登门闹事,若非李振礼看到摆平,怕是还请不来这尊大佛。 家里都这个模样了,还摆着读书人的架子,虽说是悄悄的进村,打枪的不要,但陈夫子的儿子寻过来是迟早的事,恐怕还有的闹腾,目前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至于为什么请这么个炸弹,李固也是情非得已,读书人委实难找,新朝初立,官吏稀缺,但凡是个秀才身份都得被朝廷拉壮丁。 正儿八经的官职肯定不会给,毕竟不能扰乱官场秩序,但不要钱的小吏却是随便撒,皇上真是缺人缺的厉害,不过前去应征的文人终究还是少之又少,原因则是后话。 若非陈夫子年纪太大,且有着自家大儿的这个污点在,说不准也会去试上一试,不定就能捞个官当当。 谁见过二十出头的六部高堂,反正本朝就见过。 李承平当时听闻后只觉得当今皇帝有魄力,不拘一格降人才,正经历史上大概只有明太祖朱元璋会这么有违常理的行事吧! 只要有能力,老朱能把吏部尚书的位置给你个白身坐上。 见爷爷没有提起陈夫子过往来历的意思,李承平很自觉的没有多问,这是大人的事,他现在不过是个五岁幼童,做好自己的事就行。 瞧见儿子蹦蹦跳跳的回家,李振良有点恍惚,大概是想到了曾经的自己。 李振良是读过两年私塾的,只是天赋不好,大哥在三人中遥遥领先,得中童生,二哥也尚可,好歹有着一门手艺,他则是屡次失败,连县试都没有摸到边角。 对于自己浪费家中钱财,毫无成绩的结果,他是惭愧的,现在他似乎是想把没有走上举业的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 李振良声音都有些颤,“承平,我屋床头柜前有个木匣子,里面放着为父当年读过的《三字经》。” 张口还欲说些什么,可害怕给孩子过多压力,放缓语气道:“今日日头烈,我跟你爷说声,你熟悉熟悉书本,晌午帮你奶抬饭到田上。” 没有察觉老爹对自己的期望,李承平一听不用去地里捡麦穗也不用烧饭,兴高采烈起来,回道:“知道了爹。” 伸手就给了老爹一个抱抱。 李振良正想温存一会父子情谊,毕竟这个机会很少,自家儿子一早就不像其他孩童一样与大人腻歪。 “五蛋,干嘛呢!还不快点,早干完,好了个事。” 余氏看儿子磨磨唧唧的,忍不住催促。 “娘!”李振良语气中透着无奈。 冲着偷笑的儿子做了个鬼脸,李振良叮叮当当的拿着干活的家伙出门去撵大部队。 李承平是真的差点笑岔气,与他一样,奶奶对家里每一个孩子都没有放过的意思,小名是一个都不少的起了个遍,所有人的小名很难让人不羞耻。 等大部队出发干活,家里就剩下爷孙几人,李承平的两个姐姐当真是家里的宝贝,富养的就是和穷养的不同,皮肤白皙的很。 拿到父亲藏在木匣子里的书后,李承平就蹲坐在门檐上看起来,大乾朝的字并不难辨别,单个拎出来或许他不认识,但连串起来看就约莫能做到半知半解了。 在门廊荫凉处做女红的李若,瞧见弟弟严肃认真的模样,手里的针线活没有停顿,嘴角却忍不住微微翘起。 自家这个弟弟是个有恒心的,这点从李久安坚持每日用树枝在地上研习汉字就可以看出。 应该是坐着无聊,另一侧年长李承平两岁的二姐李曦眼睛一亮,上前一把揪着弟弟头上束起的总角,“三小,你以后要是有出息,可不能忘了姐姐。” 李承平:“......” 很快村学就到了开学的日子。 十月初九,天才微亮,李承平就不情不愿的从温暖的被窝里爬了出来。 此时,才刚刚卯时三刻,太阳正一点点爬升。 从院内水缸中舀起一瓢凉水,简单洗漱后,李承平渐渐缓过神来,今天是第一天进学,不知陈夫子性子,他可不敢晚到。 第7章 入学 清晨终归有着凉气,紧了紧衣裳,李承平暖和不少。 不仅身暖,心同样暖,身上这件小夹袄还是前几日他娘才正式完工,没有那么多补丁,料子完整的很,许莲的一双巧手,很好的把补丁那面缝在了里边。 按许莲的说法,既然读上了书,那就要有读书人的样子,整个人不说吃穿好坏,走出去给人感觉的精气神就要不一样。 拎着大姐李若缝制的书袋,李承平觉得自己不好好读书都对不起用心为自己付出的家人。 若是先前他想要读书是为改变自己在这个时代的现状,那么这一刻却好像变了,他承载的不仅是个人的好坏荣辱,肩负的更是全家人的希望。 刚出门,李承平就看到了爷爷,李固大概是起的更早,卷起裤脚,蹲在地上抽着旱烟醒神。 “收拾妥帖了,弄完了,咱们一会儿就准备出发去学堂。” “爷爷,我已经收拾完了。” 点头应了一声,余氏从厨房探出个脑袋,拿着两个热好的窝头和用竹节做成的水壶塞到小孙子书袋里。 俯身摸着李承平的后脑勺,笑道:“吃饭慢慢吞,赛过吃人参,以后吃饭慢着点,别急。” 李承平点头应着,看着家里人为他忙前忙后,他心里暖暖的。 奶奶叮嘱他吃慢点,真的不是李承平想要吃那么快,可是自家的饭真的一言难尽。 李家亦如其他农家一样,一天只吃两顿,既晌午和晚上,晌午吃的多是窝头和黑面馍馍。 窝头和黑面馍馍可没有那么简单,多是杂粮掺合着做成,里面大概还有许多硬硬的稻壳,一吃进嗓子,甚至直拉嗓子眼。 味如嚼蜡,干的直掉渣,每次若不是吃的快点,李承平都不知道能不能缓过来。 其实早先李承平很是疑惑,自家这么些个壮劳力,爷爷又是村长当年还是百户,大伯更是村里唯一一个童生,日子咋过的这么清贫。 渐渐的,李承平才在老爹嘴中知道真相,爷奶是苦日子过来的,当年正因为天灾人祸,乡里吃不起饭,爷爷才会响应太祖皇帝的号召出乡参加义军。 奶奶的父母兄弟更是在大灾之年活活饿死,打那以后,不管家中年景如何,她都是能省就省。 从苦日子过来的兄弟几人对余氏的做法深表理解,家里慢慢就成了这么个简省的状态。 奶奶的想法就是人饿不死就成,但李承平知道这样一种不健康的生活方式是不对的。 好好的生活硬是被他们搞成了生存,但余氏有一点很好,就是爱惜儿孙,只要李承平他们嘴上念叨,余氏虽然骂骂咧咧,但仍旧会给他们做好吃的。 对于现在的生活现状,李承平只能表示日后通过自己的影响慢慢改变,什么年纪做什么年纪该做的事,他目前最重要的就是读书。 “奶奶放心,我一定会好好读书的。”李承平的回答透露着些许坚定。 一听这话,余氏顿感为孙子干的任何事都没有白费。 大概是秋收刚过去的缘故,村里人无事可做,纷纷窝在家里,李承平一路过来硬是鲜少见人。 今年的冬日来的尤其之早,北风吹来的丝丝凉意,催促着李承平的步伐都加快了不少。 怎么可能真要爷爷送,拢共就是几步路,在村子里又丢不了,行至一半,李固就被李承平推了回去。 到底是上了年纪,李固脖颈受不了寒。 ...... 一日之计在于晨,陈夫子早早就打开了学堂院门,他没有在门口等待,回屋给自己泡了一杯茶,静坐在靠椅上看起了书。 李承平刚到学堂门口,李阿贵就拉着他往自己座位旁边牵,“三小,你可总算来了,都不知道要干什么。” 无奈的看着这小子,李承平苦笑道:“阿贵,咱打个商量好不,你以后只管叫我大名,不能再喊三小了。” “可是...”李阿贵好像是感受到李承平的威胁眼神,只得连忙点头应着。 随着逐渐临近晨课时辰,到学堂的孩童是越来越多,都是村内家中适龄的孩童,普遍年龄在六岁至十岁之间,五岁的李承平已经算启蒙早的。 农家小子终究比不上殷实之家,李承平大伯更是早有办村学供村里孩子三岁启蒙的意思,但终因财力有限以及难以物色到夫子而停歇。 六岁获得读书机会,村里人都已经感念李固的恩情,人人都知道读书改变命运的道理,但真正这么施行的却少之又少。 瞧见陈夫子进来,李承平赶紧拉扯了下李阿贵的衣角,咋呼的阿贵这才反应过来,双腿并拢的小心坐下。 甭看他最能吹牛闲扯,但大人给他的威势吓人的很。 陈夫子没有按照孩子们一开始进来坐下的位置直接上课,而是依照学生的年纪从小到大依次排序,重新分配坐下。 李承平因为年龄最幼,无疑被夫子安排在了最前列,刚庆幸和李承平坐到一块的阿贵立马脸就垮了下来。 与李承平坐在一块的同桌,转变成了王勤,他村里王铁匠的儿子。 王勤见到李承平满脸兴奋,大概是因为小孩都爱和大孩子玩的原因,生理年龄最小的李承平,透露出来的精气神就是吸引人。 李承平觉得有趣的灵魂果然去哪里都吃香,王勤特地把凳子往他这边挪了挪。 陈夫子没有在意这群小学生们的动作,面容严肃的说着学堂中的规矩,一群小学生本就是父母棍棒底下打出来的,面对身为大人兼夫子的陈先生,自然一个个的噤若寒蝉的不敢吱声。 或许是觉得李承平他们同一天进学,水平差不多,所以陈夫子直接就从最基础的识字教起来。 想着再复习一遍,李承平用心的听着,他们还不配也没有实力用纸张,陈夫子只是写下来展示,让他们自己手上蘸水在课桌上练练。 读书是枯燥的,学堂中的孩子大多都是吃过饭的,所以只是午休了半个时辰,就又进入学堂读书。 第8章 读书 陈夫子教导孩子读书并不是事无巨细的层层把关,大概是觉得他在讲台上一个字一个字的教导效率太低,所以他立马转变了方式。 毕竟站在前头,学堂里,看着几个昏昏欲睡的孩童,陈夫子同样很无语。 音量提了起来,简单让其他孩子熟悉书本,他则开始逐个拿着书一字一句的指点孩子们读书。 一对一的指导果然立见成效,对于新鲜事物,大家的兴趣还是很足的。 很快就到了李承平这里,王勤立马装模做样的拿着书本看起来。 看这小子装的有些过火,李承平真的很想笑,没有理会一旁的王勤,陈夫子径直看向李承平。 他对这个孩子印象还是很深的,很有眼力见,知道往他茶杯里添水。 顿了顿,陈夫子道:“今日我先教习《三字经》,跟读两遍,不求熟记,认识即可。” 应该是为了让全班学生听到,陈夫子提高音量道:“明后几日可随意询问,之后就...但凡有学过的字不认识,小心墙上挂着的戒尺。” 李承平离得近,耳朵首先受到攻击,斜眼瞧了眼墙上挂着的木头做成的戒尺,心里也是止不住的打个哆嗦,厚得嘞! 跟随着夫子读记古代蒙学经典读物,李承平分外恍惚。 没有机会表现自身,李承平跟读几遍,陈夫子就不管他,转个弯到了王勤旁边。 陈夫子奉行的就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的理念教导这些学童,或许是对李承平印象更为深刻的因素存在,他多加叮嘱了几句。 直到指点完所有学生后,他没有再管其他,自顾自的坐在前边的书桌前看起书来。 李承平对于周围的同窗进入学习状态甚为惊讶,大家年岁终究不大,能够这么快适应的学习,属实是为难他们了。 由此来看,农家的孩子多少来说都懂事的十分早,同时有长辈的期许和嘱咐,晓得读书机会来之不易。 所以,即使身旁的王勤好似屁股被针扎了一样动来动去,但他还是硬着头皮,克服兴趣的认起字来。 学堂的书籍都是李承平大伯一个字一个字抄写下来的,出人意料的是一连比对书本书,发现字迹格式排版几乎一模一样,自己大伯这么有实力,看来考中童生的难度同样大的出奇。 不过大伯既然全部都是手抄,说明这个时期的印刷术并不成熟,或者是太贵了,村里没人舍得。 大乾朝的字体与李承平以往见到的繁体字确实有些许不一样,若非陈夫子指导一番,有部分字他还真的不大认识。 读的越顺,李承平是越觉得奇怪,《三字经》他自然是读过的,可放到现在,他早就还给老师了。 但看着渐渐熟悉的“人之初,性本善”时,李承平惊人的发现,他仅仅只是诵读一两遍,竟然基本已经可以记住夫子教授的全部内容,他多少有些克制不住心情。 难道记忆力的提升就是他的金手指吗? 等今日课程一结束,大家恭敬的对陈夫子,道:“先生,明日见!”学堂也是散了学。 学堂是不管饭的,陈夫子自己都得洗米做饭,哪有功夫管他们,待到晚饭时间,陈夫子就把他们放回去吃饭。 回家吃完了饭,李承平坐在门檐上看书看的不眨眼,拎着筐准备招呼老弟去割猪草的李久昌看到这一幕也是反应过来。 今日,奶奶还给他说承平往后就要读书了,往后割猪草就不用叫上他。 瞧着孤零零往河边去的堂哥,李承平是止不住的想笑,看来以后只能老哥自己一个人被那些黄毛丫头笑话了。 不过持续不了多久,听爷爷说,李久昌等过完年,来年开春就要去城里当学徒,这不是家里长辈的意思。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李承平选择了读书,在这条路上碰壁的李久昌,自然而然的得去自己淌出一条适合他的人生路。 从来没感觉看书是这这么爽的一件事,李承平都有点怪自己没早发现这方面的天赋,傻傻的认字干嘛!早知道就让老爹领着自己多读读书。 不断汲取书本知识的感觉是奇妙梦幻的,更是从未有过的。 瞧见小孙子看书入迷,李固乐道:“承平,今日第一天进学,感觉如何?” 院里无所事事的大人,同样再一次把目光转移了过来。 “爷爷,上学还是很有意思的,而且今日夫子教的东西,我已经记得大差不差了。”李承平自信的挺起胸脯。 李固神色中似有不信,这才第一日,又是刚启蒙的学童,怎么敢说这么羞人的话。 看出爷爷不太相信,李承平也是开始默背今日陈夫子所教,“人之初,性本善......” 随着小孙子朗朗上口的背书声传出,李固瞬间就激动起来。 “好!我们李家终于要出个人才了。” 李振良惊讶中掺杂着期待,没想到他家的读书种子出自他的种。 李承平其实这么表现自己,是有意为之的,李固虽然给每一个儿孙读书的机会,但没有天赋是不被看好的,只有表现自己,才能坚定家人送他读书的信念。 别到时候藏得太深了,把爷爷糊弄过去,不让自己读书了可怎么办! 一连数日,李承平总算调整好自己的生物钟,早早起床,装好奶奶准备好的早饭去上学。 瞧着孙子自律的状态,李固和余氏终于相信孙子并不只是一股子读书的新鲜劲支撑着,李承平对读书是真的感兴趣。 有恒心,又有天赋,没有理由不让孩子继续读下去。 李固大概是心里有了失败的阴影,毕竟谁家这么多小子,还一个个的都读书失败了,山鸡堆里出了个凤凰,可不得让人多观察观察。 临近过年,随着学生们认字认的差不多了,陈夫子开始慢慢抽查起他们的功课,就是简单的背诵。 到了李承平这里时,让陈夫子意想不到的是,李承平背诵的何其顺畅,毫不卡顿。 第9章 准备年礼 李承平的一番精彩表现,让吃了板子的同窗羡慕不已,王勤更是揉揉被板子打的吃痛的手,疼痛出声。 倒不是板子的后作用,只是显然同桌的优秀,比他自己再被打十板子还要难受。 村里其他孩子也是赞叹不已,看向李承平的眼神都带着一丝敬畏,万事都怕比较。 “承平平时看着就比咱们聪明,读书没想到也这么厉害,大家不是都才学不到俩月吗!” “你不看看承平大伯是谁,听俺娘说那可是大官人,他家就有传承,叫什么前推后推更牛啥来着...” “没文化,那叫前江后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高。” “鸡毛,你有文化,你咋不能把书背下来。” 感觉学堂都要被这群浑小子抬走了,陈夫子只得皱眉喝止,训责了几句,学堂才最终安静下来。 对于李承平的表现,陈夫子真的很满意,本来对教导乡野村庄的穷苦小子没多大兴趣,更是不觉得会有孩子有读书天赋。 但现在李承平却是改变了他的观点,天下天才何其之多,他如今也是能够做回伯乐。 怕这孩子骄傲,平复了下心情,陈夫子故作镇定的说了一句,“嗯,尚可,不过天下英才如同过江之鲫,还需继续努力。” 李承平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多谢夫子指点。” 读背四书五经是基本,熟悉其中注释经义才是要点,他如今还差之远矣,没有受同窗的影响,继续奋斗才是真。 随后的读书日子里,李承平更加忙碌了起来,陈夫子对他也是更加严格。 陈夫子针对李承平出色的记忆能力专门制定了一项学习计划,还是背诵四书五经为主,并且特地留他散学后多呆半个时辰,为他单独讲明经书要义。 这算明目张胆的开小灶了,村学中的学童除了眼含羡慕,倒是没有其他情绪流露,都是不超过十岁的孩子,眼里透着愚蠢的单纯,像大学生一样。 而且李承平对他们很仗义,每次下课还在河边给他们讲经,来听的人还不少,除了实在家里活比较多的学子外,基本上都来了。 并不是李承平讲的有多好,大人和孩童本就不可相提并论,大概是李承平比他们都小,他们更能放得开的缘故吧! “多谢夫子。” 再次结束小灶课程,李承平是真心感谢陈夫子。 若说因为第一次见面,通过爷爷的话语,李承平对陈夫子没有刻板印象那是假的。 但真心换真心,不管其他,陈夫子对他尽心尽责那是没话说。 在村学的这几月,李承平可以说是收效甚多,背书是最简单的,天下读书人何其多也,可最终能出头的却寥寥无几。 原因就在于家学,经典科举读物,只要咬咬牙富裕农家是能够买到的,但书中大儒的注释以及朝廷当政者现今的意识形态却不是买一本书就能够解决的。 无人引导,四处碰壁,碰个头破血流都不一定有什么收获,领路人是至关重要的。 陈夫子虽然算不上什么资深儒士,但放眼整个渭水镇已经可以说得上独树一帜,李承平在他的指点下进步是很显着的。 其实最近陈夫子也有些头痛,李承平这小子问的问题真是越来越刁钻了,他有时真的会陷入自我怀疑中,自己到底还能教这小子几年。 临近年关,村学也是放了假。 李承平在这段时日里,一直都在消化所学,算是闭门读书。 这几日,陆陆续续家里人全部回来了。 但大伯因为酒肆事多,还在西安府,年前大概是回不来了,应该是会错过全家团聚的新年。 瞧着爷爷落寞的坐在门檐处,手上拿着早已燃尽的烟杆。 哪有父亲不想儿子的,李承平往爷爷旁边,‘彭’的一坐,“爷爷可是想大伯了。” 李固一愣,随即笑道:“想啊!儿行千里,母担忧,你现在大抵是不太懂。” 瞧着不远处的皑皑雪山,李固乐道:“不回来也好,你又不是不知道到你大伯母的架势,晚点回来,就晚点糟心。” 李承平没应声,有些话不是他这个小孩能编排的,不过想到那个镇上的大伯母,确实不是什么人都能招架住的。 恍恍惚惚间,空中飘起毛毛细雪。 李承平十分快意,只希望,雪可以大点,瑞雪兆丰年。 这是李承平在大乾朝过的第五个年,年一过,他就实六岁了,虚七岁,晃八岁,毛九岁了,时间是真快呀! 雪花渐大,可并没有阻碍村里人的热情,进出村口的路上,来来回回人潮不绝。 这个时候,即使再简省的人家,都会去镇上买些平时舍不得给孩子买的吃的用的。 李家同样如此,余氏去镇上买了不少吃食,买的饴糖基本上全都进了李承平的口袋。 拿着奶奶从镇上赶集买来的芝麻饼,一嘴下去,真是满嘴喷香。 大乾朝不是没有好东西,只是奶奶太省了,根本就不舍得,家里最常吃的肉类就是鱼肉,李承平都快忘了猪、羊肉是什么滋味了。 从厨房经过,闻着里边清蒸鲈鱼的味道,李承平还是不可避免的流出了不争气的口水,毕竟鱼肉也不是那么轻易能够吃到的。 因为明日就要过年了,李承平只是早上温习一遍经文,就去院里帮忙置办过年要送的年礼。 年礼是年后要送给亲戚朋友的礼物,不算贵重,只是聊表心意。 李家的年礼就是一些普通的蒸饼和今日新鲜出锅的馓子,最好的物件便是二伯从镇上带回来的十年春。 十年春是一种黄酒的名字,仅是听起来好听,其实并没有窖藏十年的意思。 李承平的二伯李振义除了在地里干活外,农闲时,也会帮大伯跑些生意,主要是供应一些散酒给码头的苦力和纤夫。 毕竟镇上的酒肆可以说的上是家里的唯一产业,只要是有时间,大家都会去帮忙。 李振礼现在就希望能够把自己口碑给打出去,若是能够得到给各大酒楼供酒的资格那就更好了。 他算是李家第一个经商的,像李久昌明年就要跟着大伯去镇上当学徒。 李承平刚想凑过去问二伯他过年后能不能去镇上玩,却听余氏一喊,“承平,快回屋去读书,院里这么些人呢!哪里需要你伸手,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读书。” 脑袋一大,说是说不过奶奶的,李承平正打算回屋看书躲清静。 “娘,你还是这样,现在知道我们几兄弟为啥读书不行的原因了吧!劳逸结合那是至理名言,天天看书,那不是得看傻了。” 第10章 过年 感激的看了眼二伯,李承平确实不想老呆在屋里,他的小土屋是没有窗户的,他都快待发霉了。 余氏明显不服气, 惦着个勺就出了厨房,“老娘每日辛辛苦苦给你们这些个兔崽子准备早饭,晚上回来,恨不得洗脚水都给你们打好,现在抱怨读书不行怨我,老娘可不认。” 李振良呵呵一笑,让二哥在那甩锅,小心被揍。 瞥见嬉皮笑脸的老三,余氏气道:“你以为你是什么聪明玩意,不知是说老二,你们几兄弟那个不让我操心,就说你...” 怕老娘揭短,李振良赶忙给了李承平一脚,“娘别生气,我马上监督这小子读书。” 再次被波及的李承平很无奈,怎么战火又引到他这里了。 “行了,我觉得老二说的有道理。”感觉老伴要发飙,展开无差别攻击,李固话锋一转,“不过,老二怎么能把你不成蛋的原因怪在你娘身上,怎么说来着,真是错远也。” “爹,是谬也。”李振义小声反驳道。 眼睛一瞪,李固道:“用你给我拽文,我现在觉得你娘说的没错。” 李承平:“......” 清扫着院里的积雪,李承平还是询问起了自己能不能过完年去镇上的事。 二伯没有说不行,也没有说可以,只是让他去问问余氏的态度,毕竟李振义可不敢打包票说一定可以去。 雪停了,离年后去镇上还有好几日,李承平倒是没急着去问,奶奶应该是准许的,先前阻止他的理由是他太小了,如今他都已经进学,余氏前段时间还给他讲,读了书可就是大人了。 趁着天色没暗,李承平被余氏打发过来和堂哥一块打扫起院子里的积雪来,年礼若是包错了,可是很失礼数。 院里和李承平一块扫雪的是二伯的俩儿子,他们与李久安年岁大致相当,小的大约只比他大一岁,一个是和他割猪草的李久昌,另一个则叫李茂才。 李茂才也是在启蒙,只是陈夫子来的晚,他年初就在镇上私塾进学去了,恰好没赶上。 二伯心疼镇上的花销,计划着明年给他转回村里上学,都是一个年龄段的孩子,几人干起活来真是好不热闹。 厨房里同样忙活的那是热火朝天,晚上就要吃团圆饭,以往吃不到嘴的什么蒸鱼,炒鸡,白面蒸饼真是可劲的做出来,好让辛劳了一整年的家人,痛痛快快的过完这个年。 春节当晚,虽然大伯一家没有回来,但家里人也是不少,满满当当,一个个紧着坐下,才显得刚刚好。 李家倒是没有男女不同席的说法,所以一家子都围在一块,热热闹闹的吃着饭。 李固兴致很高,高兴的要李承平背首诗,李承平面色一红。 在座的不说读书读了多少年,多少都是懂诗作的,现在让他背童诗,不知怎么,就是有种羞耻的感觉。 不过爷爷既然提了,当然不能扫了他的兴致,李承平还是朗声一首,过节的气氛反正是搞起来了。 往姐姐嘴里塞了块饴糖,李承平在吃过晚饭的院里寻觅着奶奶的踪影,余氏正沏着茶,冷不丁就被小孙子塞了块什么东西进嘴。 起初还不知是什么,细细一品,一丝丝甜腻的味道充斥在嘴中,摆手打断了孙子还要喂她吃糖的动作,“行了,我早就过了吃糖的年纪,你留着慢慢吃。” 李承平对着奶奶咯咯的笑笑,又往老娘嘴里塞了块,把手里的饴糖基本散光,才停下来。 每年的饴糖都被用来哄小孩子了,他们这些大人哪里舍得 买来给自己吃呀! 余氏满眼慈爱的看着李承平,她是真的觉得此生幸福至此,上天真是给足自己福分。 过年家中的春联是少不了的,为了看看孙子读书的效果,李固将今年的春联任务交给了李承平。 若说识字背书,李承平尚有些自得,可这字,确实多少有点拿不出手,上前展示一番,好在李固他们能够理解。 可理解归理解,李固把他写的春联收起来是啥意思。 李固轻咳一声,道:“承平啊!你奶奶已经将送给陈先生的年礼放在堂屋了,你去给夫子拜个年,顺便求副春联来。” 似乎察觉有些不妥,李固加了一句,“不是你写的不好,主要是陈先生是外乡人,咱得让他有过年的参与感。” 李承平不想多说,爷爷但凡不加后面一句他就信了,知道自己的字拿不出手,李承平并没有太过尴尬,自己的手指握毛笔确实是差点意思,完全就是个外行。 李固虽然读书不多,但富商大贾珍藏的宝贝,他当年抄掠敌营的时候也是见过的,辨别书法好坏上还是有点成见的。 书法不被认可,李承平只好带上家里准备的年礼去拜访陈夫子,连带着求一幅春联。 随着陈夫子院门打开,李承平稍显惊讶,因为开门的并不是陈夫子,而是一位穿着粗布麻衣,面容虚白的少年。 “请问你们找谁?”面虚少年问道。 不知少年身份,李承平只得表明身份,顺便说明来意。 听清楚后,少年笑着把李承平迎进了院内,“原来是李公子,家祖在屋内,容我...” 没等他说完,陈夫子就从里屋出来,李承平上前行礼给陈夫子拜了个早年,“夫子,过年好。” 陈夫子看是李承平来了,面露笑容很是开心,乐呵呵的把提前准备好的压岁钱递了过来。 有钱拿,李承平自然是高兴的接过,自己又不是没带东西。 “不知世兄在此,怕是失了礼数。” 李承平现在才在陈夫子告知下,知晓这面虚少年的身份,他是陈夫子的孙子,唯一的孙子。 是他的小儿子所生,提起自己儿子陈夫子并不想多言,大略带过,李承平自然不会闲着去追问。 陈运现在和母亲住在西安外祖家,特意过年赶过来,陪一陪老人。 “你可是来早了,待到正月,可不许在向我讨要压岁钱。” 或许是孙子的陪伴,陈夫子身上没有了先前那般孤寂严肃的意味。 明白这小子还想求一幅春联,陈夫子招呼孙子和李承平把屋里的桌案抬出,展平纸张,他提笔站直书写起来。 第11章 陈运 陈夫子一笔一画遒劲有力,春联上的字体显得意蕴十足,果然不是他们这种习字尚短的学童能搭上边的。 大开大合的写法让看热闹的俩人叹为观止,字的好坏对日后的举业可是尤为关键。 “倒是没有生疏。” 看俩人瞧着字不眨眼,陈夫子自得的捋了捋胡子,要说学问高低,他可不敢遑论多说,但这字放在这兴平县还是有几分傲气的。 “夫子这字,好似是台阁体。”李承平问道。 陈夫子道:“台阁体如今是科考最受欢迎字体,其更是被默认为规范,所以苦练台阁体是必要的。” 说罢,陈夫子开始给二人讲明台阁体的书写要点,台阁体是一种书写风格,它的特点是笔画工整、结构严谨、气势恢宏,被认为是一种高雅的艺术表现形式。 陈运明显不喜欢这种字体,他认为台阁体很难写出自己的风格,显得没有生气,更不够流畅。 “考官难道是你爹呀!”陈夫子气的想打人,“谁人都想随心所欲,可你也得有那个资格才行,台阁体本就符合大多数人的审美,偏你特立独行,要不专门给你开一科。” 被说教一番,陈运当然不敢发表异议,认真听着爷爷的教诲,李承平并没有觉得台阁体好或者不好,只要是能够助力科考,那练那种都是练。 很明显,台阁体抑制了士子的书写风格,但并不是说它的书写难度就不大,相反这种惹人喜爱的字体书写难度颇大。 陈夫子只能拿些名家作品举例,只有临摹名家作品的笔画结构、比例和走势,才能逐渐提高应试学子的书写水平。 “哎,咱们这里终究是小地方,基本没有大儒游学交谈,名家作品更是少之又少。”陈夫子叹了口气,道:“能给你们提供的帮助有限,真不是久安能在我这里待几年。” 陈运讶异的盯着李承平看个不停,据他所知,自家爷爷才来一河村执教数月,怎会如此看重此子,他可是知道自己爷爷的心气之高。 李承平没想那么远,他当前是刚刚入门,启蒙读物都还没学完。 读书最是记不得,李承平也不敢贪多,按部就班的学习即可,而且他也急不来,幼童启蒙本就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富贵子弟大多三岁启蒙,家中不富裕的则稍晚,大多是五、六岁。 启蒙首先要开始学习《三字经》、《千字文》、《百家姓》、《增广贤文》等蒙学读物。 通过蒙学认过字后,就要开始学习四书五经了,慢慢打下对圣人之道的基础认识。 随后就是贯通古今,融汇古往今来大儒名士对儒家经典的理解,消化吸收完才能达到解题的标准。 这还不是最后一步,了解天下事,针砭时弊,解决实际问题会写具体时文,才算有了能够迈向官场的本钱。 等把四书五经融会贯通,再到游学四野、遍访名家,没有个十几载是很难成事的,这就是常人所说的寒窗十载苦读书。 陈运早就听过爷爷的这套论调,很是习以为常,可当听到陈夫子接下来所言,简直惊呆了。 “依着承平的学习能力,再学个四五载,当是可以下场试试了。”陈夫子充满自信的说着。 李承平自己都有些难以置信,他真的可以吗? 陈运更是呆在当场,他爷爷可是很少说妄语,而且陈夫子没必要拿他这个小弟子来激励陈运学习呀! 没人不知道古代读书难,身在其中的陈运更是深知其中艰难,就拿他自己来说,今年已经十三岁了,年初下场试了下,可却连县试第一场都没过。 说这么个小娃娃比自己强,陈运多少有些不服气,哪怕知道爷爷不会拿这个骗他。 笑了笑,陈夫子没有再刺激自己孙子,把写好的春联递给李承平,叮嘱几句,就让孙子送他回家。 一路上,陈运欲言又止,飞快的瞟了一眼李承平,咬紧牙关不知想说些什么。 察觉到陈运的小动作,李承平有丝啼笑皆非的喜感。 “世兄是怎么来村里的。” 看他想说话,李承平主动挑起话头。 陈运一怔,回道:“坐牛车来的,年后爷爷说让我去兴平码头乘船回去。” “可是渭水不是已经上冻了。” 一河村在渭河边上,渭河流经陇西、彰武、武山一路向东到兴平至西安,最后到潼关随后注入黄河。 乘船顺流回西安理论上来讲没问题,可年后依照现在的气温,河水化冻的可能性很低。 很明显李承平对陈运年后什么时候走有误解,陈运解释道:“爷爷如今年事已高,再加上西安家中有些琐事,因此要在一河叨扰一段时间,到时还要麻烦承平了。” 自来熟的叫承平叫的这么亲切,李承平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最终还是忍住了自己冒昧的举动,送出一段距离后,陈运就开始往回走,嘴上还自言自语着,“这小子看着也不像天才呀!看起来老实的很。” 好赖是没让李承平听见,求来了春联,李固是好一顿看,不管写的是啥,夸夸就是往门上一贴,索性是没有贴反。 余氏没管他们这些男人在哪干嘛,哼着小曲由着李若给她揉着肩膀。 李承平拿起老爹专门给他做的小木墩,凑过去坐下,琢磨着怎么说服奶奶让他过几日跟着二伯去镇上。 读书太烧钱了,蒙学要用的读物大伯还能提供,可往后的事就难说了,而且总是拿着树枝在地上练字也不是那个事呀! 所以笔墨纸砚一个都少不了,这些钱从哪来就成了难题。 村里上学不用束修,蒙学书籍由大伯友情提供,李承平他老爹确实有几本藏书,但科举所考涉及太广,不是那几本书就够的,所以书肆要去,必要时还需要在这些年进学中不断购置书籍。 轻飘飘一句话可解决不了这些,家里又不是只有李承平这么一个男孩,大伯和二伯的孩子也在进学,别看他去读书大伯母和二伯母没说什么,但一涉及到自身利益时,难保不会出现分歧。 第12章 背书 见孙子坐自己旁边支支吾吾不开口,余氏伸手朝着李承平梳起的总角弹了一下。 李若轻声一笑,李承平推搡着奶奶的胳膊,“头发散了,奶奶给我扎吗?” 这个时代讲的就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头发是没人敢剪掉的,除非拿刀架在脖子上。 李承平自打出生起就只修过鬓角,头发长的很,每天打理起来是很复杂的。 做了坏事,余氏就闭眼睛装睡,不搭理人。 就着这个机会,李承平小心道:“二伯说过几日镇上有庙会,那阵仗,听说老多人了,奶,你是知道的,我从小就没出过村子。” “得得得,我还从小没去过西安府呢!”余氏没好气道:“我算是看出来,从刚才你就一直腻在我身边干嘛了,甭说了,不行,你才多大呀!外面多少拍花子,一把抱走了,说不定一月后你就到南京了。” “嚯,奶,您还知道南京呢!” “别给我打马虎眼,咱家就是从那边过来的。”余氏侧过身去。 李家祖籍还真是在淮西,也就李承平大小没出过陕西,呃,是没出过村。 “奶,我去镇上可没打算玩,是有正事的。” “正事,你小子能有什么正事。”余氏见李承平一本正经的说话,差点没被笑死。 一个五岁的小孩子,确实没什么让大人信服的理由。 “孙儿是想着去买些笔墨纸张,夫子说孙儿记性很强,已经可以练字了。”李承平嘿嘿一笑,上赶着接过给奶奶按摩的活。 余氏还没作声,二婶刘燕就不干了。 “承平,不是二婶说你,你这才读几月书呀!你这个年纪顶多就是在纸上鬼画符,那纸不要钱呀!” 刘燕是真不相信这小子才读了几月的书,现在就能练字了,他儿子久昌足足在镇上启蒙了一年,才正式在纸上写字。 她只觉得李承平就是为了去镇上找借口,买笔墨就是扯谎,要真买了,那不是浪费钱。 许莲看二嫂这么说自家孩子,当即就不干了,“连爹都夸我儿读书上有天分,再说了早些练字有早些练字的好处,孩子肯学,做家人哪能不支持。” 这话一出,许莲就有些后悔,但已经出口了,万没有收回去的道理。 果然,刘燕一听直接就恼了,这是在阴阳谁呢!什么叫你儿子读书有天分,这不就是在说她儿子傻吗! “自家人管自家事,要是想买笔墨纸张你就买呗!反正不能公中出钱。”刘燕气鼓鼓的道。 眼看越说越离谱,余氏赶忙打着圆场,“老二家的,这是什么话,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什么你家我家的,既然嫁到了李家那就是一家人。” “还有你,练字有先后,怎么就扯到读书天分上了,每个孩子都有自己的路,不是读不进去书就成了蠢材了。” 许莲很委屈,余氏说她说的太狠了,她真不是这个意思。 余氏当然知道,但既然已经开始拉架,肯定是两边各打一棍。 李承平也没想到自己的一番话会闹成这样,二婶说的其实也没错,他这个年纪的孩子大多还在和泥巴玩呢! 谁敢信一个五岁孩子有这么大定力练字读书,但谁让他李承平不是一般孩子呀! 回头看了眼老爹和二伯,他俩人愣愣着不敢说话。 李振良是真怕他和二哥下场后,场面会更加的不可收拾,俩人苦笑的对视一眼,纷纷把目光望向李固。 李固很是无奈,想了一下,他上前笑道:“老二家的说的也没错,买笔墨确实耗钱,承平,你爹院里还有一套他当年不成蛋剩的笔墨,虽然都有些瑕疵,但勉强还能用。” 李振良点点头,若不是老爹提醒,他都快忘了这档子事了。 “至于这纸......” 李家除了镇上李振礼那里,这纸还真没有。 在农家,读书是很让人奢望的事情,需要三思后行,谁家也不会常备着笔墨纸砚。 其实,李固也是不看好孙子现在练字的,主要是春联写的太丑了,他都没好意思说。 小孩子手掌还无法完全握住毛笔,富裕人家当然无所谓,可他家每一分钱都得细细算。 除了余氏的简省生活习惯外,就在于家中钱财的公共性,哪家都不想吃亏,以往在吃穿上差不多倒是没什么,但一旦涉及到几家孩子身上,难免不会有矛盾。 他觉得是时候做出改变了,不过那是后话,现在还是先解决这个问题再说。 “三小,你目前会背多少书,会识多少字呀!” 李固还是打算问问这小子的能耐,若是确实没到练字的时候,就先给他否了,省的浪费钱,顺便安抚一下老二家的。 李承平想着赶紧把事情给解决了,连爷爷叫他三小,都被他给自动忽视。 “爷爷,现在大伯给我的书基本全都会背了。”李承平自信道。 李固没有太大惊讶的,毕竟这小子已经展现了自己的记忆力,但刘燕对读书的概念就模糊了很多,是时候给这个农村妇女一点背诵的震撼感了,李固真的不想再因为孩子读书的事情烦心。 爷爷让李承平背一下这几月所学的蒙学读物,李承平没有迟疑,晓得爷爷这是想让自己证明一下,自己到达练字的标准。 许莲担忧的看着儿子,轻轻的拉着李振良的衣角,李振良则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他自己的儿子他知道。 刘燕也没想闹着这么难看,只是觉得许莲有点阴阳她,气不过,想着爹娘各打五十大板,这事不就算了,怎么还让承平背起书来。 没管其他,李承平听到爷爷指示,随即,大声背起书来,“人之初,性本善......” 从人之初到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再到混沌初分,乾坤始奠。 只要是大伯提供的,李承平是一一背来,毫不卡壳。 刘燕都惊呆了,她是不大能听懂,可架不住她看出李承平厉害呀! 《百家姓》大约有五百字,《千字文》有一千余字,《弟子规》三百余字,《幼学琼林》则三千多字,拢共加一块足足五千字左右。 第13章 去镇上 甭看瞧起来不多,一目十行,一个人也就不到一刻钟,但这背起来可就难了。 刘燕赶忙拉拽一下李振义,好歹给个台阶下,她知道李承平背书很牛了,但现在能不能别让他牛了。 还有,她都快尴尬死了,这个李振义还一副李家要出天才的高兴样,咱俩可是一家人,她都想给这没良心的来一下。 接收到媳妇的消息,李振义轻咳一声,“承平真是不错,看来咱家要出秀才了。” 看全家盯着他,李振义嘿嘿一笑,“这纸当然要买,不但要买还要买更多的书回来,全家都支持你。” 刘燕赶紧接过话茬,“对,全家都支持你读书,承平啊!你也别怪婶子,你娘是知道的,读书是很烧钱的,婶子也是怕你只是一时兴起。” 见嫂子同意,许莲在一边也是连连应着,完全没有了俩人刚才还是争锋相对的感觉。 李固笑着点头,早这样多好,都怪这小子,不早点炫把技。 李承平很无辜,他真的很想低调,家里人都很好,产生矛盾终究是涉及到自身利益上,虽说这样讲很伤感情,但人性如此,二婶也是有儿女的,哪有做父母的不为儿女忧愁的。 晃晃几年,李承平也算是知道了,家里最大的问题还是没钱闹得,李固当年打仗倒是有些私财,但都被他当成传家宝对待。 像李承平他娘常年放置在床下匣子中的金镯子和鎏金步摇,这些那里是一个农村妇女会有的东西,这些物件都是当年许莲嫁入李家,余氏从老头子的战利品中挑的。 东西委实太过扎眼,除了他娘,二婶也有不少好物件,大概是家中女眷人人都有,所以李茂才对家里人完全没有隐瞒的想法,他娘有一对亮闪闪的银耳坠,真是爱惜的不行。 当然这话李茂才也不傻,不足为外人道哉。 所以还是身份地位惹的祸,要是李承平中了举人,你看许莲会不会拿着这些好东西显摆。 李家是有钱,可多体现在好物件上,李固完全没有典当这些改善生活的意思,或者是李承平看的不全面,大概李家这么简省还是出自奶奶的生活习惯上。 这次去镇上,李承平已经计划好了,不能只进不出,读书是漫长的,更是烧钱没边的大事。 他若是一味的吸取家中钱财,用来支应自己读书,那是自私的行为,一直不出成绩的话,怕是到时候他还坚持读下去,家都得被他给搞散了。 小家小户读书郎的悲哀莫过于此,只有前进,才不会让家人产生后退的念头。 李承平年后在家已经把三字经、千字文熟读了无数遍,大伯李振礼放在家中的蒙学读物和所标注释更是从不敢忽视,这些注释才是精华。 倒不是他想一直看书,但他在家好像除了看书也没其他事情可做。 秋收后家里就闲了下来,等农忙就要三月开春之后了,李振良以往还会在这个时候拉着李承平学着做些木匠活,毕竟一年光靠地里的产出,李家温饱是够的,但要想活着滋润那可就算了。 因此,在李家,培养一技之长就显得很有必要了,李承平还小,李振良就是让他做些组装的活,比如编织一些竹篮、竹耙等,再难些的切割、打磨就不是他能干的。 村里几乎家家户户都会些木工,必要时,还能成为泥瓦匠,所以显而易见这些手工用品不是卖给他们的。 “爹,咱们还要编多久呀!” 李久昌有点叫苦不迭,家里就他放弃了学业,过段时间更是要去镇上做学徒,李振义可不是逮着他狠狠压榨,不然等这小子再回来就得等逢年过节了。 “少嚷嚷,你俩弟弟都在完成家里第一轮读书试炼,哪天他俩谁失败是你也就轻松了。” 李固给每一个孩子都创造了读书的机会,所以家里把能否读下去书称为第一轮试炼,至于失败后的人生路,那就只能另行开辟了。 李承平想了想,李久昌是因为什么没有继续读书的呢!好像是读了两年,没认识多少字不说,连带着把李振义唯一一本论语给弄丢了。 丢书可是大事,再加上李久昌这小可怜一直不出成绩,那会儿村里没有村学,可是要交束修去镇上读书的,进学渐渐就停止了。 迎着暖阳,李振义看着儿子,没好气的回着话。 不仅李久昌累,他负责扛运晾晒风干的木料,更是累的不想说话,明明是正月间的天气,不知怎的,竟然觉得燥热难耐。 若不是李固再三告诫,他是真想脱下衣服凉快凉快。 李承平在院里放松一会儿,沉下心来,取出老爹打磨好的一片木片,研磨,提笔,专注非常,转瞬间,院里忙碌的众人就安静了下来。 在院里练字纯属一时兴起,李承平不管其他,下笔写着“天地玄黄”,完全将木片写满,才最终停下,字迹与春节写春联相比,俨然是有一丝进步的,反正李承平是这般觉得。 不敢太过随意,和以往任何时候都不同,练字书写的机会当真是少之又少,所以李承平写起字来下意识的就慢了下来,每一次落笔都是抱着练字的状态去施为。 李固是越看越难受,第一次觉得没给孩子提供好的学习资源,既然孩子有天赋,确实要加大投入培养。 看着孙子斟酌写字技巧的认真样,李固觉得买纸的事,还是宜早不宜迟,家里每年编织的竹篓、竹筐,做的木盆、木桶、木锨就是贴补些家用,委实没有孙子读书重要。 随即,李固给忙活的众人发话了,“老二,镇上你熟,后个二十二,镇上有庙会,赶个巧你带着久昌和承平一块去见识见识,顺便把今年家里做的物件带去买了。” 李振义纳闷,老爹怎么这个时候想到去镇上卖东西了,往年不都是家里多攒些再去吗! 心中不解,但李振义没有多问,他想来是因为承平快开学导致的,侄子可是老早就想着去镇上看看。 第14章 渭水镇 李久昌没觉得有什么,他在镇上上了两年私塾,没那么新鲜。 但李承平就不一样了,他可是自打出生就没出过村,最远也就是到临村外祖家,一河村方圆十公里外根本就没留下过足迹。 是以,等李承平从练字中缓过神来,开心的不得了。 李曦听到后,也是跑到余氏那里,想要去赶个热闹。 小男娃余氏都没完全放心下,更何况是小姑娘,甭看李曦今年已经快八岁了,但这个时代对女性是很不公平的。 穷乡僻壤的更是有强盗组团强抢,如今天下初定不过三十年,朝廷户籍不明,路引难辨,没人敢冒险。 远的不说,就是在村里,都有外乡人进村拐卖妇女的,上外边看看,那家姑娘出行不是父兄随行,大户人家更是护卫管家左右环顾,万分不敢让人脱离视线。 连她都不敢独自一人走在大街上,更何况李曦这么个小姑娘。 再说了,李振义他们就三个人,而且说实在的看似是三个人,其实只有李振义这么一个成年人带俩小孩,这就已经够难看顾的,哪有功夫管她。 撅着嘴,李曦没在央求,她不是不晓事的人,只是眼羡弟弟能够去镇上,余氏与她好好分说,算是按下了她活泛的想法。 看二姐面脸失望,李承平凑近些,笑着说,“等到了镇上,我给二姐带好物件回来,可你得帮我把咱们秋收晒的菊花用木篓子装好。” 高兴的眯着眼睛,李曦笑着点点头。 院里正忙着加班加点多做些竹篓什么的,哪有人关注这姐弟俩的小动作。 ...... 一夜无话。 李承平一觉醒来就发现凉飕飕的,迷瞪着眼睛一看,才觉察到床前站了个人,门还被 打开了。 害怕是自己没睡醒,李承平搓揉了下眼睛,再看,真是个人。 “姐,你干嘛呀!要被你吓死。” 李曦伸手捅了老弟一拳,“赶紧起来了,二伯他们都已经在院里了。” 啊!难道二伯他们也是激动的一晚上没睡着,李承平透过开着的门,朦朦月色映射出皎白的光亮。 瞧着月亮的位置,没猜错的话,大概才寅时(凌晨三点到五点)。 李承平蒙头闭了下眼,好半天才醒好晕,不明白二伯他们为啥起这么早,但他知道现在是必须要起来了。 趁着李承平洗漱的功夫,李振义招呼着儿子把收拾好的要在镇上卖的东西再次清点一番。 李固和余氏听到动静就醒了,冬季本就亮的比其他时候晚,冬天家里又没有什么事情,所以李固披着外衫满脸疲倦的出来看看。 见李曦在,忙声让这丫头去睡觉,可别跟着一块走了。 显然李曦就有这个打算,被余氏喊回屋,顿时有点闷闷不乐,给李承平递了个别忘带东西的眼神,打了个哈欠回屋睡回笼觉。 李振义解释了一声,“老郑老寒腿又犯了,他儿子年后去码头找活干,家里没人,他让我自己把牛牵走。” 老郑就是村里唯三有交通工具的人家之一,李家本来也是有头老骡子的,但年前李振礼的酒肆要忙着给人送酒,就牵到镇上了。 平常,干农活时,李固又舍不得用它,想着换头牛,可一直都下不了决心,一头牛要不少钱呢! 带了太多东西,李振义三人根本拿不了,不得不用牛车拉着,否则怕是赶不上镇上清早的早市。 余氏自然是听见了,起身去厨房弄早饭给他们吃。 李振义刚想说来不及,可他娘已经冲进了厨房。 看出儿子不想在家吃饭,李固笑着让他们赶紧走,“把牛给老郑看好,回来从你兄长酒肆里带升黄酒给他。” 李振义乐呵呵应了,与两个小子默契的对视一眼,收拾妥当就悄悄溜走。 不知是余氏作为老娘的直觉,伸出脑袋往院里张望,但院子里面哪里还有人,李固都跑回屋里暖和的被窝里躺好了。 “人呢!”余氏手上拿着火石,“火都快点着了,就这么不想吃我做的饭,以后在干这种事,你看我给不给这三个兔崽子饭吃不!” 李固尬笑的摸了摸头,“你准备做啥?” “还能是啥,家里昨天剩在罐里的锅巴,再添些小米熬点稀粥不就好了。”余氏瞪着眼看着老头。 她现在觉得李固就是帮凶,在家里不吃饭,去镇上花冤枉钱买饭吃干嘛,多浪费呀! 早就晓得自家老婆子做不出啥好东西,但李固也没想到早饭竟然是一锅米汤,苦笑的把余氏拉回屋里休息,还是让李振义他们仨吃点好的吧! 早上水汽很足,空气中吹过的微风,吹拂在李承平脸上有些湿湿的,行走在略显泥泞的道路上,牛车响起嘎吱嘎吱的轻响声。 不知二伯是怎么辨认方向的,大抵是走惯了这条路,迎着月光,李承平不知不觉间就再次眯睡着了。 “承平,你拿的这大筐里装的是啥?”李久昌看他要睡着,提醒道:“好好认认去镇上的路,别到时候回不来了。” 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黑灯瞎火的,李承平视线二十米内就剩下土路了,想要认路都看不清。 被叫醒,李承平也是睡不着了,刚才是村道,路上较平稳,可没走上二里路,牛车就开始颠簸个不停没听着车上木制品的碰撞声,再怎么能适应,都眯不着。 “镇上是啥样的呀?”李承平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李久昌聊着。 李久昌欲言又止,道:“或许与你想象中的差不多,镇上就像书上讲的那样,很繁华,哎呀!反正我说不明白。” 前边驾车的李振义听到这话,笑着点头。 一河村距离镇上大约二十里路,离村子最近的镇子是渭水镇,就在渭水边上,顺着河流往东走就到了。 大概是到了枯水期,渭水变窄了许多,它缓缓东流养育着两岸黄土高原的百姓。 也许是前些日子下过雨的缘故,牛车慢悠悠走了一个多时辰才来到渭水镇。 渭水镇从远处看,就像是沿着河水建造的一字长蛇,房屋密集的沿着渭水弯曲和分叉方向排列。 突起河岸处形成了不规则的布局,好似蛇头那般吐着信子。 第15章 小镇模样 可以说三人来的比较晚,镇上街道两旁行人如织,店铺门户早已顿开,摊贩叫卖声更是不绝于耳。 牛车压在青石铺就的街道上,嘎吱作响。 渭水镇给李承平最不一样的感觉就在这路上,村里的小土路不仅一节节的修的不连贯,而且一到下雨简直的泥泞不堪。 感受着久违的繁华氛围,路上颠簸的晕眩感都减轻了不少。 街上不能驾车,李承平和堂哥下车在牛车两侧步行,李久昌下车前,还反复叮嘱李承平一定要注意小贼。 车上虽说都是家中自制的日用品和农具,但东西再怎么不值钱也有人会惦记,小心为上么。 三人没有进入市坊中租用摊位,而是直奔李振礼的酒肆而去。 租用摊位还要花钱,直接带到自家店铺去,顺手卖掉总好过又要花钱又要吆喝。 走街串巷的路上,一家烧着大锅的小吃铺子冒着热气,摆在棚子底下的桌凳早已坐满了食客。 忍受着回家后老娘的责骂,偷溜出来不就是为了这一口吗! 看着热气腾腾的包子,李振义强忍口水,拴好牛车,让俩人看顾着,快步往小吃铺子走去。 李振义买了四个白面馍馍和两个肉包子,白面馍馍一文一个,肉包子则要两文,拢共花了六文钱,要不是来镇上,他还真不敢这么花。 闻着肉包子的香味,李久昌开心的接过老爹递来的肉包直接开吃。 笑着让儿子慢点,又将白面馍馍给了俩人一个,李振义则掏出竹筒就着水吃起了馍馍。 白面馍馍那可是细粮,余氏还是太简省了,家中基本上只吃粗粮,黑面馍馍和杂粮米汤差不多就是李家日常标配,除非逢年过节,否则是甭想吃到好东西。 苦日子太过熬人,余氏真的是后怕的不行,家里即使有白面,她都给换成杂粮了,任何人和她讲都没用,索性只能由着她来。 过年吃了不少好东西,可在农家过年只有一次,谁不盼着天天过年,李承平闻着包子中的阵阵肉香,不舍的掰了一半,“二伯,你也是点肉包。” 李振义一愣,笑着摇摇头,“二伯啥好吃的没吃过,我不喜欢吃...” 没等二伯说完,李承平就把包子塞他嘴里,然后拿起剩下的一半美美的吃了起来。 欣慰的看着侄子,李振义觉得这小子是真懂事,再看自家那小子,李就昌此时已经把一个包子和馍馍都塞进胃里,大概是有点噎得慌。 “爹,给我喝点水。”李久昌边说边指着装水的竹筒。 气的李振义给了他一脚,得嘞,水没喝着还挨了一脚,李久昌找谁说理去。 车上东西太多,吃过早饭,他们就往酒肆走,李承平倒是想直接去书肆,可怎么着都有先后顺序,还是把家里事解决了再说。 到了酒肆,店里伙计帮着把东西卸下来,李承平也是时隔差不多半年再次看见了大伯,他前段时间一直都在西安府。 李振礼此时看上去倒是并不太像是个商贾,反而像是一位饱学多年的儒生,身着一套浅色的儒袍,乍看起来像那么回事,就是头发有点稀疏。 “大哥,这是作甚?”李振义满脸疑惑。 伸手摸着李承平的发髻,李振礼没急着回答,而是问起三人怎么突然到镇上来了,“可是家中有事?” 瞧见大哥面色一紧,李振义摆手让他放松,“大哥怕是不知,承平已经开始蒙学,爹让我带着他进城买些书籍纸张,顺便拖些东西到店里卖掉。” 李振礼开的这家酒肆,并不只是卖酒那么简单,另一侧打了柜子,可以摆一些杂货卖。 镇上乃至天下的铺子大多如此,不只是为了充分利用商铺空间,更多的是为了适应市民的生活状况。 细细停下来,李振礼有些不可思议,家中蒙学读物少说有个五六本,这些学完怎么都要个三五载,何苦上镇上再买,而且他没记错的话,承平是今年才六岁,这启蒙怎么提前了。 没时间想太多,李振礼道:“我正要去渭水书院,承平既然要买书,那就与我一块吧!” “岂不耽误大哥要紧事。”李振义早就觉得不对劲,按理说平常大哥在店里或是跑酒楼都是穿着粗糙便服的,今日怎么穿的这般得体。 儒袍算是一种礼服,没有身份地位,官府是不准百姓穿的,李振礼好歹是个童生,算是个正统读书人,勉强能穿。 秀才穿的儒袍就更不一样了,衣着是身份地位的转变与象征,不能乱来的。 只是这儒袍,李振礼一共就没几件,平常都是放在衣橱收好,舍不得穿的。 叹了口气,李振礼脸上颇显无奈,“还不是那个兔崽子又在书院闹事,山长要我前去把那小子领回来。” 没有再问,关于大侄子的话,李振义也不好多说。 听到渭水书院,李久昌面色一暗,干活抬起的手都是一顿,那是他蒙学时进学的地方。 镇上稍微上点规模的便是渭水书院,其他私塾可以忽略不计,李久昌若是读书有成,大概现在还在那里读书呢! 李振礼抱着李承平快步走着,总算是到了书院,至于为什么抱着,只能说李承平的小短腿实在太慢了。 远远的,李承平就看到院门处站着几个人,居中的可不就是他那便宜表哥李轩吗! 抬眸一看,果然大伯的眉毛被气的跳起。 “李轩!” 大声呼喊下,在场众人都被吓了一跳。 李轩更像是被惊着的兔子,急忙往一个中年儒生身后躲。 “李兄,莫要生气。”那中年儒生尽可能的想要李振礼冷静下来。 多少还是顾及院门处有其他人在,教导李轩的先生拉着李振礼往边上走远了些。 书院先生苦笑的叹了口气,指着李轩说道:“你自己儿子,想必我不用多说了吧!” 李振礼早没想打人的冲动,低声道:“张兄,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张姓先生摇头,“我俩同窗多年,不只是李轩的脾性,武举不只是需要军中背景推荐,自身的武术底子也要打好。” “好在李轩年岁尚小,还有时间,但现在伤了腿,其中艰难我不说你也知道。” 第16章 书肆 领着俩人走在去书肆的路上,三人面色都不是很好。 李振礼还是没有忘了要带侄子买书籍纸张的事情,但儿子的事却压的他不想说话。 低头看着路,李轩倒是感觉无所谓,可害怕老爹生气,多多少少显得沉闷不少。 夹在中间的李承平就更不好了,大伯和堂哥这么个心情,他哪里还敢表露出第一次来镇上的高兴呀! 书院门口的谈话,李承平多少了解到了一些,无非是大伯想要堂哥走武举的路子,进南京武学培养成将佐。 每个朝代都是如此,不只有培养文官的官学,例如太学和国子监,培养武将的武学也是有的,只是不多。 文官打压武将是必然,谁叫两者是天然对立的,所以随着王朝趋于稳定,不可避免的武将们就受到了打压,武学被众多文官弹劾靡费过多,大多都裁撤了。 倒是没说假话,练武确实比较耗钱,民间有没有专门的武馆,哪怕有,也是那些贵族子弟去学,平民尚武的盛景远远没有达到。 这也就导致从军为将的几率大大降低,除非百姓愿意扛着长枪一步步往上爬。 李轩参加武举倒是一条好路子,他确实有那个身板,但武举是有硬性标准的,首先就是要年满二十岁以上,还要未婚。 呃,这未婚什么时候成了硬性标准,李承平也不知道为啥,可朝廷就是这么规定的,大概是为了给适龄的公主郡主赐婚所用,反正他是这么想的。 再就是家庭背景要符合,就是所谓的背调,查查是否出身良家,最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会写文章,写策论,进武学也是要会读书的,不然选拔的意义何在,直接去军中选人就是。 其他的李轩还能满足,但还有一点就难住了李振礼,那就是身体素质,身体一定要健康。 问题就是,李轩的腿稍有残疾,腿有残疾是后天形成的。 李轩幼时最喜好与村里孩子玩什么排兵布阵,这本是令家里人开心的事,孙子对这些军事上的事感兴趣,还一度让李固觉得后继有人。 但意外就是如此巧合,夏汛时,李轩他们在河边纳凉游泳,几人原先是在低处浅滩,上游却不知何时有波浪拍过,冲走了村里与李轩同龄的一个孩童。 为了救人,李轩下水顺着河流往下游冲去,人是救上来,但李轩的腿却被河中暗石撞断了。 整治及时,可修复后总是有些跛脚。 今日,李振礼来书院就是因为书院里有人私下喊李轩跛子,被李轩听到了,就李轩那个脾气,当然是一言不合就和人干起来了。 “爹,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和人打架了,你就让我回家去吧!” 李轩快步上前扯着李振礼的胳膊,怯声摇晃的说着。 “行了,你今天做的没错,他们嘴贱,是该打。” 得到老爹的肯定,李轩扬手笑道:“我就知道爹和我想的一样。” 没好气的给儿子来了一脚,李振礼道:“那你不会等下午散学的时候,找个巷子给那小子套个麻袋狠狠打一顿,这样,书院不就不找你事了。” “你以为我气什么?你要不被发现,就至于跑来书院一趟吗!” 李承平都惊呆了,原来还能这么教孩子,大伯厚道的面容可不是这样讲的。 见李振礼没那么生气后,李轩整个人都开心不少,拉过李承平的衣袖,“承平,你这衣服就不能扯一块布做么,遮屁股的料子都洗掉色了。” 李承平脸上一红,他可能让李轩知道他又捡姐姐衣服穿,否则肯定要笑话他。 他没有觉得有什么,因为大街上的行人穿着俱是如此,就没有几个不打补丁的。 现在毕竟纺织业不发达,李承平又不是在纺织厉害的江南,有件衣服穿就不错了,还要啥自行车。 李家都可以说算得上是富裕的,基本上人手最低两件衣服,有的人家出门甚至可怜到换着穿,谁出门谁就穿衣服,这可不是说着玩的。 李承平穿的这身麻衣,被许莲做成夹层,里面塞满了稻草和芦苇,勉强算是一道隔热层。 害怕儿子冻着,连着做了两件套在李承平身上,就这么两身衣服都是一年四季换着穿,等到天气热起来,就只能把里面的稻草和芦苇再掏出来。 就是这么可怜,好歹周围的百姓都是如此,李承平倒是没有什么不合群和羞怯的想法。 “怎么说话的,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吗!生活条件这么好,整天还吊儿郎当的。” 李轩撇了撇嘴,觉得世界当真是两个极端,每次回村,他都感觉自己不是农村人一样。 李承平没有因为堂哥说自己衣着而感到生气,他知道自己这堂哥就是这个性子,有啥说啥,大大咧咧的。 而且,一想到自己的大伯母,受到她这么一位娘亲的影响,李轩或多或少觉得自己与村里人格格不入就有缘由。 看着侄子身上洗的发白的麻衣,李振礼不由的想到了曾经的自己,他同样是穿着这些缝缝补补的衣服过来的,余氏就是这么简省的人,她舍不得,也不许家里人铺张浪费。 他娘就是这般,就算是有好东西,她也不愿意用,李振礼想着过些时日回村时,索性带些料子给孩子们做些新衣裳,也就没有多言。 带着俩小子直奔书肆而来,李轩很想去市坊其他地方逛逛,可拧不过老爹想让他多读读书。 “以后多少是要走武举路子的,多读书总归是好的,应知,勤学好问,知无不尽。” 李轩低头嘟囔着,“就我这腿,看了也白搭。” “你说什么?”李振礼没听清。 “没什么,我说爹说的真对,说的真好。” 大伯没听到,可不代表李承平也没听到,看来自己堂哥对于自己能否去武学,很怀疑呀! 没有过多安慰,李轩以后自然就知晓爷爷的能耐了。 李承平转过头来,打量起了镇上唯一的书肆,这间书肆离渭水书院并不远,不愧是方圆十几里地最大的书籍汇聚中转地,果然够大。 第17章 买纸 走进书肆,李轩双目无神,他是真的对这些经史子集不感兴趣。 若是能看进去书,他直接走文官举业多好,哪里还会对武学有想法。 “承平,你不是才刚刚启蒙,怎么会对这这么难闻的地方感兴趣。”李轩看到堂弟一进书肆就两眼放光,有点难以相信。 李承平笑笑没说话,书肆中满是油墨味,陈旧的书籍更是散发着霉味,但抵不住李承平再次见到这么多书的惊喜。 进入书肆,这家书肆叫做渭水书肆,渭水镇上的商铺多有借用渭水噱头的意思,当初李振礼开酒肆时,就有想过冠以渭水酒肆的名字。 但终究晚了一步,别人又不傻,早早就拿到了这个所谓的商标,生意看起来确实更好,渭水酒肆在整个渭水镇上可以说是独占鳌头,尽管镇子仅有三家酒肆。 书肆内满满当当站满了人,里面面积是不小,可架不住人太多,哪怕现在是冬季,进入其中依然感觉到燥热难耐。 而且李承平要收回刚才的话,书肆中确实难闻的很,书墨味道夹杂着读者的汗味、脚臭味真的太过熏人。 没工夫在乎味道,李承平瞧着各类书籍的价钱。 定睛一看,属实让他惊呆,明白读书是烧钱烧的没边的一条道路,可没想到会这么离谱。 就拿他学过的启蒙读物来看,《千字文》、《三字经》、《百家姓》没有一本是价钱低于一百文的,四书五经更是让他没力气睁眼看,不带名家注释的,《论语》还稍好些,只要五百文,其他什么《大学》、《中庸》则更加离谱,竟然直接要到了六百文。 李承平很是不解,“大伯,为何《论语》一本足足一万五千余字卖的却比四千字的《中庸》便宜。” “因为《论语》是书肆中供给士子抄写最多,刊印最多的,所以不可用字数来衡量书籍的价值。” 接着,李振礼叙说着经史子集的区别。 “真的贵呀!”李承平很难受,他不知道这些书拢共要花多少钱,二叔带的钱够不够。 书可以慢慢买,毕竟学习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但急于练习书法的纸张确实不能等。 用于书写的麻纸,五十文一刀,一刀大约有一百到一百二十张,根据纸张类别来分,更贵的宣纸和竹纸就不用多说了。 李承平还看到了珍贵的皮纸,皮纸是用动物皮革制作的纸张,质地坚韧,耐用性好,常用于珍贵书籍装订和地图制作等。 别的纸张都是按一刀的整体价格卖,可这皮纸却是论张卖,一张竟然卖到了五百文的价钱,半两的价值,让李承平不自觉的退远了些。 麻纸已经是最便宜的,若是买些半成品的劣质纸张,写倒是能写,但写出来大概率会侵染纸张,写出来多半也不能看了,对于练习书法没有多大意义。 书籍纸张的高昂价格,李承平都有些望而却步了,他是真没想到读书这般艰难。 看来他原先想的随便兜售些药材赚点钱,是把问题想简单了。 “不用担心,家里供你们读书的钱还是有的。” 李振礼自然看出了侄子对价格的担忧,觉得这孩子实在是太懂事了,再斜眼看了眼无所吊谓的李轩,气的想给他来上一脚。 “承平,你现在主要还是买纸,以及好一点的笔墨,四书五经到时候我誊写好后,等回村时给你带回去。”李振礼拍拍侄子肩膀,让他不用担心钱。 对呀!李承平才反应过来,自家大伯就是个读书人,还是个童生,家中肯定有四书五经,只是没有家里孩子人手一套那么多,但给些时间,他再誊写一份就是,完全没必要花这些冤枉钱。 “当真是稀客呀!今日李先生造访我这小小书肆,小店真是蓬荜生辉。” 说话这人应该就是书肆的掌柜了,与李承平想象中的商铺掌柜不同,书肆掌柜身材瘦高,很是消瘦,颧骨较为突出,整张脸如刀削一般。 脸上带着笑,陈掌柜上前见礼,道:“对于买书,我可就要与李兄说道说道了。” 领着李轩和李承平行过礼后,就听陈掌柜说道:“为小辈誊抄书籍本是长辈应有之义,可今日新到的新江南文集,李兄可能自己找到誊写。” 李振礼笑着看陈掌柜表演,摇头表示自己弄不到新出的江南文集。 “那名家注释,例如朱子四书五经注疏,李兄又可曾能够一一讲明。” 陈掌柜见李振礼不吱声,左右环顾一周,小心把三人带到后院。 “李兄莫不是搅我生意。” 陈掌柜假装生气的盯着李振礼,责怪他不该在书肆中那么大声说什么誊写四书五经。 李振礼笑笑,若是能被自己三言两语就唆使他人不再买书了,那他还真是能耐了。 “陈兄勿怪,不过是无心之言。”李振礼当然知道自己没有编造名家大儒注释的本事,可就事论事,李承平这个年纪现在也不需要这些。 摆摆手表示没放在心上,陈掌柜开始介绍起书肆中买的东西。 他没有因为李承平年岁不大就有多忽视,也不是因为李振礼在旁而特意买好,他是被书肆掌柜这份职业慢慢改变了对所有读书人的看法。 说不定,那日某个破落书生就高中,读书实现阶级跨越的奇迹之一,没人会不敬重读书人,哪怕李承平只是一个未来的士子。 书肆中主要卖两种书,一种是供市民和文人消遣的怪诞话本小说,另一种就是为士子提供走举业用的经史子集。 其中细分为四书五经和一类历史经典及各家杂书,所卖的经史子集中夹杂着古今大儒名家做出的独家注释、文章、科举考卷等,多汇编成文集,顺带买些文房四宝。 幸好,兴平县离西安这种大城市近,否则这类第一手注释文章还到不了这里。 但渭水镇终究是个小地方,可供士子选择的少之又少,还不如看些朝廷邸报。 第18章 家里的担子 给李承平讲明后,陈掌柜就让他自行去选书,选择些自己看着感兴趣的。 李承平看着琳琅满目的经书话本,兴致盎然的选了好一阵,通过李轩的帮忙,从书柜高架上选了两册,宋氏文集和兴平县志。 说是可以随意看,但李承平发现,到手的文册并没有多少页,除了吸引人的少数几章几页就没了。 真是想要吐槽,这跟看话本,但作者更到关键部分,却来了个请假一天么么哒,噎的人呼不出气来。 想来也没那么简单,毕竟是做生意的,若是允许在书肆里任意观看,记忆力好的,多看两遍岂不就记完了。 看完大致内容,李承平没有想着再挑两本,而是不急不徐的闲逛起来。 李轩则在一旁拿着本话本,小心的打量着老爹,心里盘算着李振礼会让他买这本书的概率。 实在是故事太勾人了,他一看上就舍不得放下,这算是他不爱来书肆的另一个原因,他看话本那是见一本爱一本,囊中却羞涩的很,总是看不完整篇。 每晚在房里抓心挠肝的难受,索性了屏蔽了书肆。 对于书肆中的话本,李承平的兴趣不是很大,磨磨蹭蹭待了大半个时辰,可出书肆时,除了李轩舍不得放下的一本话本外,李承平手上是空空如也。 陈掌柜只觉得李承平是不爱看轶闻故事,李振礼却瞅着李轩恨的牙痒痒。 眼神示意李轩,好像在说你看看你弟弟,别人怎么能抵住话本小说的诱惑。 装作看不见,李轩抱着话本就躲到李承平身后。 懒得搭理这混账玩意,李振礼准备付账。 “一共四百三十文。”陈掌柜笑吟吟的。 李承平觉得自己堂哥回家后一定会被打,他买了两刀麻纸和一支稍好的毛笔,花了二百五十文,说明李轩选中的那册不到十页的话本故事竟然要价一百八十文,贵的离谱。 话本小说真是赚钱呀!相当于一页十八文,李承平都有些心动了。 正准备掏钱,李承平不合时宜的出声,道:“能否便宜的。”见几人都看向自己,“我家读书进学的孩子不少,还有村里有几个玩伴也在读书,便宜些,我帮陈掌柜推荐推荐。” 陈掌柜再次定睛,细细打量起李承平,平素来书肆买书的士子对着明码标价的物品从未有过讨价还价的意思,毕竟对于读书人来说,买圣贤书都舍不得,属实是有点掉份,更是有辱斯文。 果不其然,李承平话音刚落,书肆中选取书籍的文人士子眼神就奇怪了起来,不知是看不起他,还是对他打破常俗感到敬佩。 穷书生穷书生,他们身上大多也没钱,但读书人好面,没钱都要强撑着,有个人带头,他们以后舍不得银钱,还价时,也好受些。 陈掌柜笑着以四百文的价格成交,他是越看李承平越喜欢,或许有李承平年纪小的缘故在,但这小子不在意旁人眼神的风范,真有那么点意思。 有劳大伯誊抄四书五经给他,李承平对于能够省下买书钱还是很高兴的,这样家里的负担无疑就轻了不少。 不过面对以后课业的较多,以及学习越发广泛的情况,李承平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总不能把他以后要买的书用的笔墨全部置办起,李家可没那个实力。 节流和开源是任何家庭都要考虑的问题,能够多个进项,李承平自然不会嫌累,试探的问陈掌柜,“书肆中可有抄书的活计?” 他通过进店半天的观察,大致看出了大乾朝应用活字印刷的水平,但拿《论语》比中庸还便宜就可以瞧出,此时的活字印刷并不成熟,小镇依然以手抄为主。 抄书的利润看似还很可观,刚才就有士子拿着笔墨纸张接了书肆抄书的活,说明书肆会提供抄书所需的用具消耗。 陈掌柜有点啼笑皆非,不好意思道:“不仅是渭水书肆,其他书肆大多有专门的抄书人,而且多是抄写些轶趣故事。” 随后又补了一句,“你年纪尚幼,怕是接不了这活。” 摇头失笑,陈掌柜是真的没有因为李承平年幼就看不上他字,毕竟年少书法成才的也不少,可说实在的,书肆是真用不上找人抄书。 单单是书肆中现在卖的书籍,都会有不少滞销,其中有些不受欢迎的,更是被束之高阁好几年,最好买的也就是笔墨纸砚和话本故事,话本故事人们偏爱的也多是新款。 去看看大街上的行人,有多少人是识字的,买话本的多是些说书人,话本买卖的受众者中他们才是主力。 没有那么多的消费,书肆没必要收录那么多书籍,哪怕印刷术不发达,有能力读书的不会因为书籍发愁,没钱的,想买也买不起。 天下不需要那么多书,朝廷倒是想开民智,但负担的成本又太多,现在就是这么个极端的社会现状。 李承平没有少见多怪,他也只是试探性的问问。 跟着李振礼离开书肆后,李振礼一反常态的严肃看着他。 “怎么了大伯?”李承平有点不明所以。 大伯对他向来都是和蔼的态度,哪怕是李轩在书院打架他没表现出这么紧张的态度。 “承平呀!” “呃!” 李振礼扶着侄子的脑袋,“你其实不必这么懂事的,不要太在意钱财,用心读书便是。” “家中有我们在,咱们李家一定会越来越好的,你要记住,什么年龄就该干什么年龄的事,家中的担子还压不到你们身上。” 听着大伯让自己放轻松的暖心之言,李承平很是感动,可他骨子里不是一个小孩子,他想要为家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减免家中负担。 他是知道大伯家的情况,家中管着钱财的是大伯母,今日书肆李振礼掏钱已经够意思了,若是往后用钱的地方多起来,老找大伯伸手要,家里非得出事不可,他真的很想不再发生,因为钱财产生矛盾的事端。 第19章 药局 李承平轻笑应了一声,“晓得了,今日多谢大伯带我来书肆。” 见侄子听进去,李振礼摆手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若是某些人能像你这么懂事就好了。” 李轩急着回家看刚到手的话本,不服气的撇撇嘴,快步向酒肆走去。 徒留路上的李振礼吹胡子瞪眼,他领着不熟悉镇上道路的李承平,否则真想跑过去给这小子来上一脚。 瞧着父子俩的模样,李承平委实难以憋住不笑,没想到自己堂哥都十六岁的人了,气起人来还是这么有杀伤力。 回到酒肆,太阳高悬,二伯的卖的物件还未见少,李承平询问李久昌,他带来的那筐子搁哪了。 “承平,你这里面是啥东西,背着这么些个草,累不累呀!”李久昌早就想问,见李承平提起,才想起来。 李承平笑笑不说话,不知道这些东西值不值钱,若是一文不值岂不闹了笑话。 打了声招呼,李承平就想拉着李久昌往集市去。 李振礼正好换好常服出来,不放心,道:“让你轩哥带你们去,你俩还小,别整丢了。” 刚掏出话本在柜前准备一饱期待的李轩瞬间不乐意,但挨不住老爹早就积累的怨气,领着二人就出了门。 临近晌午,街道上行走,人轻快不少,李承平目的明确,说了地点就跟在李轩身后。 “不是,你身上没病没灾的,去那地方干嘛。”李轩透着不解,大约是猜到了什么,“噢,我懂了。” 李承平有点懵,不是大哥你懂什么? “我听说药局会收山里采药人所采的药材,正好咱们一河村临山,就试着采些药材来镇上卖。” “就这?一筐草。”李轩一脸的不相信,他家都不会收来路不明的藏酒。 药局大概是有专门供药的采药人,即使这筐草是真的草药,若是价值不高,人家也不见得会收,心里是这么想的,但李轩没有出声,怕打击到小老弟做生意的心气。 渭水镇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各种店铺林立,李轩领着他们熟门熟路的找到镇上最大的药局,“渭水药局”。 药局坐落在主街中心,规格算是镇上商铺中最高的。 匾额很大,堂内高挂着‘济世救民’,里面此时仅有一个坐诊的老大夫和两个整理药材的小学徒。 里面小学徒看见门口三人矗立不前,只是张望两眼,没有出来驱赶。 李承平站在门前,耳边甚是喧闹,斜眼一瞥,斜对面正好有一座勾栏妓院,李轩看堂弟望向那里,脸上流露果然如此的表情,看来承平堂弟小小年纪,却也是性情中人。 不是什么时候这两家能开在一块了,是为了方便小姐姐有什么身体问题好解决吗! 不敢多看,李承平也没有过多解释,怕越描越黑,背着筐赶紧进了药局。 小学徒正在配药,抬眸一望,道:“来的正好,你们是哪家采药的,军中急需茴草、白芷、肉姜,羌青,小辛、菊花这些,想必衙门分发公布的邸报上都是看过的。” 瞧李承平几人琢磨着他的话不挪脚,小学徒有点不耐烦,“赶紧的呀!药局这几日事多的很,甭耽误功夫,说好的价格是一分都不会涨,西北战事紧急,若是想着囤积药材卖高价,就等着官府拿人吧!” “卖卖,我们是卖的,只是没想到西北战事需要的药材这么多,这几日可是忙坏了。” 李承平虽然没搞清楚状况,但顺着说准没错,李久昌还陷在小学徒讲的西北战事中,久久没回过神来。 李轩则没想到李承平张口就来,他们哪里是采药人,就是准备卖散药的。 药局对这种向来是不收的,收的药材是有标准的,从安全防范上来讲都是与相熟多年的采药人合作。 渭水药局是官方机构,是朝廷给予百姓的福利政策,对于推动医药普及有着巨大贡献。 书肆中的兴平县志中都记载有,一般县城以及稍微上点规模的城镇都有开设。 药局的开设目的在于为广大民众提供优质、平价的药品,其经营规模独具特色,其药品采购、储存、销售等各个环节都严格遵守规范,以确保药品质量和效果。 这些都是李承平在书肆县志中了解的,他来渭水药局的想法也是试探的碰个运气,若是不成就只能指望下次去县城时,再说了。 因为镇上只有渭水药局这么一家收药铺子,镇子终究太小,其他药铺基本上被药局这么大的体量挤没影。 在外的身份是自己给的,既然小学徒认为他们是与药局合作的采药人,那就将错就错,把手上的药材脱手换钱才是目的。 “什么药材?”小学徒停下手中的活。 “晾晒好的菊花,可以直接入药。” 老大夫眯着眼,看了下,“菊之品凡百种,宿根自生,茎叶花色,品品不同。” 直起身,他又道:“其茎有株蔓紫赤青绿之殊,其叶有大小厚薄尖突之异,其花有千叶单叶、有心无心、有子无子、黄白红紫、间色深浅、大小之别,其味有甘苦辛之辨,又有夏菊秋菊冬菊之分。” 坐诊的老大夫明显是说与两位小学徒听,指着李承平让他把装药的竹筐拿近些。 “多谢先生讲解菊花之别,学生谨以受教。”李承平行了个规矩的弟子礼,恭敬的把药筐放在柜前。 小学徒眉毛一挑,觉得这小屁孩真会拍马屁。 老大夫哈哈一笑,若是旁人他还不会觉得有什么,李承平一个小孩子竟然感怀自己的只言片语,令他开心不已。 “你这秋菊晾晒时日不短。”老大夫只是一瞥就看出个大概。 “先生当真慧眼,确实是秋菊。” 见李承平顺势凑近,小学徒真想把这小子扒拉走,收药就收药,你俩都快挨一块去了。 “你这秋菊有多少要多少,药局都收了,就按前些时日官府定的市价。”老大夫被李承平连绵不断的敬仰声所感动,当即把话放在这。 第20章 没想到真的能挣钱 老大夫说着,还回头问起两个小学徒菊花的药性以及使用药方。 “性味归经,微寒、甘、苦,归肺,肝经,主要用于疏散风热,平肝明目,河套地处苦寒风沙激扬,易风热风寒,头晕目眩,目赤肿痛,眼目昏花。” 小学徒回忆着所记医书,一字一句的回答自己所知。 李轩出乎意料,没想到李承平赶上了西北发生战事,药局收购药材的机会。 就是不知当药局发现他们不是合作的采药人时,会变成什么态度。 “这秋菊,药局收了。阿勇,去把这些菊花过下称。”老大夫笑着吩咐一旁的小学徒。 “多谢!”李承平冲着叫阿勇的学徒致谢。 用手从筐里捻出一朵晒干的菊花瞧了瞧,晾晒的还真不错,随意拨动几下,没有任何变质发霉。 不说拿到西安府去好交差,就算拿到店里来卖,也好出手,这样想着,阿勇手上功夫不慢,过秤的速度很快。 算好重量,阿勇说道:“拢共有四斤六两三钱的菊花,品质良好,一斤四十三文,共一百九十九文,凑个整,算你们两百文好了。” 别看带了一箩筐菊花,但水分晒干就没多少重量了,对于这个价格李承平已经很满意了,而且药局因为西北战事,价格很透明,应该不存在缺斤少两的情况。 听完报出的价格,两钱银子,李轩都呆住了,没想到这些干菊花这么挣钱。 李久昌则不一样,他想到后山好像有很多这种好看的小花,若是全部晒干卖了,自家岂不是赚翻。 越想越觉得美好生活在向他们招手,老大夫在一旁盯着,阿勇利索的将一小吊钱递到李承平手边,“一共二百文,你收好,点点看看对不对。” 李承平自然不会当面点钱,笑着道谢后,与老大夫约定,若是还采摘到类似药材,一定首先送到药局来。 “可以多采些,这点药材还是太少了,若是有其他药材,只要处理妥帖,一样可以送来。”老大夫还是很满意李承平的,他觉得这孩子颇有灵性。 李承平听到,应声答应,他当然想希望能把送药生意维持下去,好歹为家里多了份进项。 小学徒阿勇则表示,有多少收多少,还叮嘱李承平,趁着现在军需甚巨,抓紧时间多采些药。 正是由于西北战事军需用药巨大,收购药材的价格才会这么稳定,等过些时日,军需采买变少,药材市场的价格波动可就不一定有这样了。 李轩带着李承平俩人出了药局,他感觉分外的不真实,李承平竟然真的挣到钱了,而且是两百文。 等回到酒肆,将买药材的经过如实说给大伯和二伯,二人同样惊讶不已。 李振义是知道李承平捣鼓这些菊花的,秋收时,他很爱喝菊花泡制的菊花茶,放在井中镇好,清凉又解暑。 他是真没想过这玩意能挣钱,天热的时候,想的最远的也不过是拿到镇上摆铺子卖凉茶。 把钱递给二伯,李振义简单数过后,“确实是二钱银子,这钱你自己收着,等回去问你奶怎么处理再说。” 怕李承平装掉了,李振义又补了一句,“放在背筐不安全,让你轩哥在铺子里给你找个钱袋塞裤裆里。” “嗯。”李承平笑着应下,不过他没有听二伯的,而是把钱袋塞进怀里了事,塞进裤裆里面多少有些膈应人。 对于农村人而言,二钱银子那可是不少钱。 李振义都有点佩服自己侄子这聪明脑袋,他农闲时,也曾去过码头上工,一天顶多只有五文钱,干俩月也就三百文,李承平随随便便就挣到了。 而且收集这些秋菊不过是李振良进山,采摘送给许莲的爱情小花,哪曾想,被李承平这小子注意到后,央求着老爹去采了不少,要知道李振良可没花多少功夫。 老三进山一个多时辰就能采到二百文,那要是全家人出动,得弄多少回来,李振义不自觉地就与自己儿子那般,畅想起挣大钱的模样。 “爹,爹,咱们什么时候回村呀!” 被儿子打断幻想,李振义气的不行,“叫什么叫,就你话多,一会就回。” 李承平看着酒肆一侧摆放的物件,没买几件,怎么就回去了? 那岂不是还要大件小件的往回扛,李承平都打算帮忙一块叫卖。 “准备走了承平,咱们趁着刚过晌午,抓紧回村。”李振义边说边套着牛车。 “那这些没买完的东西怎么办。” 李振礼道:“放在铺子里,带着卖就是,二弟不必这么快回去,好好在镇上玩两天。” 这样说着,李振礼还转头冲李轩说,“快回家告诉你娘,中午多做些饭。” 再次放下心爱的话本,李轩真的不想多动了,不情不愿的准备跑腿。 “大哥不必了,来时就与娘说好了,今天晚上之前一定会回去,晚了,怕娘会担心。”李振义怕李轩腿快,赶忙说道。 李承平和李久昌当然晓得二叔没给奶奶说过这话,但俩人都没多说,大伯母那张嘴,真不是一般人能顶住的,还是少见面不去为好。 本来背筐走了许久,李承平还打算歇会,知道大伯要留他们吃饭,顿时身体也不累了,收拾利落,上车回家。 挽留不住,李振礼就由着几人回村,看着远去的牛车,呢喃道:“我家那口子有这么吓人吗!” 回去路上,李承平三人肚子都饿了,好在顺着大街一人买了一块酥饼,就是啃起来干巴巴的。 李久昌忍不住抱怨道:“要不是大伯非要留咱们吃饭,也不至于水都没来得及打。” 摇着空空如也的竹筒水壶,李久昌使劲抿了抿嘴唇。 李承平摇头笑着,没有作声,瞧着背篓里的纸墨笔砚,心里盘算着自己的学习任务。 家中赚钱不易,都是从地里勤劳耕作的辛苦钱。 这纸是写一张少一张,他都计划好了,回去后,墨研磨的淡点,正好可以把纸两面都写满。 尽量做到不浪费,省的墨迹太深,侵染到背面。 第21章 回村 大清早就起来往镇上赶,加上一路上道路属实太差,牛车这么一番颠簸,把人摇晕是一点不夸张。 即使坐在牛车上,被颠得一颤一颤的,李久昌仍旧晃晃悠悠的睡着了。 没事干,又睡不着,李承平索性回想着自己背诵的内容,书读百遍其意自现。 自己记忆力是优势,但科考又不只考墨义,理解才是关键,多想想多看看,渐渐的大概就懂了。 回到村里,太阳已快下山。 还了牛车,去时每个人手上背上挂的东西都满满当当,回家时只有李承平背着个筐。 听到门口动静,李曦赶紧扒在门框上往外面望。 “终于回来了,给姐姐带了什么好玩意?” 上手就去扒拉李承平背篓,发现里面都是些书籍纸张,瞬间兴趣缺缺。 李固过来问着此次去镇上的状况,问下编织的农具卖的咋样。 二伯把发生事情一一说明,招呼李承平过来,将卖菊花的银钱拿出来给大家看。 余氏没好气的踢了李振义一脚,显然还有些生早上的气,瞅见哗啦啦的一百多枚铜钱,忍不住夸了小孙子。 李固疑惑的看着铜钱,不是说有二百文,这怎么看都没有。 至于为什么只剩一百多枚,就只能问李承平了,他回来的时候买了些小物件。 晓得孙子买东西用了些钱,李固就没再多说,反正是小孙子自己侍弄晾晒菊花挣来的钱,想怎么花都由着他,只要用在正途上就行。 李曦同样面色一喜,弟弟拿钱买东西了,一定给她带了礼物,这可是他们出门前说好的。 “没想到这菊花还能换成银子!”李振良想着过些时日,再进山采摘些。 “对呀!明日咱们就进山,趁着官府购置军需药材,多弄些拿去卖。” 李振义兴高采烈,他在路上就在盘算着进山摘菊花。 能给家里多个进项,李承平当然比谁都高兴,但这菊花不是说什么时候都能采摘。 菊花采摘时间一般在秋季,陕西这边天气降温比南方早,时间可以拉长些,但终究也就那么几个月,菊花花期一般为九月至十一月。 “啊!那岂不是得等到明年。” 有些失望,看来是赶不上官府大肆采买药材的时候。 “倒也不是。”李承平想了想说道:“药局可不止收菊花这么一种药材,后山的资源可是丰富的很,既然能够找到野生菊花,想来找到其他药材也是有可能的。” 李固盘着腿,抽了口旱烟,道:“承平说的对,寻药材本就是随缘,找不到也没事。” 嘟着嘴,李曦看着院里和爷爷说话的臭弟弟,想着他赶紧回屋给她拿说好的礼物,盯着院里掉光枝叶的大树,回想着菊花茶的馨香,“要是菊花能自己种就好了。” “你说什么呢?二小。” 李曦同样不情愿爷爷叫她小名,但看着李固急切的模样,忍住反驳,还是重复了一遍,李固听清后,脸上难掩喜色,道:“何不在田里自己种药材。” “对呀!” 李振义跟着起劲,承平就是从书上知道了菊花的药性,咱们这些在田里侍弄的老农,对着书种药材,大概不会出错吧! 大家都忍不住高兴起来。 李承平只是听着,种药材不是不行,但要明白药材是很吃土壤环境的,气候、水源、肥料、管理缺一不可。 家里可以进山采药带着自己尝试种种,只要种植的是些容易成活的普通药材就成,例如甘草。 甘草是一种市面上常见的药材,李承平卖菊花时,趁机询问过阿勇,市面上容易出售的药材里,甘草算是占较大比重,只要成活,怎么都不会亏。 而且西北地区正好满足甘草的种植条件,它适合在干燥、寒冷、日照充足的环境中生长,兴平的气候条件完全符合。 把自己的想法说出,很快就被爷爷他们认可。 李固感叹道:“要不说读书有用,承平就是感兴趣的涉猎些医书,就有了这么多见识。” 余氏可没这么多感慨,为了等他们爷孙几人,野菜糊糊在锅里热了好几遍,粘了吧唧的,马上就烧干了。 听老娘催他们吃饭,李振义立马殷勤上前帮忙端碗,“娘,我来,我来。” 瞧见这二愣子,余氏就气不打一处来,骂着,“你家是开金矿的呀!家里饭吃不得你,你有钱伤的,跑到镇上买饭吃,这是过日子样子吗!” 李振义不敢说话,嘿嘿的陪着笑脸,他知道她老娘又开始心疼钱了。 招呼着儿子把镇上买来的桃酥拿来,让家里人尝尝新鲜。 李承平扶额长叹,二伯真是没被说够,现在奶奶正在气头上,好歹等她气消了再说。 果不其然,余氏又开始说教,“马上就吃饭了,你把桃酥拿出来给他们吃,饭还用不用吃,你成天就知道气我。” 任由着余氏说他,李振义一句话不吭,就搁哪笑。 感受着吃饭间的吵闹氛围,李承平觉得二伯是故意的,他就是想让奶奶骂他两句,好消消早上的气,这大概就是农家母子间日常的相处方式吧! 吵吵闹闹,日子每天都开开心心。 透过窗沿,冬日的夕阳真的很美,迎着黄昏下的一缕微风,大家扒拉着碗里的饭,嘴上不停的闲聊琐事,说说笑笑。 吃过饭,大家就各自回了屋子,冬天黑的早,仅仅是一顿饭的功夫,太阳就没了踪影。 许莲往炉子里加了根木柴,瞪着二女儿瞧了又瞧,不知道这丫头怎么回事,今日非要赖到这个时候都不走。 她走的时候,堂屋里,李固正燃着油灯,与俩儿子商量着种药材的事情,李承平顺带被拎过来听一听。 她是真不知道有什么事情不能明天说,非要摸着黑,李曦昏昏欲睡的迷瞪着眼,心里气的牙痒痒,怎么还不回来,她真的很想知道李承平给她带了什么礼物回来。 呼了口气,这小丫头若是等不到她弟,怕是今晚都不会回去。 第22章 礼物 不知道这性子随谁了,这么拗。 没再管她,许莲打着哈欠,缝起衣裳来。 布料是今日刘大婶赶集帮她带回来的,没有告诉李承平,想给儿子一个惊喜。 布虽然是麻布,颜色也是很简单的灰青,但她一针一线的细心缝补,针脚细致的完全看不出线头,李曦在一旁都有些羡慕老弟。 许莲还是心疼儿子,这么些年一直捡姐姐的衣裳穿,缝缝补补好些年,连孩子上学新缝的长衫都找不着整块料子。 嘴上不说,但她心里还是埋怨自己给不了孩子好的条件。 好赖儿子是个读书人,读书人就要有读书人的体面,她很想做一件大哥穿着的儒袍,可又找不着好布,只能作罢。 远远就看见油灯下缝制衣裳的身影,许莲的影子被烛光拉的很长,大概是细密的针眼看到眼睛疼,她搓揉了下。 李承平真的很想哭,有这么好的父母,他要用自己的一生去回报。 他会一直铭记于心,将来一定会让家人过上好日子。 李振良看见屋内燃着烛火,“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听到声,李曦瞬间惊醒,瞅见悄悄回屋的李承平,大声道:“三小,你小子真是让我等的好苦呀!” 刚想拉住往屋外跑的女儿,就被许莲打断,“没事,让她去找承平吧!她在我这等半天了。” 准备回屋睡觉,李承平想着堂屋爷爷说起的种药材计划,这份计划很简单,两头行动,二伯和他爹先进山采药,按照李承平给他们的草药图册去找。 说起这本草药图册,那就不得不说说陈运了,他专门买的这本书,就是想着陈夫子可以对照各类草药药性药理来配比的熬些药调养身体。 没想到,陈夫子没用上,反倒是被李承平先借来用上了。 至于后面的事情,那就与李承平没关系了,他很想掺和,但爷爷不允许,说他这个年纪还是要以学业为重。 不得不说,李固说的确实没错,正所谓强记不如善悟。 农家子弟想要跃迁阶级,唯一的出路就是从军读书,他别无选择,不能因为记忆力强过别人,就可以随心所欲,学习是一件持久的事,一日练,一日功,一日不练十日空。 想的有点入神,李承平都没发现李曦叫他,拿着盆准备打点水洗漱,就听到耳边一声幽怨的大喝。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李曦很无语,泥人还有三分火气,“赶紧把你答应的礼物拿出来,姐姐我可是帮你处理了好久的菊花。” 瞧着二姐这副气鼓鼓的模样,李承平只觉得好笑,一个八岁的小女孩生气的讨要属于她的礼物,本身就是一件很可爱的事。 李承平放下了手上的盆,咳下嗓子,道:“怪我忘了,这次去镇上给二姐带了这个。” 献宝似的掏出一个绿色发带,李曦顿时一喜。 村里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物件,只有大人才会用发钗、发夹来扎头发,小姑娘未及笄前,都是将头发梳成发髻,用发带扎好垂于脑后,从未这般精致过。 显然,二姐很满意这件礼物,“行吧!那我就勉强原谅你的怠慢之过。” 说完,李曦就美滋滋的回屋睡觉去了。 李承平瞅着桌上的另外几条发带,一时间都不敢招呼李曦把发带带回去给大姐,这小丫头记仇的很,若是知道自己忙碌很长时间帮忙收拾菊花换取的礼物,最后人手一件时,一定还会闹脾气的。 算了还是找机会自己去给大姐,娘和二婶吧! 摇了摇头,他就径直去洗漱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李承平的生活每天都很规律。 每日清晨吃过早饭,就着急忙慌的往学堂赶。 春节的假期终究是结束了,在李承平不断的央求和普及下,勉勉强强让奶奶认识到了营养的重要性。 家里终于从每日两顿,变成了每日三顿。 要学习,怎么都得把身体养好,不然哪里有力气读书。 再者说,李承平是有举业要走的,考场舍房里,考生那是一待就是好几天,吃不好,睡不好,若是身体没养好,人是会垮掉的。 历次科考都有考生被差役抬出去,还因为考场规矩所限,病死耗死的士子更是不少,大概是维持考场秩序或是防止作弊的需要,只要没到开门的时间,就是躺着也要等到大门按时打开。 李承平一想到县试二月的寒冷天气,就感到后怕,人一旦发了高烧,大半天出不去,在古代这么个没有特效药的时代,人大多是扛不过去的。 读书是很伤身体的,调养不好,就容易出问题,尤其是李承平本就发育不良的小身板。 正如此,为了自己考虑为了家人考虑,李承平一定要对自家的饭食下手,好在这次卖药材有功,余氏在家里所有人的赞同下,勉强答应了下来。 李振义对侄子的话很是认同,本来就该这样,他们家又不是穷的吃不起饭,五十亩的良田每年滋养着,李家可以说的上是村里的富户,把两餐改为三餐完全是可行的。 今日早起,奶奶给他煮了一个鸡蛋,配着熬的黏糊糊杂粮粥,那是一个美滋滋。 呼噜噜的吃下一碗,李承平就拿起已经被余氏装好水的竹筒出门了。 今日来的还算早,趁着日头好,正好打一套太极拳,直到学生陆陆续续到,才停下。 李承平现在仍旧在读《千字文》,一字一句的从‘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开始,越读到后面越觉得朗朗上口。 这《千字文》当真巧妙,由一千个汉字组成,以四字形式编写,每个句子的最后一个字都押韵,读起来易于记忆,就算是班上最不喜读书的王勤这几月都记得差不多了。 《千字文》涵盖了天文、地理、历史、伦理、哲学等多方面知识,李承平深知孰能生巧,巧能生精,他没有必要进展过快。 引经据典的千字文就够他学习很久的,能够将字字用典的书搞明白就是很大的一种进步。 主要还在于他想要加快进程也不行,大伯誊抄四书五经还需要些时日,他只能多多复习。 第23章 开小灶 上午的早课很快就结束了,李承平凭借着超越常人的记忆能力,可以说能够将整本书牢记于心,说是一本书,其实只有一千余字,学了好几月,只要用心,怎么都能记住。 接下来就是上午的学习,李承平的进度与其他同窗的进度很大程度上是不一样的,所以具体学习就要看陈夫子的安排。 李承平也很苦恼,他真的不想特立独行呀!但实力不允许。 若是王勤知道凡尔赛这个梗,一定会说出来,他早就不满陈夫子给李承平开小灶了。 呃,原因自然是因为俩人是同桌,每次陈夫子给他们布置好任务后,他们就可以自由学习,但他不同,一旦,陈夫子要下来给李承平单独上课,那就必然会坐在他与李承平旁边。 或许别人还羡慕他可以蹭课,但他宁愿不要这个蹭课机会,他本就不是个能坐住的主,若是能够活动一下还好,陈夫子一来,他是一动不敢动,难受的很。 晨课结束,所有孩子活动一番后回屋,陈夫子合上书就开始动真格的了。 针对每一个孩子,他都有明确的布置明日晨课的任务,所以按顺序提问背诵就没有丝毫不忍,手上拿着戒尺,一步步的顺着讲台往下走着。 大概是因为自个孩子在村学里面进学,所以村里在县城铁匠铺做活的李广财专门定制了一把戒尺。 每每想到,这把戒尺是同窗父亲提供的,全班学子除了李承平外,都想把李四蛋这个被父爱给满满笼罩的小子胖打一顿。 说再多,该来的终究会来,李承平毫无疑问是第一个。 陈夫子道:“物有始末,事有终始。” 李承平在问题说出的下一瞬,就脱口而出了答案,“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陈夫子没有喊停,仿佛是想让其他学童知道他期待他们达到的程度。 直到,李承平背完停下,王勤才慢慢收起吃惊的嘴巴,回过神来。 尽管早已见过李承平背书的惊艳,但他仍然忍不住会吃惊。 没等他惊艳多久,很快就轮到了他,谁让他和李承平坐同桌呢! 陈夫子道:“好人之所恶,恶人之所好。” 王勤满脸涨红的直起身子,结巴的出声,“是谓拂人...之性,菑必...逮夫...夫...” 夫了好一会儿都没夫出来,王勤见陈夫子举起戒尺,只得低着脑袋伸手认罚。 随着清脆的响声落下,剩下还未提问到的,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愤愤的看向了李四蛋,大概是想着,散学后怎么也要问李四蛋讨要来一块过年剩下的饴糖。 ...... 每日散学,李承平都会主动去后院找陈夫子,想要进步可不能站在原地硬等。 起初,陈夫子对李承平过来请教还很惊讶,像他这么大的孩童都是很害怕师长,做他隔壁桌的王勤,那次陈夫子一靠近,王勤不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眼睛不是的不自在。 后来了解过李承平的胆量后,他就渐渐习以为常。 如果李承平真的是一个六岁的小孩子,他当然会有独自一人面对夫子的紧张,但问题是他早就脱离了这个惶恐的年龄段了,自然没有什么畏惧的感觉。 陈运还没走,看李承平行过礼后,自然的跟着爷爷去了书房,他不由得有了一丝奇怪得感觉。 怎么搞得李承平比他还熟悉这间屋子的构造,这几日赶上村学开课,他总算是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 李承平滚过烂熟的背诵炫技,让他滋味难明,果然人与人是不能比较的。 若是知道陈运所想,李承平只能说他过誉,读书考试可不只是看对课本的记忆,更注重内容理解。 前世的死板试卷,都富有极其多的古怪试题,比如什么阐述这篇文章的中心思想,主人公在这段情节的内涵意义和情感变化。 创作文章的作者都不一定能够解答的让考官或统一答案满意,更不用说科考中的策论。 千人千面,每一个审卷考官都是不一样的,为了防止黜落好文章,审卷后,主考都会从新筛查一遍落卷。 李承平真的不敢说自己的文章会得到每一个考官的认可,这就是他需要提升的地方。 陈夫子接过李承平递来的大字,“你的字还是欠缺些,考官不大会喜欢你这种质朴的字体,” 行楷在于变,李承平要做的并不是直接上手台阁体,书法要想形成自己的风格,方法就出在集百家之长。 “善用简省连带之法,写字才能更轻松灵动,书写相邻笔画时,可一笔挥就数笔,变多为少,一气呵成,如其中绞丝旁、竹字头等偏旁部首,均可一笔写完。” 陈夫子见李承平被他说的面色严肃,觉得自己有些要求过严,话锋一转,道:“嗯,虽然不太有美感, 但胜在字迹工整,可以说的上是认真。” 得到陈夫子后面的评价,李承平心情才稍有缓和,好歹练了好几日的大字,若是一点进步都没有,他怕是要哭。 从陈夫子那里出来,天已经擦黑,陈运亲自将他送出来。 一路上,还宽慰李承平,说他爷爷就是太过追求完美了,所以要求严苛些,让李承平不要放在心上。 对于自己的书法水平,李承平当然是有自知之明,陈夫子对他如何,他一直都看在眼里,行楷问题所在是客观存在的。 看着李承平收获颇多的神色,完全不似被伤透心的模样,陈运就觉得他没看错人,这个李承平别看年纪小,但是个能扛事的人。 正月刚过,天照旧黑的挺早,看着远处河边闲聊割猪草的孩童,以及渐熄的灶火,李承平就知道自己回来晚了。 近些时日,孙子每日散学都会在夫子那里学习,余氏经过几天的熟悉,算是拿捏好了孙子回来的时辰,可她还是扒在门口看了又看。 家里趁着村里杀年猪,熬了不少猪油,为了防止家里大小馋猫惦记,余氏将油罐放的高高的。 小孙子可是个小馋虫,这些猪油还抵不住他一个人造的,有时鸡蛋吃完了,弄一点滴在黏黏糊糊的杂粮糊糊里,别提有多美了。 瞧见孙子回来,余氏没提孙子又回来晚的事,招呼着大家吃饭。 第24章 练字 二婶倒是有点意见,最近家里忙着开垦土地栽种药材,李振义俩兄弟来张罗着进山采药,全家人那是紧锣密鼓的干着。 本来一回家就累的不行,还半天吃不上一口热乎饭,谁遇到都没个好心情。 可挨不住老两口爱护这个孙子,余氏别看嘴上不说,但日常生活中那个细节都顺着孙子来。 好在李承平还算懂事,总是让他们先吃,可余氏就愿意等,原先家里所有人还想着小孩子是一两天的兴趣,等到天寒地冻的时候,多半就闹着不愿去学堂了。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李承平小小的身影每日准时的出现在院里,觉浅的老两口又怎么会不知孙子对读书的坚持,为了这样懂事的孩子,就算付出些又如何呢! 吃过饭,李承平开始在院里散步,以往还能在树下听二伯和老爹他们吹牛打屁。 可随着种植药材被提上日程,家里每个人都忙碌起来。 家里伙食越来越好,李承平也有了力气锻炼身体,去年他还在地里捡麦穗的时候,身体弱,每日去割猪草都感觉浑身没劲,哪有想法去锻炼。 好在现在身体渐渐好转,营养跟得上了,脑子也活泛了不少,读起书来都快捷了许多。 甭看李承平每日三点一线的去村学回家,但读书也是很累的,下苦功读书完全可以说是个体力活,为了防止自己每晚饥肠辘辘,他都是很早睡觉的。 溜达一圈,直到浑身发热才停下。 披上娘新做的外衫,李承平简单拿汗巾抹了把脸,就在书桌前放平心态坐好。 这张书桌是李振良专门为宝贝儿子做的,一根毛刺都没有,打磨后可是细致的检查了一遍又一遍,就怕扎到儿子。 抬手,提笔,李承平把自己今晚需要理解的文章句子一一作为练字任务,写下来,随后便细细思索起句子要义来。 这算是他将练字和学习文章大意结合起来的,一起进行的习惯,两者都不耽误。 千日造船,一日过江,李承平每日读书和笔耕不辍,眼下他的理解还太过浅显,只有坚持感悟才能进步。 年纪还是太小了,手握着毛笔吃力的很,拿笔的手很快就酸疼不已。 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练到书中所说的举重若轻的水准。 在陈夫子的指导下,李承平每日都会收到镇上大伯送来的邸报,书虽然还未誊抄好,但邸报却每日都有。 邸报上的都是官府行文,上面的字体就标标准准的台阁体,对着练习准没错,而且还能从上面了解到朝廷以及地方官府的最新动向,天下大事。 李承平现在笔力太浅,对着邸报仅是描了个大差不差,写到最后连他自己都有点看不下去,想要停笔。 幽幽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李承平只能将今日的练字任务暂且结束,任何事情都不能一蹴而就,还是得循序渐进的来,只要坚持下去,即使是水磨,每日不停,终究能看到进步。 等字写完,已经很晚了,李承平揉着酸疼的手,累的慌。 “三小,还写呀!” 李曦看着都累,真是能忍住寂寞,都一个时辰了,硬是保持这个姿势没变过,反正她是做不到。 李承平摇着头,舒缓一口气,就打算继续,若是连拿笔写字都坚持不下去,那就等着以后去服徭役饿脱相吧! 看着关心自己的二姐,李承平是更不敢把发带给大姐送去了,只能让他娘来解释这几条发带的来路了,不然他还不得被二姐给吃了。 “那你好好读书,有出息了可别忘了给我买肉吃。”李曦抬头思索着什么,大概是在想念着过年时吃的红烧肉。 瞧见二姐这副样子,李承平笑着答应下来,“行,只要我能在二姐出家前有出息,就买肉给二姐吃,就怕二姐等不到我有出息,就成了别人家的人。” 小姑娘虽然懂些嫁人的意思,但更多的是在意吃上,李曦气鼓鼓的道:“哼,我就是嫁人了,你也要把肉给我做好送来。” 将二姐打发走,李承平歇了一会,是继续练起字,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李曦的一句等他有出息,买肉给她吃的玩笑话,支撑着他奋进。 李振良忙活完回屋时,见儿子屋内还有着微亮。 “承平还没睡呢!” “你见他什么时候这个点睡过,给自己布置的任务没做完,他是不会睡觉的。”许莲司空见惯的说着,“你可不许去打搅,承平心里有数,觉得差不多了他自然就睡了,再说了,他休息晚了,你见过他有睡懒觉吗!” 李振良打消去喊儿子早点休息的念头,笑道:“那倒是,承平还真没叫咱们操什么心。” 许莲道:“与其在这里操心孩子什么时辰休息,咱们还不如想想怎么给承平一点帮助。” 读书缺的东西可多着呢,李振良读过书再加上他大哥说起过,所以多少知道一些,现在的花销简直是九牛一毛。 等到李承平火候到了,那是一定会下场的,到时候,单单是要出具的廪保银就不是个小数目。 说起这些,许莲感叹儿子用功的欣慰笑容都淡了下来,穷书生边谋生边赶考是常态。 “没事,只要咱们把这种药材的事给办好了,家里进项是少不了的,再说了,娘那么疼这孩子,钱用在正途上,爹娘不会心疼钱的。”李振良一旁宽慰着。 李承平自然不晓得爹娘说了什么,他正收拾的要去洗漱。 当一切归于常态,时间就过的异常的快。 ...... 一转眼,四年过去,李承平十岁了。 他的个头长了不少,营养跟上,自然就长高了,不过四年,他蹿高不少,跳起来都快能摸到老爹的后脑勺了,脸上总是透着健康的红润。 家里因为种起了药材富裕了不少,可有余氏简省的生活态度在,李家的日子就好了那么一点,肉吃的勤了些,汤喝的多了些。 这几年,李承平受到了陈夫子更多的偏爱,他更是认为这孩子已经能够下场一试了。 第25章 院试选集 相较于陈夫子的期待,能够参加童生试的李承平则没想那么多,该干嘛干嘛,按常态进行即可。 又是一年秋收,微风拂过,田野上层层叠叠的麦浪甚是壮观。 即使成了读书人又如何,还不是得帮家里干活,捡麦穗是不可能去的,好不容易修白的,帮奶奶掏咸菜却是跑不了。 夏天,豆角丰收的时节,基本每天饭菜里都少不了它。 往年都是腌些李承平说不上来的豆子,今年的豆角属实冒的有点多,索性就被余氏晒干,前段时间腌制成酸豆角。 九月正是农忙的时候,余氏要弄全家人的饭,忙的上气不接下气,这个时候李承平就算再忙也要上前搭把手。 腌好的酸豆角酸臭酸臭的,李承平没有在意,往咸菜缸里面一掏,扯出一把来。 中午,余氏准备的饭都很简单,怎么方便怎么来,锅里熬着杂粮糊糊。 李曦盯着冒着热气的蒸屉,看时辰差不多了,冲着厨房外面就吆喝,“你可快点吧!奶要是知道咱晌午饭还没搞完,咱三个就等着挨骂。” 忙将酸豆角放在案板上,李承平是一点不慌,主食都差不多了,就剩炒个菜的功夫。 “姐,咱们要不加点肉吧!”李承平拿抹布包着手,把蒸屉盖子打开。 李若犹豫了下,小心让二妹去门口张望,看奶去河边洗衣裳回来没,吩咐着,她手上也没停,菜刀切着酸豆角发出清脆的声响。 探着脑袋的李曦开心的说道:“没回呢!奶刚出去没一会儿,刚才好像还说把她的饭也带田上去。” 放下心来,李若笑着去井里吊着的篮子里取了一小块肉。 天气还比较热,肉若是不放在荫凉处,不要一天就放坏了。 切了肉丁,李若擦了擦手,起锅烧油,甭看等会菜的成品模样,仅是这番架势,就知道没少下厨房。 李承平很有眼力见的去看火,他们姐弟三人在一块还好,帮忙做些厨房的活计是无妨。 可一等到余氏回来,就铁定不会让他进厨房。 真不知是那个给她说过君子远庖厨这句话,就怕往后有人拿孙子进过厨房来说事。 不管他怎么给奶奶解释,进厨房其实没什么影响,也完全没什么用,老太太就认圣贤说的话,哪怕她不理解其中的真实含义。 切好的肉丁往锅里一炒,油亮的色泽就已经让人吞咽口水,火候差不多,将酸豆角倒入,酸臭的味道被激发,进一步勾动了三人胃里的馋虫。 把菜窝窝和杂粮糊糊打包好,肉末炒酸豆角早已出锅晾凉。 “承平!”正准备收拾完去田上送饭,李轩的一声呼喊,将几人的视线从香香的菜上转移,“我来给你送好东西来啦!” 李轩? 怎么现在回村里了! 李承平不敢耽搁田埂上干活大人的饭食,解下打包好的饭菜,让二姐提着先过去,李轩这时已经进门。 今年已经二十岁的李轩,因为这几年坚持习武,走起路来昂头阔步,大概是来的匆忙,有些微喘,见李曦过来笑道:“二妹妹这是要给兄长一个爱的抱抱,果然,还是你对哥哥最好。” 往旁边一闪,李曦瞪了一眼贫嘴的李轩,身上还流着汗呢! 给李轩倒了杯菊花茶,听清来意后,李承平就张罗着几人先吃饭,边吃边聊。 “这不,明年你要与我一同下场,我爹刚从西安寻了本今年院试的选集,忙不迭就让我送来,你说说看,有这么把儿子当牛使唤的吗?” 说着,李轩从挎在身前的布袋里拿出了一本文册,墨迹还新,正是刚出来的陕西院试文选集。 李承平心里很感动,没想到大伯这么惦念自己,这本选集大概就是这几日出来的。 童生试每年都有,分为县试与府试,依次去县城和府城考试,院试则是成为童生后的考试,是为了选取秀才。 院试三年两试,今年的院试应该是刚刚结束不久,明年还有一场,若是李承平能够一路通过县、府试,就有机会参加明年的院试。 这本院试选集可以说是及时雨呀! 陕西学政中意的文章文风暂且不提,今年的西安知府可是新到任才一年,新任知府就是接下来三年的府试主考官,他是李承平能否通过童生试的关键所在。 因此,了解这位大人的喜好,就很关键,不过文好可破,李承平倒是并不太担心,但大伯的这份关心,真的不可辜负。 翻动着选集,李承平就愈发的惊喜,不只有今年的院、府、县试优秀文章和诸大人批注,这几位大人往年择选的文章和喜好,书中都有所标明。 不由惹人感慨,这家书肆不愧是做这门生意的,内容之详细,简直全乎的很。 趁着李承平看书,李轩是真的饿了,招呼着李若吃起饭来,他这副吃饭模样,看的李若直摇头。 听爷爷李固说过,今年堂哥李轩行过冠礼后,就与前年议亲的人家完婚,马上都是成亲的人了,怎么吃相还是如此难看。 早就对这位兄长习以为常,李若笑着端起碗吃饭,还单独拨了些菜放一旁,她怕弟弟又看书入迷,半天不动筷吃饭,要是只有他们还好,现在加入了李轩这么个大男人,怕是还不够吃。 想着想着,李若就想起自己的婚事来,明年她就十五了,大乾朝的女子是十六岁及笄,这个时候就可以嫁人了,有的家庭更是会在女孩十三四岁时,就将人嫁出去。 只有不舍得孩子的父母会多留两年,临近及笄才舍得放手。 不过,即使要顶到年纪才嫁人,可这些女子大多也都会提前定下婚事,一到年纪基本上就出嫁了。 李家人倒是没想那么多,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本就是社会公认,所以这一两年也是张罗着给李若物色。 倒是看好了几个,但都被李承平给否了,虽不知为了什么,但李若知道,弟弟都是为了她好,再怎么说也不会害她。 姐弟俩早就捆绑到了一起,她知道小弟是想等明年童生试考完再说,那时,若是没考上,她才十五,议亲不算晚,若是考上了,自然就有了更好的选择。 没想到大姐心思这么乱,李承平想的其实很简单,就是能找更好的,就找更好的。 媒婆挑的人都很一般,多是附近各村的小地主子弟,家里有个几十亩土地,现在还是国朝初年,天下无主之地甚多,朝廷鼓励开荒。 家里只要丁口,壮劳动力足,都可以开垦不少荒地,日子大多过不错,即使遇上些什么天灾,凭借着家里储蓄的粮食多半也能挺过去。 说实在的还不一定有自家富裕,就凭这些,怎么可能让他们娶自己姐姐。 这样的家庭虽然日子不错,但事情同样也多,农家人丁就没有不复杂的,人多的人家是非多。 李家还算好,没有那么多矛盾,大伯一家常年住在镇上,李家还算富裕,平常有李固老两口压着,除了为了吃东西,二婶对余氏有些埋怨外,大多时候都还好。 但李家这样的家庭有多少,再者说,只凭媒婆一张嘴,瘸子都能说成腿脚利索,健步如飞。 李承平还是想着自己寻摸些,或是等自己中童生后,再好好挑挑,有个童生家人并不足以让书香门第或大户人家重视,可年仅不到十一岁的童生,含金量就不同了。 不多时就将书大略看了一遍,思索一番,就准备洗手吃饭。 不必着急,这本选集有的是时间看,现在才九月中旬,待到明年二月还有好几个月,备考时间还是很足的。 第26章 肉末酸豆角 “不是,李轩你属猪的呀!给我留点。”桌上的肉末酸豆角所剩不多,李承平早就馋这一口了。 李轩笑着,“怎么能直呼兄长名讳,大妹给你留了些,拿厨房给你热去了,谁叫你看书看的不眨眼,喊你半天都没人理。” 乐呵呵的拿起竹签剔着牙,李轩端起茶壶就往大树底下走去,他一吃完饭就犯困,想去树底下眯一会儿。 竹签是李承平做出来给李固通烟杆的,只是后来李振良给越做越短,越做越小,拿来剔牙。 不过,这玩意很久用不上一次,什么家庭呀!谁家能天天吃肉,不吃肉想塞牙都困难。 李承平与李轩在院内搭着话,而另一边的田埂上,在田里收稻子的李家众人同样开始吃饭。 “真是不过日子了,什么大户人家呀!咸菜吃不得你们,还加肉炒。” 拎着盆,在两棵树下扯草绳晾晒衣服的余氏,大声埋怨着。 天气好,这个时候日头足,全家的衣服分量可不轻,余氏懒得拿回家晾晒,索性来到田埂旁边的大树下晒起衣裳来。 约莫着送饭该送过来了,就往李固那边瞧,李振义一口杂粮糊糊一口肉末酸豆角吃的好不快活。 做都做了,余氏还能说啥,本打算去问李曦是他们三个谁的主意,陈夫子却找了过来。 没空说教李曦,余氏忙招呼陈夫子在树荫下坐,陈夫子没有在意地上扬起的尘土,像个农家老汉一样,席地而坐,来一河村四年了,倒真是没了当初那份西安市民的心气。 李曦懂事的拎着菊花茶过来,忙给陈夫子倒上一杯。 菊花茶是她一起带来的,这天不喝点消暑的凉茶,浑身怕是不得劲。 白了孙女一眼,这丫头跟着他弟弟,嘴巴现在也被养刁了,吃的不好还抱怨。 陈夫子在这,余氏不好说什么,让李曦叫她爷爷过来。 放下手上的活计,李固很是纳闷,陈夫子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今日来多半是为了承平,就是不知因为何事。 打了声招呼,陈夫子没跟他们闲扯,今日他来就是为了明年的童生试。 全家为了忙秋收,晌午吃饭都是轮换着来,李振义率先过来吃饭,一会儿换人,谁知一听陈夫子是为了承平来年考试而来,一个个的都围拢过来,高兴的谈论着。 “那不是说承平马上就能去县里边考试,岂不是很快就成了士绅老爷了!”二婶开心的盘算着,让承平带带茂才,拉过满脸通红的李茂才,叮嘱道:“以后可得好好向承平请教请教,说不得以后也能考个秀才公。” 李茂才很是尴尬,他娘什么都不懂,村里办了村学,第二年开春他就从镇上回村里读书,陈夫子可从没说过他现在有能力下场考试。 尽管他比李承平年长,但水平不达标就是不达标,李茂才对于自己与承平的差距是心里有数的。 李振义皱眉将一碗菊花茶递给她,防止她再说错话,看来回去后是该好好说道县试的事。 见众人都不搭话茬,二婶意识到说错话,就闭嘴接过茶水喝了起来。 “去年轩哥就上场了,仅是过了县试,他爹振礼更是而立之年才堪堪考过了童生,所以不可期望过高,别给孩子太大压力。”李固见陈夫子等他回话,接着道:“回去后,按部就班即可,既然陈先生说孩子可以下场一试,那就让他试试,不过,好饭不怕晚吗!” 李固知道陈夫子对自家孙子的期望,他今日过来大约是探探李家众人的态度。 毕竟,考试就要花银钱,廪保银就不老少,若是李家反应平淡,大概陈夫子就不大会张这个嘴,省的到时候,李承平没考中,埋怨到他头上。 不过,他既然来了,就有想过李家对承平下场的看法,陈夫子本就是个较为严苛的人,李承平的努力他都是看在眼里的。 拿出烟杆,轻敲几下杆身,若不是陈夫子还在,李固多少要抽一会儿,遥想当年承平背着书袋读书的情景,还犹在眼前。 才几年,三小就能参加县试了,真不愧是他的孙子。 闲聊一会儿,谈妥后,笑着送陈夫子离去,李固又招呼大家干活吃饭。 孙子有出息,有机会下场考试,那是师长对他的认可,旁人都觉得承平能行,他这个做爷爷的自然不会在一边敲边鼓。 “爹,陈夫子说廪保互结他来想办法,不会有问题吧!”李振良多少有点不放心。 李固点点头,“到时候让你大哥在县里留意下,若是出现纰漏再说,陈夫子也是好心,他好歹在西安几十年,认识的读书人不是咱们能比的。” “那这作保银?” 说话间,李振良不经意的往二婶那里看,李家尚未分家,一切收入全部归公,除了每年余氏会给每个媳妇一两银子私房外,就没有闲钱。 这几年,李承平买纸墨笔砚都是李振良从媳妇那里拿银子,从未问爹娘要过,所以手上属实拿不出钱。 二嫂这边也是一样,李茂才同样在读书,只是两个孩子读书花费多少存在差异罢了。 本来,二婶看着公公也是想问这个问题的,见三弟瞅向自己,当即表态到:“承平是个有出息的,家里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只要是为了孩子前途,想必所有人都会支持。” 听到这话,李固满意的点点头,他这个二儿媳虽然平时有些碎嘴,但大是大非面前还是能拎得清。 “说得对,承平需要廪生作保的钱,全部从你娘那拿。”李固话锋一转,道:“再说了,这几年种药材可是挣了不少钱,里边都有承平的点子,就算拿再多钱支持他读书都不为过。” 余氏有点牙疼,这廪保银听陈夫子说可是要二两银子,她是个简省惯了的,中午家里做饭炒菜放半两肉,都要过问两句,何时,一下子掏出过这么些银子。 想着孙子不惧酷暑严寒,日复一日的艰苦读书,最终她还是克服了心里简省障碍,说服自己拿出钱来。 第27章 备考 傍晚回到院里,李承平就从爷爷那里知道陈夫子去田埂上找他的事,正式确认了明年确实要下场。 李承平多少还是有点恍惚的,陈夫子先前提过一嘴,他前几日还在想着如何向爷奶说这件事,哪曾想,今日陈夫子就找上了门。 见孙子半天没反应,李固还以为是担心花钱,打小这个孩子就懂事。 李固上前宽慰道:“不用想其他,你安心备考就是。” 还是太小了,李固对孙子能否考中,不太抱有过高期待,去试试,总结下经验也是好的。 毕竟科考难度是摆在那里,李承平大伯坚持考了好几次才在而立之年考中,这孩子读书天赋远超其他人,大概考个两三次就能上岸。 心里就是这么想想,李固没有多言,避免给李承平造成太多压力。 李承平点头应着,打算好好规划下接下来的复习章程,知识无底,学海无涯,现在的准备不仅是面对明年的童生试,更是为接下来的人生开路。 大姐的婚事还未定下,他争取明年一把通过县试与府试,院试能不能参加另说,怎样都要考个童生出来。 近五年的读书学习,很快就会到检验成果的时刻。 在村学中,李承平学习进度本就超前太多,陈夫子直接让他居家备考,说实在的陈夫子其实很心累。 李承平聪明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这孩子有股子狠劲,舍得下力气学习,这是旁人比不了的。 居家学习全凭自觉,李承平是万分不敢懈怠,他本身略带些拖延症,所以严格制定了一份备考计划表格,时间安排做到最大化。 县试和府试考试内容大致相同,考时文策、墨义、帖经以及诗赋。 墨义指默写经文及解释,对于县、府试这些初等考试来说,不会太难。 其中帖经对他来说是毫无问题的,帖经既默写、填空题,主要考察学子对四书五经的熟悉情况,跟记忆力相关。 这类题不必太过忧心,大多学子是做不完的,因为题量很大,耗费时间太长,所以只要强过参加考试的九成考生即可过关。 主考官最在意的其实也不是它们,诗赋和策论才是检验学子的关键所在。 诗赋则相对来说不会占用李承平太多复习时间,不是他忽视。 虽说,作诗讲究一个立意明确,平仄押韵之类的,但在这么个架空朝代,前世的唐诗宋词不就能够直接拿来用,好好当一个文抄公即可。 最让李承平担心的还是时文策,这同样是考官分外重视的考试内容,策论即对当下时事政治的论述,还是那样,这种题目同样不会太难,可其涉及的面实在太广。 想要写好策论,就需要同时掌握一定的文学、历史、地理、数学、物理、化学等方面的知识。 没有听错,物理和化学也是科考的范围,写策论不可避免的就要引用到这些,用典更是稀疏平常。 因此,李承平接下来的重中之重就是策论,这道题目不能单纯的去看书,涉猎再广都没用,主要是得练。 做任何事情都要循序渐进,每日一小步才能积累完好,实现质的变迁。 大概是知道孙子最近在备考,余氏没再追究那日他们姐弟三人没经过允许拿肉的事。 但一番说教是不可避免的,省的往后这几人不长记性的又拿肉吃。 李承平他们只是笑笑不说话,奶奶,您慢慢唠叨,反正我们是说了也不听,听又装不懂,懂了又不做,做了也做错,错了也不认,认了也不改,改了也不服。 余氏发现跟他们讲话简直是对牛弹琴,索性也不搭理他们了。 转眼间,永兴二十八年即将过去。 凛冬将至,天气骤然变冷了许多。 昨夜,下起了小雪,好在半夜停了,否则地上就不会只有这么点积雪。 天才刚刚泛起亮光,李承平就从温暖的被覆里爬了起来。 早已不去学堂,但以前形成的生物钟还是在一个时间段让他苏醒,习惯就是这么潜移默化间养成的。 本想去院里水缸中打些水洗漱,没成想竟然上冻了,梆梆硬。 没办法,李承平只得去厨房水缸打水,屋内温度好歹会高点。 洗漱完,又烧了锅开水,泡了一壶甘草茶。 甘草是一种多年生的草本植物,可以作为药材使用,同时也可以作为食材。 只需把甘草洗净,切成薄片或细末,即可冲泡成茶,只是这种甘草茶喝过量,否则会对身体造成影响。 李承平喝它,是为了清晨提神所用,适当饮用,对身体还是很好的,甘草茶具有补脾益气、清热解毒、调和诸药的作用。 打开院门,迎着风,喝着甘草茶,李承平精神了不少,昨日咽喉的肿痛都消减不少。 看着门前种植的数亩甘草,针对自己县、府试的花销,李承平就做到心里有数了。 自家种了四年甘草,顺带种些其他药材,拢共半亩甘草,一年可得一百多斤。 作为一种常见中药材,一般来说,一亩的产量约为三百到五百公斤。 但那是技术发达的时代,就李家对着书来种甘草的水准,一年有个五十多公斤就很好了。 去掉水分,送到药局大概有个八十斤左右,药局按一斤百文的价格收购,这一亩甘草一年可以为李家增加八两的进项。 要知道,一户农家一年也就支出个七、八两左右,单单这甘草的进项就相当于李家种地半年的收入,李家收入相较于普通农家高些。 大概一年有个二十两左右,可别觉得五十亩良田,这么点收入很少。 李承平记得这次西北战事,一名战兵一个月的俸禄才二两银子,这还是战时才加的俸禄。 平时更少,约莫在一两至一两五钱间徘徊,一年也就十几两到二十多两银子,辅兵更别提。 这可是卖命钱,所以可想而知,李家还是很富裕的,只是都不知道被奶奶藏哪了。 至于为什么只种一亩,自然不是李家侍弄不明白,完全是药局只能从李家这里收这么些。 药局又不是李承平开的,做生意从来不会只顾一家,而且随着军需满足,药局也不需要那么多药材。 对于每年家里多出的七、八两银子,李家人已经很满足了。 回屋后,李承平喝了口热茶,本打算开始继续昨晚的策论,提笔一蘸,才发现砚台里的墨都风干了。 第28章 杀年猪 倒点热水,拿出油烟墨研磨两下,等墨化开,方能提笔写字。 李承平所用的油烟墨还是大伯送回来的,让他更为感动的是李久昌。 这位堂哥已在县城一处酒楼做了四年学徒,因为念过书,所以活计还算轻松,只需跟着账房先生身后帮忙。 干了足足半年,一发工钱,李久昌就买了块上好的松烟墨给他。 松烟墨是用松树枝燃烧后产生的黑烟制成,其质量极好,价格很高。 这一世,对李承平好的没边的人太多了,他会一一记在心里,待他金榜题名,一定...现在说这些有点为时尚早。 那块上好的松烟墨,李承平多少有些舍不得用,油烟墨用起来勉强凑合,他现在可不是什么名家大儒,一字千金。 喝过茶吹过风,现在李承平很是精神,这篇策论他是改了又改,倒不是不满意,只是觉得还有提高空间。 不多时,纸上的字满满当当。 敲门声正合时宜的响起,李曦推着门进来,“怎么不理人呀!爹还总说我打搅你。” 小心抬着炭盆,李振良让女儿让开,别烫到了。 进来一看,儿子鼻子红红的,手也被冻得有点肿,李振良不免心疼。 回想着自己以前进学的状态,真是不能比,老早就听到院里有动静,一进来孩子还在学习,一点都没有懈怠。 把炭盆放下,瞬间屋子里就暖和起来。 将一直捂在怀里的暖壶递给弟弟,李曦用力挥着手,“你可一定要好好的,别秀才没考上,把身体熬坏了。” 笑着应了,李承平正待说点什么,老爹就把二姐拎了出去。 今天的午饭,李家饭桌上不仅有平时吃的最多的杂粮糊糊,还多了条鱼。 鱼汤被文火煮得白白的,喝起来浑身暖洋洋。 余氏夹了鱼头给他,“来吃鱼头,吃完饭睡会,别一天到晚坐在书桌那。” 吃啥补啥,这条鱼是李振良专门买来给儿子吃的。 吃完午饭,他没有着急回屋,因为王勤那小子来了。 特地过来叫李承平去看杀年猪,本来打算围着自家土院转两圈消消食,既然村里都去看了,他正好也去凑凑热闹。 在村里,年猪可不是每年都杀的,但每次杀猪却都是大事,村里人全部聚过去看热闹,李承平也不例外。 王勤他爹就是镇上的屠户,十里八乡的猪羊都是他来酾、来宰。 王老爹一直都在镇上,所以大家都见得少,他伸展了下身子骨,冲着人群笑道:“手快有手慢无,四条腿都有人家定下了,猪头大家都知道,是放在祠堂供奉先人的,剩下的每人半斤,挑到哪里是哪里。” 一河村虽不大,但人不少,少说有几百号人,一百来户,李承平目测这头年猪有个二百来斤,四条腿和猪头一去,确实每家只能分半斤。 周围村民兴高采烈,一家半斤已经不老少了,村里平常过节顶多吃点野味,一年到头都可能吃不到肉,过年每家有肉吃,没人会不知足。 王勤开心的拉李承平凑近了看,只见母猪扑腾的像什么似的,三四个成年人差点摁不住它。 手持利刃,王老爹眼疾手快的给年猪脖颈处来了一刀,年猪吭吭唧唧的悲鸣着,防止年猪过多痛苦,随即王老爹又朝年猪心窝来了一刀。 瞧着扑腾往外冒的猪血,王勤赶紧拿着事先准备好的木盆接着。 猪血可是好东西,凝固好炒菜,香的很,而且听老人说,这猪血有着吸灰的作用,只是李承平不知道这吸灰是什么意思。 各家各户都张罗着开始分肉,李承平打算把自己家的那块给领了,但王老爹却说他拿不动。 开玩笑,他尽管才十岁,但半斤怎么可能拿不动,王叔这不是小瞧人吗! 王老爹只是笑着不回话,将一条腿单拎出来。 那确实拎不动,一条猪腿重的很,还是让他爹来扛回去吧! “过年真好呀!”李曦盯着她爹刚拿回家的猪腿,血红色的肉,此刻却不显得瘆人。 余氏笑话一声:“多新鲜呀!谁看不出来是肉,你爷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日子还过不过了,这么大条猪腿要多少钱呀!” “爷,多半是看奶瘦了,就着这个机会拿回来给你补补。” 李曦美美的为爷爷开脱,想要晚上就吃红烧肉。 猪腿在猪血放干后就处理好,显然余氏没打算晚上吃,从厨房取出盐罐准备腌肉。 均匀的把盐抹在猪腿上,对着李曦没好气道:“你个小胖丫头,看看都胖成什么样了,成天想美事,晌午才吃的鱼,晚上吃肉,那是想都甭想。” “好了,孩子想吃肉,就弄点,再说了,我家小曦哪里胖了,瘦得很嘞!” 李固买这条猪腿就是为了吃的,过几天就过年了,这几日怎么热闹怎么来。 “真是不过了,每天就你做好人,全家就我一个恶人。” 嘴上这么说着,余氏手却没闲着,拿刀把肉剔下来腌好,贴骨肉和大骨头却没动,李承平一看就知道今晚上有大骨头汤喝。 见有大骨汤吃,李曦喜滋滋的抱着奶奶亲了一口。 奶奶真是嘴硬心软的典范。 ...... 年关将至,伴随着大雪的是呼啸而过的大风,狂风阵阵,直吹的人脸颊生疼。 快过年了,家里愈发忙了起来,当所有人都在院里忙的飞起时,李承平却还待在他的那间小屋里。 作为家里的一份子,他倒是想干,但爷奶他们不允许呀! 所以尽管到了腊月二十九的下午,他还是没帮上手,索性回屋看起书来。 手上拿着的还是李轩送来的那份选集,李承平记忆力很好,选集看过几遍,就约莫记的差不离,但记住和理解可不一样。 像这次院试的的案首所写策论,就用到了罕见的骈文,其特点是四、六句式为主,讲究对仗。 且骈文在声韵上讲究运用平仄,韵律和谐,修辞上注重藻饰和用典。 这些往往是李承平会忽略的,骈文很少见,但运用得当,却能增加文章的艺术效果。 例如‘下亭漂泊,高桥羁旅。楚歌非取乐之方,鲁酒无忘忧之用。’ 此类文体十分稀少,而这位案首又很有文采,依李承平看来,应该不是学政大人喜欢这类,而是比较惜才。 第29章 鱼汤 骈文注重形式技巧,表达内容往往受到束缚,非李承平所擅长。 因此,他只是引为参考,没有打算考试时施行学习的想法,标新立异,一般只会造成两种后果,一种是惹人不喜,另一种便是引起人的兴趣。 结硬寨,打呆仗才是他所擅长,只要文章内容有模有样就能够获得考官认可,没有必要拾人牙慧,还不见得能达到那个水平。 选集策论无疑是枯燥无聊的,若是李轩坐着,多半是坐不住,但李承平不同,他认真读来只觉有趣。 也不能怪李轩沉不住气,毕竟文言文怎么都不如大白话写的话本有意思。 ...... 时光飞逝,二月的天气仍旧没有转暖的意思。 到了这年的二月,县衙早早的就在月初张贴了公告,说明今年县试的时间和章程。 李承平待在家里复习的时间越来越少,去县里报完名,就准备考县试了。 屋里冷清的吓人,李轩又从镇上过来了,这回他是叫李承平与他一起去县衙报名的。 “可别拿甘草茶糊弄我了,前几日喝的我现在还嗓子疼。” 李轩进屋赶忙制止李承平泡茶的动作,真没瞎说,他嗓子说话听起来确实沙哑了些。 早知道就不给他那么多了,李承平其实也没想到,李轩能将甘草茶直接当水喝。 将怀里的县衙文书给他,李轩无趣的翻动下桌案上的文稿。 展开一看,县试的时间和地点依然照旧,还是在县衙后院举行,考试时间则在二月中旬,眼下是没多少功夫耽搁。 李承平睡的这间屋子很小,而且没有窗户,所以每次烧着炭盆特意开了条门缝。 别举业未成,先被一氧化碳给灭了。 墙上都嵌有书架,满满当当摆满了书,这些都是陈夫子和大伯舍着脸去借回来的。 基本上都是借过来后,李承平手抄一份,再送回去还给人家,当真是到了天大寒,砚冰坚的程度。 这些书都是各家珍藏,其中批注很有特点,诗书传家的门第大多不会示于外人。 李承平看的时候,总觉得有删减,可毕竟是别人的家学,能给你看就不错了,不可要求过甚。 随意翻看着这些没有封皮的书,李轩发现小老弟看的书还挺杂,各省文章汇编是看了又看,年前拿过来的那本选集,书都快被翻烂了。 “咱们几时走呀?”李轩问着,村里他是一点待不下去。 他这人懒散惯了,最喜时兴话本,再不济还能和同窗游览风光,吹牛打屁,村里能有个啥! 李轩都不知道李承平是怎么能在村里待得下去的,无聊至极,一天天待在屋里更是手不释卷的苦学。 说起对学习的坚韧,他都有点佩服这位堂弟。 朝廷规制,参加县试需要先去县衙礼房报名,还要同考五人互保,作保廪生出面,才能成行。 因此,李承平急着过去没什么用,得问问与自己互保的考生什么时候就位。 “我看出来你很急,但你先别急。” 李承平笑着给李轩打了个预防针,首先得把人找齐一块去县衙。 “要不我先回去?我在这也不是个事。”李轩不听,想要赶紧走。 可转念一想,他又鼓着嘴,往床上一躺,“不行,你还要帮我复习复习,不知道怎得,我现在心里很慌。” 拉过椅子,李承平认真的瞄了堂哥几眼,李轩别看平时大大咧咧的,但心里有担当的很,他士子太爱玩了,大伯母想要他出人头地的心又太过强烈,心里有压力很正常。 两人考完这次童生试后,再想见面可就远了。 凭着李固在西北都督府里的老关系,勉强打通了李轩进武学的关系。 但人家位于京城的武学,可不是什么人都收。 进入武学的人都是要参加武举的,武举与李承平要走的举业不同。 需要年满二十岁,然后通过考试和武比才能成为武举人,最终参加会试、殿试选中为武进士。 俩人不在一条道路上,李轩考童生则是进入武学的一个条件。 毕竟武举是要考文化课的,武学为了筛选效率,直接就拿童生试为限制标准。 这次已经是李轩考的第四次了,所以心里不免紧张。 李承平想着,苦笑道:“你好歹考好几次,我可是第一次下场,就这么信我。” 看他说话的时候,李轩扯过枕头就扔向他,道;“别扯淡,我要是对你都没信心,那这县试怕是一辈子都过不了。” “你要是多花些时间看书,也不至于落榜三次,前几日给你文集只要看完了,说不准就考过了。” 正想回话,李轩就闻到外面一股肉香味,他虽然一直在镇上,但他家那也是逢年过节才能吃上一顿肉,哪能不馋。 现在离过年都有俩月了,晚上做梦都能梦见自己啃大骨头。 晓得大孙子来了,余氏今天特地炖了两条鱼,她怕一个鱼头俩兄弟打架。 鱼是李振良去河边捉的,除了河面上冻那几次,他特意去买外。 年后河水化冻的日子里,他都是在没事时,自己去河边捉。 古代的环境就是好,根本不需要钓,只要顺着水流等着捞就行,平常百姓吃的最多的就是鱼肉。 处理好的鲫鱼下锅,余氏没有翻动,油烧热后,把烧的正烈的木柴扯出,弄成小火,慢慢的煎,直到煎的滋滋作响,李曦老远就闻到香味。 赶上这好时候,李曦总算给了李轩这位堂哥一个笑脸,要是早知道李轩来了有肉吃,让她笑多少回都没事。 “奶,加些蘑菇进去。” 知道中午要喝鱼汤,李曦围着土院转了两圈,搜了不少长在阴影里的小蘑菇。 “加些嘛!加些嘛!蘑菇放鱼汤里面可好吃了。” 抵不住孙女央求,余氏把洗净的蘑菇往锅里一扔,道:“成天就你最贪吃,看你以后长胖了谁要你。” 火候很足,锅里的鱼汤咕噜咕噜的冒着泡。 见吃饭还有些时间,李承平径直去找陈夫子商量,什么时候去县衙报名的事,走前特意盛了碗快煮好的鱼汤。 第30章 兴平县 雪白的鱼汤端到陈夫子面前,惹的人食欲大开。 “还是你贴心呀!这个天气,喝碗鱼汤比吃任何东西都舒坦。” 捧着碗,美美的来上一口,俩人才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报名的事。 作保的廪生,陈夫子已经找好,已经给李承平大伯介绍说过了。 报名不是什么大事,他就不跟过去了,到时候由着李振礼领着他们就成。 互保的人李承平倒是没问,五人互保是他大伯找的人。 村学里参加今年县试的学子是一个没有,陈夫子对这些与李承平同一年进学的学童属实没有什么信心,即使有的人已经长成少年。 这两年村学也清退了不少孩子,陈夫子觉得他们没有必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趁着读过几年书,早早去县城当学徒或是找其他路子谋生的好。 不是陈夫子不愿教导,而是读书没有想的那么简单,读书完全不是普通农家子能够承受起的。 四书五经的课本暂且不说,就算让他们参加县试,有的人也基本上是在做无用功,单单一个童生试就不是农家子弟能够负担起的。 廪生作保最起码要有一到二两银子,再加上县城考试期间的住宿,以及报名费用等等,一次考试三五两银子打不住。 即使,一户农家勉强支撑起来,一年,两年,乃至三年。 扶持帮助孩子考个三、四次,花掉个几十两。 要知道,一个简单的五口之家,一年的花销就不止三五两,每年不碰到天灾入不敷出就不错了,遑论有更多结余。 两三次的试验,农家就得被拖破产,全家都得去要饭,农家子弟的试错成本太高了。 所以怪陈夫子不忍心也好,狠心也罢,事实就是如此,清退启蒙太晚和实在愚钝的学子,就显得势在必行。 也有家里大人不愿孩子退学的,陈夫子对此也没意见,愿意在学堂读书就接着读,反正村学不收村里孩子的束修,他只是觉得浪费孩子自身的时间罢了。 “放平心态,你能够下场不是我随意张口说的,而是你水平已经达到了。”陈夫子笑道,“人生能有几回搏,正所谓出名要趁早。” “年少成名,不说以后成就如何,磨砺本心就够了。” 瞅着李承平出院的身影,陈夫子没忍住叮嘱一番。 李承平一顿,随即转过头来,默默收走了陈夫子喝完鱼汤的碗。 陈夫子一愣,不是,我的一番肺腑之言你小子没点反应吗! 这碗肯定是要收回去的,就奶奶简省的那个样子,丢了一个碗可不得把村子翻过来找。 那边陈夫子独自在风中凌乱,李承平轻笑,回身恭敬的行了一个弟子礼。 满意的点头,陈夫子觉得这样才对嘛!随后,他又不知怎得哀愁起来,这孩子终究不是池中物。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迎着落日,李振礼驾着牛车行驶在驰道上。 来兴平县还是头一遭,别看李承平渭水镇去的多。 驰道两旁光秃秃的。 原因好像是秦始皇时期,天下大修驰道,既古代版高速公路,驰道两旁植树的目的不是美化,为了皇帝出行的安全考虑。 树木可以阻止任何人接近皇帝,也可以作为路标,指引行进方向。 因此,驰道两旁的树木必须经常修剪,以保持其高度和形状,以达到保护皇帝的目的。 这就是驰道两旁光秃秃的原因,就是为了便于修建树木,保护皇帝安全。 虽然大乾朝与华夏任何时代都不同,但李承平觉得这个目的应该差不多。 万物凋零,枝头一片叶子没有,显得单调孤寂。 好在牛车后面跟着几辆这样那样的交通工具,有羊车、驴车、骡车等,反正就是没有马车。 马可是战略资源,西北河套是养马,但远没到人手一匹的地步,就像现代很多人认为内蒙古人民都是骑马上学一样。 李振礼找匹骡马来倒是没问题,但没必要,牛车耐力更好,拉的人还多。 后面几辆车上就是李镇礼帮兄弟俩找的互保学子,李承平不大认识,但李轩却熟悉的很,多是他在渭水书院的同窗。 李轩的夫子与李镇礼以前是同窗,找些书院同样要考试的学子不难,而且都是镇上及附近村子里的人,算得上是知根知底。 看着笔直的驰道,兴平算是沾了西安府的光。 西安乃重镇,兴平县位于西安与潼关之间,因此朝廷每年都会派人检修,至少不能出现高速公路突然坍塌的事故。 这在这个时代是真的涉及到全家人的,分包到每地的责任人身上,是真的会杀头的,九族的玩笑可开不得。 吃完午饭,李承平就与李轩去镇上找大伯,准备去报名,本来还以为得等一日,毕竟不知道另外三人时间赶巧不赶巧。 可说起来,李承平就尴尬了,原来那几人早就在家等消息了,只剩李承平。 二月中旬就开考,报名时间截止到十号,大家当然是想早了个事。 当即,来了一场说走就走的进城之路。 兴平县离渭水镇并不远,至于李承平他们为什么临近黄昏才到,就不得不提中午喝的鱼汤了。 好在俩人只是呕吐头晕,没有上吐下泻,否则这路上还不知怎么是好。 李镇礼摇头失笑,眼下看他俩应该没什么事,想到家里的二丫头,他更是替她默哀。 这鱼汤家里所有人都喝了,怕是二丫头得来一次三弟和弟妹的混合双打,没事加什么蘑菇呀! 李承平头晕目眩的同时,只能期望陈夫子还认他这个弟子。 兴平县城在夕阳的映衬下,仿佛一座神秘的黄金王国,矗立在大地上,四丈多高的城墙上砖石在落日余晖下闪烁这微弱的光芒。 凑近一看,高耸的城楼和重重的城门,仿佛在守护着西北的安宁。 整个西北都是战区,作为西北地区的政治首府,西安城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所以只要是靠近西安城的各大要塞、城池城墙都修的很高。 第31章 是个经商的料 一般的城池城高多在一丈五到三丈之间(一丈等于三点三三米),因此,可想而知兴平县的高大。 迎着夕阳,牛车慢慢驶进城内。 蘑菇磋磨了一路,一行人看起来风尘仆仆。 庆幸不是考试那天吃到这蘑菇,李承平保证二月中旬那天不乱吃东西。 低头看着与镇上一样的青石板,脚踏实地的感觉真好。 紧赶慢赶下,总算是进了城,来一趟县城是真不容易。 天色马上就暗下来,城门都快落锁,县衙肯定下值了。 本来从镇上走,一下午的功夫,一来一回完全是够的,还是得怨到那破蘑菇上。 没得办法,一行人只能寻个客栈住下。 不好意思得与同来报名的三位学子说抱歉,幸好他们三人本就是打算来县城备考复习的,否则,李镇礼绝对会不好意思的把房费给付了。 李承平他们就打算去找李久昌,打算在那里凑合一晚,许久不见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不想花住客栈的钱,临近县试,城内的客栈是真的贵。 城内不能驾车,缓步走在兴平县城的大街上,古香古色的建筑密集的分布在两旁。 再过一个时辰就宵禁,街上没什么人,否则李承平真想见识下古代县城人们川流不息的模样。 第一次进城,李承平左顾右看的样子真有点刘姥姥的意思,很土很真实,城墙的存在给了李承平当初看渭水镇时完全不同的感觉。 没时间耽搁,当务之急是找到李久昌,安顿下来,明早去县衙报名。 李振礼对县城还算熟悉,轻车熟路的来到了一家名为来福运的酒楼前,酒楼与客栈不同,它是不提供住宿的。 来福运分为两层,一楼食客不少,一个收拾麻利的小二瞅见三人,热情的上前招呼。 “三位客官是用便饭还是宴请?” “都不是,我们寻人,李久昌可认识。”李振礼笑着答道。 “晓得,晓得,只是不知几位是...”店小二略显迟疑,但还是伸手将三人迎了进去,“您三位先往里边请。” “不知三人与久昌兄弟是何关系,我也好说清。” 这小二看样子对李久昌还挺尊敬,没等答话,柜前就传出一道熟悉的声音。 “大伯,你们怎么来了。”李久昌满脸兴奋,笑着走了过来,“王哥,我来就行,劳烦你了。” 叫王哥的小二,和善的点头示意后,继续去外边迎客。 看刚才那个小二的态度,李久昌在酒楼里最起码没受欺负。 把报名的事说完,李久昌先去与教他算账的先生说了几句,带着几人就往酒楼后院走。 “不会耽误你吧!”李承平见现在酒楼还有不少人在用饭。 “没事,我就是个算账的,平常就是盘盘账,记账的事情师傅也不让我过手,在旁边就是看着。” 许久未见,李久昌没有前几年那般木讷,健谈了许多。 酒楼记账很复杂,而且涉及采买、收支、库存以及财务状况,掌柜不可能放心交个一个学徒,能够在一旁跟着学,就已经能看出掌柜对他的信任了。 李久昌住在后院靠近后门一侧,房间很大,里面竟然有两张床。 有点摸不着头脑,李承平知道酒楼会给打工人提供住宿,一般的店铺都有后院,难道这是古代版标间。 “再过半月县里就要举行县试了,进城的学子激增,不少客栈都挤满了,我就想着利用这点赚些银子。” 李久昌憨憨的笑着,很多客栈趁着学子进城考试,纷纷涨价,简直不当人子,有些实在招架不住这么大开销的人家,就会想办法,再不济也不能露宿街头呀! 一个不好,宵禁时,被巡城衙役逮到,那可是要蹲牢子的,若是一连几场都考过了,最后一场被以不尊法度抓进去,怕是那学子想死的心都会有。 李久昌特地自己买木料打了一张床出来,做成标间租给了一对父子,十号入住,在此备考,一直到他们退租为止,好好的挣他一笔。 三人大眼瞪小眼,看着李久昌,都不知道要说什么了,真是牛呀! 以前李承平怎么没发现,自己这位堂哥这么有经济头脑。 “那对父子来了以后,你住哪呀!”李轩疑惑的问。 挠头一笑,李久昌道:“我和酒楼里的王哥说好了,我租房间出去,到时候五五分成,大家都有的赚。” 你小子真是个人才,李振礼都有点不想让李久昌继续在这干了,回自家酒肆去,帮衬家里多好,这小子天生做生意的料。 “你租给那对父子,要了多少钱。”李承平整理着床铺,轻嗅床板,没有新制木床独特的味道,看来李久昌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 “一日八十文,若长租十日,则拢共七百文,不包吃食。”李久昌脱口而出道。 乖乖,还不少挣,不过相比较已经涨到一日一百二十文的客栈,已经算很良心了。 所以说每年这个时候,李久昌平分,也都能赚到三、四钱银子。 “只是住在这里不能走正门,得从后门进出,不能耽搁酒楼做生意。”李久昌多少有点丧气,“我与掌柜的说过,他只许我们挣些小钱。” “行了,掌柜的能理解你们就不错,来福运毕竟没有住宿,一直做的就是高端酒楼生意,能让你们利用福利赚外快,就已经很好了。”李振礼笑道。 打量着房间的设施,书桌和采光都很好,落日余晖透过支起的窗户缝隙洒进屋内,明亮。 “大伯咱们可不可以?” 李振礼瞬间就懂了李承平的意思,这里价钱确实比客栈便宜。 正欲说话,却见李久昌摇头道:“最好不要,我知道承平是喜安静的,酒楼每日喧嚣,客栈这几日住了太多学子,所以亦然,最好的备考居所,其实是西城的住宅。” “西城远离市坊,租一处民房,短租其实还比客栈价钱还低,住起来也不显得拥挤。” 顺着这话一想,确实是这么个意思,李承平刚才没有留意,再仔细一听,前面酒楼的宴饮吵闹声此起彼伏,甚是烦躁。 第32章 杀坤 安顿好几人,李久昌就去酒楼厨房打了些饭食过来。 厨房也在后院,酒楼有好几个大灶,油烟味若开了房门,浓的很。 越发觉得租住西城民房更好,吃过饭,几人就商议半月后的县试。 对于租住房子,明显李振礼更有发言权,他不仅阅历更多,而且还进城赶考过。 细细思索后,李振礼很赞成租住西城的想法,现在回想,客栈确实不是一个好的备考环境,而且还贵。 自家挣的每一分钱都不容易,不只是李承平,李轩对于能省钱的选择,也会毅然决然选择省钱。 大概是受到奶奶潜移默化的影响吧! 李振礼看着三人心疼家里挣钱艰难的简省模样,甚是感动,他很想说,大家不用为钱这件事想太多。 但一想到李固和几个弟弟在地里耕种的身影,这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他经营的那家小酒肆也是个小本买卖,大包大揽没那个能力。 再说了,往后这几兄弟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不必多言,大人只需纠正和建议就好。 李承平三人哪里会想李振礼那么深远,聊着聊着就纷纷睡着。 ...... 咕...咕... “哎呀!” 李承平伸手钩到衣服,就准备穿上去找那只该死的鸡决一死战。 ‘砰!’一推开门,傻眼了。 只见一个婆子利索的给母鸡来了一刀,坤叫声立马戛然而止。 下身被灌进屋内的冷风吹的一紧,李承平赶忙关上了房门。 提着一壶开水,正准备烫鸡毛的婆子疑惑的朝后门处看看,明明听到声响了呀! 微微摇头,还以为自己幻听了,婆子开始忙碌起来,把开水淋在坤坤身上,念叨着:“神神经经,大早上的怎么会有人想要喝鸡汤,稀饭它不香吗!” 大早上干活,明显带着一丝怨气,坤坤怕是没有想到,到死都要被老婆婆蹂躏一番。 李久昌早早就起床了,酒楼清早就有客人登门,这些人都不一般,往往是县城里非富即贵的存在。 他们这些人吃的也讲究,人不到酒楼,打包服务直接上线,听李久昌说,门口的王哥一早上都没个清闲的时候,一单一单的往东城去,东城也是住宅区,不过都是高门大户。 母鸡汤果然养人,喝上一碗荣光散发。 每日都现炖,把控不了预定早饭的人家数量,酒楼每日都会多炖些,多出来的自然就便宜了里面的打工人,毕竟人家有钱人从不吃剩下的,放到第二天再买是要掉口碑的。 李承平算是沾了光,美美的喝了一大碗。 本以为王哥也会有怨气,可看他目送李承平他们走时,一脸的满意,完全不像起大早,还被安排彻底的怨气打工人模样。 李承平猜想,送早饭一定有大佬给打赏了,果然每个时代都有舒坦的享受,只是没到那个层次,自己接触不到罢了。 与李久昌告别后,三人就来到昨晚同行学子下榻的客栈。 牛车都寄存在客栈里,李家的也不例外,不过不住店要付停放费用十文钱。 李承平觉得这些真是会做生意,路子真多。 古代的县衙,李承平当真是头一次见识,门口还有不少学子排队,约有数十人的样子。 衙门门口没有李承平预想的那样,并没有摆放石狮子,空荡荡的,门户也小很多,兴平县衙的匾额都挂低不少,没有来福运阔气。 但站立在衙门两旁的衙役,那严肃夹带审视的眼神却分外慑人,让人不敢直视。 或许是因为大家都是文化人的缘故,排队众人显得井然有序,衙役也算一个其中一个原因。 李承平惊奇的发现,参加县试的学子大多都是少年,很少有他一般十一二岁的孩童。 更让他大开眼界的事在后面,本以为是作为家长陪同的几个白发老者,竟然颤颤巍巍的在哪填上了自己的籍贯姓名,可真是人老心不老。 这么大把年纪了,你要说是参加院试,大概还有人理解,毕竟运气好,一旦考中可就是秀才了,那时,多少有点特权。 可您老还跟童生试较什么劲呀! 这么大把年纪都没考过举业最最初等的考试,万一在里边晕了,岂不得不偿失,李承平只觉得这几位老者就是凭着心里的执念撑着。 别的不论,能够不顾旁人眼神,就挺够爷们的。 随着前边队伍,李承平几人慢慢往前挪着步子,日头真好,晒得人暖洋洋的。 县衙报名十号截止,今日还尚早,所以大家都不是很急,就是想着赶紧了个事。 等了许久,才轮到李承平他们,负责登记的书吏明显不耐烦,一轮一轮的一直来人,谁在这位置上坐久了都心烦。 可转瞬间,那书吏就变了脸色,自然不是因为李承平。 书吏笑着看向过来的几位穿着襕衫,头戴儒巾的秀才。 其中一人,李承平还认识,他今早刚见过。 林秀才看向站在李承平身侧的李振礼,笑着点点头,转而又瞧见李承平,“县试稳定发挥即可。” 明显林秀才是对李承平很满意的,他对这个不到十一岁的学子很是惊叹。 虽然有陈父子背书,但需要作保的学子,林秀才是必须看的,不只是规矩如此,更是源于小心。 一旦学子作弊,他可是与其同罪的,削去功名都是轻的,怎么可能不让他慎重,哪怕那个人是自己父亲多年好友。 林秀才是想挣那几两作保银,但可没想着把自己搭进去,亲自审核就显得很有必要。 面见的几人中,只有李承平最为镇定,其他几人见他这么一个正儿八经的秀才公,都不可避免的有些紧张。 这还只是引起他的兴趣,一番考较下来,又是李承平的学识最扎实,焉能叫他不重视。 这么个小天才此次多半是要中的,要知道他可不只是秀才,还是秀才中最优秀的廪生,达到这个层次就可以吃皇粮了,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 惊艳的地方很少,但李承平稳扎稳打,不冒险的文风,在配上他那小小的年纪,怎么看都是前途无量的表现,所以他不介意释放一些善意。 第33章 考前 见林秀才对李承平态度很好,而且李承平还这样年轻,那书吏瞬间恭敬了起来。 秀才已经是特权阶层,他只是个末吏,童生身份,往后说不准就有劳人家,万不能得罪。 衙门的人,就算只是一个看大门的,看人下菜碟的功夫都不浅。 态度变化尽量显得自然些,当着林秀才的面,书吏笑脸相迎的指导着李承平填表。 府、县与朝廷相似,朝廷有六部,地方有六房,分别为吏、礼、户、刑、兵、工六房。 县衙礼房制作的表格还是很清晰的,上面需要填写考生的籍贯、姓名、年龄、身体相貌以及祖上三代身份履历等,简直就是查户口的意思。 李承平听说,十号报名截止后,衙门还会派衙役去各镇各村核实比对,与户房信息一致才行。 可以说是古代的政审了,毕竟,国朝以孝道治天下,科考期间,学子不可有父母丧,出身还需清白,非娼、非奴、非犯等,一项一项都是有要求的。 李承平和李轩都是由林秀才作保,在书吏再三确认无误后,让林秀才上前仔细辨认确定,随后在互保文书上签字。 等一切结束之后,李承平就拿到了一张身份铭牌,上面写有他的姓名和样貌特征信息,用于入场当天检查使用。 出了县衙,日头已经高升。 衙门门口站了一上午,寻了处小铺子,李镇礼要了三碗素面,吸溜吃完。 面是白面,碗里滴有香油,滋味不错,但五文一碗的价格还是让李承平觉得有点贵了。 还没吃饱,勉强对付一口,不舍得再花钱了,想着回家再好好吃一顿。 什么都没带,三人没有在县城多待的意思,去客栈取回牛车,并未过多停留,就驾车回村去了。 ...... 报好名,李承平收了心复习。 经史子集真是多且杂乱,让人总感觉没学完全。 回家待的这几日,不知怎得,土院里安静了不少,李曦再没有突然进房过了,余氏叫喊他吃饭的声音都小了不少。 全家基本上都开始围着他转,李承平不想这样,但一人考试全家紧张的氛围,不是他三言两语就能劝阻的。 平心而论,他同样很紧张,家里人的期盼是有一定压力的。 读书习惯已养成,看看桌上作好的时文,李承平信心还是很足的,磨灭了些许心里的慌张。 过几日就要去县城,越临近考试心里越难平静,趁着还在家的功夫,李承平白天作时文、破题,晚上看院试选集上的考官批注。 一天天的总感觉时间不够用,回家待了数日,李承平在家按部就班的备考复习,时间不过转瞬而逝,此时距离县试不到八日。 今日是二月初七,李承平心态平和的与李轩再一次进城。 又一次来兴平,李承平就没那么土了,仍然好奇各种建筑的构造,但多少没有那个好奇心去探寻。 牛车行驶在平缓的驰道上,这与上次那种要死不活的状况完全不同,可仍觉得累的慌。 来到李久昌租好的小院,李承平简单擦洗下,就赶紧上床歇着。 院子在东城的一户民宅,四四方方的一处小院。 分为东西厢房,两边各两间屋子,只是西厢房有一间放着杂物,所以腾不开。 李承平和李轩一人一间,另一间则住着李振礼和李振良。 剩下几天,李承平总是坐在租住的小院里晒太阳,喝着家里制的菊花茶。 他这么一副不急不忙的状态,让李振良很是担心。 但他没有出声说什么,李承平一直很有主见,多说无益,还会给孩子平添烦恼。 阳光晒在身上暖洋洋的,躺在竹子编制的躺椅上,别提多舒坦。 一紧一松,才能调节好心态,李承平也不是什么都不干,闭上眼,避开日头,他心里盘着县试要点,顺便指点下慌张的李轩。 兴平县静谧的复习时光总是短暂的,李承平最终迎来了他的第一场考试。 刚过卯时,李承平就起床穿衣洗漱,他昨夜睡得还算好,大概是这几日放松的心情,有几分影响。 物极必反,否极泰来。 心思太重,会很累的,好歹前世那么多次考试考过来的,多少适应些,考多了,人自然就麻了,李轩考了三次,心里还紧张,只能说是考少了。 县试分四场,一天一场,考场就在县衙,主考官既是兴平县令。 外面天色还是黑漆漆的,李轩也没有耽搁,县试是需要提前进场的,所以考生要考虑任何突发情况。 洗漱完毕,看着在厨房忙碌的老爹,李承平又仔细将要带入考场的东西检查一遍,预防出错。 考试吃食自备,因为一天只考一场,所以只需备好中午那顿就行,李振良负责他们这几日的午饭,他给俩人准备的是白面馍馍,一人揣了两个。 即将出发,耳边响起大伯的叮嘱,李承平再三查看着考篮里的毛笔、墨条、砚台是否齐备。 没有发现遗漏,李承平才将考篮用麻布捂好。 这世上什么人都有,有些人为了减少竞争对手,特意往他们考篮中塞入小抄,防不胜防,所以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正想着县试流程,就听院里‘吃饭了’的吆喝声,只见李振良从厨房端出两碗热粥。 打住了三弟往碟子里夹咸菜的动作,李振礼道:“就喝些白粥就成,别吃咸菜了,今天身体不能出一点差错。” “勺子往底下伸,撇开水,越稠越好,省的老想上茅房。” 李振礼不放心的又补了一句,白粥太稀,容易想上茅房,他经验到底足些,方方面面都尽量想到位。 李轩呼噜的顺着碗边喝着热粥,忙招呼李承平学他,对于父亲这操心的样子,他早已司空见惯,前几次考试都是他爹陪同。 时间其实还早,可县试需要提前入场,李承平想着先进去,最好不要在外面等太久。 收拾好,披着衣服就和李轩出了门。 明明是昏黑的天色,整个县城却灯火通明,让人觉得好不真实,全城的人好似都被县试影响着。 第34章 进场 李承平与路上行色匆匆的各色考生并不认识,但相同的目的地却引领着众人走到了一起。 西安府的人口不及东南各府,但过眼一看,人也是不少,县衙门前放眼望去,黑压压的一片全是人影,根本看不到入口。 大略估计,这里恐怕最少有近千士子。 要知道兴平只是一个小县而已,真不知西安这种大府举行考试的场景,怕是比这里壮观多了。 四个人一同寻找,半晌,才从人群中找到互保学子几人的身影。 “李兄来了。” “咱们人算是齐了,就等入场。” 说话的是张济要,他是李轩在渭水书院的同窗,不知他这声李兄是叫的谁。 李振礼见几人会和,再次叮嘱两人看好各自的考篮,从另一侧悄然走出。 远远的,李承平还看到了老爹的,李振良看起来有点憔悴,很明显是没睡好。 儿子考试,他反而更紧张,耷拉着身子朝这边看着,瞧见李承平朝他看来,他强打精神,笑着用嘴唇作出加油的样子。 父为儿忧,李承平信心十足的冲着老爹点头。 “铛......铛!”几声作响,铜锣声再次响起,很快就到入场时间了。 现在还是二月份,寒风刺骨,尽管人都围拢在一起,却并没有增添多少温暖。 入场时的检查十分严格,为防夹带,所有考生是不能穿夹袄的,只允许穿单衣。 这个天穿单衣,人一定是会冻出毛病,幸好可以多套几件。 李承平身上穿着的,还是大姐改了好几天的。 本来年前李若就预备着,可正月时一试才发现,衣服竟然小了。 小孩子衣服就是不能穿太好,凑合凑合就行,说不准哪天就穿不了了。 索幸发现的早,李若改大了些,穿的紧致合身,三件单一勉强不那么冷,李轩更是夸张,大伯母给他足足准备了五件,他穿起来鼓鼓囊囊,活像一个大圆盘。 搞得李轩都不敢有太多动作,怕衣服太多给撕裂开。 打过招呼后,会合的五人就没有在说话,一个个都小心的打量着周围人,防止有人趁他们不注意往考篮里塞小抄。 天色昏暗,随着最后一声锣鼓敲响,衙门中走出十数衙役,维持着秩序。 衙役们纷纷举着火把,将衙门前照的明亮。 “儿呀!你可一定要用心考。”满怀期盼的话语,在即将入场的衙门前此起彼伏的响起。 五人一组,开始在衙役的组织下,井然有序的排队入场。 “今年是第四回了!”李轩用力揪着衣领,“我这回能考中吗!” 李承平看向他笑道:“尽力就成,甭想太多,说不准本来能考上的,你心里一慌就...” 没好气的看了李承平一眼,就不能给他说点宽慰人的话,“行嘞!借了吉言。” 很快了轮到几人,衙役示意几人沿着用麻绳隔出来的警戒线,依次过去检查。 顺着麻绳,李轩很快就走到门前。 这里摆了好几盆炭火,不冷,且宛如白昼。 紧接着大家开始接受全身检查,到这步是极其严格。 县试虽然是最低一级的科举考试,但检查一点都不敷衍。 上前搜查的不是县里的衙役,他们身穿战袄,明显是正儿八经的官兵。 果然不愧是国考,就像高考有武警押运考卷一样,县试也不含糊。 李承平瞧着一个个面容严肃,腰佩长刀的官兵,真怕一个动作惹的人家不满意,愣时就挨上一刀。 最前面的李轩被脱的一丝不挂,搜检官兵脸色没有丝毫变化,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就这么赤条条被打量了一圈,除了没把人屁股扒开检查外,能看能摸的地方都看了个遍。 即使已经参加数次,李轩仍感觉挺尴尬的,他很想大呼‘有辱斯文’,但终究没敢出声。 不想被这么对待,赶紧走就是,可没人逼着他们来参加考试。 到了李承平时,有样学样的脱下三层单衣,同时顺着一旁书吏的指示,把报名时拿到的文书和铭牌递交过去。 衣服虽然脱了,但有火盆在旁,倒是不太冷。 毕竟,县衙也怕考生在这个环节冻病了。 头发也被人解开,一绺一绺的摸着,查看有没有小抄顺着头发卷在其中。 另一侧的一位官兵则在翻看着他的考篮,考篮里面东西很简单,笔墨纸砚除了没有纸外,都备齐了,剩下就是他的午饭,两个白面馍馍和一个装满水的竹筒。 举着火把,透着光亮认真查看着竹筒内壁,防止里面藏有字条和小字。 白面馍馍也被人用手细细翻动着,李承平不知道这人洗过手没。 多亏李轩提醒他把馍馍掰碎,否则让检查官兵掰上一遍,他还吃不吃呀! 拿着文书,书吏瞧着李承平的身体特征,面白无须,嘴唇下方有一小痣,年未满十一。 边念叨着,边仔细比对,直到确认无误,才放他进去。 ...... 进入县衙,并没有人引领他们找寻考房,因为现在还有很重要的一步,就是再次确认身份,方式则是唱保。 县令明显并不在这里,但这个环节县令到不到场都无所谓。 主簿先自我介绍一番,随后展开名册,以互保五人为一组,开始叫名入内。 速度很快,显然主簿也想赶紧完事。 喊一组进一组,李承平随着主簿话语步入前堂。 原来知县大人是在前堂这里等他们,认保的廪生也在这里。 仅是片刻,就听书吏开始唱到,“永兴二十九年兴平县试,兴平县渭水镇一河村学子李承平。” “学生林贺保。”书吏话音刚落,林秀才就出列高声道。 知县大人略一点头,这个过程就结束了,五人跟着衙役到一旁站定。 随后就是等待,李承平感觉进个考场真是太过复杂了,心里默默想着,若是古代有人脸识别就好了。 等到所有考生唱保完毕,书吏出声示意。 知县大人以及前堂的一众官吏才回过神来,他们起的也挺早,听的多少有点昏昏欲睡。 第35章 县试 知县起身开始讲话,还是老调常谈,就和前世每次大考前开大会一样,校长就开始谈好好考试,不许作弊的话。 紧接着,还有最后一道程序,那便是在知县、县丞、主簿、县学教谕等官吏的带领下谒见孔圣人的画像,行了礼后,最后由知县宣布进场。 这时,李承平才拿到自己对应舍房的座位号,丁卯。 全部由天干地支纪年法来安排考生座位,顺着衙役的指引,李承平才找到自己对应的行列。 进入号舍,天已经微微亮起。 号舍是一列列横向连接的小房间,约有三到四米长,宽窄更是让人难受,仅有一米多,很是逼窘。 李承平身体并未张开,在里面待着可以说是刚刚好,真想不到那些大高个是怎么在这样的环境中伸展开的。 将挡在面前的木板拿开,坐在其中,想死的心都有了,身下承载考生重量的也是一块木板。 县试只需待一天,倒是不用睡在其中,若是乡试,贡院夜里还会发一床薄被。 但听说没人会用官府提供的被褥,具体原因不知,而且若是李承平知晓就好了,他可算出息了,毕竟能够参加乡试,再怎么样都是个秀才。 见李承平进入号舍,值守在一侧的衙役再三询问是否要去茅房,听到准确答案后,就给号舍上了锁。 落锁是规矩,考试学子太多,做不到每排号舍都有人盯着,为防止考生随意走动,就直接将他们锁起来。 若无人手持钥匙开锁,即使号舍着火都不能打开,违者按科场舞弊处理。 衙役走时,还大声招呼,若是觉得冷,就趁着有人巡视时吆喝一声,会有人拿火折子来给炭盆点火,只准举手示意,不得喧闹考场。 视线转移到号舍一角,那里放了个小炭盆,当中加有几块炭。 考生不能自带取火工具,例如火折子、打火石等,李承平不觉得是衙门消防意识超前,这完全是利益驱使。 炭盆可不能随意使用,需要花钱购买的,与其说是请人来点火取暖,还不如说是交钱交暖气费。 这算是官府衙役和小吏赚取外快的方式,知县大人和其他几位主官都不会说什么,在县衙当差是很苦的,俸禄低微,也就只能凭借身份搜罗些钱财养家,大多数人都能理解。 可入场考生明显共情不了,他们是真的要出钱,就跟孩子在学校上学一样,一旦有家长带头给老师送礼,那你是送还是不送,若是不送,老师是否会区别对待你家孩子呢! 李承平面对的就是这么个情景,别人都花钱取暖了,就你小子特立独行,看考场着火了,衙役会不会及时过来帮忙。 所以尽管要花钱,但大多考生都提前预定了,为了就是防止巡视衙役或小吏给自己摆脸子,甚至在上茅房这件事上卡你。 因为一些小事,导致别人给你使绊子,得不偿失。 瞧着炭盆里面的三四块炭,李承平不舍得现在就点,可一想到上午日头出来就更用不上了,还是在清晨最冷的时候给点上了。 一块普通的木炭十文钱,更好的松木炭也有,李承平觉得普通木炭都虚贵的离谱,他很是舍不得,更不用说还贵的松木炭了,完全用不起。 炭盆里的木炭,整体买是二十五文,烧完再加就是一块十文钱,李承平是肯定不会加第二次的。 县试一共四场,若是李承平没被筛掉,那就是一百文,读书真不是普通人能坚持的。 李振礼熟悉考场中的猫腻和潜在规矩,进去时,一人给了五十文放在身上,进去用。 钱或许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有钱确实可以减少许多烦心事,打通所谓的一些关节。 瞄了一眼对面,坐在李承平斜对面的一个少年,他身上穿着绸缎,炭盆早早就燃了起来,身前木板上更是摆放着一碗热茶。 察觉到李承平好奇的打量他,绸缎少年臭屁的‘哼’了一声。 不是,你小子神气什么,李承平承认他真的羡慕了,摸着竹筒中早就凉透的菊花茶,这个天,喝碗热水多是一件美事呀! 热茶是要收钱的,一碗还要价要到了十文,果然人不能比较,不然铁定会被气死。 放平心态,没在看对面那小子的动作,距离开考还有半个时辰,但李承平没敢打盹,怕过会缓不过来劲。 闲着无事,李承平又拿起带入考场的麻布,擦起木板来,这块旧木板好在只是脏点,没有缺口破洞。 否则书写考卷的时候,侵染侵破污秽考卷,当真是哭都没地方哭去。 将所有东西归置好,李承平就开始闭目养神,静等发放考卷。 随着锣鼓声再次敲响,开始发放考卷。 李承平在位置上坐定,毛笔、砚台摆好,展开考卷。 发下来的考卷很多,足足十数张,迅速检查一遍,没有看到考卷有缺失和遗漏,李承平才放下心来。 等待片刻,就见几个衙役举着写有考题的牌子,慢慢从李承平这列缓缓经过,来回数遍,再三确认考生抄录好所有题目后,才离开。 县试第一场视为正场,最为关键,筛掉的考生也是最多。 考四书文、五经矣各两篇,五言六韵试贴诗一首。 李承平看着抄录好的题目,会心一笑,还算简单,县试题目相对简单,主要考察考生基础,若是出的太难,后面的考试可怎么让人考。 第一题是出自《论语·雍也篇》为,“君子博学于文,约之于礼,亦可以弗畔矣夫!” 意思是,孔子说,君子广泛地学习文化知识,并且用礼来约束自己,也就可以不离经叛道了。 这段话是孔子对于君子修养的要求,使自己保持行为符合道德和社会规范,强调君子自我修养和约束。 李承平静静思索着,熟记四书五经,几篇四书五经文,他基本上都做过,可以说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马知县视线下,在座考生俱是面容严谨苦思状,他嘴角微翘,轻呷一口茶水,不再多看,眼下可看不出谁优谁劣。 第36章 试帖诗 陕西文人儒士那是历来逊色于中原和南北直隶,这乃是众所周知之事,或许只比西南文风略强。 并不是马知县戴有色眼镜,而是事实如此。 江南士子单论数量就远超陕西,不只是因为比陕西富裕,才导致江南读书人更多。 环境也很重要,西北多战乱,哪有南方安稳。 松江府的一个小县,参加县试的学子就多达千人。 兴平好歹是个大县,两者却相仿,兴平参考学子中,更有不少是滥于参数之辈。 有人抱有侥幸,学识不丰,好似是来考主考官的。 有时看到些离谱的答卷,马知县真的很想报警,不对,是找衙役给他们抓起来。 从人数上就可看出问题来,西北不只是人少,教育更是跟不上,这才是根源之所在。 河南、山东及关中几处是四战之地,国朝承平不足五十载,勉强缓过来劲,想出什么人才真的很难。 甭说太平年月都不及江南士子文风,更遑论现在。 所以马知县真的不是很看好在场士子,只求今年能有几个拔尖的,好为他添彩,文教可是刷政绩的大头。 第一场出的题还算稳当,不是太难的题目,他只想着挑些基础扎实的学子罢了。 李承平可不知道知县大人的想法,即使明白也是不以为意,文好可破,马知县看来是不太了解西北汉子骨子里的坚韧,天才是不拘泥于地界的。 他脑子里逐渐思索出作答的腹稿,提笔坐直,写出曾经模拟时作出的答案,不敢直接写在答卷上,怕出错,先在草稿纸上誊抄下来。 即使是在草稿纸上,李承平也没敢胡乱顺着心情写,同样是排版如故,规规矩矩的,工整的很。 与高考相同,草稿纸是需要上交,有的主考官会好奇作答学子的思路,特意调取草稿纸来查看,若是草稿纸排版随意,难以辨别,是很扣分的。 谁知道马知县会不会看他们的草稿纸,先入为主的提前预防是一个考生的准则,但凡他想得高分,就得这么考虑。 李承平好似旁若无人的开始蘸墨作答,草稿纸上规范写下‘盖闻道之大原出于天,超乎无极太极之妙’作为开头,随后,正色回答经义。 刚进入舍房,李承平多少有些不适应,可一旦摆正了心态,沉下心来写文章,就有点忘乎所以。 喝了点竹筒中的水,嘴巴半天没动作,感觉很干。 休息片刻,李承平便开始继续看第二题。 第二题仍然是四书文,出的就很考究,是一道不明出处的截搭题。 截搭是指两个看似不相关的词语或短语组合在一起,形成一个新的词语或短语,并以此为题来作答。 这道题是将‘仁者爱人’‘不以规矩’两个词语截搭在一起,单个拎出来破题,还算简单,但结合在一块,思考的方面就多了。 仅从字面意思上来破题显然不够,李承平开始想两者之间的联系。 笔尖在草稿纸上悬停有些久,墨汁都快滴落。 难度瞬间就上来了,不愧是截搭题,破题重点让人拿不准。 李承平看向对面几人,第一题好解,他们现在都作沉思状,大概都被第二题给难住了。 组织好思路,没有过多等待,李承平随想随写,什么思绪都往草稿纸上写,最后总结即可,这是他的破题习惯和方式。 不写出来,永远不知问题出在哪里。 一阵寒风吹来,感受到一丝凉意,李承平才发觉噼里啪啦的燃炭声已经消失。 炭盆里燃烧殆尽的木炭,讲述了时间的流逝。 紧了紧衣衫,没有炭火的加持,有点冷。 好在暖日升了起来,还可以接受,李承平可不舍得再买木炭。 仅剩最后一道试贴诗,就可以全部誊抄在答卷上。 没有那么急,李承平对于自己破题的速度心里早已有了杆秤,眼下还早,不急于一时。 早上喝的那碗稠州,已是消耗的差不多,有些饿,李承平小心将作答好的草稿纸和答卷放到一旁。 拿出带进来的馍馍吃了起来,边吃边构思试贴诗,恍然间,却闻到了一股肉香味。 定睛一看,斜对面那个绸缎少年真是羡煞旁人。 他竟然带了一只烧鸡进来,大概是觉得烧鸡有些凉,放在炭盆旁炙烤。 本来凉透的烧鸡瞬间香的让人跳脚,不只是李承平,所在这列的众多舍房,不少考生都伸头探看。 绸缎少年眉头微皱,好像知道烧鸡的味道影响到其他人,放下笔,拱手略作歉意,赶忙将炙烤的烧鸡拿走,避免烧鸡香味传的越来越远。 李承平轻笑,这绸缎少年虽然吃穿用度在这考场都很好,但他考虑旁人的行为,倒是没有眼前吃烧鸡那般,显得可恶。 受烧鸡香味影响的考生有多少,李承平不知,但他的道心真的快破了,因为绸缎少年是真的当着他面在吃烧鸡,馋的人口水直流。 强忍住啃肉的冲动,李承平吃了半拉馍馍就接着开始作答。 五言六韵诗赋还是很关键的,这是考官判断考生才华的侧重点。 试贴诗主题是冬日,考察诗作的方式有好几种,其一便是考官限定主题,再者即是考官给出一个词或一句话,来要求考生即兴发挥。 这题显然是以第一种来考察考生,特定主题的话,内容可就宽泛。 李承平觉得自己还是中规中矩比较好,知县大人并没有将试帖诗出很难的意思,大概是没有想过以诗作来当作重要评判标准。 想来也是,试贴诗只要格式体裁符合即可,科举考试中看重的还是时文。 因此,李承平自己即兴发挥的写了一首,自我感觉还不错的。 若是把唐宋大家诗词拿出来,怕知县以为他是诗仙妖孽转世。 李承平心中所熟记的那一首都不逊色于当时名作,不是他不想寻些平常的,可普通的前世也没学呀! 名人诗词就已经背诵的很辛苦,那个挨千刀的老师会找不知名的小诗人来普及诗词之美,这不是给学生增添学业吗! 一场一天,作答完题目不代表没事了,誊抄耗费时间也不少。 第37章 内圈 誊抄完毕,李承平长舒一口气。 第一场的试题总算作答完,大考之后的自由感油然而发。 上午作答他的破题思路没有丝毫迟疑,看来多读书还是好的。 这次国考也是让他再次认识到名家大儒注释的威力,每次提笔总感觉文字多少有点空泛,但一引用注释名言,逼格瞬间就上来了。 知识隔断只能以后再说,李承平再三检查起答卷来,直到确认没有错写漏写,答卷侵染污损,才封笔,收拾东西。 太阳西下,考场上不少人都已停笔,李承平不敢贸然交卷,枪打出头鸟的道理还是懂的。 第一份答卷多半要被知县公开处刑,少出风头才是。 李承平在考场内检查答卷时,龙门外,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他们大多是考生的家人,也有些卖吃喝的摊贩。 有需求的自然会买,衙门门口原是不许摆摊的,还是因处在非常时期,衙役们收些银钱就特许他们在此。 李振礼和李振良也等在这里,按李承平的想法是他们二人不用来,他早就预想到县衙门口人云密集。 但做家长的怎么可能放心的下,俩人也是早早的过来等着。 夕阳西下,随着有人交卷,陆续的不少人有了起身的动作,搞得巡视衙役开锁都开的差点出错。 李承平多少有些想多了,当他来到前堂时,并没有看见马知县的身影,连县丞和主簿的不曾见到,负责收录考卷的是县学的宋教谕。 他没有在意李承平和前后考生的见礼,点头就让几人去龙门处等待开启。 李承平来到龙门前,这里已经汇聚了不少人。 相熟的考生小声的搭着话,聊着县试难易。 与他们不太相熟,李承平没有随意接话,观察众人神色,或许是题作的有些偏,不少考生面露懊悔,还有人说出题目精髓,不免春风得意。 现在谈这些为时尚早,李承平回头寻着李轩的身影,直到龙门顿开,才作罢。 今年县试共四场,第一场考完隔一天再入考场进行第二场,中间会给考官预留时间阅卷。 所以说第一场的成绩最迟会在明日傍晚宵禁前出来,名列团案之上才能接着考。 之所以称第一场为正场,就是因为第一场刷下来的人太多,后面几场考试反而不怎么有人被筛掉,只等最后放榜,因此,不少人都在忧心第一场的成绩。 毕竟,第一场没过,也就无缘这次县试了,连陪跑的资格都没有。 李承平对自己还是很有信心的,在县衙待了一天,整个人都蔫蔫的,出来后,看着人头攒动,心里多少有点烦躁疲倦。 埋着头准备先挤出人群,李振良一眼就看见自家儿子,人多挤不过去,急得他出声呼喊起名字来。 听见熟悉的声音,李承平朝老爹看去,两人算是双向奔赴,李振良把考篮伸手接了过来。 “饿了吧!馍馍还没吃完,是不是没胃口,爹炖了骨头汤,喝一碗就舒服了。” 瞥见没吃完的馍馍,李振良笑道。 说起考篮里的馍馍,李承平就想起中午对面那绸缎少年吃的烧鸡,肚子不自觉的响了起来,确实是有点饿。 回到租住的民宅,李承平径直去洗漱,换了身干净衣服,穿进考场的外衫沾满了飞扬的炭灰。 到了院里,李轩才回来,瞧着有气无力的,刚想上前问问身体如何,就见李轩笑着冲他点点头。 在里面待了一天,李轩感觉整个人都快发霉,属实是不想说话。 自顾自的吃完饭,李承平喝完最后一口骨头汤,舒服极了。 李振良从始至终都没有多问,尽力做着他力所能及的事。 踏踏实实的睡到第一场发案,毫无疑问,李承平榜上有名,还是在内圈。 内圈就会被知县提到堂前来考,表明主考官对这些学子的认可。 李振礼见到团案,瞬间大喜,笑着道:“三弟,承平算是提前考过了今年的县试了。” 本次县试只有五十人可以去赶赴府试,四场中,头场最重,头场就能被划在内圈的士子,可以说已经算是提前考过了。 见李振良还是不解,正准备解释,就被周围同来看榜的人恭贺起来。 “第一场发案在内圈的,可以说是预定了一个名额。” “确实,这乃是公认的事。” “丁卯位置坐的是何人?可有人认识?” 他们倒是不知李承平这个人,第一场的团案只公布座次,没有人名。 见人越聚越多,李振礼赶紧拉着李振良走了。 回到小院,两人才长舒一口气。 “考的如何?”李承平吃着挂面问,汤水还是昨个没吃完的骨头汤,汤是越熬越浓,吸溜进嘴里,香的很。 不过是第一场发案,并非确认最终结果,所以李承平和李轩没有兴师动众的都过去,在院里好好养精蓄锐,等着明日进场。 二人丝毫没觉得自己第一场都过不了,李轩同样自信,别看他已经是第四次来考,但还从未在第一场被刷下来过,毕竟读了那么多年的书,水磨的功夫搁哪摆着呢! 李振礼兴高采烈的说起李承平在内圈的事,一时间,李承平平静的脸上都不由得一喜。 他约莫是知道自己在前列的,但先前结果没出来,不敢打包票。 旁边听着的李轩为堂弟高兴的同时,心里有点发急,“爹,我的呢!名次怎样?” 正满脸喜色叮嘱侄子后面几场平稳发挥的李振礼,瞬间呆住了,“哎呀!” 怎么搞得,一高兴,竟然把自己儿子是否在案都忘看了。 没等儿子反应,李振礼赶紧出门再去看团案。 到了这时,李轩才反应过来,他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果然有了侄子忘了儿子。 再回院里,李振礼多少有点不好意思,看见儿子在,高声道:“果然,我就知道我儿是最棒的,有金榜题名之资,团案榜上有名呀!” 瞧见老爹尬演,很不想理他,但听到自己在榜,李轩好赖是舒了一口气。 “座号没记错吧!” “爹办事,你尽管放心。” 李轩苦笑,就是因为是您办事,我才不放心呀! ...... 第二场考帖经和墨义,只需熟读经文,写明注释见解即可。 相比于昨日的考题,今日就不那么费脑子,但题量巨大。 李承平一进场,那是一刻都不敢歇,回想着书中内容,提笔就在草稿纸上写。 第38章 考完 到了第二场时,进入县衙的士子少了大半,不少人没撑过正场。 后面的日子里,县城鼎沸场景大不如之前,显得沉寂。 李承平一二场考完都是在内圈,先前还觉得马知县坐于高堂之上,多少会有些紧张。 但他终究是把问题想复杂,马知县只有开考前才会露一次脸,余下的监考任务就全权交给了主簿。 无论谁监考,李承平都把心态放的很平稳,用心答卷。 数日时间,县试二三四场也总算落幕。 这几日,幸好每场考完中途可以歇歇,否则李承平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会废掉。 即使,中间有空挡歇息,第四场出来的那一刹那,李承平还是感觉脚步都虚浮起来,回去小院的路上,完全是老爹扶着他走的。 ...... 县试公布成绩是在十日后,大多考生会直接在县城等着放榜,也就是在客栈多待些时日,省的到时候麻烦,往返辛苦。 李承平是想着多待几日,正好好好看看兴平县,别到时候出去,有人问他是哪里人,当地有什么名胜风光之类的,说不出来。 民宅是不可能租了,太贵,一天要收二百文,不过相较于客栈还是低很多。 黑心点的客栈能要到一间房一百四十文的价格,李承平四人就是两人一间,都得近三百文,而且住得不安静,不如民宅舒服。 剩下几日,除了大伯回镇上照看酒肆,李承平三人还是暂住在李久昌那里,正好租住他屋子的那对父子已经走了。 李久昌还念叨今年赚的钱比去年多不少,这对父子足足坚持到最后一场,就是不知道最终成绩怎样。 看来那对父子是不想在县城多等,租住的费用确实不低,李久昌收入还行,十几日的功夫,扣除王哥的分成,有个六钱银子左右。 考完后,李轩才舒心说起话来,他最最关心的自然就是考题内容,希望能和李承平想法一样。 二月中旬开考,结束已经到月末了。 临近三月,乡野间踏青游玩的百姓就多了起来。 先前天气太冷,过些时日则到了春播,这个时间赏玩风光正适宜。 西北大地在这个时节当真荒凉,李承平还没转几个地方,就回城等着发榜。 “本是良政,怎么茂异之才如此稀缺!” “前言不搭后语,理不清文章要义。” “臭不可闻,简直一窍不通。” 考生们结束了辛苦数日的县试,但知县和县教谕等一众考官却晕头转向。 马知县真的想向朝廷建议,考县试前再加一轮考试,让县教谕筛选,把这些个滥竽充数之辈全部弄走。 事实证明,他只能是想想,谁让县试就已经是最初等的科考呢! 最后坚持到第四场的考卷,早已是马知县矮个子里面挑将军,没得选了。 舒缓下心情,马知县冲着教谕苦笑一声,“学校之设,所以教养作成,永兴年,大抵只有赣学最盛,置治道斋以讲明世务,遂取其法以教太学,兴平何以施为?” 这是在诉苦以及祈愿,马知县觉得江西学政办的很好,连京城的太学都争先效仿,询问县里的教谕,咱们县可不可以着重倾斜下文教。 作为一方父母官,马知县真的想振作兴平文教,但常感事与愿违,有感问题还是出在办学教育上。 否则一个不行就罢了,怎么这些个士子个个不行。 “大人莫怪,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西北军政财权集中在布政使司。”教谕姓翟,是个老头,皱巴巴的脸上写满了无助。 财政支持不了,马知县只得摇头叹息,伸手拿过刚刚走了一遍的堂前考卷。 考卷是需要收录后直接糊名的,而且为了省事,知县自己是不会看第一遍,等到其余考官筛掉考卷破损,侵染纸张,错字漏字之后,才会呈送给主考官。 事后,为防遗漏筛掉的考卷是会重新审核的,严防由于疏漏引发的问题。 递给马知县的是经人重新誊抄好的答卷,糊名誊抄是防止作弊的必备程序,这也是最终定榜发榜需要十日这么长时间的原因。 最后一场考察的是一道策论题,马知县就打算利用此题来区分考生优劣,因此,他看的尤为仔细。 策问,夫学术者,君子所以维持斯道者也。达于性命之原,穷乎圣贤之指,性欲气节,见于言议,平昔之所讲贯,其要可得闻? 此题,马知县没想过这些未涉官场士子能给出什么好的治国之策,只求言辞谨慎,照本宣科就好。 事实真的如此吗! 真是让人头大,这题问的是学习是为了明白事理,学习是为了掌握规律、方法,君子因此才能不断提升自己,并保持大道不断流传。 考生只需围绕这个核心重点来回答看法即可,但这些考卷都说的什么跟什么呀! 说东扯西,让你们写的是策论,不是什么拍马屁的奉承之言,不说良策,多少引些典故也好。 马知县现在都在怀疑,让处于这么个水平的学子写策论,是不是太为难他们了。 这种感觉就好像大学生写论文一样,狗屎不是,一窍不通,偏偏这论文,那些老师教授还得坚持看下去。 其中有的人连策论回答格式都错得离谱,西北真的很缺老师,自古皆是如此。 李承平若是知晓马知县这么说,一定会反驳,历史上盛唐定都于长安,当时可是文风一正,天下大儒汇聚讲经,可惜盛况不在。 “咦!”轻咦失笑一声,马知县对最后一篇策论来了兴趣。 只见答卷上写着,“学生闻求天下之士以文,不若淑天下之士以道。《中庸》曰,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言古先圣王,所以教天下者,惟修其性中之道也......” “照本宣科不一定就是庸才,这人底蕴很足,学识较丰。” 满意的点点头,翟教谕顺着话说,“能得县尊良言点评,定是好文章。” “你呀你!还是看看再说。”马知县往后一仰,放松下心神,总算来了本能过眼的。 第39章 案首头名 起初不以为意,翟教谕自以为是知县审卷疲劳,恰好寻摸到一份中规中矩的答卷。 直到他定睛一看才转变态度,正色评阅起来,情不自禁时,还拿着朱笔逐行逐句的画标点符合和自然段。 “吃饭去了。” “啊!”翟教谕一愣,屋内掌了灯,昏黄烛影下,马知县的脸跃然在墙壁之上。 月色升起,皎洁的白光透着窗棂缝隙进来,才让人回过神来。 不知不自觉间,竟然看了这么久,翟教谕感叹,道:“此人策论真是让人不小心就着了迷,只是可惜呀!可惜。” “可惜什么?” 翟教谕难免失望,回道:“文章老练异常,真是功底扎实,可见苦读多年,必然是个屡试不第的中年儒生,多少有点大器晚成的意味。” 马知县笑笑不语,并未多言,招呼着翟教谕去吃饭,剩下的答卷他已经阅完,心中对于今年县试案首已经有了头绪。 临走时,特意将朱笔标注满的答卷放好。 ...... 转眼十天已过,李承平尚未着急,李轩却慌乱的不行。 “三叔,承平,今日放榜,咱们还是一起去吧!”李轩看向李承平。 本来,李振良想的还是他一个人过去看榜,不像院试,会有人过来送喜报,县试即使考过了,若是在府试被刷下来,后面还是要从县试重新考的,除非你是县前列,既县试前十名。 但达到县试前十名这个名次,好像还没听过,有哪些人不过的。 要相信各地知县的眼光,人家好歹是科甲正途出身的进士,看些童生试的答卷,还不至于失了眼光。 所以没有考过府试之前,不会有人把过了县试当回事的,除非你中了本次县试的案首。 县案首在知府大人眼里,那都是经过各县层层把关过的,再者来说,不看考生本人,知府也得看各地县官的脸面,府试是铁定会过的。 所以,每次县试的案首就会有不少人来奉承,毕竟已经提前成为童生了,算是一个正经读书人。 “行,咱们一块去看看,看完就回家。” 李承平吃着鲈鱼应着,这鱼是真鲜,他可真是淘上了,今早往西城送的鲈鱼,因为鳞没刮干净被退了一条。 掌柜的自然生气,气鼓鼓的来后院训斥了一番处理鲈鱼的婆子,毕竟是严重影响口碑的事。 这婆子就是那日杀坤的那位,看来这位杀坤是个好手,那次李承平看她手起刀落,不过两分半就处理的利利索索,如今弄鱼倒出了差错。 生气的掌柜没动筷去吃,好东西就自然被伙计们给分了。 鱼头附近是鳞确实没弄干净,伙计们着急吃饭干活,只捡着干净的地方吃,李久昌是知道李承平是不介意鱼鳞的,所以就端了过来。 鱼鳞中含有较多卵磷脂,可增强记忆力,延缓脑细胞衰老,好处多多,再说蒸熟的鲈鱼,松软可口,鱼鳞好入口的很,李承平吃的美美的。 “反正我所有题都写完了,只求不要出现遗漏差错。”李轩冲着暖阳拜了拜。 李承平轻笑,看了一眼李轩,道:“你拜太阳,还不如拜拜我,好歹我是真实的。” “我必定考过。”李轩揪着李承平白嫩的脸蛋,仰着脑袋道。 “晓得,晓得,李大官人。” 到放榜这天,三人是一块去看的。 巳时放榜,他们卯时就过来了,但县衙门口的公告栏前仍旧被围的水泄不通。 害怕出现踩踏事件,县丞赶忙招呼衙役维持现场秩序。 “要不去茶铺坐坐?”李久昌看着密密麻麻人影,说道。 李承平苦笑着点头,只能如此,还是等人散的差不多了再说。 县衙附近没有二层小楼,应该是依规不许建造,茶铺中早没了单桌,李承平找了处人少的位置,朝背对着他喝茶的人轻声说道:“仁兄,介不介意拼个桌。” “是你。” 凝眸一看,李承平才发现原来还是熟人,这不是烧坤少年吗! 眉毛一裹,绸缎少年道:“相聚即是缘,随意即可,在下柳安。” “李承平。” 笑着表明身份,李承平回头道:“过来坐吧!”被茶铺小二看的发毛,紧接着开口,“再来一壶热茶。” 不点一壶热茶,李承平真怕被小二给瞪死个一百遍。 随后,几人就喝着茶闲聊起来,多数时候是李承平在说,他们在听。 柳安和他们并不太熟悉,但有了李轩这么个大大咧咧侃大山的在,几人不一会倒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操着一口浓重的官话,李承平就知道柳安大概很少在关中生活。 毕竟关中老爷们,哪个不是口音极重。 简单询问才知,柳安自幼随父赴京上任,先前一直在京城进学,临近县试,回乡参考。 “柳兄为何不将户籍迁往京城,何苦远涉千里回乡。”李承平不解的问。 柳安低声苦笑道:“李兄以为我不想吗!实属难度太大。” “迁徙户籍是要交一大笔钱的,我虽自幼在京,但父亲留恋乡土,实在难弃,而且,京城考试难度可比陕西高好几个档次,何苦为难自己。” 还真是,京城教育资源好,可压力也大,参考士子远超西北,与其在京城内卷,不如回乡轻松。 现在可没有什么教育公平的说法,京城上学,西北西南去考试,只要有能力折腾,怎么做都行。 正待多聊,县衙门口却已经张榜。 止住话头,几人纷纷朝远处望去。 柳安的书童阿谷‘蹬蹬’跑了过来,挤过人群就高兴呼喊,“少爷,你中了第四名,是县前列。” “恭喜呀!柳兄。” 面露喜色,柳安却故作镇定,“低调低调,不值一提。” 还以为柳安谦虚,谁知他下一句话,就让李承平觉得这小子还是挺臭屁。 “意料之中呀!百舸争流,我独占鳌头,发挥有点失常,否则头名必然不会滑落。” “嘻!” 李承平拉住想要挤过去看榜的李振良,不急于一时,等人散去在此也不迟。 县试考过,不过是拿到了参加府试的入场券,柳安虽然有点自视甚高,但还没有小看天下士子的无知地步。 瞧着李振良面露急色,柳安按下激动的心情,好心指着李承平道:“可有见到李承平,李公子的名字。” 阿谷一愣,疑惑道:“少爷,你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县案首,我怎么从未听你说过。” 端起来的茶杯差点脱手,柳安把杯子一放,惊讶道:“县案首,第一名是李承平?” 第40章 回程 一旁的李振良和李轩听到这个消息,开心的直接站起身来。 当真是中了!不会是重名吧! 柳安呆滞片刻,转瞬开心朝李承平恭贺。 本以为与李承平相交仅是一件趣事,没想到今日倒是相识了一位少年英才。 觉察到李承平的年纪,以及交谈之中的不扭捏,柳安顿时就起了加深两人联系的兴致,毕竟多个朋友多条路。 没空理会其他人怎想,听到这个消息,李承平还有点不敢相信。 身旁的李轩连自己的成绩怎样,此时都没那么关心,颤声道:“承平,你中了案首。” 茶铺之中等着看榜的士子纷纷看了过来,惊异的看着李承平。 稚嫩的脸庞,不高且瘦弱的身板,怎么看都没有案首的说服力。 简单回应一番周围人的祝贺,李承平还是有点难以置信,拉着李轩就往前走,去县衙门口看榜。 “不是,承平,我不着急的,等人散了再去找我的名字就成。” 李承平回头笑道:“我急呀!” 推着李轩开路,这几年为了进入武学,李轩没少锻炼,高大的身躯使两人很快就看到了榜单。 朱红榜单上,李承平的姓名赫然列在最顶上。 撺紧了手,李承平是感觉自己考的不错,只是没想到考的这么好,竟然名列头名。 现在就能预想到爷奶知道他县试成绩后的表情,他恨不得直接飞回村去。 李轩也中了,排在第三十六名。 此时李轩盯着榜单,怔怔的不说话,李承平还以为他脑子高兴坏了。 下一瞬,就听李轩大叫,“我中了,承平你看见了吗!我终于中了。” 说着说着,竟然落下泪来。 李承平看着他,刚才的喜悦都不禁冲淡了些许。 县试千余人参加,只有五十人能够入围四月份的府试,其中或许有浑水摸鱼之辈,但苦学多年却今朝落第的心酸,用心之人自然心中明了。 ...... 县城巷口支着热气腾腾的早点铺子,铁锅里熬得噗泡的白粥,给二月的天气增添了一份暖意。 清早李承平就在来福运吃过,瞧着油汪汪的油条,馋,但还能克制。 “没时间送你们,三叔,糕点带回去给爷奶,清明开祠堂,我一定回去。” 伸手把提着的糕点放到牛车上,李久昌不舍得摆着手。 酒楼实在太忙,他整个人都是连轴转,完全请不动假。 “你忙你的就成,家里有我和你爹呢!现在还用不着你尽孝心,这糕点挺贵的,下次别买。” 李振良还是心疼侄子挣钱不容易,可不大好拂了孩子的面子,虽然收了,但还是忍不住说教一下。 知道三叔是为自己好,李久昌笑着回应着。 “小郎君可是满意今早的饭食?” 金掌柜笑着走了过来,手上拿着本账册,显然是听人要走,着急忙慌出来所致。 “多谢金掌柜这些时日的招待,堂兄在这里还望多多关照。” 李承平露了个大大的笑脸,真觉得这金掌柜挺好的,在这吃住有李久昌照料,麻烦不到他,但人家从未因为他们进出多说什么,就知道他是个厚道人。 人若得志,要么对以前认识的人故作不理,要么平常如故。 这是人的心理作祟,李承平显然是后者,没有因为自己如今有点成绩就骄傲自满。 兴平县案首,那可是在府城挂了名的,最起码童生文书,李承平下次回来时,一定是能拿到的。 年仅十一岁就成了童生,这可和而立之年得中后的前途截然相反。 不会有人不重视,金掌柜不认识还好,既然有机会结识,他怎么可能放过,说不定日后就用上这层关系。 能把酒楼生意弄得这般红火,能够对手底下人挣外快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金掌柜绝不是笨人,这种人,李承平也很乐意结交。 甭说他现在没什么身份地位,就算有了童生身份,在这么个钱权为重的年代,又算得了什么呢! 金掌柜看的起他能给他一分薄面,就是看在他的年龄上,换成李振良这个岁数,即使中的是案首,金掌柜都不会看一眼。 好听点是大器晚成,若说不好听的,那是什么都能说出口。 秀才才有位列特权阶级的资格,童生这是实现身份跃迁的阶梯,在此之前,啥也不是。 与金掌柜再三客套,来了一波商业互吹后,三人总算踏上了回家之路。 “真的要去你家呀!” 李承平仰天长叹,希望天色可以暗下来的慢点。 “谁叫你和柳公子在城门口亭子那磨叽那么久,摸黑赶路不安全,说什么都要在我家留宿一晚。”李轩语气坚决的表示。 不单单是李承平不乐意,驾车的李振良也不想去,属实是自己大嫂那张嘴让人头疼。 柳安呀!柳安!你害得我好苦呀!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李承平一出县城就在不远处碰见了柳安。 没想过会耽搁这么久,几人闲聊着去府城的章程。 眼看着就到三月,距离四月份的府试不远,柳安家人本就在京城,他早在回来时,就拜访了祖父母和叔伯。 索性直接去西安备考,询问了下李承平的想法。 李承平怎么想,他能怎么想,一切都得在钱上说话,眼看着距离府试还有一月多,租住府城的民宅客栈要不要花钱,吃食采买更是不少花。 秉承着能省则省,李承平就没打算这个时候过去,除非冒出个亲戚在府城。 作为相见恨晚的朋友,柳安拉着他硬是聊了很久,上至天文,下至地理,两人是说的不亦乐乎,最后依依惜别的告别离开。 本来对于这位讲着官话的少年很有好感,可一想到柳安让他不得不屈从大伯家住一晚,李承平不自觉的就把他埋怨上。 路上快点其实是能到的,但谁知这牛车关键时刻掉链子,转轴可能是半月没转动竟然脱落。 李振良在驰道边上寻了半天才找到一块干枯的木料替代上,仍不如先前那根转轴好用,转动起来‘嘎吱嘎吱’作响,让人头疼。 第41章 豪华马车 李轩一听三叔和李承平都不乐意去他家,瞬间接受不了。 “怎么,我家有那么吓人吗?” 嘴上不说,李承平心里默默的点了点头。 “不能说吓人好吧,只能说是很吓人。” 李承平在心里盘算着回家的路程和时间,“爹,镇上那条路没那么陡了吧!” “你觉得可能吗!” 李振良白了他一眼,“行了,别想其他的了,今晚只能在你大伯家住一晚。” 因为是去大伯家,李承平特地从给爷奶买的糕点里抽了几包出来,三人赶着牛车就来到了李轩家。 一到却发现门口停了辆豪车,是架马车,不只是因为驱动力是马匹,后面的车厢也明显比自家那辆牛车豪华。 不仅大了一圈,车身装潢都好很多,最起码有了个顶,不像李家牛车,还是露天的。 兴平县这种豪车还是很少见的,更不用说是在渭水镇这么个小地方。 李承平凑近些,打量着这辆豪车,心中计算着自家牛车改成这样要花多少钱。 没等李承平看仔细,李振礼就从里边走了出来。 瞧见李承平三人,面色一喜,紧接着却将三人拉至一旁,知道两人都考过了县试,李振礼忍着开心,仍旧叮嘱道:“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府试才是能否成为童生的关键。” 随后,李振礼也顺着李承平的视线看向那辆豪华马车。 “这车应该挺贵的吧!”李承平问道。 “还好。” 李振礼轻摇了下头,“咱家也能买得起,就是熔点银子嵌进去就成。” 这是那个暴发户,拿银子装潢马车,真能炫呀! 一想到这车停在大伯门口,李承平担心是什么熟人,没有继续在心里打趣。 “是不是感觉这车主人挺土鳖的。”李振礼又补了一句。 李承平笑了笑,“车挺豪,模样却丑的吓人,这是来装逼的吧!” “确实。” 看来大伯看车主人挺不爽的,李承平顺嘴接着话。 “怎么回事呀!” “呃!”李振礼想了想说道:“李轩的情敌来了,张口就要咱家把亲事给退了。” “真够离谱,什么人呀!这是。” 李轩同样傻眼了,怎么扯到他头上。 李承平觉得奇怪,李轩的婚事是爷爷定下的,兴平卫宋百户的闺女,娃娃亲,俩人更是见过面,看堂哥的意思,很是满意。 “他家里什么背景呀!” 李承平问道。 李振礼道:“兴平卫副千户,你宋叔在他手下,大家先前也都认识,这回为了他儿子,老刘非得撕破脸。” 耸了耸肩膀,李承平笑着,“怪不得,原来是兴平卫的。” 能够用得起马匹,有资格用马匹的,只能是军中。 兴平卫是西北大都督府下辖的一个军事单位,一个卫大约有五千六百人,一个旅的兵力,职权不小。 其驻扎在潼关附近,算是从侧翼护卫关中东出的通道,兼管着渭水渡口。 “老刘这回脑子真是不太正常,张口闭口就在说自己儿子即将进入武学。” 李振礼帮忙把牛车拴好,“可他家那小子往年连县试第一场都没考过,听说今年县试都没敢参加。” “老刘却拍着胸脯说有关系把儿子送武学去,还承诺只要李轩放弃这门亲事,就想办法让李轩也进去。” 李承平都不知道说些什么,让人有点啼笑皆非。 要说这人是卫指挥使也就罢了,一个小小的副千户,怎么敢说这种话。 武学的标准完全是透明的,除非有功于朝廷,得到皇上特许,否则你就是公侯子弟都要获得童生的身份,证明自己文化水平再说。 国朝初年,朝廷对于军队还是很重视的,用于选拔军队中底层将领的武学更是尤为重视。 明显就是忽悠人的,李振礼同样如此认为,他觉得老刘就是想先把婚事给搅黄了再说,宋兄是被他烦透了,才推到他这里来,声明只要李轩自己放弃就成。 李承平突然对这个,因为县试有心理阴影的人产生了点兴趣,什么人能被考试考的心里出问题。 而且对于大伯口中的老刘,他是完全不慌,李固好歹军中混了半辈子,多少有点关系,不至于害怕一个副千户。 面对不速之客,李振礼则是表示很头痛,他很想赶人,但李轩他娘非要骂个痛快,拉着人还不让走。 晓得大伯是出来躲清闲,李承平嘴角不禁一抽。 一进去,吕平就看见李承平提的糕点,笑着说道:“这是做什么,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 “大伯母。”李承平笑嘻嘻的打着招呼。 吕平点头应着,随即就开始皮笑肉不笑的冲着对面两人,介绍起李承平,“李承平我侄子,县试第一场就进了内圈。” 知道李承平他们回来肯定是县试成绩出来了,看着儿子一脸平静,依着对李轩的了解,吕平特地没问他们成绩如何。 “这是兴平卫刘副千户一家。” 李承平一进屋,就看见屋内坐着两男人。 初次见面,李承平很自然的打开了一包点心,“刘叔好。” 年纪稍大的中年男子摆手拒绝了李承平递过来的糕点,李承平没在意,笑着又将糕点递给另一个人,“这位是刘二叔吧!你们兄弟俩长得挺像的,你看起来是比你兄长瘦了点,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这话一出,屋内所有人瞬间安静下来。 吕平乐呵的说道:“什么跟什么呀!承平还是这么有眼力劲,确实像,不过他们可是父子。” “啊!” 李承平假装一愣,对面那个青年尴尬的解释,“大概是我太过老成。” 好在这时李振礼走过来倒水,给每人倒了杯菊花茶,给对面俩人蓄满。 “李兄!” 刘副千户再次表明诚意,只希望李轩能放手。 吕平已经忍很久了,“凭什么,就凭你一句承诺,甭说你上面有人靠不靠谱,我儿子就算是自己考,也比你那傻蛋儿子强。” 本来这人上门让李轩退婚就够离谱的,如今还在这里大放厥词,真以为他们李家是好欺负的。 “当真是有辱斯文,就你这个样,你儿子今年必然还要落第。” 刘副千户恶狠狠的诅咒道,他儿子才不是傻蛋。 李承平瞧着对面那青年一副呆傻的样子,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和李轩比,两人真不在一个档次。 “你有教养,你儿子怎么不考个童生回来,跟个抽头宝似的,喜欢人家姑娘就会回家求老子,还有脸说别人。” 威力全开的女声接着道:“我儿乃是宰辅将帅之才,十里八乡那是有名的俊后生,你儿子有什么,就有你这么个副千户的爹。” 李轩听到他娘夸他夸得这么没谱,整的他都有点害羞。 “不可理喻,简直是个泼妇,看来不给你点颜色瞧瞧,嘴上喷粪的功夫是没人比得过你。” “呵呵!你家李轩要是考过了县试,我今天就走回潼关。” 察觉里边可能要动手,李承平几个赶忙冲了过来。 吕平见儿子凑上来,拉着李轩就挺上前,“瞧到没,我儿子这身板才能进武学,就你那儿子瘦得跟猴一样,甭想了。” 对面的刘副千户有着武人粗犷,脸色难看的吓人,“我家良田百亩。” “我儿子一表人才。” “我家牛马数匹。” “我儿子高大威猛,谦逊得体。” “我家田庄一座。” “我儿子和那宋丫头情投意合,情比金坚。” “哇啊!”刘姓青年扯着嗓子一嚎,哭出了声。 “我...我...” 很显然刘副千户有点破防,因为他儿子真的像个瘦猴。 李承平也算见识到能因为落第多了,对县试产生阴影的人,是个什么样子,真够离谱的。 第42章 大伯母 刘副千户终究没扛过儿子痛哭的丢人样子,连吕平下一波攻势,儿子已经考过县试的话还未出口,就黯然离场。 真不愧是父子,全都这么扛不住压力。 李承平当真是希望他们把大伯母精力消耗干净,省得一会就轮到自己。 ...... 在李承平到大伯家打算洗漱下歇息时,一河村李家院内,大家围在炭盆旁闲聊。 余氏烧了壶热水,天冷,喝点热的心窝里暖和。 李曦围坐在许莲身边,不情愿的跟姐姐学做女红。 瞧着李茂才,二婶无不担忧的念叨,“承平他们去县里都多久了,怎么还没消息传回来?” “用你闲操心,大哥前两日回来不是说了,老三和承平他们在县里等着发案,眼瞧着就这几日的功夫。” “我这不是担心他,县试是真难过,镇上念书的不少读书人,前几日就没考上回乡了,若是承平都没考上,我看茂才也没甚希望。”二婶不满李振义说她,说着丧气话。 幸亏,李固早早回屋睡觉,余氏正在烧水,否则肯定要她呸呸呸,真是什么话都敢讲。 许莲拿针线的手僵了一下,半天才缓过来,看了李曦递来邀功的鸳鸯一眼,笑着点评,没把二嫂的话放在心上。 细细一看,就能发现许莲侧耳静听院外车响声的动作多了起来,儿行千里母担忧。 她只求父子俩顺遂平安就好,县试什么的,都没有人重要。 ..... 镇上李轩家中,李承平看到了和家里一模一样的花洒,疑惑望着。 “跟家里那个是一样的,左手有个阀门,用力一拧水就出来了。”李轩从里屋抱了两床被褥过来,“今晚你和三叔先睡我屋,你要是想洗澡就烧点热水。” 扭动下阀门,李承平笑道:“你这可是偷学技术,小心我问你要专利费。” “什么是专利费。”李轩撇嘴,“甭管什么玩意,赶紧的,到底洗不洗,洗的话,我就给你烧热水。” 抱着盆,李承平道:“洗呀!当然洗,赶紧去给我烧开水,掺点凉水,记得慢慢倒,别把我给烫到。” “就是你事多。”李轩不满的往厨房去。 花洒制作很简单,李振良随手就用刻刀做了一个,引水则是用的竹子。 李承平做它主要是为了方便洗澡,夏天还好,去河边浅水地方就行,但冬天就不成,农村人不敢烧水洗。 薪柴是战略资源,平常攒的木柴都要留着过冬取暖用,根本不敢拿来烧水用。 否则用完取暖的柴火,冬天非得冻死不可。 因此,乡里农家人是不会花心思在冬天洗澡的,一连一两个月不洗,李承平是真的忍受不了。 花洒上的孔打小些,水流的就会慢许多,不会耗用太多水,家里人觉得好用,慢慢就适应下来。 不然依着奶奶的性格,柴火是万万不会让李承平动用的,只有实际用了,她觉得可行,那才真的行。 迎着花洒落下的水流,李承平感觉身体轻快许多,明天就能回家,心里舒坦。 “身上臭死了,把衣服放木桶里,一会我给你洗了。” 正开心的搓着澡,李承平就听见大伯母的声音。 没等他反应,吕平就拉开木门进来,李承平心慌下,赶忙拿过皂角勉强遮住私密处。 “在洗澡呀!大伯母。” “遮什么遮,又不是没见过。”吕平没好气道。 完全说不通,李承平不再多说,只求大伯母赶紧出去。 “别忘了把衣服放桶里,一会儿让李轩把他衣服给你拿一身。”往门外走着,吕平还唠叨着,“也不知道你爹在县城都干了些什么,带去的几身衣服是一件都不洗,没件能穿的,等会全给你洗了。” 提了一壶烧好的热水,往花洒顶端蓄水池倒水的李轩,一听到李承平不合时宜的动静就往这看。 李轩无语道:“娘,你平时不顾我和爹也就罢了,承平还在里面,他是男子,你怎好过直接进去。” 白了他一眼,吕平道:“你还知道承平是我侄子,他要不是我侄子,我才不会管他衣服洗没洗,旁人我怎么没这么多事,外人让我管我都懒得管。” 李承平利索洗完,苦笑摇头的走回屋,有些事是说不通的,大伯母也算是为自己好。 在大伯母家,每个人都是丝毫没有隐私权的,谁她都要管。 这点和李承平他娘很像,只是大伯母更霸道,虽然觉得侵犯了自己隐私权,但勉强能够接受,大伯家真的很好,下去真的不会再来。 李振良就很聪明,一吃完饭就回屋睡了,就算听到动静,也没有出来望望的意思。 云下山,地不干。 清晨回村的路上,小雨朦朦,随后转为雾气。 牛车顺着颠簸的道路,慢慢到了村口。 到了村口时,发现不少村民已经聚集在了这里。 村民一看,高声喊着,“承平回来了,考的如何?” 李承平很感动,想哭,没想到村民这么热心,其实自己考过县试不是什么太大的事,不用这么大费周折的在此欢迎他,大清早的,多冷呀! “可是风迷了眼,快回家避避风吧!” “就是,没考过也别太伤心,你年纪还小,咱们等下一次。” 见村里人误会。 李振良笑着从牛车上跳下来,笑道:“考过了,考过了,很勉强的考了个第一名。” “这孩子打小就瞧着聪明,以后一定能中秀才。”张二娘嘴角一抽,很快就反应过来,对李振良说,“赶紧回去给你爹报喜吧!下午咱们去讨碗茶喝,俺们下地去了。” “啊!”李承平一愣,不是欢迎自己的呀! 好似是看出儿子在想什么,李振良捧腹大笑,“马上初春,一看就是去地里翻土,过几日就春播。” “行了,回家吧!你现在啥也不是,别人也就说几句好听的,真正关心你的只会是自己家人,想要别人都过来奉承你,等什么时候你成秀才了,再说吧!” 李振良瞧儿子晃神,给他讲着道理。 第43章 家里 土院门口,没等李承平敲门,门已提早打开。 几日以来,许莲等啊等,总是侧耳细细听着牛车声响。 车轴压迫土地的响声,不知在她脑海里响起了多少遍,即使一丝一毫相近的声音,她都会小跑过来开门。 没等李承平反应,跳下牛车,松开牵动的缰绳,李振良上前将许莲拥入怀里,“娘子,我回来了。” 许莲轻轻抬手,李承平本以为自己会看到夫妻久别重逢的温存画面,哪曾想。 “别搁这碍事,快过来承平,让娘看看。” 所以爱是会转移,李承平展开笑颜,摆头挥落上面的雨水,“娘,我考过县试了。” 许莲欣慰笑着,赶紧让俩人进院烤烤火,清晨的露水到此时,仍还很重,浑身有些湿漉漉。 没料到李承平他们回来,院里此时,正各自收拾着物件。 李振义肩扛农具,手提筐,大概是想去田里干活。 马上又到一年春播日,因此,村里来来回回的不少人在田里翻土侍弄。 “早就知道承平这孩子能行,在家时,他是早也读,晚也读,日日勤奋,若是这样的娃都考不过,真就是天大的冤枉。” 二婶先声夺人,就怕别人听不到她是声,许莲在一旁听了暗暗高兴。 李振义扶额叹息,怎么摊上这么个婆娘。 李曦只觉好笑,上前拉着李承平闻着考试见闻。 “中午给你做鱼吃。”余氏笑着抚摸着小孙子的脑袋。 看着比老伴还矮大半头的孙儿,李固既惊讶也惊喜,李承平太小,今年才十一岁,这个年纪的孩子还在学堂背四书五经呢! 没想到,这孩子就已经下场考试,原先想着此次去就是练练手,可给人的惊讶实在是太大。 还没说几句,陈夫子就赶了过来,他经村民转告,才知道李承平回来了,而且还考过县试。 简单说过几句,陈夫子就将李承平招进他那间小屋。 一进门,陈夫子直挺挺的看完了李承平小屋的全貌,屋子很闷,因为没有窗户,如此简陋的环境,竟然陪伴了李承平上千个日夜奋笔疾书。 见状,陈夫子都有点心疼这个弟子。 忍着心中激动,陈夫子首先鼓励了一番李承平取得的成绩,紧接着就开始叮嘱道:“县试不算什么,后面的府试才是重中之重,不可本末倒置,提前沾沾自喜。” 大概陈夫子是不知道他是县试案首的事,否则一定不会担心他接下来的府试之行。 随后,陈夫子开始说起他考府试的经过,还是反复申明让李承平不要犯一些小错误。 李承平感动的点点头,尽管陈夫子已经说过很多次,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陈夫子还没忘记指点自己。 东闪晴,西闪雨,南闪雾露北闪水,四季东风是雨娘。 田野上,忙碌着翻土春播的农人。 李承平回村后,春雨很快就滋润了大地,村民闲暇时光过的飞快。 起初,村里人只知道李承平考过了县试,觉得很牛。 他们哪知道什么,李承平小小年纪考过县试的含金量,没多久就在村学启蒙的孩子嘴里知晓了。 明白李承平再考过府试和院试就是秀才了,一个个的激动的不得了,他们觉着,李承平头一次就直接过了县试,后面的两场考试,也不过是再去两次的事。 “张二娘,承平那小子可是你接生的,当初可想过能摸到状元公的屁股。” “哎,别乱说,我家承平还有待提升,秀才都还八字没一撇呢!” 二婶也在八卦之列,此时她倒是谦虚起来,摇头乐着说。 “我一早就知道承平行,他快回来那几天,喜鹊天天搁我家门口叫,是吧!他二婶。” 张二娘笑着,瞧见自家田里干活的儿子不服气的撇嘴,没好气道:“你要是也能像承平一样,在茅厕里干三碗干饭的苦心背书,娘也就不操心了。” 李承平在此一定会大呼冤枉,每一个优秀者,一旦有了点成绩,他先前所做的小事就会被无限放大。 当初,为了记住一篇时文,他是在茅厕里背诵过,但干三碗干饭的奋勇拼搏,真的是造谣。 ...... 考过县试,李承平和李轩算是为村争光。 因此,此次去府城的一应花销,全部由村里祠堂的公中出。 每一年一河水村都会凑银子祭拜先人,这份钱是有一定结余,用到实处上。 资助李承平赶考,是各位族老点头的结果。 当时,李承平是很迟疑,望向爷爷,不知道这钱该不该拿,直到李固点头,才接受。 十里八乡,出一个读书人属实不容易,没人会吝啬帮助一个有前途的自村孩子。 去西安那天,全村老少都来村口相送。 “时辰不早了,承平一定不辜负大家期望。” 牛车跑动起来,这回少了嘎吱作响的转轴声,李振良检修可是检修了很久。 “行了,都回去吧!一个个的在这里杵着,给孩子造成多大压力呀!” 陈夫子回身对村民说道,但没人挪脚,直到看不见牛车的影子。 ...... 永兴二十九年三月二十八,李承平正式迈入了自己科考人生的下一阶段。 西安府下辖兴平县,四月十三的府试,就在西安进行。 府试主考官由知府担任,从一河水村到西安府要很久。 前来参加府试的士子,没有如李承平想象当中那般,会减少,看起来反而聚集增多。 接过李轩前几日从兴平找来的邸报,李承平再次看了一遍。 应考府试的士子很是庞大,并不是增添其他人的原因,来应考的还是各县通过县试的前五十名。 但问题在于,西安府下辖的州县实在是太多。 大乾朝的西安府,治所在长安、咸宁,领十五县、一州、二厅。 考试士子仍旧不下千余人,这可不是兴平县试这种,能够参考的都是从县试杀出重围的佼佼者。 没人会掉以轻心,摆脱良莠不齐的县试竞争者,府试的压力就体现在竞争人数之大,这个点上。 李轩很是忧心,他本在县试也就是个中下游,说不心慌那是假的。 他觉得大概只有李承平这样夺得县试案首的学子,才不会慌乱。 第44章 西安府 行经在笔直的驰道上,初春的气息伴随着微风悄然而至。 花朵争奇斗艳,散发阵阵芳香,感受到李轩临考前的慌乱。 面对府试,何人焉能不慌。 一朝成了兴平县试案首,李承平心中不自觉的就有了一丝野望。 成名要趁早,若是没有机会就算了,伸伸手很有可能连冠府试,恐怕没有那个士子会心中从未想过。 心存梦想,也是需要实力来匹配,李承平怎么会不慌。 应考府试,仍旧是李振礼兄弟俩跟着一块去。 几人出发的很早,防止误了行程。 府试仍旧需要廪生作保,而且这次与县试不同,竟需要两位作保才能成行。 这回李承平本来以为还要劳烦陈夫子,没成想前几日却被林秀才的一封信给直接解决了。 “要说,林秀才一定是看我一表人才,否则怎会劳心寻人帮忙作保。” 倚靠在敞篷牛车一角,李轩臭屁着想着。 “哼!”李振礼塞了一本郑子注释给他,“少做梦,多看看书,人家看重的明明是承平,干你何事。” 李轩嘿嘿笑着,他一贯如此,挑个话头找人聊天,舒缓下赶路的枯燥情绪。 林秀才此番当真是要感谢,李承平觉得能对匆匆见过一面的学子做到这个份上,完全说得上是非常看重他。 到西安后,怎么都要去拜访拜访。 牛车敞篷,凉意十足,摸着大姐给自己缝制的外衫,衣服里侧别有一个深兜,塞了银子,许莲还反复叮嘱他注意安全,把东西放好。 李承平嘴角微翘,家人关心的感觉真好,说起牛车来是真让他难受,并非李承平想让牛车敞篷,也不是李家没那个钱财搞个车厢,只能说古代规制害人。 朝廷是有制度的,无官无品,出行是不准搭乘有厢车架的,在作为车架驱动力的牛马上,同样做了限制,天子六驾,诸侯驾四,大夫三,士二,庶人一。 可不是说说而已,李承平瞧着随风飘扬凌乱的头发,当官的梦想在此刻是如此是强烈。 古代还真不是一个有钱就能玩转的时代,权力在任何时候都无比重要,规矩大过天,没看到皇帝都被祖制压一头吗! 无规矩,不成方圆,穿衣服都是按规矩来的,真是费劲的很,迎风吹,感受着冷意,李承平缩着脑袋,紧紧衣服才感觉身体暖暖的,有大姐真好。 县试成绩一出来,大姐李若其实就开始议亲,只是一直没相看好,心中存着一分顾忌。 忙着备考府试,李承平也没时间帮衬着把关,想来只能等后面再看。 ...... 县城临近县试的火爆程度,是完全无法与府城相比的,随着考试结束,兴平县逐渐动静也就平息。 但西安不同,其他县城仅是考县试,西安则是县、府联考,而且随着各县士子进城,人流是空前巨大,用人满为患来形容,一点都不过分。 若非李承平在县城外,碰见柳安去西安,托他帮忙租了一处民宅,恐怕一行几人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县里还能指望李久昌,西安他们可没什么熟人。 陈运倒是在西安,但李承平在没有提前知会的前提下,不说投靠了,人大概都找不到。 柳安租住的民宅在西城,这里是西安的文化区和政治中心,有许多文人墨客和官员居住。 西城附近基本很少有商业,西安作为西北最大城市,城市规划非常合理且严谨,城市分隔成棋盘状,东西南北大街宽度超过百米,可以容纳数驾马车并行。 内城反正李承平他们是住不起,那里原先是前朝的皇城和宫城所在,西安这座西北重镇几经磨难,在大乾已经战略意义小于政治意义。 随着历史变迁,从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的考虑,西安已经不适合在此时作为大乾的都城。 但西安仍然是华夏历史文化的重要遗产之一,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顺着高大城墙往西城而去,高大的城墙像是巨兽,守护着城内的安宁。 宽阔的朱雀大街,人群熙熙攘攘,远处的钟楼传来沉闷的钟声。 东城是商业区和手工业区,人口密度大,有着诸多的百姓居住。 繁华的东市上,丝绸从、珠宝、香料琳琅满目。 三层茶楼上,文人骚客聚集于此,肆意商讨着诗词和画作。 迎着落日,李承平缓缓迈进了西市,里面传来阵阵马蹄声,胡商们赶着骆驼,运送这各种奇珍异宝,展示着远方的风情。 “看到了吗!承平,这就是大乾西安。” 李轩无不自豪的放声道,这座梦幻的城市就是西北第一重镇西安。 要知道,李承平他们花费了将近一天时间才从兴平过来,此时的西安临近傍晚,这可是快晚上了,要是在兴平马上就要到宵禁时间,可西安没有丝毫停止转动的意思。 这里完全就是一座不夜城,属于西北人民的梦中情城。 “我自从那次来过之后,就已经爱上这里,真想一辈子都留在这。” 听着李轩的感慨,李承平点头中又夹带着一丝摇头,每个人都是这样,每到一个地方,就会爱上一个地方,其实那只不过是好奇心的驱使。 但不得不说,西安与李承平想象中完全不同,这里有着他想不到古代城市会有的事物。 能想象到古代有自动门吗! 李承平原先是想不到的,但他此时却实实在在的见到了。 “怎么样,新奇吧!”柳安从一处二进小院里出来,“是丝路上传过来的,我弄了好久才搞明白,它是通过重量和水位来实现自动开启和关闭。” “就这破玩意,那个胡商竟要了我三十两,明明自己在家刨几块木板就能做成的东西。” 柳安满脸心疼的说着,觉得这自动门很不值。 捣鼓了一会儿,李轩认同的点头,“确实没甚用,就是用了《周髀算经》和一些机理。” 不是,你们懂什么,这可是涉及到了物理学和工程学。 第45章 备考府试 转念一想,李承平就平静下来,也不怪他们不重视,这类书籍全部被归类为杂书。 华夏在诸多领域都取得了显着成果,例如在农业、天文、医术、数学、等方面,都是在近代之前领先于世界的。 可受到政治、文化和社会制度等因素影响,这些方面其实更注重实用性,缺乏理论研究和科学方法的创新。 现在说这些没用,大家面对自动门就是看了个新鲜,没人有兴致去对它进行延伸创新。 毕竟,它对大乾百姓的日常生活没有太大影响,李承平自然是重视的,但现在说什么都没用。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国家大事不是他这么个连童生都不是的小小读书人该管的。 幸好柳安提前租了一处院子,只是这院子是不是有点太大了,还富含巨量科学成分。 李承平多少都有点不敢住,柳安看见他来这个喜笑颜开的表情,怎么都让人觉得奇怪。 “先随我进屋来,总在外面杵着作甚。”柳安笑着带几人进了院。 李承平一进来就感受到了满满的豪华气息,楼阁庭院,小湖栈桥一个不少。 柳安笑着解释道:“本想随李兄在东城租住一处民宅,可哪知晓我叔父已经将我家的这处老宅收拾妥当,我想这咱们与其花冤枉钱,何苦呢!” 真没想到柳安家这么有钱,西安的这处宅子,李承平用屁股想就知道很贵。 既然是柳安的好意,李承平就没有推脱,本就只是找个住处暂歇,有个这么好的地方备考,他还巴不得如此。 “柳兄真是骗得我好苦呀!” 一脸黑线,柳安怎么觉得自己变成了个负心郎。 在柳安家里住,当然是有偿的,李承平给的这点钱,柳安死活不收,后面李承平也就没有坚持。 只知道柳安是官宦子弟,就是不知他父亲官至几品,在朝廷何处任职,柳安从未提及,李承平自然没有烦人的多问。 若是想告诉他,柳安自会说起。 能够在县试中取中第四名,想来柳安学识是可以的,所以,李承平就指点了些前世的应试技巧,既所谓的划重点,背模板。 知府大人出的考题不是没有规律可循,李轩当初的那篇院试选集都快被李承平摸秃噜皮,多少品到了点那位大人的出题意味。 交谈下来,柳安和李轩明显收获颇多,李承平看柳安有收获,吃白食的感觉就少了点。 林秀才只有在作保当天才会过来,因此,李承平在府试开考前拜访的心思就落空。 好事不怕晚,感谢的话晚点说,林秀才应该是能理解。 歇了两日,李承平和李轩早早的到县衙报名。 越临近府试,府衙门口人就越多。 等到了府衙时,门口果然聚集了许多学子。 没敢耽搁,李承平排到了午时,回头往后面一看,黑压压的人数丝毫未少。 人太多,挤在一块热的很,李承平觉得后背都已被汗水浸湿,每走一步都有汗珠滴落。 希望赶紧结束,进入府衙时,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府衙内,数位书吏在那里忙前忙后,李承平上前小心的递上了县试发放的文书。 书吏反复核对一遍,最后开始填写身份信息,差不多和县试一个流程,只是这回却更加严格,面貌特征记录巨细。 眉头微皱,书吏厉声道:“身高不大对,重测一遍。” “大人,我今年十四,这两年是最肯长的年纪,身高渐长很正常。” 冷笑一声,书吏本就因为事情繁多弄得心情不佳,听到少年违逆他的话,对抗他的权威,当即拿出朱笔,在少年递交的县试文书发放纸张上打了个大大的叉。 “回县里在开具一张文书来。” “我...”少年想要反驳,却被张口欲言的李承平拉拽了过去。 李承平低声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何必与他纠缠,要么等散衙你单独找他,若事与愿违再想其他。” 要么等人脾气消了,塞点钱把这书吏给打发了,要么就找能认识到的最大人物来帮忙解决。 若是傻傻的在回县里补一份文书,那才是真的傻,别到时侯这书吏又不认,岂不由着他拿捏。 多少有点不甘,但少年知道现在不是与这书吏纠缠的时候,眼下最关键的是准备接下来的府试。 随即,那少年点头,道了一声谢,出了府衙。 书吏冷冷的打量着李承平,什么也没说。 没兴趣理会,李承平径直出了门,反正他已经报好名,书吏也拿捏不了他什么。 这些个小鬼就是如此,利用自己仅有的那丝权力,在你有刚需的时候拿捏你。 李承平完全不吃这套,给那少年说解决办法完全出于好心。 没想到报个名都能出这么档子事,好在与他没甚关系,他好好复习备考即可。 距离府试还有几日,李承平不想浪费时间,安静的待在住处备考。 说起来,在柳安这里住也挺好。 先前县城租住的那处民宅四四方方,不大也不小,拢共就那么一个小院子,李振礼和李振良为了不打扰李承平他俩复习看书,基本上没有在院子里面待过,一般是去街上闲逛。 大伯还好,李振良看到城里的好物件,那是每一个都想买,可奈何不舍的钱外加囊中羞涩,很是矛盾。 他总想着给孩子买些书,可高昂的价格却让他望而却步,心中想着回去还是要进山多采好药,挣些钱来。 这回就好了,想出去遛弯就随着李承平早上活动时,一块去走走,不想去集市受买还是不买的煎熬,那就在自个屋前小院里面劈柴做木活,畅快了不少。 在柳府,柳安和李承平俩人一有空就探讨学问。 闭门造车是庸才,柳安文采斐然,远不是李承平呆板的文风可比,这就是他需要学习的地方。 柳安则在写时文时有种莫名的欠缺感,这是他所不足的,正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人是可以互补的,两相印证才是考过府试的关键。 对于府试,李承平的心态还是很平稳的,毕竟他是县案首,但凡没有太过夸夸其谈,作答的中规中矩,他就刷不下来,尽管竞争压力明显增大。 他现在的目标是府案首,可他虽然对自己的学识有着自信,文章也有好好打磨,但府试英才何其多也,压力是有的。 身无斩龙刀,也敢下东海。 这是李承平这段时间最爱说给自己听的话,甭管其他,拼就完了。 第46章 入场 柳府,堂前左右各坐着一位中年人。 “过则相规”是高悬于中堂之内的匾额,李承平往返时总能见到,这句话后面还有一句“言而有信”,两句连在一起大意好像是指交友之道“。 至于是否有其他含义,李承平就无从得知。 上首,居于主位的是柳安,李承平见到这一幕,一定会不解。 那两个中年人大概率是柳安的叔伯,柳安虽然有主人之嫌,但终究是小辈。 右侧柳胜含笑,对柳安道:“三郎素来勤勉,临近府试,五叔唯恐耽误你复习备考,过来探望的有点晚。” 微微颔首,柳安平和地说道:“人亲水也甜,各家各有事宜,五叔能来看我,很是感激。” 场面一时间尬住,柳安常年随父亲在京,与家乡的叔伯确实不太熟悉。 “老宅久无人住,二叔本意是想三郎来家住,怎么特意收拾起宅院来。”左侧的柳易扯着话题。 柳安撇撇嘴,真会说客套话,他派人来西安收拾宅院,就不信这几人不知情。 “好友同来西安赴考,住在几位叔伯家多有不便,打理宅院总的来说不是什么大事,不甚劳心。” 柳易道:“可是西厢那士子,听说是兴平案首,年岁不大,有些学识,但身无功名,家无恒产,何必费心特意结交。” 提到李承平,柳胜就来了兴致,“二哥说的极是,那小儿身着麻布衣衫,瞧起来不像是官宦大族,三郎可别吃了亏。” 讥笑一声接着道:“不过是个乡野小民,侥幸成了县试案首,何足道哉,西安府英才无数,交结些大族子弟才是正途。” 柳易接过话头,“七弟官至大理寺少卿,久不返乡,正是三郎扬我柳家威名的时候。” 柳安满脸不悦,端起茶杯道:“我柳安交友从不看出身,人之相知,贵在知心,夜深了,家中还有客人,三郎就不留二位叔叔。” 凝视着两人拂袖而去的背影,柳安呢喃道:“宁喝朋友的淡水,不喝敌人的蜜酒。” 柳安父亲是家中庶子,祖父早亡,所以分家很早,未高中前,在家倒是没受什么欺负。 但分家后,属实是没分到多少钱财,艰难时,甚至曾蜷缩在兴平城外破旧的城隍庙中暂居过一段时间。 所以对这些冷眼看待不管不顾的亲戚,柳安谈不上记恨,但属实不想那么亲近。 今日他坐在主座上,就没打算给两人面子,再说,什么时候他柳安交什么朋友,还需要在乎他人的感受了,两人真把自己当根葱。 ...... 府试第一场是在四月十三,李承平起的很早。 住在柳安家是真好,先前考试,都李振良去厨房弄饭,他去打热水洗漱。 现在大清早,则由柳府的仆役将热水径直送到他这里,李承平真是妥妥的享受了下贵少爷的生活。 此时刚刚寅时过半,尚早,外面黑漆漆的。 昨日府上有人造访,李承平是知晓的,听说是柳安叔伯,他本想过去见个礼,毕竟住在人家家里。 可柳安派人过来说了一声,不用他过去,李承平有些疑惑,但不多,反正听柳安的就是。 早上三位即将步入考场的士子,一人喝了一碗稠粥,就没再吃其他东西。 卯时一过,三人就提着考篮出门,往府衙而去。 临近府衙,不知多少人车汇聚于此,几处巷口已经水泄不通,数十衙役维持着秩序。 牛马车是不准通行了,不论何人全部下车不行。 所幸柳府离府衙并不远,李承平他们并没有驾车过来,不得不说柳安家这处宅子位置是真好。 起初,李承平以为他们要在西安贡院里面考试,毕竟西安十几个县、州,千人还是有的。 但贡院却并没有对他们开放,原因很简单,就是他们不够资格。 只有院、乡两试才能启用贡院,其余时间一律封闭,不准打开,这是朝廷规制,人多就多想想办法。 所以,据李承平所知,西安和下辖各县的考场号舍都比江南小得多,参加过县试,李承平是深有体会,吃个饭,都要把考卷小心挪到一旁,唯恐侵染到卷子,憋屈极了。 李承平很想见识见识大名鼎鼎的西安贡院,眼下算是没机会,大概只能等自己成为童生以后,考秀才。 来到府衙门口,柳安与两人很快就分开了,因为他要去寻找与其互保的士子。 柳安其实是想与李承平互保的,因为他通过县试后,府试作保的廪生还未找寻。 虽然与柳安相识日短,但这些时日接触下来,李承平还是能感受到柳安的真诚。 作保他是没意见,可却不能如此,李承平的作保廪生乃是林秀才与他的好友,寻找一个他们不认识的士子为其作保,那是对林秀才的不负责任。 毕竟不认识,谁能保证柳安能够不做舞弊之事,就凭李承平一张嘴,还真没那么大面子。 本就很是劳烦人家林秀才,李承平可没兴趣给人家添堵,好在,柳安只是嘴上说说。 柳安走后,李承平同样没闲着,与李轩睁眼四下找着互保的另外三人。 府衙还不得入,李承平很快就锁定了兴平县士子所站立等候的地方。 他们是见过面的,所以很快就聚在了一起,其余三人都是林秀才介绍而来,谁叫当初李轩和李承平互保的三人没能通过县试呢! 李承平和李轩各自提着自己的考篮,排起队来。 后面三人,李承平并不相熟,同为兴平人,当初只是匆匆在林秀才介绍下见过一面,冲着三人微微点头。 表明身份后,三人对李承平还是很有兴趣的,谁叫李承平是兴平县试案首,而且如此年轻。 不过李承平没有多言,闭目养神,起的很早,进场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趁着进去前与李轩互靠着打个盹比什么都强。 别看他眯着眼,但手却死死的撺紧了考篮上遮盖的麻布,唯恐有人往里面塞小纸条。 府试收录人数与县试相仿,同样是五十人,任何来参加考试的,此时都是彼此的竞争对手,但凡有机会淘汰一个,心思深沉的多半会下手。 而且李承平现在的身份与县试时还不同,县试的时候,他只是一个小小不知名的农家子,此刻身上却挂着兴平县试案首的名头。 各县案首只要作答的考卷中规中矩,知府大人是不会黜落他们考卷的,所以他们算是提前锁定了一个通过名额。 第47章 府试 剩下的士子与其说是争夺五十个名额,实际却只能竞争除去十五县、一州余下的三十几个。 既然这些案首注定要占据一个位置,采用塞小抄将他们淘汰出局的手段,那是一塞一个准。 因此,李承平丝毫不敢掉以轻心,说不准就有人打听过他的身份,正瞄着他呢! 和县试的流程一样,与上次还有衙役检查不同,此刻负责搜检的是清一色的府兵,荷枪实弹的那种。 府衙门口没有了像上次一样的火盆,四月天气多少回暖了些,那次脱光检查时,李承平浑身赤条条的,在火光的映衬下分外尴尬。 尽管没有火盆映照,但漆黑的天色,仍有无数火把燃起火光,府衙前宛若白昼。 都是趁夜赶赴考场,李承平真的不知说些什么,古代人干什么都起挺早,就像他前世听过的一句话,去早点等车,只能你等车,不能让车等你,因为公交是真的不会等你。 ...... 卯时再过半,龙门开了。 所有人再次开始如县试一样的搜检,有了经历,李承平多少一京城有点经验,脱鞋扯衣熟练且迅速,至少没上次那么扭捏。 府兵的检查仍旧细致,李承平头发和脚底板,甚至屁股缝都没放过,统统被翻了个遍。 也能理解,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静心对待。 李承平搜检过后,走的并不快,就是为等落后一步的李轩,另一侧同样在搜检的队伍不合时宜的出现了问题。 有名考生竟然在装水的竹筒内壁粘贴有一圈油纸小抄,很快就被检查细致的府兵发现。 此番操作当真是惊呆了众人,毫无疑问此人被夫冰川左右架住拉了下去,丝毫没有在意他的呼喊求饶。 作弊未遂可是重罪,幸好他还未带入考场,否则就不是三年不准再考这么简单了。 一旦夹带了小抄进去,恐怕上至学政,下到各级官吏铁定都被惊动。 李轩进入府衙后,一脸苦涩,李承平担心问道:“可是吓着了?” “哪有,我的竹筒被那检查府兵用手搅动了好几下,不知道他上茅房洗手没!” 难受的紧,李轩眼睁睁看着大黑手伸进竹筒里搅拌,里面一定混合着大男人的汗手滋味。 李承平都能脑补出,到时候李轩喝到这水的样子。 怎么安慰都没用,李承平只能给个笑脸,反正李轩一定恨死外面作弊未遂的那个人。 随着考生陆续进场,后面仍旧是熟悉的唱保环节,林秀才与李承平再次会面。 给了李承平一个笑脸,林秀才高声唱保后,退回到了知府大人身后。 与其他考生不同,李承平趁着出列报名字籍贯的时候,悄悄打量了下知府大人。 这位陆知府衣着官服,坐在那里身姿挺拔,气质威严,他眼神冷漠而锐利,透露出一种不容侵犯的威严。 陆知府是去年才上任,李轩给李承平的那册院试选集有不少这位大人点评过的文章,李承平是看了又看,几近将书翻烂。 每个主考官都是有着自己的一套出题方式,这与他们的生平履历乃至政治抱负息息相关。 尽管李承平对陆知府的了解不深,但却从他取中的考卷中看出一二。 陆知府大概是不喜文藻华丽、不务实的文章,因为,李承平在选集上基本看不到类似的。 所以,针对府试的答题,李承平就尽量不会肆意卖弄,稳扎稳打,务实求进。 不容李承平多想,唱保结束,陆知府开始讲话,他是声音低沉而有力,言行举止都带着意思强烈的官威。 李承平随着礼拜孔圣人画像后,就在府推官(正七品)带领下来到了府衙堂前,这里是知府审案的地方,公堂之上高坐着陆知府,身着绯色官袍(四品可着绯袍),静静端坐。 被叫到堂前来考,视为提堂坐号,只有各县案首有资格过来。 李承平很有理由怀疑,糊名后的考卷,各县案首是单独收录誊抄的。 不然与其他考生混在一起,真不知阅卷官是怎么区分,毕竟按惯例,案首就内定一个名额的,只要作答的内容别太过离谱,知府大人都会给下辖的各县知县一个面子。 一入堂,李承平恭恭敬敬的作揖行礼,不是弟子礼,知府不许,考生本人也不好意思,府试考过后才能定下师生名分,座师的身份是至关重要的,不能乱来。 待诸位考生落座,陆知府不嫌麻烦的再次声明了考场纪律,官威尤甚,没人敢抬头,一个个安静听着。 坐定之后,距离考试还有些时辰,以往在各自号舍中,他们大多会眯一会,早上实在起的早,精神有点不济。 但知府当面,一个个都强打着精神,正襟危坐。 陆知府摇头轻笑,默默的退至堂后。 等知府一走,考生们紧绷的念头才舒缓下来。 李承平甭管见过多少大场面,毕竟以前电视上经常某某领导人会面,丑国搞什么经济制裁之类的。 但实实在在的见这么一个高官,是他从未有过的,当初主席来他县里视察,那也是隔得老远。 陆知府这么个大官离得如此之近,更是头一次,正四品的知府可是正厅级干部,普通人谁能见到。 历经官场产生的官威是不容他忽视的,见个副处常务县长就让他慌的不行,果然他还得练,科考当真是改变命运阶层的人生大事。 ...... 最后几声锣鼓声响,考卷开始下发,府试正式开始。 李承平在陆知府走后也眯了片刻,从考篮取出竹筒倒些水在手心,擦拭着脸,醒醒神。 将考卷展平,摆放好砚台墨条,倒水研墨。 府试内容和县试相似,同属童生试的一道关卡,考的东西大同小异,就看主考官如何让诸位考生拉开差距。 看了眼题目,李承平觉得考的内容是差不多,但无疑上了个难度,毕竟考过府试可就是童生。 府试共三场,第一场是两道经义,一道四书,一道五经,相较于县试考题还少了许多。 第48章 知府大人停滞不前 科举并不像其他科目那么严谨,例如数学,一加一就是等于二。 策论时文的成绩判定,受考官主观因素的影响比重无疑会大很多。 既然陆知府不喜欢虚浮华丽的文藻,那李承平就尽量在作答时写的扎实朴素。 但也不能凭借着自身对陆知府的了解,去刻意的迎合。 没有人是傻子,对于一个历经科考沙场出来的正途科甲进士,依照李承平现在的水平,基本上写什么都瞒不住人家。 还是不能奉迎过甚,有自己的行文风格是很重要的。 李承平此次府试的目标就是案首,还像县试时,不显山不露水,那是绝对不行的。 两道经义文,第一题是“欲使吏洁冰霜,俗忘贪鄙,家给人足,礼备乐和,痒序交兴,农桑竞劝。” 问题问的太过直白了,没有丝毫套用四书内容的意思,这篇文章截一句,那篇文章截一句。 题意很明确,就是怎样整顿吏治,恢复生产,人民知晓礼仪廉耻。 没有掉以轻心,李承平觉得这道题还真是符合陆知府这个人上次取中文章的作风,务实务实很务实。 谁都能看懂题,就看考生如何应对作答。 李承平一直都有将自己代入朝廷决策者这么个角色,所以结合朝廷邸报和经典典故案例,很快就有了个大概思路。 不管怎么说就是写一篇安邦的策论,李承平先前给自己的要求就是一天写两篇外加请陈夫子批注更改,考场上的两道题简直是洒洒水。 研墨、提笔、展卷一气呵成,认真的在草稿纸上挥洒起来。 还未交卷弥封,陆知府顶着午后的太阳,手持团扇,闲散的走在隔绝考生之间距离的过道上。 四月正是适合做任何事情的时候,春暖花开,阳光正好。 微风拂来,不再是二月的冷意,而是一股凉意,使人心神振奋。 陆知府手拿团扇倒不是骚包,主要是文人时兴这个,加上今日几番走动,确实热了些。 一路过来,很多考生感受到他的临近,开始不知如何下笔,更有甚者,有的考生因为悬笔太久,墨汁底下浸染答卷。 现在还为时尚早,并未誊抄,墨汁仅是滴在草稿纸上,但这般不稳重的状态,看的陆知府直摇头。 回头看向跟随其后的同知,嘴里呢喃道:“还是考少了。” 考场纪律还是要遵守的,同知大人只是笑着点头回应着。 提到堂前考试的考生还是有不少的,二三十位之多。 除了各县案首外,有些大县的前二三名也在。 就像西安府,应考县试的学子就高达两千多,名额却仅比兴平这类大县多出二十个,明显竞争压力更大。 再加上西安的教育,相较于下辖各县无疑是最好的,所以西安府县试前五名的学子,在其他县说不定就能成为案首,所以他们也是有资格被提到堂前来考。 所以,当陆知府行至李承平面前时,已经是好一会儿。 李承平的答卷一入眼,陆知府就看到了略显稚嫩的馆阁体。 瞧了眼李承平的面容,觉得这个年纪能写成这样,算很不错了。 除了在西安府参加过县试的考生外,陆知府对各县案首都不熟。 他对这些堂前考试的考生显得重视,就是因为经过县试,这些案首已经被筛选过一轮,可以说是西安最顶尖的一小撮。 按照以往经验,府试案首也将在他们之中产生,陆知府提前过来的意思,就是想先掌个眼,方便后续阅卷偷懒。 与县试一样,府试第一场同样是正场,三场中最重要,根据这两题已经能够决出此次府试案首。 行是知之始,知在行之后。 李承平不禁感叹古人诚不欺我,呃,不对,我现在就是古人,后世人的古人。 陆知府瞧李承平此时作答顺畅,舒心快意,不由觉得这小儿心性坚韧,年纪虽小,却是个做学问的。 埋头作答的这股认真劲,李承平真不是刻意而为,写策论是通篇顺畅之事,他常常一笔而过,同时也可以养成此种习惯。因为真的很舒服。 面对陆知府的走动查看,他自以为是衙役、小吏四下探看罢了。 毕竟,兴平县试时,从没见过马知县有闲心下来逛逛,他还以为当官的都是这样,露个面淌一头就完事。 只能说个人有个人的不同,有着不一样的处事态度。 正所谓出水方知两腿泥,陆知府做人做事是不看样子的,低头审视起李承平的文章。 光说不练,枉学百年,李承平写的文章多了,作答时,自然而然带了一丝自身特点。 只见答卷上,写着“学生闻栖培蝼者,不睹嵩泰之干云;游泞涝者,讵识沧溟之沃日?诚愿察洗帻布衣之士,任以台衡;擢委金让玉之夫,居其令守。则俗忘贪鄙.....” 用典太多,陆知府细细品味好一会,才参透其中实例及道理。 凝视李承平半晌,陆知府觉得这考生很有实力,前面文藻修饰其实挺明显的,但凡了解过他自身喜好的都不会这么作答,可李承平就是这么做了,而且做的很好。 尤其是后面的“旌好学之流,赏力田之伍,则家罕贫情。位列文儒矣。” 近千字的文章跃然纸上,通读下来确实让人感受颇丰。 再三打量李承平几眼,陆知府就步入后堂,连余下考生的答卷都无甚心情看。 随着陆知府一走,李承平浑身一松,起初不知道知府大人过来,可陆知府在他跟前一待就是小半个时辰,任谁写的再怎么入迷,也会反应过来。 心下思索一下,李承平嘴角微翘,不由得自信心爆棚起来,知府大人在他面前能够停留如此之久,一定缘于他的文章。 若是作答的前言不搭后语,谁会稀得站在这里,早就脚底抹油的走了,想来是他文章写的不错,左右两边考生羡慕的视线,无疑说明了这点。 没人是傻子,这些注意到此件的考生,都做好了出龙门后,结交李承平的意思。 府试案首是谁还犹未可知,在堂前的都是陕西士子中的佼佼者,无人不想角逐一下头名榜首的位置,但这却并不妨碍他们结交一位英才。 并未急着誊抄,李承平开始检查错字,确认无误后,也要待会。 刚才文思泉涌,答题是答完,但手累呀!可得好好歇歇,免得影响卷面整体。 第49章 结束 实在是太过顺畅,李承平一口气就答完了,中间基本没有停歇。 县试的时间规划章程,让他更加从容不迫。 因此,回过头来再看时间,刚至未时(下午三点),饭都没来得及吃。 不慌不忙的吹干誊抄的墨迹,李承平这时才感觉到饥饿。 正值关键时刻,周身端坐考生无比安静。 此时,应该都已作答完毕,所有都全神贯注的誊抄答卷不敢出错,但凡手尖一滑,损了答卷整洁,哭都没地方哭。 肚子咕咕叫,可李承平却不打算拿出考篮里老爹准备的馒头吃,自己错过了大家一同吃饭的时间,现在做不合时宜的事情,多少显得不识趣。 瞧着日晷上太阳映射的指针变化,李承平估摸着等出了考场再说,就当是委屈一下肚子。 尽管肚子咕咕叫,但李承平并未后悔,毕竟文章写的如此顺畅的时候可不多,如今再看文章,他自觉是很满意的。 堂中考生俱是埋头誊抄答卷,只有李承平捂着肚子。 坐于上首的陆知府只觉好笑,若是旁人见李承平如此,大概会以为这小子要做什么小动作。 杵在李承平面前,看了小半个时辰的他确实深知,这小子多半闲的腿肚子抽筋。 府试并没有规定不能提前交卷,但明显李承平不是一个出风头的人,这样其实很对,官场上最怕自顾自冒尖的人。 大概是想到了去年的春闱,陆知府眉头紧蹙的摇了下团扇。 去年会试,整个西北就只取中了二十人,按例朝廷春闱三年一试,一次选取二百六七到三百一二的贡士。 国朝建立不足五十载,天下缺官吏久矣,每科的进士取中人数都是顶格,基本不低于三百人。 一旦过了会试,只要参加了殿试,就可以说是进士,天子门生。 因此,取中二十人,说明西北去年诞生了二十个进士。 可整个西北太大了,细分下来,有陕西、甘肃、宁夏、青海以及西域,除了西域不举行科考外,足足四省,平均到每个省就是五个人。 青海行政单位很少,只有西宁、河州、 洮州、岷州四地,去年则是一个没中,不必可怜,毕竟往年也基本如此。 甘肃、宁夏、青海若说是因为偏远,教育落后,人口少也就算了。 可陕西是怎么回事,整个陕西作为西北最移居的省份,人口近三百余万,从不逊色于东南任何一省,怎么士子成绩也如此堪忧。 这是陆知府上任后的第一感受,也是他想要出政绩的一个地方。 瞄准堂前几个,他认为是可塑之才的学子,陆知府着重将视线放在了李承平身上。 可转而想起李承平的稚嫩面容,以及刚才去后堂查看的年龄履历,陆知府又不由得摇头叹息,还是太年轻了,心里还是将期望寄托在了乡试之上。 文教出政绩本就是个漫长的过程,知府移任是三年一次,不能得到自己留任的消息,陆知府是不会花费大功夫,培养学子的,就是如此现实。 陆知府是湖广常德人,有精力有时间还不如资助乡里,至少以后能念个好。 在陕西,他终究是个外乡人,处于这个乡土观念大于天的古代,没有真正赏识的人,真没必要浪费时间,座师的名头和价值就看值不值得。 摩擦着手中的名录字条,陆知府更是烦心的将团扇往桌案上一掷。 这个是陕西承宣布政使司诸位大人递过来的名录,全部是给个面子的意思,上面足有十人,要知道府试考下来拢共就五十个名额,一下子要十个。 面露鄙夷之色,陆知府冷笑,“胃口真大,不怕给肚子撑坏了。” 这份名录,他自有考量,若有真才,只是卡在末尾不放心的,倒是能给个面子,但若是狗屁不通的权贵子,就等着挨喷吧! 能来陕西这么个边患、藩镇问题不断的地方出任知府,谁朝廷还没个人呀! 本以为交了卷就能走了,只能说是李承平想多了。 临了临了,他还是走到陆知府面前。 所谓提坐堂号,就是与其他考生区分开,当着知府等几个考官的面,呈送过来阅览。 因为他们本就算是直接通过府试,为了加强座师与学生关系,渐渐整了这么一出。 原先是知府给几句勉励之言的,或许是想到递交名录和春闱的幺蛾子,陆知府也没心情点评,全部糊名收录,放李承平他们走了。 ...... 接连考完三场,李承平再出龙门时,感觉整个人走路都是虚浮的,参加府试的不乏年老的老者,很多都没撑过,晕在了里头。 偏偏科考有着规矩,不到时间不准开龙门,里头应急的郎中不是全能的,有些治疗工具和救命药材都在外头。 花白老者一旦背过气去,大多都被吊着一口气,回去没两天人就走了,何其哀哉。 其实考到这个地步,考生大多都知道自己的成绩如何,所以此刻出来就显得压抑极了。 浑身没劲,李振良赶紧走了过来。 “咱们快些回去歇着吧!上来爹背着。”李振良担忧的摸了摸李承平体温,蹲伏下来。 李承平面色苍白,嘴里泛着苦味,蓬头垢面的笑着。 小心的伏在老爹背上,轻声道:“还好有你在,不然我真不知如何是好。” 李振良还没说什么,李轩则打了个哆嗦,眼含暖意的看着两人,笑对着李振礼,“爹,我想...” “不,你并不想。”李振礼使劲的摇着头,赶忙拒绝,眼中透着嫌弃。 承平那是未发育完全的少年,说是少年都夸张了,也就才十一二岁,你小子多大,二十多岁的壮小伙,这么个大骨架子,可别给他压塌了。 嘟着嘴跟在身后,李轩觉得他爹越来越不爱他了。 柳安与李承平点头示意后,默默的看着,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这或许就是他认准结交李承平兄弟二人的原因吧! 待人待事,李承平眼里永远有心。 第50章 考后休息 做事不依众,累死也无功。 一回柳府,李轩就迫不及待地询问起府试试题来,一连三场,他已经憋了很久。 若非考后不语的提醒在他脑中盘旋,怕不是早就拉李承平问上一问。 “首场第一题究竟何意,起初感觉问题简单,可越写越觉得跑了题。” 李轩苦巴巴说着自己文章,围绕如何施政是答卷上写的最多的。 “等会给你说,爹,先去弄点水,我先洗个澡。”李承平满脸疲倦。 府试与县试还不同,连着考三场,期间只会由考官阅卷画圈,表明看法呈给知府大人,并不会黜落答卷。 所以中间不会停歇,整个人就跟泡在考场之中似的,考到后面,李承平整个人感觉昏昏沉沉的。 柳府准备水还是很快的,李承平话音刚落,府内管事就赶紧吩咐了下去,李振良笑着过去搭把手。 此时李轩也是反应过来,人与人的精力是不一样的,他还以为回来这一路,李承平已经恢复的差不多,歉意的看着。 将头发散开,李承平回了没关系的笑容,“兄长过来给我搓背吧!” 点点头,去问管事要了块皂角。 羡慕的话,李承平真的要说厌了,真的有点嫉妒柳安的富贵生活。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李承平就再也没见过浴室是什么模样,在家的时候,若用热水都是去厨房烧水,拿个大木盆接着,兑些凉水。 要么在院里洗,要么去院外洗。 用晒干葫芦做的瓢舀着水,淋着洗,后来搞了个淋浴,简单用木板围了个圈,想用麻布做个帘子都舍不得。 那里像现在,古香古色的豪华浴室,里面设有不止一个浴盆,浴盆由不知名的石头制成,左侧帷幔后还设有更衣和休息的地方。 “豁,真是长见识。”李轩摩擦着浴盆。 李承平无语的看着,一个浴盆有什么好摸的,这种浴室一般是不对外人开放的,给了木桶放在房间洗已经很够意思。 在回来路上,柳安看李承平精神不济,主动说让李承平去浴室中泡个澡。 正好李承平想见识一下,否则他是不会提出这么无理要求的。 “洗不洗,不洗就出去。”李承平往外面望了下。 不是他想说李轩,而是这小子太丢人,浴室总共就那么几件物件,他都摸了个遍。 丝绸制成的浴巾,不知名动物脂肪做成的皂角,澡豆,豆粉、香料和药物制成,算是一种清洁浴盆的清洁剂,再有就是护肤的香膏,以及很少人家有的铜镜。 嘿嘿的笑着,李轩是真的好奇,他家的酒肆可支撑不起享受这么豪华的生活。 每年酒肆的营收都被奶奶截留,多半是跟母鸡一样,留着下崽,或拿来存兄弟几人的聘礼,不能说余氏做得不对,只是这么干,总觉得家里日子过的紧巴巴的。 李承平舒缓的躺在浴盆中,头发散在后面,李轩坐过来给他洗着头。 “你先前说啥来着,什么第一道题。” 使劲用皂角搓洗头发, 李轩埋头说着自己的问题。 细细品着李轩答卷上的内容,李承平‘唔’了一声。 “答得确实有点杂乱,但并未偏离题目本意。” “说人话。”李轩不满的揪着头发。 哎哎,很疼的,李承平白了一眼,没好气道:“就是太空泛了,没有明确文章目的。” 手下一顿,李轩再想自己作答的内容,默默点点头,神色很是低落。 见李轩这般模样,李承平笑道:“放心吧!回答的是有很大问题,但人就是这样,不要千样会,只要一样成,文章是有可取之处的,不要否定全篇。” 叹口气,缓了一会,李轩心情渐渐平缓过来,“反正考完了,等成绩吧!想太多也无济于事。” 深以为然的应着,本来就是嘛,结果既定,再怎么怨天尤人都无用。 有那个闲工夫,还是好好计划明年再战,瞻前顾后这种情绪是考不过研的。 兄弟俩说着话,门外的柳安听的牙痒痒,他是来问李承平是否要添热水的,但行至门口听到俩人对话,内心就非常想加入群聊。 可此时推门进去,又感觉好像几人关系还没到那个地步吧! 一般人家是不会借用浴室这么私密的空间,柳安这么做了,还想进去跟人扯淡,真的会让人很惊讶。 本来李承平就很疑惑柳安能够借用浴室,柳安再来这么一出,李承平多半就会认为这小子是个断袖。 男男三步流程嘛,巧合结识,借用浴室偷窥隐私,抵足而眠,很难让人不这么想唉! 忍了半天,柳安终究没有进去。 ...... 洗完一阵轻松,李承平总算用了回丝质浴巾,麻布的那种粗粝感终于减缓不少。 一扭头,李承平就看见老爹在不远处招呼他吃饭,走到面前,李振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吞吞吐吐半天,李振良来了一句话,“咱们什么时候回家呀!还有交友要谨慎。” 有点懵逼,回家就回家,怎么扯到交友上了。 李承平没有多想,“咱们晚上吃什么呀!” “香椿鸡蛋,还炖了锅鸡汤。” 最近府内的吃食,都是个人管个人的,李振良可不会在府试时,相信别人,所以入口的饭食和水都是他和大哥一块准备,多备了一份给柳安。 柳安需不需要,他们不知,但借住人家家里,姿态一定要摆正,谁叫柳安不收钱呢。 心中想着柳安不收钱,就让他们住进这么好的宅子,李振良心中一阵五味杂陈。 想到过会有鸡汤喝,李承平很开心,用手碰了下老爹的胳膊,“咱们可能还要在西安待几日,路途远,又没有人给咱们报信。” 想起刚才那一幕,李振良迟疑了,“还是别了吧!老在人家家里住不好。” 李承平愣了一瞬,可想着老爹的话,纠结一下,就同意了。 “对了爹,你怎么从未问过我成绩呀!”李承平好奇的问着,一般家长不是都会在孩子考完后问考的怎么样吗! 即使考试时不问,考后也是要问的,但李振良完全没这个问的想法。 第51章 阅卷回家 脚步一停,李振良不好意思的回道:“因为我对问成绩有心理阴影。” “还记得当初是在镇上念书,每旬书院都有月考,每次回家,你奶奶就会问我成绩,你也是从你娘那里知道我的成绩。” “你奶奶每次一问,我就说丢了,因为成绩这事,可没少挨打,正因为经历过,我知道被问成绩会有一定的压力,所以我从不问。” 李承平感动的点点头,笑着说,“爹,你真好,其实你该问我的。” “知道你心理承受能力好,可终究是会有影响的。”李振良关切的道。 摇了摇头,李承平道:“并不是,因为你儿子我真的很优秀,不会因为成绩差挨打的。” 这一刻,李振良真的有一瞬间,想把鸡汤倒掉给巷子里弄老太太家的旺财喝。 “我怎么又错了呀!”李轩难过的敲着脑壳。 老住在柳安家中确实不妥,放榜还需十日左右,今日歇息大半日,明早,李承平几人就要回家了。 所以晚上几人小聚了一下,闲着无聊的考生,很自然的开始对下答案。 很显然,李轩受到的伤害最大。 “我说的也不一定对呀!不要这么早下定论。”柳安轻摇脑袋,舒服的躺在院中躺椅上。 倚靠在亭子木柱旁,李承平道:“入门休问枯荣时,细观容颜便得知,这诗送你了。” 文无第一,是非定论还是要看知府大人阅卷如何,说不定你觉得不好,在人家那里就成好文章了呢。 府衙之中,陆知府正看着呈送上来的考卷。 他已经阅完了一二两场的考卷,此时是不大重要的第三场。 每次出题都又一个侧重点,首场第一题就是关键,其余两场就是为了看看学子是否稳定罢了。 “当真不错,此子稳定发挥,不说惊艳,但稳中求进的文风,却是下官尤为喜爱的。” 瞧着同知看过自己递过的考卷,赞不绝口,陆知府心里别提有多舒坦。 轻笑摇头,“你倒是曲线救国,换个法子评价起来。” 能当上五品同知的,有哪个不是人精,到了这个地步,马上就要决定府试案首的节骨眼,陆知府悄然间递过来一份还不错的考卷给你看,那不就是认准了案首人选,使劲夸准没错。 显然这一番评价说到了陆知府心坎上,别看答卷糊了名,但同知仍旧一眼看出了考生乃是何人。 不要怀疑一个科甲正途出身的进士,放到现在,那就是跟院士都搭上边的级别,只看一遍,就能记住考生文风几何。 仅是从陆知府赞叹过几句第一场某人文章内容,宋同知早已是牢记于心。 “那就这般定下来?” “大人英明。”宋同知笑着应道。 ..... 旭日东升,望着冉冉升起的红日,李承平静等大伯将牛车赶出来。 大包小包背着行李,与柳安拥抱告别。 李振良嘴角一抽,终究是没说什么。 “有劳柳兄了,不管是否取中,都等着消息。” 路程不近,李承平没有再来一趟的意思,说来也是难受。 府试中榜是没有报喜人来报喜的,童生试的分量还是太轻了,不成秀才,不变阶级。 童生说实在的,就是听起来好听,不能食禀免役,更不能见官不跪,还真没什么利益可图。 “李兄放心就好,平时肯帮人,急时有人帮,何况这仅是小事,何足挂齿。”柳安应承下来。 上了牛车,柳安在后面挥手告别,李振良把脑袋偏过去,简直没眼看,尽管临走时,他还对着柳安再三感谢。 驶离西安,李轩很是不舍,他是真想在这座西北第一城多待些时日,只能等下次有机会再来,但请不要是二次奋战府试。 即使再次奋战,李轩也会自我安慰的,毕竟是有进步的,先前都是在县试折戟,好歹现在是来西安逛了的。 牛车仍旧稳健前行,李承平挑了个舒坦的姿势半躺下来,展开陈运送来的信。 信是今早到的,陈运与他爹去关东跑商,从陈夫子信中得知李承平在西安参加府试的消息,辗转很久信才终于来到这里。 若是再晚点,李承平就收不到了。 “信里写什么呀!”嘴里叼着根不知是什么草,李轩无聊的问着。 回家要一天,路上颠簸,睡不着真的睡不着。 “没什么,就是唠唠家常。” 感觉没意思的扭头,放空自己,李轩接着沉浸在自己精神世界中。 陈运信里真没说什么,关心一下李承平考试而已,信中谈起两人合伙做生意的事,李承平还未想清楚,所以没说出来。 想到柳安在西安的那处宅子,李承平确实是想多赚些钱的。 若是不经商,想来即使李承平考上了进士当了官,攒几十年的俸禄也是买不起宅子的。 不做贪官的前提下,京城和一些繁荣点的城市,当真是居之不易。 而且除了言官,清流,李承平还真没发现有家里不做生意的官吏。 就像宋朝的官吏,苏轼这种环国美食家而言。 苏轼可不只是领俸禄那么简单,他手底下是拥有自己的田地和房产的,尽管不多,但多少是有的,他曾在黄州买地,自耕自种,号称“东坡居士”,还通过写诗、书法等艺术创作获得收入。 苏轼弟弟苏辙同样如此,可尽管兄弟俩这么努力,临了临了,到死,苏辙都没在汴京买到一套属于自己的宅子,想当房奴都不行。 所以,想靠当官,吃皇粮可养活不起一家人,根本不现实。 就拿兴平县的马知县来说,他作为县里的一把手,六房的典吏基本上都是本地人,即所谓的士绅。 大部分县官,都是单骑上任,而且大多只任三年,这是朝廷防止官员与本地士绅同流合污以及懒政怠政等问题的一个措施。 朝廷是轻松了,可对于一个手无大将的地方流官来说,真的很难,所以应运而生了一种职业那就是幕僚,通常由多年屡试不第的举子,或是某些方面能力突出的人。 幕僚是县官的助手,知县俸禄并不高,还要支付其他费用。 例如差旅费,修缮所在官邸的费用,还有分发放给手底下的师爷,幕僚的俸禄,哪哪都要花银子。 因此,指望朝廷发放的俸禄,就等着饿死吧! 正所谓权力诞生金钱,有了权怎么可能没钱。 但首先这件事是有风险的,再者,李承平是有底线的,贪官吃拿卡要的习惯要不得,能不贪的情况下,何苦将自己架起来。 对于陈运提出合伙做生意的想法,李承平还是很感兴趣的,不过,他注定不会站在台前。 第52章 李若婚事 不知季世看花草,不知地气看五谷。 太阳缓缓西沉,天空染上了一抹金黄,远处的山峦轮廓清晰可见,好似一幅淡淡的水墨画。 田间地头悠然间还能看见田埂上坐着的村中老农,老农身旁的老牛正悠闲的嚼着草。 扛着大包小包,李承平自行下了牛车。 出发的牛车不是自家的,花钱包同村老郑的,临近村口,李振良顺手就想着把车给还了。 回村时,车上只剩下李振良爷俩,有了媳妇忘了娘,这句话在李振礼身上完美诠释。 路上原本计划着直接回村,可思念媳妇的李振礼终归是在镇上就拉着儿子回了家,嘴里还叨叨着,“这就是好男人,嘿,还有承平,你俩都学着点。” 李承平盯着李轩笑的很放肆,大伯现在是连名字都懒得叫,所以‘嘿’等于李轩。 李轩:“......” 约定明日他们再来,李振良从镇上,拐个方向就直奔渭河而来。 “什么时候咱家能买驾马车呀!”李承平嘀咕着。 正甩着麻绳绑紧车架子的李振良一听,笑嘻嘻道:“这还不简单,府试一过,你就是童生,咱家唯二的读书人。” “到那个时候,提点小要求,你奶还不是随口就应下了。” 气得追着牛车跑了几步,李承平才不上老爹这个当,奶奶那个省钱的劲是从灾年带过来的,就算买也是买能干地里活的牛犊子。 凑余氏耳边说要买马车,头上最少要多两个包,就是不知道是擀面杖敲的,还是大耳刮子。 再说了,家里是不可能用的起好马的,首先就是没资格,达官贵人用的玩意,可不会准许平头百姓也用,最起码李承平得是个秀才。 骡马倒是有可能,但骡马其实就比骡子快一点,还不如买耐力相对较好还便宜点的骡子呢! 远远的,李承平就看见了自家土院,屋顶上炊烟袅袅升起,给李承平一丝温馨的感觉。 刚割猪草回来的孩子们,在村子里嬉闹玩耍,笑声回荡在整个村子。 享受夕阳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仅是往土院走的这么几步,夜幕就即将降临,闪闪点点的星星,月亮已经出现。 “爷奶,我回来了。” 院内吃过饭小憩的所有人,一听到动静,开了门,伸着个脑袋往外望。 大小脑袋排成一排,李承平都看笑了,“二姐还不来帮忙。” 跳着脚,李曦开心的过来接过行李,二婶擦了下手上的水渍,她刚洗完碗筷。 ...... 吸溜着油泼面,李承平真是百吃不厌,陕西是面片子是真劲道,油辣子是真香。 李固和余氏蜷起裤脚,喜滋滋的看着孙子吸溜。 “奶,你就让二婶下一碗呀!爹一会就回来了。”李承平就着蒜,抽空来了一句。 二婶从厨房探着脑袋,“甭急,这面就是得下好就吃,不然这味怎么都不对。” 家里没有人去问李承平府试的情况,科举难考,三代人只应一个举子坚持十好几年的情况比比皆是。 年岁这般小的李承平,即使未中,也没人真的怪他,而且自从家里有了其他进项后,二婶也不嘟囔了,日子红不红火,只有自己心里知道。 没人在成绩上给压力,李承平很感动,虽然没有压力,但他不能欣然接受,他这么个年纪能够考过县试已经很让人惊讶。 可李承平却没有自傲的本钱,科考太费钱了,当他落第的次数增多,当所有关心他的人失望攒够,到时他还能依仗什么呢! 所以,就算爷奶他们没问,李承平还是将自己成绩和自身感受说了出来。 一听孙儿说这次府试多半能过,李固开心的不行,“老二,明日去镇上买几挂鞭炮,省得来不及。” 余氏被老头子嗖的一下站起来,吓了一跳,照着老头子裤腿就来了一巴掌,“先前不还说要低调吗!” “嘻嘻,我孙儿成了童生还不能让我高兴高兴。”李固嘴一下就咧了起来。 “爹,八字还没一撇呢!” 还了牛,行李也被儿子扛了回去,遛弯走回来的李振良一身轻松,嘴里叼着根从路边摘得狗尾巴草。 懒得理这小子,要不是觉得他给自己生了个好孙子,李固铁定要把他以前做的不成蛋的事给抖搂出来,好好丢个丑。 “就是,不仅要放鞭炮,还要开祠堂。” 奶奶的一番话,把院里所有人都搞愣住了,开祠堂,这可是大事。 “还是别了,仅是个童生,而且还没准呢。等孙儿考上秀才后,再说吧!”李承平及时打住奶奶想法。 古代开祠堂是大事,除了每年祭祀先人以及重要大事,否则是不会轻易开启的。 李固还真动了心思,可听孙儿一番话后,觉得是这么个意思,不能太显摆。 当初在江南时,李固可是知道那些大族开祠堂时的模样风采,数千乃至上万族人大开祠堂,当真是望族呀! 听说那个大族,每一个能在祠堂挂上匾额的最低都是个秀才。 咱家往后也要这样,最起码不能丢面,瞧着李承平,李固觉着若是他想在有生之年,看到这一幕,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这个争气的孙儿身上了。 心中想着以后李承平光宗耀祖的事,李固舒心的进入了梦乡。 ..... 回家等待府试发榜的这几日,李承平本以为自己会在紧张中度过,但只能说他想多了。 完全没有闲工夫,倒不是读书,好不容易考完,总归是要歇些时日。 中途陈夫子还过一趟,让李承平将府试作答的文章默写下来,细细看过后,开心的走了。 依据他读书和教书多年的经验,李承平这次府试多半是成了,评价完,就叹气的走了。 瞧着陈夫子的模样,李承平想要追出去问问,却被老娘给打断拉走了。 许莲担忧的事情唯有那么一件,李若是婚事。 李承平对此也是很关心,谁不想姐姐能够日子过的舒坦顺心。 因此,对于媒婆搜罗过来是相看名录,李承平是看了又看,连县里来人报喜都没注意。 第53章 放榜,府试案首 院里,李承平正看着齐媒婆拿来的相看名录,一个劲的挑挑拣拣。 之所以相看这个行当能存在,就是在于古代的婚恋环境导致的。 古代可没有什么自由恋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不是闹着玩的。 普通百姓当然不会如此,男女都是要干活的,平时哪有女子不露面。 若是中意某人,只需找媒婆求亲即可。 或是书香门第,互相相识,门当户对青梅竹马,否则就很难办,还是需要媒婆出面。 相看即相亲,说来也是让李承平无语,古代相亲真的比现代玩的还花。 只见名录上写着,身高五尺,面黑健壮,后面则跟着家庭信息,五尺既是一米六,大乾一尺是三十二厘米。 这个身高已经不矮了,古代受限于营养,普遍不高,这也是李承平当初迫切要求奶奶改变食谱的原因,不好好吃饭,真的会长不高。 所以,在大街上,一米五多的男子很正常,身高五尺半就可以说得上是大汉了。 “齐媒婆,咱们虽然是第一次见,但这册子里最好的人家也就是个良田三十亩的庄户,你莫不是拿我家开玩笑。”李承平多少有点气愤,厉声道。 男子低娶,女子高嫁,并不是什么男女不平等的歧义,而是历朝历代习惯变迁的婚俗。 有人说不好,有人说合理,但怎样也是门当户对,朱门配朱门,木门配木门。 这册子里面就没有一家能够和李家媲美的,显然是媒婆没有用心。 “呵,多新鲜,李小兄弟,不对,是李公子。”齐媒婆瞅了眼李承平的麻布衣裳,嬉笑道,“公子张口就对咱们渭水镇媒婆圈子放话,要找最好的媒婆,可最好的媒婆只能提供这些,若是不满意,那就另请高人吧!” “快些,快些,昨日镇上的刘大官人家,还约了我送名录。”说着,她还催促道。 普通人家本没有这么多规矩,看好了人家,请媒婆上门提亲即是。 但李承平想的不同,村里人家都是农家汉子,真不是李若这种从小就将养好,乖巧可人模样的良配。 不想找村里人,自然就得向外面找,托人介绍媒婆就很关键。 李承平很恼火,大伯母找的什么玩意,就这种服务态度,也能说是渭水镇最好的媒婆。 媒婆通常是由一些专门从事婚姻介绍的人担任,大多是自由职业者。 但她们都是有各自圈子的,里外都认识,毕竟媒婆都是通过自己社交圈子和人脉来给人牵线搭桥,促成婚姻。 吕平一放话,别人自然就请托到了齐媒婆,起初齐媒婆一听是给镇上酒肆掌柜一家做媒,还很开心,但一转过来,才知道是乡下的李家,瞬间就没了兴趣。 她做大户人家的媒,已经很久了,自然不把李承平一家放在眼里,来之前还指望着是个村中大户,到了一河村,进李家土院一圈打量,就想着早点走人,早点了事。 人杵在那里,明显无心介绍,齐媒婆撇嘴冷笑,什么东西,就这条件,介绍费还不够我回去下馆子一顿吃的。 瞧见齐媒婆摆了张臭脸,李曦真想上去撕烂她。 摇头叹息,李承平作罢,就想把人打发走,本就是促成男女大事的这个一个行当,一点服务意识都没有,有单你也吃不上,迟早你自己把自己名声搞臭。 李若要是嫁得好,余氏真的是不会吝啬介绍喜钱,李家真的穷吗! 齐媒婆事先是真的不打听,仅从李家居住的土院看人,李家每年结余的钱财都好好放在余氏那里收着呢! 在吃喝上,这几年在家里所有人的反馈下,也是慢慢在变好,真的算是个衣食无忧的幸福农家,如果没有劳役的话。 李承平举杯送客的这个节骨眼上,县里两匹快马已经临近村口。 “什么人呀!让人来不说给口水喝,连回镇上的路费都不报销。”齐媒婆已经盘算好回镇上,怎么在媒婆圈子里面抹黑李家了。 “快让让,这两位大人要去李家报喜。” 村民们兴奋的在前吆喝着,催促着齐媒婆这么个外乡人赶紧走。 齐媒婆心想,真想不到这么个穷乡僻壤的小地方都能有人考过府试。 作为消息灵通的媒婆,她自是知晓最近西安府试的消息,还期盼着,有哪家的少年童生有亲事可以做上一做。 不求钱财,介绍费哪有人情有用,一旦这童生中了秀才,那可就是秀才公了,这往后扯上关系,不得在镇上横着走。 越想齐媒婆越觉得来一河村耽误她功夫,吐槽着,“真是晦气。” 两名骑着高头大马的皂衣衙役,可能是想着等会多讨些喜钱,放声高喊道:“恭喜,李家李公子取中府试案首。” 村民大多不知案首的含金量,齐媒婆却是晓得,“我嘞个乖乖,竟然是府试案首,一河村真是走了大运了。” 与取中县试案首一样,取中府试案首,在院试时,学政大人看在知府大人的面子上,只要考生学识过关,是会放人考中秀才的。 所以,起初对村里有人成童生,齐媒婆不甚在意。 现在得知是渭水镇人,还是她所在的一河村有人成为府试案首后,却抑制不住自己回身看热闹的原因,很快她就亦步亦趋的跟上了报喜队伍。 土院里,李承平还是很生气,本来高高兴兴的事,现在却弄成这样。 “放心承平,我一会去就问问你大伯母,到底是怎么回事。”李振礼因为给侄女相看,特地回来,哪里晓得会出这么一档子事。 瞧着大伯同样气的不行,李承平宽慰了几句,琢磨着姐姐后面的婚事,还是要请托旁人,但一定要找个靠谱的媒婆。 一愣神地方功夫,李固就觉得眉头直跳,恍惚间,听到外边动静。 盯着门口看了几下,对余氏说,“听到什么动静没。” 两个衙役过来,一路吆喝,带了不少村民,动静可不小。 没等余氏回话,就听外面衙役呼喊道:“贺喜李承平李公子取中西安府试第一,案首头名,贺喜李承平李公子取中...” 李承平脑子跟炸开了一样,什么时候童生也有报喜人了。 第54章 马知县召见 人生四大喜,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尽管还未到金榜题名的地步,但只要李承平接下来再考中,那就是秀才了,门第顺势就变了。 没等李承平想明白,院中就放起了炮竹,李茂才激动的拿着从厨房灶里抽出没燃尽的木柴,高声道:“承平,我就知道你可以。” 随着院中霹雳巴啦的鞭炮声,村民和家人纷纷围拢上来,村里乡亲自然是冲李固和余氏讨要喜糖,二婶刘燕开心的从怀里摸出了一个红褐色布袋。 “我早就说过,承平是咱们一河村的文曲星,如今看来果不其然。” “来,大侄子,这是我和你二叔的一点心意,往后茂才有那些不会的,还是紧着自己人指点指点。”刘燕大大方方的将布袋塞进李承平衣袖里,扬声开心的对着周围人说道。 边说边从怀里又掏出个钱袋,心疼的洒向众人,瞧了眼一旁等候的衙役,一咬牙,再次从怀里摸出两锭银子,约摸着有个二两。 报喜衙役本觉着只是个在知县面前露脸的机会,没想着混个报喜钱,毕竟是往乡下农家人送喜讯。 掂量一下,每人一两,有着意外之喜,两个衙役当即又是大声吆喝起来,“贺喜李承平李公子取中府试案首。” 李振义有点发懵,自己什么时候和她商量过,还有这喜钱是什么时候准备的。 瞧着自家男人那个木讷样子,刘燕早就觉着是他影响了儿子的聪明劲,用手推搡一下。 甭管媳妇是怎么想的,李振义帮忙一块发起喜钱来,这都是好事,再说了婶婶给侄子一些赞助这这完全是模范长辈的优秀表现。 所有人都朝着刘燕的怀里看了看,真想知道她怀里究竟可以放多少东西。 感激的朝二婶谢了一礼,李承平觉得二婶有时候是有点精明,但大局上想的是真的很周到,一句话,她人真的不坏,就是有时候最有点碎。 李固同样是这么想,发喜钱这个事,他都没想到,刘燕却提前预料到,还用自己体己钱分发,晚点还是要找老伴给她补回来,不能让她吃亏。 揪着儿子的衣袖,许莲激动的都不会说话了,握紧娘的手背,李承平笑着对她点头。 “才十一岁就成了童生,说不准很快承平就成秀才老爷了。” “承平真是咱们一河村的骄傲,听说这童生是很难考的。” “那是当然,你就看看,这么些年,咱们村不就只有振礼考上了,而且那个时候,他都三十岁了。” “就是,三十岁成童生,就能在镇上弄下那么大个酒肆,承平才不到十二,前途大着呢!” 李振礼一在旁被人揭短,有点不好意思,想到自家儿子,赶忙把李轩拉到衙役面前。 “这位大人,县衙可有其他考生府试的消息。”李振礼忧心着问。 李轩反应过来,也是跟着着急,同时内心感动,没想到在这么个喜庆的氛围里,老爹竟然仍关心着自己的成绩。 可他哪里知道,李振礼纯粹是拿他的事,掩盖下村民拿他与李承平作对比尴尬,有点父爱,但不多。 衙役和善的笑着,短暂观察,他暂时弄明白是了李振礼的身份,不是个普通村民,和府试案首李承平有着亲戚关系,瞥见李承平朝这里望来,笑容更加灿烂。 “当不得这声大人,小人在县衙听得李公子成为今年府试案首的消息后,就急忙往一河村这边赶,走时未见知县大人有旁的话。” 李轩是既想听又不想听,得到衙役这么个说法,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滋味。 见所有人心情平稳下来,为首衙役再道:“李公子,咱们还是收拾收拾赶紧往县里走吧!眼瞧着就晌午。” 晓得知县大人还要见李承平,村里老少再次激动起来,一个劲的夸承平为村里争光,有出息。 知县那是地方父母官,村里有些老百姓县里可能也就去过那么几次,怎么可能见过知县,甚至连县里主簿都未曾知晓姓名。 李承平一早就知道没那么简单,自己虽然中了童生,但远没有到县里兴师动众来给他报喜的程度。 府试案首一年一个,多少是有点分量的,难道是马知县觉得自己对县里文教有贡献,要奖赏自己,或是集合县里士绅,发表讲话,敦促兴平读书人向自己学习吗! 七一想八一想的,李承平有点摸不清楚,但脚步没停,与爷奶他们交代几句,就招呼着老爹和李轩走了。 县衙应该是已经有了西安府试的消息,只是马知县并未过多在意,也就没给这衙役看。 李承平打算,趁着去兴平的时候,顺便把李轩成绩问问,既然已经知道成绩下来了,不早点问清楚,怕是李轩今天晚上直接就睡不着。 “李少爷,俗话说的好,千里姻缘一线牵,老婆子我属实不愿看李若这么好的孩子归宿差,走回去路上急忙又发翻了好几册名录,总算找到个合适的,等你回来,咱们再细谈呵。” 齐媒婆满头大汗的从人群挤了出来,村里人一连串的祝福信息,让她有口难言。 跟着报喜队伍,她是越看越觉得不对,怎么这么像刚被自己羞辱的土老帽李家。 走到最后,她就死心了,还真的是李家那小二中了府试案首,怪不得李家给姑娘选择相看人选时,是由李承平出面交谈。 人呀!真是越活越回去,什么时候自己这眼力见如此差。 看见齐媒婆,李家众人的好心情瞬间就被破坏,李承平冷笑道:“请问,您哪位呀!” 齐媒婆一听就急了,忙道:“我呀!我呀!齐媒婆。” 自然看出李承平和一众李家人不想搭理自己,但齐媒婆却不敢再次出声得罪人。 这些个村民不知,她可是晓得府试案首的分量,只要李承平愿意,八月院试一下场,多半就是秀才老爷了。 她可指望着媒婆这个行当吃饭,但凡李承平成为秀才后,一发话,谁还敢用她来牵姻缘呀! 第55章 知府大人要见我 若是做错事,说两句客套话,就能够被原谅,那要官府作甚。 “不认识。”李承平快步走过,仍旧冷着脸,不想理她。 紧跟着往前,齐媒婆声量是再次放软,拦住去路。 年轻衙役看日头跑的快,厉声道:“你这婆子,再敢拦路就将你送到县衙大牢好好整治一番。” 愣时,齐媒婆就不敢动了,她想死的心在此时都有了。 出了院,李振良点点头,就准备去套车出发,李振礼从镇上回来,总算将家里唯一的交通工具,一匹驴子牵了回来,好赖是不用问老郑借牛车。 不过李承平多少有点担心,驴子怕是载不动他们这么些人,如果大伯和老爹以及李轩都去的话。 “这是?”衙役疑惑的看向李承平。 “我爹去去就来,这是去赶车。” 为首衙役恍然一笑,道:“不必如此,县衙赶了一架马车过来,李公子放心即可,保证车接车送,平安落地。” 李承平一怔,有点不敢相信,我这等人,竟然有朝一日坐上了县衙的公车。 事实就是,县衙确实派车给他,只见一辆很是低调的马车缓缓而来。 衙役笑着解释道:“马夫多半是没弄清路,有点迷糊,所以来的有些晚,还请公子上车。” 最终,李振良还是把驴车赶了出来,人太多,可别把县衙的马给累坏。 齐媒婆跟着出门,眼睛巴巴的望着,李承平丝毫不给眼神,整的她很崩溃,目光投向院里刘燕和许莲几人,想着要好好找补回来。 若是李承平只是一个童生就罢了,仅是个府试案首也还罢了,但一个十一岁就取中西安府试案首被知县大人召见的童生,她是真的得罪不起。 本地士绅圈子是她自以为高端的介绍关系网,一旦,李承平融入进去,她可怎么办呀! 瞧见齐媒婆的焦急模样,李轩是觉得真解气,回头就想跟李承平说说车屁股后面那婆子是神情。 李承平哪有功夫搭理他,细细看着车厢之中的内饰,这架马车从外观看仅是榆木车厢,不是说这种木料不好,只是觉得太过普通。 一进车内,李承平就不这么认为,车厢内部装饰真的一言难尽。 什么锦缎帷幔,花样刺绣,垫在身下不知名的动物皮毛,甚至车顶装饰的名贵珠宝,都在诉说着这辆车不像外表看的那么简单。 还是体制内的人会玩,从外边看就是一简单马车,里面的道道真的很多。 果然,人不能仅从一开始的视觉上瞧人和物件。 李轩反应过来,下一刻就好似要疾呼出声,好在,被李承平拦了下来。 透着车窗,衙役仔细瞧着李承平的神色,随后轻声道:“知县大人对李公子还真是重视,这架马车是历任知县的专属,还没见除了知县大人及其家眷以外的人乘坐过。” 不是吧!李承平越来越紧张,他自认与马知县没什么关系,难道马夫人是咱家老爹多年失散的亲妹妹,不然这番礼遇,真是会把人吓死的。 疑惑的看向李轩,低头摸着锦缎帷幔,李轩完全没意识到李承平怀疑的这个点。 想不明白,索性李承平就不再想了,稳定心神准备以最好的状态见马知县。 马车还是很快的,不到一个时辰,从马车车窗处,就看见兴平县的城墙。 ‘蹬蹬蹬’一阵急促地骑马声打断了李承平的思绪,李轩更是伸着脑袋往外看。 “可是县衙车驾,在下柳安。” 听见一声熟悉的声音,李承平下意识就要喊车夫停下。 衙役骑着马匹左右环绕,这排面,搞得柳安都不敢认,慢慢尾随在车后,没有贸然拦下马车。 侧着脑袋,衙役眼神请示下李承平。 “还望停下片刻,后面这位是李某好友。”李承平给了个抱歉的手势。 两位衙役马上就要完成任务,此时停下,多少耽误人家时间。 知道知县大人有多重视李承平,衙役没有丝毫不满,当即让车夫停一下。 柳安骑到近处,听到李承平说他是好友,心里没来由的高兴了一瞬。 等柳安将马匹缰绳递给书童阿谷,跨上马车,一行人再次往县城而去。 头上冒出一层细汗,柳安笑道:“看来我是来晚了,早知道马知县招你来县城,我就不那么着急。” 对于马知县招他来县城,李承平是很懵的,看柳安知道些什么,张口就想询问,不仅是因为马知县,他还好奇柳安怎会在此时出现在这。 柳安有些微喘,李承平没有急着问。 平缓下骑马剧烈运动造成的胸口起伏,柳安瞧出两人急切,笑道:“现在想问什么就说吧!” “可知马知县为何要我来县城。” “我府试成绩如何呀!” 李轩和李承平异口同声,几乎同时开口。 李承平示意柳安先回答李轩,毕竟事关前程,马虎不得。 他确实对马知县的行为好奇,但多少知道知县相招,不是坏事。 一路上,李承平想过很多,虽然童生身份含金量不高,不一定能引起知县重视,顶多在拿取童生文书时,被知县勉励几句。 但如今马知县如此急切找他过来,说不定就是因为他十一岁就考中府试案首的成绩很惊人。 想着想着,李承平自己都觉得不真实,就算知县因为他成为今年府试案首,觉得很欣慰,但也不用如此着急吧! 毕竟,什么时候找他都行,按照府试发榜时间推算,眼下才是发榜的第二日,多少有些急,李承平觉得应该不是知县赏识他这么简单。 柳安缓了口气,笑道:“恭喜李轩兄考过府试,只需去县衙领一份童生文书,就可以说的上成为一个正儿八经的童生了。” 李轩满脸兴奋,一跃而起,‘咚’的一声磕到了脑袋。 李承平笑着给他揉脑袋,“别激动,眼下可有放心下来。” 抱着李承平,李轩就给他来了一口,他是真的感谢,这个堂弟在临考前给他安排的特训,不然他多半是考不上的。 柳安可是说他位列此次府试第四十七名,差一点就被筛落。 嫌弃的擦掉李轩的口水,李承平问着柳安的成绩如何,这就让咱们的柳大公子又一次感动,他知道李承平很急切的想搞清楚马知县这么急找他的原因。 没想到,他竟然忽略了这个问题,反应过来先问自己。 李承平无语的看着他,赶紧说话呀!一副便秘的样子是什么意思。 柳安道:“还算幸运,这次府试位列第十名,话说李兄的法子是真的管用。” 没空和两人聊特训成果,李承平紧接着不解的看向柳安,马知县为何要见自己,李轩弄清自己的事,同样紧张的看着柳安。 柳安来了个战术后仰,李承平有点发急,瞧见两人急不可耐的模样,柳安才慢慢开口说道:“我猜,大概率是因为陆知府点名要见你导致的。” 第56章 知府来信 童生是一个普通人距离跨越阶级最近的位置与身份,府试案首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准秀才。 秀才可见县官不跪,受当地士绅厚待,身着襕衫,与布衣百姓有了本质之区别。 成绩稍好的秀才,只要是在本县前十名以内的,可享受朝廷之津贴,即所谓的廪生。 廪膳米每日一升,鱼肉盐醋等属官给之,可供一家几口人衣食无忧。 作为西安这个西北第一府的府试案首,李承平无疑能在今年院试中脱颖而出,成为一个真正的秀才公。 从县衙进去这短短数百步的距离,李承平好似没有看到一众衙役小吏热情的笑脸,只是友善的回礼。 他在众人和善的脸上,只瞧见了这么一段话,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一大早,整个县衙的打工人就听说县尊大人要找今年西安府试案首,年仅十一岁的李承平。 令他们惊讶的不仅是李承平能得到知县大人的召见,更是源于年仅十一岁就取中府试案首的身份。 李承平浑身上下,无不透露出四个字,前途无量。 “李老爷,这边请。” 大概是马知县本人的仆役,自打李承平进了县衙就热情似火的领着,一口一个老爷的称呼,李承平总感觉与自己此时年纪不符。 撵上县衙旬休,所以一路上没见到多少人,除了笑脸相迎的衙役和小吏,各房留守的典吏纷纷带着好奇的目光打量着李承平。 六房典吏多是本地士绅子弟担任,他们实际上是兴平县的话事人。 “这是何人?怎么马东给他领路。” 刑房典吏齐沛好奇问道,城里今天有一起案件,所以对于今早马知县发出的动静,未曾了解。 这马东虽是仆役,但也要看看是跟在谁身边的,宰相门前还七品官呢! “大人,这位应该是今年西安府试的案首李承平,今早快马来的消息。”一旁小吏谄媚的道。 齐沛眉头微皱,虽说是今年的府试案首,但马知县也不至于如此大动干戈吧! 他可是看到知县大人的马车,这李承平竟然能够随意出入,很不正常,看来是要好好打听下,这李承平是什么路数。 一进公房,李承平就看见马知县正在处理公务,马东没有停下,走到马知县耳边轻语几句,就见马知县抬起了眼眸。 李承平见马知县看过来,便高声道:“草民李承平,见过大人。” 没有秀才功名傍身,李承平即使成了童生,也不敢说自己是马知县的学生。 马知县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神色起初肃然,随即却和善起来,走出桌案,笑道:“缘分呀!真的是缘分呀!” “真是英雄所见略同,依稀记得当初本官点你为县试案首的时候,没想到知府大人同样甚是欣赏你的文章。” 李承平笑着应声,他有点不知作何回答,好像他中县试案首时,距离现在不过两三月吧!不必用到依稀这个词吧! “叫大人就生分了,你我县试结缘,叫本官一声老师,自是无妨。”马知县笑道。 “学生见过老师。”李承平再次恭恭敬敬的行了个弟子礼。 不是他生分,因为这座师的关系是真不敢认。 若是李承平进来就以学生自居,马知县一定会觉得他自傲。 毕竟没有那个童生好意思叫主考官座师的,哪怕他们实际存在这种关系,但也要看马知县愿不愿意。 很明显马知县对李承平的态度很是开心,座师这种关系是一种天然的政治同盟,这也是官场之上大家扯老乡同窗同年的原因。 如果是一个年过半百,头发花白的老童生,你看马知县有兴趣认这么个学生吗! 其实对李承平,马知县起初态度同样有点模棱两可,要知道他已经半百,他是永兴三年恩科的三甲进士,如今为官已经二十多年。 以前因为自身能力和朝中无人的窘境,总是在小县中县之间左右调任,兴平算是他管理最大的一个县。 李承平看起来前途无量又如何,天下最不缺的就是天才,无人赏识,即使天资卓着,也不过伤仲永罢了。 但从李承平身上,马知县却见到了挪挪屁股的机会。 若是能在仕途上再进一步,谁乐意随遇而安的躺平,就算拿个厅级待遇的退休,也不枉对李承平的投资呀! 马知县堆着笑道:“想必路上,你已经知道此次自己府试的成绩了,今日与你说的不是这事,而是此处有一封知府大人传递来的信。” 说完,马知县用余光打量着李承平的神色,瞧着这未及弱冠的少年面色如常,不由得更加高兴。 毕竟,一般人听到事情与知府有关,多半就会露怯,不会这般平稳。 李承平心里紧绷的弦,立刻就松了下来,他本来是不会这般平静。 可有着柳安这么个报信的,心情早已平复下来,一听马知县所言,果然是与陆知府有关。 不知道陆知府给他写信的原因,但李承平大略知道,并不是坏事。 柳安在府衙门口看榜时,李承平的名字在红榜头名的位置,鲜明硕大,很好辨认。 看到之后,柳安很是高兴,随后就打算看完自己和李轩成绩后,就回去抓紧写信告知李承平。 可让在场所有考生意外的事情发生了,以往府试发榜仅是府衙书办张榜便罢。 今年确实不同,西安同知大人亲自出来,询问谁人是李承平,陆知府要他过府一叙。 当时的一众在榜考生,竟还以为是知府大人要给他们庆祝。 只听过鹿鸣宴和琼林宴,还真没听说过,官府给新晋童生办什么宴席的,资格不够呀! 同知喊了半天,没人应声,实在没办法,柳安只能硬着头皮上前,自称是李承平好友,言明李承平因为路远靡费,不得不返乡务农。 一听此言,同知大人一愣,下一瞬甚为感动,勉励柳安一番,更是在府衙门前大肆宣扬了李承平家穷却未曾弃学的坚韧意识。 府衙门前聆听训导的士子无不感动,认为自己考不过李承平乃是实至名归,毕竟谁叫李承平家里穷困,却超过他们考中府试案首呢! 当时在马车上,李轩听后很想笑,但他忍住了。 李承平则是满脸黑线,什么叫自己因为支撑不起在府城看榜等候的吃住花销,不得已回乡务农。 第57章 鼓励指点 马知县再次拿柳安在府衙门口的那番说辞,勉励了一下李承平。 更是拍着胸脯,说以后但凡有什么经济上的问题只管找他。 李承平他能说什么,总不能说柳安在说谎吧!其实我家一点不穷。 李承平又不傻,自然不会说出这种话,受宠若惊的点头应承下来。 马知县点点头,将陆知府送来的那封信递给了李承平。 瞧着密封完好的信件,马知县道:“不窥隐私,是我辈读书人的基本,再说是陆知府的亲笔信,既然是写给你的,自然由你亲启。” 将信展开,李承平看起信来,看过信件,沉思片晌。 扭头一看,不知何时,马知县的脑袋凑了过来。 尴尬的笑了笑,马知县呵呵笑着,“陆知府多有勉励鼓舞之言,有些地方与本官不谋而合,承平还需谨记。” “学生多谢老师教诲。”李承平作揖又行了一礼。 西安知府陆璘,字华玉,号东桥居士,世称“东桥先生”,长洲人(今江苏省吴县)人。 陆璘于永兴十六年登进士第,历任桃源知县、台州知府、顺天府丞等职,期间政绩显着。 去年迁任西安知府,他少有才名,以诗着称于时,与同时期其余两位并称“江东三才”。 人家陆璘为官不过十几载,就早已超过他这么个前辈,这就是陆璘来信看好李承平时,马知县如此重视的原因。 李承平能够得到陆璘夸耀,引起陆璘的注意,就已经足够马知县投资。 伸着脑袋看信,并不是因为他好奇信件内容,而是再次确定陆知府对李承平的态度,若是信中内容不符合他心中预期,马知县也不敢保证自己的态度是否会变。 马知县笑道;“陆知府觉得你不应该参加今年八月的院试,不知承平作何想法?” 李承平心道,自己只差临门一脚,今年但凡去西安贡院走一趟,多半这个秀才就落地了,马上就见到成绩,让他如何甘心放弃。 明白李承平有点挣扎,马知县道:“俗话说成名要趁早,可又有老话曾言,木秀于林,则风必摧之,再者,小三元的名头是远甚十一岁的秀才的。” “承平,今年院试,你可有连中三元的信心。” 这一番话瞬间让李承平清醒过来,少年秀才已经是不可多得。 可实际上十一岁成秀才与十五六岁成秀才并无两样,顶多别人多夸耀几句,但小三元的名头却是真的。 已经成为县、府两试的案首,李承平当然有了争一争小三元的想法和野心。 院试与童生试不同,历年的新老童生都会参加,其中研学多年的老学究也会去考试,距离李承平启蒙不过六载,李承平当真是没有信心与那些人相争的。 能够在此刻规劝自己,马知县算的上是自己的指路人了,李承平当即行礼谢道:“老父母恩情,学生感激不尽。” 抚须笑着,马知县觉得自己发现了李承平的又一个优点,那就是听劝。 随后,马知县就让李承平随意使用自己的桌案墨宝,陆知府给李承平写信鼓励,作为学生,一份言辞恳切,感激涕零的回信自然必不可少。 李承平本打算当面再去一趟府城,感谢陆知府鼓励指点,但陆璘特意在信中提及了让他不用来府城。 陆璘觉得不过是一些口头上的指点,当不得为了此事,耗费家财。 得嘞,李承平家穷志不短的形象算是树立起来,说来还要多谢柳安,柳大官人的善意谎言。 陆璘对于李承平在文章中表明的志向,甚为吃惊,觉得李承平当为天下士子楷模。 马知县看过信后,很是好奇,就随口问了下,李承平多少有点尴尬,他在府试文章中是这么说得。 “学生常听父母言及,昔日祖父生平急难振乏,常愿以身为褥荐,而使人寝处其上,使其有知。” “绝不忍困其乡亲父老。学生当以祖父效尤,宏愿济世,不仅以身为褥荐,即有欲割取我耳鼻,当亦乐意施与。” 这段话说得上是非常出彩,传递出的是一个愿以天下为己任的信号。 早知道这段话,李承平就不写了,因为这话不是他自己想的,而是出自一代权臣张居正早年所言。 难怪陆知府对他的这番话如此在意,感到惊讶,正因这确实是一位少年天才以天下为己任的确切发言。 马知县很是震惊,他现在真的对李承平另眼相待了,不再是因为陆璘的原因,能说出这样一番话,这个少年郎真的不简单。 李承平见马知县吃惊的表情,心中不由一笑,同时心中升起一丝豪气,山立在地上,人立在志上。 突然门口有人走过,齐沛高声禀道:“大人,这是今日刑房的公文。” 一进来就瞧见李承平坐在知县大人的位置上,反观马知县神色正常,站着和李承平相谈甚欢,不由得他再次加重了对李承平的重视,此子非是一般人。 等齐沛一走,李承平的事情也落下了帷幕,马知县再次拍着胸脯接过了送回信的活。 马知县笑着道:“承平呀!你有心举业,这是好事,但总在乡镇之间闭门造车,实非良策。”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你这个年纪游历四方不现实,但多于其他士子交流尤为重要,县学没有秀才功名是进不来的,可书院却是另一种选择,回去想想,若有心仪书院,我来写信介绍。” 李承平很是感激,着名书院是需要在朝官宦介绍的,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 马知县虽然官职不高,但却是实实在在的科甲进士出身,有了他的介绍信,天下书院都可去得。 当即再行一礼,道:“多谢恩师,学生这便却之不恭了。” 马知县一听李承平将称呼由老师改为恩师,笑容更甚,道:“甭客气,咱俩谁跟谁。” 这番举动,把一旁的马东看的一愣一愣的。 李轩在外边焦急的走动着,不时还伸着脑袋朝县衙里面看。 柳安扶着脑袋,“李兄能不能别晃了,我眼睛都快花了。” 本想回话,定睛一看,李承平正缓步走出,李轩一甩袖子迎了上去。 第58章 三大书院 对于自己取中童生,接下来的人生计划,李承平很快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既然八月份的院试,自己已经打定主意不再参加,那么备考之事可以暂时放一放。 如今想来为大姐定下亲事就成了头等大事,随后便是自身往后进学的书院。 因为先前一直在村中进学,所以真正选择西北大地优秀学府时,多少有点摸不准。 回去路上,确如衙役所言,仍旧是马知县的专车接送,对于车内豪华的装饰,李承平没有先前那般少见多怪。 没有骑乘,柳安同样坐进了马车,从府城一路过来,一路疾驰,柳安大腿内侧泛红发热,若是再骑的话,肯定要破皮。 感激的看向柳安,俩人相交日短,能够做到这个地步,李承平说什么都要交这个朋友。 将县衙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柳安揉揉大腿,“陆知府当真是惜才爱才。” 李承平让李轩把屁股挪挪,把柳安腿架在车厢与他相对的座椅上,帮他轻揉起来。 气氛有些怪,李轩率先打破局面,“真是羡慕柳兄会骑马,我活到现在就只会骑个毛驴。” 李承平前世学过骑马,不过只是被师傅带着在马场溜了几圈。 这一世他马匹都见的少,自然不敢说自己会骑马这种事,连忙接话,俺也一样。 李轩并不只是好奇,骑马是往后武学之中的重中之重,提前了解很有必要。 一旁的李承平也不会忽视,君子六艺是士子科考时必修的。 国子监和太学想要结业,采用的是十分古老有效的学分制度,君子六艺就相当于必修课。 学分不达标是不能结业的,无法结业,那就不能以监生、贡生的身份参加院、乡试。 因此,君子六艺是每一个有心举业的士子不能省略的一部分。 不见得李承平往后会进国子监和太学进学,但只要成了秀才,想要再去参加乡试,考核六艺这道程序就必不可少。 要知道乡试可不是每个秀才都有资格参加的,县学和府学每年都会在乡试来临前组织岁考,只有岁考通过的秀才才能得到参加乡试的资格。 岁考中无疑会把六艺给加进去,想要往上走,君子六艺是必过的一道关卡。 而且李承平想的从来就不是应付考试,六艺可是能够强身健体的好科目,后面的院、乡两试考的可不仅仅是脑力,更是很耗费体力。 拿乡试举例,乡试有三场,每场在贡院内待满三日,吃喝拉撒全在里边,一处狭小的号舍,睡觉都要蜷缩起来,没个好身体,能坚持到最后那就有鬼了。 不说后面,就拿府试而言,李承平出龙门时,就见过不少被抬出去的,考场上的规矩,不到时间,龙门是绝对不会开的,鬼知道这些人发病后在考场内待了几天。 古代一场风寒可是会要命的,但凡拖得时间久了,出去后有没有命在,就只有天知道。 瞧着俩人跃跃欲试的模样,柳安无奈地苦笑着,摊了摊手,“今晚反正宿在你们家中,我稍晚几日走,给你们上马练练就是。” 李轩开心的摆手,若非被柳安拉着,他铁定会再次撞头。 李承平也很高兴,毕竟,没有那个男人会对骑马无动于衷,策马飞扬,驰骋疆场是每个男人的梦想。 回村之后的第二日,李承平就没再闲下来过。 府试案首这个身份所带来影响力,是以往李承平从未想过的,自从从县衙回来,一整天下来,不时就有兴平士绅派人送帖子过来。 内容无非是过府一叙,或是邀请李承平参加诗会,一睹他这位准秀才的风采。 家里一大堆事,李承平可没时间交什么酒肉朋友,没什么实际意义,完全是浪费时间。 “承平这还有几份府城的帖子,确定都婉拒吗!” 李轩擦拭着汗水,从李曦手中又一次接过帖子一瞧道。 拽动着缰绳,坐在高头大马之上的感觉是真的爽。 李承平点头回应,“虽说是拒绝人家,但言辞尽可能恳切些,别显得咱们不重视。” 拿起茶水喝了两口,李轩不满的看着驰骋在荒野中的李承平,嘟囔着什么坏话。 好不容易图个清闲,李承平是一点写字的想法都没有。 柳安骑马随和的跟在李承平身后,起初柳安是十分紧张的,谁曾想,李承平就像是天赋异禀一般,不说上马就能疾驰,可也大差不差。 对于骑马,李承平上手极快,完全不像个初学者。 马力终有耗尽之时,李承平骑了许久,这骑马的瘾总算过好。 “李兄,对于马知县的建议思量的如何?” 大马累的直哼哼,大概是觉得李承平不惜马力,被李承平骑着的大马,偏着个脑袋吐着气。 歉意的抚摸这匹靓马的鬃毛,李承平有点爱不释手,半晌,才回过神来,听清柳安问话。 “唔!”下马牵着,李承平道:“柳兄,西北三大书院,你觉得那个更好。” 西北最富盛名的书院有三个,分别是关中书院,横渠书院,崇正书院。 关中书院在西安府城内,西北三大书院之冠,也是全国四大着名书院之一。 横渠书院,位于眉县横渠镇,不少大儒曾在里面讲学,历史悠久,文化底蕴深厚。 崇正书院,汉阴县内,很多儒生在此着书立说,主院在南京,在陕西的是一处分院。 回想着三大可供选择的书院,李承平就想起陈夫子。 刚从县城回来,李承平就去找陈夫子说自己成为童生的事。 村里那么大动静,陈夫子自然是听说了,笑看着李承平这孩子,“行了,既然你已经考中了童生,今后可有打算?” “当然是继续跟着夫子进学读书,以备院试。” 陈夫子老怀宽慰,但摇头拒绝道:“不可,我早已没什么可以教你的。” “你是童生,我也是童生,这世上哪有童生教童生的道理,宁可一不是,不可两无情。” 李承平有点不舍,“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学生读了六年圣贤书,夫子教了我六年,我不觉得夫子教无可教。” 欣慰的笑笑,陈夫子叹了口气,“咱们又不是生死离别,从小承平你就明理,不可做这痴儿。” 大处着眼,小处着手。 为人师者,最担心误人子弟,他有多少学识,自己心中清楚,李承平是个读书的好苗子,他不愿意耽误。 第59章 大姐定亲 陈夫子瞧李承平久久无法回神,笑道:“我人就在这里,咱们既然有着师徒缘分,为师真的很想让承平代我看看科考一路上的风采,希望你完成我曾经的梦想。” 李承平思索着,夫子有什么梦想呢! 大概是科考未成的遗憾吧!李承平很是不舍,躬身行礼,恭敬的行了弟子礼。 从村学出来时,回身望着自己待过六年的学舍,李承平开始期待自己的下一个人生节点。 ...... “承平,我说这份帖子用不用回绝。” “啊!”李承平不知自己最近怎么老走神,点头应是。 面对自己的情况,李承平觉得是时候给李轩加加担子,“轩哥,下午给咱爷他们端饭的任务就交给你了呵。” 没等李轩回话,李承平就先溜为敬。 回到土院,李承平和柳安聊了很久,柳安说出了自己的建议。 崇正书院首先就在三大书院中最先被放弃,眉县距离一河村远近暂且不论。 这座书院首先就是一处分院,师资力量肯定是不能和其他两大书院能比较的。 李承平其实最倾向于关中书院,书院在西安,而且最为出名,听说每年在科举上都有不少成就,不少进学学子考中秀才。 书院中有名的儒士更是不少,在西北地位超然。 “关中书院自然是很好,只不过这是一处私学,四海之内,学校如林,痒序盈门,贤师良友,汇聚于此,切磋琢磨。” 柳安觉得关中书院很不错,但终归是不如官学。 李承平苦笑,他自然知道官学更好,但他这不是没得选择吗! 官学是朝廷投入大量时间金钱铸就的,自然是其他学院不能比较。 若非李承平资格不达标,说什么他都会去县学进学,更往上的太学和国子监更是读书人心目中的圣地。 各地私学相较于官学规模小了些,但还算不错。 “那柳兄有何想法,今年的院试想必不会缺席。” 李承平解决了自己接下来的进学之路,自然担心起柳安的前途。 “我嘛!”柳安沉吟一下,道:“院试肯定是会去的,总要试试水,我可不指望小三元,若是能侥幸通过,小爷可是秀才了。” “到时候,走你面前来,可不得听你喊声柳老爷。” 李承平觉得这小子是在想屁吃,还柳老爷。 “不过嘛!”柳安笑道:“若是不小心落第了,说不定就去关中书院找你去。” 阿谷一愣,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柳安制止。 待了两日,柳安就要走了,备考之事可马虎不得。 “愿你院试顺利。” “我尽力即可,期待能走狗屎运。” 李承平知道院试没那么好考,陕西参考士子何其多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作为府试案首,李承平只是相对而言好过些罢了,那也是学政大人看在陆知府的面子上,人家想不想取中他,在实际考试中,李承平同样没准。 五月金,六月银,错过光阴无处寻。 行进在去西安的驰道上,阿谷终于把心中疑惑说出,“少爷,您出发时不是给老爷说过吗!不管考试成绩如何,最后都是要回京的。” 行船不怕顶头浪,走路不怕路不平,柳安笑的很肆意,“人是会变,小爷我愿意。” ...... 许莲这几日开心的不行,不外乎儿子承平成了童生,再就是女儿李若的婚事。 自从发生齐媒婆那件事后,她就忧心,唯恐后面介绍来的媒婆出什么岔子。 事关李若婚姻大事,许莲还是指望着儿子拿主意。 读书求学暂且不提,大姐的婚事确实不能耽误。 说来好笑,最近上门提亲的人家委实有点多,后来才知道是齐媒婆找的人家。 对于这么个嫌贫爱富的媒婆,李承平其实还是很在意的,毕竟这人太恶心人了。 本来打算等以后再报这个仇,没想到这人服软服的有点快。 这不是,呃,李承平瞧了眼名录,随后眼神怪异的看着李轩。 “看什么看,我脸上有花呀!” 不对,一定有事,李轩忙凑过来,看向名录,“咦,这不是刘家那傻儿子吗!他怎么也在这上面。” 真是无语,李轩嘴上刘家那小子就是县试回来时,在李轩家和大伯母吵架刘副千户一家。 相亲界真的很小,应该是大家都热衷于找本地人的缘故。 “看的怎么样了,前面几个,大姐都说可以,可我怎么觉得一个个的都不行呀!”李曦撇嘴道。 李承平无语的望着她,这小丫头是真的牛,尽挑些家里有车有房,父母双亡的。 知道女孩嫁进这种家庭会很舒服,但你也不能指望别人符合这种条件呀! 小小年纪三观就如此,呃,邪门,李承平打定主意,往后一定要好好给她说道说道,男人只要对媳妇好,上述那些条件都是可以忽视的。 李若在一旁听着谈话,心急道:“条件差不多了就成,你姐我又不是天仙,不值当太好的人配。” 李承平看着大姐羞红的脸庞,觉得好笑,真不是他太挑,而是最近递名录相看的人实在太多了。 如果是村里人,三天两头能碰见就好了。 这些个来相看的,虽然都是兴平的,但人总归是没见到,李承平可不敢说那个好,可不得花时间调查。 一连看了很久,最后李若的亲事定了下来,是县城刑房齐典吏一家。 齐沛精明着,自打那天看见马知县对李承平的态度,他就觉得李承平往后一定前途无量。 能和李家结成亲家,自然的齐沛心中所愿。 而且说起来,两家也算是门当户对,齐沛现在是刑房典吏,别看典吏只是个末吏,没有品阶。 可这个位置权力却大的很,全县刑罚缉拿的权力全握在手中,连知县大人都是礼遇有加。 齐家还是兴平的一个老牌士绅家庭,祖上出过不少举人,秀才。 李家也不差,李承平眼看着就是举业有望,李固也不是普通农户,当初是在军中百户退下来的,军中关系眼下还未断绝。 虽然齐沛他儿子无心举业,但以后在他爹安排下进入县衙领俸禄还是很轻松的。 这个齐家公子,叫齐明,对他李承平也是观察许久,人年轻时自诩风流,连续几次科场失利后,就有些心灰意,直到近几年才缓过来,开始勤勤恳恳去县衙点卯。 当时得知自己要娶一个乡下姑娘时,齐明还百般不愿意,村里姑娘多少有些憨,他不觉得两人会有共同语言。 但见过之后,齐明只能说是真香,李若在李家完全的富养,皮肤白皙,虽不貌美,但恬静可爱,完完全全符合齐明的审美。 并且李若的言谈举止甚为得体,连原本准备是牺牲儿子拉拢李承平的齐沛都一改态度,觉得这儿媳说得不亏,他们齐家还赚了。 齐明本人则长得周正,言谈有点磕巴,但只对李若如此。 定下亲事后,李承平就又到了要面对离别的时候,因为李轩要走了。 第60章 送别,出发书院 永兴二十九年,五月初五。 端午是集拜神祭祖、祈福辟邪、欢庆娱乐和饮食一体的民俗大节。 糯米、粽叶和各种馅料包裹成一个个精致的三角形,李曦在旁边跑来跑去,兴奋地等着吃香甜的粽子。 渭水边上,李承平以及李轩与无数观看赛龙舟的乡民聚集。 如此盛况,大概只有每年的这一日才能看见。 即便是春节都甚少有机会,每年过年大家各个都在家吃着团圆饭,基本不会组织集体活动。 风吹个不停,李轩头发飞扬。 李承平笑看着,拿起手上支撑自己站直的竹竿,就想去拨弄他的发髻。 “别闹!” 嫌弃的将竹竿推开,盯着波涛汹涌的河面,酝酿片刻,李轩开口道:“我走后,爷奶就托你们看顾。” 有点想翻白眼,李承平心道,以前怎么没见你在爷奶跟前侍候,现在想起来了。 大概是知道自己确实没做过孝子贤孙,李轩不好意思,“真走了呀!” 静静看着李轩登船,天下武学大多荒弃,仅存几处,李轩此去目的地是南京。 走河道能节省点时间,距离开学仅剩不到一月,李承平其实有点佩服李轩,因为他竟然要独自一人出发。 古代匪患没人敢忽视,路途艰险,一路上,尽管李固为他安排有官驿和官船。 “不必挂念家里,常来书信。”李承平往前又进了一步。 衣袖擦拭着李固的腰牌,这是李轩登上官船的凭证。 大乾律,凡有勋者,可缴费搭乘官船,李固早年军中厮杀,除了百户官身外,得封武勋十二阶中正六品云骑尉。 应该是想起祖父荣光,想起堂弟日夜苦读,手不释卷,登上官船的李轩心中生起一股豪气。 李轩撑着扶手,冲着岸上的李承平大喊道:“绿边潇湘外,疏林玉露寒,凤毛丛劲节,只上尽头竿。” 两岸不乏南来北往的书生士子,纷纷停下脚步,这首诗不见得有多么出彩,但细细品味却能发现其中磅礴气势。 李承平泛起一丝无奈,难道你就没有自己的诗吗! 这是当年李承平表明自己读书之志所做,当然也不会是他写的,乃是张居正年少时,面对荆州知府问话所答。 意思是我要以竹子为品格,扬凤毛之才,登上百尺竿头,一展我的青云之志。 李承平嘴角含笑,没想到被李轩这小子拿来装起来了,既然有志少年能有此言,李承平惟愿自己也能一斩荆棘,一展青云之志。 ...... “三小,你要是害怕,就求奶让我陪着你。”李曦撇撇嘴。 李承平摇头轻笑,你这丫头,想要装作书童混进书院去,当真是想的美。 余氏拎着两小坛酱菜,瞪着李曦,把这异想天开的丫头瞪走,“马上都十四五岁了,还这么不着调,书院那是你个女孩能去的吗!” “谁说女子就非得待在家里,我也想读书。”李曦犟嘴,很不服气。 所有人都“哦”了一声,随后一家人就继续张罗收拾东西。 见自己说话没人听,李曦不满的拉着李承平,“三小,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凭什么女子就不能进学。” 李承平一脸无奈,早知道自己就不给她讲‘女子从未逊于男儿’的小故事,在这么个男尊女卑的环境下,说不准还会害了二姐。 “事有对错,可因由无形,男女读书不相平等是天下大势,非一人所言就能改变,我们都是平头百姓,没有能力营建属于自己梦想中的世界前,万不可在有不符合当下的想法。”李承平话说的有点重。 李曦明显被说愣住,她从没见过弟弟如此严肃的与她这般讲话。 但到底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李曦难过的摇摇头。 多少有些不忍,李承平泛着苦笑,“实在想读书,在家时随我读书难道还不够。” “没有那个人是不想读书的,读书能够明智明理明德,至于三小在家所教,效果显而易见。” 确实如此,读书是一件专注的事,李承平自己都是举业未成,从不敢荒废时间,当然是不如专门教书的夫子尽职尽责。 至于二姐所说没有那个人是不想读书的,想来确实是如此,在社会阶级有跃迁机会时,科举改变命运就成了每一个大乾朝百姓心中愿景。 哪怕举业走不成,多读些书,去找个账房记账当学徒,总归是强过在地里刨食。 瞧着李曦期盼的眼神,李承平宠溺道:“行吧!我去求求陈夫子,希望他能准许女子入学启蒙。” 临出发前,李承平真的去跟陈夫子说了,结果被劈头盖脸的臭骂一顿。 村学不是你家的私学,你可听闻,哪家学社准许女子进学,当时陈夫子皱着眉头,很不满。 最后,终究是在李承平不要脸的反复说辞下,陈夫子才最终答应。 虽然有点不合常理和规矩,但反正每年给他的束修都是村里掏,只要李固他们同意即可。 他又不是什么刻板老学究,没必要做恶人,而且李承平好不容易求他一次,对于这个爱徒,他还是爱惜的不行,他觉得李承平想的绝不会这么简单。 这小子整天无利不起早,说不准就是想把村学改成李家的族学。 越想,陈夫子越觉得自己接近真相,他此时还真有点佩服这个弟子。 族学也是私学的一种,若是办的比较出名,就会有不少英才想来此进学,一旦学有所成,能给兴办这个族学的家族带来无尽好处。 门生故吏就是这般培养的,有的族学更是会不惜花费钱财,供养有前途的学子读书走举业。 不管这个士子日后成就如何,有着这么一层关系,两者就不会再割舍开来。 什么跟什么呀!李承平当真没这样想过,他可没那个智商为自己以后铺路,陈夫子把他想的太腹黑了。 面对李固和一众村里族老,李承平当然是又换了一套说辞。 这回他将说法放在了,培养大家闺秀的养成任务上,女子求学可学女戒,有别以往的村姑模样。 李承平还拿大姐李若举例,人家齐家身为本县老牌士绅,齐明真的是因为自己老子的联姻拉拢李承平的缘故,就愿意娶李若这么个连县城,都没去过两趟的乡下姑娘。 想来是绝不会的,随即开始讲解李若身上被李固从小富养长大的优良品质。 说什么在家时,从不会不让女孩子学习读书,读书可以明德,齐家就是因为李承平的光明前途,以及李若自身优秀才愿意聘娶李家姑娘的。 李固被李承平说的一愣一愣的,他都不记得自己曾经有这么培养过孙女。 第61章 关中书院 但不要你觉得,只要我觉得。 在李承平的一番攻势下,诸位族老明显被说动了,他们还自行举了几个大族女子自幼读书明理贤惠的例子。 简直是神助攻,巧合之下,一河村男女混合学堂正式成立了。 当然也有家里不放女孩去读书的,理由则是女孩子读书无用,迟早是要嫁人的。 对于此类,李承平并不多管,毕竟是人家的家务事,若非村学不用交束修,恐怕连这么这个女孩子都不一定能有机会读书。 回身望向村子,李承平挺开心的,现在都能想起李曦开心的模样。 李振良看儿子笑得开心,“去了书院就只能指望你自己一个人,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李承平点头应着,“儿子记得,不自是者博闻,不自满者受益。” 这句话是爷爷出发时,告诉李承平的,让他万事一定要小心谨慎,三思后行,别看这些长辈读书不多,其中道理却很是深刻,令人深省。 “这次去关中书院,柳安去不去?”李振良没来由的问了一句。 柳安在家住了几日,家里人都很熟悉,李承平对老爹问话,并未多想。 “不去,他可是等着参加完院试,想着让我叫柳老爷呢!希望他科考能够顺利吧!” 偷偷呼了口气,李振良这才放下心来,想来柳安考完院试,多半是要回京的。 路上的风带着一丝土腥味,李承平紧闭双眼感觉很舒适。 李振良见状,慢慢降低了车速,向着远处的城垣进发。 傍晚,牛车驶进西安城,再临西安,李承平感觉自己的心境都有了很大的不同。 这次越发有闲情雅致,欣赏起这座不夜城。 路程有点远,从家到西安,早晨到傍晚,已经是牛车最快的行驶速度。 现在去书院报名,显然是不可能,李承平两人随意找了家客栈居住。 不仅是李振良不愿意去柳府,李承平也与他想法相同,老是麻烦人家,肯定不好。 “真贵,府城的花销不是咱们能负担起的。” 李振良端进来两碟小菜,红烧鱼和豇豆,鱼肉是客栈肉类里最便宜的,想着让李承平去书院前吃好点。 “书院的伙食多半没家里好,但一定要吃饱,不要俭省。”李振良从荷包里面掏出十文钱。 原本以为是递给李承平的,没想到李振良将十文钱塞入袖口的夹层中,却将荷包递到儿子手心。 “爹,我有钱,这是干嘛!” 李承平不想拿,这应该是李振良和许莲两人的私房钱。 每年家中土地的产出和酒肆的营收,除开花销,大半是要交到余氏手中。 李家并未分家,多劳多得,余氏会从中分拨出一部分给每家作为私房钱,酒肆营收无疑占大头,所以每次大伯家会分的多些,其余会攒着以及留作家用。 再就是李振良每次编竹筐和做一些木活,都可自行留着。 最开始,李承平去村学念书时,家中是不看好的,后来展现一点天赋,二婶也就不再说些什么。 但读书耗钱,不是说说而已。 笔墨纸砚消耗极快,因为李承平想要尽快的出成绩,临摹的字帖和感兴趣的注释讲解都从未短缺。 这些钱是不敢问奶奶要的,钱是大家的,二婶家的李茂才也要进学读书,一碗水得端平。 犹记得每年秋收结束后,李振良总会去渭水码头干力工。 就为了那每日五文的工钱,俩月下来,硬是咬牙节省,只为儿子读书花销,到了后来家里种起甘草才有所好转。 瞧着儿子懂事的模样,李振良欣慰的笑笑,用粗糙的大手抚摸着儿子的头。 其实每到这个时候,李承平都会躲开,因为他不喜欢别人摸他头,因为这样会长不高,但这回他没有避开,向前挪动一步,低头眼里含着泪。 明明不想哭,不知是不是老爹粗粝的大手让自己的脑袋不舒服。 “爷奶给你的,和爹娘给你的不同,承平你实在太懂事了,有时候都让我有些心疼,但爹要告诉你,什么年纪有什么年纪的责任。” “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好好念书,家里是有钱的,不要在钱上操心了。” 或许是觉得这么说话有点伤感,没吃几口,李振良就准备打水洗漱,瞧着老爹的背影,明明一个不过才过而立之年的汉子,却给李承平一种伟岸的感觉。 即便自己有着非同这个年龄段的心智,但仍旧被十几年相处的父子情再次感动。 忍不住上前环抱住老爹,李振良身体明显僵了一下。 李承平自己都有点尴尬,怎么跟男女主坦诚相见似的,两个大男人,不至于。 ...... 西安城的举人、进士牌坊不少,多是在各巷的街口,首府文风还是强过西北各地。 但是,关中书院门外如此集中的进士牌坊,李承平还是第一次见。 进士牌坊用石头制成,采用四柱三门的形式,牌坊的顶部呈现歇山式,有斗拱和飞檐。 只见门前矗立的九座牌坊的立柱上,分别雕刻有各种图案和文字,例如花卉、人物等。 牌坊中间部位,有一块石板,上面刻有进士的姓名、籍贯、科举年份等信息。 正因有了这九块牌坊,整个书院整体风格显得庄重、古朴、典雅。 可是,这? “咱们没来错吧!”李振良疑惑的问道。 李承平摇了摇头,随即又赶紧点了点头,“本来我也以为来错了,但现在想来是应该没有,毕竟整个西安可没有那个书院有这么大排场。” 这就是所谓的西北第一书院,呈现在李承平眼前的,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小院,大约两进,虽然还没进去,但李承平大略猜想得到,与柳安家顶多不相上下,说不定还要小。 并不是父子俩以貌取院,这真的与李承平想象中的享有盛名的书院不相符。 正因为关中书院名气大,所以李承平才会有了先入为主的刻板印象。 门口的小厮,明显对李承平评头论足的感觉很不爽。 “没事赶紧走开,书院只要能培养出英才就行,你们这些肤浅的士子,才不会体会到学习的真谛。” 第62章 莫名其妙的拜师 尽管与想象中的大书院样子不太符合,但李承平没敢惊讶太久。 毕竟是当着人家看门小厮的面,李承平感叹一声,上前行礼通报。 知晓李承平来意后,小厮皱眉道:“书院只有春秋两季招生,眼下招生时间早已过了,你来此之前,难道没打听清楚!” 当即那小厮,就准备张口赶人,李承平赶忙掏出马知县的推荐信,道:“我这里有一封兴平县令的荐信。” 疑惑的接过信,小厮看过后,半信半疑的打量下李承平,辨别不出真假,说道:“稍等片刻,具体情况,容我找书院管事核实。” 稍待片刻,小厮就带回一长衫管事。 管事细细一看,平静的脸色顿时热情起来,“你可是今年府试案首,李承平。” 李承平道:“正是学生。” 这人似乎认识自己,那管事哪里知道李承平长什么模样。 只是府试刚过不久,李承平府试案首的名头还算响亮。 随即管事就将两人请了进去,满脸堆笑的在前引路,笑道:“起初看信上点明你的身份,我还不敢信,与我先去见过山长。” 山长??? 李承平有点发愣,自己不过童生,侥幸成了府试案首,山长有必要见自己这么个小人物吗? 山长赵琳是位和善老者,身着道袍,仙风道骨。 道袍并不是指道士的装束,与水田衣一样,是当前流行的一种服饰,王维诗中就有“裁衣学水田”的描述。 管事领着李承平来到近前,规矩的行了一礼。 大概是年纪大了,赵琳耷拉着眼眸,微睁着,好奇道:“你名字中的承平有什么寓意?” 李承平不解,但仍恭敬回答,“食货志中载,因汉承平之业,匈奴无犯境之忧,寓意太平无事,天下太平。我这个承平,将来也要救民救世的人,所以叫承平。” 赵琳睁大眼睛,李承平的这番说辞,显得高大上并且十分有气魄。 布衣寒门子弟,常有“鱼化为龙”的梦想,赵琳觉得李承平很有想法,很是高兴。 思考片刻,赵琳语重心长道:“我已经看过你文章,非常不错,你将来一定是个人才。” 山长此言,给了李承平很高的评价,管事不由得站直了身板。 李承平恭敬的行了一礼,不仅是因为对方夸自己,赵山长的身份,就是寻常读书人所仰望敬重的。 对方是进士出身,太祖庆熙十五年二甲三十五名,能得到他的教诲,李承平出去吹牛逼底气都足不少。 赵琳勉励一番,再次问道:“因何读书,有志否?” 李承平想了想,回头朝小院外看去,山长所居院落在后院,管事带他进来后,李振良没跟着,留在外面等着。 社会像一个金字塔,越往上,人越少就越尊贵,只有从往上爬,成为那些少数者,才有身份、尊贵和权力。 李承平因何读书呢! 他心中想着,起初是为了提升社会地位,因为成了秀才就不用服徭役。 但自己今年已经考中府试案首,就像其他人所想,他本可以乘着陆知府点他作府试头名的快风,直接参加院试,成为秀才,可他却并没有。 并不完全是因为陆知府的建议,使他改变了想法。 他心中是有理想的,也可以说每一个读书人都是有理想的。 李承平从一开始的读书改变命运,渐渐的变为自己渴望获得改变天下的能力。 一展衣袖,李承平拱手道:“学生求学,但求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赵琳听完一笑,“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小心谨慎才是保全自身之法。” 李承平点了点头。 赵琳接着说道:“我本无意说教这么多,引你过来,主要是疑惑你为何不参加今年的院试,没想到你比我预想中的,有想法的多。” “你可愿拜我为师?” 李承平懵了,管事也懵了,两人对视一眼,一时间场面有些静谧。 “学生愿意,恩师在上,受弟子一拜。”李承平赶忙应下,大儒作为老师,是多少读书人可遇而不可求的。 赵琳道:“可知为何收你为徒,要知道我已经致仕多年,从未动过收徒的念头。” 李承平摇了摇头,谁知道您老是怎么想的,看上咱这么个小角色。 只见赵琳一本正经的笑道:“因为无聊呀!” ...... “山长性格本就古怪,我觉得大儒都这样,你别在意。”管事细细解释,话语间透着无限热情。 李承平入了山长法眼,前程可期。 回到老爹身边,李承平仍旧没回过神来。 引得李振良是一阵担忧,管事出声解释,“是好事。” 知道儿子被大儒收为弟子,李振良高兴的跳脚,笑得合不拢嘴。 ...... “承平,那你好好念书,爹就先走了。”李振良一步三回头的出了书院。 早上等书院开门,就等是很久,管事既然要领着儿子去办手续,李振良正好直接回家,省一天住客栈的钱。 瞧着老爹的背影,李承平多少有点梦幻,自己的读书之路再次开启。 关中书院位于西安府西城的一条街道上,西城本就是达官显贵居住所在,没有密集林立的商铺,因此环境显得很是清幽宜人。 整座院落由三部分组成,分别是讲学、藏书、祭祀。 大概是某个大儒的佳作,门口挂着“关中书院”的匾额,装饰简洁大方,配合着里面的读书声,营造出一种宁静致远的学习氛围。 在书院进学的学子大约有百来人,夫子数位,山长则是当世大儒赵琳,师资力量可谓是雄厚。 关中书院虽然是私学,但并不在乎学生的身份,只要有真才实学,通过测验均可入学,而且不收学子束修,只需缴纳每季的餐食费用即可。 书院每年大概是在春、秋时招收学子,李承平来的有点晚,但好在有着马知县的推荐信。 至于为什么不收束修,想来的是对学子的一种投资,可以说的拉拢读书种子。 经营书院的钱财,大多来自西北大族豪绅的捐助,目的就为了与这些优秀学子搭上关系,算是古代版的天使投资。 私学的兴办大多是抱有相似的目的,学子与这些投资人互利互惠,双方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而且两者关系十分微妙,学子来此进学同样有着结识同窗,发展人脉的想法。 学子入学是有条件的,年纪最大不得超过二十五岁,且最低童生身份,幼年成名者不算。 第63章 讲学堂座次 口头拜师当然不尚算,大乾拜师是有规矩的。 六礼首先就必不可少,芹菜,意为勤奋好学;莲子,意为苦心教育;红豆,意为红运高照;枣子,意为早早高中;桂圆,意为功德圆满;肉条,则是用以表达学生心意。 这些六礼,李承平可条件置办,不是钱财问题,而是书院有着规矩,封闭式管理,每月有旬休,不到日子。 除了夫子,其余人不得出去,李承平就算是山长弟子也不例外,更何况他现在程序还没走完。 李振良送李承平来的当天就走了,路程远,李承平不放心他摸黑回去。 好在管事热心,午时就全部置办齐全。 随后,奉茶叩头,李承平再次随赵琳拜谒孔圣,当然不是真人,而是一幅枯黄的画像。 想必有些年头了,李承平有理由相信,这画像简直是一画传三代。 正式成为弟子后,赵琳开始给李承平讲了一番读书做人的道理。 拜师结束,管事就领着李承平去吃饭。 赵琳这里可不管饭。 食堂很小,但五脏俱全,供学子坐的桌椅,以及打菜的大妈,李承平只期望这大妈手不会抖。 管事对着食堂大妈问道:“还有餐饭吗?” 大妈道:“只剩点面片。” “暂时对付一口,等晚上来早点。”管事同样没用饭。 食堂大妈给两人一人盛了一碗,最后点锅底,被两人平分。 李承平感激的对管事道了声谢,为自己那点事,人家忙着这么久,管事允以微笑回应着。 面片有点凉,但就着蒜吃,仍旧香的很。 李承平从背篓中拿出一坛奶奶腌的酱菜,两人呼噜呼噜就扒完了一碗。 管事很是惊讶,没想到李承平饭量还不小,这么一碗他吃的都有些顶着。 书院用的是大海碗,一个城里担挑子的汉子顶多也就吃个两碗。 ...... 就这样,李承平在书院住了下来。 最初几日,身边没有李曦叽叽喳喳的声音,李承平还有些不太习惯,适应一段时间才调节过来。 春季雨水很多,但干燥的西北,却迟迟没有下雨的迹象。 书院的建筑丰富多样,有讲学堂、藏书楼、祭祀殿、学生宿舍。 古香古色的气息,让李承平每日看来都精神一振。 祭祀殿并不是李承平想象中的神秘,它其实就是书院祭祀先师和先贤的地方,位于讲学堂的侧面,是书院重要的礼仪场所。 书院分为甲乙丙三班,这是按照学子学习进度和成绩划分,甲班顾名思义是所有在院学子想要进入学习的。 院试是否能参加,水平是否达标,看学子所在班级即可。 李承平作为今年的府试案首,自然是进甲班学习。 但正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李承平名声在那里摆着,可却不见得别人会服气。 “真不知知府大人什么眼神,竟然点了一个十一岁的孩子为案首。” “极是,咱们可是前辈,要我说等会就给这小子个下马威,让他分清楚谁是大小王。” “但凡他跟咱们在同一年考试,保证把他刷掉。” 李承平还没到讲学堂,就听到里面众人在那里大放厥词。 “李兄别见怪。”秦其远尴尬笑笑。 他没想到这些同窗,人前一套背后一套,就算想吐槽,难道非得等今天吗! 李承平无所谓的耸耸肩,他不信讲学堂的这些学子没看到他过来,显然是特意说给他听的。 秦其远是去年中的童生,两人在同一间宿舍,因此相识。 “无非座次,到时夫子问对便是。”李承平颇有自信。 这句话不大不小,正好堂内学子能够听到,瞬间里面寂静无声,安静了下来。 讲学堂是一间大教室,为方便学子,各个座位相距甚远,这个时代又没有扩音器,但凡夫子那句话说轻了,很有可能就会漏记错记。 要知道能在关中书院教书的夫子,都是经年老学究,研学多年,若非年纪见长举业无望,人家还不见得会出来教书。 书院现有五位夫子,举人、秀才皆有,教书水平那是没得说。 讲学堂门户顿开,春季即将过去,众多学子聚集其中,屋舍内部还是有几分燥热。 自从正式拜师后,李承平就一直待在山长身边学习,至于今日为何过来。 呃,赵琳前去访友,归期不定,李承平课业又不能耽搁,所以便随其他学子一同来听课。 书院每日两课,因为某些关系,六艺暂时停摆,只有上、下午两节。 讲学堂的学子倒不是因为嫉妒李承平拜山长为师,才如此讥讽,羡慕是有,但不至于恶语相向。 一切根由还是在座次上,听课位置按照成绩来,这些学子一个个高傲的很,他们可不在意李承平因为成绩坐在前面。 反而是担心,李承平凭借山长弟子的身份,被优待,靠着裙带关系坐到前面,在书院不是没有发生过。 提前出言讥讽,就是想让李承平明白,没有实力不要往前硬挤,仅此而已。这就是李承平并未在意的原因,总要让这些人看看自己的实力。 秦其远被管事叮嘱,领李承平过来,他特意卡着夫子过来的点,就是害怕里面那些人说的过火。 只是看李承平这模样,显然他想多了,这小子心理承受能力目前看来尚可。 讲学堂算是书院最大的建筑,每旬书院会开一次大课,持续一天,两名举人夫子轮流讲学,到时甲乙丙三班学子都要过来,所以学堂不可能建小喽! 其余时间,乙丙两班则在左右厢读书上课。 张夫子来了,只见一个中年儒士夹着书册,走进讲学堂。 “这是张夫子,秀才功名,还未放弃举业,如今在书院教书,顺带备考乡试。”秦其远出言道明来人身份。 李承平感谢点头,张夫子并未衣着秀才襕衫,相貌端正,身上的长衫素雅整洁。 “学生李承平,见过夫子。”李承平恭敬出声。 学生见老师,还是第一次见面,自己总不能指望人家先将他给认出来。 张夫子点点头,说道:“你便是今年的府试案首?” 李承平点头无奈应是,每个人见他第一句基本上都是这句话,大概是因为案首的名头比较响亮吧! 而且他们应该很意外,李承平为何没在今年一鼓作气考过院试。 第64章 考较 简单认识后,张夫子就打算让李承平入座。 讲学堂内没有椅凳,地上仅摆放着一张坐垫,学子需跪坐听课。 未等李承平坐定,就听堂内有声音响起。 “座次有先后,咱们都是以成绩而论,这旬大考是撵不上了,但李兄既然是今年的案首,想必不惧夫子考较。” “确实,有多大能力,端多大碗,小心别摔着。” 李承平将屁股从坐垫上抬起,直起身子。 他知道若不露点本事,这位置甭想坐安稳。 不知是不是张夫子有意为之,他让李承平坐的位置正正好好位于第一排。 倒不是张夫子想坑这个新来学子,还是出于对山长的考虑,李承平到底是山长弟子。 “请夫子考较。”李承平出列道。 张夫子略微迟疑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质疑声听多了,他也好奇李承平到底有没有真本事。 “你是今年的府试案首,四书五经想必是通读过的,底子自不必说,但我看你本经还未抉择,那便着重问问经学吧!” 李承平道:“请夫子考较!” 本经是读书人的经世要义,言谈,行事,尽皆以此而行,三观皆依据本经来,研学贯通后,方可经世。 但凡是走举业的士子,都需要从五经中挑选其一,作为本经。 若考生能坚持到会试,到时会从四书五经中分科来考。 若是选的诗经,则考生选取主考官命题的诗经内容作答,考卷就会落入诗经这一房,诗房的考官则会单独自行阅卷。 设置本经的意思,就是想要考生专挑一本经书研习,做到精益求精,不可贪多,导致学了个四不像。 李承平多少有点慌,五经他都有涉猎,只是有点驳杂,担心会记混。 张夫子将夹在手臂处书册放下,简单思索后道:“《诗》中以道志也,何以陈之于劝惩黜陡之典?” 不单单是李承平在思考,讲学堂内的其他学子同样如此。 细细想来,有些学子不禁眉头微皱,因为他们有些人一时间,也没好的破题思路。 不像考察记忆力,李承平很难快问快答。 即兴发挥下,道:“《诗》所以道志也,圣贤命弟子以观民风。善者可以感发人之善心,美之而民知所劝;恶者可以惩创人之逸志,刺之则民知所惩。以是巡行诸侯之境土,而黜陡行焉。” 见李承平不过须臾便给出了不错的答案,张夫子面色如常,心底却给李承平点了个赞。 从回答速度和内容来看,李承平俨然是个有真材实料的。 这题回答后,张夫子无意出第二道,可扫视一圈,见还有人不服气。 能进关中书院进学的士子,几乎没有庸才,李承平能够如此之快的回答问题,却不见得其他人就做不到。 李承平同样看出,点头示意张夫子继续。 沉吟稍许,张夫子道:“经书暂且搁置,咱们还有课程进行,不宜耽搁太久,听闻你以博闻强记着称,咱们就来问对。” 古代夫子十分重视师徒关系,问对是老师与弟子之间的互动方式。 《论语》就是孔子与其弟子问对时的内容,当前的问对逐渐演变成了考较弟子时即问即答,讲究一个反应力。 “大才至于是邦也,王必问其政,求之与?抑与之与?” 李承平没有迟疑,回道:“大才温、良、恭、俭、让以得之。大才之求之也,其诸异乎人之求之与。” “君子所以异与人者,以其存心也。君子以仁存心,以礼存心。” “仁者爱人,有礼者敬仁。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 陈夫子接连数道题目甩出,李承平从容回答,身后那些同窗自问他们是否可以。 多半是很难,与李承平不假思索的快速回答相对,其他士子尽皆面露难色。 就像老师说与学生对答案一般,第一道才刚接收到,下一题的答案就紧接着出来,学生第一题都尚未记清,遑论后面的内容。 不少人在紧促的问答中,满头大汗,六神无主,眼神乱瞟,想知道其他的听清没有。 呼出一口气,李承平问对结束。 环顾一圈,李承平明显感觉出身后同窗们的脸色很差。 达者为师,不行就是不行,李承平的表现折服他们倒是不至于,但至少没人再敢吱声,恶语相向。 稳稳当当的坐在坐垫上,李承平心中舒坦极了。 文人相轻很正常,但他可不会默默忍耐,有本事咱们即兴发挥,表现比自己好,李承平自然认栽。 正因为读书人互相瞧不起很正常,李承平特意没去挑衅出言讥讽的那几个人。 毕竟出门在外,多少留些颜面,正可谓做人有两套,背后这一套怎么都得做起来。 后面若是还有人找茬,那就新仇旧恨一块加倍还回去。 读书人心可脏着呢!李承平不介意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 张夫子满意的点点头,他现在觉得李承平就算是去参加了八月的院试,大概也能取得不错的成绩。 无人再多嘴多舌,讲学堂内正式进入读书状态,快速点出今日学习内容,张夫子就开始让学生们读记。 这是张夫子的教书习惯,复习通读所学内容,能够更快的在他问询时,调动起思路。 每个夫子都有自己的风格,坐在李承平身后的秦其远这么解释。 起初李承平真没看出来,自己这舍友,学习成绩当真不错,勾着脑袋往后瞄了一眼,“好字呀!” 李承平没忍住,惊呼出声,张夫子扬起戒尺,笑看向他,吓得李承平立马坐正。 都十几岁了,他可不想像蒙学的幼童那样,因为课堂纪律而被打板子。 不过秦其远的字是真的好看,李承平不得不佩服,真如陈夫子所言,天下英才何其多也。 任重而道远呀! 关中书院的学习氛围确实是村学和家中所不能比的,强的不是一点半点。 讲学堂内,好似完全忘记了刚才的些许不愉快。 学子们或读,或记,或写,各个井井有条,按部就班依据自己的计划来学习。 怪不得所有人都想要考名校,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道理确实很真实。 李承平同样捧起诗经,读了起来。 第65章 算学很重要 进入关中书院,毫不夸张的讲,李承平感觉自己绝对来到了读书人的天堂。 经史子集一样不缺,名家注释让人眼花缭乱,进入书院进学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这些在外面花钱都买不到的典籍。 科举主要就是围绕四书五经,夹杂大乾律法以及史书,杂书。 这些市面上只要有钱就能够买到,识字后,自学便是。 但事实是熟读这些书籍没有太大用,换个说法就是对于科考,没有决定性用处。 科考题目蕴含儒、道、佛经典书籍内核,没有名师讲解,自己不说参不能参透,花费的时间就不成正比。 《大学章句》、《中庸章句》、《孟子集注》一本本各个当世大儒的批注分册附注在一旁,在官宦世家这些都是能传家的宝贝。 如今却像脱了衣服的呃呃一样,拜在李承平面前,乱花迷人眼呀! 李承平在书院的学习很有规划,上、下午各有一课,上午研习四书五经,下午则展开实战。 一篇策论少不了,呈送给出题夫子点评,散学后的时间就是自己的,只要天色没要到昏暗的看不清,李承平就一直待在藏书楼里。 里面的藏书、文集让人恨不得住在其中,只是可惜,为了防火,藏书楼中不许点油灯。 楼中有不少古书乃是孤本,都是收藏多年的藏书,有些甚至能追溯到前前朝,一旦起火可不是闹着玩的。 同窗们虽然因为文章观点相互对立,但只要不辩证,私底下还是能够和善以对的。 这些人都是饱学英才,或许他们应试方面逊色于李承平,在书法、画作、诗词方面却各有特点。 秦其远书法一绝,字体的神韵力道让人赞叹,李承平自愧不如,就连张夫子都钦慕他的字。 单单是学他们的优点,李承平就觉得受益匪浅。 每日清晨,李承平都会准时到师父这里学习,赵琳会教他,经义、律法、时务、算学。 教导的十分细致,尤其是算学这科,赵琳抓的最严。 “不错,你先前应该只读过《海岛算经》、《孙子算经》等典籍,没想到初次上手实际问题却如此有天赋。” 赵琳对李承平学习算学进展太过顺当,表示赞赏,从袖口摸出一块饴糖,“诺,奖赏你的。” “师父,我又不是幼童!”李承平没好气的将饴糖推开。 “乖,长者赐,不可辞,看来你不喜欢饴糖,下次师父换别的。”赵琳童心未泯的笑着。 跟师父相处久了,李承平反而感觉自己被强行降智,这哪有大儒的样子,完全就是个老小孩。 再有,这几道所谓的实际算学问题,不就是鸡兔同笼吗!那里高深了,只不过换了个说法罢了。 只要是读完九年义务教育,李承平不相信没人不会做,但就怕是大学生,进了大学,就把脑子还给老师了。 毕竟,有些公式还是很考察记忆的。 李承平摆了个小意思的表情,一两下就将题目做完,赵琳一看,呵,还不错。 随后,赵琳从书架上摸出了一本书,递给便宜弟子。 原本李承平没当回事,这几日作答的算术题委实有点多,每次赵琳判定他过关后,就会加大一定的难度出题给他。 自信接过书册,打开一看李承平就傻眼了,“勾股”和“商功”他还能理解,天元术、大衍求一术以及数论怎么说。 这三种理念分别对应研究代数、余数、整数的性质和运算规律,倒不是很难理解,只是古代数学这么先进吗! 书中追根溯源的内容太过深奥了,推导结论详细的可怕。 “师父,这是哪来的?”李承平不解的问。 赵琳正打算敦促弟子做题,随口道:“当然是咱的研究呀!” 这本着作竟然是自家师父的作品,流行在士子之间的算学书籍讲的内容十分浅显,主要原因是在于这些书籍内容太过深奥驳杂。 为了售卖,大多书肆都会刻意避免印刷,渐渐的这些书籍除了世家大族和朝廷基本上就失传了。 普通士子很难接触到,就算能够接触,应该也不会感兴趣。 因为科考考的很有限,在经学传家的传统士大夫眼中,深度研究在科考这么个节骨眼上是完全没有必要的。 想要深度研究,怎么也得举业有成之后。 李承平可是听说《算学宝鉴》、《算法统宗》这类包含了从上古到现今的算学成果,如今都珍藏在大内,现在在外面流传的都是简化版。 见李承平大呼小叫,赵琳无所谓道:“何必如此,这般大惊小怪的,不止是为师研究,不少儒生都对算学感兴趣。” 赵琳正好告知李承平不少儒生学术圈的内幕,弄了半天,李承平才搞清楚,算学在这些儒生的心目中是很重要的。 古人对天是敬畏的,他们认为天体运行有规律可循,因此无论是在历法还是天文计算时,都需要借助数学进行计算。 再有就工程学,赵琳语重心长道:“你若中了进士,被分配到工部观政,报到第一天,负责带领你们的工部员外郎,就会让你们去国子监二楼翻看算学典籍,不懂的还一定会叮嘱你们,要过去问。” “每月工部就会对这些,在工部观政的新科进士进行考核,数次不合格的,或许在工部观政不满半年,就被请出去了。” “这是为何?”李承平不解。 “小笨蛋!”赵琳伸手敲了一下李承平的脑瓜子,“工部是干嘛的!” “职责是掌管全国屯田、水利、土木、工程、道路营造,百官称工部尚书为大匠,除非是来这个位置镀金调任,否则那个没有真材实料。” 李承平现在算是了解了,就像读四书五经一样,科考考这些只是为了划定层级,聪明的自然可以取得高成绩,这只是区分聪明人的方式。 进士出身是进入权力核心的入场券,但并不是说你就有了做官的本事。 例如大学生在学校学的知识,进入社会后大多是用不了的,因为根本没有施展空间,除非去考教资当老师。 考中进士进入六部观政就是一个再次学习的过程,大学生进入社会遇到高精尖的项目,也是需要牛人去带,去培训的。 建筑、水利、机械等领域,离不开数学,算学在工部得到广泛应用,当工部的官员,若是什么都不懂,必然是办不了差事的。 果然,现代人都有一种先入为主的误区,算学虽然科举考的不多,可一旦做了官,没人能够真的脱离。 知县是可以仰赖于自己雇用的算学师爷,这样统计起户籍丁口、土地、税收来确实轻松。 但不能什么都不懂,因为这些政务涉及钱粮,你不懂,试试这些士绅会不会联合师爷、幕僚坑死你。 第66章 读书日常 关中书院每月一考,没有科考那般严格,学生只需每人月末当天交上来一篇夫子命题的策论即可。 几位夫子轮流查看评品。 午时三刻,随着夫子散学声音落下,学子们静等夫子出门,一溜烟就往饭堂跑。 饭堂的太小,位置不多,即便甲乙丙三班分流吃饭,位置也不够坐。 再说了,苦学了一上午,甭管多认真的学子眼睛看书都看的生疼。 吃饭是学子们最容易放松的时候,今个饭堂提供的是白面馍馍和肉汤。 李承平端起鸡汤喝了一口,瞬间早已空空如也的肚子舒畅不少。 又是没有菜就馍馍的一天,李承平掏出奶奶让他带着的酱菜,刚一打开,坐在一桌的几个同窗就同时挪了挪屁股。 来到书院也有些时日,李承平有了几个熟悉的好友。 秦其远作为舍友,两人同进同出,关系最为要好,紧接着就是由秦其远平常在一块的同窗了。 瞧着酱菜只剩个坛底,李承平都不知道说啥。 果然,自己还是抵不住这一声义父的威力,这些个家伙是敞开肚子的吃呀! 一个个的哪有读书人的风范,在外边怎么都装的人模狗样的。 吃过饭,李承平就回到讲学堂温书,十年寒窗,书院的氛围给李承平一种感觉,自己好像只要把书本放下几天,就考不过院试了似的,卷的吓人。 尽管很卷,但压力驱动下,李承平目前写的策论,进步确实很明显。 午休时间很紧,看完前两日夫子已经批注好的策论,趁着还有时间,李承平又写了一张大字。 李承平的优点是记忆力惊人,可一旦涉及到其他方面,他就被打回了原型,士子之间流行搞艺术。 进了书院时间不自由不富裕,听秦其远说,府学的那些生员,在外面多有交际,附庸风雅是士子必备技能。 可李承平艺术水平感人,既然现在怎么恶补都起不来,那就专攻一项,放在书法上。 毕竟自己平常接触最多的就是写字,琴棋画作之类的就留待日后再说。 ...... 忙忙碌碌,李承平在书院的一天最终都会在藏书楼中度过。 散学后,诸位同窗又似午时三刻在饭堂那般,着急往藏书楼去。 “秦兄。” 李承平点头与秦其远示意,两人再次在藏书楼碰面。 挪了挪屁股,秦其远给李承平腾了个位置。 李承平从书架上拿出昨日未读完的文集,两人紧挨着看起书来。 书院封闭式管理,诸位同窗也都是苦学之士,所以藏书楼次次爆满,李承平紧赶慢赶,总算再次幸运的掏上了一个位置。 藏书楼中的书籍是不许外带的,只能在楼内看,防止遗失。 李承平每日都来,一直待到傍晚,管事来赶人。 里面的书籍实在是太多了,经史子集浩如烟海,怪诞故事层出不穷,脑洞很大。 李承平尽量挑一些对自己帮助颇大的来看,每日不停,当真做到了博文强记。 即使这样,都不敢说能否看完藏书楼的半数书籍。 日常的锻炼同样不敢落下,身体是科考的本钱。 书院不许学生燃油读书,或许就是为了让他们爱护眼睛,以及有充足的时间休息。 瞧了眼外边天色,秦其远瞅了眼李承平,并未出声。 秦其远成绩很好,讲学堂常常位列前三。 第一排的位置空闲,那是因为上月旬考第一,要参加八月院试,回家备考。 本想着这次能摘取第一的桂冠,没想到冒出来个李承平。 月末考试成绩已出,李承平的策论传看后,无人再敢质疑山长看人的眼神。 “李兄,走了。” 李承平看得入神,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定睛一看窗外天色,反应了过来。 “哎呀!我一看书就忘了时辰,多谢秦兄提醒。” 秦其远会心一笑,他同样是这个样子,看起书来如痴如醉。 “你认真看书的样子,确实很吸引人。” 李承平一愣,嬉笑道:“还好我是个男子,否则还以为秦兄这是看上我了。” “又是你俩,夜深了不回去休息,每次都搞这么晚,你们不睡,老头子我还要睡觉呢!” 看守藏书楼的管事是个老童生,书院藏书楼怎么都要找个识字的,否则学生夹带出去某本重要书籍,怕是都没人发现。 大概是年纪大了,老爷子生物钟准的很,一到点就要休息。 回到宿舍天已经黑透,李承平从院中水井打了盆水来洗漱。 将用过的毛巾递给秦其远,没有嫌弃李承平的意思,拿起毛巾抹了把脸。 俩人经常干这种事,每回回来最晚的,必有他俩,防止吵到别人,混用一个盆一条毛巾,那是常有的事。 鞋袜一脱,李承平穿上自制的木屐,端起木盆就将水淋在脚上。 起初,穿木屐还磨脚,但适应一段时间后,脚趾的水泡就被磨平了,李承平真的很怀念曾经的凉拖。 书院只有一个大澡堂,一个月开三次,美其名曰节约柴薪,其实就是几个小厮一次性挑不了那么多水。 若是天天洗,他们怕是一天什么都不用干了,成天烧水就是。 柴房的柴薪,管事的又不许学生自行拿取,搞得李承平只得适应起书院规矩来。 李承平心想,迟早得给便宜师父吹吹风,改改规矩,一个月洗三次,是真的难受。 马上就到夏季,穿着不透气的麻衣,浑身汗哒哒,黏糊糊的。 “李兄就不能勤快一次吗!”秦其远埋怨一声,趁黑打了下李承平的腰。 “嘿嘿!” 李承平仗着有木屐,每次盆里的水一冲,就溜走回屋睡觉,徒留秦其远独自去收拾。 或许是再次临近旬休,李承平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外面响起管事巡查的声响,晚上书院是不许学子燃油灯看书的,太过伤眼睛。 古代的眼镜叫“叆叇”,是目前一种矫正视力的工具。 西安倒是有,但价格太过高昂,不是普通人能够消费的。 再者,出去交友,与人交谈一直带个眼镜,总显得不伦不类。 毕竟百姓很多人大多就不认识这玩意,怎么可能指望人家习以为常,或者认同。 所以,眼睛出了问题的士子,就将“叆叇”别在衣袖间。 看事物时,扯出“叆叇”,古代很少有镜框,手肘着单目镜看,多少有些滑稽。 第67章 饭堂外包 迷迷糊糊睡了一觉,李承平到点了都没睡醒。 听着外面的铜锣声,秦其远呼喊着,“李兄,李兄,快快起来,不然怕是赶不上晨课。” 李承平被秦其远这么一喊,猛地坐起身来。 昨晚有点失眠,连自己生物钟都失效了。 没时间拿杨柳枝捣鼓自己那几颗牙齿,李承平摸出牙粉盒子,抹上漱口了事。 这牙粉是李承平自己做的,用皂角等中药捣锤一碾,混在一起成粉末就成,这种牙粉可以用来刷牙,也可以用来漱口。 让秦其远也沾了点,这小子牙齿黄的很。 日复一日,李承平在书院的日子,就在如此紧促忙碌中悄然度过。 端来打来的饭,李承平刚坐下,黄立就拉着秦其远走了过来。 赶忙拿筷子捂紧饭菜,李承平道:“从家里带来的几坛子酱菜可全部吃完了,你小子可别再惦记了。” 李承平心想,真是出门没有看黄历。 “真的很伤心,我就像飘零的柳絮一般,任人嫌弃,难道我在大哥心目中难道是为了一口吃食就不要脸面的人吗!” 黄立拿手遮住眼睛,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原本是个老实孩子呀!怎么现在成这样,李承平扶额,难搞哦,自己的肉怕是保不住。 李承平把菜挪远点,没搭理他,秦其远亦然,很明显动作已经表明了他们的态度。 不装了,我摊牌了,黄立眼疾手快,一筷子夹走了秦其远碗里面的肉。 李承平没办法,这小子就是这性格,今天不让他吃上一口,怕是了不了。 没好气的给黄立夹了块肉,李承平给了警告的眼神,意思是你别再想肉了,没有了。 今天饭堂做的是豆角焖肉,油汪汪的大肥肉,就连以往不吃肥肉的李承平,都大快朵颐起来。 没法子,谁叫肚子里面没油水。 饭还没吃几口,李承平就觉着还有目光注视着自己,往对面一瞥,黄立面前的饭早已是空空如也。 黄立眼巴巴瞅着自己,吃饭时被人一直盯着李承平瘆得慌,又挑了块肉给他,黄立才心满意足的把视线转移。 对于黄立,李承平当真是生不起来气,同情或多或少是有的。 若说李承平是穷苦农家,那黄立当真是天崩开局。 幼时父死母病,母亲拖着病体拉扯他到十岁就撒手人寰,吃村里百家饭长大,受村中族老资助读了私塾。 原本族老觉得读两年就行,认点字,到时去县里找个学徒干干,起码能养活自己。 哪曾想,却发现黄立是个读书苗子,最后在全村供养下,考取的童生。 若非书院不要束修,黄立怕是真的会自己在村中自学,可到时耽误的就是自己的前程。 因此,黄立对书院是感激的。 他饭量大总是吃不饱,自从遇到李承平后,知道在他身边能吃饱,李承平就再也甩不开他。 黄立也就自然而然的成了李承平的小跟班,偷看老大一眼,“大哥多谢你请我吃饭,下次我自己来就行,这回旬休,你回家吗!” 你好像比我大吧! 扒拉着饭,李承平抬头看了他一眼,自己没进书院的时候,黄立的日子不知道是怎么过的。 书院是不收束修的,但伙食费少不了。 就黄立那个家庭条件,只求吃饱就成,身上没有多少钱。 村里人也不好过,都已经是童生了,黄立不好再问他们要钱。 拿着族老给的百来文,以及自己地里种的粮食,抵饭钱。 这些明显不够一年的,半年都够呛。 饭堂仅仅提供主食,也就是饼子、馍馍,饭堂是承包给私人的,李承平做梦都没想到,自己都穿越了,都没能摆脱掉外包这件事。 已经外包了,能指望饭菜有多好,吃不出鼠脖就成。 碰到好日子,饭堂做了顿油泼面,黄立吃起来好歹能够有滋有味一回。 李承平答道:“应该是回去,家里写信来,最近可能有大事,说不定还要请几日假,你呢?” 伸手指了指自己,黄立憨憨的笑着,“回家种地呗!顺带着卖卖山货。” 百无一用是书生,不成秀才,什么都需要家人供养。 抄书没有市场,写字卖画又没有知名度,完全是贱卖,说不定卖点钱,还不够自己瞎耽误功夫的。 范进没中举前,家里都没米下锅,什么时代,钱都不好挣。 古代挣钱的营生都有世家大族,官宦世家把持,普通人甭想染指。 没有身份地位,做的太多,不过是为旁人做嫁衣。 秦其远也很想帮黄立,但他也不富裕。 李承平开口道:“这次旬休,你与我一起吧!给人做长工的事情先放放。” “确实该放放。”一旁吃饭的孙良文玩味的说道:“没看到那些同窗不愿搭理你,觉得你个童生干长工,有辱斯文。” 他一番话顿时引来不少人附和,“说的极是,童生若是有价,怕是黄兄值,呵呵。” 这些人说话是真难听,李承平筷子都想扔他脸上。 往常,这孙良文与他就互相看不对眼,觉得李承平这么个小儿有什么资格被山长收为弟子。 平常在其他人面前抹黑自己不知道也就算了,如今欺负到自己小弟身上。 先前他们顶多是不与黄立为伍,见黄立与李承平走得近,现在是越来越离谱。 “身体力行,做事不分贵贱,我卖力气挣钱,不寒掺。”黄立站直身体,没有羞耻的意思。 “至少我未偷未抢,孙兄所言好像才不符圣人之学。” 黄立言语有些犀利,孙良文看人越聚越多,甩袖冷哼一声,悻悻的走了。 碎嘴子一个,李承平瞧着孙良文摆着个臭脸子,真想抽他,小人一个,只敢背后嚼舌根,污人名声,什么事都不摆在明面上。 就佩服黄立这点,李承平拍拍他肩膀,道:“到时候领着你吃大席。” 这次旬休,李承平是真的有事,为了赶上武学开学,李轩必须得先行前去,安置妥当后,等着他的就有一件大事。 宋百户瞧见便宜女婿成功入了武学,眼瞅着闺女越来越大了,当真怕李轩跑了。 去村里旁敲侧击了许久,就等着李家下聘,让二人成婚。 作为堂弟,李承平自然不会缺席。 而且从信中内容来看,爷爷说齐沛也有意在此时下聘,身为亲弟弟,那就更不能不到场了,毕竟自己又不是远隔千里。 陈运同样来信了,二人商议做的买卖,近些时日有了消息,趁着旬休的时候,一次性给他全办了。 眼下手头宽裕,可往后用钱的地方多了,不能马虎。 第68章 旬休 一河村李家现在可是出了名,放眼整个渭水镇,只要是消息灵通些的士绅,基本上就没有不知道的。 近些时日,来往村中送贺礼的人家,简直是让村中人好好瞧了个稀罕。 陆知府在府试放榜后,召见李承平的消息。 在马知县有心下,传的那是神乎其神。 什么少年英才,渭水神童。 只要是能给咱们兴平添彩的名头,那是可劲给李承平脑袋上加。 李轩成功入武学进学,更是让李家名头响亮。 进了武学,就算不继续往武举上考,下来也能在边军中当个武官。 这几日,李轩张罗着婚事,在村里进进出出。 八卦领头人张二娘瞧见李轩出村口,忍不住说道:“村里还真是需要几个能人,不然谁知道谁呀!” “确实,先前我儿子寻摸亲事,找几户人家都不成。 “你们也是知道,日子好过,谁家都不想要闺女外嫁他村,但现在可好,一连出了俩个童生,附近几个村,都想着嫁闺女过来。”一个黄脸大婶,接话道。 二婶刘燕在捧着脸笑,不搭腔,好话还是得人家说,自己说就显得刻意。 算了算日子,刘燕反应过来,她还想着,李轩走这么快去干啥,李承平旬休的日子就是这几日。 说不准,今个就回来,心中想着事,刘燕脚步不停,说了声就往家里走。 见刘燕走了,碎嘴子的就在那吐槽,“天天神气个什么劲,老大和老三家儿子出息,与她家何干,到时候一分家,看她怎么办。”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家的狗窝,这儿子和侄子可不一样,巴结的再好,你也没养人家一天,费那个劲干啥!” 村里八卦议论就是这般,扯到谁扒拉谁,在她们看来,李家三兄弟,两家孩子有出息,刘燕殷勤的再怎么样,人家都不见得会领情。 若是刘燕知道这几人碎嘴闲话,一定会嗤之以鼻。 刘燕自认她看人还是很准的,李轩总在镇上,看不出什么,但李承平那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 这孩子心眼好,懂感恩。 再说了,自家儿子现在还在村中读书,不求这几年就能考生,但凡能在李承平指点下,像李轩这样考个童生,她也就知足了。 她可是知道,李轩考过府试可是多有李承平的指点帮助。 ...... 李轩面对这么多人送贺礼的情况,还是很冷静的。 人一富贵,这朋友就多了起来,认识的以及不认识的人,都送了不少好礼。 这么使劲的给自己婚事助力,李轩可不觉得是因为他们赏识自己。 尽管考中了童生,李轩却是在今年以弱冠之龄才打通的这项进度条,就算进入了武学,那也算不上潜力股。 明眼人都看到出来,这些士绅看重的是李承平。 知府赏识,十一岁连中县、府试案首,优质潜力股的标签早已贴在了李承平脑门上,家有薄资的谁不想结识一番。 李固和余氏更是好歹见过世面,所送庄田和礼金能不能收,还是能看得清。 田地宅院太过贵重,无亲无故,除非利欲熏心,没人会动收下的心思。 将礼谱子简单列好,不该收的物件全部退回。 ...... 临近旬休,书院夫子仍旧照例给学子们布置了课业。 李承平记下后,就盘算着赶紧给完成了,省的回家后事情堆积到一块,抽不开身。 讲学堂内,不少同窗商量起放假后的行程。 “什么时候走呀!”秦其远问道。 李承平苦笑,“得去师父那里看看,就怕临时有事。” 自从当了赵琳的弟子,李承平享了不少好处,每次旬休赵琳都将他带着访友。 大儒名士可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多少读书人为了解决心中所惑去给人侍奉,劳心劳力。 能够享受到遍访名师的待遇,李承平疼并快乐着,毕竟机会难得。 幸好这次旬休赵琳没有访友的行程,不然李承平就要错过机会,去请假了。 “课业瞧着可不少,你还写不?”秦其远问道。 “当然要,只能牺牲今天的藏书楼看书时间了。”李承平哭丧个脸,知道他下了多大决心吗! 该死的书院,放假都不让人清净,留这么多课业干嘛! 秦其远是知道李承平明日回家的,这是他一个本本分分的西安人,所不能理解的。 拍拍李承平的肩膀,他就自顾自的去了藏书楼。 秉承着不能自己一个人受罪的想法,瞧见兴高采烈准备追上秦其远的黄立,李承平嘴角微翘,露出了一个残忍的笑容。 放假当天是十月初一,若是干得快,秋收大概已经忙完了。 面脸黝黑的李镇良,再次见到儿子,嘿嘿的笑出声来。 时隔数月再见老爹,要不是喊他名字的声音太过熟悉,李承平都有些不敢认。 今年秋收,烈日的威力属实惊人,路上李承平埋怨李镇良干活时不戴草帽,虽然显得闷热,但至少防晒呀! 黄立在车上羡慕的看着父子俩,对于车上多出个李承平的同窗,李镇良并不太意外,李承平给家里的信中早就说过了。 或许是秋收刚刚过去,府城分外热闹,行人增多,城内贴有告示,近几日不许外来车辆入城。 李承平数月没有从书院出来,本以为出来就能上车回家,哪曾想碰上了古代版的限号。 这不是瞧不起外地车吗! 领车的时候,顶这个日头,李承平有点叫苦不迭,人挤人,当真是让他见识了下大城市的繁华。 “你们存车的时候可没说过要收钱的?”一个领车的农夫气愤道。 “行了,大热天大家都少些烦躁,我们给你看车不要精力吗!再多话,车你就甭想赶走了。”城门差役擦着虚汗,挺着胸膛高声说着。 这差役显然是想将这件事当个典型,别一听到收停车费就嚷嚷。 嘴里嘟囔着,那农夫好说歹说,算是看明白了,停车钱是省不下来,只得不情不愿的交钱。 李镇良觉着这人大概是第一次进城,西安算好的了,没收你进城费。 有的大城,人进去和牛马进去,都分别要交一份钱,规矩如此,再怎么不愿,你也干不过官府呀! 第69章 迟早我要吃酱牛肉 仍旧是来时的那条道路,依然那般漫长。 古代的道路情况真的急需改变,坐一次牛车晕一次,李承平已经能够确定不是自己身体的毛病。 怪不得,古代官员出京上任就容易出事。 若是从京城出发,去中原还好。 一旦,一路颠簸着去了广州,不说水土不服,路上的折腾程度就能把人送走。 由北到南走,弯弯绕绕小五千里地呢!走上一个月都打不住。 在路上,身体不济的年老官吏,卒在路上的比比皆是。 体力是一方面,心态同样重要。 可又有几人能够有苏轼一贬再贬,颠沛流离,依然乐观积极的生活心态呀! 一场秋雨一场寒,十场秋雨穿上棉。 出了人烟密集的西安城,紧随其后的便是霜寒的冷风。 明明在城里时还好好的,不知是不是因为牛车速度过快的原因。 正常走路肯定不至于,敞篷的牛车可就不一定了。 不是自家的牛车,李承平即便觉得自己身份够了,也不敢擅自改。 心中打定主意,这次回去,一定求奶奶买个代步工具。 老用人家的也不合适,尽管给了钱,别人家的牛车,使起来心里也感觉没自家的带劲。 有点凉,李镇良不敢让俩人睡觉,有一搭没一搭的和黄立聊起天来。 主要是询问李承平在书院的情况,没啥好说的,书院生活那就是三点一线。 不是在读书,就是在读书的路上,讲学堂,晨课、经义课、月课、藏书楼。 前几个月的旬休,因为总被师父待着,所以黄立讲不出个所以然来,只知道李承平是去听课了。 循序渐进的生活多少有点乏味,起初,李镇良还听个新鲜。 不知不觉间,却觉得自己越听越困,急忙给打住了。 忽地想起了什么,李镇良紧张的问道:“院试不是在八月吗!那是不是柳安已经考完了,情况如何?” 昏昏欲睡,但每次都被冷风吹醒,李承平听到老爹问话,一时间还没回过神来。 看儿子有点愣神,李镇良再次问了一遍。 李承平觉得老爹就是没什么话题聊了,随口回道:“有点可惜,在副榜前十之列,差一丢丢。” 院试之后的科考就分为了正副榜单,正榜自然便是考中了秀才,副榜存在的目的则是给考生一个监生的资格。 拥有监生资格,也就是说朝廷给了紧挨着孙山的这部分考生一个机会,一个入国子监读书的机会。 算是用作安抚之用,关中、江南、西南几地的学子一般是入南京国子监,京师的主要针对京畿之地的学子。 不过一般不会有人去,尽管监生可以不用再次参加院试,只要完成国子监的考核,可以直接去考乡试,但依然甚少有少年学子愿意去。 因为,监生出身的举子进士,说出去不好听,算是走了歪路子。 科举有好几种出头方式,捐个贡监就有做官的资格(监生对标秀才,贡间则对标举人),但肯定不会被科甲正途的官吏所看得起。 所以,除非真的没那个能力,但凡有心走科考的,都不会去混监生的名头,屡试不第的不能上算。 柳安父亲可是位列小九卿的实权官宦,若是想让儿子走荫官、监生的路子,当初何必放柳安回乡参考。 再说了,柳安是比李承平年长,李承平没记错的话今年应当是十六岁了,连弱冠都未及。 一次考不中再接着考便是,不必自毁前途,柳安又不是什么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人家是有真材实料的。 “那他!”李镇良欲言又止。 李承平并未察觉老爹问话的真正意图,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说道:“八月放榜后,他就写信说要来书院进学,但他家毕竟远在京城,久未回家,一晃半年,总得回去报个平安。” “约摸着明年开春就回西安了,到时又能与柳兄作伴了。” 两人打掉瞌睡唠了起来,一时间,李镇良倒是没了插话的点。 晃荡牛车稳步向前,城门口赶车耽误了不少时间,好在三人还是于落日前到了村口。 村口的地标性建筑就是那棵粗壮的大树,树边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 李轩再次看见斜靠在牛车边上的堂弟,心中感慨万千。 两人明明才不到半年未见,却给人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不怕慢,只怕站,老牛也能爬上山。 李承平很是无语,看来不仅是人,连牲畜都有一种近乡思切的状态。 就剩下几百步路,这牛一瞧见村口大树,速度明显就慢了下来。 弄得李承平发急,不是自己家的牛,打又不敢打,即使是自家的,在这么个牛比人贵的年代,那也只敢宠着,不敢凶它。 浑身摸个遍,车里找个遍,都没发现饲料。 感慨一番,李承平带着黄立索性下车步行。 “哎!” 这确定不是针对自己吗! 李承平这才刚一下车,老牛就开始健步如飞,瞧见儿子吃灰的模样,惹得李镇良笑声出奇的大。 早晚把这牛做成酱牛肉,李承平恶狠狠的想着。 与李轩一碰头,回家路上李轩就跟倒苦水一样,说起这几日家里发生的事。 借着落日余晖的那似微光,李承平定睛一看,“嚯!”这是自家土院吗! 土院明显翻修了一遍,脱落的墙皮土块,都有明显修补的痕迹。 最显眼还是那扇漆红木门,原先那门,不说气派了,一个洞一个眼的,还漏风。 走进漆红大门,李承平没被门槛绊倒喽,走习惯以前的门槛,这加高了,让人多少得适应一段时间。 院中心早先只孤零零的有着一棵树,不知是谁的主意,隔边上围了个小花圃,栽的花千奇百怪,有点不伦不类。 一路走一路点评,李轩就差捂李承平的嘴了,这可都是李曦那丫头的法子,若是被她听见了,有李承平好受的。 按李固的想法,今年是想让李轩和李若都将婚事办了。 镇上大伯家的屋子不太宽敞方便,而且办的是李轩的婚姻大事,村里人多热闹。 第70章 把聘礼都压实喽 或许是因为关注的正主回来,士绅富商家中管事,驾着一辆接着一辆的马车,再次出现在村中。 连先前李固明言退回贺礼的人家,都将礼物再次原封不动的送了回来。 知道李承平不一定会收,但姿态和样子得做出来,表示对一位潜力股的重视。 田庄、铺子、牛羊、钱银甚至还有人送仆役的,以李承平的身份,家中是不许用仆役的。 人家也聪明,将原本以卖身契女奴的身份,巧妙的说成是童养媳。 甭管什么童养媳、童养夫,李承平是一概不收。 若是为官,朝廷是要查履历,做背调的。 若是知道李承平在童生时,就有收受贿赂礼品的习惯,那个大员敢信他,用他。 再说了,李承平是有底线的,尽管不是很多,但原则性问题是不能犯的。 而且,送礼者的心思可不一定单纯。 要知道,李承平现在才是一个童生而已,这些士绅富商没有必要如此奉迎他。 用脑子想想就知道他们心思,这些礼物不过是试探之意,李承平是英才不假,但品行如何,没人敢保障。 各家管事看李承平面对重礼没有丝毫要收的意思,连暗示都未曾表露,不仅没有觉得李承平是不给自家面子,反而笑的愈发开心。 对每个来此送礼的客人,李承平面色如常,很是和善礼貌,婉拒的理由更是合理,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一个读书傻子没人会喜欢,只有人情往来拿捏好的聪明人,才是他们所希望看到,所希望结交的。 “果然,这些人都不是真心想送,一个个的老狐狸,拿这些东西考验干部。”李承平不屑的扬了扬下巴。 黄立在一边听的一愣一愣的,李固则满意的点点头,没人会无缘无故的对你好,除了自己的家人。 道行还是太浅,李承平差点就对林秀才送来的礼物动了心。 当真是好大的手笔,水浇地二十亩,连带纹银五十两。 李轩的聘礼都没这个数,林秀才赏识自己,李承平是知道的,初到西安时,他曾去感谢拜访过一次。 或许是太过欣赏,所以林秀才的试探更加富有诱惑力。 不过,李承平也不傻,他今日一旦把礼物全部收了,不出一天,他的名声就得臭,礼物肯定也会被讨回去。 虽说贵重的礼物都不收,但他们所说的薄礼还是要给面子收下。 瞧着清单,李承平忽然觉得自己是真的穷,因为这薄礼对他来说也不薄。 上好的布匹绸缎,笔墨,一样样打眼看去就知道价值不菲,单单是银两就送了有一百三十两,不是一家一户所送,但仍旧让人感到惊人。 李承平才考上童生就这样了,那秀才、举人、进士,家里可不得塞个满满当当。 奶奶他们是真的敢想,秀才都还八字没一撇呢! 李承平可觉得自己占了便宜,这些以后都是要还的,幸好礼物价值尚在承受范围之内,否则还不起,别人求你办事,人不就两难。 等陆陆续续送礼人家都走了以后,李家人就开始归整贺礼。 许莲看着几匹好料子,用手比划量着儿子的身段,她老早就想给儿子做一身好衣裳。 读书人就要有读书人的模样,不能还穿着麻衣,脑子里盘算着着几匹绸缎的用处,许莲感觉家里人能人手一件,还绰绰有余。 刘燕心思也在这些礼物上,每年大嫂分到的体己银子最多,她则不同,家里两个儿子读书,好赖李久昌没读了,可紧接着李茂才就给续上了。 身上的衣服,一穿就穿了这么多年,一直都舍不得换。 吕平则对这些布料不太感兴趣,尽管酒肆每年盈余上交,可分得的钱,总比种地强。 余氏看许莲和刘燕两人眼睛盯着布料放光,咳嗽一声,“你们也都知道,这是人家看承平面子才送的,往后是要留着给他当聘礼,我先收着。” 娘和二婶的模样,李承平自然看在眼里,而且奶奶想的是真远,他才多大,真等到他成亲,这些料子都过时放旧。 当即做主让娘和二婶给家里每个人做一身衣裳,马上李轩就要成亲了,齐家也不是什么普通人家,李家得有自己的体面。 余氏有些不情愿,但看到全家都赞同,也只能同意。 ...... “黄兄,你抬的是什么?”李承平疑惑的问。 黄立真的很勤快,一来家里就帮忙干活,对于这个有学识、有眼力见的孙子同窗,余氏是满意的不得了。 “木盆呀!”黄立挠挠头,头上顶着木盆。 画面有点滑稽,李曦哈哈大笑,这丫头是个自来熟,混了几天就与黄立称兄道弟起来,一点女孩子家的矜持都没有。 “这么一抬,就放个盆呀!”李承平无语极了,怪异的说。 李轩有点尴尬,聘礼讲究一百二十八抬,金银财物、丝绸牲畜、粮食、酒水、家具等物品。 聘礼通常为六十四抬,最高规格甚至达到一百二十八抬。 李家不是豪门大户,但按照六十四抬的规格置办聘礼当是能承担的。 一抬聘礼就放个盆,人家宋家人背过来不骂娘就奇了怪了。 “咱家又不是没有钱?”李承平挑眉道。 李轩心虚的看向奶奶,不敢说话。 余氏翻了个白眼,“放个盆就不错了,村里其他家也是这么干的,要是每一抬聘礼都压实了,谁家抵得住这么个花法。” 旁人是旁人,咱们要对人不对事,别人家如何咱们可不管。 李承平是这么想的,要是往常就这么罢了,但今天却不能如此,谁叫未来嫂子给他送了匹马呢! 李轩真是配了个好人家,宋百户在李轩回家后,就单独送了一匹好马过来。 武学内有跑马场,学生只要经过允许,可以随意骑乘,可马再好,那也不是自己的。 宋百户这匹马,当真是送到李轩心上,兴平卫军中百户弄匹马过来,还是有门路。 西北有好几个养马地,只是平头百姓不好接触,李承平对马匹的喜爱,那是一点都不比李轩少。 一时没忍住,冲李轩吐槽了一句,没成想李轩这个不要脸的还真去给未来岳父说了。 宋百户很是看好李承平,正想着找什么由头送礼物呢! 一匹马就已经不好搞了,但李承平有想法,咬咬牙,宋百户又送来了一匹,这是宋百户的说法, 真假李承平不知。 第二匹虽然不如李轩的好,但拿来套车驾驶,完全可以驰骋。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作为有车一族,李承平觉得自己不得不为未来嫂子说句公道话。 “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大嫂是以后要嫁到咱家的,不能平白让人听了笑话。” “别人要是知道了还以为咱家出不起聘礼呢!压实了,每抬都压实了。” 第71章 聘礼引起的分家产 知道聘礼事关自家体面,余氏尽管心疼钱,但在众人劝说下,还是松了口。 聘礼和嫁妆不能马虎,说起这个,家里人就围在一块商量起来。 黄立是客人,傍晚就去村学休息,李家的土院并不大,大伯一家住回来后,就没了闲置。 李承平那间小屋子,没开窗,床还小的很。 再者说,村学有空房间,何苦两人挤在一块。 置办李轩和李若两人需要的物件,马虎不得,毕竟一切都要基于李家的富裕程度上。 可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 李家的家底有多少,或许除了爷奶,全家人都不甚清楚。 今日说出来,主要是儿孙都大了,余氏怕再瞒着,往后等都成了亲,觉得自己分到太少,埋怨他们老两口。 索性今晚将家底全部抖搂出来。 李固瞧大家都看着他,烟杆一抖,猛吸一口呛着了嗓子,咳嗽几声,他示意余氏来说。 瞪了老头子几下,余氏心虚的看向几个儿媳妇,拉过李承平的手,寻了个放松的姿势,倚靠着二儿做的躺椅,说起家里的物件。 握的有点紧,李承平明显感觉到奶奶手心冰凉,皮肤也是松松垮垮的。 好像感受到孙儿的担忧,余氏给了个让李承平放心的笑容,心中一叹,真觉得是自己老了,余氏重新组织起语言来。 ...... “我不同意,怎么能分家呢!这让外边人怎么看我们兄弟几人。” 李振礼面色一冷,言辞拒绝。 李振义和李振良呆呆的坐在椅子上发愣,两人脑袋像是炸开了一样。 家中有老人的,就没听说过有分家了的,分家有违孝道,是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分家既是分产、分田、分房、析产、析分。 不论是大乾何地,每个人的家族观念的是根深蒂固,一个家族往往包含多个家庭,一个家庭中又包含多个成员,随着人口的增加,家族的规模也会越来越大。 李家三兄弟想不通,别人家都是巴不得大家聚在一块,互相扶持。 尽管农家面对老一辈去世或者年老无法继续承担家庭事务时,会面临分家的问题。 但兄弟几人却从未把这种可能预想在自家身上,不说李固的身体还好,就拿三兄弟之间的感情来说,也不到那个地步。 李固听了几句大儿子所说的兄弟情深,还有什么兄弟几人会互相扶持的把李家发展壮大。 越听李固的头就摇的越狠,抬手打断了李振礼的肺腑之言。 “振礼呀!你在镇上当了这么多年的长辈,怎么如今显得还是这么经不住事!能不能听老头子我把话说完。”李固苦笑道。 眼眶有点红,李振礼有些听不进去,这家一旦分了,到时候外面得怎么说他。 完全可以想象,谁拿到的好处越多,谁就是此次分家的始作俑者,难道父亲是要让他背上不孝的名声吗! 身为长子,他有责任有义务照顾两个弟弟,李振礼想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会有这个决定。 李承平他们同样不解,觉察到孙子疑惑的目光,余氏用手心安慰般的拍了拍李承平的手。 一时间,院内突然安静了下来。 李固吸了口旱烟,皱着眉头道:“一个个的怎么比我这个老头子都定不下心来,能不能让我把话说完。” 见一家之主发话,隐隐要说话的几兄弟,跟鹌鹑一样又把脑袋缩了回去。 “见钱如命,见利忘义的事情,老头子我见多了,钱财是激起人欲望的诱因。” “你先别说话。”李固出声打断了起身欲言的李振礼。 将院内众人扫视一遍,李固沉声道:“我早年困苦,少年从军,刀尖上舔血在死人队里厮杀出来,人心险恶早已是司空见惯。” “你们兄弟几个,还有他们这几个,都是好样的。” 听到爷爷提到他们几个,以为在瞧热闹的李轩,李久昌、李承平,李茂才四人俱是身体绷直喽。 所有人神色各异,利益面前没人敢保证自己没有歪路子。 李振礼满面愁容,“咱家不会像其他人家那般。” 一旁的李振良和李振义也是连声附和着。 村里兄弟间分家,很多都因为分财物成了仇,不说大件东西,甚至连一个竹筐一根篱笆都要争个头破血流。 “别吵吵了,老头子我何时说过要分家,不过是想在我生前借着两个孩子的婚事,把家给理顺了,省的在我百年之后,为了一些蝇头小利撕破脸。” 将心中想说的话道出,李固呼了口气。 李承平大致明白是爷爷的心思,分家析产并不是他所想,李固只是想着把家里钱财产业分分,免得他走了之后,家里这几人打架。 李固见过世面,他多少了解大家族之间的相处模式,更因为他见过太多农家分家引起的争端,愈发坚定了今日的想法。 既然分家分的就是产业财货,那他就将主意拿好,定下来,尽量满足每个小家庭的想法要求。 由他压着,家中几兄弟的关系又不错,李家就能顺顺当当传承下去。 明白爷爷想法,李承平心里给这个解决办法打了个问号。 历朝历代对于百姓分家与否是有自己的政策与考量的,有税赋以及孝道的考量。 大乾无疑的后者,李承平担心的不是分家产对不对,而是一个家族想要长久,就需要某些东西作为媒介连接。 经济、文化还有政治都需要划入考虑范围之内。 李承平是观察西安大家族生活模式的,拿柳安家举例,柳家拥有比寻常富户更多的土地和财富,因此也更容易获得政治地位和社会资源。 柳家崛起的前提是柳安老爹考中了进士,柳家人依托这么棵大树围拢在一起。 为了维护家族的利益和地位,大家族就会开始采取一系列措施,如制定家族规矩、传承家族文化、培养家族人才等,以确保家族的传承和发展。 农家分家则是因为家里人口变多,导致劳动力过剩,从而影响到了农业生产效率。 所以,大多数农家会采取分家的方式,来提高农业生产效率。 李承平担忧的就是如此,在没有出众的人物出现之前,李家人只靠着亲情这么单薄的凝聚力,是走不长久的。 老爹这代还成,他和李轩哥几个同样相处的可以。 但那之后呢!谁能保证家里后辈能够一直这么和和气气,妯娌之间无矛盾。 正所谓,同气连枝各自荣,些些言语莫伤情。一回相见一回老,能得几世为兄弟。 李固瞧出小孙子面带忧色,传递给了李承平一个放心的眼神。 第72章 家里原来这么有钱 李固的一番话,让兄弟几人陷入了沉思。 听清楚不是分家的意思,李振礼不由得舒了一口气,不分家就好,不分家就好。 “家和万事兴,院内的紫荆花象征着同气连枝,我实不愿你们兄弟相争,所以才在今日借着两个孩子的事情,把话说出来。” 原来这花是紫荆花呀!李承平今天才搞明白,听说这花药用价值很高,砍了应该能卖不少钱。 ...... 李固把事情定下了最后的章程,李家三兄弟并不分家,仅是分家产,至于后面等他百年之后的事,老两口表示他们俩也管不着了。 至于三个妯娌,对此并无意见,刘燕听到婆婆要把家中财政大权下放,心中还乐的不行。 她原本还以为,自己管钱,还得等到她自己当婆婆以后呢! 余氏舒缓的躺在靠椅上,瞧着三个儿媳妇心中发笑,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还以为管钱是个轻松活呀! 事情理顺后,全家人就轻松下来,心里盘算着自家能分到多少。 李承平看向爷爷,不分家,只分家产看起来是最好的办法,但其中的难度不低。 分多分少都是李固说了算,可满不满意,心中有无怨怼是很难处理的。 “按爹说的意思来,只要全家和和气气就成。” 李振礼思索后,首先表态,李振义和李振良紧随其后。 至于李承平这些小一辈则没有太多发言权,巴巴的看着。 李固笑着点头,把话说开了就成,涉及到具体分产,他心中早与老伴有了成算。 紧接着,家里男子全部集中在堂前,许莲她们则回去休息。 与儿子和孙子掰扯就已经很伤脑筋,若是这几个儿媳妇加入进来,李固还真不知道今晚这件事能不能弄清楚。 夜已深,李家前堂破天荒的点起了油灯。 昏黄的灯光下,李固说道:“可要事先说好了,土地铺子分好后,钱不必再交到公中,但每年孝敬我们老两口的一点都不能少。” 养儿防老不防老,李固也说不准,所以他要留一手,别等到临了临了没人愿意赡养自己。 李承平听了不由一乐,爷爷想的挺全乎,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 三兄弟对视一眼,低头都翻了个白眼。 您老人家若是害怕咱们不给您养老送终,这家就别分呀! 要是知道几个小子是这么想的,李固非得用棍子敲他们。 家里的产业无非就那么几处,根基就在田地上,后者则是镇上的酒肆。 李振礼早年读书备考,取中童生有点晚,眼看院试无望,就在家里帮助下经营了一家酒肆。 种田他是不行的,但他又很纠结,又不能不要田地,田地是一个人的立身之本。 “酒肆。”李固声音一顿,看向大儿。 以为老爹要把酒肆给分了,李振礼虽然不舍,但仍旧赶紧表态,“酒肆是家里帮衬才开起来的,如何分,全看爹的主意。” 当真把酒肆分了,李振礼一定会痛心疾首,他在自己的事业上无疑是花费了难以想象的努力。 李固欣慰一笑,能为两个弟弟着想,李振礼作为兄长已经很有担当了。 “我有意把酒肆分给老大。”李固轻敲桌子。 李振礼很是意外,但能保住酒肆,他便默然不动,看着两个弟弟的反应。 坐在下首的李振义和李振良脸色没有什么变化,欣然答应。 草原上有幼子守灶的制度,中原则有着长子继承家业的规矩。 农家父母去世家中分家,长子是能继承大部分家业的,剩余的一小部分才会分给底下的弟弟,让他们自立门户。 甚少有家庭会采取平均分配和按劳分配,女儿继承家业就更不可能了。 女户的存在有着太多巧合性,若是没有把女户立起来,被吃绝户才是大部分人的现状。 因此,李振义和李振良面对分家能分到多少,心中是有个预计的。 若按规矩,李固多分些给他们是情分,不分则是本分。 兄弟三人感情很好,他们自然知道李振礼对酒肆的感情,所以即便李固想要分了酒肆,他们也不会接受。 李振礼很是感动,泪水在眼眶打转。 见几人都没意见,李固将下一个分产重点集中到了田地上。 说到土地,在场就没有人犯困了。 在古代这么个生产力落后的时代,土地是每一个人的立身之本。 从余氏手中接过家中田地的地契,李固心中一阵感慨,这些地契是他多年努力的证明。 国朝初定,天下户口减半,按理说没有人会缺少土地。 反正据李承平所知,大乾朝完全没有人地矛盾激化的苗头,因为影响王朝根基的人地矛盾,早在前朝末年多年的战乱下给消弭。 果然,一旦社会矛盾达到一个无法调和的状况,重开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新兴的大乾暂时没有遇到人地问题,可李承平能够预想到,不出百来年,问题一定会暴露出来,扰乱朝廷那些大人的神经。 虽说,现在天下土地并不紧张,朝廷甚至鼓励百姓开垦,可并不是说人人都能有好地来种。 前朝末年天下大乱,很多百姓都流亡逃难,土地大量抛荒,社会安定后,这些土地早就成了多年不种的荒地。 不仅开垦难度大,也甚少有百姓对其感兴趣。 朝廷尽管表明了新开垦的土地免赋三年,可问题是,百姓前三年投入的人力,财力的巨大的,三年五载根本就回不了本。 再加上有些适种的土地,人家早就开发有,本身有的二三十亩土地人家就已经种不过来,何苦去开垦。 荒地多,却并不意味着土地可以随便种,大家再也不用为土地操心。 情况并不是这样,即使有地种,这天下仍旧有冻饿而死的百姓。 是他们懒惰吗!显然不是这样。 根源就在土地的肥沃程度上,盐碱地不长粮食是谁都知道的。 一块土地长不长粮食,要从多方面考虑,土壤质地、肥力、通气性、水分、酸碱度等等。 李家五十亩的水浇地,已经用事实证明了它的价值,李承平好歹是种了几年地的,土地好坏他勉强看清。 别人一亩地能打两石,李家一亩却可以打三石多,别人五年两休耕,李家五年一休耕,怎么可能不让人眼馋。 讲到自家田地,李振礼三兄弟满脸认真,土地间刨食的庄稼汉,没有人不对供养他们吃饭的田地不重视。 李固话音刚落,就发现油灯昏黄灯光映照下的大小众人,目光紧紧的看着他。 第73章 一大箱银子 上好的水浇地,足有五十亩。 按照顶格算,若亩产是两石,一年两种,五十亩地也足足产出二百石粮食。 (石是计量单位,历朝历代由于度量衡中的石和斤的换算不固定,不同地区和时代会有偏差。) 李家丁口多,每年粮食平均消耗大约在三十石左右,除去吃穿用度,剩下的粮食贩卖出去,每年竟然能积蓄多达近百两白银。 简单来说,自打李家来陕西定居的数十年间,除开开荒、宅院建造和日常用度,李固和余氏竟然硬生生,积攒了一千四百四十九两银子。 将装钱箱子从房内床下拉出,展示给李家的老少爷们一看。 余氏瞧见众人惊讶的目光,得意道:“若不是你们三个成亲置办东西太多,这钱只会更多。” 李振义打了个激灵,揉了好几下眼睛,直到确认银两是真实存在的以后,竟然泛起了泪花,带着一丝哭腔。 “娘,你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吗!” 李承平见二伯脸上就差梨花带雨,有点哭笑不得。 家里除了爷奶,就没人晓得家底。 大伯,二伯还有老爹辛勤劳动,就是为了改善生活。 一朝得知自己的前半生本可以躺平,三人都顿感自己好似是失去了五千两一般。 不过奶奶也真是,家里这么有钱还藏着掖着。 要是早知道自己是富三代,李承平哪里还需要每日晨起读书呀!躺平不好吗! 儿孙丢人的样子,让李固与余氏看的直摇头,哎哎,你小子口水快掉地上了。 李承平赶紧拍了李轩一下,让这小子收敛点。 “行了,真是没见过世面。” 李固轻飘飘的来了一句。 若是先前,李承平一定会控制好表情,可箱子里的银子实在是太多了。 李承平先前觉得一千两并不多,毕竟不论是一千两还是一万两,听到耳中,不过都是一个数字罢了。 但是真当一千多两直挺挺,白花花的放在自己面前时,这些银两就如同赤条条的,呃,站在自己面前一样,谁能抵住心中的躁动呀! 谁家钱多的用箱子装呀!不知道爷奶晚上是怎么睡得着的。 “爹,这钱是要现在就分给我们吗?我是兄长,我也不多要,给我五百两就成。” 李振礼缓过劲来,咽着唾沫,就伸手欲拿。 他算是三兄弟经手过银钱最多的了,但一次性敞开的将一千多两银子放在面前,那是绝对未曾有过。 “啪!” 余氏快准狠的一拍,不顾大儿红温的手背,一把盖上箱子。 “只是给你们看看,这是我俩的养老钱,往后地里和酒肆的产出,你们分就是,我和你爹绝对不伸手了。” 闪眼的银子被收起,李承平他们才渐渐回过神来。 可是不对呀!谁家老头老太太留一千多两银子养老。 李固轻笑,说道:“分产是要留契做公证的,老头子我不死,你们谁都甭惦记,若是谁有出息,我俩不介意赞助一点,不然就等着我百年以后再说吧!” 依依不舍的将视线从箱子上挪开,众人细细品味着李固的话。 有出息的人,念叨几句,其余六人纷纷看向李承平。 李固充满诱惑力的声音再次响起,“承平呀!你要是给咱家挣出个进士回来,这些钱全给你拿去置办银子。” 众人目光全部聚集到自己身上,李承平泛起一丝苦笑,大家真是看得起自己。 李振礼,李振义和李轩几人没有丝毫异议,李振良更是喜不自胜。 若李承平真的高中进士,那无疑是李家的领头羊。 别说这些银钱,就算是砸锅卖铁,全家都要支持他在京中立足。 大家美美的想着,说不定渭河李家的名头还会在仕林之中响彻。 期盼的视线分外炙热,但提名金榜本就是李承平的目标,夹杂着家人的期望,金钱的诱惑,仕途的愿景。 李承平稀里糊涂的笑出声来,有点尴尬,可心中仍旧还痴痴的念叨着,诸君误我呀! 随后就由李固开始对土地资产进行盘算切分,李振礼作为长子,分取的无疑是最高。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长子继承的观念根深蒂固,这是一种大家都认同,同时维系家族繁荣的一种模式。 李承平原以为二伯和老爹会有意见,他显然没有完全被古人同化,都是儿子,他分得多,我分得少,矛盾意见就产生了,这两位态度就与李承平想的明显不同。 李振义和李振良从小接受的思想教育,不允许他们采取平均分配的方式。 近代社会就大有因为分配不均,互打官司的情况,古代却因为礼法规矩的存在,加大了限制,大大减少了问题的发生。 农家之所以采用长子继承绝大部分家产的制度,是存在其必然原因的。 面对风险,农家的可抗能力很弱,比如刘二有十个儿子,他将家中仅存的十亩土地全部留给长子,其余儿子分些钱财就打发出去努力。 即使这十个儿子,除了长子留守村内之外,其余九子全部创业失败饿死了。 那刘家也会因为这十亩土地都给了长子,传承下去,不至于香火断绝。 但若刘二将家业平分,十个儿子一人一亩,问题是如果所有人都没太大出息,一亩土地又不能养活一家人,那么刘家或许不仅不会壮大反而会消失。 这就是百姓的生存之道,这里说的是有产者,流氓连自己的吃喝都不能保障,是不可能有后代的。 大家族同样是如此,家里集中资源培养几个,甚至是一个孩子,其余庶子拿着单薄的钱财独自打拼。 嫡子与庶子本质上是没有矛盾的,因为法理天然就站在嫡长子这一边。 李承平根据府试时,跟随柳安参加官宦富贵子弟聚会、诗会所知。 嫡庶之间矛盾并不尖锐,更不会出现什么庶子给嫡子下跪的局面。 身份不同,他们以后的人生也就不同。 身为嫡子,或许他们在家中身份尊贵些,但在没有执掌家财的前提下,庶子分得的好处多少全取决于家主对这个儿子的看法。 所谓嫡庶之争,本质上是看嫡子能否容忍父亲多给几个弟弟分钱的利益之争而已。 即使父亲钟爱某个庶子,愿意多分些钱财,可在礼法的限制下,能够做到的程度也是有限的。 农家由长子继承大部分财产是为了传承,大家族则是为了不使家中钱财流散减少,维持家族的显赫。 围绕的根本就是传承和发展,李承平表示理解,但不是很认同,因为人性不能让他说服他自己。 毕竟,钱那是实实在在的东西,眼看着自家分得少,换谁都会心理不平衡。 二伯和老爹二人,在古代长久的家族繁荣观念灌输下,显然没觉得这个分法有什么问题。 第74章 不如靠自己 李固到底是心疼两儿子,酒肆已经给了李振礼,与余氏对视一眼。 两人心照不宣的决定,在土地上尽量弥补下其余两个儿子。 清了清嗓子,李固将烟杆轻放在桌案上。 “振礼呀!” “哎!” 李振礼一直觉得自家三兄弟是全村兄弟情谊的典范。 眼瞧着承平这个侄子有出息,一旦分产,除了爹娘补贴外,三弟实难负担这孩子的学业。 还有二弟,久昌一晃几年就会到娶妻的年纪,茂才还在读书,都是正用钱的时候。 反观自己,只有李轩这么一个儿子。 早年因为有心举业,对于造娃属实没有太上心,即使是大号练废了,现在就是想开小号,都有点力不从心。 既然如此,何苦不多照顾照顾两位兄弟,不仅能让几个侄儿念一声好,自己也能在多得多占的情况下,给自己内心多一点安慰。 转瞬间,李振礼就想打自己一巴掌,口口声声在这里说兄弟情。 可若是没有顾及到承平侄儿的前途,他扪心自问自己真的舍得多分钱财给两个兄弟吗! 应声之后,李振礼脸上的变化尤其精彩。 李承平和李轩他们几相对视,还以为大伯由于今日受的刺激太多,傻掉了。 静默片刻,李振礼郑重道:“爹娘,儿子觉得自己已经得到的够多了,酒肆价值不比田地差多少,同是儿孙,还是要多考虑下他们才是。” 几个孙子的表情,李固又怎么可能没看到,原本还以为大儿是想多为自己争取争取,毕竟是真金白银。 可他竟然能说出酒肆与土地价值相差不多的话来,他现在是有点相信,儿子或许真傻了。 说来也不能全怪李振礼不知水浇地的价值,每年不论酒肆还是土地产出都由余氏收着,她不说,谁能知道? 而且陕西的水浇地很是珍贵,有这种良田,哪家不是藏着掖着,惟恐多交税。 李振礼也不想想,自家那一千多两银子是怎么攒出来的。 正想着怎么和李振礼说道多分些地给两个弟弟,没成想,李振礼直接自己递话说了出来。 是以,李固没有反驳,轻笑点头。 要是按照长子继承,李振礼多半要分得三十五亩,七成的土地。 农家分产就是这么不留情面,大家族更狠,土地、田庄、铺子都甚少会让不能继承家业的儿子带走。 还是那句话,除非你深得老父亲喜爱,说不得老爷子会在生前,划拨一些家当给你,否则免谈。 有了大儿子的慷慨允诺,李固直接砍了三刀,当然不是砍地契,只是将土地划拨成三份。 李振礼二十亩,足有四成,李振义和李振良则一人三成,分别得到十五亩。 就是这么不讲道理,这还是李振礼谦让弟弟的情况下,不然李振良分得更少。 李振礼因为一直经营着酒肆,土地无人侍弄。 商量之后,李振义和李振良决定,准备接着帮大哥把地给种着。 条件是每年交完赋税后,盈余一分为二,抽出交到公中的银子,那以后就算是自己的。 各家自负盈亏,李承平想笑,没想到最早的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是以这种形式出现在自己家,尽管不是那么的科学,显得畸形。 公中的钱不只是孝敬爷奶,往后吃的大锅饭也会由公中出,李振礼想要再补一份,即使他一年大多时间是住在镇上。 李振义和李振良没答应,大哥一家人不在家中吃饭,真的不好意思收这个钱。 掰扯半天,最后在李承平建议下,出了结果。 若有大事,比如即将成婚的李轩婚事,置办的流水席,大伯家拿大头外,公中也要出钱,其余两家除了帮衬还要给份子钱。 至于平时用度,大伯不在家中就不必收这份钱了。 土地让弟弟种着,确实比请长工贵的多,但外人哪有自家人用的放心,而且其中不乏有弥补两位弟弟的想法。 李承平有点想笑,看来大伯还是太认清水浇地的价值。 对于此次分产,李承平虽然不满,但还能接受。 长子继承本就是古代约定成俗的分配模式,放在任何人家都是这么来的。 无人反驳,这份分产文书除了还没公证外,就算是在李家内部正式生效了。 仅是分产,大家庭是聚拢不散的,所以家中土院依旧是同住。 但按照分产文书上来说,这处土院严格意义上是在李固百年以后归属于李承平大伯的,最后由大伯资助两个弟弟旁边另起新宅。 由于李振礼常年居住在镇上,所以兄弟俩可以随意住着。 当着李固的面,李振礼还承诺会将资助弟弟建造新宅的银钱在来年酒肆营收中抽取补全。 尽管早已受不了自己那处窘迫的小土屋,还是没窗的那种,但李承平没鼓动老爹去建新宅子。 自己往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没必要从一处土院搬到另一处土院。 有着个钱,还不如干些其他的。 再说了,爷奶现在还健在,大伯就算对他们有意见,也不敢在李固面前放肆。 更何况,现在三家因为没有利益瓜葛,反而以后关系会更好 二婶不会再因为公中出钱多少,而多说话了,哪怕自从李承平考中童生之后,再也没发生过类似的事情,但当初的尴尬还是在众人心头飘散不去。 一桩桩一件件,涉及到家产的方方面面,具体的桌椅盆碗肯定不至于掰扯,人情往来等等则是考虑的细节。 打着哈欠,不只是李承平,李轩,李久昌还有李茂才都显得困乏。 还不如将最终结果第二日告诉他们呢! 作为小辈,就算想要为自己的切身利益考虑,在三兄弟的谦让下,也说不出话来,何苦在这里陪着这几人苦熬。 尽管大伯家分得最多,但有着长子继承的规矩在,几个堂兄弟并没有争得面红耳赤。 不仅是李承平坚信自己能够依靠科举走出一条自己的路来,李轩对在的武学前途同样充满自信。 李久昌也不差,得到家人的肯定后,他越发觉得自己有着范公(范蠡,世称为‘商圣’)之才,心中坚定了投身商业的信念。 李茂才则以堂弟李承平为榜样,想要淌出自己的路来。 正所谓,“儿子若如我,留财做什么。贤而多财,则损其志;子孙不如我,留钱做什么,愚而多财,益增其过。” 指望长辈福罩自己,还不如靠自己 第75章 嫁妆 成亲有六个步骤,先后分别是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 李轩和李若的婚事,就是在这些步骤层层推进下进行着。 一切都那么的有条不紊,李承平作为弟弟,事情同样繁多的很。 农村大席都有专业的团队来弄,露天席面还好,若是看好的良辰吉日,天色有些许不对,那就不得不看专业团队搭棚子的表演了。 可是搁余氏的意思,想着是把村里几个相熟的大娘请来忙活做饭,东西都由村里帮忙归置。 可谁家吃饭做饭的物件都不多,你家拿个碗,我家拿个锅,平白麻烦人家。 现在可不是刚开国那会,各家不说富裕,但儿女成亲的钱还是能拿出来的。 “花不了几个银钱,大伯要找人就让他找人呗!又没花您的钱。”李久昌笑道。 余氏皱皱眉,心想你小子是不当家,“他的钱不还是我给的吗!” 李承平没关注这些花钱的事,专心记着礼谱子。 礼谱子可不能马虎,收多少礼,家里到时候都是要还的,记少了,别怪到时候没人和你搅缠。 黄立捏着衣袖,脚步迟疑,纠结着走到李承平面前。 因院里还有不少人,他没有叫大哥,正色道:“李兄,初次造访没带礼物本就不妥,这是给李大哥的。” 说罢,黄立就红着脸掏出个荷包递了过来。 哐当一声,荷包里是响起了铜钱碰撞的清脆声,可荷包瘪瘪的,显然没多少。 众人目光纷纷被吸引过来,黄立终究是个未及冠的少年,脑袋不好意思的低得更狠了。 李承平一愣,很快回过神来,叫来李曦,“昨日黄兄说我大哥的那匹好马很是雄壮,二姐带黄兄去看看。” 知道李承平意思,李曦看着憨厚呆愣的黄立,使劲拍着黄立肩膀,招呼他往马厩去,李承平看的嘴抽抽,就不能温柔点吗!看着就疼。 马厩是新搭的,李轩成亲后,就拍拍屁股走了,没必要建马厩,但嫂子送给李承平的那匹马需要呀! 这几日忙活李轩和大姐成亲的事,要不然李承平早就张罗老爹和二伯弄个车厢出来,好去兜兜风。 眼瞧着黄立走远,李承平才扭头给家里人说起这位不太熟悉的同窗。 余氏一听这孩子身世这般可怜,说什么都不收这个礼,。 李承平道:“我想的和奶奶一般,轩哥和黄立本就是在我的介绍下认识的,不必供着礼。” 大乾朝的礼金制度很是复杂,李承平也是了解了很久才搞清楚。 个人是个人,家庭是家庭,李承平无意让黄立和家里其他人扯上金钱关系,尤其是在爷爷已经分了家产的前提下。 原因很简单,若是大伯和二伯他们就能代表李承平,那他们往后收了礼,不告诉李承平怎么办。 依照两位叔伯的性子,李承平相信他们是不会这么做的。 但别人总过来送礼烦两人,终归不好,所以,有些事情能预防,那就要提前预防。 当着黄立的面不好说,解释清楚后,李承平就再次找到黄立给他说明白。 本来就没什么钱,黄立还想着给礼金,这是很让李承平感动的。 陈运的那里还需要不少人参与帮忙,李承平想着赶紧给它落实下来,让黄立赚些钱,改善改善生活。 拍着黄立的肩膀,李承平语重心长道:“放心,大哥亏待不了你。” 李曦看的直摇头,黄立好像比她还大,真是倒反天罡。 黄笨算是老实到头了,黄笨是李曦给黄立起的外号。 这是她问黄立是否有小名,得到否定答案后,突发奇想下起的。 原因是她觉得黄立呆愣呆愣的,好像笨蛋。 幸好她只在私底下叫叫,否则被李承平知道了,一定又是一次弟弟批评姐姐的戏码。 ...... 李轩聘礼那是大伯和大伯母该操心的,但大姐李若的嫁妆确实落在了李振良头上。 尽管爷奶会添置一部分,但核心部分还是要李振良拿主意。 说来可笑,李振良和许莲现在很是纠结,因为怕给多了,李承平不愿意,给少了,又怕李承平事后埋怨,觉得亏了李若。 拿到地契没多久,老爹有点不敢花,这是李振良给李承平的说法,让儿子拿拿主意。 李承平细细一品就知道爹娘是什么想法,主要是怕给大姐的嫁妆太多了,会引起他不满。 倒不是,他想的太多,而是农村这种事情发生的太多了。 不是吧!我在你们心里就这么财迷吗!李承平都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了。 其实这就是有儿子又有女儿人家的矛盾想法,现代直接儿女一人一半了事。 但古代不同,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一旦抬脚出了门,那娘家的财产就与你毫无瓜葛了。 哪怕自己兄弟出了意外,膝下没有子嗣,那这家业也落不到嫁出去的女子身上。 多半要被堂兄弟给分完,这与继承制度有关,放到现代,即便是出嫁的女儿,该分到的财产,那绝对不会因为已经嫁人而少一分。 因此,由于古代的继承制度,为了防止女儿受欺负,出嫁时,富裕人家给女儿的嫁妆是很丰厚的。 因为一旦嫁出去,除非娘家兄弟感念亲情,否则女子是休想再从家里拿到一分钱,日常节礼不算。 作为家私,这嫁妆只要李若人没事,而且尚有子嗣,那就要不回来了,这就是李振良两人担心给多了,儿子有意见的原因。 大户人家不仅会陪嫁巨量钱财、身边服侍的仆役,甚至连女儿喝的水,都是由他们在夫家专门打一座水井来供应日常所需。 完完全全的诠释了,不用夫家一毫一厘的豪门气派。 李振良和许莲正因为太爱李若,所以才会愈发在意李承平的态度。 他们不想因为嫁妆的事,让李承平对姐姐有看法,娘家是女子嫁人后的退路。 李承平问了下老爹和老娘的想法,李振良看了许莲一眼。 许莲支支吾吾的半响才回道:“咱家不是有分的水浇地吗!我和你爹想给你姐一亩做嫁妆。” 话音一落,两人就紧张的看向儿子,不再敢吱声。 还以为什么呢! 瞧着两人不知所措的模样,李承平有点心疼。 一旦与钱扯上关系,任何人都会慌了手脚。 哪怕是知道儿子的性格,李振良两人还是不敢自己做决定。 把一亩地的产收给李若倒是无所谓,可若是变更土地主人,是否会引起矛盾,这是每个父母所难以预料的。 李承平严肃认真以及肯定的,给了老爹老娘答复,两人当即展开了笑颜。 既然要给,一亩土地就有点少了,李承平与老爹商议后,决定直接给两亩水浇地。 家中给李若添置的嫁妆有很多,体己银子、绸缎布匹、金银首饰等等。 当二婶知道李承平答应给大姐陪嫁两亩水浇地后,立马就震惊了。 去外面打听打听,小门小户谁家有陪嫁土地的。 第76章 成亲,嫁人 不论是嫁妆还是聘礼,都要根据家庭境况来置办。 三弟一家这样弄,可真是让刘燕都不知道怎么说了。 幸好自己没女儿,不然都比着嫁,这日子还过不过。 消息一传出去,整个村就没有不羡慕的,不论是古代还是现代,嫁妆都是一个女子的底气。 李家这么重视闺女,齐家完全不敢怠慢。 宅院翻修,聘礼加倍,实打实的大金坠子送来让李若挑选,让人晃眼。 齐家的门第,原本李若是配不上的。 尽管因为自己在弟弟学习氛围下,同样熟读诗书。 但李若心中明白,若非有齐沛看重李承平的缘故,他们家是无论如何都与齐家扯不上联系的。 两亩的水浇地,李若是不想要的,太过贵重了。 李承平一番劝说下,李若才勉强收下。 成亲前一日,犹豫了很久,李若还是拿出了一件长衫。 李若笑意盈盈,“承平,姐姐实在没有什么稀贵之物,这件长衫是你去西安时所做,你一直未回所以没有给你。” “怎劳姐姐如此!” 李承平瞧见李若连夜赶制的手上布满针孔,不禁潸然泪下。 紧接着,李若临上轿前,回身跪下给李振良和许莲叩头。 又小声嘱咐小妹往后性子不要野,恭顺些,孝敬父母,李曦难得认真听着。 出嫁当天,李若身着红色嫁衣,披戴霞帔,这身嫁衣是她一针一线自己缝制的。 在锣鼓喧天的吹打中,李若像一个提线木偶一般。 按照习俗,要由兄长或弟弟背着或环抱上轿,李承平身体未长开,但多年坚持锻炼,多少有把子力气。 可身高是硬伤,李固和余氏身高不太高,有基因问题,也有营养不达标的原因。 毕竟,当年他们若不是快饿死了,肯定是不会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去造反的。 随着屯军迁到陕西后,三个儿媳妇都是西北大妞,身高是没得说,基因摆在那。 女孩的发育的本来看早,所以受到许莲的影响,李若的身高不低。 幸好李若蜷缩了些,不然李承平怕是要出丑。 李家的嫁妆一共四十八担,里面包括衣服、鞋子、被褥、枕头、镜子、梳子、手帕、剪刀、针线等。 但凡是女子往后要用到的物件,基本上都置办有。 若仅仅是这些,怕是齐明要和江西男(一部分啊!)一样,拿几床被子蒙着头哭。 金银首饰同样不少,金镯子、银坠子、玉石等,简直不像是李家能拿出手的。 这些贵重物件都是李固拿来的,再结合余氏给自己那位嫂子的白玉镯子。 李轩是前几日办的亲事,那位宋嫂子,李承平算是真真的瞧见了。 小家碧玉的长相,让人生不起敌意。 从这些首饰,李承平隐隐猜出,自家家当一定还有,李承平不由嘿嘿的看着藏富的爷奶。 他就说嘛,当年在军中怎么说都是个百户,每次打仗缴获战利品,不可能一点没捞着。 察觉到有视线关注着自己,李固背后一冷,总感觉自己会少些东西。 齐明是真觉得李家对儿女好,不仅嫁妆极多,连送来的聘礼都返还了。 大户人家大多都会将聘礼作为添头加进嫁妆里,他们不缺那点,多补贴女儿。 但李家不是大户人家呀! 充其量就是个中农,反正从他的视角来看是如此。 正因如此,哪怕李家不把聘礼作为添头还回去,也没人会多想,可他们仍旧偏偏那么做了。 所以对待自己小舅子,有这么一个富婆,就算待家里吃软饭都有富余。 齐明笑脸以对,小心的想要接过李若。 没有立刻放手,李承平倒不是想要出声威胁,这么做无疑会让姐夫对自己有意见。 李承平仅仅是想和齐明絮叨几句,不舍的放了手。 谈不上十里红妆,排场却已尽李家最大的力气布置。 随着李若上了花轿,李家土院里外没有丝毫冷清的意思,全村老少都乌泱泱过来吃席。 邀请来的不只是村里乡亲,还有很多李家的亲戚、同窗玩伴与一些士绅老爷。 明明是为了庆祝李若出嫁,一个个的却全都来灌李承平,没办法,李承平只能拉李轩过来挡酒。 成亲不仅是男女双方累,各自的家人同样闲不下来。 尤其是还有好多不能得罪的人前来祝贺,士绅老爷多半是因李承平而来,所有人要想都安排好,还是很难的。 一直忙到夜幕降临,李承平才将最后一桌宾客送走。 爷奶早就扛不住去休息了,看到李轩一个劲的想要往自己屋里钻,李承平给他一把抓住。 “干嘛呀!”喝的太多,李轩不满的打着酒嗝。 他一成完亲,就接着忙李若的事,说实在的,媳妇都冷落好几天。 刚才瞧见他喝酒,媳妇可没给他好脸色,着急去哄呢! “你成亲我也高兴,只是我有事跟你说。”李承平攥着他手,怕李轩跑了。 李轩试着拽了拽,刚喝完酒,身体软绵绵,也就放弃了。 “你几时回南京。”李承平问道。 清醒了些,李轩道:“年前还要去一趟,怎么了?” 陈运所讲的事,李承平不敢全信,由陈运牵线的生意依旧与药材相关。 陕西这边很少有私人的大药房介入,而且这个药房李承平还无法细致打听。 一听是正经事,李轩完全醒了酒。 “这么说,你是想让我去帮你去摸摸这药房的底细。”李轩念叨着药房的名字,觉得有点熟悉。 可转眼间,李轩想到了什么,忍不住接着说道:“可你嫂子怎么办!” 李承平差点脱口而出,你放心去吧!嫂嫂我来照顾。 可有点害怕李轩揍他,强忍着嘴欠。 李承平一摸头,回道:“你不是还有一月课业,不急,等你回南京后慢慢来就是。” “我过几日就要回西安,到时候咱们信中说即可。” 李璇点点头,拍了下李承平手腕,无语道:“说完了,我可以走了吧!” 捏的是有点紧,李承平面色一囧,不好意思起来,“那我就不打扰你和嫂子了。” 一放手,李承平就赶忙跑远了些。 李轩转念一想,这小子说他要过几天走,那这事明天说不也成吗! 强忍着追上去打李承平的冲动,李轩踮着脚朝屋子里看了看,蹑手蹑脚的回房去。 第77章 种地观察 李承平在县、府试取得案首,在西安俨然有了一定名气。 这不,刚回到书院,不少人就递来了帖子,邀请他参加某某文会、诗会。 最开始,李承平对于这种附庸风雅的事情,十分感兴趣。 可抽空去了几次后,却发现这些人除了高谈阔论,对他在时文上的提高丝毫没有帮助。 渐渐的,也就有些失望不再去了,李承平依旧以书院不可私下外出的规矩,将邀请婉拒掉。 柳安笑着摇头否认道:“觉得无甚意义,完全是因为你接触的文会太过片面罢了。” “真正的文会可没有那么简单,诗词歌赋诸多学子互相角力,很是精彩。” 懊恼的抚头难受,李承平觉得自己还是老老实实跟着师父去找大儒取经吧! 自己的名头只能说是勉勉强强,那些秀才、举人举办的活动,以他的身份完全不够,没机会硬凑,就找适合自己的。 李承平的文章严格意义上来说,很是中规中矩,吸纳优秀文章,参杂一部分自己的私活。 简而言之,那就是结硬寨,打呆仗。 这种方法放在童生试还能勉力维持,可一拿到院试场上就感觉没有出彩的地方。 无法抓住主考官的眼球,文章朴实无华,想要取得好的成绩,恐怕只能愚蠢的期望贡院考生都失误了。 能够活泛脑洞的,除了策论时文,大概率就是诗赋,赵琳同样觉得他的文章缺乏亮点,所以最近在这方面抓得很紧。 柳安若是知道凡尔赛这个词的含义,一定会把这个标签贴在李承平身上。 麦过春分昼夜忙,柳安开春后就来到书院报到。 京城的书院不论是师资还是环境,肯定是比陕西好的,柳安能过来,李承平无疑是最开心的。 “李兄,今日午后还要去山长那里聆讯吗?” 李承平与柳安结束交谈,刚捧起书本,耳边就响起秦其远的声音。 放下书,李承平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一次两次就算了,再去的话,若是被发现了可不得了。” “古有凿壁偷光,今有我三人隔墙聆讯,何惧之。”秦其远凛然道,“柳兄还去吧!” 李承平挪出个位置让人坐下,“有本事你就自己去,何必拉上柳兄壮胆。” 嘴硬想要反驳,又害怕柳安顺势不去,秦其远悻悻的没敢说话。 自从李承平午后,去后院听赵琳讲课成为常规,这几人就悄悄摸摸的溜过去听墙根。 每次都要给几人打掩护,小动作做多了,迟早会被师父察觉出不对来。 结束上午的课业,吃过饭,李承平在洗了把脸,整理下衣着,就往后院找师父去了。 正午时分,光照有点强烈,晃得人睁不开眼。 一进院子,就见赵琳弯腰栽种着瓜果蔬菜,瓜是哈密瓜,在陕西,种哈密瓜气候条件相较于西域明显差一些,但种还是能种的。 哈密瓜是一种适应性很强的瓜类作物,适合在温暖、干燥、阳光充足的环境中生长。 陕西如在西安和咸阳等地可以试着栽种,春分时节,不少农夫会腾出一部分土地来种,成熟后,过潼关,贩卖到陕州以及河南府等地,算是一笔额外收入。 蔬菜则是大葱和芥菜,芥菜是一种耐寒蔬菜,做成芥菜炒肉丝、芥菜鱼豆腐汤,同样美滋滋。 李承平没有打扰,赵琳侍弄后,招呼李承平进屋拿笔记和笔墨。 笔记是一本小册子,毛笔则显得短小精悍,笔尖窄细,适合在小册子上记录。 李承平端着砚台,呈送到赵琳面前,赵琳轻轻蘸了下墨,就开始记录今日这三种果蔬的生长状况。 赵琳一丝不苟的观察着,只见小册子上条理清晰的,记下了满满一页的种植时间,以及不同土壤果蔬的生长情况。 其中记得最多最细的便是病虫害,从发生原因到,提出面对问题如何解决等一系列措施办法。 这些内容,让李承平看一次钦佩一次。 古代有很多记录蔬菜瓜果生长的书籍,其中比较着名的便是《齐民要术》、《农政全书》、《农书》等。 这些都可以说是农业百科全书,汇集了华夏古代农业科学的精华,并记载有许多重要农业技术。 例如,作物栽培、农具制造、水利工程、土壤改良、果树栽培、桑蚕养殖等等。 诸如此类的书籍有很多,它们的出现不是一蹴而就的,是无数先辈积累下来的宝贵经验,最后汇总总结。 不然一个作者连带着十数位助理,即便是想破脑袋,没有实践的前提下,也不会收录这么多农业科学的精华。 瞧着满头大汗的赵琳,李承平觉得不论是古今,华夏总有一群默默奉献的人。 弄了好一阵,赵琳才放下纸笔。 李承平将事先提前拿来的毛巾递上,把纸笔接过。 “师父,这些还送到布政使司衙门吗!”李承平问道。 赵琳咕噜喝了一口茶水,点头应着。 赵琳记录这些果蔬生长条件不是漫无目的,更不是全靠兴趣。 农业是一个国家的基础,近些年风调雨顺,但天灾人祸却不知道哪一天就会到来。 着书供农人参考,恢复民生,是赵琳的愿景。 朝廷每年都会收录各地有才之士的着作,印证后,便加以收藏汇总传播。 不然依靠人们口口相传,或是个人印刷传播,不但效率低下,消耗的钱财也不是个人能够承担得起。 而且朝廷也不是空手套白狼,如果得到印证的技术或书籍有一定的参考性和独特性,是会下发赏银的。 这是一次性的朝廷赏赐,类似于专利费,但远不如专利拿到的费用高。 毕竟,在古代是讲不了专利这个概念的,不谈专利有些技术都会失传,更别提有专利这个限制在喽。 招呼李承平进屋,赵琳道:“今日,咱们学习易经。” 瞧见李承平站在原地没动,赵琳以为他对农业感兴趣,规劝道:“你现在还是要着重于科举,若是有机会进翰林院,再去研习这些杂学也不迟。” 支支吾吾不动脚,李承平心道怎么将师父留在院内讲课。 第78章 隔墙聆讯 一旦进了书房,那柳安他们不就白来听墙根了。 赵琳疑惑的看着这个便宜徒弟,总感觉他最近有点反常。 “师父,徒儿最近老是觉得心中烦躁,咱们赏花品茶,在院中坐而论道岂不美哉。”李承平笑呵呵的说着,尽量让表情看起来自然。 李承平心道,我可是尽最大努力了,若是师父还是要求进书房,可就怪不得自己了。 小心观察四周动静的秦其远,听到院中李承平这么一番话,默默的伸出手指给他点了个赞。 不愧是李承平,说谎话就是不打草稿。 柳安有点无语,这是什么烂借口,山长一代大儒,他不拿戒尺打你脑袋说你笨就不错了,还想和他坐而论道。 可让人没想到的是,赵琳仅仅犹疑一瞬,下一秒像是知道什么,笑道:“行吧!就依你。” 依旧与先前教学一样,赵琳仍是先拿起李承平的文章来看。 想要走科考一途,唯有多学、多写、多改。 拿起一看,李承平的文章让赵琳直皱眉,院试之后,应考者是一定会考律诗的。 诗赋因为不容易定标准、判优劣,所以不是主考官判定学子好坏的主要题目。 可为什么还要考呢! 原因无它,一道巧妙的诗赋,会让人下意识的做出区分,诗作好坏会让主考官心中有个起伏。 诗作惊艳,无疑会使人眼前一亮,为考生的文章增色。 而且一道即兴发挥的诗赋题,可以考察出学生的破题技巧和能力。 李承平的这道五言六韵诗作,平平仄仄,对得工整,没有一字是不合法度的,题倒是押对了。 整体看起来显得标准,较易具体且客观。 但就是没有让人眼前一亮的感觉,赵琳说道:“依旧的原先的问题,文章破题精准,可其中的政治得失太过尖锐,这样会让考官觉得你偏执激进。” 本想说说李承平诗赋的,因为这孩子水平总是忽高忽低。 可诗作看的就是随性,赵琳打算往后把技巧说到位,发挥状况还是要他自行把握,多说无益。 李承平觉得师父说的很客观,因为他对古代封建制度有一定的了解,所以总是站在上帝视角来分析解决问题。 这样犀利清晰的破题方式,确实会给考官留下激进的主观风格。 倒不是他文风一直如此,而是他最近才做出的改变,经过师父好几次的教训,李承平觉得还是需要再次改变,显然这种文风不适宜科考中。 看李承平沉默思考,赵琳端起茶水轻呷一口。 这个学生有一点很好,那就是听劝,不会一意孤行,有的人即使是给他说了这么做不行,他仍要去碰一碰,撞个南墙。 赵琳看李承平思考完,说道:“你记忆力惊人,这是你的优势,博闻强记才能触类旁通,诗赋一道亦是如此,你要吸取前人佳作,融会贯通。” 李承平点点头,提出一个他想了很久的问题,“师父,我最近在挑选本经上很是纠结,难以选择。” 学子在五经之中挑选本经是应有之义,原因是为了防止学子贪多嚼不烂。 能治一经者,造诣达到一定程度则可称之为大儒。 哪怕是如赵琳这样的大儒都没敢兼治两经,赵琳治的是诗经,所以李承平有意跟着师父学诗经。 《诗经》在内容上分为《风》、《雅》、《颂》三个部分。 《风》是周南、召南、邶、鄘 。卫、王、郑、齐、魏、唐、秦、陈、桧、曹、豳等十五个地区的诗,共一百六十篇。 《雅》是《诗经》中《大雅》、《小雅》,共一百零五篇。 《颂》是《诗经》中《周颂》、《鲁颂》、《商颂》,共四十篇。 看起来很多,其实相较于其他经文,算是较为简单的,每年选取它作为本经的学子尤其之多,竞争其实挺激烈。 李承平看中《诗经》的原因很简单,除了好记外,赵琳便是研习诗经的大儒,有这么一位大才在,李承平学起来无疑会轻松许多。 而且书院夫子说起过,《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思无邪,易理解。 不过,李承平没有那么快的下结论,真正用心钻研下来,才能选择顺应自己本心的。 对于六经,李承平专门针对性的研究过。 孔子曾言,“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 大意是说,诗歌可以激发人们的情感和想象力,礼仪可以规范人们的行为和社会秩序,音乐可以陶冶人们的情操和品德。 因此,学习六经可以帮助人们成为有道德、有文化、有修养的人。 赵琳没有正面回答李承平的问题,而是说起孔子对六经的论调,正所谓,“述而不作,信而好古。” 李承平最认同这句,孔子是说他只是传承和阐述古代的文化和思想,而不是自己创造新的理论。 古代文化和思想是经过历史检验的,是值得我们学习和借鉴的。 细细品味,李承平渐渐明白师父想要告知的意思,赵琳是劝他不必过快的决定,研习本经是一辈子的大事。 伴随读书人半生的就是它,若是因为科考而不遵循本意,后面想要反悔,多半就没有精力再去学习了。 后面的时间,就轮到赵琳来讲,李承平认真来听的环节。 秦其远听的都有些困倦了,他是真的羡慕李承平,有个这么好的老师来给他回答解惑。 到了关键时刻,墙外两人振奋了精神。 今日所讲易经,很是关键,李承平背诵全篇后,就听赵琳开始讲课,点明经文要义。 李承平拿起携带的线装笔记本开始记,听墙根的两人同样不例外,聚精会神。 好似察觉到外面有人,赵琳声音特意放大了很多。 万物皆有时,时来不可失。 赵琳的小灶价值实在太高,李承平尽管全部记下,仍需要时间消化。 笑吟吟的看着回过神来的李承平,赵琳道:“可以走了,我这里可不管饭。” 没在管李承平,伸了个懒腰,赵琳轻摇蒲扇的打起瞌睡来。 第79章 药材生意 九层之台起于垒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书院学子每日生活基本都很重复,讲学堂、饭堂、藏书楼,三点一线日复一日的苦读。 李承平每月除了去藏书楼最开心外,便是见到陈运。 每月旬休是两人分钱的日子,药材生意算是渐渐步入正轨。 乾朝对读书人颇为尊重,考上秀才,朝廷有专款供养,称之为食廪。 《大乾·食货志九》明确记载,廪膳米人日一升,鱼肉盐醯之属官给之。 所以秀才凭借着朝廷供给,即便是不出去谋营生,也能供养两三人生活,只不过这所谓的生活,不过仅仅是聊以度日。 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又没有其他技能,要想谋个职业,没有那么容易。 何为百无一用是书生,便是源于此,穷秀才的说法,同样因此而起。 就算李承平考过院试,成了秀才,养活一大家子仍然很困难。 至于秀才获得的免税田地就更不用说,秀才得到的土地不仅少,而且土地质量也不高,即便辛苦耕种,还是满足不了秀才一家所需。 举人倒是社会地位更高,特权更大,可它同样不好考呀! 穷秀才,富举人,从来不是一个戏称,完全是身份跃迁的印证。 在未能考取举人之前,李承平不得不为自己的科考之路做个打算。 少年童生的身份说出去好听,却不可能得到实际收益。 李承平大可收受士绅豪族的资助,但那是有前提的。 其一便是能够一往直前,在而立之年前最低得中举人。 若是考不中,呵呵,看看别人送给你的东西会不会要回去,临走时还要吐口唾沫,在你身上踩两脚 其二便是在科考披荆斩棘后,照拂一方父老(代表资助士绅利益)。 天底下从来没有免费的午餐,拿多少,往后就要还多少,李承平还做不到目光短浅。 读书人的身份不只是给李承平带来了尊重,同样时刻束缚着他。 最起码,有辱斯文的营生他是参与不了。 黄立曾经尝试过,去私塾讲学、为富有人家写对联、写信等方式赚取微薄收入,维持生计。 不仅被其他读书人瞧不起,还耽误很多时间,影响举业。 而且事实说明,哪怕童生想去做这些,人家恐怕还看不上,秀才倒是能做,可又觉得掉价,不惜得去干这种活计。 只有真正放下举业的读书人,才会心无旁骛的考虑这些。 像书院教书的张夫子,那也是在书院教书带着备考,坚持在学习氛围浓郁的书院学习。 即便有些士绅花大价钱,请他去私塾教书,他都会婉言拒绝。 心有举业,什么是第一位人家还是能看清,考中了举人,甭说丰厚的月钱,车子、房子、票子全部都来了。 张夫子每日一下课,就直奔藏书楼,还会抽空,像学子一样去请教书院那仅有的几个举人夫子。 书院不许外人进来,李承平带着黄立去西市的茶楼见陈运。 “还好有柳兄的马车,上次走过去可把我俩累坏了。”李承平心有余悸的说道。 西安实在是太大了,外郭城一百零八坊,二十五条大街,常住人口经过数十年恢复,加上城外百姓,不说百万,五六十万人是有的。 作为整个西北的货物集散地,随着社会安定,人口流动逐渐增高。 李承平感叹累得慌,不是因为距离远,而是人挤人完全挤不动。 别以为只有现代才区分主干道和人行道,西安城内,仅有市坊巷道才允许行人通行。 一旦到了二十五条主街上,所有人都要按划定的人行道行走。 人实在太多了,哪怕朱雀大街能容纳四辆马车并行又如何,那是给车走的,百姓不行只能在规划的人行道上行走。 “车钱下车的时候,两位小郎君可别忘了付。”柳安摇着蒲扇,笑吟吟的说着。 李承平嘴上答应着,赶忙扯开话题,反正等会下车,那是绝对不能认账。 靠窗位置说话即可,陈运却偏偏定了个包间。 上了二楼,李承平推门进去,大感不同。 竟然放了一盆冰鉴在屋内,瞬间从喧嚣闹市出来的燥热感减轻不少。 “渭之,你真的是有钱伤的。”李承平笑话道。 “渭之”是陈运的字,乃是陈夫子所取。 李承平还未及冠,若是在弱冠前考取秀才,赵琳倒是有可能给他取个字。 还未入夏,市井虽有些浮躁,但尚不至于现在就用上冰鉴。 陈运则没有像往常一样笑着打趣,神色紧绷,面带忧色,苦涩道:“承平,我摊上事了。” 李承平满面肃容,没急着询问,伸手拉过椅子,请柳安入座。 今日本想让柳安听听,若是他有意,李承平准备拉他入股,哪曾想,出了这么档子事。 倒了杯茶,李承平缓声道:“喝杯茶,慢慢讲。” 见李承平神色镇定,陈运稍稍安下心来。 李承平和陈运做的生意其实很简单,那便是为南京的孙庆余堂干事。 孙庆余堂简而言之就是一个大药房,是一个江南的大商人孙兴祖创办。 孙兴祖可不简单,他生意涉及很广,主要经营钱庄、银号,还拥有当铺十数家,大多是在江南和湖广。 南京经营的孙庆余堂是他的另一个行当,这个大药房十分有特色,那便是采取一条龙服务。 即采办的原药材,不通过药材行,而是在产地设立坐庄,选派得力的行家里手,亲赴产地收购。 还利用自家钱庄的特殊性,为药农贷款,使药农方便周转。 因为这一点,使药农不敢糊弄,提供上品药材,从而保证药房原材料的优质。 在药品的生产和销售上,他自设胶场、鹿园,另设饮片、参燕、切药、丸散、采选、炮制、细货等十几个部门,实行一条龙配套作业,所产成药,盛誉江南、两湖。 正因为孙庆余堂越办越兴旺,规模不断扩大,渐渐成为南方首屈一指的大药房。 李承平当初听到李轩传回的消息,还以为孙兴祖也是个穿越者。 但其经营模式的不断撞壁磨合发展的状况,又让李承平给否定了。 第80章 路引 若他来自后世,孙兴祖就不会多次碰壁。 所以任何时候钱都不好挣,仗着领先时代的见识去蒙头做生意,迟早被人吃干抹净。 李承平不是不想干大事,但条件不允许呀! 首先就是缺乏本钱,再就是身份地位不够。 权力永远凌驾于金钱至上,孙兴祖背后没人站着,他的生意不可能做这么大。 想要顺风顺水,身后得有人,李承平不是一个对金钱有很大欲望的人,因为他知道,一旦中了进士,这些东西伸手便能够着。 再者说,能量不够,做什么都是不对的。 所以,即便与孙庆余堂搭上线,做生意,李承平也是一直居于幕后。 毕竟,在商言商,李承平作为一个正经读书人,是不会与黄白之物扯上关系的。 陈运也不是傻子,李承平站在背后什么都不做,他何苦不自己干。 去关东之后,陈运在南京走货时,偶然知道孙庆余堂在找人去西北设立坐庄。 瞄准机会,将事情揽过来,陈运干的相当于是药房的二级代理。 李承平的作用,则给他提供官面上的帮助。 “到底怎么办呀!”陈运忧心忡忡,焦急出声询问。 右手手指,有节奏的转动左手腕上的念珠,这串念珠是许莲过年前去寺里求来的,李承平眼神示意陈运稍安勿躁。 柳安和黄立没有出声,让李承平安静思考。 “你是说,前批次的药材,在走水路往关东运的时候,被巡检司的扣下了。”李承平想要再次确认一遍。 陈运点点头,说道:“要不要去找药房管事。” 李承平摇了摇头,道:“没用的,人家找人代理转运药材,就是为了省事,如果没有能耐解决关中转运一事,人家换人便是。” 孙庆余堂找的就是一个能保障药材收集转运的,简而言之就是个代理人。 若是他们能解决,就不会舍得专门找人赚差价,李承平的用处便是如此。 李承平现在很奇怪,商队的路引是自己专门去找师兄运作的,不可能出差错。 将视线转向沉思的黄立,李承平问道:“路引办理程序是否妥帖,没有纰漏吧!” 黄立赶忙摆手,“我都是拿着文书按程序一个衙门一个衙门走的,已经去过好几次,不可能有遗漏。” 李承平点点头,确实如此,黄立做事尽心尽责,不可能是路引的问题,民去哪里都离不开路引。 民指的是农民和商人,农民需早出晚归,不得出一里以外之地。 当然,并不是说将人永久禁锢与一隅一地,如果百姓走亲访友,或是商人出行运货等,许开路引,在路引的有效期内,可自由出入。 路引是农业社会必然会产生的制度,对于惩治流寇,减少人口流动是有关键性作用的。 要知道土地作为生产资料,与农民息息相关。 若是不能将百姓束缚在土地上,允许人们四处走动,那都跑去经商,或是年景不好时,演变成流民,冲击地方岂不坏事。 孙庆余堂要的就是一个稳定的,可供药房收集转运药材的这么个人。 李承平觉得他能干,完全是出于他师兄的帮忙。 赵琳弟子众多,关门弟子地位特殊,赵琳讲学时,同样收过不少记名弟子。 郑兴澄便是其一,他是湖广人,赵琳游学时收为记名弟子. 他现如今担任陕西都转运盐使司判官,从六品,弄份路引可谓是轻轻松松。 李承平当然不会只凭借师兄弟关系办事,那样一次两次或许仗着师父和师兄弟关系还成,但时间久了,感情终究是会淡的。 所以收集转运药材的五成,都被李承平送给了郑兴澄. 可不要觉得多,从关中到关东,去河南府的一路上,都由郑兴澄打点照应。 钱只要到位,所有的一切完全不需要李承平费心。 可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呢! 商队的人被扣了,事情一定要解决,得给药房一个交代,同时展示一下自己的能耐,否则人家凭什么把当中间人的活给李承平。 要知道,短短数月,李承平牵线后,什么都没干就赚了二百两银子,一年下来一千两怕是妄想,但六七百两还是可以展望的。 药材由陈运去收,转运商队由药房提供,路引由郑兴澄开具。 依仗赵琳威名,狐假虎威的单纯收钱,如此轻松的活计李承平可不会放手。 柳安也听明白,见李承平还在想问题根由,故意发问,“任何事情发生都有根由,李兄觉得谁把此事搅黄得到的好处最大?” 李承平顺嘴说道:“我若是不参与,自然会由别人接手,依旧是这三个环节,这大概率是不变的。” 柳安笑道:“那不就得了,李兄被踢出局不再分银子,少个人分钱岂不美哉。” “你是说。”李承平猛然反应过来,“这是有人不想带我玩了呀!” 瞬间,李承平把目光对准陈运。 陈运人都傻了,赶紧摆手道:“我不知道啊!” 看陈运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不似作假,显然是真的不知道。 难道是! 李承平懊恼的拍了拍额头,自己刚才怎么没想到啊! 作为最轻松的一环,郑兴澄为什么要带自己玩,路引是他开的,凭什么李承平还要分一份钱。 “不是你师兄,便是有人瞄上了这门生意。”柳安言简意赅道:“李兄和陈兄负责代理,除掉成本可以拿到约一千五百两,那位郑师兄同样拿一千五百两,每年三千两的利润,已经足够某些人冒着可能得罪赵山长的可能,铤而走险了。” 还真不少挣,三千两虽然是柳安预估,但与账面上记录的收益大差不差。 有点难办了,若不是自己那位郑师兄嫌自己挣的少,那就还好,可一旦是郑兴澄生出了要把李承平踢出去想法,那可就坏事了。 李承平就是依仗着师父的身份,与郑兴澄搭上线,郑兴澄动了心思,可没人能够压住他,总不能找师父出马吧! 为了些许钱财真不值当,而且郑兴澄是官,李承平连吏都算不上,用师兄弟的情谊说事,怎么可能抵得住钱财的吸引力。 难搞哦! 陈运和黄立忧愁的将目光投向李承平. 李承平安慰道:“不必这么急下定论,说不定是其他人看上了这门生意,郑师兄或许还站在咱们这边。” 第81章 便衣警察? 隔着半条街,郑兴澄郑大官人登上酒楼三楼朝李承平所在的茶楼看去。 李承平旬休,正好撵上衙门也旬休,不然郑兴澄还没功夫过来看戏。 “柳家那两个贪财鬼过去了吧!”站在窗边,郑兴澄无聊的摇晃着酒杯问道。 擦着虚汗,巡检司巡检谄媚的笑道:“下官早已吩咐下去,卡着黄立进茶楼的点去通知的,预计不错的话,现在大概已经进去了。” 嗯了一声,郑兴澄冷笑一声,不屑道:“黄立可不是头头,我那位师弟莫不是把人当傻子,签个路引的事,凭什么分那么多钱。” “大人英明。”巡检提起酒壶,将酒杯斟满,眯着眼睛笑道:“真不知赵山长为何找这么个蠢材做弟子,竟然想要空手套白狼的赚银子。” 面色一冷,郑兴澄不善的看着那巡检,“你是什么东西,是在质疑我师父的眼光吗!” 扑通一声,那巡检忙跪下,头如捣蒜般磕着,嘴上忙说不敢。 巡检司从九品的巡检,有什么资格质疑赵琳的眼光。 郑兴澄觉得自己这个师弟,才学是有的,可人情世故拿捏的却差些功夫。 摇晃着酒杯,郑兴澄有些微醺,心中默想,“想必师弟是个聪明人,好处不是那么占的。” 郑兴澄没管那巡检,自顾自出了房间,走时沉声道:“让你的人盯着,若事有变化及时来报。” 李承平他是见过的,即便是知道自己想要把他踢出去,依照师弟的倔劲,想必事情不至于闹到赵琳那里。 巡检小心伏着头,恭声应着。 ...... 李承平挽起长衫,正要叫黄立去都转运盐使司衙门看看虚实,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只听门外传来,一人自报姓名的声音。 “西安府柳章,现任府衙照磨,听闻李兄品茶论道,不请自来,还请担待。” 照磨乃从九品,主管府衙文书、卷宗,管不是很大,但说出去很好听。 来人虽然嘴上客气,但语气中很明显没有突然过来的尴尬。 不等李承平他们反应,柳章就径直推门而入。 黄立不由有些生气,他看看李承平,又看看皱眉的柳安。 见李承平没说什么,黄立不便先开口插话,闷闷的往窗边挪了两步. 看向黄立,李承平示意他不要担心。 柳章一进来就紧了紧衣服,“这屋怎么冷成这样?” 冷眼看向最里侧的陈运,柳章嘴角微翘道:“文人墨客的淡雅之所,李兄怎么招待了一个满身铜臭的商贾。” 挑了挑眉,李承平就知道此人来者不善。 认识陈运,多半就是此次扣押药房商队,想要把自己排除在外的主谋之一。 一时之间,李承平觉得一切都说的通了,看来那位郑师兄,是真的嫌自己拿的多。 既然这柳照磨知道李承平,那一定明白郑兴澄与他的关系,还敢来此,背后要么有压过郑兴澄的官,要么就是郑兴澄示意。 几人身份全都知晓,推手已经完全指向郑师兄。 李承平抚掌应和道:“柳大人说的对,咱们读书人岂能与商贾一道沾惹太深,不知大人来此是?” “兄长和此子费什么话舌!民岂能和官斗。”在楼下等不耐烦的柳宽,急火火的冲了上来。 身后几个僮仆大概是柳氏兄弟的家仆,一进屋就横冲直撞,柳安都挤在了窗户边,身形被挡得严严实实。 “莫急,总要先来文的。”柳章也不装了,接过手下递来的文书,“这是陈运伪造路引,大开商路的卷宗。” “我已通禀布政使司衙门,即刻缉拿陈运。” 李承平和黄立沉默良久,眼神一番交流,都有点想笑。 完全没有达到柳章俩人预想的恐吓效果,柳宽厉声道:“大胆,还不束手。” 拍拍陈运肩膀,李承平低声让他莫慌。 若是没读过律法的傻瓜点,说不定在柳章的一番说辞下早已慌了神。 李承平可是早就将《大乾律》设置成自己为官的必修科目,凭借记忆力,二百五十卷律例早已全部牢记于心。 柳章只是个府衙照磨,衙门刑房事宜与他毫无关系。 至于所谓的卷宗,柳大官人你不能因为干这个,就为了找个所谓的说服力,就随意写份卷宗来强行让人信服呀! 衙门状告立案,首先就是圈定原告被告身份信息,然后是拿出状纸传唤。 陈运现在这个慌不择路的模样,要是被人给告了,早通知被告的期限内,若是真有这事,恐怕早就跟李承平说了。 再者,那里衙门传唤、逮捕、收押,不是快班衙役在前。 几个穿着仆役装着的僮仆,可别给李承平说,这几个明显像打手的大汉,是“便衣警察”。 李承平简单科普下来,柳氏兄弟后面的僮仆,在有理有据的节奏下,纷纷点起了头。 柳章面色一冷,凝视僮仆一圈,让那几人不由得打了个激灵,身板站直,做出随时出手的样式。 “李兄真是大才,可我要抓的是陈运,管你们几位何事!” 柳章拍手给李承平竖起大拇指,却不再管李承平的意思,挥手让人带走陈运。 李承平从来都不是主要的,柳章也没想过过分招惹他。 陈运才是关键,把陈运送去衙门大牢呆上半月,让他与药房关系一断。 不出一月柳章就能替代陈运成为,药房收集药材的下家。 他今日过来,就是在事后让李承平想明白他与郑兴澄的关系。 意思很简单,别怨我,主谋是你师兄,只是他那人好面,想要装样子。 急不可耐的柳宽前驱,就要上手抓陈运手腕。 只是李承平脸上没有分毫慌乱,却让柳章心头一紧。 “你们两个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为了围住几人,造成一种心理恐吓,柳宽兴致高昂的让几个僮仆把人团团围起来。 当然主要是看住陈运,柳安则被挤到一边。 “三弟!你怎在此?” 柳章踮起脚尖,朝着声音处望去,这才看见脑袋,被深深埋在僮仆高大身板后的柳安。 第82章 我的还是我的 从窗边往外挤,柳安愤愤从里边扒拉出来。 李承平一看,觉得好笑,一处只能容纳五六人的跪坐包间,一下子进来十好几人,不挤人,才真是会奇了怪。 柳宽只觉耳边炸响一声惊雷。 “读书真是读到狗肚子里了,官和民是你那套说辞?” 脑袋被震得难受,先前还嚣张的柳宽立马泄了气。 柳宽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人敢这么对自己说话了,若是其他人,他铁定给那人来一套拳法。 突然吼了一声,柳安声音略有点嘶哑,“李兄莫在意,这是我的两位族兄,多有冒犯。” 紧接着,柳安就开始推搡柳章兄弟二人出去。 几个僮仆本是不认识柳安的,但见两位少爷如此老实,悻悻的不敢久留,想要出屋。 包间不大,门同样大不了,几番推搡下,门框都有点摇摇晃晃。 吃瓜吃到自家身上,柳安也是觉得没谁了。 柳家不算累世官宦,因为中间出现过断代,后来柳家在柳安父亲高中风头带领下,在西安再次雄起。 身为如今柳家家主的独生子,难怪柳章两人会对这么个从京城回来的堂兄弟如此客气。 双眼盯着李承平,柳安觉得这是他算计好的。 柳安边招呼柳章他们下楼,边嘴上说着等把事情处理好后,等到回书院还要好好找李承平算算账。 话说这个,那可就真是冤枉了李承平,他可真没算计柳安。 若今日来的不是柳章俩兄弟,李承平大概也只能抓瞎。 倒不是忍气吞声的吃哑巴亏,人家带着人呢,陈运肯定是要被带走的。 要解决那也要等事后再说了,李承平之所以不着急,完全是因为他之前听柳安说起过柳章这位堂兄。 因为柳章府衙从九品照磨的官身就是柳安老爹托人办的,所以柳安记忆尤深,聊起姻亲裙带关系时,柳安提了一嘴。 李承平也是反应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幸好抓陈运的是他俩,不然今日陈运必定有一场牢狱之灾。 柳安下楼前,略微不好意思的拱手道:“让李兄见笑了,谁能想到那日所言,竟一语成谶。” 谈起姻亲裙带,李承平那是见多识广,毕竟没吃过猪肉,难道还没见过猪跑吗! 在华夏这么个人情社会,这种事情是避免不了的。 所以针对此种情况,李承平列举了很多恶性事例。 比如姻亲仗着背后有人为非作歹,横行乡里,坏事做多了在有一日突然碰见微服私访的皇帝。 这么一说可把柳安吓坏,他本就不喜柳家诸人依仗父亲身份谋取私利的行为。 今日一见,听到柳宽口不择言下说什么官民之论,不由得心有余悸。 李承平知道,若是没有先前的示例,尽管柳安会插手帮忙解决此事,但绝不会如此麻利。 九族消消乐的风险,是个人都会学着预防。 李承平在旬休这日将柳安叫过来,并不是一时兴起。 他知道倚仗早已致仕的赵琳迟早要出事,原因很简单,李承平这道程序来钱实在太过容易。 甭说一个小小的童生,哪怕李承平中了秀才,别人在利益面前都不会给他脸面。 本来他的面子就不值钱,全靠师父撑着。 说实在的,李承平觉得自己那个郑师兄能忍到现在才发难,已经是够给他这个师弟面子了。 李承平道:“明日再去都转运盐使司衙门签发路引。” 黄立看了半天,大概看明白了,点头道:“要拖到下午,衙门旬休,得挨到那个时候才有人当值。” 不管什么时候,反正今日发生的事情很快就会被郑兴澄。 ...... “所以说,我那每年多拿五百两银子的进项被柳家那位给搅没了。” 郑兴澄阴沉个脸,语气不善的冲底下跪着的巡检道。 巡检再次像酒楼时一样,头如捣蒜般认着错。 冷哼一声,郑兴澄敲击着桌案。 他是真没听说李承平与柳安相熟,柳安他爹小九卿,回乡考童生试,郑兴澄自是知晓。 但没想到的是,这柳安放着好好的京城不待,跑来关中作甚。 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钱没到手,与李承平关系还搞僵了。 郑兴澄长叹一口气,看来往后与这位小师弟见面,就只能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喽。 “大人,商队那行人嚷嚷着要吃肉。”巡检小声说道。 意思很明显,是想要从郑兴澄这里支取一些钱财去买肉。 真是得寸进尺,这些个商人仗着背后有人,一个个都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郑兴澄真想给他们一个教训,可终究是理智战胜了冲动。 说起来,这事也有他的原因。 他只是想把李承平踢出去少分钱,往后还是要与药房商队继续做生意,加之药房背后有人,动不得。 因此,起初是让巡检司妥善对待罢了。 没成想,这些人发现巡检司对待他们如此好后,自觉是身后关系震慑,肆无忌惮的把牢房当起许愿池来。 “把人都赶紧给放了。”郑兴澄满脸不耐烦。 “啊!” “啊什么啊!” 见巡检惊讶,郑兴澄更加烦躁,“不放了,你管饭呀!” 巡检感觉他真的是太难了,上头一句话,下面跑断腿,刚抓没多久,现在又放掉。 皇帝都没这么朝令夕改过。 没管巡检心里如何吐槽,郑兴澄只是赶紧催促他下去办事。 药房商队按时按点把药材转运去江南,他的那份钱才会按时到账,没人会跟钱过不去。 要不然他也不会不顾同门的师兄弟关系,攫取李承平的那份银子。 ...... 该是我的终究是我的,有柳安罩着,短时间内,这门生意当是无虞。 尽管自己不干活,但线是自己搭的,李承平始终认为自己是很关键的一环。 这份银子李承平不知道自己还能吃多久,或许等孙庆余堂找到西北真正的话事人以后,大概就不需要他和郑兴澄了。 毕竟,除了陈运,李承平和郑兴澄干的都是无本的买卖。 郑兴澄开具路引,好歹还要担些风险,李承平则完全是空手套白狼。 为了从药房这边多挣几年钱,李承平没有再独拿原先的那一份。 而是拉柳安和他那两个堂兄入伙,柳家的能量明显让这份钱,拿的更让人信服。 柳章和柳宽很是开心,一年不说多的,两人分个二百两还是没问题的。 两人再一分,一人一百两。 柳家公子也不会忽视这些钱,一百两可是能干很多事。 官宦家的公子能够眼睛都不眨的掏个二三百两,才叫人稀奇。 柳章别看在衙门当照磨,可这俸禄低的吓人,平常靠家中帮衬还稍显不足,不然他也不会盯上李承平的生意。 如今李承平愿意与他分享利益,立马就对李承平大为改观。 能够分享利益,这才是能成大事的人。 第83章 游学 书院的生活不可以说一成不变,但至少枯燥的很。 李承平有了钱,不只是帮忙的黄立和柳安知道,后面甚至连赵琳都已知晓。 因此,在李承平钱财的加持下,赵琳带着他,开启了师徒二人,外加一个闲杂人等的游学时光。 柳安也跟着,不过他是自费。 洛阳在潼关以东,西安八水环绕,起初走水路还好些。 可上岸后,李承平却并未如愿以偿的脚踏实地。 路程上的距离限制,导致坐上马车的他,颠得都已经不止吐了三回。 头晕目眩,李承平连水都喝不下。 柳安嘲笑的声音在他耳边回荡,“这才不到千里的距离,李兄就这个模样,不说行万里路,怕是进京赶考都费劲。” 晕的不想说话,李承平给了他白眼让他自行体会。 不想靠在车厢上,把柳安拉近些,李承平心安理得的将脑袋枕在他肩膀上。 柳安无语的摇摇头,屁股往前挪了挪,尽量让自己坐低点。 马车是租的,车夫是雇的,现在连腿李承平都觉得不再是自己的。 赵琳在前面一辆马车中,此次前去听的是赵琳友人的讲学。 友人乃是大儒洛南山,他官职左副都御史,当世儒学大师。 洛南山精于理学,继承圣人思想独成一派,所以门人众多。 ...... “行了,下车喽。” 柳安不满道,跳下车揉起了肩膀。 咧着嘴笑笑,李承平不好意思的跺跺脚,睡得太沉,有点麻。 “咱们今晚就宿在关楼这里,明日上山。” 赵琳说完上楼休息,看来路上疲倦的不止李承平一人。 李承平看着关楼,大概明白了洛南山这个名字的由来。 洛南城关后边是通往洛阳的必经之路,李承平来时还想着去洛阳看看。 甭看洛南带个洛字,但与洛阳之间仍相距甚远。 本质上,李承平他们刚刚迈过潼关。 洛南仍旧属于陕西下辖,若真要到洛阳,还要走个几百里路。 “呼!” 舒坦的把脚放进木盆中,柳安舒服的躺在床上,舒爽的喊一声。 正要找柳安说说明日上山的事,李承平一个转头的功夫,就见人已经躺下睡着。 摇头轻笑,李承平轻手轻脚的拿毛巾把柳安腿上的水擦干,收拾利索,小心翼翼的走出屋。 ...... 洛南地势西北高,东南低,形似飞鸽,因临近秦岭,山体众多。 姑且叫李承平所登之山为洛南山,陕西文风不似江南,若说学风最盛,只能拿西安出来。 或许是大儒讲学的缘故,窄窄的山道上,一目视之,零零散散不少学子在登山。 “师父也不说带咱们上去。” 李承平大口往嘴里灌着水,不顾形象的敞开衣领散热。 天气是好天气,但碰上爬山就显得不那么美丽。 赵琳是来访友,今晨就有洛南山的弟子特意过来,抬轿上了山。 山道窄,轿子小得很,再加上赵琳信上没提带有人,所以两人就被丢下自行爬山。 柳安道:“人家知道你是谁吗?还带上你,想的美。” 哼哧哼哧,两人斗嘴上山,累却并不无聊。 山中草木茂密,风景秀美,但李承平俩人却无心欣赏,还有意规避草木。 毒蛇、毒虫可是不留情面的,被咬一口,现代没有注射血清及时都可能登时嘎掉,更别提古代的医疗水平。 就算是李振良这样的进山好手,都不敢轻易去淌,没人走过的山路。 李承平真不知道为什么这些高人都愿意住山上,闲云野鹤也就罢了,可他们并没有隔绝内外的意思。 走到半腰,终于见到台阶,大概是离山顶近了些。 两人拾阶而上,路上学子愈发多了起来,大多三、五人前后而行,聚在一起高谈阔论。 山道很窄,人多,挤在一块,属实难以登顶。 洛南山倒不是真住在山顶,草庐介于山顶与山腰之间。 只是讲学的地点,因为草庐前不甚宽敞,而挪到那里去了。 前面大概是有人在验明身份,几个道袍青年,将李承平拦下。 “你是何人?来此作甚?” 李承平道:“我二人是西安士子,听闻大儒讲学,特来聆讯。” 为首青年眼睛微眯,冷笑一声,“你们!就你们这样。” 随即指着李承平,冲着身边人嘲弄道:“衣着不整,不知是哪里来的乡野,就这也配登顶。” 这人说罢,身边几人全都笑出声来,丝毫不顾李承平脸色渐渐阴沉。 柳安打量李承平的衣服,没感觉哪里不对呀!除了敞开的衣领。 长衫是对襟式样的,而且李承平穿了不止一件,外衫的衣领虽然敞开,但内衬却是将身体挡的严严实实。 其中挡路一人笑道:“你们还是从哪来,回哪去,山顶人多,今日位置本就少,人挤人热得慌,怎能让你们捣乱。” 一旁另一人则道:“此言差矣,人家好歹是上山聆听大儒讲学,怎可随意打发走。” 柳安和李承平看出他们是一伙的,没指望这人说什么公道话。 果不其然。 “我看。”望向两侧,这人接着嘲弄道:“我看,不如你们就在这里站着听,虽无坐席,但心诚者,不惧艰苦。” “说的极是,大儒讲学可不是谁都能听的。” 几个道袍青年,一人一句的拿李承平打趣,打发着上山前的时间。 真是人以类聚,物以群分,几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李承平疑惑,自己真的看起来那么好欺负吗! 经过几年游学,风餐露宿下。 李承平晒得是有点黝黑,但身板壮了,身高长了,身上穿的即便不是绸缎,但也是较柔顺的长衫,何至于被人如此嘲弄。 “宋先生!” 柳安朝台阶上的中年儒生尊敬拱手。 见是洛南山弟子,李承平打消了开嘴炮的动作,同样见礼道:“见过宋先生。” 为首道袍青年冷喝道:“装腔作势,就你们也能认识宋先生,大呼小叫,不仅衣着不得体,如今连仪态都端正。” “不知则问,不懂则学,你揪着他人,批判他人时,恐怕连你自己都没学会知礼!” 道袍青年见李承平还敢出言,不由气恼道:“我如何,不需你在这叫唤,我只知你今日赶紧麻溜的滚下山去,此路不通。” 两人嘴炮时,宋先生已走至近前,盯着道袍青年几人的后脑勺没出声,却挥手招呼李承平两人过去。 见状,李承平拉着柳安就要上山。 道袍青年还以为李承平是不信邪,冷笑一声。 就要指挥身边几人凑近些,想要将路给堵上。 第84章 大儒指点 “放肆,你们阻塞山路是何意!” 宋先生瞪着拦路几人,厉声道。 见是宋先生真人,道袍青年面如土色,赶忙让开道路,拉走还未回过神来的同伴。 山路太窄,几人又刻意避着草木,着急放开道路,互相拉扯间,连带着都摔进了草地。 瞧着几人狼狈的模样,李承平和柳安觉得好笑。 宋先生叱责,“你们几人不必上山了,速速下山,否则后果自负。” 回身往山顶走去,宋先生招手让两人过去。 李承平看着跌坐在草地上的几人,扯了扯衣领,活动下脖子道:“还是这么穿舒服。” 柳安则提起长衫下身摆子,笑道:“让让,别挡了道。” 然后两人从几个道袍青年身边,跨步而过。 ...... 有着宋先生带路,两人到达山顶就顺畅许多。 真是沾了赵琳的光,李承平和柳安从一众襕衫秀才间穿行而过,一头扎进了举人坐席中。 身边众人身份最低都是个秀才,李承平盘膝而坐,一副乖乖听讲的模样。 赵琳端坐在更上方的石台处,李承平见几人居中坐着个仙风道骨的老者。 此人须发皆白,这老者大概就是洛南山。 没工夫瞎想,洛南山只见所有人都已坐定,便开口讲学,一出口就是所有士子不能忽略的礼法。 礼所以辨上下,法所以定民志,礼法二字贯穿古今,是直指社会人心所在。 若无礼法约束,国将不国。 洛南山停顿容学子们思考片刻后,再次开口讲道。 以文致道则求诸人,以人者善之所在也。及其行道也,不可以求人,惟人求道。 ...... 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洛南山不愧被冠以大儒之称。 稍显冷冽的山风,在李承平入迷的听道状态下,仿佛已经消弭不见。 洛南山已经年近古稀,尽管有弟子为他搭起的围挡,可山风还是呜呜往里灌。 四下没有旁的声音,洛南山又坚持了一个多时辰,才渐渐停歇下来。 写下最后一字,李承平盘膝在那里回味着洛南山所讲内容。 没敢连蒙带猜,李承平手是自讲道开始就没听过,毕竟当时能够理清思绪,明辨是非,可临到回想,多半会岔了气。 正所谓好记性,不如一个烂笔头,多年进学,可不敢再犯低级错误。 而且大儒讲道,一篇手稿,多抄几份,若能在不要脸的讨要个洛大儒的签名,李承平都不知道这手稿得卖多少银子。 不过李承平不会如此,尽管他不嫌赚钱多,但至少这么掉价的事还是不会做的。 不然传回西安,岂不是丢人丢大发了,洛南距离西安可不远,李承平不相信没有西安人士听到消息过来。 众人都是来听大儒讲道,完事后,大多人见礼便直接打道回去。 数个时辰的讲道,李承平可谓是收获颇多,毕竟,可没人会这么事无巨细的给你单讲礼法。 期间不少学子因势利导的提出见解,祈求洛南山解惑,被打磨过的想法,更是让人眼前一亮。 不少人聚拢在草庐前,期盼得到洛南山对文章的点评评价。 这些学子的想法很简单,能够获得大儒指点,不说对科考一途帮助有多大,在研学上,至少能少走弯路。 不少人被门外弟子推脱后,只能悻悻而归。 还有一部分则是继续等待,抱着被洛南山召见的侥幸心理。 李承平有着赵琳的关系在,与柳安乐滋滋的进去静候。 见礼过后,李承平两人就静静站在一旁等候,前面还有数人。 这些人应该都是官宦人家子弟,李承平心想,果然教育资源永远都是不平衡的。 但李承平转念一想又觉得很正常,有相同的精力和时间,洛南山在都不认识的前提下。 肯给官宦子弟,还是给普通人家讲解点评,两者之中谁优先的结果,目前看来是显而易见的。 幸好,自己也有裙带关系,不然或许也要被拒之门外。 凑近了些,李承平得以再次打量洛南山这位大儒,他头发胡须都梳的齐整,老态虽显,但面容棱角分明,年轻时,显然是个美男子。 科考对相貌同样的有要求的,不说高大帅气,但至少要长相端正。 听闻他当初殿试名列二甲第四,想必样貌不会差到哪里去,前十名都是皇帝钦点,长的不合眼,怕是入不了皇帝的眼。 很快就轮到李承平,洛南山将他全身扫视一圈,满意点头,冲着笑道:“赵兄眼光依旧如此毒辣,少年英才呀!” “你师父学问可是在我之上,老夫随意看看。” 赵琳道:“就不要过谦了,承平,将你的那篇策论拿出来,让你洛师看看。” 冲着师父笑笑,李承平没想到,赵琳三两语,又给自己介绍了个临时师父。 李承平凑趣的唤了一声洛师,洛南山明显态度又不一样,开心的拉李承平坐到身边来。 洛南山接过文章,他看的很快,提笔就要点评。 上山时,李承平和柳安一人背了个书箱,竹子晒干制成,轻便不大,正好装下所带的书籍笔墨。 大概是没思虑好,洛南山点评的笔迟迟没有落下,回过头来再次看了一遍策论。 李承平的文章内容并不是很多,是洛南山讲道时,针对所问问题所做。 越看洛南山越觉得李承平有趣,别人都是拿提前写好的文章过来,有些为了邀得他的夸赞,希望在圈子里面扬名,而特意修改。 李承平却临场发挥,勇敢阐述自己对礼法的观点。 抬眼再次打量起李承平一圈,洛南山没有再以他是赵琳的弟子看他,此子勇气可嘉,难道就不怕与自己感念相悖,被自己出言打击。 认真看过后,洛南山抚须轻笑,冲着李承平笑道:“你的文章观点很独特,惹人深思。” “可是!”洛南山话音一转,道:“你师父与我多年好友,你的文章我也很喜欢,所以不藏着掖着,直言告诉你,我对这篇文章的想法。” “正所谓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喜欢这篇文章的爱则爱死,不喜者,则眉头紧皱。” 李承平恭敬道:“请洛师指点。” 洛南山点点头道:“文章很务实,从上古到今昔,古今礼法总结到位,却不显拖沓,可其中某些想法,只是你一家之言,难以服众,认同的主考官,便是榜首也能取得,若看不上眼,恐怕会弃之。” 等洛南山说完,李承平登时就觉得自己这次没来错。 这篇文章,本就是自己随性而为,认可与不认可主要看人。 李承平在科场上是不会这么鲁莽的,最起码会提前了解学政为何人。 第85章 备考院试 “你眼下仍需磨砺,用心学习,日后的大乾文坛必有你一席之地。” 洛南山对李承平的评价极高,以至于连柳安都感到震惊。 李承平本人也是一脸茫然,心中暗自思忖,这难道是穿越者的特殊待遇,无论身处何地,总有权威人士对其寄予厚望。 洛南山将文章递还给李承平,并轻声给予了一些指导。 李承平恭敬地鞠了一躬,表示感谢。洛南山微笑着回应:“无需谢我,相遇即是缘,我们之间的缘分源自你的师父,你应感谢他。” 赵琳半倚着,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似乎在等待李承平的感谢。 在给予李承平指导后,洛南山也对柳安进行了指点。 下山时,两人都感到满意,尽管洛南山的讲学仅持续了几个时辰,但他的寥寥数语却精准地指出了他们文章的不足。 赵琳没有选择乘坐轿子,而是与两人一同步行下山。 “上山容易,下山难呀!” 瞧见李承平在瞅自己,赵琳杵着棍子,立马就想抬起来,把棍子甩他屁股上。 赵琳嘴角一撇,笑道:“你小子什么眼神,为师可是陪你走过了这最难的一段路。” 勒紧了书箱的背绳,李承平不答话。 三人原想着再留一日,因洛南山后续不会在讲道。 三人只得回了西安城。 上任陕西学政的文章被他琢磨了数遍,多少摸索到了写这些文章的技巧。 他的书箱里装满了笔记,计划回到书院后进一步消化。 柳安也表示自己也有同样的打算。 原本计划再留一天,但得知洛南山将不再讲学,三人便决定返回西安城。 尽管洛南山未再授课,他的点评仍让李承平深思良久。 他阅读了许多关于礼法的文章,但亲耳听大儒讲解还是第一次,这种体验与阅读文章截然不同,使他对礼法有了更深的理解。 李承平感到自己学有所成,便将新学到的知识应用到阅读文章中,特别是前任陕西学政的文章,他反复琢磨,逐渐掌握了撰写这类文章的技巧。 至于洛南山点拨的那篇文章,自洛南归来后,李承平每日都会研读。 ...... 转眼就到了永兴三十四年。 “承平,出来喝点凉茶。” 黄立在外面喊他,李承平大声回了一句。 关系混熟后,在李承平的要求下,黄立没在喊他大哥,先前的称呼,整的李承平跟黑社会一样。 不喊大哥也成,可喊李兄又太过生疏。 经过数年相处,黄立他们感觉还是叫承平显得亲切些,若是有字了就更不一样。 这凉茶与菊花茶差不多,是陈运收集药材晒制的,黄立去整理账册,天气渐热,陈运特地给他和李承平消暑所用。 黄立这几年变化不小,高了瘦了,但好在脸圆润了些,营养已经跟上。 帮忙管理账册,负责审计,不说挣大钱,好赖一年有个百八十两银子。 “热的日子还在后面呢!。”黄立看着天时,“没觉得最近藏书楼人都少了许多。” 天气一热,没有风扇空调的藏书楼就跟个大蒸炉房,人多热得慌。 李承平也深有同感:“院试还不如现在就开始,不然到时候进去了,被热的抬出来,可就坏事。” 说来可笑,士子们是二月不抗冻,八月不抗热,每次科考,反正怎样都要抬几个士子出来。 西安百姓也爱听这样的传闻。 “真是太不合理,真希望新任学政大人能够早些来。” 陕西学政去年乡试结束后,便调回京城,直到拖到今年这个时候,才传出新任提学御史即将到达的消息。 各省学政大人,身份大多不简单,基本都是翰林出身。 院试每三年举行两次,李承平正全力备考,希望能获得秀才的功名。 院试由各省学政主持,学政又称提督学院,因此这级考试被称为院试。 学政由皇帝任命进士出身的官员到各省任职,任期为三年。 学政这样的清贵官职,就好似是为他们量身定制一般。 因此,各地督抚大员,对他们都是礼遇有加,加之每年院乡试,是皇帝亲自调度,所以暗箱操作的可能被大大降低。 毕竟,童生试都是各府、县主官自主命题,其中猫腻不可细查。 李承平就因为连中县、府试案首,而被人质疑,所以此次院试不仅是李承平的前途关隘,更是他的正名之战。 黄立觉得童生试在二、四月,院试在八月实在太不合理,不是冷就是热,朝廷就不能挑个凉快时候。 李承平摇头失笑,考试都有着朝廷规制,或早或晚都是定数。 科举这么多年办下来,若是朝廷诸公觉得不好,早就有人申明解决。 按照这个时间举行,其中多少有一定的道理,不然高考也不要会固定在每年六月初七、八这两天。 各省院试时间不固定,不过按惯例大概是在八月份举行。 院试并不是陕西各府所有学子都汇聚西安,而是由学政大人搞巡省表演一般,在陕西各府兜一圈。 就和中考全国自主命题一样,全国举行考试时间不一致,连试题都不同,主考官是各省学政,辅助的则是各府知府等官吏。 本朝若是院试,士子是去府城或直属省的州治所举行。 西安作为陕西首府,学道衙门就在这里,每年都是最先举行院试的府城,所以李承平,觉得只管等消息就行。 不过没等李承平他们疑虑太久,等到了七月初,府城中就传来提学大人巡视的消息。 按以往陕西提学御史的风格,直到将十数个州府巡视完毕后,院试日期才会发布。 但不得不说,这位新任学政崔博,为官却是雷厉风行,刚刚到任就巡视府、县学,整顿学风。 噼里啪啦一顿下来,往年历来走的程序,其中进程明显加快。 李承平心里很清楚,陆知府对于西安的学风问题早就有所思考,也有着自己独特的见解和看法。 他一直在关注着学政大人的动态,试图了解这位翰林对于学政的真实态度。 然而,对于这位新来的学政,李承平却并不是十分了解。 他只知道这位学政是朝廷派来的,具体背景和能力如何,还需要进一步观察。 李承平不禁在心里暗暗嘀咕:“不知道这位学政大人究竟能不能和陆知府达成共识,他们两个人也不晓得会不会尿到一个壶里。” 第86章 崔学政 七月中旬,李承平在书院中收到了一本院试文集。 这里面是崔学政担任湖广提学时,主持院试的程文,其中还夹杂着他在通政司所做的文章。 通政使司,设通政使,负责内外章疏、臣民密封申诉等事项。 置有通政使一人,正三品;左、右通政各一人,正四品;左、右参议各一人,正五品等。 凡朝廷大政、大狱及会推文武大臣,通政使也参与讨论。 不过,这一衙门在本朝并无实权,所以通政司一向被视作“清淡衙门”。 但有这样的经历,说明崔博是见过大场面的。 崔学政才刚刚到任,这院试文集立马就出了,也足见这些书肆效率之高。 这本的院试文集明显是从其他地方调拨过来的,应该是这才知道陕西来的学政是崔博。 尽管装订不如前任学政时期的文集精致,但内容详实,质量上乘。 此次院试文集质量很高,毕竟湖广文风相较于陕西,还是略胜一筹。 其后还附了崔学政的点评,可知这院试文集看起来虽然有点旧,但质量还是不用说的。 各省的院试文集也没人敢做手脚,毕竟院试文集代表了士子的脸面。 每年的院试文集,都相当于是读书人圈子里人手一件的学习资料,比朝廷邸报都惹人注意。 万万不会有人,在上面弄虚作假的,即便侥幸通过关系把自己文章弄了上去。 不但会被骂,名声多半还会毁了,实力不够,这种扬名方式显然得不偿失。 李承平的文章也是登上过他当年考试的院试文集,童生试与院试文章是汇总在一块的。 这本文集上,各色文章尽皆列于其上。 陆知府消息灵通,他给李承平特地送来这本文集,当真是让李承平感激不尽。 剩下的时间里,李承平正好利用起来,好好看看这位崔大人的取士想法。 童生试过后,李承平在西安士子中名声已是不小,眼下得知他今年也会参加院试,看过他文章的士子,纷纷期待起来。 看笑话的人同样不少,还有人猜测,李承平停摆数年未下场,明显就是心虚的表现。 甚至有人怀疑起了马知县和陆知府,觉得是他们私漏考题给李承平作弊。 李承平本来不以为意,可说的多了,很是心烦。 先前他还和人反驳,辩论道,就算两位大人要给人开后门,为何不找世家大族的子弟。 偏偏找他这么个农家子,甚至还给他推到案首的位置。 就因为他家名声不显,还穷苦吗! 但喷子总能找到话头,最后甚至造谣称,李承平是陆知府私生子的地步。 离了个大谱,索性李承平也不辩驳,用事实说话,才能堵住这些人的嘴。 不过也有力挺李承平的,这些人大多都读过他的文章,对此次院试,李承平的名次表现很是期待。 不论是好坏声名,也只是未过院试的士子在贬低与吹捧罢了。 随着崔博将陕西各府县学巡视完毕,院试将至,取得童生文书的士子心思自然都回到了准备院试上。 李承平当然也不例外。 七月底,天气炎热异常,仿佛整个西安都被一股无形的热浪所笼罩。 就在这个时候,城内突然传来了一个消息,让士子的心情瞬间变得激动起来。 原来,学政已经在提学衙门张榜公告,宣布今年的院试将在八月初九正式进行。 这个消息如同一阵清风,吹散了士子心头的燥热。 对于那些渴望通过科举考试改变命运的学子们来说,这无疑是一个极其重要的时刻。 他们纷纷奔走相告,脸上洋溢着兴奋和期待的神情。 一时间,整个城市都沉浸在一种紧张而又兴奋的氛围之中。 书房里、茶馆中、街头巷尾,到处都能听到人们谈论院试的声音。 学子们开始加倍努力地温习功课,希望能够在这场关键的考试中取得好成绩。 公告上关于录取名额多少,并未细说。 不过依李承平看来应该如往常一般十中取一,想来与永兴三十三年的院试差距不大。 李承平接过柳安拿回来的公告好好看了看,同时不由感慨,自己今年竟然已经快十六。 公告一出,就算李承平平日里读书已经很辛苦,此时也赶紧给自己多加了加担子,争取把刀磨得再光些。 院试三年两试,学政大人在省内巡回举行,并不是固定在八月某一天。 ...... 而此刻的陕西提学道衙门中,新任的陕西提学御史崔博崔大人正在用午饭,他是两广人,大中午正嗦着一碗清汤面。 清汤寡水,衙门小吏殷勤的拿了一小坛子酱菜来。 三互法是历朝历代任用地方官吏的一种限制规定。 即诸州郡行政长官不仅不能任用本籍人士,而且三州人士及婚姻之家也不能交互任官。 如甲州人士有在乙州做官者,同时乙州人士又在丙州做官,则丙州人士不但不能到乙州做官,也不能到甲州做官。 虽然朝廷讲究官员任职存在地域回避,但一般来说朝廷并不会太过苛刻,“隔省为治”勉强也是允许的。 尽管朝廷有官员任职地域回避的规定,但对于学官而言,这一规定并不适用,因为学官在大乾并无实际行政权力,属于是教职。 崔博刚用完午餐,便有仆人来报,有人求见。 崔博坚决地拒绝:“在院试之前,所有访客一律不见,所有礼物一律退回。” 在巡视陕西各府的过程中,崔博发现除了西安府的士子较为出色外。 例如,汉中、延安、凤翔等府的士子相比之下,就显得才疏学浅。 这两日,他几乎没有空闲,不断有地方大族来访,希望为本族学子争取秀才功名。 尽管礼物丰厚,但崔博深知,一旦接受了这些,后果不堪设想。 崔博对自己的提学官职位颇为满意,尽管权力不大,但官阶和俸禄都相当可观,在地方上颇受尊重。 崔博喝完茶后,仆人呈上了各府送来的四书文,这些是近两年府试的时文,供他审阅。 崔博坐正了身子,仔细打量起陕西各府近些年的时文来。 这是近两年府试的四书文,基本上全部在此处了。 四书文就是时文,是考试中规定的一种文体,考官审查文章大多看重时文。 各府急切地送来这些文章,无疑是希望崔博能够更加重视本府的士子。 如果本府在今科能够有更多的生员,那么参加乡试的士子就会增多。 进而提高考中举人和进士的概率,从而提升府衙的政绩,为官员的升迁铺路。 第87章 看文章 选英才 考前回家,书院的规定。 与高考原因大致一样,为学子提供更多的准备时间,减轻考生精神压力。 秦其远打量李承平好一阵,“你就这么回去?” 只见李承平头戴草帽,手摇蒲扇,除此之外,身上再无旁物,宛如一个来西安访友游玩的文弱书生。 门口大包小包拎书回家的同窗,与他形成鲜明对比。 李承平笑嘻嘻道:“习惯使然,考前我若是还抱着书啃,一定会精神错乱。” 秦其远想了想,觉得确实如此,李承平学习状态就是这样,该玩玩该学学,劳逸结合,每到旬休时,便是他最放松的时候。 瞧他嬉皮笑脸的模样,秦其远无语道:“少臭屁。” “回家后书本还是不能放下,温书复习要成为常态。” 秦其远还是没忍住叮嘱一番,现在西安城不知多少士子正盯着呢! 从西安回来后,李承平便在家中安静温书。 ...... 李固从田埂回来,没在院中看见孙儿身影,就知道一定是还窝在屋里看书。 站在院里,李固喊他出来,“承平,赶紧出来喝点凉茶,屋里不闷死了。” 李承平白天是会把房门给打开的,闷倒是不闷,热却热的让人不想说话。 好在,晚上吃的是粉皮,就着凉茶,能凉快不少。 许莲吃过饭就在院里倒腾衣服,过几日好让李承平带到府城去穿。 撑起轻薄内衬,许莲走到李承平近前,“来试试,这是你大姐特意送来的,看看合不合适。” 天气太热,这内衬却不知用的是什么料子,摸起来舒服极了。 李承平接过,就脱下外衫,套在身上,一上身就感觉有点紧。 许莲用手拽拽,“不大合身,你现在长得是真快,我都不敢拿好料子给你做衣裳,脱下来给你改改。” 农家若是有钱给孩子做身好衣裳,那一定会等孩子过了十六岁之后。 那个时候,多半已经过了发育期,再长那也是松的。 李承平苦笑脱下,觉得也不能怪自己,少年肯长,抽条是正常生长状况,现在不仅比以往更高,还更瘦。 “娘,我很快就要去西安了,没空往兴平走一趟,大姐下次再来,记得给我说声谢。”李承平说完,就回屋收拾物件。 笔墨纸砚贡院不提供,可不能马虎,多拿几只笔备用好歹是个风险预防。 说来,自从大姐成婚后,家里人都不大得闲。 李承平常年在书院读书,见得少,李若又没机会量尺寸,衣裳大小都模棱两可。 对于大姐忙碌中,还挂念自己,亲手做一件衣裳,李承平还是很感动。 李若今年诞下一子,照顾李承平的这个小侄子,每日都忙的够呛,属实歇不下来。 眼下备考是关键,别看李承平对秦其远说的轻松,可事实却不是那样。 每次旬休前的考核,整个舍房都说不学习,可自打那次在茅房见到柳安读书后,李承平就不信了。 舍房是不准点油灯的,古代消防太差,很多地方,一到点就要禁火禁亮。 但茅房是个例外,嗯,因为构造和疏通问题,导致有过学子上茅厕掉下去的案例,所以这里是书院唯一一处破例可以燃油灯之所。 真是卷的很,不只是柳安,被窝里一个个谁知道是真睡假睡。。 李承平真想把村里张二娘说他在茅房连干三碗干饭的头衔,送给柳安,真尼玛卷。 ...... 提学道衙门里,崔博正翻看典簿(从八品)呈上来的时文。 这部分时文与那些大族士绅递来的不同,是崔博主动要来筛选的。 目的除了是看看近几年学子学识的优劣,更重要的是提前锁定一下有哪些英才,省的后面阅卷时,不知来历出处。 “只有这些吗!陕西当真差湖广远矣。”崔博将阅览过的文章放下,脸上难掩失望。 典薄是陕西人,他是举人出身,所以没有三互法的限制,可以回原籍做官。 听到崔学政说陕西不如湖广,典簿没敢反驳,一是不敢,二便是没有反驳的点,因为事实如此。 湖广紧靠江南,文风鼎盛。 教育一定是与经济挂钩,没人家有钱,自然在某些方面不如他们。 要是秦其远知道了,一定会说,有本事甭拿学习成绩说事,有本事出来干一架。 呼出一口气,崔博自个安慰自己,不过是些童生试的文章,期望不必过高。 典薄见学政气恼,一时间没敢说话。 “唔!”崔博道:“可还有文章未找来,我见城中不少士子推崇一个叫李承平的学子。” “此人备受瞩目,不会童生试成绩不佳吧!” 崔博眸子一瞪,他严重怀疑提学衙门里面有猫腻,翻遍送来的时文,竟然没有看见李承平的文章,要知道,能得众多士子关注,要说童生试的成绩不好,鬼才相信。 那典薄心头一紧,慌乱的很,连忙出列道:“禀大人,并非下官失察,而是最近三年的院试文集并没有李承平的文章,他乃是永兴二十九年府试案首,由陆知府取中。” 崔薄一听,愈发觉得奇怪,时隔四五载,想必这人多半已经弱冠,二十余岁的士子若是考中秀才自然备受瞩目,可倒不至于惹人如此推崇。 一番询问下,崔博细想下,才算是明白过来。 嘴角微翘,崔博道:“翻找一下这个李承平的文章,若是没有,就去府衙找陆大人问问。” 提学道衙门一般是不收录童生试文章的,只有近三年之内才有记录。 即便如此,这些文章抄录备案也会渐渐送到布政使司,或留档或销毁。 除非是某些秀才或举人的惊世之作,否则除了在小地方流传外,是很难传播的。 不是提学道衙门看不起童生所作文章,而是受到经济限制。 古代保存书籍是很困难的,涉及到很多方面,虫蛀、受潮、风化都是难以避免的。 保存手段技术落后的情况下,最好的选择就是只保存有价值、有意义的珍贵书籍。 所以童生试的文章没返厂做成纸浆再加工就不错了,指望官府花钱保存,简直是做梦。 顶多留存个十来年,后面找不到,一句遗失或大火就能解释清楚。 不过这些文章不涉及机密,并不至于。 若是朝廷户部的档案,可不就不一定=喽。 不过每年的院试文集,读书人多有收藏,文章倒不至于找不到或失传。 好在没过多久,李承平的文章在衙门里还是能找到,倒是不必麻烦典簿去府衙走一遭。 “咦!”崔博展开文章一看,就发出一声轻咦。 “没想到,此子倒是个有想法的,能忍住不参考,算是个英才。”崔博看过文章,做出这样一番评价。 第88章 再临柳府 典薄没太听懂,崔博懒得与他解释,挥手将人斥退。 闷头向外走,典簿很心酸,您老人家不高兴,总拿我出气干嘛! 握着李承平的文章,崔博突然觉得此次主持陕西院试,还算有趣。 呈递过来的文章上,是有李承平籍贯年龄的,简单推算下,崔博就知道李承平现在的大致年纪。 将近十六岁,他更是于十一岁就连中县、府两试案首,妥妥的少年英才。 崔博现在疑惑的就是,迟迟不下场继续科考,到底是李承平自己的意思,还是他师父或是陆知府的意思。 “希望此子能给我个惊喜吧!” 李承平的文章稍稍给了崔博惊喜,对他的院试成绩,崔博还是有期待的。 ...... 李承平在树下纳凉读书,自然不知道自己已经简在崔心。 依旧是温书写字,临考时,手指不能太过生疏,不然提笔说不准还会陡然忘字。 天气燥热,奶奶见他身上衣服湿了干,干了湿,好一阵心疼。 便从水井打了一盆水,让李承平在通风的院里看书,将衣衫脱掉,想起来就把盆里的毛巾拧干,给自己擦擦,消消暑。 屋子里实在太过闷热,跟个火炉似的,完全待不住人。 院里稍好些,时常有微风吹来,又有凉水擦身,凉快许多。 只是,李承平读书总是忘我,常常忘记擦汗,每次读书总有汗珠滴落在书册上。 起初在院子中袒胸露腹,李承平多少有点不好意思。 但一日间,除了奶奶回来做饭外,其余人都在田里侍弄,倒是减缓少许尴尬。 幼时的玩伴这几日总找李承平去河边冲凉,给他们普及了急救知识后,李承平便果断拒绝。 毕竟,马上就要考试了,游泳是事故多发的重灾区,不说其他,但凡,染个风寒,就得把人折腾坏。 有着奶奶的法子,李承平读起书来,舒心很多,每日读书、练字、构思文章,整个人显得很充实。 家里人帮衬照顾他的日常生活,不必为其他事情忧心,心无旁骛的复习。 使李承平精神饱满,信心十足,十年磨一剑,该是亮剑的时候了。 转眼就到了八月初五,初九便是院试日。 从西安回家时,李承平就已经填报好了报名文书。 凭证好好压在书箱内,怕给遗失喽。 官府开具文书后,这凭证就是考生入贡院的身份证明,不容有失。 李承平把凭证夹在书册中,又将许莲拿过来的衣服压上去。 里里外外又检查数遍,最后才把书箱合上。 二伯看李承平出门,把专门制作的竹筒塞到李承平怀里。 李振义说道:“承平呀!这竹筒外面烧制过,烧个几次热水,包管不会破。” 贡院的水不大干净,一竹筒的水,这么热的天,肯定不够。 使了银钱,让巡视衙役或小吏打些水来,最好能够再烧制一番,可以有效防止腹痛腹泻。 “多谢二伯。”李承平欣然接受。 八月那里还有炭盆可以烧水呀! 而且,贡院里面可以多给些银钱,让衙役弄尽量干净的水来。 只要钱到位,就算是想喝茶楼的招牌凉茶,不涉嫌作弊,这些人为了赚钱,都能给你弄一碗进来。 不过李承平没有多做解释,毕竟是二伯的一番好意。 “山不碍路,路自通山。”李固在一旁给孙儿打气。 李承平收拾好行囊,回身道:“愿我高中。” ...... 这回院试,柳府可比当初李承平来考府试热闹的多。 秦其远、黄立、李承平全都暂居于此。 秦其远家住西安,但李承平他们一到柳安这来,这小子自己屁颠颠的跑了过来。 “在柳兄这住可是要交房费的。”李承平打趣道:“我可是与黄兄都交完了。” 黄立有些疑惑,自己什么时候交过钱,瞅见李承平的眼神,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在逗秦其远。 谁料秦其远冷哼一声,“我凭本事住进来的,凭什么给钱。” “哟呵!你小子。” 柳安笑看着,他家里不差钱。 李承平也知道,若是给了钱,说不准反倒还会惹恼柳安。 可白住他又有些不好意思,便臭屁道:“既然柳兄不要钱,那我只好留一份大作于你。” “往后我李承平名扬天下后,拿着这字寻我,必然不会翻脸不认人的。” 说笑间,李承平就已临摹一幅字出来,纸上写着。 东隅已逝,桑榆非晚,八个字跃然纸上。 “不错,就是与我比差点。” 秦其远说着也写了一幅,摆出一副一字千金的模样,“差价我就不找柳兄补了,欠帐上,说不准改日还来你院里暂住。” 柳安想来一句滚蛋,可瞅着这小子洋洋得意的样子,忍住了,害怕给他骂爽了。 住在柳府,八月的天气瞬间就与李承平以往经历过的大不相同。 冰鉴不至于随便用,放一盆在书房。 几个人安静温书,凉悠悠的,躁动的心都被安抚下来。 天色渐晚,柳安起身说道:“早些歇息,不日便要考试,调整好作息。” 秦其远早就困了,只是看他们不动窝,不好意思起身。 一听这话,告辞一声,便一溜烟跑走。 李承平摇摇头,秦其远太没恒心,总是坐不住。 写文章也与他性格相似,总是开头吸引人,后面则完全是一塌糊涂。 临考时,几次落第大概就是源于此。 这几年除了李承平一次未考外,余下三人皆有下场试水。 成绩最好的便是柳安,院试三年两试,后面连着考过两次,总是擦着孙山尾巴。 副榜成绩倒是优秀,一直在前五之列。 柳安总结过后,认识到自己积累不足,便沉下心来备考。 李承平相信他厚积薄发,这回应该能考上。 黄立则让李承平不知道说些什么为好。 他失败两次后,便舍不得再交作保银,每次数两银子,穷酸秀才都不敢这么花,更何况,他还不是秀才。 直到后面跟着李承平赚了些钱,才下定了决心复习好后,再考。 秦其远就与两人不同,他是有学识的,就是太过心浮气躁。 竟然还出现过错字、漏字这样的低级错误,简直让读书人无语。 李承平安坐在柳安书房,看着几人离去背影久久无语。 心中希望这几个同窗能和他一起前进,任何一个人都不要掉队。 第89章 龙门 临近院试,西安下辖各县童生纷纷抵达。 这么多读书人云集,城内书肆、青楼楚馆,人满为患,随处可见士子们的身影。 李承平与一众同窗,则在柳府内埋头苦读。 “李兄,咱们考完后,是不是得好好放松一下。”秦其远一脸坏笑。 柳府位于西城,不算深宅大院,靠近巷口。 平常还好,如今城内暂停各坊宵禁,达官显贵汇聚的西城都少了份静谧。 士子云集,不夜城刚刚开启,喧闹声,多少让浮躁的秦其远心思活泛了些。 仅是看到这个表情,李承平就大约知道这小子心中那点歪心思。 “少给我想有得没得。” 别过脸去,叮嘱几人早起后,李承平便回房检查考篮。 翻动间,发现一个帕子。 上面绣着一只麻雀,很丑,李承平停下收拾动作,愣了一瞬。 李曦说,她只见过麻雀,不会绣鸳鸯,没见过的物件,就算看见别人的绣的,也是模仿不出神韵。 幽幽长叹,李承平希望这丫头能精明点,出门在外,可别被人给卖喽。 心里挂念的同时,李承平多少有点懊恼,早知道当初就不讲什么女子能顶半边天,时代不同,讲太多,不过徒增悲哀。 前两年,李曦到了议亲年纪,或许是受李承平影响颇多,听多了陈运给她讲命运多舛的故事,竟让她产生了济世救人的心思。 行医救人可不是说说而已,受时代限制,“男尊女卑”儒家思想的束缚,以及“传男不传女”的医学传承特点。 古代女医稀少无比,李承平和家人没有门路,但抵不住李曦的决心。 托在孙庆余堂认识的管事,总算寻得一个去处,“女性医馆”。 学医的方式,在当今只有三种,其一是家学渊源,如西晋时期的鲍姑,她父亲是当时有名的炼丹家、医学家鲍靓,所以她从小得父亲真传。 其二是自学成才,通过自学医书经典,想想就觉得这是最难,也是最不可能实现的。 其三便是求学于女性医馆,这是由女子设立的医馆,专门招收女性学徒。 思虑太多无用,就像李固所讲,儿孙自有儿孙福。 李承平眉头微翘,明明李曦比自己大,怎么自己倒是活成了兄长的模样。 检查置办好考篮,麻溜洗漱一番,将脑袋放空,李承平逐渐进入梦乡。 院试在八月初九。 有了县、府试的经验,李承平没有在锣鼓第一声中,着急忙慌爬起。 确实可以多睡会儿,可适应了这种声响,人是很难再醒。 幸好,李承平不是独身一个人居住在民宅中,等到锣鼓三声结束后,李振良推门进来,将他唤醒。 未到四更天,李承平尽管调整了作息,可仍有些不适应。 李振良贴心的递来毛巾,揉搓几下脸,总算是让李承平回过神来。 睡意消散,刚才还不舍的床铺,在清醒之下,瞬间成了一个大火炉,浑身黏答答,使人不舒服。 起身,用热水擦拭一遍全身,套上大姐做的内衬。 李承平再次检查入贡院的凭证,考篮中的用品,便舒爽的来到前堂。 李振良正好端着稠粥、馍馍、酱菜过来,酱菜并不咸,怕李承平吃咸了多喝水。 紧随其后,柳安都入座用饭。 吃完饭后,李承平就听到外面锣鼓再次响起。 拎着竹筒,招呼几人,李承平就要出门。 提起考篮,出门时李振良给他们鼓劲道:“加油,尽力而为就好,不要有压力!” 李承平回头笑了笑,“知道了爹,考完不用在贡院门口等我,我们几个自己溜达回来就好。” 说完李承平就出门上了马车,四个人分坐两架,凌晨湿气很重,气温还没上来,并不是太热。 “贡院就在前面不远,咱们下车。” 黄立打着哈欠,扶着李承平肩膀跳下车。 前方已经有衙役来回巡视,不准车辆进去,预防拥堵踩踏。 贡院门前在火光映衬下,很是明亮,李承平几人不自觉的加快脚步。 原本是不热的,毕竟天色很暗,白日阳光照射的暑气早已消散。 但凑到贡院前,就大不一样,实在是聚集于此的士子太多。 一圈圈的围拢在一块,封闭的让人难受,本就不大清醒的脑子,缺氧情况下,晕乎乎的。 秦其远歪着脑袋就想靠在李承平身上眯一会儿,李承平扑通给了他一拳,严肃道:“精神点,小心考篮被人塞东西。” “若没休息好,等进了号舍再说。” 被这么一提醒,秦其远猛然惊醒,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院试塞放小抄的情况更甚,卑劣小人秉承着能减少一个竞争对手就减少一个竞争对手的想法,一有机会就会出手。 八月,天亮得早。 等了大半个时辰,完全明亮后,在衙役安排下排列好队伍。 李承平环顾一周,看清后才意识到来参加院试的考生何其之多。 童生试时,参考士子年纪还未这般悬殊,多是少年,再大些也不过二十余岁。 可到了院试,看了一圈,甚少有幼童,从小到大年纪的考生全都整全乎了,白发苍苍的老童生比比皆是。 参加此次院试的童生,估摸着有千五之数。 一群人挤在贡院门口,很是煎熬,但无人抱怨一声,身系自身命运,每个士子都小心盯着自个考篮,严防有人做手脚。 亥时一过,考生们陆续从龙门进入贡院。 “喝些水吧!”李承平有点担心的看着黄立。 “嗯!”黄立轻点头,接过竹筒喝了一口。 顾不得等会进考场尿急,马上人都要热疯了。 每个人带的竹筒中装的都是消暑的凉茶,就是害怕在里头中暑。 一想到即便晕倒,都要等到龙门开启才能出去,众人就害怕。 尤其是身体较虚的,不少士子每日埋头苦读,很少有人把心思放在锻炼上。 李承平这次是与柳安他们互保,搜检很快开始,李承平将考篮递给府兵,便被拉过去搜身。 “兴平士子李承平!” 搜身府兵简单辨别一下身份,就开始搜检。 可能是流水线操作太多,这府兵脸色红温的把李承平拉过去。 下手多少有点粗暴。 第90章 院试 搜检过后,龙门锣鼓声再次响起。 有衙役大喊道:“开龙门!” 不少考生站久了,直打哆嗦,颤颤巍巍的向前走去。 进入贡院,众士子直愣愣就看见学政大人崔博高坐堂上。 甭问为什么李承平他们都认识,古代的人肉搜索是让人大开眼界。 新任抵达西安的崔学政,生平、籍贯、家中境况,哪怕是他现在一天吃几碗饭,都被有能耐的士子给扒了出来。 院试开始前的这几日,崔大人的画像就被卖到了五两一张。 不少士子寻摸着去提学道衙门附近走走,期待与这位大人碰见,交谈一番,混个脸熟。 崔博一身绯袍官服,官威很甚,锐利的目光让人不敢直视。 院试属于省级大考,侧立在学政身旁的是陆知府与各县知县,两侧则是廪保秀才。 考生太多,不可能等所有人进入贡院再唱保,所以在所有考生紧张状态下,唱保开始。 与先前考试一样,喊到李承平,出声应道即可。 站在考生前的书吏给李承平唱道:“兴平县考生李承平,廪生......” 请廪生作保要交作保银,黄立后面几次没再继续试水,便是因为廪保银太贵。 崔博不曾睁开的眼睛,难得睁开看了李承平一阵。 “你便是李承平?” 李承平面色一紧,恭敬道:“学生李承平,见过大人。” 崔学政听说他是赵琳的学生,轻点头,没忍住出声道:“听闻你在西安士子中享有盛赞,文章好坏不以人言而论,还需务实求知。” “多谢大人指点。” 见崔学政不再言语,李承平提着考篮,拿好铭牌找到自己的号舍坐下。 坐定,放好东西,抬起木板借着站岗衙役油灯亮光检查一下。 贡院每年都会翻修,木板但凡有破损都会更换,即便如此也不能马虎,小心些,总好过卷面侵染污渍或破损的好。 确认完好无损,从考篮中拿出抹布擦拭好,李承平便只需安静等待开考就行。 西安贡院历史悠久,放眼整个天下都能算得上庞大建筑群。 供考生作答的舍房数千间,每列末端是臭号,好在李承平运气不错,没分到那里。 府试前二十是有提坐堂号资格的,但只针对当年的童生。 李承平是好几年前的老前辈,直面学政算是没机会。 黄立进来后果然尿急,没想到他与李承平在一列,路过时,挤眉弄眼道:“加油!” “赶紧去吧!别尿裤子里。”李承平笑道。 对面士子眉头微皱,不爽道:“有辱斯文,真是晦气。” 李承平很无语,上茅房还不许人说。 反正不认识,李承平没理这人,时辰尚早,有这功夫趴下睡会儿,养足精神才好。 没等多久,随着考生全部进入,贡院大门响起落锁的声音。 拍拍脸醒神,考试即将开始。 院试共计三场,每场三天两夜。 第一场仍旧是至关重要的正场,科考重首场,第一道四书题无疑是告诉众人,主考官崔大人侧重那道题目。 四书题作好,对于得到考官赏识,以及最后排定名次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每列过道都有小吏举着题牌走过,为防考生遗漏考题,小吏都会来回走动。 院试与府试内容大致相同,一道四书题,一道五经题,一道试贴诗,不同的是多加了道表判。 五经分科另考要到乡试,院试所有考生还是统一按照命题作答。 本经专心一门,经魁是要在乡试决出。 李承平首先将题目抄在草稿纸上,然后集中注意力到这道四书题上。 这道四书题为“贤者亦乐此乎?”。 见到这题目,李承平会心一笑,赵琳当初讲解时,曾点明其中要点。 这句话出自《孟子·梁惠王上》中。 春秋之际,孟子周游列国面见梁惠王时,用这句话引导并阐述自己的思想。 表明君主应如何以民为本、施行仁政的道理。 破题不能仅从一句话来作答,这句话仅是一个隐喻。 通过这句话,引出孟子劝导梁惠王的方法。 梁惠王上通篇阐述了孟子实现仁政所需采取的具体措施,如轻徭薄赋、正经界(孟子主张合理划分土地疆界,即最早的主权)、省刑罚、薄税敛、保民而王。 找到出处,明白前因后果,破起题来就不算难。 贡院内的考生大多都能看穿题目意思,可难就难在如何让自己的文章脱颖而出。 科考从四书五经中挑选题目,这么多年下来,除了截搭题,其他章句都被用烂了。 考试考的就是能否出彩,都能找到出处并作答并不稀奇,写好文章才是能力的比拼。 若是连题目都没理解透彻,注定只能陪跑。 四书是每个学子都通读熟记的,合理的典故印证和切入点十分重要。 诸多大儒名士的各方注释,就成了破题关键。 李承平提笔思索,尽管心中有了初步盘算。 但优化文章能否做到尽善尽美不出差错,容不得他不小心。 多年混迹藏书楼的优势,李承平在这刻算是尝到了甜头。 数年积累,引经据典可以说是张口就来,李承平觉得自己相较于数年前,思路更加清晰。 略微思索后,李承平蘸墨在草稿纸上,写着思路。 贤者之乐,在乎其志。夫贤者之志,乃国家之元气,民之骨髓也。贤者志于天下,天下则治。 以此为破题思路展开,应当没错,但其中想法还需进一步延伸拓展。 李承平搁置毛笔,稿纸上也不能随便写,左一榔头右一锤子的很不美观。 不只是李承平,贡院内众考生纷纷停笔静思,但其中不乏才思泉涌的学子,径直挥手作答。 与其后面要改,不如先在脑子里过一遍,李承平闭目沉思,打起腹稿来。 李承平还有心思冥思,丁茂字号舍的秦其远可就惨了,臭号就在一旁,刚进来还好,贡院刚刚启用,茅房无人使用过。 大清早却不知是考生还是巡视衙役吃坏了肚子,浓臭的味道不断袭来,配合着渐渐升起的太阳热气夹杂的攻击他。 第91章 考完,出贡院 在贡院内作答,会不明所以的产生一种紧张感。 首场太过重要,李承平很专注,午时饭点过了都没意识到。 作答完才瞅见桌案上两个已经冰凉的饼子,李承平就着水啃了两口,实在太干,凉掉的饼子吃起来直掉渣。 院试是由贡院提供饭食,饭钱是要收的,人家就指着这个赚钱。 饼子尽管早已凉透,但早上吃的稠粥已经消耗殆尽,肚子咕咕叫的情况下,李承平吃的挺香。 李承平吃起饼子来,动作很小心,害怕碎渣掉落侵染考卷。 若是卷子脏了,什么都别说了,铁定要落第,而且考生本人还不能直接出去,要等贡院开门才能随着其他考生走出龙门。 每年都有不少考生因为考卷问题,在贡院中硬挨了后面两日,心态好的也就罢了,崩溃大闹的考生同样不少见。 作死情节较轻的,念及读书不易,停考三年事情就算过去了。 反之则终身取消科考资格,说不定还要被夺了童生身份, 秀才功名取消与否,学政只要理由合理都可一言决之,更别提童生。 正因为这种低级错误发生的太多,李承平才会慎之又慎,不敢有丝毫的马虎。 或许是每日一篇策论习惯,李承平细思下作答,速度也没慢多少。 李承平早早作答完,反复改动优化后,便将答案誊抄在考卷上。 一场要在贡院待三日,时间是充裕的,可若是誊抄考题都堆在第三日,就害怕扎堆,写得字数太多,会忙中出错写错字。 誊抄完,李承平收拾干净木板上的笔墨纸张,便趴在案子上打起瞌睡来。 炎炎夏日,热浪中夹杂着蝉鸣,让人昏昏欲睡。 直到有巡视小吏敲响锣鼓,李承平才悠悠醒转。 贡院是允许考生点蜡烛作答的,但严格上来讲并不提倡。 点灯作答不仅熬夜伤神,不利于第二日考试。 而且隐患很大,毕竟贡院的防火设施并不完善,若有考生要在夜间答卷,必定有衙役盯着。 被人注视着,很容易干扰到考生。 李承平中午只吃了两张薄饼,肚子饿的慌,幸好贡院敲完锣鼓就放饭。 一碗稠粥配一张饼子,饭量大的,就要多花钱财购买。 有钱,别说多张饼子多碗粥,即便是烧鸡、鱼翅都能给人弄进来。 晚上不宜吃太多,李承平觉得这些就很好。 趁衙役巡视灯笼的光亮,把板子放下,组成一个正方形的小床,蜷缩的睡在号舍中。 将衙役拿来的薄被撇在一旁,味道难闻的很,而且前几日下过雨,大概是在雨水中泡过捂干的,一股子潮味。 夜晚温差大,李承平展开考篮上的油布盖在身上,想着勉强凑合一晚。 在贡院里面过夜,李承平还是头一次,心里给自己提个醒,往后这种状态怕是科考的常态。 甭管第一日进去的考生精神是怎样抖擞,出来必然蔫蔫的。 起初没经历过,李承平还不信,可整晚的蝉鸣声,和蚊虫叮咬,真让人受不了。 带进来的熏香和药剂是有作用的,但用处不大。 号舍敞开,蚊虫完全可以随意进出,皎白的月光照在李承平脸上,但他此时无心欣赏。 他再次涂抹一层药膏,强忍着虫鸣声睡觉。 第二日,考经史时务策、帖经,题量不小。 第三日,考杂文、律例。 中间休息一日,李承平便重新进入贡院考试。 高强度的伏案数日,再怎么精神的人都有点遭不住,李承平展开卷子细细查看,严防错漏字,或语句疏漏卡顿。 将最后一道题誊抄在答卷上,李承平疲倦的闭目养起神来。 巡视的衙役来回数趟,咂嘴看了几眼李承平,摇着头离开。 他虽然读书不多,但还是很会观察的,贡院中的考生就没见到有停笔的。 这少年昏睡许久,不是中暑昏厥就是答不上来,怕是此次院试悬喽。 睡得有点头昏脑胀,李承平喝些水缓缓,等着交卷。 考生在贡院三天两夜,考卷是一次性发放完,但试题则是一天一天的公布。 由于考生人数太多,预防糊名错乱,交卷有一定的秩序,不允许提前交卷,防止丢失错漏。 所以哪怕李承平已经提前答完,也要挨到锣鼓声响才能交卷。 答卷早就誊抄完,李承平眼看时间还很充裕,只得无聊的检查。 ...... 原先崔学政计划在西安考三场,但由于时间紧凑,只得取消第三场。 院试与乡试不同,乡试是全省考生汇聚于省会参考,院试只需在各自所在的府城等待学政大人前去举行即可。 可想而知,院试命题审卷完全是崔博一人说的算,权力是很大的。 取消了第三场考试,在第七日的午后,永兴三十四年西安府院试正式结束。 院试落下帷幕,李承平倒是轻松了,但贡院里面热火朝天,人员走动没有停歇的意思。 考卷被提学道与府衙的书吏重新抄录,糊名后,就会呈交给众多考官批阅。 卷张太多,考官颇少,每个人的工作量巨大,考生的任务是暂时告一段落,但考官的工作算是刚刚开始。 印象之中应该忙碌无暇的崔博正悠哉悠哉的喝着茶,一摞摞批改好的答卷堆在他的桌案前。 主考官可不是个劳碌命,相反这个活很轻松。 考卷抄录糊名后,送发到处于贡院中县、府学教谕手中,筛选后,再呈送给崔学政。 且慢,到这让一步仍旧不需崔博耗神,还有一道程序,提学衙门除了原有的几个书办,其余人员都被前任提学给带走了。 古代衙门编制并不多,知县需要聘请幕僚来参与处理日常政务。 提学道衙门也是如此,所以最后选中的精品考卷还要再过一遍崔博手底下幕僚师爷的手。 最后送到崔博面前的不过是寥寥数十份答卷,千余份考卷,筛落到后面的数十份。 若是没有提前在崔博这里留下姓名,同时经过两三层筛选都没能选上的话,恐怕作答水准也就那样。 尽管如此,崔博也不会这么快下决定,在落卷中,他会组织人并亲自筛查一遍,严防舞弊和遗漏的问题出现。 第92章 是骡子是马 “陆大人可精神些?”崔博笑吟吟道。 见是崔博唤他,陆知府拱手道:“劳提学挂念,贡院监考劳神,大人实乃吾等楷模。” 陆知府的话说得很入耳,崔博谦虚的摆摆手。 坐到主位,崔博带到陕西的幕僚抱起一沓考卷过来禀报道:“好叫东翁知晓,千余考卷,经过与诸位大人的层层筛选,选出八十余份,还请东翁批阅。” 崔博不急不徐的问道:“嗯,让大家都歇歇。” 眼巴巴看着提学的打工人,一听这话顿时身心一松。 不少人是自打贡院封禁至今就待在其中的,与考生一样,他们也是在龙门开启时,才能出去。 与考生不同的是,他们待得或许更久,从第二场结束到现在。 数日未曾洗澡,在这么个天气下,浑身毫不稀奇,黏答答的。 此时,心中不约而同的想要回家去泡个澡。 ...... 第二场出龙门当日,李振良放心不下还是来了。 李承平本来满脸疲惫,看见老爹心中不自觉的升起一丝笑意。 同窗四人再次碰面就到了院试考完的第二日,出了龙门,回到柳府,见到了就点个头知会一下。 没见到就算了,晚饭都没人吃,洗个澡扎进房间,闷头便睡,日上三竿都喊不起来的那种。 直到第二日,迷迷糊糊起床,吃点饭喝些水,几人才再次展开龙虎豹会谈。 天热的把人脑袋搅得一团糟,所谓的会谈,便是几人换个地方,从屋里转移到树荫下,摇着蒲扇,吹风。 李承平环顾一圈,瞧出几分端倪。 秦其远冷着脸,李承平与他相识数载,一眼便看出他没考好。 有心算作无心,没人讨论试题。 谁知秦其远忽地来了一句,“这次我可能又考砸了。” 秦其远这人有一点很好,他的直觉很准,有此想法,说明结果八九不离十。 “哦!” “什么态度呀!好朋友没考好,就一个哦啊!”秦其远气鼓鼓的。 李承平本想安慰几句,就见秦其远说起坐在臭号的事情。 第一场还不觉得,因为今年没有乡试,贡院算是打理干净后,初次启用。 可经过数日发酵,味道可就太冲了,第二场的数日间,秦其远完全没心情答题,他感觉自己整个身体都快被腌入味。 黄立道:“怪不得,回来时,你身上臭成那样。” 两人第二场结束回来,正好在门口碰见。 当时黄立站在门口等他,远远就看见行人对着秦其远纷纷避让时,还感觉奇怪。 黄立用手扇了扇,好像味道仍未散去似的。、 “你小子什么一意思呀!找打。”秦其远说着,作势扯黄立腰带。 李承平有点无奈,两个活宝,但秦其远目前看来,心态还成。 能不好心态吗!这小子考了不下五次,李承平严重怀疑他是经历的多,看淡了。 柳安与李承平对视一眼,都觉得秦其远才学是有,但这个毛躁的心态不改变,一定会继续影响他考试状态。 眼下大家年岁不大倒是无所谓,可以安慰自己还年少,多考几次便是。 可等到失败太多,光阴荒废,心态迟早会出问题。 李承平几人在柳安家安静的等待放榜,原本想要去花楼寻乐子的秦其远却因预感成绩不佳,没了那个兴致。 李承平在西安士子中,名气还是很高的,不少帖子被送过来请他去吟诗作对,附庸风雅。 考后放松的这种状态下,院试压在考生心头的紧张感,渐渐消逝,取而代之的则是放榜前的狂欢。 李承平对这些没有兴趣,婉言谢绝。 柳安知道李承平志不在此,短暂的庆祝放松,只会在落第后更加懊悔。 李承平沉淀数年,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剑指小三元。 若只盯着秀才功名,那他数年前直接参加便是。 那时的秀才功名对他来说,不过探囊取物,板上钉钉的事。 院试还未放榜,士子们心中却都有着各种设想猜测。 柳安名头同样不小,比起李承平考中案首的未知性,他的成绩更有参考性的多。 先前两次参加院试,都名列副榜前十之列,早就展现了他的实力。 其余名声响亮的中榜人选,大家都各有猜测。 甭管他们怎么猜,怎么想,经过调整,李承平他们总算是缓过劲来。 与其他人游山玩水不同,几人都怕热,挤在茶楼隔间里喝着冰镇过的绿豆汤。 “不知这回秀才会花落谁家。” 秦其远说完便暗自神伤,勺子刮着碗底的绿豆碎。 “管他呢!反正都已经考完了。”黄立不舍得喝快。 一碗绿豆粥并不贵,但冰镇过后,价钱可就上去了。 柳安撇撇嘴,“方兄,你再耽搁,这碗绿豆粥本来还值一钱银子,过会儿说不定就只值十文。” 怕冰冰的感觉消失,黄立不舍的喝掉最后几口。 李承平瞧他这个模样,笑道:“喜欢喝,等会再买一碗就是。” ...... 就在李承平几日寻地方寻方法消暑的时候,贡院之中崔学政正在做最后的判决。 西安府院试已经结束三日,后日崔博就要到汉中府主持陕西今年的第二场院试,不能再耽搁。 所以最迟明日便要张榜,院试取中的名额,核定后大概与去年相差不多,取五十之数。 这个名额不是随便定的,考中秀才后,便有了两种选择,其一便是再次参加考试,或去县学。或去府学进学。 院试成绩优秀,则不仅可以免试,更是会引得各县、府学争抢,期待来年乡试为自家官学添彩。 其二便是不进官学,等待岁考通过,参加乡试。 并不是中了秀才便有了参加乡试的资格,后面还有一道关卡减少参加乡试的考生人数,那便是岁考。 乡试三年一试,今年并没有。 而且一旦有进入官学的机会,一般是不会有人放弃的。 进入官学不仅的个人能力的体现,更有着实惠,县、府学优秀者甚至能得到廪生的身份。 不谈每年廪生作保的收入,便是从官府领到的廪米以及其他东西对于穷秀才就已经很可观。 毕竟不是每一个读书人都有门路赚钱,大部分读书人完完全全就是一个靠家庭供养的脱产者。 永兴三十四年西安府院试的成绩,就在崔提学桌案前的那张名单中,是骡子是马就在今朝。 第93章 张榜 院试入榜人员已出,但名次未定。 看了一下午,崔博将最终收录的考卷,又筛了筛。 五十份考卷,留下数份展开放在桌上,盯着其中三份,心中有了主意。 “本官觉得院试成绩按这样定榜最为合理,不知诸位以为如何?” 崔博率先将名录递到陆知府手中,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 诸县、府教谕,以及陕西诸道官员表面上闷头不说话。 心里却骂着娘,谁人不知院试成绩,提学可一言决之。 你这样问谁敢提反对意见。 尽管早就知道崔博的意思,但没看到名次,谁也不敢随意出言附和。 不然崔博一定会觉得是他们敷衍或逞他官威,所有说打工人实在太难了。 夜已深,一间小屋,几根蜡烛,一张名录,几位大人齐聚发言便可决西安府参考院试所有学子功名与否,实在让人唏嘘。 诸位大人看过名次便开始回忆前三名的文章,五十名在榜学子文章,他们都是看过的。 当着学政面,没人敢再去翻动考卷,即便记不得,也要装作一副沉思样,不敢让人看出端倪。 回想之下,一个思维敏捷的官吏,在脑子里率先过了一遍今科院试案首文章。 当即道:“英才,真乃英才呀!真是写明了梁惠王问政问对之精髓,四大仁政,无论是轻徭薄赋,还是省刑罚回答的角度巧妙非凡,大人点此人为案首,真知灼见也。” 被这小子抢先,其余官员不管想没想起来文章概要,一个个都围着拍起崔博马屁。 陆知府嘴角抽动,很想巴拉几句,情形如此却很难有插话的时机。 “哈哈哈哈!”崔博心情舒爽。 现在的他可听不得一个不字,在场众人也没谁会质疑。 崔博永兴十六年进士,为官近二十载,二甲及第出身,十数年的宦海沉浮,如今更是陕西提学,大家的顶头上司。 即便不说身份,单从他的阅卷水准来看,众人也是佩服的。 既然认可,又没有利益纠葛,自然一个个的纷纷叫好。 “下官等无异议,大人英明。”众人对视一眼,齐声道。 “好好好。”崔博笑道:“既然如此,那便明日张榜吧!西安事毕,咱们好启程去汉中。” 榜单昨夜抄录好后,崔博并未耽搁,一大早就让人在贡院前张贴榜单。 天下院试看江南,陕西院试看西安,每次西安府院试张榜,都是陕西头等大事。 不仅是考生本身,整个陕西都为之震动,上至二品大员,下到官学九品教谕齐齐等着看榜。 按理说布政使司衙门的那些大人应该早就知悉,可事实却恰恰相反。 考前知会一声或是见面倒是并没什么,可若是考后这些封疆大吏还与崔博距离拉的太近,无疑会落人口舌。 今年院试参考士子,不乏这些官员的门生子侄,这些人齐聚贡院门口,很快就造成的拥堵。 今年没有乡试,名次多少对于进入官学起到的效果是至关重要的。 次日一放榜,贡院门口被堵得严严实实。 因为每年开考时间不同,外加阅卷速度没人清楚,所以院试放榜时间并不固定。 李承平早已养成早起的习惯,而且整个西安城现在都快被放榜动静给抬走,睡得再死,也该醒了。 千余考生不至于蜂拥过去,但贡院被层层叠叠一圈圈的人围拢着,让人不禁惊叹。 每个秀才不仅仅牵涉自身,更是牵动一家之荣辱。 古代又尊重读书人,能够跨越阶级的头等大事,容不得大家不重视。 柳安喝着稀粥,埋头看着最日邸报。 “今个可是放榜,柳兄怎么如此镇定。”黄立三两口喝完粥,听着外面动静干着急。 摇摇头,柳安指了下李承平,黄立往身后一瞧,李承平正打着太极。 黄立道:“李兄怎得不急?” “还不怪你们,今早起的太晚,现在去,怕是要被挡在外边喘不动气。”李承平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往下滴落。 打太极动作幅度不大,但夏季太过燥热,李承平连半套都没打完,就浑身湿透。 李承平没有多说,去肯定是要去的,他早早就在贡院对面茶楼二楼预定了位置,容他洗把脸再说。 院试放榜官府是会唱名报喜的,但从旁人那里听来,总归没自己亲眼见到,来的真切。 李承平不急是有原因的,院试与童生试放榜不同,并不是官府找衙役出门往告示栏一贴了事,而是需要知府寻吉时拜圣人画像,再从城外文庙祭拜后,手持榜单进城,最后回到贡院门前张榜。 别看现在锣鼓喧天,但大动静还在后面,李承平给了黄立一个眼神,让他稳住别慌。 黄立考过数次院试,本不该如此,可心里知道却和设身处地所带来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李振良领着几人往贡院对面的包间去,柳安早就知道,径直走了进去。 黄立则是一愣,见李承平泰然自若,没多想跟了进来。 “怪不得你不慌,原来早就寻了个好位置。”黄立站在窗边一眼就能看见贡院公示栏。 李承平笑了笑,给每人倒了杯凉茶,晓得黄立爱吃绿豆粥冰沙,单独给他多加了碗。 院试期间,西安是什么都贵,往常一两就能吃好玩好的包间,现在包下来竟然要三两银子。 这还是李承平提前预定好的结果,若是放榜前这个时间段定,不知道要价得要到什么地步。 日头逐渐拔高,出城祭拜文庙的一行人终于来了。 李承平和柳安也没了一开始的淡定,扒在窗边朝外面望去,脸上密布着一层细汗。 “今日放榜,不知又有几人得意几人失意。” “榜单已定,天意如此。” 张榜前,贡院前一片静谧,千余士子翘首以盼。 寒窗十年,对大多数读书人来说,这就是多年进学成果的见证,当中的辛酸不足为外人道也。 李振良此时盯得不是贡院正在张贴的榜单,而是儿子手上常年习练造就的老茧。 此刻,他在意的不再是李承平的成绩,只求成果能够达到儿子所愿,不负光阴。 “张榜了。” 随着一声大喝,没有人再神游天外,所有人的目光被吸引过去。 第94章 小三元 茶楼视野很好,但距离贡院还是有一段距离,看不清楚。 柳安心里有些着急,李承平见好位置没啥用,挤在窗边又有点闷热,便后退回到桌前喝着茶水。 看榜不必急于一时,已成定论,事实既定就不必着急。 贡院前大多数士子其实也没能看的太清,官府为防止众人聚集中暑和踩踏发生,早早派衙役巡视扯黄带隔开人群。 “后退,再往前挤,小心吃板子。” “你面色红的厉害,恐怕是中暑了,赶紧看医。” 衙役呼喊着,尽量维持着秩序。 大家看榜都看不清楚,不由推搡起来。 见局面有点失控,作为西安知府,陆知府眉头紧皱,高声道:“放肆,贡院重地岂容尔等乱来,再敢推搡,一经发现,本官必定禀报提学取消其功名。” 事关前途,心中再怎么焦躁,一众士子没在敢有大动作。 其中不乏捣乱分子,或许是科考失利,故意作乱,推搡并鼓捣喧闹,被发现后,一律被带下去听候审问。 见此情形,现场瞬间安静下来。 看榜很困难,而且没人敢动弹,距离榜单又远,最后还是要靠唱名报喜的书吏登场。 众士子呼吸紧凑,浑然没在意旁人热气袭来,眼睛死死瞪着榜单,公示栏榜单上写着“丙辰年陕西西安道试”几个大字。 “道试”即院试。 书吏看着榜单,张嘴喊道:“丙辰年,西安府道试第一名......” 没听清,众士子顿时吵嚷起来。 陆知府脑子嗡嗡响,当即挥手挑了几个嗓门大的衙役。 几个衙役听清以后,回身面向在场士子齐声喊道:“道试第一名,兴平,李承平,为李老爷贺” “道试第一名,兴平,李承平,为李老爷贺。” “竟然是不是府城人士。” “早就觉得这李承平学识非凡,早先还对咱们府城士子抱有期待,没成想,案首还是被他们摘了桃子。” “可别如此说,李兄好歹也是在咱们城内的关中书院进学,严格意义上来讲,也算是为咱们府城争光。 听到西安院试案首是李承平,虽然引起不少府城士子不满,但并未提出太多质疑,李承平本身就是此次院试案首猜想中的热门人物。 随着一声声报喜传来,李承平听见案首是自己,微微一愣,心中升起一丝狂喜,随后压在心里的那根弦,松了许多。 此次院试,太多人看着他,说没压力那是假的。 没等他想太久,下一瞬,李承平感觉无数视线朝他看来。 “承平,恭喜你。”李振良欣慰的看着儿子,眼中泛着泪光。 他已经迫不及待回乡去告诉爹娘这个好消息。 “恭喜,李兄。” 冲着道谢的柳安点点头,李承平觉得他这次一定能中。 茶楼二楼看贡院确实是视野好,但底下的士子也能更好的看见李承平。 甭管先前认不认识,见没见过,包间的房门,短短半刻钟内自打被敲响打开,就没在关上。 不少关中书院的同窗都在茶楼,纷纷上楼来向李承平道贺,“李兄真乃吾辈楷模,率先为书院争光。” “城内早就传言李兄会得中案首,头名,果不其然。” “盛名之下无虚士,李兄扬名已久。” 秦其远心则悬了起来,唱名并未结束,片刻时间,已经公布到第九名了。 “李老爷,提学大人找您过去。”外面响起一片惊呼。 来此衙役若所言非虚的话,李承平可谓让人艳羡,这可是在学政大人面前露脸的机会。 院试案首并不稀奇,可没等唱名结束就被提学召见的案首却几乎没有。 在细细想来李承平的科考,众人惊叹,他好像童生试时就已经连中两元,此子年纪轻轻,竟然得了小三元。 下楼,两旁士子羡慕的目光袭来,一步步走着,李承平觉得这么多年苦读终有成效。 崔提学并未在贡院之中,随着院试结束,昨晚阅完卷贡院直接就落了锁。 再次启用就要到明年乡试,李承平是在府衙面见崔提学的。 堂内不仅有崔提学,陆知府维持好秩序也回来,坐于下首位置。 李承平持弟子礼,恭声道:“学生李承平,见过提学,多谢诸位大人提携。” 崔博瞧着李承平,眉眼间带笑,他现在越看此子越是喜欢,进退有据,见到他没有怯场的意思。 之所以点李承平为案首,并不是因为当初看过那篇引起他兴趣的府试文章。 只因此怕是太不把西安士子放在眼里,童生试的文章再怎么好,回答的点终究是很片面。 直到崔博看到了李承平的那篇《梁惠王仁政策》,并不是内容多出彩,而是因为李承平作答的太过令人惊奇。 众考生基本都在围绕题目所给的那句话,来延伸论证孟子仁政可行之法。 李承平则不然,他的文章批驳有之赞赏亦有之,两者相衬的论调很吸引人。 很多读书人不敢质疑孔孟,崔博不敢,李承平也不敢,但李承平就是能想出这种柔和的辩证之法。 谁都知道孔孟之学治不了国,但凡不是死读书的学子,都明白这点。 可他们却一直不敢承认,一味迎合,不能让人耳目一新,李承平引人瞩目的方法,便是源于这点展开。 李承平若是知道这位大人心中所想,一定会笑着告诉他,甭说您这位四品大员,即便是正国级他都见过。 当年谁谁下乡扶贫,本人正好是被扶的那位,有缘见过一面。 当然李承平只能瞎想,面对久居高位,官威尤甚的大官,他心底还是很虚的。 崔提学出声让李承平起身,一改严肃的面容,脸上透着一丝笑,道:“瑕不掩瑜,你文章问题很多,但久练成熟,很务实,可见是用功了的。” “正所谓不与寒霜斗,哪来春满园。” “多谢提学聆讯,学生谨记。” 李承平恭敬的再行一礼,崔博本想再叮嘱几句,见衙役领人进来只得作罢。 陆知府见李承平凑过来,冲他微微一笑。 李承平得中小三元,实力如此,他无疑少了许多议论。 而且李承平被点为院试案首,无疑给他脸上增了光。 提学召见自然不能只针对一人,不然就显得太过刻意,今日,崔博把李承平叫到面前,主要是来了兴致。 院试前十过来则是顺手而为,崔博对着一个个陆续到此的士子进行简单问话。 道试第十名进到堂前,让李承平眼前一亮,柳安果真在榜,更是得了第十名。 第95章 师父叮嘱 崔提学行程实在太满,他很想与李承平多交流,但条件不允许。 “陕西院试尚未完成,宴席暂且压后,诸君皆是英才,如今科甲未定,仍需披荆斩棘,埋头苦干。” 崔博声音很稳,眼神在李承平身上停留许久,最后迈着步子出了府衙。 “多谢大宗师教诲。”道试前十学子齐声道。 这番话主要是说与李承平听的,崔博从李承平盘桓数年读书未考,就看出来这小子是个心思坚韧的。 可环顾一圈堂前的新晋秀才公,基本都已弱冠,少年能否抵制住诱惑,厄待观察考验。 李承平进门时,就见门口车架已经备好,看来崔提学是想在十月前结束今年的陕西院试。 陕西是个大省,不似江南各府考生可以汇聚在南京参考。 一来西安的贡院装不下那么多童生,二来陕西南北逾千里,路途委实有点远,只能苦一苦提学道衙门。 从府衙出来,李承平拉过柳安大步流星地往茶楼走,不能一声不吭就独自回去。 柳安回头瞧着红榜笑出了声,扯着李承平袖子,差点没他把领口拽下来。 “差不多就行了,还嫌咱们先前去洛南山被嘲讽的不够惨啊!”李承平将柳安手打掉,整理起衣衫来。 “好赖咱现在是公众人物,衣衫不整成什么样。” 柳安没回话,笑着冲周围前来恭贺的士子招手,人群越聚越多,李承平没在与柳安掰扯,快步走着。 “秦兄呢?”李承平一回茶楼就见包间少个人,疑惑问道。 黄立笑僵了的脸顿时拉了下来,说道:“落第了,回去暗自神伤呢!” 见黄立语气随意,李承平就没太担心,又不是第一次落第,想来秦其远还能够承受。 只是此次有些不同,李承平成了院试案首,得了小三元的美誉,柳安位列第十,官学基本稳进。 李承平后来听黄立讲,考的也不错,四十几名,还挺悬的,差点名落孙山。 四人来考,三人在榜,一人落第,心情低落是可以预见的。 李承平觉得回去后,有必要与秦其远好好谈谈,他学识是有的,心态却差很多,应试考试最怕这样的。 等到几人要回去时,茶楼掌柜笑吟吟地走了过来,李承平一愣,钱不是预定时就给他了吗! “李公子得中院试案首实乃本店幸事,茶楼今有新晋秀才公十三位,小店可谓蓬荜生辉,茶楼今日消费全部免单,求个喜气。” 掌柜的朝李承平和在场秀才,一一拱手示意。 “多谢掌柜。”李承平回了一礼。 “掌柜的大气。” “祝掌柜生意兴隆。” 柳安已经可以预想往后士子雅谈,必然首选此地,这掌柜可真会做生意。 掌柜上前求李承平留下一副墨宝,李承平有点不好意思,他的字不能说不好,只是相较于此道高手稍有欠缺。 可气氛已经烘托到这,他不好推辞,当即大笔一挥,写下几个大字。 “福运临门。”掌柜大声念出,笑道:“好字呀!” 在场众人纷纷叫好,不好那也是好的。 一众新晋秀才即便是觉得李承平的字不如自己,此时也不会当面点破。 毕竟一个单靠学识就艳压群雄的少年郎,从字上找优越感可就有点掉分了。 回到柳府,李承平洗了把脸才晃过神来,今天实在是太惊喜了,他需要冷静冷静。 他竟然真的考中秀才了,还是小三元。 这是他童生试结束后,得到陆知府来信下定的目标,如今真的实现。 没有张罗办什么庆功宴,李承平和老爹想要赶紧回家报喜。 李振良迫不及待地将马车都赶了出来,劝慰一番秦其远,见他神色好转,李承平就与柳安他们告辞,准备回家。 出得府门碰见书院同窗都过来找他们四个,想着去办庆功宴。 关中书院今科院试数十学子参考,得中秀才的学子不下八人,大大地为书院增光添彩。 没心思在庆功宴上耽误时间,李承平委婉的推掉。 看见几个同窗,李承平才想起没给师父说这个好消息,让老爹调转马车,先往书院走一趟。 刚刚临近书院,这才发现门前锣鼓喧天,鞭炮声一直没停歇。 李承平冲管事笑了笑,温声道:“我师父?” 管事喜形于色,正低头撒着喜钱,见问他话,紧忙回身道:“山长约莫还在后院,近些时日没见他访友。” 李承平应了一声,让老爹在这等一会,径直往后院去。 赵琳行踪不定,待在书院的时间很少,尤其是他觉得李承平学有所成后,越发嫌弃这个弟子随侍左右,嫌他烦。 “师父。” 赵琳回头看他,愣了一阵,这才应了句,“哦。”语气很随意。 李承平向前走了几步,见赵琳穿着单衣,皱眉道:“你都一大把年纪,身上还有风湿,就算是三伏天,都要套两件衣服。” 赵琳手掌拍拍李承平肩膀,“以前咋没发现,你比我这个老头还啰嗦。” 没理会赵琳的话,李承平去里屋拿了件衣服披在老头身上。 近几年,赵琳老得很快,骨架子的缩水了一样,佝偻的吓人。 赵琳不大愿意再穿一件,可拧不过李承平,领着人来到院里亭子凳旁坐下。 “院试成绩出来了。”李承平笑着说,他高兴分享道:“小三元,我小三元。” “哦,听到了,外面声音砰砰响,吵得我脑袋生疼。”赵琳点头,接着道:“不错。” 李承平撇着嘴,这可是小三元啊!师父一个不错就把自己给打发。 只听赵琳悠悠传来一句话,“古人都说大器晚成,这是为中材的说法罢了,你不是中材,陆聃的一封信,你就自我沉淀了数年,这是你聪明的地方。正因如此,我觉得你是有着远大抱负的。” “天下事在百官,在皇上,你如今只是个不能瞪眼的秀才,要珍惜光阴,勤学上进,耕作于有莘国,不要只做一个年少成名的秀才。” 李承平从凳子上起身,面朝赵琳恭恭敬敬的行了个弟子礼。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对你好,家人和师父除外。 赵琳是希望李承平去官学进学的,不是因为在他这里把知识学尽了。 而是接下来的乡试考的不只是学识,是为官之道,是天下大事。 官学是近距离接触官府和各府县要闻的风口,远比在书院闭门造车要好的多。 第96章 报喜 马车行经在官道上,李承平突然又觉得这车厢很多余。 今天又是个大晴天,日头烈得很。 人果然是矛盾的,冬天觉得没车厢寒风阵阵太冷,夏天又觉得车厢封闭,没有兜风的感觉。 热得不行,李承平索性出车厢,与老爹一块坐前头驾车。 李承平递了个竹筒,“给,喝点儿。” 把缰绳塞到儿子手里,李振良咕噜咕噜灌了几口,天热,不喝水扛不住。 昨日从书院出来,已经午后,怕黑夜赶路不安全,父子二人便在府城又歇了一夜。 秦其远家住西安,此次四人之中仅他没中,他算是想通了些,没在自怨自艾而是想着先回家歇歇,准备开春再回书院备考。 他们剩下三个也没闲着,盘算着进哪处官学。 今年没有乡试,所以府、县学的老生员没有丝毫减少。 一个萝卜一个坑,人家不走,新晋秀才想进去可就难。 李承平此次院试是西安府案首,哪怕名额不多,也不会把他挤下去。 放榜当天,崔提学一走,府、县学众教谕就纷纷朝他抛来了橄榄枝,不说其他,单单是现在李承平的名头就很值钱。 官学助教和教谕也是要评职称,即便位置不动,每年官府拨付下来的经费多些也是好的。 这场经费比拼就出自每年的岁考上,能够参加乡试的秀才越多越显得自家官学办得好,申请经费的较量时,无疑会很占优势。 李承平成绩太好,府、县学可以说随便选,而且一个廪膳生的名额是跑不了。 廪生就能从官府领到禄米,李承平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把好消息告诉爷奶他们。 李承平和李振良还在返回家中的路上,一河水村却因为一个消息而震动起来。 ...... 田埂上,李固与二儿子忙秋收,余氏与刘燕担着饭过来。 抹了把额头的汗,余氏把饭放在树荫下,走几步冲着田里喊着,“都歇歇,吃完饭再干。” 李固和李振义过来拿起水壶喝着里面的凉茶消暑,刘燕径直去河边找洗衣服的许莲。 一到农忙全家都不得闲,李振义往嘴里扒拉着饭,嘟囔着,“不知道三弟啥时候回来,指望咱几个,不知道活要干多久。” 余氏接过话茬,道:“听承平说院试最迟要到九月,还有二小,你每次一干活都直嚷嚷,非要分你干的多干的少啊!” “娘,我不是那个意思。”李振义委屈极了。 李固瞧着两人说话,敲着烟杆差点笑出声。 李茂才则不吭声,嘴里塞饭,最近秋收他脸都快被晒成煤炭球。 他心里打定主意等开春回学堂后,一定要加倍努力,总好过一辈子在地里刨食。 几人不再言语,默默扒着饭,地里面的活是早晚要干完的,早点结束也好有时间松快松快。 “你们听。”张二娘大声说着,“好像是马蹄声。” 刘燕道:“我觉着也是,刚才响了一阵往村口去了,现在听好像是往咱们这来。” 果不其,一阵“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刘燕走高些,瞧见两个身着皂衣的衙役身后背着信笺骑马疾驰而来。 衙役苦闷极了,本来想寻李家住处,临到地方,正屋子都静悄悄。 一打听才知道村里大多数村民全都忙着秋收,如今李家一家人全在田埂上,他只得打马顶着太阳,口干舌燥过来。 两个衙役与刘燕以往所见不同,因为他们身上除了皂衣,还套了件红色短衫,上面印着个喜字。 马蹄声越来越近,村里大多村民在这里收稻,听见动静全扭头看过来,张二娘更是凑到余氏身旁。 所有人都很疑惑,今年的税还没有交的时候,就算想提前,好歹让他们把粮食打下来晾晒好再说吧! 没等他们想明白,衙役下马掏出信笺一气呵成,朗声道:“恭贺李承平李老爷得中丙辰科西安府院试案首。” 送喜报是朝廷一种宣传科举的方式,通过送喜报,可以让更多百姓了解科举制度的好处,鼓励更多人参加科举,从而为国家选拔更多优秀人才。 兴平县县令为了表达对李承平的祝贺和鼓励,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就派衙役来送了喜报。 尽管新任新兴平知县才刚刚到任不足一年,但李承平是在他任上得中秀才,更是全府第一。 这份文教政绩自然而然落到他头上,面对李承平这样一位少年英才,何乐而不为给个面子。 知县一般任期三年,很少留任,马知县早在数年前便被平调去其他县任职。 衙役看到田中劳作的百姓,看他们愣神没听清,一连高声喊了好几句。 事先没有丝毫准备,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爹,娘,承平他中了,他考上了秀才!” 李振义高兴地呼喊一声,筷子都甩飞出去,这动静让大家渐渐回过神来。 一河村竟然出了个秀才老爷,这是村民心头第一时间生出的念头。 李固真是生了个好孙子,年纪轻轻就成了秀才,往后怕是好日子还在后头。 张二娘瞪大眼睛,真想看看李家坟头是不是冒青烟了,怎么有李承平这么个聪明蛋子。 李固要是知道这虎娘们这么想,一定会告诉她,俺们老李家的族谱要从老子这里轮,老子都没死呢! 哪来的祖坟呀! 没空想其他,李固用衣袖擦了下手,招呼两位衙役去家坐。 哪里还顾得上地里的活,李振义碗筷一放,扛着农具拉着媳妇就往家里去。 余氏刚才叮嘱他们回家准备茶水,等会去镇上把老大叫回来,顺带买些吃食喜糖。 秋收此刻在李家人得知李承平中秀才时,都显得没那么重要。 一家人收拾东西往家走,张罗着接待两位衙役,余氏还想着回家把装钱匣子拿出来准备些喜钱。 怪不得余氏说刘燕会来事,一进家门,没管是不是自家事,先从钱罐里摸出两锭银子,拿荷包包好。 等衙役被李固招呼进来,刘燕就给足了喜钱。 两个衙役感受一下分量,喜形于色,前来报喜不就是为了这些个喜钱,李家可见是个大方的。 当即乐道:“恭贺李承平李老爷得中丙辰科西安府院试案首。” 声音响彻在整个院子内外,让赶来看热闹的村民又听了个清楚。 少年秀才,李家当真是要雄起呀! 第97章 吃席 不过一下午,村里几乎所有都过来看热闹。 “李家的承平我没记错的话今年才十六岁吧!不知道定亲了没?” “十六岁的秀才,再往后就是举人老爷,那可真是咱们镇上响当当的俊才,打小就看出这孩子聪明。” “何止呀!举人老爷便是放到县里那也是个了不了的大人物,没听到报喜的说,院试第一,整个西安府多少士子,能在院试中考第一那是全府的这个。” 说着张二娘伸了个大拇指,在八卦大婶面前晃了晃。 李承平考中了秀才的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一河村,上至七十老太下到三岁幼童,口口相传,越说越神。 什么刚出生就能言,三岁成诗,六岁作赋。 怪不得大人物一出名,志怪故事全都往人家头上扣。 李承平若是皇帝,出生当天莫不是得被吹成,下暴雨啊,电闪雷鸣啊,到处冒红光啊,反正就是要告诉你,这个人和别人不一样。 瞎给李承平加戏也就算了,不少人开始想着为李承平介绍一门亲事了,李承平可才十六岁,十六岁的秀才前途简直是一片光明。 本来李承平以为正处于秋收时节,想着大家都在田里干活,特意与老爹说去河边找爷奶。 没成想,一到田里,不仅自家地里没人,整个村的土地都没见着人。 等李承平和老爹从村口那边回了家,可以说是露头就秒。 村民们一看见他俩便齐声向他俩道喜,“承平成相公了,这么年轻的相公,甭说咱们村子,怕是西安府都不见得有,振良可真是生了个好儿子啊!” 被迎进门之后,李承平就见自家院里放了一堆礼物,鸡蛋、粮食、腊肉等等,余氏见到孙子高兴的上前,将孙子全身摸了个遍。 “哎呀!奶,我好着呢!这些是啥啊!”李承平按住余氏检查的手,指着一堆东西问道。 “肉和米呀!你长眼睛是干嘛使的。”余氏没好气道:“都是乡亲们送来庆祝你考中秀才的。” 李承平苦笑道:“孙儿还想给你们一个惊喜呢。” “行了,奶已经快惊喜过头了,来过来。”余氏将乡亲们送的礼让茂才一一记下,对李承平道,“这些都是人情,你爷和你二伯找人置办宴席去了,等会请这些叔伯婶婶们吃顿饭,记得要敬酒。” “奶我才刚回。”李承平想拒绝敬酒的环节,见奶奶瞪着他,只得服软,“好好好,保证到位。” “别觉得自己考中了秀才,敬酒这些事就不用做了,往后日子还长着呢,人情立家有你学的,出去做事这些是不是也要懂。”余氏便帮忙归置东西,边叮嘱着。 李承平默默听着,奶奶虽然唠叨,但都是为他好。 李承平只是没想到刚回来就这么一堆事等着他,求助的看向老爹,李振良给了个自求多福的眼神,牵着马往马厩去。 余氏把李承平考篮和行李收拾好,又让他去拜访下陈夫子与村里李家的几个族老。 李氏宗祠不是李固一家供着,村里大多数人姓李,便连了宗,李固为族长找了几个族老帮衬着理事。 嘱咐过后,余氏有劲的张罗起宴席来。 承平现在是秀才了,他家承平日日苦读终于得到了回报。 余氏嘴上不说,但心中其实比谁都高兴。 从陈夫子那里回来,李承平没走到近前就觉得自家土院的氛围很奇怪。 只见地上全是燃尽的鞭炮,走到门口就见院子里灯火通明。 李承平不由心道,这才多久,他不过与夫子交谈了不到半个时辰,爷奶动作也太快了吧! 院里传来一阵阵恭贺声,不是自己这个当事人还没到,怎么就都喝上了,酒香弥漫在空气中。 李承平不由咽了下口水,走进院子一看,瞬间愣住,什么戏码? 屋内和院里满满当当全部都坐满了,请的是村里大厨搞得流水席,排场是真大。 一桌,两桌,三桌,四五六七八九十桌,李承平觉得不至于吧!秀才的席面都搞成这样,那举人得是什么样。 “承平快进来呀!” “怎么说话呢,叫什么承平。” “现在可是秀才老爷了。” 李承平忙摆手,嘴上小声说着不敢当。 李承平一回来,不少村民就围上前来,道:“李老爷回来了。” 李承平放眼望去没有人不是笑眯眯的,尴尬的从桌上端起酒杯,“劳烦大家来一趟,都是看着我长大的长辈,别客气,吃好玩好。” 大伯兴冲冲的走了过来,说道:“你可是给咱们一河村大大的长了脸,大家说是不是。” “是啊!怕是咱们以后出去一说是一河村的,怎样都能讨杯茶喝。”张二娘笑道。 李承平笑着冲大家拱拱手,没想到大伯来的这么快,今日流水席请的都是村里的乡亲,消息是下午才来,席面晚上就弄好,动作是真快。 二伯瞧出李承平的疑惑,端着酒,红着脸道:“乡亲们你端一个盆,他拿一个碗的,菜都是在家自家种的,就是肉差点,都是老腊肉。” 李承平也是醉了,还真是谢谢大家支持,怪不得看他们端的碗五花八门,搞半天都是从自家拿来的。 李承平瞧着院里支起的几个大锅,李茂才苦逼的劈着柴。 寻常人家哪里会备那么多柴火,大伯他们忙着招呼乡亲们,劈柴的活自然就落在李茂才身上。 不好意思的冲堂哥点点头,李承平也没想到爷奶他们动作这么快。 柴火刺啦刺啦作响,油锅翻滚着,大厨将配菜放油锅里面滚一圈,不然出菜太慢。 凉拌菜就不说了,什么炒肝尖、大肘子、烧鸭等,满满一大桌子。 李承平馋的直流口水,可他此时却上不了桌。 李振礼笑呵呵过来,对李承平道:“承平,先吃两口菜,等会与我去敬酒。” 李固和几个族老坐了一桌,招呼李承平过去。 几个族老很是感慨,承平年纪不大,现今却已是秀才公。 他们也没端着长辈架子,和善地与李承平谈着话,想要等秋收后开个祠堂。 第98章 官学 瞅了爷爷一眼,李固眼神示意他随便说,组织下言语,李承平笑道:“开祠堂暂且先不急,院试刚过,等提学主持完各府院试回来,府城大概率是有庆功宴。” “后面进官学,拜谒文庙都很耽误时间,过年时,开祠堂如何?乡亲们都在,排场还热闹。” 原本李承平是想推拒的,可转念一想,族老们既然没有做主而是把话亲自递到自己面前,那就是态度上不再将自己当作一个小孩子。 古代宗族观念根深蒂固,李承平日后不论是为官还是做其他事,宗族完全是自己能够倚靠的力量。 族老给了他说话的机会,便是觉得他能行,试探性握住主导权,往后在村里的话语权才会重,别人才会把你当一回事。 至于什么府城庆祝宴和官学选择,不过都是托词。 李固满意的点点头,几个族老对视一眼,默默地喝了一口酒,笑着道:“自然是承平的事情要紧,祠堂什么时候开都成,先紧着你的事。” 李承平恭敬地朝几个族老拱手作揖后,人与人都是相互的,族老给他卖了个好,李承平礼仪当然要到位。 这番恭敬模样,让李固和族老们很是满意,族老们一个个的都恭维李固,说他教孙有方。 李承平在几人面前这种不卑不亢的模样,俨然让他们觉得李氏有望。 再想到李承平小小年纪便中了秀才,后面举人也是能够展望,还有可能高中进士,族老们愈发看重李承平。 这顿饭足足吃了一个多时辰,大家都是聊天打屁,说着吉祥话。 余氏撒喜钱的手就没停过,村里几个大婶开心不已,收到的喜钱早就超过他们送的礼金。 一时间好话更是脱口而出,李承平觉得她们不去说相声真是可惜。 看见余氏撒钱动作不停,李承平就知道奶奶这回是真高兴了。 余氏大抵是有些醉了,不知道明早醒过来会不会捶胸顿足的心疼钱。 老爹和大伯,二伯他们,喝的更嗨,心里自是满满的骄傲自豪。 菜早就凉了,直到所有人尽了兴,才回了家。 这才哪到哪! 不过是村里面热闹,李承平只能说忙的时候在后头,让子弹飞会儿。 果然到了第二日,李家一家人昨日就耽搁了一天,准备趁今天日头好,去收稻子,可一辆辆送礼的马车驶进村子,让他们不得不改变主意。 渭水镇是最先得到消息的,镇子虽不大,士绅地主可有不少。 所以他们一得到消息,便派人过来恭贺。 他们不止是看重李承平的意思,完全是他们的习惯使然,拉拢新晋士绅,扩大利益队伍是这些人的常规操作。 李承平当初小小年纪中童生那会儿,这些人展现的热情就让人讶然。 更不用说李承平考中秀才,成就小三元。 这次送贺礼的人家不仅比先前要多上许多,在地方上的影响力也无疑上了个档次。 原因也是明摆着的,这可是才十六岁的秀才,前途大好一片,将来考上举人进士极是有可能的。 所以不趁着现在打好关系,还想着等什么时候再过来打交道。 ...... 院试结束,书院结业,李承平却没有轻松的感觉。 一年之中农家最忙的时候,紧跟八月尾声。 秋收轮不到他,但做饭担饭却不能推脱。 “承平,看着点火,火太大菜都快糊掉。”余氏鼻子上冒着细汗,出声催促着孙子把火弄小点。 不敢在摇动风箱拉杆,李承平赶紧从灶下抽出最大的一根柴火。 被烧漆黑的柴火抽出来时带着一股黑烟,弥漫在厨房,惹的爷孙两人打起喷嚏。 李承平中秀才之后,完全没有想象中能够放松一段时间的机会。 官学的事情等到崔提学主持完各府院试,便被提到日程上来。 按照大乾朝的规章制度,童生中了秀才之后便是生员,是可以进官学进学的。 但一个萝卜一个坑,官学每年人数卡死在那里,想进的人多了,不可避免就又有了一场竞争。 李承平和柳安大概率不用被这次的竞争扯进去,两人进官学,按院试名次不过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此时不过是商量进哪所官学的事,府学在西安城内,县学则在各县。 府学无论是官府拨款和待遇都是县学比不了的。 府学有廪生二十名,县学则只有五名,因为今年没有乡试,所以府、县学的生员名额几乎是满的。 其他各府新晋生员或许很着急,但西安的秀才还好。 原因很简单,因为西安是个大府,架不住官学多呀! 西安下辖十几县、州,每所官学挤出三五个名额,所有生员基本上就能全部进入,来到提学道衙门,李承平就没见到有人慌。 虽说大家基本都有学上,但官学里面的生员身份和待遇是大不相同的。 廪生是秀才中成绩最好的一等,成为廪生可以享受朝廷禄米,这妥妥的官方福利。 而且廪生还可以从县试、府试中作保等到保结银。 县试保结是五人互保,由廪生作保。 士子们请廪生作保,自然会给予一定的银钱。 其次便是附生和增生,除了廪生能得到朝廷下发的六斗禄米外,其余两等生员是没有这个待遇的。 并且,廪生可以直接参加乡试,而附生和增生则需要经过岁考,岁考成绩优秀者才能参加乡试。 等到十月初,李承平提前两天就到西安等着,谁让他家距离远。 等到崔博料理完院试事宜,李承平三人便去了提学道衙门,院试录取了五十名生员也是一一到场。 新进生员先向崔提学行了拜师之礼,往后崔博就是他们这一科的座师了。 座师其实是举人、进士对主考官的尊称,这种师徒关系其实很牢靠,崔博对李承平他们算是一种知遇之恩。 官场上很吃这一套,这也是会试有那么多朝廷大员想要担任主考官的原因,门生故吏的能量,想必四世三公的袁术已经给出答案了。 崔提学免不了对诸位新晋生员告诫、叮嘱、劝诫一番,简直是校长开大会,让人直瞌睡。 李承平很想左耳进右耳出,但事关自己后面的分配,只得竖起耳朵听。 崔提学见大家这么喜欢听他讲话,开心的又讲了半个时辰。 最后的最后,才说到府、县学进学的问题上,大家就是听这个,他一个人巴拉巴拉半天,可说到官学选择,两三句就给带过,真让人头大。 第99章 进学选择 崔提学说完官学概要,便退至一旁让府、县学教谕自由发挥,优秀生员如何选择就要看他们各自的表现。 府学徐教谕一摊手,从一众教谕间走出,朝提学和诸位同僚微微拱手,走上前来道:“府学待遇丰厚,欢迎大家选择。” 新晋秀才支支吾吾不知道怎么回话,是他们不想去吗! 要是府学收人,你看大家伙会不会屁颠颠过去。 徐教谕大概也知道话有点尬,瞧着李承平一个劲微笑。 廪生按照严格意义上来讲,李承平现在就已经算是,但客观上来说却不大可能。 每个官学的廪生数量都非常固定,若没有参加乡试的打算,老生员想要保住廪生身份,便只能通过岁考。 达到名次要求自然可以继续享受廪生待遇,可现在问题是提学回来的太晚,今年岁考结束了不说,乡试更是没有。 没有廪生考中举人腾地方出来,位置都几乎被占满,若府学没有多余的廪生名额,李承平还真不想去凑这个热闹。 一则李承平得到这个廪生身份,明年可以不用参加岁考,直接去乡试,二则是有机会得到朝廷禄米和众多待遇,为什么不去争取。 众生员都将目光聚拢在李承平身上,想要看他如何选择。 李承平没有犹豫,为了不耽误大家功夫,很简练的表达了自身诉求,将需求说的很委婉,徐教谕很明显已经听明白了。 徐教谕现在很犹豫,纠结要不要在李承平身上投入更多。 李承平能给府学带来什么徐教谕并不是很想知道,他现在只想着能给他自己带来什么。 官学教谕是九品官,但他们也不大会安于现状,若是有能力谁不想仕途上更进一步。 可为官起点不行,就只能从政绩上想办法。 一旦府学政绩突出,从教职迁到地方任上不大可能,可找些关系弄到南京国子监那真是大有可为。 李承平即便明年无法在乡试中出彩,但打磨几年肯定是会出成绩的。 结交一个未来的举人就已经是很大收获,李承平更进一步高中进士,官至宰辅岂不是富怡子孙。 不经意间徐教谕越想越远,他还年轻还是有往上走的心思。 见他迟迟不说话,兴平县学的谢教谕有点忍不住,一众县学之中,唯有他们兴平县有概率争取到李承平,谁叫李承平是兴平人(祖坟在哪不深究)。 机会是靠自己争取,谢教谕不再犹豫,把得罪人的想法丢到一旁,出列见礼后,走到李承平面前笑眯眯道:“李承平。” 李承平恭敬道:“学生在。” 摆摆手,谢教谕春风和睦的给了个大笑脸,“咱们都是老乡,往后见面的机会多。” “我听说你祖父祖母年纪大了,西安距离家里还是很远的,平常相见一面都难,何不则近进学,也好照拂家里。” 李承平心道,兴平好像离家也不近,可话不能这么说。 李承平满怀感激的说道:“教谕真乃圣人学生,关心学生境况,学生在此感激不尽。” 意思很明确,摆事实谈实际,李承平把球踢回去。 甭想打感情牌,只谈感情不谈实际,能否成为母校就只在您老一念之间。 谢教谕见李承平不见兔子不撒鹰,脑子使劲转了转,想想兴平县学有哪些东西能给。 徐教谕瞬间就急切了起来,读书人难免近乡思切,李承平但凡主意一转,府学岂不是要丢失一个优秀学子。 如果仅这样就罢了,可一旦府学竞争不过县学的事情被夸大,他岂不是丢脸丢大发了。 所以徐教谕话头很快一转,大声介绍起府学的基础设施建设。 “......不止这些啊!什么藏书楼、温书室、跑马场那是应有尽有,只有你们想不到,就没有我们府学没有的。” 说着,徐教谕脚步还往李承平面前挪了几步,就差凑到李承平耳边说,“骚年,考不考虑我们呀!” 李承平有点想笑,廪生身份对他来说不是很重要,朝廷禄米的供应虽然很诱人,但他身上多少有些钱,不至于指着这些禄米生活。 而且徐教谕有些担心过甚,他完全没有是兴平人就一定会在县里读书的意思。 可既然官学能挤出这个名额,有机会自然要争取。 谁都知道府学教育资源更好,只要您说的条件让人满意,甭说在西安读书,就算是把李承平放在河套去进学,他都没意见。 见李承平不为所动,崔提学和陆知府看的直想笑,大家都不是三岁小孩,有什么就说什么呗! 距离媳妇进门就差临门一脚,使把劲人家姑娘就拽进来了。 谢教谕见打感情牌不管用,眼看徐教谕即将放大招,试探性的说道:“附生生员的身份,但按照廪生发放禄米。” “待遇也与廪生一样。”谢教谕瞧李承平面无表情,赶忙追加了一句。 李承平笑了笑,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弄得谢教谕直发急。 想了半天,谢教谕咬咬牙,心道反正县学又不是自家的,得罪人索性就得罪到底,挤掉一个县学廪生,哪怕后面那个老生员有怨言,大概率也会埋怨到李承平身上。 这个想法就有点恶毒了,把矛盾转移到李承平身上,可是会让人很难做。 谢教谕的条件打了个折扣,而且有很大隐患,毕竟李承平要冒着得罪同窗的风险得到这个廪生名额。 但谢教谕这副张口欲言的模样,落在徐教谕眼里可就不一样,他严重怀疑县学资源这么丰厚吗!能够提供附生名额还不够,还要再加大筹码。 徐教谕很怕李承平因为谢教谕与他条件一样,而选择兴平县学,牙关最终没咬住,忍不住出声道:“李承平。” 李承平见徐教谕有话讲,上前恭敬拱手道:“学生在。” “可有意入府学,你是今年院试案首,更是小三元,府学现在还剩唯一一个廪生名额。” “你只要入府学进学,我立刻在提学道衙门将你的廪生文书和名录填报完整。” 第100章 又吃一席 谢教谕欲言又止,盘桓了半天,叹口气,回到自己原先的站位。 崔提学出声打断徐教谕的层层加码,道:“你意如何?” “徐教谕深情并茂,让学生十分向往府学的进学环境,而且教谕给的待遇如此之好,承平实难相弃。”李承平眼眶微红,好似被徐教谕的府学故事所打动。 崔提学和陆知府对视一眼,嘴角同时抽了抽。 李承平当真不是随意选择,进府学本来就是他规划中的一环。 只是没想到谢教谕横插一脚,让他得到廪生的名额待遇更加顺畅了些。 徐教谕美滋滋的拉着李承平去提学道衙门签了文书,他是永兴年间乡试举人,一连赴京赶考不下五次,可每次却连副榜都没上。 教谕官位稍低,可这也是他在吏部塞钱找人排队排出来的结果。 李承平有机会在科考一途走的更远,这是大家都可以预见的。 把这么个潜力股拉进队伍,只要把他高中的概率放大,徐教谕的政绩不就来了。 后面多积累积累,履历表好看些,运作运作,不说什么坦途高官,能调到南京国子监继续担任教职他就心满意足了。 所以,在对待李承平本人上,徐教谕一直是微笑以对。 ...... 提学道衙门办好手续后,李承平就和柳安他们往回走。 至于崔提学先前提过一嘴的庆祝宴就压到了十一月中旬,撵上府学放假,吃完席,好放他们这些学子回去过年。 “你这上面绣的是啥?”黄立不仅问,还上手扣李承平胸前的衣服。 “别上手啊!”李承平把黄立手给打掉,“弄开线了,还不知道得去哪里修。” 黄立撇撇嘴,把手别在身后,挺胸抬头展示一番刚上身的秀才襕衫。 秀才襕衫是秀才的标志性服饰,其样式为蓝黑色的长衫,衣长及膝宽博的袖口,袍身是没有任何花纹装饰的。 黄立上手来摸,纯属手欠,欠打。 穿上这身黑色道袍,李承平姑且算是跨入是士这层阶级。 李承平三人走在路上,其他两人特意与柳安拉远了距离。 李承平和黄立回家后都闲不下来,秋收都要侍弄田地帮忙收稻,每天被日头晒得黝黑,只有柳安一个人白白嫩嫩,跟他走一块怎么样都显得两人像乡下来的土小子。 “至于吗!”柳安苦笑道。 李承平和黄立点点头,表示很至于,本来自身还有三分帅气,与你相伴就只剩下一分了。 “进了府学,咱俩可要好好进学,不能荒废,尤其是六艺这一项,岁考分值可高得很。”柳安叮嘱道。 黄立点着头,他的基础很差,若是还想要参加明年的乡试,是要加把劲。 这里的基础差,并不是指时文作答,而是指六艺。 成了秀才,想要参加乡试,岁考就成了摆在大家面前的一道关卡,六艺是岁考的必考项目。 《周礼·保氏》中说,“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一曰五礼,二曰六乐,三曰五射,四曰五御,五曰六书,六曰九数。” 礼、乐、射、御、书、数这六种贵族教育内容,黄立这个苦命孩子也都了解过,可真正上手练过的,只有礼、乐、书、数这四种。 因为这些是书本上能够接触到的,至于射箭就不必多说。 弓箭的造价不仅昂贵,练习场地更是稀少,这就不得不说到官学的另一个好处,那便是有专门的场地和助教老师来教导他们这些新晋生员学习这些。 想要跨越阶级,不是只靠考试就行的,要自身得到进步,去努力融入士绅阶层。 即便想着改变这种状况,前提也得是加入进去了解一番再说。 柳安自身成绩是可以直接进入府学进学,黄立则是李承平冲徐教谕提出的小小要求,反正是个增生,又没有禄米可拿。 黄立自身模样是个惹人喜欢的,徐教谕顺势就收他进府学。 五十名新晋生员,与他们来此时预想的一般,没有一个被官学筛掉。 行至柳府门口,李承平三人停足不前,挤眉弄眼的互看几眼,不约而同的拱手道:“再为同窗,往后还请多多指教。” 随后几人哈哈大笑起来,行人不禁摇头失笑,“这就是秀才,莫不是三个大傻子。” ...... 中了秀才,要去拜孔子。 先前不去,是怕童生的身份太低,圣人不认自己这个弟子。 这只是柳安的玩笑之言,想要拜谒文庙有时间什么时候都可以来。 西安府学的徐教谕亲自领着他们,主持此次祭祀文庙的事宜,也算是庆祝他们在府学进学。 繁杂的程序结束后,徐教谕领着进入府学进学的六人,入文庙拜谒。 拜完孔庙,李承平几人便趁着崔提学兴致很好,去参加他举办的庆祝宴。 乡试中举吃的席叫做鹿鸣宴,秀才的庆祝宴则没太多叫法,而且办不办其实都两可,完全看本省提学的意思。 庆祝宴采取分餐制,提学高居主座,知府和提学道衙门诸位官吏则分坐在下首。 宴席来的人真不少,西安下辖州县主官,以及府城内的乡贤也都召集过来。 李承平领头入场,奏乐声恰好响起,场面顿时热闹起来。 让李承平意外的是,自己那个师兄竟然也出席此次庆祝宴,提学道和府衙官吏好像没他这号人。 都转运盐使司可与这两个衙门不搭边,李承平细想他大概是不请自来,表情没什么变化。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是官场需要,李承平笑道:“学生见过郑大人。” 郑兴澄道:“唉!师弟这可就见外了,咱们师出同门,往后还要更亲近些,哈哈哈。” 李承平陪笑般应承着,见到其他官员赶忙转移话题去敬酒,“失陪了师兄,等会再聚。” 盯着李承平背影,郑兴澄不知说什么,小三元的分量很重,比院试案首的名头大得多,吞掉这个师弟份额的事就不要再想了。 崔提学见现场热闹,起身道:“今为国取士,设庆功宴,诸君当满饮此杯,为大乾贺,愿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为大乾贺。” 在场众人异口同声,欢快的氛围浓烈,菜品挺多,而且是官府拨款,吃的都是李承平没见过的,让人大长见识。 果然,公家的钱,只要支出有头有尾不怕查,这些个当官的真是可劲造啊! 瞧着这些官吏胡吃海塞的模样,李承平很有必要怀疑,他们所谓的庆祝宴不过是公费吃席的幌子。 见徐教谕敬酒的模样,哪有教书育人的样子。 李承平心中不由想着,府学对考乡试的帮助,真的有师父说的那么好吗? 第101章 免税田地 宴饮进行了许久,诸位新晋秀才们都免不了要上前敬酒、应酬。 不仅是往后要学,更重要的是,这可是结交官吏乡贤的大好时机。 崔提学也是与自己这些个便宜徒弟交谈,最起码要混个熟脸。 要说这座师也不是谁都能干的,记忆力一定要好,短时间内记住并当面叫出名字,这就是本事。 每个被崔提学叫出名字的生员,那个不是一脸感激,这个就叫做专业。 其实只有崔博知道自己有多累,主持完各府院试 ,马不停蹄的回西安弄庆功宴。 除了几个熟悉的,其他生员都是他在路上找下面人要名录,强记的。 崔提学简单说了几句话,随后开始一一提点,首先便轮到李承平。 崔提学说话很是平和,对待李承平尽量与其他人一样,表现得很正常。 只比在其他人面前,较多叮嘱、较多勉励了几句,后面亲手赠送提学道衙门给生员们的福利。 无非是笔墨纸砚这些,除此之外,还附赠了些文选集和大儒注释。 最最重要的便是钱。 新晋秀才每人十五两,院试案首二十五两,比别人多十两。 掂量下大银锭子,呵,分量不轻,李承平真是乐的没边。 怪不得人人都觉得科考能够改变命运,这不刚成秀才,衙门就送钱过来。 有了廪生身份,从今往后,哪怕李承平不想路子挣钱了,每月也能有固定银米进账。 反正往后家里生活不说多么有滋有味,但怎样都是饿不死的。 所以说,科考到一定程度是真的有钱赚,不怕最后饿死。 崔提学笑着拍了下李承平的肩膀,和善地说着,“进入府学仍需继续努力,日后定要悬梁刺股,发奋图强,早日为朝廷效力。” 崔提学现在觉得陆知府当初写信劝诫李承平做的很对,沉淀对于一个少年来说是好事。 若太早走上仕途,没有分辨是非的能力前,不仅朝廷不会信任,李承平本身也没有处理实际事务的眼光与能力。 整场宴席从头到尾,崔提学都对他关照有加,李承平很是感激。 从衙门出来,李承平那是收获满满。 不过是吃了顿席,连吃带拿就足足收了不少钱。 这些是官府对生员的赏赐,不是任何一个士绅单独给的,李承平自然喜滋滋的欣然收下。 考上秀才是真好啊! 等过些时日去府学报到之后,官府就会正式给他发放禄米,往后每月旬休他都不用在空手回去。 ...... “真好看啊!” 余氏拉着李承平看了半天,这身秀才襕衫确实让人眼前一亮。 “行了奶,咱都已经看了半天。”李承平说。 “这次回家待几天?”余氏没在拉着孙子,给李承平倒了杯水。 咕咚咕咚几大口喝完,李承平歇了一口气,道:“过个三四日就去府学报到,再往后就只能等旬休放假了。” “再过些天不就过年了吗!在府学待不了多久,快过年就回来。” “你等着,把这些东西拿着,到时候带走。”余氏话音一落,便进了院里自家地窖。 不一会儿呼喊着让二伯过去,几坛子酱菜被从地窖中抬了出来。 李承平疑惑问道:“这是啥?” 李振义笑笑,“你奶夏天腌的豇豆。” “啊!”李承平没想到现在这腌豇豆还有,“今年腌这么多!” 余氏拍拍腿上的泥土,“还不是你爱吃,以前你旬休带个一两坛,八月你不是考试去了,今年腌的就全存住了。” 次日一早,李承平收拾妥当,便随着李固和几个族老去拜祠堂,这是他们当初说好的。 李固觉得应该大办一场,还特意让李振义做了块匾额。 秀才可没有牌坊一说,一块木制匾额挂在祠堂内左侧就行。 李承平扶额,挂匾额是不是有点夸张。 几个族老却不这么想,七一嘴八一嘴的说李承平是一河村建村以来唯一一个秀才,再怎么珍重都不为过。 拗不过他们,李承平答应下来,但再搞一次宴席就算了,上次他都差点喝吐,胃倒是没伤着,但能不喝尽量就少喝。 匾额一事反正只是咱村人进来,外人看不见,自然不会说什么,李承平就随他们心意便是。 祠堂门口有很多人,都是过来看热闹的。 张二娘与自家关系一向不错,此时见到李承平自然要多问两句,“承平啊!你现在回来了,那你过年还回来吧?” “过年是肯定会回家的,到时候府学也是放假的。”李承平笑着回道。 张二娘声量很大,李承平和她说话,村里其他人顿时也被吸引了过来。 “承平,考上秀才真的免田税吗!!” “村里都传遍了,族老们开了祠堂,就为了庆祝这事,免除田税的事情怎么可能有假。” 村里人你一言我一句绕着李承平就夸耀,李承平第一次被这么多人围在中间。 加之乡亲们夸人是真的不带打草稿,张口就来,李承平不禁被夸的有点羞涩。 李承平知道他们这样是有目的,可被人这么夸,终归有点飘飘然。 他花了好大功夫才挤出来,看见爷爷过来才舒了一口气。 等李固拿着上香的东西走进祠堂,看李承平一脸不好意思的样子,也不由开起了玩笑。 李承平在在祠堂并未停留太久,上完香便出来了。 随后去见了族老,这一次他考了秀才,村中想把某些事情商议出结果来。 知道他们想说什么,李承平没有自己做主,而且顾及情面,没有驳他们面子,岔开话挑其他话题聊。 李承平得到了廪膳生的身份,禄米他们没办法说,但李承平可以免除三十亩的田税却一个个都搁那里盯着。 李家的田地拢共有五十亩,本来三十亩免税田还不够,可架不住村里人自己脑补。 前些年李家三兄弟不是分家了,李承平有了免田税的资格,李振良的土地用不完,村中自然有不少人惦记上了,想将自家的田记到李承平名下。 村里人想着,李家三兄弟既然已经分了地,说不准就是感情出了问题,有了矛盾,哪怕不是因为这个,从利益角度考虑。 乡亲们总归比李承平,那两个亲叔伯好说话。 再不济大家是乡亲,关系比李承平两个叔伯远些,到时候寄在李承平手上的田地抽成也好商量。 省的与他那两个叔伯不好说话,毕竟亲兄弟账不好算,恶人由他们来做就成。 李承平大概是听明白了,但具体事宜还是要找爷爷说清楚之后再谈,这个事李承平打算让爷爷全权做主。 其实李承平不知道,族老还有些话没敢说出口。 他们盯得更紧反而不是免税田地的事,而是李承平带来的两个免除徭役的资格。 李承平成了秀才,可免两丁。 除了他们家之外还能免一家,李家没分家,既然还有一个名额没着落,那其他人不就有希望。 不过这话,族老们也不好和李承平明讲,他们是从多方面考虑,可很害怕李成承平与他们想的不同,所以计划着先把李固给说通。 “你考上秀才之后,陈夫子心里很高兴,张口闭口就对人说,没想到咱们村学竟然也能考出个秀才。”李固边与孙子聊天,边溜达到陈夫子门前。 李承平有时间就会过来,陈夫子教导他是用了心的。 一进门,李承平就见陈夫子在做五禽戏,看起来精神头很不错,说起话来也是中气十足。 只不过当夫子的职业病怎么都摆脱不掉。 没等李承平说几句,他便将话题扯到了李承平在考院试时作答的文章上。 好半天等到二人交流完了文章,外面天色都暗了下来。 “你小小年纪便已中了秀才功名,可一定不能骄狂,书是读不完的,道理是讲不透的,一定要砥砺前行,吸取经验教训。” 陈夫子又絮叨了很久,最后失声笑道,“可当真是出乎我的预料,为师当初果真没有看错你。” 李承平当初在村里读书时,陈夫子便觉得他的天赋比其他人要强许多。 只是如今想来李承平的表现,仍旧超乎了他的意料。 不过年少便得了秀才功名也未必全是好事,李承平若因此骄傲自满,反倒是自毁前程。 陈夫子是真把李承平当成自己孩子,一开口便忍不住念叨,一叨叨就没边。 尽管教育的话很多,但陈夫子心中更多的是欣慰。 身为夫子,一生中最值得骄傲的,便是教出几个出色的弟子,李承平自是其中翘楚。 回家后,李固就专门将他叫到堂前问话,李承平满心疑惑。 “怎么了,有什么事在院里说不就成,莫非爷爷你啥秘密要告诉我。” 李承平立马会心一笑,早就觉得自家不简单,爷爷当年一定淘到不少好物件,难道是要给自己什么宝贝。 什么跟什么呀!李固觉得自己有必要好好树立下爷爷的威严,甭老想着惦记自己那点养老钱。 “爷爷,有啥事快点说,我还要回屋读书。” 被打断施法,李固也不再绕弯子,道:“没工夫和你扯淡,要紧事。” 李承平只笑笑,也不作声。 李固喝了口茶水,随后把自己的想法娓娓道来。 “承平啊,如今你中了秀才,依朝廷的规矩是免税的,我琢磨着,把村里一部分田过到你名下,你怎么看?” 这是时下最常见的做法,李承平也不意外,当即点头,“自然可以,乡亲们帮我良多,能尽力的地方,自然要办。” 这这倒是轮到李固疑惑,“你怎么不问爷爷为什么这么做,你爹的田地免了税自然无可厚非,不想知道爷爷不把免税土地给你大伯二伯的原因。” 李承平摇摇头表示不想知道,“随爷爷处理便是,您这么做一定有自己的道理。” 一时间把李固说愣住了,“哎!我今天还非要给你讲明白。” 李承平捂嘴轻笑,他是故意的,爷爷就是这样,你一个劲的问他,他反而会卖关子,你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反倒会激起他讲道理的欲望。 说了半天,李固的意思很是简单,一来他是村长,二来还是族长,三来嘛这么做是帮李承平。 在李固的计划中,李承平往后一定是要做官的,回馈村里能够得到的声望是无法想象的,这对日后当官是很大的助力。 李承平心想,这不就是收买人心的手段吗!爷爷怪不得当初能混到百户的位置上,这拉拢乡民的手段真是有一手。 话也不能这么说,李承平对于回馈乡亲们是很乐意的。 考府试的时候,村里出钱报销出行的不少钱,这个爷爷那个奶奶还塞了不少东西。 自家不是很缺钱,免税土地分一些给村民,好处和名声都会落到实处。 而且,没有了田地税之后,每年每个人都可以收获更多的粮食,大家日子也可以更好过点,到时候一定会念李承平的好。 而且把土地挂在李承平名下,也不是白挂的。 这些百姓之所以想把土地挂在士绅地主那里,无非是这些人收的租子比官府低一些。 对,仅仅是一些,土地是农民赖以生活的命根子。 灾年来的时候,若能有个一斗粮食,说不准全家都能活命。 所以哪怕只是少一点赋税他们也愿意讲土地记挂在这些士绅身上, 理所当然的,不能让李承平白白让他们记挂土地,他们是要给租子的。 然而,李承平并不在意这些。 这年头,土地里的收成简直低得可怜! 即使乡亲们给他抽成租子,每年也只有那么一点点银子而已,对他来说,根本就是微不足道的。 见孙子不在意,李固却道:“规矩是要有的,你不收这些租子,他们起初是感激的,可到了后面却渐渐觉得是自己应得的。” 李承平就笑,“行了,我都听爷爷的。” 即便是收些租子,李承平也不准备要,就当作是孝敬爷奶的。 现在他手上有不少银子,往后每月还有廪生的禄米,府学又是吃住免费。 每年还管生员的四季衣物,便是这秀才襕衫提学道衙门发的时候都给了两件换洗。 第102章 来的有点晚 夜早已深。 聊完免税的问题,李承平听着外面此起彼伏的虫鸣,眼睛耷拉着。 探询的看向爷爷,意思是还有神马事吗? 被这么一耽搁,回屋后,书甭读了赶紧洗洗睡觉。 “徭役,秀才不是还能免役两丁!咱家用了一个,爷爷想着这个名额能不能...”李固语气一顿,迟疑的看向孙儿,又道:“你若想要买仆役使,那这话就算了。” 徭役是官府按照朝廷令旨强迫平民从事无偿劳动,例如每年都要加固河堤、修整驰道等。 分的细致些,徭役包括力役、杂役、军役等,但凡家有男丁,都要配合朝廷征发。 以往修个河堤都算是好的,近几年大乾朝国力处于上升期,基本没有边患。 若是边患一起,战事一开。 靠近长城沿线的西北诸镇那是首当其冲,即便是有着军户的存在,不需要民户扛枪打仗。 但民夫转运后勤物资确实少不了的,战事凶险,一点不好就会崩局。 说不准来一场土木堡之变,你看整个西北是不是家家挂白布,披麻戴孝。 五千战兵就需要近万民夫维系后勤,西北重镇西安府人口众多,被征发的可能性很大。 李固当年从百户任上退下,转为民户就有这方面的顾虑,但更重要的是军户是参加不了科举的(目前来说是这样)。 外敌并未扫灭,军户战兵维持稳定防止上下浮动,就成了国策,或许等天下太平了,军户的选择会增多。 所以每一个免役名额都尤为重要,不容忽视。 李承平觉得大乾已经算对百姓很好的朝代了,国朝初年,为了恢复生产,朝廷没有太过明确的划分户口,允许大家庭的存在,其中逃避徭役的漏洞被钻了数十年。 可等到国家愈发稳定,李承平可以预见朝廷强制分家的力度绝对不会小,或许家中但有成家的男丁都会被要求单独立户。 李固这么问是原因的,取得秀才功名,李承平就有了使用仆役的权力,尽管不多。 现今读书人流行培养亲随,也就是书童。 买卖前的奴婢大部分是豢养在官牙的,可签订文书买走后,问题就出来了。 能够买仆役的都是特权阶级,所以手中必然有免役名额,买完仆役就要去衙门登记造册,行使这项权力。 因为国朝规定,被买走的奴仆也是要服徭役的,所以拥有免役名额,是使用仆役的前提。 “先前不是说了,但凭爷爷心意。”李承平肯定地说,说完又补了一句,“一指受伤,九指生疼,孙儿仰赖爷奶抚养,爷爷稳健从无遗漏,咱们一体孙儿只求往后咱们不要这样。” 到底是大了,李固心中感概莫名,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这是李固从戎多年体会到的。 封建大家长不是某个人的一言堂,能够维持一个家的平稳是需要耐心和本事。 底下三个儿子,二十岁后李固就已经按照平等商量的语气去探讨问题。 所以李家三兄弟不说独当一面,但至少面对一些事情能够稳住场面。 自家这个孙儿更是不得了,未及弱冠便已成了秀才,任何事都不能再一言决之。 免役两丁的资格是李承平得来的,不管用在哪里,都需要说明告知这是最基本的尊重,否则一个家族还是个大家族是走不长远的。 见孙子真是如此想,李固很欣慰,摆手让李承平滚回去睡觉。 嬉皮笑脸的出去前,李承平还顺嘴将堂内的油灯吹灭。 “嘿嘿嘿嘿。”李承平怪笑的跑远。 “臭小子,欠打啊!” 身后传来李固气急败坏的声音。 ...... 等李承平考中秀才后的一众事务处理完,就正式踏上了继续读书的道路。 百无一用是书生还真没错,不事生产一心读书。 李承平少年秀才或许体会不到,不少士子苦熬多年毫无作为,道心就崩了。 就像范进中举,一朝得中便发了疯,好在后面缓了过来,没挺过来的书上也没有记载。 “怎么总是夜晚过来?”柳安披着单衣,迷瞪着睡眼问。 李承平嘟个嘴,没好气道:“你以为谁家都像你一样在西安买的起房,家太远的感受你不懂。” 柳安哂笑一声,与后进院的李振良见了一礼。 转头吩咐管事道:“去让厨房煮两碗面来。” “行了,别麻烦柳叔,厨子怕是早就睡了,我爹对后厨熟悉,让他去煮就成。”李承平拦住管事。 “对,又劳烦贤侄了。”李振良道。 说实在的李振良是真不想来,老来叨扰人家作甚,在外面住一晚客栈不就是。 李承平冲着老爹背影追喊道:“多给我窝个蛋。” 差点踉跄摔倒,李振良直起身有点无语。 柳安笑道:“你小子还真不客气,每次来都不吃亏。” “我不是给你带礼物了吗!”李承平摆摆手,道:“这些酱菜都是我奶奶亲手腌的,拿到府学去配些杂粮多好。” 瞧着酱菜柳安就想起黄立来,他是最喜欢酱菜,每次李承平旬休回来就盯着。 轮到李承平疑惑,“黄立呢!不是说昨天或今日过来?” 翻了个白眼,柳安有气无力道:“你也不看看什么时辰,黄立早就睡了,若不是柳叔过来喊我,我都不知道你来了。” 李承平歉意的看向柳叔,柳管事和善的点点头,他觉浅,晚上起夜正好听见,不然怕是也会睡过去。 不好意思的让柳安两人赶紧去睡觉,不用管他们俩。 说来也怪柳安家太大,这种类型的二进院子就比装下百十个学子的关中书院小一些罢了。 家中仆役三四个,一个洒扫换洗的老婆子,一个和善的柳管事,一个书童,一个临时聘请的厨子,所以显得空旷。 李承平过来敲门又不敢太大声,怕吵到街坊邻居,幸好有柳叔出来开门,不然说不准得真找个客栈睡一宿。 主要是路上车轴坏了,好在李承平老早就预防上,在车厢后面搞了个备胎,就是手动换装没有工具,有些耗时间。 第103章 府学 现在是戌时,也就是晚上七点。 此时太阳已经落山,天将黑未黑,天地昏黄,万物朦胧,故称黄昏。 要是搁在别的城池,早就城门紧锁,但作为西北第一城的西安就不会如此,不过也相差不远。 戌时三刻天就会完全黑,到时候就是城门落锁的时刻。 从城门进来,走到柳安家又用了两刻钟(半小时)西安太大了。 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夜生活,李承平他们在书院养成了早睡早起的习惯,没有造娃行动,一般古代人都睡的很早,因为真的没什么事情可做。 吸溜着面条,很难受柳府后厨没有鸡蛋了,所以面条有点清汤寡水,但配着奶奶腌的酱菜,吃起来也很不错。 李承平吃完后,就想回屋睡了,为了避免老爹从西安到家又是大晚上,叮嘱老爹明个一早不用送他,赶紧回去就成。 他跟柳安和黄立一起去府学报到,李振良应了一声,催促儿子去休息,便收拾起了碗筷。 ...... 没办法睡到自然醒,去府学报到要用到的拜师六礼把李承平呼唤了起来。 “咱们互相匀匀不就成。”李承平打了个哈欠。 正式入学后,徐教谕便是他们的师长,应该送拜师礼。 黄立作个来的也急,可以说是啥都没带。 柳安笑着摇头,“还是上街买些吧!这些东西谁会多买。” 确实,六礼,即莲子、红豆、枣子、芹菜、桂圆以及肉干,家里大多不会备这些东西。 “那就走早些,否则怕是会误了时辰。”李承平呼噜了两口粥,突然发觉没声。 一抬头就看见柳安两人敲着桌面,注视着他,李承平几大口喝完粥,尴尬地笑笑,好像是自己最慢。 买完东西,李承平他们又回来一趟,府学虽然提供食宿,但睡觉用的褥子和被子却需要自己带去。 拎着所有东西到府学门口一看,李承平几人就愣住了,几名新晋生员未来的同窗都已经整齐的站立在门外。 其中一人面露愠色,不满道:“一早百早,一好百好,若不能恪守规矩,怕不是也担不住这么大名声。” 一旁另一人笑着打岔道:“李兄你们可需要帮忙。” 李承平微笑摇头,“多谢,今日误了时辰,改日请大家相聚喝酒。” 见李承平给了这么个说法,尽管因为等久了产生了些许不满,此时也没人在出声说什么。 在门口文吏处签好字后,李承平带着东西往宿舍走去,行拜师礼前,总要把自己带的东西规整好。 “不好意思啊!李兄。”黄立很是抱歉,若非他没置办齐东西,也不会耽搁这么久。 柳安低声道:“别想那么多,即便是你不买东西,依李兄的性格怕是也要睡到自然醒。” 将手中包裹往柳安背后一压,李承平道:“还是柳兄懂我呀!” 府学报到一般都是在午时前后,原因很简单,若是没有提学衙门的人例行检查,除了正常今日当值的助教,其余人点卯都是一天之中有空了就来。 官学本来就没什么事,渐渐的里面的公务员和事业编自然就钻空子偷懒。 李承平来之前特意打听过,徐教谕就是午时前后过来,门外那几人要么是没打听,要么是刻意表现自己。 李承平是院试案首,作为入学生员名义上的带头大哥,这些人自然想着等他一块,等不来自己还发火,得亏是李承平脾气好。 “李兄当真不生气,现在即便去了怕是也见不到教谕。”黄立听了李承平的解释,心里好受多了。 “正所谓宁与千人好,不同一人恶。”李承平将东西放下,轻笑道:“再说了,咱们现在要收拾东西,晾他们一会儿。” 柳安有些无语,这小子是憋着坏,太阳马上就爬到中间,晒一会铁定冒虚汗。 “那不是把他们晒坏了。”黄立说着想出门告诉他们,徐教谕短时间不会来。 李承平伸手将他拉回,“太阳出来了,他们不会躲吗!又不是没长腿。” “对,他们若是非要展现什么师生情谊,被晒了可就怨不得旁人。”柳安铺着床,检查了下屋内的茶壶。 徐教谕算是府学的一把手,若是不知道他的点卯时间还好,自会找地歇着。 但要是想要邀买好学生的名声,那可就恕李承平他们不奉陪,天热,找凉快地方待着不好吗! 屋内陈设很简单,两人一间,四间屋子围了一个小院,屋内两床正中间摆放了一个高脚桌,房间很小,书架是嵌在了墙壁上。 但比李承平在家住的屋子好很多,开了好几扇窗,放个屁最起码味道能散掉。 李承平早就想给家里好好翻修一番,但想着就自己那间屋子最差,而且自己不常住,便作罢。 还是等自己高中后再说吧! 府学宿舍多少是固定的,好在每年不会多收学生,李承平他们来的最晚,这处小院还剩两间房空着。 李承平和柳安睡一间,黄立单独一间,原因很简单谁让黄立睡觉放屁磨牙。 黄立一人一个单间,只求后面不会有人和他住一间,不然有那人受的。 院子之中绿意盎然一看就是有人在打理,同院的那间屋子的生员应该是上课去了。 等李承平他们收拾利落过来,一眼便看见几个傻子在太阳底下晒着,一动不动。 李承平三人对视一眼,嘴角抽动,很是无语。 最先阴阳怪气的那个生员,见李承平他们姗姗来迟正要发难,就听门口文吏惰懒的说道:“徐教谕来了。” 瞬间站在阳光下的几人,本来还耷拉的身体,立马挺得直直的,李承平三人则在门廊下杵着,互相抖着衣服扇风。 从马车上下来,徐教谕明显一愣,没想到这几人会在大门口等他。 “都在呢!稍等片刻。”徐教谕说完,便到门前打卡签到。 李承平想笑,果然不管是什么时代,那个单位都要搞这一套。 古代人还是很板正的,若是放在现代,甭说亲自来,哪怕是有监控和上下班指纹签到,他们都敢整个代打卡出来。 第104章 监生 李承平他们在门口没站一会儿,就在徐教谕带领下,去了他工作的签押房。 签押房是一间四四方方的房间,这是他处理政务、办公的地方。 内部陈设简单,中央有一张长方形的桌子,桌子上放着文房四宝以及各种文件和印章,桌子的两侧则是官员们的座位。 一侧的文吏见徐教谕领人进来,泡了杯茶,“教谕漱漱口,小饭桌马上就送来了。” 徐教谕轻拍这文吏肩膀,“懂事。” 随即转头看向一众生员,笑道:“都别站着,坐啊!” “没人带你们熟悉府学吗?”徐教谕略显疑惑,他可不负责招待。 除了李承平三人悠哉坐下,其余几人依旧保持府学门口那番站姿,像个听讲是小学生。 大可不必如此拘谨,徐教谕又不吃人,府学整体上是很松散,毕竟读书是生员们自己的事情,没人会管你学不学习。 摆着这个样子,让徐教谕很不舒服,好像自己身为师长要担多大责任一样。 “行了,今日你们没课,四处走走看看熟悉一下,拜师礼我收了。”徐教谕摆手道,端茶送客。 李承平将东西放好,便与柳安和黄立退了出去,马上就到饭口,食堂还不知在那里,吃饭可是要紧事。 签押房内只剩那几个生员大眼瞪小眼,李承平真不知道这几人在想什么,一个个的都不小了。 徐教谕明显的就是一个利己主义者,他要是真的负责,就不会等到现在才来府学当值,送拜师礼意思意思就成,态度到位让人家省心比什么都好。 盯着磨磨蹭蹭最后出去几人的背影,徐教谕嗤笑一声,每年岁考他虽然是考官之一,但主持者都是学政,拎着这么些东西过来混熟脸,当真是傻的可怜。 安顿下来后,李承平大略逛了下府学,不得不说这官方机构是真的大呀! 学堂、宿舍、藏书楼、礼殿等,只有你想不到就没有里面没有的,最最重要的是府学竟然单独弄了一块演武场。 平时什么射箭、骑马都可以在那里进行,西安的府学就已经是这个模样,难以想象国子监和太学。 “有什么稀奇的,太学不过大些,学子多些。”柳安摸着刚吃饱的肚子,散着步随意道。 黄立好奇道:“那太学可容纳多少学子进学?” “兴太学,置明师,以养天下之士。”柳安回忆一下,语气有点不确定,“我爹当时领我去看过,听他说太学现今大概有两千多人。” “多少?两千多人。”李承平和黄立脚步一停,同时惊呼出声。 这人也太多了,府学算上在读生员和教谕、助教顶天了几百号人,果然,依仗全国之力营建的教育圣地,就是有这么夸张。 “对了我听说今年国子监和太学有贡监生的名额,流程是怎样的,柳兄可知?”李承平将自己听到的风声,说了出来。 柳安是在京城长大,若非京畿之地科考压力大,想来他是不会离开繁荣的京都,作为从京城长大的,他应该对这些事情了解的更多。 监生是指国子监的学生,即进入国子监的生员,代指在国子监读书或取得国子监读书资格的人。 其共分为六种,分别为贡监、举监、荫监、例监、优监、恩监,主流而论的是贡监和荫监以及例监。 贡监就是李承平所提到的,是朝廷从全国各地,府、州、县送到国子监的生员,有一定的年限,叫做贡生。 成为贡生很难,难处在于钱,对,能否成为贡生问题就出在你有没有钱上。 贡生一旦入学,每人每年要交纳粟米若干石,得到贡生名额的关键就在于交纳粟米的多少,交的多少就决定了生员弄否换取到这个监生资格。 哪怕给钱,都有不少生员抢着去,原因很简单那便是只要成为贡生,就可以不用参加岁科考试(岁考),贡生能够直接参加乡试。 岁考是很难通过的,十中取一可以说都不为过,尤其是新晋秀才最为渴望成为贡生,因为这样就不用与那些老生员竞争。 科考是从来都不限年龄的,国朝建国多少年科考就恢复了多少年,其中不知有多少经年老秀才,除非天赋异禀,想要从这些人中脱颖而出可谓是难如登天。 考秀才其实并不难,六岁启蒙,苦读个二十载也就考上了,为什么古代普通百姓尊重读书人,就是因为文盲太多,识字率太低。 只要是个智力正常的孩童,在娱乐不多的古代,常年泡在知识的海洋里,哪怕是秀才考不中,过个童生试还是没问题的。 现代就没有知识壁垒的限制,想知道啥,自己上网查便是。 但古代不同,书籍绝大多数只留存于世家大族,哪怕是有钱买书,可其中儒家经典和众多名家注释根本就不会流传出来。 李承平算是运气好,有赵琳赏识,不然他是绝逼读不了这么多书的。 “想什么呢!”柳安有些牙疼,“你可是廪生,又不用参加岁考。” “我是不用,你们不是需要,而且我也是好奇所以多问问。”李承平咧嘴笑道。 柳安很快就说出了监生之间的猫腻,每年国子监是会招不少监生,但基本上没有他们这些地方官学的事。 这就不得不提到监生的另一个获得方式,那便是荫监,又称为荫监生,与荫官的意思相同,都是仗着祖先伊泽。 “凭什么呀?”黄立有些不忿,他想不通为什么朝廷会这样。 这个口子一打开,国子监可谓是鱼龙混杂。 李承平用手轻拍黄立后背,安慰了下。 历朝历代都是如此,就比如你爹是名牌大学教授,想让儿子上名校,但自己儿子达不到自己任职所在学校的入学标准,那他可不是得凭借爱子之心,想办法钻空子把人放进去。 自己学校进不来,就与其他学校利益交换,你儿子来我这,我儿子去你那。 那些做的比较隐晦,荫监生只不过是把问题摆在了明面上。 第105章 要媳妇不 “在京能够达到这种荫辟标准的官吏,应该人不多。”李承平觉得其中问题不会这么简单。 “即便是这些人把子侄都送进国子监做荫监生,怕是也塞不满吧!” “何止这些人,还有例监生的问题。”柳安尽可能组织语言,将事情讲明白。 例监生是指由普通生员捐资取得监生资格的学生,由于例监生出身低下啊,出路窄,并不为官场所重。 但问题是架不住有钱人多,人家也愿意掏钱。 这还是贡监,不需要功名就能捐的监生更多,这些人一多,国子监难怪看不上各地官学学子交的那点粟米。 李承平心想,怪不得有捐钱当官之说,从国子监混个贡监的身份,基本上就有了当官的资格,径直去吏部排队即可。 钱要是够,疏通疏通门路说不准正经科道出身的人轮完,很快就到了自己。 比那些正儿八经老老实实的举人,得到官身的速度要快的多。 不过话是这么说,但只要有能力、有机会,就没有那个读书人愿意这么做。 原因就在于,这样搞是能当官,但当的都是小官,晋升基本就不用想了,而且还会被正经科道出身的官员所不耻。 所以除非是官迷,或是落第太多不指望科考了,否则没人愿意走这条路子。 并且等着吏部分配官职,门路是必须要有的,可是又有几个人能有这么硬的关系,要知道言官的嘴可不都是摆设。 “难难难,读书真难,只求苦读一年能得到明年参加乡试的资格。” 黄立双手朝天,发出一声感慨。 李承平觉得是这个理,别成了秀才后连去参加乡试的资格都没有,穷秀才可不是说说而已,家中富裕还好,普通些的人家,多读个几年怕是支撑不起。 大乾朝的官学风气还是很好的,除了徐教谕有点懒散外,就没见到有生员荒废时间。 朝廷规定,官学教谕及其助教一旦入职就没有了继续参加科考的资格。 徐教谕举人出身,在往上就是会试,没机会再考可不是就直接躺平。 他现在就指望府学的这些个生员,今年能多考几个举人。 学政上好看又有政绩可表,运作一番能去南京国子监那么个风水宝地。 李承平觉得或许正因为这些教谕、助教通通躺平,才导致这些人的责任意识很差,要不是提学道衙门那里没有投信箱,李承平铁定过去投上一票。 迟到早退也就罢了,课业指导都敷衍的很,除了马术助教外就没见过有那个老师尽责。 记得有一次黄立骑着大马晃悠,一个没留神差点摔下马来,惹来马术助教的一番关心。 “没伤到吧!”助教悉心问着。 黄立感激道:“多谢助教关心,学生无碍。” “你没事吧!马力。”边说着,助教边去给跪坐在草地上的大马顺毛发。 当时黄立尴尬极了,后来一问才知道为什么马术助教为什么这么用心,原来人家不是负责,而是害怕学习马术的生员嘎了,他担不起这个责任。 听说这助教当初都有点后悔教导这个。 李承平原以为会在府学学到些原先没有的知识,哪曾想,不过是与关中书院时一样,事事都要靠自己。 府学进出也远没有李承平想的那么艰难,只要做好登记,随意外出倒是不太行,但偶尔出去逛逛还是可以。 尽管能外出,但旷课还是尽量不要旷,免得传出去影响李承平好好君子的名声。 学堂内的生员稀稀拉拉,柳安心不在焉的写着大字,“不知道今日助教何时到!” 李承平伸了个懒腰,伏在桌案上,“谁知道呀!今日马术课我就不去了,我要去藏书楼看书。” 黄立一听这话,立马将手上书给放了下来,轻轻推着李承平胳膊,好声好气道:“别呀!你来指导我,我怕到时候又摔着。” 被磨的难受,李承平没好气道:“行了,别推陪你去不就是。” 整个学堂不只是李承平三人在交头接耳,其他大多如此,每日的晨课就像早八似的,让人想死,关键是助教教的东西完全是照本宣科,还不如去藏书楼自己翻阅来的好。 想想也是,教谕都只是个举人,其他助教再好也好不到那里去,坚持来学堂上晨课的都是这月打卡没达标的。 没错,府学也搞这一套,打卡不合格就要被通报批评,一来影响声誉,二来它是实实在在的扣钱呀! 廪生就扣禄米,附生和增生就罚款,李承平觉得府学那些人真是想钱想疯了。 这些都是李承平一个院的舍友,刘孖然所说。 李承平朝那边看了两眼,“孜然。”他想不通,怎么会想到起这么个名字。 刘孖然瞧见李承平冲他打招呼,起身凑了过来,张口就来了句,“李兄想通了,好媳妇难寻的很。” “我家妹妹样貌甚好,品行端庄......” 李承平扶额,“等等刘兄,如今我还没有成亲的打算,此事,容以后再说吧!” “哎呀!可是觉得没见到真人不敢信我所言,放心咱们是一个院的,不可能害你,等旬休,约你二人在大慈恩寺相看一番,到时候你自然会信我所言。” 小门小户相看,领人到家去一点事也没有,但门第一旦往上走几步,这个法子就不成了,说话都要顾及男女大防。 柳安和黄立在一旁忍着,尽管他们现在很想笑。 人红是非多,李承平这么个少年英才,又没有成婚可不是有一大堆人盯着。 刘孖然一知道李承平是今年院试案首后,分外努力的推销自家妹妹。 只有经历过才会明白院试的难度,李承平能以未至弱冠之龄就中得案首,更是备受读书人推崇的小三元,怎能不惹人注意。 李承平也是挺佩服刘孖然,他都已经明确拒绝好几次,刘孖然却还是孜孜不倦的反复提起。 见人还欲再说,李承平看到助教进来,像看到救星一样连忙打断刘孖然。 今日让众人没想到的是,竟然是徐教谕来授课,他一般是要到每月旬休前的大课才会来。 发觉是徐教谕讲课,在座生员难得打起精神来,好歹是个经年举人,讲起课来还是有很多可取之处。 第106章 府学日常 府学生活一如既往的枯燥,或者说读书本就是件很耗耐心的事。 三点一线固然令人精神紧绷,但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 李承平觉得自己这段时间进步颇多,府学藏书楼之中的注释经解,还是很吸引他们这些秀才兴趣的。 为了调节这样紧凑似的流水线状态,最好的办法怕是只能苦中作乐。 在府学的生活让李承平很是熟悉,感觉又回到了书院时那样。 沉浸在大儒释义中很长一段时间,李承平才察觉到师父当初所说府学对他备考乡试好处多多的原因所在。 正所谓六经注我,四书五经是摆在那里不变的,但他的解释和观点却取决于每个读书人心中。 就比如最近邸报上所说一事,内阁两位辅臣正在抢着给皇太子日讲。 原因很简单,每个从政的读书人都有自己的政治抱负,其中更是涉及到儒家学派的争端,太子是储君,是影响国家的决定性因素。 儒家学派中的争端,就像是“理学”和“心学”之间互相辩证,其中还细分为各个派别,每个学派内部也是争端不断。 皇帝倾向于与哪一方面,对于朝廷的人员变动与任用上都有很大关系,这就是争着给太子担任日讲官的原因。 兼听则明,读书一定不能死读书,每个人对儒学都有自己的一套见解。 只有融会贯通才能集大成,不说成圣人,最起码能够有辩经的资格不是。 “李兄,对弈否。” 刘孖然从屋内正拿着棋盘出来,他闲暇时倾心于棋艺。 “不了。”李承平摇头拒绝,紧了紧衣服,最近天降温降得厉害。 “来嘛,来嘛。不与你说我妹妹了。” 拗不过刘孖然,李承平和他相对而坐,开始执棋。 一连被杀了两局,多少让李承平有些不好意思。 棋道的最好境界被称为“天元”,即棋盘的中心点,象征着宇宙的中心和天地的根源。 “天元”在一些地方也被称为“星位”,是棋盘上最重要的位置之一。 刘孖然的棋艺自然达不到“天元”的程度,但胜过李承平还是绰绰有余。 有时候阶级就是这么凸显出来的,李承平出身农家很少能够接触到这些雅艺,很多东西的可以触类旁通,但没接触过就是没接触过。 后天的恶补,也只能是让李承平不至于看见这些东西两眼一抹黑。 “让我来,你欺负李兄有什么劲。”柳安扔下书,起身过来就要为李承平出头。 “放过我吧!我可不想被虐。”刘孖然赶忙摆手,他可不像李承平一样久磨不坏。 李承平笑笑,随后来了句:“再来。” 柳安他爹为官多年,他平时接触的都是一些雅艺高手,刘孖然家尽管是书香门第,可在某些方面对着柳安终究稍显不足。 本就是是打发时间,自身棋艺不行,李承平想的是多练,他心态好被虐了也能很快振奋起来。 黄立给几人一人倒了杯热茶,天冷喝些热水好暖身。 临近过年,因为快放假,府学提供的炭火就暂缓发放,想着剩下一笔。 缩了缩脖子,李承平可是眼睁睁看着这批木炭进的府学,没发下来而是堆在库房,不知道最后会进了谁的腰包。 下午,太阳出来后,待在房内发霉的黄立就招呼几人去演武场骑马。 府学的跑马场很大,虽然用墙体围了起来,但总体显得荒凉,“御”艺便是指骑术,是明年岁考必考科目。 李承平不需要参加岁考,练习骑术纯属是锻炼身体外加陪同。 “签押房新到一批书,听说几个文吏搬不动,咱们去看看怎样。” “不去,难道是?” “对,徐教谕也在,咱们去露个脸。” 李承平刚骑上马,就见不少生员往签押房而去。 混熟脸讨好教谕是没用的,李承平想不通这些人为什么乐此不疲,有这个时间还不如离远些。 “咱们最近还是离那些人远些。”柳安骑马过来,低声耳语道。 李承平不解,但他知道柳安从不妄言,疑惑道:“为何?” 环视一周后,柳安见两人离刚才那些人远些,才小声说着,“听说此次岁考会有人透题出来。” 李承平眉头皱得更深,岁考尽管是不是院试那样的省考,但作为前往乡试的一层阶梯,重要性不言而喻,岂会有人作死。 “柳兄甭管他们怎么说,咱们不理会便是。”李承平思虑后,这样说道。 双腿轻夹马腹,两人聊起时文来,越走越远,府学之所以大,就出在这片草地上。 这里紧靠宫城的皇家林苑,李承平翻阅地方志,比对下怎么都看出来有皇家的气派。 历经数代,这个地方没人修葺早已荒废,不然也轮不到府学占这个便宜。 寸土寸金的西安城,不可能建这么大个府学,府学内的演武场也不是只有这些生员在用。 西安作为陕西首府,有些什么重大活动或是附近卫所换防演武,大多都会在这里进行。 “快回去,助教脸都黑了。” 黄立追上来喊道,他冲着两人挤眉弄眼,大概是想象着助教批评两人的模样。 李承平回身一瞧,果然助教在演武场的箭靶哪远远朝这边瞅来。 “御”艺可以说是整个府学最不让人省心的科目,骑马太过危险,尤其是这些没有展现过实力的新晋生员,助教的心并不强大。 若不是府学教谕和一众助教都懒散的很,马术助教一定想象现代高中生上体育课一样,恰好生病,一病就是一学期,有俸禄拿还省心。 靠近助教,黄立都忍不住要嘲笑两人,谁知助教一见是李承平,瞬间冷峻的面容就变了。 “今日好像没你们的课时,心情不佳来散心吗!” 助教一连说了好几句暖心之语,把李承平整得都害羞了。 双标,真是双标,当初助教对他可不是这样的。 好在黄立不知道双标这个词,不然一定会念叨很久。 李承平觉得有趣,现在看来他这张脸还是有几分薄面,助教都没冷着脸教训他俩。 “是是是,沾了你李大官人的光。” 瞧李承平拿这个来向他邀功,柳安见不得他这个模样,努嘴摆着贱贱的模样夸他。 第107章 放假回家 一早起来,小院就砰砰作响。 “要不要人睡觉啊?”李承平举起稻穗枕头往床上一砸,“谁呀!” 没人回应,只听院里传来几人笑声耳语。 打开门,一束光透着门缝径直照到李承平油光的脑门上。 “快去洗漱。”黄立摇着手上的包子,“食堂今日总算做了顿好吃的。” 刘孖然可不废话,一把将李承平拉了出来,阳光照得李承平睁不开眼,但打在身上暖暖地。 李承平瞧见院里他做的小型日晷,阴影对应的角度,这,这不才刚刚辰时(七点)。 边洗漱,李承平边想着等会一定要把他们带回的早饭全都吃掉。 好不容易有机会睡个懒觉,却被叫了起来,真的是肝疼。 不就是放假回家,搞得跟离别一样。 过年府学要放假,李承平早就去信家里,李振良过来一趟不方便,他到时候自行回家。 府学食堂的饭不能说难吃,但与美味似乎也搭不上边。 塞了两个包子,端起一碗粥顺顺,李承平就瘫在院里编制的藤椅上歇着。 每次都这样,柳安踹了李承平一脚后,收拾起碗筷来。 读书不易,李承平生活很规律,哪怕今日要回家,只要有时间他的节奏都不会有变化。 回屋展开一张竹纸,李承平提笔运气,对照着字帖临摹起来,他练字从不松懈。 仅从字来说,他的字确实不太出挑,单拎院里的任何一人出来,细细看来都比他强些。 好在多年持之以恒的坚持,写的字终究不太难看,送到赵琳面前时也少了些唠叨。 离家有点远,李承平中间的一次旬休是去了师父那里,赵琳依旧是领着他拜访好友。 李承平早就摆脱了诵念读背的时候,多听大儒讲课辩经才是目前应该处于的阶段,西安人杰地灵,博学之辈历来很多。 走着赵琳的关系,他们指点起李承平来,也大多会更尽心些。 “如何?”李承平虚心的向柳安请教道。 柳安放下手上的书,伸着脑袋望来,看过后评品一番后,认真回道:“有我几丝神韵了。” “去你丫得。” 尽管李承平将嬉笑的柳安推开,但对于他的说法还是很满意的,柳安的书法不说上乘,可也得到过不少名家点头认可。 有他的七八成功力,就足见自己苦练的成果还是可以的。 没扯其他,柳安看了看天时,拍了下李承平,问道:“还不走?再晚的话,到家可就真摸黑了。” 李承平故作高深的一笑,不作声。 “怎么个说法?” 一瞧他这个样子,柳安就知道李承平又想着其他路子,不乘马车,想要不摸黑到家的办法,好像只有。 “乘船。” 李承平和柳安异口同声道。 合声有点响亮,引得黄立探了个脑袋过来看,三人相视一笑。 西安周边主要水系有八条,它们在城外四周穿流。 分别是泾河、渭河、灞河、浐河、沣河、潏河、涝河、滈河,八水绕长安的说法就是这么来的。 而西安城内则有着四条沟渠,分别为龙首、永安、清明、漕渠。 这四条沟渠从西安城的东南西三面引渭河的支流入城,为城内提供生活、生产用水。 一河村就在渭水边上,其实走渭河是最快的。 可乘船也是有问题的,渡口的商户运船是很难上的。 因为衙门发放路引时,对船上人员都有明确登记,人家没必要为些钱财惹麻烦,增加过关卡的难度。 所以,李承平想要乘船最好是坐官船,不仅安全马力还足,不到半日便可到家。 李承平先前并非不想要乘船,可问题是李家能够花钱乘坐官船的勋爵腰牌只有一面,而且已经给了李轩。 再者说李承平每次往返西安和家里,都是他和老爹两个人,一面腰牌根本就不顶用。 成了廪生后可就不一样了,这个身份的好处当真是多多,福利中就包括了每年三次免费乘坐官船。 李承平想着不去享受这项福利算怎么回事,不坐白不坐。 索性让老爹歇歇,自己径直坐船回去就好,还快。 廪生的又一项福利,便是可以合理使用府学车架。 送李大官人回家,这个理由合不合理,李承平喜滋滋的上了马车。 柳安和黄立在门口摆手,他俩不急,柳安家住京城急也没用,黄立则家住靠近府城的县城,下午晃晃悠悠就回去了。 不过黄立不想那么早回去,家里没什么人冷清的很,即便有乡里乡亲照拂,心里多少还是很孤寂,他想着在府城陪着柳安,看柳安打算。 “走了。”李承平翻身一跃就上了车,“把东西递上来。” 回家带的东西有点多,都是镇上买不到的物件,李承平想来奶奶肯定舍不得置办,就先买好。 “要是不回京城,你和柳叔他们就上我家过年去,人多热闹。”李承平呼着气,细看发现呼出的气已经结成了白雾。 得快点了,府学好在是今天放假,再晚些说不准河水就上冻走不了了。 “行,只要你祖父他们不嫌我们就成。”柳安笑着回话。 “你俩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李承平笑着指着两人。 柳安和黄立一愣,一时间没听懂是啥意思。 “走了。” 话音一落,街上就只剩下车轱辘声,西安城白日热闹非凡,或许是快过年了,人山人海的采办着年货。 李承平不由感叹,不知道这样的好日子能过多少年。 眼下国朝建立日短,国立鼎盛,外敌纷纷被压制。 数年前的西北一战一鼓作气,更是疏通了前往西域的通道,可谓大涨国威。 封建王朝就是这般,国家初立时,人口和生产在恢复,得以强盛一时,可一到中后期,吏治腐败、土地兼并等问题接踵而至。 现在这些不是李承平能够关心的,他眼下不过是一个小虾米,恐怕只有位及人臣,才有能力和机会施展个人的政治理想和抱负。 眼下的要紧事,还是备考应付来年的乡试,什么时候做什么事,该读书就好好读书,关注政局不过是徒增烦恼。 李承平没空想其他的,车夫提醒他渡口,到了。 第108章 你应该报官 村里没人敲锣鼓,李家人却有着自己看时间的一套方式。 土院厨房内余氏正忙活着烧灶,手持柴火,熏人是有点但也暖和。 “估摸着承平快回来了,鱼汤得煎透,不然腥的很。”余氏烧着柴火,不妨碍她嘴上说话。 “晓得。鱼汤多炖会儿,不然晚些就凉了。”许莲回着话,她没敢翻动鱼,听着油滋滋作响。 “什么动静,可是承平?”余氏被熏得流眼泪,但仍旧难掩喜色,扶着灶台直起身来。 注视着村内的袅袅炊烟,李承平觉得还是自家的烟最粗最大。 推门进来,瞅见院里抽着旱烟的李固,喊道:“爷,我奶呢?” 李固开心的神色瞬间被这个问题问没了,别着头不理孙子。 人都是眷恋长辈的,祖母和母亲尤甚,李承平没想到爷爷竟然还吃奶奶的醋。 掏出从府城买来的玉制烟杆,在李固面前晃了晃,总算是挽回了爷爷这个老小孩的心。 “你奶和你娘约莫着你这个时候回来,正搁厨房做饭。”李固磨蹭烟杆,细细擦拭着。 李承平点点头,就往厨房走去,他大概猜到奶奶在厨房,可就是没忍住问了一嘴。 “老头子,快来吃饭!”余氏拿着碗筷催促。 今晚加餐,桌上都是好菜,鱼汤自不用说鲜美无比,清晨李振良去河边兜来的,养在水缸里一直活到了晚上,新鲜极了。 李承平疑惑怎么就他们这几个人,老爹他们都不在。 “今个镇上赶大集,东西便宜,全都去了。”余氏往孙子碗里夹了一筷子肉,“轩哥和你嫂嫂中午就到家了,他下午领着媳妇去岳丈家看看,晚上你大伯铁定留他们吃饭,不必管他们。” 李轩回来,李承平倒是知道,嫂嫂确实更为重要些。 说来,李轩如今在台州任职,武学结业后,他被分到台州卫任正八品知事。 入仕起点可以说得上是很高,家眷随行,因为公务繁忙已是数年未回家,宋百户那里恐怕想念自家姑娘的紧。 数次会试不第,李承平想来,李轩应该是放弃了。 入读武学后,除了勋爵子弟能够袭爵外,其余人要么等分配,要么争个好出身,走武举的路子,争取入仕的阶梯往上走几步。 按李固的说法,李轩这个大孙子还算争气,中了武举人,免除徭役、赋税等,虽不如文科举待遇好,但身份地位的提升是显着的。 可终究文贵,皇帝刻意打压开国勋贵下,武将被压了一头,作为选拔军事人才和将领的考试并没有引得太多人的重视。 武进士则大不一样,但考中的难度同样太高,李轩坚持数年,落第数次。(皇帝寿诞,加了两次武举恩科) 文武科举不能等同对待,军事技能多些磨练倒是无所谓,可年纪对身体和体能影响却是实实在在的。 军中酷爱勇将,年纪太大没人愿意任用为将,而且军队中也是很看重资历的,早些进去好处多多。 若进京考武进士差一点或许无所谓,坚持便是。 可看李轩的意思怕是距离在榜能力不够,与孙山的实力都有很大悬殊,索性不再苦熬。 寻了爷爷当年的关系以及宋百户这个岳父的关系,塞去了台州。 地方不是李轩自己选择的,兵部呈送名录到吏部,再由吏部遴选后打散分配到东南、西南、西北和东北四大战区。 李家关系还没硬到能够影响到分配的地步,毕竟兵部又不认识人,运作一番担了个知事的职。 堂哥能到这个程度,李承平觉得自家的发展势头很好,文武并重。 作为根正苗红的兵三代,李承平其实更应该走武将的路子,可这方面那方面的因素,这事不了了之。 别看李固是个丘八,可最看不上兵士的还是他。 李承平漫步在河边消食,回想着爷爷对军伍生活的愤概,役民数十万,堵塞黄河,死者枕于道途,哀声闻于天下。 这个时代当兵,是不会得到尊重的,百姓的刻板印象里,做丘八原因不过那么几个,强征、困顿、饿、身份。 丘八社会地位极其低下,多为有罪之人和沦落之人,而且古代军队风气不良。 动辄焚烧城郭,杀戮士民。 兵不是将,无时无刻不面临着生离死别,哪怕是将官在战场上也是兵危凶险,难免出现意外,毕竟连皇帝都可能被俘虏,就甭说其他人。 回家之后,李承平再度清闲下来,秋收已过,不只是他们家村里所有人都闲得无聊。 李承平好歹还有书本为伴,其他人可就不一定了。 “秀才公,你来评评理,他家的牛吃光了我家的草,这让我家的牛到时候怎么过冬。” 村里李阿叔一大清早就咋咋呼呼进门,严厉控诉隔壁郑老汉家牛做的丑事。 老郑,这个老前辈李承平熟得很,当年他第一次去镇上,坐的就是他家的牛车。 村里拢共就没几个人家养牛,李阿叔严重怀疑自家的草被吃,就是住在自家隔壁的老郑,的牛所为。 牛是反刍动物,消化能力非常强大,可以利用各种野草、树叶、农作物秸秆、青贮饲料来喂养。 因此,在冬季,如果环境比较寒冷,草皮枯黄,牛在野外一般以干草、树木的落叶等为食。 马上就腊月底了,别说落叶,没主的大树,为了扛过冬天,村民连树皮都给他剥下来。 尽管这种破坏环境的做法,李承平并不提倡,但现实就是如此,生产力落后的时代,想要实现全民供暖是不可能的,哪年冬天没死过人。 附近村里几乎没有,反而西安城这样首屈一指的大城市屡见不鲜,谁叫流民都往大城市里面挤,冻毙而死的人每年都存在。 人都快冻死了,牛要吃的草料就只能提前预备,人工饲养的情况下,牛在冬季一般以干草、麦麸等为食。 难怪李阿叔如此生气,他家储藏的草料被偷吃一空,家里的牛今年冬天的口粮可就悬了。 可问题是为什么过来找我,李承平很不解,这事应该报官啊? 第109章 这事我管了 当然要报官,牛的口粮可是大事。 李承平单从口粮上,就联想了一大堆。 牛的口粮没了,李阿叔是不是要拿人吃的东西去喂牛。 虽然近些年村里条件好了,可牛吃的精饲料本就昂贵,再加上冬天嚼用的普通粮食,小地主家都有些吃不消。 说不准因为牛的问题,李阿叔的粮食就不够吃,想的再远些,怕是要饿死人。 在古代,牛在农业生产中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被誉为“农业之本”。 官府严令不许宰杀耕牛,违者重罚,扣押、罚款都算是小事,一旦确定是主观意志主动宰杀壮壮的牛牛,轻则流放,重则杀头。 牛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田间耕作这样的“本”暂且不说,运输物资就是头等军要大事,古代交通不便,物资运输主要依靠人力和畜力。 牛可以拉车,驮运物资。 同时牛还是祭祀和文化的象征,牛在一些宗教和文化活动中也是具有重要地位。 想到这些,李承平没心思想这几人不报官,闹到自己面前是何意。 面色一沉,李承平问道:“阿叔,可有证据说明郑爷爷家的牛吃了你家的草料?” 李阿叔一愣,仍旧怒不可遏,说道:“那倒没有。” 顿了顿,李承平略微思索后,再问,“我记得自打入冬后,牛都是围在牛圈,阿叔可在附近找到其他牛的印记。” 李阿叔被问到这,反应了过来,有些迟疑,“好像没有。” 眼神示意老郑别骂人,可哪知老郑没管那么多,人倒是没骂,冲上前去照着李阿叔脸上就来了一拳。 “郑老头,你个老小子来真的呀!”李阿叔说着就要冲上前去拼命。 李承平扶额长叹,让老爹和二伯一人摁一个。 “老子咒你生儿子没屁眼,你小子没证据就闹到村长这来,想死了直说。” “秀才公只是简单问了个问题,老小子你的嫌疑还没打消呢,说不定就是你晚上偷偷摸摸过来,偷了草回去,不然怎么能没牛脚印。” 眼见两人越吵越凶,李承平控制自己忍住一人给一拳的冲动,强压下两人的手,“两位长辈,若都信我,眼下就别吵了,咱们把思绪理清才能找到罪魁祸首。” 两人沉默了,之所以来找李承平就是想着他读书多,一定能解决此事。 李阿叔更是想着想着差点哭出声来,这些草料是牛过冬用的,找不回来不说亏多少粮食,怕是这个年都要紧巴巴的过。 又问了几个细节,李承平开始头脑风暴起来。 嫌疑犯不是牛就是人,呃,好像是一句废话。 从细节来看,很明显,偷草料是人为的,即便是郑老汉打开栅栏,放自家牛独自过去吃草,也不可能不会留下痕迹。 人偷草,没痕迹...... 没有牛的脚印,且李阿叔家的牛没有叫唤,所以说就是熟人所为。 想到这点,李承平赶忙问道:“阿叔,你家这牛平时都是谁在放,谁喂食。” 若要让牛眼睁睁看着嫌疑人偷他的口粮而不叫唤,多半是平日里与牛朝夕相处的人。 长时间和牛在一块的,除了放牛和喂食,李承平想不出其他。 被李承平这么一番引导,李阿叔也是意识到了事情的重点。 喂食都是他亲自来做,因为牛干的是力气活,精饲料少不了,隔几日他就会弄把豆子给牛加餐。 可说到放牛,这人可就多了,用排除法的话,他的几个儿子和女儿,还有他老伴都不可能,那就只剩... 猛然起身,李阿叔大喝一声,“牛蛋你小子别跑。” 说着两人就一前一后的追了出去,牛蛋那小子一看事情不对,撒腿就跑。 村民都赶出去看热闹,徒留郑老汉和李家人大眼瞪小眼。 率先回过神来,郑老汉走到李承平面前,感激道:“多谢秀才公,不然老朽的名声怕是要毁。” 村里养牛的本就不多,他家又与李阿叔一家住的近,极力解释可架不住村民还是会怀疑到他身上。 李承平不解,这牛蛋是怎么一回事,他记得牛蛋家里是没养牛的。 往常牛蛋还会帮乡亲们种地,换些粮食,他爹早年在码头干力工,身体受了伤干不成农活,母亲早亡,家中负担很重。 李阿叔的牛就是出于好心在每年农耕时,借给他家帮些忙,想必牛蛋就是因此才会义务帮李阿叔放牛的。 没多久李阿叔就回来了,不见牛蛋,李承平眼睛疑惑的看向李阿叔。 幽幽叹了口气,李阿叔猛拍大腿,苦道:“算我倒霉,不追究他了。” 李承平看了他一眼:“为何?” 在李承平觉得,牛没了过冬的口粮一个不好就会搞得李阿叔一家入不敷出,家破人亡,一句不追究可就引人好奇。 李固和几个儿子对视一眼,大概是想到什么,“可是他爹快不行了。” 李阿叔脑袋一低,闷声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在李固的絮叨下,算了明白了牛蛋偷草料的原因。 丢得都是一些精饲料,这也是李阿叔头一个就怀疑郑老汉的原因。 可谁能想到,牛蛋偷精饲料不是为了喂养牲畜,而是拿去换钱,抓药给他爹喝。 怪不得李阿叔不再追究,孝子啊! 念及于此,李承平对着爷爷恭敬道:“咱们家日子好过了,这也多亏乡亲们帮助照拂,旁的就不说了,生死大事咱家不能置身事外,牛蛋他爹是看着我长大的,承平实在于心不忍。” 李固没有阻扰孙儿,更没把他拉走说他烂好心,而是欣慰笑道:“这才是我李家子孙。” 得到爷爷的肯定,李承平心里有底多了。 拍了拍李阿叔的肩膀,李承平温声道:“牛蛋拿了多少,全由我补上,他爹看病的钱都由我来出。” “使不得,怎敢劳烦秀才公...” 李承平摆手打断了李阿叔的话,用不容置疑的眼神,敲定了此事。 “真是大德呀!” 村民议论声此起彼伏,感念李承平有善乡里,是个好官人。 李承平欣然接受大家的赞扬,这么做不仅可以施恩于乡里,还无愧本心。 若是谁家生活不如意,不好意思,李承平没心情掺和,但事关生死,牛蛋又不是与他毫无牵绊之人,让他怎好放下不管。 但他还是没搞清楚,为什么乡亲们把问题捅到他这里来? 他爷爷是村长,平时好像也不见得有人会寻上门来,让他主持公道。 第110章 自古皇权不下乡 李固点了点头:“此事算了了,全散了都回去吧。” 默默给爷爷点了个赞,李承平扶着有点瘫软的郑老汉出门。 被李阿叔骂几句,差点晕过去,果然老年人不能受太大刺激。 没搞明白村民找自己主持的缘由,李承平回来,看向爷爷便问,“这种丢牛的大事,他们过来找我作甚?” 秀才其实是地方处理民间纠纷的主力军,原则上来说秀才并没有参与审讯的职责和权力。 刑事和民事案件都有知县和刑房来处理,可自古有着皇权不下乡事实存在。 之所以不下乡,原因有很多,乡村地区交通不便,信息传递困难,中央政府难以有效地对乡村地区进行管理和控制。 同时,古代乡村地区主要以农业为主,经济发展水平相对较低,朝廷难以从这些地方获得足够的税收和财政收入。 最重要的一点便是李承平他们这些人的存在,地方上存在着大量的豪绅、地主等自治力量,他们在地方上拥有很大的权力和影响力,朝廷很难直接干预。 而且乡里之间的文化传统和价值观念与朝廷官吏直辖的城市有很大不同,地方豪绅、地主在乡村地区有很大的威望,朝廷下达的令旨完全不会有人听从。 面对一群大文盲,你说皇帝权力有多大,他们或许不懂,但住在镇上的柳举人要加收一成的租子却搅得他们心肝疼,愈发不敢触怒柳举人。 这就是朝廷发展到一定程度党派林立的原因所在,这些一个个政治团伙代表的就是其所在地区的核心利益。 当皇帝要整治、压制他们,收缩权力时,文官集团会不顾理念抱负,为了自己的核心利益去与皇帝抗争。 皇帝垂拱而治,才是所有文人心中所想。 面对乡里这部分的权力空白,就需要有一定社会地位和文化素养较高的人来填补。 秀才作为一种特殊的身份,会直接参与到民间的纠纷调解中。 “哦哦。”李承平算是大概明白了。 怪不得士绅阶层的壮大会让皇帝那么忌惮,本质上来讲,士绅侵占的是皇权。 皇帝对地方愈发低的掌控力,会让其心慌,毕竟没有那个皇帝愿意看见脱离他掌握的事。 至于为什么皇帝不处理,士绅和皇帝的利益是完全一致的,皇室就是天下最大的地主。 “你还是经历的太少。”李固拉着孙子在院中坐下,沉吟一下,道:“往后这些事还会有很多,你不要嫌烦,入仕之后这些都是处理实际问题的宝贵经验。” 古代社会,地方官员的话语权不一定有当地族长的大,李固希望李承平能成为在当地有名望的人。 这便是所谓的养望,养望是华夏政治法律制度中的一个概念。 指的是地方官员在任期结束前,通过谨言慎行、积累政绩、与民众相处融洽等方式,提高自己的声望和名誉。 以便在任期结束后,能够得到更高的职位和更好的待遇。 换算到读书人身上也是一样,少年英才的声名讲的不仅是自己的能力,还是别人看重你的表现。 说的人多了,哪怕你不是,别人也会把这个名位给你安上。 而且养望那是好处多多,皇帝点状元时,突然有了选择困难症,恰好觉得某个名字特别熟悉,顺手点了,那可不就是撞了大运。 再者,朝廷对于十分聪慧的孩子是格外重视,翰林院就会在仔细甄选后,会将这些神童或者有突出表现的孩子接到京城,由翰林院进行培养。 经过锻炼后,等他们长大便选入朝廷为官。 例如明代的边疆宰相杨一清,他便是在层层官吏的看重与选拔中,去翰林院进行学习,最后官至宰辅。 李固十分感慨,“多学、多看、多做,这些都是经文中没有的,得靠你自己去用心体会。” 当官就是为了实现理想抱负,往上爬是人的本性。 养望是一个过程,而且别看这个词很高大上,其实很俗气,意思很是简单,无非是让自己脱颖而出让别人记住你。 让那些大人物记住你,人设一定要立好,一旦塌了,那可就身败名裂了,先前站的有多高,摔下来就会有多惨。 李承平深以为然的点点头,见越说越跑偏,李固忙道:“爷爷这么说不是让你装呀!做人呀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不然活的得多累。” 当然知道,李承平可不是一个爱装的人,随心所欲就好,既然调解纠纷有利于自己往后,那自己用心做便是。 乡亲们如此信任他,李承平高兴还来不及。 “别扯淡了,赶紧洗洗手吃饭。”余氏抬手打断了爷孙二人讨论国家大事的积极性。 冲爷爷撇撇嘴,李承平笑着拉起李固,“走喽爷爷!既然一家之主都发话了。” 举手欲打,索幸李承平跑的快。 “不是娘,怎么又吃豆腐!”李振义哀叹一声。 余氏气冲冲地端着大瓷碗过来,“能吃就吃,不能吃别多嘴,没人当你是哑巴。” 奶奶的性格全家人那个不知道,二伯总是在危险边缘反复横跳,或许这就是母子俩的相处方式。 咸菜滚豆腐,小炉子底下的柴火劈里啪啦的烧着,锅里的咸汤不停翻滚。 大冬天,热气腾腾的一口咸菜一口豆腐,也是美滋滋起来,李承平觉得这道菜不愧是人人夸。 吃完饭,在院里全家人拢在炭火坐着消食。 大冷的天,李承平是不愿坐这的,屋子里岂不是更暖和。 但,不行,不是要开大会,而是为了全家人的身体。 古代烧的炭火有两种,一种是煤炭,另一种则是木炭。 煤炭是需要加工的,村里买不着,而且村民觉得煤炭贵,不舍得花钱买,用的都是家里孩子去林子里拾取的干柴。 先前在屋子里面烧些木炭呛鼻子还好说,开点窗户通风便是,余氏也能理解。 可今年烧的炭火却让李承平很无语,“谁去买的煤炭。” 李振义一听就乐了,开心的举起手来邀功,“我买的。” 看见二伯这样子,李承平不忍心说什么。 想要开窗却又不行,余氏觉得煤炭不呛鼻子,不愿让热气流失。 和老太太说不清楚,头大! 第111章 有个地龙得多好 一时间解释不清,李承平又是进屋最晚的一个,他只好端着炭盆出来,在院里好说歹说,解释着原因。 他自然不会说什么煤炭燃烧过程中会产生大量的二氧化碳、一氧化碳、二氧化硫和氮氧化物等有害气体,摘了些黄帝内经上的说法,算是给这事搪塞过去了。 二伯若是用些好炭也就算了,但这不见烟却吸了不少灰的炭,算是怎么回事。 李振义支支吾吾的嘀咕道:“这种炭不是便宜...” 李承平岔开话题没再说这事,叮嘱余氏,往后再用这种炭,别看闻着没太大味,危害大着呢,一定要开窗。 围在一起说着闲话,不知是谁扛不住冻,率先结束回去睡觉。 余氏挽着孙子的手臂,凑到耳边小声道:“今年的租子收上来了。” 官府针对土地是一年两收,各地不可等同视之政策不一样,分别为夏收和秋收。 打李承平一朝朝中秀才,挂靠在他名下的土地,今年的秋税就给免除。 李承平笑了笑,伸手道:“怎么奶奶要给我钱。” 余氏眉头挑起,道:“不给,我和你爷爷也不花,留着给你成亲用,到时候给你添点。” 反手给奶奶肩膀搂住,李承平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那我可就等着爷奶给孙儿攒的媳妇本了。” 回屋后,李承平照例开始练字,这是习惯,也是要求。 自制力是每个人都需要克服的,秦其远能说他不聪明吗! 李承平觉得不然,他是见过秦其远的理解和辩证能力的,远超他 但问题在于,是李承平考中了秀才,而秦其远却没有。 自我的控制力是很难得的,天天在椅子上坐不住,想着去花楼,这么一想他的失败就合理了很多。 所以,哪怕很冷,李承平都没有终止这项对自身要求的打算。 封闭、不透气的屋子,夏天还觉得热,可冬天好像能接受了。 每逢大事有静气,这句话同样适用于读书,李承平感觉手有些冷,没有动,站起身拿起书本跺着脚来看。 等有钱了一定要给家里做个地龙,李承平心中暗暗打算。 地龙是北方某些地方的特殊建筑结构,是指在地下挖掘出的一种空洞,通常呈现出长方形或正方形的形状,深度一般在一米左右。 它的作用是通风、排水和防潮,李承平则想用它来取暖。 将烧红的炭火置放在地龙中,有着土层空洞的包裹,不仅能燃烧更久,还可以隔绝易燃物,给屋内传递热量,达到供暖的效果。 这便是古代版的地暖,弄好后,用起来耗钱也是真的耗钱。 并不是建造材料贵,更不是人工贵,只要会弄炕基本上就妥活。 可李承平顶多是想想,因为用的心疼,消耗的柴火委实有点多。 想要给房屋供暖,这可与给一个炕供暖不同,耗用的炭火太多了,不是大户人家根本就舍不得。 李承平也是想着等考中举人后再说,不是钱的问题,而是身份高了好忽悠奶奶。 想到爷奶给自己攒媳妇本的开心模样,李承平躺在被窝里,心中暖暖的。 ...... 李家整个春节都显得忙忙碌碌。 今年的春联终于轮到李承平自己上手写,自打他中了童生就有了这项权力。 每次写却觉得不甚满意,李承平迟迟没有贴上去。 这次的吗! 李家所有门上,算是贴满了李承平写的春联,好好让他过了把瘾。 “快,给陈夫子也送一幅过去。”李固看着春联满意点头。 李承平此时有点扭捏,“不好吧!孙儿的字多少有些拿不出手。” “多好才算好,写成这样就够用了。”李固直言道:“我看你也就这样了,再好也成不了大家,不过你脑子灵光。” 李承平满脑门黑线,爷爷你用不用点评的这么客观,我二十年后的字一定不是这样,心中给自己打了个气。 走了好大一段路,李承平才反应过来,陈夫子今年是在西安过春节。 陈运一家一直住在西安,若非请陈夫子过来教书,他怕是一辈子都不会来一河村。 陈家以前因为陈夫子儿子,没什么钱,房子买了典房住。 近两年,挣了些钱,将房子赎买了回来,不然陈夫子在村里住惯了的性子大概也是不会回去。 “走吧!出都出来,咱们几个去河边走走呗!”柳安见李承平要往家走,连忙把他拉住。 “你啊!就是懒。”李承平笑笑,随口答应道:“不会去,吹吹风。” 京城路程太远,柳安计划若是明年乡试未过再回去,至于考过了那就更不用说什么,肯定是回京备考会试呀! 除了管家和书童几人,柳安觉得就他们过实在太过冷清,所以屁颠颠顺着李承平的话直接过来。 黄立也在,他在村里本就没了亲人,那些趁他小吃绝户的畜生显然不是。 与其麻烦照拂他的乡亲们,黄立很开心的跟着柳安过来劳烦李承平啦。 既然来了,眼力见当然是要有的,黄立不说,四肢不勤的柳某人怎么能干端木盆、贴春联、抬桌子、喂马这些小事呢! 柳安不满的扬起自己的手,“你竟然说这些是小事,你们的柳大官人累着呢!” 手长期泡在木盆里,有些皱皱的。 来了村里,可没人给柳安洗贴身衣物,外边的长衫还好说,柳安之比李承平大几岁,当成自家儿子许莲顺手就给洗了。 可内衬和吊裆裤不行(当下流行),柳安自己怕是也不好意思。 李承平和黄立对视一眼,挑眉大笑,没洗过衣服,手没搓破就算是好的。 或许是贵少爷想要融入百姓生活,柳安特地挑了件麻衣穿着,外面棉麻衣是柳安自己洗的,手没蹭破就算是好的。 麻衣的质地,就是粗糙的很,洗的时候用力过猛就容易伤到手。 “你俩一点同情心都没有。”摆着手,柳安下意识想将手放水里搅搅。 李承平咳嗽一声,才让他反应过来,在泡泡手说不准就会有冻疮。 “后面几天,你的衣服我来洗,可满意了。”李承平点着柳安梳好的束发。 见柳安不理人,李承平还以为他生气了,正好说话。 就听,正用双手相互间轻轻搓揉的柳安,微不可闻的嗯了一声。 黄立在一旁止不住的打了个哆嗦,不知道是不是冻的。 第112章 过年,永兴三十五年 小寒大寒,滴水成团。 河边水汽重,寒风阵阵属实待不住人,刺骨的冷风将李承平三人给赶回了家。 “过来。”许莲道:“冷不冷,吃点热乎的。” 锅里正冒着热气,炖着猪骨汤,从中午就炖起,小火慢熬汤白味浓,醇香扑鼻。 盛了三碗,围坐在大锅前喝汤,别提有多美。 尽管已经大年三十,但来访家中的客人只多不少。 秋税一交,体会到挂靠土地好处的村民纷纷来家中感谢。 李承平的免税田地,不是无端任人挂靠的,记下名字的都是村中孤寡。 其中,两家女户很是显着,所谓女户即是只有女性人口构成的家庭或者户头。 女户通常是由于家庭男性成员去世、外出未归或是其他原因而导致的,女性成为家庭的主要支柱和经济来源。 一河村的这两家女户立户已久,当初两家男人都是李固军中战友,当初跟他出乡参加义军,不幸战死,家中孤苦徒留妻女,经过乱世,这两家女子也不是好欺负的,顶门立户,建了女户。 女户在社会中处于较为特殊的地位,她们面临着经济、社会和文化方面的压力和歧视,被排斥。 分到的土地不仅少,还很贫瘠,这么些年她们生活一直较为困苦,即便有着李固和乡亲们接济,日子也难得很。 将土地挂靠在李承平名下,单单是今年的秋税就省下许多,年景好起来,大家可都看着。 不少村民都盼望着李承平记得他们,等考中举人后,想着些。 李承平:...... 真是看得起他,举人八字没一撇,乡亲们的期望很足呀! 送到家中的东西有很多,有腊肉、干菜以及山中的山货、野味,真是让柳安大开眼界。 “淳朴呀!”柳安吸溜一口浓汤,发出一声感慨。 李承平笑着摇头,柳安只看到了表面,乡亲们看的也是表面。 挂靠土地是那么好弄的吗! 李承平是心善,不然田地的租子不会这么低,可人是会变的。 三十亩土地的租子李承平看不上,可当他看上举人后呢,随着田地数量的增多,租子的收入可就十分可观。 哪怕,李承平依旧看不上,可他的家人和后人会怎么看待此事。 一个村子最开始组成时,那个村民与其他人不是沾亲带故,可过了一两代人,关系就淡化了。 “士”已经成为了剥削阶层,是最低一级的统治者,把他们想的太过美好是要吃亏的。 李承平只能保证,他还在时候的模样。 余氏收东西收的手软,但李承平却并不担心奶奶会失了分寸。 俭省的习惯是余氏多年保持的结果,这种习惯只针对家中的大小人,在外人面前,余氏是十分豪爽的。 她从不欠人情,乡亲们的礼物撵在年关不好不收。 等年一过,她就会在各家孩子生辰或是在过节时,送些礼物给还回去。 礼尚往来是华夏的传统美德,这项德行在李家是从始至终的贯穿了下来。 初一后,永兴三十五年就算正式开始了。 柳安待到初五就回了西安,那里还有许多亲戚,再不回去就不像样子了。 黄立也是一样,乡亲们待他很好,回府学前看看是应该的。 走时,两人大包小包的装了满满一兜子,李承平嘴角抽动。 拦着奶奶会说,都是同窗怎能如此小气,不拦吧!黄立都快提不动了。柳安还好,柳叔他们是一块来的,有人分担。 李承平直到最后也没出言制止,热情好客总归不是错,只能苦一苦黄立。 过年走动的人愈发的多,李承平只好躲到村学里温书学习。 为了防止村里小孩进他那小窄屋把书本扯坏,他特意找王勤弄了把锁。 王勤现在是在兴平当学徒,李久昌则早就不在酒楼干了,而是跟在陈运跟前忙活。 药材转运可没有过年一说,这是无时无刻都需要的救命物件。 有一说一过年前后,那些关卡收受钱财的,在这个时候是真的敢开口,一到过年就涨钱,足足涨了三成。 不过那是陈运和郑兴澄的事情,李承平啥事不干,空手拿了几年银子后,就退场,不再掺合。 这种事得及时抽身,不然钱拿多了,所有分成的人都不会舒服。 作为李承平堂哥,李久昌去跟着赚钱,别人也不会为难。 考中秀才后,这身份待遇立马就不一样了,现在村里那个长辈见着李承平不喊一句秀才公。 嘴上谦虚着,李承平心里却美美哒。 开心归开心,每天的课业那是雷打不动的要完成,当天的策论是在陈夫子的监督下完成的。 每次一作完策论,李承平就会沉下心来研究师父送他的经文注解,多次之后觉得收获颇深。 由陈夫子看过后,加以修改,自觉进步了许多。 本经是科考需要,李承平早在书院时就已选定,是《诗经》。 看史书,读人物小传,这些是时文作答引经据典的最好出处,日复一日的苦读,让李承平的生活很是饱满和充实。 ...... “开祠堂。” 这是春节后,历来要做的大事,能与站在族老们身后,足以看出李承平身份的变化。 悠长嘹亮的声音从李固嘴中传出,村民们一片振奋,伸着脑袋看着。 村里的祠堂被翻修过,气派得很,只见堂前匾额写着“诗书传家”四个大字。 李承平看的是一脸尴尬,李姓族人好像就自己这么一个正儿八经的秀才,挂这个属实有点羞人。 族老们可不管那些,体现的就是那么一个气派和大家的梦想。 “时维仲春,序数清明,我李氏族裔,荟聚于祠堂之前,谨以清酌庶羞之奠,拜祭于祖列宗之灵。思我李氏,起源悠久,传世......惟愿祖灵庇佑,我族昌盛,人才辈出,永锡祚胤。伏惟...” 李固这话一出,李承平更是恨不得钻进地底下,这篇文的大概意思是,我们李家出名人了,呵,祖宗您瞧是谁,是他李承平。 意思是这个意思,如此便罢了,可文章却是出自李承平之手,原先以为是爷爷要来想着在清明祭祖时候用。 谁曾想,却在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这可怎么见人。 他已经看到大伯他们在那里笑了,乡亲们大多不识字倒是无所谓。 可村学一办,那些个半大小子纷纷朝他望来,害臊的很。 “承平过来,给祖宗磕头。” 李固的话,恰好打断了李承平思虑的状态。 第113章 给人作保 “承平,快些过来磕头!”爷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李承平心中猛地一震,他不禁有些发愣。 要知道,按照家族传统,通常都是由辈分较高或者地位尊崇之人来带头行礼,而如今爷爷却让自己前来,这里面蕴含的意义可就完全不同了。 李承平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他明白,爷爷这样做必定有其深意。 或许,这是对自己的一种考验,又或许是想借此机会向众人展示自己的能力和担当。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辜负爷爷的期望。 于是,李承平迈步向前,走到了众人面前。 他双膝跪地,恭敬地磕了三个头。 每一个动作都显得庄重而严肃,仿佛在向祖先们表达着自己的敬意与虔诚。 此时此刻,在场的所有人都将目光集中到了李承平身上。 他们或惊讶、或赞赏、或期待,但更多的还是对这位年轻后辈的关注与好奇。 而李承平则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涌上心头——他深知,从今天起,他将肩负起更多的责任与使命。 宗族观念在古代是很重的,由李承平第一个起头,那是把他当作李家宗族的族长甚至是一河村的村长来培养。 别看只是一个村的村长,一河村是个大村,李固身上还兼着附近几个乡村的粮长,粮长是有征派徭役,征收税赋权力的。 即便是知县也是另眼相看,即便是李承平不当族长,指派一人担任,这种影响一地乃至一县的能量都是实际存在的。 见族老们一个个的不吭声,李承平径直上前跪下叩头。 从现在起,怕是身份真的不一样了。 一日之计在于晨,李承平延续着在府学时候的时间安排,晨起读书。 不只是看四书五经,他还看史书,各类杂书。 典故更是放在首位,毕竟,引经据典时扯的越多,不就越显得他越厉害。 两耳不闻窗外事,算是印证在了他身上,房门一关,谁都不爱,若非余氏每日叫他吃饭,他在不饿的前提下,能在屋内枯坐一天不动弹。 从书中论证自己的观点,集思广益才是正途,想要鹤立鸡群,便要想办法独树一帜,文章没特点是不行的。 每次作完策论,对于李承平来说,最放松不过的便是练字。 随时提笔练字,就是很随性,字能否进步就体现坚持二字上。 练字是很能让人安静下来的,李承平只要心情一烦躁就会去练字。 每天坚持看书,从儒家的十三经再到各类史籍典册。 相较于写时文,读书是李承平一天中最舒适的时候,可以随心所欲的想看就看。 李承平每天都会给自己留出足够的时间来阅读书籍,即使写时文再辛苦或者有很多琐碎的事务需要处理。 正因为他心中有着丰富的知识储备,所以在写时文时才能越来越顺畅自如。 心中有所积累,笔下自然能够流淌出文字。 李承平深知这一点,因此他始终保持着对知识的渴望和追求。 无论是读书还是时文,一旦沉浸其中,他就能够迅速进入状态,全神贯注地投入到创作之中。 这样的专注让他能够抵御外界的干扰和诱惑,很少有事情能够分散他的注意力。 一整天的忙碌过后,他会感到非常充实和畅快。 这种充实感不仅仅来自于完成任务的满足,更源自于内心深处对于知识和创作的热爱与执着。 得中小三元之后,李承平开始展望乡试魁首。 童生试和院试的题量还能接受,可到了乡试之后就会大不一样。 乡试首场的题目异常之多,光是时文就一下子增加了好几篇。 要想把这些题目都答完,那只是基本操作罢了。 但若想让自己的文章能够在众多考卷中脱颖而出,则必须预留出足够的时间来构思和检查。 于是李承平在家中又温习了好几天的书籍,可到最后他还是觉得有些难以承受——天气实在是太冷了,砚台里的墨汁都已经冻结成冰。 天大寒,砚冰坚,这简直就是他此时此刻最真实的写照啊! 他现在特别想回西安,在柳安家中泡着,他家比较豪,舍得用地龙,在村里就别想了。 李承平只得多喝热水,脚上多套两双袜子。 胜在年轻,火气大,坐炭盆近些,除了手冷,脚好很多。 “承平别老看书,出来透口气。” 余氏整了盘油糕,这个要趁热吃,不然这么冷的天,肚子吃坏了屁股被冻住就怪不得人。 主要也是余氏看孙子整日泡在书本里,怕他憋坏了,毕竟,读书讲究个劳逸结合。 李承平不是不想找些其他事做,可冬日村里人都窝在家中烤火、放空脑子。 没有农活,天又冷得不行,不在家里看书委实找不着其他事干。 闻着油香的油糕,李承平嘴里泛起了口水,边捏起一口塞进嘴,边道:“奶,你也吃。” 还冒着热气,想来余氏是一出锅就端了过来。 “吃你的,奶不饿。”余氏把盘子放在李承平屋内桌案上,“不能吃太多,就水,不然得吃坏牙。” 李承平笑着点头,油糕中间应该是过年剩下的饴糖,甜得酿人。 这就是李承平眷恋家中的原因,尽管西安的生活条件更好,但总觉得少点啥,在家里就十分舒心,让人心中平静。 听了奶奶的话,李承平吃完油糕便在村中逛了两圈,寒风阵阵,紧了紧衣裳,瞧着河边景色,心里愈发得静。 村里待得时间够长了,再加上祠堂事情一过,李承平就计划着回西安。 倒不是府学开学,而是书院寻他,李承平正好回去看看师父。 书院管事给他来信说,今年县试报名即将开始。 县试与李承平往后的渊源怕是不小,不过这都是他没考中举人之前。 身为廪生,李承平是需要给人作保的。 开春之后,就到了永兴三十五年,李承平已经快十七岁了。 乡试在八月对于所有备考秀才来说,初春并不会让他们太过紧张。 可对于即将开启科考第一步的读书人来说,正月过后就意味着征途开始。 正月底,县试日期就已张贴在衙门前,书院来信的本意就是想要李承平去给人作保。 到了书院门口,李承平恰好看见秦其远是提着大包小包。 李承平见了到他笑着道:“今年你倒是早来了。” 秦其远苦笑着道:“这不是没办法吗。” 第114章 为何找我? 又是一年开学季,不少学子陆续抵院。 关中书院是没有开学时间,全看学子求学的个人意志。 毕竟,学习是自己的事。 书院门口碰见秦其远,李承平忍不住说了一番,“怕是夫子们都没来吧!” “可不是,鄙人现今要做热爱学习的奋斗青年。” 李承平笑着摇摇头,鼓励道:“我去提学道查阅过黜落考卷,你的卷子比较靠前,再努努力,下次院试稳住副榜,冲击生员不是梦。 仿佛被鼓舞一般,秦其远现在脸上写满了进步的渴望,小眼迷瞪看着李承平。 受不了这小子,李承平本打算说教一番的心思算是给打消了。 “回头我写个学习计划表,先瞧着,不过我话放在这,最重要的是自制力,勾栏听曲是不可取的。” 李承平说得正起劲,不过很快被管事给硬生生打断,“李秀才,可算来了。” “好好干!” 拍拍秦其远肩膀以示鼓励,“怎么回事呀!县试报名不是还有几日?他们可是等急了,那我可真是罪过。” 管事苦笑道:“这不得让你掌掌眼,看漏了,我可担待不起。” “咱们先进去吧!” 书院门口人不少,李承平与管事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可说好了哦。”秦其远把手上包裹一扔,冲着前面扬手。 比了个手势,李承平就没再管这小子,与管事谈起正事来。 廪生是必须为人作保的,若没有相熟之人,官府则会给其指派人选。 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有廪生不找熟悉根底的人作保,毕竟官府找的士子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 老实本分还好,但凡是个考试不老实的,岂不是害人害己。 一河水村村学的学子已经达到了李承平作保的人数,他完全没有必要让书院介绍。 而且管事信中的说法,便是李承平门口说话不客气的源头,信中说李承平取得的成绩有赖书院扶持。 什么叫书院这些年的培养,简直无稽之谈。 学子考出好成绩就要归功于书院,当真不合理。 要说管饭也就罢了,饭钱都是李承平自己缴的,没听说有人给他分担分毫。 以他的条件,放眼西安城,就没有那个书院不收的。 幸好管事允许他看看品行,不然即便是那些士绅施压,不带李承平玩,他也会毅然拒绝为那些学子作保。 果然,这些士绅支持的书院,隐患就是如此之多,牵连上想甩下来可就难了。 管事好像想起一个事,“进去后,考问学识就算了,但论品行。” 李承平一愣,随即会心一笑,“可是有人要进去混,怕是其中关节已经打通好了吧!” “是极,还望李秀才给个面子。” 没有言语,李承平只管让管事领路。 这番态度,让管事有些摸不准,奈何当初与李承平有交情的老管事早已荣老退休,他的面子确实不值几个钱。 叹了口气,管事没敢在说话,他就是个传信的,没必要惹李承平厌烦。 书院有个迎宾楼,李承平很少来。 瞧着门口戍守的几个僮仆,李承平心中升起一丝好奇心,哪家公子弄这么大动静。 正待通禀,就听楼内传出一对父子俩的声音。 “爹,名字既然已经报上去,何苦还要去衙门走一遭。” “糊涂,还不想去考试,你为什么不想想,你不吃饭会不会饿死。这不是落人把柄,我杨盛怎么生出你这么个儿子。” 通禀声瞬时响起,里面一时间没了动静。 进去一看,李承平才发现这个大人物是谁。 杨盛,陕西承宣布政使司右参议,从四品的地方大员。 至于为什么李承平认识他,就不得不说说朝廷邸报对其的描述,头宽眼窄,身子短,须发皆白,腿无力。 整个陕西四品以上的地方大员,屈指可数,一个穿着四品官服,外貌特征无比相近的官员,很难让人不联想到此人。 李承平记得无比清楚还有一个原因,因为杨盛协同监管都转运盐使司,是郑兴澄顶头上司的上司。 为了更好的了解这位与自己曾经有过合作的师兄,李承平很自然的将他的关系脉络通通了解个遍。 目前,严重怀疑此事与郑兴澄有关,不然不会出这么一档子事。 四品官袍,主要包含,幞头、圆领袍右衽、革带、笏,皂靴组成。 官服以红为贵,不同官员,不同等级,所穿的颜色也是各不相同。 杨盛身着官员常服,乌纱帽、圆领袍,革带、皂皮靴,胸背有着代表其官阶的补子,可谓是一样不少。 本该彰显高官气度的官袍,穿在杨盛身上,总感觉差点意思,他的年纪太大,已经有些站不稳。 李承平短短一瞬便想了许多,杨盛通过郑兴澄找到自己,为他儿子作保,目的应该是想要安稳的通过童生试。 杨盛是湖广人,与郑兴澄是老乡,站在他身边的那个青年想必就是其幼子杨端。 老年得子,其中心情不可道也。 杨端随父就任于陕西,大概是入了西安户籍,盘算着在陕西考试。 想想也是,湖广考生众多,难度相较于陕西无疑高了一两个档次,在陕西考更有优势。 或许是送了名录,杨盛还是觉得不稳妥,再来找自己,想要凭借自己与陆知府的关系,为他开绿灯。 看来杨盛为了这个幼子,耗费的心力不少。 只是,李承平为其作保,能得到什么呢? 入内一见,李承平躬身便拜,“学生见过参议大人。” 杨盛适当地露出震惊的神色,疑惑的看向管事,他的身份不应该被透露出去才对。 见管事赶忙摇头,杨盛心情瞬间愉悦,跟聪明人打交道最是轻松不过。 “不必多礼,诸生师父赵大人,本官也是已经见过。” “诸生”是官员对秀才的一种称呼。 李承平不知道杨盛搬出自己师父是闹拿出,躬身以视恭敬,敌不动我不动,作保找谁不行,找我,当真蹊跷。 没卖关子,杨盛语言简练说出自己此来目的。 “幼子杨端,今年参加童生试,还望诸生能够为其作保。” 李承平带着疑惑,接过话道:“怎劳大人亲至,只是为何?” 第115章 成与不成,随缘 杨盛明白李承平话中意思,确实,一个四品大员门生故吏众多。 廪生作保而已,寻到李承平头上,反正就是很怪。 拉过李承平坐下,杨盛指了指杨端。 杨端一声不吭,闷闷地靠在椅背上发呆,仿佛对二人交谈提不起兴趣。 磨蹭着拇指上的扳指,杨盛开口道:“幼子无心举业,倾心于商贾之道。” 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杨盛无奈道:“奈何,市舶提举司最低都只要监生出身。” 果然,学历是敲门砖,市舶提举司是个肥差,关系到位还不行,还需要符合标准。 不像王朝末期,买官卖官明码标价。 如今大乾的现状,想要捐个例监,有钱还不行,最低要有个童生身份,才能入国子监镀金,不然容易惹人非议。 张口就是市舶提举司,家庭条件决定了个人发展的起点,别人说不定还在干着跑商的活,杨端就已经参与了国家贸易。 找到李承平的目的算是了解清楚,无非是为杨端作保,让陆知府斟酌着来,最好让杨端不必再来一次童生试。 李承平不失微笑的礼貌道:“学生身份低微,恐难帮大人什么。” 杨盛一听这话就急了,谁不知道你李承平颇受陆知府赏识,由你作保,再加上呈递上去的名录,事情大概率就稳了。 所谓名录,便是通过贿赂地方主官考过童生试的方式。 名录与贪污挂钩,朝廷知道吗? 答案是显而易见,历朝历代都有这些问题,买卖名额是官员牟取私利的手段。 同时,算是朝廷默认的一种补贴官员的一种方式,依照皇帝态度而论,反正永兴帝是默许的。 原因很简单,朝廷俸禄实在是太低了,各地官员不得不巧立名目的收受贿赂。 李承平虽然不耻,但其是客观存在的。 历数华夏古今,怕是只有明太祖朱元璋对此问题是持零容忍的态度。 为了减少财政支出,只要不太离谱,这种方式朝廷大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只限于童生试。 县、府试都是地方官自主命题,除非是不想在本地有所作为,否则官员是不会在这方面得罪死当地大族。 院试往上的大考就不会如此,各省学政基本都是由皇帝钦派的翰林院官员。 杜绝不太可能,但至少可以防止大范围舞弊事件的发生。 全靠本心,底线在哪里只有当官后,事情发生在身上才知道如何面对。 李承平不过是杨盛为儿子加的一道保障,据他所知,今年县试陆知府只愿意漏出五个名额。 西安府作为西北第一城,府城学子多的吓人,县试在榜名额同样不少,是下辖各县的两倍之多。 相较于更多的学子基数,两倍的名额都显得少,这也是李承平得中小三元引起府城士子不满的原因。 府城士子这么高的含金量,竟然被一个兴平县的小子给抢了风头,不仅府城士子没想到,恐怕整个西安府的士子都是懵的。 名额不少,陆知府只漏出这么几个来,已经可以说得上是好官。 李承平与陆知府常有书信往来,院试后,还多次到访拜见过,所以对陆知府的性子有一定的了解。 若非陆知府想要在西安有所作为,怕是连这么几个名额都漏不出来。 再回头来看,有多少陕西官吏递交了名录,说句不好听的,在西安城随便一板砖下去,都要砸出好几个五品官。 其余暂且不说,官位在杨盛之上的,左右布政使的亲戚,其他几个参政、参议,还有提刑按察使司的。 递交名录的人数太多,名额太少,狼多肉少不够分,李承平的作用无疑体现出来。 李承平心中苦笑,大概意思他是听懂了,但凡家中大人对孩子抱有期待,就不会有塞名录的动作。 这杨端,嗯,是有点木讷,但与那些纨绔子弟相比,怎会让杨大人这么没信心。 将陆知府选择名录之人可能的方式简单说明,杨盛瞬间一愣,满脸土色。 杨端望着茶杯,“爹你别生气了。” 没死心,杨盛道:“望小友帮忙,成不成另说,作保一事还是要麻烦你,本官欠你一个人情。” 心中一激灵,李承平对这个人情很感兴趣,四品参议,官职已经很高。 李承平俯身恭敬行礼,“学生愧不敢当,自当尽力而为。” 得到李承平允诺作保,杨盛结束话题,随意扯了几句后,拉着杨端就告辞离开。 望着杨盛父子背影,管事感叹,“父为子忧啊!” “这杨端?”李承平疑惑,陆知府针对名录上的人,是按文章高低而论。 就是拿这些人再比较一番,谁的文章优秀就选谁。 这任知府算是陆知府的第三个任期,上次拜访时,陆知府有意带李承平去太学,借此邀得英才之名。 李承平给委婉拒绝,现在不急,举人都没考上,去京城多半也是白去。 听陆知府意思,这任知府期满,他就要回京,显然是高升,想要培养李承平。 怪不得杨盛求到他面前,显然是面子在陆知府面前不好使了。 管事见李承平疑惑,只好解释道:“杨端是杨大人幼子,听说患有脑疾,脑瓜子时灵时不灵。” “养了好几年,总算好些,瞧着杨大人在市舶提举司的关系怕是不行了,不然不会急着今年就将杨端送国子监。” 李承平觉得这管事能力挺强,这小八卦说得他是一愣一愣的,不过这杨盛对自己孩子算是尽了最大的心。 这份爱是建立在侵占普通学子名额上的,让李承平怎么都不会有太多认同感。 成与不成,就不是李承平说了算的,随缘吧! “别感慨了,走吧,不是还有几个学子要见。”李承平哈哈一笑,拍了管事一下。 吓了一跳,管事正燃起来的八卦之心瞬间被熄灭。 后面几个学子,李承平见过后觉得总体上来说,还成。 书院背后的资本虽然有点霸道,但至少给足了李承平体面,没塞啥不着调的进来。 招呼牛蛋去跟着这几人看看,打听打听。 学识达标,可这品行却很难分辨,希望可以在报名的这后面几日,看出几人的真正品行。 第116章 师父永远是你的后盾 牛蛋老爹最终还是没扛过去,撒手人寰了。 即便如此,忍着心中悲痛,牛蛋仍旧心存感激,追着要报答李承平。 觉得牛蛋有孝心,哪怕他先前是有一定的错误行为,李承平还是将他收下。 可打牛蛋来家里的第一天,李承平就觉得自己想太多,这家伙不是来报恩的,完全就是来蹭饭的。 酱菜配馒头,这是李承平来西安路上的伙食,想着来西安不过一日,没有带太多,供他和牛蛋两个人吃就成。 五个馒头,两竹筒水大概是够的,哪曾想,路上晌午刚过,牛蛋得到李承平允许后,抓起一个馒头就啃,李承平当时还觉得这孩子壮实、能吃,是个有福气的,但没一会儿就发现了不对劲。 一连三个馒头都没让他打住嘴,或许是有点干,扯开竹筒塞子,灌了一口水,很快就把剩下两个馒头给横扫。 呵,真是一点不留呀! 强忍着打人的冲动,李承平别过头不理会牛蛋没吃饱的小表情,独自挨着饿。 进城赶上坊间夜市,牛蛋再次吃了三碗素面外加六个大肉包子才算满足。 李承平当时看的嘴角直抽抽,合着这小子不是来报恩的,是来打土豪。 念及牛蛋丧父,李承平没有说其他,好在这小子虽然能吃,但胜在有眼力见,不然说不准李承平真把他打发回去种地。 “是老爷。” 牛蛋应了一声,当即便要出门。 走到门口却没了动静,牛蛋挠挠头,不好意思道:“老爷,他们几个家在哪里呀!还有我中午在哪里吃饭,到时候在那里找你呀!” 李承平赶忙打住他的话,再问天就黑了。 在村学好歹进学过几年,李承平把他接下来要干的事宜全部写下,就放心的让他找秦其远帮忙。 他还要去见师父,牛蛋和秦其远忙完前,都会在书院等他,至于吃饭问题。 把牛蛋拉到近前,李承平嘿嘿道:“就找咱们进门时,那个穿的极其骚包的那个,想吃啥给他说,狠狠地宰他一顿。” 李承平心道,我可是免费给秦其远写计划表,合该他帮忙养养孩子。 牛蛋才十四岁,正是能吃的年纪,俗话说得好,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先前没经历过,现在可算是让李承平见识到。 正月不说天寒地冻,但也差不多。 院子里一地落叶,搭配上枯黄的土地,倒别有一番雅致。 赵琳可不傻,这么冷得天,即便知道便宜徒弟过来,也不会专门在寒风肆虐的院中枯坐。 提着余氏做的几坛酱菜,李承平一进来就开始呼喊。 “师父,师父。” 只听“吱呀”一声,窗户被猛地打开。 “我还没死呢!叫魂啊!” “嘿嘿。”李承平嬉皮笑脸的凑到窗边,“这不是怕您不在。” 赵琳懒得理他,招手让他进去,嘴硬道:“快些进来,风都灌进屋里来了。” 屋内放了好几盆炭火,屋内没有地龙,但有着书院充足的木炭供应,倒是不冷。 推门进去,李承平嘟囔着,“开点窗对身体好。” “废话那么多,用你讲。”赵琳闭着眼睛,从桌旁扯来一床薄被。 “还是师父好。” 瞅见薄被,李承平放下酱菜,顺势坐到赵琳旁边。 用脚挪来一盆炭火放在身前,把薄被盖在上面。 炭火并不是指正在燃烧的木炭,而是将未燃尽的木炭塞入炭盆用土盖住,上面使用竹子编造的筐匝起来。 什么暖和,还没有烟尘,算是古代人在屋内取暖的一种方式。 在有暖气和空调的生活中,现代大概只有部分农村地区才会继续使用。 “最近在忙活什么?” 李承平不客气的翻出赵琳放在桌案上的好茶,倒出几片,从炭炉取来滚烫的热水,给自己和师父一人倒一杯。 赵琳没说啥,陈茶而已,每年不少人会送新茶过来,多到喝不完,这几年被这臭小子搜了不少走。 “还不是那些小玩意,得有个周期,日复一日坚持。” 果然,男人都要有自己的事业,全身心投入才不会想太多。 “好茶。”李承平放下茶盏,里面的茶水他已经趁热一饮而尽。 赵琳道:“是个茶你都说是好茶,品不出来就别咧嘴。” “别打击我呀!师父你是知道的,我自幼家贫,难以品茶,每来探望都钦心于...” “行了,别巴巴。”赵琳嫌弃的打断李承平,干脆道:“不直接回府学读书,来书院作甚?” 见赵琳不像是知道杨盛父子之事,李承平说起早些时辰在迎宾楼的事。 说完,李承平是静坐等着师父发话,赵琳闭上眼睛,手上摸索着什么。 “喏。”李承平把茶盏推过去,赵琳喝了一口。 “杨盛湖广人,在陕西才来不过数年,权势不重。”赵琳想了想说道。 李承平微微皱眉,“那我岂不是不该答应他。” “你有的选择吗!” 对啊!李承平苦笑,自己没得选择,一个四品大员找到自己帮一个作保的小忙,完全没有拒绝的机会。 瞧见李承平错会了自己的意思,赵琳有点被气笑,道:“笨蛋,你有选择的,有为师在谅他杨盛不敢为难你。” 一句笨蛋,让李承平骤然间回忆起第一次来书院的情景,当时师父就是这么唤他的。 瞧着师父早已不再挺拔的身躯,李承平嘴唇颤抖,不知道说些什么。 “别伤感了。”赵琳难得露出慈祥的笑容,“下次不愿做,就不做,有我在,我倒是看看,整个陕西还有没有人敢强加事情在你身上。” 赵琳走得就是科道言官的路子,哪怕致仕,都有着上奏疏的权力,影响力惊人。 “科考一途最惧怕有污点,一旦与舞弊扯上关系,一辈子都解释不清。” 确实如此,科甲正道出身才会在出任为官时,得到别人尊敬认可,这是入仕后先天上的优势。 若是与舞弊有牵连,不说前途尽毁,怕是也会被人贴上标签,难有作为。 须知,记下从前话,到老不挨骂。 赵琳说的话不说是至理名言,但道理是对的。 第117章 取字 李承平故作轻松,哈哈一笑,“不说这个了,这是我奶奶送来的酱菜,好吃的很。” 赵琳点点头,处事诫多言,多言必有失。 这是赵琳的准则,官场之上言多必失,少说少错,多说多错。 告诫徒弟也是如此,点到为止。 有些事情,说几句点明就行,剩下的让李承平自己慢慢消化才好,这样才会记忆深刻。 “送这么多,种类还不少。” 赵琳随意打开几坛,发现种类不少,酱豆、米豆腐、还有晒干腌制的萝卜条。 李承平是知道的,赵琳每天早上基本上都喝粥,书院灶上炒的小菜早晨吃有点油腻,吃些小咸菜刚刚好。 要是送些贵重的,赵琳反而不收,可这些酱菜却让他喜笑颜开。 “还是你奶奶懂我。” 又倒了一杯水,多次泡过后,这次茶的苦涩味淡了许多。 李承平还是更喜欢这种,容易入口的多,他确实不怎么懂茶,喝茶其实都很少。 见李承平起身欲告辞离开,赵琳难得唤住了他。 “等会。”赵琳一脸无语,放下酱菜道:“入府学后,可有到处看看,参加什么诗会文会。” 停住脚,李承平撇嘴道:“不就是一群文人骚客吹牛打屁,没什么意思呀!” 一听这话,赵琳就气不打一处来,显然这小子是一次没去过。 扯着李承平的耳朵,愤愤道:“就是你口中的打屁才是获取消息的来源,乡试可与院试不同,天下大事、朝廷决策都是你等生员关心的对象,闭门造车是不可取的。” 耳朵被扯的生疼,李承平叫唤着让赵琳赶紧把手松开,应承着,“知道了,知道了。” 策论是科考所必须,但会写和能写出是两码事。 朝廷邸报固然可以了解时事,但受限于是官方发声,显得十分不真切。 多听,多看摘取有用信息,才是李承平该做的。 倒不是李承平有意避开这些文会,有着柳安在,消息来源保障还是没问题,但赵琳说的也对。 外出结交朋友,给他多宣传宣传也是好事,博个诗才的名声,多是一件美事。 读书人之所以在各自家乡享有尊敬,就是源于此,知道消息的优先权。 广阔而又封闭的乡村地区,只能靠着李承平这种少量的读书人来传递消息,这就形成了朝廷到士绅再到百姓这么一个环节。 答应多外出与人相交后,李承平收拾好,便准备出门。 透过窗户隐约可以看见人影闪动,牛蛋多半是已经回来了。 不知不觉间,师徒二人已经聊了一个多时辰。 “就这么走啊!” 李承平笑笑,不然呢,总不能临走时给您磕个头吧! 掀开薄被,赵琳直起身来,叹了口气,道:“虽说加冠要到二十岁,但你已有秀才功名,现下不加冠,单单取字挺合适。” 男子二十加冠是常理,提前进行不是没有,但很少。 加冠很是复杂,加冠礼要准备极多的东西,如冠、笄,道袍等,而且还要邀请很多宾客观礼,反正很杂乱。 不过李承平也不是加冠,而是单纯的取个字而已。 秀才就可游学,出外交流再用名就不太合适。 李承平现在取字有一定的个人因素,谁让他太过“秀”,年仅十六岁便有了秀才功名。 取字是一种文化习俗,会选择与本人名(大名)的意义相联系的词语。 这种习俗是古人为了表示尊重和礼貌的一种方式。 在正式场合中,一般会称呼别人的字而不是名。 比如,我叫狗蛋,我的取字是牛蛋,如果你再叫我狗蛋可能就显得不太礼貌,而叫我牛蛋会显得更尊重。 “取过字后,就更加不可懈怠。”赵琳一脸严肃,“你拿走那几盒茶叶的事,今个我听开心就算了。” 李承平心想,早该算了都是多久以前的事。 多由长辈为后辈取字,赵琳是李承平的师长,再加上他身份在李承平已知人中是最高的,完全合适。 李振礼其实在大侄子刚成小三元时,就动过给李承平取字的念头。 毕竟给李承平这么个前途无量的秀才取字,是多么荣耀之事。 可他这个想法,早早被李固灭杀在脑海中,由谁取字是很值得考量的。 李振礼取得字,显然对李承平没有助益。 陆知府其实也有这个想法,只是他心中有数,有赵琳在,除非李承平主动求他赐字,他是不会乱弹琴的。 看见李承平恭敬行礼,赵琳满意一笑,这小子尽管平常会和他皮脸,但到正经时候,还是很正经的。 “老夫为官数十载,风里来雨里去,不说以后能名留青史,但至少不算辱没了你。” 赵琳在屋内踱步,抚着胡须。 “师父过谦。”李承平想笑,师父取字前还要臭屁一下。 行行行,知道你老的厉害,让您来取字弟子是沾了您不少光,祖坟都冒了青烟。 赵琳单手扶着桌案,停下来认真道:“承平,承者,受也,有担当、承接之意;平者,安也,有平安、顺遂之意。” 显然不是偶然所想,赵琳应该是早有此意,李承平是这么想的,不然这个‘范’不会起这么快。 “圣皇御宇方承平,亦有穷黎悲苦辛。”赵琳正色得念了一句诗,随后说道:“承平,承天下太平,寓意久安,为师为你取字‘久安如何’?” 您都这么说了,我身为徒弟能不答应? 李承平憋住笑意,跪下行了个规规矩矩的弟子礼,“多谢师父赐字。” 在脑子里面过一遍后,李承平觉得很好,往后他也是有字的人了,省的柳安和黄立他们总是嘲笑他是个没有字的小孩子。 李久安,天下太平之意,李承平心道,希望自己能寄托师父所想所愿,治国平天下太远,只求思国、思家、思天下。 “老爷,老爷,你在里面吗?” 没等李承平展望多久,牛蛋的几声大喊,破坏了这么和谐的氛围。 赵琳笑笑,“赶紧去吧!多半是有事情找你,别让人家等急了。” 李承平点头,紧了紧衣服就往院外走。 他打定主意,一定要好好问问牛蛋有无要紧事。 若是没有,免了今晚上的饭,咱也好好做回,黑资本,李老爷。 第118章 作保,加一对一 推门而出,李承平发觉天好像在下雪。 冬天起雾飞满天,大雪纷纷随后来。 出来的第一个念头,是想问问牛蛋有无要紧事,瞧见雪花,李承平暂时没了那个心思。 “走吧。” 李承平走在前头,并未见到秦其远身影,问道:“晌午可吃过饭,吃什么?” 牛蛋心里有些刺挠,他竟一时忘了要与老爷说什么,听见问话,才想着回答。 “肉面四碗,还有十个肉包子。” 说着,牛蛋不由咂吧咂吧嘴,意犹未尽的模样。 怪不得出来不见秦其远,可别是被牛蛋吃怕了。 李承平心中坏笑,等过几日特意挑晌午时间让牛蛋送计划表来,一顿饭可别想把人给打发。 回到府学,李承平才问道:“到底是何事呀!这么火急火燎。” 牛蛋憨憨一笑,“想起来了,是秦先生让我喊的,老爷交给我的任务,都已经完成了。” “那几人的住处都去看过,这几日就着手去打听他们的品行。” 心里气鼓鼓的,李承平心道,秦其远又是你小子的恶作剧,一顿饭已经满足不了我...和牛蛋,别让我逮到机会,迟早把你小子吃穷。 县试这日,没赶上好天气,天降瑞雪。 预示着夏粮能有个好收成,但参加考试的学子却惨了。 如今北风尚未彻底消退,加之考场内条件差,只求杨端他们能完好出来。 一场考试,送走考生的事情,也不是没发生过。 西安府的诸多廪生在这一天同样闲不住,作保银确实丰厚,担得风险也不小。 最让李承平担忧的便是杨端,他的学识,呃,一言难尽。 不过他胜在老实,观察很久,李承平觉得他应该不会在考场上做小动作。 好人做到底,成与不成暂且不说,既然杨大人许了个人情,李承平就尽自己最大力。 一连数日,杨端频频出入府学对面的茶楼,不能厚此薄彼,其余几个由他作保的学子也顺便过来,进行一对一训练。 由李承平亲自下场教导,这样的待遇可不多,这样做并不会影响李承平的课业。 召集几人过来,成立个小班,监督、解惑他们的同时,李承平也会在一旁温书。 当下,作保五个学子围拢在一起学习,李承平坐在一旁时而斜着眸子盯着,时而专心看书。 茶楼包间内,杨端拿着书册过来,问道:“夫子,此题何解?” 夫子二字,李承平已经听厌了,实在纠正不过来,索性任由他们这般叫。 李承平回道:“心之合脉也,其荣色也,其主肾也。” 这是黄帝内经,五脏生成篇所说的详诊五脏之病,开篇第一句。 显然杨端没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尽找难题考李承平,也是醉了。 李承平也不说他,面对这样的学生,最忌讳的便是焦躁。 耐着性子磨他,比什么都好,有问必答哦,杨公子。 一脸和善的李承平,在杨端面前却像只狐狸。 这位年纪轻轻,就闻名于西安的李承平,似乎与以往他所见到的夫子不同。 杨端心道,每次他拿出这套办法,问的夫子心烦,或是解答不了,最后都是不欢而散,哪有这样的,笑眯眯的一看就不是好人。 李承平是个很好说话的人,笑着道:“我观你字还稍有欠缺,先把课业放放,抄抄道经。” “我同你讲,练字最能让人静心。” 瞅了瞅天时,李承平微笑道:“先抄一个时辰,想必杨大人也是这样想的。” 杨端尽管不喜管教,但搬出他爹来,还是管用。 不满的点点头,杨端难受的退下。 李承平这么做,一是为了治治这小子,二是怕他再问下去,真被问到什么不知道的难题,这么多人,岂不尴尬。 目光一瞥,看热闹的几人纷纷低下头来,一副不关我事,别让我抄书的神情。 满意的点点头,李承平沉下心来看书,做笔记。 杨端无疑是重点关注对象,虽说几人都是官宦子弟,但好在几人都有心举业。 再次复习,李承平给杨端他们一人设计了一套贴合他们自身情况的方案。 虽然他自己并没有给其他人补过课,但他也曾经接受过他人的补课辅导。 所以对于补课这件事,他还是有一定了解的。 学着师父的模样,总归不会出错。 毕竟“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嘛! 于是乎,每天早上李承平都会给杨端等五个人安排几篇时文题目,让他们去完成。 同时要求他们必须要在规定时间内交卷,接着他便会回到自己的书桌前继续温习功课。 等到规定时间一到,他们把卷子交给李承平后,他就开始审阅他们的答卷。 审阅完以后,他又会和五个人讲解试卷。 这个讲卷的过程又会持续一个时辰左右,在这段时间里,李承平会对五人的文章进行充分讲解。 凭借他目前的造诣,自然能够一眼看穿五人文章中的不足之处,并给予他们自己的建议。 反正以前赵琳就是如此教他的,换汤不换药的给几人再来上这么一套。 这五位公子哥身份尊贵,家中长辈皆是朝堂大员,他自然不敢像对待普通学生那样严厉呵斥,但在教学方面,他还是会严格要求他们。 一开始,李承平只是想指导一下他们而已。 毕竟,作为他们的临时夫子,他有责任让他们尽可能的通过童生试。 从考官的视角来看待这些答卷,感受很不一样,李承平同样学习到很多。 如今,他看待文章的视角已经发生了改变,不再仅仅局限于一个考生的角度,而是从考官的角度出发,更全面、客观地审视每一篇文章。 这样一来,他不仅能够指出学生们文章中的不足之处,还可以给予他们更多有益的建议和指导。 同时,对于他个人而言,这种转变也使得他在写作技巧和思维深度上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 很快就到了县试的日子。 所有廪生都需到场作保,杨端他们都是府城人士,县、府试都在府衙进行。 唱保当天李承平属实起了个大早。 第119章 岁考 唱保时,陆知府见李承平为杨端作保并不奇怪。 李承平今年要替何人作保,涉及到他和陆知府,他自然不会多说,多半是上面有人通了气。 李承平今年为人作保可是担了很大干系,毕竟他又不是白痴,作保这种事作的自然是熟人,如果对那些不熟悉的士子们作保,无疑会平添太多风险。 可奈何这几人给的实在太多了,除了杨端,剩下几人都未曾递交名录,不然李承平不会答应。 不亲自参加考试,李承平总觉得时间过的很快。 考生亲身面对,则煎熬的很。 第一场团案看不出什么,但李承平大略听说,几人第一场都过了。 作为正场,第一场尤为关键。 听到这个消息,李承平心中还是很高兴的,证明自己的突击训练颇有成效。 至于最终结果,就只能听天由命。 二月县试一晃而过,李承平可算是见到有人来报喜。 张霖是李承平作保的一个士子,他在那五人中成绩最优,瞧他恨不得奔走相告的模样,怕是已经不用说。 “李夫子,第七名,我在县前列。” 县试前十被称为县前列,若是府试剩余有提堂坐号的位置,很有可能从府城学子中挑选,县前列的优势很大,说不定张霖已经在陆知府那里挂了名。 “杨端也过了,七十三名。” 李承平很是高兴,若是因为名录通过,一般名次不高,杨端能位列七十三名,或许是自身学识和陆知府的态度共同的结果。 除了一人不幸落榜外,其余四人皆过,只是不知更为困难的府试,四人又能剩下几人。 “多谢李夫子大恩,改日必奉上谢礼。” “唉!”李承平摆摆手,“不可高兴过早,硬仗还在后面呢。” 嘴角一抽,李承平心道,多送些,我不嫌多。 对张霖而言,他不仅过了县试更是成了县前列,这是以往想都不敢想的,不怪他如此兴奋。 杨盛不久也带着杨端真诚感谢,这位杨大人也没想到,经过李承平这么一捣鼓,臭小子就跟开窍一样。 又是和张霖一样的一套说辞,就被李承平还是那套说辞的规劝了几句。 县试过了,府试没过,仍然是归于泡影,话李承平是从不敢说满。 ...... 四月府试考完,榜单公布,杨端、张霖外加另外一人都在榜上,整整三个人上榜! 这已经算是很不错的成绩了,要知道他们一共才四个人参加府试。 不过,可惜的是剩下那一位则不幸落榜。 其中杨端的成绩有些猫腻。 毕竟,当初县试的时候,那位落榜学子成绩可是在他之上呢。 可如今却是这般结果,实在让人唏嘘。 其实,科考就是这样。 它并不是以一个人的学识成绩来衡量一个人,而是看谁更能适应考题,能琢磨透主考官的意图。 有些人可能学识渊博,但却不擅长这种类型的考题,只能遗憾落第。 而另一些人虽然学识稍逊一筹,但却能更好地应对这类题目,从而取得较好的成绩。 所以说,科考也讲究一定的运气成分,遇到适合自己的题目,自然就能作答得更顺畅些。 童生试结束后,李承平的名声变得越来越响亮。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杨端他们对李承平的大力宣传。 当其他士子们听说找李承平,不仅能得到他的作保,还有额外的考前突击训练时,许多人都心动不已。 于是,众多士子开始寻找李承平,并有人甚至直接到府学门口围堵他。 随着名气的增长,麻烦也随之而来。 李承平感到十分烦恼,因为这些突如其来的关注让他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他只能躲在府学里,尽量避免与外界接触。 人红是非多呀! 好在互联网没有记忆,折腾半月,随着热度下去,汇聚在门外的士子终究是散了。 但李承平,李夫子的名声算是彻底被打响,若是李承平考不中举人,怕是每年快到童生试开始之际,都得来这么一出。 李承平紧跟时事的时候,自身课业同样没闲着。 与柳安他们异常忙碌着,随着五月一过,崔提学的行程表默默加上了莅临府学。 崔提学不是来闲逛的,不像教育局,隔三岔五要检查,西安诸衙门都散漫的很。 除非皇帝派钦差过来,拿着鞭子抽,众多官吏们能在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待到死,领俸禄领到朝廷破产。 行政效率底下,崔提学自然不是来玩。 五月中旬,崔提学将为西安府诸官学举行岁考,选拨参加乡试的人选。 岁考与当年的生员考核挂钩,若是增生、附生,通过岁考能够凭借成绩得到出缺的廪生名额。 乡试一过,廪生之中定然有人考中举人,到时就有了空缺,通过岁考成绩按序填补,是府学的鼓励机制,激励生员们学习。 岁考成绩共分六等,一等按照序次来,一旦府学廪膳生出缺,可递补为廪膳生。 再就是补为增广生,一等、二等都有赏赐,三等不变,不赏不罚。 不过生员们在意的并非是赏赐多少,而是着眼于惩罚上。 岁考三等以下惩罚逐次递增,四等挞责,五等降等,或由廪生降为增生,或由增生降为附生。 至于六等,更是凄惨,提学直接取消其秀才功名。 不像举人功名,举人是在吏部挂了名的,需要提学道衙门请示朝廷,秀才功名与否不过是崔大人的一句话。 成绩低,不利于生员队伍的发展,这个理由是不是很合理。 秀才襕衫穿上可不简单,但脱下来可不难。 这也是生员们挑灯夜读的原因,不然老油条躺平便是,反正举业无望,不如在官学领福利,混日子。 朝廷举行岁考,就是一场正大光明的筛选、清退工作,让人挑不出差错来。 李承平其实参不参加都可以去考乡试,但最好去,因为廪生身份不是一成不变的。 不参加岁考,李承平廪生身份最多再保存一年,一旦廪生出缺就有人盯着。 官府自然不想见这些廪生这么安稳的领禄米,成绩连续两年不达标,自动退位让贤。 李承平有意参加岁考。 而且岁考是检验自身成绩的机会,李承平正好拿它当乡试的热身赛,试试水。 李承平面对岁考没有丝毫担忧,院试过后他从不荒废课业,埋头苦读,这样都能被筛掉,那他也无话可说。 第120章 考试 “听说,你指点那几人都中了。”柳安正看着书,嘴上突然冒出这么句话。 李承平手上不停,每日一练的时辰已到,提笔挥洒着墨汁。 他看了柳安一眼,笑道:“哪有那么神,五人取中了三个。” 外面消息当真是越传越离谱,而且那几人除了杨端,基础都扎实的很,即便他不掺合,多半也会中。 柳安听多了外面传言,最近这件事总在他脑子里面打转,才想着问问情况。 府学院里,此时好不热闹,李承平连带着刘孖然这几个同窗,都在温习。 天气渐热,院内待着比屋内凉爽许多,以往宽敞的院落,因小院聚的人多,显得拥挤起来。 不过大家都沉心备考,没有多聊。 岁考当天,热浪阵阵、大日照射,让李承平想起来在田里捡稻的情景。 赶赴考舍的生员们,纷纷行走在屋檐之下,寻求一丝阴凉来避日。 李承平他们一前一后行走在屋檐下,摸了下被阳光照到的考篮,很是烫手。 岁考当然没有到启用贡院的程度,诸官学自设考场。 到时由崔提学莅临府学,亲自主持考核。 岁考时间十分简短,内容也不多,毕竟陕西官学众多,而学政大人却只有一个。 考场设在府学讲学堂内,若是分到靠窗的位置多少会有些难受。 为了防止舞弊,窗户都要全部打开,太阳直射在脸上,以往温暖的阳光,瞬间变成晒人的利器。 关乎生员们的六等划分,考场检查依旧严格,不过倒是没有到脱衣服的程度。 有辱斯文这句话,尽管读书人不常说,但总归是会在适当场合出现。 崔提学自然不会出现在监考现场,李承平觉得他此时多半是在签押房里喝着茶。 讲学堂上,仅有两名府学的助教,像雕塑一般在上面监考。 李承平一进来扫视一周,基本上都已坐满。 他手持铭牌,到自己位置前坐定。 岁考是不提供笔墨的,不仅如此,考卷和草稿纸也是另收费,跟考研收的报名费用相似。 李承平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笔墨纸砚,然后轻轻地将它们放在了面前的桌子上。 他动作轻微,接着,他缓缓地打开了包裹着这些物件的布巾,露出了里面的笔墨纸砚。 再次仔细地检查了一下每一件物品,确保它们都完好无损。 然后,他开始将笔墨纸砚一一摆放在桌上,摆放得整齐有序。 所有东西都需自备,为防遗漏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乡试三年一次,因为这么一个低级错误,多等三年,怕是李承平一回去,就得拿书敲自己脑壳。 蝉鸣声不绝于耳。 讲学堂桌案很窄,李承平没敢把手摊在上面,坐好等着发卷。 岁试的题目,与童子试大相径庭。 童子试的题目,很少有帖经和墨义这种类型,这种不仅题量大,很耗时间,区分度也不高。 然而,等到了岁考时,题目却截然不同。 它主要包括帖经和墨义两种类型,而只有最后两道题才会涉及到四书题和五经题。 这种设计显然是为了考察生员们的基础,以避免一些生员进入府学后,连最基本的四书五经都懒得去复习。 从而导致知识基础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逐渐被遗忘。 对于像李承平这样记忆力超群的人来说,帖经和墨义简直就是送分题。 他甚至可以闭上眼睛轻松地完成这些题目。 考场内,两名府学助教不断地来回巡视,府学生员就那么多,所以他们能够清楚地看到每个考生的一举一动。 如果有考生试图作弊,那么助教们立刻就能发现。 一口气做到最后的四书题和五经题,李承平这才提笔凝思起来。 考试时间长达两个时辰,帖经和墨义的题量非常大,李承平完成这些题目时,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半。 幸运的是,后面的四书题和五经题数量不多。 四书体的题目是“父母唯其疾之忧”,看到这个题目,李承平不禁笑了起来。 这个题目来自《论语》,已经被众多考官使用过很多次,所以不能盲目地照搬。 要想破解这个问题,需要融会贯通、破旧立新。 因此,李承平在写这道题的时候,将脑海中的前人佳作全部抛开,用自己的思维去破解。 他在稿纸上反复修改,细细斟酌一番,检查了许久。 最后,李承平将答案誊写到考卷上。 四书题一完事,李承平就将注意力转移到最后一题。 他仔细地阅读着题目,心中暗暗思考着如何作答。 这一道五经题,虽然看起来普普通通,但要想得很高的评价可不容易。 对于想要取得岁试一等成绩的李承平来说,每一个细节都至关重要。 截搭题无疑是科考中最难的,压轴所用的五经题,算是让李承平耗费不少心神。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李承平终于开始动笔,提笔在草稿纸上写起思路。 帖经和墨义难度不大,但题量惊人,所以即便没做完也没关系。 而四书题、五经题则是拉开差距的关键,如果能答得出彩,就能列入一等或二等。 也就是说,李承平若想要在众多考生中崭露头角,就必须在这两道题上有所建树。 府学中的学生,要么是经验丰富的老儒生,要么是才华横溢的少年英才。 李承平科考目前是一路顺畅,却也不敢丝毫小瞧天下士子。 因此,李承平要想获得一、二等的成绩,在众多考生中脱颖而出,绝非易事。 此时,李承平全神贯注地投入到答题中,手中的笔在纸上游走,屋内生员皆是如此,埋头苦干。 多年来,他每天都会规划时间练字,从未有一天懈怠过。 比不上练家子,但多少有几分大家神韵,能够让人眼前一亮。 当李承平最后一道五经题快要誊写完的时候,屋里已经开始有人开始交卷了。 不像正式科考,交卷还要核定时辰,交早交晚都有章程。 岁考则不然,助教都是见过的,大家谁跟谁。 而且两位助教巴不得大家赶紧完事,他们好下班。 第121章 出成绩 考试时间规定为两个时辰,条件允许下自然能提前交卷。 能早交,但不能延迟,助教那里可没有延缓一说。 平常让他们拖堂授课都困难,临到下班,更是如此。 现在距离考试结束只剩下最后一刻,这与李承平想要精益求精有很大关系。 不然,以他平常的速度,怕是早就交卷。 李承平誊抄完后,还得多等一会儿。 倒不是因为要检查,检查不检查都没用。 答卷就这么几张,助教可不会多发,即便要改,时间也不够。 枯坐一会,是要等答卷上墨迹放干。 阅卷会直接在府学内完成,教谕和助教都去协助崔提学阅卷,自然没时间上课。 尽管府学没发话,但从事实上来讲,算是放假了,哪怕只是一天。 所以在岁考结束后这两日,生员们可以休息一下。 “久安,想必此次岁考定能得个一等吧!”李承平正与柳安讨论着自己在岁考时的作答内容。 他抬起头来,看到一个名叫张有节的同窗正一脸平静地看着他笑。 李承平微微一笑,并没有说话。 近段时间不少人找上自己,想与他结交。 小三元的名头还是太过响亮,不仅是教谕看好,连带这些老生员,现在见他都带上了一丝讨好的意味。 他并不在意这些虚名。 他更关注的是自己的学问是否有进步,一旦自己乡试落第,怕是这种待遇很快就会烟消云散。 “当真是可笑,成绩未出,怎么就在此夸夸其谈。”这时,一个同窗突然开口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屑。 “学海无涯,哪有空想定成绩的。”其他几个同窗也纷纷附和起来,打起嘴炮。 这些个都是与李承平一同进入府学的新晋生员,与老生员不同,没经受科考落第的毒打,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模样,谁也不服气。 李承平心中暗自好笑,这些人真是无聊至极。 他们不关心自己的学问,反而只想着攀比学识。 正所谓文无第一。 即便是做的再好,都会有人看不惯。 没有兴趣与几人打交道,冲着带有善意的老生员打着招呼,李承平与同院几人,悠然地回去。 自李承平得了小三元的名头后,艳压的势头可谓锐不可当。 夸赞或是讥讽他的比比皆是。 自古文人相轻,想要得到所有人的认可满意,完全是不可能。 谁都觉得自己的文章才是最好的,有自知之明的自会欣赏,不可理喻的,再怎么说都与其说不通。 “久安,可谓是大出风采。”柳安笑着打趣道。 “行了,赶紧去吃饭吧!”李承平白了他一眼。 两日后,岁考成绩正式出炉。 所有生员都要前往府学讲学堂报到,因为崔提学要训话。 堂下府学众多生员正襟危坐,而堂上则是崔提学亲自训话,徐教谕则成了背景板。 只见崔提学面色严肃,他身旁的府学徐教授脸色也是一丝不苟。 台下的众生员面对此情此景,心里不免有些犹疑起来。 成绩未定,谁都没敢掉以轻心,哪怕是先前胸有成竹。 随着考试成绩的公布,位列第一等及第二等的士子名单率先揭晓。 李承平很快在红榜上找到了自己的名字,接着又看到柳安和黄立也名列其中,心中顿时感到踏实许多。 除了李承平之外,刘孖然这次同样取得了一等的好成绩。 紧接着,崔提学开始向这些优秀的学子们颁发奖励。 李承平扫了一圈榜单,廪膳生没有被刷下来的,所以在怎样奖赏,柳安也是与廪生无缘,不过能得到参加乡试的名额,已经很不错。 奖赏完了之后,气氛又比方才凝重了几分。 后面几等,除了三等,剩下的都要经受惩罚,只不过或高或低罢了。 崔提学沉着脸,审视地看着台下的生员。 大声道:“本官身为提学,有着整饬学风之责。” 接着,他说道:“这次岁考,让本官难以想象,文章竟然能写成这般。狗屁不通。” 岁考成绩为一等的,附生可以升为增生,增生则可升为廪生。 成绩为二等的,成绩为三等的,没有变化,酌情获得参加乡试的资格。 四等,就大不一样,被提过去训斥都算是轻的。 成绩为五等吗! 呵呵。 成绩为五等的,廪生要降为增生,增生也要降为附生。 第六等,如果有人考到了第六等,则不论其是否为廪生、增生或附生,一律革除秀才功名 眼下众人都是心底忐忑不安,尤其是那些考得不好的,五等也就罢了。 若是六等,可以说是,寒窗十年到头来仍是少年。 当下崔提学直接革除了四个六等生员的功名,这四个生员哭闹不止,忙跪下向崔提学求情。 规矩就是这么个规矩,存在淘汰制度,就是为了激励生员们奋进。 事到如今,还有何话可讲,当即进来人将几人架了出去。 其余的生员们则都暗自庆幸,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他们纷纷拍着胸脯,长舒一口气,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有的生员甚至激动得跳了起来,双手握拳,兴奋地挥舞着。 他们互相看着彼此,眼中流露出一丝侥幸和喜悦之情。 经过崔提学一套组合拳,讲学堂内当即面目一新,没人眼睛在乱飘,生员们那是一脸端正,一副三好学生的模样。 随着所有生员成绩公布出来,徐教谕拿出红榜张贴在门外,六等之中排名如何很是详细。 一等的生员数量有限,所以李承平只是扫一眼榜单,就能清楚地看到所有人的成绩变化。 李承平心情激动地走向红榜,他心中充满期待。 当他走近榜单时,目光迅速扫过上面的名字,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名字——赫然列于榜首之上! 他心中涌起一股喜悦之情,这一刻他深知自己的努力得到了回报。 然而,李承平并没有因此而骄傲自满,他明白这只是一个开始,更大的挑战还在后头。 八月的乡试将是一场重要的考验,他需要继续保持专注和努力,为即将到来的乡试做好充分准备。 第122章 冰冰的西瓜汁 岁考一结束,得知李承平要去柳安家备考。 刘孖然不死心,嚷嚷着也要去一块温书。 哪里不知道他的心思,李承平嘴上说着,“你妹妹要是再隔三岔五给你送吃的,别指望我跑腿去拿。” 府学不允许外人进入,女子就更不用说,倒是书童登记后可带一人。 刘家小娘子样貌并不丑,中上之姿,可问题是年龄太小,才十岁。 在往前推一年,刘孖然说起妹妹,那时候她更是才九岁。 女孩是发育早,可蠢蠢的眼神,李承平还是看的出来的。 收好包裹,李承平三人去门口搭乘府学的福利马车,刘孖然追在后面喊。 “十岁不小了,等你二十及冠,我小妹约莫就十三四岁,正正好好。” 冲后边摆摆手,李承平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真不考虑考虑?”柳安捂嘴笑道。 考虑个鬼啊!李承平满头黑线,十三四岁可是未成年,犯法的。 尽管在大乾合法合规,但他可没有喜爱萝莉一说。 若是可以,李承平更想找个年纪差不多的。 国朝从乱世走出来不过数十载,人口减半可不是说说而已,朝廷是鼓励婚娶,寡妇更是很吃香。 尤其是那种死了丈夫带娃娃的,这种女子不仅会照顾家,生育能力也没有问题。 古代延绵子嗣可是大事,寡妇外加生过孩子,可以说是buff叠满了。 要真是娶了寡妇还生不出来,恐怕就是找找自己原因。 江南就有一个士绅,发妻多年未曾生育,弄了不少女子进院,可折腾数十年,愣是一个都没生出来。 用屁股想想就知道是谁的原因,一个女子如此,可以将问题埋怨过去,但好几个女子都是这般,呵。 没有合适的,李承平也不着急,托人说亲的太多,不愁娶不到老婆。 不过溺毙女婴的事情不少,对于此事还是需要重视,并处理。 陕西还好些,听说江南溺毙成风。 大多困苦之家,但凡生的不是男孩,几乎是全部沉入长江。 秦淮河上夸张时,更是不间断地漂过数十溺毙女婴,简直骇人听闻。 白了柳安一眼,李承平抖了抖衣衫,道:“你怎么不找媳妇,二十大几的人,小心娶不到媳妇。” 快步上了马车,柳安嘲笑道:“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这是?李承平疑惑地瞅向黄立。 黄立见他看过来,立马说道:“固之早有婚约,只等他科考有为。” 固之是柳安的字,他父亲所起。 上了车,李承平闲着也是闲着,追着问起黄立对未来婚配的想法,他的年纪也不小了。 “哎呀!怎么扯到我身上了。”黄立脸涨得通红,多少有点不好意思,“嗯。” 嗯是什么意思,李承平正想着逗逗他,自然不肯放过,伸出手指就往黄立身上点点点,“看你说不说。” 被李承平戳的想发笑,没得办法,黄立只得小声道:“我已经有心仪的女子。” 说到这个,黄立不禁在脑海里回忆起,领着他去看马骑马的女子。 李承平听得一愣,从书院开始,黄立不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与他和柳安待在一起,那也有个两百来天。 剩下就是旬休的日子,府学更是和尚庙,靠近宫城,远离市坊,一出来连个人都见不到,更不用说是女子了。 好家伙,这小子背着他俩见小姑娘啊! 可后面不管李承平如何追问,黄立就只是笑笑,对此事不再说什么。 柳府一切没变,李承平舒舒服服的往柳安放置在院中的躺椅一躺,包裹随意的扔在廊前。 柳安见他这般,照着李承平大腿来了一巴掌,顺手拉过来两个凳子。 府上已经开火,柳叔从地窖里舀了满满一盆冰,“李公子,可是放在书房,那里相对小一些,冷气消散的慢。” “不,不,不。”正躺着思考人生,李承平感受到一股凉意袭来,听到柳叔的话,连忙打住。 做成冰鉴可就浪费了,柳府的冰也不多,顶不住几日就得用完。 李承平问道:“柳叔,府上可有寒瓜?” 西瓜性寒,所以又称寒瓜,是从西域传过来的瓜果。 经过数百年流传,不仅是西域到河西走廊多有种植,汉地同样种了不少,河北、湖广等地均有。 “有的。” 柳叔回想了一下,记得后厨采买了一些。 柳安作为少爷,只要在家居住,每日的食物都是定量有标准的,采买的食物很是注重营养搭配。 应季时蔬一旦出现在市场上,都会买回来给柳安尝个新鲜,西瓜自然不例外。 李承平想弄些西瓜汁,放些冰块进去,炎炎夏日,来上这么一杯,别提有多美。 说干就干,溜圆的绿皮西瓜一破两半,厨房拿个纱布一按压,大功告成。 美美的来上一杯,没人说不好,柳叔赞道:“不错,浑身舒坦极了,只是不可多饮,不然脾胃受不住。” 好喝就成,李承平笑嘻嘻的干了一大杯。 真想买个西瓜送回家让爷奶他们尝尝,西瓜他们自然吃过,但冰镇的西瓜汁就很难说。 家里但凡富裕些的,都会打个冰窖出来,用来储藏冬天采集的冰块。 冰窖通常建在地下或山洞中,周围环绕着厚厚的土层或岩石,以保持低温。 其内部通常有多个房间,每个房间都有一个或多个冰池,用于存储冰块。 冰池由石头或砖块砌成,底部有排水孔,以便排出融化的水。 做一个冰窖,需要一定的建造和使用技术、经验。 因为冰块的存储和管理需要注意温度、湿度和通风等因素,以确保冰块的质量和安全。 农家最为忧心的,便是一年的口粮从何处来。 即便有钱,也舍不得请人做冰窖,李承平小时候从未在夏天体会到冰块的快乐。 从柳安家送冰回去,怕是西安城还没出,就直接化掉了。 李承平默默地在自己的小本本上,记下了打造冰窖这个事,早晚得在家里给它弄出来。 “后面还回去吗?”柳安吸着西瓜汁,随口问着。 第123章 差点给厨房点了 李承平放下碗应了声,起身跑回廊下,捡起丢在那里的包裹。 包裹里面是他复习的家伙什,至于家还是要回的。 参加乡试仍旧需要提前报名,考生要填写姓名、年龄、籍贯、家庭背景等信息。 还要提交相关证明材料,这些材料都在家中,而且他不能一连个把月总在府城,得回去看看爷奶。 嗯了一声,柳安没再多问,让柳叔给两人收拾房间出来,便回了书房。 不单单是李承平制定了学习计划表,每个应考的士子心中都有一杆秤。 想要有所成就,在众多考生中脱颖而出,不下苦功夫是不行的。 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寒窗十年只争朝夕。 热浪阵阵,李承平他们一连数日都没出去过,本想着靠冰镇西瓜汁扛过去,但事实证明,没有冰鉴辅助完全行不通。 放置冰鉴在屋内,可想消耗得多大。 制冰的法子倒是有,硝石可以说是早期制冰方法,只是过程麻烦些而已。 需要经过外敌、内浸、上淋和下置等步骤。 硝石可不好弄到,作为容易燃烧和爆炸的化学物,它被广泛应用于军事,黑火药就是例子。 李承平从未尝试过,听说有一定的危险性,个人在掌控不好的情况下,最好还是不要操作。 古代,硝石常用于火药、烟花、还被用于医疗和炼丹,爆炸能力非常强大,朝廷禁止私人买卖和持有。 针对硝石,朝廷还将其划入了《钦定工部则例》中,明确规定了硝石买卖和使用官吏方法和处理标准。 知法犯法的事情,李承平可做不来,要真想弄一些过来倒是可以,直接走自己嫂嫂的路子就成。 她爹是兴平卫的百户,按照就近原则,不需要远在台州的夫妻俩使劲。 找到宋百户就行,毕竟是管控物品,大概是弄不了多少。 李承平心道,一点硝石做不了多少冰,不如在柳安这练一练,回家做些冰来,给爷奶他们尝个鲜。 心中这么想着,李承平也是这么做的,当即书信一封让牛蛋送到府城官驿去。 历朝历代都有规划驰道,起初并不是为百姓出行提供,朝廷巴不得百姓被禁锢在土地上,怎么可能为他们修路。 驰道的作用更多的是用于军事,就像大运河,是隋炀帝打高句丽时,满足军需所修。 不过,大运河的作用不止军事这一个,修建的初衷,军事占大头。 官驿最早也是服务于军事,与驰道一样,渐渐转换了下服务对象而已。 各个关隘的驿站都有朝廷经营,百姓用也是可以的,交钱便是。 李承平写完信,专门回到屋内,找到自己的身份文书。 拿着这个可以免费,廪生的福利就在于此,乘船、调用马车、传递信件,都有相应服务。 这也是百姓,喜爱并醉心读书的原因。 因为只要科举考的好,福利暂且不说,名门贵女、豪车、豪宅当真是巴巴的被人送到眼前。 收不收那是你的事,但一定会有人送。 依然和府学时一样,每日写文章、改文章,与柳安俩人互相点评纠正。 留在柳安家里温书复习,日子好不舒服。 冰鉴用着,西瓜汁喝着,浴池泡着,唉,李承平恨不得把柳安娶回家,可谁让他是个男的。 一问他有无胞妹,谁知这小子是独生子女,亲妹没有,表妹、堂妹那是一大堆。 不是亲妹妹,那还是算了。 本以为能安安静静的过到七月中旬,可才刚到七月初,李承平就有点待不住。 好不容易远离了刘孖然这么个坑妹的,不知是谁漏了消息,不少人找了过来,有的甚至堵起了门。 搞得府上采买的厨子,出门都要留意一下子,害怕踩到谁。 这些人目的各不相同,有拜师的,有请教问题的,有请李承平给他们商铺题字的,还有送老婆的等等,让人烦不胜烦。 人红是非多,果然,一旦成名,围拢在身边的全是好人。 搞得李承平不得不提前规划着回家,正值备考乡试的关键时候,他可没功夫应付这些人。 为了等着宋百户送消息过来,李承平还需要逗留两日。 柳安这里是待不下去,李承平只好溜到师父那里,暂避几日。 夏天待哪都一样,窗外蝉鸣阵阵,让人心中烦躁。 西瓜汁倒是不愁,赵琳最近也在研究西瓜生长。 当听到师父要研究西瓜时,李承平是满脸的不相信。 眼神质疑的看着赵琳,好像在说我不知道你。 嘿嘿,明明是师父想吃,官府应交的报告交了,西瓜也吃了,两全其美。 “怎样,读进去没?”赵琳背着手,缓步走来。 牛蛋则跟在他身后,摇着蒲扇。 按赵琳的说法,是怕牛蛋闲不住,给他找些事情做。 让他摇扇子,赵琳好顺带给他讲讲课,不能自己徒弟后面的小跟屁虫,经史子集都分不清楚。 牛蛋:“......” 当初听到赵琳这么个解释法,李承平只能替牛蛋说声谢谢。 “师父,您说我怎么又失败了!”李承平瞅着赵琳的厨房发呆。 赵琳冷笑一声,道:“你想都别想,厨房我是绝不会再给你用。” 硝石,宋百户弄到并送了过来,可这制冰的比例是真的难把握,李承平差点给师父厨房给点着。 赵琳的小厨房是书院单独给弄得,餐食自然有人送。 但耐不住有时候赵琳自己去捣鼓,食材来源于他院子里种了什么。 厨房用的很少,用来储存冬日用的柴薪,变成个杂货间。 用它来制冰那自然是最合适不过,失败了几次,赵琳就不让李承平搞了。 看着满满一石盒的硝石,李承平只得回家后,找个空旷的地方,再操作操作。 硝石应该放置在干燥、阴凉、通风的地方,避免阳光直射和高温。 而且这玩意要避免与空气接触,以免发生氧化反应。 找些布条来,左三层右三层的给它密封好。 李承平装箱,收拾好包裹,招呼牛蛋回村,不在师父这待了。 那些人是真不简单,又寻摸到书院来。 反正硝石已经到手,李承平觉得还是回村来的踏实,省的被人吵。 第124章 好好摇,舅舅给你喝西瓜汁 “吃饭!” 院里,李承平正打着太极拳,动作轻飘飘,让二伯看的直摇头。 “呼!”一套打下来,李承平已是满头大汗。 锻炼身体的方法有限,围着小院跑跑步或是打打拳,算是李承平能在院中施展的最好方式。 “身体健硕的很...”李承平摸了摸手臂的肌肉,自言自语。 在贡院不说七进七出,浑圆的出来,保管没问题。 二伯走过来,上手摸了一把,瞅着侄子白嫩的小脸看了好一阵。 “咱家不说有家传武学,但假把式还是有的,再说了你这皮肤嫩的能掐出水来,你二婶都没这么细嫩,要想一对一干过别人,还不如去田里干两天活来的实在。” 刘燕一听,狠狠瞪了李振义一眼,咋啥事都拿她来说话。 不是二伯,我就是为了不在田里风吹日晒,才想着走读书的路子,再回田地算怎么个事。 见二婶和老娘她们一个个的评头论足,李承平都有些不好意思。 今个大姐回来,晌午干完活,大家都回家吃饭,一时间把李承平弄的有些尴尬。 “哎哎哎!” 李承平耳朵被余氏揪得通红,“干嘛呀奶奶。” 余氏给了他一记白眼,“我刚才说了什么,你知道吗?” ......刚才说啥了,李承平眼看余氏又将手伸过来,忙往二伯身后躲。 “叫你们吃饭,叫死都喊不动,长耳朵是干嘛吃的,不要我给你们拧掉。” 纯纯杀鸡儆猴,成了被宰的鸡,李承平默默跟在大家身后,往屋里走。 今个齐明衙门休沐,正好李承平也回来了,大姐一家就想着回来看看。 桌上摆满了菜,都是自家种的,唯一的肉菜便是李承平他爹从河里兜上来的河鱼。 “没什么菜啊!” 李固招呼着孙女婿坐下,齐明笑道:“都不是外人,这已经很好了,县衙食堂还吃不上这些东西呢。” 经过官场历练,齐明言语动听了许多,没瞧见李固正哈哈笑。 大外甥溜到李承平脚下,这小屁孩舅舅叫的倒是顺溜,让人听了高兴。 “来,咱们吃鱼。” 鱼做的是清蒸,没那么多佐料,村里自酿的酱油滴了些,鲜的很。 李承平夹起一筷子鱼头,在大外甥碗中,让他自个啃去,鱼身子刺多,自然是由他这个舅舅效劳。 小孩子吃鱼头,长大后聪明,再怎么都不能亏了自己。 这番动作,自然惹来许莲的一记腿击,撇撇嘴,李承平帮那小子剔起了鱼刺。 “久安,此意何解?” 李茂才擦了擦额头冒出的细汗。 “明年下场?”李承平问道。 家里的钱不是大风刮来的,李茂才在李承平没成廪生前,已经考过五次童生试。 除了最后一次倒在了府试前,之前几次连县试正场都未过。 读书人常年不事生产,一心研学,花销暂且不再说,单单是作保费就是一笔很大的开支。 就拿李承平今年指导见证的几个考生,其中有他们家庭富裕的关系,每个人不算其他礼品,单说作保费用就足足五两。 普通考生所交的大约在一两五钱到二两之间,所以若是没把握,还是沉下心来,好好备考,免得徒耗钱财。 见堂哥眼神坚定,李承平思索一番说道:“今年我要参加乡试,考中的话就没法子替你作保了。” 今年李茂才没有参加县试,或许是没准备好,若今年李承平举业有成,怕是无法替他作保。 “到时候还是找林秀才,他学识广,与我友善,可多去请教请教。”李承平声音一顿,“别怕二婶唠叨,压力不要那么大,家里富裕起来了,不怕折腾。” 随即,李承平臭屁起来,“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如我这般聪慧。” 李茂才:“......” 刘燕嘴巴每天叨叨,大抵是想着儿子奋进,但这种方式带来的压力,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懂。 说罢,李承平从袖口掏出一个荷包,塞到李茂才怀里。 李茂才推让不要,“兄长已经给过我很多,够用。” 或许是李久昌常常补贴弟弟,李承平硬塞过去。 别人是别人,他是他,能帮的,他都会尽量帮。 生活和考试花销好解决,但读书是自己的事情,别人再怎么着急都没用。 讲解完李茂才的问题后,李承平就出些题目考察堂哥,看看他目前的水准,作为科考上的前辈,一些建议还是很有必要的。 写文章需要时间,李茂才索性搬了个小桌,架在房门口。 两人埋头读书,门外的蝉鸣都似乎静谧了下来。 直到,李若的到来。 “小礼,小礼,熊孩子搁哪啊!”李若在土院找了一圈,嘟囔着。 感觉风小了很多,李承平瞄了一眼坐在床上的小家伙。 大外甥叫齐礼,人厌狗嫌的年纪早就过了,在他娘的调教下,很是有礼貌,就像他名字中的那个礼字。 怪不得风小了很多,齐礼大概是举着蒲扇太久,手酸的厉害,两个手换着摇。 “累不累,小礼。”李承平笑嘻嘻地看向齐礼。 齐礼开心的摇摇头,在家时都是祖母在他睡觉时,给他摇扇子,他早就想尝试尝试。 舅舅给了他机会,明日就回去,得好好玩会儿,而且摇扇子还能换凉凉的西瓜汁喝,他可没那么傻,凉凉的西瓜汁是在家里喝不到的。 小孩子就是这么单纯,他以为李承平让他摇扇子是和他玩。 家里没有冰鉴,冰化的很快,只能做冰镇西瓜汁来消暑。 李承平屋里又没有窗户,即便是挪到门口,在今天这么个没风的天气里,仍然很难熬。 所以,只能苦一苦你这个小家伙,幸好古代使用童工不犯法。 “干嘛呢!” 找了一圈,总算是找到自己的傻儿子,看着脸上微红的齐礼,李若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让开。” 李茂才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当即手一抖,墨汁都差点滴落在纸上。 给了李承平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李茂才那是先闪为妙。 李若一进屋就照着李承平脑袋给拍了一巴掌,“有你这么当舅舅的吗!” 第125章 工作量加大 李若本想着,正好弟弟在家,可以帮忙好好带带孩子。 她也好放松放松,仅是带着玩,那倒是没事,可让人没想到,李承平却搁这使唤上了。 果然,有了儿子忘了弟弟,咱俩可是至爱亲朋,手足兄弟呀! 李承平叫唤着,忙找地方躲。 打的就是你这个弟弟,李若当即抄起书一卷,追着往李承平屁股上敲。 齐礼在后面看的直拍手,李若眼睛一瞪,瞬间把这小子吓得不敢动。 李承平边跑边笑,瞧着齐礼,笑道:“等会儿你娘就过来打你。” “行了,又怎么了,你们俩都多大的人了。” 许莲一进院就看到这么个场景,气得想打人,尤其是李若,女婿还在这呢,可别给人吓到。 齐明也没想到,平时衣冠楚楚的李承平,还有这么个时候。 更没想到温文尔雅的妻子会这般...... “见笑了啊!”许莲尴尬道。 “没事,我们家兄弟几个,小时候也这样。” 怪不得说齐明现在语言水平高呢!看看这说话的艺术,霎时间,让许莲好受许多。 也就是一时生气,打了会儿弟弟,李若算是气消,叮嘱儿子别信舅舅的鬼话。 小眼珠子一转,齐礼连连点头。 可惜,他表现的再怎么乖巧,等回了家都少不了一顿打。 “作好了。”李茂才拿着时文,递到李承平面前。 被李若打了一顿,屁股有些疼,李承平借着看文章的机会,赶忙起身站会儿。 李承平看文章很快,他只抓重点,沉下心来不过须臾便通篇看完。 话说,堂哥的进步是十分明显的,李承平估摸着明年再下场,过的几率很大。 得到李承平的肯定,李茂才信心足了不少。 文章中需要精修和改动的地方不少,告谢一番,就自个屋改文去了。 见李茂才火急火燎的去看书,李承平笑了笑,收了收心,认真看起自己书来。 书读起来就忘了日月,一连数日。 除了送大姐一家到村口,李承平都待在家中温书备考。 临近乡试,选文集自然少不了,各种版本,各大总裁的文章搜罗起来,满满一筐都不止。 都是李承平托柳安找来的,哪怕他不说,柳安也会送一份过来。 乡试,又称“乡贡”、“解试”。 参加乡试前,需要通过本省学政巡回举行的岁考,获得资格方可参加。 这点大多只限制生员,对于监生则要求低些。 凡是本省生员与监生、荫生、官生、贡生,经过科考、岁科。 除了生员,其余都是官学内部小考,裁定后报给提学道衙门即可,录遗合格者,均可应试。 考中了,那以后可就是举人了,举人实际上是候补官员,有资格做官。 王朝初期,朝廷官员稀缺,别说举人但凡是个秀才,都给拎走去官府任职。 大乾朝稳定数十载,熬的李固这样的开国百户都老了,随着人口、经济恢复,读书人增多,再想像先前那般可就难。 举人若是硬等,说不准得等个五、六、七、八年,即便是有关系,也得排几月甚至一两年。 王朝中后期就更难了,一官难求。 想当官,不使银子是不可能的,除非指望朝廷公正。 但前面插队的就是公正的塞进来的,这去哪说理去。 但不能说做官要排队,举人的含金量就不高,作为这阶段最底层的‘士’秀才的特权俨然不小,更甭说举人。 免税田地多达数百亩,免除徭役的名额多达数十,见官不跪那就更是小意思。 好处多多,这就是百姓热衷并推崇读书人的原因。 李承平自然也是眼馋,不过看着这些柳安送来的选文集,他发愁呀! 文集是指将一个人或多人的文章作品(包括诗词、散文、小说、戏曲等)汇集而成的书籍。 通常是按照作者年代。流派、题材等分类编辑而成,有些文集还会包括作者生平事迹、学术观点等内容。 例如,李承平他们那届的院试文集似的,便是将当年童生试和院试中的优秀文章编辑成一本。 院试文集在士子间广泛流传,只要是醉心举业的,基本上的每年都会关注。 即便是不参加科考的,也会留心于此,以便结交青年才俊,那些与李承平扯关系送礼的士绅就是如此做的。 让人忧愁的是今年的文集属实有点多,文集就是作者所作文章,很能体现作者的才华和思想深度,同时反映了作者对社会现实的关注和对国家命运的感触。 就拿崔提学举例,他曾在福建为官,福建山地众多面临倭寇袭扰劫掠,所以他的诗作中有很多山水田园诗,也有忧国忧民之作。 最为关键的便是文集中关于政论作品,能反映出作者的政治立场和思想观点,对其所面对的政治局势和社会问题提出了批评和建议。 这就是李承平如此关注文集之所在,前来主持乡试的官员,其专属文集被制成分发诸省,在读书人中引起的轰动性效果,就可见一斑。 乡试与院试不同,院试类似于范围性省考,可由学政管辖的提学道衙门一言决之。 所以每当童生试及院试时,大家倾向于寻摸提学道衙门,探听消息。 乡试的主考官,又称‘总裁’,不再是由提学一人决之,而是朝廷另派官员主持,提学担任副手,协助主持。 这些总裁多是翰林院官员,这种能镀金的活,当然是由这些清贵人给争取到。 皇帝也喜欢用他们,独身进入翰林院,大多不与京中各衙门牵连。 待在清水衙门翰林院熬资历,有着皇帝的赏识,他们得到机会后,别提多卖力,可谓是皇帝和翰林官的双向奔赴。 往年都是一正主考,外加学政这么个原本就是翰林院出身的副主考主持。 今年却让考生们的复习工作量大幅提升,因为朝廷指派了一正一副两位考官下来。 这些主考们只要礼部定下章程,身份就会传出来,今年乡试同样不例外。 只是与想象中不同,以前只算一个总裁,今年却激增一倍。 在不知陕西由谁担任总裁的时候,他们更是要提前都给了解了解。 一一甄别,研习各位大人的文风,可以说是压力山大。 第126章 话里有话的总裁 开大会呀!开大会。 徐教谕难得正经一把,这是李承平回到府学后,最直观的感受。 马上要考乡试,与院试一般,需要考生递交文书报名,同岁考证明,全部勘验后,最后再正式送到提学道衙门备案。 但凡是获取了乡试参加资格的生员,被徐教谕逮到,便是一顿叮嘱。 看到谁就抓过来,几人一组,宣讲他在衙门听到的消息,提学领着他开会,他又领着他们开会,存在感是要刷的。 生员们自然也是声情并茂的表演一番,好一幅师徒情深。 以往从不关心生员的徐教谕,能够事无巨细的了解各生员的家庭境况和履历,也是真的牛。 怪不得人家能当教谕,摸鱼归摸鱼,可正经时刻人家不掉链子那是真事。 取中生员人数事关徐教谕的学政方面政绩,容不得他马虎大意。 永兴三十五年,八月初九,凌晨。 今天初九,不但是乡试日,也是诸道衙门休沐的日子。 崔提学作为乡试的副主考之一,自然没有休沐的时间,相反今日更是起了个大早。 今日担任考官,不像在衙门坐班,着装愈发庄重,官袍一展,冠,革带,官靴一样不少,规规整整的穿在身上。 晃晃悠悠到衙门签完到,崔提学就直奔食堂。 衙门食堂是免费的,不过餐食并不好,俸禄都是省出来的。 不过身居高位,崔提学自是不用去与那些小官小吏凑在一起。 小饭桌走起,他晓得提学道这几日不比其他衙门,今个别看休沐时间到,可赶上乡试,该忙还是要忙。 几个厨子大概昨夜直接没睡,睁着血红的眼睛,麻木地舀着汤。 也就忙活这么一天,崔提学还替这几个厨子暗自高兴,后面一连九天,他们这些人算是轻松喽。 乡试要考三场,每场三天,贡院一旦落锁就由不得任何人,交卷锣鼓没响,不只是考生,连一众主考、巡视官吏、戒严府兵都不得出入。 违者,有官身的,直接摘掉乌纱,其余人等均按舞弊罪论处,发配充军、流放、做苦役等等,还有不少选择。 盯着冒热气的羊汤,崔提学苦笑,美美喝上一顿吧!进了贡院就要好几日喝不到了。 提学道衙门的羊汤十分正宗,河套的羊肉一点都不膻。 河套分前套、后套等,地名众多,大概是在宁夏地区,这里的滩羊都是宫里的贡品,每年不断的往京城送。 可到底运输艰难,靡费太过,皇上大概每年都吃不上几只,心中想着,崔提学笑滋滋的吸溜了一口羊汤。 嘴上轻声唱道:“羊鲜味浓,皇帝老子不如吾。” 如今乡试在即,崔提学最期待的就是今年多取中几个,最好是打破往年记录,层层高。 他本就是翰林出身,来陕西当学政不过是镀金。 整顿学政的成效如何,严重影响他的政绩,学政这个位置三年期满,是平调到他省继续主管学政,或是奉诏进京,就看这几棒槌。 心中盘算着陕西这两年的英才,崔提学不知不觉想到了李承平,可惜,今年过来的是两个挑剔至极的家伙,他又挂着本省学政之名,属实不好说什么。 这般想着,一碗羊汤就见了底,心中杂乱再者早过了满足口腹之欲的年纪。 崔提学准备歇歇,就往贡院走。 正要起身,就看见王明觉迈步进来,念头一转,崔提学摆出一副刚刚吃好的模样,坐在位置上揉肚子消食。 没想到,王明觉前脚刚进来,后面就跟了个鲁严议。 其中王明觉时任今年陕西承宣布政使司乡试总裁,鲁严议任副主考,二人都是翰林院出身,前不久被皇帝拔擢,点到陕西来。 尽管同属翰林出身,但几人不过点头之交,并不熟识。 崔博入仕得早,散馆后,先后在六部盘旋,最后外放出京。 其余两人则是后辈,次序得往后排,可架不住人家统管乡试事宜,让崔博不能忽视。 瞧见了自然要打个招呼,王明觉快步走到近前,道:“远宏来地竟这么早,可谓劳矣。” 远宏是崔博表字。 三人登科时间不同,但如今都是主持乡试的同僚,在乡试主持上,王明觉更是居于上位。 崔博对于王明觉还是艳羡的,这般年纪就得了历练机会,待到乡试结束,回京后怕是资序又得往前走两步。 翰林官号称储相,正所谓拔擢有序,有入阁资格,到能入阁差之远矣,资历是熬出来的。 可架不住人家绩效好,别人把饭喂到他嘴边,想当年崔博散馆时,几经六部勘磨,最后才得了个机会外放成为一省提学。 而立之年的王明觉能出任一省乡试总裁,后面没人帮衬,崔博是不信的。 人与人之间,态度是相互的,王明觉给个笑脸,崔博总不能回以哭脸。 当即,崔博略作惊讶:“年纪大了,觉浅,当不得劳矣二字。” 王明觉点头,端了碗羊汤坐下来,鲁严议见礼后,亦是如此。 三人均不是西北人,骤然喝到这般美味,挺着烫舌头的风险,都要猛喝一口。 “江南时鲜,我原以为乃天下之最,没成想西北竟有如此美味。”鲁严议赞道。 王明觉点点头,笑道:“正如这汤一般,江南可谓英才云集,先前还有些轻视西北诸省,希望陕西此番乡试也能如羊汤,引人赞叹。” “是极,远宏调官至此已有一载,想来熟悉陕西才俊。” 两人可以说是话里有话,乡试选才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王明觉初到陕西,知之甚少。 鉴别的英才能否在春闱出彩,他心里也没底。 这其实也与朝廷任命有关,礼部公布各省总裁,不仅是考生关注,他们这些被选调的主考官也关注。 人人都知道江南文风鼎盛,往昔一鼎甲十之七八出自南直。 选个傻子去主持南直乡试都能寻摸到有才士子,可以说是躺着拿政绩。 陕西则不同,西北诸省中无疑是领头羊,可丢到东南,一砸下去说不准都听不到响。 因此,这怎么可能不让王明觉和鲁严议着急。 第127章 乡试 乡试不是科考的终点,来年的春闱才是重头戏。 王明觉身后是有人,却没有其他同僚那么硬,否则不说江南,把他弄到湖广去也好呀! 无人可用,无人出彩,就成了压在王明觉二人心中的一块秤砣。 科举事关考生前途,同时也是这些总裁的角逐场。 崔博一番细细想来,便将这些人的争斗扯到了如今的太子身上。 听闻,东宫一日讲官因病有缺,需要填补。 日讲不似给皇帝经筳严谨,多是翰林官和一众清流的自留地。 太子日讲涉及诸多政治势力,侍班、讲读、校书、侍书官等等,各色职官多达数十人。 还是那句话,翰林官是有入阁资格,但资序是晋升必经之路,不想熬太久资历,便拿政绩说话,优中选优,是个人都知道如何抉择。 竞争对手不少,同年暂且不说,看皇上意思就是有意在近几科科甲中选一人,入东宫侍书。 日讲之责,责任之于太子,两者间就有了实质意义上的师生名分。 帝师的美誉,不是每个官吏都能够忽视不理,简在帝心才能更好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 知悉二人目的,崔博不动声色,作沉思状。 他为什么如此重视乡试,门生故吏便是原因,举主的身份,在这么一个礼制社会是关乎仕途的和身后事的。 权力从不会消散,只会得到延续,只不过是执掌权力的人换了。 能否福泽子孙,就看关系建的全不全。 曾国藩为何引清廷忌惮,太平天国消弭后,各省督抚大员,除了寥寥几人,其余全是他的学生或由他举荐。 这么一股汉人政治势力,怎么可能不惹慈禧震恐. 即便是曾国藩致仕,其是否具备并存在左右朝局的能力,从未有人怀疑过。 推荐了李承平或是其他几个入崔博眼的英才,一旦有所成,他当受益无穷。 若无好处,怎么可能因为一个单纯的赏识,就让崔博心甘情愿的动嘴皮子,使人情。 明白王明觉二人意思,崔博没有急着现身说法。 循序渐进才不会显得刻意,反而能让人记忆犹新。 崔博反问道:“鼎锡可有看好的英才?” 鼎锡是王明觉表字。 王明觉嘴角一抽,他若熟悉陕西士子,哪里会找到你这个老登身上。 尽管了解不多,但探听一番,听到几个声名远扬的倒是不难。 没等王明觉回话,鲁严议突然出声道:“要说近几年陕西风头最盛,当属一个叫李承平的士子,连中三元,一时间风头无量。” 崔博心中一喜,面上却是颜色不改。 沉吟片刻,王明觉将最后一口羊汤一饮而尽,“他的文章我看过,腹中是个有经纶的,但不知品性如何,须知他这般年岁,太早入仕并不好。” 李承平今年才十七岁,若明年春闱一举得中,也不过十八九岁,年岁太轻。 旁人二十岁考取秀才功名,就可称得上俊杰,神童固然是好,但总让人觉得仍需磨砺些时日。 春闱群星闪耀,没登上榜还好,若被刻意打磨,搞不好就落了个三甲,属实让人难以信服。 别不信,那些大人们,最爱干的就是磨砺后辈,你文采牛,你的文章甚至不会被呈递到皇上面前,就直接黜落于三甲一列。 崔博只是听着,一行考官需先行入场,三人没耽搁,在路上边走边聊。 跟在一旁,崔博并不主动推崇李承平,而是忽略年纪,旁敲侧击的往文章上引。 能够得中小三元,王明觉自不会忽视李承平的才华,心中对崔博描述的李承平愈发好奇起来。 王明觉想的很多,李承平的举业太顺,不知多少英才受不住打击一朝颓废,伤仲永啊! 没瞧见真人,委实不敢评品过早。 ...... 主副总裁的闲聊扯淡自然不会被李承平知晓,他此时收拾好行囊与柳安他们往贡院而去。 “乡试在即,西安完全挤不动。”黄立拿出帕子擦汗,涨红着脸。 毫不夸张,可谓是人山人海。 赴考、送考、借着考试做生意,什么人都有。 别看才寅时,这边却灯火通明,人云密集,不像是凌晨的样子。 “小心些考篮,别被人寻到机会。”李承平道,“贡院门前有府兵值守,隔绝士民,或许会松快些。” “去茶楼坐坐,瞧见好几个同窗。” 柳安指着茶楼,窗边伏着几个同窗,刘孖然赫然在列,他也看到了李承平几人,招手让他们过去。 李承平和柳安他们花了十二分精力,全身心备考,窝在屋里突击复习。 陕西乡试的王总裁,王明觉,直到乡试三日前才知晓。 各省数十位总裁,文章何其繁多,李承平看的是眼花缭乱,几近癫狂。 柳安和黄立也是如此,记得太过驳杂,脑子很是混乱。 最后三人觉得不能这么下去,一定要参透文章精髓,索性分工合作,傍晚吃过饭,三人便汇聚在一块交谈讲解。 进度并未减慢,脑子还放松的许多。 李承平用功的同时,家里人也没闲着,余氏拉着许莲和两个伯母一连钻了数个香火寺庙。 儒、释、道三家都给拜了拜,原先是没有这档子事情的。 可能是李承平科考的缘故,余氏了解愈深,拜文庙、道观、寺庙这种事,不知道是谁出的主意。 反正兴平附近的香火地,被几人走了个遍。 感动归感动,但有没有用李承平也不知道,更不敢多说。 求助于圣人,不只是家长所想,士子间也是广为信服流传。 刘孖然就准备拉着李承平几人,往秦岭走一遭,听说那里有处寺庙很是神奇。 被李承平以路途遥远给拒绝了,人人心中都有神佛,可信还是不可信都在其一念之间。 不能把自己的思想强加在别人身上,再说古代推崇神佛也是有原因的,有利于统治。 穷苦百姓心中若没个寄托,怕是早就造反了。 第128章 夺魁热度 研习主考文章的那几日,当真是把李承平累够呛。 趁着最后几日,李承平好好给自己舒舒心,活动活动筋骨,每日睡到自然醒。 不然到了贡院,再想要睡个舒服觉,就只能梦里有。 王明觉和鲁严议的文集李承平勉强算是看完,主考官身份公布太晚。 大略看过后,李承平觉得二人最忌讳辞藻华丽的文章,务实才是真,主要避开两人毒点,发挥出自己的真正实力,想来成绩是不会差。 现在最重要的反而不是注意力着重放在文章上,放平心态尤为重要。 各省主考定下后,西安城疯传二人文章,几近将书肆门槛踏破,让李承平感叹读书人的临考疯狂。 院试之时,李承平便已经见到过许多年龄颇大的童生了,但这一次的乡试,却是让他真正见识到什么叫做“皓首穷经”。 一眼望去,一个个头发花白的老秀才数不胜数,其中有些甚至连走路都颤颤巍巍的,让人不禁担心他们是否还能提笔写字。 这些老秀才们显然都是有备而来,他们知道搜检的时间不短,所以早早就来到了这家茶楼,抢占了好位置,以免在外面苦等。 而那些来得晚些的人,只能在楼下排队,忍受着炎热的天气和漫长的等待。 看着这些年逾古稀的老人,李承平心中感慨万千。 他知道,对于这些人来说,科举之路充满了艰辛与坎坷。 他们或许已经考了一辈子,却始终未能如愿以偿。 如今,岁月早已在他们脸上刻下了深深浅浅的痕迹,而他们却依然怀揣着对仕途的憧憬,坚持不懈地努力着。 天气太热,哪怕是凌晨气温也没降低分毫,茶楼掌柜是会做生意的,大概是知道李承平他们要来,提前预留了包间。 掌柜还是那个掌柜,上次李承平留了份墨宝后,茶楼生意出奇的好。 古代的名人效应比之现代还要更甚,毕竟大家都是道听途说。 不像现代,对一个人好奇还能先从网上找找简介,看看微博,了解下这人值不值得粉。 古代这么个环境,大多数人都不知道李承平的模样,小三元的名头惹得无数人喝彩崇拜。 作为西安城人人敬仰的少年英才,名气不可谓不大。 听说不少士子想要花高价进去,都被掌柜拒绝,抓住这股风,掌柜可不信往后那些文人骚客不会留心他的茶楼,做生意就得想的长远。 李承平一进入茶楼倒是没人关注,可二楼最中间最显眼的那间包间被打开时,不知是谁“啊”了一声。 士子们目光瞬时看了过来,大家都是文明人,追着要签名,有辱斯文。 趁着李承平的到来,众士子们开始有了话题,本来起得早,还略有困意的人瞬间就精神了,互相交谈起来。 文人相轻,这也是读书人的常态,他们或许达不到与李承平争锋的水平,但有人可以。 对于今年乡试夺魁之人,大家热衷的就那么几人。 “咱们陕西人才济济,西安府尤甚,想来今年必定是府学的宋盛夺得魁首。” “或许吧!不过我更看好延安的徐长治,他一首送友人惊艳极了。” “你等难道不知楼上那位李承平,我看他的机会不小。”邻座一士子突然出声参与讨论。 突然被点名,李承平正喝着茶呢,差点一口茶水就喷了出去。 虽然他及时憋住,但还是被茶水给呛到了,咳嗽个不停。 坐在一楼高谈阔论的那群士子们,听到包间的动静后,再次将目光投了过来。 没敢再出声,李承平老老实实喝完杯底的茶,等会一定要在进场前去一趟茅房,不然考到一半又要憋尿。 而一旁的柳安,则张了张嘴,似乎想说点什么。 李承平见状赶忙上前,物理捂嘴,防止他出声。 他心里清楚得很,柳安一定是要调侃和打趣他,哪怕说不出话,柳安眉间的笑还是藏不住。 有士子顺着刚才那人的话,\"李承平在道试时,写的文章确实惊艳。若有其水准之一二,乡试怕是不愁啊!\" 这话一出,其他人纷纷附和起来,表示赞同。 \"可这李承平年纪毕竟还是小了些……\" 不少英才都瞄着今年陕西解元的位置,不比小三元,这个名头接下来三年一定会名满陕西,传至京城。 就像当年李承平为了小三元的名头,去书院研学一般。 甚至会有士子耽误几年,沉心积攒底蕴,以待厚积薄发一举夺魁,这种人不少,都是对自己有信心的。 质疑声和肯定说皆有,李承平不去理会,别人谈论,他下场味道可就变了,甭管大家观点如何,反正李承平的热度是已经炒起来。 黄立有点无事可做,再次检查了一番考篮。 对李承平道:久安,你看少没少东西。 李承平低着头,仔细地在考篮前检查着每一件物品。 他的手轻轻翻动着,确保一切都准备妥当。 不只是黄立的,柳安的和他自己的也全部查看查看。 数支毛笔,崭新而精致,笔尖柔软且富有弹性,砚台,质地细腻光滑,摩擦下能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墨条都是上好的,色泽深沉浓郁,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这些文具都是柳安精心挑选的,希望大家都能在考试中发挥出最好的水平。 除了文具之外,考篮里还装满了各种生活用品。 干粮、饮水等,无一不是为了应对长时间的考试而准备的。 此外,还有一张油布和一条毯子,它们被整齐地捆扎好,可以随时拿出来使用。 考篮放不下,拎着它们让考生大包小包看起来跟搬家一样。 贡院大门处,随着吱呀吱呀的声音传来,龙门渐渐打开。 府兵亦如院试那样,手持火把维持着秩序,生员们没再交谈,互相抱拳祝福:“今科必中!” 不管认不认识,大家都好心抱拳回礼,事关前途,十年寒窗只待今朝。 贡院门前已经聚集了大量的考生,他们或站或坐,脸上都带着紧张而又期待的神情。 人群中不时传来阵阵低语声,但很快就被嘈杂的人声淹没。 此时,夜幕降临,贡院和附近几条街道上灯火通明,到处都是火把的亮光。 火光映照下,人们的身影显得有些模糊不清,仿佛整个世界都被火光照亮。 突然,人群中传来一阵惊呼。 原来,有个考生发现自己忘记带准考证了,他焦急地在原地打转,然后突然转身,向着自己的住处飞奔而去。 其他考生们纷纷投来同情的目光,有人忍不住摇头叹息,似乎在感叹这个考生的粗心大意。 但更多的人则是继续低头准备着考试所需的物品,或者与周围的人低声交流着复习心得。 第129章 开考 时间来到寅时三刻(将近凌晨四点),此刻天还未亮,夜幕笼罩着大地,但众多士子已纷纷汇聚到龙门之前。 此时,负责监考的官员们早已准备好木牌,并将其整齐地摆放在地上,每块木牌都清晰地标注着地名。 比如李承平和其他几人,他们就全部聚集在标有“西安府”字样的木牌前。 这种安排并非随意为之,而是有着深刻的考量:它既与考生所就读的官学相关联,又能提高管理效率。 如此一来,在贡院前就能形成有条不紊的秩序,有效避免混乱和骚动。 贡院共有几道门,而来自西安府的考生则被指定在南门处集中,这里有专门的监试官负责点名。 只需稍加留意,便不难发现,相比起院试,乡试无论是在考试流程还是严谨程度上,都受到了更高度的重视。 而且,这些监试官无一不是跟随王明觉和另一位主考大人一同从京城赶来的,目的就是要最大限度地防范舞弊行为的发生,以确保考试的公正性。 “西安府学,生员李承平!” 李承平听到自己的名字,提着考篮,夹着油布和毯子就快步走过去。 油布跌在地上,东西太多加之它太长,好在是挂在号舍前的,只要盖在身上的毯子是干净的就成。 说来好气,若是花钱由贡院提供也就罢了,可官府不提供不说,还要让考生们去指定商铺买。 原本李承平都没打算买,大夏天的盖毯子太热,柳安则劝他若是下雨,说不准就降温,着凉拖着非常影响考试,买来备着也不碍事。 这次不再是那些兵士搜查,而是由监试官亲自比对搜身。 监试官手拿文书,仔细地对照着李承平的相貌特征,确认无误后才放他过去。 而另一个监试官则认真地搜查着李承平的考篮,将里面的东西一一拿出检查,饭食和竹筒中的清水也不放过。 待所有检查完成,监试官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对李承平说道:“好了,你可以拿着这个进去了,依次进场,不许拥挤。” 说完,监试官递过来一块木牌。 李承平接过牌子,便随着队伍走进了龙门里等着。 一进龙门,就看到刘孖然正站在那里,一脸笑意地看着自己。 见到李承平,刘孖然笑着道:“怎么样?” 李承平摇摇头,随后刘孖然又笑道:“希望咱们能分到好一点的号舍,可千万别挨着臭号,不然那味道可真是够受的。” 所谓臭号,就是专门临近拉屎撒尿茅厕的号舍,每一列考棚都有一处这样的号舍,因此得名。 由于乡试一场要考三天,所以考生们需要在考棚里解决吃喝拉撒等问题。 而这些屎号因为靠近厕所,所以气味非常难闻,让人难以忍受。 但凡一进去就钻茅厕,考卷必然要被盖上屎戳子,一旦盖上直接就是落卷,后面基本上就不用考了。 大乾还好,当天忍忍就成,只要不蹲坑,仅是放水是无碍的。 鞑清才是真的变态,三天都不许考生去,屎积存在体内,怕是要发酵。 不少考生都被迫拉在裤兜子里,贡院的味道可谓是要多迷人就有多迷人,生理上得到限制恐怕只有清朝才会这么不合理。 等了一会儿,李承平便依序入场了。 他走得很慢,仔细地看着每间号舍的编号,以免走错了地方。 毕竟,如果被发现走错号舍,那可是要受到处罚的。 终于,他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坐下来后松了一口气。 还好,他的位置离那个散发着臭味的号舍有一段距离,至少不会受到太大的影响。 这已经是李承平第二次进入号舍了,但他依然感觉浑身不自在。 虽然贡院每次开启都会有人来打扫,但号舍内却是完全封闭的,他们可没有闲心关注号舍是否干净。 检查两块木板是否破损已经是一件非常耗时的事情,官府没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去为每个号舍打扫一遍,所以只能由考生自己来解决这个问题。 李承平缩着腿,蜷缩着身体坐在那里,清理起自己号舍的蜘蛛网、灰尘来。 他先是用油布将地面擦干净,然后又小心翼翼地用毯将墙上的蜘蛛网一一摘除。 弄干净后,李承平这才把驱虫药粉散撒在四周,用以驱蛇、蜈蚣、蚊子等蚊虫毒物。 听说往年有考生被毒物给咬死了,属实是把考生们吓坏,药局的药粉在这几日可是接连断货。 待一切收拾妥当后,他才满意地点点头。 紧接着,他又从背包里拿出一把小榔头、几枚钉子以及一张油布。 他先将油布展开,平铺在地上,然后拿起榔头和钉子,开始将油布固定在号舍的墙壁上。 这样一来,不仅可以遮挡风雨,还能避免阳光直射,保证室内的温度适宜。 不过,这油布也不能钉得太牢实了,否则一旦遇上狂风暴雨,那可就麻烦大了。 如果油布被风刮破或者撕裂,雨水会顺着缝隙灌进来,让考生们狼狈不堪。 而若是钉得太紧,万一油布被强风卷走,那就更糟糕了,不仅要遭受风雨的洗礼,连辛辛苦苦完成的答卷都会被吹飞。 因此,钉油布也是一门学问,需要恰到好处才行。 做好这些准备工作后,李承平看了看天色,发现天已经快要亮了。 此时,远处传来一阵悠扬的钟声。 折腾大半夜,考生们都像霜打的茄子一样,无精打采的。 李承平则没想那么多,直接趴在桌上,像猪一样,呼呼大睡。 等到了时辰,李承平幽幽爬起来,倒些水擦擦脸醒神,随后接过文吏递过来的考卷。 考卷一直是贡院分发,目的是防止作弊,尽管是朝廷预防心理作祟,但考卷的钱却需要考生来出。 考场外,士兵们手持长枪,神情肃穆地站在那里,时刻保持警惕。 李承平坐在号舍里,看着眼前的草稿纸和答卷。 这些纸张一共有二十张,每一张都整齐地叠放在一起。 等所有考生都领到考卷后,随着一道清脆的锣鼓声响起,表示考试正式开始。 此时,考场内一片寂静,只能听到笔尖与纸张摩擦发出的沙沙声。 考题还未出示,考生们这是在写籍贯等身份信息。 考乡试的第一场非常重要,时间紧迫,分分秒秒都不能浪费,确认无误,李承平放下笔来,静等考题。 第130章 破题 乡试第一场接连考三日两夜,共九道题。 题量很大,主要出于墨义和帖经上,尽管是送分题,但耗费的时间却是最多的。 黄昏时,会有文吏发放蜡烛一支,燃尽后,即便没作答完,也只能停笔等到明日。 时间安排合理些,考生都能在限定时辰内作答完。 抄写题目后,李承平翻看起题型分布,试题由几位主考商议后定下,靠什么看几人想法。 不过必考题目是一个不缺,经义永远是大头,四书、五经题各三道,其次就是律法。 大略看过题目后,李承平沉思起第一题来。 墨义和帖经它准备留到明日,还是将难题啃下来再说,其余可以先放放。 第一题,出自《尚书·皋陶谟》,“都!在知人,在安民。” 一句话很简短,考生需要在脑海中搜索出处意思。 大意是“了解人,安定民众。” 关于皋陶谟篇,李承平熟记于心,刚拿到手上就记起全篇内容。 这篇文章主要讲的是皋陶谟和大禹的一番对话,知晓大意加入自己的理解和看法,这道题就算是作完。 将大禹的回话联系其中,李承平心中大概有了一个解题轮廓。 大禹回道:”吁!咸若时,惟帝其难之。知人则哲,能官人;安民则惠,黎民怀之。能哲而惠,何忧乎欢兜?何迁乎有苗?何畏乎巧言令色孔壬?“ 回话意思是说,大禹觉得做到皋陶谟的一句话很难,他觉得连帝舜也难以做到。 并说道能做到明智和受人爱戴,那么就不用担心驩兜,不必将人流放到三苗,也不必畏惧巧言令色的人。 这篇文章总的来说,就是皋陶谟提出了部落联盟话事人的为人标准,大禹允以反驳的对话。 皋陶谟相传是舜的大臣,掌管刑法狱讼。 与大禹的对话是在舜与大臣讨论部落联盟大事时发生的。 历朝历代以尧舜为榜样,哪怕时代不同,依旧以那个时期的行为准则约束、评判。 所以这道题,李承平觉得不应该牵扯到实际,尽量往高大上,空话套话上面引,只求观点新奇。 这道题其实让李承平很奇怪,不以实际问题着手,而是以此题开场,倒是与几位主考平时的风格不符。 想那么多无用,李承平觉得难题应该是在后面,当即埋头在草纸上写着思绪。 时文破题从不能纠结于一句话,而是要通篇看待问题。 若是连出处都没找到,凭着大意胡乱写,李承平只能说那不是来考试的,他们是来出问题给总裁的。 皋陶谟这篇散文,先写的是皋陶论述修身、知人、安民的重要,后写其论述知人之道,最后是其安民之法。 李承平脑袋放空,手上转动着竹筒,思考作答内容,只要有一点思绪便记录在案。 所有点串联后,李承平正式提笔挥洒起来,想要将文章写的出彩,不动脑子是不行的。 舒缓下心神,李承平破题,“求贤安民,在乎智仁兼尽而已。盖求贤者,智之事;安民者,仁之事。” 既然要高大上,自然要扯到古代贤明之君。 只见李承平又在草纸上写道:“尧舜所以帝天下而陶民熙皞者,此也;禹汤文武所以王天下而措世隆平者,亦此也。” 加上诸多典故和着名人物,这篇文章瞬间逼格就上来了,分外耀眼,让人不敢直视。 可等李承平依着兴致写完后,可又觉得差点意思,问题不少。 幸好还未誊抄,有改的机会,修修改改文章就正式出炉。 清晨到日落西山,对于沉心作答的诸位考生而言,不过须臾。 又是这般,李承平觉得有点好笑,每次自己一做题就有点忘乎所以,中午饭又给忘记。 只得与晚饭囫囵的一块吃下,记起吃法,李承平这才发觉自己手都开始发抖。 为了防止自己一进来就入厕,李承平只喝了一碗稠粥,便入了场,眼下已近黄昏,肚里的那点东西早就消化的无影无踪,让人一阵发虚。 拎过考篮,李承平从中翻出一包零碎馍馍,是他亲手掰的。 自己掰,总好过由监试官动手,若是监试官上茅厕没洗手,李承平怕是心里会很膈应。 呵,也是条件好了,咱也是吃上了肉,犹记得当初第一次看见柳安,这小子捧着一只烧鸡啃。 考篮里还放着一只扯的稀碎的酱肉,这是老爹从家带来的。 从家到西安不过一天时间,其实是坏不了的。 可余氏不放心,特地用竹子做了个冰竹筒,放进包裹里包的严严实实,就怕天热酱肉会坏了。 硝石就那么些,奶奶对自己可真是太好。 能在远隔这么远的贡院内吃上奶奶的酱肉,当真是一件美事,李承平混着馍馍碎和酱肉碎塞入嘴中,有点干,但越嚼越香。 一天时间,李承平自然不会只写了一道题,四书题和五经题算是基本作答完,只等誊抄,想到这,李承平的心情舒缓了不少,他的做题效率还是很高的。 不过质量还厄待明日检查,誊抄的话就放在最后一日,也好省的自己后悔。 一旦誊抄完,没事干,李承平是真的会反复看卷寻错误的,到时候心情一定是像坐过山车一样。 检查过后直接抄到答卷上,誊抄完就不会想那么多,因为没时间给他再次检查。 第三日,中午一过便要交卷。 磨蹭误了时辰的考生,会被监试官以扰乱秩序为由让兵士叉出去,并不是出贡院,而是倚在墙根处,等待贡院打开。 还是那句话,考试未结束,贡院的门是绝对不会打开,即便是主考官都甭想出去,着火烧死人都算是活该。 誊抄完最后一个字,李承平长舒一口气,三日磋磨加之天热,让人心中躁动难耐。 一气呵成,所有题全部答完,才让人松快些。 李承平抬眸看向四周,这才发觉其余士子还在低头作答。 已经挨到最后几刻,李承平不愿再耽搁,当即冲号舍旁值守的兵士示意,道:“我要交卷。” 第131章 拉裤兜子 将第一场答卷一交,李承平便被带了出来。 不是可以出贡院,而是将他带到龙门处的小广场,在这里他可以自由活动。 历朝历代官制基本会沿袭前朝,科举制度也是如此,每代都会在原有基础上出现变动。 前朝乡试,士子在考完第一场后,可以出龙门回家歇息一日,本朝则不许。 三场九日,都不许出贡院,吃喝拉撒全在里面进行。 李承平现在的情况,便是歇息一两个时辰,等到锣鼓一响就要再次回到狭小的号舍蜷缩,度过一晚待明日考第二场。 身体虚的,天一热铁定中暑,要么就是病的提不起笔来。 所以考试没个好身体是真不行,熬不过去,贡院里倒是备着大夫,但作用不大。 眼看有人交卷,其他考生纷纷交卷离开号舍,蜗居在连茅厕大小都不如的小旮旯,别提多难受。 此时已经到了休息时间,大多数考生在广场上寻找一个舒适的位置,然后一头倒下便开始呼呼大睡起来。 再讲什么有辱斯文就有点跑题了,好不容易能舒展身体睡一觉,没人会那么固执。 李承平大口大口的往嘴里灌水,考试状态没敢多喝,蹲坑要被盖上屎戳子,放水则不会,但很影响考试节奏。 说来想笑,为了练就这项憋尿技能,他与柳安,黄立有意比较过好几次。 每次李承平都是冠军,这还是他为了防止自己得尿毒症,赢了之后赶紧去茅厕的结果,不然记录绝不止这些。 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只是怎么瞧着有些不对劲。 只见黄立面色蜡黄、浑身无力的向他走来,眼皮跳的厉害。 怕他是中暑,李承平赶忙拎着竹筒迎了上去,道:“喝些水,可是头晕。” 大抵是初到广场,一闻到层层臭汗味,黄立就直作呕,蹲在地上狂吐不止。 “嘶嘶!”一旁睡姿较为美丽的考生嫌弃的走开,嘴上骂骂咧咧的。 黄立双眼无神地摇摇头,道:“等我缓缓,恶心。” 话没说完,他继续吐了起来,大概是没怎么吃过东西,没什么可吐的,口鼻间留着酸水。 李承平跪伏下来给他拍拍顺顺气,将水递过去让他漱漱口。 瘫软在李承平身上,黄立勉强喝了几口,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真倒霉啊!” 黄立艰难的直起身子,无语的指向自己的号舍,一想到自己还要考六日,只觉生无可恋。 李承平眉头一皱,不应该呀! 黄立的号舍他这三日上茅厕放水时看过,离臭号有好大一段距离,怎会把人折腾成这个样子。 一听黄立解释,李承平就有些哭笑不得。 原来是隔壁号舍的考生拉裤兜子了,进来第一天就来了这么一出,味道历久弥新,久久无法散去,黄立被影响的饭都没吃。 “久安,你奶奶做的酱肉吃的是真香。”柳安较晚出来,笑吟吟的看向二人。 刘孖然也跟在他后面,亦步亦趋的跟着。 走到近处,柳安才意识到两人脸色不对,问道:“怎么了” 李承平苦笑的摇摇头,向柳安和刘孖然讨来装水的竹筒。 全喂给黄立后,才道明原因。 刘孖然气愤道:“怎会有这种人,定要向监试官举报。” 柳安道:\"莫急。\" 随后柳安问起黄立那人的情况后,觉得那人不是有意为之。 “人有三急,天地至理也,难免不会有憋不住的时候。” 确实如此,人有三急这是挡不住的,去蹲坑就要被盖上屎戳子,变相于取消今年乡试资格,何人能够愿意。 柳安的意思是不追究,一来大家都是寒窗苦读,多少有些同理心。 二来因为此事就上报监试官,引得那位士子今年乡试成绩作废,事毕引起士子震动。 惹来他们的口诛笔伐,事情不发生在他们身上,他们是体会不到的。 叹了口气,黄立表示理解,只可惜他接下来数日要磋磨的过。 而且监试官怕是早就知道此事,他漠不关心,主要是不想惹麻烦。 再者就是担心士子意见,毕竟不是每一个考生都能保证自己的身体不出毛病。 说起肠胃出问题,惹得肚子痛上吐下泻简直是见怪不怪。 几人简单说着话,李承平一瞥眼就看见一个文吏朝他们径直走来。 文吏相当客气,说不准几人就是今年新鲜出炉的举人老爷,容不得他放肆。 “这是?”文吏行了一礼,指了指地上的呕吐物。 黄立面上一红,准备动手清理。 李承平拦住他,没有工具总不能用手抓。 冲着文吏笑嘻嘻,李承平道:“大人,咱们借一步说话。” 末吏可不是官,被叫声大人,那文吏忙说不敢,面上却是一喜。 塞了一两银子,请那文吏等他们进号舍后,帮忙打扫一番,此事算是了了。 进贡院就没有不花钱的,考生们随身都带了些钱。 之所以说拉肚子是常见的事,就出在饮水上,食物自己带,但水却带不了太多。 一旦考生饮水用完,便只能朝贡院里的兵士或文吏购买,贡院里的水倒是不少,没看见一个个防火情的大水缸,里面泛着绿光的水,让李承平打颤。 就这玩意,谁喝谁不生病啊! 单单是饮水导致的肠胃问题,因为救治不及时,每次乡试都有考生生病,更甚者直接病死,何其吓人。 看着空空如也的竹筒,李承平只求能多使银子换些干净的水。 黄立感激一笑,李承平摆摆手,咱俩谁跟谁。 看着黄立苦瓜色的脸,李承平心里气道,有些账咱们出去再算,倒不是钱的问题,而是有些事是该说说清楚。 晚间,贡院给考生提供了打火石和柴薪,收钱的。 食物要考生自己带,总不能老吃干粮,生火做饭是必要的。 不是他们不想多带些干粮,要知道古代是没有冰箱的,什么吃的能在炎热的天气中九日不坏。 李承平从百宝考篮里掏出一小包大米,柳安则掏出一口小锅,是陶瓷做的,几人分工各自带点东西。 晚饭很简单就是稠粥,一来是从贡院换的清水不太够,二来是不愿意做的太麻烦,能吃就成。 考完后回去没想吃啥没有,没必要在这方面动心思。 配些奶奶做的酱菜,几人吃的美滋滋。 黄立不敢吃太饱,闻着味,吃多少吐多少。 落日后,再怎么不情愿,众考生还是回到了狭小的号舍窝着睡觉,这种日子一直要持续到乡试结束。 第四天一大清早,贡院开始了第二场考试。 第132章 再出龙门 “真的是醉了。” 李承平抬头看了看天,雨水纷飞。 大暑大雨,百日见霜。 看来今年的冬天会冷的很早,李承平裹紧单衣,贡院之内最忌风寒。 在贡院的第四天早晨,下起雨来当真是让考生们失色。 李承平使了银钱,请巡视的兵士帮忙加固下油布,这还是他刚进来时钉好。 记忆里油布固定的很紧,但李承平不敢赌,一旦雨水飘进来侵湿了考卷,没沾染上写好的字也就罢了,但凡侵染了墨迹,怕是只能躲号舍里哭。 第二场不结束,考生是出不去的。 同属一列考棚的考生,见李承平使银子请兵士帮忙,一个个的有样学样。 哪怕是平时把银钱看的非常之重的考生都不例外,科考之事容不得丝毫马虎。 解决了可能面临的风险,李承平不再想东想西,他已经尽最大努力,若是这样都无法挡住雨水,那就只能说他倒霉。 第二场考的是杂文、诗赋、申论。 前两种好理解,申论就有些不常见,这种题目也算是乡试与院试一个比较大的区别。 申论也称“对策”,公文写作的一种,举人就有了做官资格,会写公文是基操。 乡试考察不会太难,主要是看看考生的文字表达能力、政治见识和对策建议。 甭说古代,便是现代,这也是公务员需要掌握的技能之一。 与大学写的论文不同,撰写的文件,如报告、通知、函件等。 这些文件不仅需要准确地传递信息,还要符合相应的格式和规范,以确保文件的正式性和可读性。 词不达意是撰写公文最容易出现的问题之一,好在李承平是专业的,格式化公文是每一个考生进来前必练。 写申论算是李承平第二场遇到的最难题目,他根据试题,写出了迄今为止他看来最优秀的一篇还算完整的官僚文书。 抄录题板上的题目时,李承平再三确定没有看漏,说明主考官是刻意没有说明应写的类型。 因此,李承平只能皱眉写完奏疏、表章、诏命、诰书等所有类型的公文形制。 摊了摊手,李承平现在是真想把主考官给拉出来打一顿,申论实在是太耗心神。 公文写作在历朝历代都占据很重要的地位,写申论还与策论不同,大乾科考多有改动,僵硬化的申论写法,往往没有活泛的策论好写。 率先将申论搞定,李承平可算是轻松许多,剩下来的试题就好解决很多。 听着此起彼伏的咳嗽声,李承平艰难的写上最后一个字。 雨已经停了,但一场夏雨还是影响了不少考生,不一定是风吹的,也可能是夜晚睡觉着凉所致。 稳了下心神,李承平不由的关心起黄立来,一场雨,大概是能将他隔壁那位拉裤兜子的气味盖掉不少,可黄立被折腾一番,身体应该是吃不消的。 心中是这般想的,李承平愈发担心黄立的状况,二人说不准以后不只是同窗关系。 “交卷。” 听到李承平的声音,皱眉沉思的考生都没有抬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节奏,不会因为李承平的交卷而显得慌乱。 又是他,监试官朝李承平走来,他手中拎着一大串钥匙。 贡院落锁是必然的,号舍在考试期间也落锁同样是规矩使然,待在号舍中想干啥都成,就是甭想出来。 提前得以交卷,李承平再次获得了去小广场放风的机会。 “确认无误?”监试官翻动一下,招呼文吏过来收卷子,这是答卷经手的第一人。 随后考卷要送到弥封所,进行弥封。 最最要紧的是弥封后还不算完,答卷还需由专人誊抄成朱卷。 这是防止舞弊的一道道程序,既然需要由人誊抄成朱卷,还要求考生苦练书法原因是在于,主考官定名次时要看。 一旦字写的不好,轻则落后名次,重则直接黜落考卷。 所以不能因为考官第一眼看的不是自己的字,就可以不好好写,事后盘点是科考的精髓。 李承平点点头,等了会儿被放了出来。 没耽搁,李承平出来后,径直找兵士买了些干净清水和柴薪,烧起开水来。 开水能治病,这是刻在华夏人骨子里的。 担心黄立他们身体有碍,李承平特地烧开水等他们出来。 左等右等,刘孖然和柳安都完完整整出来,迟迟不见黄立身影,直到第二场结束的锣鼓声敲响,李承平的心才算是真正沉下来。 ...... “问过了,在后院。”柳安低着头,语气带着可惜。 深吸一口气,李承平惋惜道:“再等三年,人生又有几个三年。” “咱们还是释怀些,贡院之内难免的事。”刘孖然道。 看了眼柳安二人,李承平只得苦笑的点点头。 尽管李承平已经提前预料到黄立身体会出问题,但没想到会这么突然,毫无征兆的被抬到了后院。 本就因为臭味影响,黄立没吃什么东西,再加上一场夏雨,染上了风寒,饥寒交迫下直接就病倒了。 后院有药局的大夫在,可李承平仍有些不大放心,倒不是怀疑大夫的医术,而是害怕药物不够。 单单是第四天傍晚,病倒被抬走的考生,仅李承平看到的就不下四人。 多想无益,马上要进号舍,听最后刘孖然打听说,黄立是坚持考完第二场后,才被抬去的后院,不知道他能不能坚持到第三场考完。 第三场是策问,经义,问的都是些司空见惯的题目,没有那种奇、少、难的题。 落下最后一字,李承平看着晴空万里的天际,心中紧绷的弦松了下来。 交了卷,永兴三十五年陕西乡试,终于落幕。 九天六夜,铁打的人都要被玩坏了。 李承平腿软的像只软脚虾,扶着墙往龙门处挪着脚步,短短二百米的距离,硬是被他走出了万里长征的赶脚。 本来还有些尴尬脸红,可抬眼一看,大家都是如此,李承平便大大方方的,呃,软着脚出去。 龙门外面,透着木栅栏,李承平能够清楚的看见老爹,李振良兴奋冲他摇着手。只听门口有兵士大喝,道:“开龙门。” 第133章 被雷嘛的主考们 顺着人群,迎接李承平的是来自于老爹的一个熊抱。 “身上怎么如此热?” 李振良神色一紧,头顶着儿子脑袋,好好试了下温度。 “没事,回去歇歇就好。”李承平嘴唇有些泛白,接过老爹递来的水,猛饮了几口。 贡院之中吃喝不饱算是轻的,蚊虫叮咬袭扰的人睡不着觉才是最大隐患。 整宿整宿的失眠,再怎么强装镇定,李承平耷拉的眼皮还是告诉了李振良真相。 心疼的看着儿子,知晓还要等柳安他们出来,李振良温声道:“靠着我歇会。” 说罢,李振良往地上一坐,李承平笑笑,考篮和油布往地上一甩,环抱住老爹胳膊靠在肩膀上打起盹来。 没让两人多等,柳安他们很快就出来了,不过黄立很不好,他是被抬出来的。 “你可得好好谢谢我,花了我足足五钱银子。”刘孖然弹了下黄立束发。 请人抬黄立出来,可花了不少钱,。 不过刘孖然本意不是钱的事,而是借此转移黄立注意力。 科场失利是难免的事,尤其是黄立并没有败在成绩上,而是输在了身体。 感激的看了眼刘孖然,黄立不免伤感,“总以那些前辈的事迹当作教训,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 李承平没说什么,拍了拍黄立肩膀,有些事还是需要他自己想明白,多说无益。 没在龙门前逗留,一行人径直往回走。 依旧是在柳府,李振良本想背着李承平回去,谁叫一个个腿软的走不动道。 最终是黄立趴了上去,李承平他们虽然累的不行,但起码还能走路,黄立则是一个惨字了得。 回来后,众人第一件事就是洗澡,黄立没好透只是简单擦擦身体,李承平好好享受了一番柳安的浴室。 柳安和李承平依靠在浴桶边,很自觉地没有一个人讨论试题。 考都已经考完,说那么多一点用没有,还是等放榜再说吧! 乡试放榜时间有点久,李承平借此正好爬爬刘孖然说的山。 “那是秦岭。”柳安纠正道。 “差不多嘛。”李承平摆摆手,“秦岭的山何止千座,谁知道他说的是哪一个。” 两人说起游玩,顿时兴高采烈的讨论起来。 黄立已经注定落榜,心情很是不佳或许不太想去。 正因如此,李承平才想着带他放松放松,换换心情。 他们即便是做完答卷也不一定能考上,何苦忧心,来年再战就是。 年过花甲还来应考的老生员比比皆是,咱们还年轻,路长着呢! 这么一套说辞,算是让黄立低沉的心情缓和许多。 几人决定趁着放榜前的时日,好好看看西安城和附近的山川。 说实在话,尽管来西安已经这么多年,但李承平好像真的没有怎么好好看过西安城。 每日忙忙碌碌,有了闲暇时光,还真有点不自在。 从龙门出来,考生们算是解脱了,贡院却是再次落了锁。 对于一众阅卷官来说,真正的挑战,这才刚刚开始。 王明觉站在窗前,看着皎洁圆月,心中很是难受,接连十几日待在贡院内,他真的想发疯。 答卷中但凡有出彩的,他也不至于这么愁。 第二、三场的答卷并没有第一场那么重视,正场不管是任一科考都是重中之重。 同考官,阅卷官们一个个看着手上的答卷,面色尽皆凝重,沉重的任务从未消散。 “大人,第一场的答卷已经全部阅完。” 徐教谕捧着一沓考卷进来,仔细一看,当真是李承平的老熟人。 王明觉点头说:“嗯,放下吧!” 不敢迟疑,徐教谕抓紧衣袖,麻利的退了出去。 乡试分房阅卷,依据是本经,徐教谕属于《诗》一房,当然不止他一个人,他们是一个团队。 自认他们这一房阅卷不算太慢,徐教谕不理解王大人为何是这个神色。 上官不爽,平时说话顺溜的徐教谕,舌头都没敢捋直。 自打第一场考完之后,阅卷工作就已经开始。 可陕西各府,数千士子的答卷,工作量何其之大,当然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 正因如此,直到第三场交卷,诸位考生出场,第一场的答卷才被阅卷官们筛选出来。 除了主考官之外,还有诸多同考官,他们都属于阅卷官。 不过阅卷安排不同,同考官要负责第一轮筛卷。 简单来说,就是把自己阅卷中的三百份,抽出十份自己认为好的呈送上来。 然后由王明觉和鲁严议带来的幕僚和书吏们进行第二轮筛卷,最后将其放在三位主考桌案上。 崔提学名义上是副主考,但只是挂名,没有实际处理答卷的权力。 徐教谕负责批阅的答卷很少,他主要起到一个从旁辅助的作用。 这不,诗房筛出的答卷一出来,他就送了过来。 看着王明觉一脸阴沉地坐在那里,徐教谕心里不禁暗自嘀咕:“以后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可千万不要落到我头上了!” 这本来就是一件苦差事,不仅没有多少好处,还可能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其实,王明觉心情不好并不是因为对徐教谕有什么意见,而是对那些参加考试的学生们感到失望。 如果能够看到一些优秀的答卷,他也不至于如此心烦意乱。 为国取才,我一点都不辛苦,鲁严议自我欺骗了起来。 即使有着两轮筛卷,他们几个分得的答卷没见少 盯着这些卷子,他都有点晃神,数千名考生对应的可不只是数千答卷,第一场单单四书、五经题就有六道。 限制一篇文章的篇幅简单,但题量一多,考生写的再少却架不住试卷多,翻动起答卷来,心中也是难免一激灵。 不仅是鲁严议如此,王明觉感慨一番,也不敢耽搁,毫不停歇地翻看起文章来。 崔博则打着哈欠,心不在焉的翻动着考卷。 他就是一凑热闹的,最终决定取还是不取,都要看人家两位的意见。 王明觉对于崔博的摸鱼行为没有在意,人家是陕西学政,盯得最紧的是乡试。 哪怕是崔博取中了,他到时候还是要过目一眼,还不够耽误功夫的。 第二场开考后,便有答卷送到三人手中,一篇篇文章看下来,一众考官就没有不累的。 “这……”鲁严议忍不住开口道:“这场的题目是什么来着?” “昔者唐虞三代之求贤也。”一旁的崔博瞅了一眼提醒道。 “哦对!尚书啊!”鲁严议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但他随即又皱起眉头,道:“那这个考生怎么答的都是些三德六德呢?” “狗屎玩意。”王明觉忍不住吐槽道:“我这里也是,都快翻完了,还没看到一个跟此题意思搭边的。” “行了,别废话了,赶紧看吧。”王明觉不耐烦地挥挥手。 这话不只是说给鲁严议,更是说给自己听,二人随后继续埋头于眼前的答卷之中。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公房内的气氛越来越紧张。 终于,在距离亥时(晚上十一点)还有半个时辰跑完的时候,三人放下手中的答卷,长长地松了口气。 “怎么样?”鲁严议连忙问道。 “还行吧。”王明觉点了点头,道:“虽然没有特别惊艳的,但勉强有几篇能看的。” “那就好。”鲁严议笑着说道:“至少比第一波强多了。” “确实如此。”王明觉赞同地说道:“不过还是要等最后一波呈送上来才能决出名次来。” “那是自然。”鲁严议点了点头,心中却是有些担忧。 第一场的答卷就剩下最后一波了,若还是没有好卷子,他就真的认命了。 作为此次陕西乡试的主考官,他真的很想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选出几个惊才绝艳的学生出来。 可这些答卷,总让他有一种追着给他喂屎的感觉,让他觉得找几个优秀文章是那么的艰难。 王明觉同样有点生无可恋,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早知道陕西科考比不过江南,但这也太差了吧! 这些文章快把他们给雷嘛了。 第134章 勾栏听曲 西安城内最近有点怪,疯癫的人属实有点多。 年纪不大的士子还好些,头发花白连番数次落第的老秀才就显得落寞异常。 乡试过后的这几日,宿醉街头,横陈花楼的士子比比皆是,这种事李承平早已屡见不鲜。 索幸是夏日,寒冬怕是冻毙而死的不知会有多少。 “哎呀!”刘孖然甩着手,迈着腿往前快走几步。 好像是怕什么东西撞到他。 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李承平与柳安疑惑的对视一眼。 没等问问明白,就见身前巷子里突然窜出两个老汉,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两个衣衫褴褛的老生员。 衣衫破破烂烂的,宛如一个乞丐,一身破旧的生员襕衫更是洗的发白。 歪着头一瞧,巷子里装饰着染制的彩带和大红灯笼,不用想就知道是个什么地方。 大概率是处私设妓院,多是白日开门,晚上闭店,揽些生意还省下了税钱。 古代的勾栏妓院都是要交税的,就拿西安为例,说句难听的,每年西安城税赋的十分之一就出在这上面。 妓女这个职业自从诞生就与经济产生了密不可分的联系,这不是一个人能够左右的,只要经济在发展,这项职业就不会消失。 几人驻足不前,就听巷子里传出老鸨的讥讽的声音。 “呵。没钱就甭找痛快,谁不是身不由己呀!” 见两个老秀才悻悻的走远,李承平这才与柳安和黄立去找刘孖然汇合。 “这是怎么了?” 黄立多少没弄清楚状况,揪着衣袖。 点了黄立竖起的发髻,李承平看着他直摇头,当真是读书读傻了。 很明显的事,两个老秀才付不起嫖资被妓院扫地出门了呗。 说起来,这几日街上痛哭的士子委实有点多。 无外乎,贡院内病倒或是未作答完的。 既然已经预知了自己的成绩,自然会自怨自艾难以接受。 按理来说,妓院是不会在未放榜时赶人的,说不准哪位嫖客就是未来的举人。 多半是这两人其中一个说漏了自己在贡院的经历,被老鸨听了去。 穷秀才,穷秀才。 秀才就没有不穷的,并且读的越久反而越穷,几亩薄田可支撑不了读书多年。 能够领些禄米的,成绩一般都不差。 本来就稍逊些的,再加上没有财力和资源支撑他们继续深造和发展的。 落第多了,心灰意冷下,不少秀才只能回家从事一些简单的活计,如教书、写字、画画等,用以维持生计。 看到这两人,李承平多少有些感慨,多年落第精神确实难以保持那么正常。 但那两个人却一点都不可怜,他们过来考试的钱财,说不得就是老父母或妻子儿女辛苦存的。 如今却这般挥霍无度,沉醉在灯红酒绿。 怕污了柳安他们眼睛,李承平连忙把几人拉走。 刘孖然鼓动道:”不若,咱们去开开眼界。“ ”嘶嘶。”被踩了一脚,刘孖然不敢再说话。 李承平翻了个白眼,“要去你自己去,别把他俩带坏了。” “而且这里一看就是红倌儿,你也不怕惹上干系。” 李承平随后给几人说起其中区别,青楼女子有很大不同,红倌是直接卖身接客的。 另一种则是清倌儿,只卖艺不卖身,不过这种钱只要到位,也是卖身的,这些女子也可怜,先前只卖艺不卖身也不过是为了后面卖个高价。 最后一种就是教坊司的伎艺人,她们多是犯官家眷,只服务于官老爷,朝廷多有保护。 李商隐《倡家诗》有“帘轻镆重金勾栏”句,诗中所写的“倡家”,便是指勾栏美人。 勾栏之中听听小曲,李承平还能接受,烟尘之地还是算了。 也是佩服这些在妓院进进出出的客人,当真不怕得病,说起来每年死在这里的人也是不少。 李承平他们去了一趟秦岭,那处寺庙,呃,怎么说呢,有点一言难尽。 老破小算是占全了,趁着乡试主持忽悠不少香客上山去。 说起来,这个主持是个妙人,你说他怎么想到发传单这种方式,纸还不便宜,是张宣纸,只见纸上写道惟愿荐福神明,祈保高中。 士子们游玩赏景,考官们则在手忙脚乱的批阅着考卷。 果然,人与人的心情并不能相通。 ...... 鲁严议手上拿的正是第一场最后一波答卷,他头发散乱的披在肩膀上。 睡眠不足让他神经有点衰弱,筛出最后几张卷子,他猛地站起身来。 倒是新奇,鲁严议捧着一份朱卷心想,能得到数位同考官呈荐,当真是少见。 李承平第一场答卷别看交的早,但阅卷是不按这个来的。 按照本经分发各房,结果出来快慢全看考官速度。 鲁严议很明显是才看到诗房的这份答卷,见负责这一房的同考官全部盖上了自己的戳子。 并且上面评语尽皆不错,当即引起了他的好奇心。 为防阅卷过多,影响自己看这份卷子的心情。 鲁严议特地站起来走两步,放松下,直到状态调整好后,他才展开朱卷,慢慢查看起来。 一看一个不吱声,王明觉早就注意到自己这个搭档的古怪行为。 可只当他是在发癫,成天看卷子,还净是些狗屁不是的,能有几个考官是不发疯的。 本来对于诗房经魁一事,鲁严议心中还有些纠结。 但此刻,他看着手中这份答卷,不禁觉得自己之前的担忧实在有些多余。 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之前让他犹豫不决的两张考卷,心中暗自比较着。 和眼前这位士子的考卷相比,那两篇文章仿佛失去了光彩,显得黯然失色。 鲁严议嘴角微扬,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然后用手轻轻一挥,将面前的两份答卷拂落在地。 他开心地笑出了声,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他心中暗暗琢磨着:\"这篇文章到底是谁所写?竟能如此出色!\" 现在看来,多日等待是有成效的,这位不知名,糊名了的考生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第135章 定榜首 \"好文章,真可谓是一篇佳作啊!\" 鲁严议喃喃自语道。 他身为翰林院修撰,平日里负责整理修改各类文献,对于文字的要求自然极高。 然而,面对这份答卷,他不禁感到由衷的赞赏。 这位考生的文章不仅四书文叙事严谨、条理分明。 就连五经文章也是充满了意味,充分展现出了深厚的学识和独特的见解。 鲁严议心想,若将此卷评为一房之经魁,实至名归。 他不禁感叹道:\"这等文章,实乃世间罕见。\" 作为一名翰林学士,他深知文章的价值与意义。 而如今,他有幸见到这样一份答卷,内心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自从阅了几天陕西士子的考卷后,他是真的心力交瘁,苦点累点他都不怕。 什么最可怕,失望是最可怕的,而且还是一点点攒出来的失望。 陕西士子的水平太让人不入眼了,不拿他老家比,就是河南、山东这些个四战之地都远远不如。 西北在大乾开国之初,没有经受过太大的战乱,铁蹄肆虐主要是中原大地,战火过后数十年,连中原都恢复了元气,陕西怎么差到这个地步。 若是被崔博知道鲁严议的想法,一定想笑。 当初他来时也是这么想的,作为西北扛把子,数百万人口的大省,社学、私塾再加上官学的学子不下数万人,学政再差能差到哪里去。 可一来才知道,没钱那是真的办不了教育,老百姓读不起书,朝廷又不补贴,能出成绩就怪了。 而且西北人尚武风气中,军户与民户占比对半开,出读书人的概率就更低。 鲁严议没管崔博在心底的吐槽,径直去找王明觉,他这几日早就想好了。 东宫日讲的位置多半是争不过那些人,但至少不能太丢面,可左一看右一看的,好卷子迟迟不出,才让他这么癫狂。 好不容易寻摸到一份好卷子,鲁严议自然想着和一条战线的好同僚分享。 他的好心却并不能让王明觉的理解,实际上来说,此时的王明觉还有点害怕。 谁家好人猛的站起,四处走动,突然扫落考卷,随后又哈哈大笑的。 要是搁在以前,有人说鲁严议这样,王明觉指定要反驳。 只是现在吗! “退什么啊!”鲁严议摇着手上的卷子,“快来看,终于有份好卷子了。” 说到这里,王明觉才将注意力转移到那份答卷上,只见这份答卷上面的字龙飞凤舞、笔走龙蛇,让人看了便心生欢喜之情。 他小心翼翼地将其接过来仔细阅读后,只觉得这张考卷字字珠玑,里面的文字令人不禁拍案叫绝。 面对如此优秀的作品,即便是见多识广的王明觉也不得不心悦诚服地点头称赞。 他看这张考卷上的一个个呈荐戳子,觉得大家的看法差不多,确实是份好文章。 在此之前,王明觉早就看过不少文章,自觉都比不上这份。 乡试结束后,众考官马不停蹄,日夜不休地将试卷阅完,最终从数千份卷子中选出了一百五十份卷子。 能被选中的,都是考官们一致认定极佳的卷子。 这些卷子不仅行文流畅,立意高远,而且书法优美,几乎没有一点瑕疵(对外的说法)。 可以说,这一百五十名考生,都是当之无愧的才子佳人。 他们的文章,不仅展现了自己的才华和学识,也反映了当时社会的风气和陕西的文化底蕴。 “各房经魁已经定下,诸位可有意义?”王明觉将视线投向崔博,后者微微点头,表示认可。 “我觉所选不错,依此公布即可。” 崔博大声说道,他心里嘀咕道,你们俩都已经敲定好的事,何苦再来问他。 随后,王明觉又看向其他考官,众人皆无异议。 王明觉满意地点点头,眼中闪烁着光芒:“既如此,就这么定下了。” 他心中暗喜,鲁严议挑中的文章他早已过目,两人之间已有默契,这最后的决议不过是走个形式罢了。 一旁的鲁严议也是满脸笑容,他与王明觉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满意之色。 这次科举考试的结果由他们共同决定,他们无疑已经达成了一致意见。 当问到崔博时,王明觉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但心中却不禁暗叹。 虽然只是一场戏,但也得做足全套才行。 毕竟,身为副主考,还是要给崔博一个机会。 此时,贡院内气氛紧张,监考官员们神情严肃地注视着正在填写的红榜。 红榜是由下到上,眼下只剩五经魁还未填上,还剩下最后一步,议一下这五人的名次并决出永兴三十五年陕西乡试的解元。 负责监考的是陕西提学御史耿定向和西安知府,以及各府县的教谕等官员。 他们矗立在一旁,听着两位主考官商议结果。 五人的名录摆在王明觉和鲁严议面前。 阅卷糊名是规矩,话是这么说,但到了填榜的环节,这项规矩就不尚算了。 糊名揭开,大家都能看看清楚,中意哪个人的答卷都可以说说,议论一下。 “这份答卷在众士子的文章中最为出众,解元我决意选择此人,诸位没有异议吧!” 就算有异议,场中众人也不会说出来。 各省的乡试通常由这些主考官自行决断,考官都是朝廷派下来的钦差,解元是何人通常也由二人自行决定。 主考官是京官,更是清流,天子近臣,他俩的决议谁人敢提出异议。 这也是各省乡试由朝廷任命主考的考虑,天子任命主考就是为了不受当地大员影响,凭真实成绩取士。 反正国初是这么个情况,地方督抚还左右不了科考。 但今科乡试的解元究竟是谁呢? 众考官心中都充满了好奇和疑惑。 他们虽然知道两位主考已经确定了解元的人选,但对于这个人选的具体身份却一无所知。 只有少数几位考官看清了被调阅过来的原卷信息,而其余的人则像是被蒙在了鼓里,对这个解元的真实情况一无所知。 这让他们感到十分无奈,哪怕明日就张榜,可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好像早知道一天,是一件多爽的事。 第136章 乡试张榜 柳府内。 黄立叹气道:“算是陪公子考试喽,可怜我要多等三载。” 柳安笑道:“话可不敢这么讲,明天放榜,说不准我就没中。” 几人正在闲聊,见李振良往李承平房间走去,下意识憋着笑。 乡试一过,李承平难得睡起了懒觉,迷糊间睁开眼来,就见老爹笑眯眯的看着他。 被弄得一激灵,李承平赶忙爬起来,道:“怎么了,难道今日提前放了榜?” 李振良笑着摇头道:“还没呢,只是想问你晌午吃什么。” 李承平松了一口气,消了瞌睡,勉强坐起身来,“吃什么都成。” 笑着点头,李振良转身就出了屋,最近的饭都是他在张罗。 主要是从村里带了太多菜,不吃就放坏了。 都是乡亲们的好意,李承平不好浪费,但成天吃豆荚,他都快吃吐了。 豆荚就是豆角,一到夏天就这玩意应季。 炒豆角、煮豆角、烤豆角、凉拌豆角、蒸豆角,即便是换着花样做,可那也经不住成天这么个吃法。 之所以李承平说随便,就是想着不从老爹嘴里知道真相,期盼着中午端上桌的菜能换一换。 但每次都与他期盼的菜肴不同,看来夏天是摆脱不了豆角。 舒服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等候乡试放榜的这几天,士子们脖子都快伸断,跟望夫石一样瞅着贡院方向不眨眼。 越临近张榜日,士子们就越发慌,事关个人前途,那个敢不当回事。 陕西乡试,中榜的朱卷足有一百一十份,其中正榜九十人,副榜二十人。 陕西是个大省,再加上是西北困难老大哥,所以名额多了些。 得中正榜,往后便是举人老爷了。 副榜也是不差,数千士子中几近名列前百,无疑证明是自身实力,对于自己下次成绩多少有点数。 而且,只要在副榜上就可以前往国子监进学。 这可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无论是走贡监身份,去吏部挂名排队为官。 亦或是去国子监游一圈镀个金,好处都是大大的。 时间过的很快,待到放榜时日。 贡院早早就张贴了告示,明日张贴乡试榜,也称“举人榜”。 散漫了几日的士子们,心神瞬间一紧,是金子还是铜板就看明日这么一哆嗦。 贡院附近的茶楼,酒肆,客栈,到处都聚满了士子们。 李承平嘴上说着自己心很宽,可很难做到不紧张。 张榜前一晚上,吃完豆角,他是辗转难眠,急得他跑到老爹屋里,给人摇醒。 “干啥?身体不舒服。”李振良见儿子满头大汗,声音有点颤。 李承平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一时间把李振良整迷糊了。 憋了半天,李承平来了一句,“爹,你晌午的豆角是不是没整熟?” 还以为啥呢。 李振良算是看明白了,儿子这是有点紧张,中午的豆角他是焖了足足一刻钟,不可能没熟。 面色略带些许严肃,李振良道:“以柔制人,以刚克己,无论面对何事心一定要稳。” 语气缓和了些,李振良笑道:“你担心什么,咱家又不图你当大官,只要顺应本心,考的好与不好都已经尽了力。” 被老爹这么一说,李承平轻点脑袋,“爹。” “有屁快放。”被扰了清静,李振良想骂人。 李承平道:“明天咱们能不吃豆角吗?” 还以为儿子要说什么,没想到就是这个啊! 李振良苦笑的点着头,这还不简单,反正乡亲们拿来的豆角差不多已经快吃完了。 一大清早,李承平有些没睡好,胡乱塞了两个菜包,便随大家伙出了门,大街上的行人在放榜当日委实有点多,身上更是散发着奇怪的香味。 不少士子身上都带了些胭脂香粉的味道,风流才子,不说参加诗会时有女子作陪,便是夜宿花坊都是常有的事。 大多是图一夜痛快,聊些趣事。 可这味道却害苦了一众好好君子。 李承平拂袖遮挡着气味,牛蛋见势头不对快速开辟了一条通往茶楼的道路。 经过士子们齐聚闲扯的一楼,几人直奔包间而去。 见到如今西安城的名人,很多士子都在窃窃私语,多有提及李承平。 “他今科可有希望荣登首位?” “难说!” “确实,陕西英才何其之多,出了西安地界谁晓得他这么一号人。” “对头,那个才子不是诗词书画皆通,享有盛名,这李承平从未听说有什么拿的出手,文章被人疯传也不过是人云亦云罢了。” 读书人,难免会过两把嘴瘾,文人相轻而已。 大多是不了解或道听途说,便信以为真的说上两嘴。 李承平确实不善诗词,但他会抄啊! 不过没必要,毕竟科考不重这些,文章内容才是重中之重。 才气大,确实受人推崇。 但适应不适应科考一途,就只能另当别论。 反正李承平不是很在意底下那些人的议论声,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大家看法不同而已。 只要不是虚构造谣,严重侵害他李大善人的名誉,迪斯他几句,那是屁事没有。 黄立他们也是侧耳听到了,不过都笑笑不说话。 柳安更是想要调笑李承平几句,一路走来这种事多了,什么都放在心上,人迟早会发狂。 贡院门前人头攒动,让人望着不那么真切。 乡试是有报录人存在的,一般报喜的地点都是考生入场前填写的地址。 不过报录人却不会直接按照地址去寻,而是走到贡院前的巷口大声吆喝几句。 这个做法是避免与中榜考生错过,毕竟只要是想要看榜的考生,都不会在暂居的客栈等着。 多半会按捺不住内心,来贡院前等着看榜。 听见贡院内一阵响动,士子们神色各异,有的故作冷静,有的则焦躁不安,激动的抓心挠肝。 刘孖然就有些紧张,身体倚靠着窗框,手紧紧握着窗棂。 报录人早已翘首以盼,等着张榜,他们好去报喜讨要喜钱,这可是他们从衙门中争取到的好差事,奉送了不少银钱打通关节。 碰到个出手阔绰的公子,二三十两都说不准能在今日摸到手。 第137章 唱名 贡院门前人声鼎沸,一众府兵将贡院门口隔离开来,以避免踩踏。 不止是今日如此,一旦是城内有个庙会之类的说不定比这个更夸张。 被挤都是小事情,若是一头栽在地上,那你可真是生死难料。 来看榜的百姓实在太多了,兜售货物的跑商,伸着脑袋往里看的士子,关心考生的亲朋好友。 大家纷纷汇聚于此,出点意外再正常不过。 “还是如此,果然只有每年的这个时候,才会见到这么大的场面。”刘孖然苦笑道,“幸好咱们在这茶楼有个包间,说起来算是沾了久安的光。” 刘孖然刚才钱袋被挤掉了,说话间,伸着头往窗外刚刚路过的巷子看去,希望能再次看到他一生唯二所珍视之物。 本来大家安安心心在住处等报录人登门即可,但终归是按捺不住自己那颗跳动的心。 不管考的如何,第一时间看到自己的成绩,想来是所有考生心中所想。 也没什么逃避不逃避,榜已经填好了,考的如何都已经是那个样子,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还是早点告诉他们真相来的要好。 茶楼二楼窗边吹过一阵微风,李承平只听吱呀一声,就见贡院大门缓缓开启。 不一会儿,声音更大了,扇动衣袖给自己降温的士子们。 霎时,将目光转移过去,期待着大门打开的那一刻。 眼看厚重的大门被缓缓推开,让不少士子激动不已,互相推搡的往前挤。 这一幕正巧被西安知府所看见,当即他眉头一皱。 陆知府今年已经回京述职,朝廷规定,地方官三年一次大计,大计也就是政绩考核。 简单来说就是kpi,达标的升一升,或者动一动,无非是往上走走,要么就是往好地方调。 再就是不达标的,要么被点名批评,要么是罚俸,再就是降职罢官。 能往京城运作的,自然是升官了,哪怕是在六部当个主事,都比在地方上任知府强。 天子脚下,官僚中枢,一句话京官就是这么牛。 新到任的知府,李承平不认识,只见他命令维持秩序的府兵上前干预一下。 他还大声呵斥故意推搡的士子,一番操作下来,贡院门前因为张榜引起的骚乱有所减轻。 “敲鼓,鸣炮。” “大开龙门。” “张榜了。”只听人群中一人急呼,大门被正式打开。 贡院的门是一处厚重的实木,不只是推的人少的缘故,还是诸位大人有意为之,足足推了一刻钟,才勉锵完全打开。 这算是一个巧合,填榜之后一众考官终于解放了,回去舒舒服服洗个澡大睡一觉。 张榜这一日可是头等大事,一众主考官,同考官都要到场。 操劳多日,不少人都睡过了头,等三等四终于在缓缓开启大门的这段时间里,所有人都到位。 几个迟到的考官多少有些不好意思,王明觉只是笑笑,并未多言,大家在贡院里泡了十几日,都能理解。 一听到放榜声传来,在沉稳的考生都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 维持秩序的府兵同样是神色慌张,他们可不敢放众人过去,一旦出现事故出现的风险可不是他们能担得起的。 张贴榜榜其实很快,但一众考生明显有些急不可耐。 哪怕李承平心中再三念叨不要紧张,可仍是不可避免的一阵心烦意乱,心脏怦怦的跳个不行。 一榜定人生,这可不是一句玩笑话。 或许直到现在仍能保持镇定的,大概只有那些个主考官和一众同考官,及提学道衙门的官吏们。 贡院门前人头攒动,众士子皆神情紧张地盯着贡院门口,等待着放榜时刻的到来。 他们的目光中透露出无尽的期待和不安,每一个人都希望自己能够成为这场科举考试中的幸运儿。 终于,一阵锣鼓声响彻云霄,紧接着一名书吏站到门前,开始高声念唱。 他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回荡:“丙辰科陕西乡试第九十名,咸阳县,谢洪宇!” 原本喧闹的现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这名书吏身上,生怕错过了自己名字被念出的那一刻。 而那位名叫谢洪宇的考生,更是激动得满脸通红,他激动地大喊一声:“我中了!我中了!” 这一嗓子,仿佛将他多年来的努力与梦想一同释放出来。 随着谢洪宇从人群中挤出,其他士子纷纷向他投去羡慕的目光。 虽然他仅仅名列第九十位,但在场的众多士子明白,能中举已经是人生一大幸事,意味着未来前途无量。 副榜是不唱名的,最后会直接张贴在公示栏上,供大家看榜。 “丙辰科陕西乡试第八十五名,咸宁县,于尚。” 随着一声接一声的唱喏响起,整个贡院陷入一片沸腾之中。 人群中发出阵阵欢呼声和祝贺声,而那位被点中的考生则满脸惊喜,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 接着,一个个名字被陆续唱出,每一个都引起一阵小小的轰动。 那些被念到名字的士子们,有的兴奋地挥舞着拳头,有的激动得热泪盈眶,有的甚至喜极而泣。 他们的同窗和好友们也在这一刻纷纷围拢过来,送上最真挚的祝福和鼓励。 然而,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如愿以偿。 那些还没有听到自己名字的士子们,心情愈发沉重。 他们既紧张又失落,心中充满了不安与焦虑。 有些人默默地低下头,眼中闪烁着绝望的神色;还有些人紧紧握住拳头,似乎在努力压抑内心的痛苦。 但是,尽管心中已经不抱希望,但他们依然站在原地,不愿离去。 因为他们知道,不到最后一刻,一切皆有可能。 也许下一秒,幸运之神就会降临,让他们的梦想成为现实。 所以,他们选择坚守在这里,等待那一丝渺茫的希望。 黄立反手过来给几人鼓起了劲,“加油,所有都争取中榜。” 原本心中略有紧张的几人,笑着点点头。 唱名依旧在继续,所有考生神色各异,但都竖起耳朵听着,眼神中透着坚韧。 人生一大玄关,就在眼前,是化鸟高飞,还是埋头低吼,全看这一遭了。 第138章 解元 “丙辰科陕西乡试第二十一名,西安府,柳安。” 柳安似乎没有预料,有些愣神。 李承平率先回过神来,笑着恭喜道:“向您道贺了,柳老爷。” 没空搭理李承平的打趣。 一向沉稳的柳安,此刻眼睛却泛起红,随后大笑出声,“我中了,我中了。” 举业有成,举人就有了做官资格,官民完全是两个阶级,哪有人会不激动。 听到楼上包间有人高中,不少人不请自来,认识不认识的都来道喜,希望吸吸柳安的文气,说不准下一个就是自己。 没等几人与柳安道个明白,就听文吏再次高声唱到另一个令人熟悉的名字。 越往后唱名的文吏喊起来拖得声音就越长,似乎有意牵动着大家的情绪,若非要听清楚名字,顾念贡院前诸位考官,怕是有人会上去将他拉下来打一顿。 只听文吏唱道,“丙辰科陕西乡试第十名,西安府,刘孖然。” 刘孖然得中并没让李承平两人意外,这小子是个经年秀才,府学里边一窝就是六年,闷着头学,硬是不去考。 尽管他不说,或是装作不在意,李承平还是一早就猜出他的心思,要说谁没有一颗登顶的心。 解元的名头不知多少人盯着,前二十的名字里,李承平不说全认识,但多少都听说过。 弱冠之龄都很少,基本都是过了而立之年研学多年的秀才,人家就是憋着一口气往上冲。 排名次的次序告诉了大家答案,李承平同样是这么想的,目光紧紧追随着文吏的嘴巴。 李承平寄希望于听到自己名字,又担心名字会过早出现。 王明觉看向茶楼,探询一番后,将视线集中在一人身上。 面白无须,年纪尚幼,没错了。 崔博自然注意到咱们这位主考大人的目光,嘴角微翘,心中盘算着等鹿鸣宴开始,自己要花多少心思在这位解元身上。 翰林无疑是一个代名词,这里汇聚着天下最聪明的一群人,或许他们的政治智慧略有参差,但看文章的眼光却无话可说。 能让王明觉和鲁严议都点头的文章,哪怕是放到明年的春闱怕是都有一席之地。 两人当初那个模样,俨然是将今科解元作为长脸乃至入东宫的契机。 被人盯着多少心中会有些许感知,王明觉下意识回头探看一圈,未曾发觉什么。 他很快调准方向,与众多新晋举人享受着中榜的喜悦。 李承平心里自然高兴,他和柳安一起参加考试,当然希望能一路同行。 场中文吏依然在唱名,但此时已经唱到了第九名,后面很明显中榜剩余人数不多,而且都是些饱学之士。 很多考生心态已经爆炸,他们自觉得不到这么高的名次 ,当即痛哭起来。 “丙辰科陕西乡试第九名。” “第八名。” 念到第六名的时候,李承平的手心湿漉漉的,扶着窗棂有点打滑。 接下来便是五经魁了,“五经魁”是对乡试中前五名的称呼,其中每经的第一名又称“经魁”。 不以五经论排名,凭文章争高低。 “丙辰科陕西乡试第五名,蓝田县,卫言。” “第四名,富平县,汪弘文。” “第三名,延安府,徐长治。” 徐长治不是很明白,心里暗暗琢磨,今科竟然真的有比我还厉害的人。 他不禁有些怀疑自己的实力是否不如对方。 随即,徐长治深深地看了某人两眼,心里十分不服气。 他忍不住撇撇嘴,表示不满。 前五都是王明觉亲自定下,注意到徐长治的神色,摇了摇头,不喜形于色是为官最基本的。 不满都挂在脸上,让王明觉瞬间对他,不再提起兴趣。 文吏继续念着第二名的名字:“丙辰科陕西乡试第二名,凤翔府,宋盛。” 这个名字一出,场上顿时引起了一阵轰动。 宋盛是这一科的士子中的名人,颇有才名,大家都对他充满了期待和好奇。 士子们开始议论纷纷:“解元究竟是何人?” 他们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第一名到底是谁。 而那些来自凤翔府的士子们很是振奋,他们将宋盛围在了中间,向他祝贺。 这是其余各府所理解不了的,凤翔府相较于其余各府,文教水平差距不小。 往年中榜者都甚为稀少,能有人得到如此之高的名次,委实让人开心。 西安府一众士子恍若未见到一般,忙将眼睛对准唱名文吏,迫切想要知道解元身份。 他们心中早有想法,但不将事实摆在眼前,说什么都感觉是在妄言,惹人非议。 然而,面对围拢在身边的众人,宋盛回以微笑。 他的脸上甚为谦恭,没有因为身份转变而有所改变。 事实上,他和一众凤翔士子一样,对自己的成绩相当满意。 乡试就没有不激烈的,天下才子何其多也,怎可目中无人。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榜首的呼声只有那么几个人,其余几个要么中了,要么黯然间默默离去,那么只剩下! 宋盛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茶楼的方向。 他微微抬起头,目光正好与站在茶楼窗边的李承平对视上了。 两人的眼神在空中交汇,仿佛有着千言万语要表达。 尽管周围嘈杂不堪,但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下来,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之间微妙的交流。 宋盛笑着点点头,好似在恭喜一般。 能让宋盛如此施为,难道此人便是? 一众士子难掩猜想,议论纷纷,尽管已经瞄准某人,但还是想最终确认。 唱名从未停止,文吏的声音很快再次在耳边响起。 “永兴三十五年丙辰科陕西乡试,解元。” 此时周围一片沉寂,仿佛时间都凝固了一般。 而在这片寂静之中,李承平的心跳声却格外清晰,他的心也跟着剧烈跳动起来,仿佛要跳出嗓子眼儿似的。 每一次跳动都像是在提醒着他,未知的感觉真的很奇妙。 “丙辰科陕西乡试第一名解元,西安府,李承平。” 贡院门前突然安静下来,大家耳边回荡着刚才文吏说唱的名字。 正所谓,风吹云动星不动,水涨船高岸不移。 “笔杆无多重,无志拿不动。” 李承平嘴上轻轻念着。 第139章 游街 贡院前的士子们议论纷纷。 “什么?李承平?这名字怎么听起来有些耳熟呢?” “我想起来了!李承平可是咱们西安城出了名的才子啊!听说他从小便聪慧过人,读书更是过目不忘!” “没错!而且他还精通琴棋书画,可谓是全才啊!” 一时间,士子们纷纷议论开来,对于这位李承平充满了好奇和期待。 毕竟,如此年少有为之人,实在是罕见。 然而,更让众人惊讶的是,李承平今年似乎只有十六岁! 虽然两个月后便是他的生辰,但即便那时他也不过才十七,未及弱冠。 要知道,在陕西这样的地方,能够成为解元的大多都是在二十多岁甚至三十多岁的士子。 因为年龄过小,往往难以承受贡院的磋磨。 “天呐!他竟然才十六岁?” “是啊!这么小的年纪就能中举,真的难以想象!” 正当众人惊叹不已的时候,李承平和宋盛已经站在了贡院门口。 众人纷纷向他们投来了羡慕的目光,并前来道贺。 “恭喜李兄高中解元!” “恭喜宋兄得中亚元!” 亚元是道试第二名的另一种称呼。 面对众人的祝贺,李承平和宋盛连连道谢,心中满是欢喜。 “哈哈哈,诸位过奖了!某不过是侥幸而已!”李承平谦虚地说道。 “哪里哪里!李兄才华横溢,此次中举实至名归!” 在一片欢声笑语中,李承平和宋盛被其他士子们簇拥着相互交流。 此刻,贡院门前洋溢着浓浓的喜庆氛围,徐长治除外,他领着人另作一团,没有上前理会二人的意思。 忙着交际,李承平笑呵呵的应声回话,根本就没空搭理徐长治。 宋盛冲李承平笑道:“久安兄,恭喜,恭喜!” 他们虽不熟悉,但都是见过的,广结友人是读书人的骚操,嗯,是待人之准则。 偶尔参加的文会,还是让二人有过点头之交。 “同喜,同喜!”李承平笑着回应。 没等几人互相谦逊扯完淡,就听。 “砰砰!” 几声清脆响亮的铜锣声,声音从远处传来,越来越近。 一众胥吏正敲着铜锣,迈着轻快的步伐向李承平和宋盛走来。 他们脸上洋溢着喜悦之色,口中不停地说着恭喜的话语。 大家可不是亲戚,这么卖力的吆喝,自然是冲着喜钱。 李承平笑着迎了上去,钱都在李振良那里,见老爹不在,李承平便晓得他的去处,大概率是回去拿钱了。 胥吏们也没有空着手,在他们手中,两手间各拿着两朵鲜艳的大红花。 更有趣的是,这些胥吏之间还有一种默契的分工。 大概是来时就商量好的,针对新晋举人,胥吏都找到了相应的对象,没有争抢,好声好气的分别给自己负责的举人戴上大红花。 “解元公,请上马吧!”一名胥吏满脸笑容地对李承平说道。 他的语气充满了讨好之意,想通过这样的方式赢得李承平的好感。 举人老爷牵涉上衙门诸事太正常不过,天可见,县衙、府衙有几个正经科道出身的进士,多是有权有势的缙绅管着。 李承平显然不会止步于此,往后说不准就是进士老爷。 不过,甭管是进士还是举人,提前搞好关系准没错。 李承平微微一笑,敏捷地翻身上马,稳稳地坐在马背之上。 随后,由着胥吏们牵着缰绳,引导马匹走向热闹非凡的大街。 一路上,李承平被人们簇拥着,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 他面带微笑,笑容相对。 李承平骑着马缓缓前行。 不仅被扶上马,李承平身上还被披了件衣裳,赫然是举人所穿的青蓝衣。 夏日多套一身长衫,这个滋味可想而知,但高兴嘛! 穿着人人羡慕的长衫,别提多高兴。 头戴帽子也不觉得热,帽子上插着一支银花,打扮的神似一个飘逸女子。 宋盛也被请上一匹高头大马,胸前还戴着一朵鲜艳的大红花。 其他胥吏则各自负责着相应的对象,一众新晋举人们纷纷上马,意气风发地开始了跨马游街之旅。 此时此刻,西安城里的老百姓们也都纷纷跑来凑这个热闹。 胥吏们一路上吹吹打打,欢声笑语不断,簇拥着这些新晋的举人。 李振良早就准备好了铜钱,回到家后发现身上根本放不下这么多钱,于是便往牛蛋的衣裳里塞了一些。 攥着两枚大银锭,李振良喜滋滋地分发给那些胥吏。 剩下的铜钱,他则大把大把的往人群里撒去,看热闹的百姓们纷纷低头拾取。 或许捡不到几文钱,但沾沾解元公的喜气也是好的,不少人更是没打算花,准备留下当作激励孩子读书之物。 李振良紧紧跟随在左右,此时此刻他已经泪流满面,强忍着泪水,他脸上洋溢着无限欣慰的神情。 他朝着李承平微微点头。 看到这一幕,李承平也不禁流下泪来,仿佛无法止住。 他立即下马,掀开青色蓝布衣服,向李振良跪下,用力地磕了三个响头,并哽咽着说道:\"儿不负期望,光大门楣。\" 李振良早已泣不成声,急忙上前将孩子扶起。 他们现在正处于骑马游行的时刻,这样的举动实在不太合适。 但事实是,周围的百姓们都被这感人的场景所打动,大乾以孝道为先,李承平如此孝顺,令人为之动容。 李承平重新被扶上马背,只见面容严肃整齐的府兵们分成两排站立,拦住了里外三层拥挤在道路两旁的百姓。 两侧和后方有许多百姓紧随其后,一行新晋的举人老爷们缓慢地向前行进,风光无限。 两队官兵开道,左右是衙役鸣锣开道,赞道高呼百姓退避。 从贡院走到东市,一路上百姓层层叠叠,壮观极了。 “这就是今年新科解元郎!” “翩翩少年,大丈夫当如是也。” 李承平骑着高头大马,身披青色绸缎,意气风发地走在街道中央。 他英俊潇洒、气宇轩昂(自认为),让沿途的女子们纷纷侧目,眼中流露出倾慕之情。 街道两旁的百姓们也都兴奋异常,他们争相一睹这位新科解元的风采。 随着队伍缓缓前行,李承平心中涌起一股豪情壮志。 可谓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 第140章 见总裁 科考是读书人必经的一条道路,有人喜气洋洋,就有人灰头土脸。 原本的晴空万里,却突然刮起了风,毫无征兆,风很是锐利,李承平头上戴的帽子都吹偏了些许。 游街自然不是把西安城都走个遍,沿着贡院门前的大街,新晋举人们走了一圈就绕了回来。 似乎早有预料,李承平提前下马。 见状,其余众人怔然下马,跟在他身后。 只见来人同样戴着喜庆的大红花,身着青色官袍,站着笔直,静等李承平他们走到近前。 李承平走到面前深施一礼,青衣官吏笑道:“解元郎,总裁要见你等,不要误了时辰。” 此人言语间十分客气,但催促的意味明显,想来是在此等候多时。 平复了下中榜的情绪,李承平展颜笑道:“劳烦大人。” 青衣官吏话中虽说是总裁要见诸位新举人,但听出话中意思的众人都没动窝。 贡院前的观台上就那么大点,新举人足有九十位,就算是硬塞也站不下啊! 李承平独自走上前,第一次见到了从京城来的大官。 王明觉别看官职不高,可他序次很靠前。 朝廷升官首先看的就是资历,随后才是政绩,别看王明觉一直在翰林院做事,偶尔身上挂个五寺的闲职。 可真要说起来,如今在场的诸位没有一个比得了他。 一见几位主考,李承平规矩的行了个弟子礼,恭声道:“弟子拜见座师。” 科考过程中,座师负责出题、监考和阅卷。 等日后考生入朝为官,主考官便成了考生的恩师,潜移默化的李承平就成了王明觉的门生,他们会在官场上相互照应,形成一种政治集团。 这种政治集团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不像党派是由利益牵绊,座师并不会逼门生同进退,但两者就是扯不清道不明的烂关系。 反正李承平的这么认为的,举个例子,一旦有了牵绊,王明觉若是造反,别人都会怀疑李承平是否串联其中。 那天王明觉干了什么错事,例如造反被诛十族,李承平那也是要掉脑袋的。 不过不全是坏的地方,往后李承平被弄到那个犄角旮旯,说不准就是王明觉捞的他。 就是这么狗带,好处多多,坏处也不少,总体是好处大于坏处。 现如今,王明觉没做错什么,李承平也没干坏事,两人自然亲近的不得了。 王明觉开怀大笑,眼中闪过一丝欣赏之色,赞叹道:“果然是一位青年才俊啊!” 他与鲁严议对视一眼,两人很有默契地都选择了李承平作为解元,自然是事出有因。 鲁严议对李承平第一场考试中的四书五经题目尤为赞赏,他认为李承平的文章风格既不生硬刻板,也不落入俗套,而是充满了个人独特的见解。 而且接下来的第二场、第三场文章更是让他们眼前一亮。 这只是一方面,还有则是因为李承平不落俗套的文章让他们有了想法。 东宫日讲不是原本已经不被他们所期望,只求回京后不被人耻笑,但李承平的文章给他们希望。 既然正路走不了,那么野路子也不是不行。 在拆封糊名前,王明觉原以为这位才华横溢的解元郎应该是一个年长一些的考生。 然而当他们打开试卷后,惊讶地发现李承平竟然只有十六、七岁左右,还是个尚未弱冠的少年。 更令人惊叹的是,这个年轻人的字可谓是颜筋柳骨,刚柔并济,筋骨分明。 显然,这是多年来刻苦练习的效果。 尽管李承平的字体带有一定的模仿痕迹,但仍然保留着自己的特色。 陕西可不怎么出才子,如此年轻的解元郎更是少见。 自古英雄出少年,不以年龄论高低。 李承平此前就名气不小,再加上有崔博先前的推荐,王明觉对于解元选择明确了许多。 李承平要是知道崔博对于自己被点中解元帮助颇大,一定会感叹枕边风的威力就是大。 常常在王明觉耳边耳语,相较于其他竞争者,自然优势大的多。 观台之上,崔博和西安知府等人同样是面带笑意,乡试可是陕西三年一次的大事,突出的是一省文教,说出去谁人脸上不沾点光彩。 崔博正想着怎么不经意间告诉李承平,自己对他的帮助之意。 毕竟做了好事,得把事迹展露出来,他可不是默不作声的爱心人士。 帮助李承平是有政治需求和目的,不然谁中解元与他有何关系。 徐教谕更是喜不自胜,去年他便知晓李承平前程远大,但没想到仅仅时隔一年就给他带来如此大的惊喜。 “真是叫人羡慕啊!” 那个考生对解元的名头是充满了欣羡,他们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李承平身上。 落榜的考生,更是一个个神色黯淡无光,多少人因科举成功而意气风发,仿佛骏马奔腾,又有多少人会失意而归。 乡试,终究只有少部分人能够如愿以偿,大部分人只能黯然神伤。 简单叙话后,王明觉让他们自行去热闹热闹,等到鹿鸣宴时,他们再聚。 想来一众新晋举人在这几日会忙的手脚杂乱,脱不开身。 几人回到茶楼之后,走到近前,发现报录人已将茶楼给挤得满满当当。 胥吏是一方面,报录人则是另一方面,后者多少有点难以解决,因为他们不只有这么一两拨。 就跟农村置席面有喜事一样,很多唱小曲的会过来凑热闹,讨点小钱,蹭包烟。 李振良还说有几个报录的,探听到李承平家的住址后,往村里去了。 李承平已经可以想象到爷奶他们知道自己中举后的表情,只希望余氏看到一波一波的报录人管他伸手要钱,别生气。 乡试放榜后不久,报录人就纷纷聚集于此,谁让新晋举人老爷们几乎都在这间茶楼内。 说来还要茶楼掌柜还要感谢李承平,冲着他的名头,今年不少士子来这等着放榜,无形中增添了不少生意。 对于去年院试李承平考中后,讨要来的那份墨宝更是自觉有先见之明,掌柜的嘴角不自觉的翘了起来。 第141章 鹿鸣宴 等李承平到了茶楼,他发现报录人和几个公差正在焦急地等待着他。 所有人都想抢在头一个,第一个得到的喜钱无疑是最多的。 见到他来了,他们连忙迎上去,七一嘴八一嘴地向他表示祝贺。 随后,报录人自是将贡院前文吏说的话加点料,又给念了一遍:“恭喜李公子得中陕西乡试解元,前途无量啊!” 说什么好话的都有,什么文曲下凡,什么祖宗保佑,更离谱的是做梦,梦见李承平今日得中的。 李承平听后笑了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中进士了。 接下来,报录人和公差们开始向李承平讨赏。 不过须臾,李承平从家中带来的银钱几乎用尽。 随身带的几枚银锭都让老爹拿去换了铜钱,直接给银锭子,李承平可给不起。 豪富不过柳安,给的也不过是几荷包铜钱,别看塞得满,顶多二三十文。 李承平手上暂时没钱,但别人有钱呀! 倒是有不少人想要自掏腰包帮李承平解决难题,不过都被李承平给拒绝了,受人恩惠是要回报的。 再说,有柳安这么个狗大户在,不着急。 柳安被李承平看的难受,李承平的眼神里写满了,“你爹当官一定挣不了这么多,铁定贪了。” 没时间与李承平絮叨,他们早已摸不清谁是真正来报喜的,只顾一个劲撒钱。 谁知一波还不够,报录人又来了第二波,李承平很是无奈,只得又散了一波银子。 每年都是如此,不算牵马的胥吏,衙门里的人有一波算一波,戴个大红花就跑过来想着讨一份喜钱。 值此高兴日子,李承平也不能不给,一连送走几波,属实是钱财耗尽,李承平带着几人赶紧闪。 回到柳府也不得清净,过两日衙门要办鹿鸣宴,前来拜访的缙绅知晓此事,延缓到宴席结束,更有人递了帖子,想与李承平在宴席上见面。 果然不管到什么地步,那个层次,只要还生活在人类社会,就都摆脱不了人情世故。 ...... 起了个大早,李承平一出屋门被阳光这么一照,瞬间让柳安几人觉得他面容一整,焕然一新。 只见李承平身着一袭精致的圆领黑花缎袍,显得格外庄重肃穆。 头上戴着一顶黑色大帽,帽子上镶嵌着一颗闪耀的宝石,宛如夜空中最亮的星。 腰间束着一条蓝色丝带,将他的身形衬托得更加挺拔修长。 脚下踩着一双黑色短靴,步伐稳健有力。 这身服饰乃是举人衣衫,彰显了他此时的身份和地位。 李承平先前所穿着的是襕衫,头戴方巾,那是对标秀才的。 这身与游街时的青衣还不同,衣帽和内衬很是齐全,前两日由衙门专门送来,特为鹿鸣宴准备。 襕衫整体呈现出洁白无瑕的颜色,宛如一块温润的白玉,象征着君子的高尚品质。 而其边角则采用黑色作为装饰,与玉色形成鲜明对比,黑白分明,寓意着明辨是非、善恶有分。 领口同样以黑色为主色调,被称为\"青衿\",取自《诗经》中的\"青青子衿\"之意。 这种设计既体现了儒家的礼教观念,又展现了学子们对知识和道德的追求。 朝廷规定的襕衫制式必须为白色镶黑边,这样的设计简洁大方,朴实无华。 自古以来,只有读书人才能穿着襕衫,这可是一种身份和地位的象征呢! 今天,李承平要去参加鹿鸣宴,那可不能马虎,得穿戴整齐才行。 所以,他换上了举人专用的黑色衣衫,显得格外庄重。 不过,要是换作平时,李承平还是喜欢穿着襕衫作为日常便装。 “久安啊,你看你穿上这举人衣衫,真是精神抖擞啊!”黄立忍不住夸赞起来,眼中满是羡慕。 李承平听了,不禁笑出声来:“哈哈,哪里哪里,也就是一般般吧,不过我觉得自己在我们府上,还是能排得上第一的。” 黄立笑着看着李承平,心里不由得生出几分羡慕。 他暗自下定决心,等回到家里,一定要好好调养身子,争取在三年后也能穿上这身衣裳。 众人一同走到院子里,闲聊扯淡,一时间好不惬意。 最近几日忙的很,这样闲适的时光真的很舒服。 没容几人享受多久,时辰一到便要前往提学衙门赴宴。 倒不是李承平想要提前去,而是李振良催的。 只能是你等车,可没有车等你的时候,反正说法差不多,就是不能让领导等急。 李承平苦笑不已,就是吃个席罢了。 这鹿鸣宴设在提学道衙门的后院。 毕竟,这里主管着整个陕西的文教,翰林出身的王明觉自然要在这里设宴请客。 此刻,提学道衙门已经敞开了大门,静等新举人的到来。 今日来的可不仅仅是新举人和提学道衙门诸人,整个陕西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基本上都会在此时登场。 新科举人们刚一抵达,一进门,就有人迎上来,领着他们往后走。 鹿鸣宴,源自乡饮酒礼。 这些贤士在出发前,大夫必须设宴欢送,并请当地官员和长者作陪,于是就有了“乡饮酒礼”。 酒礼开始,必奏《鹿鸣》之曲,这便是“鹿鸣宴”的由来。 现在早就没了先秦时期的规矩,很是简练。 如今,鹿鸣宴已经演变为一场盛大的宴会,成为了官场中的一种传统仪式。 这场宴会不仅仅是对新举人的庆祝,更是一次权力的展示和利益的分配。 在这个场合里,官员们纷纷展现出自己的权势和地位,位次排序很是重要。 他们穿着华丽的官服,腰间佩戴着珍贵的饰品,坐在高台上,俯瞰着下方的宴席,拉拢自己相中的人才。 而那些新举人们,则规规矩矩坐好,不敢有丝毫怠慢。 乡绅们也不甘示弱,他们身着襕衫,带着丰厚的礼物前来参加宴会。 他们希望通过这次机会结交更多的有才之人,提升自己的地位和财富,缙绅圈子就是这么形成的。 想要融入进去,要说秀才或许差点意思,举人可以说是已经完全够格了。 整个宴会充满了虚伪和谄媚的氛围,每个人都互相吹捧。 然而,在这喧嚣的背后,却隐藏着无数的暗流涌动。 在这场名为鹿鸣宴的盛宴中,各方势力明争暗斗,争夺着权力和资源。 第142章 作诗是谁的强项 鹿鸣宴还未真正开始,不过有着李承平他们这些守时的新科举人在,场面并没有显得太过平淡。 众举人见李承平,皆是起身拱手行礼道:“解元郎。” 李承平连忙回礼,微笑着说:“诸位太客气了,侥幸成为今科解元,还望大家往后勉力支持,同进同退。” 提学道衙门正奏着雅乐,不消片刻,主考官和一众贡院内外帘官便接连而来。 众举人往后就是同年了,同年、同乡所携带政治意味很明确,大家互相见礼后,随着李承平径直去拜会座师。 一时间堂上一片欢腾,往后大家都是可以依靠的人,自然多了几分亲近。 李承平恭恭敬敬地向一众考官行了个大礼,表示感谢。 接着,他又依次拜会了崔提学和王明觉这三位主考。 李承平以行动表明自己的感激之情和推荐之恩,此刻说什么话都显得有失真诚,一切都在酒里。 不需要什么口头承诺,李承平和主考的关系很简单,就是最常见的举主关系。 受人提携,往后自然是要将关系打牢,人情搞好,实在合不来,就赶紧将情谊还回去。 看李承平如此上道,王明觉与鲁严议对视一眼甚为满意,官场上就需要这样的聪明人。 为防醉酒误事,衙门贴心的准备了果酒,几杯下肚,李承平觉得还能接受,今日的牛饮大概是没问题的。 接受了李承平的师礼后,他与这三位考官之间就正式确定了师生关系,也算是定下了师生名分。 三人俱是面露喜色,他们小声低语,对李承平说了一些鼓励和夸奖的话语,无非是相信他在未来能够取得更大的成就之类的云云。 与几位主考喝上些许,不过是小意思,后面的交际才是重头戏。 在宴会开始之前还有一段时间,李承平发现自己与在场的大多数举人并不熟悉,除了宋盛等几个人之外,他几乎没有其他相识之人。 于是,他决定找个位置坐下来等待宴会开始,这些同年暂时不需要联络,不知明年会试有几个下场。 反正李承平明年是会上京城,试上一试,最好在路上找朋友,莫要回头。 到京后,与要下场的同乡同年熟络起来才是正理,无效社交,最好不要。 借着胥吏的指引,李承平来到举人席位最前排坐定,只等正主到来,周围同样有许多同样不太善于社交的举人也静静地坐在那里。 柳安的席位在对面,这小子对李承平挤眉弄眼。 刘孖然是个自来熟,谁都玩的开,到时候想要认识谁由他引荐是最好的。 李承平自顾自的倒了一杯酒,然后悠闲地坐着,乐师们轻轻地敲击着编钟,调试琴弦和鼓瑟,营造出一种宁静而优雅的氛围。 编钟其实在这个时候已经不太流行,但架不住这是在西安啊! 今个市面上流出来一套,明个不知道从哪分出个鼎来,上面还带点泥。 这套编钟是提学道衙门珍藏的,平时也不拿出来,今日得见,李承平算是享受了一番先秦贵族的待遇。 没等他放松多久,就在这时,突然后堂帷幔处传来一声高喊:“抚台大人到!” 这声音打破了原本的喧闹,让众人立刻安静下来。 所有举人都停止了交谈,恭敬地垂下头站好,就连雅乐也停止了演奏。 陕西巡抚钱昀迈着稳健的步伐走进了大堂,整个场面瞬间变得严肃起来。 钱昀作为陕西巡抚,政绩斐然,自从上任以来,他推行了一系列靖边和开荒的政策,成果显着,因此在陕西享有很高的威望。 他的权势早已超过了左右布政使,无人敢对他的政令提出异议。 在王明觉等官员的带领下,所有人起身向钱昀施礼,钱昀微微颔首,然后走到主位上坐下。 待他坐定,点头之后,王明觉才高声宣布鹿鸣宴正式开始。 书上得来终觉浅,在亲身经历后,李承平才觉得鹿鸣宴场面之盛大,井然有序的礼乐,威武的戍卫,让人感受到官场之上的威仪。 开宴后,乐师们当场奏起了鹿鸣诗。 这首诗的旋律分外动听,让人陶醉其中。 乐曲结束后,按照惯例,新科举人约莫是要赋诗一首以表达自己得中举人的心情和感慨。 用以活跃活跃气氛。 李承平他们也不例外,尤其是徐长治更是如此,他自觉诗才斐然,瞧不起李承平这么些个书呆子。 李承平要是知道他心中所想,一定会直呼这小子是个愣头青。 咋咋呼呼的可不是为官之道,刚才与诸位考官施礼时,这小子恨不得挤到李承平前头。 规矩才是朝廷的基本盘,没看文官就拿祖制来限制皇帝吗! 一听要赋诗一首,众士子们一个个摩拳擦掌。 这可是在众多大佬面前展示才华的绝佳机会,老早就知道有这么档子事,为此,他们在过去几天里一直努力准备,希望能够写出一篇惊世之作。 即便有人诗赋天赋真的不是很好,例如李承平。 王明觉作为诸位新科举人的座师,率先开口道:“诸位,不知哪位才子佳人已经准备好了诗作?” 话音刚落,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了解元郎李承平,毕竟在这种场合下,理应由解元郎首先起身赋诗一首。 还是那句话,规矩,抢风头这种事,是最不能在领导面前表现出来的,原因显而易见。 然而,正当众人期待着李承平的佳作时。 坐在宋盛一侧的徐长治却突然站起身来,面带微笑地说道:“晚生这里倒是有一首,斗胆先来献丑,请诸位大人斧正。” 高塔入云立天地,俯瞰长安古韵长。佛光普照尘世路,心静如水自安详。 一首结束,满堂喝彩。 徐长治别看喜欢出风头,但这诗才确实不错。 徐长治微微一笑,挑衅的看了一眼李承平,好像在说,“”解元位置有才之人得之。 眼神挑衅还不算完,徐长治仍说道:“不知解元郎有何见教。” 第143章 喜讯传回 听到这话,李承平只是轻轻笑笑,不答话,徐长治已然犯了忌讳。 此时,王明觉忍不住轻轻摇了摇头,心中暗自叹息:这些年轻人啊,真是不知者不畏。 对于徐长治这种不顾场合、不知规矩的行为,他并没有过多地去指责。 既然有人敢挑衅李承平,那么就让李承平自己去挣回这个面子吧。 徐长治一首《登大雁塔》吟出之后,众人沉默,之前那些蠢蠢欲动、想要作诗的人也纷纷熄了心思。 毕竟和徐长治这首相比,他们自觉差距太大,不好意思拿出来献丑。 徐长治本就以诗赋闻名,西安府内的各大名楼几乎都有他的诗作,虽不至于名满天下,但起码在西安府的范围内,大家都是认可他的。 久久无人起身,陕西巡抚钱昀脸色阴沉,他同样不满徐长治的行为,想找个人打压一二。 见李承平迟迟不愿起身,不满的看着王明觉问道:“鼎锡,难道这届举人中除了此子,便无人会写诗了。” 声音不高不低,堂下众人都听出其中意味。 徐长治也是听出巡抚对他的不满,虽然不知道原因,但他也不敢再多言,跟个鹌鹑一样,低下头来。 王明觉则在心里暗暗叫苦,心想这不是为难我嘛! 尽管不知道李承平的诗做的如何,但既然此事是由他引起的,只能让他来解决。 王明觉赶忙甩锅道:“回大人,咱们的解元郎好像诗才不错,不如由他作诗一首。” 李承平心中苦笑,他倒不是想逃避,而是在酝酿。 “解元郎?”钱昀眼睛一亮,他可是最爱看热闹。 众人纷纷看向李承平,眼中带着笑,大多也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思。 柳安眉头微皱,李承平基本不作诗,不过偶尔嘴里遇景即兴发挥哼出的两句可谓是大才,至于当堂赋诗的话! 其实没什么人知道李承平诗才如何,他几乎未曾表露过。 王明觉同样好奇,笑着问道:“解元郎可否吟诗一首。” 李承平微微一笑,站起身来,向钱昀行礼后道:“学生遵命。” 当即,李承平被众多视线交织,成为了全场最靓的崽。 ...... 一河村的一切还是那么熟悉,古老的渭水依旧在这里流淌,它像一条蜿蜒的巨龙,穿梭于这片土地之间。 而那三座山依然高耸入云,仿佛三位巨人守护着这个村庄。 临近秋收时节,李家人也如同往年一样忙碌。 他们在自家的田地里辛勤劳作,但由于有了那些挂名的佃户帮忙,他们自己倒也不必事事亲力亲为。 整个村子里的人都知道,李承平已经前往西安参加乡试了。 因此,当村民们遇到刘燕或者余氏的时候,总会忍不住好奇地向她们打听考试的情况。 这些朴实的农民们对科举充满了期待和向往,希望能听到一些关于李承平的好消息。 说实在的,余氏心里也是没底,不是对李承平的成绩没信心,而是担忧那贡院磋磨人的环境会让李承平身体受不住。 哪怕知道孙儿每日锻炼都未曾停歇过。 而且这次考试不像以前的院试和府试那么简单,这次可是乡试! 要待九日,吃喝拉撒都在那间小屋子里,听五小说,那号舍连茅房大都没有。 万一真有个三长两短,余氏不敢想象后果。 李固也是同样的想法,他更担心孙子的身体状况,每次乡试结束后,总有很多士子因为不堪重负而被人抬出来,甚至还有一些人因此丢了性命。 虽然李承平已经长大了,但他还是第一次参加乡试,李固自然希望他能考出好成绩。 但乡试毕竟不同于院试和府试,就算考不上也很正常,毕竟很多人都是考了三四次才考上的。 所以即使李承平考不上,李固也不会太失望。 等李承平一去西安,余氏每天便在家里数日子,盼望着李承平能够早日考完试回家。 她想知道李承平在考场里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受苦受累。 与此同时,今科乡试的结果也传到了西安府所属的各个县份,包括兴平县在内。 由于兴平县离府城比较近,所以得到消息的速度相对较快。 新任的兴平县令姓王,此时正悠然自得地坐在县衙后堂。 他接替了马知县,成为了这片土地的新父母官。 与前任相比,他的日子过得颇为轻松自在。 就在这时,一名衙役匆匆走进来禀报:“县尊老爷,今科陕西乡试榜已经公布了!” 王知县听到这个消息,立马坐直了身子,赶紧问道:“本县的士子们考得怎么样?” 衙役恭敬地回答道:“正要向老爷您禀报呢,咱们县的士子李承平得到了几位翰林老爷的赞赏,被他们点为解元!” 王知县这才站起身来,仔细查看着西安送来的邸报,真是天大的喜事呀! 这比今年丰收都开心,不过若是能丰收就更好了,王知县心想。 他脸上露出欣喜之色,点头说道:“果然是解元啊!这可是本县的一大喜事,值得庆贺。 你立刻派人去李家送上一份厚礼,表示祝贺。” 李承平虽然不是由王知县亲自点中的县试案首,但现在他身为兴平县令,县内士子中了解元,怎么说文教上都得给他添一笔。 当下,县衙来的报喜人骑着快马,挑着县里的赏赐,一路乒乒乓乓的来了一河村。 报喜人都是县衙胥吏,村里的乡亲们见这场面,一过脑子便知道是发生了何事。 去年院试放榜就来了这么一回,今年就吏承平去考乡试了,除了他,没谁了。 紧随在报喜的胥吏后面,一个个的纷纷议论开来。 “肯定是李小子高中喽!” “那还用说,咱们村除了他还能有谁?李家真是祖上积德,祖坟冒青烟啊!” “咱们赶紧跟上,去瞧个究竟,说不定还能讨几个喜钱呢。” 此时正值秋收时节,村里人并不多,但老头老太太却不少。 这些老人最喜欢凑热闹,这种事自然少不了他们。 说不准还能像上次李承平中秀才时那样,大家都跟着沾光,甚至还有可能吃到酒席。 眼看着报喜队伍一路向前,来到了李家门口。 报录人看着左右的村民,笑着说道:“今天你们村要添一座解元牌坊,说不准明年还要再添一座进士牌坊呢。” 第144章 莫谈亲事 李承平多少有所预料,报录人大概会有些多。 但出乎意料的是这人也太多了,越往后撒银子,余氏脸越黑。 嘟囔着,“怎么跟院试不一样,这报喜的人也太多了。” 大家都没经历过,李固微微摇头,苦笑的砸砸烟杆。 西安来的,兴平来的,提学道衙门来的,果然这书不是穷人能读的。 这些报录人都是打听过李家家境的,如若条件太差,他们是不会来的。 最起码不会这么一波一波的来。 毕竟,报喜这件事本就图个吉利,闹得人家心里不舒服可就不好了。 西安的药材生意基本上被陈运那几人给承包,加之郑兴澄的有意宣传,李承平即便是再怎么想低调,怕是都不成。 这也是他提前收手套现的原因,不能太过深入涉足商贾一道,尤其是这种不干活光拿钱的事。 不过,也不能太过远离商贾,因为朝廷发的俸禄实在太低,为官后捞钱的手段确实多,但李承平却不愿涉足,有能力赚钱,何苦把自己染成黑的。 李久昌一直跟着陈运在干这药材行当,现在不说能独当一面,单拎出来管几间铺子还是没问题的。 喜钱给了不少,但提学道衙门送来的银钱更令人咂舌,足足二十两。 原本余氏以为是衙门给孙儿的奖赏,被报喜人一说。 才知。 这些银子是用来营建举人牌坊的,衙门为了表彰和纪念考中举人和进士的这些读书人,会专门拨发银子来为他们建造牌坊。 成为举人或进士,会拥有许多特权,社会地位也会提高。 目的很简单,吸引百姓踊跃读书,再就是通过提高得到功名的读书人社会地位,以此来彰显他们的权势。 人们心中的推崇与敬畏是需要树立的,百姓对读书人的尊敬不是凭空而来,是统治阶层利用巧妙手段洗脑实现的。 当所有人觉得读书可以改变命运时,就不会有人憎恶那些得到权势与地位的人,反而会觉得是因为自己不够努力,生活才会如此凄惨。 本质上是划定了晋升渠道,人类社会需要这个来维持,不然社会秩序铁定会崩坏。 这不,一听衙门拨了银子和人手要在村子里建牌坊,几个族老刚才还强装镇定的表情,立马就绷不住了,光宗耀祖啊! 当即有族老颤抖出声,“你家有个好孙儿,这牌坊。” 族老先伸了个大拇指,随后欲言又止。 李固知道他们几个心中的小九九,无非是把牌坊放在祠堂还是放在村口的事。 要是其他事,几个族老一拍板就决定了,可如今身份不一样,有些事不能一言决之。 李固心中苦笑,问他也没用。 孩子大了早就有了自己的想法,哪怕他知道孙儿不会在意这点小事,可他仍不会不顾及孙儿的想法。 功名是自家孙子得的,放在何处还需等他回来再行掰扯。 瞧出李固眼神意味,几位族老不再多言,忙招呼村中青壮,让在田埂上干活的乡人全部找回来,有大好事。 可以预见过会肯定有不少缙绅老爷到访,场面咱得给弄起来,别到时候显得本村人不重视不热闹。 不一会儿整个一河村就热闹起来,几挂鞭炮噼里啪啦的。 几波报喜的差役一走,过来道贺的乡亲就没断过,李家门槛都被踩低了三分。 乡亲们心里都有着盘算,村学办起来后,自家儿郎都可以进学,相较于其他村子,一河村对科举的了解可以说是走在时代前列。 考中举人,那可就能当官了,官老爷谁不知晓,成天坐在衙门里号令四方。 就说说兴平县令,上一任的马知县除了那些个缙绅老爷们,平头老百姓那个见过。 人家知县手下一个小小的胥吏就可以来村里吆五喝六的,每年夏税和秋税那次不跟大爷一样。 自从李承平考中秀才后,这些人的嘴脸那是一个大变,一口一个老乡的,别提多亲热。 他们上赶着道贺送礼除了高兴,就是为了疏通疏通关系,争取得到个免税田地的挂靠名额。 村里那些把田地放在李承平名下的村民,这一年来少交的税赋,不说能让家里大富大贵,但起码能在过年时多吃二两肉。 大家都瞧着好呢,一个个的真心羡慕。 心中开心的同时,乡亲们还担心往后就见不到李承平了,毕竟,那些个官老爷岂是他们这些老百姓能见的。 张二娘不由得哽咽道:“他奶啊!往后承平在外面当官,是不是得好几年不回来,说来这当官也是苦啊!” 李茂才在一旁规整着礼品,这些礼物都是乡亲们自家种的菜,鸡散的蛋,不是很贵重但都是大家的一番心意。 倒不是没有乡民送钱银,但被李承平再三严肃推辞后,就没再动这个念头。 一听张二娘的话,李茂才就想笑,这哪跟哪啊! 这才刚举人,怎么就想着当官,他可是听李承平说过,举人当官要亲自去京,在吏部排队,分的官职还不一定符合预期。 所以,短时间李承平是不会排队待职的。 余氏也不太懂这些呀! 相反还觉得张二娘说的很有道理,情到深处也是眼含泪光。 李茂才看不过眼解释一番,才把这两个加起来一百来岁的老太太哄好。 张二娘本意不是担心李承平当官后久不回家,而是想着说说自家孙女的婚事。 “凤菊啊!你看承平也老大不小了,咱家翠也到了年纪。” 一谈到孙子婚事,余氏可就不困了,哪怕是张二娘说起自己大名。 随手拉过李茂才,余氏张口就来,“俺家老三还没准信呢,哪有兄长还未成家,就紧着弟弟的。” “承平还小,先紧着茂才来。” 晓得余氏没中意上自家孙女,张二娘不敢再说,笑笑把话揭过去。 李茂才有点愣神,说承平就说他呗,扯上自己作甚。 想到儿子婚事,许莲就直摇头,每次谈起这个话题,李承平就说不急,搞得她也不知道这孩子心里怎么想的。 儿孙自有儿孙福,许莲摇晃脑袋,心中祈祷儿子和自家那个能平安顺遂,好好的。 李固知道明天一定会来不少人,瞧着院里这么个大猫小猫三两只,一阵心累。 忙招手,把李茂才喊过来,“去村里套个牛车,赶紧把你大伯还有你爹都给喊回来,咱家有大事。” 云吃火有雨,火吃云晴天。 大热天,跟火烤一样。 李茂才大汗淋漓的驾着牛车,紧赶慢赶的往镇上去。 出发前奶奶给足了他银钱,让他顺便采买些糕点姜饼回来,好待客。 为了防止家里孩子好吃零嘴,不到过年,瓜子饴糖糕点这一类的吃食都不会在李家出现。 想到等会要买吃的,李茂才心中高兴了那么一瞬,也就那么一瞬,因为天太热。 咕噜的喝完竹筒里面水,边赶着牛,李茂才边嘟嘟囔囔,“老爹什么时候去镇上不好,偏偏卡在这个的点去。” 家里的田地有人帮忙侍弄,李振义就想路子准备多赚些钱。 他和老大、老三不一样,他家有两个儿子。 先前还因为此事高兴不已,可等两儿子到了成亲年纪,他就开始着急,古代成亲是大事,买房置地都不能马虎。 四世同堂自然是李家人的愿望,可现实条件他不允许啊! 家里的土院委实住不下那么多人,过两年再添丁进口,怕是没地方睡。 为了两个儿子的婚姻大事,李振义趁着不太忙,他就会去大哥酒肆帮忙。 李茂才现在过去注定要扑个空,报录人一路上吹吹打打好不热闹,这么大动静怎么可能不引起镇上人注意。 一番打听,李振礼兄弟俩便知道这是往自家去的,收拾收拾就往村里去。 到了第二日一大清早,果然如李固所想,村口不断有客人到访。 林秀才迷瞪着眼就过来了,对于这位给孙儿在童生试作保的先生,李固见过两面后自然熟悉,热络的招呼人家坐下。 常年混迹在西安城,李承平得中举人的事,很快就传到了林秀才耳中。 听到李承平高中解元,林秀才的心情属实是难以静下来,早年觉得这小娃娃有几分慧根。 如今看来,这哪里是有慧根,完全算得上是个天才。 佩服自己眼力的同时,林秀才又想了很多,维系好这层关系很重要。 他不求其他,只希望李承平往后能招抚自家一二就行,有那么一份香火情。 紧随林秀才后面的,是众多缙绅老爷们。 与李承平中秀才那次不同,这回来的不再是各家的管事,而是一个个实打实的豪绅。 大家谁也不傻,李承平乃是新科举人,更是解元郎。 这其中的能量当真是十分巨大,永兴三十五年中举的士子皆以他为首,解元的号召力太过巨大。 陕西乡试的总裁更是所有人巴结的对象,王明觉永兴二十年恩科一甲进士,高中榜眼。 入翰林院十五载,一直在京为官,资序早就够了,入阁那是不可能,可一旦从翰林院出来,一个六部侍郎是跑不了的。 有这么个前途远大的座师在,即便是不冲着李承平,单单是瞄着王明觉他们也得来呀! 余氏不大明白其中的道道,只觉得这回来的人多的离谱,先前准备的东西完全不够。 这可就苦了李茂才,一连跑了好几趟镇上。 好在这些人不在家中用饭,不然怕是摆个十几二十桌的根本不够。 送的礼太多,贵重的李固就给做主了,直接推辞不收。 不过有些客人通报了名讳,把礼物放下直接就走,倒是让李固分外头疼。 这些人送的礼品就没有轻的,什么地契、房契、银票、牛马、绸缎。 找不着人,就不好处理,收不收再说,归为一类是最好的办法。 李固听到大儿问他如何解决,他还是回了那句话,一切等李承平回来再说。 剩下的那些并不厚重的。 李固也没随意收下,登记造册全部入库等李承平回来再说。 至于这个库吗,李家自然是没有库房的,临时把马厩清出来堆放这些礼物。 只是苦了李茂才,谁让他笔杆子的手法没退化,写的又快又好,登记造册的活,李家人心照不宣的甩给了他。 衙门送的赏赐也是不少,县衙送来十两银子,府衙的是二十两,提学道衙门的更多,是五十两。 这要是被李承平晓得了,一定会觉得搞教育的就是来钱快,比府衙给的还多。 这些不算到营建解元匾额和举人牌坊的银钱上,是各衙单独给李承平的赏赐。 人人都说读书好,果真如此啊! 李家忙的热火朝天,李承平同样没闲着,心中酝酿着即将开始的即兴表演。 诗赋诗赋,考的就是一个字应景,是否是提前准备其实一听便知。 好的诗词都是有感而发,反复琢磨的反而不如第一次所想。 ...... 提学道衙门,堂前。 钱昀饶有兴趣的盯着李承平,好像再说作诗是不是你的强项? 不仅是巡抚的目光落在李承平身上,陕西诸道衙门的官吏目光都交织着望向他。 “诗作当应景,此情此景就要有感而发,解元郎不如即兴写一首鹿鸣宴的盛景。” “正理,好酒才能吟出好诗,来人为了解元郎斟满酒。” “随意发挥就好,不求惊世,只为助兴。” 不少官吏迎合着钱昀的想法,在哪里起哄。 李承平若不是看清了他们翘起的嘴角,还真以为他们是为自己找想。 王明觉眉头一紧,一杯酒下肚,心中有点着急。 他担心李承平发挥不好,毕竟是他点的解元,若是表现的不尽人意,多少有些说不过去。 瞄了一圈,把这些打趣看热闹的官吏一一记住,王明觉心中盘算着,若是李承平劈了叉,自己一定要好好找这些人算算帐。 徐长治很想在点把火,但有了先前巡抚大人的警告,他没敢有什么动作。 李承平看大家都盯着自己,也不好扫兴,笑笑,吟道:“鹿鸣呦呦宴嘉宾,杯盘交错笑语言频。山林野兽皆驯服,碧溪流水映人心。” 整首诗意思很明白,就是表达鹿鸣宴上人们喜悦的心情。 再无其他意思,一时间很多人有点愣神,没想到李承平是这么应付他们的。 王明觉笑了笑,还算中规中矩。 柳安则松了一口气,他可是知道李承平不是很擅长作诗的。 第145章 返乡 这首诗是李承平自己即兴想的,本来都已经酝酿好了,没不曾想有那个人多嘴,说什么要作一首应景的诗。 搞得他不得不从心想,不是很好,但能更好的印证他不善诗赋。 人不是全能的,尽量表现自己的不足,才会让大家觉得正常。 什么都会,什么都明了,那咋不上天呢! 瞧见徐长治翘起的嘴角,李承平心中一笑,想要让人灭亡,就得先使其疯狂。 徐长治别看跳的欢,但他的印象分早就被上面坐的那几位给扣光了。 这人只是看不惯他,如若再惹到自己身上,可就不只是这个程度。 钱昀看了李承平一眼,觉得此子很不错,能够掩盖锋芒,若说李承平没提前准备诗,他是不信的。 专门挑了首差的,可见是个有心机的。 李承平若是知道巡抚大人所想,一定大呼冤枉,他真的就是这么个水平。 抄些好诗不是不行,只是没必要,你们又不是皇上,讨好你们毫无益处。 出了衙门,以往和徐长治走在一块的,很自然的与他疏远了些。 倒是走到李承平面前攀谈的多了起来,不是诗才,而是文章。 乡试文章会在放榜后流传出来,李承平的文章当真是好的没边。 惹得西安城内士子们纷纷传抄,一时间就上演了一次洛阳纸贵的戏码。 好文章大家都能评鉴的出来,李承平的真才实学自然得到推崇。 诗词歌赋终究是小道,科考正途考的还是策论时文,有心思想其他的,不如找机会多向李承平请教一二。 尤其是那些准备赴京赶考的士子,更是想趁着年关未至的这段时间沉下心来好好读书。 人就是这样,成了秀才,就想着举人,得了举人功名,又想着当进士老爷。 刘孖然一路上就挺焦虑,他担心自己考上又担心自己考不上。 进士的区别可大着呢,一甲是翰林,二甲六部转,三甲多半要出京。 谁人都知京官好,但捞到个三甲及第,可就真的没办法了。 尤其是李承平他们几个没有门路的,柳安不算,这小子老爹在前面挡风挡雨,哪怕滑落到三甲,也能留京。 正所谓,三甲及第如夫人。 屡试不中的举子自然无所谓三甲,他们这些未及而立的读书人却不得不为此考虑。 能考二甲,何苦在官场上因为出身磋磨。 刘孖然就怕他考是考中了,却落了个三甲。 柳安摇头苦笑,“你俩天天跟没睡醒一样,每年会试贡士不过三百,东南要占去近乎一半,淮河以北又要占掉四分之一二。” “咱们西北、西南能高中就不错了,何苦纠结于甲第。” 李承平和刘孖然对视一眼,觉得是这么个道理。 能考中进士的,就已经算是万中无一的天才,考中什么层次已然不那么重要。 “久安,明年春闱可要下场。” 柳安略作随意的问着,可看他期盼的眼神,李承平便知他是希望自己与他一道。 略微沉吟,李承平点点头,赴京赶考是必然的。 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 他已经连中四元,距离本朝唯一的六元及第无疑更进了一步。 可他却不能因为这个目标就可以压着自己,实践出真知,想着厚积薄发、一飞冲天,不能说这种想法不对,但不现实。 还是要试验一二,得了李承平肯定的答复,柳安舒缓下来。 人生道路自然希望伙伴都在,柳安知道一旦他此番回京后,没中前一定是出不来了。 他爹一定会让他闭门备考,再想往西安跑怕是不可能。 所以他才由此一问,怕李承平还想着沉淀。 柳安挑眉一笑,“那等年后,你们来我家,咱们好好规划下赴京路线。” 李承平点头,柳安今年,若还是不回家过年,那自家这个年算是有得热闹喽。 鹿鸣宴散场后,李承平就计划着回家一趟,年前是不打算回西安。 家中的忙碌热闹,李承平自然是不会知晓,不过他能够脑补想象到。 事毕,李承平与众位新科举人相聚后,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新科举人什么年龄段的都有,少年英才,正值壮年的,垂垂老矣的皆有。 由李承平攒的局,自然由他顾及好大家伙。 甭管什么代沟不代沟,大家年纪尽管不同,但同年二字却紧紧将大家团结在一起。 被大家捧得高高的,要说李承平没飘起来那是假的,读书人皓首穷经为的就是这个时候。 这回算是真的光宗耀祖了,若是再干出点有利于百姓的好事,说不准就能被记录在地方志上。 相互认识后,李承平大略盘算了下赴京人数,便散了场。 明年赴京赶考的举子是真不少,永兴三十五年的新举人基本上全去,尤其是那几个年纪大的。 高中进士已经算是他们的执念,其他人则是想着下场试试水,看看天下士子之间的参差。 收拾妥帖,李承平就招呼着牛蛋回家,黄立也是跟着。 黄立的身世委实可怜,身子或许就是小时候给搞差的,虚的很。 等到了村里,好肉好菜的将养,最起码要把身体养好。 可一出府,黄立就找了过来,李承平看他手中撺着一封信,心中了然。 “我大概要晚些过去,要往老家走一遭。” 黄立眉头紧皱,很是着急,柳安本想多问,被李承平给拦住。 李承平道:“那你先去吧!到时候咱们在村里碰头。” 应了一声,黄立背着个包裹就快步走了。 柳安疑惑的看过来,“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李承平点点头,嘴角抽了抽,“路上和你说,咱们先去码头。” 廪生就有了坐官船的资格福利,举人更是不必多说,这其中的隐形好处,可谓是多的很。 牛蛋算是李承平的书童,被一同带上了船。 柳安既然不打算回京城,就想着与李承平一块回村,反正也没事干,正好两人能一块备考。 他只带了身边的书童阿谷,柳叔则去了京城,柳府少了柳叔算是短暂的拆伙了。 李承平身穿举人的圆领青衫,乘船回家,多有点衣锦还乡的意味。 第146章 为什么不抢书生 西安事毕,李承平第一时间就是往家走。 原本计划的是去师父那里一趟,但不赶巧,他老人家赴京会友,留信一封。 只见信纸上写着:“你小子若是中了,就尽快赴京赶考,甭耽搁功夫,咱们陕西会馆见。” 这信还是这么的,呃,一言难尽啊! 晓得师父去处,李承平也就放下心来,闲来无事就与柳安谈起进京路线。 “咱们去京城会不会有绿林土匪劫道,英雄救美的戏码?” 李承平还没怎么出过远门,西安地界有各府卫,统算下来足足五六万军队戍守,防备支援西北边患。 路上商队、行人都规规矩矩的,没人敢动歪心思,而且地处西安城边,李承平还真没见过什么恶性事件发生。 陕西其余地界,李承平不甚清楚治安如何,单论西安脚下可以说是太平无事。 柳安无语极了,“你可听说过有举子进京赴考被劫的?” “没有。” 一拍手心,柳安坐定抵消船的摇晃感,“那不就结了,那些个土匪不敢劫道,再说了,放着商队不劫,抢咱们这么些个穷书生算怎么回事。” “此话怎讲?”李承平一脸好奇。 越是这个模样,柳安就越想调笑一番。 摆出一副看乡巴佬的样子,柳安拿着话吊着李承平的兴趣。 见柳安迟迟不答话,李承平没好气的揪了一把他胳膊上的软肉。 柳安吃痛,撅着嘴摆出硬刚到底的样子,把头扭过去看向河面。 真是服了这个老六,最会吊人胃口,李承平一屁股坐在甲板上,服软道:“等回村了,让我奶给你蒸大肉包子。” 说到包子,柳安才回过头来笑着应声。 人家馋的不是一口肉包子,而是你小子的态度。 回到正题,柳安才将原因娓娓道来。 人家那些个土匪不是不想劫书生的钱财,而是其中巨大的风险让他们望而却步。 读书人游学最起码要等考中秀才,并且人家基本上也不乱走,只去熟悉的附近几个县城,再远些就去邻府逛逛。 出一省之地的少之又少,几乎没有。 再说回劫掠书生的风险,原因无他,便是出在路引和通关文书上。 本朝太祖颁布令旨,“黄册之式于天下,令天下之人各以本等名色占籍。” 意思很简单,太祖鉴于前朝天下大乱的局面,想要通过监造黄册,来约束百姓。 约束百姓的目的是为了将他们束缚在土地之上,防止他们流窜找不到人,要知道古代是农耕社会,脱离了土地,社会秩序是会崩坏的。 所以就有此条例,约束方法就是将百姓分作若干类,大类为民、匠、军、乐四种。 将不同职业分门别类,各归各处,来使百姓“民安于籍”,使无业浪荡之人几绝于世。 “你能不能说重点,啰里吧嗦的,给我都整困了。” 李承平指了指正在打哈欠的牛蛋,坐直身体伸了伸懒腰。 柳安给了他一记白眼,“讲故事,你总得知道始末吧!单拎出来不是怕你听不全乎。” 见柳安生气,李承平深鞠一躬,做出一副知错的表情。 撇撇嘴,柳安继续说道起来。 大乾朝不是乱世,而是一个开国数十年,目前来看极其稳定且正处于上升期的盛世王朝。 境内诸省之间限制百姓、商贾、权贵行走的条例众多,考中秀才后,其中一个福利便是可以凭借手中的秀才文书代替路引随意行走在大乾境内。 但这个文书不是没有限制的,出于调查或是为了保障这些士子的安全考虑。 每经过一道关卡或者要塞城池,都需要士子出示文书以作登记,按此可以大致了解士子行程。 朝廷对于户籍管理相当严格,本地主官面对人口普查,或许会敷衍了事,但不得不说黄册制度对于缉拿盗匪是起到了积极性的。 户籍管理册,也叫作黄册,每户一本,上注有家中人口及产业、财产等情况,其中的财产登记是重中之重,因为涉及到缴纳赋税的问题,官府恨不得从百姓身上多抠一文钱来,这项基本不会记错。 说这个是因为其牵涉到后面的里甲制度,里和甲是分开的,属于两个不同级别的职位。 每百户以十户为一里,一里之中,选出十位丁粮最多者,轮流担任里长,以丁粮、家产多寡排序;另一百户人家分为十甲,每里设甲首,一里共计十名甲首。 李固就是一河村其中一位里长,不仅如此,李固更是附近几个村子的粮长,粮长就是负责协助官府收税的小吏,官不大但权力不小。 有着里甲制度的存在,古代人口活动的地域就被限制得死死的。 比如说李承平去他外祖家探亲,往别人村里一站,人家就知道你小子不是本村人。 去的多了,人家熟悉了才不会小题大做,古代四处闲逛做客的很少的。 一旦村里来了个外乡人,一准跑去告诉村长,加之官府通缉的告示文书。 除非是当地缙绅和官府有矛盾或刻意包庇,否则贼人是跑不了的。 即便逃走了,那也是在不断举报下,被追得上窜下跳,只能往山里钻。 山上没饭没衣的,人是待不了多久的。 只是古代地广人稀,还没监控,为什么土匪不抢书生呢! 李承平可不信是因为这些匪徒害怕读书人展示君子六艺,尽管李承平他们是学了,但多是假把式,起个强身健体的作用。 其中的“射”和“御”,李承平掌握的还算厉害,三十步内射中目标是没问题。 但他也不能出行时,背上背一把弓,腰间挎一包箭囊啊! 这样搞,怕是还没进京,自己就先把自己给折腾废。 “所以为什么他们不抢赶考举子?” 要知道进京赶考的书生身上的钱可老多了,李承平简单盘算下,就觉得铁定不能少带,打尖住店他要消费啊! 钱不够,一路上怕是得吃土。 李承平再次出声闻讯,因为牛蛋真的睡着了。 柳安看李承平有些忍不住要上手摇他,不再卖关子,赶忙说出原因。 第147章 风险太大 “钱多”“文弱”“孤单”无疑是贴在赴京赶考士子身上的标签。 这完全符合,古代劫匪的劫掠三要素,好下手还没危险。 可让李承平不解的是,为什么基本上没听说有劫匪抢书生? 柳安见李承平如此执着,不再卖关子,如实说道:“其实,这些土匪之所以不抢赶考举子,原因有三。” 他伸出三根手指,逐一解释道:“第一,赶考举子身上的钱财确实不少,但他们的行程和身份都被详细记录在册,这便是勘验行踪。” “每一关卡都会有差役核查文书,若是有人失踪或者被害,官府必定会追查到底。” “土匪们可不想因为抢了几个书生而惹上大麻烦。” 李承平点点头,表示理解。 寻常百姓的行踪,官府自然不会重视,可举人则不同,基本都是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 而且赴京举子都是要在当地府衙记录身份的,一旦确定参加明年春闱,名录议定后,就会被上报到朝廷。 礼部眼看报考士子未按时抵达,必然心生疑虑,随后查验行踪,人大致在哪里消失,基本上都能摸查出来。 未来的国之栋梁在自己的地界上消失了,加之朝廷敦促处理,当地主官自然而然就会联想到缉拿要犯身上。 并且当地主官一定会按大案处理,举子举子那可是朝廷记录在册的储备官吏。 天杀的匪徒连这等有身份的人都敢劫杀,放任不管,不加以威慑,是不是那天自己都要身首异处,而无人追查。 就是这种心理,导致负责此案的官员甚为重视。 最重要的一点,在于古代的匪徒大多是不会流窜的。 还是前面那个原因,里甲制度的存在大大限制了这些匪徒的活动范围。 与其被人举报,悄无声息的让官府抓走,还不如老老实实在自己熟悉的地域活动。 “第二,”柳安继续说道,“赶考举子多是有家世背景的,即使他们本身不显赫,但家中亲友多半有些势力。” “土匪若是动了他们,很可能会招来报复,得不偿失。”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柳安压低声音,神秘地说道,“官府对于读书人有特殊的保护令旨。” “毕竟,这些举子将来可能成为朝廷的栋梁,朝廷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土匪们知道这一点,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李承平恍然大悟,原来其中还有这么多门道。 他望向河面,思绪万千。 朝廷的手段,目前来看还是很足的。 不过,李承平觉得也就只有王朝稳定时才会有这么足期威慑力。 若是王朝中后期,吏治腐败,流民众多,朝廷根本没有如此巨大的动员能力和分辨效率捉拿匪徒。 只能感叹生在了一个好时代。 船在河面上晃晃悠悠地行驶,李承平和柳安看着两岸的风景,心情渐渐放松下来。 柳安忽然笑道:“其实,你也不用太担心,咱们一路上小心行事,应该不会遇到什么大麻烦。” 李承平也笑了,“希望如此吧。” 一路上有着地方官府勘察印信,只要他们不走山间小道,径直走官道,理论上来讲是不会出问题。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抵达了渭水边的一个小码头。 凝望着这处小码头,李承平会心一笑,看来几个族老行动效率还是很高的。 今年年初,李承平正式成为一河村李氏宗族名义上的少族长。 这可不是虚名,村中青壮只要理由合理可以随意调动。 仗着爷爷李固粮长的威势,李承平甚至能纠集数个村子数百青壮。 不过没必要,李承平又没想造反,再说了,大乾国泰民安也不具备造反的条件。 当地士绅权力就是如此之大,皇权不下乡,说成土皇帝都不为过。 这处小码头就是李承平建议营造的,由他汇聚几个有建造码头经验的老师傅集体智慧后,设计而成。 村里动这个的人不少,要不说能人在民间,官府摊派的徭役中,就有维护修筑码头这一项,只要留心多少有些心得。 李承平一踏上岸,就看到一群人迎了上来,其中一个小男孩飞奔而来,扑进他的怀里,“舅舅!” 李承平笑着抱起外甥齐礼,揉了揉他的头发,“齐礼,你有没有乖乖听话?” 齐礼用力点头,眼中闪烁着崇拜的光芒,“舅舅,你真的考上了举人吗?” 李承平点头,“是啊,舅舅这次不负众望,终于考上了。” 齐礼欢呼雀跃,拉着李承平的手不肯放开。 这小子眼珠子转了转,心里想着这回有舅舅在,娘不会再阻止自己喝西瓜汁了吧! 家中早已张灯结彩,李承平一进门,就被热情的乡亲们围住。 西安来的,兴平来的,再就是镇上来的缙绅老爷们也纷纷前来道贺,土院里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 余氏满脸笑容地迎上前来,可一握住孙儿的手,眼中却止不住的泛着泪光,“承平,受苦了啊!瘦了不少。” 李承平握紧奶奶的手,“奶,孙儿不苦。” 柳安在一旁笑着安慰道:“您这次可是有福气了,他不仅考上了举人,更是今科的解元,受诸道赏识,将来可谓是前途无量,您就等着享福吧!” 这句话不只是对李固和余氏所说,更是告知这些在场缙绅。 其实不用他说,这些人心里就已经有数,雪中送炭已经晚了,但锦上添花是否能够成形,却犹未可知。 一个个心里盘算着,等会怎么与李承平交好。 余氏笑得合不拢嘴,“好,好,大家快进屋坐,今天一定要好好庆祝一番。” 屋子里很快摆满了丰盛的酒菜,乡亲们和一众来宾纷纷举杯,为李承平道贺。 李承平回来的消息并不是秘密,余氏也乐意告诉乡亲们,她孙儿来信说不日就要回乡。 口口相传下,大家都知道李承平这两日就要回来。 我家凑个桌子,你家搬个板凳,他家拿副碗筷,这二十几桌席面很快就置办好。 第148章 繁杂事宜 只是把李茂才给累够呛,村里可没这么多食材,这些都是他一车车去镇上拉回来的,拉车的牛都感觉瘦了一圈。 见此情景,李承平心中感慨万千,心中燃起万丈豪情。 不过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未来的路还很长。 酒过三巡,李承平起身敬酒,感谢大家的支持和厚爱。 夜深人静,宾客们陆续离去,李承平终于得以片刻安宁。 他站在院子里,仰望星空,心中默默发誓,一定要更加努力,不辜负家人和乡亲们的期望。 柳安走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膀,“久安,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李承平沉思片刻,说道:“我打算先在家休整一段时间,一过完年就启程。” “正月到初春河面一定上冻,不提前两月,走陆路怕是无法按时抵京。” 柳安点头,“好,就按你计划的来,到时候咱们从西安出发,去提学道和府衙报备一下,过几日我看看刘孖然是怎么安排的。” 李承平感激地看着柳安,“多谢,劳你今天操持那么久,记得早些休息。” 柳安笑了,“咱俩谁跟谁,说这些干什么?未来的路还长着呢,我们一起努力。” 两人相视一笑,可柳安下一句话让李承平觉得这小子又犯病了。 只听柳安道:“要不今晚我不去村学,咱俩抵足而眠。” 好好好,我跟你说谢谢,你却馋我身子。 李承平怪异的表情,让柳安瞬间意识到什么,嘴角一抽,给李承平狠狠来上一拳。 “我只是嫌村学太远不想跑,你小子想哪里去了。” 李承平笑着躲开柳安的拳头,两人在月色下聊了许久。 待到夜深,李承平安顿好柳安后,便回房歇息了,冬天还好,夏天两个大男人睡一张床,热都要热死。 洗漱后躺在床上,李承平的心情久久难以平静。 尽管前路漫漫,但他坚信只要努力,就一定能实现自己的理想。 伴随着这份信念,李承平进入了梦乡,梦中他金榜题名,入朝为官,为百姓谋福祉…… 李承平一觉醒来,天已大亮。 他揉了揉眼睛,回想着昨夜的梦,心中顿时充满斗志。 但随之而来的便是余氏的呼喊,“承平快出来,怎么一回来就睡懒觉,你看看人家小柳,一大早就过来喂马。” 迷瞪着眼,李承平愤愤地看向柳安,装什么乖孩子,咱俩谁不知道谁啊! 还小柳,李承平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柳安回给他一个笑脸,好像在说,人就怕比较。 “你怎么喂这个?”李承平走近一看,扶额苦笑。 柳安手中撺了一把金灿灿的豆子,这种豆料属于精饲料,一般是隔三岔五喂一次。 李家的马都是三天喂一次,量还不多,就一小把。 哪有人一大清早就塞一大把豆料来给马当早饭的,真是不把钱当钱。 柳安将剩下的豆料全塞进马嘴里,“我这不是看你家马没吃过好东西吗!” “成天就你最邪性,不会喂马就直说,非扯别的。” 柳安被揭穿脸上一红,推搡着李承平往院里去。 或许是柳安在的缘故,余氏今早的粥里没全放杂粮,掺了些白灿灿的精米在其中。 喝进胃里,最起码没拉嗓子。 要知道,农家粥饭里,粮食麸皮是不去的,连带着给熬了。 有时候干农活着急,粥没熬透,拉嗓子完全是寻常事。 配着酱菜,大清早一家子喝起粥来很是舒服。 随后几日,李家土院里是人声鼎沸,宾客那是络绎不绝。 李承平忙得不可开交,迎来送往,脸上满是笑容。 即便是笑抽了,碍于职业素养,李承平依然陪着个笑脸,谁让来的人都不简单。 刚回来那天,来的人都是县里和镇上的,后面来的人全是西安追过来送温暖,联络感情的。 柳安也在一旁帮忙,时不时调侃几句,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若非他帮衬,这几日的应酬还真有些忙不转。 席间,众多缙绅老爷送来不少名贵礼物,什么珍珠翡翠、金银器皿,应有尽有。 余氏看得心惊不已,连连感叹:“只是中举就如此,那考中进士岂不是要有泼天的富贵?” 李承平听了,心中有些不安。 他知道,这些礼物虽贵重,但背后却可能隐藏着人情债。 他和爷爷李固商量了一番,决定将这些贵重礼物全部退回。 不仅要退,还要当着面给足面子的退,不能损了情谊,平添了敌人。 所以送还的态度要好,不能派人给随意打发掉。 第二天一大早,李承平便带着礼物,一一登门拜访,将礼物退还给送礼的缙绅老爷们。 众人见他如此,虽有些惊讶,但也对他表示理解和赞赏,这年头不借机会多要好处的,那是真的少。 每多一个举子,各县各镇上的利益就要分薄许多。 毕竟,按照古代的生产力,土地是产生效益的最大源头,蛋糕就这么大。 举人所携带的特权,就是分割原先既得利益者权力的工具。 这些缙绅,面对李承平这么分薄了他们利益的人,仍如此友善的原因在于,李承平太过年轻了。 换个中年中举,乡试名次吊车尾的过来,你看看他们还是否如同对待李承平一样,对待那些个中年中举者。 古代,三十便能称老朽,四五十岁和未及弱冠,这其中的含金量可差之远也。 所以面对前途远大的李承平,他们完全升不起抗争的念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说不准李承平明年就高中进士,谁也赌不起,分走了利益那就分走了。 若李承平应考多年,一直落第,等到他四五十岁时,这些人的嘴脸一定会不同。 回到家中,李承平刚坐下歇息,还没缓口气,族老们便匆匆赶来。 他们围坐在堂屋中,脸上满是喜悦和期待。 族老李德首先开口:“承平啊,你如今考中举人,可是我们一河村的荣耀。” “按照规矩,举人除了得到免税田地,官府还会派发人手、银子,营建解元匾和举人牌坊。” “你看,这些事宜如何安排?” 李承平听了,疑虑的看向李固。 李固稳坐泰山,面不改色,一副与我无瓜的样子。 第149章 小屁孩 针对族老的问题。 李承平沉思片刻,说道:“各位族老,村里对我的帮助,承平心怀感激。免税田地和官府的银子,我愿意拿出来一部分,用于村里,比如修缮村学、铺设道路,让大家都能受益。” 李承平从府试开始,一切用度都有村里的赞助,有能力回馈乡里,那是应该的,而且还能积累名望。 族老们听了,纷纷点头称赞。 李德笑道:“承平啊,你真是我们村的好儿孙,有你这样的后生,我们村可真是沾了大光。” 李德他们所来,主要是试探试探李承平,官府拨发的赏赐和免税田地是否能拿出来一部分帮衬村里。 身份地位已经不一样,一众族老不想因为他们与李承平产生相左的意见,倚老卖老而惹人生恶。 好不容易平稳几日,李承平和族老们又开始一起忙碌着安排各项事宜。 李承平亲自监督村学的修缮工作,确保每一个细节都做到最好。 陈夫子很是欣慰,抚着胡须,拉着李承平絮叨。 要想富,先修路。 村里的道路也在他的倡议下,得到了铺设和修整,村民们出行更加方便。 外面的货郎也好进出,买粮油酱醋也方便些。 要让村里的小孩子体会到打酱油的感觉。 官府派来的工匠们也开始营建解元匾和举人牌坊。 李承平每日都要去村口查看进度,和工匠们讨论设计方案,确保牌坊的建造的气派。 这个李承平不是要求的,而是乡亲们众望所归。 在他们的想法里,建造举人牌坊就是用来显摆的,往后过年串门子,大家都知道一河村出了个举人,高低得高看村里人一眼。 李承平听了这个理由是哭笑不得,反正没坏处,就按乡亲们的想法来。 赶上秋收交赋税,村民早晚都进进出出,一个个的指指点点,还有人专门找过来给李承平提意见,当真是让人头大。 在这个过程中,李承平结识了不少能工巧匠,他们的技艺让他大开眼界。 李承平虚心向他们请教,学到了不少建筑和雕刻的知识。 就像当初赵琳对他说的那样,考中进士并不能说明什么,要有能力解决实际问题。 坐在签押房里写公文,是个人都可以。 而且会试考察的内容,已经不单单是四书五经,涉及到的方面众多,军事、钱粮赋税、灾害等等。 可见在儒学经典面前,其余那些所谓的杂书是多么重要。 不看《九章》便无法上手户部,不懂《考工记》便始终难以理解工部的动向。 “堤坝。” 李承平嘴上默念一句,翻开《营造法式》开始查找有关堤坝的建筑技术和工程规范,了解内容涵盖设计、施工、材料、结构。 陕西的天气实在多变,修建堤坝利于蓄水,保证灌溉。 以前李承平觉得这些东西离自己很远,可现在看来,却出乎意料的发现就在自己身边。 村里几处水井分布不均,而且出水量太少,夏季很难保证农业用水,他早就想解决,可是之前总被村里有些人给否掉。 眼下,一河村算是自己的一言堂。 李承平嘿嘿一笑,不用自己出马,族老们自会去给他分辩,果然地位一变,自有大儒为我辩经。 “傻笑什么,黄立去干嘛了?你也不说。” 柳安看李承平在那里傻笑,真觉得这孩子傻的不轻。 被说的一愣,李承平摆手笑笑。 他一早就让陈运跟着看看,黄立那里不会有事的,只是没想到这小子跟李曦扯到一块去。 先前在他房中看见熟悉的字迹,李承平就觉得不对劲,当下这副情景算是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柳安眼神怪异的看了李承平一眼,心道人家都勾搭上你姐了,心咋这大,一点都不着急。 原先还真没看出来,黄立可以呀! 人家李承平拿你当兄弟,你竟然想当他姐夫。 咂吧一下嘴,柳安拿起一块茶点送进嘴里,没注意到一旁提溜着脑袋的齐礼正在坏笑。 早就到了启蒙的年纪,依齐家的财力,支撑齐礼三岁启蒙那是一点问题都没有,可谁让小孩子太过贪玩,一拖拖到现在。 扔到村里是李若的想法,县里那个先生能有自家弟弟的功名高,与其送到人家那里花钱,还不如放在李承平身边,省钱还省力。 不得已,李承平就开始了带娃之路。 不过好在,齐礼被母亲再三叮嘱,还算懂事,轻易不会打扰舅舅温书。 柳安那里就不一定了,只见一口塞入糕点的柳安砸吧嘴的瞬间,登时便猛地跳了起来,把李承平吓了一跳。 齐礼见整蛊成功,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正当李承平疑惑不解时,柳安气急,脸色一黑唬道:“你在里面加了什么?” 齐礼拉远了距离,哈哈大笑,“谁让你看都不看就吃的,原本是我要吃的,只是被你拿了去。” 这话说的鬼都不信,李承平满脸黑线,“到底放了什么,小心把你送回去。” 一听舅舅要把自己送回家,齐礼赶紧低下头来,家里老娘管的那叫一个严,哪有这里轻松呀! 随意,齐礼不敢再贫嘴,“中间加了些咸鱼汁,没别的,就是吃起来怪怪的。” 李承平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什么不能吃的东西就成。 咸鱼应该是地窖里那几坛子,捞的鱼多了,余氏就会腌好存放起来。 也就是柳安来了,余氏才拿了一坛子上来,早上喝粥时配些来吃。 柳安却瞬间作呕,伏在地上。 李承平嘴角一抽,戏有点过了。 齐礼却是一慌,平常整蛊这位柳先生啥事没有,今日这是怎么了,竟狂吐不止。 不敢迟疑,齐礼赶紧端了杯水送了过去。 这小算是被柳安抓到机会,一把揪住齐礼的胳膊。 “这下看你往哪跑。” 柳安嘴巴抿得紧紧的,狠狠的瞪了齐礼一看,好似再说,可让我逮到了,咱们新账旧账一块算。 “舅舅,救我。” 没理会小屁孩的哀鸣,李承平快步走远,嘴上回应着,“我去看看马,今个好像还没喂吧!” 第150章 不孕不育? 李承平正要去假装喂马,就见牛蛋径直朝他走来说道:“有个人找,说是陈老爷让来的。” 陈老爷便是陈运,最近这些年背靠药房赚了不少钱,回乡置办了不少田产,外面人碰见了都会称一句老爷。 见是陈运差人找过来,李承平便知是黄立那里有了消息,将手上豆料塞到牛蛋手里,“我去看看,马你来喂,不用喂太多,它们清早吃过。” 牛蛋一愣,摇了摇头。 来到土院门口,果然是平常跟在陈运身后的跟班陈二,他和陈运供一个太爷爷的。 可能是快马而来,显得有些风尘仆仆,头发都散开了些。 “李老爷。” 陈二嘴唇发白,嗓音略显干涩。 李承平在土院门口看到陈二面色凝重,心中隐隐感到不安。 他急匆匆地问道:“陈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陈二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说道:“李姑娘被那姓宋的关进了县衙的大牢。他膝下无子,怀疑是他夫人的缘故,便请李姑娘来瞧病。” “没想到李姑娘一查,竟发现问题出在姓宋的身上,结果姓宋的不信,反而对李姑娘言语辱骂,甚至扬言要报官。” 李承平心中一震,关进大牢,二姐可从没受过这种委屈。 若她在牢中受了难,自己绝对放不了此人。 李曦在蓝田行医的事他是知道的,黄立收到李曦来信去蓝田找她,这些李承平也是知道的。 好好的行医,怎么闹出这么一档子事。 不就是不孕不育嘛,这姓宋的可是真能啊! 动因是啥?害怕自己不育的消息传出去? 他急忙问:“那黄立呢?他有没有办法救她?人现在如何?” 李承平脱口而出的三连问,把陈二问的有些发懵。 陈二想了想后,摇头,神情中透着无奈:“黄老爷虽有些门路,但这件事牵扯的人手段不少,他也无能为力。” “听说那姓宋的是蓝田县主簿的外甥,在县衙里权势滔天,没人敢轻易得罪他。” 县主薄乃是正九品官员,地位仅次于知县与县丞,可以说是县衙中的第三号人物。 主簿一职通常由贡监或吏员通过选拔晋升而来,属于知县的辅佐官员。 他们也有一些别称,如\"书记三尹\"等,品阶为正九品,主要负责管理户籍、缉捕和处理文书等事务,并在主簿廨办公。 此外,主簿还设有一名攒典协助工作。 尽管主簿的职权相对较小,但如果存心捣乱,却能给人带来极大的麻烦。 因为缉捕和文书的起草都需要经过主簿之手,如果他不想让知县知晓某件事情,完全可以私自隐匿不报。 而知县若不仔细追查,很可能就无法察觉其中的问题。 这样一来,主簿就能在幕后操纵许多事情,让人防不胜防。 “难道黄立没报上我的名字。”李承平皱眉问道。 李承平自问,在西安地界还算是有些名声,鹿鸣宴才刚过去多久,热乎劲都没消散呢! 蓝田知县一定是晓得他的,应当不会为了此事,结怨于李承平。 “黄老爷报了,可通通被拦了下来。”陈二哭丧个脸,连知县的面都见不到,怎么表明身份。 李承平眉头紧锁,心中暗自思索,那主薄拦了人,难道不怕得罪自己。 他正要转身回去让牛蛋备马,陈二却拉住了他。 低声说道:“我家老爷已经去找人了,他用银钱找了关系,至少李姑娘暂时不用受苦,但这也只是权宜之计,长久之计还得靠您。” 李承平早已怒不可遏,这些人竟然如此胆大包天,难道他们真的敢在牢房动手脚? 他握紧拳头,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让这些人付出代价! 听到陈二说完,李承平的脑海里浮现出了李曦被关进大牢时的情景。 他都能想象到李曦无助的表情,心中愈发焦急。 李承平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陈二继续说道:“那姓宋的非但不承认自己有错,甚至还栽赃李姑娘盗取了府上的财物,真是无耻至极!” “当真是不可饶恕!”李承平握紧拳头,脸上的愤怒愈演愈烈。 他知道,若不尽快采取行动,李曦的处境将会愈发危险。 这姓宋的可真有意思,不就是不能生,连真相都不让人说。 于是,他转身对陈二说道:“你辛苦了,先进屋歇歇,等明日再回去。” 陈二点头,从蓝田过来,可不比西安近多少。 已过午时,现在出发没走一半路程,天就得黑。 摸黑赶路是不可取的,指不定就栽沟里去。 驰道上,一到天黑那是什么牛鬼蛇神都要出来闹一闹,说不得官道附近村的村民,黑夜一裹就成为杀人越货的贼寇。 陈二道,“李老爷,您可是有法子见到蓝天县令,姓宋的那人可不简单,若是被他察觉,后果不堪设想。” 过遍脑子就知道,眼下最重要是见到知县,否则一切别谈。 很显然,姓宋的仗着他舅舅主薄的身份,隔绝县衙内外,让黄立见不到人。 李承平心中思索一番,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便对柳安说道:“我们明日一早就往蓝田去,想办法见知县。” 齐礼已经被教训完,正伏在门旁,嘶喝嘶喝,看样子屁股没少挨揍。 柳安点头,随即招呼牛蛋去喂马。 牛蛋一愣,怎么还喂,早上那顿就是他喂的,再喂就要出问题了。 豆料要是吃多了,马是一定要拉出来遛一遛的,就跟狗一样,不然后面会发癫。 很想解释,可见李承平几人渐行渐远,他也不知道要不要追上去问问。 齐礼注意到,拍着胸脯说要给牛蛋分忧,没人察觉到这小子眼珠子转了又转,坏小子坏的很。 回屋路上,李承平一直在思索着如何能见到知县。 黄立找上过门,所以被认了出来。 看来自己不能自报家门,到时候直接让柳安递拜帖,跟着进去便是。 他想起鹿鸣宴上,蓝田知县曾对自己颇为客气。 若是他知道李承平二姐被他手下的主薄关进大牢,怕是头都要气歪。 第151章 官道,驿站 天还未亮,余氏就起来熬起了粥,煮了满满一大锅。 等李承平洗漱好,桌上已经摆好了粥饭,还特地切了一盘咸鸭蛋。 李承平没有给家里人说去处,以防他们着急。 余氏问道:“这次去西安什么时候回啊!” “顺利的话大概后日傍晚就回来,再晚也不过晚个一两天。”李承平故作轻松。 此行,依仗柳安身份,应当能很顺利的见到蓝田知县。 蓝田知县姓胡,想必这位胡知县应该不会为难几人。 “你二人小心些,一路上注意安全。”李振良牵着两匹马,把二人送到村口,嘱咐道:“遇到小河一定要走桥,不能淌过去。” 不只是现代有些村镇的桥梁会私下收费,古代的桥梁也是如此。 这个时代的桥梁都是当地村民或士绅花费钱财修建的,碰到心善为民的,或许就不会安排人看守,让行人直接过去,不过大部分的桥梁需要交钱。 先前和老爹回家时,李承平嘟囔过一句这种小河直接过去不就是,没想到老爹还记得。 李承平笑道:“嗯,你快去忙吧!不然奶奶又要叫你小名。” 瞅了一旁的柳安一眼,李振良将缰绳甩在儿子手心,“就你话多。” “什么小名。”柳安挠头,不解道。 他是真的头痒,李家在夏天这个时节都是两天洗一次澡,而且为了省柴薪,都是不洗头的。 搞得柳安很不舒服,但既然来了,只好适应李承平喽。 李承平笑道:“此事说来话长,咱们还是赶紧上路,路上或是回来再说。” 秋收还没结束,村口村民们进进出出。 疾驰在驰道上,等他们走远,齐礼才悠悠醒来,出来一问才知李承平他们已经走了。 齐礼抱头道:“糟了,你说舅舅骑的是枣红。” 枣红是马的颜色,李承平从宋百户那里弄来的是一匹战马,不过年纪有些大。 余氏正收拾碗筷,见小外孙这个模样,嘴一撇,“怪不得都说外甥像舅,大清早就发疯。” 牛蛋也是疑惑不解,回过神来才意识到什么。 马有问题?怪不得这小子昨个一再说要让柳老爷骑那匹枣红。 李承平一边走一边对照标识和地图,地图是他从府学藏书楼根据十年前的手绘而成。 不过,只要上了驰道基本上就不需要地图,驰道即“官道”上是设有驿站、里程碑、路牌等标识的,以方便行人辨认方向和里程。 其中驿站是官道上的重要设施,负责提供住宿、饮食、马匹等服务,同时也是传递官方文书和情报的枢纽。 里程碑则是一种设置在官道上的石碑,上面刻有官道的里程、地名、朝代等信息,以便行人了解自己所处的位置和方向。 若是改朝换代了,会有官吏定期更换,一切建立在官府有钱的情况下。 所以说古代还是很先进的,人们的想法很是合理前卫,只不过是生产力严重限制了他们天马行空的想法。 从一河村出来,沿着土路走了近一个时辰,二人便来到了临近镇上的驰道旁。 路上碰见官驿,李承平两人基本没怎么进去歇脚。 从村里出发到蓝田不到一日的行程,中途停下来换换气就成,快马黄昏前就能到达县城。 “哎呀!”柳安脸色大变,“扯紧缰绳。” 只见李承平身下的那匹枣红不知怎得突然狂暴不安起来,疯狂地奔跑、跳跃和踢打。 李承平被马腿拍打一下,吃痛却不敢松开缰绳。 一愣神的功夫,枣红马嘴发出一声嘶鸣,瞬间身体失衡摔倒,倒在地上不停抽搐、呕吐。 幸好李承平拽紧了缰绳,摔的倒是不重,头冒细汗,李承平赶紧将视线投到枣红身上。 大抵是有些腹泻,马匹侧卧着吐着气。 眉头紧皱,李承平觉得这像百兽经上所说的那样,是马匹误食东西所致。 现在不是思虑马匹症结,而是现在没有马,李承平如何重新上路的问题。 柳安蹲下查看李承平伤势,“有些淤青,大腿内侧有些红肿。” “无碍。”李承平心很累。 柳安对着标识研究了一下,指着前方说道:“前面有个驿站,咱们等枣红好些去前面歇歇脚,看看情况再定接下来的行程。” 李承平点点头,“只好如此了,坐下歇歇吧!” 说着李承平取下背囊,掏出两块烙饼来。 这种白面烙饼是出发时奶奶放进来。 “嗯。”柳安应了一声,没吃两口就笑出了声。 李承平嘴角微抽,“笑屁啊!” 把自己笑噎住了,柳安赶紧打开竹筒塞子,喝了一口缓缓劲。 “没想到,这算是你出的最大的一次洋相了。” 柳安没止住笑,撕下一块烙饼,歪着脑袋笑着。 两人为了取信于人,还特地穿了青衣,这身举人衣衫还是游街时所穿。 柳安当时只顾着关心李承平伤势,当下回想起李承平狼狈的样子再搭配上这身沾满尘土的衣裳,顿时憋不住笑。 “好了,不笑了。” 见李承平起身,柳安怕这小子把土往自己脸上抹,赶紧打住话头。 李承平白了他一眼,“能不能有点同情心,没看到枣红都成这个模样了。” 一回过头来,两人竟发现枣红已经自己站了起来。 医学奇迹啊!只是有点打脸,李承平刚才还说它病的重。 柳安笑声愈发的大,上前抚摸一下枣红的毛发。 “还是去前面驿站看看,可别路上再出事。”柳安没再嬉闹,严肃道。 李承平应声,颇为自然的牵起柳安座下的那匹马。 无语扶额,柳安不想说啥,默默牵起还没怎么缓过劲来的枣红。 这处驿站是一处官驿,尽管有些小,但看起来设施齐全。 根据用途不同,驿站可分为官驿和私人驿站两种类型。 颇为正规的站点属于官驿,主要是朝廷直接管理的驿站。 官驿除了传递官方文书和情报外,还负责接待过往官员、军队等 私人驿站则主要由富商、豪族私人设立,主要用于自己和家族的差旅和贸易活动。李承平有些怀疑这处私人驿站是否有兽医。 第152章 我不治人,只治畜牲 好像是听到李承平心里的嘀咕,矗立在门口的驿卒走了过来。 李承平和柳安没有太过慌张,身着举人衣衫,他们应当不会被当成嫌犯抓起来。 “这位老爷的马似乎有些不大对劲。” 驿卒尽管对李承平这张尚有些稚嫩的脸庞,就已是举人有些疑惑。 他们这些从事服务行业的牛马惯会分析,瞧出马不对,人更不对,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 但仍秉承着良好的服务态度,如实说出自己的想法。 李承平温声道:“确实如此,站内可有兽医。” “这是自然,老爷放心便是。”这驿卒自信道。 私人驿站或许还有这样那样的顾虑,可放在官驿上就完全无需担心。 官驿不论大小,位置是否紧要,其中的配套设施都是十分齐全的。 古代官驿一般由驿长、驿丞、驿卒、兽医、车夫、杠夫等工作人员组成。 驿长是驿站最高长官,全面负责驿站的工作。 驿丞是驿长的副手,协助驿长工作,驿卒则是驿站的一般工作人员,主要任务是传递公文、接待过往官员和军队等。 可不要小看这些普通驿卒,因为一个人,这份职业在后世注定会被人熟知,大顺皇帝李自成原先就在陕西某官驿站任职。 但凡崇祯发个n+1,人家也不会走上造反道路啊! 剩下的兽医负责驿站的马匹医疗保健,车夫负责驾驶马车或牛车等,杠夫则负责搬运货物等。 马是古代最重要的出行工具之一,有“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的说法,这都离不开马。 为了保证对马的充分利用,驿站在不同朝代,都设置了兽医。 兽医不仅需要治疗或生病的马,还要负责检查所有进出驿站的马,确保它们的健康状况良好,并需要定期对驿站的马进行体检,预防疾病的发生。 李承平之所以表示担忧,是这处驿站委实不太大,担心兽医是驿站找乡野的野大夫凑合了事。 通过柳安解释,李承平才算明白为什么这么小的驿站都有常备兽医。 原来,各处官驿站均有当地官府拨发经费,可官府不是拖欠就是发一半扣留一半,偏偏还让人不敢生气,给县衙户房那帮人搞毛了,人家能硬拖个半年。 真是小鬼多磨,怪不得驿站完全没有吃公粮的躺平姿态,就指望着从过往行人、商队那里挣些银子。 帮忙驾车和搬运货物赚的都是小钱,还是兽医给牲畜治病来钱多。 因此,一听李承平两人是来给马看病的,这些驿卒才会如此高兴。 所以,刚才这驿卒说他的马不对劲其实是一句试探之言,李承平苦笑,还真被他给猜对了。 没直接领着二人去找兽医,李承平和柳安被安排在驿站亭下坐下歇脚。 不一会儿,就见一个身着得体衣衫的中年人走来。 其实区分人阶级最好的方式便是从衣衫着手,新中国刚建立那会都有很多人穿不起衣服,更遑论生产力落后的古代。 很多人家丁口多,一个贫困的五口之家所有衣裳凑一凑都凑不出两件,谁出门谁穿衣服从不是一句玩笑话。 李承平家能每人都有衣穿,已经是很富裕农家。 外面值守的驿卒基本都穿着短打,一位身着长衫的人,多半就是驿长。 李承平当即抱拳道:“见过大人。” 大乾全国共有一千六百多个驿站,两万多名驿卒等服务人员。 西北较多,多是因战事所设。 其中驿长的品阶也有详细的划分,驿站分陆驿、水驿、水陆兼办三种。 陆驿驿长级别最高为从七品下,最低为从九品下。 水驿驿长级别最高为正八品上,最低为从九品下。 水陆兼办驿长级别最高为正七品下,最低为从九品下。 这些驿长多为举人充任,还有的甚至是秀才来担任。 大的官方驿站除外,有时候会由朝廷单独选派官员前来坐镇。 此处明显是一处小驿,但驿长最低是个从九品官吏。 别看大家同为举人,可人家是官,有着官印,李承平再怎样出名,那都是民,官民乃是两个天地。 尽管疑惑驿长为何不着官服,但李承平和柳安还是恭敬行礼。 “当不得两位如此。”中年人一愣,赶忙将二人弯下的腰给扶正。 原来此处名为蓝风驿。 洪胜不好意思笑道:“让二人见笑了,驿长去县里开会去了。” 这位中年人姓洪名胜,是蓝风驿的驿丞,驿长临时有事不在。 那驿卒见是两位举人老爷到来,担心出差错,才会去请他过来。 “李兄,柳兄放心便是,别看我们这里是处小驿,但兽医的技术那是杠杠的。” 拍着胸脯,洪胜信心十足的向李承平二人保证。 或许是力气有点大,洪胜不由得咳嗽起来。 “洪兄所言我等自然是信的。”李承平赶忙接话,怕洪胜给自己拍死。 尴尬的笑笑,洪胜领着二人去找兽医。 兽医正与几个车夫喝着小酒聊天打屁,一见洪驿丞过来,嗖的一下站了起来。 “大人,来活了吗?” 洪胜更尴尬了,手放在肚子间摆手,让兽医闭嘴。 兽医却是会错了意思,“大人,你手怎么了,抽筋了,我是治畜牲的,顶多给你治点小伤,这种病你要去县城找正经大夫看。” 真的,洪胜很想死,李承平和柳安是真想笑,差点就憋不住了。 洪胜心道,要不是全驿都指望你这么个技术人吃饭,你看我不早把你换了,就你话多。 “这两位的马匹有些问题,你过来看看。”洪胜扬起手说道,“你闭嘴,过来就行。” 刚想问问马有什么症状没,见自家大人不让说话,只得悻悻拎着装备跟上去。 枣红自从自己站起身,目前看来好像没什么太大问题,但李承平还是想找兽医看看,防止有什么后遗症。 兽医老王端着医箱过来, 蹲下抚摸下枣红,本来还有些暴躁的枣红瞬间安静不少。 果然,还得是专业的人来,老王一来就拿捏住了枣红。 第153章 入狱始末 简单查看一番,老王自顾自的点点头。 “到底看出些什么来?” 洪胜怕李承平它们等的着急,出声问道。 老王回了一嘴,“大人,你以为这牲畜能和人一样啊!它又不会说话,我可不得多看看。” 洪胜眼皮一翻,随便你吧! “咱们去亭下歇息片刻,请。”洪胜露出职业微笑。 李承平笑着点头,扯了下止不住笑的柳安,这小子笑点有点低啊!尽管自己也很想笑。 老王走到李承平和柳安面前,清了清嗓子,神情严肃。 “大人,枣红马的病无大碍,主要是吃多了,你们放心,过几天就能恢复得很好。” “吃多了?”李承平和柳安面面相觑,显然对这解释感到困惑。 柳安挠了挠头,疑惑地问:“这马怎么会吃多呢?咱们出发时......” 李承平也是不甚清楚,不过他没有过多纠结,事情等从蓝田回来再说。 老王撇了撇嘴,带着一丝调侃的口吻说道:“马儿可没你们想的那么聪明,尤其是这种调皮的家伙,它看见草多,便一口气全吃了。” “结果肚子撑得慌,你们可别笑,我们洪大人也曾因为马的这种事儿头疼不已。” 洪胜在一旁叹了口气,摇头无奈,“我这驿站的马,可都是个个让人头疼的家伙,还有老王,你就不能少说两句吗?” “我这不是为了你们好嘛。”老王毫不在意,继续调侃,“我看你这驿丞的本事,也就只能看着马吃草了。” 洪胜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心中暗想这老王真是个没情商的傻瓜蛋,自己真是没办法与他争辩。 “不过现在不是讨论马儿吃草的时候。”李承平打断了两人的斗嘴,语气认真。 “我们还有急事要去蓝田县,老王,您觉得我们现在可以骑枣红马吗?” 老王摇了摇头,面色凝重,“不行,马儿还需要养养病,最好暂时不要骑。” 李承平和柳安互相看了看,心中都明白,若不骑马,他们的行程就会受到影响。 经过一番思虑,李承平决定:“那我们从驿站借一匹马吧。” 洪胜却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抱歉,李兄,驿站太小,实际上就没几匹军马。而且早已借了出去,剩下的那匹,被驿长骑去县里开会了,只有骡马了。” “骡马?”李承平皱了皱眉,心中不禁有些失望。 骡马的速度太慢,根本无法赶上他们的行程,若无法在城门落锁前到达,说不得要在城外缩一夜。 “那我们只好同骑一匹马了。”柳安提议道,虽然心中有些不情愿,但眼下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柳安瞄了一眼李承平的屁股,心里吐槽着,希望屁股别太大。 李承平点了点头,心中暗想,虽然有些尴尬,但也只能如此。 两人上了骡马,马鞍是单人的,前后有突起,李承平不自觉地与柳安挨得太近,顿时令两人都感到一阵尴尬。 “呃,我们这样……是不是有点不太方便?”柳安的声音有些结巴,脸色瞬间红温。 “那能怎么办,现在只能这样。”李承平也有些局促,有点无语,真是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骑马。 为了防止后面的李承平被颠下来,柳安只得让李承平撺紧缰绳控马。 双手环抱住柳安两侧,反正就是说不出的怪异。 路边的行人、商队看到这一幕,纷纷指指点点,窃窃私语,李承平和柳安的脸色愈发红了,心中都有些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的冲动。 不多时,他们终于赶到了蓝田县。 黄昏将近,两人只好随意找了一处客栈住下,准备明日去找胡知县。 旅馆虽小,但干净整洁,李承平和柳安在房间里稍作休息,便开始商量接下来的计划。 与此同时,宋府内,宋江正与蓝田县主薄钱主薄谈话。 两人正坐在灯下,气氛显得有些紧张。 “宋江,你怎么能招惹李承平这么位新科举人?”钱主薄恨铁不成钢,声音中带着一丝责备。 李承平可是不简单,他虽未见过,但从知县口中还是了解了一二的。 什么解元郎,翰林座师,师从赵琳,一个个名头都不是他们能招惹得起的。 宋江不忿,冷冷一笑,“这李曦不过是个庸医,竟敢污蔑我不育,我膝下可是有一个女儿的!这话舅舅能信?若不加以惩治,传出去还让外甥我怎么做人。” “我信不信无所谓,关键是你得想清楚,李承平的身份可不简单。”钱主薄压低声音,眼中闪烁着警惕的光芒。 宋江心中一动,他早就知道舅舅与自己妻子私通,更是生下一个私生女。 正因如此,他才想将事情闹大,李曦行医至此,了解到李曦是陕西乡试新科举人李承平的姐姐。 宋江心中暗想,若能利用李曦的身份,或许能将姓钱的绊倒。 “我会处理好这件事的,不过还要劳烦舅舅帮忙。”宋江冷冷说道,心中盘算着如何将李曦的身份利用到极致。 钱主薄见状,眼中闪过一丝阴险的光芒,“咱们得在李承平来蓝田见到胡知县之前,给李曦把罪名给定下,以此堵住她的嘴。” “你说得对。” 宋江点了点头,心中暗自得意。 等钱主薄一走,他便面色阴沉地盯着这个所谓舅舅的背影,吐了口唾沫,“早晚有一天要将这笔账算清。” 与此同时,钱主薄走出宋府的步履很快,他心中十分担忧,生怕宋江信了李曦的胡言乱语。 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他急切地想着在李承平过来之前,赶紧给李曦定罪,堵住她的嘴。 “绝对不能让宋江怀疑到我身上。” 他心中暗想,脑海中快速盘算着接下来的步骤,力求在最短的时间内将罪证提交到知县那里。 “只要拿捏好县衙官印,就能顺利定罪。” 钱主薄嘴角勾起一抹阴险的笑容,自鸣得意,认为自己已经掌握了主动权。 然而他却不知道,李承平与柳安能来的如此之快,将会打破他所有的计划。 若是李承平知道前因后果,只能说李曦倒霉,扯上这么档子舅甥之间狗屁倒灶的事。 第154章 女案犯 第二日中午时分,李承平和黄立顶着火辣辣的太阳,怀里揣着文书,往县衙而去。 之所以挑这么个时辰,是因为李承平知道这些个县官的尿性。 一县之地的土皇帝,没有外人挟制,知县可谓是我行我素。 不过,并不是所有知县都是如此,也是有不少勤政爱民的官员,只是李承平与这位胡知县在鹿鸣宴上一番接触下来后,觉得这位只能是前者。 胡知县确实是临近中午才上值,但架不住他住的近啊! 除了京官外,出京任职的官吏都得住在朝廷的官署之中,严禁购置私宅。 只限制地方主官,其余官吏不限,原因很简单,除了县令以及其所带来的幕僚师爷外,例如主簿及其以下官吏多是当地人。 六房的循吏更是被地方缙绅牢牢把控,这也是新任知县来到这么个盘根错节的地方,迟迟无法作为的原因。 钱主薄便是蓝田人,由宋家为首的几家乡绅集体推上来的。 正因如此,钱主薄需要宋家的支持,宋江也不能以一己之力推这个舅舅下马的症结所在。 站在这个位置,便由不得个人的想法如何,若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宋江是无法违背家族众多族人和其他几家想法的。 钱主薄见胡知县过来,赶忙递上茶水,摸清了胡知县上值的规律,把握这点小事简直易如反掌。 跟在胡知县身后的于师爷无语的翻了个白眼,现在都有点分不清谁是狗腿子了。 端起温度适宜的茶水漱漱口,胡知县慵懒的倚靠在主座上。 “今个可有大案,若无要紧事,便将桌案移到后堂,本官要写公文。” 钱主薄听到此话,心里嘀咕,谁还不知道您,公务全部交由手底下的幕僚,成天躺在后堂看杂书。 不过,他只敢在心中叨叨,当即弯下腰小心道:“大人,现下倒是有件要紧事等着您处理。” 胡知县有些不耐烦,“官府自有规矩,衙役那里的勘察走了吗。” 古代的衙役可以说是牛马中的牛马,他们的工作包括但不限于,文书处理负责县衙中的文书处理,如起草文件、记录会议内容等。 司法辅助,如抓捕罪犯,押解犯人:后勤保障,如采购物品、管理仓库;维持秩序,如巡逻、站岗等。 衙役收入不高,地位还低,可不就纯纯社会底层人。 要说这衙役的种类还不少,有皂隶、快手、民壮、狱卒、门子、马快这些常见类型。 但别看种类多,但他们人少啊! 而且衙役是不领朝廷俸禄的,一切收入全看知县大人能给多少,所以每次新任知县一上任,所给的月钱都不同,为了省钱,有的县衙更是只招十来个衙役使唤。 为什么说他们是牛马,是个人都不能一天之内兼顾这么不止四项工作。 可偏偏还有不少人想把孩子送进衙门当衙役,因为基本上是铁饭碗,饭管饱还有工钱拿。 在这个时代能找一个管饱饭的活,已经很好了,更何况还有月钱拿。 而且县衙的循吏为了自己方便,还会交新来的衙役识字,就是为了他们处理公文方便。 蓝田县就是这么个情况,胡知县为了省钱,到任后裁撤了不少衙役。 正因为人少,干的活多,所以大白天除了看门子的一个,衙门里看不见一个人。 各班房值守的循吏可没有应声的想法。 果不其然,胡知县说了半天,愣时没有一个衙役过来说明情况,徒留钱主薄头冒细汗。 胡知县见没衙役前来应答,更加不耐烦,“一切等勘察后再说。” 衙门办案自有程序,首先便是受害者报案,再就是衙门派人勘察现场。 紧接着传唤并审讯嫌疑人,再由证人证言出面。 随后就是证据审查了,一旦证据确凿,最后便是由知县判决,将始末记录在案宗之上。 盖上官印,案件便完事了。 钱主薄就是这个想法,他私下见过李曦,这丫头难缠的很。 为了将宋江不育的消息压下去,他只能冒着得罪李承平的风险,赶紧把案子敲定。 以此拿捏住李承平,让李曦不再开口说起此事。 他其实还有一点很是疑惑,从宋江报案,到李曦入狱,所有过程他都被蒙在鼓里。 直到宋江来找他诉苦,而且此事传播的速度极其之快,不说街头的娃娃,反正是在蓝田各缙绅间是传遍了。 可眼下这些事都可以往后放放,当务之急是让李曦别乱说,后面才是等这件事的风声过去。 见自己安排的衙役迟迟没到位,钱主薄只能支支吾吾自己开口道:“是下官的外甥家造了贼。” 伏着桌案,胡知县脑袋枕着胳膊,侧看钱主薄。 “我就知道此事与你有关。” 听着胡知县温和的声音,钱主薄头上的虚汗冒的更多。 胡知县尽管有些懒政怠政,但他人可不糊涂。 钱主薄这么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平常总找些东西来奉承自己的这么一个人,今日很是主动的说起一桩案件,怎么都让人感觉不对。 “到底是何事呀!” “宋府请来的大夫,偷拿了其府上珍贵的字画,人赃俱获。” 钱主簿将案件经过大致吐出。 “这宋江是你外甥吧!怪不得。” 胡知县轻笑,不屑钱主薄的行为,多半是那大夫看见了什么,或是招惹了谁,才遭了如此陷害。 不过,胡知县还是应下了此事。 甭管这案犯干了什么,正好他来蓝田已经一年有余,一直不知道如何开展自己的政策。 钱主薄送了个把柄在他手上,他何乐而不为呢。 可当胡知县听到剩下的话,越发觉得此事不简单。 只听钱主薄说道:“案犯李曦已经收押入狱,只等大人提审。” 李曦?女子? 胡知县神色愈冷,面色怪异,这案子肯定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亦如刚才那般随意,胡知县打发钱主薄下去提审案犯,转头看向于师爷。 招手道:“我看那女子身份不简单,你去查查,尽快。” 于师爷点点头,恭敬的退了下去。 师爷可不是本地的,他拿的俸禄全是胡知县给的。 他可是知道知县大人的想法,这一年陪胡知县装的都有些累了。 城外数镇抗税一事,知县可是早就想解决了,今日或许是个机会。 钱主薄还不知,他自认为一切尽在掌握,其实他什么事都没玩转。 第155章 提审,栽赃 衙门审案百姓能否在外观看,主要取决于审案的官员和朝廷律令。 《大乾律·卷十七》中规定,除非是大案,否则是否容百姓围观全凭审案官员的想法。 “大案”是指发生的重大刑事案件。 通常涉及人命、冤案、政治斗争、贪污腐败等问题。 什么?你说造反怎么判。 很简单,随众依律交付衙门处理,首恶押送回京菜市口凌迟处死,甭管是那个朝代,造反永远没有举起后,轻轻放下的时候。 李曦盗窃案(钱主薄卷宗所写)无疑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案子,若是有舆情发酵惹的百姓关注,胡知县自然会召集百姓围观,予以警示。 但眼下却是不凑巧,钱主薄完全没按正规流程走,张贴告示召集百姓的时间完全不够。 胡知县找来了文吏,审案就要有案宗,一切都要记录在案,没头没尾那就成了一笔糊涂账。 若没有始末,怎么能拿捏的好钱主薄,胡知县面上轻笑。 高坐主座,胡知县手中把玩着惊堂木。 面前的李曦低垂着头,神色显得有些紧张。 她的手被铐住,脸上虽有些许不安,却透出一股坚定。 胡知县微微一皱眉,心中暗想,眼前这个女子,究竟是怎么与宋江他们扯上关系的。 “李曦,你可知罪?”胡知县开口,声音稳重,带着一丝威严。 李曦很是不解,钱主薄也有些发懵,凑到胡知县耳边小声道:“大人,您还没审呢!” “哦。”胡知县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盯着铐住李曦的枷锁,问道:“既然未曾审案,这女子便不是案犯,不是案犯怎么带着枷锁?” 话是这么问,但胡知县的眼睛却直直的看着钱主薄。 按理未曾审问的案犯都是束手上堂询问的,而且除了重犯,普通案犯没有带枷锁一说。 钱主薄也是才看见李曦手上铐着枷锁,当即心中一慌。 眼中疑惑愈发的深,他记得给牢狱的狱卒说过要好好对待李曦,别人不知,他却是晓得李曦的弟弟是李承平。 可如今?现下不是疑惑的时候,钱主薄脑子一转赶紧回着话,“想来是狱卒之过,怎么能给未曾提审的嫌犯佩戴枷锁的。” 轻轻颔首,胡知县笑道:“这就对了,还不将枷锁给卸下来。” 押解李曦过来的衙役迟疑的看向钱主薄,眼神中带着探寻的意味。 钱主薄赶紧瞥了知县一眼,见胡知县神色未变,赶紧眼神示意衙役将枷锁打开。 面上不动声色,可桌案底下胡知县手攥得紧紧地,心中骂道:“安敢欺我。” 衙役如此施为自然是有原因的,县官那是流官,三年一任。 这些衙役都是本地人,知县大人用完他们拍拍屁股走人,他们的家业可都在当地,配合着知县大人得罪的人多了,算后账倒霉的还是他们。 所以,亲近谁显而易见。 胡知县也不怪他们,毕竟是个人都是会趋利避害的。 本质上来讲,还是知县和当地缙绅的权力争端。 利益没达成一致,再多的口头保证都不会让人相信他的诚意。 李曦矗立在那里没有动弹,任由衙役给她卸下枷锁,从昨日开始,这枷锁就戴在身上,很紧加之天气炎热,只见脖颈和手上一条条勒痕清晰可见。 钱主薄心中愈发慌张,嘴角抽搐,狠狠的猜想到底是谁陷害于他,这不是平白让他结敌。 接过递来的卷宗,胡知县开始念着李曦的罪状。 “传唤宋江。” 有被告人,自然要有原告在场。 要说最想李曦受罪的便是宋江了,这样一来李承平牵扯进他和钱主薄之间事情的概率就越大。 一进来,没等胡知县询问宋江便开始讲述李曦的罪状,胡知县有些不满,压下心中气愤,摆手遮住眼睛不看这几人。 不用听都知道宋江嘴里要说什么,胡知县现在只想静静,本地帮派真的太不给他面子了。 李曦等到宋江巴巴完,才开口陈述,目光坚定:“大人,我并未偷盗宋府的任何财物,事情的真相是,宋江为了掩盖他不能生育的事实,故意诬陷我。” 胡知县看向宋江,可这人就跟说得不是他一样,不动声色的站定。 “你可有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胡知县问道。 问完这个问题,胡知县就想扇自己大嘴巴,在场所有人都知道李曦没偷东西。 但毕竟是流程,再加上胡知县正在等消息,便随口问来,拖延时间,别这个女子的背景是他得罪不起的。 “证据......”李曦声音有些颤抖。 她觉得这一切都像一个圈套似的,从她入宋府为宋夫人看病,再到说明病情,给宋江把脉后被栽赃。 一切的一切对她都太不利了,她连行动都受限,怎么来得及收集证据。 李曦不甘如此,坚持道:“我可以证明,当日我入府是为了解决宋夫人的郁结之症,并无他念。” “此事当日宋江请我入府时街上人尽皆知,而且宋江找来作证证实我偷盗的证人都是他府上的仆役,完全不足以作为证人。” “再者,大人可以调查民女的来历,我乃是兴平县渭水镇一河村人士,身世清白,加之近些年在江南行医钱财不缺,没有由头盗取所谓的财物。” 胡知县边听边点头,不得不说这李曦说的很有道理。 钱主薄并不担心李曦会搬出李承平来,且不说她来蓝田时乡试才刚刚结束,她大概自己心里就不想扯上自己家人。 李曦确实没打打算搬出家人,自家不是什么有头有脸的人家,承平如今才是个秀才,与钱主薄这么刻意陷害人的官吏对抗,没有胜算。 就在李曦想要搬出自己所学习的女子医馆时,却被钱主薄在一旁冷笑的打断。 他似乎对李曦的解释毫不在意,反而自顾自地掏出卷宗,开始一条条地说起李曦偷盗的经过。 “李曦,听说你当日入府察看宋夫人的病情,意外见到房中字画珍贵,所以心生歹念,欲图盗取。” “结果露了马脚,人赃并获。” 第156章 狗咬狗,一嘴毛 李曦倒是没啥反应,反倒把坐于上首的胡知县给恶心坏了。 心中不禁一阵恼火,钱主薄这等自导自演的戏码,完全是把他当傻子耍。 “李曦你可认罪?”胡知县冷冷说道,目光却直逼钱主薄。 钱主薄没等李曦回话,随即辩驳:“大人,证据确凿,李曦被抓时,身上便有宋府财物。” “这些案犯惯是如此巧舌如簧,多听无益。” 你是在叫我做事,胡知县现在很想大耳光呼在这老小子脸上。 胡知县见于师爷迟迟没回来,心中暗自思忖,若是此时不做出决断,怕是钱主薄还要整出幺蛾子。 反正冤案错案不过是一县之事,等自己借此拿捏住这些缙绅,再行给这女子翻案便是。 随即,胡知县微微叹息,故作沉思,旋即做出一副定罪的样子,“既然如此,便依你所言,先行定罪。” 什么叫依我所言,还先行,有罪咱就定,甭提前嘴边挂这甩锅的说辞。 可已经到了审案定罪的临门一脚,钱主薄不想节外生枝,不再多言。 就在胡知县这般宣布判决之时,公堂外突然传出一声怒吼,“放肆,我乃提学道衙门划定生员,我要见知县大人,何人敢拦我,何人能拦我。” 众人皆是一惊,胡知县更是心中一震,何人敢咆哮公堂。 只见黄立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然而未等他开口,便被宋江身后的两位衙役拦住。 “你这疯子,竟敢擅闯衙门!”其中一名衙役喝道,手中早已握紧刀柄。 李曦神情一变,原本冷静的面容竟是失了色,挣扎的要走过去,谁知宋江招呼衙役直接将她按住。 “黄笨。” 听到熟悉的称呼,黄立眼睛死死看向李曦。 手拼命捶打着锁拿他衙役,眼看黄立不老实,衙役眼中闪过一丝幽冷。 管你小子是秀才举人,来到蓝田你是龙也得给我盘起来,衙役下手瞬间重了些,一拳一拳的敲击着黄立的后腰。 忍住吃痛,黄立张嘴欲咬衙役捂嘴的手,衙役挥手一拳,差点没给他牙齿敲掉。 宋江眼神阴狠,好像是想到了什么,当即拱手道:“大人,此子擅闯衙门,更是咆哮公堂,需上呈到提学面前取消此子的功名,刺配充军。” 胡知县面色一冷,没想到这个宋江心思如此歹毒,按律确实是如此,秀才功名直接上呈到提学道,举人功名则层层上报到礼部。 任何时候,不顾威严的僭越行为都是等级森严的阶级社会所不允许的。 黄立这个声称是秀才的读书人,胡知县表示并不认识,而且他本就已经打算牺牲李曦来打倒钱主薄为首的本地不老实缙绅,自然不会站出来帮助这么个不顾威严的生员。 因此,胡知县直接拍起惊堂木,止住堂下众人的撕扯,“不管你是何人,在此咆哮公堂,本官当即便上呈提学大人取消你的功名,发配岭南。” 说到这个,钱主薄可就不困了。 他可是打听清楚了黄立和李承平的关系,李曦不能出事,这个黄立也是不能出事的。 眼神示意宋江别在言语,钱主薄真想把这个猪队友打死。 可他哪里晓得,他所谓的队友早就与他站在了对立面。 宋江想的很好,他已经看出黄立和李曦之间关系不简单,单论一个弟弟的好友,怎么可能做到自毁前程的份上。 黄立的功名被取消,想必李承平和李曦一定会恨死他和钱主薄。 心中这么想着,宋江眼中闪过一抹癫狂。 养了十年的女儿是自己舅舅的,明媒正娶的夫人给自己戴了这么多年绿帽子,自己还不能再生育。 既然我不好过,那大家都别过了。 李承平若是了解宋江此时的心态,一定会说,兄弟你这个反社会buff叠满了,可你想干啥,我都无所吊谓,可你扯上我姐和我兄弟就是你的错了。 见胡知县对黄立擅闯衙门做出定论,李曦瞬间就愣神了,回过神来。 从入狱到现在,她第一次哭出声来,“大人,我认罪,此事不关这个人的事,我与他毫不相识。” 没确认罪行前,被审案犯是不需要跪拜的,李曦却双腿无力,流着泪跪下。 胡知县叹了口气,不禁动容。 黄立很是愤恨,他想直起身来告诉李曦不用着急,李承平很快了到。 可得了宋江指示的衙役,使出了浑身解数就是死死摁住他的嘴,让他发不出声来。 一旁的钱主薄借着这个机会,上前求情道:“此女所言,依下官所见应当不假,再者而言,多年寒窗不易,大人何不宽恕此子失礼。” 功名被取消,无疑会让一个苦读多年读书人的信念直接崩塌。 李曦知道这点,钱主薄也想着借胡知县科举多年的经历,来使其收回成命。 擅闯衙门被你叫做失礼? 还有你们舅甥到底怎么回事,一副狗咬狗的模样,直到现在胡知县才算勉强看出一二来,合着你俩不是一条心啊! 那这个人到底该怎么判,听你的,亦或是听你的。 胡知县眼睛在二人身上转了又转,钱主薄不容宋江质疑的站在其身前。 意思很明显,当然是听我的,可他丝毫没有注意到背后一双怨恨的眼神。 胡知县同样无所谓,反正李曦的案子已经能够拿捏住钱主薄,当即挥挥手让宋江放开黄立。 宋江眼中闪过一丝不甘,多好的机会,李曦和黄立越惨,钱主薄受到的迁怒就越多。 “俗话说得好,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咆哮公堂是事实,我当奏请提学,发配你去西南三载。” 钱主薄还是不满意,他不想黄立被折腾,不然所有罪过都会被李承平怨到他身上。 西南眼下还是一处蛮荒之地,当地都是些蛮夷,这是关中和中原百姓对西南的看法。 那里多是土司,少数民族开发有限,汉民有限,崇山峻岭罕有人烟。 加之路途遥远,黄立去个三年一旦水土不服,怕是人都没了。 当然,黄立过去也不是做苦役,而是去教书,对,就是教书。 正是因为西南汉民稀少,对华夏的认同感不强,才需要内地的读书人过去用儒学给他们洗脑,反正李承平的这么认为的,明朝是大规模派官吏去西南的朝代之一。 历朝历代尽皆有之,目的就是实实在在的将西南地区,重点是西南夷真正纳入王朝统治之下。 半圣,王守仁(王阳明)就曾去过西南,不过他本就西南人士,龙场悟道就是发生在此时,他对当地的儿童进行教育,教授他们把儒学经典和文化知识。 他还亲自编写了《教条示龙场诸生》和《训蒙大意示教读刘伯颂等》两篇文章,详细阐述了自己的教育理念和方法。 胡知县瞪了钱主薄一下,意思好像是在说这也不满意,那也不满意,要不这知县你来做。 这番眼神攻击,让钱主薄悻悻的不敢再言语。 仿佛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受苦的人已经定下。 不论是不择手段想要报复的宋江,还是想要借此拿捏以钱主薄为首缙绅们的胡知县,亦或是不甚满意结果的钱主薄,这三人好像都迎来了还算不错的结果。 直到,于师爷的狂奔进场。 还有外面衙役的大呼,“知县大人,外面有今科陕西乡试举人柳安柳老爷求见。” 第157章 我就是证据 胡知县面无表情,神色忽明忽暗,双目死死瞪着钱主薄。 他现在的想法只有一个,此事与李承平有什么关系,回忆起李曦所言,兴平县渭水镇一河村。 半晌才回过神来,足足一盏茶的功夫,胡知县才深深地出了一口气,似乎是想把烦恼暂时吐出去。 眼睛睁大露出笑容,胡知县从主位起身,迎了下去。 “钱主薄真是好大的官威。” 李承平面色阴沉,忍住想要打人的冲动。 不说黄立嘴角正在渗血,单单是李曦手上的勒痕就让人触目惊心。 堂内众人脸色各异,宋江眸子里难掩一抹癫狂的喜色,钱主薄则面如死灰,手无力的垂下。 他早就知道这番操作必然会得罪李承平,只不过或轻或重罢了。 没想到临了临了自己会名声尽毁,钱主薄只需细细观察一眼宋江便是知道了始末。 跪倒在地的李曦见李承平到来,先是开心随即便是一阵紧张。 黄立则在柳安帮助下,艰难起身,他的腿被衙役狠狠打了两棍。 持棍的衙役很是惊慌,他是见这生员要被发往西南才会如此有恃无恐,在宋老爷示意下,下手没轻没重。 李承平顾及着胡知县的态度,拱手朝前施了一礼,上前将李曦拉起来。 紧紧靠在弟弟身上,李曦脸上还有一道道泪痕,“承平。” 李承平心疼极了,二姐何曾受过这种委屈。 见李曦痴痴的朝黄立望去,李承平没来由的说了句,“哎!你好像有眼屎。” 几日牢狱,在宋江的有意施为下,连每次喝水都定量,自然没有时间打理。 李曦瞬间不那么伤感,狠狠掐了李承平腰间软肉一下。 吃痛的叫出声,李承平忍住,因为胡知县已经走下来。 “学生见过大人。”李承平恭敬道。 胡知县笑着道:“哎!不必多礼,距离咱们上去交谈,也有一段时间了,真是让本官好生怀念啊!” 两人都没意说起李曦盗窃一事,围绕着明年会试聊起天来。 将李曦递给柳安。 一边搂着一个,柳安施礼后便退出了县衙,眼下二人身上都有伤,急需医治。 胡知县没说什么,钱主薄更不敢说什么,反而是宋江很是起劲。 “大人,此二人触犯朝廷律法,当下案情未曾理清,怎可如此草草被人带离。” 李承平一路上都有一股子邪火无处发泄,看宋江仍这般胡搅蛮缠,气不打一处来。 宋江知道李承平不痛快,但李曦是在他府内犯得事情,再加上街上那些百姓畏惧宋家不敢乱说,事情没有一丝一毫的纰漏,李曦现在是不入牢狱都不行。 瞧着宋江一副势在必得,同归于尽的样子,李承平走上前去。 笑道:“宋江,宋老爷是吧!” 宋江阴沉着脸不答话,李承平与此案无关,只需像胡知县施压即可。 此案在他的有意传播下,不说人尽皆知,蓝田县最起码有一般的百姓听闻了此事,他后面在稍加引导,想必...... 没等宋江想完后续事情发展,就见一个沙包大的拳头结结实实的砸在他的脸上。 “就你叫宋江是吧!宋江是吧!” 李承平打人擅施全力,咬着后槽牙一拳接着一拳,没等宋江反应过来,一路上生的一肚子气便全部输出完毕。 吹吹有些红肿的手,李承平没停下,又上脚猛踢起来。 宋江被打的无力起身,瘫软在地上,眼神恶狠狠的看着钱主薄。 胡知县和于师爷下巴都要惊掉了,他俩以为李承平要上前与宋江辩论一番,谁曾想。 “真汤姆粗暴。” 钱主薄捂紧了自己的第三条腿,若说先前宋江还只是不孕不育,现在怕是往后直接就是不举,连行房事的机会都被踹没了。 见宋江死死盯着的人不是李承平,而是自己,钱主薄直接反瞪回去。 这副模样,钱主薄怎么可能不明白他的私情已经暴露。 “此女在狱中戴上枷锁,再到衙役的行为全部是你在作怪,是吗?”钱主薄冷厉的声音,幽幽传来。 宋江别过头,吐出嘴中血水和打掉的牙齿,不发一言,眼神期盼的看了胡知县一眼,生无可恋的躺在地上,直面天空。 烈日当空,他竟不觉得晃眼,就那么直直的看着。 李承平不了解他们之间的是是非非,他只晓得这二人都要受到惩罚。 “让久安见笑了。”胡知县笑道。 李承平身子一怔,没接话茬,看黄立那副惨样,他便知胡知县不知道二人与他的关系。 胡知县不严谨的审案方式,固然让李承平不满,可现在不是得罪胡知县的时候。 刚才出去时,柳安在他耳边低语说黄立擅闯县衙。 神色未变,李承平心里组织好语言,拱手道:“大人,黄立是学生好友,一时冒犯,竟冒失的误入了县衙,还请大人宽恕他的过错。” 胡知县赞赏的看着李承平,这个士子和其在鹿鸣宴上的表现完全不一样,果然,能入王明觉的眼,不是一般人,这种鬼话,那是张嘴就来。 点点头,胡知县没在这个话题上停留。 谁知,倒地的宋江嘶吼道:“你以为帮黄立脱罪就没事了吗!别忘了李曦那是证据确凿,在我府中人赃并获。” 脸上泛着笑,李承平嘴角微翘,过去又踹了宋江一脚。 既然,你宋江能想到利用他李承平扳倒钱主薄,怎么就没想到,为什么李承平有这么大能量。 无疑是前途,李承平若是一个糟老头子,怕是胡知县理都不会理。 但谁让李承平还未弱冠就已是解元郎,尽管很不想承认,权力就是能改变结果。 不说李曦的罪证有很多漏洞,哪怕是李曦真的偷盗了你府上财物,又能如何,谁让她是李承平的姐姐。 李承平的脸就是证据。 若是个不圆滑正直的官员,李承平说不得要费一番口舌。 可胡知县的为人,呃,显然是不需要。 宋江诡异一笑,好像是从李承平和胡知县脸上知道了结果,仰天长笑,眼神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 第158章 这个女人很有主见 “狗官,你们都不得好死。” 宋江身子诡异的扭动,挣扎的半跪在地上。 “爹娘,儿子不孝,想我宋江聪明一世,却落了个无后的下场。” “钱志你妄为人,猪狗不如,淫自己外甥的妻子,更是欺压百姓,搜罗钱财,贪污赈济官粮。” 钱主薄面色一暗,胡知县已经命人将其拿下。 可恨他没一早看出宋江的变化,竟遭了这小子的道。 李承平只想说,你们家真乱,再有就是这个宋江,一副怨天尤人的模样。 其实他才是最可恨,明明知道钱主薄的罪状,却知情不报。 若非知道自己夫人与舅舅通奸,他怕是没有抖搂出来的意思,无非钱主薄干的事符合他自身的利益,他更是没少吃好处。 宋江其实是想在最后时刻将一身怨气都撒在钱志身上,他若不扯上李承平,只凭他一张嘴,怕是说不倒自己这个无耻的舅舅。 可现在不一样,胡知县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软弱,李承平更是强势的很。 没错,他不仅没有觉得李承平打他没什么不好,反而很开心,李承平这么不顾场合的把他胖揍一顿。 因为这么个报复心强的人,一定不会放过钱志。 要知道他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可是礼部记录下正儿八经的举人,李承平那是说打就打。 打宋江,自然不是李承平不过脑子的肆意施为,而是思虑过后的决定,不打这人一顿难以消除自己心头的怒火。 李承平晓得胡知县中午当值,可大清早这么一大段时间,他也没有荒废,而是与陈运会合打听起事情的始末来。 钱志和宋夫人通奸的事还是很隐秘的,加之,宋江刻意掩盖。 可作为枕边人,宋夫人怎么可能看不出自己丈夫这些时日的不对劲。 自知事情败露,宋夫人早就没了活下去的念头,只求女儿无碍,大早上便去寺庙为女儿祈福。 这是她个人的说法。 有宋江在前,她一个嫁作人妇的女子又能怎么办。 至于,她早已察觉宋江的变化为何没有找钱主薄商量对策,知道原因后,李承平也觉得复杂至极。 与钱志媾和不是她的本意,多年无子,尽管宋江和夫人再怎么琴瑟和鸣,都难掩无子一事。 不说宋江早有意见,便是旁人的闲言碎语就让她受不住压力。 可惜宋夫人给宋江纳的妾肚子也是毫无动静,渐渐的让宋夫人觉得可能是宋江身体有问题,但这话怎好对人讲。 钱志早就贪图自己这个外甥夫人的美色,老色丕一个,瞧准机会便直接霸王硬上弓。 所以,宋夫人真的很想钱志去死,钱志笃定宋夫人肚中孩子是他的。 谁让宋江这么些年无所出。 宋江也笃定这个女儿不是自己的,一直没有孩子,若说起初还疑心是妻子的问题,可时间久了多少会往自己身上怀疑。 几个妾室肚子没动静,自家夫人却不知不觉见肚子大了,高兴了两年,便让宋江瞧出不对来。 李承平自然觉得宋夫人很是可怜,但一个女子生在这么个时代本就是痛苦的。 被钱志侮辱,说不对,不说也不对,反正下场都不会好。 了解始末后,李承平只能对宋夫人承诺保全她们母女无碍,只要宋夫人愿意作证。 把钱志和宋江都给整垮不就行了,反正二人目的暂时一致。 想让钱志死,想让宋江进去,是现在宋夫人的想法,因为钱志让她恶心,宋江不会放过她女儿。 宋夫人还说,当日请李曦入府时,有不少百姓看见,并晓得宋江请李曦是为了自己的郁结之症,一部分人被宋江警告和塞银子改了口。 至于剩下的一部分则被她藏了起来,到时候可以一起带到公堂之上作证。 李承平当初听到这女人想法时,真的很是震惊,果然不能只看女子的表面。 宋夫人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没想到这么有...主见。 若是李承平没有找上门来,这个宋夫人大概也有一套自己的法子,肯定是不会坐以待毙的,目的自然是保全自己和女儿。 李承平自然不会听信这个女子一人之言,四处探听后,江所知汇总,算是有了初步想法。 连带着李承平把胡知县的态度都给考虑了进去,一旦胡知县不站在自己这边怎么办,一切都要有预案,他可不会打无准备之仗。 见宋江直到现在还想把李曦拖下水,李承平不介意给他来记恨的。 凑到宋江耳边将自己与他夫人的想法和盘托出,宋江先是震惊,随后便是畅意大笑。 胡知县不知道李承平给宋江说了什么,怎么此人愈发癫狂起来。 轻摇头,胡知县不想那么多,拉着李承平往后院走。 回头望了望,于师爷会意的将钱志和宋江拖拽下去。 于师爷心情很好,蓝田缙绅均以宋江为首,官面上则是仰仗钱志的关系,眼下二人狗咬狗,都被拉下马来。 想必后面自家大人掌控大局就会轻松许多,自己也能大放异彩。 别看他只是一个师爷,可若是胡知县有升官有了牌面,他的地位以及拿的俸禄想必会高不少。 即便以后不跟着胡知县了,自己干些实事,履历也好看些,后面再去封疆大吏的幕府里面面试也轻松点。 说不得受那个大人赏识,就得了官身步步高升。 越想越美,于师爷的步伐都不禁加快了许多,瞅着宋江二人都觉得顺眼了些。 胡知县若是知道自家师爷还没干什么,就想着跳槽,一定会出去现场将这小子掐死。 李承平随着胡知县过了仪门,二堂,三班六房往后院而去。 二堂是县衙次要办公场所,通常在大堂后面,规模较小,用于处理一些次要的政务和民事案件。 三班六房是县衙的下属机构,包括三班(皂班、快班、壮班)和六房(吏房、户房、礼房、兵房、刑房、工房)。 三班主要负责县衙的保卫和治安工作,六房则负责处理各种政务和其他事务,例如派人征收赋税之类。 带着李承平往自己的住处来,胡知县自然不是闲来无事,而是弥补先前利用李曦拿捏钱志一事。 第159章 蓝田事毕 衙门后院便是知县居所,各地主官都是不许购置私宅居住的。 主要是为了防止官员贪污受贿,不然就和昆明一样,突然某官员冒出一百来套豪宅。 后院陈设很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简陋。 县衙一直是处于这么一个年久失修的状态,除非知县想要修缮,不过显然胡知县没有这个想法。 这其实让李承平很不解,人性格的多样性确实是令人最捉摸不透的点。 胡知县领着李承平过来,并不为别的,还是拉近关系的意思。 说不准那天二人便同朝为官,不消一会儿,二人就打开了话匣子。 胡知县此时给人的感觉不似在堂前那般强势,反而是一副和善前辈的意味,给人以如沐春风之感。 “钱志胆大妄为,竟隔绝内外阻塞本官耳目,简直可诛。” 这话,算是给钱志和宋江下了定论,宋江的下场倒是并不明确,但钱志死罪是逃不掉。 李承平会心一笑,“确如大人所言,钱志在蓝田主簿任上多年,不思精忠报国,行这般乱法之事其人可诛,学生当禀明提学,革其功名严肃法纪。” 这算是李承平给胡知县的一个小小承诺,想要致钱志于死地自然是两人共同的想法,但此事处理起来不能像打宋江那样粗暴。 宋江没有官身,空有功名,只要罪状齐全,胡知县不说一言决之,禀明省里其中阻力当是几近没有。 钱志则恰恰相反,他是县里主簿,胡知县想要杀鸡儆猴是有一定难度的。 李承平帮衬他疏通下关系,办成这件事也就八九不离十。 不过,找崔博是不理智的,两人的关系完全不到位,寻找座师王明觉更是不行,不仅讨不来结果,反而会让自己印象分降低。 所以,陕西官面上便只有自己那个好师哥郑兴澄。 先前不招人待见是必然的,没谁愿意有个只拿钱不干事的师弟,如今却是大不一样。 李承平身份的华丽转变,走在街上便是路边的狗都要凑过来摇摇尾巴。 而且自己师哥的为人经过这么些年的接触,李承平是摸得透透的,只需许以好处事情大概就成了。 但面对胡知县就不能是这套说辞,靠山要往大的扯,反正事情的结果是好的,不必在意是谁帮的忙。 商量好善后事宜,李承平算是完事,胡知县也急着处理县内琐事,尤其是钱志的问题得尽快办。 自觉起身,李承平没再过多逗留,胡知县客套挽留几句,二人便分道扬镳。 权势可真是好东西,瞧胡知县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样,可以想象他到任这一年多是怎么过来的。 蓝田的缙绅要惨喽,叫他们压的那么狠,财权算是知县的底线。 李承平可是听说城西的庄田已经拖欠了今年的夏税,不知胡知县是怎么补齐的。 甩了甩脑袋,李承平没在想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暂时与自己无关。 无论如何,蓝田事毕只待回返家里。 到了城中最好的医馆,李承平眼神飘忽起来,四下寻找着李曦。 医馆内有供人躺下休息的地方,李曦眼睛紧闭。 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李承平上前扯住转身欲走的大夫。 “大夫,她可有碍?” 圆脸大夫很懵逼,回身去看柳安,“这是?” 李承平一脸认真的道:“我是她兄长。” 大夫尚未言语,李曦就半闭着眼,她浑身实在太过乏力,动嘴碎碎念的骂着,也不管李承平能不能听到。 柳安嘴角抽动,果然没有那个人不想有个妹妹。 “哦。”大夫扶着墙,一脸严肃。 顿时让李承平紧张起来,难道是身体有什么隐疾,否则大夫怎么是这种神情。 只听大夫道:“那过来把帐结了。” 说的是人话吗!我问你人怎么样,你管我要钱。 要不是指望着大夫给人瞧病,李承平都想再施展一次打宋江时的拳法。 就哥身上这衣服,还能少了你的银钱,默默翻了个白眼,李承平赶紧跟上大夫脚步。 李曦身体还算平稳,就是手脚淤青要养些时日。 这几日没睡好,再者精神紧绷,所以显得乏力了些。 感谢的话刚要脱出于口,可李承平想了下这大夫吊胃口的说话方式,还是收了回来。 此处应该有掌声,大夫对感谢声习以为常,正准备沐浴在病人家属的一声声告谢中,却迟迟没听到以往熟悉的那种感觉。 定睛一看,李承平已经没了身影。 大夫摇摇头,“真是失礼的小鬼。” 李承平看着熟睡中的李曦,“咱们怕是要耽搁一日。” 柳安应了一声,答道:“我去客栈再去多开个房间。” 抬腿要走,可没迈几步,柳安嬉笑道:“多开一间还是两间。” “你!” 没给李承平打他的机会,柳安脚底抹油拔腿就走。 细细品味柳安的话,不管怎么想心里都不是滋味。 黄立倒是没睡着,侧躺着直抽抽。 见李承平视线移过来,黄立咧着个大嘴笑道:“久安可算是想起我来了。” 没好气的走过去,李承平本来想要骂人的话到了嘴边反而说不出口。 他似乎尽到了李承平姐夫的职责,受的伤应该不小,黄立嘶喝嘶喝的轻声呻吟。 “能不能别再那么傻,又不是不知道我即刻就到。” 李承平上手轻揉他的膝盖,不顾黄立疼痛,把从师父那里学的化瘀手法用上。 “谁让我是黄笨呢!”黄立抿着嘴,轻笑着。 叹了口气,李承平觉得黄立和李曦还挺像的,都很单纯。 尽管不知道这二人是怎么看对眼的,可事情终究要解决。 第一次发现二人关系不简单,是李承平在府学信差那里得知。 信差顾名思义就是送信人,李承平与信差打交道的机会不少。 基本半旬他就要去信家中,加之结交的人越来越多,信件往返就多了起来。 写信有很长的信息差,不过,李承平收信写信的人大多都在西安,倒是显现不出来。 因此,当黄立有个间隔一月甚至两月就会来一次的信件就会显得很突兀。 第160章 启程回村 原本李承平对黄立的行为没有过多关注,毕竟每一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没人能限制一个个体的交际。 但不经意间的一次看信,让李承平发现的端倪,因为字迹太不对了。 李曦的字迹他是最熟悉不过,仅仅是大略扫过一眼,李承平就瞧出了不一样的意味。 听见李承平问他,黄立一时间突然紧张起来。 瞧他这副模样,李承平没好气道:“怎么,你想不认账?” “没有。” 黄立欲言又止,低下头来。 “为什么,看不上李曦。”李承平话语间显得有些咄咄逼人。 只是摇头,黄立不知道说什么,眼里有着坚定和犹豫。 很难相信一个人的眼里会呈现这么个离谱的状态。 有些许挣扎,黄立很困惑。 李承平是他的好友,而且他是黄立这些年仅见的天才。 前途可谓一片光明,他呢? 举业不成,眼看就往而立走的人,家无恒产,有什么资格求娶李曦。 瞧出了黄立的不对劲,李承平没有劝说,这件事只能他自己想通。 谁曾想,一旁熟睡的李曦出声道:“黄笨你是不敢吗!还是不愿。” 黄立陡然一愣,回过头来,忙说:“没有,我没有,我做梦都愿意。” “你听见了,赶紧回去让爹娘给我准备嫁妆。” 李曦眼含泪,埋着头大声说着。 “小曦,我......” 李承平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这称呼真让人难以接受。 “你怎么了,我从未奢想过能住进高门大院,我向往自由快乐的生活,这些是那些男人无法给我的。” 李曦平静的直视黄立,展颜笑道:“黄笨,你愿意娶我吗?” 黄立有些愣神,不敢相信,“我娶你!” “对,举案齐眉,不离不弃。” “我愿意。”黄立没再犹豫,都到这个份上,在慢半拍就真成了懦夫。 李承平一脸怪异,怎么感觉,嗯...... “你要是不娶她,她说不准真就嫁不出去了。”李承平不合时宜的瘪嘴。 还真说不准,除了家中直系长辈病逝,需要服丧外,谁家有十八九岁的姑娘。 “赶紧滚!”李曦瞪了一眼。 无语的退了出来,李承平背着手仰天看去,果然自己又单了下来。 什么时候桃花运照顾照顾自己这个可怜之人,没桃花让他捡到钱也好啊! 要在蓝田再逗留一日,李承平闲着也是闲着,一方面给师哥递了封信,另一方面溜达到县衙看胡知县处理政务。 毫无疑问,这两日的头等大事便是整治钱志和宋江二人。 西安关系还没疏通,所以胡知县的条陈还没送上去,钱志的罪行还能留中放一放,宋江则不用。 革除功名不过是送到提学道盖个章的事,宋江罪不致死,抄家流放。 宋江父母早已逝去,除了家族的族老便徒剩妻儿,他自然不在意夫人和那个叫了他多年爹爹的女儿。 先前既然答应保全她们母女二人,李承平自然不会食言,胡知县也没想着把事做绝。 以宋王氏举报有功,免除其过,从宋府抄家财物中截留三成供二人过活。 对于宋王氏立女户的想法,胡知县没给准话,李承平也没多说。 想来是夏税的亏空太大,或是胡知县不甚满足,想要再从宋王氏身上找补些回来。 有着李承平前次说情,想必胡知县不至于太过为难母女二人,至少给她们留了活路。 即便要耗费大量钱财,毕竟,以宋王氏现在这么一个身份,蓝田应当没有男子敢再娶她。 娘家又回不去,不立女户,有着一众宋家族老在,这些财物迟早会被人吃干抹净。 “走吧!李大官人。”柳安嘴贫道。 没搭理柳安,李承平检查了下马车,没有发现差错,便扬鞭出发。 驿站没有那么多马匹,县城就毫无这方面的困扰。 西北有数处养马地,陕西各县都备有马匹,防备战事补足耗损。 使了银钱租来一架马车可谓轻轻松松。 “你怎么也上来了。”李曦嫌弃道。 黄立在一旁轻笑。 李承平无奈的透过木窗看着一路的景色。 “对了,你们就骑了一匹马来吗?”黄立不解的问。 他上车前可是看到了,那匹马马鞍很短很窄,完全坐不下两个人。 说起这个,李承平脸色一红,不答话。 “哦!”李曦笑出声来,“你们是骑一匹马过来的。” 大概是想到什么好玩的,李曦一直没止住笑。 成天跟他们说话,李承平都感觉自己快疯了。 不想看两人腻歪,逃也似的掀开车帘出来,与马夫并坐一排。 早知道出门时带一本书就好了,李承平无聊的摆着腿,视线紧随柳安骑马的动作。 回家后的行程早就被他规划好了,肯定是调整后安心备考。 眼下距离过年已经很近,一眨眼,日子就会过去。 可那是回家后的事,此时,确实是没事做,要不是不礼貌,李承平都想数数车夫的胡须有多少根。 车夫胡须可没有杂乱无章的随意飞舞,一看就是时常打理。 不知上面涂抹了什么,哪怕马车疾驰在路上,狂风吹动下,也没发现胡须有丝毫变化。 “你刚才总共被马踮起来十七次。” 李承平一脸认真的答道。 给他找点事做吧!怎么会有这么令人无语的人。 柳安双腿一夹,身下靓马瞬间加速,李承平属实是吃了一大口尘土尾气。 马夫表情怪异,有时候做人真的很辛苦。 蓝风驿站前,李承平惊讶的看到洪胜和老王矗立在门前。 待车停稳,李承平用胳膊捣鼓一下柳安,“你怎么这么早把人家喊出来,怪热的。” “不是柳兄喊的,搞我们这一行的都这样,对时间摸得准,没来一会儿。”洪胜笑道。 老王摸着脑袋,嘀咕着,“咱们都站了一个多时辰了,什么叫没来一会儿。” 如果眼睛能杀人,老王怕是已经被洪胜杀死无数次。 枣红休养了很久,已是完全痊愈,活蹦乱跳的样子别提多精神。 第161章 哪有小舅子置办聘礼的 快意,当真快意,好久没体会到纵马狂奔的感觉。 回身望去,李承平没发现柳安和马车,一骑绝尘是真的爽。 探头一望,村子已在视线内。 瞧瞧天色,枣红果然够快,太阳还没有落山的意思。 大概是在驿站憋久了,枣红也是憋着一股劲,跑起来肆意了些。 “承平回来了。” “这马好像更俊了,精神的很。” “刚回来吧承平,到婶子家吃口饭去。” 见几个婶子要上手把自己撕了,李承平连忙婉拒,说奶奶晓得他今个回来,饭都做好。 听到这,几个婶子才作罢。 前轱辘不转后轱辘转,马车很快也到了村口。 正值乡亲们干完农活回来,突兀的见一辆马车停在村口,下意识的认为是来找李承平的。 黄立搀扶着李曦走下来,让乡亲们一阵困惑,不是那些个老爷们。 ...... 李承平回来后,原本计划着开始温书,谁知自打他一回来,就没能闲下来。 他有些低估了解元郎这个身份所带来巨大影响力,几乎每日都有人登门拜访,让他有些疲于应付。 村里进进出出的车流,更是开始让村民习以为常。 今日村中却来了个让李承平都未曾预料到的人。 规矩的行了弟子礼,李承平颤声道:“学生见过大人。” 来人正是马知县。 若他没记错的话,马知县早已调任荆南,为了自己特意赶回来,李承平很是感动。 李承平刚刚行礼完毕,马知县便笑着将他扶起。 大笑道:“不必如此多礼,久安可谓是当之无愧的少年英才啊!不过,还需谦谨,不可骄傲过甚。” 李承平连忙点头应道:“学生谨遵教诲。” 马知县接着问道:“久安,你可是计划着过完年进京赴考?” 李承平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是的,我有意去京城试炼一番。” 沉吟片刻,马知县认真地建议道:“是否有些急了,若能再刻苦用工三载,待学业有成后,再前往京城参加考试也为时不晚。明年就参加会试,恐怕成绩会很不理想。” 李承平听出了马知县的好意,可还是拱手道谢:“多谢大人指点,但学生还是想亲自去试一试。” 马知县摇头一笑,说道:“年轻人还是更有闯劲,多走走多看看,终究不是坏事。” 会试中榜的含金量是乡试比不了的,哪怕是最后一名,都算是有了进士身份。 只不过进入官场的上限高低不同,一甲和同进士之间的差距犹如黄河一般,激荡的让人难以横渡。 对于李承平明年是否高中,马知县属实不知,可一旦在榜成了吊车尾,真的就惨了,起点不同,前路就很不明朗。 就如同他现在这样,马知县哭笑不已。 李承平知道马知县对自己的关爱,“多谢大人不远千里来此。” 对于李承平来说,明年去参加会试确实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如果会试成绩不符合预期,哪怕是中试了也可以不受,只是其中代价很大。 与北宋时期的宰相章惇不同,时代决定一切。 章惇第一次考中进士得了第五名,但因为自己的侄子中了状元,成绩胜于他,觉得羞愧,所以便放弃了自身成绩,重新备考。 经过三年的再次备考,他是重新考中了进士,并从而入仕为官。 不过这种方式很不可取,如此这般视科考于儿戏,是很少会得到别人认可的。 就像现代很多人不满一些考生填报志愿被录取后,却不去上一样,很容易被别人说成是占用名额。 其实不会,因为一旦学生未曾招满,学校是会进行补录的。 但大多数人是不了解补录的。 反正大乾朝百官是不赞同章惇这种做法,幸好章惇生在了宋朝,不然放弃了殿试成绩,别说再考,怕是直接取消你科考的资格。 李承平是没有中试不受的想法,成绩如何那都是命,他既然敢去应试,自然是对自己的水平有一定的预估。 马知县与李承平交谈了好一会儿,两人叙话了许久,说起来,马知县还是李承平的贵人,有前辈指导,路确实会走的很顺。 后面好不容易空闲下来,李承平就要为李曦的嫁妆出主意,他要温书没什么时间。 只能麻烦李茂才去按照列好的清单开始了采买,买的自然是李曦嫁人时的所需了。 不只是李曦的嫁妆,连黄立的聘礼也是李承平帮忙置办,谁让黄立每天眨着卡姿兰大眼睛对着他呢! 他家里没什么人,叔伯不善,村中的乡亲不敢过于劳烦。 找小舅子准备聘礼,你小子算是古今第一人。 对于如何置办李曦的嫁妆,有着李若在前面摆着,弄起来倒是省心。 都是自己的孙女,李固和余氏也不让谁吃亏,置办的都是与李若成亲时一模一样的物什。 东西不少,李茂才硬是在县城里转了数日,才把所有东西都置办齐全了。 李承平看着眼前满满当当的嫁妆,心里不禁感叹:“这可真是不少嘞!” 他知道这些都是为了给李曦日后过日子准备的,别看东西多,却没几件能用一辈子的。 与此同时,李曦在院里也忙碌地准备着自己的嫁妆。 那些都是从县城里采买的寻常物件,摆在面前的才是李家压箱底的好东西。 她亲自挑选数匹精美的布料,不只是裁剪出自己那件华丽的嫁衣,剩下的更是要全部装箱带走。 平常穿戴的各种饰品,如发簪、耳环等,都是许莲和刘燕她们替她置办的。 李若还从县里抬了几箱物件,给她压箱。 难得臭美起来,李曦仔细整理了自己的衣物,确保每一件都整齐干净。 在这个过程中,李曦的心情既兴奋又紧张。 她期待着与黄立能都举案齐眉,同时也担心未来的生活是否能够顺利。 然而,每当她想起家里人对她的关心和支持,她的内心便充满了温暖和底气。 反正有家里给自己兜底,日子再差能差到哪里去。 李承平若是知道这丫头是这个想法,怕是会吐血。 古代女子出嫁,准备这么些嫁妆,不只是显现娘家的富裕,更是给女子提供保障。 一想到日后李曦嫁了人,还要回家连吃带拿,仅是想象就让人害怕。 第162章 了却家事 终于,在众人的努力下,一切准备就绪。 李曦的嫁妆被一箱箱的装满了马车,随后便是静静等待着迎亲队伍的到来。 而黄立那边,则准备好了丰厚的聘礼。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已经来到了十一月底,这一天是李曦和黄立成亲的大喜之日。 原本李固和余氏一直都在为小孙女担心,害怕她找不到合适的归宿,但没想到她最终竟能找到了如此美满的姻缘。 然而,余氏心中却始终有些疑虑,她甚至怀疑黄立是否存在身体上的缺陷,因此总是忍不住向李曦打听询问。 李曦都被问无语了,她抱怨道:“奶奶,你怎么这样啊!你孙女难道就真的嫁不出去吗?” 余氏听后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反驳,但是对于自己关心的问题,她依旧没有放松警惕,该问还是得问。 其实黄立地无恒产的事情是个虚言,虽然他家不富裕,但也不至于连一亩土地都没有。 当初他考中秀才后获得了数十亩免税田,这些田地除了用于馈赠曾经帮助过他的乡亲们外,还有不少剩余。 而李家则拿出了与李若相同数量的水浇地作为陪嫁,算上这些,够小两口生活了。 终于,黄立迎娶的日子到了。 成亲的前一天,李家送来了丰厚的嫁妆,其中连带着黄立的聘礼,添一二做五的全部塞了回来。 一大早,余氏婆媳几人就早早地在这边的院子里等候着。 喜宴是在黄立村里办的,不过女方家里也是要开席宴请宾客的。 送好了嫁妆,便到了第二日的上午。 娘家人,李承平作为小舅子是要送李曦过去的,自然也要跟过去吃酒席。 李家。 上好了妆的李曦正坐在房里。 见这会儿大家都去门口瞧热闹去了,她不免有些紧张。 许莲瞧出来,走进了屋,她心里可有一番话想与女儿说呢。 看到娘过来,李曦含着泪喊了一声:“娘……” 许莲摆手,让她就那么坐着,而后凑到她身边坐下。 笑着说道:“曦啊,今日你就要嫁去黄家了,娘心里可挂着事呢,不与你说一说,心里实在不踏实。你也知道,你的亲事是你弟弟亲自替你寻摸的,是以黄立自然是个好的,不会错。” 许莲拉过李曦的手,轻轻拍了拍,又道:“只是,黄家穷,这是事实,他家的情况你都知道的,所以,往后日子苦些累些都是有的,但只要你们夫妻齐心,肯吃苦,日子总会慢慢好起来的。” “今天娘想和你说的是,嫁过去后,只管好好跟黄立把日子过好。”听许莲说着。 说到这里,许莲顿了顿,又道:“还有一点,你一定要记住,那就是无论何时何地,都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只有身体好了,才是好的。若是有什么委屈或者难处,就回来跟娘说,娘家永远是你的依靠。” 李曦听着母亲的话,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哽咽着点头道:“娘,我知道了,您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过日子的。” 许莲看着女儿,眼中满是不舍和担忧,但还是强忍着泪水笑道:“好,那就好。 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娘相信你会过得幸福的。” 说完,她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递给李曦,道:“这是娘和你爹给你的体己银子,你收好了,以备不时之需。” 李曦没拒绝,接过红包,含着泪说道:“谢谢娘!” 许莲笑了笑,道:“傻孩子,谢什么?我是是娘啊。” 说着,她站起身来,临出门前又道:“好了,时间差不多了,娘该走了。 你在这里好好待着,等会儿就会带你出去。” 李曦点点头,道:“嗯,娘慢走。” 许莲走出房门,看着外面热闹的景象,心中感慨万千。 她希望女儿能够和黄立过上好日子,同时也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早日找到心仪的女子,成家立业。 想着想着,她不禁加快了脚步,朝着门外走去。 空荡荡的房间里,李曦眼前不经意地浮现起黄立的模样,他正朝着她笑,让人温暖极了。 所以,黄立应该会对她好的吧? 当然会对她好,这不,黄立来接新娘时,那咧着得嘴就没合拢过。 李承平见了,笑着摇头。 李固和余氏更是赶紧把泪擦掉,大喜的日子不能这样。 你看,就冲孙女婿这副欢喜的模样,可见黄立是真正喜欢李曦的。 李家人仿佛已经看到这两人互帮互助,家中日子越过越红火的样子了。 两个村子离的还是挺远,所以,抬着新娘的大红花轿意外的上了船。 要是走陆路,不说抬花轿了,怕是光骑马就不知道要多久。 晃悠着一路西行,很快就到了黄立他们村。 看着花轿过来,几个村里给黄立成亲帮忙的乡亲忙点燃鞭炮。 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花轿被抬进了村。 接下来,自然是一对新人行拜堂礼了。 村里的族老坐于高堂之上。 说起来黄立也算可怜,父母早亡,若非村中父老接济,甭说读书,活着就已经很是痛苦。 几位心怀仁爱的族老,眼看着村里有出息的黄立解决了人生大事,自然喜闻乐见的当了回主事人。 黄立和李曦都穿着喜庆的大红色喜袍,尽管李承平看不见李曦的脸,但可以想象到她脸上一定挂着笑。 他们同步走到堂前。 今日喊礼词的是柳安,那儒雅随和的声音很是清晰。 “一拜天地!”夫妻二人缓缓转身,面向门外,恭敬地鞠了一躬。 “二拜高堂!”转过身来,对着族老们深深地鞠躬,表示对长辈们的尊敬和感激之情。 “夫妻对拜!”两人面对面,相互鞠躬,低头瞬间,盖头叠着,黄立深情的看着李曦,好像在诉说着爱意与承诺。 最后,柳安高声喊道:“送入洞房!” 众人欢呼雀跃,将新人送进新房,这些人不嚷嚷着闹洞房,一个个的跑过来扒着李承平要喜钱。 黄立成亲,倒是把他累够呛。 等新人送入洞房,酒席正式开始。 因怕耽误了李承平的学业,置办各项物件时,李固没打扰他。 一抬一抬的嫁妆让李承平不甚熟悉,这不是自己房里的松砚吗! 果然日防夜防真是家贼,李曦这一嫁人是什么东西都往自己家里搬。 李承平正襟危坐地坐在堂屋上首的桌席上,同桌的还有村中德高望重的族长和几位族老。 这些人都是村里备受尊敬的长辈,他们的存在让整个场面显得庄重而严肃。 然而,对于李承平来说,这种场合并不陌生。 他已经习惯了参加各种宴席,而且还挺喜欢这种热闹的氛围,毕竟能吃席嘛! 不过此刻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坐在其他桌席上。 那样就不必一直端着,可以随意夹菜,尽情品尝美味佳肴。 正当他胡思乱想时,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了靠近门边的那张桌席。 只见柳安加同窗正兴高采烈地夹起一大块肉往嘴里送,吃得津津有味,大声聊天。 看到这一幕,李承平心中不禁涌起一丝羡慕之情。 再看看自己这边,跟个好好学生一样,保持着高冷,小心翼翼地夹着菜。 以免引起他人的注意,破坏自己好不容易营造起来的形象。 第163章 带的都是有用的 黄立和李曦回门后,距离过年也就不远了。 其他举子如何,李承平不大知晓,反正他和柳安是只管将头埋进书本里。 晓得他明年要入京一试,在有心人的传播下,倒是没有人在跑村里来惹人厌烦。 就跟即将高考的学子一样,他俩算是到最后几轮模拟考了。 李承平一进屋,就看到一个实木箱子,里面已经放了不少东西,一半是衣物一半是日用品,满满当当,瓷实的很。 这准又是奶奶和娘过来塞东西了。 李承平很无奈,但爷奶他们对孙子出远门的不放心,又让他很是理解。 现在可不比后世,路上突遭什么状况还能求救。 到一处罕有人烟的地界,那是万事靠自己,爷奶他们就算是知道了也只能干着急。 所以能带的,不该带的,他们是全考虑上。 余氏觉得男人就是不细致,进京这一路上远着呢,他们几个书生,水囊破了,衣服跨撕了,问题多的很。 不多预备点东西可不成,山高路远,东西还是自家的用起来放心。 李承平没法子,本想着轻装简行,事到如今却与他的设想差远矣。 噔噔噔,二婶刘燕偷猫进来,许是没想到侄子在屋里,凑到箱子前塞了几样东西。 无非是些丝巾和香包,以及一些稳心神的草药。 其他东西爷奶和爹娘都考虑的差不多,她也就想着在其他地方找补找补。 放好东西,二婶低头想走,不经意地往屋里瞧两眼,悚然一惊。 “呀!你搁屋里呢?” 刘燕拍着被吓一跳而上下耸起的胸口,嗔怪的瞪了他一眼。 “二婶,真不是我不出声,而是你太入神,根本没瞧见屋里还站着一个人,再说了,这是我屋,我在这里不是很正常吗!” 李承平摊摊手,咋也怪不到他头上吧! 摆摆手,刘燕快步往外走,“吓我一跳,你娘说你去村学了,谁晓得你回来这么快。” 反正已经完事了,刘燕转身就走,心意尽到,省的婆婆说她对孩子不大上心。 从屋里伸出脑袋,李承平冲着二婶背影道了声谢:“多谢二婶,记得跟我奶他们说东西都够了,在塞就真装不下。” 刘燕哼哧哼哧往前走,装没听见,老太太的想法可由不得她左右。 夹在爷孙中间可不好,说到底,他们是一家人,作为李家媳妇,别看嫁进来这么些年,还是能看清很多事的。 刚从村学回来,还没喝口水,就被爷爷叫到堂屋。 去村学主要是和陈夫子叙话,此次赴京赶考,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 路途太远,与柳安商量后,盘算着两种可能性。 毕竟,任何事情都是相对的,尽管李承平对自己比较有信心,但任何事都不可说的如此绝对,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高中了自不用说。 要么六部观政后外放出京,要么留京任职。 他俩商议的结果主要是未能高中的情况,其实李承平对此没有过多考虑,但柳安到底是有点紧张。 二人决定,若是不幸落第了,便留在京城游学备考。 柳安留在京城是必然,他家就在那里,除了陕西,京城可以说是他的第二故乡。 问题在于柳安怕他跑了,要知道一旦李承平跑回陕西,两人再想见面可就得等到三年后。 “你干嘛呢!”李固等的不耐烦,“自己搁哪转圈。” 尴尬的挠挠头,李承平一想东西就会打转。 李固呵呵一笑,拍着孙子的肩膀,“快过来,给你看个大宝贝。” 大宝贝? 莫非是...李承平心头一喜,他就知道爷爷当年在战场上掏了不少好东西。 这老头藏得怪深的,想来是与他去京城有关。 端起茶壶,正打算给自己倒水喝,幸好这水没喝进去。 只见李固拖着个五尺长的大砍刀朝自己走来。 不是爷爷,孙儿这是那点让您老不顺心,拿这么大砍刀? “来,快过来看看。” “这是啥啊!长刀。” “不然你以为是啥!”李固擦拭着刀身,回忆着当年的过往,“犹记得彭城一战,你爷爷我就是托举着一把刀,一刀下去砍死砍伤三、四人。” 确实,一般轻些的刀还没那威力。 这柄刀,李承平目测得有五尺多,三尺近乎一米,五尺就是一点六米还多。 也就是李承平这两年正往上蹿长到了一米八,不然指不定才锵锵高过刀身。 “拿着,给我舞来瞧瞧。”李固觉得孙子的身板比自己当年还壮实,让孙子表演一番的兴致瞬间高涨。 李承平见爷爷的大宝贝非自己所想,瞬间没了刚来时的兴奋劲,兴致缺缺的摇着头。 “爷,我又不是去参加武举,拿这么大个刀,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进京刺杀皇帝呢!” 李固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路上可谓是盗匪横行,不带些家伙什怎么行,防身之物是在外出行必不可少的东西。” 还以为是刚开国那会,李承平都不知道说啥,李固他们之所以从凤阳来到陕西,不就是因为随军打过来的。 当时,整个陕西地界都不属于大乾朝,加之处于乱世,可不就是乱兵盗匪横行。 实在被爷爷磨得受不了,李承平只得跟着他去秘密基地。 至于为什么叫秘密基地,是因为其足够隐秘。 直到今天,李承平才算是知道什么叫做大场面。 顺着木梯爬到深井下面,李承平算是开了眼界。 码放整齐的冷兵器,让男人见之就心生欢喜,什么长枪、腰刀、弓弩等,一一排放好。 “爷爷,这是?” 李固难掩回忆,“这是我所统领百户装备的兵器,当年为国戍边数年,后和一众弟兄放到陕西充做民户,这些物件也就荒废了。” 原来这些武器都是当初组建乡团守边荒弃下来的,朝廷觉得这些兵刃拿回去重新锻造不仅耗时耗力,还不如重新锻造,便放任不管。 “既然是一个百户的兵器,怎么这么稀少,而且为什么没有皮甲。”李承平好奇的问。 李固则表现出一副看傻孩子的表情。 第164章 赴京赶考 李固没答话,懒得再说这个问题。 自顾自的往井底深处走,将带下来的大刀放置回原本的位置。 李承平差点冒虚汗,要不是爷爷是自己的至爱亲朋,他都怀疑是不是要杀他灭口。 摸着兵刃,质地还不错,大概是一柄前朝官造的兵器,不然就爷爷他们当初那个草台班子,多半研制不出来。 新政权沿用前朝的东西,这件事本身就很正常。 朝廷是不禁兵刃的,想要预制上好的鞍马和武器,自可去匠铺找大匠锻造,只要不是像造反似的批量定制,朝廷是不会闲着无事管的。 但甲胄却是万万动不得的,不说工艺复杂,即便是简单的皮甲,都不是普通人有胆量私藏的,九族消消乐那是真的,假不了。 李承平是故意这么问的,谁让爷爷有这么多好东西却不说,拿不准他就藏了东西。 顺嘴炸一炸,难保还有啥好东西。 这些武器码放整齐显得多,但李承平觉得远远达不到武装一个百户的地步。 瞧出孙子眼中的疑惑,李固坦言道:“就跟钱粮运输有损耗一样,武器储存也是很考究的。” 武器需要定期擦拭,并在表面涂抹一层油脂,以防止生锈和腐蚀。 其次,存放环境也很是考究,武器需要存放在干燥、通风、避免阳光直射的环境,以防止武器受潮、变质和损坏。 一河村的兵器放在井底就有这方面的考虑,不知是谁的主意,放置兵器的地方被抬高的很多,防止积水,细细一瞧,左右还各有数个通风口。 想到了什么,李承平打量了一圈,“爷爷,这些武器是陕西各个村子都有吗?” 记得陕西很多村子的民户都是从中原过来的军户,被朝廷差不多三次重整户籍的反复筛选,不少百姓由军变民。 既然这些武器朝廷不收回去有经济和乡团军事的考量,那就说明陕西有很多村庄亦如一河村一样。 李固肩膀耸了耸,拽拽别在腰上的烟杆。 “确是如此,我们这些人有不少。” 李承平一乐,看来西北这块地方是注定离不开他了。 西北马政这些年很是败坏,有阁老想要整顿,俨然是一副要在西北用兵的打算。 如今单是河套地区就纷乱不断,打仗拼的就是个钱粮底蕴。 太祖时期留下来的乡团武器,利用的好,保不准就是大功一件。 不过这都是后话,李承平挑了件趁手的短刀,取了根头发试了试,锋利的很,一点都不像几十年前的老物件。 李固笑着点头,孙子肯听他的就好,这样他们也能放心些。 反正是该带的不该带的,李承平那是一件不落的全部给带上。 ...... 时间很快就来到了陕西三十五年的年尾。 “年后何时走啊?”柳安坐在炭盆旁,烤着手问。 马上就要过年,临行前确实要规划好行程,先前商量的行程,有部分发生了变化。 从西安到京城,主要是沿着黄河和太行山麓行走,经过洛阳、郑州、安阳等地。 可眼下却得从安阳绕开,看邸报,黄河又发了洪水,安阳遭了灾,损失惨重。 不说盗匪出没的几率变高,单单是官道都堵塞难行,与其耽搁不如换条路,也安心。 船是坐不了的,河水上冻,没到开春多半是化不了。 走陆路,那时间可就长,从西安到京城约有两千余里路。 按照马车的速度,依照直线走大概需要半个多月的时间。 不过,这是李承平在草纸上算下来的。 柳安看了眼,“怕是不成,你是不是算错了。” 自然不止这点时间,还没算上道路崎岖,以及行程中休息、吃饭、换马等情况,实际所需的时间只会更长。 柳安是有经验,但他多是在春暖花开的时节坐船去,单走陆路不换乘倒是第一次。 最起码一个月的时间,李承平思索片刻后。 “咱们正月初三走怎么样。” 柳安随意的点点头,他什么时候都成,主要看李承平的时间。 赴京时间定了下来,李承平余下的功夫便是迎接新年。 总得劳逸结合,不能一直泡在屋里,不说精神是否紧绷,难保眼睛不出问题。 晃悠着腿,李承平那是边指导李茂才功课,边看柳安训孩子。 从蓝田一回来,枣红问题出在谁身上那可谓是一目了然。 齐礼那副做贼心虚的样子,是真的让人来气。 所幸这回没真的出事,但凡是李承平他俩任何一人被甩下马去,都是不得了的大事。 熊孩子不能惯着,招呼他父母过来混合双打后,就轮到柳安和李承平这个好舅舅施为。 这小子就是不想读书,才整日泡在乡下,李承平捏着他的痛处,天天拿着小马鞭搁后边抽他,赶着他学习。 齐礼这回确实是认识到自己犯了大事,不敢再贫嘴,尽管不乐意读书,可还是强忍着看下去。(绝不是李承平拿马鞭逼他的) 此番出远门时间可长,不管成绩如何,李承平都要留在京城。 所以,要辞行的人委实不少。 陈夫子先前去过了,夫子让他稳住心态,不必理会旁人的言辞。 说起这个来,就不得不提前些时日去西安领凭证的事情。 赴京赶考官府是分发举子路费的,马车也是由其提供,车厢前还会挂着礼部·赶考字样的牌子。 为的无非还是考生们的安全,为国取士自然不能吝惜钱财,该给的路费要发足。 等李承平领完凭证出来,就有人替他惋惜,觉得他不该去参加今年的会试。 原因就在于年龄,李承平年岁太轻,还未弱冠。 若非他文章作的好,王明觉当初都想将他黜落,再好好历练两年。 要知道会试在榜,再往后可就是官,官吏是朝廷运作的基础,年纪太小总归会让人不放心。 再就是有人觉得李承平应考应的太傻,依照他的水准,说不得就中了,可一旦被放在了三甲,那当真是惨的可以。 同进士,如夫人。 出身决定命运,外放为官,还是留京看用,全在一念之间,沉淀三年能从三甲到二甲,恐怕是个人就知道怎么抉择。 第165章 此时赴考因素,复杂 对于有些人的说法,李承平不以为意。 这些人还是不太了解他,没有把握的事情,他是不会干的。 之所以要在今年赴京应试,还要在于王明觉的暗示。 明年春闱过后,东宫日讲官的位置会花落谁家,就看这么一遭。 尽管对那个位置不大抱希望,可在同僚间丢了面子才是王明觉最恐慌的。 陕西今年乡试能拿出手的就这么些人,那些经年举人暂且不论,毕竟他们的座师不是自己。 李承平这一科却不同,评判同僚间水准的高低,就看他们。 可不要觉得这只是同僚间的玩笑斗气,其中蕴含的意味多着呢! 王明觉他们都不是馆选出身,翰林院每科招收的庶吉士三年一过就放了出去,他们这些一甲的则继续在翰林院深造。 即所谓的排资序,翰林是朝廷一个储才养望之阶梯。 科举本身只能物色人才,并不能培植人才。 翰林制度的存在,正是为了培植些人才的需要。 这些人才,无形中集中在中央,其影响力很大。 同样出身的人常年累月身居高位,有意无意的就形成了,“非翰林不入内阁”的说法。 有些人刻意抬高了翰林官的身份,众翰林确实是人才,但位置被垒高了。 从众翰林中脱颖而出无疑是一件困难之极的事情,能在其中深造的进士全都是天下士子的优中之优。 别看会试三年一次,可多年积累下来,翰林院等着六部空缺的官吏不可谓不多。 按资序从清流进入官场,想继续以此身份的径直往都察院或六科去即可,更多的则是想去六部干些实事。 六部坑位众多,但这些一甲进士却不大一定看的上,没个侍郎的保障,这些人觉得还不如窝在翰林院继续熬。 王明觉和鲁严议还没盘算好,但不妨碍他们占着坑,朝廷里面干什么都要看资历。 要么论资排辈,要么拿出实际政绩以理服人,否则位置不是那么好坐的,也不是他们能够坐稳的。 ...... 轰隆-- 一道亮光忽地闪过,狂风呼啸,劈里啪啦的雨点拍打在门上。 冬雨吗! 感受着门缝中灌进来的寒风,让人不禁紧了紧衣裳。 一道惊雷猛然炸响,趴窝里的齐礼被惊醒,有些害怕的看向李承平。 回以一个笑容,暂且让小孩子的心神稳了稳。 李承平听着急促的雨声,觉得明日的路会很难走。 道路泥泞还好说,就怕雨要接着下。 又讲了个小故事,勉强把齐礼哄睡着。 李承平又接着细想到京后的行程,此次进京不只是他一个人想尝试尝试那么简单。 两位座师的想法让他不得不重视,一众最低都是翰林侍读职衔官吏间的博弈,他确实有点被牺牲的意味。 不过,一切的一切李承平心中都有数,他只管往前走就是。 第二日一早,李承平惊喜的发现天好像晴了。 初一下雨初二晴,十五下雨半月淋。 依照这个奶奶嘴上的规律,只希望越往东走天气越好吧! 伸个懒腰,洗漱好正准备来院里。 李承平就发现,余氏提着小半篮子鸭蛋,从厨房出来。 娘和二婶正在厨房里不知煮着什么,好像是鸡蛋。 走近瞥了一眼,李承平嘴巴张大了不少,这是把家里所有的鸡蛋全煮上了吧! 于是他讶然问着。 “奶奶,一大锅鸡蛋全煮了,你不会是想让我都给带走吧!” 余氏点头,把半篮子鸭蛋递过来。 “不然呢,咱家一顿哪能吃了这些,鸭蛋就放前头,记得吃,腌好的,这天气注意点能吃到四五月。” 李承平深吸一口气。 这几个人整天是想一出是一出,他又不是不回来,恨不得把所有能想到的东西都给带上。 抬眸看见余氏不容置疑的眼神,李承平悻悻的不敢开口。 李承平无奈点头答应,随即去村学叫柳安过来吃早饭。 “快点哈,粥马上就扑锅。” 挥手表示自己知道,李承平吸着泥土的芬芳往村口去。 最初晓得来到一个古代的村子,李承平还很是担心,怕这个生产力落后的时代一定屎尿横流,道路上垃圾遍地,难以落脚。 可,见识后就觉得自己终归是见识少了,什么是垃圾。 依据现代定义而论,垃圾是指失去使用价值、无法利用的废弃物品,是不被需要或无用的固体、流动物质。 而古代却没有这个说法,别说这个时候没有塑料、废纸、玻璃、金属和布料,即便是后世人嫌弃的粪便在古人眼里也是好东西。 古人烧得是草木灰,粪便则可以沤肥。 所以,村里很少看见垃圾,哪怕是一个破瓦罐都会被人捡回家去。 柳安起的很早,也能说是睡不着。 出远门是常态,他并不是焦虑这个,而是村学的防水性是真的差。 听着吐槽,李承平挠挠头嘿嘿一笑,村学除了陈夫子和学堂那间好好修缮过,其余的当初建造时敷衍不至于,只是每年检修上差点意思。 将近十年就是凑合,平常小雨没事,大雨就有点糟糕。 帮柳安做了一套全身按摩,总算把他哄好。 能让一个富家公子陪自己住村里,李承平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早上吃的很丰盛,余氏竟然支起了油锅,炸了一瓷盆面窝窝。 不用想又是让他们带路上吃。 即将远行,更是去远在数千里之外的京城。 爷奶,爹娘眼中都难掩担心,没人说伤感的话,都希望孩子能开开心心出发。 余氏挤出一抹笑,“多吃些,在想吃还吃不着。” 应了一声,李承平大口吃起来,炸过的面窝是真的香。 “你们几个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能闷着头走,要看太阳。”李振良牵着车架把儿子送到村口,叮嘱道:“家里有我在,不要担心,多来信,让你爷奶放心。” 李承平半晌没说话,话到嘴边却不晓得出口。 支支吾吾的,李承平看向堂哥,“拜托。” 又看向老爹,这么些年风雨无阻的接送自己,若是马车能安里程表,马车大概早就要申请报废了。 “注意身体,等我喜报!” 李承平翻身上车,站直身子,大笑挥手。 第166章 转乘官船 伤感告别,不存在的。 李家人等李承平离开,继续开始各行其事。 人或许会因为某件事、某个人而心生挂念,但人生却并不止这些,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李承平和柳安一路都在谈天说地,讲着京城模样,仅是从柳安嘴中听到一部分细小的描述,就已经很是令牛蛋神往。 对于一个整年整年的泡在村里的乡下娃,西安已经很不得了,京城得成什么样。 感受过龙城、流连过魔都,没有什么城市会让李承平再露出惊讶的神情。 呃,这话说的有点为时尚早。 李承平不得不承认古香古色的京城还是很有吸引力的,一座能装下百万计百姓的巨城,单听就深深被其吸引。 出行自然不止李承平和柳安,以及二人各自所带书童,若如此风险是一定有的。 在西安停留一晚,与刘孖然以及几位同窗会合,一行人开始东行。 从陕西到京城路无非就那么两条,走最多的便是沿着太行山脉以及一路上的关隘前行,途经华山、雁门关后,进入华北平原,最终到达京城。 这条路又被称之为“太行陉”,是贯通东西平原的重要通路线之一。 水路无疑更快,沿着黄河河道前行,经过陕西、河南、河北等地,最终到达京城。 这两条路是最长走的,李承平估计当年李世民从太原起兵往关中来,走的就是这么一条路。 与其相反的是,李承平是出关中往中原而去,李世民则是往关中而来。 上冻的河水让人望而却步,走陆路是不得已为之。 要是年前走还好,现在河中未化的冰面很多,不经意间危险就会降临。 按照李承平的计划,若是后半段河况好,半道就乘船北上。 尽管没到汛期,但支撑一行人行进的是黄河哎! 母亲河浇灌着两岸百姓,可湍急中蕴含的危险还是让人不容忽视。 行至开封,众人总算是能歇歇脚。 看看天时,几人甚至还有时间好好逛逛这座历史悠久的城市。 绕过作为泄洪区的安阳,几人在京杭运河前停下马车。 一场洪灾,百姓十数年的努力付之一炬,开垦多年的土地,一朝尽毁。 好在朝廷应对及时,赈济手段层层叠叠,算是勉强控制住了灾情。 “哎!这些人竟然不知道安阳被作为泄洪区。”刘孖然感叹着。 李承平眉头皱起,赶紧示意刘孖然不要再说话。 他们现在正在漕运衙门,漕运和河道两大衙门总管河务。 安阳府选作泄洪区其中未必没有漕运总督的意思,口无遮拦是很危险的。 专挑安阳泄洪是有考究的,京杭兼顾粮草、盐铁转运的大事,一旦让运河一块承担泄洪风险,那河道阻塞的风险和责任谁来担。 牺牲一府之地,换取京畿之地到江南的道路畅通,在朝廷诸公面前是一件很划算的事。 京畿数以百万计百姓的粮米消耗,可都指着大运河。 扫视着衣衫褴褛,麻木的领着救济粥的百姓,李承平眼中闪过一丝怜悯。 人总是喜欢舍小,可那是因为他们足够理智吗? 不!并非如此,而是因为他们不能设身处地的为其中的人和事着想。 那些决定此事的朝廷大员们,他们若是安阳百姓,怕是一个个都得奋起为自己的家乡抗争。 哪怕仅仅是为了自己在家乡的产业着想。 可怜这些百姓连知晓安阳被选为泄洪区的权力都没有,他们还自认为是自己的命不好。 才导致大河冲垮了河堤,不幸淹没了自己的家园。 那些个富商大贾大概早就得到内幕,收拾利索跑路,徒留一些百姓姗姗知晓,只得顾及性命,完全来不及转移家中赖以生存的财物。 李承平站在现在自己的这个角度,自然是为安阳百姓鸣不平。 可他不知道若是那日自己身处高位,是否会权衡利弊,是否会顾念太多。 安阳籍的官员应该是无力的,他们太过势单力薄。 李承平将视线转移到衙门文吏这里,懒散是衙门清闲职务的常态。 可这几日漕运这里却出奇的忙,文吏正忙着低头填写公文。 手不闲,还偶尔抬起头来,态度恭敬的朝一众举子致歉,让他们多担待,等会儿。 三年一次,年前年后这几月最忙,还有就是会试结束那一阵,因为落第士子有很多会乘船回乡。 以往应付的都是些商贾,哪怕背后有靠山,到他这里也得按规矩办事。 但临近会试却大有不同,尽管俗话说的好,强龙压不住地头蛇,可那看对谁。 这些赴京赶考的士子那个不是举子,在各地都是有头有点的,和各地官府都有或多或少的联系。 得罪一个还好,一旦因此事误了所有人,众怒下,看总督大人向着谁。 文吏现在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出来卖的,甭管是谁过来都要陪着笑。 他只求朝廷别没事加恩科,不然三年一次就得变成两年两次或三年两次。 “快点行不行,就你这慢。” 有个人不满的哼哼,脸上写满了不耐烦。 此人,一身贵气,头束玉冠,长发整齐地束起显得神采奕奕,他面庞白皙,一看就是养尊处优惯了。 未曾穿举人青衫,而是衣着一件月白色的锦袍,这锦袍由顶级的丝绸制成,面料光滑细腻,闪烁着柔和的光泽。 刘孖然凑到李承平耳边,小声道:“这谁啊!” 李承平摇头,他也不知,不过看这身行头,大概身份差不了。 文吏谄媚出声问询,“不知老爷贵姓?” “什么老爷,都把我说老了,老子是通济商行少东家,赶紧的,让这些人走一边去,小爷我要坐船。” 那贵少爷此时正抖着腿,吆五喝六的,一副精神小伙的模样。 就差把银子塞文吏嘴里,却没想到文吏面色瞬间一黑。 怒声道:“什么人都往衙门里带,官船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坐的吗!” 怒喝一声,把屋内众人吓够呛。 一些初次赴京的举子有些懵,这文吏这么暴躁吗! 第167章 对士、商的偏爱与偏见 漕运衙门内。 一众赶考老油条却不紧不慢的看着热闹,还不嫌事大的嘟囔。 “这哪能忍,骚年冲上去打他。” “就是哪有这么侮辱人的。” 这些人好似是为贵少爷鸣不平,可脸上憋不住的笑却让人觉得不是那么回事。 文吏看众人拿他打趣,心中恼火却不敢骂出口,而是笑着让大家安静下来。 随即,更是吆喝门外戍守的兵士将这贵少爷赶出去。 李承平大概是猜出原因,刘孖然和柳安却是一点懵。 “久安,这是怎么了?” 柳安不解的看着李承平,好奇为何这文吏态度变化如此之大。 李承平挂了个更疑惑的表情,“你回京的时候难道没坐过官船吗?没见过士子和商贾在衙门的区别?” 真诚的摇摇头,柳安的表情不似作假。 只听柳安随意的解释着,“我每次回家都是包一整条官船,再不济也是坐漕粮运船回去,这么多人排队上船还是第一次。” 万恶官僚阶级,为什么我没这样的背景。 什么家庭啊!包官船,哪怕是包下一艘商船都不会让李承平如此难受。 其实当一个什么都不知情的小老百姓挺好的,最起码不会想那么多的糟心事。 被一圈人鼓动,贵少爷似乎真有上前揍人的意思。 可好在其身后的管事看出了不对,满脸无奈的苦口婆心道:“少爷,咱们赶紧走吧!” “凭什么,这人在此大放厥词,简直是衙门里的毒瘤。” 贵少爷愤愤着吐槽,生怕别人听不到。 李承平大概能确定,这人应该是第一次出来办事,对于面上的东西不太清楚。 兵士一进来可没有过多的口舌,二话不说将此人拖了下去。 “少爷慢点。”管事扭着自家少爷的头,让他正视前方,别转头冲着那文吏怒目而视。 再这么得罪人,怕是当真是会让人恨上通济商会,到时候再想走货可就难喽。 文吏似乎有两副面孔,回身一笑,接着给大家办起业务来。 衙门里的人就是看人下菜碟,本就被众多赴京举子搞得一脑门火,被一个经商的这么一激,自然没有好脸色。 摇头没有多想,李承平觉得不论古今,官府都是这个德性。 很快就轮到李承平一行人,大家各自掏出自己的文书,文吏展开一看不以为意。 根据远行的现实考虑,举子基本都是三五好友一同出行,颇有家资的更是会雇镖行的人随行。 是个人都惜命。 官船和李承平他们驾驶的马车一样,是朝廷给赶路士子的福利补贴。 走陆路就沿途换马,中途换乘船只,只需将马车停放在距自己最近的官驿即可。 一上官船,首先映入大家视线之中的是一袋袋像沙包大小的粮食袋,里面具体装了什么,暂且不知。 “这些是漕粮,等会儿会有管事组织人搬到底下船舱。” 柳安看出众人不解,出声解释一句。 京畿之地自产的粮食可无法供给京城数以百万计的百姓、商贾、匠户、军队、官吏,最重要的是满足宫里所需。 单纯的依靠夏、秋赋税钱粮输送是满足不了京城需求的,漕运是全年不间断的持续运转。 也就是正值一月,没有赶上大规模官船、商船、渔船生产和转运,否则众人可没机会坐一坐官船。 应付朝廷都来不及,漕运和河道总署衙门哪有时间和船只照应他们这些士子。 船上热闹非凡,与交钱上船的商船不同,现在的官场上,那是清一色的赶考士子。 各地举子尽皆有之,属实是让李承平见识了下大乾朝的方言。 路途遥远,大家久而久之便熟络起来。 “我叫王睿,南京人,字顺之,永安三十五年丙辰科中举。” 这个凑上前自报姓名的人便是王睿,他为人颇为热情,好结交朋友。 五湖四海可谓是来者不拒,不过他也不是什么人都会凑过去打交道。 但凡是永安三十五年中举的,大家便是同年。 这是众士子可以相信并倚重的政治力量,所有人都是初来乍到,有这个作为纽带,加深彼此联系,自然重要无比。 瞅着李承平年岁不大,围在他身边的几人同样不过弱冠之龄,细细打量下,才有王睿过来搭话一说。 李承平与他们互通姓名后,便攀谈起来。 听到李承平说出自己是丙辰科的,王睿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毕竟,哪有经年举子是李承平这个样子的,忒年轻。 知晓大家身份后,气氛算是被点燃了,都是年轻人,同样基本上都是首次赴京,共同话题是真不少。 不过有互相攀交情,也有围绕自己的小圈子不想融入的。 王睿伸手一指,“久安看见那波人没有。” 顺着方向一看,李承平见甲板右侧末端有不少一撮人正端着书本温习,俨然一副对他们不感兴趣的样子。 “一群腊鸡。” 王睿撇撇嘴。 垃圾? 李承平疑惑不解,直到王睿再次出声,才让他明白过来。 腊鸡是说那群自顾自看书的士子,他们是江西人。 “怪不得”,李承平点头自语。 江西人在大乾朝的社会地位是很高的,不像后世有名“环江西”。 后世江西实力其实不差,只是看和谁比。 与西南、西北来论自然胜出一大截。 可放在江南、闽浙、湖广那里却是差点意思,主要体现在经济实力上。 但无法忽视地问题是,江西自古都不缺英雄和才子,看古今风流多少才子出自江西。 在大乾朝,江西人社会地位高的很。 江西地区在当下是一个文化繁华、经济发达的地区,这里涌现了许多杰出的文学家、艺术家、政治家和军事家。 不说正常轨道下的明清两朝,单单是大乾就有不少名人,当今内阁首辅便是江西人。 加之,这么多年江西士子争气,不少人盘踞中央是朝廷中不可争议的实力派。 这么多现实情况加持下,那个江西人走出来不骄傲不自信。 人家不屑于与他们结交确实是有那个底气,与其和各省士子谈理想、抱负。 还不如多看两页书,留着精力到京后,在会馆中多巴结下江西籍的官员来的好。 第168章 脚快有,脚慢无 “腊鸡”没别的意思,仅是江南对江西人的不友好称呼。 谁让眼下大乾朝江西人因做事狡诈、不讲信用而被称为“腊鸡”。 不论是官场还是商场,江西人不说一家独大,也能说成是大乾的擎天巨柱,蛋糕就这么大。 一番争抢,争不过,自然惹的旁人不满。 这个称呼,在李承平看来没有贬低的意思,而是透出其余各省对江西的不满和赞赏,两者交织在一起。 人之所以狡诈,一定是书读的多,见识的更广,不然不会有这样的脑筋和算计。 江西读书人众多以及商贾繁盛,必然与其文教鼎盛有实际关系。 王睿见李承平没什么态度变化,当即不乐意,“久安,你可知这些江西佬怎么说的吗!” 不明白为什么王睿对江西士子敌意如此之深,但与自己无关,与其反驳找不自在,何不顺着他的意思。 李承平笑着表示不知道,这番举动让王睿说书的兴趣大增。 “你是没看见,那程长捷的嚣张样,说什么我江南士子不过如此,随便一个江西乡试副榜士子便能居于前十。” 王睿一顿,随后眉毛挑起,顿挫道:“何其张狂,不知他吃那里的水长大,狂的没边。” 附和的不断点头,可听着听着李承平感觉出不对来。 程长捷,好熟悉的名字。 好像是丙辰科江南贡院解元,那不就是南直的士子? 秉承着不知道就问的好习惯,李承平好奇问道:“顺之,这个程长捷不是南直今年的解元郎吗?” 尴尬至极,王睿的脸色瞬间突变,不好意思言语。 不用他说话,正靠在甲板吹风的一士子嗤笑道:“还不明白吗!程长捷是江西人,所以才引起这些不服气的诋毁。” “我没有,少血口喷人。” 那士子不屑的抖抖肩,意味深长的看了李承平一眼,走到右侧末端处寻了个位置盘腿坐下看书。 王睿觉得很没意思,不开心的终止了这次扯淡。 李承平面露苦笑,怪不得一众南直士子对江西人敌意那么大。 一个江西人在江南贡院夺得魁首,确实足以粉碎不少南直士子的自信心。 “看来这程长捷是个官二代。”刘孖然深以为然的点头,“就跟柳大官人一样。” 没好气的瞪了刘孖然一眼,柳安无语极了,什么事都能跟他扯上关系。 程长捷家世应该不错,不然不会在江南应试,应当是籍贯在南直。 可既然已经成了南直隶人,还能说出那样一番话,确实有一种吃着江南的饭,却砸江南的碗这么个意思,不怪江南人如此敌视此人。 呼吸着新鲜空气,放松心神后,李承平和柳安他们也是回到船舱看起书来,在船上属实是没别的事干。 大运河上船只众多,南来的北往的,各色人士云聚在河面之上。 官船是提供饭食的,不太好吃。 在李承平的强烈要求下,大家做到了早晚两餐都喝粥,没有让大家在考试前养胃的意思。 主要是与余氏带的鸭蛋实在太多,李承平怀疑奶奶是专门去村里收鸡蛋和鸭蛋去了,否则家里的鸡鸭是不可能散这么些的。 刘孖然将蛋黄挖进碗里,呼噜呼噜几口喝完一碗,他嘴反正一直没淡过,整天都是一股咸香回味在口腔之中。 官船速度很快,一路上风景变换。 行至山东、河北境内显得荒凉了些,寒冬腊月,一马平川的华北平原放眼望去那是白茫茫一片。 越往北走,李承平和柳安到甲板上的次数越少,太冷了,早就没人自诩风流的骚包的套着举人青衫。 一个个披着厚厚的冬衣在身上,尤冷的手脚冰凉,不得已花钱购置了不少炭火烧起炉子取暖。 “前面就是涿州了,听管事的话,等会要咱们有序下船。” 伸出手抱着暖炉,这是柳安的,也只有他这样的富贵人家才有这玩意。 没人说,无人会发觉这小小暖炉中放了几块烧着正旺的炭火。 古人的智慧当真不可小觑,怎么找到如此耐高温材料的。 暖炉只有一个,两人不得不贴的近了些。 李承平嫌麻烦,反正在船舱之内,索性找了床被子将他和柳安裹起来。 还别说,是真的暖和。 就是容易惹人非议,刘孖然这小子坏笑一路了,还专门凑到李承平耳边说不会让他的癖好说出去。 还冲着柳安说,让他小心点。 离大谱,李承平懒得理他,怎么舒服怎么来。 柳安低头看着杂着精讲,嗯了一声。 歪着脑袋瞅了眼舷窗外的景象,柳安点头,“怕是前面河面上冻,船要靠岸。” “咱们靠岸好,直接去找马车就行,有着腰牌,想必没有什么问题。” 刘孖然猛地起身收拾东西,“那咱们得快点,船上这么多人,马车想来就那么些。” 李承平笑笑,“那煤球记得带上,咱们花了钱的。” 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刘孖然真的拿油纸将剩余的煤给装走。 借着没燃尽的炉火,李承平烧了一锅热水,就着干粮,喝着暖和的热水,大家加紧解决早饭。 船上的饭不仅不好吃,还贵,不如拿干粮就着李承平带的酱菜来的舒坦。 临到靠岸下船,刘孖然和其余几人冲在最前头。 李承平和柳安则带着其余同窗的书童一同搬运行李,赴京所带的东西委实不少。 最重的便是大家的书籍,几人都抱有相同的目的,不管中不中,都留京。 所以,不管是为了今年春闱应试备考,还是为了余下三年着想,要带的书都不可能少。 各类注释,杂书以及众多选集,没个人搭把手,一个人还真的搬不动。 留李承平、柳安和一众书童搬运行李,是李承平出的主意。 这样更快些,下船的士子太多了,都去借用马车上路,可谓是脚快有脚慢无。 原本大家都在一条起跑线,士子们还秉承着斯文得体,走起路来斯斯文文。 见刘孖然带着几个同窗撒开腿,按照官船管事指的方向跑时,不少人还面露鄙夷。 晓得他们是陕西的,还出言讽刺。 “怪不得叫他们陕西人蛮子,读书经年,还一副乡野小儿的模样。” “赵兄说的极是,何其无礼啊!” 可不知谁喊了一句,“他们这是去借马车吗?” 还讲什么斯文道理,一个个士子恨不得撒开脚丫子的狂奔。 这处渡口离集镇甚远,没有马车可赶不到客栈,没人想露宿荒野。 李承平和柳安对视一眼,无声的开怀大笑,果然人现实的很。 第169章 抵京 “快到京城了。” 远远望去,只见一座巨城坐落在那里,让人心生向往。 城门楼子,进进出出的人流,简直让人瞠目结舌。 车水马龙的景象真实地映入几人眼帘,高大而坚固的城墙,巍峨矗立着。 城墙之上,还能隐约看见角楼高耸挺立,城楼建筑气势恢宏,飞檐斗拱。 持刀挺立的兵士,有一种莫名的震慑感,真“荷枪实弹”,谁能不惧,这刀枪可和府学那些没开刃的假物件完全不一样,透着的寒光,一看就是随主人上过战场的。 不经意间,李承平想起了李轩那小子,不知道他在台州过的如何。 听说最近沿海倭患严重,在松江更是有倭寇冲到了府城附近。 北京城其实与西安城的样貌相差无几,两座城市都是古代建筑的巅峰。 但怎么说呢,李承平就是觉得西安与眼前的京城相比差了一股儿劲。 “不愧是天下中枢,真气派。” 刘孖然的感慨让李承平意识到了什么,西安就差在没有皇帝。 帝都所带来的不只是政治地位上的变化,京城汇聚了来自全国各地的文人墨客、学者官员、文化交流频繁。 而且作为首都,吸引了大量的人口和资源,这一切都是皇帝所带来。 李承平心中嘀咕,若是皇帝定都西安该多好,到时候自己也混个京爷的身份。 调个弯,就不是他赴京赶考,而是别人往西安跑。 不像后世,城墙被拆,划了一片片郊区。 此时的北京城范围只是比西安大一些,圈定了三个范围,外郭城被分为东西二城,再往里面走就是内城和宫城。 一月初,城墙根下面的积雪都没化完。 可从城门楼子进来,李承平已经是满头大汗,人多的吓人。 京城的城门包括内城九门、外城七门、皇城四门、龙脉口四门和宫城四门。 每个门都有不同的功能和用途,崇文门进酒车,朝阳门进粮车,西直门走水车,阜成门走煤车等。 朝阳门是漕粮出入的城门,李承平是顺着运河北上的。 所以便跟着漕军运粮队后面,除了几扇不开的,其余的门分流的人流量是极为惊人的。 单朝阳门,李承平目测就不下千余人,为了防止傍晚城门落锁,一行人下午时分到通州后,特意停下来住了一晚上,一大早就上路往京城赶。 鱼贯而入是不可能的,负责值守的兵士神情严肃的注视着来往人群。 进了城,李承平和柳安便简单做了道别。 即便是再想和李承平他们待一块,现下也是不成。 家就在北京,没有道理随李承平去住会馆不回家的。 别的倒是没什么,就怕柳安他爹娘去会馆捉人,还会怪李承平把他宝贝儿子拐跑。 “到时候我去会馆找你。” 柳安招呼一声就随着拥挤的人流往另一条街道而去。 刘孖然又凑了过来,“你俩肯定有奸情,现在柳官人是演都不演,只和你短暂告别。” “赶紧走,你要是还有劲就帮我搬搬行李。” 李承平说着,低下头提着书箱,再抬头就见刘孖然走了老远。 “这小子!” 西安会馆的位置很好找,顺着柳安的指引和一路问询,一行人大包小包没花多少时间就到了。 会馆的作用主要是为同乡官僚和科举之士提供居所、聚会之处,故又被称为试馆。 出现原因和商业经济发展脱不开关系,其是异地流动的商人集资建造的公共建筑。 供联谊聚会、商业活动、文化娱乐活动所用,并为在京士子提供生活方便。 瞅了眼斜对面的江西会馆,李承平是一阵羡慕。 气派极了,三层楼的建筑,穿过门往里面看去,装潢更是恰到好处的华贵。 在周围一圈会馆间可谓是艳压。 “江西人是真有钱。” 刘孖然简直是大家的嘴替,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江西会馆二楼窗户恰好打开,李承平一看发现还是熟人,这人就是在官船上迪死王睿的那位。 察觉到李承平的视线,那人礼貌一笑。 看来王睿没说实话,江西士子好像没有那么的目空一切。 回之一礼,李承平转头看向刘孖然,“确实是有钱。” 认同的点点头,原先下船换乘时,刘孖然他们跑在最前面,原本以为大家是那艘官船上最先到达京城的士子。 可谁知,到城门口一看,发现这群江西士子一个不落的全部在前面排队。 上前打听才知道,江西会馆一早就派车去接他们。 羡慕这个词,臣妾已经说厌了。 不再多想,李承平抬着行李往会馆里面走。 他心中已经有了短暂目标,若有朝一日入朝为官一定要回馈故乡,最起码咱们西北人要团结起来,不能吃亏。 西安会馆人气很高,李承平他们算是来的晚,不少有意应试的举子未过年便出发赴京。 不像江南人和江西人有钱,会馆都有十几座,什么九江、安庆、镇江等等一大堆。 或许江苏人不说自己是江苏人是有历史渊源的,谁也不服谁,你建会馆那我也建会馆。 西北人眼下还是比较穷,独有西安会馆这么一座,不过不限于陕西人,只要是西北士子尽皆可入住。 谁让其余几省交钱了呢,但主要还是陕西人在用。 因为甘肃和青海几省是真的穷,读书人是真的少,甭说高中进士每年几何,连入京应试春闱的举子都能用一只手数完。 西南也是如此,只能说生产力没得到提升的封建时代,这俩难兄难弟是别想在经济层面和其他地区比。 会馆内柜前擦桌的小厮一瞧有人进来,连忙迎了过来,“几位老爷里边请。” 小厮这几日见得多,几人身着青衫,必然是举人老爷。 掌柜听到声连忙拱手,“快啊!给几位老爷安排房间,烧热水。” 听到熟悉的老家话,李承平舒心一笑。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是真的不假,官船之上形形色色的士子众多,除了结伴同行的,就没碰见陕西人。 一声乡音让一行远涉千里而来的陕西士子不禁激动。 第170章 互相算计呗! 掌柜会心一笑,打量一番后。 “可是李老爷?” 李承平笑着应道,“掌柜的认识我。” 露出激动的神情,掌柜拱手就请李承平往后院去,想来是等了许久,有点迫不及待。 听到李承平这三个字。 堂内不管是用餐的,还是吃茶的,愣时都站了起来。 看向李承平议论着。 “他就是今科的解元郎,果然年轻。” “不可以貌取人,年岁虽轻,但实力不俗。” “希望咱们陕西今年能多中几人,到时候也好出去炫耀。” 这些人都是行商在京的陕西商贾和提前许久进京的经年举子,不大认识李承平,只听过他的名头。 今日一见,难免好奇。 冲着堂内众人点头笑笑,耳语让牛蛋带着行李先自己去房间,李承平便跟着掌柜往后院去。 李承平抵京已经是一月初三,路上在安阳绕路花费的时间久了些,用时正好一个月。 “可是我师父住在后院。”李承平问道。 一看就是去见人,至于是谁完全不用猜,他在京城又没有熟人,除了师父也是没谁。 “嗯。”掌柜回话道:“确实是先生递了话,说您一到就去见他。” 果然如此,李承平没再多问,看着会馆里面的布局陈设。 后院是完全与前堂隔开的,李承平觉得这里环境清幽,丝毫听不到街道的热闹声响。 看来身份高些的都被安排在了后院,他们这些士子则被安排在前堂二楼。 后院又被隔成了三个小院,看来平时住在这里的人不多。 领李承平过来后,掌柜的一施礼就退了出去,留他一个人自己进去。 院前门户顿开,一个老头正在里面打着太极拳。 “豁!你个老不羞,不是说不练吗!” 赵琳随意将最后几招做完,“吓我一跳,小心我去大理寺击鼓,差点把我吓出个好歹来。” 李承平笑呵呵的走到师父院内躺椅上坐下,肩扛手提着行李走了老远,他早就累的够呛。 也不嫌弃师父,端起赵琳没喝完的茶水一饮而尽。 “你也就配喝院里的井水,这么好的茶给你算是浪费了。” 李承平撇撇嘴说道:“谁让你不教我茶道的,自个翻书又太累。” 气的胡子翘起,还怪到我身上了。 往炉内添了两块炭火,赵琳招呼李承平进来,“外面冷,春闱前你还有得忙,进来我给你说道说道。” 赵琳这么早进京自然不只是访友那么简单,为这个弟子盘算考虑的事情更多。 “好小子,你算是在礼部出了名。” 李承平不解,“怎么回事,您老人家不会拿我去跟人家炫耀吧!” 摊摊手,赵琳道:“我可没助力,是你那个座师干的。” 要说六部之中,翰林院打交道最多的部门那就是礼部了,王明觉能在礼部说上话没什么好意外的。 看来这个便宜座师是想把李承平的价值放到最大。 赵琳冷不丁来上一句,“朝廷最近空缺很多,礼部右侍郎病故,刑部左侍郎致仕,詹事府少詹事也被抬了出来。” 难怪,小九卿的高位确实能引得众翰林争抢。 尤其是礼部右侍郎的位置,戡磨数载,说不准就调任五寺或六部做个堂官。 礼部和吏部尚书算是内阁预备役,时刻准备入阁。 “他把你抬的太高不是好事,不说他的资序不够,单论他利用你到这个程度就可见不是个可以深交的。” 赵琳观察着炉子中的火势。 李承平自然知道王明觉的目的,单从其不考虑李承平的前途就能看出一二。 依照他的年纪,多历练几年只有好处,反正年轻。 “那你不帮着我点,小心你徒弟被人坑死。” 李承平看向赵琳没心没肺的笑着。 赵琳一脸无所谓,“被坑死算了。” “别想蒙我,你从王明觉那里得了什么好处。” 果然瞒不住师父,李承平嘿嘿笑着。 他可不是一个吃亏的主,王明觉算计他,不要好处是不可能的。 “首先就是保底进翰林院,再就是在必要时支持自己。” 赵琳满脸写着管不住,拿李承平没办法,“还想着西北马政。” 李承平笑了笑,“当然,稳定西北是第一步,发展西北才是我的目的,提携后辈更是我的目标。” 赵琳不是很赞同,“野心还挺大,你以为只有你看出马政有利可图,其中难度大的很。” 其中困难程度李承平自然知道,但这是一个机会,不然等着排资序,猴年马月才能混出头。 而且不只是西北马政事宜,其余能搞事的也在他的计划内。 反正他只是向王明觉要个支持的承诺,不一定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之所以瞄准王明觉能办到,是因为他的靠山很硬。 如今内阁三足鼎立,王明觉能不到四十,单单靠修书加熬资历就升到翰林侍读的位置,身后没人是不可能的。 东阁大学士是他老丈人,更是他会试时的座师,关系深着呢。 朝堂之上想要有所作为不能单纯的只想着靠一己之力,团结一切能团结的力量才是政治斗争中取胜的关键。 把敌人搞得少少的,把朋友搞得多多的。 这句话可是李承平的座右铭,孤军奋战是成不了事的。 和王明觉达成这项阴性合作是有前提的,前提是李承平能在春闱取得好成绩。 仅是在榜还不够,更要出彩,少年英才的名头反正是被王明觉掀了起来。 配合着李承平逐渐鹊起的名声,不说多的,二甲进士的名头就足以达到王明觉的目的。 赵琳眼中闪过一丝担忧,他觉得徒弟有点冒险,落到三甲可就什么都捞不着。 屋内很暖和,炉火被赵琳烧的旺旺的,嘴上说着李承平不配喝他的茶水,可行动上,赵琳却是多添了些茶叶。 喝下一杯热茶暖身,李承平腹中只觉舒坦极了。 “别担心了,我可不做没准备的事。” 李承平笑着宽慰道。 难得没反驳,赵琳又给杯子蓄满茶水,“心里有数就好,别被人卖了还替别人数钱,凡事留个心眼准没错。” 我心眼多着呢,甭说王明觉,连你老人家留下的政治资源我都盯着。 被李承平贼眉鼠眼盯得发慌,赵琳没好气的回瞪着。 第171章 腊八别忘了吃席 一壶茶很快被喝完。 赵琳无语的抖了抖空荡荡的茶壶,“每次都牛饮,真后悔没教你茶道。” “以后出门别说我是你师父,丢人。” 哂笑一声,李承平依旧我行我素的给自己续上一杯。 算了下日子,赵琳说起一件重要的事。 “腊八那天就在会馆里,大概要摆几桌席面,我不喜欢热闹到时候出去躲躲。” 腊八?李承平回想着进京章程。 那天好像是各省在京官吏要宴请同乡士子,到时候整条街上的所有会馆都会热闹起来。 想到南直和江西那么多叛逆的府设会馆,李承平不由好奇,他们是汇聚在各省主会馆,还是如同这些士子一般,那个府的官吏径自去见自己府的赴京士子。 别打起来啊! 宴请同乡是每次春闱前的惯例,目的各不相同,在京官吏想要立一个顾念老乡的人设,同时拉拢有为士子。 其中真心多少,很难评。 但有着同乡这层纽带在,怎么看都比其他人靠谱。 同窗、同乡、同年三者都蕴含着政治联盟的意味。 至于为什么皇帝不制止这类行为,李承平觉得可能一方面这只是再正常不过的乡党聚会,另一方面朝堂需要制衡。 既然避免不了,那么堵不如疏,良性引导便是。 毕竟,人的本性如此,不想着拉帮结派团结保护自己并合理的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而是只谈公事,不论私情。 那皇帝还不如找一群ai帮忙处理政务,效率高还省心。 可事实是皇帝不得不依靠文官武将,不想着维稳朝堂,皇帝还能想啥。 “师父,有没有什么指示。” 谈到一众陕西老乡,李承平瞬间变了一个脸色,讨好的给师父杯中蓄满。 茶壶早就倒干净,蓄满的水是从自己杯中昀过去的。 这里边大概是有赵琳的门生故吏。 提前摸清楚,也好提前熟络些,在京遇到麻烦总归是有人能罩着些。 京城真乃是非之地,王公贵族可谓多如牛毛。 难说街上与你拌嘴的单褂小厮就没有靠山,别看人家衣着不大显富贵,保不齐就是宰辅家的门前吏。 俗话说的好,宰相门前七品官。 狗摸样,赵琳脸色愈发的黑,但在心里吐槽完,还是细细说来如今在京陕西籍官吏的大略信息。 一口气说完,赵琳将脑袋凑到桌前对着茶杯喝水。 真是糟心,笨蛋徒弟连水都倒不好,冒尖了都。 舒缓了下口干,赵琳声音着重了些,“关键的就那么几个,工部尚书萧盛是在京陕西官吏魁首。” “倒不是说他多有权威,主要他眼下是朝廷目前大小九卿中唯一一个陕西人,官职最高。” 李承平认可的点点头,现下的大乾朝不过是刚由初创到能合理布政天下的阶段,根本来不及产生太多地方利益纠葛。 大家同为老乡顶多是三五成群,搞党争那还差点意思,政治形态固化还得等到王朝中后期。 以萧盛为中心,凝聚陕西人是一种常见的政治联系。 说半天,赵琳还是没透露他那些知心友人,李承平巴巴的望着。 被看的不耐烦,赵琳很想把嘴里的茶水喷这小子脸上。 “着什么急,看好你的自会找来,不看好的肯定不会往前凑,擦亮眼睛自己看。” 这话没毛病,李承平的背景早就被有心人背调的彻彻底底,但凡是关注实事的陕西人基本都知道他这么个人。 陕西今科出了个年轻的解元郎,师承赵琳,座师是翰林侍读王明觉。 与赵琳交好的老乡和门生,但凡看好李承平或是顾念与赵琳的情谊,只要能搭上话,自然会有意无意的表示亲近。 哦了一声,李承平身体暖暖的,抖着腿直勾勾的盯着炉火。 眯着眼,赵琳好似快睡着。 瞄了下发愣的李承平。 “我这里可不管饭,会馆每日都是单送一份餐食过来,错过饭点吃不上饭,可别怪到我头上。” 吹胡子瞪眼的,尽管自己干过这种事,但总不好老拿出来说。 不就是错过饭点,在书院偷吃了你的饭嘛!李承平撇撇嘴。 小气鬼! 从师父小院里出来,李承平展颜一笑。 赵琳年纪大了,目前看身体不错,多少让人放点心。 他虽不说,但李承平知道。 远涉千里到京,不可能只是单纯的访友,肯定有帮助便宜徒弟的想法。 “老不羞,到老都为人操心。” 嘟囔一句,李承平快步往会馆前堂走,再晚就真的没饭吃。 “李老爷想吃点什么?” 小厮脸上堆着笑。 看掌柜对这位老爷特殊的态度就能看出此人不一般,而且小厮已从会馆其他人嘴中知晓其身份,服务便愈发到位起来。 还能点菜,这是李承平没想到的,原以为就陕西人住店,跟书院一样,吃的是大锅饭。 会馆针对陕西士子服务那是相当的好,一切用度都给包了。 士子只需讨些吃饭钱就成,听师父说,不少高中杏榜的新进士买不起宅邸,便会暂居会馆之中。 陕西会馆也乐得如此,本质上这些会馆都带有私营属性,全是老乡赞助,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 能够长期维稳关系,对于依靠会馆行商、为官和有政治经济需求的股东来说,那是再好不过。 正准备吃饭的刘孖然从楼上下来正好看见李承平正搁那点菜,不要脸的凑了过来。 “加盘水煮羊肉,就是那啥从古北口进来的草原羊。” 会馆大堂坐着不少消食的食客,听见此言都笑出了声。 “傻小子,京城的羊肉还能有咱河套的滩羊好吃。” 咧嘴一笑,刘孖然扶额道:“要想吃羊肉,京城就只有这个,将就着呗!” 在座的西北老乡纷纷点头,确实只能将就。 关外的羊肉很骚,应该是没怎么去势(绝育),或是没去干净,反正不如甘肃(此时没有将宁夏单独设省,河套地区划归甘肃辖制)的羊肉鲜美。 河套的滩羊运抵京城耗资太甚,只能勉强供应宫里和一些高门享用。 除非疏通草原通道,否则想在北京吃到好羊肉怕是只能异想天开,太行山脉就阻断了大家的念头。 “没脸没皮。” 李承平看小厮没加上羊肉,而且迟疑的看向他,点了点头,算是答应加上。 这个时节,京城羊肉需求激增,确实不是什么便宜菜。 用脚挑开木长椅,刘孖然滑溜一坐。 “算是沾了你李大官人的光,我也不白吃,告诉你个消息。” 菜上的很快,手把羊肉上的肥膘,颤颤巍巍的。 没支炉子,不然切些鲜羊肉涮着吃,那可真的美! 羊肉炖的很烂糊,掌柜的还附赠两大碗羊汤,这在陕西是正常事,可京城却不然。 这里消费高,酒楼点杯白水都得一文钱,若是羊汤再加些肉,那还不得收个一钱银子。 将馍掰碎浇上羊汤,别提有多美。 李承平是吃美了,感叹会馆的手艺是真好。 可他也没忘刘孖然刚才所说的消息,看着刘孖然等他说话。 第172章 春闱主考官 转着圈喝了一口羊汤,刘孖然乐道:“这叫一个地地地地...道。” 会馆众人俱是一笑,京爷那套就是有趣。 不知道他又是在哪位食客那里学的,李承平也是笑出了声。 “不逗闷子了,说正事。”刘孖然正色道:“你可知今年会试主考是哪位?” 春闱主考官的身份不是啥秘密,只是今年出来的有些早。 李承平给了刘孖然一个眼神,示意他别卖关子了,再卖就送他去卖勾子。 “京城现下都传遍了,主考官由东阁大学士汪阁老担任,副主考是礼部尚书谭论。” 刘孖然言之凿凿的说着,好似主考官就这么确认下来喽。 负责会试是天大的殊荣,由皇帝钦点,好处多多,只要没有徇私舞弊的事情和传闻流出,其中含有的政治资源当真是不老少。 作为所有杏榜上贡士的座师,一下平添了数百门生,可以说是伊泽后代。 “别不信啊!这可是斜对面江西会馆最先传的消息,你别忘了,他们官面上的人多,不大可能有假。” 刘孖然很难受,这可是他死皮赖脸隔着窗户和附近几家会馆的士子眉目传信再次确认过的,竟然不相信他,太让人伤心了。 李承平摸着下巴思考一番,话虽这么说,但今年透出来的消息为时过早,往年都是挨到最后几日。 大口大口的喝着羊汤,寒意驱散了许多,李承平不再多想。 糊名的考卷是做不得手脚的,主考最多透透考题,风险还极大,得不偿失。 管他呢,反正谁主考都是凭本事上,顶多提前熟悉下主考喜爱的文风,专门练练。 作为小有名声的士子,得知李承平是今科解元的身份后,不间断的有陕西老乡凑过来套近乎。 周围人的神情更显得热络些,让人感觉处处都是朋友。 请教文章的士子也是不老少,李承平是有自己的复习节奏的,总不能为了应酬推掉自己的规划章程。 只得让牛蛋帮忙将大多数帖子婉拒,只等后面有时间再一一甄别打商量。 后面几日,李承平和刘孖然一众同窗日复在家时的习惯,温书备考。 再有就是等腊八一到,去吃席。 至于逛京城的,什么时候都行,没有必要在这个时间段。 当下,举子们要做的就是考出一个好成绩,光宗耀祖高调入仕。 不过文庙还是要拜的,李承平不大信这个,但华夏人甭管信不信鬼神,却都有这么几个念头,求前途光明,求身体健康,再就是求发财。 京城的孔庙是柳安领着他们去的,有这么个熟悉京城的人带着,何苦自己寻着地图加问路的慢慢找寻。 不得不说导航是真好用,古代地图民用版是真的模糊,街道多一条少一条都算是正常错误范畴。 这几日宋盛也是到了,上次贡院前一别,再见已是数月之后。 大家同住会馆内,难免打交道,说的多了,交情渐深。 都有心去孔庙拜祭圣人,索性一起。 一连串十数士子上街,起初李承平还觉得会不会过分扎眼,可一到街上就瞧出不对来。 读书人是真的多,三五好友结伴而行,肆意畅谈诗文经义那是比比皆是。 不禁让人赞叹,京城文风鼎盛。 孔庙可谓是人头攒动,基本全是读书人。 果然,求神仙保佑是真的受人热衷。 服务于士子的延申行业多到令人咋舌,卖香烛的小孩很是伶俐。 大城市就是大城市,连小孩子都显得有文化知礼节。 柳安身份不算低,混京圈也混了许多年,多少认识不少有头有脸的。 从孔庙出来,众人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见有人在疏通道路。 这些人很是干练,没有过多的推让,用身体一挡,任谁推搡那都是纹丝不动,俨然成了两堵肉墙。 瞧身份是僮仆,柳安出声解释。 “都是自家养在庄子里的,从家生子中再行挑选强健的,编练而成。” 家生子意思很简单,就是家中仆役所生子嗣,自幼长在府里,忠诚度极高。 大乾开国数十载,这些僮仆年岁不小,可见家族是富贵很久了。 僮仆缓慢前行,留下一抬轿子的空间,护着其中的贵人。 “这里边是何人?”刘孖然好奇的目光,探询的看向柳安。 “难道是勋贵?” 柳安摇头笑道:“不可能。” “为何?”刘孖然追问。 “距离太祖皇帝掀起大案整治不法勋贵,距今不过数十载,加之永兴三年辽东惨败,勋贵势力早已日渐低微。” “不思低调,脑袋不灵光的早就被弹劾的眼睛冒金星。” 对此,李承平倒是有所耳闻,本朝太祖算是赵匡胤和朱元璋的结合体,对待骄兵悍将那是软硬兼施。 权势过重,罪行最恶的那是该杀的杀,该流放的流放,中间不大坏不大好的,则是冷处理,削减权力任其在合理范畴内圈地。 再有永兴初年的辽东战败,又损失了不少能力很强的勋贵,如今的朝廷,其实勋贵已经很难和正经科举出身的文官抗衡。 人才获取上就能看出来,勋贵势微是迟早的事。 家族式人才很难保证能力达标,科举则不然,每三年从全国挑选最聪明的一批人,怎么个斗法。 除非皇帝大力扶持,这些勋贵人家也只能依附皇权,去做狗。 听到李承平他们在谈论勋贵,其余拜谒孔庙的士子,也是对这些勋贵口诛笔伐起来。 甭管啥时代,文官抨击弹劾王公勋贵那就是政治正确,骂的越狠升官越快。 谁让两者之间,天然对立,皇帝也不管,只拿勋贵当消耗品。 这也是近几年勋贵低调的原因,管你人品如何,天天有人追在后面拿小本本找你事,谁不怕啊! “看到轿上的标识没,这是张相家的。” 有人认出轿中何人,出声说道。 这个张相就是内阁三巨头之一,时任内阁次辅,怪不得这么大排场,让人惊叹。 这个世界何其颠倒,勋贵不敢张扬,阁臣大佬却是抖起威风来。 本官定要参他一本。 嗯,可惜现在还没入仕为官,有士子感慨。 李承平只觉好笑,真让你小子当了官,怕是巴不得去捧着张阁老的臭脚,跪地上唱我的好爹爹。 第173章 不喜吃席的师兄 轿中之人,听说是张相长孙,今年也要下场,恰巧在这天拜谒孔庙。 排场太多,引起不少人不满,觉得有违读书人雅誉,平白惹勋贵笑话。 人家听不见,自然是惹的一众士子怨怼不已。 待人家行至近处,却瞬间鸦雀无声。 背后搬唇弄舌,当面却跟个鹌鹑,当真是表里不一。 人就是这般,心思难测。 旁人议论声此起彼伏,李承平从始至终没有说话。 旁人行事都有自己的想法,张阁老身居高位,他孙子如此张扬,让人想不通,他也没兴趣深究。 拜谒完,心中多了份心安,李承平他们就悄然回到会馆。 后面些时日还有的忙,心思不能放的太宽。 京城气温太低,害怕屋内空气流通不畅,李承平特地开了半扇窗。 炉火烧的正旺,但寒风吹来却难免让人不打个激灵。 这股风倒不全是坏事,让被火烤的暖呼呼昏昏欲睡的李承平顿时清醒。 腊八的老乡见面会让人大失所望,原以为能吃些好的,可还是会馆那老三样。 所以,恰饭就要好好恰饭,只要和会扯上关系,那冲着这个来应酬的人,就没有一个是想着正经吃饭的。 工部尚书萧盛自然居于首位,老乡见一见是历年来的循例,作为在京陕西堂口的扛把子,萧盛展开了一系列激情发言。 总结起来就三句话。 好好的考。 相信你们。 为乡争光。 酒水没少喝,闲话也没少扯,主要是那些在朝官员们在说,底下规矩坐着的举子们小心聆听。 饭没吃两口,大家就开始交际。 李承平正襟危坐没有东张西望,静等好心人来找。 不多时,正低头发呆就听一旁来了一人。 抬头小心打量着来人,这人须发半白,大概不惑之龄,未着官服一身气质却不俗。 与会官员都没有穿官服,不说早已下值,见老乡穿的那么齐整就显得生分傲娇。 来人笑问:“久安可是无趣,怎在此独饮,可是不喜萧尚书办的宴会。” 上来了给人扣帽子,李承平都怀疑这人目的是否单纯。 “通政司右参议,程冬。” 程冬没等李承平回话,紧接着自表身份。 师兄,李承平面露喜色,先前还以为是来找茬的,没想到是靠山一号啊! “见过程师兄。”李承平拱手道。 程冬满脸笑意,似乎很满足这个称呼,一听就显得亲切。 与郑兴澄那种记名弟子不同,程冬是赵琳的关门弟子之一,悉心教导许久。 “要不出去搓一顿,这里连条羊腿都不上。” 程冬摊手,如此说道。 这是能在这说的吗!李承平牵强的笑笑。 他已经看到有听此言语的官员投来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好像程冬说话向来这样。 怪不得这位师兄一直升不上去,一直在六部主事上徘徊,最近才好不容易调到通政司。 通政司,官署名,掌内外章奏和臣民密封申诉之件,又称“银台。” 左右参议,正五品,凡朝廷大政、大狱及廷推文武大臣,通政使可参与讨论,形似大小九卿,只是权力不足。 内阁所奏任何形式的奏疏、谏等全部要在通政司过一遍,职权不低,算是个好差事。 作为京官,仅以不惑之年历任六部诸职司,现下更是在通政司当值,好像不错。 但放在程冬的出身上却显得差些意思,二十五岁高中二甲进士,翰林院馆选庶吉士出身。 刑科都给事中(正七品)这个位置一干就是九年,资历早就够了。 尤其是这个都给事中的位置,乃是科道言官,清流嘴替,根正苗红。 再有赵琳当年致仕余荫扶持,还在五品上磋磨多少有些说不过去。 “这茶也不行,难喝的很。” 程冬对着李承平不满道:“萧大人多半又拿他家的劣质茶叶糊弄,一喝就是陈茶中的陈茶。” 能去六科看来也不只是咱这位师兄出身不错,这张嘴简直是专门为得罪人而生。 李承平应着,“我不太懂茶,感觉喝着还行。” 程冬顾着倒腾桌上的菜,筷子拨着菜找里面的肉吃。 吃了半饱,程冬斜倚在桌案上,不爽的端起一杯茶喝着。 “没事别答应萧尚书的邀约,忒小气,要不是知道你早,我露个面就走。” 李承平小心看着四周,不知道怎么回话。 有的话人家能说,他却说不得。 “会试后约个时间聚聚,有事递话。” 说罢,程冬拍拍褶皱的衣衫,对着上首的萧尚书告罪一声就告辞退场。 果然符合这位师兄的性子,我行我素随性洒脱,不在意旁人眼光。 萧盛无语摇头,有的人实难当官,完全不懂为官之道。 若是李承平晓得萧大人的想法,他一定会反驳,自己这位师兄能在京城摸爬滚打十数载,没点本事是不可能的。 尤其是六科这个地方,能按照自己想法独善其身是需要很耗心力的。 李承平看了一眼堂内众人,热情的迎上去搭话讨论起春闱事宜来。 不能不合群,演戏很累,但却是做官必备技能。 大致明白在场官吏身份,李承平只能说陕西实在是距离中枢远矣。 不说,廷议这种大事,单说在京陕西籍官员就少的可怜。 廷议简而言之就是内阁外加大小九卿开小会,别看朝廷会定期举行朝会,但人一多就办不好事。 一般朝会上就是陈述廷议结果,其他官吏都是具体办事的,听命令就成。 这也是李承平觉得陕西籍官吏在朝式微的原因,实在是能参与天下大事的人太过稀少。 没有实权人物在朝廷支应,有好处怎么可能想着大西北。 “可不是,咱们平时就是听个吆喝,真有事是插不上话的。” 说这话的是户部员外郎曹垣,他很是难受,谋求外放却苦于无人说话,一直无法如愿。 他这个官职一旦外放,不敢想各省巡抚和两河总督,最起码要给个右参政(三品)的位置。 大乾以左为尊,右参政是真不高。 毕竟,京官的身价就是这么高,不是地方官能比的。 好位置始终是稀少的,竞争者又多,没人声援帮衬实难成事。 将一切都记在心里,李承平尽量去熟悉这些在京官员的现状和需求。 凡事谋而后动,科考只是第一步,能否实现自己所想不能单靠想、靠说。 所要仰赖的人和事是少不了的。 第174章 会试 腊八的见面会一结束,举子们的对外活动算是告一段落。 除非不晓事,否则没人会荒废时间在应酬上,身份转变才是后面在京活动的底气。 会试前数日,春闱主考官确如刘孖然所言,是东阁大学士汪阁老。 因为这事,刘孖然还在李承平面前晃了好几圈,等着被夸。 汪阁老尽管是内阁末席,但却主管着实权部门吏部。 吏部尚书又称“天官”,掌管天下文武官员的任免、考课、升降、勋封、调动等事务。 权势滔天是毋庸置疑的,也是朝中唯一能与内阁打擂台的堂官。 不过没有必要吏部尚书是不会让自己意见与内阁相左的,否则哪怕暂时拿捏不了,等腾出手来,吏部尚书也遭不住内阁搞事啊! 这个位置由汪阁老举荐,作为举主,汪阁老的分量在朝中不可谓不重。 汪阁老成为今科春闱主考官对李承平来说算是有好处,王明觉是汪阁老女婿,又是李承平的座师,关系不浅。 若是杏榜前列有李承平,想必在王明觉耳边风的作用下,往前抬几个名次是很有可能的。 不过前提是李承平能考出不错的成绩,否则名字怕是都无法出现在人家汪阁老的作案之上。 李承平甩甩脑袋,他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自从入京便满脑子算计。 但心中不盘算能怎么办,官场如战场,稍有松懈便是万丈深渊。 既然已经入局,不想着成执棋的棋手是不可能的。 目视前面长长的队伍,李承平不由感叹果然科举就没有一刻能放松的。 人活着是真累,前面排队进入礼部递交文书的举子是真的多。 与乡试一样,应试举子都要验明正身,防止冒名顶替等意外发生。 来礼部验明身份要交的东西不少,路引、凭证文书等,一样都不能少。 拿着礼部盖好的戳子,算是过关,就等会试开考即可,一切准备工作算是完成。 刘孖然试探的说,“小酌一杯?” 李承平和柳安回了他一个‘你觉得呢’的无语眼神。 “这不是想着舒缓下精神,怕你们紧张。” “哎!等等我啊!” 没搭理他,两人径自往会馆而去。 从礼部回来,太阳都快落山了,好在会馆给他们留了饭。 “快回去吧!” 再晚点就赶上宵禁,柳安回家路上也需要时间。 往常南城是没有宵禁一说的,与西安一样,只要时节正常那就是华北大地上的不夜城。 但赶上会试就不能那样,与高考似的,施工、大型聚会全部停止,一切会产生大分贝的娱乐活动暂时取消,等科考结束再说。 “没事,我晚上宿在这就是,肚子都饿坏了。” 柳安抬腿就想进去。 “你和柳大人知会了?” 柳安嫌他啰嗦,“你管那么多干嘛!啥时候我干什么你也开始操心了。” 李承平白了他一眼,以为自己想啊,就怕你爹觉得咱俩在厮混。 柳安终究没在会馆和李承平抵足而眠,吃了两口肉就回家去。 倒不是柳安随性,他一到临考就有些紧张,这事只有李承平晓得,先前二人躺床上聊聊能更快入眠。 现下他爹管着,李承平又不能如此,让他住会馆不合适。 李承平又不能跑他家里,倒不能忽视柳安的问题。 走的时候李承平教了一套助眠疗法与他,好不好用不知道,随缘吧! ...... 会试与乡试殊途同归,摸黑进场完全是小意思,贡院模样都差不多。 京畿的举子更是熟悉的很,他们乡试便是在里面进行的。 夜幕降临,伸手不见五指,考生们只能摸黑进入考场,而且还要自己动手钉钉油布来防雨。 他们手里拿着礼部盖章的文书,一切准备就绪,只等考试开始了。 李承平在会馆里又温了几天书,到了二月初四这天。 他和刘孖然等几位同窗整理好了行李包裹,带上了被褥、单衣以及锅碗瓢盆等物品。 黄昏时分,他们就早早地上床休息。 并不夸张。 明天三更天就要接受搜身检查进入考场,保持充足的睡眠还是非常重要的。 会试一共有三场考试,需要连续考九天,再加上天气寒冷,即使是铁打的人也不一定能够坚持下来。 朝廷选拔人才,不仅仅看重文采,还会考察考生的体力和精神状态。 李承平这一晚还算睡得不错,醒来的时候双脚还是温暖的。 脚联系全身,若是脚部受凉,冬天怕是一天都休想舒坦。 李承平起床时,特意多穿了几件单衣,总共套了四件单衣,还是为了防止夹带。 此刻,外面的天色如同浓墨一般漆黑。 从会馆外走出去时,凛冽的寒风几乎能将人的脸皮生疼。 牛蛋提着一盏灯笼,小心翼翼地跟随着李承平。 他帮李承平扛行李上车。 由于离贡院还有一段距离,不乘坐马车是不行的,因此会馆早早地就准备好了马车。 此次春闱,共有三千余名士子参加,他们都是来自各地乡试选拔出的英才。 每个人都怀揣着考中的梦想,不远千里来到京城应试。 然而,能够最终被录取的人数不过百之八九罢了。 这意味着,竞争异常激烈,只有极少数人能够脱颖而出。 “真是冷啊!”一名年轻的士子紧裹着身上的棉衣,口中呼出一团团白气,搓着手抱怨道。 “是啊,在京城已经待了将近一个月了,我还是无法习惯这寒冷的天气。” 另一名士子附和着说道。 南方人在北方是真的受罪,完全适应不了气候巨大的变化。 每年的春闱对于他们来说都是一场艰难的考验,但也是改变命运的重要途径。 马车缓缓地朝着贡院的方向前行,终于到达了贡院门前。 此时,马车已经挤满了道路两旁,动弹不得。 陕西的士子们纷纷下车,开始整理自己的行李和物品。 等到一切准备就绪,他们便前往陕西士子所在的地方排队等候。 与其他地区相比,陕西的士子在历科会试中的人数相对较少。 而今年的竞争依旧异常激烈,参加考试的士子多达三千余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夜幕渐渐降临。 半夜时分,已经到了三更天。 初春的寒意依旧刺骨,众士子们在贡院外苦苦等待,许多人冻得瑟瑟发抖。 也许是真的太冷,又或许是因为内心过于紧张,他们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第175章 第一场 不合理. 科考程序复杂的让人头大. 一件件的脱下单衣,李承平上下嘴唇直打颤。 一进贡院,他就赶紧买了一炭盆的木炭,直到炭火升起,才让人觉得寒意驱散了些。 昨夜大概是下了小雨,薄雾没有遮蔽视线,却让人感觉浑身湿哒哒的,很不干爽。 这不得不让李承平怀疑,正场会试下来,能有多少扛不住黯然退场,只求自己能遭得住。 与此同时,柳安和刘孖然同样哆嗦着从龙门进来,嘴唇泛白,点头与李承平示意后便朝里面号舍而去。 尚未落锁,李承平探着脑袋一看,发现两人号舍距离他不远。 几人都在每列中间位置,幸好没人被分在臭号。 “兄台,炭火可否昀我一些。” 正对着李承平的那间号舍,一个举子抖着身体颤颤巍巍的,冻得不轻。 他进来的稍晚,木炭买了不老少,但显然他已经顶不住,毕竟炭火升起也需要时间。 “在下可以花费银钱来买。” 李承平仗义的一甩手,“不必,大家都不容易,把炭盆拿来。” 从考篮掏出麻布,李承平小心抖动着自己炭盆,昀了些完全燃烧的炭火过去。 感激的深施一礼,那人没在客气,用脚将炭盆踢回自己号舍。 他可没有李承平想的全乎,没有隔绝高温的布料,用手端,烫手。 这布料,也是李承平害怕贡院着火,全木制结构加上天寒地冻,每间狭小的号舍都放着一盆定时炸弹。 落锁后就不得出去,一旦救援不及时,总得想办法自救不是。 “干嘛呢!” 刚刚坐定,两人就听到厉喝声,顿时吓了一跳。 自问没人大声喧哗,李承平赶紧和善一笑,对着来人展开笑颜。 来人是巡查官,环顾一下两间号舍内的炭盆,没发现什么安全隐患后松了一口气。 “真是不知者不畏,一点意识都没有,火源是能瞎传的!” 听着巡察官的训斥,李承平堆着笑不好意思的点头不语,一副受教的模样。 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就跟高中生装x带了把网上买的未开刃军刀一样,班主任看见了肯定是不允许。 口头教训一番把东西没收也就没什么事,可你因为此事来跟老师顶嘴,铁定一会儿就将事情推向难以遏制的程度,请家长是必然。 见李承平认错态度良好,巡察官也说累了,又嘴炮两句就拔腿去检查其他号舍。 “在下杨鹏飞,字临大,兖州人士。” 杨鹏飞抱拳道。 “李承平,字久安,西安人。” 李承平笑了笑,互通完姓名,两人就低头各自收拾起号舍来。 举手之劳罢了,若有幸二人都高中,到时再续今日缘分不迟。 说起来二人本经都是《诗经》。 与乡试相同,会试阅卷共分五房,一共十九位房官,其中负责诗经阅卷的有六人,委实不少。 谁让《诗经》选的士子多,相应投入的同考官就多了些。 所以,为了收拢答卷,研习一样本经的士子多会安排在相邻的号舍。 将油布订好后,李承平就被锁了起来。 从此时起,他除了解决生理需求,余下的时间都不能离开这间号舍。 刚进来没有形成压抑的感觉,李承平百无聊赖的这抠抠那摸摸,折腾困了就趴在木板上小憩。 科考入场的时辰只能说选的是真好,举子们要枯坐许久才会发卷,放题。 这么长时间不睡觉,总不能和对面的杨鹏飞大眼对小眼。 李承平是在炸响的钟声下醒来,一瞬间他都觉得自己是不是被震耳鸣了,脑袋嗡嗡作响。 杨鹏飞指着已经升起的太阳,打起了手语。 很简单的肢体动作,李承平倒是看懂了,现在已经辰时。 轻笑点头,李承平慵懒的伸展了下手臂。 “砰!”的一声,手就砸到了号舍墙壁上。 果然不能奢望自己的活动空间能有多大,李承平有点想念当年做广播体操的操场,那是想怎么摆手就怎么摆。 隔壁举子闷声道:“在下自认是谦谦君子,绝不会干徇私舞弊的勾当,你还是省省心。” 杨鹏飞大笑难掩,开怀笑出声来,他可是知道李承平没有作弊的心思,就是想舒展下身体而已。 李承平满头黑线,没解释,怕越描越黑。 真没有试探的意思,难道敲击号舍墙壁是这个意思。 巡察官听到声响,迈着步子走过来。 “又是你俩,能考就考,不能考,就去墙根待着去。” 所谓的墙根就是贡院的四个角,惩罚不遵规矩的举子。 贡院没考完是不开龙门的,就是病死、饿死、烧死也休想出去。 违反纪律不让你考了,那也休想出去,就算是在贡院躺着也要躺到会试结束。 什么最惨,不是落榜,而是不让你继续作答,卷上盖个戳子,一连数日干看着却不让你出去。 这么搞考生的心态会崩的,本来取消考试资格就不爽,还得活生生看着今年的贡士新鲜出炉。 李承平再次施展起初那套,低头认错,一副好好士子的样子。 自觉李承平油盐不进,巡察官瞪了两人一眼,白着眼走了。 考卷是提前领好的,在搜检验明正身后就发放给了考生。 规整好,李承平将其好好放在考篮之中,防止出现褶皱,卷面整洁是基本。 看看时辰,即将开考,没有等到点,李承平铺开考卷静等起来。 很快,题目开始公示。 抄录好题目之后,李承平没有丝毫犹豫,径直看向了四书和五经这几题。 这是任何一场科考中都至关重要的题目,诗赋、判等不过是小道。 策论是成绩好坏的关键。 科考最重“首场”,后面两场不过添彩罢了。 第一场考试就包含了四书和五经义。 如果能够在第一场中写出一篇出色的策论,基本上已经能够锁定杏榜前列。 所以,他必须全力以赴地应对这场,不敢丝毫有所松懈。 第一道《尚书》题为:“君子所,其无逸。先知稼穑之艰难,乃逸,则知小人之依。” 联系通篇文章,可翻译如下:“人君在位,不可沉迷于逸乐,必须先了解耕种收获的艰难,然后处在逸乐的境地,才会知道老百姓的疾苦。” 多半不会这么简单,这里边必然意有所指。 第176章 破题思路 此题选自《尚书·无逸》。 此篇主要讲的是武王去世,周公摄政。 武王之子成王年长后,周公还政于成王,告诫他不可贪图逸乐。 史官记录下周公的诰词,是为《无逸》。 这道题当然不是意指当今陛下,也不可能是指宫里的任何一位。 一旦将心思往规劝帝王上扯,那就完了。 因为汪阁老不敢如此,就是这么简单,从座师王明觉了解不错的话,这位阁臣是谨小慎微的性子。 必然不会意有所指到皇帝身上。 但问题是,周公说这句话的出发点就是规劝成王。 所以出题人的水平太高了,完全就是将考生往沟里带。 李承平觉得此题有些过于引导,看来汪阁老是想一场就定下会试名次。 若是那个不了解这位大人的,怕是已经落入陷阱之中。 既然不能往天子身上带,那么就要想想周公说这句话的初衷和本意。 周公指出,人君不可沉迷于逸乐,必须先了解稼穑的艰难,知道小民的痛苦。 周公把人民的痛苦与人君的逸乐联系起来,反映了周公治国的民本思想,和重农爱民的政策指向。 李承平觉得周公的理想抱负就是破题关键,不然没什么能作答的了,皇帝不能写,只能往这上面去套、去引。 周公是儒家推崇备至的古代圣人之一。 周公摄政期间,成王的三个叔叔——管叔、蔡叔、霍叔阴谋陷害周公,诬蔑周公篡权。 周公于是避居于东,不问政事。后来,成王明白了真相,非常后悔,于是迎回了周公。 为此,成王的三个叔叔十分心虚害怕,便挟持原商纣王之子武庚公开叛乱。 成王命周公征讨,铲平了叛乱。 七年之后,周公建成周于洛邑,成周便成为周公辅佐成王走向兴盛的表征。 成周时代的礼乐文化制度,传说也是周公一手制定的。 周公治理国家,兢兢业业,恭谨有加,常常“一沐三握发,一饭三吐哺”,唯恐失礼于天下之士,失去人心。 所以他谆谆告诫成王和大臣,不要贪图安逸享乐,要求甚为殷切。 古代儒家思想的创始人孔子,认定周公是西周、东周两周文明的缔造者,对周公无限钦慕。 所以此题本意主要问的就是周公的施政理念,以此展开解答。 李承平闭眼沉思了片刻,此时考场中极为安静,想必其他考生也在思索破题之法。 汪阁老果然与其性格一般,善于给人挖坑。 作为首场第一题,怕是会有很多人掉到陷阱之中。 毕竟,围绕君王话可太多了,指摘皇帝,引申三皇五帝是考生最喜欢的。 李承平已经看到有考生提笔就写。 瞅了一眼杨鹏飞,只见他埋头苦想,时而摇头时而点头。 看来是用了心思,也有不少考生与他一般,未曾动笔,应该是发觉出题目的巧妙。 不再关注其他,李承平拼凑起自己零散的思路来。 破题思路就在《尚书·无逸》之中。 笼统的归纳好思绪,李承平提笔打起草稿来。 “臣盗闻《书》曰:天降下民作之君,作之师,惟其克相上帝,宠绥四方。则知天之生民,所以......” 李承平开头依然是以君展开,只是更多是往天下引,往周公的政治理想上引。 无逸篇讲的就是天子,越过不讲是不可能的,因此只能迂回的去写明中心思想。 绕弯子实在非他所愿,李承平苦笑一声,这么写是真的累。 但谁叫汪阁老喜欢这个调调,迎合考官非他所愿。 李承平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做起事来,能由心出发的为自己考虑,不必再思虑他人的想法。 或许等他站在中枢上挥斥方遒吧! 有了破题思路,作答起来就快了许多,李承平提笔继续写道:“夫惟人君有同天之道,凡历象日月以经天之时。” 作为本次会试的主考官,汪阁老已经提前到贡院好几日了。 自他被确定为考官的那一刻起,就必须立即前往贡院,不得中途回家,也不得中途拜访任何人。 不仅是他这样,提调官和监试官也是如此。 与乡试一样,还要在贡院龙门上挂上大锁,不允许任何人出来,被称为“锁院”。 这样做的目的还是为了防止舞弊,可见朝廷在科考上真是严防死守,不敢松懈分毫。 比考生还提前进来,汪阁老浑身早有难受极了。 本来上班了累,尤其是贡院内这种慢熬,更是让人烦躁。 最近他的女婿也开始为很多事情来烦他。 “李承平,丙辰科陕西乡试解元。” 汪阁老嘟囔一声,就不再说话,脑子里开始想内阁事宜。 这十数日的空档,足够那两人做许多事情了。 政治之争,是有底线的,但不多。 被赶回家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汪阁老叹息一声。 心中希望今科能有点惊喜。 毕竟,科举是选拔人才的重要途径,如果没有优秀的人才涌现,对于国家和社会来说都是一种损失。 而作为阁臣,汪阁老深知人才和团体的重要性,因此对这次科举还是充满了些许期待的。 ...... 贡院之中,所有人心思各异,都在为自己目前的现状考虑。 将思路打开,李承平心里松快不少,什么都没有思路重要。 手有些僵,李承平不得不停下来烤烤手。 好在时间充裕,稳扎稳打就行,不必急躁慌乱。 对于自身实力,李承平心里有杆秤,他最不缺的就是令人眼前一亮的想法。 同时,这也是他最大的优势,别看科考一路被他砍瓜切菜的走了大半。 但亮眼的关键在哪里,是认清自身的要点。 天下英才何其之多,李承平可没骄傲到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能让他脱颖而出的,就是好想法好点子。 没有这些,他早已泯然于众多士子之中。 天气寒冷,在狭小的号舍仅仅过了数个时辰,却已有度日如年的感觉。 李承平缓了一会儿,就重新提笔写题。 待得越久,状态越差。 趁着现在身心放松,赶紧完事。 想到这里,李承平不禁加快了速度,将文章全须全尾的给作完。 终于,李承平顺利把会试第一坑搞定。 他使劲地跺脚又搓手,让身体暖和起来。 炭盆劈里啪啦的作响,木屑随着寒风飞扬。 火势旺得很,但烤的不全面,让人有点难受。 为了停下笔来烤手,李承平对准下一道题目。 “开整。” 第177章 既分高下,也决生死 入夜. 李承平凝神看向夜空,喃喃自语,“变天了。” 风雨骤来. 不过一瞬的念头,冬雨瞬息落下。 躲避不及的巡察官和兵士,被淋的彻底。 阵雨来的快,想必去的也快,雨势急,难免会飘落到号舍内。 这种天时,自然没有继续作答的必要。 会试是提供蜡烛的,现在看来没有用的必要。 真想将蜡烛带出去,李承平可是交了烛火钱的,可惜没用完。 李承平将答卷和笔墨全部收到考篮之中,然后小心放到自己座下木板底下。 号舍设施简单至极,两块木板,供考生伏案作答的一块,再就是屁股底下的这块。 油布的作用在此时体现出来,雨水被阻隔在号舍之外,斜飘进来的雨水飞溅到了李承平手背上。 所幸,考卷已经被收放好。 李承平号舍前的油布最大,能遮蔽的雨水更多,守在这里的兵士,不由得笑看着被雨水淋到的同僚。 会试是国考,朝廷花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 这些矗立在每一位考生面前的兵士就是证明,与乡试一名兵士看着半列号舍不同。 每间号舍前多有兵士盯着,李承平考试考的多,没那么多想法,毕竟被一个人一直盯着是有压力的。 一旦出错,哪怕分毫,三年辛苦备考等待算是白费。 答卷之上最忌讳出现两种低级错误出现,一个便是屎戳子。 考试期间可以去茅厕,但不能蹲坑,一旦超过脱裤子放水的时间,愣时就有计算时辰的巡察官盖戳子。 想蹲坑,是不行的,只能硬憋。 说来,一进贡院,李承平是什么牛马蛇神都见识到。 穿开裆裤的,下身空荡荡,独留外穿的长衫挡着,很难让人相信那人不会觉得身下凉飕飕。 这也是没办法,谁让这样更快。 尤其是考生套了这么多单衣的情况下,为了抗寒,大家除了最外面穿了件长衫,显风流,上下穿的都是短衫和窄裤。 脱下长衫,里面的打扮活脱脱一副酒楼小厮的模样。 在冻死和体面之间,考生无疑更在意前者,大家都是这副装扮,倒没人跳出来,大喊:“有辱斯文。” 李承平与他们不同,开裆裤是真的穿不来,特意搞了副拉链,上下一拉方便了不少。 柳安他们也是换上,别说是真的好用。 要不是古代产权意识薄弱,李承平肯定找他们收专利费。 闻着贡院之中传来的阵阵异味,李承平现在是真的羡慕那些鼻子因受寒堵塞的考生。 最起码他们不用体验,站在化粪池一百米距离闻味的感觉。 生理达到极限,屎尿横流的考生是有的,还不少。 憋尿还能忍,但有时候屎却是说来就来。 都是考生,寒窗苦读多年,不好说,只能默默忍受。 瞥了眼对面的杨鹏飞,他目前给人一种很焦急的状态,坐立不安,脸红,出汗。 不是哥们,你别拉泡大的呀! 李承平顿时一慌,这不就是憋太久的神情吗! 咱俩这么近。 忍得十分辛苦,杨鹏飞都打算不顾体面让自己解脱。 扭头看到对面的李承平给他比了个加油的手势,感动莫名,心道李兄真是个好人。 拉屎要用力,李承平希望他能收一收。 李承平强装镇定,他能不鼓励吗,受冲击最大的就是自己。 杨鹏飞瞬间的爆发,会让他从距离化粪池百米,瞬间给拉近到嘴边。 他真的不是村里张二娘嘴中,能在茅厕干三碗干饭的狠人。 只见杨鹏飞面色狰狞,咬牙勉强挺了过去。 那股劲只要下去,他的神色明显松弛下来。 李承平松了口气,屎长期积攒在体内是会产生毒性的,杨鹏飞真乃英雄。 为了防止自己也出现这种不当人的生理现象,李承平除了每三日歇息时分跑茅厕外,在考试时间内都是忍着尽量少吃东西。 每次他饿意来袭时,他就会在心底问自己。 这口饭不吃会死吗? 这口水不喝会死吗? 这茅厕咱是一定要去吗? 慢慢的也就熬完了前两场。 默默给杨鹏飞比了个赞,李承平不时看向考篮,害怕有雨水进去。 答卷出现问题的另一种可能还是出在考卷之上 第二种低级错误是侵染答卷,墨迹或撕毁答卷都是直接黜落。 每次落笔,李承平的小心再小心,不敢出现一丝一毫的错误。 出错误,哭闹的人太多,已经记不清有多少考生被架着请到墙根去。 科考何其难也,人生在世干什么都不简单。 这是李承平进入贡院的第五个晚上,会试九天六晚。 明日就能出去,题目早已作答完,只剩下誊抄的功夫。 前两场结束时,他与柳安二人碰过面。 大家状态都还算不错,想来不会像黄立那般中途黯然退场。 会试结果如何,其实已经决出。 科考首场最为重要,后面两场仅仅是对前面答卷水准的确认。 李承平裹紧被褥,一股霉味扑鼻而来。 从龙门进来,巡察官恨不得将考生裘衣都给扒下来看看,被褥夹带的事情自然不会让其发生。 被褥由贡院提供。 身上这套,李承平觉得是放在库房生生搁了三年,阴暗潮湿的感觉让人崩溃。 即便难以忍受,也没有那个考生放置一旁不去用它。 二月的夜,太过难熬。 风寒是真会要命的。 李承平已经暗暗把礼部的人骂了一遍,想必贡院之中的大多数考生都是如此。 不当人子啊! 犹记得朝廷的采买公示上明确写下了被褥购置,可身上盖的是什么东西。 可想而知,一旦高中,不少新科进士会参一本礼部。 考试考到后面,完全是度日如年。 熬到天亮,李承平哆嗦着手展开答卷。 还剩最后一步,誊抄。 鼓了鼓劲,李承平将手烤暖和,提笔写起来。 贡院另一侧,班房内聚集了二十几位考官,主考汪阁老高居上首。 “诸位议一议,今科会元吧!”汪阁老微眯着眸子,随意道。 好像会元是谁对他并不重要一般。 会试第一场就将结局决出。 首场可谓是既分高下,也决生死。 毕竟,名落孙山,比让考生死还难受。 第178章 杏榜 从龙门出来,李承平仿佛一个即将溺毙的人。 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空气。 杨鹏飞终究没坚持到最后,山崩了,人也崩了。 杨鹏飞人是舒服了,李承平人也是麻了。 知道最后一个时辰,李承平怎么过来的吗! “久安。” 杨鹏飞的歉意就差写在脸上。 丑得骂爹,李承平心里瞬间闪过这么一句话。 见人越走越近,李承平只求,快停吧!你真是我爹! “没事,人之常情,临大也是人嘛!” 李承平不在意的摆手,可距离却是越拉越远。 话音一落,两人就利索的分道扬镳。 杨鹏飞是想赶紧把衣服脱下洗个澡,毕竟,一大堆人捂鼻异样的神情是藏不住的。 想起李承平贡院内鼓励的手势,以及刚刚一点都不嫌弃的模样。 杨鹏飞感动的夹紧裤腿,嘴上念叨,“李兄人真好,一看就是值得深交。” 可别,内心难受的紧,李承平感觉自己受到了无限冲击。 现在是村里的猪吃啥,他在贡院里面吃的就是啥。 古代的猪没人吃是有原因的,猪吃的东西,人也是吃的。 与后世不同,人们养猪还喂什么剩饭剩菜,古代是真没吃的。 像什么树叶、野果子、树根等等,一旦碰到灾年,人都不够吃,怎么可能给猪吃。 所以古代茅厕最底下基本上会有一个陷坑,猪就养在那里面,可想而知,猪吃的是啥。 不怪古代人爱吃羊肉,谁让羊肉吃起来不膈应。 李家以前是不养猪的,在李承平的强烈要求下养了几头,不过肯定和村里其他人不一样,他家是有多余的吃食喂养的。 不过,这个时候的猪不好吃,因为猪的品种不一样。 华夏的土猪是黑色的,白皮猪是近代从英国引进中国,大规模养殖更是得等到建国后。 来不及想其他,李承平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回去睡一觉。 怎么这种糟心事也会发生在自己头上。 ...... 第一场考完之后,很快就来到了誊抄朱卷的时候。 而这时,也正是考官们开始忙碌的时刻。 汪阁老作为主考官,他研习的也是《诗经》。 闲逛下到了诗房,脚步自然而然走了过来。 诗房是专门审阅本经为《诗经》的举人试卷的地方。 诗房考官们需要仔细阅读每份考卷,并根据自己的判断给出评分和评价。 然而,即使经过了两轮阅卷,仍然有可能出现疏漏或误判的情况。 所以汪阁老需要认真审视每一份朱卷,确保公正公平地评判每位举人的成绩。 这些朱卷上都有考官们写下的评语,但这些评语并不是给考生的,而是用来向汪阁老解释他们为什么认为这份考卷值得推荐。 通过阅读这些评语,汪阁老能够迅速了解每个举人的优势和特点,从而更好地判断他们是否符合出圈标准。 简而言之,就是偷懒。 不相信同考官的意见,若让汪阁老自己去一份份的看,怕是第一场的考卷要看到殿试结束。 想办法让自己轻松的领导才是好领导,事事过问,为难自己还难倒下属。 认真查看这一房的考官给出的评语。 汪阁老觉得很有意思,两位同考官的评判让人觉得奇妙。 手中这份考卷无疑是两人的都认同的,但给出的态度却截然不同。 第一场的《尚书·无逸篇》 问的就是周公的施政理念,全程写君主的直接黜落,自不用多说。 这篇考卷上的朱批却有着一些分歧,其一是觉得文简意赅,出彩,其二认为简述过少,勉强过关。 汪阁老审视全篇,再结合两位同考官的性格,发现是这么回事。 批阅文章与改高数卷子不同,标准答案之下,数学只要不对,直接画叉就是,但策论却大不一样。 主观性太强,每个考官的态度都不相同。 凭喜好觉得成绩是很正常的,会错意,偏离题意的考生终归是少数。 更多是好文章是需要考官理性分析的。 认可的点点头,汪阁老很是满意,就应如此,只有这样才不会误导他的决断。 两位考官甚至数位考官交叉阅卷很有必要。 第一场考完的第二日,李承平卷子就已经在汪阁老面前过了一遍眼。 诗房的考官最多,五经之中《诗经》最易,选的人多,所以阅卷的人也最多最快。 只看到李承平这第一篇,汪阁老就被评语给深深吸引住了。 “上乘之作,绝佳。” 汪阁老心道,有此评论,就算这篇文章是屎,他也要尝尝咸淡。 若是这房的考官敢给他喂屎,他绝逼不会放过那俩人。 通篇看下来,汪阁老有些愣神。 君道、臣道都在文章中体现,让人直呼大胆。 臣不论君,别人的文章都是往天下百姓上引,李承平偏偏不这样。 他就是要阐述周公在朝堂干的那点事。 新颖,胆大,这是汪阁老的第一印象。 是个臣对君的好苗子。 可再读,汪阁老却又发现了不一样的意味。 文章没有任何指摘皇帝的言论,全程围绕周公对成王的态度来展开,余下才是夹带的私货。 反正汪阁老是看爽了,以后呈送给陛下的青词也这么写。 出彩有新意,还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 李承平的文风严谨、深刻、简练、富有思辨气息,单拎出来都没问题,但杂糅到一块就让人觉得很不可思议。 汪阁老看过几遍后,不禁为之惊叹。 桌案上堆放了不下于一百份的朱卷,但汪阁老却陷入了李承平的文章之中无法自拔。 他篇文章让他非常着迷,以至于他对其进行了非常细致的批阅,反复品味其中的精妙。 剩下两场的考试其实已经不重要,汪阁老不太在意,其他考官也没有异议。 后面的考试对于考生来说,不过是个添头,只是验证第一场文章好坏的筛选器。 倒不是他们想要这样,问题在于阅卷时间太过紧迫,根本就没有足够的时间去细看剩下两场的答卷。 因此,汪阁老只能根据第一场的成绩来决出结果。 第一场朱卷呈送上来,往往就已经代表着会试成绩的正式出炉。 第三场刚刚开始时,杏榜怕是就已经填了一半。 生死既定的时刻,发生在李承平出贡院的那一瞬。 经历会试九天磨砺的小镇做题家,正躺在会馆二楼的床上呼呼大睡。 第179章 大哥捞捞 从会馆醒来,李承平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 九天磋磨真是差点将人折磨疯,浑身都感觉被掏空,昏昏沉沉的睡到了大中午。 明晃晃的阳光分外刺眼,洗漱后,口渴的很,足足喝掉半壶水李承平才停下。 水饱完全不扛事,不稍片刻,一股饥饿感猛然间袭来。 李承平砸吧砸吧嘴,“杨鹏飞还苦我了。” 他嘴都快淡出鸟来,必须吃些有味道的。 原本他打算趁着最后一日,好好吃上一顿,天气冷,会馆准备的酱肉没有坏的迹象。 毕竟,前两场没怎么好好吃饭,就是防止自己憋不住往茅厕跑。 在贡院时,他基本上都是饿肚子的状态,就等着最后一日塞满肚子,到会馆冲一下大睡一觉。 浑身乏力,出了龙门可再没精力吃东西。 但谁知道杨鹏飞却在最后拉了坨大的,这还让人怎么吃的下东西。 呼出一口气,李承平解脱的下楼,坐定后,他立马就招呼小厮过来。 没多久,叫的一瓷盆菜粥就端了上来,顾不上烫,直接干掉半盆,很快就给自己干饱了。 人一饿就觉得自己能吃下一头牛,李承平显然也错估了自身实力,好在刘孖然恰到好处的揉着惺忪睡眼下楼来。 瞅见菜粥,刘孖然咧着嘴就过来坐下,满满当当的给自己盛了一碗,用的还是李承平的碗。 “你倒是不客气。” 刘孖然给了一记飞吻,“我都没嫌弃你。” 说完他就顺着碗边吸溜着,李承平哎字还没说出口,刘孖然就将碗给舔了一遍。 李承平无语极了,上面还有自己口水呢! “放榜还有好久,可有章程,好不容易来一趟京城。” 显然没吃饱,刘孖然摇手让小厮再给他上一笼肉包。 会试三场考下来就到了二月中旬,按照惯例,贡院出成绩得等到月底。 当下京城聚集了如此之多的举子,活动是肯定不会少的。 细细思索后,李承平放松的趴在桌上,一吃饱饭就犯困,有时候真觉得自己是头猪。 “出贡院时,我见江西会馆有意办文会,可能会邀请咱们。” 刘孖然点点头,“要不你在咱们陕西会馆也搞一场。” 赶紧摇头,并非李承平不愿,而是资格不够。 文会的举办都是带有目的性的,可不是把人聚在一块闹着玩。 若是真想玩,那最好不要用这个名头,直接下帖子写着青楼花坊就是。 月底数千举子就要决出胜负,必有三百余人高中。 马上就要入仕为官,聚众玩闹就显得很弱智,也会让注视他们的人大失所望。 遍邀举子参加自己牵头举办的文会,就是为了扬名,不然谁花费那么多功夫搞这些。 李承平尽管是丙辰科陕西解元,但能否中榜完全是两可。 经年举子实在太多,人家折腾数十载,研学水准毋庸置疑。 事实也证明,这一类举子出彩的几率最大。 开直通车的新科举子终究太少,这种人不鸣则已,要是真的在榜必然拔得头筹。 所以,即便李承平名头不小,但属实没有什么影响力。 外人如何看李承平,刘孖然不管,他可是知道自己这位同窗的真实水平。 “那咱们到时候去吗?” 一听李承平大概率不会弄文会,刘孖然瞬间兴致缺缺,不大提得起兴趣。 “去啊!当然得去。” 这种聚会好处大大的,能参加会试的考生最低都是举人,即便不是,能以贡监身份参考,足以说明这些人的实力。 别看京城汇聚数千举子,天下大着呢,这些人往天下一撒就没影了。 好不容易有机会碰到这么多举子,哪怕是落第的也很有交好的必要。 那日外放为官,难保当地士绅就是自己同年。 叙叙昔日应考情谊,政令大概就在当地通了。 要知道很多县令的声音可能连县城都出不去,收税很大概率要看当地缙绅的态度,蓝田的胡知县不就是如此。 多个熟人好办事,在哪个时代都一样。 再说了,万一那场文会跟今科会元有了交情,前途可谓远大。 马知县要是有个在中枢的状元大哥,他也不会外放这么些年不得重用,知县任上磋磨数十年。 有了大哥就不一样了,到时候想回京,政绩达标,去封信。 写着:大哥捞捞,人家多半不会不管。 李承平早就打算好,一定要积极参加,还害怕别人不给他递帖子呢。 贡院一开,北京城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个正打着瞌睡的人,转瞬就精神起来。 这样一众初到京城不久的土包子,见识到了真正的京城景象。 绚丽多彩的灯笼是真的晃眼,黄昏后的城市散发着这一个月以来从未焕发的活力。 作为在京城长大的,柳安最有发言权,下午就到了会馆。 “走啊!上街。” 会试结束,加上歇息一日,考生们那是精神抖擞,叫上三五好友就要游览京城夜景。 不用想就知道他们要去哪,古代夜晚的娱乐方式说多也多,说少也少。 一群血气方刚的青年真的很容易犯错。 想来,接下来数日会有不少风流才子在各处青楼楚馆留下一篇篇佳作,与一众京城名妓传出风闻。 李承平对此没兴趣,红倌就不提,容易得病。皇帝都能栽在这方面。 大家都是人,谁敢肯定自己就能扛过去。 青楼五百步必有一家医馆,可见中招几率。 说起来朝廷要背锅,娼妓合法化是经济发展的必然,但不合理就只能甩锅给朝廷。 规范这些青楼楚馆也是李承平施政理念之一,打击取消是不可能的,现代查那么严,都屡禁不止,更别说现在。 古代青楼是很有存在必要的,因为娶不上媳妇的单身汉太多。 不想办法解决他们这波人的生理需求,一大群压力得不到释放的青壮是真的会造反。 有这方面的原因,但本质上娼妓还是属于政治经济问题。 黄这种事能历久弥新,早就不能单纯的往人性上扯,经济联系完全不能忽视。 禁止青楼运行是不可能的,禁绝娼妓,官方层面的还好说,但怕是不用等太久,各种暗娼就会层出不穷。 李承平要做的就是规范化,最起码大家合理消费,逼良为娼是不被允许的。 扯这个就有点远,看同行的几个陕西同窗有意见识见识,李承平也没制止。 管的太宽就有点惹人生厌,别人裤裆里的事,最好不要参与。 第180章 游览京城 旁人李承平管不了,但刘孖然却是他能管着的。 没记错,这小子可是早就成亲了。 其实这个时代人的思维与后世不同,逛青楼楚馆是真没当一回事,无论男女。 男的正常,女的怎么说呢! 她们就算想管也没法子,社会观念束缚着。 因此,她们只能退而求其次,人不能养在外面,不可带回来。 刘孖然很是听劝,李承平不让他去,他也就不去了。 对于他来说去不去无所谓,这种事本就是大家互相跟风,自觉风雅。 李承平看向柳安,眼神示意他别把几人往青楼带。 有空闲时间,他和刘孖然都有游览京城的想法。 等杏榜一出,一旦在榜可就没时间出去逛,肯定得窝在会馆备考。 顺着大家游玩的风,正好出去看看,保不齐往后就正式定居了。 见李承平看向他,柳安赶忙拍着胸脯,“附庸风雅,藏污纳垢之所,我所恶也。” 李承平和刘孖然有点想笑,不再言语。 这可让柳安急了。 撇嘴道:“我可是正人君子。” “好好好,柳大官人咱们请吧!” 一摊手,李承平就招呼柳安带路,不夜城早就灯火通明,让人心里直痒痒。 京城,有“南官北市、东富西贵”的说法。 这一说法形象地描绘了当时北京城内不同区域的特点和功能。 南城是朝廷的重要部门所在地,包括六部衙门等官方机构。 北城的街市则以商业活动为主,相对繁荣热闹。 西城也叫宫城,是公侯重臣们居住的地方,环境清幽安静。 而东城则是富商巨贾的聚居地,极度繁华。 李承平邀请宋盛一同结伴而行,加上柳安和刘孖然,一行四人一起出来闲逛。 他们四人都对京城充满好奇,特别是李承平和宋盛三人,这是他们第一次来到京城。 他们瞪大双眼,四处张望,仿佛要将这座城市的一切都尽收眼底。 走在街上,他们看到一家家商铺门口挂着招牌,招揽顾客。 有的店铺卖绫罗绸缎,有的卖笔墨纸砚,还有的卖各种小吃。 刘孖然被一个糖人摊吸引住了,他看着摊主用糖浆制作出一个个栩栩如生的小动物,忍不住惊叹不已。 “哇,这个糖人好逼真啊!”刘孖然兴奋地说道。 “是啊,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精致的糖人呢。”宋盛附和道。 “你们真是没见过世面,这算什么?京城的奇珍异宝多得很呢。”柳安无语地说道。 这些东西西安也有,至于这么夸张吗! 就因为是京城,连个糖人都是好的。 “那我们赶紧去看看吧!”刘孖然迫不及待地说。 于是,四个人继续往前走,一边欣赏着京城的繁华景象,一边感受着这座古老城市的独特魅力。 他们走过一座座古老的建筑,穿过一条条狭窄的胡同,仿佛置身于历史的长河之中。 自从进了京城之后,李承平就一直在会馆内待着,还没有好好地在城里游玩一番呢。 一路从崇文门过来,沿途的风景让李承平感到非常新奇,进入了古色巨城的感觉真的奇妙。 据统计,永兴三年时,北京的常住人口就已经超过了八十万人,而经过三十多年的发展,如今的北京更是成为了一个拥有百万人口的大城市。 经过乱世,大乾的人口恢复已经算快了。 相比之下,西安的人口数量则要少得多,不到四十万人。 因此,尽管两座城市规模相当,但给人的感觉却是完全不同的。 抱着游览的心态,李承平顺便考察了一下这座他未来有可能定居的城市。 对于京城,李承平最直接的感受就是寒冷。 即使穿得很厚,风还是会往衣服里面吹,让人哆嗦个不停。 在李承平看来,京城的繁华程度远超西安。 单单一个天子的名头就不知吸引了多少士人、匠人、商贾,正所谓学会文武艺,买与帝王家,源源不断有人汇聚于此。 李承平越发希望皇帝能定都西安,但这却是不可能的。 西安其实早就不具备成为首都的条件,从宋代以后就是如此,原因很是复杂。 政治、经济、地理等原因皆有,别的不说,水土流失太过严重,现在的关中完全养不了数以百万计的百姓。 只靠江南漕粮完全不现实,消耗太过巨大。 李承平不禁为老家难以再次辉煌而叹息,或许生态环境得以大力治理后,西安的条件能有所改变。 可一想到,古代收完粮食后,大地呈现的是一整个黄灰色就让他心如死灰。 柴米油盐酱醋茶,柴排在第一位是有原因的。 不说收成好的情况下是这样,一旦有了天灾,树会被砍光,根茎会被吃光。 水土流失任重而道远,不过李承平始终相信事在人为,说不定在有生之年,他能够在秋后见到成片的大树。 几人一路逛吃逛吃,走的很小心。 京城作为天下名城,达官显贵云集于此,数不胜数。 四品以上的官员不知凡几,位高权重的更是比比皆是。 这些人在地方可都是土皇帝,但在京城之中却像过江之鲫般常见。 因此,在京城行走必须格外小心谨慎,以免无意中得罪了哪位权贵,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们在京城的街上闲逛了几圈,期间遭遇了一些令人尴尬的情况。 比如,有人会将他们往青楼里拉。 真的是生拉硬拽,让人好难拒绝。 这句话是刘孖然说的,要不是看见他被几个花枝招展的女子簇拥着,怕是当真信了他的鬼话。 那些站在青楼门口搔首弄姿、卖弄风情的红倌人们,却让他们难以招架。 将可能身陷歧途的刘孖然拽回,李承平给了一个不用谢的表情。 刘孖然回以一个感谢的微笑,兄弟情谊快把他感动哭了。 馋哭的,莺莺燕燕正在远去,那个正常的大男人不哭啊! 每当经过她们身边时,总会不由自主地放慢脚步,被她们的敬业所吸引。 在这个时代,狎妓并非什么羞耻之事,反而是一种高雅的风尚。 文人雅士们常常以狎妓为荣,认为这是一种风流倜傥的表现。 因此,面对这些美丽动人的女子,他们很难不为之所动。 不过,尽管心中有所动摇,但李承平他们还是坚守着自己的底线和原则,没有轻易涉足其中。 反正李承平是这样,刘孖然是怎么想的,就不知道了。 第181章 祖宗保佑 二月二十四,春分已过。 过两日就是杏榜出炉的时刻,二十六是清明,所以,陕西士子就计划着提前过。 不管考的好与不好,总不好将心情使到祖宗身上。 京城买卖爆竹和纸钱的摊贩一时间多了起来,会馆不远处的巷口就有好几家。 互相竞争着生意,倒是没有让他们这些外地士子买到天价纸钱。 放爆竹,摆火烛,烧纸钱是李承平他们家的习惯,陕西其实不大这样,这是李固从凤阳老家那里带来的习俗,这么些年一直保持。 听说淮河一线很多人家都这样,习俗是需要传承的,哪怕不认可,跟着照做就是。 又烧纸又放炮的,动静很难小。 朝廷对清明重视至极,在城中设置了许多供百姓烧纸钱的地方,主要在街头巷口。 只能说敬畏神明祖先是华夏人骨子里就刻下的。 尽管李承平心里不以为然,但样子怎么都要做一下,说不准就真有祖宗保佑。 再者人家都这么搞,别到时候人家得到庇佑,就把自个剩下。 李承平原先也是打算寻摸个地方,把流程走完了事,可却事与愿违。 北京城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也就囊括了后世的东西二城,也难怪后世住胡同的觉得五环之外的是郊区。 古代的房屋与楼房不同,一亩地后世可能装得下几十户,但放在这个时候,搞不好就只是住着一户人家。 虽然利用率上来了,但质量却不一定如人家这个木制瓦房。 人家是一屋传三代,你那屋子却是人没走,房已塌。 说起来随意,但一时间还真的没个烧纸的地方。 “不行,巷口早就被江西会馆给包了。” 刘孖然大概是和人推搡过,头发散落就几缕,别说帅了不少。 刘孖然骂了一句,“混蛋玩意,那几个小子怕咱们趁他们走了占地方,还专门找人守着。” 从二楼窗户往巷口望去,确实是这样。 等他们反应过来想着去占地方的时候,人家或许早就已经找人守着。 李承平无语的摊手,不甘心的问道:“等他们走了咱们再去行不行?” 刘孖然没回话,给了个你自己体会的眼神。 看来是没戏。 李承平很难受,烧个纸破事是真多。 等人走了再去巷口烧,人家的灰烬肯定堆积在那,地方不大,李承平他们想再搁哪烧,就只能将那些灰扫到一边。 可大乾百姓觉得清明这天没过去就把纸灰扫走,会影响祖宗收钱,将祖宗的财运扫走,自己得不到保佑。 这种观念很大程度影响了几人祭祖进程,京城数以百万计的百姓都烧纸,再结合烧纸钱要找好位置,属实是没什么好选择的地方了。 柳安提议,“要不咱们去城外烧。” 他怎样都行,自家院子就能烧,主要是为李承平他们出主意。 出城倒是可以,地方大随便找个地方就成。 只是黄昏时分城门就会落锁,进不了城就只能宿在城外。 烧纸钱基本都是在晚上进行,还要在一旁守着,反正这个破规矩是祖上传下来的,李承平也是头疼的很。 刘孖然无所谓,“也不是不行。” 好像是想到什么,刘孖然猛地从椅上弹起。 “咱们赶紧走吧!正好可以领略一下京城周边风光,等天一黑就烧纸,然后找地休息,完全不耽误后面回来等着放榜。”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干的。 说完就收拾起东西来,还怕李承平不同意,他将几人的物件全给收拢好,装篮带着。 吃过午饭,几人就动身往城外而去。 马车上装满了纸钱、炮竹和火烛,抱着两捆黄纸,刘孖然倚靠着车厢,挤得慌。 驾车的是柳安,谁让其余几人不认识路。 握着缰绳看着路,却不碍着柳安吐槽,“为啥你们烧纸让我做马夫。” 李承平毫不厌倦的打量着街上风景,循着声音转过头来朝前望去。 车速不快,但风仍吹的柳安睁不开眼,发梢随风飘扬。 城内不仅限速,还对乘车、坐轿、骑牛或马都有要求,身份不够是不能在城内乘坐代步工具的。 若非马车上挂的是礼部的印记腰牌,怕是他们今日只能走路出城。 李承平微笑道:“辛苦一下,等回来给你买糖人吃。” 柳安斜眼道:“谁稀罕你的糖人,我又不是小孩子。” 刘孖然瞪着眼,正想打趣人,却被柳安随后的话给噎了回去。 柳安将手伸进车厢,晃了晃,“我要两个,小狗样子的。” 刘孖然白了一眼,“受不了你俩了,要不我下去。” 正抱着东西腾不出手来,李承平趁机捏了捏刘孖然的肚子。 嘴角微翘,笑道:“你确实该好好跑跑步,别人远涉千里都瘦了一圈,就你小子还胖了。” “少吃点吧!” 刘孖然黑着脸,“要你管,又没吃你家粮食。” 李承平和柳安嘿嘿一笑,不再逗他。 出城的路并不好走,只要没下雨,京城到处都是人山人海的。 赶上放榜前这段空闲时间,逛街赏玩的士子,无疑为本就爆满的城市,增添了一分拥挤。 几人出城到晚上烧纸还有好几个时辰,看似很多,实际上却少的可怜。 李承平花费两分半在脑中简单一下,当即做出了接下来的赏玩章程。 李承平问着,“京城附近可有什么小寺庙或道观。” 柳安不解道:“去那里作甚?京城外边好玩的去处不知多少。” 确实,京城容百姓踏青的地方不少。 高梁桥就是一处,因高梁河而得名。 《水经注》中写道:“漯水又东南,高粱水注焉。水出蓟城西北平地,泉流东注。” 李承平起初听到高梁河,最先想到的倒不是《水经注》,而是宋辽的“高梁河之战”,高梁河车神的名头可谓是响当当。 驾驴车奔袭百里,神人也。 风景不好,但现下的京城环境的真的差。 每到春季,京城外的环境就奇差无比,因为风沙很大。 不单单只有西安水土流失严重,京城外的群山也是光秃秃。 植被稀少,一片黄朦朦的景象。 可到了清明前后,天气就有了很大好转,树木自然不可能平地而起,风沙消弭却是实打实的。 天气好,京城里上到达官贵人、下至黎民百姓,都在闲暇时踏青而行。 第182章 积水寺初见 正如在城内街上所见,人太多。 赶上了古代北京城的旅游旺季,只能说一句糟心。 刘孖然满脸不情愿,“孔庙不是去过了吗!还拜,再说了,去也要去大寺,找些犄角旮旯干嘛!” 去小寺庙、道观是李承平见京城内外人数不减,临时决定的。 大寺庙或道观人太多了,请愿的士子、妇人多到吓人,他委实不想再去挤。 时间还早,又不是没工夫,先往高梁河玩一圈就是。 李承平这么一解释,几人认同的点点头。 游人太多的痛苦算是被他们给深深体会到,刘孖然更是丢了钱袋。 李承平要借钱给他,这小子还不要。 还以为他有法子,再不济是想着问会馆掌柜借。 大家都是同乡,有人作保,借些银钱大概率是可行的。 但刘孖然是一个法子都没用,给家里去了一封信,便不管了。 出行有会馆车马可坐,倒是无碍,可吃喝却奶奶的纯靠蹭。 李承平都不知道他这张嘴花了他多少银子,吃的多,吃法还新颖。 本来养个牛蛋就已经够李承平受的,再加上他,荷包瞬间瘪了下去。 刘孖然露着笑脸,问道:“高粱桥那可有吃食?” 还想着吃,李承平当没听见,望着外面景色。 柳安没有迟疑,“自然有,都是附近农人家中做的,能吃到什么,全凭运气。” “久安...” 乍听刘孖然这么温和的声音,李承平下意识看了过来。 果然没好事。 一回头就对上了刘孖然这大馋小子的可怜眼神。 从荷包掏出一块碎银子给他,刘孖然叽叽喳喳的跟个麻雀似的问着,京城附近的风闻轶事。 高梁河果然名不虚传,这里有不少朝廷督造的水利工程,开凿通惠河时,工部在不同河段修建了闸坝与桥,高粱桥便是其中之一。 桥梁位于和义门(今西直门)外,桥南北各有牌楼一座,南排楼南面曰长源,北面曰永泽;北牌楼北面曰资安,南面曰广润。 由于通惠河的水源,朝廷对于沿河的环江治理及河道管理非常重视。 所以,每过清明前后,河水两岸就泛了青色。 绿意盎然的景色让人心里好一阵舒坦,黄灰色的土地见的多了,猛地看见这一抹绿意怎不让人开心。 拴好马,锁好车厢,几人朝河岸走去。 刘孖然早已等不及,撒开步子往前冲去。 牛蛋有意跟着,看了李承平一眼,见李承平点头就跟着刘孖然跑了起来。 若刘孖然是没来由的欢喜,牛蛋则是快抑制不住自己心中的那份快意。 村里娃,突然进城的新鲜早已过去,土路草地才能唤起他们的兴致。 李承平不比牛蛋强多少,笑看着潺潺河水,心自从来到京城首次完全静下来。 会试牵动的心力太大,劳逸结合总是挂在嘴边,可一旦忙起来,什么都别提。 展开手迎风向前走去,李承平觉得这或许是春闱过后最后的轻松时刻。 落第就不提,心理压力和备考压力席卷而来。 高中杏榜则更不用说,衙门上值是少不了的。 大乾朝还算好的,视朝官员算上重大节假日,例如皇帝和太后的寿诞,以及春节等,拢共算下来顶多二十几日。 这么算或许不太直观,平均下来就相当于一月休两天。 每周双休只能是奢望,单休都是休想的事情。 越想李承平越觉得苦逼,摇着脑袋将烦恼都摇出来。 看着河景,不再去想这些烦心事。 高梁河边兴建了不少佛寺,有大护国仁王寺、昭应宫、极乐寺、广通寺等,属于是京城着名游览胜地之一。 从桥上往这些寺庙看去,李承平发现没有一家是人少的。 人头攒动,大门怎么看都不真切,净见一个两个的小脑瓜。 不凑巧,桥梁之上人也是多,李承平秉承着到此一游的想法,哪怕人多,也是上了桥,打个卡。 若是不上桥,总觉得会有没来过的意味。 人多,不得不放缓脚步。 李承平苦笑,谁说古代百姓生活单调的,自打来了京城,就没有人少的时候。 高梁河风景独好,这里距离城门很近,出城即至,李承平不禁想起一篇游记中写过这番景色。 “两水夹堤,垂杨十余里,流急而清,鱼之沉水底者,鳞鬣皆见......当春盛时,城中士女云集,缙绅士大夫非甚不暇,未有不一至其地者也。” 如今一看,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远处河畔,士人女子嬉戏激水,好不奇妙。 清明节算是高梁桥的一个高峰,据《帝京景物略》载:“岁清明,桃柳当候,岸草遍矣。都人踏青高梁桥,舆者则......” 数以万计的人,或骑马、或步行来到高梁桥,席地而坐,并玩各种游戏。 人群绵延三四里之广,可见其盛况。 满足口腹之欲的商贩是真不少。 刘孖然钱很快就花完,看见还想买的,立马跑回来可怜巴巴的看着李承平。 说真的,李承平可不是被他的眼神所打动,纯纯是受不了他的可怜攻击。 桥梁附近,商贩或设棚或临路摆摊,一些酒铺、茶铺也随之兴起。 由着性子玩了许久,刘孖然发箍都跑的松散开来。 他却浑然不知,左右手各拎着大包小包的点心四处张望着热闹。 冬春之际,天黑的早。 几人显然没尽兴,但时间不允许。 最后落脚的地方是一处小寺庙,叫做积水寺。 寺庙在半山腰上,因一座积水潭而得名。 说是山,其实就是一处小土包,不好当着僧人的面玩笑。 几人一惊一乍的赞叹着山峦的雄伟。 小和尚与荣有焉,很少开心,老和尚则给了个不必如此戏精的眼神。 寺庙小,人也少。 寺门就停了两驾马车,左边那驾是李承平他们的,右边那驾,嗯,也是他们的。 所以,这小寺庙是真的不吸香客。 大的不一定最好,但一定人多,古今向来如此。 庙里和尚的人员构成很是简单,大和尚和两个小和尚。 不像南北朝,和尚与百姓无异,托庇在佛寺之中的牛马罢了,该种地还是要种地。 这个时代的和尚就不是如此,不说别的寺庙,反正积水寺的和尚大概是有信仰的,尽管不多。 因为这处寺庙没有纳入僧录司的管理之下。 僧录司是朝廷设立管理全国佛教事务的机构,负责任命和考察僧官。 当和尚也难得清净,想要超脱于世俗之外,或许只能....你懂的。 因此,李承平说积水寺的和尚有点信仰的缘由就是出于这种考量。 没等李承平进去与寺庙大小和尚施礼,就听到山下传来车轴滚动的巨大响声。 在京城喧嚣的环境下自然不会引人过分注意,可放在四野这般空旷的环境下,怕是想不听见都难。 李承平不仅知道有人上山,还知道是个女子,因为车顶和车身真的太粉了。 第183章 林端 彩带飞扬也就罢了,连车身都用某种不知名颜料。 天然形成彩色颜料很少,大概率是“石青”、“石绿”等。 这种颜料是由铜矿石、孔雀石等矿物质经过研磨、筛选、加工而成的。 李承平站在寺门外,眼皮子不知怎得一直在跳,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双眼皆跳是什么意思? 只见不远处,一辆马车缓缓停下,一名头戴帷帽的青衣少女轻盈地下车。 薄纱遮挡住了她的面容,但仍能看出她身材匀称,不甚纤细,也不甚丰腴,只能说是恰到好处。 柳安和刘孖然看过一眼就不再注视,偏过头去看着寺门前的石像。 明明是一处小寺庙,偏要学那些香火旺盛的大寺装排面。 少女腰间分别悬挂着一块白玉和一枚青色配饰,手小心扶着车厢,小心翼翼地下车。 下车后,她眨动双眼,闭上又睁开,反复数次,然后仰起头,微微摆动。 一旁的柳安瞅到这一幕,不禁觉得有趣,嘴角轻扬,发出一声轻笑。 而他身边的李承平则呆若木鸡,完全没有意识到柳安的笑声。 柳安暗自庆幸,心中暗暗感叹,这个家伙终于开窍了。 他轻轻摇头,露出满意的笑容。 然而,他并没有打算提醒李承平的失礼,只是静静地看着。 少女似乎并未察觉到李承平炽热的目光,她专注地欣赏着\"积水寺\"那三个字。 这三个大字每次见都让她觉得赏心悦目,匾额采用了行楷书写,字体肆意洒脱,充满了神韵。 她很是喜欢! 李承平突然惊醒过来,原来是柳安拍了一下他的肩头,笑道:“久安,咱们该进去焚香了。” 李承平涨红了脸,低着头,跟着柳安几人一起回身往寺庙之中走去。 少女这才舒缓了眉头,将目光从匾额处移开,闲下心来,定睛朝几人的背影望去。 紧随在几人身边,老和尚打趣道:“李施主啊!李施主!柳施主可是救了你一命啊。” 李承平有点懵,问道:“为何?” 老和尚犹豫了一下,很是认真的道:“以后见到她,你一定要慎而又慎。” 李承平这样一位青衫读书郎,失了往日的模样。 神色三变,时而不解,时而慌乱,时而迟缓。 紧接着,李承平不解的发问,“大师,这是为什么啊?” 老和尚想了想,说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她双目锐意十足,注定是一个强势的女子,你瞧上她,可不是在找罪受。” 李承平欲言又止,想要反驳,却突然不知说些什么。 柳安和刘孖然几人笑而不语,只觉有趣,第一次发现还有李承平发愣的时候。 柳安亲事早已定下,但没有经过实际检验,到底是差点意思。 刘孖然恍若忆起初见自家娘子时候的万分动心。 老和尚看着满脸通红的李承平,哈哈大笑起来。 他拍了拍李承平的肩膀,说道:“年轻人,有喜欢的人很正常嘛。” “只要不做坏事,不违背道德伦理,又有什么关系呢?道祖和佛陀都不会阻止你去喜欢一个人的。” “就算是你们这些读书人的规矩最多,那又怎样?” “那位至圣先师,也不过是告诫大家要遵守礼仪,不要做出不符合礼仪的言行举止罢了。” 听到这里,李承平心中豁然开朗。 是啊,为什么自己会这么纠结呢?喜欢一个人并没有错啊! 何苦分析老和尚话外音。 想到这里,李承平的心情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就在这时,他突然像是失了心智一般,不禁脱口而出:“她确实很美!” 这句话一说出,李承平自己都吓了一跳,他的脸瞬间变得通红,整个人都懵了。 柳安也没想到平素最是守规矩的人,如今却也敢说出如此放浪形骸的言语。 刘孖然毫不惊讶,打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了李承平的心意,赞许的竖起大拇指来。 牛蛋懵懂吃瓜,不甚明了。 老和尚摇头苦笑,一副李承平会后悔的样子。 积水寺,堂内供奉的佛祖属实不老少,李承平仅知晓的如来,其余佛像的身份不是很清楚。 总归是抱着祈福的心态来的,所以信的宽泛了些,他一一在各个佛像前的蒲团下拜拜。 李承平跪伏在蒲团上,老和尚矗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 他好像和少女认识,总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 捏着香,移着蒲团,随侍在一旁。 这番举动不由得让李承平好奇少女的身份。 少女并没跪伏,而是盘腿而坐。 完全看不出她是个诚心礼佛的人。 大概是因为要低头拜佛,所以摘下了头顶上的帷帽,先前还若隐若现的脸,一下子呈现在李承平眼前。 然而,当那只手掀开斗笠时,露出的却是一张令人难以忘怀的面庞。 这张脸并非美得惊天动地,但它的英气勃勃却给人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以至于人们常常会忽略她本身的美貌。 少女的双眉不像柳叶般柔美,反而像狭刀一样锋利,透露出一种坚毅和果敢。 当她那双锐利的眼睛以一种审视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李承平时,他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紧张和局促不安。 尽管他并没有做错什么事,但不知为何,他内心深处却涌起一股心虚之感。 仿佛这位少女能看穿他心底最深处的秘密一般。 李承平咳嗽一声,掩饰的话脱口而出,“姑娘,在下不是有意冒犯,只因姑娘所乘车驾太过不同寻常,这才多看几眼。” 少女点了点头,没有恼羞成怒。 只是大大方方说了句:“无碍,那驾马车确实是显得太过特立独行。” 这番回话,更是让李承平心里打鼓,他只得笑道:“不好意思啊!真的不好意思。。” 青衣少女问道:“先生不是京城人士吧?” 李承平从出生起就待在陕西,说话声中带了稍许地方方言实属正常。 而且京畿之地的官话可不是普通话,北京城老百姓的言语多少带了些,李承平说不上来的京味。 俯下身去拜佛,李承平没敢再看,低头不知是和谁人说话,道:“在下李承平,字久安,陕西西安府兴平人。” 林端轻轻点头,瞥了眼李承平的青衫。 这就是她为何喊李承平先生的原因,青衫是举子装扮,身份呼之欲出,赴京赶考士子。 青衣少女温声道:“你好,我叫林端。” 很简单的问话。 但,林端的态度让李承平有些看不懂,好像她一早就知道,或是心思沉稳,反正透着与常人初听人名截然不同的状态。 李承平犹豫了一下,道:“如有所冒犯的地方,希望姑娘不要怪罪。” 林端笑道:“李先生既已致歉,何故自我纠结起来,我不是蛮不讲理的人。” 李承平笑道:“这就好,这就好。” 林端挑了一下眉头,脸上露出一丝惊讶。 而李承平的笑容则像是被定格住一般,瞬间变得刻板僵硬。 第184章 摸黑看榜 林端的目光从李承平身上移开,开始环顾四周。 她的眼神平静而淡定,没有丝毫波澜。 似乎对周围的环境并不感到新奇或惊讶,仿佛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这种沉稳和冷静让人不禁对她产生更多好奇。 她沉默片刻后,突然朝老和尚说道:“大师,我要开始焚香祈福。” 这个时候,李承平再杵在这就不像样子了,轻声道:“大师,我在佛前已诉完心中苦恼,先行下去了。” 老和尚摇头,李承平什么心思他又怎会不知。 再说,烦恼是会不断增生的,少年你的烦心事真的说透说尽了吗! 李承平往后院走去的时候,总是回头不经意的张望。 镀了金身的佛像此时不再吸引人,蒲团上的少女散发的魔力让李承平不知所措。 小心的望向林端,盘膝坐在蒲团上的青衣少女,好像有预感一般,恰好回身与他对视了一眼。 “呦呦呦,这不是情浓的李大官人。” 刘孖然最喜玩笑,嘴上笑话李承平寺门前的失态。 没搭理他,李承平自顾自的整理起床铺来。 柳安和宋盛并未多言,默默看着,只等李承平说话。 但这个解释一直憋到回城,都没从李承平嘴中听到。 积水寺容香客留宿的客房很少,寥寥数间而已。 原想着一人一间或许不够,但四人三间大概能成。 可谁知小和尚一句话就将人否了,说最大的那间客房一早就有人预定了。 李承平以为那间客房是林端的,但事与愿违。 后院烧纸、放爆竹、摆火烛一整套整下来,都没见到林端的身影。 听小和尚说,人家礼完佛就动身回去了。 回城是不可能的,问小和尚人去了哪里,小和尚只说不知。 ...... 二月二十六日,夜很深,月黑风高,万籁俱寂,整个京城沉浸在一片静谧之中。 然而,就在这寂静的夜晚,突然间传来一阵急切的敲门声。 刘孖然兴奋地敲打着李承平的房门,高声呼喊着他的名字。 李承平睡眼惺忪地打开房门,一脸无奈地看着刘孖然。 “久安,咱们去看榜啊!我看不少人往贡院那去了。” 李承平无奈的看向刘孖然,“榜单要到明天上午才会公布,现在出去只会在贡院外白白站一上半晚。” 然而,刘孖然显然是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结果,哪怕是多等半晚。 这时,宋盛也从隔壁房间走了出来。 尽管平时宋盛以沉稳潇洒着称,但这次他似乎也被刘孖然所感染,吆喝着噔噔他。 回屋套上鞋袜就往楼下走。 李承平服了这两个老六,他从未想过宋盛会如此积极主动。 原想着两个人反对,刘孖然就会作罢,谁会想到这人也跟着一块胡闹。 最后,拗不过两人,李承平选择跟着,宋盛和刘孖然兴奋地前往贡院。 怀揣着期待和紧张的心情,希望能早日看到成绩。 早死早托生,其中掺杂着想看又不敢看的心思。 这个夜晚注定充满了未知和悬念,每个人都在心中默默祈祷着好运降临。 不夜城哪怕是不禁宵禁,夜生活也终究得有个限度。 京城后半夜会有官府的人巡视,所以一般到了后半夜,街上是一个人都没有。 但是今天却是一个特殊的日子,大量居住在城南会馆的读书人,纷纷来到贡院门前聚集等待。 尘封半个月的贡院大门缓缓打开,让门外一群士子激动起来。 只见几名衙役手持喜报走了出来,他们即将前往礼部衙门,接受分配各自负责报喜的地区和人数。 礼部有着应试举子现下的住处。 读书人们纷纷围拢过来,紧紧地将报喜人包围其中。 尽管明知这些官员不会透露任何消息,但还是忍不住向他们提出各种各样的问题。 今年的会元究竟是谁? 取多少贡士等等。 衙役们向外挣脱着,弄到最后都没能问到什么有价值的消息。 不免让人大失所望。 随着衙役们的离开,贡院的大门再次紧闭。 众人焦急地等待着。 过了一会儿,有些士子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焦躁,开始用力拍打贡院的大门。 甚至有人朝着院内高声呼喊,希望贡院能够加快张榜的速度。 然而,他们注定还要等上好几个时辰才能看到榜单。 每年都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总有许多士子迫不及待。 “出来啦!出来啦!” 贡院门口的考生们兴奋地喊着,声音响彻云霄。 随着贡院大门缓缓打开,一个身着官服的老者缓缓走出。 众人定睛一看,正是东阁大学士汪阁老。 然而,令人惊讶的是,汪阁老身后并没有其他考官跟随。 原来,这些考官还需要加班,直到明天上午张榜的时候才能离开贡院。 考生们眼巴巴地望着汪阁老离去的背影,心中充满了无奈和叹息。 如果他们能厚着脸皮询问一下自己是否上榜,或许现在就能够得知结果。 可惜,他们终究没有勇气上前搭讪。 总不能招手道:“嘿,老头,我在榜吗?” 贡院内,众多同考官正在紧张地忙碌着。 他们手中的笔墨不停地挥撒,将汪阁老所选定的五经——《诗》、《春秋》、《书》、《易》以及《礼记》的经魁逐一抄写在杏榜上。 等到会试放榜时,这五位经魁便会成为前五名。 会试仍然按照考生所治本经来确定名次,但到了殿试,则不再受到经义的限制。 殿试的最终名次由皇帝亲自决定,文章能否得到皇帝的青睐才是关键所在。 既然定了名次,接下来便要拆卷了。 堂内的巡察官、监试官、同考官们此刻那是亦如贡院门外的士子一般,好奇的很。 这一科又有何人入选,来自何地,是不是老乡?同样是他们需要考虑的问题。 交到同考官们手中批阅的乃是誊抄后的朱卷,糊名的考卷最是惹人注意。 就跟开盲盒一样,不断满足着人的好奇。 众考官最想看的自然是五经魁是何人,这也是贡院外的举子最为关心的。 但士子与考官不同,他们终究要等到明日才能知晓。 这一夜,可有了熬。 第185章 神经病吧 贡院门前,士子越聚越多。 熬了两个多时辰,李承平的眼睛早就开始打架。 倚靠在街边墙根处,纹丝不动,睡着了似的。 刘孖然怕他滑下去摔着,用手撑着他,“要不要找个地儿歇会儿?” 李承平摇头道:“不比西安,你看看周围的茶楼、酒肆,那里还有地方可坐。” 京城可没多少人认识李承平,贡院附近能歇着看榜的地儿,一早就被预订光。 陕西一众士子能找个角落猫着就已经不错,宋盛更是安慰自己,“全在这挤也挺好,最起码暖和不少,不是吗?” 刘孖然黑着脸问道:“会馆里,你俩就该拦着我。” 李承平白了他一眼,当时他那个兴奋劲,谁能拦得住。 见两人默不作声,刘孖然哈哈大笑,突然说道:“都别犯困,不一会儿天就放亮,实在不行就想想什么有意思的事提提神。” 李承平愣在原地,宋盛也是如此。 想什么好呢! 首先是柳安,真羡慕他能窝在被窝里睡觉。 真想让刘孖然去柳家叫柳安起来,大概率会被柳大人给打出来,李承平想着想着心里不禁发笑。 再就是爷奶和爹娘他们,马上就三月了,村里春播多半要和自己殿试同时进行, 家里人在地里面忙活,他则在金銮殿上埋首做题,出乎意料的让人觉得奇妙无比。 还有什么可想的呢? 李承平的思绪不由得飘到了两天前的积水寺,粉车、少女、帷幔这些凑在一块,不知怎得就牵动着他的心神。 汪阁老为官三十几载,家里的宅子几经变迁,算是单车变摩托,四进的大宅让初进京城的穷小伙看见,多半是会望而却步。 楼阁、庭院、湖泊那是应有尽有。 以他的身份地位,五进的宅邸也是能住的,但没必要,还容易惹人非议,不值当。 四进就已经很好了,汪阁老看着这些年自己打下的基业,多日在贡院的磋磨算是缓解了不少。 “祖父回来了?” 已近辰时,可汪府内却无一人睡觉,大概是提前得到汪阁老今日回府的消息。 说话的是他的孙女汪若涵,年芳十四,纯情少女一枚,就是有些焦躁,耐不住性子。 女孩年岁不大,模样仅算是清秀,谈不上好看,但稚嫩的肌肤却显得晶莹剔透,让不少女子羡慕。 只见汪若涵蹦蹦跳跳的跑了过来,说话声音甜的酿人,让人直打寒颤。 汪阁老有些惊讶,其他人也就罢了。 自家这丫头最是随心所欲,熬着不睡等他,很难让人相信。 汪若涵一看祖父的神情就知道老头在想什么,嗔怪一声就要上前拔爷爷胡子。 “好了别闹,可是又惹了祸。” 汪阁老沉声问着,神色很是不善。 倒不是担心孙女惹祸,而是觉得这丫头动不动就拔他胡子的行为很不好。 养这么一把胡子,他容易吗! 京城供女子读书的学社几乎没有,多是请先生到家来。 汪阁老的孙子辈就只有汪若涵在进学,他爹懒得请先生,随手给她扔到了同僚家。 在哪进学都一样,反正汪静择是这么想的,自己闺女自己心里明白。 读不进去,就算是安排进宫给公主当侍读都没用。 因此,汪阁老顺着孙女的性子,以为是她在私塾里惹了祸。 汪若涵很生气,转头不再理人,“哎呀!” 在贡院忙了近一个月,汪阁老可没精力来哄小孩,有这功夫还不如去泡个澡,顺便听儿子分析分析近些时日的朝中事宜。 他是真怕那两个老货暗中给自己使绊子,不在阁中的风险无疑很大。 尤其是他手上的吏部,“天官”的名号可不是闹着玩,趁他不得空,政敌挤占位置是大概率发生事件。 家里人一大堆,很快汪若涵就发现,她已经没了说话的机会,急得赶忙从人群中又钻了过去。 汪若涵嘟着嘴,“祖父,我话还没说完呢。” 汪静择眉头紧皱,呵斥道:“贡院苦熬一月,以为谁都跟你这般闲,别没事找事,让你祖父歇歇。” 被老爹训了两句,汪若涵低着头不敢再说话。 看到这一幕,汪阁老有点恼怒儿子说话不好听,他是很累,但家里就这么一个孙女,至于这么严苛吗! “没事,祖父不累。”汪阁老温声说道:“可是在林家惹到了先生,若是不顺心咱们就换一家,京城私设小学堂多如牛毛,咱不受气。” 汪若涵有点懵,眨眨眼道:“不是先生的事,是关于今年会试成绩。” 汪阁老“哦”了一声,勉强给了个笑脸,“怎么了,难道是有人找你过来问的?” 自家孙女可是对科考不大上心,能唆使他过来的无非是那么几个人,汪阁老担心她被人利用。 汪若涵小跑到祖父旁边,问道:“祖父,陕西的那个李承平中了吗?” “是你姑姑托你来的。” 汪阁老面色一冷,心中暗道:王明觉是真的不晓是非,天一亮就要放榜,何苦平生事端。 汪若涵摇头,这就有些令他疑惑,这李承平的名字若非王明觉说,起初他也是一无所知的。 不是王明觉托孙女过来问,还能有谁? 汪若涵说着汪阁老不大明白的话,“是别人说过,算是帮别人问的,嗯,也算不太上。” 这番话不仅汪阁老糊涂,汪静择更是一头雾水。 他脾气急躁,张口就想催促人回去,可惜被老爹的一个眼神给打断。 摸了下孙女的头,汪阁老压低了声音问道:“到底是何人问的?” 汪若涵扯着祖父的手撒娇,“祖父,你就告诉我吧!” 汪阁老说没说李承平自然不得而知,因为辰时过半(早上八点)贡院就正式开始放榜。 会试放榜的时辰是终于到了,李承平早就熬不住,几人互相搀扶着到墙根休息。 早就没了什么斯文不斯文,靠着墙眯一会也是好的。 清晨露水很足,李承平身上也难免湿漉。 众举人是越等越后悔,气自己头脑一热,跑过来苦等。 放榜前的数个时辰往往是最难熬的,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自己的命运将在这一刻揭晓。 每个人都在心中默默祈祷,希望能够榜上有名,但他们也清楚地知道,这一科会试榜仅录三百余人而已。 面对如此残酷的现实,许多人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仿佛有一块大石头压在了胸口。 赴考的士子们,人数众多,三千人完全打不住。 得中的却连十分之一都不到,这意味着大部分人都将面临失望。 真可谓见者伤心、听者落泪。 放榜的那一刻,整个京城都弥漫着一种紧张的气氛。 不过,这是李承平他们自认为的。 实际上,之所以京城处于这种静谧的状况,是大家都没有完全苏醒造成的。 毕竟,谁大半夜就跑贡院门口等着,神经病吧! 第186章 报喜,这回不环江西,环陕西 李承平、宋盛、刘孖然盘腿坐在墙根处等候,早就没精力关注贡院动静,一个个歪着脑袋补觉。 就跟高考成绩即将出来的那一刻,明明心中焦虑的一晚上没睡着,可到了关键时刻却掉链子一样。 真是熬不住喽,不知何时,鼾声开始此起彼伏的响起。 坚持着没睡,李承平可不敢在这天睡大街上,那不是找罪受,那是找死。 身上湿气重的很,睡过去肯定中招。 得了风寒可就惨了,别说看榜,不被抬进医馆都算是身体倍棒。 熬了好几个时辰,但注定是让他们失望了。 贡院的门倒是打开了,但不是放榜,而是余下的同考官们下班出来。 这些牛马是真的累,人人艳羡成为新科进士座师的身份,只有他们晓得其中的劳苦。 可真问他们下次来不来,得到的答案一定是,来。 因为担任春闱考官的好处实在太多了,远远多于付出的精力与时间。 三百多新科进士,这是多么庞大的政治力量。 不要觉得这三百多人很少,其含金量会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上涨。 大乾有品级的官吏仅有两万人,这么点人是真的不多。 倒不是说只有这两万来人给朝廷干活,而是在于吃朝廷俸禄的只有这么些。 其他的末吏、衙役,其实本质上都属于编外人员,不吃皇粮的那种。 也就是大乾开国不足百年,冗官、冗兵、冗费问题不明显。 到了王朝中后期,官僚体系的人员数量必然要翻上几倍。 这两万来人扣掉举人、荫官等等,不是正经科道出身的,能依靠进士身份走进官场的不过两、三千人。 这还是朝廷科考和数次恩科积累的结果,能够成为一科三百余进士的座师,怎么可能不让人觉得值得。 不像王朝中后期,这个时候的进士完全自带buff,走到哪身上都散发着光,让人不得不重视。 这些考官不仅出来了,还给在外等发急的举子带来了个不好的消息。 会试放榜要等到晌午,填写榜单倒是弄完了,但还有些事宜没处理好,只能延迟。 没等人骂娘,一众考官那是脚底一抹油,就是闪。 完全不给骂人的机会。 李承平能说什么呢,嘴上骂骂咧咧,想要追上去唾两口,但腿麻的不行。 来不及悼念在贡院前苦苦等待的岁月,他们赶紧拍拍身上的灰,就往会馆走,想着多少能睡个回笼觉。 叮嘱会馆掌柜叫他起来,李承平衣服都没脱,就上床躺的板直,没了声响。 晌午时分。 李承平迷迷糊糊下楼来,会馆内叽叽喳喳好不吵闹。 没等掌柜叫他,自个就被这声音吵醒。 柳安一早就过来了,见李承平没醒,以为他懒病犯了。 自觉放榜要等到晌午,也就没叫他。 磕着瓜子,柳安砸吧下嘴,“昨晚去偷马了,眼睛肿的跟被马踢了似的。” 打着哈欠,李承平有气无力到:“你问那小子就是,他可是害苦了我。” 刘孖然真的是与旁人不一样,宋盛的状态也不比李承平好到哪里去。 李承平觉得自己才是正常人的范畴,这小子完全是个牲口。 一想到自己在寒风中挤着看榜,李承平就觉得自己很是愚蠢。 气的他都没吃柳安递来的午饭,倒是刘孖然没心没肺,端起碗就吭哧吭哧的干了两大碗。 南城,各地会馆都聚在一块,陕西会馆、江南会馆与江西会馆等相距都不远。 李承平爬起来没多久,就听见贡院方向传来一阵阵锣鼓声。 紧接着,报路人骑马的蹄声就迅速接近。 和乡试一样,会试报录也会被衙门的衙役争抢。 谁让报录有喜钱拿,好处摆在那里,只要不傻都会去争取。 这也就导致,一连串的马蹄声不断传来。 会试报录是从最后一名开始,为防止马匹过多而相撞,礼部专门规定,报录人只找十个。 负责唱榜的文吏会念的很慢,公布的名字那是先到先得。 “来了!”听到敲锣打鼓的声音,众人精神俱是一振。 “捷报,湖广常德府赵老爷,高中会试第三百三十名!” “是湖广的士子。” 湖广会馆距离不远,可以说外地士子住的都不太远。 哪怕看不见人影,可在报录人大声吆喝下,听的是明明白白。 陕西会馆这里可以清晰地听到对面欢呼的声音,过了不久,便有鞭炮声在湖广会馆门前响起。 “赏!” 只听远处传来大笑声,显然是高中的赵举人兴奋出声。 别看是最后一名,但只要高中,那就是妥妥的进士。 殿试是不黜落的,只要考过会试,得了贡士的身份,保底就是个进士。 会试一般预示着殿试的成绩,尽管这个名次注定了他不会考的多好。 但,那又如何! 二甲进士瞧不上三甲对他来说完全没关系,也不必在意,毕竟事实如此。 因为比他考的好的没兴趣折辱于他,大家在外面谁不是好好君子。 人家要真的骂他,到轮到他高兴,这么一个没头脑的笨蛋,注定走不长远。 不如他的则没资格说他,连他都不如,怕是也说不出什么,所以他有什么在意成绩好坏的呢。 至少比名落孙山者,强了不止百倍。 “是不是有报喜的过来了。”不知谁开口说了一声,引得陕西众士子内心忐忑。 确实有马蹄声传来,但并未在陕西会馆前停留,径直朝对面的南昌会馆而去。 南昌会馆就在江西会馆边上,人很多,但到底是没吉安府赴京的士子多,哪怕南昌是江西首府。 不知是南昌人有气还是怎得,单独在一旁开了个会馆。 李承平只想说,江西人有钱任性,没得办法。 谁让人家一个南昌会馆的士子,就与陕西赴京的士子差不多呢! 江西人在官僚体系的占比是真的高。 李承平是真想喊一声老表,显得关系近嘛! 听着一声声报喜,陕西众人此时都不由得羡慕这些高中的士子。 哪怕名次掉车尾,但中了就是中了,身份已是不一样。 下次见面就得唤一声大人,到时谁能记得他的会试排名。 “捷报,江西南昌府许老爷,高中会试第三百名!” 报录人又转向了南昌会馆,南昌会馆离陕西会馆最近。 众人听见那边的庆贺之声,可以想象出上榜士子此刻的兴奋心情。 报喜声大多路过陕西会馆,车蹄声、鞭炮声、贺喜声毫不停歇的众人耳畔响起,听得人心路十八弯。 报录人的声音越来越近,每一次报喜声响起都会引起一阵骚动,大家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终于,报录人来到了陕西会馆门口,众人纷纷围拢过来,紧张地等待着结果。 然而,报录人并没有停留太久,只是匆匆而过,徒留下一片失望和叹息声。 随着时间的推移,报录声渐渐稀疏,而陕西会馆中的气氛却越发凝重。 那些没有等到喜讯的士子们开始变得焦躁不安,有的低声咒骂,有的来回踱步,还有的默默祈祷。 每个人心中都充满了期待与焦虑,希望自己能成为那个幸运者。 李承平也想有个陕西士子打个样,最起码开个张。‘ 光听别的会馆传出层层叠叠的报喜声,真让人感觉杏榜已经把陕西给抛下了。 这回可算是不环江西了,环了上陕西。 第187章 总算来了 报录还未过半,说实话不用太过紧张。 可陕西士子此时,却不约而同,都很是微妙的端起了茶盏。 搞得在旁服侍的小厮,是续水不是,不续也不是,脚步显得杂乱。 让人安心坐着等,大部分人都能接受,刘孖然却按捺不住自个。 唱了数十人后,他急躁的推开木椅,起身到门口张望起来。 左手扶着门框,嗒叭嗒叭的敲着,平白让人心生焦躁。 宋盛嘴唇发白,却不影响他吐槽,“刘兄,咱能不能消停会儿,你这敲得我心里七上八下,慌得很。” 刘孖然打了个哈欠,蹲在地上,换了个姿势,转而用右手抵住门框。 看来熬夜等待,对这个精神小伙不是没有影响,只是有个激动劲在那撑着。 “我这不也是担心嘛,要是咱陕西被剃了光头,岂不丢人。” 柳安朝会馆堂内扫了一眼,用手揪着刘孖然没梳好而散落的发梢。 “岂可胡言。”柳安低声告诫,“咱们几个平常开玩笑也就罢了,怎么能当众乱说。” 确实,刘孖然张口就来的毛病一定要改改。 尽管柳安及时上前把话给按住,但刘孖然的大嗓门,说的话还是不可避免的被许多人听到。 会馆之内的陕西士子听到这番话,本就懊恼不甘的心情顿时被激起,不少人更是怒视着刘孖然,透露出强烈不满。 若非,李承平冷眼看着,怕是他们早就上前口吐纷飞。 可以预见,若是这些人真的没中,多半是要把锅甩在刘孖然身上。 瞧了眼李承平,徐长治压下心头淡淡的不耐,冷哼一声,没有过分计较。 要是搁以前,他肯定直接带人过去,去了就是喷,喷的刘孖然愧色难当,颜面扫地不可。 谁让他早就看不惯李承平在他之上呢,因此矛盾,解元无诗才的议论声,在西安可是传了不少时日。 若非巡抚大人对他鹿鸣宴上的行为透出不满,说不得他真的就借题发挥,申诉不满,言传科考不公。 但眼下不是闹事的时候,不过为了挤兑人,他还是放下话来,后面总归是能找到机会翻翻旧账。 徐长治笑道:“我陕西士子天资卓着,人才辈出,不说勘定两江,比之华北算稍有优势,刚才可是听闻山东有士子上榜,刘兄怎可若了自家声势,涨别省威风,此大缪也。” 这里所说的两江指的是黄河、长江两岸数省,华北指代的是山东和河北。 华北残破糜烂可不是说说而已,当年乱世被各路诸侯打的是昏天暗地。 人口和经济恢复很是困难,和关中移民相似,不少湖广和两淮百姓被迁移过去。 即所谓的大移民,以此弥补北方人口缺口,不然地落荒的损失谁来担。 这些移民还是很苦的,没有义军身份的,可以说是尽皆强制迁徙,来到北方安顿不过数十载,能够什么钱财供人读书。 徐长治拿华北士子说话,就有点耍无赖的意思。 反正他就是要找借口,来压李承平一头,刁难刘孖然就是针对李承平,谁让两个人穿一条裤子。 北方相较于南方,文教相对差一些,其实陕西也好不到哪里去,谁晓得徐长治为什么自我感觉如此良好。 他一人也就罢了,但不止如此,还有人搁哪附和。 “说的极是,往日便觉得他不知轻重,今日算是看了个真真。” “我陕西士子籍民为兵,边患骤起难平,这才导致文风不显罢了,但何至于说此丧气之言,简直是骇人听闻。” “你刘孖然还能算作是陕西人,怕是乡野小儿都比你晓得实事。” 这几人向来与徐长治交好,挑拨之下,顿时惹的不少士子激愤难鸣。 事态有些偏离,李承平眉头紧皱,看个榜竟还闹出事端来。 不过不能怪刘孖然,谁让有人搓火。 李承平起身,指了下徐长治,笑眯眯道:“徐兄此言差矣,我陕西可谓是人杰地灵,这是毋庸置疑的。” “话又说回来了,自朝廷首开恩科,我关中以及西北士子那次不是尽显强悍,毫无衰颓之势。” “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刘孖然刻意弱了咱们陕西人的声势,会馆内的英才那个都不比上科前辈差,有前人指引,我辈何苦庸人自扰,静心安坐,捷报自来。” 徐长治脸色冷了下来,身体后仰,靠在椅背上,手指毫无节奏的敲击着桌案。 刚才围绕在徐长治身旁说话的几人,此时还要再说些什么,但李承平没给他们机会。 对于徐长治的态度变化,李承平好像丝毫未觉,“叫你一声徐兄,说明我这个人和善,大家都是来应试的,更是同乡,有的还是丙辰科的同年,这般拉扯贬踩可就失了体面。” “纠结于他人一句话,倒显得咱们陕西士子对自身实力不太自信了,对吧!徐兄。” 两人有恩怨,这事不少人知道,李承平这么说倒没有为难人的感觉,颇有几分真诚。 “李兄不愧是咱们陕西的解元,能说会道,让人钦佩,先前确实是在下理解过甚,我陕西士子当有勇夺魁首的心气,怎能自乱阵脚。” 徐长治笑容真诚,脸上没有丝毫不满,说完就老实坐下,不顾身边傻眼的几人如何看他。 会馆内的争端暂时算是被李承平给压了下来,报录一直未曾结束。 或许是别省会馆门前,都有鞭炮噼里啪啦声响的原因,跑马声在陕西会馆前这条空旷的大街上尤为作响。 转眼间,已经有将近一百人被唱名,然而陕西会馆内此刻的氛围,却异常低落。 尽管报喜的声音接连不断地传来,但没有一辆马车停留在陕西会馆门前。 相比之下,一旁的江西会馆和江南会馆却锣鼓喧天,仿佛在庆祝新年,明明春节距离现在才过没多久。 这一刻,更没人敢说话了,正值放榜的关键时刻,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紧紧牵动着数千名士子的心弦。 再打嘴炮瞎说,怕是不需要徐长治多嘴,西北士子真的是会群起开喷,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即使陕西会馆内如此沉寂,外界的报录声却未因此而停歇。 仿佛杏榜将整个西北都给抛弃了。 陕西都没人在榜,更不用说其他西北诸省了。 不说旁的,单拿文风较好的甘肃而论,真就是像刘孖然先前所说的剃光头都是大概率事件。 拿南方和西北做个比较就会很清晰明了,湖广人口有数百万,甘肃也就数十万人,就这些百姓中,还是算上了胡人的结果,不然汉民比例显得更加可怜。 因此,除了陕西,其余西北省份考的不好,完全情有可原。 但陕西是因为什么啊! 人口、经济都不比南方省份差,迟迟没报录人过来,让人想不通。 要知道,这次科考会试杏榜上共有三百三十名贡士。 如果按照殿试来划分,那就是一甲只有三人状元、榜眼、探花,二甲进士约有百余人,剩下的全部都是三甲同进士。 此刻,报录人数早已超过百人,那些对自己信心不足的举子们不禁暗自忧伤起来。 柳安和刘孖然也感到心里不安,因为与宋盛和李承平不同,他们在乡试中就不如两人出色。 在数千名应考士子中,经年的老举子数不胜数,面对这样的现实,内心怎能不慌乱呢?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就在大家等待得有些不耐烦的时候,远处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 众人心中暗自揣测,这应该又是一辆前往江西会馆报喜的马车吧!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当这辆马车越来越靠近时,报录人的声音意外的在陕西会馆门外响起。 \"捷报!陕西西安府柳老爷,柳安,高中会试第一百八十名!\" 第188章 我真的没事 \"柳兄,大喜啊!\" \"恭喜固之兄了!\" 听到这个消息,柳安整个人都愣住了,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他科举之路走得不像李承平那般顺畅,反而与之对比,显得异常艰难。 每一次科考对他来说都是一场挑战与磨砺。 尤其是院试,不知道多少次将他拒之门外,那几次失败可算是把他性子熬好了。 尽管心中一直怀有期待,但对于这次科举的结果,他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把握。 此刻,柳安的眼眶不禁湿润起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柳安得中,李承平打心底为他高兴,读书永远没有一蹴而就的时候,其中艰辛不足为外人道也。 柳安愈发激动,嗖的一下子站了起来,向会馆内的众人深深鞠了一躬。 宽慰的说道:\"诸位,在下侥幸得中,算是祖宗保佑,但诸位也不要着急,榜上还有将近二百人未唱到,以我陕西士子水准,相信各位必定能够名列其中!\" \"多谢柳兄吉言。\"一众士子纷纷抱拳回应。 李承平看向刘孖然,给了他个眼神,好像是给他说,看看,什么是高情商发言,多学着点。 平白得罪人,李承平又不能一直跟在后面给他擦屁股。 随后,柳安开始慷慨解囊,将大量的喜钱散发给报录人。 这是惯例,总不好让人家白跑一趟,此时高中的士子,心中高兴也是舍得掏钱。 不过,柳安虽然有钱,出手也是阔绰,毫不吝啬。 但他并没有给的太高,征询了李承平后,只打赏了十两银子。 这是有考究的,大家同在一个会馆,柳安给高了,后面高中的士子就不得不多拿些银钱出来,这么多人看着,总不能比前面的人少。 都是举人,十两说多不多,说少不杀都能拿出来,刚好合适。 报录人得到了丰厚的赏银,满心欢喜,对柳安赞不绝口,并说了一大堆吉祥话。 看到这一幕,会馆中其余士子心中都有些热络,显然是被柳安中榜激励了一番。 众人又等了一会儿,随后的陕西会馆就好像转运了一般,不时就有报录人过来报喜。 不过这几次报喜就与李承平他们这些丙辰科的新举人无关了,报的都是些经年举子。 这些人屡试不中,今朝得中,纷纷喜急而涕。 一众士子与有荣焉,上前道贺。 尽管大家暂且不算同年,也不大认识,但都是老乡,混个脸熟也是好的。 而且,比起那些已经在朝中走了许久的同乡官员或是其他省份的新科进士。 这些陕西籍贯的同年们,如果能和自己搞好关系,那对未来仕途的帮助无疑要更大一些。 毕竟,在古代社会,乡土观念极重,同乡之间往往有着深厚的情谊和信任。 如果能够得到同乡的支持和推荐,那么在官场上就更容易获得认可和晋升的机会。 所以说,这种同乡之情对于士子们来说至关重要,甚至可以说是一种宝贵的政治资源。 就在这时,一匹骏马突然停在了陕西会馆门前。 报录人嘹亮的声音响起:“宋老爷在何处?” 笑眯眯正打趣柳安的宋盛,下意识猛然地站起身来。 不知自个在房间练了多少遍,这小子机械式地回着话:“在下正是宋盛。” “捷报!.......宋盛,高中会试第一百二十名!” 李承平是真心高兴,一同进京的四人之中,已有两人中榜,即便是报录止步于他们二人。 面对这种结果,李承平也是能接受的。 春闱是数千举子的笔上厮杀,从来都不是一件说起来轻松的事,科考残酷至极。 对于任何结果,他心里都有一个预期。 他此时心态不算稳当,但为好友高兴的心思还是能空余一部分出来的。 到此时,陕西会馆已有数人上榜了。 尽管和其他会馆相比,人数较少,但终归还是有人上榜,这多少缓解了大家紧张的情绪。 然而,刘孖然则是沉默地呆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他心里清楚,自己的成绩可能或许也就这样了,不会太理想。 不说柳安,宋盛的水平那是远强于他,现在连宋盛都已经被报到名字了,那他自己很有可能已经落榜了。 这次科考,他似乎只是一个陪跑者,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失落感。 倒不是懊恼自己没考好,李承平他是不担心的,现在苦恼的是四人赴考,可瞧着好像就他一个人落第了。 看着刘孖然的神情,柳安走上前去,轻声安慰道:“还有机会,别太过忧虑,大不了下次再战。” 刘孖然勉强挤出一丝苦笑,回道:“但愿吧!” 虽然他嘴上这么说,但心里却明白,要想在此次春闱上取得成绩,可非易事。 报录的声音此起彼伏,唱名很快就步入了百名以内。 然而无论李承平心里如何急切,报录人的唱名中却始终没有听到他的名字。 现在他只能寄希望于自己的名次不低。 不同于他的不安,刘孖然的心态反而愈发松缓。 越到最后,他越是觉得自己没希望。 嗑着瓜子,刘孖然无所谓地坐过来:“吃啊!不吃就浪费了。” 会馆掌柜专门为他们每桌摆了点心,免费的。 这倒是把刘孖然吃美了。 他心中暗暗打算吃过瘾,好抚慰下受伤的小心脏。 拿起一块核桃酥塞进这小子嘴里,李承平没好气地揪了下他散乱的头发。 说不着急是不可能的,然而现在急是一点用没有。 李承平在刘孖然不满的目光下,放下他的头发。 眼睛一转,正好对上了柳安担忧的眼神,。 李承平向他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没事。 “要不我出去打听打听?”瞧出好兄弟是真有些心慌,刘孖然点心也不吃了,站起身来道。 “反正就是几步路,我过去看看。” 他边说边准备向外走去。 李承平连忙拦住他,又往他嘴里塞了一块核桃酥。 温声说道:“无碍,消息很快就会传过来。” “我真的没事。” “真的。” 怕三人不相信,李承平又重复了两句。 此时保持冷静和镇定最为重要,李承平给自己倒了杯茶,漫不经心地喝着。 只是外人都能看出,他已经有点心不在焉,眼睛不时地盯着窗外,一个劲的乱飘。 柳安冲刘孖然点点头,嗯,又发呆病了。 第189章 会元 一桌,一椅,一茶盏。 正午的阳光斜照,洒进会馆。 李承平却无心欣赏,又开始了牛饮模式,端起茶壶就是一个倒。 不稍片刻,一壶茶水就给喝了个干干净净。 醉了,自己果然心态还是不如预想当中的那么稳当,成绩都已经出了,想那么多作甚。 当真是得了千钱想万钱,当了皇帝想成仙。 举人都不知是多少人的上限,他却以少年之龄得此成就,已不知是多少人艳羡的对象。 好坏已经无所谓。 刘孖然瘪着嘴,见李承平朝他望来,赶忙移开了视线。 “这么喝也不怕喝出毛病”,刘孖然喃喃自语。 他倒不是担心李承平,而是刚才的核桃酥属实噎得慌,急需一口水顺顺。 把水喝完,他那什么顺点心啊! 怎么还不来啊! 不只是李承平心中略显焦急,徐长治更是莫名的升起些许不安来。 徐长治不像别人那么自信,他从未奢望过太好的名次,可眼下报的名次已经无限趋近于前三十。 暗戳戳的瞄了一眼李承平,见他也不复往日那般气定神闲,瞬间不再那么着急。 有李承平这么个假把式陪他,正好戳穿李承平的伪装。 直到此刻,他都觉得李承平是不如他的。 没人在意徐长治的想法,李承平正聚精会神的听着街上的动静。 什么都没他自己的功名重要,再说了,欲为苍鹰,勿与鸟争。 徐长治能在今科高中也就罢了,李承平还能正视他。 若无法出彩,以李承平向上爬的速度,往后再想让李承平多看他一眼,怕是只能是他刻意拿银子闪别人眼,让人不得不看过去。 “捷报,湖广武昌府康老爷,康懋,高中会试第二十名。” “捷报......” 李承平第一个念头是,我果真是强悍如斯。 从始至终他都没觉得自己会落第,游览京城的空闲时候,他也是与柳安几人对过文章的。 几人第一场大致内容自然不同,但中心思路完全是殊途同归。 自觉文章还不错,不能柳安和宋盛中了,把他剩下。 先前之所以紧张是担心名次太低,毕竟,他身上是有任务的。 若是名次太低,殿试的结果大概率也是会不尽如人意。 殿试也是依据会试结果来的,并不会全部依照杏榜,但多少是个参考。 无法抵近前二十,或许连靠近皇帝御案的资格都没有。 毕竟,皇帝哪知道哪个是哪个,除非在殿试上观摩,否则还不是全凭大臣呈递上来文章。 礼部几位考官核定出前十,然后送到皇帝面前排名次,殿试就是这么简单。 负责任的皇帝还会不辞辛苦的看看其他考生的考卷,嫌累的,则丢到一旁,只看那十份。 若是考的不尽如人意,到时候李承平与自己那个鬼心眼子座师的约定,必然自行作废,这是李承平所不能接受的。 因此,往后一直没听到他的名字,反而让他的心神越来越舒缓。 要是让柳安知道,他们几个刚才一直担心的李承平是这么个心态,怕是会破大防。 怎么能拿他们做比较,什么叫他们都中了,你就一定能中。 徐长治见李承平面色归于平静,更是冷笑出声,心道:装不下去了吧! 他觉得李承平态度变化,一定是自己觉得在榜无望。 徐长治嘀咕一声:“我都没中,你又怎么可能中呢。” 陕西会馆内,一众士子早就不对上榜抱有希望,自己什么水平,其实大家心里都是有数的。 不少人不由得心灰意冷,支撑他们竖起耳朵继续听下去的,仅是想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五经魁是何人? 会元是何人? 自己是否认识? 能不能结交一番? 这些都牵动着他们的心神,很快报录人就将名次公布到了前十名。 “李兄,你可是我们陕西士子最后的希望了。” 宋盛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说的。 李承平淡定的点点头,回以微笑。 会馆内倒是没人反驳,尽管觉得机会不大,但没人鼓倒掌。 都是同乡得罪人不好,哪怕心中不认可。 可偏偏就有人贱,非要嘴炮两句。 徐长治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热心地宽慰道:“李兄不必泄气,来日方长,咱们未来可期。” “而且自本朝开科考以来,咱们陕西士子还未有能得五经魁者,没必要灰心。” 这话倒是不假,陕西士子的文章真比较起来确实不如南方士子水平高,不说五经魁,便是前二十之列都甚少有人得过这么高的名次。 心里知道那也就算了,说出来可就有点败坏人心气。 刘孖然那个暴脾气,当即就不乐意,快步过来就要上手干徐长治。 正好他嘴发干,吃的核桃酥碎还在嘴里,一口喷这小子脸上。 李承平赶忙伸手将人拦下,小声冲刘孖然耳语,“理会这个小丑干嘛。” 陕西文教是不如南方,但还不是穷闹得。 你徐长治不可以,但请不要质疑旁人,李承平不想与徐长治争执。 这种人就需要骑在他脸上揍他,讲道理是讲不通的。 ...... 报录声音不绝于耳,很快就只剩下五经魁还未揭晓。 到了这个时候,整条街很是默契的陷入了沉默,放鞭炮的也莫名的停了下来。 李承平同样不由的紧张起来,自信归自信,但成绩又不会因为你自信,就把名次给改了。 前五便是本次会试的五经魁,这是依照五经而论的,李承平的本经是《诗经》。 “捷报,浙江杭州府庄老爷...高中会试第五名。” “捷报,南直隶苏州府孔老爷...高中会试第四名。” ...... 距离陕西会馆不远的江南会馆中,程长捷面色古井无波,没有显露丝毫紧张。 偌大的会馆内,却呈现出一副泾渭分明的场景。 程长捷一个人一桌,与他临近的位置空无一人。 大家好像都在刻意远离他。 程长捷无所谓的一笑,他不惜得这些人认可自己。 他与土生土长于江南的外省士子不同,他心不在江南,自幼长在江西祖父家。 若非父亲在南京供职,他是不会在江南贡院应试的。 这或许就是江南人不认可他的原因,根不在,人就难以融入其中。 大乾是没有不能异地而考的限制条件的,也不能说没有,只是在南方不适用。 江南士子去往西北和西南钻空子自然不行,但朝廷是不管南方士子内部流转的。 你南直隶的士子要是想去江西那个血染缸里面滚两圈,那就去呗! 反正没人拦着。 不过,南方几省的文教水平是存在一定的差异高低,但不是太大。 而且籍贯的改动不是一般人能弄的,所以很多人也就是想想而已。 程长捷也不在乎这些人的认可,被一个外省士子给夺了南直丙辰科乡试魁首,还拿这个来攻讦他,何其可笑。 目光一动,程长捷扫视着会馆众人,这些人见程长捷看过来,不敢对视,笑着点头示意一番,就不再多看。 这副讨厌他,又不愿得罪他的模样属实是把程长捷给看笑了。 既然你们觉得我一个江西人得了你南直解元不公平,那我就用会元的身份打你们的脸。 看你们这些自诩君子的江南士人,还敢不敢在自己眼前乱晃。 程长捷听到报录人即将唱到第二名,不由畅想起自己得中会元后,这会馆内众人的表情得多好看。 “捷报,南直隶程老爷,程长捷高中会试第二名。” 准备欢呼了吗!你们这些....什么?第二名。 程长捷脑海中不断回荡着第二名这个声音,愣神的站起身来。 自己竟然不是会元,那是谁,何人在我之上? 不止是程长捷有些懵,整个江南会馆的士子都是如此,等他们回过神来,暗暗为得了第一名的士子点了个赞。 反正会元是谁都行,只要不是这个骄狂的江西“腊鸡”。 江西人:你再骂。 街上静悄悄的,所有人都聚精会神的听着报录人越来越近的马蹄声。 程长捷更是显得癫狂的朝外望去,“我倒要看看是谁能在我之上。” “哒哒。”马蹄声由远及近,只看报录人反身下马。 大声恭贺道:“捷报,为陕西西安府李老爷,李承平贺,高中会试第一名。” 第190章 造势 “天下事,无难易,无志者难,有志者易。” 本就安静的会馆,李承平的一句话清晰落入所有人耳中。 徐长治脸色难看极了,但他装作没听懂,笑着拱手上前向李承平道喜。 刘孖然咦了一声,翻了个白眼冲柳安小声道:“这人脸皮真厚。” 笑着点了点他的脑袋,柳安让刘孖然别多话。 徐长治对号入座,最先反应过来,听到他的道贺声,会馆内所有人都回过神来。 大家都朝李承平这位新科会元看了过来,如此年纪的春闱魁首,古今少有啊! 不少经年举子长吁短叹,多年科考不如别人数年之功,愧也。 李承平说那句话真不是想讽刺徐长治,完全是有感而发去,多年辛苦一朝得中。 缓缓直起身来,李承平对身旁的一声声道贺恍然未觉,迎着洒进堂内的阳光长长舒了口气。 他做到了,会元啊! 不知道爷奶和爹娘他们知道了得多高兴,他中了,还是会元啊! 想来爷爷的那些好玩意终于是能拿出来了,李承平都馋好久了。 柳安没有第一时间凑上去,等一众士子道贺完,他才走上前真诚笑道,“久安,你中了。” 对啊!我中了。 起身后呆愣了许久,好在李承平很快回过神来。 “好,牛蛋看赏。” “哎!” 牛蛋就等自家老爷这句话,端着一早就准备好的银子,高兴地屁颠颠上前给赏银。 报录人感受了下银子厚重的手感,乐出声来,吉祥话是一连串的说出口,都不带重样。 “多谢李老爷赏赐!” 等报喜的离开,李承平接下来面对的就是陕西的诸位商贾大佬、同乡、今科的同年不间断的道贺声。 什么送铺子、送庄子、送仆役、送美人,只要是能摸得着,看得见的物件,这些有钱的商贾是张嘴就来。 还害怕李承平不信,纷纷掏出一早就备好的地契、奴契等。 问他们什么时候准备的,他们一定会说,别问,问就是被你李老爷天资文藻,下笔成章的风采所吸引,上天让我们逢迎你。 李承平心道,你小子会说话。 其实,是事先准备好的,谁高中他们都是这么一套说辞,谁中谁就是爷。 只是没想到咱陕西也出了个牛人,憋了个大的。 今后三年出门,别省商人看见他们,那个还敢叫他们蛮子,再敢叫,怎么你们这些冬瓜被我们这些蛮子给盖过去了。 东西很好,李承平也很心动,但即便如此,这些东西他却不能收,也不敢收。 官身都还没着落,这些没影的东西怎么能应承下来。 拿钱办事,亘古至理,天上可没有白掉下来的午餐。 再说了,宫里的可是正关注着呢,内阁也朝这边瞅着,百官更是注视着新科贡士的一举一动。 不说,李承平还不是进士,哪怕他中了,这些东西也不能收啊! 最起码不能这么贵重,也不能搁这收啊! 没太看明白李老爷的意思,还以为这些东西李承平不喜欢。 为首的陕西盐运商会陈会长心道,真不愧是少年举子,心里憋着一股劲。 有着以天下为己任的心气,就是与那些官场老油条不同。 既然李承平不喜欢这个,想要清廉,那往后就以他的名头捐款捐物便是,以便为他邀得清名。 要是李承平晓得这老头心中是这么理解,这么盘算的,一定会现场就给自己做个澄清,别啊! 好东西谁不稀罕,送些小玩意是没事的。 李承平怕是没想到,以此拒绝,换来的就是终身别再想有今天这般待遇了。 刘孖然涨红了脸,挤到李承平面前,高兴的,都结巴起来。 知道他心态好,但李承平还是没忍住叮嘱,“好好备考,我先帮你淌淌路。” “咱俩谁跟谁,我肯定得跟你后边啊!”刘孖然红了眼眶,“愿我们都前程似锦。” 会馆内热火朝天,得知今年春闱竟然是陕西士子夺得桂冠,整条街上的各省士子瞬间喧嚣起来。 难以置信的士子有之,真心祝贺的士子也有之。 “久安兄,当真是大涨我陕西声势。” “对极了,看京中谁人再敢小觑我等。” 很多士子围聚在陕西会馆门前,想要一睹会元面容。 柳安见此,不禁冲着李承平大声道:“久安,此去何求?” 这是几人启程赴京的时候,在路上所聊,当时自己是怎么畅言来着。 李承平对上柳安有神的眼睛,高声道:“我辈士子,当夺盛名,拔头筹,争魁首,独占鳌头。” “愿诸君一展胸中抱负,不负圣人教诲,未来可期。” 迎上李承平豪情壮志的目光,在场士子不禁心中一震。 “大丈夫当如是也!” “我辈当为天下先!” 不少士子被这一声声激励所感染,出声抒发情绪。 看着人群中隐隐居于首位的李承平,徐长治有些泄气,日后怕是没资格在与他争锋了。 李承平应酬完一众士子,走到柳安身旁小声的道了谢。 柳安先前行为可不是无的放矢,而是有意为之,明摆着是给李承平造势。 新科进士领袖的位置可不是说坐就坐的,尤其是李承平太过年轻的情况下。 想要压服这些同年无疑是说梦话。 柳安不求帮李承平当上这些人实质上的魁首,但多少帮好友树立下形象和威严。 李承平自然明白柳安所想,要不是柳安是男子,李承平都想将他娶回家,真是太给力了。 说起男欢女爱,李承平的思绪不由得又飘到积水寺的匆匆一见。 只是谁家女子叫林端这个名字,李承平心中的好奇更甚。 总觉得有些事情是他不知道的。 此时,贡院门外张贴着今年春闱的杏榜。 天寒地冻,加之诸位举子都在会馆内等候报喜,一时间倒是让贡院这里稍显冷清。 但会试的天然吸引,还是让不少百姓纷纷围拢过来看热闹。 百姓识字不多,但不是没有,识字的也乐意满足旁人的好奇心,高声念着杏榜上举子的名字。 巷口,一辆普通至极的马车停靠在此。 “小姐,姑爷一定中榜了。” “哦,何以见得?” 小丫鬟笑道:“虽然我认识的字不多,但这一声声会元李承平,还是能清晰听到的。” 寒风拂过,半响,车厢内没有声音再传出。 第191章 革命尚未日成功 李承平中了会元后。 相较于其他会馆,尤其是江西等一众夺魁热门会馆,原本较冷清的陕西会馆,一下子变得格外热闹起来。 从中午开始,一直到晚上,整整一个下午。 陕西会馆里里外外到处都是张灯结彩、锣鼓喧天,到处都是喜庆的氛围。 各省会馆的士子们纷纷闻讯赶来,想要一睹这位新科会元的风采。 毕竟,能够成为会元,那可是无数士子梦寐以求的荣耀啊! 尤其是当大家听说李承平已经连中五元,更是惊叹三连,一个个瞠目结舌难以置信。 “本朝科考以来,还从未有过连中五元者,若这李久安再得中状元,那就是六元了。” 可以说,这一整天,整个京城的士子们都听说了李承平这个名字,他已经成为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而那些与李承平还算有些交情的朋友们自然也是在第一时间就赶到了陕西会馆,为他送上祝贺。 王睿等一群人听到消息就早早动身过,他们和李承平相识不久,但不妨碍他们会攀交情。 什么官船情谊,花坊游船之类的,只要是他们和别人干过的,全往李承平身上扯。 然而,尽管此刻的陕西会馆热闹非凡,但这种热闹终究还是有个限度的。 因为大家心里都很清楚,杏榜并不是这些在榜士子的最终目标,真正决定他们命运的,还是后面那场定生死的殿试。 而且,这次会试中有不少成绩不佳的贡士,他们心中正憋着一口气,希望在半个月后的殿试中一雪前耻,取得更好的成绩。 因此,虽然很多人都对李承平表示了祝贺,但并没有太多人敢过多的去打扰他。 大家都明白,现在可不是前倨后恭的时候,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去套近乎,只会被视为捣乱。 毕竟,殿试将至,每个人都需要集中精力准备这场至关重要的考试,谁也不想因为一些不必要的事情影响自己的心情和状态。 所以大家都很懂事的点到为止,热闹过后,会馆内便恢复了静谧。 刘孖然与那些落榜士子的打算不同,那些人大概率是准备回乡,为继续下一次会试备考。 他则打算在京待些时日,后面再做盘算,这是大家一开始进京就计划好的。 对于这次考试,刘孖然已经尽力了,现在需要调整状态。 李承平相信他,后面只要努力,一定会有好的结果。 而对于其他落榜士子来说,他们则面临着更为艰难的选择。 有些人可能会选择回家乡继续备考,但也有人会考虑放弃科举之路,寻找其他的出路。 尤其是那些屡试不第的中年举子,蹉跎半生,终究是错付了。 无论怎么讲,春闱都是所有士子人生中的一个重要转折点。 与此同时,李承平的生活也并不显得空泛。 虽然他没有像其他士子那样面临巨大的压力和困扰,但他同样有着自己的目标和追求。 赵琳早已为他规划好了未来半个月的生活,希望他能够在殿试中一展风采。 赵琳对李承平充满了期待,甚至还为李承平准备了一场——小黑屋特训。 他特意收集整理了不少策问题目,让李承平按照题目练习。 这样一来,李承平就能更好更快地适应殿试的环境,发挥出最佳水平。 当李承平看到这些策问题目时,不禁叹道:\"果然如此。\" \"果然什么?\" 赵琳好奇地问道。 李承平端起桌上茶杯,嘴角泛起一抹笑意:“师父您就是对徒儿有信心!这题目怕是一早就准备好了的。” 赵琳瞪了他一眼,轻斥道:“别嬉皮笑脸的,给我严肃点!殿试的题目可是相当刁钻的,关键不在于文章要做得多么出色,而在于能否揣摩到皇上的心意。” 说着,他伸手在宣纸上轻轻一点。 殿试当天的策题是由皇上亲自拟定的,皇上的心思向来难以捉摸,可没有人能够预测到殿试的策问题目。 赵琳只能嘱咐李承平,无论遇到什么样的题目,在答题时文章都不能过于夸张和空谈。 实际上,赵琳心里清楚,自己这番叮嘱也是多余的。 因为他太了解自己这位弟子,他的文章一向朴实无华,从不浮夸。 在这方面,他并没有太多可担心的。 “接下来的道路就要靠你自己去走了,为师已经教完平生所学。” 经过殿试后,他的这位弟子将正式踏上仕途之路。 于是,他表情严肃地说道:“臣无二主,陛下虽然已经年迈,但现在并不是攀附东宫的时候。无论何时何地,我们都要清楚自己的立场,切不可冒险赌博。” 李承平恭敬地点点头。 随即,李承平自顾自地为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后静静地坐在那里。 紧接着,赵琳开始轻声讲述起朝廷中的一些事情。 赵琳的每一句话都在提醒李承平,不要与东宫过于亲近,以免陷入不必要的麻烦。 从龙之功其中的风险有多大,李承平当然知道。 自古以来,伴君如伴虎,帝王之心最难测,一不小心就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所以像这种迎立新君的事,他是绝对会远离的。 他深知官场险恶,人心叵测,越是靠近权力中心,越容易被卷入权力斗争的旋涡之中。 不说东宫在储君位置上已经坐了不知道多少年,早就有了自己的牢靠班底,此时靠过去不过是锦上添花。 而且,皇帝年迈正是多疑的时候,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引起他的警觉和猜忌。 如果在这个时候表现出对新君的支持,很可能会被认为是别有用心,给自己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原本事不关己,却偏偏要去招惹一身晦气,岂不是自讨苦吃? 太子本质上就是在抢皇上的权力,这一点李承平看得很清楚。 在这个敏感时期,如果站错了队,后果不堪设想。 皇权交替,必然伴随着权力的重新洗牌和利益的再分配,其中的风险可以预见。 见李承平目光清明,赵琳十分欣慰。 自己的这位弟子能够保持清醒的头脑,不被眼前的利益所迷惑,实属难得。 这样的品性在官场中极为可贵,也让赵琳对他充满信心。 想到这里,赵琳不禁想起数年前的一件事情。 当时他与老友在陕西分别时,老友曾打听李承平的婚事。 第192章 殿试 如今回想起来,这件事已经拖延了这么多年。 当初,赵琳面对老友的询问,他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 便将锅径直甩给了李固,当时觉得这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然而,令他始料未及的是,李家和林家之间竟有着如此错综复杂的关系,使得李固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早知道就应该更早地提及此事,赵琳感到懊悔不已。 但此刻并非追悔莫及之时,当务之急乃是李承平即将面临的殿试。 先前认为谈这些事是为时尚早,可如今李承平已然接近十八岁,谈婚论嫁之事迟早要提上日程。 以当前形势来看,日后前来询问婚事之人必定与日俱增,因此还是需要提前做好规划才行。 思及此处,赵琳不禁开口问道:“我且问你,对于你的亲事,你究竟作何打算?” 亲事? 李承平闻言一怔,未曾料到师父会突然提及此话题。 他思索片刻,不经意间又想起在积水寺见到的那位姑娘。 看到李承平那副茫然无措的神情,赵琳便知这小子定然是心里藏着事。 不禁皱眉,可别心里有了佳人。 赵琳心里清楚现在不是说这个事情的时候,毕竟殿试马上就要到了,如果因为这件事情而分神,那就得不偿失了。 于是他摆了摆手说道:“今天提起这件事只是想让你心里有数,至于其他的,还是等考完殿试之后再说吧。” 说完李承平便被赵琳赶了出来,迷迷糊糊地从后院回到会馆二楼。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李承平没有打算再出去了。 哪怕是他想出去,赵琳没点头的情况下,他也没机会。 不过有些事还是需要人去办的,牛蛋一个人肯定不行,刘孖然正好闲着,摆在那里的力工不用白不用。 殿试已经不远了,李承平必须要抓紧时间复习备考。 永兴帝举办的殿试不止这么一次,任何事都有迹可循。 要不然李承平也不会泡在会馆里,毕竟,知识早就已经烂熟于心。 为了避免在殿试中因礼仪问题而出现失误。 在殿试开始前的两天,礼部官员特别将本次会试中的三百三十名贡士召集到礼部,专门教导他们面圣时的礼仪。 为此,还带他们逛了一圈谨身殿。 谨身殿正是举行殿试的场所,其作用类似于明清时期的三大殿。 之所以选择在这里学习礼仪,李承平认为这可能与前世的实地彩排类似。 只是彩排是所有人都要参与,可眼下关键人物皇帝却不在。 毕竟没人敢让皇帝配合演习,殿试当天人家来不来都是两可。 礼仪官的一番捣鼓下,一众贡士的站位、规矩都算是了熟于心。 李承平学得特别认真,圣驾面前可容不得有一丁点的马虎。 别到时就因为礼仪没做好,而被赶出宫去,那么岂不是荒废了自己十几载的寒窗苦读吗! 所有贡士都聚精会神,全神贯注的学着。 众人心里也和李承平一样的想法,那就是千万不能出错。 平生第一次来到皇宫内,大家心中的澎湃,可想而知是多么的热烈,也头一次真正体会到了鱼跃龙门的一步之遥。 三月十一日,殿试将在谨身殿举行。 才卯时,李承平和宋盛就从会馆出发了。 柳安则是他老爹亲自护送,值此关键时刻,柳老爹自然不敢放下心来。 李承平今天身着一袭青色圆领长袍,腰间系着一条锦缎腰带。 这身行头是礼部为贡士们准备的贡士服,特为殿试准备。 从陕西会馆到皇宫大约需要半个多时辰的路程,当他们抵达宫门外时,已有众多贡士在排队等待。 清晨的阳光洒在午门上,给人一种宁静而又庄重的感觉。 李承平等人穿着整齐的贡士服,怀揣着紧张与期待的心走到午门前。 贡士们都安安静静的等在那里,期间没人发出声响,更没有交头接耳的说话声。 辰时一到,众贡士开始陆续进入皇宫。 沿着宽阔的道路前行,两侧是高大的宫殿和庄严的建筑。 宫廷中的气氛庄严肃穆,让人不禁心生敬畏之情。 他们按照事先安排好的路线,小心翼翼地走着,不敢有丝毫差错。 终于到达谨身殿外,贡士们按照顺序排好队,等待进入殿内。 对于宋盛来说,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近御案。 当他看到门口站岗的一众侍卫时,内心不禁感到紧张。 相比之下,李承平则显得镇定自若。 毕竟,他不仅来过午门,还曾参观过皇后的寝宫。 等快到谨身殿时,众人便停下脚步,由礼部官员点名。 随后整齐有序地进了集英殿。 李承平是会试会元,自然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而紧跟在他身后的,正是排名第二的程长捷。 程长捷看着身前的会元,心里有些失落,但也并没有表现出来。 毕竟,现在还不是最终的结果,一切皆有可能。 会元多半是掉落不到二甲的,不然会让朝廷颜面扫地。 但从会元到榜眼、探花又不是没有的事。 乾坤未定,你我皆是黑马,程长捷默默给自己打着气。 虽然他这次只得了第二名,但他相信,只要努力,还是有机会成为状元的。 所以,他很快调整了自己的情绪,默默地跟在李承平身后,等待着接下来的殿试。 众人目不斜视,很快都聚集到了谨身殿,待站定后,就听有鼓乐声响起。 随后是宦官的喊唱声。 贡士们纷纷跪地叩首,齐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永兴帝微微抬手,示意众人平身。 随后,众贡士缓缓站起身来,但依旧不敢抬头直视皇帝,生怕因冒犯圣颜而获罪。 参拜结束后,便开始分发试卷。 作为领头人,李承平排在队伍的最前端,自然而然地成为了第一个领取试卷的人。 他恭敬地接过试卷,在殿门前他有多随意,此时就有多小心,完全不敢抬头。 紧接着,在一名宦官上前引导,将李承平带到了殿内的座位上。 此时,李承平才敢稍微抬起头来,但永兴帝偏着脑袋看不到全貌。 一身明黄色的龙袍罩在身上,老皇帝头发花白,瞧的不真切,但积威很足。 李承平匆匆一瞥,就低下头来,因为已经有宦官朝他示意。 第193章 生死题 谨身殿内,永兴帝扫视一周后不再多言。 近些年,他的身体愈发的差,朝中事宜多交由东宫处置。 说起来太子已经监国数载了,心中这般想着,永兴帝面上稍有烦躁表露。 若非殿试是国之大事,事关朝廷体面,他绝对没有动身过来的意思。 露了下脸,简单说几句,永兴帝就往皇极殿参加朝会。 大乾是三日一小朝,七日一大朝,皇帝大概率是视朝打瞌睡。 打瞌睡的原因也是奇葩,朝会的主要目的是讨论国家政务,决策重要事项,并听取大臣们的意见和建议。 但问题是来参加朝会的人太多了,小朝会就多达百来人。 大小九卿不算,六部五寺各衙署的主官和副手就不知要来多少。 每月的大朝会,更是要求在京五品及品阶以上的官员尽皆到场,皇极殿肯定是站不下,只能在大殿外举行。 人一多就避免不了七嘴八舌,根本就不是谈事的场合。 渐渐的朝会就变成了类似于公司汇报工作的早会,大家花两个时辰听完后,就跟没事人一样回衙门当值,完全没有丝毫意义。 而且古代的打工人还不同,他们完全是站着听领导训话,搁后世好歹有把椅子坐着。 李承平探头一看,身体力行的年轻官员还好,那些年纪稍大的朝官却都有些如丧高比的意思。 内阁首辅都讨不到位置坐,他们这些人也就只能熬着。 一想到往后自己也要经受这种磋磨,李承平嘴角挂的笑立马就垮了下来。 最烦参加这种毫无实质意义的会,更吸引李承平的其实是不定时的廷议。 廷议其实才是朝廷的最高决策讨论会。 相对于朝会来说,它没有固定时间,而且实际上取代了原本赋予朝会的职能。 在遇到国家大事时,由皇帝召集相关大臣进行商议和决策,一般是二三十人与会。 这样的议事方式才是目前看来,封建时代政务处理上最合理最高效的手段,毕竟,上百人各抒己见往往会坏事,效率还十分低下。 再说了,制定国策的时候,谁见过是很多人一同参与的。 往往都是三、五人在一个小房间里面开会,商议好就以诏书的形式发放到各个衙署去办。 绝没有大事大会的时候,大事小会才符合实际。 没给李承平多想的时候,这些朝中事宜都是他往后才会经历的,眼下更重要是让自己在殿试中出彩。 谨身殿内,虽然大部分官员都去上朝了,但仍留下一些人监考。 这些官员站立于殿中,几乎都身着绯袍,基本都是朝廷的重要大臣。 李承平在西安府的时,他所见到的最大官员怕就是陕西巡抚而已。 然而,在谨身殿里,每一个官员的威严和权势都远远超过了陕西巡抚。 倒不是说他们官位在陕西巡抚之上,在中枢和不在中枢,其中蕴含的东西有很多。 在外哪怕是权势滔天,只要天下事还在朝廷,还在皇帝,那管他是哪方大员,在朝廷眼里都是小卡拉。 别说六部堂官了,哪怕是让钱昀回京当个六部侍郎,他都得屁颠屁颠乐的往回跑。 京官就是京官,据赵琳所说,他入仕这么多年,还没发现过真正想外放的,那个不是梗着脖子往京城里面挤。 在一众官员中,除了李承平会试时的座师汪阁老。 李承平还发现了站在汪阁老身旁的是他乡试时的座师王明觉。 见李承平朝他望来,王明觉回以一个温和的笑脸。 他是真没想到这小子这么争气,本想让他那个前二十撑撑场子,谁能想到竟直接夺了魁首。 当初听到这个消息,他还傻乐,觉得是自己面子大,老丈人在意他。 可细细一想又觉得不真切,早几十年干嘛去了,以前怎么没发现他对自己这么好。 汪阁老同样按照顺序将目光锁定在李承平身上,嗯,与他想象中一样,年轻有活力,胆子还大。 这些新科贡士那个不是低下头来战战兢兢,惟有他敢于四处探看张望。 胆大却又不失谨慎,只看一眼绝不多看,倒是让人挑不出毛病。 心中忆起孙女的说辞,汪阁老眼眸又是一变,半闭着眼不再打量,跟入定一般,不知在想什么。 永兴帝离开后,就有考官举着策题,供一众贡士抄录。 随着外面传来几声清脆的鞭响,这是朝会开始的声音,同时考试也是正式开始。 殿试,又称“御试”、廷试或“廷对”,由皇帝亲自主持,是科举考试中的最高一级。 尽管皇帝不在,但并不妨碍这些贡士们心里紧张。 明晃晃的大殿内,四周都有考官巡视,没有哪个人能全然把心态放平稳。 参加殿试的考生都是通过会试的贡士,心理素质已经很是抗打,目前还没出现有人怯场,慌中出错。 考生们只需要答对一道策问就可以了。 李承平很是镇定地看向眼前的考题,由于殿试只考策问一道题,所以这道题可谓是一题定生死。 如果答错了或者答得不好,很大概率会影响到自己的仕途。 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开始认真阅读题目。 见李承平这么快稳下心神,聚精会神的看起题来,汪阁老轻咦一声不禁多瞅几眼。 这道策问题目很长,足有千字之多,单单通读下来就要不少时间,考生们若不静下心来仔细思考,一旦理解中断,会很耽误功夫。 永兴帝的问题有点多,问的也杂,让人头疼。 殿试的考察就是以时务策的方式,向已通过会试的士子来征求对社会紧要问题的看法和对策。 士子们需要在殿试策论中模拟臣子的话语方式,将其平日积累的经史素养与对时务的通达认识熔炼为器识,来对问题做出回应。 李承平对这道时务策的第一感受就是,很乱,感觉永兴帝是什么都想问,东拉西扯的让人不知从哪里作为切入点。 只见策题上写道。 制曰:“朕惟自古帝王之致治,其端固多,而其大不过曰道、曰法而已。是二端者,名义之攸在其有别乎? ...... 其直述以对,毋泛骋浮辞而不切实用。朕将采而行之。” 殿试的这道时务策侧重点有很多,考察了以往李承平很少见识到的实际问题。 前朝殿试的题目李承平有过很深入的研究,其中以民生与经济、边海防、吏治为主旨的发策居多,这些问题往往与当时的社会情势相呼应。 永兴帝的这道题读起来驳杂,细细品味下,李承平不得不承认皇帝在认知层面很不简单。 皇帝对于现实问题的看法,简直可以用一针见血来说。 大乾如今的问题有很多,其中的吏治问题就已经到了迫切需要解决的时候。 乾初在吏治方面注重选贤用能,刑法严苛,以重典治吏。 对于这点,李承平觉得要以才德衡量之法,主张考课贵精。 这道时务策就是以“求贤用人”发策。 永兴帝感叹:“其有能者,委以心腹,多面从而志异。察之不详,而用太骤之过。” 意思是开国以来,对贤才孜孜以求,但总难见效,其还感叹识人难、用人难,提出官员选拔、考核与监督的问题。 李承平越往后看,越觉得永兴帝有些好笑。 果然,师父在小黑屋特训时说的话很大程度上有一定的道理。 殿试考察这些新科贡士,不是皇帝的主要目的,皇帝的目的在于解决问题。 这些挤压的朝事,都是他的心头患。 这些贡士有法子处理最好,如若没有好的法子,那他就挑一份自己最最中意的便是,反正怎么都不亏。 殿试这一场考到申时,一道题看似驳杂,让人无可下笔,但写起来后,李承平很快就有些忘乎所以,很是投入。 写着写着就写嗨了,好在是在稿纸上作答,还有更改的余地。 将脑海中的思绪全部理清之后,李承平再次闭上眼睛陷入沉思之中。 对于这次殿试的文章,他必须要慎重对待,毕竟这可是关系到他未来仕途。 这次殿试的题目主要考察的是吏治,也就是说需要考生们探讨如何制定合理的考核和监察制度。 此时此刻,考场内其他士子也都在埋头苦思着。 他们都深知这场殿试的重要性,每个人都希望能够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得一个好成绩。 在参加殿试之前,李承平曾花费大量时间磨练自己的策问能力。 虽然这道考题很长,但只要找到了重点,就能最大程度地回答出皇帝所提出的问题。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殿试实际上考验的是士子是否能够提供合理有效的解决方案。 就拿这道吏治题来说,如果永兴帝只是简单地询问大家关于吏治问题的看法,那么士子们只需要从选拔提升、绩效考核以及监督问责等几个方面来思考并给出建议即可。 因为官场风气直接影响国家的稳定与繁荣,而治理国家的关键则在于吏治。 李承平坐在那里,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 他的眼神专注而凝重,努力挖掘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周围的考生们都已经开始动笔了,他们或奋笔疾书,或低头沉思,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种专注和认真。 李承平依然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里。 终于,李承平动了起来。 他轻轻地拿起一支墨笔,在考卷上缓缓地写起来。 李承平觉得殿试文章最最重要的便是不能顺着皇帝心意写,原因很简单,皇帝是找你解决问题的,不是让你给他拍马屁的。 朝中百官那么多人,可不缺阿谀奉承之人。 读书人信奉的是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天下,帮着皇帝整治和自己一样的牛马多少不合适。 但华夏是真的卷,李承平是真的不想给皇帝想办法,可架不住有人贱啊! 你不干不说,有的是人干人说。 皇帝想要整百官,加强皇权,李承平明明知道自己写了能拿高分,他总不能憋着不写吧! 所谓利益共同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李承平听了很多年的文官集团,但临到他体验见识过后,觉得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百官只在乎自己所关切的,别人似乎关他们什么事。 永兴帝问吏治,明朝张居正的考成法相较于现在的发展阶段很是先进。 李承平有意将这些加一些到对策之中,不过肯定不是照搬照抄,那样就太先进了。 事情考虑的太过全面反而不好,容易惹人质疑,不好把事情做绝。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有的考生已经写完了整整一张纸,而李承平仍然保持着沉默。 然而,他的脸上并没有露出丝毫的紧张或焦虑之色。 考场中的气氛愈发肃穆庄重,监考的官员们个个神色严肃,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 这些官员大多身居高位,他们的存在让整个考场弥漫着一股威严的气息。 许多考生在下笔时都显得有些战战兢兢,生怕写错一个字或答错一题。 太阳逐渐升高,阳光透过窗户洒进考场,照在了李承平的身上。 他的字迹工整,每一笔都显得格外有力。 随着笔尖的移动,李承平的思路越来越清晰,他的文字如流水般流畅自然。 他将自己的观点、见解和感悟逐一展现在纸上,展现出深厚的学识和独特的见解。 “臣李承平对:察之不详而用太骤之过,天下之才,生之为难,成之为尤难……” 他沿用了《资治通鉴》中的观点:“才者,德之资也;德者,才之帅也。” 才德全尽者为圣人,才德俱无者为愚人,德胜才者为君子,才胜德者为小人。 李承平接下来又写,应量才德而授职,庸劣者黜退,无需杀戮;小人为祸,奸邪者除恶务尽;纯德君子多加历练。 李承平建议以经义治事的法子,“经义斋者,各治一经”,务“明体”之学。 后面就是一通巴拉巴拉,反正就是引经据典,向前辈讨法子来论证自己观点的正确。 低情商的说法就是,写的多,就是为了水。 高情商回答则是,方便陛下更直观的看待古今问题解决方案对比,让自己的论述更有据。 其实,李承平这么一通写下来已经有些直言不讳了,让身后观看之人有些怔然。 若李承平将视线移到正前方的汪阁老身上就能知道,有个不得了的人物正站在他身后,瞧他破题。 第194章 千里报喜 此时,李承平正在谨身殿内专心致志地写策论。 他并不知道在千里之外的陕西,有两位骑着快马的差役正沿着官道朝村子疾驰而来。 他们可谓是快马加鞭,一身黑色皂衣,有个差役领子都没扣紧,寒风呼呼的往里进。 这两人是来送喜报的报喜人。 说起来,朝廷往陕西送的杏榜邸报相较于其他省,还很特殊。 西安在西北是重镇,加之河套边患未平,邸报一直都是以八百里加急的方式送往。 快马而至的时候是晚上,陕西巡抚钱昀衣服都没穿戴好,就叮叮当当往衙门跑。 左右布政使也是着急忙乎,西安各大衙署更是齐齐出动,一时间小半个西安城都燃起了油灯。 迷瞪着眼,钱昀打开邸报一看,长舒一口气,“哦,没什么大事,就是咱们陕西的士子李承平中了今科会元。” 左右布政使同样放下心来,哦了一声。 正当大家准备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时,却齐齐愣在原地。 承宣布政使司右参议杨盛首先意识到不对,李承平这个名字他可是最为熟悉不过。 李承平不说帮他儿子考过童生试,就他中解元那次,杨盛还带着儿子去道喜过呢。 “大人,可是李承平中了今科会元?” 钱昀几次三番的折腾下来,可算是醒了神,呆愣一瞬便招呼人过来,快来人去送喜报。 ...... “哎!你说咱家承平能考上吗?” 土院内,余氏正握着锅铲,一边搅动着锅中的米粥,一边侧过头来问站在院里的李固。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期待和担忧。 李固听了妻子的话,心中也有些拿不准,但他还是安慰道:“应该能吧。” 今天的早饭是简单的白粥,昨中午剩下的米饭和锅巴加水,再加点米一起熬煮,就能变成一锅香喷喷的粥。 李固默默地抚摸着院子里那棵大树粗糙的树干,心中思绪万千。 他知道这次会试对孙儿来说非常重要,如果能够考上进士,那么他们家将彻底跨越阶级。 但他也明白,考试的结果并不是完全由个人努力决定的,还受到很多因素的影响。 所以尽管他心里希望孙儿能够成功,但嘴上却不敢说得太绝对。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已经到了三月初,春天的气息越来越浓。 万物都开始复苏,树木抽出嫩绿的新芽,花朵绽放出五彩斑斓的色彩。 整个世界仿佛都被大自然的力量所唤醒,展现出勃勃生机。 而对于李固一家来说,这个春天更是意义非凡,因为他们正在等待着一个重要的消息——李承平的会试成绩。 “齐礼又到河边玩水,小心我告诉你舅舅。” 一个虎头虎脑的黑小子瞪着齐礼,多半是埋怨齐礼占了他的位置。 赶上春播,学堂不开学,齐礼便央求着娘亲回村里小住。 这小子一回村就是上树掏鸟蛋,下小河摸鱼。 齐礼嘿嘿一笑,一把将黑小子的裤子扯下,“看你还打不打小报告,再说了我舅舅可是去了京城,离这远着呢。” 一番闹腾下来,几个小孩那是折腾了一头汗。 突然一阵蹬蹬的马蹄声,让所有人都愣了神。 就在大家都有些紧张的时候,一个小孩子突然喊了起来:“你们快看啊,有骑马的人来我们村子了!” 众人一听,连忙向村口看去,果然看到两个身穿黑色衣服、骑着马的人正往这边而来。 齐礼心里很清楚,他舅舅上京城就的参加会试去了。 而且从兴平来的时候,他还听到父亲和母亲谈论报喜官差的事情。 所以当他看到这些骑马的人时,立刻就想到了舅舅考试的事,因为这种情况在去年也发生过。 一想到这,齐礼和几个小孩俱是眼睛一亮。 每次只要这些穿着黑衣服的差役来,他们就能吃席。 想到这里,齐礼急忙抬起头,对着母亲和太爷、太奶等人所在的土院方向大声喊道:“娘,舅舅考上啦!” 然而,由于从河边到土院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 此时在堂屋里喝粥的几个人完全没有听到齐礼的呼喊声。 李若还拿着柳条嘟囔,“浑小子又跑那里闹腾。” 李振良正咕噜着碗里的粥,好像觉察到什么,朝远处看去。 “爹,我咋听到有人喊呢。” 李固侧耳听了听,“我去看看。” 李振义也听到了,也准备跟出去看看。 只是还没走到院门口呢,就听到张二娘兴奋的大嗓门,“快快快,报喜的又来了。” 又来了? 一听这话,大家心里就已经像是想到了什么,都不由分说的往村口而去。 就是厨房里正忙乎的余氏和许莲二人,也赶忙放下手上的活,跟着往外走。 而此刻的一河村,早已炸开了锅。 春播在即,又是大早上,村口那是围了一圈又一圈。 村民们在听到两个差役的连声报喜后,那张大的嘴巴就没合拢过。 头名会元,老天爷啊! 他们没听错吧? 简直让人难以置信啊!整个村子都被这个消息震惊得目瞪口呆。 人们纷纷议论着,脸上满是羡慕和钦佩。 “真没想到,李家的那小子居然这么出息!” “可不是嘛,以后咱们一河村可要出个大官儿了!” “真没分寸,早就说了咱们往后要改口叫李小子,李老爷喽!” 大家纷纷赞叹不已,对锵锵过来的李家众人表示祝贺。 李家人一路小跑来到村子里,看着眼前的情景,心里顿时一喜。 没人比他们再熟悉不过,院试、乡试再到这次的会试。 此时的余氏,激动得热泪盈眶。 别人都只见到李承平得中的场面,只有余氏几人晓得孩子为了科考受了多大的罪。 夏日屋中闷热仍手不释卷,冬季天气寒冷尤要握笔练字,寒窗十载,真的是十年沉积一朝高中啊! 许莲扶起泪水直冒的余氏,轻轻拍抚着她。 这时,村民们纷纷围过来,向李固表示祝贺。 村里的几位族老虽然腿脚不太方便,但听到外面传来的喊叫声,也是忍不住想要走到村口看看热闹。 毕竟,自从得知承平要参加今年的春闱后,他们就一直在期盼着能有好消息传来。 再想到等考过了殿试,承平可就是官老爷了,族老们更是忍不住高兴出声。 这下,他们一河村,怕是在整个西安府都要出名了。 “恭贺李承平李老爷高中会试第一名。” 为首差役高声喊道,声音清晰的传到众人耳中。 李固大喜,不用公公发话,刘燕将一早就准备的喜钱就递了过去。 两位差役策马扬鞭的夜行百里,一夜的辛劳在掂量到喜钱的重量后,瞬间一扫而空。 今日的李家,可谓是门庭若市,让人咋舌。 前后数波报喜人交织而来,李固那是喜闻乐见,只要是关于自个孙子的事他是都开心。 喜钱是一点都不含糊的往外撒。 还有,也不知那些缙绅是从哪儿得来的消息,来的十分迅疾。 报喜差役离开才没多久,就有好些缙绅老爷安排管家上门贺喜了。 一时间,李家的院子里站满了人,到处都是恭喜声和恭维声。 一个个成精似的,恨不得当场就叫李固李老太公,李振良也有了个李老爷的名头。 夜幕降临,李家摆下丰盛的宴席,款待宾客。 大家开怀畅饮。 等宴席差不多散了,李固和余氏又开始对这些礼物感到非常头疼。 因为李承平中举人时,收的贺礼还没有完全理顺。 现在又来了这么些新的,属实是让他们觉得难办。 第195章 胆子不小 身后有人,李承平又怎会意识不到。 但是否有人盯着,对他来说都无所谓。 前世高三时,老班每周三晚上考数学就坐他旁边,心态早就历练好。 再说了永兴帝去上早朝了,所写的对策是给皇帝看的。 别人看到这些大逆不道之言顶多是觉得这小子胆子大,匆匆看过就会摇头而走。 但与李承平预想中的不同,身后之人仿佛是沉入其中似的,脚步丝毫不带挪。 李承平在心里不由得吐槽,都挡住了光线。 等等,太阳从身后直射进来。 瞬间,李承平意识到了什么,背不弯了,脚不抖了,头不晃了。 永兴帝将视线转移到李承平的小动作上,嘴角泛起一丝笑意,不再巡视殿内情形,慢步走出谨身殿。 这副不正经的模样当真不是李承平故意为之,完全是本性暴露。 这是前世带来的习惯,以前做题时,他会理性的克制自己,可谁让李承平答题答的有些忘乎所以呢,不经意间就这么随意起来。 先前在贡院号舍中自然不引人注意,空旷的大殿之内,怕是想不引人注意都不大可能。 看着李承平的后脑勺,程长捷都快吓死了,他就坐在李承平身后,皇帝的衣摆就差挨到他答题的桌案上。 心一慌,手一抖,脑袋一乱拿笔的手都不太利索了。 心下焦虑,程长捷索性放下笔来,直勾勾的看着李承平梳起的发髻,若非监察官瞄着,他真想弹一下泄泄烦躁的火气。 举起手,虚晃的弹了两下,才稳下心神来。 此时就能看出大家的心态,程长捷还是太年轻。 说起来,参加殿试的贡士几乎没有年龄未及弱冠。 要说李承平最小,那程长捷就紧随其后,今年程长捷虚岁好像才十九。 辛未科殿试能让这两个小年轻夺了榜一榜二,难怪杏榜一出来,往年兴冲冲大肆宣扬成绩,邀得才气名声的风闻会那么少。 有李承平压着,谁还敢说自己文采斐然。 平心而论,李承平答起题来还是太投入,连早朝结束都没意识到。 好在对策上没写什么离谱的话,殿试的策问旨在解决皇帝的问题。 尽管自己写的不是很好听,但自认为确实能合理的解决这道时务策上所问吏治问题。 大乾永兴年间的吏治还是没有什么太大问题凸显的,无非是皇帝想多些监察,多些考核罢了。 就是李承平的言辞犀利了些,这是永兴帝没想到的,有一天还有人敢在写给他的策中直言朝制利弊。 永兴帝来谨身殿是个小插曲,他原本打算等临近尾声时来露个脸,闲来无事在殿内逛了一圈。 至于为什么注意到李承平呢? 原先是注意不到的,别看李承平是会元,可自太祖承继前朝科举开始,经他手诞生的状元都不下十位。 什么样的天授少年英才是他没见过的,十七岁的会元也是赶个稀奇。 但一个敢于在皇宫大殿内驼着背、抖着腿、晃着头答题的考生确实是他平生仅见,当即便来了兴致。 走过来打算看个新鲜,却不自然的被李承平一手馆阁给吸引住。 不是李承平写的有多好,而是其写的动作太过随意。 本让人觉得写的肯定一般的字,转头一瞥却发现还不错,行云流水瞧得舒服。 人就是这样,被一个点一步步引导,很快就往了过来的初衷。 永兴帝也是如此,字还不错,不像人一样吊儿郎当。 再看文章,永兴帝当即有些不乐意。 永兴三十六年辛未科,他定下规制:殿试时务策一道,惟务直述,限千字以上。 以永兴帝自身角度来考虑,殿试的作用是对应试贡士们学识的考察,也是他自己所焦虑问题向贡士们问计。 可能是人到暮年,想的有些多,将问题出的稍显驳杂,但也不该引得考生如此非议吧! 对于殿试出题的看法,李承平以寥寥数言反斥皇帝不尊祖制。 殿试科考制度是太祖皇帝制定的,《翰林记》所记太祖年间殿试题目由皇帝亲自拟定,用试题来反映当今朝堂时政发展和当今皇帝关注所向。 李承平以太祖皇帝驳斥当今圣上,问的东西多且杂乱,什么有的没得都问上了,让人难以全面回答。 对策因为篇幅问题只能写下寥寥千字,一个问题都难以应答完,完全没有余地应付策问上的题目。 最终答案只能浮于表面,难以印证。 永兴帝一看李承平所答,立马就怒从心中起,可细想一下自己的问题顿时泄了气。 策问上写的问题确实有点多,真的多么? 其一是关于选才途径的探索上,“朕自临御以来,屡诏有司搜罗贤俊,然......” 其二就到了李承平最先考虑的吏治问题上,朝廷反腐也是永兴帝所关心的重点,“若非直贤至圣,亦莫不被其所惑。如此无己,奈何为治?” 永兴帝认为朝廷大臣中有能者“面从而志异”、纯德君子“于事束手”、中才下士“廉耻无知”,以此来让考生献策如何扭转这种局面。 之所以没有因为李承平文章看来篇所言而生气,就是在于永兴帝看到了李承平对此问的回答。 京察大计条例的优化每一点都迎合了永兴帝心中所想,否则对于这个小子的狂悖之言,早就给他扔殿外去。 关于吏治也是李承平文章论述篇幅中回答最多的问题,接下来的回答简直给永兴帝给气炸了。 因为李承平紧接着就对回答篇幅占比多少这个事做了回应。 永兴帝看到后当即就是脸色一黑,什么叫做其他问题细究起来毫无意义。 永兴帝第一个念头还以为是李承平写错了,细细一看才终于心死。 李承平真不是对皇帝这个人有意见,实在是题目有点太让人牙疼。 或许是晚年对大好河山的不舍,永兴帝竟然能写出让众贡士想想如何帮他江山永固。 策问上说,“昔列圣之驭宇也,其立纲陈纪,皆精思远虑,至当无疵,着为典章垂法万世。夫何历代之君于革命之际必有损益。” 并依据此提出两个问题,“果前代立法有未善欤?”和“抑时君乐于更张而有损益欤?” 其核心是问历代制度嬗变的原因以及如何维稳皇家统治。 李承平心里戚戚,这些都不是他能够深入探询研究的,只能将自己的难处摆在那里,向皇帝哭诉。 永兴帝看完大半篇后,是既开心又忧虑。 张口欲言,但思考一瞬终究什么也没说出口。 皇帝离开后,太阳也很快西斜,李承平迷迷糊糊的从谨身殿走出。 他的对策说实话有些不中听,有点冒险,但对他而言已经算是尽力。 从永兴二十三年到现在的永兴三十六年,十三载的时间匆匆而过。 李承平的科考之路可谓是走完了,接下来迎接他的将是更加酷烈的官场。 第196章 好爹啊 刘孖然看到一大班子人从宫城出来,赶忙冲着人群中的几人招手。 害怕他又在宫城内大喊大叫,柳安麻利的上前将人给拉上了车。 刘孖然不满道:“你干嘛?” “你说呢!” 柳安给了他个白眼。 刘孖然跟想起什么似的,捂着脑袋不好意思的笑笑。 四人行中,不算上李承平和柳安,刘孖然与宋盛都是陕西落地户,基本没出过远门。 礼部的车架不够,临时征调了会馆的,刘孖然在府学也不是混日子,当个马夫绰绰有余。 能有机会在皇城边转悠两圈,回老家与人吹嘘那是一点不虚。 架不住刘孖然一再要求,李承平只能同意他一块去,反正这小子也进不去皇宫。 北京城整体由三个圈子构成,分别是中轴线上的宫城、内城、外城。 宫城就是皇宫那一圈,内城是各衙署办公地点,外城则是居住区和商圈。 外郭城是最大的,其中又分成了几个部分。 要不说皇宫安静,商圈和居民区隔得远远地,怎么可能听的到动静。 西安城其实也是这么一套建造逻辑,但奈何城内的宫城早就被毁坏了。 战乱被烧,朝廷也没有修缮的意思,自然就搁哪荒着。 加上,原宫城位置是前代皇宫所在,因此即便是废弃,也是不允许百姓参观。 残缺的老旧皇宫哪有北京这个好的新鲜。 堵刘孖然的嘴,并不是大家对他乱说话有刻板印象。 原因在于这小子从内城城门过来时,又干了一件蠢事。 一众贡士由于是来参加殿试的,所以一早就做了心理预期。 夹杂着对考试的紧张,大家都有意无意的下意识忽略了对皇宫的惊叹。 可刘孖然不同啊! 这人没有即将应试的焦虑,本就是抱着观光的心态进来的,当即那是一个惊叫三连。 惹得城门处的三千戍卫瞬间开启了应激反应,扛枪的扛枪,拔刀的拔刀,拉弓的拉弓。 一番折腾下来才发现是场意外,让宫城门前的守将那是一个面色铁青,若非今科会元的一再担保,刘孖然最起码要被拘留。 但李承平哪有那么大脸啊! 别说没成进士,那怕是考中授了官,也顶多是个七品左右的小官,人家宫城戍卫守将最少是个五品武将。 而且能在这个位置上任职的,家里要说没点没关系是不可能的。 这个岗,显然是明摆的镀金岗,家里不是外戚就是勋贵。 李承平当时已经预想到刘孖然被当作反贼给抓走,连头七给这小子烧香都想好了。 人家守将也是这么做的,当即要命人将刘孖然拿下。 说时急那时快,好在有师兄来救场。 由于殿试,朝会延迟了半个时辰。 好在碰到了师兄程冬,不然刘孖然多半要进大牢里游两圈。 回了会馆后,李承平终于能好好歇一歇。 清晨为刘孖然求情的口舌没有白费,他提前传话给会馆掌柜专门预留了一桌好饭好菜,傍晚后还能吃上羊肉汤也是让几人又幸福上了。 此时的华北饮食与关中有些许不同,但不大,白面馍馍放在那里都是好东西。 江西人是真有钱,李承平感觉一股香气扑鼻而来。 “那是江西会馆从老家请来的厨子,一手地道的赣菜,那叫一个地道。” 一个知之甚详的陕西士子羡慕的说道。 赣菜主要风格特色是原汁原味,油厚不腻,口味浓厚,咸鲜兼辣,其中尤以粉蒸、汤烧、红焖、小炒见称。 猛往嘴里灌了一口羊汤,李承平偏过脑袋不去闻这股香味。 羡慕这件事臣妾早就说厌了,有钱了不起啊! 怎么咱们陕西会馆没有这个考量,这个待遇,这是一众在堂内用饭的陕西士子心中共同所想。 还有士子将目光对准了柜台,掌柜的一瞅,呵,冲我来的。 吆喝一声,他也是赶忙往后厨而去,想着加两个免费小菜安抚下大家的情绪。 “我可不被定义,宫城那只是个意外,你们可别给我打上大嘴巴的刻板印象。” 刘孖然一脸无辜的为白天说错话做解释,还指了指桌上的水煮羊肉:“今天我可是下血本了。” 三人可没空理他,低头用筷子使劲往盆里捞肉吃。 这可把刘孖然急坏了,“服了你们仨,给我留点啊!” 心满意足的往嘴里塞下一大口肉,李承平咧嘴一笑,心想我这已经是口下留情了,要是在使使劲,这一盆可不够吃。 吃饱饭,大家自觉的没有谈论殿试考的如何,事已至此结果已定。 再说,刘孖然看三人神情都不错,大概是都考的不错。 操劳一天大家都不多话,全都回屋歇着。 待到第二日,柳安就组织大家出外游玩,京城风光还是很有特色。 先前的高梁桥还没玩过瘾呢,游览名胜是殿试结束后很多贡士的想法。 尤其是那些会试不佳的考生,杏榜对殿试的参考意义是巨大的。 很少有会试末尾的考生能在殿试中出彩,顶多名次上下浮动个几十名。 临近二甲的还抱有希望,觉得自己注定在三甲之列的考生同样不少。 同进士可不仅是出身不及一二甲同年,连起点都会逊色很多。 三甲同进士基本没有观政后留在京城的可能,除非有门路,不然大多是要外放。 外放到一些大小县任知县还好,就怕得到个清闲职位,想立功都没机会。 像马知县一样,当年在观政时得罪了人,导致在地方上磋磨了数十年还是一个县令。 这在正经科道出身的进士眼中是很不可思议的,因为哪怕是同进士出身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 再怎么说三甲也是进士出身,历练个十几二十载,再不济都能有个知府当当。 只能说马知县落得如此下场真的是时也命也,因缘际会下就蹉跎了半生。 没时间悼念马知县这个前辈了,李承平关切的看着一早就过来找他们玩的柳安。 “你可有盘算好授官后的章程?” 柳安抖抖肩膀,无所谓的摆手道:“没事,我爹说了若是个二甲就按正经观政调任走。” “要是个三甲他就安排我在刑部观政,他在刑部有熟人,观政后找机会把我留在刑部过渡一下。” 李承平也是醉了,自己也是多嘴,人家有这么个好爹,轮得到自己闲扯蛋。 第197章 我要买房 考虑到宋盛没好爹,李承平探询的看向他。 李承平考虑的很宽,这些人可不仅仅是自己的同年、同乡那么简单。 以自己在几人心中的印象,凝聚这个小团体算是手拿把掐。 正因为把他们当自己人,自然是希望大家都能留在京城,好照应。 李承平自然不是想依靠这个小团体搞事,事别沾染他们就不错了,让他们去搞事完全是说笑。 而且对于自己能调动两人干事,李承平是持怀疑态度的。 是个人就有死心,不用利益来捆绑,凭什么让对方将政治前途压在你身上。 所以,目前李承平要做的仅仅是维系好关系,在关键时刻给予好处,笼络好自己的政治团体。 不求别的,只求不在动荡的朝局中不能一点反抗的动作都做不了。 宋盛不是个蠢人,心想难道李承平能在他成绩不佳的情况下让其留在京城,这么一想宋盛不由激动起来。 李承平说的任何一句话都不是无的放矢,是带有考量的,所以宋盛当即把自身的情况道明。 “殿试的策问作答的并不是很顺当,成绩如何很难说。” 李承平点点头,踱起步来。 无论殿试成绩如何,进士还是同进士都要在六部观政半年。 “新科进士观政”是指新科进士在正式担任官职之前,要到中央和地方有关部门实习的制度。 目的是为了让新科进士熟悉政务,了解朝廷现状,为他们将来的任职做好准备。 朝廷就相当于一个公司,半年就是实习期。 要李承平说,这可比后世那些要应届生一到三年工作经验的牛马公司人性多了。 人家本来就刚毕业啥都不懂,怎么能拉过来就摁着头让人直接喝水呢,纯纯无赖呗! 新科进士会分配到不同的部门,参与实际的政务工作,并接受有关官员的指导和培训。 实习期满后,他们会根据表现和能力被任命到相应的官职上。 除了进翰林院的一甲是直接授官,其他新科进士在观政期间官职都处于待定状态。 朝廷给新科进士的说法是根据他们观政的表现来授职,但明眼人都能看出,这与甲次出身是挂钩的,二甲留京的概率再怎么样都不会比三甲低。 柳安不需要自己帮衬,至于宋盛嘛,李承平在心里盘算要不要帮,宋盛值不值得他帮。 回忆着宋盛这一路来给自己的感观,李承平觉得他是值得信任的。 李承平只希望宋盛能考好,不然好不容易从自己那位好座师手上讨来的人情就要被用掉。 当着宋盛的面自然不能说这些,李承平大义凛然道:“无碍,我在京中还有些人脉,到时候一定尽最大努力让你能留在京城。” 宋盛听后很是惊喜,感动到眼睛莫名酸涩。 李承平一副大家是好兄弟的表情,“咱们谁跟谁啊!还望大家以后能在朝廷共进退,一路同行。” “共进退,一路同行。” 被李承平一番鼓动,几人都热血起来。 柳安热血后就冲李承平做了个你小子行的鬼样子,骗骗初入仕途的小可爱也就罢了。 不说累世官宦,柳家好歹有柳安他爹这么个顶梁柱撑着,耳濡目染下哪里看不出李承平拉拢人心。 不过柳安并没有说出来的意思,别说李承平愿意废嘴舌哄着他,就算是不搭理他,柳安也会自己凑上去当好帮手。 从童生试那里算,他跟李承平都认识这么多年了,这才是真的穿一条裤子。 搂着柳安的肩膀,李承平笑道,“谢了啊!” 柳安翻了个白眼,“咱俩谁跟谁,要有事找我,我爹就是你爹。” 无语的看了他一眼,李承平摊手继续喝起粥来。 刘孖然扒拉着碗里的饭,想要早点去玩,“咱们何时走啊!” 得咧,这小子是把前段时间拜托他的事给忘了。 李承平放下碗筷,“你忘了前些时日,小的拜托你刘大官人的事了?” 刘孖然想了想,随后喝的粥瞬间就不香了。 宋盛疑惑问道:“什么事啊?” 嘟囔着游玩日期要延后,刘孖然将李承平交代的事娓娓道来。 杏榜出来没几日,牛蛋拉着刘孖然就开始忙乎这事。 “京城之大居之不易”,唐代诗人白居易年轻时初到京城长安参加科考,他拿着自己的诗作去拜谒当时颇具盛名的着作郎顾况。 顾况看是一个年轻人想要在京城立足,有得知白居易姓名,便打趣说:“长安米价很贵,消费很高,在长安住可不容易呀!” 李承平现在就如同白居易一样,想要在京城立足同样不容易。 因此,宋盛直接惊叫出声,“你要在京城买宅邸?” 李承平脸上淡淡的扬起一丝笑,有何不可吗? 京城的生活成本高昂,居住并非易事,但没有到离谱的界限。 不止是宋盛没反应过来,柳安同样是一脸讶然。 京城的宅邸要买下来可不是一件小事,要求多着呢。 朝廷对于买房是有规定的,京城没有想象中那么大,因为人均住房面积太大。 一套宅邸动辄就需要一亩地往上,不出台政策限购,迟早得将京城的宅院兜售一空,将房价虚抬到一个离谱的高度。 所以,朝廷颁布了一项沿用前朝的限购政策,即全国不管哪个城市,一切地皮和房产,想出售,先问亲戚和邻居。 可以说历代都有这种类似的规定,卖房时需先问四邻和族人是否想买,如果他们不愿买或者出价太低,才能卖给其他人。 同时,在京城的具体位置选择上,需要根据个人的身份、职业、经济状况等因素来综合考虑。 例如,南城多是百姓居住,李承平一旦戴上乌纱,那就不能在南城住。 因为这样无疑拉低了所有官僚的形象,柳安犹记得南城前不久成交的一起房产是三间破瓦房,就这都卖了三百一十二两,这还没算上税。 跟后世一样,买房是需要交税的,其实华夏各项制度的制定都是有迹可循的,很多规定完全是一代代传承下来的。 明承元制,清承明制,都是制度沿用继承的印证。 华夏的房产税在周朝就有了相关记载,所以算上税收李承平属实要交一大笔银子。 要知道,朝廷给一个小小七品芝麻京官,年薪为三十一两,地方县令是三百五十两左右。 别问为什么京官比地方官还少,只能说清闲京官的银子不好捞,最多吃个死工资。 有了官身后,李承平就不是民了,再在南城买宅邸住就不合适了,内城的宅院更贵。 这就是柳安惊讶的原因,什么鬼? 你竟然有钱买房? 不算你爷爷当过百户,祖上十八代不都是地里刨食的穷苦老农吗? 第198章 牙行 北城牙行,一处需要查验身份的地方。 李承平透过车窗打量着眼前莫名安静的市坊,萧索的街道让人能一眼看到尽头。 街上满是慵懒的哈欠声,好似这些商家不在乎生意好坏一般。 给人的感觉就是寂静,冷硬且了无生气。 热闹非凡的南城与北城形成了鲜明对比,陕西会馆在崇文门,那里是京城的文化聚集场所。 从崇文门一路往北城而来,一路上形形色色的商家门前,不同的景象无疑在告诉李承平,北城的宅邸很贵。 不然牙行的人不会摆出一副不愁卖的模样,也有可能是他们装的。 北京城的住宅地理位置主要分为南城和北城,北城一般都是深宅大院,因为靠近内城,所以房价出奇的高。 京城各衙署基本都位于内城,在北城居住自然方便牛马打卡上班,方便是方便,但它贵啊! 相对而言,南城就好很多,那里各类房屋都有,比较多样化。 京官若是想要买宅邸,一般会选择正阳门外,这里比较繁华而且方便上朝。 是否能按时上朝打卡,对官员来说是十分重要的,无论什么朝代对考勤抓的都严。 住的远,人家可能卯时起,你却得寅时就得爬起来。 最不当人的一点就是乘轿子,凌晨时分,城内处于戒严状态。 官员上值出行的轿子或马车是要悬挂铭牌的,类似于李承平上京时礼部所发的腰牌。 朝廷那些不当人的头部官员,竟然想出了限号这种玩意。 永兴帝还算勤政,哪怕他不出面也是有太子来监国理政。 大乾是三日一朝,七日一大朝。 小朝只需五品及五品以上的官员前去即可,大朝则不同,只要是在京有品阶的官员尽皆要去。 铭牌就是为了验明官员身份,相当于身份证。 例如进入内城后就会设好几道卡,分别限制五品官以下,四品官以下官吏通行,以此来方便那些朝廷大佬乘车坐轿。 不然车轿太多,容易拥堵。 正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你迟不迟到关我李大人什么事,我自己方便就是。 所以没钱的官员很苦逼,不仅住的远,还要起得早,还不能坐车轿到打卡点,中途得换十一路过去。 古代京城交通中竟然有牌照和限号的玩法,说起来就很扯,古代竟然有牌照这玩意。 不得不说,还是古人会玩,他们脑洞大得很,只是生产力限制了这些天马行空的想法。 听柳安说起这个,李承平多少有一种梦幻的感觉。 “挂于车上的铭牌要写上自身官职,就像这样的。” 正说着,柳安半弯着腰扶好车窗,伸手从车外顶部拽下一块铜质牌子。 只见正面写着大理寺左少卿,背面刻录着名字,上面赫然是柳安老爹柳岸的名字。 大乾以左为尊,左少卿已经可以说是大理寺的二把手。 朝廷的关键部门就那么些,六部和五寺自然是其中翘楚。 柳岸能以不惑之年在五寺之首的大理寺任二把手,可见自身能力强的可怕。 柳安看着不远处的牙行,感慨道:“你也是有钱了,敢来这里看房。” 李承平苦笑,“不然能怎么办,京中供官员选择的宅邸就这么些,我也不是非要在这里买,俗话说得好,货比三家嘛!” 根据《大乾律·田宅》的规定,乾朝的住宅用地主要分为官员住宅用地和平民住宅用地。 其住宅用地法律制度的原则为官地与民地并存,此外朝廷还有一户一宅的原则。 在朝廷礼法健全的情况下,对于住宅的约束力还是很强的。 反正李承平打听后没发现有哪位官员名下有数套房产地产的,毕竟一不小心,这些资产就成了政敌攻讦的证据。 柳安心中暗暗吐槽,货比三家没问题,但直接看最贵的,怕是后面其他房子都会有点看不上眼。 这就是所谓的由奢入监难,柳安也是怕李承平经不住牙子忽悠去贷款。 古代是有类似借贷性质的活动,例如,在唐朝时,就有官府或富户向他人出借资金的情况。 这些借贷活动,往往伴随着较高的利息,而且借贷的形式和规则相对简单、不规范,柳安也是怕李承平掉到坑里。 尽管相信李承平的为人,但联想到外地士子为了面子争相攀比,又让柳安的心不由一紧。 察觉到柳安关切的视线,李承平给了它一个放心的眼神。 他向来是不会冒险,只有见识过京城的房价,才能合理看待以后所住的房子。 翰林院今年是有馆选的,所以哪怕李承平不幸的没在一甲之内,也能通过馆选的方式进入翰林院。 历数古今科考,只要有馆选还没有听说过有会试会元没进翰林院的。 所以李承平最低都保底是个庶吉士,既然注定要待在京城最少三载,那么住房问题就要赶紧解决。 李承平想了下自己的家庭情况,一个人自然好解决,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直接住在会馆就是。 但他不行这样,不说一直住会馆不好,更多的是李承平想把爷奶他们接到京城来。 不单单是为爷奶他们考虑,还有就是李承平忍受不了一个人在京城的孤寂。 瞧李承平下定决心,柳安不再多言,二人下车径直往牙行而去。 牙行顾名思义是古代市坊中为买卖双方说合交易并抽取佣金的商行或中间商人,俗称“中介”。 其经营范围广泛,涵盖了农产品、手工业品、牲畜等众多领域。 作为在服务行业耕耘十数年的牙人,刘牙子就一个看人下菜碟的。 他大概三十岁左右,四月份的京城早晚还在刮着寒风,刘牙子却只是穿着单薄的外衫,展示着一身彪悍的身材。 牙行门口一听柳安他爹是大理寺少卿,家离这里还不远,别提对两人多照顾了。 “两位老爷放心,能光临是给我刘牙子面子,我一定选最好的地界!” 刘牙子端来茶壶说道:“四处一问,谁不说我刘牙子办事公道,李老爷买宅邸的事尽管交给我就是。” 李承平客气的端起茶杯,他就知道带柳安出来准没错,狐假虎威算是被他玩明白了。 牙行里的水深得很,不良现象更是层出不穷,操纵价格、欺诈买卖双方等都是常规操作。 两头骗是他们最喜欢干的,吃两家的回扣别提多爽。 刘牙子以天色尚早为由,小坐一会儿就准备带着两人去看宅子。 正往外走着,刘牙子拍着胸脯保证道:“李老爷,说实话我老刘也不想瞒您,现在生意不好做,您是我今年第一位客人,所以只要您在我这里定下,我咬咬牙给你优惠一成。” 李承平一愣,顿时觉得这人还怪好的。 可迎面就与一行人打了个照面,是牙行的另一个牙子带看房的人回来。 那牙子边走边苦涩说着,“真不能再低了翟老爷,再低就真不挣钱了,这样好了,我不瞒您说,现在生意不好......” 李承平闷着头往外走,果然中介的话听听算了,不能信。 第199章 京官都是穷鬼 不愧是职业的,刘牙子没有丝毫被同行拆穿话术的慌乱,领了几处宅邸钥匙,就带李承平二人去看房。 一路上,刘牙子不顾寒风,撩开车帘就给李承平这个外乡人聊着北城到内城的布局以及到各地的路线。 看着刘牙子跳动的胸大肌,李承平确实是羡慕了。 很快几人就来到内城,这里好像是叫新帘子胡同。 原本刘牙子是打算带他们先去内城西北角太平湖东那里看看的,因为他听李承平说家里丁口多,需要大些的。 太平湖那里正好有七间半的瓦房,打通后,弄个一进的宅子是没问题,就是户型不大好。 可惜刘牙子找半天没找到那处房产的钥匙,因此只能作罢。 本来怀着激动的心情来看房,不过结局却是让李承平大失所望。 新帘子胡同就真的是胡同,这里根本就没有一处完整的宅院。 刘牙子见买主不满,歉意的挠挠头:“这里原先是朝廷下发给镇乾卫的公房,本不让买卖,去年朝廷倒是放款了。” 镇乾卫类似于明朝的锦衣卫,皇帝爪牙。 李承平一听就更加不满了,他可是文官,镇乾卫说的不好听就是权阉走狗,两者根本就玩不到一块去。 倒不是对镇乾卫这一类的特务机构有意见,而是李承平走入仕途的出身大大限制了两者交际的可能。 不想多说,李承平招呼柳安下车,先前还觉得这刘牙子是个有眼力劲的,现在看来是个心里没数的。 刘牙子眼睛微眯,见李承平走的果断,等了一瞬后,赶忙将两人拉住。 “两位莫怪,老刘我也是晕了头。” 刘牙子陪着笑,一脸不好意思的说着好话。 一时间,李承平没摸清楚这人是什么意思。 刘牙子咬牙道:“朝廷查的严,主要是怕两位老爷不是诚心买,所以才出此下策。” 搞半天是怀疑他和柳安钓鱼执法啊! 李承平苦笑一声,“为什么这样,我看你们牙行挺正规的啊!” 环顾四周一圈,见没人,刘牙子小声耳语道明原因。 还是朝廷限购以及要求邻里和亲友优先购买所限,很多手上有数套宅邸的官吏和富商不大好脱手。 这已经涉及到牙行隐秘,出手是一方面,再就是...... 李承平没忍住,“这样可以少收税,你们这是偷税偷税!” “李老爷小心些,难道这种事光彩吗!” 刘牙子连连摆手,试图以这种手势将李承平的声量压下来,一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模样。 但果真没风险吗? 房产税由来已久,汉武帝开征的“算缗”就是一种财产税,房产也在征收对象之列。 唐朝的“间架税”按房屋间数及其等级确定应缴税款,宋朝有“宅税”(也称“屋税”),将房产分成不同等级征税。 大乾收的房产税与这些类似,缴税的具体流程是需要纳税人到专门的税务机关或县衙、府衙等地缴纳契税。 李承平和柳安对视后,觉得这刘牙子很不靠谱。 针对偷税漏税朝廷也采取了多种措施,朝廷规定这种没有经过纳税的契约没有法律效力,官府不能加以保护。 隐匿房间申报不实,隐瞒一间杖六十,不税契者除刑事处罚外,一半价款要上缴官府。 不是正经人啊!李承平可不是没读过书的平头百姓,大乾律都快被他翻烂了。 没发现就已经让他良心不安了,作为一个红旗之下的五好青年,尽管来到了道德相对约束力较差的古代,但刻在骨子里的性子是改不掉的。 再说了,李承平完全没必要干这种事,他有钱缴税的,哪怕是超出了他能承受的范畴。 大不了不买就是,要么换套小的,要么就租房住,办法是人想出来的,违法的事情咱不能做。 而且为了这么个小小的错误给自己留下一个行为漏洞,无疑是严重失误。 要是李承平因为贪污个几十万两被搞倒也就算了,但由于偷税漏税被罢官,真是有点不服气呢! 李承平觉得自己出门一定是没看黄立,看个房尽是事。 给刘牙子普及完房产税法律法规后,李承平再三劝诫道:“这事风险大,我不可能干,也劝你别干。” 没管刘牙子听没听进去,李承平拉着柳安就往回走。 好在人多,乘了两架马车来,牛蛋驾车跟着,几人不至于走回去。 寻了个良心牙子,李承平再次看起房来,那个刘牙子是真耽误功夫。 宣武门是北京内城南城墙西侧的城门,与东侧的崇文门相对 这里十分靠近宫城,上下值方便,房子好买卖,流通性也好。 房价受到的影响有很多,如房屋的位置、大小、质量等。 宣武门不愧是京城位置不错的热门购房地,一处一进的宅子就需要三四千两银子。 要知道清河县令一个七品官,每年的俸禄也不过三百五十两。 李承平年俸更低,如果授官后是七品京官那就要视衙门来定俸禄。 毕竟,每个衙门的外水多少是不同的。 肯定有外水,不然指着三十几两银子来养家,怕不是得饿死。 尤其是户部不知是被哪股妖风将银子刮走了,很是喜欢拖欠俸禄。 李承平也是听师兄说单单是他们通政司就被拖欠了半年的薪俸,让人叫苦不迭。却拿户部那些人没办法。 就这种情况下,谁能全款拿下一处不大不小的房子。 说实话,除非是那些实权衙门,清水衙门的官那真是狗都不当,不仅钱拿的少,年景不好时,说不准还要往里面贴银子。 对买卖宅邸这些事,柳安不大清楚。 自家的宅院他都住二十几年了,老爹在奋斗,在吃住上属实是没让他操心。 柳安知道李承平前些年因为倒卖药材赚了不少钱,但这些钱最好能存下来以备不时之需,不可全部用了。 最起码,李承平媳妇还没娶呢!攒些钱娶媳妇也是好的。 当即,柳安拉过李承平没好气道:“银子不够就张口,我万八千的弄不来,一两千两还是能帮你想想办法。” 第200章 我才不是房奴 听柳安要借钱给自己,李承平贱兮兮试探性问道:“要不,先借个一万两使使!” 柳安偏着脑袋假装没听见,无语极了,说正经的呢。 新选的牙子叫周顺,面相看起来是个敦厚的,领着李承平看了四处宅子,都挺不错。 只是考虑到宅邸有些小,李承平若有所思道:“可还有大点的?” 顿了顿,柳安有些急了,“小点就小点,以后有钱了再换就是,你甭想那些歪路子啊!” 属实是对这个老友不放心,李承平贯是胆大敢干,柳安就怕他被人忽悠去借贷。 京城能干借贷的都不是简单货色,单他知晓的就有不少。 文官还在乎脸面,那些外戚勋贵或许是被骂多了,反而不在乎。 尤其是朝廷律法对这方面的规定太过模糊,皇帝碍于某些原因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些个王公勋贵多少都涉足其中,谁让这玩意来钱快呢! 李承平见柳安一脸真诚,觉得是该把自己的底给透透,不然柳安终究是难以放下心来。 还是在于柳安太过了解李承平,这些年通过药材这个行当确实没让李承平少挣,但还远远负担不起李承平在京城全款买下一处二进以上的宅邸。 李承平念及这点,看了周顺一眼,能干这行的没有眼力见是真不行,周顺当即憨厚笑道:“小的尿急着实耽搁两位老爷时间了。” 李承平咧嘴一笑,“人有三急,常情至理也!” 随着周顺出去,李承平拉着柳安到这处宅邸中央的亭下压低声音道:“放心就是,我有钱。” 柳安讷讷回了句,“你有钱我怎么不知道。” 掰着柳安的衣摆,李承平不疾不徐道:“哪能让你知道,又不是我的钱,我爷奶的。” 柳安想起李固的际遇,由衷感慨道:“还是你不要脸啊!小小年纪有啃老。” 李承平一脸茫然。 总算是将爱操心的柳大官人安抚好,李承平其实并没有扯谎,买房的大头确实是爷奶他们出。 不说当初余氏攒的银子,单说李承平科考这些年以来给家里增添的进项委实不少。 药材生意家里一直都在做,最开始是李振义和李振良上山收集些草药,加上家里种的菊花等药材一起卖掉。 有着陈运这层关系在,药材收购每次都没将李家拉下。 再就是李承平免税田地的租子,最开始不多,可随着乡试得中解元后,李家数千亩的免税田地在村里不好划,最后更是划了邻村的地到李承平名下。 一河村的村民投献土地收的租子其实都挺低,收到的钱不多。 但邻村的那些百姓可跟李家交情不深,自然是别的举人老爷怎么收,李承平就怎么收。 仅是去年的秋收就给李家增添了数百两的进项,若是两税收齐怕是得有小一千两。 每年能依靠土地有近一千两的进项,富的果然是举人。 怪不得百姓人人都觉科举好,只要考得好那是真给钱啊! 这与明朝中后期还不同,就拿海瑞说,他是个大清官。 李承平原先还想不通,既然朝廷俸禄养不起家,为何不将目光放在朝廷对读书人的福利上。 海瑞虽未中进士,但好歹是个举人,不信没有邻里乡亲投献土地在他名下。 首先问题就出在土地上,海瑞是有免税田地,只是很少。 不可忽略的是嘉靖年间早已陷入了土地兼并的高潮,举人能得到的土地委实少的可怜。 即便有,也只是有名无实,百姓多成为了别人的佃户,自耕农除非万不得已谁愿意受人管,土地是百姓的命根子。 每多一位举人所牵扯的利益矛盾就会愈发激化。 大家都是缙绅,土地早就分完了,凭什么你海瑞从我们嘴里抢食吃。 这就导致大家族愈发的壮大,小门小户独木难支,士绅利益能否分润到你李大人头上,就要看看你李大人可不可以帮大家出头。 这也是王朝中期党政的源头之一,天下九州被切割成一个个利益群体,大家都在为自己的利益而争抢权力。 所谓的楚党、浙党就是这么形成的。 文官集团从来不是一个整体,除非来了个不懂事的皇帝,否则大家就是在狗咬狗。 土地兼并导致无田可分,百姓失去自由导致没有佃户所用,这就是海瑞穷苦的原因之一。 不乏有的官吏凭借手上权力压榨家里权势消退的乡绅,但李承平考虑到海瑞的品行,这种行为属实不是他能干的出来的。 而且朝廷还总是拖欠俸禄,海瑞太过清廉,拒绝陋习和贿赂。 完全指着朝廷发一半留一半的俸禄过后,海瑞还能没饿死其实也算一个奇迹。 李承平所处的时代相较于嘉靖时期已经可以说不错,最起码国朝开国数十载土地兼并并不剧烈,百姓不说人人有田,但勉强能维持下去。 不再多想,李承平招呼周顺去看大点的宅邸。 还是在宣武门,租赁房屋的官员委实不少。 不全是因为没钱,而是有的官员觉得没必要,还是四个字,“故土难离”。 并不止因为古代百姓乡土情结严重,还在于古代交通确实不方便。 从京城到广州要走上四个月左右,这是按照一个人一天走三十公里计算,但实际上古人不可能走直线,且会受到各种因素影响,如路况、天气、身体状况等。 水路最快,但算上不可抗因素最低也要一个半月时间。 可曾听闻上任路上病死的,这在后世人眼中简直不可思议,但在古代却是在稀松平常不过的事。 正因为故乡太远,想的长远的官员早已开始盘算着自己致仕后的事。 京城再好也不是老家,若后继无人,难免很难再踏入这里。 正是抱着这样的心态,哪怕买得起,还是有不少官吏租赁房屋居住,抱着就是个不久居的心思。 人丁兴旺的大家族自然不会这般想,人家想的就是扎根京城。 李承平的心态又有些不一样,买房是刻在华夏人骨子里面的。 他想的是,最好买一套能住一辈子的好宅子,严苛些的选择是他一开始就打算好的。 第201章 全款拿下 这是李承平看的第三处宅邸,打眼一看就喜欢上了。 因此,他这次走进院子,脚步慢了些,也平稳很多。 京城由于地处北方,宅邸通常都是以小型四合院的模样格局呈现开来。 这处院落整体由前院和后院组成。 前院主要是用来接待宾客,面积相对较小,北面是正房,三间连贯的大瓦房,正房两侧各有一间耳房,形成三正两耳的布局,共五间房。 正房的南面两侧是东西厢房,各有三间,与正房呈“品”字形排列。 前院的对面是南房,也称为倒座房,其间数与正房相同。 前后院之间以墙分隔,在这道墙中间有一扇垂花门,是四合院外院和内宅的分界。 常说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中的“二门”指的就是垂花门。 后院空间更为开阔,是全家主要的生活场所。 北面同样是高大的正房,两侧分别是东西耳房,正房和厢房之间更是设了外廊,外廊之间由抄手游廊连接。 最让李承平一眼喜的是后院一侧种了一棵大槐树,说起来槐树算是京城的标志物,城乡处处可见。 槐树被视为吉祥、长寿和幸福的象征。 去高粱桥游玩时,李承平不乏见到数百年的古槐,院中种棵槐树,也不算太稀罕。 联想到爷爷夏日在槐树下乘凉,李承平不禁会心一笑。 李承平的迟迟不语,让周顺心里直打鼓,这位爷可是把他折腾坏了,他一年带人看的宅子都没今天一天来的多。 心里已经打算买下这处,李承平不动声色的看了周顺一眼。 周顺:? 李承平是想让他报价格,看来周顺没读懂意思。 到不怪周顺,属实看的宅邸太多,他每次一进来就介绍的环节都被磋磨的省了下来。 看周顺懵懵的模样,李承平不由失笑道:“别愣着了,这宅子多少钱?” 愣了一瞬,随后周顺脸上一喜,先前的疲惫顿时消散。 他先前主要是怕李承平看的多不买,但买主有意拿下,当即是让他高兴的有些忘乎所以。 他们这行牙子属于是典型的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其中的抽成就能让他吃饱饱的。 周顺毫不迟疑的说出一个价格,四千八百两。 说完周顺就忐忑的看向李承平,生怕从他嘴里听到一个贵字。 周顺在牙行中算是最实诚的,他看李承平实心买,所以就报了个房主和牙行协商后的价格,一点虚高都没有。 内城的房子价格与南城差了不是一点半点,周顺犹记得南城牙行的同行说过。 南城“破瓦房一所,系边房,前后共五间,坐落南城正东坊二八铺,三面议定时值价银三百一十二两整。” 其中的“破瓦房”并不是指房子破,这么叫不过是行业里的行话,压价用的。 这是整体买的,一般百姓买房都是一间一间买,那样更便宜。 五间不少了,再买几间打通后就是一处一进院落,价格比内城差不多便宜十倍。 李承平点点头,倒是没有超乎他的想象,一进的院子相较于这处二进的其实没便宜多少。 柳安也觉得这里更合适,只是贵了一千多两享受的生活待遇却明显上了一个层级。 最重要的是柳安知道李承平有能力买下来。 李承平迟疑一下道:“就定下这里,咱们去牙行先签个契,付下定钱。” 完全是按章程办事,后面还要往衙门走一遭,因为要缴税。 所以买宅邸还不是李承平要花钱的终点,后面的契税是必交,根据宅基地大小征收,交粮食或现银都可。 更是要视朝廷政策变化,缴纳所谓的杂税。 想到杂税,李承平心中一叹,统治阶级剥削百姓的手段当真是层出不穷。 周顺心中欢喜,满口答应下来赶紧出去套马过来。 若非知道李承平有家底,柳安绝对对他买房持反对意见。 可以预见李承平往后的年俸是三十几两,要买这套随着市场价格波动的宅邸,怕是得攒十几年或者更多。 周顺赶车过来还有一会儿,李承平满脸堆笑道:“走咱们再看会儿。” 柳安心里好笑,但一想到以后李承平落户京城跑不掉了,也是不由开心起来。 不得不说,这处宅院属实不错,尽管没自己的大。 柳安他爹柳岸毕竟是大理寺的二把手,朝廷内耕耘多年,身份上钱财上都够资格住一处四进院落。 没错就是四进,原本他家是三进院落,得知邻居要卖宅邸,索性柳岸就买下来给打通。 这么大其实与五进差不了多少,但柳岸对外一直说的是四进,还是得注意影响。 想到老爹,柳安忽地想起一件事来,忙不迭道:“对了,我爹说等殿试成绩出来后,你去认下门。” 柳安没有多想以为只是父亲想见见自己这个好友,但李承平思虑的事情却不少。 看来柳大人没把他当外人,连认门都说了出来,至于等殿试成绩出来,大概是想根据李承平未来的前途,来估算对待李承平的态度。 李承平是柳安的好友不假,但柳岸作为爹自然就想的全面得多。 对儿子是否有助益,是否值得帮扶李承平,都是柳岸需要考虑的问题。 成年人只有利益,讲什么一见如故,就显得有点假了。 李承平没有迟疑,直接答应了下来,反正没有坏处。 去牙行签了个临时契约,交了定钱,李承平就打算回会馆了。 柳安扬起下巴不满道:“哎哎!有你这样的吗!我跟着跑了一天,好歹请我吃顿饭。” 李承平轻声歉意道:“好好好,柳大官人今日辛苦了,咱们回会馆吃顿好的。” 一到会馆,李承平着即便让掌柜好酒好菜的上,又上楼把刘孖然和宋盛给拉了下来。 今日可是把刘孖然玩嗨了,有柳安领着,打工人刘孖然总算能好好歇歇。 先前李承平除了让刘孖然帮忙看看房子,还交给他另一项任务。 看宅院其实是有点为难他,他对京城到底是不太熟悉。 今日空闲刘孖然是好好的去高梁桥玩了个痛快,他也是刚回来没一会儿,可能是玩累了,衣不解带被子一罩就是睡。 李承平走近后甚至能听到他的呼噜声。 刘子孖然嗡声嗡气的说着梦话,“爹,别叫我!” 第202章 赋分制 瞧刘孖然说梦话的这个动静,李承平不禁笑出了声。 回来不久本就睡得不是很沉,听到动静,刘孖然幽幽醒转,眯着眼不满道:“干嘛啊!” 话说,会馆内几人兴致颇高的庆祝李承平喜得新房,东阁内,几位阁老却分外纠结起来。 无它,还是殿试上的考卷难住了众人。 殿试考卷不过三百余份,加之仅是一道题,所以几位阁老也没犯懒,阅卷一事自是亲力亲为。 内阁三巨头的意见对皇帝的影响太重了,阅卷后,首辅会呈送十三份考卷到御案上,由永兴帝决定这十三份答卷的排序。 这十三份朱卷就是一鼎甲和二甲前十的人选。 殿试最出彩的这十三人就是这么决出的,除非皇帝对某位贡士的文章有疑笃要求查看,否则结果就这么定下。 一鼎甲的位置太过关键,几个老头都有点琢磨不定。 东阁是内阁办公的地点之一,别看汪阁老是东阁大学士,但那只是官职名。 甭管在什么地方,内阁首辅总是管的着。 宫内可谓是处处有暖阁,不过王明觉有些点背,为了疏通屋内空气门是打开的。 十数位阅卷官中,王明觉很不幸的被分到了最靠近门口的位置。 这就导致他前面是暖的,后背却凉飕飕。 很想关上门,但王明觉却不敢,因为打开着门通风是严阁老的意思。 话说,严阁老今年已经七十有三,江西人,朝廷之上最起码有近半数人官吏是他提拔,执掌朝局足有二十载,积威尤甚。 借王明觉三个胆,他也不敢触严阁老的霉头。 胜在王明觉穿得多抗冻,进入阅卷状态也就想不起来有寒风从他身上拂过。 尽管是亲力亲为,内阁也是三位阁老的一言堂,但涉及到科考就不能这么来看。 殿试是国之大事,一旦有一丝舞弊之嫌都要严格杜绝,所以阅卷工作的展开也与会试、乡试不同。 除了三位阁老外,其余的阅卷官尽皆来自礼部和翰林院,采取的方式也不再是阅卷官看过后写上评语呈送给阁老,而是转变为赋分制。 即所谓的打分制,三百份太过繁多,殿试阅卷要在三日内结束,完全来不及。 所以一鼎甲和二甲前十之列的朱卷还是由内阁几人选出,随后逐次分发给众阅卷官查看,随后定下名次,呈报给永兴帝来定下最终结果。 看起来很公平,每份朱卷要过十几位阅卷官的眼,但事实证明若是三老头不满意终究要被打回重新赋分。 王明觉很是无语,既然内阁有成算自己定下就是,非要流转这么多次来折腾人。 他只想说这几人不当人子,别看汪阁老是他老丈人,但牵涉到剥削上该骂还是骂。 尤其是这几人很离谱,不满意说出来就是,大家还能违背你们的意思吗! 非要让大家去猜他们的心思,明显是不想惹人非议,当真是又当又立。 心里吐槽,可当严思勉视线扫过来时,王明觉面上依旧是回以一个自认和善的微笑。 阅卷时间仅有三日本就紧凑,如今更是已过大半,严思勉脸上不显心里却不大高兴。 见还有人东张西望,他心中愈发不满。 还看,说的就是你。 “科考关乎天下士子,阅卷的担子不在你我身上,难道是想转到陛下身上吗!” 严思勉面容冷倦,声音也冷倦,低沉中似乎还透着些许不快。 这朱卷几日阅下来,大家多少有些心烦意乱,但一听严思勉呵斥,纷纷忙低头战栗回话道:“严阁老恕罪,我等不敢。” 张阁老愣了下,随即摆手让其他人去忙活。 张阁老打着哈欠道:“朱卷驳杂让人心力交瘁,东楼此时再怎么催也是无济于事。” 严阁老,字“东楼”。 汪阁老当没听见,自顾自的忙活。 他是会试主考,亦是殿试监试官,严阁老统筹中外,总览殿试事宜同样是他的分内之事,两人间没有人敢马虎。 相反,张阁老虽也有阅卷之责,但担责较轻,自是不放在心上。 果不其然,严思勉皱起了眉头,面容依旧冷着,郑重其事道:“事关国事,实不敢怠慢。” 内阁甭想风平浪静,皇帝不允许,武勋外戚不允许,文官内部更是不可能。 不管干什么都会有反对声音,无非多少的问题罢了。 在永兴帝的一番操作下,这样的对立无疑被加剧。 除了几位阁老确有矛盾外,永兴帝想要看见这一幕却是最为重要的原因。 一个团结内阁是任何人都不希望看见的,王明觉不知这几人是到底如何,演戏也罢,真有矛盾又如何,他都是毫无争议的站在老丈人后面。 因为汪阁老牵扯到了他的切身利益,没有对错,就是这么简单。 这也是明明有一个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好政策,却难以进行下去的根由所在。 大乾朝的官们就像鸭子一样,尤其是这些清闲的翰林 早就适应了翰林院的慢生活,不拿着杆子搁他们屁股后面赶,怕是半天都难挪一下。 明明是一天之内就能迅速处理完的,却积压数天之久。 主要是朝廷最近有些事需要内阁拿主意,若是九卿之中能腾出人手来,严思勉属实是不想用这些清流。 熬到太阳落下,各位阅卷官终于是将各自赋分的十三份试卷再次呈上,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三老头的桌案上。 接着,汪阁老拿起朱笔,从第一摞赋分完毕的朱卷开始,逐一叠加每份试卷的分数。 殿试阅卷的一般原则是按照分数高低进行排序。 当王明觉再次看到李承平的文章时,他心里明白自己不能给太高或太低的分数。 毕竟两人之间终究有着师生之谊,所以王明觉选择了一个适中、无懈可击的中间分数。 这样做既不会引起他人的质疑,也能够避免可能带来的麻烦。 这纯粹是自我保护和避险。 一众阅卷官所看的朱卷虽然是糊了名的,但没有任何一个阅卷官会觉得王明觉看不出李承平的文风。 因为一个读书人的文风太过固定了,李承平的文章不说一眼就能被一直关注的王明觉认出来,但通篇看下来也是大差不差。 第203章 传胪大殿 因此,不能太过显眼让人看出丝毫端倪,王明觉其实连这次阅卷都不想来,谁让抽签抽到了。 倒不是翰林院没有人愿意来,正是因为人太多,才导致必须依靠抽签来决定阅卷人选。 此时他看了李承平的文章,只觉文章论调胆大,但胜在稀奇亦如当初乡试所看,论策也是相当实用,可谓是一等一的好文章。 就像一杯清冽的茶,让人回味无穷。 可他不能选啊!心里苦闷至极,王明觉不能宣之于口。 然而此次他为阅卷官之一,在判卷时不能只依据自己个人的看法,也要看看其他人的想法。 其余阅卷官官打起分来就不一定了,各有高低,时务策受到考官的主观意见是很大的。 也就是说一旦李承平的文章不如某位阅卷官的意,在赋分的作用下想拿高分显然是不可能。 不过好文章就是好文章,只要作答的好在这么多人查阅下是不会泯然的。 等一众阅卷官将十三份朱卷再次赋完分,严思勉过了一遍后,与其余两人对视后,终于是点了头。 他不疾不徐地说道:“十三份朱卷既已选出,那便按照大家决出的来,诸位可还有想法?” 王明觉私底下翻了个白眼,谁敢有意见,谁敢说个不字,明个就得调出京去。 “那就待第二日呈送到御前读卷吧!”严思勉见无人提出异议,于是斩钉截铁道。 不知不觉间,天已黑透。 本来呈送朱卷是阅卷一结束就要去呈送的,但他们不休息,却怎奈永兴帝想睡得安稳。 众阅卷官们数日操劳下来,早已疲倦难耐,一想到明早还要过来,索性就宿在了东阁。 东阁自是有床铺,这是供阁老午休的,拢共就没几张。 王明觉当然是享受不到这个待遇,紧了紧衣裳,趴在桌案上囫囵睡了过去。 悠悠醒转天依旧没有亮的意思,众人不禁感叹,真是好牛马啊!睡时夜已深,醒时天未亮。 …… 王明觉矗立在一侧,他严格怀疑是永兴帝怕他们读卷读的口渴,所以提前预备了一杯茶水。 尽管他们早已醒转,但还是得等到宫里那位醒转。 第二日清晨,阳光洒落在皇宫的琉璃瓦上,闪烁着金色的光芒。 众阅卷官们整齐地聚集在皇极殿前,他们身着朝服,神情肃穆。 王明觉依旧是一个惨字了得,怀里抱着要呈送的朱卷,按规矩没让司礼监的宦官过手。 想到后面还要读卷,又是让他一阵头疼。 哪怕是呈送到御前皇帝也是不会自己去翻阅查看的。 不得不说皇帝是真懒,.......真会享受,不过寥寥十三份朱卷都不愿自己去翻着看看。 自严思勉开始,众阅卷官依序进殿。 朱卷并未送到御案之上,而是分发给众阅卷官。 严思勉率先出列,见永兴帝视线移过来,随即利索的将手中的朱卷展开,高声地读起来。 每一个字都分外清晰,在空旷的大殿内显得很是洪亮。 此时,一名宦官恭敬地向永兴帝呈上一杯热茶,永兴帝大概是心情不错,微笑着接过茶杯。 轻抿一口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随即,他的目光扫视着矗立的阅卷官们。 严思勉俨然进入了状态,朗声道:“臣闻察之不详而用太骤之过,天下之才,生之为难,成之为尤难……” 严思勉的声音回荡在宫殿中,与他年迈的外表形成鲜明对比。 他的语调抑扬顿挫,每个字都清晰可闻,让在场的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永兴帝静静地聆听着,微微点头。 当严思勉读完最后一句话时,整个大殿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随后,由众阅卷官一一读起卷来,分别来读是因为朱卷太多,一个人读肯定遭不住折腾。 读卷的继续,宫殿内不同的声调起起伏伏。 读到第二卷时,听了些后,永兴帝明显有些心不在焉,看来两份考卷中,他更偏好第一份。 待所有朱卷读完,永兴帝便开始写下心中的甲次。 十三份朱卷全部读完,永兴帝微笑道:“诸位卿家所荐文章果真都是佳卷,朕读来也是极喜爱,几位卿家推荐第一卷为状元卷,朕觉不错,就依诸位所定如何?” 此时虽已到殿试读卷时,然而考生的试卷却依旧弥封,天子应该不知晓此篇文章由谁而写,这也是皇帝为了彰显取士公平之意。 所以严思勉脸上不由泛出一丝喜色,自觉摸索圣心的手段没有落下。 “此卷提及其立纲陈纪,皆精思远虑,至当无疵,为诸生之最。”永兴帝对身旁的几位重臣说道:“且此文言虽朴却意味深长,便是朕也大有所获。” 待一鼎甲三名进士决定后,天子又依次定下二甲一至十名之殿试卷。 名次既已定下,再就是填榜待到明日放榜了。 待众阅卷官恭敬的退回东阁,开始拆二甲、三甲进士的考卷。 “二甲第一为吉安府赵鹏程。” “二甲第二竟是……” “程长捷为会试亚元,殿试却仅仅得了二甲第四,他这文章写得不错,只是其施政之策可谓难以施行,当真是可惜了。” 程长捷若是知道他的成绩怕是心都要碎掉,原先以李承平为目标,现下却是连一鼎甲都没入围。 众阅卷官一边拆着卷,一边将众士子的姓名、籍贯等进行核对。 众人还在好奇一鼎甲是何人,汪阁老却是会心一笑。 “英雄所见略同。”汪阁老在心中思索道,“我就知道陛下在他那里站立这么 久必有缘由。” …… 次日清晨,阳光透过云层洒在京城的大街小巷,给整个城市带来了一丝温暖和生机。 然而,对于那些即将参加传胪大典的众士子来说,他们的心情却格外紧张和激动。 这些士子们早早地就起床洗漱完毕,穿上了在国子监领取的进士巾服,整齐划一地朝着午门进发。 一路上,他们彼此交谈着,眼神中透露出对未来的期待和不安。 当他们来到午门外时,只见那里已经聚集了众多官员和民众,场面十分热闹。 而传胪大典前的程序也是相当繁琐且复杂,每一个环节都需要严格按照规矩来执行。 首先,内阁大学士亲自拆开了一鼎甲三名试卷,并向皇帝当面奏报了一甲三人的姓名。 随着时间的推移,太阳渐渐升高,气温也逐渐升高,但士子们的心却始终悬着。 终于,传胪大典开始了。在悠扬的礼乐声中,一甲三名的名字被高声宣读出来,传遍了整个京城。这一刻,所有的士子们都屏住呼吸,聆听着那神圣而庄严的声音。每个人都希望听到自己的名字,但同时也明白只有极少数人能够如愿以偿。 等候的时间实在太过漫长,仿佛没有尽头一般,每一分每一秒都让人感到煎熬。然而,眼看着科甲名次即将公布,士子们的耐心却格外充足,他们愿意等待这一刻的到来。 作为会元,李承平自然而然地站在了众士子的前面。他在鸿胪寺官员的引领下,带领着众多士子向前走去。此时此刻,恐怕是在场所有士子最为忐忑不安的时刻。他们的心情犹如波澜壮阔的海洋,起伏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