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夫值万金》 第一章 【第一章】 当今圣上沉迷炼丹之术,妄想找寻延年益寿、长生不死之法。 因先祖有功勳,世袭安侯爷爵位的吏部尚书颜千松看不过眼,上疏谏言,却被皇帝当庭斥责狂诞悖道,不单让自己丢了官,还牵连儿子被贬出京城之外。 一时之间,朝臣议论纷纷,由于有侯爷的前车之监,再无臣子上疏狂诞悖道之述。反而上有所好,下必从之,迎合圣意。朝廷一阵歪风吹起,上下一片乌烟瘴气。 可怜向来门庭若市的安侯府因侯爷招罪,如今门可罗雀。 所谓人情冷暖,安侯府上下算是体验得真切紮实。 京城外白宁山的千佛寺外古树参天,入秋后的天带着些许寒意,坐在厢房里,鼻息尽是清幽檀香味,耳里听着窗外风吹树梢的声音,也不觉得冷,反而舒服得令人感到昏昏欲睡了起来。 一旁的清荷看自家小姐那双圆圆的眼睛快闭起来了,连忙暗暗的扯了她衣袖一下。 安侯爷嫡长女颜亦岚立刻用力的挺直腰杆,眼角一瞄,庆幸前头专心交谈的两位「老人家」没人发现她的不得体。 她伸出一只白白胖胖的手,为了打起精神,悄悄拿起桌上的茉莉茶香花生塞进嘴巴里。 入口香脆的花生是她亲手所做,她爹喜茶、爱茶,每每泡茶时总免不了摆上茶点,所以耳濡目染下,她爱茶,更爱茶点,甚至因着爱吃,三天两头跟着府里的厨娘打转,学了一手好厨艺。只是厨艺好了,也造就了她今日圆润的身材。 她喝了口桌上的茶,那入口的苦涩几乎要令她皱眉,原本她娘亲周氏特地备了上好的龙井茶,还叫她做上几款小点,想在这风景秀丽的千佛寺细细品茗,好不风雅。 偏偏她未来婆婆陈氏,并不懂茶,喝了一口就嫌茶味淡,直说要泡浓些才喝得出茶味,那眼神还以为安侯府舍不得拿出好茶,大剌剌的就叫人重新泡制浓茶。 颜亦岚心中不服气,但看她娘没开口说话,她身为小辈自然只能乖乖在一旁当风景,只是这茶入喉苦涩,几乎刮胃,她很快就放弃,放下茶杯,还是继续吃自己亲手做的茶点实际些。 李颜两府是世交,两家早年便定下娃娃亲,起因于她从小便让相士断言是旺夫命格,但只能嫁个状元郎,才能保富贵双全,而李儒新自小聪慧,被夸是天生奇才,就是个状元命,一拍即合下让两府结下姻缘。 对于自小定下的亲事,颜亦岚从没去细思过好或不好,反正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的喜恶绝不在考量之内。 从她有记忆以来,每个人都说她将来是状元夫人,所以行走坐谈都得有规矩,为了成为一个不让人笑话的「状元夫人」,她还真是吃了不少苦头。 三年多前,她的未婚夫婿李儒新真如预期一举高中状元,最后被封了个大理寺评事,不过为官表现平平,不特别出色,但近来却像脱胎换骨似的,迎合圣意,得皇帝欢心,不单升为大理寺右寺丞,还特别赏给他一个给事中的头衔,可以自由出入宫中,随侍在皇帝左右,升官重用指日可待。 只是李儒新这个人受重用实在巧合得很,她爹才因得罪皇帝老子被拔了官,她的未婚夫君却开始受到皇帝老子的喜爱,原本一头热的想要尽快迎娶她回府的李府,突然对婚事不急了起来,反倒是安侯府开始上下忙着要替她准备婚事,将她嫁出府。 这情况要说可笑,还真是挺可笑的。想到这里,颜亦岚又塞了颗花生进嘴里。 「听闻这些日子侯爷深居侯府,不好打扰,可不知……」弯弯绕绕的,陈氏把话给绕到了安侯府现在的处境上头。「侯爷现在可好?」 周氏脸上挂着淡笑,耳里听着窗外风吹树梢的声音,秋天来了,冬天将至……来到京城几十寒暑,转眼间霜染乌丝,她的父亲官拜左将军,在颜老侯爷麾下办事。出阁时,她娘亲说,她是个有福之人,嫁了个处处宠让她的夫君,她也以为此生会这么平平顺顺的过去。 谁知京城这烟花繁盛之地,却最是乌烟瘴气,思及她夫君向来忠心护主,最终竟因昏君一句狂诞悖道便官位不保,连儿子都要被贬出京,她就满心不服,然而这苦到头来只能如含在口中的这口浓茶般,再苦涩也要吞下肚。 她从未满意过颜李两家的婚事,毕竟只为一个相士之言便要她嫁女,真假根本无法断定,偏偏当年老侯爷深信不疑,定下两家亲事。谁知道婚事才定下没几年,当年官拜仓吏、守着边关粮仓的李老爷却贪污官粮、中饱私囊,这本是要杀头的大罪,可侯府因是儿女亲家,只能出面护着,最后让李大人自请谢罪,虽然丢了官,却保住一门性命。 这些年来,李家在京城还得靠着安侯府接济才能过得像个样子,甚至在李儒新一路闯关到了殿试之时,侯爷还出面替李儒新美言,这才让李儒新顺顺利利的状元及第。 说到底,没有安侯府,也不可能有今日李氏的一门显贵,不料现在安侯府落难,李氏一门想的不是雪中送炭,而是过河拆桥。 思及此,她的目光爱怜地飘向自己的宝贝闺女,岚儿的容貌不像自己,倒多像了侯爷几分,或许也因为如此,所以她从来都不因岚儿是个终将出嫁的闺女而不重视,反而如命般的宠爱着。 她的女儿何辜,在还不懂事时就被定下娃娃亲,现在又要为了那些脏人的权势斗争而被人如弃子般丢弃…… 一盘花生被吃得快要见底,颜亦岚连忙收手,一个抬头正好注意到了娘亲的目光,她不由得怯怯一笑,多了丝女儿家的娇酣可爱。 这个笑使周氏一下子就豁然开朗,不,她不能认输,这些个以为她夫君失势就能欺负他们侯府的家伙,别打错如意算盘,她再怎么不济也是将军之后,只要她一句话,她的嫡兄是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的,她的闺女可不是别人想要就要、说不要就能丢到一旁的。 周氏的眼神一冷,陈氏想要毁了这门亲事,她给两个字—没门! 「侯爷现在人可精神了。」周氏转头看着陈氏笑了,「这些年来侯爷忙着朝堂之事,常忙得不见人影,现下可好了,多些时间待在府里陪陪我,正好也能把咱们两府的儿女亲事给办了。」 陈氏拿起茶杯啜了一口,掩去嘴角冷淡的笑意,说是风水轮流转真是没错,以前上侯府去还得夹着尾巴做人,就怕惹人不快,现在轮到人家求到她的跟前了。 看着坐在一旁的颜亦岚,那张总是带着笑容的圆圆脸蛋,她称不上喜欢,但也不是讨厌,毕竟对方出身富贵,单想那带进府里的嫁妆和父兄在朝中的位高权重,巴上这么棵摇钱树绝不是坏事,只是现在情势已变,如今谁跟颜家扯上关系都要沾上晦气的。 「我也巴不得早日替新儿娶进这么个娇滴滴的好儿媳,只是最近新儿事多,夫人也该知晓他现在正得圣宠,不像侯爷好福气,」说着,眼睛还若有所指的一飘,暗示两家今日的消长,「他三天两头就得往宫里跑,就算我急也是没法子,不如就慢些来。」 慢些来周氏的眼底闪过一丝冷意,再慢些时间熬老了她的女儿,再让他们找机会退亲事吗? 「若说不急确实也是不急,」周氏秀气的眉一挑,语气不带一丝怒意,「侯爷本是不舍岚儿这么早早出嫁的,但是我家肃儿再过些时候便要离京赴静江就任,侯爷这才打算先把岚儿的亲事给热热闹闹办了。」 颜家的嫡子颜希肃是个文官,且打小就因为聪明伶俐,才足六岁就被选进宫中跟诸位皇子一同学习。若是没个几分才情,也没能耐年纪轻轻就位居高位,但纵是如此,父亲招罪,他还是受了牵连,连坐被贬到静江当个小官,什么时候能回京还没人说得准,陈氏今时今日更不可能为了这么个不痛不痒的人,就急急的把自己儿子的婚事给办了。 「夫人,侯府现在再怎么失宠,也还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再急也不能失了礼数,」陈氏给了个软钉子,「可不能委屈了我这未来的儿媳妇。」 陈氏字字句句推托,众人不是听不出来,娶或不娶不过就是一句话,颜亦岚实在不忍自己娘亲因此委屈,正想开口要她娘不要强求时,周氏就用眼神要她少安勿躁。 第二章 颜亦岚立刻会意的闭上嘴巴,敛下眼眸,掩去心中的不以为然,圆圆的脸上仍带着盈盈笑意,不显半丝心中思绪。 「不如等我回去跟新儿商量商量,再亲自上门提亲。」以拖待变,陈氏打定主意先过了今日这关再说。 周氏可不打算就此轻放,「这门亲事自小就定下,也没太多需要商量。婚期我已经派人看了,就在年后。」 陈氏脸色一变的看着周氏微笑的推来一张红纸,这根本不是商量,摆明了要赶鸭子上架。 「这……」陈氏瞄了身旁的嬷嬷一眼,那嬷嬷立刻上前将红纸给收下,陈氏又道:「我先收下,但是否定论……我家老爷死得早,还是得要问过新儿的意见。」 「自然。正好我已经派人去请侯爷和李大人上千佛寺,那些个细节,我们妇道人家就别管了,让他们男人去谈。」 陈氏的笑几乎是僵在脸上,这周氏还真是个厉害的。连新儿都找来了。 「岚儿,时候已经不早了,」周氏瞄了自己的女儿一眼,「你爹和李大人也该要来了,不如你亲自下厨弄几道斋菜,让众人嚐嚐手艺。」 周氏的吩咐,让颜亦岚的心一下子兴奋飞扬起来,她老早就不想待在这沉闷的厢房内。李家摆明了不想要她这个媳妇,她却要费心巴结,人间最大无奈莫过于此。 「是。」她起身,动作缓慢不见一丝心急,这可是周氏多年费心教导下的成果。 一踏出厢房,一阵凉风吹来,颜亦岚立刻吐了好大一口气,总算精神了些,她心情好的踢了踢小径上的小石头。 「小姐,」一旁的喜菊连忙制止,「小心弄脏了鞋。」 喜菊蹲下身来,细心的抚去颜亦岚绣花鞋上的灰尘。 颜亦岚乖乖的站着,居高临下的看着喜菊,很多时候,她实在觉得繁文缛节多得令人厌烦,但她将来是状元夫人—自小侯府上下都这么跟她说,所以她要有规矩、她要有风范。 她知道自己没有娘亲的优雅,也没有嫂子的美貌,有的只是圆润的身材、圆圆的脸蛋,笑起来时哥哥总说如同寒冬褪去,春回大地,温暖人心,所以她爱笑,总是笑意盈盈,侯府上下都喜欢她,可偏偏未来的婆家似乎一点都不满意她。 她抬头看着远方,她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当状元夫人,但不可否认的,李儒新长得挺好看又风度翩翩,他们门当户对,这门亲事该是对的。 忽地,她的目光注意到远方一抹白色的身影。 千佛寺立于山之顶,南侧院落外是个深崖,那里的景致优美,一望无际,只是景色虽美,但稍不注意就会失足跌落,粉身碎骨。 这些年还听说有不少不得志的读书人,或生觉无趣的市井小民来这里一跃而下,久而久之,千佛寺的南侧院不单以景色优美着名,还多了不少鬼魅的传说。 此时那里站着一身白衣的高瘦身子,衣摆随风飘飘,带了几丝仙气或……鬼气? 「小姐,」喜菊站起身来,轻声催促。「该走了。」 颜亦岚没说话,伸出手指着那白衣男子的方向。 喜菊一眼看了过去,身后的清荷则吓得出声,「那是鬼吗?」 「胡说,大白天的,要见鬼还太早了。」喜菊轻斥了一声。她跟清荷都是家生子,爹娘都是在颜府当差,清荷的爹娘管庭园,她的爹管马房,娘亲则在绣房管事,在小姐六、七岁时,夫人看她们两个丫鬟机灵,就选到小姐跟前当差。 她生性沉稳,而清荷则活泼开朗,倒是一冷一热搭配得刚好。 「是啊!大白天的,不是鬼。」颜亦岚狐疑的多看了几眼,但因距离太远,实在看不清那人的长相。 她告诉自己不能管闲事,因为她还得忙着去一展手艺,煮几道素菜,巴结一下摆明一点都不喜欢她的陈氏,让陈氏睁眼瞧瞧,她可是出得厅堂、进得厨房的好媳妇,只是…… 走没几步,颜亦岚心中觉得不踏实,她转过头又看了那白衣男子一眼,只见那人又朝悬崖移动几步,她不禁双眼微眯。 该不会是真的想寻死吧 她能见死不救吗? 当然不能! 饭菜晚点再吃死不了人,但若那家伙纵身一跃,这辈子就完了。 她将裙摆一撩,顾不得身后喜菊和清荷的呼喊声,没命似的往那个白衣人冲去。 站在山峰之顶,山川草木,日月风云,天地之间尽其在我,言有尽而意无穷,凉风袭人,心境宽阔。 于乐柏算算这一次上山,在千佛寺里待了快一年,这可是他这些年来待得最久的一次,天渐渐变凉了,算算时间也该是时候回去,不然可有人要急得派人来押他下山了。 他在这片宁静的深山古刹度过无数晨昏,虽曾经志在天下,但最终情愿隐居于此。 想当年他年纪轻轻便成举人,还当上会元,原以为终是稳当连中三元,状元及第,偏偏在殿试前夕却病了一场,胃痛得下不了床,就这样让状元位置从手边溜走。 他抬头望天,这天地运行自有其道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得之淡然,失之坦然,纵是少了功名加身,但若能怡然自得,这无人闻问的山川之间,也是自己的志在天下。 这么想着,他不自觉的往前走一步,突然— 「别跳!」对颜亦岚的身材和那一双短腿来说,这一次真可以说是拚足了劲来救人。 她跑得飞快,把喜菊和清荷都甩到身后,不顾一切的纵身一扑,将眼前人给扑倒在一旁。 于乐柏一个重心不稳,整个人摔在地上,一口气还没喘过来,颜亦岚圆润的身躯就重重的压在他身上,让他差点岔气。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这话听过没有?」她劈头怒斥。 于乐柏一时晕头转向,但她口中的自古名言他自然听过,胡乱的点了点头。 「既然听过,你怎么可以跳崖寻短?」 跳崖寻短一下子他晕眩的脑袋清醒了过来,抬眼看着压在他身上瞪着他看的姑娘,不是顶漂亮的,但有张讨喜的圆脸,身形圆润,虽然不到胖的地步,但此刻压在他身上,还是让他想呼吸都无法顺畅。 颜亦岚想到只差一步,人就跳下去了,一颗心直狂跳,再低头看他,不禁因对方的长相而惊艳得两眼发直,心跳更是加速。 身下这人虽然苍白瘦弱了些,但气质温润如玉、五官出尘,令她原本一堆劝世的长篇大论全都瞬间抛到了九霄云外,只能呆愣愣的微张着嘴,看直了眼。 这公子长得好俊,两眼熠熠生辉,像要把人吸走似的。那个李儒新算什么,跟人家一比,一个在天,一个在地,美男子啊,这才是真正的美男子。 「姑娘?」于乐柏被压在地上,背痛、脚疼、全身都难受,「可否先让在下起身?」 真好听的声音,清亮悦耳,颜亦岚听得沉醉,但一感受到他正挣扎着要起身,不由得瞪了他一眼,「不行,我不能让你走,除非你答应我,不再寻死。」这么好看的男人,说什么也不能让他死。 于乐柏没想过要轻生,不过这姑娘若再不起来,他可能就会被她给压死,但又怕心里话说出口会伤了姑娘的心。 「你可有想过你若真这么一跳而下,你父母知道了会是如何的伤心?」 他轻叹口气,「在下自小被父亲遗弃,母亲早逝。」 颜亦岚闻言一愣,天底下怎么有这么没良心的爹?竟然遗弃这么俊俏的儿子?「你爹真是个王八羔子。」 她的直言,差点令他被口水呛到。 不知在跟谁生气,颜亦岚自顾翻着白眼,用力一捶他的肩膀,「男子汉,有点骨气。纵使被人遗弃,你也不该寻短。看你年纪跟我哥哥差不多,也该有妻有小,总得为妻小着想。」 「在下尚未娶亲。」这一拳让他痛苦的呻吟了一声,这个姑娘没把他压死,是打算打死他吗? 「你还未娶亲你长得这么好看,怎么还未成亲?」 他再也忍不住的说道:「若姑娘想与在下闲话家常,不如你先起身,让在下喘口气可好?」 「喘口气?」颜亦岚一脸迷糊。 「是。」见她发愣,他顿了一下提醒她,「在下被姑娘压得难受。」 第三章 颜亦岚这才注意到两人相叠的身子,先不说这样子被人看到是否会误会,单就被自己这圆润的身材压着,他肯定难受。 她耳根一红,连忙翻身,有些惊慌的看着美男子捂着胸口缓缓的坐起身。 颜亦岚面颊发烫,「你……还好吧?」 「没事。」看出她的不自在,他唇角一勾,眼眸一闪,露出淡笑。 他的笑容令她有些怔住,此美只应天上有,但偏偏是个男人,若是女人,肯定迷死一票公子哥儿,单瞧着就赏心悦目。 「你长得这么好看,为什么要寻短?」虽说不该好管闲事,但事情既然让她遇上了,她就决定管到底。 「姑娘为何口口声声说在下要寻短?」他想站起身,这才发现脚踝传来一阵痛,看来是这姑娘冲过来时将他弄伤了。 「因为再一步你就掉下去了。」她指着前方的深崖,「你看我圆滚滚的身材、圆圆的脸,跟你的相貌一比,一个在天,一个在地,我都能好好的活着,你有什么过不去的?」 看着她生动的表情,于乐柏不由得轻笑出声。这个圆润姑娘还挺逗的。 「亏你还笑得出来,」她不以为然的瞧着他,「要不是我舍命相救,你已经粉身碎骨了。」 「姑娘……你真可爱。」 可爱?被美男子称赞,颜亦岚没来由的瞬间心情飞扬起来,但她还是装了个镇定样子说:「我晓得,长得丑、长得不怎么样、长得不漂亮,最好听的一句赞美就是可爱。」 「你真的很可爱。」他的称赞是发自内心的,她或许真的不美,但总是上扬的嘴角带着渲染力,让人也忍不住跟着嘴角上扬。 他一脸的认真,反而令颜亦岚不好意思了起来。 「小姐,你还不赶快起来?」总算跟上的清荷、喜菊一左一右连忙将颜亦岚从地上给扶起来,手忙着拍去她身上的灰尘,「庆幸这里没人,若让人看到你压在一个男人身上成何体统?」 「我是要救人。」被扶起来的颜亦岚一脸理直气壮。 两个丫鬟很识趣的没有反驳主子,反正趁没人发现把小姐带走就是了。 颜亦岚低头看男子还坐在地上,不禁问:「你还不起来吗?」 他脸上浅笑依旧,「想坐会儿。」若让她知道,她压得他的脚扭伤了,只怕会无地自容。 她打量着他的装扮,身上的衣料是上好的丝绸,就连她这个侯府千金身上穿的都未必有他的精致,看来也是个富家子弟。 「小姐,走吧。」 她也想走,只是……「可不是每次遇难都能遇见贵人救你一命,所以你别再有寻死的心,明白吗?」 「姑娘的好意在下心领,只是……」虽说是个可爱的姑娘,但行事也太过冲动了,「在下从未想要寻短。」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被风飘传进颜亦岚的耳里,让她如遭五雷轰顶,劈得她直挺挺的动也动不了。敢情是她误会了 「在下从未想过寻短,」他的性子本就有些清冷,但此刻眼中却因笑意而有了暖意,「只是看到这片美景,一时忘情,离悬崖近些罢了。」 「看风景」颜亦岚看到他眼带笑意,真想眼睛一闭晕过去算了,无奈侯府吃食太好,不单养出她圆润身材,就连身子骨也好得不得了,要晕倒可不是简单的事。 「少爷你怎么坐在地上?」惊喊着的尤金是于乐柏的长随,原本躲在一旁的阴影处打着盹,让他家少爷独自一人去感叹天地广阔、山川美景,谁知道听到声响惊醒,一睁开眼却看到自家少爷跌坐在地上。 若他家少爷有什么万一,他回去不被他们大当家直接剁成八块放在炉上煮了才怪! 「别动。」于乐柏制止尤金要将他扶起的动作,但心急的尤金根本没理他,硬是要把他扶起来,这动作令他痛得脸色一白,薄汗瞬间布上额头。 「少爷」尤金腿一软跪在地上,「你怎么了?」少爷的脸怎么白成这样 「只是疼。」看着尤金大惊小怪,于乐柏的脸色一沉。 「疼少爷,难不成你的腿断了」尤金的声音扬高八度,心想自己真的完了,一张脸比受了伤的主子还苍白。 断、断了颜亦岚僵住身子,刚刚他还站得好好的,怎么现在腿就断了?不会是她飞奔过来的时候撞断的吧 她在心中哀嚎着,现在想跳崖的人换成她了。 「只是扭了一下,瞧你说的。」于乐柏注意到颜亦岚的手不自在的扭着帕子,遂出声缓颊,「多谢姑娘一片善心,在下铭记于心。」 明明被她撞伤还跟她道谢,她无地自容得脸爆红,怯生生的伸出手,指着他的脚,「真没事?」 「没事。」他语气肯定。 「少爷,你都起不了身了,怎么会没事?」尤金在一旁喳呼着。「你是哪家的小姐?」 「尤金。」于乐柏斥了一声。 尤金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闭上嘴。 清荷连忙悄悄拉了颜亦岚一下,看这位俊美的公子似乎不打算追究,但他身旁的长随不好打发,这个时候最好快点走人。 颜亦岚自然也心知肚明,只是— 「可要请大夫?」她忍不住多问一句。 「小姐,这位公子有长随照料,」喜菊在一旁开口,「我们快迟了。」说着再也不顾颜亦岚的意愿,半拖半拉的把人带走。 「喂,你别走!你撞伤了我家少爷,怎么没留一字半句就走了?」 于乐柏制止尤金,不让他上前去拦人。 颜亦岚不放心的转头看了一眼,就见他专注的盯着自己离去,她想回头,无奈两个丫鬟拉着她,一刻也没迟疑的加快脚步,不让她停留。 尤金一脸气愤难平的扶起于乐柏。 「向静空大师问问这位姑娘的来历。」于乐柏淡淡的交代。 尤金哪有心思去问这个,但随即一想,确实得去问问,不然若是大当家的问起少爷是怎么受伤的,冤有头、债有主,要讨这笔债,也不该算到他的头上来。 夕阳西下,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的离开千佛寺,坐在里头的人各怀心事。 先行的马车里坐着的是朝中正得宠的李儒新和其母陈氏,母子俩正商量着怎么退了与安侯府这倒霉亲家多年前定下的娃娃亲。 另一辆马车上,安侯爷颜千松则是满脑子想着自己受皇帝责罚也就算了,现在不单连累儿子被眨官,连闺女的亲事眼见也要被缓下,心中气愤又懊悔,想着这片日月丹心有什么鬼用,走到今日,倒不如种菜养鸡过一生算了。 侯爷夫人周氏则是没空去气恼些什么,只盘算着过几日不等李府动作,先找个人直接上李府谈闺女的亲事,打定主意就是要让女儿嫁进李府,请去谈亲事的人不能是等闲之辈,这个人的身分肯定得让李府有所忌惮不好再推托,她脑中飞快的思索着几个可能的人选。 所有人的心思全都绕在亲事上头,只除了颜亦岚。 方才她在寺里的灶房跟个小沙弥打听到那个男人——千佛寺偶有读书人借住,而那位公子便是其一,就住在西侧厢房,说是个科举失意的书生,而且一住已经住了快一年,她特意多做了些山药饼请寺里的小沙弥送去,虽礼轻,却能稍稍聊表心中自己冲动唐突而造成他受伤的歉意。 马车离开了千佛寺,两人该是再也不会有相会之期,毕竟她是侯府千金,而他不过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读书人,从小她就被教导大户人家讲究的是门当户对,和失意书生的萍水相逢不过是生命里的插曲而已,何况她要嫁人了——嫁给京城众家闺女一心仰望的状元郎。纵使自己爹娘此刻因为这门亲事眉头深锁,她此生仍已注定。 「爹、娘,回府后,我想从库房挑些好料子出来,」颜亦岚语气轻快的打破沉闷的气氛,既然无法改变现况,那就不用再烦忧,她笑着脸说:「嫂子有喜是开心的事,我得替将来的小侄女或小侄子做些衣裳才行。」 她大哥被眨至静江,连带着一票家眷也要跟着过去,她嫂子有孕才满三个月,肚子还不显,大夫诊断之后说这胎胎象稳当,嫂子思量过后,就打算跟着夫君赴任。 颜亦岚打算要赶制几件衣物,当是做姑姑的心意,毕竟这一去,也不知道孩子要多大才能再见。 第四章 她的笑容周氏看在眼里,心头难过,伸过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放心吧!娘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颜亦岚反倒觉得委屈的人是自己的爹娘,她很清楚爹娘是担心若跟李府的亲事告吹,会让她留下一个不好的名声,所以才会处心积虑的想她早日嫁进李府,避免亲事生变。 女人的一生幸福与否就看自己嫁了什么样的人,只是她对今日执着嫁进李府到底是对是错,还真没个答案。 但她知道她爹失了圣宠,若有个正得宠的状元郎女婿来帮衬着,侯府至少还能保着这表面上的风光气派。 走到这一步,为了安侯府,她是不嫁也得嫁了…… 马车入了城,外头的喧闹声吸引了颜亦岚的注意力。 今日十五,夜里城东有个晚市,这个时候正热闹着,她大哥曾陪着她与嫂子去逛过几次,今日心烦,她突然想去走走。 周氏瞄了一眼,看闺女不停的翻着布帘往外瞧,不由得柔声开口,「侯爷,时间还早,不如吩咐几个人跟着岚儿,出去走走吧。」 颜千松轻挑了下眉毛,虽然在外头是威严的侯爷,但关上门来,他就变成个妻管严,这么多年下来,他也乐于这样的相处模式,所以既然妻子开口,他自然不会不从。 「去吧!小心点,晚些时候叫你大哥来接。」 「谢谢爹。」颜亦岚带笑的眼转看向周氏,「谢谢娘。」 看着闺女被扶下马车后,周氏再也忍不住的说:「侯爷,若让岚儿嫁进李府,可要受苦了。」 颜千松一哼,「我安侯爷的女儿,谁敢让她吃苦头。」 朝廷的局面大家了然于心,这个时候周氏不忍将心中的话老实说出来,只能伸出手握住颜千松的手。 颜千松低头看着那只多年来依然白皙的手,轻叹了口气,「婷儿,」他叫着妻子的闺名,也是一脸无奈,「这是爹定下的亲事。」 「我明白。」她也没有怪他的意思,只是天下父母心,若是安侯府依然富贵也不怕这些,只是现在情况变了,反而得靠着嫁女儿去保颜府一门的富贵,虽说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但对忠心朝廷的安侯府上下来说实在不公平。 想着,周氏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颜亦岚兴匆匆的带着清荷、喜菊和几个家丁走在热闹的街上。 话说这晚市的崛起也不过是这几年的事,城东原就有间挂着皇室招牌的高档酒楼「悦客来」,但不知什么原因,最后竟然落到了一个平民百姓的手中。 而这个晚市,就是那个新当家想出来的把戏。 关于悦客来的当家,让京城里的任何人来说,都能说上一段传奇,不过他到底是怎么发迹的却没几个人知晓,只知道他貌似潘安、美如冠玉、心灵手巧,懂交际又煮得一手好菜,可以说是天上少有、地上无双的翩翩男子。 不过除了有头有脸能坐上悦客来上房的贵客之外,外人想见这个当家一面可以说是难上加难。 以前听说这些事还不觉得如何,但今天颜亦岚却觉得传言言过其实,什么天上少有、地上无双,她肯定那个当家的绝对比不上今日在千佛寺遇见的俊公子好看。 一想起他,颜亦岚的嘴角就忍不住上扬,一个转头却看到两个丫鬟愁眉苦脸的。 「清荷、喜菊,」在卖纸伞的摊贩前随意的看着,颜亦岚分心的说:「你们俩开心点,等我嫁人之后,要出来一趟可没那么容易了。」 就算她爹还是个受宠的侯爷,陈氏也不会是个让媳妇好过的婆婆,她很清楚这一点,心里早有准备。 清荷和喜菊对视一眼,这些日子侯府上下为老爷和大少爷眨官的事而显得气氛低迷,加上方才在千佛寺伺侯,看到李家人那副推托亲事的嘴脸,纵使现在眼睛里看的是街上的新奇玩意,两个丫鬟眉宇间也是染着轻愁,连一丝笑意都挤不出来。 「小姐,若心里不舒服,可别憋着。」清荷的性子比喜菊直,心里有话也藏不住,直接关心的说。 「我也不想憋着,」她看了清荷一眼,「可其实我一心只想着千佛寺那个俊俏的书生。」 清荷闻言瞪大了眼,连忙看着四周,「小姐,别胡说。」 「我没胡说,我真的是想到他了,」她的脸上闪过一丝心虚,「尤其是我撞断了他的腿,这事儿只怕到死也忘不了。」 提到那件事,清荷和喜菊对看了一会儿,虽然很想忍住,但最后还是忍不住的笑了出来。当下是觉得丢人,但现在回想起来,那俊俏公子还挺滑稽的。 颜亦岚不自觉的捏了捏自己的脸颊,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你们说,我是不是该少吃点,再瘦些?就算不会好看,但至少不至于将人的腿给撞断。」 虽说那名公子被撞伤了腿很可怜,但既然是主子的丫鬟,当然是一心偏向自己的主子,于是清荷说道:「这事也不能全怪小姐啊,是他一副文弱相,活似病了许久的样子,小姐也是一片好心相救,只是……有些误会罢了,所以小姐无须将此事放在心上。」 颜亦岚也明白不能更不该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不然她的心情老是受到影响而坐立难安。不过说到底,还是应该要少吃一些。 才想着要自己少吃一些,一转头看到街上卖的白糖糕,颜亦岚还是忍不住买了几块解馋。 一边吃着,一边逛着,她那平凡的长相,加上今日身上又没带什么贵重的珠饰,普通得就像寻常人家的闺女,这该是长得不起眼的好处之一,她反而能开心自在的做自己。 在卖木饰的摊子前,她看中了一把木梳,停下脚步把玩,木梳上头刻着一棵石榴花和结实累累的石榴,虽然不是上好的木头,但做工倒是细致。 她拿起木梳,心想就要成亲了,石榴倒是个好兆头。 「姑娘好眼光,」小贩一看生意上门,立刻开口招呼,「这石榴纹梳子代表着多子多孙多福气,保佑姑娘早日能找到好人家。若姑娘喜欢,就算姑娘三十文钱就好。」 三十文钱?颜亦岚将白糖糕吞下肚,也没打算还价,只是看了一旁的清荷一眼。 清荷立刻拿出荷包,正要付帐时,身旁却冒出一道声音—— 「这把梳子我要,这是三十文钱。」 清荷皱起眉头,看着身旁出声的冒失鬼,对方那打扮,跟她一样是个使唤丫鬟,「喂!这是我家小姐先看中的东西。」 同样一身丫鬟打扮的青衣女子彷佛没有听到,径自说道:「三十文钱放在这里。」手一伸就把颜亦岚拿在手中的木梳给抽走。 「无礼的丫鬟。」喜菊满心不快。「给我站住!」 「算了吧。」颜亦岚的嘴一撇,虽说东西被抢心头不舒服,但她实在没兴趣为了把梳子跟人在大街上起争执,一方面是话传出去不好听,另一方面则是那把梳子虽然别致,但她也没有喜欢到非拥有不可的地步。 她的眼角瞄到那个青衣丫鬟兴匆匆的背影,接着看到她将梳子递给自己的主子——那个害得她爹在朝堂上被圣上喝斥的杨大人的千金——杨冬晴。 说起杨冬晴,京城内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小小年纪就已艳名远播,父亲原本不过是个小小员外郎,算是安侯爷的部属,表现虽然称不上出彩,但至少也是个可以交办事务的人,不料近来,看着皇上益发沉迷于炼丹之术,不跟安侯爷劝戒也就算了,反而不知从哪里找来个郎中,说什么懂得长生不老、天道运行之术,要替圣上炼丹药,圣上吃了还精神了不少,龙心大悦直接把那郎中封为国师,还大大的赏赐了杨大人一番。 她爹因此看不过眼,上疏谏言却被拔官,正好杨大人受宠,所以官位一下连跳好几级,直接取代她爹。 对于杨家这一门,颜亦岚实在没有一字半句的好评论,但不可否认的,杨冬晴是个水灵灵的大美人,像朵盛开的牡丹花。 看杨冬晴接过丫鬟手中的木梳,嘴角那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她是故意的?! 她不记得自己跟杨冬晴有何过节,若是有恩怨,也是她们各自爹的事,扯不进她们之间。 颜亦岚收回视线,看来只是吃饱撑着没事做,跟她抢东西罢了,懒得再看那个弱柳扶风却品性不佳的美人,她走到一旁的字画摊。 第五章 几幅画看来都还不错,但也没有特别显眼,倒是小贩正在细心整理的一幅缥缈山水画别有一番风味,只是这景色有些眼熟,她却一时想不起自己在何处见过,落款的红印署名叶三,这个名字她从未听闻,看来是个名不见经传的画者所绘。 颜亦岚盯着画出神,突然鼻息间飘来一抹暗香,她眼底闪过一丝光亮。 「这幅牡丹画得不错,」颜亦岚故意抬起头,指着已经被垂挂到后头、显得兆头好却有些俗气的花团锦簇字画,「不知要多少……」 「这画确实不错。牡丹富贵,雍容大度,国色天香,多少银子?」杨冬晴银铃般的声音在一旁发出。 原本正小心的要将山水画给收起来的小贩,一看到杨冬晴的美貌瞬间看直了眼。 杨冬晴似乎早就习惯大家投注在她身上那惊艳的眼神,得意的瞥了一旁身材圆润的颜亦岚一眼,等着她难堪生气,却没料到她竟然一声不吭的。 「这幅花开富贵小姐若喜欢……就算你三两银子就好。」小贩笑咪咪的说。 这个价钱有些高,但是杨冬晴却连眉头也不皱一下的要丫鬟付帐。 「你这个人是怎么回事?」主子沉得住气,清荷可忍不住,她一眼就认出杨冬晴的丫鬟就是方才抢石榴纹木梳的那个丫头,「我家小姐看上什么,你就抢什么?你故意的!」 「说什么抢,我们买的哪样东西没付银子了?」杨家丫鬟也不客气的替自己的主子出头,「真是粗鄙的丫头。」 「红桃,少说两句。」杨冬晴轻斥一声,用绢帕轻捂了下嘴,声音娇娇媚媚的说:「丫鬟没规矩,出声顶撞,颜小姐见笑了。」 颜亦岚想不透杨冬晴为何要抢她看上的东西,但这大街上人来人往的,这么多双眼睛瞧着,她的耳边好似又响起从小到大教习嬷嬷再三叮嘱的话——小姐,你是侯府千金,将来还会当状元夫人,要雍容大度,忍人不能忍。 颜亦岚深吸了口气,接着露出笑脸,「不要紧,若要说出声顶撞也是我的丫鬟在先。」 杨冬晴直勾勾的瞅着颜亦岚看,心想不过就是个十五、六岁的丫头,要打发这种货色,对她这个死过一次、穿越而来的现代人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 颜家嫡女从小被娇养在府里,没什么不好的风声外传,毕竟有个侯爷爹挡在前头,就算他的闺女再不好,看在她爹的分上,也得好上几分,而这不是杨冬晴乐见的事。 权势地位这种事古今皆然,她与颜亦岚素无恩怨,只是她穿越而来,献计找人让她爹成了皇上跟前的大红人之后,她就一心想为自己的将来打算。 京城里众家闺秀们谈论的几个如意郎君,就数状元郎李儒新的条件最入她的眼,毕竟他长相俊俏、风采翩翩,将来前途无可限量,可惜打小定下了娃娃亲,众人只能暗恨。 宁为穷人妻,不为富人妾,这个道理杨冬晴懂,她也不打算委屈自己,毕竟她长得一副花容月貌样,既是京城第一美女,配个状元郎也算相得益彰,至于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胖丫头,纵使贵为侯爷嫡女也得挪开自身,把正妻的位置让给她。 「颜小姐真是好教养。」她心里比较想说的是:你这丫头实在不该再吃了,那身子都快找不得腰了。 「比不上杨家小姐。」颜亦岚就算察觉了她的言不由衷也没放在心上,「只是这条街上还有什么是杨小姐喜欢的,不如杨小姐先选吧,以免两家的丫鬟吵了起来,丢了两家人的脸面。」 明知道她是存心找麻烦,却一点都不被她影响,看不出来小小年纪倒是挺沉得住气的。杨冬晴嘲弄的想,倒令她小看了。 杨冬晴娇媚的目光一扫,轻咬着下唇,一副为难的样子,「我与颜小姐眼光相似,只怕是颜小姐想要的,我全都想要。」 这不就摆明了要与她杠上?颜亦岚微眯了下眼。 「不如就……」杨冬晴紧盯着颜亦岚,手轻轻的往旁一指,「先买下这幅松柏长青,我瞧你方才盯了许久。」 颜亦岚的神情一僵。 见状,杨冬晴的嘴角扬了一下,她早就注意到让颜亦岚停下脚步的是这幅松柏长青,而不是富贵牡丹,这小丫头真以为她是蠢的吗? 「颜小姐喜欢,对吧?」她的媚眼一勾,嘴含笑,「真是失礼了。」 颜亦岚咬着牙,再好的脾气,遇到这样惺惺作态的人也很难心平气和。 杨冬晴正等着她发作,好让众人见识一下这侯府千金的好教养,却没料到一声清亮的声音传来—— 「这幅画不卖!」 【第二章】 尤金抹着汗,从一辆马车上跑了下来。 卖字画的小贩叫郑建安,他认得尤金,毕竟这幅松柏画的绘者就是尤金的主子,也是他和他家婆娘上千佛寺礼佛时遇上的贵人。 想想也怪他自己不争气,打小一心只想登金榜,没学什么了不得的本事,就只会读书,可惜就是学识不如人,几次科举连个边都沾不上,最后只能勉强用肚子里的几滴墨水,绘写些字画,上街卖来银子养家活口。 前些时候,他在千佛寺看到一幅春江晓景,看那初春的江水上水鸭嬉戏,岸边几枝桃花盛开,一副大地回春的和暖样,他一看惊为天人,千求万求,好不容易才求得那作画的公子看在他家婆娘挺着个肚子跟他一起跪求的分上,勉为其难的割爱,将自己的墨宝让他拿到街上卖。 那画还真让他卖了个此生想都想不到的百两银子,卖了画后,他隔天就将七成的银子拿到千佛寺,这是一般寄卖字画的规矩,那位公子原不想收,但他坚持一定得给。 那公子知道他的处境后,看他生活不易却有骨气,要他将银子捐献给千佛寺,还要他有时间便去千佛寺,他会教他写字作画。有了公子的倾囊相授,这些日子他的字画技巧大为进步,公子开心之余,还替他在最热闹的悦客来前找了个位置摆摊卖字画。 毕竟是悦客来,来往的达官显要多,酒足饭饱离开之时,还会附庸风雅的买些字画,他的生活总算真正的安定了下来。 「尤兄。」郑建安有礼的拱起双手。「你说这画不卖?」 昨日他上千佛寺,要跟公子报个喜,说他家娘子生了个大胖小子时,看到这幅画,就见松柏立在一片大雪中显得苍凉,却因远方的几枝红梅而现生机,在他眼中,公子的人就像这画的意境般,不论处在任何境地都能靠自己找到一丝生机与自在逍遥。 公子见他看得出神,没等他开口就直接将画给了他,定是公子知道再些时候就过年了,需要银子过日子,他感激得只能跟公子磕头再磕头。 对他来说,公子就如同他的再生父母、如天般的伟大,所以尤金一到,他立刻一脸的恭敬。 「是,咱少爷说不卖这人。」尤金的手不客气的指着杨冬晴。 虽说杨冬晴长得美艳,但和他家少爷那如谪仙般的样貌一比,连根头发都比不过,他看自家少爷那张好看的脸看得太久,对任何貌美如花的女子都没任何感觉。 杨冬晴霎时变了脸色。 颜亦岚一眼就认出尤金,她怎么也没料到会在街上遇见他,可是他身旁却不见他那个俊俏如天仙下凡的少爷,接着她注意到那辆停在不远处的马车,心忖他也要离开千佛寺了?是因为脚伤吗? 「我家少爷说这画等的是有缘人。」尤金说着,要郑建安把画给收拾好,「他要送给这位小姐。」 颜亦岚一直到身旁的清荷拉了她的袖子一下,她才将视线从马车上抽离。 「什么?」她一副儍愣愣的模样。 「我家少爷说,画送给小姐。」尤金实在不想给颜亦岚什么好脸色看。 什么有缘人,第一次见面就把他家少爷的腿给撞伤了,害他家少爷只能提早收拾家当下山找大夫医治,若真有缘,在他看来也是孽缘,偏偏刚才少爷在车内看到她在看他的字画,就要他下车将画直接赠给她。 「小姐请收下吧。」 颜亦岚受宠若惊,「这画要多少银子?」 「我家少爷说,谈钱俗气。」尤金挥了挥手,「我家少爷还在等我,我就不多说了。郑大哥,少爷说改天再与你谈。」 第六章 尤金说完就急匆匆的跑开,身影消失在等待在不远处的马车里。 颜亦岚原本想问几句于乐柏的情况,但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尤金就已经跑开了。 郑建安没有二话就将画给卷好,双手捧着送到颜亦岚的面前。 颜亦岚眼角瞄到杨冬晴那阴晴不定的神情,知道她心有不甘,便要清荷将画给收下,接着轻声说道:「这事是在告诉杨小姐,世上有些东西是想抢却未必抢得到的。」 杨冬晴气坏了,她原是想找颜亦岚的麻烦,现在反倒成了她丢脸,尤其是看到颜亦岚脸上那抹如沐春风的笑脸,她心中更不是滋味。 「不过就是一幅名不见经传的画,如果我想要,让状元郎多画几幅给我便是了。」 提到李儒新,颜亦岚淡淡的挑了下眉。杨冬晴这是什么意思? 「只要我想要,无论画或人,」杨冬晴皮笑肉不笑,有礼的一福后说:「早晚都是我的。」 言下之意,今日会这么针对她全是因为李儒新?颜亦岚敛下眼,沉思起来。 「想什么?都出了神?」 听到身旁的声音,颜亦岚回过神,圆圆脸上闪着笑意,「哥。」 颜希肃看着她可爱的笑脸,忍不住扬起嘴角,「爹要我来接你了。买了些什么?」 「好画!」拿过清荷手中的画,她将画轴打开,先看到落款的名字。原来他叫叶三,不单人长得好,还画了一手好画、写得一手好字,即使是状元及第的李儒新都未必胜得过他,这样的人才竟然没半点功名在身,可见不是他不好,而是那些官不懂得欣赏。 她献宝似的将画呈到自己的兄长面前,「是位有缘人送的。哥,你看这画画得可好?」 颜希肃原以为是女人家喜欢的玩意,本想敷衍个几句,但瞧了一眼之后却无法移开视线,他伸手拿了画,「难得在这闹市中有此极品,只是……」他看着落款的署名,「送的?!」 颜亦岚点了点头,「是啊。」 其实他见过署名叶三的画挂在太子的宫殿里,当初太子的身子不像现在这般虚弱,太子当时还爽朗得意、向他献宝似的拿出叶三的画和叶三所出的万言书,里头对差役、税赋、边疆开垦都有独到见解…… 「你认得作此画的人?」 颜亦岚原想点头,突然又想起自己撞伤人家的事,这太丢人了,她实在说不出口。 「不认识。」她撒了个小谎,「只是正为这幅画跟杨小姐在街上争论起来时,有个小厮跑过来说这画只赠有缘人,就把画给了我。」 这件事听起来古怪,他看得出妹妹有所隐瞒,但他没追问,只打算私下再派人去打听那个小贩是从哪里取得这幅画的,他要找到这个叶三。 「杨小姐指的可是杨尚书的千金?」颜希肃打量着画,微眯着眼问。 「是啊。」颜亦岚坐上马车,车内只有自己和兄长也就露出本性,不客气的说:「不就是那过河拆桥、不留情面的杨府一门。」 颜希肃的眼底闪过一丝冷意,人心险恶,这世上过河拆桥的可不只杨府一门。 他将画还给颜亦岚,见她立刻兴匆匆的接过,看着她的笑,他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 颜亦岚不解的侧着头看他。 颜希肃勾了下唇角,柔声道:「太子说过几日召我和未来的状元妹婿喝几杯。」 颜亦岚想也知道是为了她的亲事,从小大哥就与太子和几位年纪相仿的皇子一起读书长大,纵使现在被贬官,但多年来的情谊还在,若是太子出面,就算李儒新想要毁婚,该也没那个胆子。 她低头看画,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快些,「太子身子好些了吗?」 皇上迷恋长生不老之术,荒了朝政,身为储君的太子原该这个时候出面稳住大局,偏偏他的身子这些年一直不见好转,虽有皇后和其母家帮着,别的皇子还是免不了多了别的心思,朝廷表面看似平和,实则暗潮汹涌。 「还行。」颜希肃说。在京城的日子,自己还能进宫去探探,离京之后,只怕纵使再挂心,想要见上一面也是难上加难。 「哥,太子病着,就别烦他了。」 颜希肃语气坚定,「这一切全是为了你好。」 为她好?真是为她好吗? 颜亦岚在心中无奈的叹了长长的一口气,低头看着画。这画中美景就像千佛寺外那片悬崖往外看的景致,天高水长,在一片寒冬苍茫中,远方山崖上的几枝冬梅傲立,现出一线生机。 她露出一抹笑,是啊!再难都有一丝生机,这世上没什么是过不去的。 温暖的房里,空气中飘散着安神香气,炭火上铁壶里水沸的声音伴着算盘珠子被快速拨动的声音传来。 算帐的人低着头,露出雪白的颈子,晶莹柔滑,一张天仙般的容貌白里透红,在烛火照射下,朦胧间透着一丝雌雄莫辨的美感。 那修长白皙拨动着算盘的手指倏地一停。 「不要脸的人见多了,但这么不要脸的还是第一次见。」说话的声音低沉好听,但口气却满是不屑。 他很美,却不是个女人,而是个男人。 「怎么?」于乐柏斜躺在一旁太师椅上假寐,脸色有点苍白,他闭着眼,气若游丝的问:「有人倒了悦客来的帐吗?」 「说什么笑话,我叶当家是何许人,谁敢占我便宜,」叶初云那张星月难敌的俊脸露出讥讽神色,继续拨动着算盘,「是想到今天上房来了些客人,恰巧经过门外时,听到了些话。」 恰巧经过?以今时今地叶初云这个悦客来大当家的身分,根本不需要招呼客人,所谓的「恰巧」,分明就是存有许多的故意—— 「舅舅实在该改改偷听的恶习。」 拨算盘的声音一顿,美得教人赞叹的五官一凝,速度很快的将桌上一本已经看完的账本往于乐柏的身上一丢,「什么偷听?死小子,我花了大笔银子让人教你四书五经,你就不会说点好听的话吗?」 「那就听壁脚吧!」于乐柏很从善如流。 「那还不是一样,」要不是真怕他伤了,叶初云的金算盘就要丢过去了,「也不想想你跑去千佛寺,一待就是一年,明明也不是山高水远,却连回来看我这个伟大如天的舅父一眼的时间都没有,没心没肺的,我养只母鸡都比养你来得强,至少养着母鸡还会下蛋,你呢?除了败我的家,拿钱去供佛寺、救济穷苦人家之外,你还会做什么?你若再不把我当一回事,我早晚把你扫地出门!」 「是的,舅舅。」于乐柏嘴上恭敬,但心里压根就没将叶初云的话给放在心上,他拿起身上的账本,「拿去,你的命根子。」 叶初云啐了一声,用力的拿过账本,虽然嘴巴不留情,但是看着于乐柏时,眼底有着一丝爱怜。 这小子长得还真有几分像他死去的姊姊,他姊姊可是他所见过容貌最美、心最善良的姑娘。 想他还未出生时爹就死了,未满三岁时娘亲也跟着去了,所以他打小就被说是克父克母的扫把星,没人想养他,只有美女姊姊从不嫌弃,背着他干活,日子虽然辛苦,但还过得下去,谁知老天不长眼让甘州来了场干旱,草木不长,爹娘留下来的那块小得可怜的地,怎么也种不出东西。 他们两姊弟有一顿没一顿的挨着,眼看就要熬不下去了,某一日朝廷派来了个大官,说是兵部的将军大人,带来了一车又一车的稻谷和干货,姊姊立刻带着他去领粮食。 带着他这个拖油瓶,姊姊早就打定主意此生不嫁,一心只想拉拔他长大,期望他能够好好读书,考个功名光宗耀祖,不再令人瞧不起。 只是姊姊长得像天仙,就算再想安分的过日子,老天也不放过她。 她被那个将军的嫡子看上,但姊姊的出身低下,别说是妻子,连当个姨娘都不够格,偏偏那个大少爷却要死要活的硬要迎姊姊进门,进门之后却只能给她一个比丫鬟再高一点点的小妾名分。 美若天仙的姊姊,身分委屈不说,最后还因后院的内斗而赔上一条命,姊姊死的那一年他九岁,而于乐柏也还不过是个不到四足岁的孩子…… 于乐柏注意到叶初云目光看着账本,但心思不知飞到哪里去了,忍不住扬了下嘴角,开口道:「舅舅这字错了,你字迹潦草不说,错别字也多,实在该多念些书。」 第七章 「臭小子。」叶初云回过神,不客气的一脚踢了过去。「你以为自己在跟谁说话?」 于乐柏眼捷手快的闪过,得意一笑。 虽然已是多年过去,但叶初云永远记得两人被赶出府的那一夜。 那一夜大雪纷飞,他背着为了救他而挡了正室一鞭子的于乐柏,艰难孤独的走在空无一人的暗黑街道。 背上的小子时睡时醒,那时的他真怕极了这小子就这么永远闭上眼,跟姊姊一样去了。正当前途茫茫时,因发烧而迷迷糊糊的于乐柏拿出一支红宝花钿,那是姊姊最喜爱的一支花钿,却因为正房嫡女一句「想要」,姊姊纵使不舍,也得笑着乖乖双手奉上。 他这才知道于乐柏在被丢出府时,突然扑上前,狠狠的往那向来狗眼看人低的正房嫡女脖子上咬了一口是为何,虽说小小年纪,却是死命的咬住不放,恨不得将正房宝贝千金的肉给咬下一块,一时之间乱成一团,于乐柏还被狠赏了一巴掌,他当时还以为于乐柏是因为想要报这些年被这个正房嫡女欺负的仇,原来他的目的是要拔下她头上的花钿。 当年在那寒冷的夜晚中,花钿上那一抹让月光照得晶亮的光彩,是他此生所见最美丽的光亮。 虽然不舍,但之后也多亏了那支花钿,才能让他换了不少银子,找了大夫医治于乐柏,数日后两人来到烟花京城,他便进了悦客来当店小二。 这些年来,只要他有得吃,也少不了于乐柏的一碗饭,两个人相依为命直到如今。 他没忘记美女姊姊的愿望,他改要自己的外甥有个功名,不再让人瞧不起,只是这些年来他的日子好过了,一颗心却莫名的越来越感到空虚,渐渐忘了一开始的初衷…… 叶初云眉头一皱,这小子虽然常惹他生气,身上却有股不容轻视的气势,就像一个出生显赫的官家子弟,而事实上,他也确实是,只不过是个被丢弃的庶子…… 此时,尤金上前,送上一碗墨黑的苦药,于乐柏连眉头也不皱一下的直接一口喝完,他的胃还是有些闷闷的发疼着。 他胃痛的毛病是因为跟着叶初云被赶出府的那段苦日子受的损害,从小落下的病根,寻遍名医也无法根治,于是就这么拖着。 想起过去,还真是说不清道不明,于乐柏闭上眼,索性不想了,他轻声说道:「舅舅究竟是听到了什么话,让你这么心生不平?」 「还不就是那个李儒新。」收拾杂乱的思绪,叶初云气愤的说。 这个名字于乐柏并不陌生,三年多前的科举,要不是当时他的身子不适,病得连床都下不了,那年的新科状元未必是李儒新。 印象中这个状元郎长得俊俏且风度翩翩,这些年来在京城里益发出尽风头,尤其近来备受皇上喜爱,走到哪里自然难掩其锋芒。 而和状元名头擦身而过的自己,虽然是窝在千佛寺里过着清净日子,却从不觉得有一丝不快,直到今日他知道了原来李儒新是颜亦岚的未婚夫婿…… 想起她风风火火冲向他,以为他要寻短而舍身相救,却硬生生撞伤他的脚的事,他的嘴角几乎忍不住要勾起。 于乐柏闭着眼没有露出半点心思,一开口依然云淡风轻样,「舅舅,你别因人家是状元郎就处处针对他,纵使当年我身子健朗,文采未必真能胜过他,状元之名未必非我莫属。」 事实已摆在眼前,于乐柏承认在那场比试中他输了,他人没出现,未战而败也是败,而今人家风光,在世人眼中李儒新是状元郎,而他不过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读书人,确实不如他。 「谁管他文采如何,我只是看不惯一个个换了身分就忘了分寸。」在叶初云心中,那些官啊,他是没几个瞧得起的,「自以为有了点权势就高人一等,眼睛长在头顶上也就算了,没想到还一天到晚只想着算计人。」 「这话怎么说?」 「李儒新自小就定下了门娃娃亲,如今有了权势却嫌弃对方配不上现在深受皇恩的他,一心只想着要退亲。」 退亲?!于乐柏缓缓的睁开双眼。 叶初云低着头,将最后的几笔帐对好后阖上账本,看向于乐柏的眼神闪过一丝没有说出口的担忧,「怎么脸色这么难看?要不要再请大夫来一趟?」 于乐柏挥了下手,「不用了,我已经好多了……舅舅,你刚刚说李儒新想退亲?」 「嗯。」叶初云站起身将账本和装着银票的木盒给锁进一旁的柜子里,小心翼翼的将钥匙收进衣襟里,这些账本和银票可是他的命根子,「想想安侯爷也算是咱们悦客来的常客,懂茶、惜茶,可惜一片忠心却落得今日局面,连自己闺女的亲事都要被退。」 「平白无故的为何退亲?」 「自然不是平白无故,他们那些达官显要要的是门当户对,虽然安侯府再怎么不济也还有世承爵位,可安侯爷如今在朝廷失势是事实,反观杨大人是皇上眼前的大红人,他的嫡次女杨冬晴初长成,颜、杨两家一比,李儒新就算瞎了眼也知道要选哪一个。」 叶初云的口吻不平,但也不到同情,毕竟这世上每日都会发生大小事,若每件事都要同情也太过累人,再者悦客来里的贵客来来去去,若真的每个都要论交情,那安侯爷还未必排得上名,他顶多在背后议论个几句,没兴趣去插手那些狗屁倒灶之事。 在酒楼里送往迎来,最不缺的就是小道消息,哪家的小姐做了什么事、哪家的少爷又闯了什么祸……越是富贵,挖开其中根底越是臭气冲天。他自己就是看着他的姊姊在大宅院里一路走来,最终却落得香消玉殒。 于乐柏没有答腔,脑子飞快的转动着,「听舅舅的意思,李儒新与杨大人千金的亲事已经谈定了?」 「还没退成亲,怎么谈定。」外甥向来是没兴趣听这些小道消息的,难得一次露出点兴趣,叶初云自然就知不言了,「说起来杨大人那个女儿皮相还行,昨日李儒新跟杨大人约在这里喝茶,杨大人刻意让女儿来送东西,我瞧了几眼,难怪李儒新会被迷得团团转,良心都被狗啃了。」 杨冬晴外貌如何出众,于乐柏没半点兴趣,倒想起杨冬晴在街上处处针对颜亦岚的态度,不禁有些恼火。他拿起一旁的水喝了一口,还真是人心不古,明明亲事都还没退,杨李两家就表现得如此急不可耐。 「他们打算怎么做?」将杯子放下,于乐柏再问。 叶初云没回答,倒是先谨慎的拿出自己珍藏的宝贝们。 他每晚对完帐要就寝前的最后一件事,便是拿出他店里最宝贝的十二只紫砂壶仔细的打点,这几个紫砂壶色泽光亮不说,还别具巧思的在把手刻上栩栩如生的十二生肖图案,加上造壶的师傅已经仙逝,更显东西名贵,悦客来总是贴心的配合上房贵客的生肖呈上相衬的茶壶,这些可都是有幸成为悦客来上房贵客才能使用的好东西。 于乐柏见状也没敢催促。 收整得差不多了,叶初云才再开口,「人家毕竟是状元郎,可不能落人口实,让自己的状元招牌蒙羞、让人指指点点,所以退亲的过错自然要全推到失势的侯府上。 于乐柏握着茶杯的手一紧,「意思是……」 「意思就是……」突然的,叶初云察觉了古怪,侧着头注意到于乐柏握着茶杯的手紧了又松,这小子向来待人冷冷淡淡的,倒是难得见他有情绪波动,「你舅舅我这人向来不随随便便在背地里道人长短,像个娘们似的,所以不说了。」 于乐柏冷冷的看着他,这种话还真亏他说得出口,叶初云成天最大的乐趣就是探人闲话、打听小道消息,他身旁带了一票训炼有素的护院,说是为了保护悦客来和属于悦客来的众多产业,但实际上还有额外的工作,就是包打听一堆小道消息让他舅父闲磕牙用的。 「舅舅。」他的语气清冷,已经有些不耐。 「怎样?」叶初云骄傲的扬起下巴,「你求我,我就告诉你。」 于乐柏冷眼瞄了一眼,「尤金。」他叫着自己的长随,「去把刘掌柜叫来。」 「你这小子做什么?」 「你不说,自有忍不住的人会说。」 第八章 「去你的。」叶初云叫住尤金,不悦的看着于乐柏,「他们这一个个都是领我的钱、办我的事,凭什么听你的?」 「凭你疼我。」他淡淡的一句话,回得叶初云的脸一阵青绿。 「叫刘掌柜来也没戏,」叶初云一脸得意,「若他真敢说一句,我就要他回去吃自己。」 看舅舅满面春风,于乐柏只是浅浅一笑,随手拿起桌上手把雕着龙首的紫砂壶。 叶初云登时双眼瞪大,「我的祖宗,小心些,这可是花了我大把的银子。」 说起来他视这些紫砂壶为宝贝并不是惜物,而是怕有所损伤白花了银子。 于乐柏把玩着紫砂壶,他知道叶初云视钱如命,不然也不会在短短几年就把悦客来的招牌给发扬光大,现在日子好过了,还是希望赚更多银子,真是应了那句——越是有钱越爱钱。 「舅舅,」他晃了晃手中的紫砂壶,「说吧!」 叶初云的手直指着他,「先把壶给我放下。」 于乐柏肩一耸,将紫砂壶放下。 叶初云立刻飞快的把紫砂壶给收起来,小心的放进柜子里,「死小子,你的良心被狗啃了,竟然威胁如天般伟大的舅舅。」 于乐柏彷佛没听到,只说:「快说。」 「要我说也不是不行,」叶初云直视着他,确定自己所有名贵的东西都收得妥当后才开口,「你先告诉我,为什么会对这件事上了心?」 「与颜小姐有一面之缘。」 叶初云安静了一下,冷不防的伸出手,拧着于乐柏的耳朵,「要你读书不读书,什么时候认识颜小姐的?你还没任何功名,一穷二白的就想着要娶老婆?」 「你说到哪去了,我与颜小姐就是一面之缘而已。」于乐柏无心跟他打闹,将他的手给拨开。 「禀大当家,」尤金因为于乐柏扭伤了脚一事,被叶初云安了个照顾不周的罪名,还被臭骂了一顿,说要罚他月钱,他苦于没有解释的机会,现在见机会来了,忙不迭的在一旁插嘴,「其实少爷的脚就是那位颜小姐所伤的,跟小的没有半点关系。」 于乐柏不悦的瞪了他一眼,「多嘴。」 尤金缩了下脖子,退到一旁。 叶初云瞪大双眼,「不是说自己不小心扭到的吗?怎么跟颜小姐扯上关系了?」 「千佛寺南侧院外景致优美,我看得一时忘情,差点跌落悬崖,庆幸有颜小姐出手相救,不然我现在可能已经粉身碎骨了。」 一旁的尤金听着少爷的胡说八道,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明明就不是这样,正要开口澄清时,却看到少爷的眼神一冷,他只能将话给吞进肚子里。 对叶初云而言,于乐柏的安危可比他自己的命还重要,忍不住斥道:「死小子,看风景就看风景,出什么神?!你若死了,我要怎么跟你娘交代?!」 「舅舅,我现在好好的在这,」于乐柏三两下就把事情给带过,「现在你知道颜小姐对我有恩,所以你是否能告诉我他们打算对颜小姐做些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叶初云摆摆手,「他们打算找个名目将颜小姐约来咱们悦客来,使些小把戏让她失了名节。」 闻言,于乐柏的眼神一冷,「舅舅知道这些肮脏事要在悦客来发生,还想置身事外?」 「上门来的生意,没有往外推的道理。」 对叶初云来说,于乐柏第一,赚钱第二,但当这个死小子惹他气得牙痒痒时,赚钱就变成了第一,于乐柏就被踢到后头,不过不管怎么样,银子对他这个穷怕了的人来说,是世上最重要的一样东西,如今他肯表现出一点不平已经不错了。 「更何况他们不过是借了咱们悦客来的地方,又不是要我或伙计们下手,脏的是他们,可不是咱们。」说这话的叶初云脸上不见一丝心虚。 于乐柏看着他,「看舅舅的样子是真的不打算插手了?」 「不关咱们的事,为什么要去瞎搅和?」 「她救过我。」 「那是你与她的事,」叶初云想也不想的说:「别拿我悦客来的生意去谈什么情与义,我不吃这一套。」 说实话,达官显赫彼此之间的算计,他们这种小老百姓能不插手就不要插手,毕竟俗话说得好,民不与官斗,他是不可能允许外甥为了个女人有什么闪失。 「再者,就算悦客来拒了这笔生意,他们还是会找别的地方让颜小姐失了名节,若真有心害人,你想防也防不了。」言下之意就是他不单不打算管,也不允许于乐柏插手。 「舅舅说得也是有道理,」于乐柏没反驳,说完就站起身,「已入夜了,舅舅歇着吧。」 叶初云可以察觉到他没说出口的愤怒,「胃不疼了吗?」 「不疼了。」他忍着扭伤的脚,不让尤金扶,径自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叶初云皱起眉头,「尤金!」 原本要跟出去的尤金停下脚步,「是的,大当家。」 「你留下,我要话问你。」 「尤金,」于乐柏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我要练字,过来研墨。」 叶初云眉头锁得更深。 尤金左右为难的看着两个主子。 叶初云神情冷峻的一挑眉。事情有古怪,可这小子的脾气倔,不想说的事,他就算打破砂锅也问不出所以然来,最后只能手一挥让尤金离开。 待人走远,叶初云的眼神微微一黯,这小子可是他姊姊的命根子,他用尽一切力量也得拦着他做傻事才行。 说到底,李、颜两家如何确实是不关于乐柏的事,却莫名的影响他的心情,加之早上下了场雨,现下虽然雨已歇,可屋檐落下的水滴声仍惹得他心烦。 一大清早他就被叶初云给拖出悦客来,来到城外的风霄山庄挑选刚送进来的春茶,叶初云向来对他保护周全,对外总说他身子骨差,所以众人都知道叶当家有个跟他年纪相当的外甥,但没几个人见过他。 今日叶初云却反常的硬将他拖出来,似乎是刻意要绊住他。 才见过风霄山庄庄主,于乐柏便推说身子不适,派尤金去打听消息,自己则在马车上歇着等待。 果然过没多久,尤金偷偷摸摸的拉开马车的帘子,「少爷,我打听到了,今天跟在大当家身边伺侯的小虎子跟我说,一大清早就听了刘掌柜在春畅园跟大当家说,今日李府在悦客来订了间上房,还准备上好的毛尖茶,所以他要拿大当家柜子的钥匙,准备拿只紫砂壶配好茶。」 「今日?」于乐柏脸色一沉,他不知李儒新心中的盘算是什么,总之绝对不是好事,悦客来共有四间上房,春柳、夏雨、秋叶、冬雪,就不知……「哪间房?」 「秋叶。」 于乐柏动了动自己的脚,这扭伤也好得七七八八,除了特地去扭动时还有些痛之外,倒也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你留在这里替我挡着我舅父。」 尤金吓得一脸苍白,「挡着大当家?!少爷,小的只是奴才……」 于乐柏才没有空听尤金的哀嚎,直接下了马车,来到风霄山庄的马房。 风霄山庄南北买卖都做,也卖马匹,他立刻信步上前。 「我要匹马。」 「是。」生意上门,管马房的老头子立刻上前,笑开脸。 实在不得不说叶初云这对舅甥实在比女人更加美艳,以往庄里的丫鬟、婆子只要听说叶初云要来,都兴奋得好几天睡不着觉,更别提他家大小姐了,对叶初云可是一见倾心、二见钟情,今日倒难得,带了跟他同样出色的外甥一道来,实在令风霄山庄的一票女眷们都相形失色。 「于少爷请随意看。」老头子笑呵呵的说。 于乐柏目光淡淡一扫,一眼就瞧中一旁的红棕骏马,双眼有神,四肢健壮,毛色发亮。 「就它了。」 老头子一愣,面露迟疑,「它?这匹马可是越王特地要庄主上西北之地找回来的,于少爷……不如你再看看其它的马吧。」 越王梁忆天?于乐柏眼底的锐光一闪,「就要它。」 老头子的神情闪着不安,若说跟别人的买卖还好说,但这是皇室要的马……没给老头子考虑的机会,于乐柏直接翻身上马。 「少爷?!」赶来的尤金急得想要拦住他。 「让开。」于乐柏骑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说。 第九章 当年舅父有了能力之后,不单给他请了夫子教导四书五经,还担心他若有朝一日在朝为官,不擅骑射丢人,所以顺道给他请了师傅教骑射,几年下来虽然舞刀弄剑他不成,但是骑马这门功夫,他倒是学得不错。 舅父看他喜欢,还特地给了他一匹温驯的母马,偶尔他也会让马迈着矫健欢快的步子,带着他四处跑一圈,但内心深处,他其实一直想要匹健壮的马儿,今日正好,就看中这匹好马,只不过这马是越王要的,看来得花不少银子,待会儿他舅父若知道了,心中应该会很后悔拖他来此,最终只是伤荷包。 「这匹马要多少银子,就直接找你家庄主跟我舅父收。」于乐柏用力一踢马腹,马儿如同风似的飞驰而去。 「少爷!」尤金哀嚎着跪了下来。 不用脑子想也知道那匹马要花不少银子,大当家是个钱奴,这下可要割肉般的疼了。 策马回到悦客来前,在门口招呼的伙计连忙上前拉住马,在里头的王掌柜一看到马背上的于乐柏时微微一惊,接着连忙迎上前去。 说起这位神秘的少爷,见过的人还真没几个,毕竟他进出都是从后门。当年大当家一方面为了清净,另一方面也怕打扰了少爷苦读,便在悦客来最靠近后门的院落建了两栋舒适的两层小屋,一栋是大当家自己住的春畅园,一栋则是少爷的静尘居,平时都有护院守着,后院安静,悦客来的吵闹传不到他的耳朵里。 悦客来上下都知道少爷身子不好,喜欢清净,今日倒是难得,看他直接将马给停在悦客来的大门前。 「少爷,你怎么回来了?」他知道今天大当家带着少爷去城外的风霄山庄。 于乐柏没回答,只道:「人呢?」 王掌柜有些不解。 「今日秋叶阁的贵客。」于乐柏进一步说清楚。 「颜小姐才刚到,」王掌柜连忙回答,「刘掌柜正去伺侯。」 于乐柏心一惊,大步跨了进去。叶初云不在,悦客来上下自然没人敢挡他。 悦客来的四间上房,虽说叫房,其实是独门独栋的院落,就在悦客来的酒楼后方、后院之前,分为春柳、夏雨、秋叶、冬雪,一年四季皆有其风情,在这个秋高气爽的好时节,秋叶阁里的菊花开得正好,文人雅士身居其中,品茗吟唱谓之高雅,叶初云脑子动得快,还定下规矩,没点身分地位的人,就算花上大把银子都进不了这几间上房。 所以京城内外没有人不想有朝一日能够成为悦客来上房的坐上宾。这也是叶初云最聪明的一点,懂得抓住人性,毕竟可以在短短时日里就发迹的,除了运气,没点脑子也不行。 「刘掌柜。」 正踏上通往秋叶阁的半圆拱门前,于乐柏叫住了刘掌柜。 刘掌柜手里拿着茶盘,上头有着名贵的蛇首紫砂壶和秋叶阁里贵客特别交代的毛尖茶。 「少爷?!」刘掌柜微惊,明明一大清早就看到大当家带着少爷出了门,怎么少爷现在就回来了?大当家呢?没回来吗? 于乐柏低头看着刘掌柜的茶盘,低声问道:「里头除了颜小姐之外,可还有其他人?」 「只有颜小姐。」 他的眉头微皱,「只有她一人?」 刘掌柜点头,「小的也觉得古怪,颜小姐没带丫鬟,确实只有一个人。少爷,小的先送茶,让客人久等就不好了,今日冬雪阁也有贵客要招呼,大当家不在,小的得去忙了。」 于乐柏心想,他舅舅也算是用心良苦,今日为了拦着他不让他惹事,竟放着贵客不管,也要拖着他离开悦客来。 于乐柏伸出手,打开装着茶叶的壶盖。 「少爷,」刘掌柜的心头跳了一下,「这茶是订房的李大人特别交代的君山毛尖,名贵得很,大当家还特地拿出珍藏的蛇首紫砂壶泡着,不能有半点损坏啊。」 茶香扑鼻,沁入心脾,君山毛尖茶雨天不采,露水芽不采,空心芽不采,冻伤芽不探,伤芽不采,在清明前后采收的是最上好的一批春茶,种种限制让君山毛尖茶茶量少质量佳,这么好的茶,连悦客来这么大的酒楼,捧着银子都未必能买得到。 颜千松爱茶众人皆知,他养出来的儿女懂茶也是理所当然,只是一个一心想要退婚的状元郎,却在这个节骨眼送上这么好的茶,多讽刺……生肖属蛇是吗? 他的眼神一冷,手一用力,将茶盘整个打翻。 刘掌柜见了,一脸的错愕苍白,茶叶撒了一地,连带着用来泡茶的紫砂壶也破了。 「少、少……」他的腿都快软了,吓得说不出话来。 「放心吧!有事一切由我承担,再去拿只紫砂壶,换我平日用的茶叶上来。」 刘掌柜欲哭无泪,只能赶紧去办。 少爷的胃不好,但又好茶道,所以大当家特地为了他大江南北找到了一种红茶,久泡而味香,重点是较不伤胃。只是那些红茶再怎么名贵,也比不上被打翻的毛尖茶,更别提还有那只打破的紫砂壶……刘掌柜心中不停的打着冷颤,等大当家回来,定要掀起惊天巨浪了。 于乐柏叫来下人,拿了一套悦客来的店小二服装换上,这才接过刘掌柜重新送上的茶盘。 「少爷,你该不会是要亲自去送茶吧?」刘掌柜看着他的装扮,真想眼睛一闭,直接晕死算了。 「没错。这里交给我,你去冬雪阁伺侯吧。」 刘掌柜哑口无言的看着他直接走向秋叶阁,他得赶紧派人去把上了风霄山庄的大当家给找回来才行。 【第三章】 颜亦岚独自一人静静的坐在上房里,这悦客来还真不亏是大酒楼,这上房其实是独门独院、两层的房子,一楼前有厅,后有房,摆设典雅不说,楼上露台还能品茗看景,完全不受前头热闹宾客的打扰,那院落的秋菊开得正艳,一看就知道被人细心照料着,她的手轻抚着放在一旁的古琴,拨了几根弦,悦耳的声音令她原本沉闷的心情有了一丝欢愉。 在此享有清净怡人的空间,空气间飘散着淡香,令人心旷神怡。也难怪悦客来的四间上房名声响亮,她也听闻过要成为上房的坐上客不是只有银子便成,若身分不适当,也不得其门而入,就连她爹,有时还订不到一间上房,她一个侯府千金更是第一次踏进来,看来李儒新真不能同日而语了,现在也成了这悦客来上房的坐上宾。 李儒新派人送来了封信,要她独自一人赴约,说要谈谈两人的亲事。 虽然觉得男女私下相会不妥,但是这阵子见爹娘不经意便会深锁眉头,她还是瞒着颜府上下溜了出来。眼见约定的时辰已过,却还没见到李儒新的人影,她心中不由得有些不快。 纵使家人瞒着她,但李儒新有意与杨大人府上攀亲的事还是传进了她的耳里,这下可让她明白了杨冬晴在街上针对她的原因了。 听到门口有动静,颜亦岚立刻坐回位子上,如同大家闺秀般,端坐着看着大门的方向,只是推门而进的不是李儒新,而是个店小二,她的心略微一松,但双眼却因为认出那个店小二的身分而激动了起来。 「你怎么在这里?!」 于乐柏将茶盘放在她的面前,「当差。」 这个答案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可是你不是住在千佛寺里?」 于乐柏浅浅一笑,「回小姐,那里毕竟不能久住,人吃五谷杂粮,难免为五斗米折腰。」 颜亦岚看着他俊朗的笑容,不由得看呆了。 他的话有古怪,毕竟在千佛寺里虽然他们只有短暂的相处,但他那身上好的江南布料不假,左看右瞧都不像是为了生活而奔波的读书人,更别提他身旁的长随叫他少爷。 但他也没有理由骗她才对,或许真是有苦衷吧。看着他那张好看的脸,颜亦岚忍不住露出一抹傻笑。 于乐柏注意到她脸上的笑意,将茶叶和茶具摆上时也不禁跟着露出笑意。 摆放茶具发出的轻微声响令颜亦岚回过神来,她的双颊不禁微微泛红起来。自己还真是不争气,每次看到他的脸就会忘了移开眼睛。 「对了!」她想到他的脚,「你的脚好些了吗?」 「早已经没事了。」他勾了下嘴角,一旁放在炭火上的水已经煮沸,他坐了下来,亲自沏茶,「这茶叶是小的特地为小姐挑选的红茶,用的水是雪岳山上的泉水,虽称不上顶好,却也算顺口甘甜。」 第十章 他动作优雅,将水注入壶中,放入茶叶,接着盖上盖子,再行云流水的将茶斟出,把杯子放到她的面前,「请小姐尝尝。」 这样一个美男子替她泡茶,纵使不尝,单看他的动作也令人心醉。颜亦岚伸出手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顿时双眼闪闪发亮,这不是她惯喝的茶,但是味道确实甘甜,口感甚佳。 打小她就跟着自家爹爹飮茶,颜家品茗的规矩多,一杯为品,两杯即为解渴,三杯就是牛饮,若茶不顺口,顶多一小口便不再多碰,现下这茶的味道却特别香纯,她爹肯定也会喜欢到忍不住多喝一杯。 「不愧是悦客来,」她露出一抹甜笑,「真该跟你们当家买些茶叶回府才是。」 「别说买,小姐若喜欢,等会儿小的送给小姐带回府里便是。」于乐柏打算大方送,但若让他舅父知道,一定又要数落他是败家子。 「谢谢你。还有,」颜亦岚将杯子放下,兴匆匆的看着他,「你叫叶三对吧?」 叶三?于乐柏的眼神一飘,点了点头。 「我就知道,那幅画果然是你画的,你画得真好,」她压不下心里的兴奋,圆圆眼睛闪着笑意,「那日在街上多亏了你,不然我可能真的会不顾颜面跟杨冬晴吵起来。」 他微敛起眼睛,长长的睫毛覆下,脸上淡笑,美撼凡尘。 颜亦岚忍不住手托下巴,「你说,若我长得像你这般好看的话,那该有多好?」 「你很可爱。」他看了她一眼,「但小姐可别再说只有长得丑、长得不怎么样、长得不漂亮的人才会被称为可爱那些似是而非的话。」 他语气认真,倒令颜亦岚不好意思了起来,她不自在的笑了笑,「好,不说便不说。能再见到你真好,我爹看了你的画后很喜欢,还直问你是否有功名在身,想要见你一面,或许有机会可以替你引荐到哪位大人门下。」 「多谢侯爷好意,但我还是待在这悦客来自在。」他只想靠自己的能力,若想要走后门,悦客来送往迎来的皇亲国戚何其多,他不愁没机会。 「你真有骨气。」她心中对他的赞赏又多了好几分,「人各有志,自在开心最重要。只是我今日出府,没带多少银子,只有这些了,」她拿出荷包里的银两,「你收下。茶可以让你送,但图可不能让你白画。」 看着她手中的碎银,他不由得轻挑了下眉,他此生最不缺的东西应该就是银子了,毕竟虽说悦客来的当家是他舅父,但产权实际上该算是他的。 「拿去。」颜亦岚坚持要他拿,「你还得干活儿,养活自己很辛苦,多给自己买些好吃的。」 他微笑的看着碎银摇头,「悦客来不缺吃食。」 「敢情是嫌这银子少?」她一笑,「下次我再多带些银子给你成吗?这些你先收下吧。」 看来他不收下,她就不打算善罢罢休,倒是个心肠好的丫头。于乐柏带着浅笑将银子收下。 「这是怎么一回事?」 听到门口有声音传来,颜亦岚的笑容缓缓敛去。 于乐柏的眼底闪过一丝阴郁,低着头,起身微退了一步。 「我是不是打扰了你们?」杨冬晴在丫鬟的扶持下跨过门坎,风情万种的走了进来。 颜亦岚看着她几乎要忍不住皱眉,因为她的到来,身上那浓得过分的胭脂香污了外头那片幽雅菊花的淡雅香气。 「杨小姐,」她忍着气,轻声的说:「你走错地方了。」 「这是悦客来的秋叶阁,没错吧?」杨冬晴自顾自的坐下来,意味深长的看着颜亦岚又看向于乐柏,眼睛闪过一抹光亮。一个穷酸的店小二却有副好皮相,长得还真是俊俏,相较之下,李儒新的长相只能算是赏心悦目而已,只是他那身粗布衣裳令她立刻意兴阑珊的移开视线。 长得好看没用,说到底就是个低贱的下人,她可是聪明的穿越人士,配得上她的要富、要贵、要有权势才行,她才没空理会下人。 「我似乎来得不巧,」杨冬晴的声音娇娇柔柔的,目光故意在颜亦岚和于乐柏身上打转,「打断了两人。」 于乐柏微垂下眼,听出杨冬晴语气里的试探。杨府千金自己想法肮脏,还以为众人皆如她一般。他拿出火叉拨弄着一旁烧水的火炉。 火星一飞,差点飞溅到杨冬晴的身上,她一惊,连忙跳了起来,「你这该死的奴才!」 于乐柏冷冷的瞧着她,轻斥,「看小姐的打扮也该是个大家闺秀,怎么小小动静就大呼小叫、没个规矩?一点都不如侯府千金从容大度。」 杨冬晴一愣,这才注意到颜亦岚一副泰山崩于前面不改其色的端坐在位子上,面子不禁有些挂不住。她毕竟不是这个朝代土生土长的,做不来那些名门闺秀死板板的规矩,原以为自己的活泼好动该是个利器,却没料到并不是每个人都吃这一套。 顿觉难堪,她狠瞪了这个店小二一眼。 于乐柏彷佛没看到,径自对着颜亦岚说道:「小姐,小的先到外头去,若有事,小姐再叫我。」 见颜亦岚点了下头,于乐柏这才退了出去。 于乐柏并没有走开,反而绕到后头的窗户旁听里面的动静。 「看来今日约我出来的人,不是李大人,而是你。」颜亦岚微微敛下眼,看着杨冬晴不单人美,就连那双手都特别白嫩修长,反观自己的手虽白,却又短又胖,人比人,果然气死人。 杨冬晴也没有隐瞒的点了点头,忽地指着桌上已经喝了一半的茶道:「这可是宫里送来杨府的君山毛尖,小姐觉得味道如何?」 君山毛尖?!那可是一等一的好茶,只是……颜亦岚瞄了杯子一眼,毛尖茶色泽清亮,气味沁人心脾,她不至于错认,但送上来的明明就不是毛尖茶。 她伸出手,亲自斟了一杯放到杨冬晴的面前。 杨冬晴微愣,她早在茶叶里加了能迷昏人的草药,她可不想害了自己。她摇头,「我的胃不好,不能喝茶。」 「看色泽便知这是红茶,不伤胃。」颜亦岚狐疑的看着她,「怎么你在杨府不学茶道、不认茶吗?」 杨冬晴脸色有些不自然,她哪懂什么茶道,前世在便利商店各种茶随便拿都有,谁有那个闲功夫去研究。 「喝一口吧。」颜亦岚眼底闪过一抹不以为然,这个杨家千金除了美貌之外,好像是个什么都不懂的草包。一想到这里,她心里稍稍有点平衡了,「润喉顺口。」 杨冬晴气得想发飙。来到这个朝代,竟因个鬼茶道而让人瞧不起,且……她下唇一咬,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乱子,她的毛尖茶变红茶,但走到这个当头,纵使出错也只能将错就错,她的计划还是得要走下去。 「明人不说暗语,」反正也没旁人在一边看着,杨冬晴懒得端规矩,直接说道:「你该明白现在的景况。」 颜亦岚轻挑了下眉,重新将沸水注入壶中后,才好整以暇的说:「我不懂杨小姐的意思。」 「我与李哥哥两情相悦。」 李哥哥?颜亦岚几乎忍不住要哼出声,这么亲密是要叫给谁听的。 「可惜我与你的李哥哥,」颜亦岚故意学着她的口气,脸上闪过一抹嘲弄,「打小定了娃娃亲,从懂事起,众人就说我是状元夫人,我也只想当状元夫人,所以状元夫人的位置是属于我的。」 听出她话语中的态度强硬,杨冬晴忍不住发火了,「你当真以为你抢得过我吗?」 颜亦岚可从来没想过要抢,若能选择,她也不要这桩还没开始就已经令她心灰意冷的亲事,但是打小就议定的亲事,就算爹娘疼她,却也得为了颜面、局势无法拒婚,她又有何立场说个不字? 「我明白你与你的李哥哥两情相悦,」颜亦岚轻叹,「等我进门之后,大不了就让夫君收你为姨娘。」这个决定对一个女人来说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 杨冬晴的手微微紧握了一下,「你要我做小?」 论外貌、论手段她样样比颜亦岚强,她竟然要她做小?! 「是。这门亲事侯府不会退让半分,」颜亦岚坚定的看着她,「除非你的李哥哥真能为你背负天下骂名,上侯府退亲,再向杨府提亲,这门亲事或许能作罢。可惜李儒新不敢,因为他还得顾着一个状元、一个文官、一个读书人的颜面。」 第十一章 杨冬晴的脸上有些难堪,眼前这丫头虽然没有惊人的长相,但思虑清楚,看事透彻。李儒新一颗心虽然放在自己身上,却被颜亦岚说中了,纵使为了她,他也不想背负负心汉的骂名,影响自己的名声,所以才会一直拖着,想要盘算一个能退亲又能保住好名声的两全其美法子。 「你不主动退亲,就别怪我心狠。」杨冬晴暗暗一个咬牙,也不再废话,气愤的起身离去。 在外头的于乐柏看着杨冬晴一脸难掩怒气的带着两个丫鬟走了,他不由得冷哼,摆明了抢人夫君,还一副理直气壮、理所当然,这个杨冬晴实在有够离谱。 于乐柏顺了顺衣服,恭敬的走进屋去,就见颜亦岚一向笑容满面的圆圆脸庞失了神,想起方才她说的话,她一心只想当上状元夫人……他的黑眸不禁闪过一抹幽光。 「一生发达分前后,荣枯得失各有时。路到前头自有路,无须因几句话而介怀。」于乐柏看着她柔声的道:「今日的天有些冷,吃锅正好,小的下去准备,让小姐暖暖身子。」 颜亦岚缓缓的抬起头,盯着他温柔的笑脸。她不知道方才他等在门外伺侯时,她与杨冬晴的话,他听到了多少,但就算他全都听到了又如何,她的尊严早就被李杨两家连手给狠狠踩到地上。 看他静静退了出去,颜亦岚脸上的笑容缓缓的回到了脸上,好一句「荣枯得失各有时」,这天地之间有多少的不得不,她也不过是正好撞上了其中一个。 她没时间去难过沮丧,路还要往前走下去,只要她坚持住,那个杨冬晴难道还能吃了她不成,若现在就失志、过不下去,等她与李儒新成亲之后,那女人进了门当姨娘,她不被活活气死。 只不过一想到自己终其一生都要跟那对男女耗上,她就忍不住翻着白眼,此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可以狠狠的痛甩李儒新和杨冬晴几巴掌。没错,嘴上不能说混话,但在心中痛骂那对不要脸的狗男女可以吧。 颜亦岚喝了口茶,突然未阖上的窗户跳进来一个人,她闻声回首,惊呼出声,「你是谁?!」 刘光平日就是不学无术的地痞,常常拿钱办事,他原以为这次要轻薄的姑娘其貌不扬,却没料到这丫头虽称不上美艳,但那略微圆润的身形,白白胖胖的也算秀色可人。 不过不是说好了已经下药迷昏,怎么这会儿人还这么清醒?算了,醒着也好,玩起来更带劲。 刘光笑得阴邪,「在下可是来陪小姐欣赏这良辰美景的。」 「放肆!」颜亦岚的神色一正,「快走,不然我叫……」 她话还没说完,就见刘光毫不迟疑的伸出手,张开双臂直扑向她,想要捂住她的嘴,颜亦岚闪过他,身子踉跄了一下,还没站稳,整个人就被他压在地上,嘴也被捂住了。 颜亦岚吓得一阵颤栗,死命的挣扎着。 偏偏这秋叶阁离前堂太远,就算她大声呼救都未必有人听到,突然一声衣襟撕裂声传来,身子一凉的她整个人惊傻住,连挣扎都忘了。 难道她的清白就要这么毁了?! 专门替丁乐柏打点膳食的掌勺大厨怎么也没料到向来性子清冷的于乐柏会一身店小二的装扮出现在灶房里,还亲自交代他用菊花茶当火锅汤底,要替上房的贵客特制专属的火锅。 掌勺大厨只管灶房的事,从不管悦客来贵客的身分,但今天看到于乐柏的样子,倒忍不住生出了几分好奇。 「少爷,你快别在这里瞎揽和,」掌勺大厨摸了下圆滚滚的肚子,不由得啐道:「若是不小心给烫着了,小的不能跟大当家交代。」 「我只是瞧着,我不动。」于乐柏心急的看着,「好了吗?」 「好了。瞧少爷急的。」掌勺大厨敢肯定,能让少爷如此上心的贵客,绝对是个特别的人,所以他另外加了不少好料,「再滚些时候,小的已备了些青菜和鸡鸭鹅等肉片,再叫人给少爷送去。」 「免了,我拿便成,」他直接接过伙计手上的托盘,掉头就走。「等会儿叫人将锅送进秋叶阁。」 掌勺大厨心中觉得古怪,什么时候他家尊贵的少爷也要伺候客人了?但他没有多问,悦客来的灶房每日都像是在打战似的,除了炉火上的食物,他还要管带十几个厨役,实在没心思分心到其它的事。 走在廊上的于乐柏远远的就看到秋叶阁外的拱门站了两个丫鬟,他认得那是跟在杨冬晴身边的人,他还以为她们已经走了,难道…… 他的神情一冷,脚步加快。 「我家小姐交代,不准进去。」虽然只是个使唤丫鬟,但是在外头看到这种市井小民还以为自己高人一等,压根不将于乐柏给放在眼底。 「让开!」于乐柏冷冷的一斥。 他的声音让挡路的丫鬟微愣了下,迟疑的看着后头的另一个丫鬟。 那被看的丫鬟皱起眉,更加凶恶的说:「你耳朵聋了吗?我家小姐说不准进去。」 他懒得废话,直接将手上的托盘往两个丫鬟的身上洒过去。 两个丫鬟登时一惊,没料到他会将那一盘肉和青菜全往她们头上洒下来,一时之间惊吓到让出了路来。 眼见于乐柏闯了进去,两个丫鬟原想跟着去拦,但想想又觉得不对,决定先去禀告等在悦客来门前马车上的杨冬晴。 于乐柏才走近秋叶阁房门,就听到里头传出碰撞声,他的神情一惊,立刻一脚踢开房门,一见颜亦岚挣扎着被压在地上,他便气愤得无以名状,额头青筋冒出,全身沸血奔窜,气得只想杀人。 「混帐!」于乐柏使劲的揪起刘光,用力的把他甩在一旁。 刘光一时重心不稳的跌撞到桌角,把桌子都撞翻了,桌上的紫砂壶摔破了,热茶溅到他身上,他痛叫出声。 于乐柏一看到紫砂壶又破了一个,他舅父回来肯定不会善了,为了紫砂壶更为了颜亦岚,他抡起拳头狠狠的揍了刘光几拳。 颜亦岚一脸惨白,狼狈的手脚并用爬起身,抓着破裂的衣襟,颤抖不已的奔向房门口。但才刚踏出门口就听到后头传来闷哼声,她分心的转头看一眼,脚步便硬生生的停了下来,只见原本用力捶打刘光的于乐柏才一个转眼就已屈居弱势,反而被刘光压制在地上。 这世上并不是任何人出手相救就能当英雄,尤其是他不过是一介书生,诗词书画难不倒他,但若是拳脚相向就真是为难了。 「臭小子!」刘光压坐在于乐柏的身上,举起拳头狠狠的打在他的脸上。「找死!」 于乐柏咬牙等着拳头落下,知道这下子不死也去了半条命,谁知拳头却迟迟没有落下,反而是压在他身上的刘光哀嚎一声,接着一股温热的液体溅到了他的脸上。 于乐柏睁开眼,就看到刘光捂着眼睛,血正从他的手指缝流出来。 颜亦岚脸上那饱含屈辱的泪水还没空去擦,她手紧握着花钿,花钿前还沾着鲜红的血,双手抖得厉害。 于乐柏立刻翻身起来,一脚将刘光给踢开,脱下身上的棉衫披在颜亦岚的肩上,然后一把搂住她的肩,「走。」 「我伤人了。」颜亦岚的眼泪不停流下,倚着他抽泣着。 「没有。」于乐柏一把抢过她紧握住的花钿,「是我做的,你什么都别说,一切有我。」 他扶着她,脚步不稳的步出秋叶阁,却在小园子里与刚踏进来的颜希肃撞得正着。 颜希肃看见妹妹一脸梨花带泪又衣衫不整的被个男人拥在怀里,一时气急攻心,目光怒火一现,「放开我妹妹!」说着他直接一拳打在于乐柏的脸上。 于乐柏被突如其来的一拳打得连退了好几步,整个人摔倒在地上。 「哥?!你做什么?!」颜亦岚惊骇得忘了流泪,看着于乐柏被打得鼻血直流,她心焦的跪在他身旁。 见她一脸焦急,于乐柏原想安慰几句,却觉得天空一直在打转,转得他头晕,接着眼前一黑,他晕了过去。 颜亦岚的心跳几乎停了,她紧张的拍着于乐柏的脸,「醒醒!你快醒醒!」见他没有半点反应,她急了,「哥,还不快叫大夫。」 「还叫什么大夫。」颜希肃一把拉起妹妹,他得在还没有人发现前将妹妹给带走,不然她现在这副样子若被人看到,她以后要如何做人?! 第十二章 颜亦岚不从的想挣脱开兄长的手,「是他救了我!我不能把他丢在这里。哥,方才……」 「闭嘴!」颜希肃没时间听她多说。 今日他受李儒新的邀约前来悦客来,没想到没见到李儒新的人,反而看到自己的妹妹与陌生男人衣衫不整的在园子里,不管妹妹为何出现在这里,他都要尽快将人带走,若是让人撞见这一幕,妹妹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一生的清白都毁了。 他拖着颜亦岚就要走,一心只想赶快离开。 两人才走没几步,一切就好像是算计好了似的,一阵吵杂声由远而近的传来,来的是原本在冬雪阁饮酒作乐的越王梁忆天和左都督青竹。 左都督大人前几日才应祖父良国公交办,从边疆回京,最主要就是为了圣上这阵子龙体不适一事,特派孙子返京拜见探望。而两人的身后还跟着李儒新和杨尚书的长子杨元格。 颜希肃看到来人时神情一僵。 原本正在挣扎的颜亦岚见到前头的阵仗,心口陡然漏跳半拍,身子忍不住抖了一下,拉着身上的衣襟缩躲在自己兄长的身后。 为首的越王是当朝的皇长子,生母是曾被皇上深宠、如今早已香消玉殒 的惠妃,他虽然因不是嫡出而成不了太子,却比太子更受皇上喜爱,这是朝廷上下都知道的事实。 年少时,越王与颜希肃也曾一起共赏日月、饮酒作诗,但因长大后复杂的朝政局势让他们彼此之间的关系变了…… 「这是怎么回事?」梁忆天远远的就瞧见他们,走近一瞧,更是眉头一皱。 「回越王,这个店小二意图轻薄岚儿,被我一拳打晕了。」一个念头掠过脑际,颜希肃绝情的将事情全都推到了晕倒的于乐柏身上。 颜亦岚闻言身子一僵,惊得抬头看着自己的兄长。 颜希肃用眼神警告她,到了这个时候,他要保的是自己妹妹的名节与清白,其他人的死活与他无关。 「意图轻薄侯府千金?好一个大胆的奴才!」梁忆天目光冷肃,残戾的道:「立刻将这个不知轻重的人给本王拿下,先重打五十鞭,再交给官府发落。」 叶三是一个读书人,若真的被打五十鞭,只怕连命都没了! 「不!」颜亦岚就算知道现在发声会令自己的处境艰难,但她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嘴,「王爷,他没有轻薄我。」 颜希肃快被妹妹气死了! 梁忆天的眼神一冷,「不是他?那你怎么这副……」 想起方才在秋叶阁里的情况,她还是感到很害怕,「意图轻薄我的人在秋叶阁里。」 梁忆天眼神微敛,要身后的随从上前,「去屋里瞧瞧。」 随从立刻进屋,没多久就出来了,「王爷,屋子里没人。」 颜亦岚的心头一震,方才她明明就把人给戳伤了,怎么才一会儿功夫人就不见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原本不发一语的傅青竹出声了,「颜家妹妹,是那小子意图轻薄你,对吧?」 他出声是给颜亦岚一个机会,聪明的话就把罪全推给晕倒的那小子身上,毕竟一个店小二的贱命可远远比不上安侯府的声誉重要。他目光专注的等着颜亦岚开口。 此时于乐柏呻吟了一声,看起来就要转醒,颜亦岚转头想看,手却被兄长紧抓住制止。 她知道兄长希望她将罪推到叶三身上,但她实在没有办法昧着良心看着他送死,自己置身事外。 「轻薄我的人不是他,是别人。」这是事实,纵使无人相信,纵使会让人误会这是她行为不检点的推托之词,她还是一脸坚定。 傅青竹不由得皱起眉头。 梁忆天冷冷一笑,「看来,纵使傅大人有心相助,也要人家领情才行。」 傅青竹的脸色一沉,目光飘向颜希肃。 在外人眼中,常年戍守边疆的他与京城这些所谓的皇孙贵胄并无深交,但傅、颜两家先祖同是建国有功的老功臣,他与颜希肃的交情自是不同,这次返京,明着是探圣上病情,实则是因为颜家失势,他受祖父之命,返京看安侯府是否有需相援之处,只是才刚回京,怎么就见到他家妹子惹出这种胡涂事。 他冷着脸,先不论越王在此,就说一脸铁青的李儒新,只怕这件事也无法善了。 「说起来这是李大人未过门的媳妇,」梁忆天语气不带太多情感,「这事儿该怎么办,也该问问李大人。」 「王爷,」李儒新脸色铁青的双膝脆下,「请王爷替臣作主。这个贱人在悦客来私会情郎,我李家是绝不能要了。」 颜亦岚心头一震,斥道:「明明就是你约我一见,我没等到你的人,却遇上个登徒子意图轻薄我,要不是这店小二救了我,我的名节早毁了。」 「好一个牙尖嘴利的贱人,满嘴谎言,欺人太甚。」李儒新一副含冤受辱般的模样,咬牙切齿道:「今日我与越王、傅大人约在冬雪阁相聚,这约早在月前就定下的,我压根儿不知你在此。」 颜亦岚没有料到李儒新会不认帐,她心中一惊,难道她中了圈套?! 她的目光看着周遭那一双双试探和嘲弄的眼神,他们压根就不相信她,她眼中盈满屈辱的泪水,「我没有说谎。」 「还真是安侯府调教出来的好闺女。」梁忆天唇边露出一丝冷笑,口气满含不屑。 颜希肃压下心中怒火,平静的开口,「纵使臣的妹妹再不是,这终是李、颜两家的家务事,不该由外人插手,还请王爷与傅大人让我们两家自己解决吧。」 「这可不成,」梁忆天微扬着嘴角,「谁不知你安侯府位高权重,若委屈了李大人可就不好,既然今日李大人求本王出面,本王就不能置身事外。」 「王爷……」 「王爷是想如何解决?」傅青竹打断颜希肃可能脱口而出的不敬,平静的问。 「这悦客来向来就有好茶、好壶,不如泡壶好茶,好好谈谈。至于那个店小二,」梁忆天看都不看一眼,「杀了吧。毁了侯爷嫡女清誉,命是留不得了。」 「不许动他。」颜亦岚挣脱兄长的手,护在尚未全然转醒的于乐柏面前。 「不要脸的贱人,」李儒新一副气极攻心的模样斥道:「竟然当着王爷的面护着情郎?!」 他颠倒黑白的话令颜亦岚动怒,「我与他没有任何不清不白的关系,我不许你们滥杀无辜。」 「你这副样子还说你跟他没关系?」李儒新气到指着她的手直抖。 「要定我的罪也得拿出证据来,」颜亦岚倔强的扬起下巴,「要让我心服口服。」 「举头三尺有神明,颜小姐真以为自己能在王爷和两位大人面前睁眼说瞎话吗?」随着杨冬晴的到来,她轻柔的嗓音一下子就抓住所有人的注意力。 看着杨冬晴,颜亦岚眼中闪着恨意。这些事情都太过巧合,好似一场布好的局,她一踏入圈套,就被逼进了绝路。 「王爷、傅大人,这是舍妹。」一旁原本在看戏的杨元格看妹妹来了,立刻一脸骄傲的出声引见。 谁人不知他杨家出了个人间难见的大美人,水灵灵又娇媚,艳丽无双。 「叩见王爷,傅大人、李大人。」杨冬晴千娇百媚的半跪身子。 傅青竹瞧了一眼,漂亮的女人他见得多了,能吸引他的注意,容貌并非第一考量,毕竟他家那头河东狮在嫁给他之前也有个塞外第一美人的封号,个性直接,不矫揉造作更对他的脾胃,而这南方姑娘的婉约,他无福消受。 梁忆天双手背在身后,居高临下的看着杨冬晴,「听你的口气,像是知道了些什么?」 杨冬晴柔媚的抬起眼,先是看到皇家子孙以龙显尊贵的绣龙织锦,抬起头后,正好与看着她的梁忆天四目相接,她心头立即一动,没想到越王长得这么俊俏。 她穿越来时,便派人去将这京城里未婚的皇室贵胄全查了一圈,这个越王自然也是其一,只不过他娶过妻,虽然妻子早死,但以她的想法,自然不愿当继妻。 可是今日一见,她的心一动,李儒新这个状元郎根本无法与越王比拟。 杨冬晴那副双眼看得发直的模样,让梁忆天忍不住一哼,口气不耐的开口,「有话快说。」 第十三章 他的眼神没有太多惊艳的神色,毕竟以他的身分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杨冬晴纵使长得再好,也是空有一副皮相罢了。 今日要不是李儒新和杨尚书一家于他还有其用处,他实在没心思来陪他们演这一场戏。 见梁忆天一点都没有被自己的美貌给迷惑,杨冬晴微垂下眼,自觉无趣,照着之前早就想好的说辞道:「方才冬晴就见颜小姐独自一人进了悦客来,最后还与这里的店小二亲亲热热的走进秋叶阁,看来两人私交匪浅。」 「你胡说八道!」颜亦岚气得想冲上前替自己讨公道,却被颜希肃一把拉住。 「哥!」她气得脸都涨红了。 颜希肃冷着脸轻摇了下头,这一来一往的,他已经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他当然相信自己的妹妹行事磊落,唯一的缺点就是不会防人,就如同他一般,不也只是因为李儒新派人随便说了一句话,就急着赶来赴约了吗? 现在的情况,他们无人证和物证,唯一呈现在众人眼前的是自己妹妹衣衫不整的跟陌生男子在园子里私会,再者越王早就想找机会除掉安侯府,这下倒真的让他找到了个打击安侯府的契机。 他本就厌恶朝廷上下纷争不断,圣上迷信昏庸,又沉迷炼丹药,太子体弱,皇子为皇位明争暗斗。想自己六岁进宫,与太子和越王一起晨昏定省,读书玩乐都在一起,只是长大了之后,曾经的情谊全都变了调。 他不若自己的父亲那般执着于那些「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的皇权继承规矩,所以在越王开始得势、处处针对安侯府、对皇位有了别的心思之后,他便一心想要从太子与越王之间的斗争中离开。 这次因着安侯府失势,他本想图个清净远走他乡,只是现在看来就算安侯府失势,他也远离京城,越王还是不打算放过安侯府。他敛下眼,目光转为炯利。 「没想到颜家嫡出的小姐竟是这么不知羞耻,还在王爷和两位大人面前丢人,」杨元格轻搧着扇子,一副看好戏的样子。「若王爷不出面主持公道,可是天理难容,也委屈了李大人。」 颜希肃握着颜亦岚的手一紧,逼自己不动声色。 梁忆天转头看着傅青竹,「傅大人看眼前这局面该怎么处置?」 傅青竹虽是一个武将,但也不是个无脑之人,这摆明了不过就是一个局,偏偏自己还蠢到被拖着来当了证人,这个越王,真的不再是当年那个天真的孩子了。 「王爷心中该是早有定见,还要臣说什么?」傅青竹双手一个抱拳,「臣喝多了先行告退,请王爷见谅。」 纵使留下来也帮不了安侯府,气在心里的傅青竹索性掉头走人,想来个眼不见为净,他只希望颜氏兄妹可以沉得住气,若真跟越王杠上,吃亏的可是他们。 「傅大人果然是性情中人,本王就是欣赏他这一点。」梁忆天看着颜希肃,像是谈论天气般口气轻淡的问:「你说是吧?」 「回王爷,傅大人向来如此。」颜希肃敛下眼,纵使难忍,他也得忍住这一口气。 「希肃啊,」梁忆天轻唤着颜希肃的名字,「你别怪本王,要怪就怪你自己的妹妹做出如此丑事。」 颜希肃咬着牙,压抑自己的脾气。 「本王在此特允李儒新所托,退了与安侯府嫡女颜亦岚的亲事,又念在李大人有功于朝廷,不令其受辱,回宫后请旨赐杨尚书嫡次女杨冬晴于李大人为妻。」 「谢王爷。」李儒新面露喜色,叩头谢恩。 杨冬晴也跟着谢恩,但喜悦之情却好似蒙了一层尘般,若她早些时候遇上越王,她未必会选择嫁给李儒新,早知道就该查个清楚,而不是听人谈论着当朝状元郎如何风度翩翩时就锁定目标,现在真是恼恨啊! 「至于你,」看着颜亦岚,梁忆天懒懒的一勾嘴角,「看在我与你兄长的情谊分上,就让他带你回去,由安侯爷自行处置。」 没等众人行礼,他衣袖一挥,潇洒的转身离去。看似因情面而不追究,但其实大家都知道颜亦岚此生是毁了。 杨元格得意一笑,他要丫鬟扶起自己的妹妹,「我的好妹妹,我们快些回府去跟爹说这件事。」 「是。」杨冬晴与李儒新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接着头一低跟着自己兄长离开。 李儒新也站起身,冷冷一哼后就要走人。 颜希肃的长手一伸,挡住他的去路。 李儒新怒目而视,「你还有脸挡我的路?」 颜希肃目光如炬的盯着他,「只为了不让自己背上负心汉的名声,竟毁我妹妹清誉,你良心何安?」 其实李儒新也曾经很欣赏颜亦岚温和的性子,圆圆的脸上总是笑口常开,只不过人就是不能比较,当他第一眼见到杨冬晴时,那娇媚的样子便勾得他心痒。 杨冬晴是京城男子们的梦寐以求,若能娶她为妻,不单对自己将来的仕途有帮助,自己也能成了众人欣羡的对象,这可满足了男人的虚荣心,所以纵使心中对颜亦岚有愧,他也是蒙着眼一意孤行。 看着四周众人都走了,只剩下他一人面对颜希肃的一脸肃杀,正想着要如何抽身,此时一旁的于乐柏呻吟了一声,幽幽的转醒。 一看到他动,颜亦岚也顾不得自己兄长的阻止,连忙来到他的身旁,「你没事吧?」 于乐柏的手一抹自己的鼻子,鼻血虽然已经止住不流了,但满手的鲜血还是挺可怕的,可他没说什么,只道:「没事。」 一看到这一幕,李儒新的底气一足,怒道:「明明是她不知羞耻私会悦客来的店小二,一对奸夫淫妇,真是老天有眼,让越王和傅大人撞见,不然我还得娶了这贱人。」 「你说什么?」虽然还头昏脑胀着,但一听到李儒新的话,于乐柏怒斥了一声。 「我说你们一个是奸夫、一个是……」李儒新的话语突地消失。 他认得这个店小二,科举制度上,要参加殿试得要经会试录取后成贡士,贡士之中若论排名,第一名为会元,前十名称元魁,而于乐柏就是他那一场会试出的会元。当时众贡士都私下议论,上了金銮殿,于乐柏肯定是状元郎,谁知最后他竟然没有出现在殿试上。 最终,状元是他李儒新,但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若当初于乐柏在,这个状元及第未必能稳当的落到他头上。 但就算如此又如何?他要自己扬起下巴、昂首挺胸,现在当官的是他,而于乐柏纵使曾经贵为会元,现在也不过是个店小二,单看两人此刻的穿着打扮,两人之间的胜负已定,他才是站在顶上的那个。 他讽刺的看着于乐柏,手下败将捡一个他不要的女人——相配。 「我认得你,当初听说你病了,我还以为你死了,没想到却沦落到这里当店小二,」他不忘嘲讽于乐柏几句,「你倒是聪明,巴上侯府千金,只可惜这侯府的权势已失。不过以你这低下的身分,还是算高攀了。」 他的不屑令于乐柏面容寒霜。 颜亦岚的脸上满是愤愤不平与屈辱,「我呸!有事冲着我来便好,别扯上他。」 「贱人!」李儒新扬起手就要给颜亦岚一巴掌。这些年来,他真是受够了安侯府的鸟气。 于乐柏立刻上前,用力的握住李儒新的手腕,声音陡然变得低沉,「你敢动她,信不信我会杀了你。」 李儒新的心颤了一下,「我堂堂一个状元郎、大理寺右寺丞,你竟敢放肆?!我抓你见官!」 「好!见官,我还怕你没这个胆。」他的眼角瞄到好几个悦客来护院的身影出现,他的眼神厉光一闪,悦客来的上房向来戒备森严,绝不可能让人有机会溜进来意图轻薄女客,但悦客来的护院们却偏偏等到越王一行人离开了才现身,于乐柏知道这其中一定有古怪,他绝对要追查到底。 「放开他。」一旁的颜希肃出声。 于乐柏不放手。 颜亦岚见了,连忙说道:「快把他放了。」 于乐柏谁的话都不听,只听她说,现在她都开口了,他眼神一冷的松开手。 「越王已经开了金口,安侯府与李府的亲事作罢,此事已有定论,一切到此为止。」纵使觉得受辱,颜希肃也咬牙和血吞了,「这位小哥,把你扯进这团乱是安侯府的不是,你快走吧。」 第十四章 李儒新现在是大理寺右寺丞,若真的将事情闹大,于乐柏进了官府,是别再想活着出来。 颜亦岚也清楚这一点,她的手用力的紧揪着披在身上的衣服,「对!你快点走。不要插手这件事。」 于乐柏见颜亦岚总是笑意盈盈的圆脸失去光彩,他的心也跟着一拧,他脸色一沉,语气阴沉的说道:「我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是非公道自在人心,就算今日是越王开了金口,我也不惧不怕。」 「好一句不惧不怕,那我就抓你去见官。」李儒新的手直指着他,只要进了官府,他不会让他活着出来。 于乐柏目光阴沉,「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颜府权势已失,杨家家运正起,你就急着与杨家攀亲,好一个状元郎,广读圣贤书,看来还真把书中的为官之道学了个精通。」 李儒新的脸上闪过一丝难堪。 颜希肃定睛看着于乐柏,虽说他只是个店小二,脸上的血迹也还未干,但看得出他五官俊俏、风度翩翩,言谈间难掩才情,没想到这悦客来除了有个视钱如命、风华绝代、聪明绝顶的大当家叶初云之外,还有这么一个满腹经纶的店小二。 于乐柏目中闪现冷意,「这世上有王法,容不得你只手遮天,事实终究只有一个,自有水落石出一日。我就跟你见官。」 「你太天真了。」颜亦岚拉住他,还真怕他做傻事。一个是越王,一个是大理寺右寺丞,他一个小小的店小二,讨不到半点便宜的。 「就算水落石出,我妹妹的清誉已毁,已无济于事。看在你一片好意上头,安侯府不能见你赔上一条命。」颜希肃开口,朝廷情势已变,自己妹妹的清誉已毁,实在不需要再牵连无辜了。 于乐柏满心不认同颜希肃现在的退让,他顾不得什么男女之别,反手握住颜亦岚的手,心疼掌心里的一片冰冷。「放心,一切有我,我替你作证,只要你想要,你依然会是状元夫人,你在千佛寺外救了我一命,所以我拚尽全力也会替你保住你想要的位置。」 颜亦岚的心微动了下,彼此心知肚明,她从没救过他,但此刻他竟可以不要自己的命也要帮她,这令她动容。人为善,虽一介寒生,有人服其德;人为恶……她的目光扫了李儒新一眼,就算位极三公,也有人议其过。 她也好想替自己讨回公道,但是这一段从小定下的娃娃亲,由始至终都是笑话……她真的不想要了,纵使此生背负骂名,等在前头的是三尺白绫,她也不要了。 她对他微微露出一抹笑容,「你真是个好人,但我不要你因我而惹祸上身。」 于乐柏微微一怔,她的意思是这件事就此作罢?! 「可是你说你想当状元夫人?」他急道。 「是啊!可是当个状元夫人又如何?罢了罢了。」颜亦岚伸出手,轻轻擦去他脸上的鼻血。 于乐柏低下头,正好看她披在身上的衣服一松,他连忙帮着拉好,但她此刻正专注在他的脸上,也没在意。 她轻叹,「你瞧瞧这个所谓的状元,今日可以为了权势不择手段,我就算当了他的状元夫人,只要有损其利,看来也不会有好下场。」 「明明是你不贞洁,却还伶牙俐齿的损人,更当着我的面打情骂俏,瞧你们真是奸夫淫妇,」李儒新恼羞成怒,「一个女人家,竟毫不知羞耻,贱……」 颜希肃再也忍不住了,一个拳头用力的打向李儒新,把他恶狠狠的打倒在地。 「给我闭嘴!」去他的大理寺右寺丞! 颜亦岚见状,立刻拍手叫好,她也忍李儒新很久了,便迫不及待的上前去,跟着自己的兄长把李儒新痛揍了一顿。 看着他们两兄妹连手将李儒新压在地上痛殴,于乐柏在一旁看傻了眼。 一旁悦客来的伙计和护院们都想上前制止,但都被于乐柏制止,不准他们插手。 众人见少爷下命令,虽然心急,也只能乖乖的待在一旁看着。 两兄妹狠狠的发拽心中的怒火,但他们都清楚不能将人往死里打,毕竟打死人把事情闹大,对他们也没半点好处。 忽地一道惊喊传来,吸走众人的目光—— 「哎呀,我的祖宗啊!」 【第四章】 叶初云急急的从风霄山庄赶回来,人都还没来得及从于乐柏这个败家子狠狠的花了他一大笔银子买走马的事回过神来,一听到秋叶阁的事,连忙赶了过来,一来就看到颜家两兄妹快把人打死了,他的一帮手下却在旁边看戏,他快要晕了,赶忙叫人把人拉开。「行行好!别再打了。你们还不快把人拉开。」 看到一个悦客来的护院上来要拉颜亦岚,于乐柏立刻上前将她给拉到自己身后,见李儒新还躺在地上蜷缩着身子呻吟,便趁别人没瞧见时,不忘偷偷补上一脚。 「混小子!」叶初云看到他踹人的动作,立刻死瞪了他一眼,然后将目光转向那赤着上身、脸上还挂着两条鼻血的李儒新时,一口气差点喘不过来,「到底怎么回事?!」 「路见不平,」于乐柏还是不忘先将颜亦岚的衣服给拉好,可不能便宜了其它人,「拔刀相助罢了。」 「拔刀相助?!」扫了一眼内外都乱成一团的秋叶阁,叶初云喃喃自语,「就算你想拔刀相助,也没必要砸我的场子啊,你看看,那些菊花,可是花了我多少精神、多少银子养着啊,现在全毁了……」 颜希肃也算是悦客来的常客,知道叶初云心疼那些被打坏的东西,于是从衣襟里拿出一锭金元宝丢了过去。 原本失神的叶初云一看到黄澄澄的金子,一下子就回过神来,连忙接过来。 「叶当家,若有任何损失都算我的,别为难这位小兄弟,」打了李儒新一顿,颜希肃算是稍稍解气了,拉着自己的妹妹,对于乐柏浅浅一笑,「谢谢你!这位小兄弟。」 于乐柏不居功,这件事他根本没帮上任何忙,反而还害颜亦岚让人误会与他有染,他担心若不追究今日的事,颜亦岚会被流言蜚语所伤。 「还请晚些时候替我将李儒新送回去。」颜希肃也给了于乐柏一个金元宝,「若因为此事让你在悦客来丢了差事,就上安侯府来找我。」 「是。」于乐柏知道颜希肃真把他当成店小二,他也没多做解释的收下元宝。 颜亦岚难掩担心的看着他脸上的血迹,「叶三,你要记得去看大夫。」 于乐柏听话的点点头。 叶三?!颜希肃的眼底闪过疑惑。太子心里叨叨念念的能人是悦客来的小二?!他心中狐疑,但现在实在不是追问这个问题的好时机,只能拉着颜亦岚往外走。 于乐柏一脸若有所思的看着颜家兄妹俩走远。他心疼她受了委屈,却也不想再试图说服她改变念头,李儒新或许是个状元,肚子有几滴墨水,但绝对不是个好人,那家伙配不上她。 「还不来人把李大人扶进屋里,去请大夫。」叶初云看着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李儒新,虽然也觉得他活该,但脸上可一点都不能表现出来。 于乐柏的反应则是冷哼一声,交代说:「找大夫看过之后,就叫人把他给丢回李府去。」他说完就不留情的掉头走人,根本不在乎李儒新的死活。 「这小子……」叶初云低咒了一声,他一个悦客来的大当家在外头呼风唤雨,怎么遇到这个外甥偏偏就是没半点法子? 「对了。」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于乐柏停下脚步,把手中的金元宝丢向自己的舅舅,这是舅父的最爱,他不看在眼里。「给你。」 又赚到了一个金元宝,叶初云心中的怨叹立刻一扫而空,连忙叫人把李儒新给扶进屋子里,然后再去请大夫。 明月才上枝头,悦客来的春畅园就传来叶初云凄厉的尖叫声。 过没多久,才沐浴完、一身舒畅在自己的静尘居里正准备用晚膳的于乐柏,就看到房门被人用力的一脚踢开,那门扉还因为来人用力过猛的碰撞而反弹回来,坐在屋子里的他,反应只是轻挑了下眉毛,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坐着。 「你打破了我的紫砂壶?!」他刚刚正在整理自己珍藏的那些茶壶,却发现少了两只,叫来刘掌柜一问,几乎崩溃,「臭小子!你打破了我的紫砂壶,还不是一只,是两只,蛇首跟猴首,两只啊!」 第十五章 「不小心的。」于乐柏的态度还是不冷不热的,对他而言的确是不小心的,当时他一时没忍住心中的怒气,才会打破,「下次会注意。」 「下次?!」叶初云用力的一拍桌子,「你打破了我两只紫砂壶,你竟能吃得下饭,你还是不是人啊?」 「不吃饭,难不成要跟我娘一样吃那些香烛吗?」 提到他娘,叶初云一下子就愣住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哀嚎着,「你为什么要打破我的紫砂壶,那壶把上刻有十二生肖,是我花了多少心思和银两才集到手的,况且那个制壶的师傅已经死了,再也没有人能制了。」 「既然舅舅觉得名贵,以后就别随便拿出来使用,东西既然要用,就不要担心用坏了。」 「这是什么鬼扯论调,这是专门给四间上房的客人使用的,买来至今用的人只要一眼便知东西名贵,向来小心,就只有你,才经你的手就一下破了两只!」 「我方才不是给你一个金元宝了吗?」 「一个金元宝就想赔我两只壶?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叶初云用力的一击桌面,「就算连颜希肃给的金元宝也算上,加起来还不够你在风霄山庄买的那匹马。」说到这个,实在是新仇旧恨一起涌上来,「你这个死小子、败家子,要买马也不会挑只便宜的就好,你可知那马是越王要的。」 「以风霄山庄庄主妹妹一副想把你吞了似的眼神,别说一匹马了,就算舅舅要半座庄子,我看庄主的妹妹也会想尽一切办法连夜给你弄来。」 「你这意思是要你如天一般的舅舅去出卖美色?!」 「话不是这么说的,只是舅舅貌若天仙,总是色不迷人人自迷。」 「少灌我迷汤。」叶初云才不吃这一套。 「舅舅别恼,当时我是一时情急,随便挑了匹马,我当真不知道那匹马这么名贵。」 「你以为我会信你的鬼话?随便挑?你根本就是存心的!」叶初云怒火中烧,「今天你何止扒了我一层皮,根本就是狠狠的刮了我一层肉,都已经见骨了。」 「所以呢?」他叫尤金给叶初云上副碗筷,民以食为天,纵使再气也得吃东西,「你想怎么样?」 他想怎么样?一句话又把叶初云给问倒了,这个冤家,他能怎么样?他姊姊的命根子,他能赶他走吗?当然不行,就算自己只剩一口气也得照顾他。 他用力的坐下来,接过饭碗,用力的扒了几口,想想又不甘心,将碗筷一放,「于乐柏,」他连名带姓的叫着外甥,「难道你都没半点羞耻之心?先是不经我同意买了宝马,后又打破我的紫砂壶,然后在悦客来的上房与颜家兄妹连手伤了李儒新,他可是现在正得宠的大理寺右寺丞,走到哪里没人敢得罪,到时若他真要追究,颜家兄妹还有个侯爷老子撑腰,你有什么?」 「我有你这个有钱舅舅啊。」 「你……」叶初云气得肠子都快要打结了,「小子,有些事情可不是用钱就能解决的,李儒新这次伤得不轻啊。」 「会死吗?」 「什么?」 「会死吗?」于乐柏一点都不在意的又问了一次。 「当然不会。」叶初云的声音扬了起来。 他的嘴角一撇,「还真是可惜。」 「你在胡说什么!」叶初云的眼睛瞪着他,恨不得瞪出洞来。 「舅舅,我很清楚你的能耐,毕竟这个世道想要赚进大把银子,能从朝廷拿到盐引,在宫里没认得几个人是没有法子做到的。」于乐柏拿起筷子,塞进叶初云的手里,要他吃饭,「李儒新一个小小的官,就算死了,你也有法子保我周全。」 「看来我真是把你给宠上了天,让你不知天高地厚。」叶初云气得真的快冒烟了,「我就算能保你没事,但你可有想过,李儒新他若真死在我悦客来,我这悦客来的生意还要不要做。」 重点不是人命,是他没有最爱的银子可以赚。于乐柏失笑,「若真有影响,就当休息几日,舅舅这几年也辛苦了。」 「大哥,现在讲的是银子啊!」这死小子,成天只会当败家子,一点都不体谅他赚钱辛苦,「悦客来的生意若没了,咱们都得去喝西北风。」 以叶初云生财有道的手腕,就算各地的悦客来分店都关了,于乐柏也能肯定他们舅甥俩绝不会去喝西北风。 低头看着他再让大厨准备来当晚膳的菊花火锅,可惜颜亦岚没有口福享用,想起她,便想起今天搂着她时,她的身子软软的,搂着实在舒服。 叶初云看着于乐柏吃得一脸满足,心里的火气直冒,「你到底跟李儒新有何恩怨,非要动手不可?」 「打他的人不是我。」 「你别以为我没瞧见你补的那一脚。」叶初云可看得清清楚楚的,不禁气愤的嚷道:「若没你默许,店里的伙计和护院也不会任颜家兄妹在秋叶阁打人还不制止,而且你还打着赤膊,衣服披在颜家小姐的身上。」 于乐柏很简短的解释,「我已经说了,有人在秋叶阁打算非礼颜小姐,被我发现制止,人跑了,我就将自己的衣服给颜小姐披着,谁知道越王一群人就来了,终归一句话,颜小姐被人设了局,而我恰巧在现场罢了。」 叶初云冷哼一声,「你以为我会信你的鬼话?我悦客来是什么地方,会让人进来放肆?当我请的这些护院、打手都是假的。」 「这句话该我问你。」于乐柏一边吃着,一边面不改色的冷淡一问:「谁有这么大的能耐能让人进来却不惊动悦客来的护院和打手,凭李儒新?哼,那家伙根本就不够格。」 叶初云脸色沉了下来。被这个败家子气疯了,他倒是没有想到这一层,李儒新自然没有这个能耐,所以这件事……是越王默许的吗?只有他动用那些训练有素的暗卫相护才能成。 他在心中咒骂了一声,才道:「什么不好惹,偏偏惹上了越王,那匹宝马再加上今日的事……你真要惹祸上身了。」 「舅父,是非终有公道,亦岚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会置身事外的。」 「亦岚?!叫得真是亲热,」叶初云用力的一击桌面,「你从千佛寺回来就变得古怪,我就是不想让你扯进他们官家的事,今日才把你带出悦客来,偏偏你自己跑了回来,还扮成店小二……说到这件事我就来气,你堂堂一个悦客来的少主,居然去扮店小二?!」他的眼中冒着怒火,「就只为了颜亦岚这个别人家未过门的媳妇?当年状元的位置被李儒新那家伙抢了,你现在还要捡他不要的女人?」 于乐柏的眼神一冷,因叶初云的话污辱了颜亦岚,「亦岚在这件事里是无辜的。」 「她无辜?那我的那些壶呢?」他只要想到自己的外甥竟为了那个长得像球似的女人,打破了他的紫砂壶,他就忍不住大吼,「别再说什么她是你的救命恩人,在千佛寺根本不是她救你,而是因为她误会你要自尽,所以才扯出那么乌龙的事,看那身材就知道她是个只知道吃却没有脑子的千金小姐!」 原本慢条斯理用膳的于乐柏冷冷的扫了尤金一眼。 尤金缩着脖子,一脸的畏缩,他是在被大当家气急败坏的从风霄山庄拖回悦客来的路上,为了保住小命才不得已说的。 「小子,你给我听清楚,你如天一般的舅父我,倒了八辈子霉照顾你,活到这把年纪还没成亲,替你守着这个悦客来,苦命到今天的事,我可以不跟你计较,但不许你跟安侯府扯上关系,若你想要颜亦岚那个被人舍弃的女人进门,我一定、绝对会把你扫出悦客来。听清楚了没有?」 喝了口清淡爽口的汤,于乐柏不是很认真,但还算给面子的点头,「听清楚了,舅舅。」 至少表面上面子保住了,叶初云骄傲的头一扬,东西也不吃了,站起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一旁的尤金双腿都在发抖,「少爷,这下怎么办才好?小的可是第一次见到大当家发这么大的脾气。」 「他只是心疼他那两只被打破的紫砂壶罢了。」于乐柏重新动筷,依然优雅的用膳。 「少爷,你不担心吗?」 第十六章 「就算我再砸他十只八只紫砂壶,我舅父也狠不下心把我扫出门。」老实说,有时他也很同情这个「如天一般的舅父」,因为自己从不把他的话当一回事,「若说担心,我倒比较担心你这张嘴,改天会不会把我卖了。」 「是少爷自己要小的拖着大当家,挡着他不要让他太快回悦客来的,所以小的才……」 「好了,我知道了。」反正有些事瞒也瞒不久,尤其尤金本来就是个藏不住话的人,「你明日上街去替我打听些消息,看今日悦客来的事,是否传出去了?」 打听这种事尤金最擅长,他立刻用力的点点头,绝对使命必达。 这些日子京城里三姑六婆能闲磕牙的话题真的不少,尤其是安侯府的颜小姐在悦客来会情郎的事,是说了又说,没有一个停歇—— 有一说是颜小姐与门不当户不对的俊俏店小二相恋,两人私会时,被状元未婚夫撞见,为了护着自己的情郎,颜小姐还打了状元郎一顿,状元郎在床上躺了半个月都下不了床。 但没几天又冒出另一个说法,说根本就是颜小姐自己不知羞耻的恋上貌似潘安的店小二,硬是不顾身分与之私会,却因自己胖又丑而被店小二拒绝,还不知羞的硬要赖上人家…… 不管是哪一种说法,都指出悦客来里头绝对有个貌似潘安、足以令人神魂颠倒的美男店小二,至于颜亦岚这个侯府千金,反正就是个不知礼法、又泼辣又无耻的荡妇就对了。 这阵子为了看这名令侯府千金失了分寸的美男店小二,原本就坐无虚席的悦客来更是长长人龙排到了三条街之外。 天才微亮,于乐柏听到尤金说外头的传言一点都没有消停,反而还有加油添醋的情况,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尤金才替他换好衣服,他就问,「舅父人呢?」 「大当家这个时辰该是刚听完王掌柜今日的采买报告,准备用膳了。」 于乐柏没有多语,大步的走出去。 此时叶初云正在自己的春畅园里用膳,每天只有这个清晨时刻,他才能偷得几分悠闲。 「舅舅。」 叶初云抬头看了外甥一眼,「今日这么早,用膳了吗?」 见他摇头,叶初云要他坐下,让下人再拿副碗筷来。 「舅舅可知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少跟我掉书袋,」瞄了他一眼,叶初云说:「有话就说。」 「舅舅可有听到传言?」 「你指的是哪一件?」叶初云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有关颜小姐与悦客来店小二。」 叶初云淡淡的瞟了他一眼,「最近店里生意不错,大伙儿都是要来看俊俏的店小二,倒是因祸得福。」 叶初云只要有银子赚,其它事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加油添醋多瞎说几句话也无妨。他原本担心于乐柏受到牵连的事没发生,悦客来反而因传言而因祸得福,不少人都想上悦客来一探究竟,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美男子,可以让侯府千金不顾颜面的失了心。 叶初云刻意交代下去,只要客人来问什么都别多做解释,只要说俊俏迷人的店小二当天被吓住了,所以暂时在家休养,没来上工。话不说得明白,却暗示了过错全不在悦客来,而是在那个颜小姐身上就行了。 「你搞的?」 叶初云耸耸肩,「你确实长得俊俏,我也没说错。」 于乐柏摇了下头,「你可知这会将亦岚逼上绝路。」 「你为了她打破了我两只紫砂壶,」他也不留情的回嘴回去,「可有想过逼我上绝路。」 绕到银子上头,是怎么也不会有结论的,于乐柏说道:「舅舅,凡事适可而止,此事我可以不追究。」 真是天地都反了,死小子竟然跟如天一样的舅父说不追究?一大清早就来惹他生气。 叶初云都还没开骂,于乐柏就先叹了口气,「舅舅,我求你替我做件事。」 这小子竟然会求他?!真是天要下红雨了!叶初云的火气一消,轻挑了下眉,「什么事?」 「替我提亲。」 他差点被呛到,「提亲?!提什么亲?」 「我要娶亦岚。」于乐柏好整以暇的说。 他瞪大眼,火气直冲脑门,「我之前已经告诉过你了,不许你娶那个别人不要的女人进门。」 「你是说过,但我没答应你。」他只说听清楚了。 叶初云一口气差点喘不过来,这小子真的不气死他不善罢罢休,「她的名声已经毁了。」 「她的名声是被我给毁的,更别提舅舅还在此事中提油救火,今日我若不给她一个公道,谁给她公道。」 「去你的!」叶初云用力的将碗给放下,死小子竟然还把他给算上了一笔。 「舅舅,亦岚是个好姑娘。」 「我管她好不好,我是你如天一般的舅舅,所以我说的话,就算你不想听也得听。你摸着自己的良心,我为了照顾你,到了今日都还没成亲,你竟然就思春了行吗?!总之你的亲事给我等等。」 「舅舅,凭你的相貌和富可敌国的家底,只要你开口,这京城内外想要嫁给你的闺女有多少,单看风霄山庄的大小姐一心为你便知,是你无心罢了。今日我的亲事是攸关性命,不论如何我就是要娶。」 「又想糊弄我,什么攸关性命,你这个没出息的,难不成我不同意你成亲,你就会去死吗?」 「舅舅,」于乐柏口气难得温和的说服着,「死的人不是我,是亦岚。若情况再失控,只怕好好的一个姑娘家就要活不了,纵使留了一条命,也只剩出家当尼姑一条路。」 「那也是她与安侯府的事,跟你我半点无关。好,你若真想娶妻,就去娶风霄山庄的二小姐。」虽说那个二小姐的脾气是骄傲了点,但至少是商贾出身,还算门当户对,谁也没有高过谁,「二小姐长得可比那颗球好看多了。」 「若论外貌,那二小姐或许胜过亦岚,但我如果想看美貌,看我自己或舅舅便成了,外貌之于我根本不重要,我要的人只有颜亦岚。」 叶初云瞪着他。难道他忘了当初害死他娘的那句「门不当、户不对」?! 纵使安侯府再失势,好歹有个世袭爵位,悦客来财力再雄厚,也不过是个让人瞧不起的商贾之家,他要如何去帮他提这个亲?更别提现在朝廷纷乱,安侯府想要置身事外是难上加难,他可不想看着外甥因攀了这门亲事而蹚进浑水里。 「舅父,若你不派人去提亲,我便自己去。不过去之前……」他黑白分明的双眸闪闪发亮,「你先跟我说说,咱们悦客来现下有多少资产?」 提到钱,叶初云立刻一脸的警戒,「你想做什么?」 「我知道除了各地的悦客来分店之外,咱们在城西和城南共有五间铺子,城外还有三间庄子,庄里的酒窖各有珍藏上千坛的老酒,还有名家字画、千亩良田,以及数片山林果树……」 「你到底想怎么样?」他吼道。 「要提亲,我总得知道自己拿得出手的聘金有多少是吧?」他近乎恶意的盯着叶初云,「如天一般的舅父?」 叶初云瞪大眼,于乐柏的意思是他若不出面,他就要把全部家当拿去求安侯爷把女儿嫁给他?!冤家,真是冤家!那颗球到底有什么好的? 「好,我去提亲,」叶初云认了,心在滴血的点头同意,「今日就去。」 「舅舅,少安勿躁。」 叶初云瞪着他,这个死小子真的是出生来讨债的,「你耍我?要我提亲,我点头了,又要我少安勿躁,你到底是娶还是不娶?」 「娶自然一定得娶,但得晚几日才行。」 叶初云面露狐疑。 他浅浅一笑,「虽说委屈了亦岚,但是再等几天,让安侯府看清自己的劣势,我们再去提亲。」 他很清楚自己没有功名在身,纵使再腰缠万贯也入不了安侯爷的眼,所以只能逼得安侯府明白现下除了他以外,颜亦岚已经无法再嫁更好的人选,他们之间的亲事才能成。 「死小子,不过是成个亲罢了,还耍心机手段。」 「舅舅,这不是耍心机手段,」他一脸正经的喝着尤金送上来的红茶,「只是想让结果更贴近自己所愿罢了。」 第十七章 叶初云冷哼,说的好听,说穿了还不就是奸诈,读书人的阴险果然不是常人可以比拟的。 说起来从小到大于乐柏都没如此执着过一件事,现在竟然为个女人能做到如此,可见这女人他是真心想要的,若娶不到他心中肯定难过,只是安侯府这高门……成或不成都为难…… 「舅舅,这次从风霄山庄可有带回什么好茶?」 叶初云的心又提了起来,「你又想做什么?」 「侯爷爱茶,自然送茶最好,还要那紫砂壶,正好打破的那两只并非我未来的岳父、岳母和大舅子的生肖,所以你就挑三个与他们生肖相配的送过去就好。」 「就好?!」叶初云瞪大眼,「你这个败家子,打破我两只壶不够,还打我其它紫砂壶的主意,还一次送三只?!」 「议亲总得有些诚意,舅舅大江南北见多识广,这点道理自然了解得比我这个小辈透彻明白。对了,红茶,我喝的红茶,我答应要送给亦岚,但未来得及给她,记得给她一起送去。」 叶初云翻着白眼,「你当真以为只要送上茶和壶,人家就会点头允了这门亲事?」 「是。」 叶初云冷哼一声,真不知这是哪来的自信,看外甥一副信心十足的模样就是不顺眼,他恶意的说道:「可要通知你爹?你该知道,若是你爹出面,指不定这门亲事就好谈多了。」 果然,提到他爹,于乐柏的脸就沉了下来。 「不用,在我心中已无父无母。」于乐柏的食欲尽失,手一挥,起身大步的离开。 叶初云耸了耸肩,外甥说不通知就不通知,他那个姊夫若真有什么不平,叫他找自己的儿子算帐去。 天不得时,日月无光,地不得时,草木不长,人不得时,利运不通。这些日子,安侯爷可真是彻底的品味了这几句话。 侯府千金的丑事弄得人尽皆知,越王出面,圣上下旨给李儒新和杨冬晴指婚,最难堪的是婚期竟然定在当初于千佛寺时,两家谈定原本李儒新要迎娶颜亦岚的那一日。 从圣上下旨的那一日起,安侯爷颜千松便以身体不适为由,关了侯府的大门,谢绝一切拜会。不过以侯府现在的局面,也没什么人会来求见。 安侯府的朱红大门深锁多日,但门关得住有可能想拜见的人,却怎么也关不住门外那些沸沸扬扬的传言。 颜千松看着窗外,秋意萧然,想安侯府世袭到了他手中,难道真是大势已去?! 一大清早,先前被自己的父亲罚关在闺房里已经个把月的颜亦岚被放了出来,她不是没听到外头的传言,也知道爹生气,但她还是硬着头皮找到在书房论事的父亲和兄长。 「你来做什么?」颜千松向来好面子,现在还在气头上,对颜亦岚自然不会有好脸色。 「爹,不如送女儿去法经寺吧。」 法经寺是专门看管皇亲国戚或权贵之家犯了罪的女子,进了寺里茹素思过,形同软禁,身边没人伺候,日子清苦,一生已无指望,但纵使如此,颜亦岚倒觉得不失为一个好归宿,至少落得清净。 「过些时候吧!」就算对女儿有气,但终是舍不得自己的闺女吃苦,颜千松叹气,「傅家那孩子尚在京城,事情或许有所转园吧。」 在悦客来,傅青竹由头至尾都把事情看得清清楚楚的,他当时就已经出声了,她现在还能端坐在安侯府,没被送去法经寺,傅青竹也算是尽力了,毕竟那一日在悦客来的事,就像是设好的局般,一步一步的逼安侯府走入绝境…… 「爹还盼着什么转园?」颜亦岚的声音很冷,「就算良国公相助,顶多是让李儒新娶了杨冬晴之后再迎我进门,好一点的话我还能当个平妻,要不就是个姨娘,但无论是平妻或是姨娘,我都不要,死也不要。」 「你还嫌自己不够丢人?」颜千松眉头一皱,「你以为现在除了李家,你还有什么出路?真不知你娘是这么教你的。」 颜亦岚受够了这一切,把她逼进今日这个进退不得的泥泞的人是李儒新,只不过为了权势和荣华就可以毁了她清誉也不见丝毫心虚,这样的男人,她不屑也不愿嫁他。 「我娘怎么教我的?」她激动的站起身,「她教我将来是个状元夫人,要有大家闺秀的风范,温婉听从,事事依礼行事,但我讨厌那样的规矩,状元夫人有多了不起,状元郎不过是个懂几句之乎则也,良心却被狗啃了的浑帐。 「要不是圣上迷恋长生不老、算命之术,他跟着杨家人连成一气,投其所好进了不少丹药讨圣上欢心,凭他能有什么作为?偏偏爹到了这个局面还一心信着当年那个相士所言,非要女儿嫁个状元郎,爹跟死去的爷爷都一样,全都脑子胡涂,认奴作郎。」 颜千松一时没忍住气,用力的打了颜亦岚一巴掌,「大胆!」 颜亦岚捂着痛辣的脸颊,没料到向来疼爱她的爹会打她,但她不后悔说了这些话,她没有说错。 一旁的颜希肃连忙护着自己的妹妹,「爹,别生气,与李儒新的这门亲事,退了就退了,不足言惜。」 「不足言惜?你们兄妹俩在悦客来连手伤了李儒新,现在竟还说不足言惜?你们真不知丢人?!」 颜希肃低着头,忍住到嘴边的不敬话语,若再回嘴,只怕爹会气得晕了过去。 颜亦岚双膝一跪,「求爹成全女儿,由着女儿去了法经寺吧。」 「我就是太由着你了,才会让你如此胡涂,」颜千松气得手直抖,「你在悦客来的事,弄得人尽皆知,丢尽了我安侯府的脸。」 其实颜千松也知悦来一事有蹊跷,但一双儿女行事不够小心、太过冲动也是事实,再加上为女儿的未来烦心,难免迁怒。 颜亦岚满心的不服,明明她没做错任何事,但丢人的却是她。 「我的亲事从来就非我作主,丢人也好、失节也罢,总之我不嫁了,此生都不嫁。」她有些赌气的说。 「你……」 颜希肃上前挡住父亲,就怕父亲失控再动手打妹妹。 他这一生有父亲做为后盾,为官之路也算平顺,虽这次因父受了牵连,但功名利禄在他眼中不过都是浮云,今日得势无须得意,失意了也无须耿耿于怀,只要留得主目山在,不怕没柴烧。 今日别人加诸于安侯府的一切,他早晚一笔一笔的讨回来,只是妹妹的清誉已毁,他不多时便得离京赴任,原被眨至静江,却又来了道圣旨让他去更偏远的甘州,从此以后,这京城里只留下已见老态的父母和天真的妹妹,他真的很担心…… 此时,侯府的总管古福突然在书房门外禀报,「禀侯爷,小的有事禀报。」 颜千松深吸了口气,挥开颜希肃挡住他的手,「说。」 「侯府门外,悦客来的叶大当家求见。」 悦客来?!颜亦岚的眸子闪过一丝光亮。 颜千松此刻是一股气没地方可发拽,又听到「悦客来」三个字,气得手一挥,就要把人给轰回去。 「爹,姑且先听听来意吧。」颜希肃冷静的说。 京城里将妹妹和悦客来店小二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原本以为悦客来会置身事外,明哲保身,没想到他们却在这时候来了人,而且来的还是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叶大当家,他倒好奇对方的来意。 颜希肃直接交代把人请进前厅,顺便派人去通知在正房的娘亲。 「你先回房去待着。」颜希肃交代妹妹,看了她脸上的红肿,又道:「爹正在气头上,别放在心里。」交代完,他就跟着父亲走到前院去。 颜亦岚心中忐忑,这个时候悦客来为什么要派人来?该不会是于乐柏为了帮她而惹上什么麻烦吧?她回房也坐不住,索性悄悄的跟过去。 叶初云没有带着大批珠宝而来,而是照着于乐柏所言投颜千松所好的带来了不少好茶,还把他珍藏的紫砂壶给带了三只来,这些好东西可是有银子也未必买得到的,为了替于乐柏讨老婆,他这次可是下了重本。 虽然安侯府是大户人家,但是他悦客来也不遑多让,除了没有显荣的先祖之外,他压根不以为自己有何比不上安侯府的地方。 第十八章 在他眼中,靠着先祖得来的光荣,远远不如他靠着自己双手打拚出来的事业稳当。 只是世人的眼光现实浅短,想到他姊姊当年因为一个门不当户不对而受的委屈,今日又瞧这侯府院落层迭、小桥流水的,看来也是在朝廷里捞了不少油水,说什么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他就不信真能高雅到哪里去? 想到他姊姊惨死,他是打心里不想高攀这个在外人眼中遥不可及的皇亲贵胄,但为了怕那个死小子真把他好不容易替他存下的身家给败光,他还是得装模作样的跑了这一趟。 「安侯爷。」叶初云知道大户人家的规矩多,所以一见人就先行了个大礼。 颜千松斜眸一睨,虽然绷着一张脸,但眼睛一看见桌上那难得一见的紫砂壶,眼底立刻不能克制的闪着光亮,活像见钱眼开的财奴,正要上前时,突然想起自己的立场,马上回过神的端起架子,暗骂自己一声没出息,再装出一副端正不阿的样子。 「叶当家,倒是许久不见。一大清早来访,不知所为何事?」颜千松声音严肃的说。 他还记得第一次看到叶初云是在悦客来的春柳阁,他如女子般的容貌令人一眼难忘,只不过要见这个大当家一面,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想他虽算是悦客来的常客,却也不是常能见着,今天真是难得,他亲自来了安侯府。 「回侯爷,」叶初云笑指着桌上的紫砂壶和外头奴仆刚送进来的六抬礼,「这依序是龙井、毛尖、铁观音、碧螺春、武夷岩,还有我家那不成材外甥答应要送给令千金的红茶,这不过都只是小小的一点心意,还盼侯爷笑纳。」 颜千松心头一惊,这不就是几乎把全天下的好茶都送进了安侯府了吗?!他的双眼闪闪发亮,不过……叶初云为什么提到了自家闺女? 「叶当家怎么会突然送上这些东西?」 叶初云打开手中的扇子,风度翩翩、不卑不亢的开口,「还不就是我那不成材的外甥。他姓于名乐柏,与令千金年岁相当,那日在悦客来与颜小姐有缘,正所谓才子佳人,堪称绝配。」 颜千松就算再看重叶初云送来的东西,脸色还是变了。这不就是摆明了要来议亲吗?! 一旁的颜希肃眼底闪过一丝光亮,外甥?!想起了那天出手相助的店小二,当时听他的谈吐就知晓他该是个不简单的人物,原来竟是悦客来的少爷。 仔细一看,叶初云确实跟于乐柏有几分相似,但叶当家的俊俏多了秀气,于乐柏则是阳刚了些,只是明明是悦客来少主,为何要扮成店小二?是巧合还是别有用心?更别提他还有一个神秘的「叶三」身分。 「我安侯府怎么说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颜千松一击桌面,将不舍的目光从桌上那些好茶和好壶中移开,「叶当家看来是来错了地方。」 「回侯爷,」叶初云闻言,一张俊美的脸上笑意更浓,「小的也盼着是来错了地方,只是小的那不成材的外甥说那日在悦客来让人误会了颜小姐,他心中过意不去,所以思前想后才要小的来提亲。但若侯爷真是满心不愿,强摘的瓜不甜这道理小的也不是不明白,小的不勉强。」 反正娶个官家千金也不是什么好事,先不论规矩多如牛毛,那眼睛肯定长在头顶上,就像那个害死他美女姊姊的正室,不也是出身所谓的名门之后,还不是个阴险狡诈的人。 虽说不想看于乐柏失望的脸,但他巴不得最好颜千松直接把他给扫地出门,他回去好交代。 「叶当家,敢问一句,」颜希肃开了口,「令外甥在悦客来当差?」 「回大人,」叶初云没料到颜希肃会开口,立刻起身有礼的回答,「那日你也该是见着他那副样子了,长得唇红齿白,虽说肚子有点墨水,但也没功名在身,从小身子又弱,干不了粗活儿,若让他打点悦客来,连当个店小二都不够格。 「那日也不知他是哪根筋不对劲,竟然跑到秋叶阁去闹了这么一场,今日要不是他为了求个心安,小的也不用跑这一趟,不要脸面、不知羞耻的进侯府大门求亲。」 明明是来替外甥求亲的,却语多眨损,颜希肃微敛下眼,看来他爹不满意悦客来是个商贾之家,叶初云也未必满意他妹妹这个出身侯门的千金小姐。 叶三……想起那幅令人惊艳的好画,他的眼底眸光一闪,表面不动声色的说:「画得一手好画,写得一手好字,出口成章,进退有度,只怕叶当家外甥的肚子可不单只有一点墨水而已。」 他家那个败家子确实不错,但在这个时候,他可一点都不想要强调他外甥的好,「那是大人谬赞了。」 「门不当户不对,」颜千松冷冷的一哼,「不过是商贾之家出身,能有何作为?」 叶初云笑意盈盈,是啊!就是商贾之家,这些所谓有头有脸的官家子弟都要什么门当户对,姊姊当年死在这几个字上头,这个伤还深深的刻在他的心头上。 既然安侯府觉得他们高攀了,那大可算了,正好这些名贵的好东西都能带回去,省下一大笔银子。 叶初云心头暗喜的站起身,正要行礼告退时,没想到—— 「这些礼,侯府便收下了。」被请出来的周氏在后头将厅里的对话听得明白,她的眼底闪过决心,柔声的对叶初云说:「叶当家,改日请你正式派人来提亲吧。」 颜千松闻言难掩震惊,但看着妻子的神情,他虽皱着眉,却没再说话。 原本以为这件亲事绝对不成的叶初云也有些意外。 周氏坐了下来,这些日子的担心受怕已经令她受够了,与其让女儿一生得为了得势与否烦忧,倒不如让她嫁个商家,至少不用怕因为夫君在朝堂之上的一句话而随时可能掉了脑袋。 人家总说外甥肖舅,若是于乐柏能有几分叶初云的神采,倒也是风度翩翩。 颜希肃微敛下眼,嘴角勾出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知道娘亲出面,这门亲事便成了。姑且不论门当户对,至少妹妹无须入法经寺终老一生。 他拿起名贵的紫砂壶,不亏是悦客来,随便出手都是上好的东西,想来妹妹嫁进去至少衣食无缺。 「爹,」颜希肃开口,「这门亲事确实郎才女貌。」 颜千松元来就没有什么胆子去反驳自己的妻子,听到儿子的话,就知道儿子也是站在他娘亲那一边,对于这门亲事,看来他是不想点头也得点头。 「爹,来瞧瞧吧!这紫砂产的色泽极美,若是拿来泡壶毛尖,真可谓相得益彰。」 颜千松一副不太情愿的从椅子上站起来,可原本装模作样的神情一碰到壶就像拿到什么宝贝似的捧着。 谁能料到要收买安侯爷的心,确实只要些茶叶、几只茶壶便成了…… 叶初云脸上依然是风流倜党的笑容,但心却在泣血,还想不透情况为何在转眼间改变。 这门亲事,就在彼此都不满意,但为了平息外头流言的状况下定了下来。 但他们没有人注意到躲在屏风后偷听的颜亦岚,向来笑意盈盈的圆脸上蒙上了一层阴影。 于乐柏?!连名字都没有向她坦白,娶她,只为求得一片心安…… 【第五章】 「新娘子上花轿。」 才过完年,京城就迎来了最热闹盛大的婚礼。 自己的婚姻大事,于乐柏就只出了一张嘴,要备什么、要买什么,全都交由他如天般的舅舅去办,唯一坚持就是包括下聘、成亲都要与李儒新迎娶杨冬晴同一天。 叶初云知道外甥是想要替吃了闷亏的安侯府出口气,那颗球——在他眼里颜亦岚实在跟美人两个字沾不上边,但她的出现确实令于乐柏做出了许多他意料之外的事。 这小子就跟他死去的娘亲一样,是个死心眼的,专情得很,所以纵使这么做是狠狠的刮他的肉,令他得罪了替李儒新出头的越王,他还是替自己的外甥风风光光的办了这场婚礼。 颜亦岚要嫁的毕竟是远近驰名的悦客来少主,悦客来为表慎重,在下聘礼上特别用心,除了大小金簪、各色衣料、珍珠玛脑首饰之外,叶初云私人珍藏的白狐皮三张也咬着牙送出去,更别提那些真金白银万两。亮晃晃快闪瞎百姓眼睛的队伍,一路从悦客来进了安侯府,那样的阵仗虽不知是否绝后,但绝对是算空前了。 第十九章 反观同一日下聘的李儒新,虽然有个大理寺右寺丞名头,现在正得圣宠,皇上更因他婚事赏了不少东西,几年仕途也捞了些油水,拿出来的东西并不差,但跟悦客来一比,就像小孩子玩办家家酒那样的寒酸。 这些下聘礼还真是给安侯府吐了口怨气,原本没什么在走动的几个朝廷要员开始上门来串门子,颜千松就算被周氏取笑是个见钱眼开的也不以为意,开始可以自我安慰至少闺女出嫁是去富贵人家当少奶奶。 悦客来礼数做足,安侯府也不会失礼。 安侯府就只有这么个嫡女,嫁妆给得也大方,十里红妆阵仗令人赞叹,把一条巷子塞满了,杨尚书同一天嫁女儿,但嫁妆的数量质量一下子就被比了下去。 这一来一往高低立见,李、杨两家看在眼里气在心里。 所以现在谁还管得上成亲之前关于颜亦岚的名节传言,京城街头巷尾都绕在悦客来少主与安侯府嫡女结亲是京城里多盛大、富贵的事。 这就是于乐柏的盘算,成亲过后,他不要再听到任何一句令颜亦岚难堪的传言。 成亲那日颜亦岚拜别了爹娘,纵使满心不愿意,她还是得要踏上花轿,被抬进悦客来的大门。 她像是人偶被人摆布着,坐在撒满了花生、桂圆、莲子、枣子的喜床上。 于乐柏轻揭去新娘的盖头,看着颜亦岚低垂的脸,心里一阵喜悦。 颜亦岚抬起头,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她眼底闪过的光亮少了丝喜庆的味道,他的笑容微隐。春宵一刻值千金,他等今天这一刻等了好久,终于将她娶进门了,一切都如他所想,除了……冷淡的新娘。 「这凤冠重,把它拿下来。」他有些不自在的说:「我们家里没那么多规矩。」 「是的,夫君。」 她的举止就像个大家闺秀,但看在他的眼里总觉得有丝古怪,他知道她的个性其实俏皮又活泼,但今日却太过安静,总是笑意盈盈的脸上带着木然。 他的眼神一敛,知道她嫁给自己算是委屈了,毕竟原本她会是个官夫人,而他不过是个还没有功名的读书人。 她恭敬的说道,「夫君该去招呼来客。」 招呼来客?他早就已经安排好了,把一切都丢给舅父,连敬酒都不用去,他只想好好陪她,但是—— 「好,我去去就来。」他略微失望的转身离开。 「喜菊,替我备水,我要梳洗。」颜亦岚交代下去, 喜菊去提热水,清荷则替她拿下凤冠,卸下她身上的衣物和首饰,等热水来了便替她梳洗。 天色已暗,外头依然热闹,但是声音并没有传进后院的静尘居。 她坐在喜床上,把自己的丫鬟遣退,看着垂泪的红烛映照一室艳红。 墙上挂着一幅石榴树图,盎然盛景添了喜气,那落款的「叶三」令她的眼神一黯。 每个人都同情她,他也是看她可怜才派人来提亲,想起那天叶初云来提亲时的字字句句,他们根本就不喜欢她,就跟李儒新一样…… 突来的开门声使她微愣,知道他回来了,她立刻端坐在喜床上,头垂得低低的。 于乐柏坐在她的身旁,动也没动的。 明明是一片喜庆的景色,却硬是坐着两个直挺挺的木头人。 最终,于乐柏鼓起勇气,小心翼翼的问,「你不开心?」 对她,他真是没来由的越来越喜欢,那份出于男女之情的占有欲令他不愿见她受了委屈。怕传言伤了她,他就娶她,只要能保护她的事,他全都会做。 不想如今坐在喜床上的她会这般寒着脸。 颜亦岚垂着眼,一个名声已经全毁的侯府千金嫁给悦客来的少主,她该开心吗?或许他心中有她的话,她会开心吧! 「你叫什么名字?」她没看他,幽幽的问。 他一愣,有些尴尬的说:「于乐柏。」 见她抬起头,手指着他特地为了今日想要讨好她而绘的石榴树,他还记得当日杨冬晴在街上抢了她一把石榴纹木梳,猜想她喜欢石榴,便画一幅给她,只是她此时心思根本没往那里想吧。 「叶三是谁?」 他叹了口气,承认自己在名字这件事上头没有老实说,但也不算是说谎,「叶三也是我,向来作画便以此名落款。」 他娘亲本姓叶,这些年来他与舅舅两人相依为命,他便给自己取了另一个名字叫叶三,在他心目中,他姓于却是叶家人,而取三字是代表着他死去的娘亲、舅舅和自己。 「一开始认识,你是一介苦读的书生,接着是一个为五斗米折腰的店小二,最终是这个——悦客来的少爷于乐柏。」 他并非存心骗她,只不过没机会说明,看她动怒,他有些无措,「我没恶意。」 「没恶意?」她止不住心头翻滚的思绪,「图的是什么?」 「什么?」 见他一脸的惊讶,让她想骂他不该出于内疚娶了她,困住了她,也绑住了他自己的话,却一时说不出口,算了,说得再多又如何?两人已经成了亲,如今在他面前,他的俊美更显得自己黯然失色。 她不愿意再多言,「你出去吧!我累了,想睡了,你可以走了。」 于乐柏闻言一愣,今日才成亲,她就赶他出喜房?!看她一脸的难过,他想或许她压根不想嫁给他,就像舅父一直叨念的,他出身商贾之家,侯府门第不该是他妄想高攀的,自己并非是她心中所爱,能够娶到她,是他趁人之危,也怪不了她的冷淡。 「你早点休息。」他的嘴角扯出一抹笑,转身走了出去。 他孤独的背影让她的心被拉扯着,其实她不是讨厌他,只是好讨厌现在的情况——她成了一个被同情而绊住他人的女人。 纵使这个婚姻并非如人所愿,但出身世家,颜亦岚一大清早就起床梳妆。 「少奶奶,」主子嫁人后,清荷就改了称呼,「少爷昨夜就睡在书房里。」 提到这一点,颜亦岚心中有点内疚,「这院落看来也不小,更别提悦客来是个大酒楼,怎么就没个房间给他吗?」 清荷俏皮的眨了眨眼。 喜菊则是柔柔一笑,「听少爷身旁的长随说,少爷是怕若昨夜的事传出去,有人会说少奶奶的闲话,所以才委屈自己在书房里睡了一夜。」 他为她着想的心意,令颜亦岚微愣了一下。 清荷忍不住说道:「少奶奶,不是我在说,这里不是侯府,是悦客来的静尘居,少奶奶不能再像在侯府一般随性子了。」 颜亦岚低着头没答腔,见自己打扮好就直接走向书房。 尤金一见她走过来,连忙恭敬的将头一低。 「少爷呢?」 「睡在书房后的小床,」尤金回答。「小的去通报一声。」 「不用了。」颜亦岚要尤金将门给推开,径自走了进去。 于乐柏睡在书房后头的一张小床上,不过说那是小床,也太委屈了那张床,因叶初云知道自己的外甥一旦读起书来就把书房当卧房,于是特地安置了一张床在书房后头,上头躺上两个人还不觉得窄。 她深吸了口气,缓缓的走过去,坐在他身旁,从这个角度刚好可以把他俊美的五官给看得更清楚,心想就算是潘安再世也不过如此。 她忍不住伸出手,轻碰了下他的脸颊,嘴角扬起一抹不自觉的弧度。 于乐柏睡得有些迷糊,他感觉有人触碰他的脸,一睁眼看到颜亦岚时还以为自己在作梦。 他伸出手,一个翻身就直接把她抱进怀里。 颜亦岚连出声都来不及,就整个人被他紧搂着躺在他怀里,她一口气差点喘不过来,感觉他在她的颈侧磨蹭了几下后,又睡了过去。 他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颈项,有些痒,撩拨着她的心跳,叫她顿时脑袋一片空白。 一颗心提到半空中,却发现他根本没有继续动作,她瞄了一眼,见他根本没醒来,真不知该说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 她跟他躺在一张床上,她看着他那近在咫尺的脸,心头小鹿乱撞的,她作梦都没想到自己能嫁给一个长得这么好看的人。 舍不得吵醒他,颜亦岚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一直听到门口清荷的轻唤声,她才回过神来,她都快忘了自己还要向长辈请安。 第二十章 颜亦岚连忙伸出手推了推他的肩,「夫君?」 于乐柏的反应是闷哼了一声,将她抱得更紧,这软软的触感真舒服。 她无言的看着他,更用了些力道推他。「夫君,醒醒。」 终于,他眼皮子动了一下,睁开眼迷迷糊糊的看到她,再次以为自己在作梦,露出一个笑容来。 他那有些傻乎乎的笑容,让她也忍不住的跟着笑了出来,「醒醒,时候不早了,要去拜见长辈。」 拜见长辈? 那是什么? 于乐柏的笑容猛然一收,这才想起自己已经成亲了,他立即睁大双眼,看着怀中的佳人,这不是梦?! 他张大眼看她,她也回视着他。 「快放开我,不然就迟了。」 闻言,他的手一松,但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双手又是一紧,没打算再放开。 颜亦岚的脸颊泛红,「别闹了,我才过门第一天,你就想要我被赶出去吗?快把我放开。」 「谁敢赶你?」话虽这么说,于乐柏还是松开了手,一脸的傲气。 「舅父。」她缓缓的坐起身,强作镇定的整理了下自己的仪容,「头发可乱了?」 他摇头,「很美。」 她不自在的在他专注的目光底下顺了顺发丝。自己长得比女人还好看,却说她美,感觉就像是谎言,但是他的话听在心里,却没来由的让她感到舒畅。 「快起来吧。」她闪躲他的目光,「咱们得去请安。」 「我无父无母,请安就不必了。」 颜亦岚不认同的瞄了他一眼,「夫君还有个母舅。夫君由母舅一手带大,母舅为了你至今未娶妻,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这些鬼话是从哪里听来的?他跟叶初云确实是相依为命,但两人差不了几岁,谁照顾谁这问题,是卖面粉的与扫烟囱的打架,是黑是白说不清,但是舅父至今未娶妻是真的,可是未必是重情重义,他心中的位置只是还在等这世上的某个人。 「舅舅没这规矩。」说着他又躺了下来,心想早知道装睡多好,还能多抱她一会儿。 看他又躺下,她只能上前,想要把他拉起来,「舅舅有没有这规矩我不知,但我们当晚辈的却不能没了规矩,我伺候夫君更衣,然后快些去跟母舅大人请安。」 听到这话,他立刻起身,不是因为赶着去给叶初云请安,而是想要享受自己被新婚妻子服侍更衣的感觉。 虽然她觉得委屈,但他会对她很好,迟早让她明白他是她值得托付一生的好夫君。 才看过管事从城外庄子拿过来的食材单子,叶初云就听到候在门外的小厮听到消息先进来禀说少爷和少奶奶要来跟他请安。 请安?! 叶初云先是一愣,最后忍不住扬首大笑。于乐柏那个没大没小的臭小子,从没跟他请安过,讨老婆的第一天就来给他请安? 有趣!太有趣了。 他特地换了一套上好的衣服,坐了下来,好整以暇的等着。 于乐柏一脸不以为然的扶着颜亦岚进屋。 颜亦岚第一次近看悦客来赫赫有名的大当家。那日在侯府里,因为有屏风挡在前面,她只听得到声音,并没有看到人,那时她只觉得这声音轻柔好听,却没料到虽是舅父,却只年长自己没几岁,而且貌似潘安、面冠如玉,甚至比于乐柏更柔美几分。 「舅父?!」她像是要个肯定似的,低声问着于乐柏。 于乐柏点头。 这老天爷真是把天下美男子全放在悦客来了,而她竟然能跟令人赞叹的两个绝世美男当一家人,实在好福气。 她收了下心神,小心翼翼的跪了下来。 「你无须如此大礼。」虽然已经是春天,但天气还是很凉,这地上冰冷,她就这么跪了下来,也不等人拿个软垫来,岂不受寒。于乐柏连忙想要扶她起身。 「不论听训或请安本来就该跪在地上,」颜亦岚挥着手,轻挥开他要扶起她的手,「夫君学富五车,该是懂这些道理的。」 「懂是懂,但我们家不兴这一套规矩。别跪着,天冷。」 「无妨。」颜亦岚被半强迫的扶起来,有些不自在的看着叶初云,对她而言,她没有公婆,但舅父在,就得恭敬的有个后辈的样子,毕竟他把自己的夫君养大,如再生父母,「若夫君阻挡我,日后我怎么做人?」 不过是请安而已,有这么严重吗?看着她那双含着委屈的眼神,于乐柏叹了口气,伸手要尤金拿个软垫,然后放在地上,「好吧、好吧,由着你,但跪一会儿就成了。」 她还真不知他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她重新跪在软垫上,接过清荷手中的茶,「舅父请喝茶。」 叶初云一副大爷的得意样,「好!外甥媳妇懂事,不像这个死小子。」他斜眼一瞟,「要我喝这杯媳妇茶也不是不行,你也给我跪下,跟着媳妇给我好好的磕个头,旁人都明白,一个大男人要养大你这个死小鬼实在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我难得啊,为了你,蹉跎了我的一生啊。」 于乐柏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的舅舅,这是在唱哪一出大戏?! 颜亦岚听着心里感动,果真是个有血有泪的好儿郎,长得好看,又重情重义,无怪乎可以养出像于乐柏这样心善的好人。 见一旁的于乐柏没有动作,她忍不住伸出手暗自拉了拉他的衣角。 于乐柏不解的低下头。 「夫君,跪下,给舅父磕头。」 「我……」于乐柏看着她眼底无声的要求,他无言了,对天翻了下白眼,不太情愿的跪下来。 「好、好、好。」叶初云看到外甥双膝落地,得意洋洋的点着头。 「舅父请喝茶。」颜亦岚笑脸盈盈的再次奉上茶。 叶初云接过手,这颗球虽然长得称不上美艳,但这笑容倒挺讨人喜欢的,他喝了一口,随口说了声,「好乖。」 于乐柏冷眼瞧着,看着叶初云满脸的得意,冷不防的说:「舅舅茶也喝了,不是该有个表示?」 「表示?」叶初云差点被入口的茶水给呛到,原本得意洋洋的情绪消失,一脸的警戒,「什么表示?」 「舅舅该知道,新妇请安,总得准备见面礼。」 「见面礼?!」叶初云瞪着他,这个败家子又想要从他身上搜刮什么东西? 「看舅舅的样子也知道没准备什么礼物,幸好悦客来什么没有,就银子最多,不如就先给几张百两银票吧。」 叶初云没好气的扫他一眼,「亏你是个读书人,媳妇儿出身书香门第,岂会想要那些满是铜臭的身外之物。」 「亦岚是不想要,但我想要,毕竟要让一个人痛就是要拿走他最在意的东西,而舅舅正好最爱那种满是铜臭的身外之物,所以拿来吧。」 「你这死小子。」也顾不得颜亦岚在场,叶初云一脚就踢了过去。 于乐柏立刻起身,轻巧的闪过,手脚迅速的伸手拿走叶初云系在腰际的荷包,连看都不看就直接交给颜亦岚,「收着,舅舅赏你的。」 「你……你……」 「舅舅,别结巴,不过就是几锭银子罢了。」 颜亦岚看着舅甥俩的样子,手紧捏着用杭州丝绸做成的荷包,神情难掩惊讶。 「什么几锭银子?今日我要去风霄山庄结帐啊,里头……」 「走了。」于乐柏一把拉起颜亦岚,笑声爽朗的跑了出去,不理会叶初云的气急败坏。 头也不回的跑回自己的静尘居,看叶初云没追来,于乐柏才停下脚步。 颜亦岚冷不防的撞上他的背,痛呼了一声。 他连忙转身,抱住她的身子,「对不住,痛吗?」 她捂着鼻子,摇了摇头。 他捧着她的脸细细检查,看来确实没事,这才松了口气,看着她手中的荷包,连忙轻声催促,「快瞧瞧,这些全给你当私房。」 给她当私房?颜亦岚愣愣的低下头,打开荷包一看,里头不只有银子,还有好几张万两的银票。 「哇!」于乐柏脸上满是笑意,「这次你的私房可有大笔进帐了。」 虽说出身侯府,娘给她的嫁妆也不少,但这么多银票拿在手上,颜亦岚还是有被吓住的感觉,她连忙说道:「这得还回去。」 「不用了。」他要她收下,「舅舅送的东西,哪有收回去的道理。」 「这不是舅父送的,」她睨了他一眼,「明明是你抢的。」 第二十一章 他不见心虚,反而扬头大笑。 听着他的笑声,她嘴角也不由自主的跟着扬高。「若舅父怪罪下来,都是你害的。」 「舅舅顶多心疼,不会怪罪的,他与我之间本是如此相处,」于乐柏语带狡狯的说:「若我太敬重他,他反而会浑身不自在,以为我要算计他,镇日提着心做人。」 简短几句话,道出舅甥俩之间的好情谊,看来这银票收了没关系,白花花的银子谁不喜欢,这可是她打出娘胎以来第一次靠自己「赚」来的银子。 看着她圆圆笑脸上的大大满足,他伸出手轻触了下她的脸,「这样的笑容多好啊!」 他手的温度令她心跳加快,真的很不争气,单单只有一个简单的动作就能让她心跳失了控制。只是她还不能忘了他是因为良心不安才要娶她进门的。 想到这,她不由得退了一步,和他隔开距离。 于乐柏的手落空在那,方才明明看到她脸上的笑容,怎么才一转眼却又消失了,他心里顿时有一股失望掠过。 颜亦岚避着他的视线,「刚才被夫君这么一拉,倒忘了问舅父是否用膳了?」 「悦客来没这么多规矩。」他一心想要让她感到自在,但她似乎不领情。 「不行,我还是得去瞧瞧问问。」她有礼的行礼告退,「夫君就请先回屋,我命人备膳。」 于乐柏只能无奈的看她离开。 才过中午,一听叶初云要见她,颜亦岚连忙叫来清荷、喜菊替自己打扮,接着端庄、盛重的扶着清荷的手踏进春畅园。 叶初云看着她那一身珠光宝气,都快要闪瞎自己的眼了,忍不住出声道:「球,你身子很差吗?」 颜亦岚才刚弯下身子正要问安,就被叶初云这一问给弄得全身顿时一僵。 球?!是在叫她吗?她眨着无辜的眼看着叶初云。 叶初云的手一挥,要她也别问什么安了,直接要她坐下,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又问了一次,「你身子很差吗?」 「回舅父,媳妇身子很好。」这是真的,别说什么大病,就连小病小痛都少有。 「我想也是,毕竟能养出这样圆润的身材,」他上下打量了她一圈,不留情的说:「但若你身子还行,怎么出入都要丫鬟扶着,活像病得快死了似的?」 其实她也不喜欢这样让人伺候,只是她娘亲时常说主母就要有主母的样子,进出都要有人伺侯,这是派头。 她不自在的低下头,本是为了怕叶初云不喜欢她才特地装扮,如今倒是弄巧成拙,「媳妇以后不会了。」舅父如夫君的再生父母,她对他自称一声媳妇不为过。 她的柔顺乖巧令叶初云忍不住轻挑了下眉,这丫头要不是脾气太好,就是城府太深,果然会让他家那死小子头晕得搞不清东南西北的,绝对不是个简单角色。 「还有瞧瞧你这一身,我家那个死小子要娶的可不是个只会打扮不会做事的女人,」叶初云继续批评,啧啧出声,「这是悦客来,瞧你这一身珠光宝气的,是要怎么干活儿?」 干活儿?!颜亦岚怯生生的抬头看了叶初云跟于乐柏那有几分神似的五官,有些困惑。 「在这里,没做事的没饭吃。」除了那个死小子。他在心中补了一句。「你既然嫁进来,就别给我端个小姐的派头。」 「是。」她低着头,依然柔顺。 「你这次出嫁,从侯府带了多少人过来?」 「除了贴身大丫鬟、使唤丫鬟、嬷嬷还有几个长工,大约十数人。」 「留下一两个近身之人,其它都给遣了。」 遣了?!颜亦岚一愣,惊得双眼微睁。 「你也该看出来了,虽然悦客来是酒肆,前头送往迎来,热闹非凡,但在后头我的春畅园和你与那死小子的静尘居都有各自的护院、小厮伺候,戒备森严,不许太多闲杂人等进出,所以你带的那些人只能留下可信的,其它的都遣了。」 要遣也不是不行,只是那些人都是从侯府跟着她陪嫁而来的,要跟在她身边照料,现在若被遣出悦客来,日后生计该如何?送回侯府,只怕会在侯府上下掀起风波,让她爹娘为她担心…… 「送到城外的庄子吧!」叶初云似乎看出了她心中的迟疑,「悦客来在城外有三座庄子,每日供给京城各地的鸡鸭鱼虾所需,把人送到那里,交给管事,自会给他们安排差事。每个月的月例就由悦客来支付。」 颜亦岚闻言松了口气,露出笑容,去那里无所谓,只要那些人有去路,能养活自身的一家老小便成。 她真诚道:「谢谢舅父。」 看着她的笑容,叶初云觉得自己像极了恶毒婆婆,但还是硬着心肠继续说:「还有,这些你拿去。」他指着一旁一大迭的账册。 颜亦岚有礼的问:「请问舅父,这是……」 「这是悦客来与各个庄子这三年来的帐目,你拿回去看,有问题再来问我。」 看着那一大迭的账册,她几乎要傻眼了。 「怎么?」叶初云瞄了她一眼,「不成吗?」 「当然不是。」她一笑,摇了摇头,叫身后的清荷和喜菊拿着,她只怕自己做得不好,让叶初云不喜欢她这个外甥媳妇。 「好了,没事了,下去吧!」 「是。」她原想跪安,但又想起于乐柏与叶初云的话,既然悦客来没这么多规矩,她便只好轻轻的一福身,没再让丫鬟扶着,自己走出了春畅园。 清荷抱着账册,才刚踏进静尘居的拱门,便再也忍不住的抱屈,「舅老爷这样,摆明了是在给少奶奶下马威。」 「放肆!舅老爷可是我们可以私议的。」喜菊瞪了她一眼。 清荷不太情愿的闭上嘴巴,但心里还是替自己的主子感到委屈。 「我倒不觉得舅父有给我什么下马威,他只是在教我悦客来的规矩罢了。」颜亦岚没把叶初云的态度放在心里,她嫁的毕竟是商贾之家,所以她娘教的那些家务及自小学的琴棋书画在这里显得一无是处。 「回去就替我把这一身的珠宝、胭脂都给卸了。」 反正她本来也不喜欢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从现在起,她要开始学着当于乐柏的好妻子,舅父眼中的好外甥媳妇。 或许一开始于乐柏是因为良心不安才娶她,但只要她肯努力,他或许会一点一滴的慢慢喜欢她,而叶初云也可以渐渐接受她成为悦客来的一分子。 【第六章】 不看不晓得,一看才知道悦客来的财富惊人,不过翻完一本账册,颜亦岚已经彻底的被震撼住了,单就京城来说,除了悦客来之外,城外那三间庄子所养的鸡鸭鱼鲜,甚至蔬菜,竟然还供给了京城一大半以上的酒楼、茶馆,甚至连宫里的食材都是由别庄供给,可以说是独大的生意。 她心中实在佩服叶初云有这样的脑子,竟然能想到在城外自己建庄子,供给各地食材…… 她一边吃着清荷放在一旁的桂花糕,一边看帐,突然听到门口的声响,她抬起头,正好看到于乐柏进门。 她连忙将手中的桂花糕放在一旁,就要起身时,却见他伸出手来,压住了她的大腿。 「已经说了,没这么多规矩。」 这次她也没反驳,只是笑了笑,依言坐着。 于乐柏眉头微皱的看着摆在一旁的账册,舅父摆明是存心给新妇下马威,她不过才进门第二天,就如此待她。 「别看了。」他拿走她手中的账册,丢到一旁。 她一惊,连忙起身将地上的账册捡起来,如珍如宝的拍了拍,「若是破了,我要怎么跟舅父交代?」 「交代什么?」他的手一伸,将她给拉过来,「不过就是一本账本。」 「这话怎么能这么说,」她不认同的瞄了他一眼,「这可是舅父的心血。舅父实在是个生意奇才,夫君可知城外那些庄子有多厉害?」 他低头瞄了一眼,忍着翻白眼的冲动,「自然知道,这几座庄子还是我的主意,毕竟都要买食材,量又大,索性自己养、自己种,还能多做一行买卖,这是三岁孩子都懂的道理。」 若是平时,他根本不会想要跟自己的舅父一争长短,但是看到颜亦岚一副崇拜的样子,他心里实在不舒服。 第二十二章 颜亦岚闻言双眼闪闪发亮,「是夫君的主意?!哇!夫君果然跟我想的一样聪明。」 听到这句赞美,于乐柏一脸骄傲,「这是当然。」 「不过夫君纵使有好点子,也是纸上谈兵,」她还是觉得没叶初云的话,事情不会办成,「没舅父这么一个好的执行者,终究一场空。」 于乐柏难以置信的看着她,就见她低头又在看帐,他的大手一伸,压在账册上,「别看了,我娶你可不是要让你来做这些事的。」 不做这些事?颜亦岚抬起头看他,「不做这些,要做什么?」 「坐着当你的少奶奶就好。」 那不是要她当个闲人?她才不要,这婚事虽是因为他良心不安才成,但是不代表她真的不好,她可以学,学着当一个可以担起悦客来的当家主母,就像叶初云一样,让他依赖,少了她不成。 从初识那时,她就清楚他是个心善的好人,迟早受她感动。 她的手覆在他的手上,柔柔一笑,「可是这些都是我想做的事。」 她绝不是个令人惊艳的美人,但是只要看到她笑,他的心便融化了。 「你真想做?」 看出他的软化,她点了点头,「真想做,夫君能答应吗?」 能不答应吗?他可不愿意她的笑容消失。 「随便你。」他心里还是有些不情愿跟不舍,毕竟娶她可不是要来忙坏她的。 听他同意,她的笑容更加灿烂,「谢谢夫君。」 为了不让于乐柏被看不起,三朝回门,叶初云除了原该准备的东西之外,还让颜亦岚带上额外的礼物——十二生肖的紫砂壶被打破了两只,又送进侯府三只,安侯爷几次试探,贪心的肖想那剩下的几只,叶初云索性将其它生肖的紫砂壶全都大方送了,作为回门礼。 今日回侯府理应是件快乐、期待的事,但是看了一个晚上的账本,颜亦岚整个人昏昏沉沉的,于乐柏也硬是撑着陪她大半夜,于是一大清早,从马车上下来的两人都显得精神不济。 颜千松看着自己的闺女眼下那深深的青黑,还有忍着哈欠的于乐柏,冷哼了一声。 岳丈一脸阴沉,于乐柏早知道自己并非他属意的女婿人选,也没把他的不喜放在心上。 一直到了翁婿俩在书房独处,颜千松才忍不住开口,「看你年纪轻轻,不知讨个功名,只知纵情纵欲成何体统?」 纵情纵欲?!于乐柏原本因睡眠不足而昏沉的脑子突然惊得全醒了,见岳父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眼神瞅着他瞧,他真是觉得好气又好笑。 颜亦岚一整夜在看账本,他也只能陪着在一旁看书,今日两人才会这般精神不济,根本不是如岳父所想。 他在心中叹了口气,明明他只有趁她睡着时才能碰碰她的手、摸摸她软绵绵的身子,其它根本什么都没做过,现在却被岳父看成了淫魔,真是冤啊。 「就算年轻气盛,凡事也得有所节制。」颜千松忍不住气的叨念着。 「是。」哑巴吃黄连,他只能陪着笑脸。 「虽说岚儿被退过亲,但那也是因为你的缘故。」 「是,小婿明白,一切都是小婿的不是。」于乐柏很识趣的将罪过全都揽到自己身上。 听他这么说,颜千松摸摸胡子,还算满意。 「爹,这是妹婿拿来的六安瓜片,爹尝尝。」 听到自己爱好的茶,颜千松眼睛一亮。 颜希肃对一旁的于乐柏使了个眼色。 于乐柏立刻意会的起身,行礼退了出去。 虽说春天来了,但还是飘了些凉意。一看到他出来,颜亦岚立刻跑向他。 「小心。」于乐柏连忙伸手扶住她,「别摔了。」 颜亦岚只急急的问,「爹可有为难你?」 他带笑的看着她,摇了摇头。 她见状,不由得松了口气,她有注意到父亲气愤的神情,她很担心父亲会为难夫君。 「你怕我不讨岳丈喜欢?」 「也不是,只是我娘方才说我们虽新婚燕尔,但房事仍该有所……」看到他打趣的神情,她的脸一红,「总之,就是大家误会了,我想爹应该也会数落你几句,所以才叫哥哥去瞧瞧你。」 早知道就别一心求表现,想早些完成舅父交办的事,自己累不打紧,还拖着他跟她熬了大半夜。 他宠溺的摸了摸她的头。「岳丈没多说什么,更何况还有大哥帮着。」 提到兄长,颜亦岚的神情明显一黯,「大哥明日就要离开了。」 这么快?不过想想也是,要不是因为颜亦岚的亲事,皇帝终究给几分薄面,前些日子颜希肃早就该带着家眷去甘州赴任。 「别烦,若真想他,过些日子我们去甘州找他。」 她的眼睛闪闪发亮,「真的可以吗?」 「当然。」只要是她想要的,他都会尽力满足她,用尽一切办法。 「你真好!」颜亦岚兴奋的抓住他的手,「再过些日子,嫂子就要生了,我可以去看看孩子。」 看到她真诚笑开,于乐柏不禁上前抱住她,轻吻她的发丝。 颜亦岚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但又觉得怀抱温暖舍不得离开,就这样静静的让他抱着。 突然一声咳嗽声传来,于乐柏一回头,就看见颜希肃站在他们身后。 大好的气氛被打坏,颜亦岚不由得有些埋怨。 妹妹的表情真是让颜希肃觉得好笑,「还真是女大不中留,嫁了人,一颗心就全是别人的了。」 颜亦岚的脸一红,「哥哥就知道取笑人家。我要去找娘了,不跟你说了。」 看她不好意思的跑远,颜希肃脸上的笑意藏不住,瞄了一眼眼神温柔的于乐柏,「明日我便离京,岚儿和我爹娘还望你多照顾。」 「这是小婿的责任。」 颜希肃点了点头,直接问道:「你是在何处遇见太子的?」 于乐柏脸上的笑意依旧,但眼神却变得冷漠,「城外白宁山千佛寺。」 「是偶遇?」颜希肃紧盯着他,不放过他脸上丝毫的神情转变,「还是别有用心?」 「若我真要对他不利,他早死了。」于乐柏淡淡的看了颜希肃一眼,他向来想做什么、心中有何信念,都不曾向他人解释,但娶了颜亦岚,除了守护她之外,她在乎的人,他也会跟着一起在乎,这才肯站在这同颜希肃说话。「放心吧!我不会害他的。」 「我知道你无心伤人,只是你的作法令我猜不透,太子认为你叫叶三,只是个科举失意的读书人,但你明明就是悦客来的少主于乐柏。若说你坦荡荡,为何你却连名字都是假的?」 「大舅子,这人世间的秘密何其多?没必要一个个都要看透,总之我从无害人之心,你如今被眨至甘州,那就在那里自在的过日子吧,闲来无事还能探访镇守在甘州的车骑将军,陪他老人家下下棋、谈谈风花雪月,现在无战乱,将军该也是清闲得很,指不定你们交谈投机,他会赏你些好东西。」 谁不知车骑将军的嫡女便是越王梁忆天早逝的王妃,现在越王有了争储之心,若朝廷有乱,将军肯定是站在自己女婿那一边,安侯府向来被视为太子的人马,他又被眨至甘州,将军不找机会除去他性命已经是万幸,还妄想着从将军身上拿东西,这是他连想都不敢想的事。 「放心吧!」似乎看出颜希肃心中的想法,于乐柏说:「我以我项上人头做担保,将军绝不会对你不利。」 这股自信还真不知从何而来,但他却莫名想相信他,被眨至甘州,他早将生死看淡,毕竟若真让越王夺位成功,安侯府上下没一个逃得过,不如就姑且一试,尽人事,听天命。 「以你的才干,入朝为官,出将入相是早晚的事,虽然侯府权势大不如前,但还是有几分能耐能让你进宫为太子出力。况且太子早就找你许久,不如我进宫一趟……」 「再过些时候吧。」于乐柏的双手背在身后,看着满园的杜鹃花,「我才成亲不久,想跟岚儿小两口过几天舒心的日子。」 「早点下决定,」颜希肃心中有一抹挥不去的担忧,「皇上迷信炼丹之术,身子大不如前,太子又卧床不起,现在外头虽一片祥和,朝中却随时有变。」 第二十三章 于乐柏脸上始终带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浅浅笑意,不发一言。 不知为何,明明就是一个面如冠玉的翩翩公子,明明就只是悦客来的少主,那抹笑却令人打心底发寒,好似所有事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颜希肃垂下眼眸,他突然庆幸妹妹误打误撞的嫁了这么一个人,不然若他是敌人的话……莫名的,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上次来千佛寺是秋天,那时的风带着凉意,转眼之间冬天走了,春回大地,几株山杜鹃在天地山壑间增添别样风情。 于乐柏一大清早就将颜亦岚拖出来,还跟叶初云闹了一场,只因叶初云三不五时丢事情给颜亦岚的作为彻底把他给惹毛了。 偏偏颜亦岚一点都看不出叶初云的刁难,反而还左一声舅父、右一声舅父的把叶初云当长辈敬重着,看她这傻丫头真把叶初云当成「天一般的舅舅」看,他更是气在心里。 如同此刻,颜亦岚虽然出了门,但还不忘带上一本账册。 于乐柏拿她没办法,只好由着她在马车上看,自己则如同以往般静静的看着自己带来的书册。 颜亦岚翻了账册好一会儿,目光不经意的飘向一旁注意力全在书册上的美男子夫婿。 看舅父跟夫君的相貌就知道死去的婆婆肯定是个大美人,她忍不住戳了戳自己的脸颊,其实她娘长得也挺美的,偏偏她长得像爹,倒是哥哥像娘多一些……每每想到这个她就觉得拽气。 「你在做什么?」 「我该痩点好看,」她埋怨的看了他一眼,「可是长相是天生的,就算再痩也成不了大美人。」 于乐柏的轻笑声令颜亦岚的嘴一嘟,不再多说。这种好看的人,一点都不了解他们这些平凡人的心情。 于乐柏见她不悦,立刻欺身到她眼前,双眸闪着光芒。 颜亦岚有些心慌意乱,双手挡着他的胸膛,「做什么?」 「想仔细瞧瞧,这笑起来会眯起来的眼睛和圆圆的脸蛋,跟小巧的嘴巴,」他的手轻轻一摸她的唇,「很美。」 她实在很难相信这说法,不由得露出不以为然的眼神。「你骗人,我明明就……」 她话还没说完,微凉的唇就覆在她的嘴上。 颜亦岚蓦然睁大眼睛,想要推开他却没力气,浑身被吻得发软。 贴近的两具身躯发烫,他已经受够了睡在书房里,他想早日让她熟悉他。他的双手伸进她的衣衫里,呼吸加重,她也不自觉的逸出呻吟声…… 「少爷,千佛寺……」尤金掀开马车布帘,语气轻快的喊。 于乐柏的俊脸一沉,转头冷睨着掀开马车布帘的尤金。 尤金被他投射而来的狠厉目光吓到,连忙转过身,「少爷,小的不知……」 颜亦岚的脸爆红,发烫的脸颊像抹了胭脂,连忙推开于乐柏,手忙脚乱的将自己的衣衫拉好,不自在的赶着要下马车,却因为太心急而踉跄了下。 于乐柏眼捷手快的一把抱住她。 她挣扎着想要他放手,但他不放,还一把将她给抱下马车。 「佛寺之外,这成什么规矩?」她脸红得只能低着头咕哝。 「为夫是怕你跌倒。」他给的理由倒是冠冕堂皇。 她也只能由着他了,且下了马车,他还紧握着她的手。 看着两人紧握的手,她脸上露出一抹笑容,也没想要推开他。两人想要踏进寺门时,突然听到后头传来的车轮声。 颜亦岚分心瞄了过去,只见数十个官兵在马车后头排成一条长龙,连他爹陪着娘亲来千佛寺都没这么大的阵仗,那威风凛凛的气势,还真不知是哪个朝廷大官来了。 所有香客全都恭敬的退出一条路,看见下马车的人,颜亦岚的嘴一撇,还真是冤家路窄。 真是出门遇到脏东西!于乐柏冷冷的瞧着下马车的李儒新和杨冬晴。 不过李儒新今日穿着官服,就是个官,他身为一介平民,得要让道,他不想落人口实,让人有机会找麻烦,于是就静静的跟妻子站在一旁,反正进佛寺来,各拜各的神、各信各的佛,也没什么好说的。 李儒新先下马车,双手背在身后斜睨四周。 杨冬晴在丫鬟的扶持下,下了马车,微低的头因眼睛余光瞄到阳光射在颜亦岚头上珠钗所发出的亮晃晃刺眼光芒而抬起。 那其貌不扬的丫头,虽然身上没有太多首饰,只插了根簪子,但簪子上那颗又大又圆的东珠却亮得刺眼,令她瞬间想起成亲时所受的窝囊气。杨冬晴几乎忍不住冲上心头的怒气,想要扯掉颜亦岚的珠钗。 但一转眼她看到众人让路、低头恭敬的样子,她心头那股气似乎又消去了大半,纵使再腰缠万贯又如何,她的夫君是朝廷命官,在他们面前依然高人一等,他们见了还得恭敬的喊一声大人、夫人,反正官字两个口,上下通吃,比颜亦岚还要富贵荣华的一日,早晚会到。 一般白姓见着大官,只能等着官爷们一行人进寺里祈拜后才能进寺。 于乐柏懒得等待,直接带着颜亦岚来到寺庙后方的竹亭里。 今日天气好,晴空万里,满园花开,蝴蝶飞舞,增添了欢喜热闹的气氛。 「我爹娘都没那个派头,李儒新官位还没坐稳,就先耍起官威来了。」颜亦岚丝毫不觉得羡慕,反而觉得有些可笑,要不是现在君王昏庸,李儒新早就被参上一本了,「喜菊,东西拿上来。」 喜菊拿出竹篮,这是出门前颜亦岚特地做的糕点,原本是想等祈拜之后再食用,但看李儒新那阵仗,只怕还得等一会儿时间,不如先吃再说。 「这是什么?」于乐柏食指大动的看着眼前的糕点,忍不住拿起一块山药糕就塞进嘴里。 「吃慢些。」看到有人吃她做的点心吃得这么开心,她真是好满足。 看他嘴角有碎屑,她连忙拿着手绢轻拭。 于乐柏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轻吻了下她的手心。 她一惊,想要把手抽回,但是他不放—— 「我说了,咱们没这么多规矩。」 在一旁的清荷和喜菊都忍着笑的背过身去,当作什么都没看到。 于乐柏又拿了一块糕点,却是送到她的嘴边。 颜亦岚睨了他一眼,张开嘴巴咬了一口,剩下的又进了他的肚子里。 「要是再来壶好茶便是人间美事了。」 颜亦岚轻唤了一声,清荷和喜菊很快的就将茶具备好,让少奶奶亲自沏茶。 见状,他激赏的看了她一眼。 颜亦岚得意的笑着,微扬起下巴,其实除了长得圆润一点、称不上漂亮之外,她自觉实在算得上是位出得了厅堂的体贴娘子。 见到她的笑,他微热的唇不禁覆上她的,也没理会一旁的下人们,反正大伙儿都会很识相的转过身去。 「没个正经。」颜亦岚轻轻的把他推开,「正泡茶呢,小心水烫。」 他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她,想起之前她说过的话,不禁说道:「我知道你一心想当状元夫人,我早晚会如你所愿。」 那些虚名根本不在颜亦岚的思量里,她曾这么说过的一次也不过是想气一气杨冬晴,但他人误会是自小到大常有的事,她早懒得辩解。她低着头将水注入壶中。 另一头,才走近便闻到花香伴着茶香,李儒新看着竹亭的方向,就见颜亦岚一脸沉静的在沏茶,那温柔淡雅的动作,让他不自觉露出欣羡神色。 杨冬晴注意到他眼神的流转,不禁在心中翻了个白眼,不过就是一壶茶罢了,有什么令人羡慕的,她故意踉跄了一下,拉回李儒新的注意力。 李儒新手一扶,收回自己的目光,「没事吧?」 「多谢夫君,妾身没事。」杨冬晴声音娇娇柔柔的,小手若有似无的抚了下李儒新的胸膛。 毕竟新婚燕尔,她欲拒还迎的样子勾得他心痒难耐,再好的茶可比不上娇媚诱人的美人。 「夫人,你看那粉蝶多美,」李儒新向来骄傲娘子的美貌是颜亦岚远远比不上的,「如同夫人艳光四射。」 杨冬晴勾魂似的送上一记秋波,「妾身愿与夫君化为双蝶,一生双宿双飞。」 那一来一往的调情压根是故意说给外人听的,就是要让于乐柏跟颜亦岚瞧瞧他们不论家世、外貌或是学识都是这般的般配。 第二十四章 耳里听着那两人肉麻当有趣的话,明明就出着大太阳,竹亭里的于乐柏和颜亦岚却硬生生的打了个冷颤。 「娘子,你说奇怪不奇怪,这天底下怎么有人放着好好的人不做要去做蝴蝶?」于乐柏在颜亦岚耳际轻语。 虽是耳语,声音却正好能传进杨冬晴和李儒新的耳朵里。 颜亦岚闻言差点忍不住笑出来,她故作不经意的扫了李儒新和杨冬晴一眼,「妾身也觉得奇怪,化为双蝶,一生双宿双飞,可是夫君,妾身愚昧,这蝶的寿命不是只有短短一、两个月而已,想来也同情他们,情意还真是短,让人家想为他们掏把同情泪。」 于乐柏暗暗赞赏自己娘子的反应机灵,他又装正经的说:「别说一、两个月,天有不测风雨,难保不会才冒出头就被鸟一口给吃了,成了对短命蝶。」 想恶心他们,这对夫妻等下辈子投胎再说。于乐柏的手握着颜亦岚,两人相视一笑。 李儒新听了这样的嘲讽,脸色立刻一沉。 杨冬晴的脸色也变得难看,她向来忍不住气,即刻露出一个娇笑,「夫君何必在意那些话?那些下等人不过就是嫉妒。」 「嫉妒一个毁婚、一个夺人夫君之人,我们夫妻脑子又不是坏了。」 李儒新再也忍不住了,他大步向前,瞪视着于乐柏,「大胆刁民,你可知你是在跟谁说话?」 「回大人,」于乐柏也一样高傲,「我跟我娘子说话,请问有何事?」 杨冬晴跟在李儒新的身后,讽道:「瞧你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说来不过是我夫君的手下败将。」 于乐柏闻言一挑眉。 「同场科举应考,但我夫君成了状元,而你,什么都不是。」杨冬晴冷冷一哼。于乐柏的事是她后来听李儒新说的。「要不是你舅舅是悦客来的大当家,你不过就是个一穷二白的读书人。」 于乐柏似笑非笑的看着李儒新。 李儒新的目光不自在的闪躲着,那场科举实际如何,两人心知肚明,他怕于乐柏开口,于是先声夺人的说:「就算不论科举结果,你攀上颜亦岚不也是为了有个侯爷女婿的身分帮衬着自己的未来,何必装清高。」 颜亦岚不悦的皱起眉头。 于乐柏倒没动怒,反而露出一抹浅笑,「大人这话该是说出自己的心声才是吧。」 「什么?」李儒新微愣。 「当年若没有我岳父相助,哪有你今日状元之名,现在杨大人取代我岳父成为吏部尚书,所以你也赶紧攀上杨冬晴,帮衬着自己的未来,是不是?」他想嘴上占他便宜前,也不想想自己行不正、坐不端,还有脸数落别人。 李儒新恼羞成怒,大步的站上前,「大胆!」 于乐柏猛然站起身,大步往前一站,冷冽的厉眸一射,「大人是认为我哪句话说错了吗?」 看到他的眼神,李儒新浑身一震。 杨冬晴见了,心中暗骂一声没出息,人家就一个眼神而已,就能把他给骇住。 「我与岚儿之间没有家世、门户之别,只有简简单单的相知相守,没大人与尊夫人那些肮脏、恶心人的东西,所以还请大人开口之前三思,不要自讨无趣。」 他眼神的冷酷莫名的令李儒新慌得有些不自在,想出声反驳,脑子却转不出只字词组。 「若大人没事,在下与拙荆就先告退了。」于乐柏扶着颜亦岚,只留下人收拾东西,两人先行离开。 杨冬晴看在眼里气在心里,怎么就嫁了个没用的,说什么状元、什么大官,连说句话都没胆子。 「他们俩肯定气得要炸了。」颜亦岚难掩心中快意。 「开心吗?」 颜亦岚用力的点着头,虽说已经各人过各人的日子了,但是过去吃的闷亏,有机会可以一吐怨气,心中乐得很。 见她开心,他自然也痛快,要不是为了替妻子出口气,那个李儒新和杨冬晴他还不屑与之交谈,降低自己的格调。 「少奶奶,王掌柜求见。」 一听到清荷的声音,颜亦岚连忙坐直身子,把手上前几日叶初云给她的食谱放在一旁,等王掌柜走进来。 「少奶奶。」王掌柜恭敬的低着头,「大当家今儿个天还没亮就去了城外的庄子,谁知道刘掌柜和掌勺大厨家里人都来了消息,说两人都病了,今日不能上工,偏偏二厨娘家里的小孙儿夜里发烧,今日也告假,现在灶房是乱成了一团。」 颜亦岚一惊,连忙站起身,「我去灶房看看。」 清荷原想制止,但她很清楚自己挡不住少奶奶。从侯府跟过来的除了她和喜菊之外,全都到城外的庄子去了,虽说悦客来上下对少奶奶恭敬,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少奶奶应该是想要有个表现的机会。 可是少奶奶虽然喜欢吃,自己也会下厨,动手做出来的东西未必会输给悦客来的厨子,但做一桌佳肴,跟应付一个酒楼所有客人的菜色可不能一概而论。 另一头,颜亦岚一踏进灶房,就见里头十几个厨役全都站在一旁,没人动作,看着那一双双试探的眼神,颜亦岚压下惊慌,脑子开始飞快的想着叶初云给她的食谱,里头虽有食材、料理法,但是没实际做过,真要掌勺还是难如登天。 突然,她脑子灵光一闪,也未必非要她来做,一个大酒楼本来就该训练有素、各司其职、一个带一个,现在大厨不在,二厨顶上,二厨位置再由三厨顶着……如今缺的只是个带头的人罢了。 她的心一横,露出一个开朗的笑脸,圆圆的脸上不带任何傲气,只是一片温柔如春风吹过。 「之前大厨或厨娘有事,是由谁掌勺?」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才说:「大当家会做。」 大当家?!这个舅父还真是无所不能,颜亦岚在心里叹了口气,「但大当家也不在,你们里头是否有人愿意试试?」 最后有一个个子痩小、看起来三十好几的男子站上前,「少奶奶,小的是陈佟,是大厨的第一位弟子。」 「好。陈佟,今天就麻烦你了,其它人一个个顶上位置去,跟在旁边看得久了,至少也要有些样子,今日若做得好,每个都有赏。」她柔和却坚定的声音一声令下,「把今天的食材拿上来,别愣着,该洗的洗、该切的切、该泡水的先泡水,就像大厨们在的时候一样。」 说着,颜亦岚也跟着卷起袖子,带着清荷和喜菊一同下去洗菜、切菜。 清荷和喜菊是没关系,可是看着颜亦岚拿着刀切菜备料却觉得心有不舍。 「不如我们来忙,少奶奶在一旁看着便好。」 「没关系。」颜亦岚一点也不觉得辛苦,反而觉得有趣,悦客来的食物是远近驰名,除了以茶入菜为一大特色之外,其它的焖牛肉、粉蒸排骨、白斩鸡、神仙鸭、叫化童鸡个个都是一绝,在一旁切菜,正好可以跟着学两手。 清荷和喜菊闻言也只好由着她,三人忙到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接着午时一到,有个小厨役提醒该为于乐柏备膳。 于乐柏的膳食向来都是由掌勺大厨处理,但今天大厨不在—— 「我来吧!」颜亦岚立刻擦了擦自己的手,亲自替自己的夫君下厨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她知道于乐柏常犯胃痛,所以饮食向来以清淡为主,想到之前在侯府听厨娘说过南瓜、山药顾胃,正好今日有南瓜和山药,就用这两样做了南瓜炖肉和山药煎饼,而新鲜的鸡鸭鱼则做了鱼头汤、粉蒸肉和白斩鸡。 原本在书房里的于乐柏闻到外头传来的香味,不用看时辰就知道午膳时间到了,他站起身走出书房。 今日的静尘居似乎比平时还要安静许多,他才进门就见清荷、喜菊将色香味倶全的菜肴全摆放在桌上。 他忍不住用手抓起了块山药饼,还记得这是初识那日,在千佛寺妻子特地为他送来的小点。 「少奶奶人呢?」 清荷回答,「少奶奶还在灶房忙着。」 他闻言露出笑容,「今天午膳是少奶奶准备的?」 「是。」清荷恭敬的点头。 「叫她别弄了,」于乐柏心情大好,看着一桌子的菜交代下去,「这些就够了,叫她回来,我等她一起用膳。」 「可是……」清荷和喜菊对看了一眼,有些吞吞吐吐的。 第二十五章 于乐柏的眉一挑,「怎么了?」 「今日舅老爷去城外巡庄子,刘掌柜和掌勺大厨却这么不巧的病了,又遇上二厨娘孙子发高烧,二厨娘也告假,灶房乱成一团,所以少奶奶一大早就在灶房里忙着。」喜菊开口道。 他是知道今日叶初云去了城外的庄子,那些庄子里有鱼塭,还养鸡鸭鹅猪等家禽,叶初云每隔一段时日就得去巡视一趟,但这次未免也太巧了,他前脚才走,悦客来最得力的左右手就都病了,他不禁皱起眉头,这摆明着是存心的。 这个舅父从亦岚进门之后,就开始变得「不务正业」,几乎能丢的工作全都丢给亦岚。 他将手中的山药饼塞进嘴里,大步的走向灶房,平日要他离开院落到灶房去是难上加难,不过事情只要扯上颜亦岚,他的规矩全都坏了。 一看他出现,灶房里忙乱的十几个人全都停下动作,没半点人声,只除了—— 「这个味道太淡,再下点盐。」颜亦岚放下尝味道的汤勺,因为在一旁看着也心急,既然都替于乐柏翻锅弄铲了,索性就继续做下去,她将一旁的蒸笼打开,拿出里头的清蒸黄鱼,将方才切好的葱丝放上,淋上花椒油,发出清脆的油爆声,「行了,拿出去。你们……怎么……」 看大伙都杵着不动,活像见鬼似的,颜亦岚这才注意到门口的于乐柏。 她对他露出甜甜的笑意,「用膳了吗?」她一边说话,一边还分心的在一块肉排上划刀。 他没说话,只看着她袖子挽起,露出一小截的白皙手臂,摇摇头。 「我将你的午膳备好,已经叫清荷、喜菊给你送去,你快去吃。喂,各位大哥、大姊,烦请帮个手,快点,」压根不觉得周遭的气氛不寻常,她俏皮的拍了拍手,「别杵着,客人还在等着我们,动作快。」 众人闻言,立刻各忙各的,灶房又恢复了吵杂声。 于乐柏双手背在身后,缓缓的走过来,看她脸上全是满满笑意,似乎一点都不嫌灶房闷热。 他在心中叹了口气,原想娶她回来宠着,最后她竟然是哪里有苦头吃就去哪里。 「你到底在做什么?」 「掌勺大厨和二厨都病了,出来帮把手。」她匆匆给他一抹笑容,继续忙着。 「刘掌柜也病了,要不是分身乏术,我还想去前堂帮忙招呼呢。」 她好似以为自己是铁打的身子,什么都想做,他张开嘴,原想出声要她回屋子休息,别管悦客来的大小事,但是看她忙得开心,一点都不觉得辛苦的样子,话就卡在吼咙里。 看着她额头上的汗水,他立刻拿来了帕子替她擦拭。 「你怎么还在这里?」她瞄了他一眼,「你先回静尘居用膳,然后再睡一会儿,听到了吗?」 他不太情愿的点着头。 「听到了还不走?」她看他一动也不动的,不由得催促,这么个大个子挡在身旁,连拿个东西都觉得缚手缚脚的。 「你别太累。」他是心疼她,怎么她一点都看不见。 「放心吧!」她挥挥手,那样子好似希望他快点滚,「我不会。」 「不然……我帮个忙?」 「算了吧!」她不留情的拒绝,「你那双白嫩嫩的手可以写诗、可以作画,就是拿不了菜刀,若是不小心伤了怎么办才好?」 「我可以试试。」只要他想,还没有做不到的事。 「帮个忙,别闹了,」她的手脏,不敢碰他,只能屈起手肘轻推他一下,「我正忙着,别来搅和。」 「可是岚儿……」他挡着她要拿鸡蛋的手。 「别挡着路。」颜亦岚因心急而吼了他一声。 吵杂的灶房蓦然一静。 颜亦岚吼完也立刻一惊,这不是当着众伙计的面给悦客来少主难看吗?! 她垂下眼,脑子转得飞快,连忙放下菜刀,擦了擦手,挤出一抹笑容,声音又轻又柔的说:「妾身是怕夫君伤了,这灶房的事夫君别沾手,自古君子远疱厨,有其道理的,不如您先出去。」 于乐柏一脸委屈的看着她。 她叹了口气,招来清荷,让她先替她备料,接着轻推于乐柏出了灶房,「妾身送夫君回房。」 两人才踏入静尘居的拱门,于乐柏立刻发难,「真是胆子大了,你竟然对如天一般的夫君说话这么无礼。」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曾几何时,于乐柏也开始跟舅父一样说自己如天一般……颜亦岚觉得好笑,放软身段,柔声说道:「悦客来像是炸开了锅,我总不好当闲人。」 「你与我成亲,只要伺侯我便成了。」 「你说的没错,但咱们也得帮着舅父,他辛辛苦苦养大你,总得让他享享清福。」 享清福?他脑中忍不住浮现他舅父那张俊俏的脸…… 他不禁失笑,「你把我舅父讲得七老八十似的,他才大我五岁,正值青春年少,享什么清福。我派人请他回来,这些事全丢给他。」 「听听你这是什么话,你如此对待舅父,无怪乎舅父对你心寒。」 心寒?他眼底眸光一闪,「是不是舅父跟你说了些什么?」 「也没什么,只说他辛苦的带大你,吃了不少苦,好几次都想把你丢了,但因为想起夫君死去的娘亲,这才紧咬着牙关,说什么都要拉拔你成人,舅父可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儿郎。」 于乐柏哭笑不得的看着她,他还真是小看了他舅舅了——这洗脑洗得还真彻底,竟把自己说得真如天般的伟大。 他伸出手,想抚去她衣襟上沾到的酱汁。 颜以岚低头看了一眼,苦恼的皱了下眉,连忙用帕子想要擦去,「这可糟了。」可惜了这件是聘礼中最好的丝绸做成的衣衫。「以后进灶房前可得记得先换身衣服。」 以后?!于乐柏抓住她的手,一点也不觉得衣服脏了可惜,「你的言下之意是以后悦客来的事还要揽在身上?」 他不是不知道在悦客来一忙起来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这不是要他心疼。 「是,当然也要夫君不反对才行。」她还是记得要意思意思知会他一下。 「你一个大家闺秀、侯府出身,难道不觉得委屈?」 「不委屈,」看出他并没有反对的意思,她兴匆匆的说:「我觉得好有趣。我以前好喜欢跟着厨娘做事,但我爹娘只允许我偶尔玩玩,这下正好,现在我整天耗在里头也不会有人说半句话。」 真不知是他把事情想得太复杂,还是她把事情想得太简单,「悦客来的生意可不是玩玩而已。」 「我明白。」颜亦岚拉着他的手,笑开一张脸,「你就让我试试,若不行,我绝不逞强。」 她都开口了,他还有什么话可说的? 看着她拉住自己的手,于乐柏扬起嘴角,「好。从你进门至今,只要你开心,我哪件事没有允你。」 他宠溺的笑令她的脸微红了一下。 于乐柏伸出手,用力的抱了她一下,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就把她放开,「去忙吧!」 颜亦岚带着羞怯的笑容,转身小跑步离开。 【第七章】 一直到入夜,叶初云才回来,依然一身白衣,如天仙下凡,脸色闪着浓浓的笑意。 于乐柏冷冷的看着他,自己在他的春畅园等得可久了。 叶初云故意对他脸上的冷酷视而不见,喝着下人送来的水,「今日多亏了你家那颗球。」 于乐柏没好气的看着他。 「别瞧,你再瞧,我也不会有一点心虚,你心疼娘子也得有个限度,我养你一个吃闲饭的败家子已经很委屈了,总不能指望我让你娘子也跟着你一起吃闲饭吧。」 「舅舅,明人不做暗事。」于乐柏的声音冷冷的,「从我成亲之后,你就变得古怪,你心里到底在盘算些什么?」 盘算?叶初云把玩着手中白得通透的瓷杯,在悦客来里,他有无数好茶,但他最爱的却是简单的一杯水,透明无色,没有太多复杂的滋味。 「小子,你该清楚,我没办法照顾你一辈子。」 于乐柏不由得轻轻一挑眉,「舅舅的意思是想将我撇下?」 叶初云放下杯子,哈哈大笑,「你这个可恨的小子,我已经忍你太久了,现在你娶了妻,可以照顾你,等过些时候,我再把外头的事都处理干净,我便就此海阔天空了。」 第二十六章 这么多年来,也该是累了。于乐柏垂下眼,他很清楚叶初云从未说出口的疲累,身累了、心也累了……只是在他心目中,舅父占了一个极重要的位置,除了亦岚之外,舅舅是他唯一的亲人,无条件的对他好,他也会不舍。 「舅舅,想甩开我没这么简单,」于乐柏似笑非笑的说:「以你我这种爱恨交织的关系,要分开可不容易。」 叶初云嗤之以鼻,「谁要跟你爱恨交织。你有时间跟我胡扯,不如多些时间安抚你家那颗球。你跟她还没圆房吧?」 于乐柏不想回答的瞟了他一眼。 「小子,在舅舅面前,不用装清纯。」叶初云一副看他笑话的样子,「你屋里的事,我清楚得很。」 「舅舅现在除了一心想把我撇下和偷听我房内事之外,难道就没法子做点正经事吗?」 「关心。」叶初云忍不住伸出手打了下于乐柏的头,「这不叫偷听,而是关心,谁叫你一点都不争气,成亲都多久了,还睡在书房里,我都替你觉得丢脸。」 「她需要时间。」 「什么时间?」叶初云自有一套理论,「直接把人压在床上就成了。」 「舅舅,我是斯文人。」 「去你的斯文人,凭你这长相,只要眼睛一勾,那颗球肯定晕陶陶的什么都听你的。」 于乐柏闻言觉得好气又好笑。他与颜亦岚之间,明明是只要她一笑,他什么都听她的,他还真不指望她会对他言听计从。 「老实说,那颗球这些日子倒是令我刮目相看。」叶初云潇洒的收起手中的扇子,忽道:「我就认了她这个外甥媳妇,替她解了心结。」 于乐柏从叶初云的话里察觉一丝不对劲,「舅舅,你的意思是……」 叶初云没说话,直接走向紧临着春畅园的静尘居。 「舅父。」一听叶初云来了,颜亦岚立刻起身相迎。 今天在灶房里忙了一天,才洗完澡,刚卧在太师椅上,她就已经觉得昏昏欲睡了。 「坐着吧。」叶初云坐了下来,耻笑着于乐柏一脸的阴晴不定,这小子还怕他吃了他的小媳妇不成。「很累吧?」 颜亦岚也没隐瞒,「回舅父,是有些累,不过庆幸午膳过后二厨娘就回来了,人手一多就还好。」 叶初云脸上露出欢喜,「我听王掌柜说,二厨娘回来之后,你还进了上房招呼客人?」 「是。」颜亦岚点头,兴匆匆的说:「刘掌柜病了,能进上房招呼的人手不足,我便进冬雪阁帮把手,来客是太子太保卢大人,与我爹有些私交,所以交谈了几句,倒也还愉快。」 「看来不论灶房或是待客,你都游刃有余,只是……」叶初云目光飘向于乐柏,「你看这个死小子,拿着杀人似的目光瞧着我这个如天一般的舅父,我心痛啊。」 颜亦岚连忙轻斥了一声,「夫君。」 于乐柏叹了口气,无奈的看着叶初云,「夜已深,岚儿与我都要休息了。」 「是啊,休息。」叶初云故意看着两人,「一个睡这屋里,一个睡隔壁房里。」 于乐柏脸色变得难看。 颜亦岚则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成亲当日情绪一来赶于乐柏去睡书房,之后他没开口,她也不好意思叫他回房睡,两个人就这么僵持着…… 「我们夫妻之间的事,无须舅舅插手。」 「我也不想插手,只不过事情既然因我而起,我自然就要收拾善后。」叶初云浅浅一笑,「我是来向媳妇儿道歉的。」 他的话一出,颜亦岚和于乐柏两人同感意外。 「道歉?」颜亦岚眨着眼,「舅父的意思是……」 叶初云对她柔柔一笑,「你可知我并不满意与安侯府的婚事?」 她嘴角的笑意瞬间凝住,从进门第一日,她就知道叶初云不喜欢她,只是这一阵子她很努力,叶初云对她的态度也和善许多。 「其实你也不能怪我,」叶初云老实不客气的说:「毕竟我家死小子虽然脾气不好,但学富五车、貌似潘安,你却像颗球……」 「舅舅!」于乐柏动怒了。 「没关系啦。」颜亦岚对于乐柏摇了摇头,她知道自己的容貌实在比不上眼前这对出色的舅甥,但她其实真的不算太差,只是身子圆润了点,肉多了一点点而已……好吧,不管如何安慰自己,她都忍不住想叹气。 「但你的外貌并不是我不满意你的理由,我不满意的是你的家世。」 家世?颜亦岚一怔,她是安侯爷的嫡女,算是家世显赫,叶初云竟然不满意她的家世? 「你可知我的姊姊,」他的手指着一旁的于乐柏,「他的娘亲是怎么死的?」 她又是怔忡,摇了摇头。 于乐柏的眼神微敛,大概知道舅父想要说些什么,多年前的往事即将被翻起,对谁都不好过,他坐在颜亦岚的身旁,伸手握住她的手。 「她是死在一句门不当户不对上头。」叶初云眼底闪过痛楚,多年来那骤失至亲的伤痛还在,「我姊姊出身不好成不了正室,但因为长情,所以委屈自己当小妾,最后却因为护着我,被正室逮了机会打死,当时她还怀有三个月的身子。 「自此我对那些所谓的皇亲国戚、达官显要就没什么好感,唯一感兴趣的就是不停想方设法让他们上门,掏出白花花的银子让我赚。你说这样的我,怎么会让我的外甥去娶你这么一个侯府千金呢?」 颜亦岚沉默的听着,纵使于乐柏的掌心传来温度,她的心依然不安的跳动着。 「提亲那日,我说那些话只是想让侯府回了亲事,并不是要伤你的心。」 提亲那时——她的双眼睁大。 于乐柏则是第一次听闻,脸色一变。 「老实告诉你,这小子不是因为良心不安才要我去提亲,而是他跟他死去的娘亲一样死心眼,只要认定了一个人,就算粉身碎骨也无怨。除了你以外,他谁都不要。」 她诧异的消化完叶初云的话,「舅父的意思是……」她匆匆的看了于乐柏一眼,「夫君不是因着同情我才娶我的?」 「当然不是。」叶初云替于乐柏回答,「这小子没血没泪,若同情就能逼他娶妻,他早娶十个八个老婆了,你真是一点都不了解他。」 于乐柏不是因为良心不安才娶她,而是因为喜欢……颜亦岚的嘴角不由自主的扬起,然后越扬越大,若不是叶初云在场,她早就兴奋得欢呼出声了。 「瞧你这笨样子,这天底下还真的只有这个死小子会看上。」 颜亦岚怯生生一笑,这是她第一次被骂笨还觉得开心。 「现在是你们俩自己的事了,好好谈吧!」叶初云自知自己的责任已了,于是起身离开。 叶初云一走,颜亦岚立刻忍不住脸红的轻拉了拉于乐柏的衣袖。 那小女儿的娇怯很可爱没错,但是于乐柏却冷哼了一声,用力的一拍桌子起身,然后大步的要走出去。 颜亦岚的笑容隐去,焦急的起身,挡在他的面前。「夫君去哪里?」 「夜深了!」他的声音很冷,「回书房睡。」 她白胖的小手抓着他的衣角,扯了扯,想说什么,又不好说出口。 「放手。」 她怯生生的抬头看着他那一张脸阴沉得就像要下雨前的天空,知道他在生自己的气,她的眼睛闪过一丝愧疚,缓缓的放开手,忍着眼眶里打转的泪。 她突然想起,从相识至今,他连句大声的话都不曾跟自己说过,他对她的心赤裸裸的摆在眼前,她却像睁眼瞎子似的视而不见,他会生气也是理所当然的。 颜亦岚转过身,现在的她只想扑在床上好好的哭一场。 才步出一步,突然一阵天旋地转袭来,于乐柏直接抱起她,将她压在身下倒在床上。 颜亦岚的泪一时之间被吓得全收了回去。 「你真以为我是因为内疚而娶你的?」 他明明是在生气,一双手却往她的腰下摸,扯着她的腰带。 她不自在的动了动身子。 「回答我。」他催促着。 「一点点。」她有些脸红的想要制止他扯去她身上的单衣。 于乐柏不满的轻咬了下她裸露的肩,阻止她的挣扎,「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什么叫做一点点?」 第二十七章 「就是一点点以为。」她整个人像火在烧一般,紧张得心怦怦跳的,「你别生我气了?」 「我只气为何一开始不索性就坐实了传言。」 「什么?」 「真坏了你名节,蹂躏你一番再说。」 她震惊的看着他,还未来得及说话,他的大手即托起她的后脑,用力的吻住她的唇,不容许她逃脱。 在春畅园的花园里,叶初云抬头看着满天星斗,晚风吹来,带了一丝寒意。 他这个舅父,真是不容易啊!还得帮忙作媒人、和事佬,若少了他,这小两口现在还僵在原地,猜不透彼此的心意。 他一脸自得意满,压根就忘了,一开始明明就是他在提亲时乱说话才惹得小夫妻种下心结。 「大当家。」一个黑衣人无声的出现在叶初云的身旁。 叶初云没有一丝惊吓,只是挑了下眉。 「越王在等你。」 闻言,叶初云在心中叹了口气,怎么越讨厌所谓的皇亲国戚,这些人越要硬是黏了上来。「守着门,别让人进来。」 「是。」 他一身白衣,丰神飘洒的走进屋子里头。 颜亦岚还未出嫁的时候,娘亲总是教导她,女子不该抛头露面,但从上灶房帮忙之后,她就俨然成了另一个掌勺大厨,还时不时的跟着王掌柜、刘掌柜去招呼客人,且只要不是忙得没时间陪他,于乐柏也不会出声制止。 于是乎,悦客来开始看到一个身形圆润总是笑脸常开的丫头忙进忙出。 不久,京城的传言四起,说是侯府千金嫁鸡随鸡,只好委屈的在悦客来抛头露脸招呼客人。 传言一出,大伙儿都想来看好戏,不过上门来的客人看到的永远不是臭着一张脸的颜亦岚,而是她圆圆的脸上笑口常开。 颜亦岚语调轻柔、招呼周到,不见一丝骄纵贵气。她虽然不美,但有独特属于自己的风情。 不单是上门的客人,就连悦客来上下的厨子、伙计、护院都越来越喜欢她。 颜亦岚没有一丝派头,却是悦客来说话最有分量的一个,因为挂名大当家的叶初云永远拿于乐柏这个少爷没办法,可是来了一颗球——这是叶初云给颜亦岚取的绰号,天不怕地不怕的少爷终于有了天敌,少爷只听那颗球的话,所以大伙儿真有什么事,全都开始去找颜亦岚商量。 毕竟比起叶初云和于乐柏,店里的伙计们更喜欢虽顶着千金女的身分,却没半点架子的少奶奶,不像叶初云和于乐柏——单就那副不像平凡人的长相,看着就有距离感。 日正当中,正是悦客来最忙的时候,颜亦岚原在收帐,看人手不足,她也偶尔搭把手帮忙招呼当跑堂。 「这不是岚儿吗?」 听到这声叫唤,颜亦岚抬起头,因为认出来人而笑容微隐。 「这是怎么回事?」陈氏用丝帕捂了下自己的嘴,看颜亦岚素面朝天,发髻因为忙了一个早上而有些松散,身上穿着一身青色的布衣布裙,没有半点首饰,不见一丝贵气。她露出惊讶的神情,「堂堂侯府千金竟沦落到在这里招呼客人?」 颜亦岚微敛下眼,她一个千金嫡女抛头露面管着悦客来生意的事,早传遍了大街小巷,现在陈氏却在她面前摆出一副惊讶的样子实在太过虚假。 真是倒胃口的来客,不过……她吸了口气,脸上恢复笑意盈盈,想起舅父常说的,只要想着银子,再讨人厌的客人都会变得可爱,而他们现在最该做的是,让讨厌的人乖乖吐出银子进到她口袋。 「是啊!正如李夫人所见,现在在悦客来帮把手。」 「婆婆,何必跟这种下人多说话?」杨冬晴在一旁低语,但声音却刚好拿捏得宜的让颜亦岚听进耳里。 颜亦岚脸上的笑意依旧,下人……和高官相比,她确实是个下人,她承认,也不认为这有什么丢人的。 「今天天热,」杨冬晴高傲的扫了颜亦岚一眼,「还不快给我们找个位置。」 「不好意思,李少奶奶,」颜亦岚指着悦客来座无虚席的场面,「今日人多,可能得等会儿。」 「等?!」听到这句话,陈氏的眉头一皱。「你应该早就听闻我家新儿现在已经升为大理寺少卿,堂堂四品官的家人到来,你还不快去给我找个位置。」说着,手还刻意的碰了下头上的珠花,故意摆弄那上头亮晃晃的宝石。 不过就是米粒大的红宝,这种等级她有一堆,只不过都锁在库房里,毕竟现在做着食肆生意,根本用不到,颜亦岚心里觉得好笑,「回李夫人,是有听闻李大人升了官,不过——你们还是要等。」 陈氏听到她的回答不变,气不打一处来,想当初她娶媳妇时,因为悦客来的万两聘礼、侯府的十里红妆,令李杨两家丢了面子,今日新儿成了四品大官,算是讨回了些面子,便跟着杨冬晴上悦客来,特地想要炫耀一番,偏偏不见颜亦岚有半点嫉妒之心也就算了,竟还不把她放在眼里。 陈氏不快,「我要你立刻把位置给挪出来。」 「李夫人,失礼了。」颜亦岚的嘴角一勾,「凡事皆有先来后到,就算是皇亲国戚也得照着规矩来。」 陈氏有个了不起的儿子又如何,还是摆脱不了小家子气,也不想想这悦客来是什么地方,李儒新不过就是个四品官,这里要找比他大的官随便一捉便是一大把。 陈氏正想发火,但颜亦岚不理她,径自去招呼别人。 「娘,」杨冬晴看着她的背影,眼底闪着锐光,「别急,咱们等,待会儿有她好受的。」 陈氏不知道这个儿媳妇心中打的是什么主意,所以忍着气,就等着瞧。 清荷注意到陈氏和杨冬晴在门外候着,于是来到颜亦岚的身旁。「少奶奶,不如她们就交给奴婢招呼?」 颜亦岚的眼睛状似不经意的看向门口的婆媳俩,单瞧那两双盯着她的眼神都要冒火了,摆明是冲着她来的,她就算想闪,她们也不会放过她。 不想徒增风波,反正在大庭广众下,悦客来的伙计又都是她的人,她也不怕她们真敢对她如何。 顶多让她们在嘴上嘲讽几句、占些便宜,对她又不痛不痒,只要想着银子就好。 「不用了,等会儿上壶茶,」颜亦岚顿了下,「用茶枝泡就成了,反正用再好的茶,她们也品尝不出来,别浪费了。」 物以类聚应该就是在讲这对婆媳,除了端着一个架子高高在上之外,实际没几句话就让人看破底,没半点涵养。老的是爱计较,逢高踩低,只懂巴结,年轻的则是空有一副好皮相,却只会要小聪明,没半点真本事。 等了好一会儿,直到二楼靠窗边的位置被清出来,颜亦岚这才亲自热情的招呼着陈氏和杨冬晴坐到位子上。 这个位置还真不错,可以看着底下街道的热闹,今日有晚市,有些勤奋的小贩已经开始在准备了。 「这位大娘,」杨冬晴一坐下来便不客气的开了口,「这悦客来有什么好吃的?」 大……大娘?!颜亦岚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一个抬头,强迫自己在脑子里把杨冬晴那张脸想成银子,这样便没什么过不去的…… 「今日送来的鱼很鲜,」颜亦岚的笑容依然灿烂,一如以往的热络,「可要替李少奶奶准备?」 「我吃斋多年,怎么你不知道吗?!」陈氏的声音有些尖锐。 颜亦岚心中微愣,陈氏吃斋?她还真是不知道,不过她不知道也不令人意外,毕竞向来都是陈氏在讨好安侯府,打听侯府上下的喜好、逢迎拍马,从没把自己的事给端上台面说。 看陈氏一脸指责,颜亦岚心中却没有一丝的内疚,只觉得这个老女人好可怕,当时为了巴结侯府,竟可以把自己藏得这么密实。 她笑开了嘴,轻声说道:「李夫人吃斋,不然就给李夫人上些清淡的素菜。」 见她竟然还能笑得这么没心没肺的,陈氏忍不住瞪了她一眼。 「婆婆,别恼。」杨冬晴的语调轻柔,却是句句带刺,「这世上一个女人嫁了什么样的夫君实在关乎一生,你瞧瞧这个大娘,以前端着一个架子高高在上,说什么千金、说什么富贵,现在还不是得来跟咱们陪着笑脸,只要有钱就伺候,这就是报应,什么人配什么人都是注定的。」 第二十八章 颜亦岚闻言一点也不气恼,「李少奶奶说的是,这世上本来就是什么样的人配什么样的人,就像我这样的人,只能配得起悦客来俊朗多金的少主,这报应还真令我好苦啊。」 杨冬晴听出颜亦岚的讥讽,冷冷一哼,微扬起音调,声音传进周遭客人的耳里,「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明明是本已定了娃娃亲,私会情郎才被退了亲,多少人眼皮子底下看着,还招摇过市的招呼生意,没半点羞耻之心,婆婆实在要庆幸夫君没娶这样一个不要脸面的女人进李府。」 「是啊。」陈氏也装模做样的拍了拍杨冬晴的手,「配得上咱们新儿这个状元郎的,只有像晴儿这样的大家闺秀。」 泡了一壶茶枝,走过来上茶的清荷听到这句话,忍不住啐道:「李夫人说的好,确实相配,一个忘恩负义,一个夺人未婚夫君,确实是配。」 杨冬晴闻言,冷冷扫过去,「你说什么?」她有胆就再说一次。 颜亦岚对清荷使了个眼色,要她闭上嘴。 清荷的嘴一撇,扭头就走。 「站住。」杨冬晴认出那日在街上就是这个丫鬟站在颜亦岚的身旁。 清荷停住了脚,转过身恭敬的低着头,「李少奶奶还有何吩咐?」 「大娘,你悦客来的丫头出言不逊,你要怎么处置?」 要她教训清荷她是做不出来的,颜亦岚微笑的说道:「是悦客来招呼不周,不如等会儿多上几道小菜,就当悦客来招待。」 「你以为我会稀罕这些个破烂东西。」陈氏的手一挥,将桌上的茶水拨向颜亦岚。 颜亦岚也没生气,只是得意自己有先见之明,泡的是茶枝,拿的是一般的茶具,而且她也闪得快,没被烫到,她正耐着性子要出声圆场时,却突然—— 「伙计,送客。」 听到身后的声音,颜亦岚微愣了一下,转身就看到这个时间该在书房的于乐柏竟站在自己身后。 「夫君?!」 于乐柏没有看她,只是直视着陈氏和杨冬晴,「若嫌弃我悦客来招待不周,大门在那,请便。」 杨冬晴没料到会遇见于乐柏,微愣了下,看着周遭的指指点点,说什么也不能输了气势,「你们开门做生意,还赶客人。」 「我们不赶客人,只赶畜牲。」 陈氏闻言又惊又恼。 杨冬晴皱起眉头,「这种待客之道若传出去,只怕悦客来无法在京城里立足。」 「若真是如此,那也是悦客来的事,与你们这两个婆娘无关。」 于乐柏直接且不逊的话语别说是陈氏和杨冬晴不敢置信,就连颜亦岚也觉得意外。看来这次夫君真的是气急了。 「我与我婆婆既然进了悦客来,就没道理莫名其妙被人赶走。」杨冬晴存心跟他杠上。 于乐柏也懒得废话,伙计较为瘦弱,直接叫人唤来体壮的护院,「把人给我丢出去。放出消息,说大理寺少卿的娘和妻子在我们悦客来白吃白喝,还往伙计身上泼茶水,没半点规矩。」 「谁说我们白吃白喝……」 几个护院没给陈氏和杨冬晴说话的机会,直接就把人给拖了出去。 颜亦岚眼睁睁看着两婆媳被摔丢在街上,那狼狈的样子令人发噱。 「可惜啊。」她叹了口气。 「什么?」 颜亦岚睨了他一眼,「少做了一笔生意,银子飞了。」 瞧瞧这口气,多像他舅父啊!他无奈的一摇头,被人欺负不生气,只顾着想银子,生意做着做着倒做出了兴趣,成了个小财迷。 他低头看着她被溅湿的衣服,忍不住伸手轻抚,但那位置正好在胸口。 她的脸一红,连忙将他的手拨掉,「做什么?有人看着。」 「那又如何?咱们是夫妻。」他的手竟然一揽,就把她抱进怀里。「下次有人欺负你,我要你立刻来找我,不然我这夫君做得多窝囊。」 清荷见了,立刻把视线给调到别处去,不过伙计们可以装作没看见,但其它悦客来的客人却是放大胆的瞧着。 于乐柏一点也不知羞,半拉着她,「进屋去,换衣服,今天就别出来忙生意了,你得陪陪我,不然以后我不许你帮忙。对了,今早你特地给我做的南瓜饼很好吃,还有吗?」 「没了,我叫人送给了建安,让他拿回去给虎子。」 虎子就是悦客来外摆摊卖字画的郑建安的白胖儿子,那孩子可爱,所以有好吃的,她总不忘给他送去。 不过以后这种机会不多了,因为郑建安在这些日子里攒了些银子,已经打算要租间铺子,一边卖字卖,一边还能有地方教穷孩子读书写字,毕竟不用在外头摆摊,日子也能比较安定。 「你竟把如天一般的夫君所爱吃的东西送给他人?」 「你小声些,再给你做便是了,」才走出众人的视线之外,她便踮起脚尖亲一下他的唇,「就跟孩子似的,这么一闹,我这以后真别想做人了。」 轻轻一下,根本没法满足他,他的唇舌靠过去,肆无忌惮的吻着,不顾她羞怯的半拖半求要回房去。 华灯初上,今日的冬雪阁迎来了名副其实的贵客。 微服出宫的太子和越王设宴,替常年在边关的三皇子和一同返京的傅青竹洗尘。 叶初云早早就在冬雪阁伺侯,现在也只有这样的局面才请得动他这个大当家亲自出面,所以纵使悦客来的伙计并不知道上房贵客的身分,但一看大当家出马,也心知肚明来人的身分不容小觑。 「叶当家,好些时日没来京城,你这悦客来还真是越来越有派头。」三皇子斜卧在太师椅的软垫上,怡然自得的看着亲自沏茶的叶初云,「就连安侯爷的嫡女都成了悦客来的掌勺兼掌柜,可真有你的。」 颜亦岚的事早在京城传遍,叶初云也没有隐瞒,「回三皇子,总是嫁鸡随鸡, 只是偶尔想起,还真是觉得委屈了我那乖外甥媳妇。」 「看你这张脸,听你说这番话,实在……」三皇子坐起身,仔细盯着叶初云细致的五官,「太违和了!明明是一个翩翩俊俏少年,却有个这么大的外甥,过些时日,指不定还要当舅公了,那画面想来实在怪异。」 他边说边哈哈大笑,可惜一旁的太子和越王,还有只顾着吃桌上花生的傅青竹却连意思意思笑一声都不愿,他在心中忍不住叹了口气,想要弄热场子,但面对三个冰块实在很难啊。 朝廷内外谁不知越王有心与太子一争长短,他倒是走运,因为母妃不过是个小宫女,所以出生后也没人重视,活到这把年纪,有个皇子的身分,但没有半点的封赏,所以几年前就自请离京,硬赖着傅青竹,在他底下当个领弓弩、发射箭的队率。 离京几年,这次趁着傅青竹受良国公之命返京,想起自己也许多年未进京,于是就意思意思的当个孝子,返京看一下那个从来没把他当回事的父皇,但一回来才知道朝廷局势比他想象的还要暗潮汹涌。 父皇迷恋长生不老之术,还封个瞎子为国师,这阵子更打算要在各地寻三千名童男童女取血炼丹,这画面单想就觉恶心,但他也没那副菩萨心肠去阻止,他不过就是个被人遗忘的皇子,眼前这两个将来可能是「国君」的都因着怕受牵连而对此事不发一言了,他干么自找麻烦? 他瞄了傅青竹一眼,想他好歹说几句话,让他一个人唱单口相声挺累的。才暗想着,就见傅青竹侧过身,丢了个花生进嘴里,故意视而不见。 没良心的家伙,三皇子的嘴一撇。 天下皆知京城内外共四支军队,除了皇家军队之外,其它各分属三大世家,而良国公手上的兵符便足以调动其中一支军队,若朝中有变,十万大军半日之内便能赶至京城。 这么庞大的势力,两个皇兄自然都想建交情,所以傅青竹一回京,两位皇兄就以要替他洗尘的名义相约,实际上是要他带着傅青竹同来。他在心中叹了口气,早知道会扯进这场兄弟的争夺,他就不回来了。 「这茶真好,」没人帮,他就继续自己唱一人相声,反正他装疯卖儍还挺行的,不然也不会在宫中活到长大成人。他对着叶初云说道:「洞庭碧螺春是吧?」 第二十九章 叶初云嘴角挂着浅浅一笑,在灯光底下,有着雌雄莫辨的绝色美感,「瞒不过三皇子的舌头。」 「瞧瞧这笑,真是一笑倾城。」 这种赞美叶初云听得多年,心中早已不惊不喜,「谢三皇子。」 「心灵手巧,好茶、好壶……」他突然伸出手,覆在叶初云白皙的手上,制止他斟茶的动作,「怎么不是你那名贵的紫砂壶?」 「回三皇子,」叶初云不着痕迹的抽回自己的手,「不小心打破了。」 三皇子瞪大了眼,「打破了?!这下叶当家可要肉疼了。」 「确实如此,」叶初云低垂着眼睫,「原本是十二生肖,却破了两只,剩余的在我外甥带着外甥媳妇回门时,全送进了安侯府。」 「叶当家虽视钱如命,对外甥倒是挺大方的。」越王总算开了口,但声音冷冷淡淡的。「安侯府倒是挑了个好亲家。」 三皇子摸了摸鼻子,识趣的不答腔,谁不知道安侯府的侯爷是一心向着太子的,要不是当初安侯爷说了那套「依祖宗法制,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今日的太子还未必是太子,所以越王肯定是气在心里。 他隐约知道侯府千金的婚事有越王在后头使坏,想让崇尚礼法的安侯爷狠狠颜面尽失。不过也该是傻人有傻福,虽说门不当户不对了些,但这原本一生该在政治争夺之中被犠牲的千金嫡女,最后嫁给了悦客来少主,至少有个归宿。 「王爷,」叶初云沏好了茶,亲自送到越王的面前,「本是一家人,本该彼此关心,相互体谅。」 三皇子闻言,差点被嘴里的茶给呛到。奇怪这叶初云是个心巧的人,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说什么一家人要彼此关心、相互体谅……若真当彼此是一家人,今天的越王就不会有夺嫡之心了。 他小心翼翼的看着越王,比起太子,他更怕越王的阴沉,越长大一张脸越是没什么表情,喜怒不形于色,却深受父皇喜爱,可惜不是嫡出,所以太子之位轮不到他头上。不过因为母妃早逝,后来在皇太后跟前养着,吃穿用度可不比太子差。 但也或许是父皇和太后的宠爱才令越王有了旁的心思,不过从另一方面想,若当年皇后不要为了保住自己嫡子的太子之位,心狠的用计杀了越王的母妃,让越王心生怨慰,今日这两人也未必会走到这一步。 他在心中轻叹了口气,多年来的恩怨,时至今日全都成了一笔胡涂帐,他人微言轻,所以还是当个丑角便好。 看着送茶到自己面前的叶初云,太子心绪复杂的想着他的话,他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母后为了保住他的位置用了多少不干不净的手段,但那是他的母后,为的是他的江山,所以他不能有一丝心虚或服软。 「叶当家,说的极是。」太子脸色有些苍白,他的身子骨弱,所以长得比自己的兄弟来得痩小,但有神的双眼仍带着龙子皇孙特有的威严大气,「说到底终是一家人。」 叶初云微敛下眼,行了个礼,又回到位置上。 他沏茶的动作优雅,一身白衣,恍若天仙,美得就像一幅图。三皇子决定还是挑安全点的话题说—— 「叶当家,如果你是女人,我一定要把你拐回兰州当妻子。」 「三皇子说笑了。」 三皇子伸出手,一把拉住叶初云,专注的看着他,「我很认真,纵使是天下第一美人都比不上你,我可以为你抛弃一切,不如你跟我去兰州,那里山川壮丽,我可以再为你建栋一模一样的悦客来。」 「王爷这话倒是引起在下的兴趣,」叶初云抽回自己的手,轻笑道:「但我可不想再有什么悦客来,这些年来被这悦客来给困住,已经够了。」 「说起悦客来,」太子开了口,他没有斥责三皇子对个男人打情骂俏,反而看向越王,「皇弟心中一直有个疑问想问问皇兄。」 越王拿起茶杯,轻啜了一口,「太子有话大可直说。」 「皇弟听母后提过,这悦客来似乎本是惠妃名下的产业,如今是怎么到了叶当家的手里?」 「关于这一点,本王不得而知。」越王放下茶杯,一副事不关己的淡然,「当年是甘州校尉,现在被封为车骑将军的于从之趁着进宫拜见时,亲自开口向本王要了这间悦客来,我念他功在朝廷,随意出了个价,便给了他,至于是怎么到了叶当家的手里,太子该问叶当家才是。」 「车骑将军于从之?!」三皇子眼睛闪闪发亮,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脱口道:「那不就是皇兄的岳丈吗?怎么叫得如此生疏,我还记得当年皇兄不顾父皇反对,硬是娶「于将军嫡长女于氏为妃,只可惜于氏……」 只可惜于氏嫁进王府不到一年就死了,然多年过去,越王妃的位置依然空悬,世人皆说越王行事冷绝,对爱情却是专一不二。 三皇子真想咬掉自己的舌头,什么不好提,提人家的伤心事,他连忙转向叶初云,在这里只有叶初云是个好聊天的「话题」。 「叶当家,你快说说,你怎么从于将军手中拿到这间悦客来?」 叶初云一笑,「悦客来从未属于在下,虽被称为一声当家,但这间悦客来的产业实际上还是在于家人手里。」 「原来如此。」三皇子抚着下巴,不由得在心中羡慕,「看来车骑将军还真挖了块珍宝,这些年该靠着叶当家赚了不少银子。」 叶初云敛下眼,掩去思绪。于从之便是那个害了他姊姊一生的男人。 当年于从之随着于老将军到甘州,一眼便看上他姊姊,说什么山盟海誓,回京不久便会回来娶她为妻,但回京后,他却先娶了丞相千金,让他姊姊痴等了两年,等他回到甘州时,正室已有身孕,而姊姊只能委曲求全的从后门偷偷摸摸的进门,连个姨娘都称不上…… 「青竹,」三皇子唤着一旁的傅青竹,「我记得你去过甘州,还跟过于将军一段时日。」 傅青竹点了点头。 「听说他一生留守甘州是为了一个小妾,是否真有此事?」 傅青竹对那些流言实在没什么兴趣,但是这件事是甘州上下都知晓的事,「是,那小妾死了多年,但当年她住的小楼、衣物全都还留着原样。」 叶初云的手微抖了一下,人都死了,留着那些旧物又有何用? 想当年众人都以为于从之在一次去京的路上遇上土匪,掉落悬崖死了。消息才传回甘州,原本就被正室当成眼中钉的姊姊自然日子不好过。 正室先是诬蔑他偷东西,要把他赶走,姊姊不肯,最后为了护着他,被狠狠打了几十鞭,当时他姊姊怀有身孕,被这么一折腾,人晕过去、孩子没了不说,还赔掉自己的一条命…… 不过谁也没料到,被赶出府的他和于乐柏后来竟然会在京城遇到以为已经死了的于从之,原来当时掉下悬崖之后于从之命大没死,只不过当他回到甘州时,才发现自己的小妾被逼死、庶子被赶出府。 但那又如何,碍于正室娘家的势力,他连报仇的勇气都没有。 重逢之时,没有太多激情的泪水或快乐,对于乐柏而言,他的亲人由始至终只有从来对他不离不弃的叶初云,离开于家之时虽然不足四岁,但娘亲死时的凄惨模样却深深印在他的脑海里。 于从之一心想要补偿,叶初云那时还有一丁点的骨气,只把他当仇人看,不肯要,倒是于乐柏没在客气的,他早看透世间冷暖,于是狮子大开口要求自己的爹买下叶初云当时当差的悦客来,得到之后,便将悦客来交到叶初云的手上。 「听说那小妾虽出身不显,但相貌如出水芙蓉、艳冠群芳,不过我怎么看也绝对比不上咱们叶当家。」说着,三皇子的手抚了下叶初云的脸,刚才摸他的手就觉得犹若无骨般的柔软,这脸果然也…… 突然一把象牙扇不留情的打在他的手背上。 三皇子惊痛了一声,连忙缩回手,看向出手的人,「皇兄?!你怎么打人?」 「堂堂男子汉,成什么规矩。」越王神色阴郁。 「是该打。」太子也警告的扫了三皇子一眼。「若让父皇知道,可要狠狠教训一番了。」 第三十章 「说说笑笑罢了。」三皇子一脸无辜。「不过叶当家的皮肤可真比女人还滑嫩……」看两位皇兄脸色变得更难看,他立刻举起双手投降,「不说了,不说了。」 叶初云嘴角带着不以为意的笑,目光看到窗外自己的护院身影一晃而过,他敛下眼来,缓缓起身,「已到传膳时分,在下吩咐下去。」 「别走啊!」三皇子连忙说道。若他走了,可没人跟他说话了,「叶当家,我不是存心让你不自在的,大不了我不动手动脚了。」 「三皇子说笑了,」叶初云神情温和且自若,「真是要传膳了。」语毕,他恭敬的退了出去。 「真是迷人,」三皇子忍不住咕哝,他的话中虽有几分打闹成分,但也透了几分真实,「两位皇兄难道真不觉得可惜,这长相若是女人该有多好啊!」 一如他所预期的,根本没有人理会他…… 【第八章】 清荷从外头跑进灶房,在颜亦岚的耳际低语了几句。 颜亦岚的脸色微变,跟掌勺大厨低语了一声,「今日冬雪阁的菜色就照着我们说的做。」一说完,她就急急的走了出去。 她原本不知道冬雪阁的贵客是谁,但方才送上特地从西北高山运到京城来的雪水进阁内泡茶时,才知道来者尊贵。 冬雪阁里那些皇子们之间的明争暗夺她一个妇道人家不懂,安侯爷失了势,这些日子就待在侯府里,不再管外面和朝堂的事,兄长也远走甘州就任,所以再乱也乱不进安侯府,她压下自己心头莫名的不安,没事的,她的夫君安安稳稳的在后头书房里吟诗作画,这样和和乐乐的日子,对她而言是此生最大的幸福。 现在叶初云在阁内招呼,她庆幸自己无须出面,只是悦客来大门外却生了乱,她可不能让外头的事闹到了那些皇子面前。 悦客来外的街上,杨冬晴带着几个丫鬟正不留情的踩着几幅字画。 踏出悦客来的颜亦岚,眼中怒火一闪,原想息事宁人,但看到这副景象,一股气没忍住,她冲了过去,「住手!」 郑建安哭跪在一旁,看着自己的心血被踩踏,心在滴血。 「不准停。」杨冬晴高傲的看着颜亦岚,冷冷的下令,像是故意似的又拿起挂着的一幅画,不留情的丢在地上。 丫鬟正要踩,颜亦岚的手一伸,想要救画,自己的手却被人狠狠的踩了一脚,她痛得惊呼了一声。 清荷见到主子受伤,立刻上前把踩人的丫鬟推开。 「少奶奶?!」清荷赶紧将她给扶起。 颜亦岚捂着被踩伤的手,瞪着杨冬晴,「你到底在做什么?」 「大娘,」杨冬晴浅浅一笑,柔声说道:「这该是我问你,你在做什么?这些画我全买下了,但细看之下又觉得不满意,怕带回府里污了自己的眼,所以不想带回府,就把它给撕了,不成吗?」 杨冬晴对颜亦岚的怨恨,除了初见那时的夺画之恨,还有更多的怨来自那日被悦客来的护院丢到大街上,还被诬说白吃白喝,闲言闲语传出去,让李儒新回府将她给训了一顿。 她仗着自己美貌,以为夫君就该对她哄着、让着,闹了一顿脾气,端个派头等他来低头认错,谁知道左等右等竟没等到一句道歉,反而听说他带了个歌姬回府,还许诺那个贱人,若将来生了孩子就抬为姨娘。 她无法容忍自己算计到头还要跟别的女人共事一夫,就连婆婆也说她不懂事,不该像个妒妇拦着夫君为李家开枝散叶,她又恨又怨,便把一切的不顺遂全都算到颜亦岚头上。 心想若是当时颜亦岚坚持不要退婚,嫁给李儒新不就好了,今时以她的容貌,她还有机会成为越王妃。怒火中烧的她,压根就忘了当初为了抢李儒新,在背后所使的肮脏手段。 今日正巧看到悦客来的伙计拿吃食给这个卖字画的,她敢肯定颜亦岚跟这个卖字画的有点交情,就决定趁着摆摊时来找人麻烦,让颜亦岚心里不痛快。 「少奶奶,」郑建安一抹脸上屈辱的泪,跪在颜亦岚的面前,「她一来便说要买我所有的字画,我全都收拾好了给她,她竟开始撕我字画,我说我不卖了,她们却置之不理。」 他的字画纵使再不值钱,也是他的心血,他靠着这些养家活口,不能允许这样的践踏。 抚着发疼的手背,颜亦岚气极,但想到冬雪阁里的贵客们,不想事情闹大的她只能深呼吸了好几口气,忍了又忍,把气给忍回去才说:「李少奶奶,你这是怎么了?何苦为难一个小贩呢?」 杨冬晴微微一笑,「大娘,这些字画我付了银子。」 「就算付了银子,也该明白这些字画是他人的心血,」颜亦岚低垂下愤恨的眼神,要不是因为今日悦客来里头的几个皇子,她才忍不住气,「李少奶奶的作为实在有失厚道。」 「厚道?」杨冬晴啐了一声,语带讽刺,「你们悦客来不是向来都用银子砸人,我现在只不过是在学你们用银子做同样的事,怎么?你做就成,别人做你就看不顺眼了?」 「若李少奶奶指的是成亲时的那些聘礼、嫁妆之事,」颜亦岚顿了一下,「说穿了,就是你我之间的恩怨,我向李少奶奶道歉便是,不要牵连无辜。」 「跪下。」 「什么?」 杨冬晴扬起下巴,「不是说要道歉,我要你跪下。」 这女人真是疯了!颜亦岚的手暗暗的紧握成拳。 杨冬晴看她没动作,故意拿过丫鬟手中的一幅字画,眼看就要撕毁。 颜亦岚再也顾不得失礼,一个上前就把字画抢过来。 杨冬晴见她冲上来,眼神一冷,等的就是这一刻,随即哎呀一声的跌坐在地上。 颜亦岚手里拿着字画,低头看着坐在地上呼痛的杨冬晴,她连她的衣角都没碰到,这女人现在是在装模作样给谁看? 「你这泼妇,竟然打伤我家少奶奶!」杨冬晴的丫鬟红桃呼天抢地的,「我要告官、告官!」 颜亦岚好整以暇的看着眼前的情况,这是存心往她身上泼脏水,这可笑的家伙,想也知道杨冬晴想要抓她进官府,然后动用关系先打她几十大板,然后丢进地牢关起来。无知的女人,她以为这世上没有王法吗? 「告官就告官,」颜亦岚也动了火气,「这里这么多双眼睛瞧着,我还怕你不成?」 「谁都瞧见是你推我家少奶奶。」红桃站出来大声说道。 果然是一个主子调教出来的,那睁眼说瞎话的样子学了十足十的像。 「谁瞧见了?」颜亦岚圆圆的眼睛一扫,「站出来。」 周遭围观的人不少,但没有一个人敢挺身而出。 毕竟一个是达官显要的贵夫人,一个是富贵逼人的悦客来少奶奶,谁都不是他们能得罪的。 「有话等见官再说。」 「见官?」颜亦岚一瞪,「见哪个官?是见那个良心被狗吃了,只懂逢迎拍马的官吗?」 「该死的贱人,」杨冬晴闻言气结,「竟敢如此批评我家大人。」 「我可没指名道姓。」颜亦岚扬起下巴,一副理直气壮,「李少奶奶心中以为是谁就是谁。」 三天两头来找麻烦,她若不出声,还真以为她怕了不成,反正那些皇子有如天一般的舅父挡着,她也学于乐柏暂时没了良心,出事大不了就推到叶初云的头上。 「跟我见官去,」杨冬晴不让丫鬟扶,气愤的从地上爬起来,「跟我见官去,你这个贱人。」 「纵使再贱也知道不抢人夫君。」颜亦岚已经忍不下去了,大不了就像之前痛打李儒新一样,把杨冬晴给打一顿,消点心头之恨也快意。 「该死的贱人。」杨冬晴气不过,一脚就要踢在颜亦岚的身上。 但是她那一脚还没碰到颜亦岚,整个人就被用力的推了一把,这次她是真的重重的摔在地上,跌了个四脚朝天。 杨冬晴痛得眼泪都快要掉出来。她真的摔疼了,眼里含泪,一个抬头看到来人是于乐柏,立刻露出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我要告官,你们连手欺负我一个弱女……」 「弱女子?笑死人了。」于乐柏冰冷的目光直射着她,「打以前我娘子的东西你都想抢,你刚才说我娘子该死,请你也抢着先去死,丑八怪。」 第三十一章 杨冬晴听到这声丑八怪,眼泪霎时忘了流,她可是京城第一美女,他竟然叫她丑八怪?! 「你叫我什么?」 「我叫你丑八怪,你要告官请便,」于乐柏扫了眼前被砸的字画摊一眼,眼神一冷,看着郑建安,「可有伤着?」 「回公子,」郑建安恭敬的回答,「被端了一脚。」 「你也记得去告官,告这个丑八怪伤人。」 杨冬晴瞪大了眼嚷着,「这还真是做贼的喊捉贼,明明就是我被你推了一把,跌坐在地。」 「所以你可以去告我,我不在乎。」于乐柏嘲弄的看了她一眼,什么第一美人,耍起泼来像个疯婆子,「我现在是在说你伤人的事,难不成因为你有个大理寺少卿的夫君,所以你伤人,别人都不能告你吗?」 杨冬晴的神色阴晴不定,最近她与李儒新之间的关系紧张,若再让他知道她伤人,这可不好。她敛下了眼,硬着头皮,强辞夺理,「是这小贩挡我撕字画,我的下人一时气极才会跟他有所拉扯,他的伤跟我无关。」 作主子的竟然把过错全推给下人,这要下人们怎么对主子忠心,于乐柏冷冷一哼,「好一句人不是你伤的,那好,你说,这字画是谁的?」 她扬起下巴,「我买的。」 「你买的?」于乐柏瞄了郑建安一眼。 郑建安的眼睛一亮,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爬了起来,「怎么说是买的?在下可还没收到半分银子。」 杨冬晴一愣,银子?她脑子飞快的回想着,她一来便要小贩将所有字画全收拾好,一拿到手上就直接丢在地上,竟忘了先给银子…… 「好极了,」于乐柏甩了甩手中的扇子,「毁人财物,根据律法你不单得赔,还得关上至少三个月。建安啊!记得多告这个丑八怪一条罪。」 「是。」郑建安用力的点着头。今天真是好险有公子出面,不然就得吃哑巴亏了。 「大不了现在给银子。」杨冬晴慌张的要一旁的丫鬟拿荷包来。 「好啊!」于乐柏也干脆,「五千两。」 原本好整以暇只在一旁用崇拜目光看着于乐柏的颜亦岚听到这个数字,差点被口水呛到。 郑建安的双眼则眨巴眨巴的闪着,五千两,有了这笔银子,他下半辈子一点都不用愁了。 「五千两?!」听到这笔数目,杨冬晴拿着荷包的手一顿。 「是。」于乐柏清清楚楚的又说了一次,「五千两。」 「你去抢好了。」杨冬晴啐道。 「丑八怪,」于乐柏冷冷一笑,「我现在就是明摆着抢你,不赔就进官府,先打你这丑八怪几十大板再说。」 「不许你再叫我丑八怪!」杨冬晴深以自己的美貌为荣,无法接受别人不认同,「你身旁那个才是丑八怪。」 「我家娘子人美心美,」于乐柏一把搂住颜亦岚的腰,「至于你空有皮相,如跳梁小丑,惹是生非,所谓第一美人也不过尔尔。」 杨冬晴用力的握紧拳头,不过就是个没功名的读书人,凭什么敢笑话她? 「快把银子拿出来,若没有……」于乐柏也不想废话,要郑建安备纸笔和墨水。 郑建安连忙将桌子给扶正,磨好了墨,铺好宣纸,笔醮墨水,双手奉上。 于乐柏接过,行云流水地写下借据。 「真是可惜了夫君的一手好字。」颜亦岚近乎崇拜的靠在他身旁说。 「确实。」于乐柏也露出惋惜的神情,「便宜这个丑八怪,得了我的墨宝。」 看着他们夫妻俩一搭一唱的,杨冬晴眼中怒火中烧。 「别杵着,」于乐柏淡淡一扫,拿笔一挥,「丑八怪,快点过来画押。」 众人皆睁着眼睛看好戏,杨冬晴听着周遭耳语,竟没半个人要帮她,她的脸色很难看,时青时白,怨恨的看着众人。 「快点。」于乐柏没有耐性,「不然我们就见官去。」 叶初云一身白衣的出现在悦客来大门口,声音不轻不重,恰如其分的传进众人的耳朵里,「乐柏,闹够了,就散了吧。」 于乐柏没料到叶初云会出面,通常只要不扯上悦客来,影响叶初云赚钱,舅父向来都是选择视而不见,今日倒是太阳打西边出来,竟然现身插手管闲事。 杨冬晴见有人出面,立刻想要趁机走人。 「等等。」于乐柏可没打算放过她,冷斥了声,「要走也行,银子先留下。」 颜亦岚原也不想这么简单就放过杨冬晴,但是叶初云出来了,就代表着可能惊动了冬雪阁的几位娇客…… 「先让她走,今日悦客来有贵客到,」颜亦岚在于乐柏的耳际低语,「事情别闹大了。」 于乐柏轻挑了下眉,能令舅父如此重视,看来还真是贵客。虽然不想就这么轻易放过杨冬晴,但是亦岚开了口,就暂且放她一马。 杨冬晴找到机会,在众人的嘲笑中慌乱离开。 「叶三?!」 听到这个声音,于乐柏一愣,抬起头就看到被三皇子扶着,出现在叶初云身后的太子。 于乐柏看着眼前的阵仗,这皇室的人今日怎么都来了悦客来?!他突然脚步一个不稳,身子一歪。 颜亦岚一惊,立刻伸手扶住他,「夫君?!」 他的头顺势枕在她的颈项上,气若游丝的道:「我头晕。」 头晕?颜亦岚心中狐疑,看他眼神一转,她立刻会意,「舅父,夫君早上起来身子就不舒爽,我先送他回屋子里去。」 诸位皇子都是一般富家公子哥的打扮,也不好在大庭广众下摊了身分留人,所以只能看着颜亦岚扶着于乐柏离开。 于乐柏被扶着经过叶初云身旁时,不忘对他眨了下眼,暗示——一切就交给你了,如天一般的舅父。 「舅父?!」太子一直到被请回了冬雪阁,苍白脸上依然挂着一副难掩惊讶的神情,「叶当家,叶三是你的外甥?!」 「回太子,小的不知叶三,」叶初云浅浅一笑,「小的只有一个外甥姓于叫乐柏。」 太子的嘴角挂着浅笑,于乐柏——原来这才是他的名字,想不到他连名字都是假的,无怪乎他怎么也找不着他。 「你说他叫于乐柏?」太子又问。 「是,」叶初云回答,「就是小的那个不成材的外甥。」 「不成材?」太子摇着头,「他在本太子眼中可是难得一见的奇才,我甫登太子之位那一年,在千佛寺遇上他,他的万言书令本太子受益良多,只可惜我将之视为知己,他却不愿透露自己的事情分毫。前些时候派人上千佛寺寻人,却发现早已人去楼空。心中遗憾,派人四处找寻,谁知都石沉太海,今日倒皇天不负苦心人,在这里让我见到了他。」 越王把玩着手中的象牙扇,他早听闻太子在找个叫叶三的人,当时太子甫上位,根基还不稳,却因手握万言书如获至宝,主张兴水利、开良田,在边疆几个地方有了不小的成绩,也让太子苦民所苦、勤政爱民的形象深植人心,父皇龙心大悦,这才坐稳太子之位。 牡丹要有绿叶帮衬,所以可以说没有叶三,就没有今日的太子。 是人才!绝对是人才!但可惜不是他手下的人,是以他一心想除掉叶三,永绝后患,他派了暗卫四处找寻,想快太子一步找到这个将来必将成为他登上皇位的最大阻碍,没想到…… 「叶当家,」越王冷冷的扬起嘴角,看着叶初云,「真是好本事,竟然将自己的外甥藏得这么深。」 叶初云微敛下眼,恭敬的回答,「在下惶恐,在下眼中,那小子不过就是个不懂事的孩子罢了。」 好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越王眸中的利光一闪而过。 只要是太子的人,他一个人都不能留……就算是叶初云视如己命的外甥都一样。 在一旁的傅青竹微眯着眼,虽什么话都不说,心里却清楚明白这太子、越王和叶初云三人眼神流转间的诡异,看来悦客来里可藏着不少的秘密。 看着三皇子已经开始喝酒,他也扬起了唇。 今朝有酒今朝醉,今日离京之后,就得开始整肃兵马,皇上的身子看来是不行了,一场腥风血雨无可避免的要拉开序幕。 「可怜的手都伤了。」于乐柏看着掌心里原本白胖的小手都红肿了起来,心中的怒气又起,「该死的杨冬晴,看我不整死她。」 第三十二章 要整治杨冬晴,颜亦岚是没任何意见,只是于乐柏实在太小题大作,瞧他一副心疼的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的手断了。 向来性子有些清冷的他,也只有在她面前才会像个孩子。 「不是说有人找你麻烦就要立刻来找我吗?」他埋怨的嘟囔,「我这当夫君的连自己的娘子都护不周全,实在窝囊。」 「我原本想息事宁人,把人打发走便好,」她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胸膛,「毕竟冬雪阁有贵客,我不想闹大,只是……」她想起太子认出他时的惊讶神情。「你认得太子?」 「有过几面之缘,我这些年常待在千佛寺里,为的就是要图个清净,和太子是在那里相遇的。」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她总觉得没这么简单,「可是我听太子口气,像是与你很熟稔?」 「称不上熟,」他的语气依然是四两拨千金,「好似是他封太子那一年吧,我正好也要准备科举,他微服出巡,我们遇上,他拿了我胡乱写的东西,看完之后就一直想要我在他的身边协助他,但我对靠自己考科举中状元比较感兴趣,就拒绝了他,但他却坚持把我当好友,我只好偶尔给点建言,跟他谈些风花雪月。」 他的说法听起来似乎有什么地方怪怪的,但是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管了,她摇了摇头,还是先到前头去忙,若是全都丢给舅父,他实在太可怜了。 「去哪里?」她才一动,他便眼捷手快的拉住她。 「今日有贵客到,我去灶房盯着。」 「你都受伤了。」 颜亦岚抬起自己的手晃了晃,不过就是有些红肿罢了,「不碍事。」 「以前没你的时候,他们也做得好好的,你就别忙了。」他的手一伸,一把将她给拉进怀里,直往她的耳朵吹气。 她的脸一红,用手推了推他,「别闹。」 他把她压在床上,唇舌肆无忌惮的靠过去,她的抗拒很快的就被他猛烈升起的欲望打得溃不成军,只能乖乖的留在房里。 夜深了,悦客来内外都恢复了往常的平静,门口的动静让还未睡的于乐柏睁开了眼。 他扬了下嘴角,小心翼翼的起身,没有惊动身旁的颜亦岚,随意披了件衣服就走出去。 在月色之中,坐在八角亭里的那抹白色身影很醒目,从他懂事以来,叶初云就喜欢穿得一身白。 他记得叶初云说过,因为人世间太过黑暗,需要些纯白简单的东西,于是他也喜欢穿着一身雪白,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他们俩心知肚明,纵使一身再如何洁白,也无法阻止人世间随时等待将人吞噬的黑暗。 「这倒难得,舅舅没喝茶,喝起酒来了。」于乐柏在叶初云面前坐下来,语调轻快。 叶初云阻止他伸手要取酒壶的动作,「胃不好,别动。」 「偶一为之,无妨。」于乐柏坚持替自己倒了杯酒,天气已经转凉了,正是秋高时节好时光,在园子里饮酒,暖了身子,微风轻抚,别有一番风情。「我家岚儿这阵子给我补身子,那些食补药膳还真让我少犯胃疼。」 叶初云看着他,不可否认,于乐柏现在的气色确实散发光彩,所以也就由着他喝酒了。 「舅舅这么晚还不歇着,是有什么烦心的事吗?」 「怎么?」叶初云嘲弄的看他一眼,「良心发现,懂得关心我了?」 「事情是我惹出来的,不关心也不成。」与皇室扯上了边,一个不好,性命堪忧,他不是不知分寸,这些年来,就是不想扯上悦客来,所以才隐姓埋名的跟太子相交,但今天闹了这么一场,是再也瞒不下去了。 「太子对你颇多赞扬,看来早已将你视为心腹,想揽你入仕。」 「现在朝廷这局面……」于乐柏摇了摇头,「当官没兴趣。」 叶初云抓住他的语病,「死小子,你当我是你家那颗球,你随便给个几句话就能蒙了我不成。你说对当官没兴趣,可没说不打算帮着太子。」 于乐柏一口气飮尽杯中的酒,又斟了一杯。 叶初云瞧着,也没制止。 「太子生性仁慈,有皇后和其母家的势力帮衬,地位还算稳着。但这一年多来,偏向太子的臣子不是莫名招罪被杀,就是被眨离开京城,我觉得他有些可怜,所以考虑要帮他一把。不然只能眼睁睁看越王夺嫡。」 不可否认,越王是个能人,有君临天下的强势魄力,但太过冷酷,生性多疑,刚愎自用,这样严酷的人当了皇帝,在于乐柏的眼中实在不是百姓之福。 叶初云冷冷一哼,「说得自己仁慈心善,你若真心想帮太子,在一开始就无须隐姓埋名。」 「舅舅,我这么偷偷摸摸,难道你不知道我是为了谁吗?」 这个答案,叶初云心知肚明,他是为了自己。 于乐柏是这天底下少数几个知道自己是越王心腹的人,在这悦客来,他替越王打听一切能打听的事,暗中助他一臂之力,他对越王没有隐瞒,只除了于乐柏是叶三一事…… 「你在乎吗?」叶初云幽幽的问。「谁做天子?」 「舅舅又在乎吗?谁做天子?」 这真是个好问题,叶初云轻笑出声。 在乎吗?他敛下眼,收起笑,「只要百姓和乐,不要再像当年我与你娘亲那样因为一场干旱就穷得连饭都没得吃便好。」说穿了,一生不就是求个穿暖吃饱,若没有那场干旱,就没有后头的缘分,很多事情或许就不同了。 于乐柏知道叶初云心中的痛,所以在给太子的万言书中,他有多章篇幅着墨在水利与农作之上,太子听得进建言,单就这点就比一心想登上皇位、心狠手辣、功臣也不放过的越王好得太多。 之前他要太子装病、示弱,让越王对太子少了戒心,越王的毒手才决定先消弱其它亲太子的势力,现在皇上昏庸,引起民怨,算是给了太子一个好机会。 若硬要说,越王还算是于乐柏的姊夫,只不过于乐柏对害死亲娘的正室很反感,至今未打算要认祖归宗。 「舅舅觉得越王会是个好皇帝吗?」 叶初云静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于乐柏倒有些惊讶,毕竟他还以为舅父会一心帮助越王。 「越王心中早被仇恨占满,只要非他所用,疑有异心之人,他情愿错杀也从不放过。只怕登基之时,连手足都难逃一死,到时将血染大地,国运大伤,百姓不会安乐。」 「舅舅既然知道越王手段凶残,为何还要帮他?」 叶初云喝着酒,语带苦味,「我不过是不想跟银子过不去,毕竟有越王在,我这悦客来才能壮大,我才能拿盐引,做买卖。」他瞄了于乐柏一眼,「不然以你这死小子败家的速度,我哪有能耐养活你。」 说到银子上头,于乐柏忍不住笑了出来。 看着他的笑,叶初云也轻笑摇头,「若让你爹知道,你明着帮太子,他心中肯定不痛快。」 于乐柏眼中的笑意微隐,「他不是最看中嫡庶之分,太子是嫡出、是正统,身为臣子就该遵礼法,视太子为唯一天子,怎么能为了他的嫡女嫁给了越王,就没了是非。」 「言之有理,」这话实在说进了叶初云的心坎里,「若真不在乎礼法,当年就不要娶那个丞相女当正妻,还怕得罪妻家,非待在京城等着正妻有孕才敢回甘州娶你娘,任你娘受委屈,明知她冤死都没办法替她讨回公道。」 于乐柏听出叶初云的口气已没有当初那么深的恨意,已能冷静的将他娘的事淡然说出口,他忍不住问:「舅舅,你说若再给他一次选择,他会选择谁?」 他口中所言的他指的是自己的爹。 叶初云静静的看着他,「你指的是……」 「我让岚儿的兄长去找他,」话已说开,于乐柏也没再隐瞒,「他有两条路可走,一是手握兵符助越王一臂之力,一是把手中的兵符交给我助太子登基。」 叶初云的心一突,一个是正室所出的嫡女的夫君,一个是小妾所生的庶子…… 他忍不住笑了出来,「真是只要活得久,见到的趣事就会越来越多,我可真期待他会如何选择。」 「舅舅的意思是同意我向他开口。」他原担心叶初云会不谅解他在多年后为了外人而与亲爹有了联系。 第三十三章 「我管得住你吗?」叶初云收起笑容,眼底闪过一抹苦涩,「虽然我总是说自己如天一般,但我明白……」他抬头看着一轮明月,秋天来了,冬天的脚步也近了,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也该看开了,「谁也管不住谁。」 于乐柏垂下眼睫,轻啜着杯中的酒,两人无言。 人生的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彼此心里都如明镜一般,差别不过一个现在选择看透迎击,一个选择捂住自己的眼,向后退缩。 【第九章】 这阵子京城内外都在谈论着废立太子之事,话说原本病着的太子,突然身子好转,阻止瞎子国师在各地引起百姓惶恐的三千童男童女以血炼丹的荒谬之法。 那个瞎子国师知情之后,竟深觉受辱,当着皇上的面,一头撞上殿前的龙柱,一命呜呼。 皇上痛失国师,一怒之下将太子囚禁在东宫。 百姓知晓后无不欷吁,争相走告,替仁慈太子求情,各地不少求情上疏被送进宫里。 幸亏老天开眼,太子身边的詹事神通广大,找到那瞎子国师的亲人,没多久就套问出所谓的国师根本不懂得什么相命之术,只是个懂点医术的郎中,眼睛会瞎还是因为用毒害死了人,才被打瞎了眼,没想到在家乡混不下去,竟胆大妄为骗进了皇宫。 事情水落石出,太子被放了出来,百姓得知,谢天谢地,将太子的声势推向高峰。 李儒新气冲冲的回到府里,见下人送上茶,他用力的一挥,茶杯碎了一地。 杨冬晴进门见状,眼底的厌恶一闪而过,但转眼间又挂上娇笑,「夫君,你这是怎么了?」 以往看到杨冬晴那副娇柔的样子,李儒新的怒气总能先消一半,但自从她在悦客来白吃白喝的事情闹开,让他丢了脸,杨家又因为国师的事招罪,现在全被抓起来后,看到她那张脸,他只感到气愤。 「你出的什么鬼主意,那个国师是个骗子,要不是今日你已经嫁进李府,有我李府庇荫,我看连你都要被关进地牢里。」 杨冬晴的神情僵了僵,说人家是骗子,这些人难道不都是骗子吗?什么长生不老之术,在圣上面前哪个说得不是像真的似的。 「你不要想替你家的人求情,」李儒新绝情的说,他才不想去蹚浑水,让自己受牵连,「他们死了都跟我没关系。」 杨冬晴压根不在乎那些杨家人的死活,她是穿越而来,她的灵魂可不是姓杨的,她图的是事情不要牵扯到自己头上。 「今日太子在朝堂之上坚称不可能只靠你爹一人就可以只手遮天,摆明了就是要把事情查个清楚,当时我可吓得胆颤心惊,最后还是皇上跟前的太监承认是自己为了贪图你爹的赏银才跟你爹连手,皇上气得想杀了他。我先诉你,你最好烧香拜佛祈求这件事就此结束,若查到我头上,我第一个先杀了你这个扫把星。」 杨冬晴敛下眼睫,掩去心中的反感,这个所谓的状元,不过就是个无用的读书人,不像个男人,没半点担当,出事了只想找替死鬼,怪罪他人。 也不想想,杨家用她的点子找到了现在口口声声被他称为骗子的国师,让皇上喜欢,一夕兴旺,他娶了她,才能沾些好处,受到宠信,偏偏好处占尽时不说,一出事就撇得一干二净。 她忍着气,自己再瞧不起眼前这个男人,也得伺候得他服服帖帖的,毕竟现在杨家垮了,她在还没想到下一步之前,只能暂时依附着他了。 「你哥派人买通岳卒给我送信,要我去求越王救救杨家。」李儒新不屑的一哼,「他是什么东西,出那什么烂主意,害我连越王都得罪。」 提到越王,杨冬晴的心一动,那日在悦客来与他相遇恍如昨日,「夫君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儒新气愤的从衣襟拿出一封信。 杨冬晴连忙打开来,里头写着李杨两家的情谊,杨冬晴对这个没半点兴趣,直接看到后头,不由得眉头一皱。 李儒新恼怒,「你兄长说越王妃死了多年,越王身边无人,他之前在京城的迎花院找了四个美人,训练多时,就为了有朝一日送到越王面前,讨越王欢心,现在他被关在地牢,就要我替他带这几个美人进越王府,若讨越王喜欢,就能救他一命。谁知我人才送去,就被越王斥责了一番,四个美人当着我的面全杀了。」 李儒新没说他根本没提半句有关杨家的事,毕竟要逢迎拍马,有好处的话,他自然自己留着,这四个美人就当是自己一片忠心献上,偏偏他想的封赏没来,反而被越王数落只知风花雪月、不值所托。 杨冬晴微敛下眼,想越王风度翩翩、气宇不凡,这样的男子岂是寻常女子可以打动的。 以此局势,越王也可能成为将来的帝王,成为他的妻便能母仪天下,思及此她几乎压抑不住上扬的嘴角,谁说这世上只有休妻,她也可以休夫,只要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一定会让越王对她的美貌、聪慧上心。 但现在——她得先帮着李儒新暗助越王。 这个蠢材还有点用处,她柔声说道:「真是委屈了夫君。只是越王现在一心只在金銮殿上那个位置,与其进献那些俗不可耐的女人,倒不如想方设法断了太子登基之路,才能讨越王欢心。」 「我也想,」李儒新不悦的瞪了她一眼,「但现在太子的声势正高涨,还有什么法子?」 杨冬晴一笑,「法子当然有。」 「你有法子?」李儒新一脸兴趣,「快说。」 「这次是谁想方设法拆穿了假国师,还将太子给救出来?」 李儒新心中有气,嘴一撇,「这不是明知故问吗?」还不就是那个于乐柏,成了詹事府詹事,不仅跟在太子身边还高他一阶,让他一想到就气得牙痛。 「现在于乐柏是太子的左右手,是越王的眼中钉,咱们只要替越王除掉他,不就立了大功一件。」 李儒新皴起眉头,「这点我也不是没想过,但是越王向来行事果决,却在这件事上多有顾忌,我是在想,会不会是于乐柏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背景?」 「不过就是悦客来的少主,除了金银财富之外,你还怕他手握重兵不成。」杨冬晴实在觉得这男人没出息,「若相公真担心,那咱们不动于乐柏,只要抓住悦客来里头那几个他放在心里的人。」 李儒新的眼底闪过一丝光亮,「你指的是他的妻子和舅父?」 杨冬晴点点头。「到时你把人抓在手里,你要于乐柏往东,他敢往西吗?越王知道了,肯定赏你。」 李儒新想想这确实可行,忍不住哈哈大笑,用力抱住杨冬晴,「果然是我的好妻子,此生娶妻如此真是我李府之幸。」 她任由他抱着,克制着心中不停翻涌而上的厌恶,方才把她批评得一无是处,现在才替他想到了方法,就成了他最好的妻子,这人实在是个蠢材、废物。 华灯初上,原该是悦客来最热闹的时刻,不过这阵子京城内外骚动不断,倒令百姓少了上街饮酒作乐的兴致,所以虽然有客人上门,但悦客来已不若以往的盛况。 关于这个转变,颜若岚并不放在心上,只是看着窗外一轮明月,想着已经好几日没见到人的于乐柏。 从他向她坦诚要与兄长连手助太子登上大位之后,他便开始三天两头看不到人影,她哥哥用安侯爷病重一事回到京城,实际上,她爹根本就好得很,她虽没有多问,却隐约知道有大事要发生。 想她娘亲将她下嫁商贾之家,以为纵使门不当户不对,但至少能够让她不受惊怕的过一辈子,偏偏千算万算却没算到这一日,她现在尝的就是提心吊胆过日子的滋味。 她叹了口气,这天气凉了,难得的清闲让她脑子有空生出太多的胡思乱想。她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这阵子因为担心他,倒少了点肉,这该算是唯一的一件好事,她要自己打起精神来,自怨自艾不适合她,她要开开心心的,要让夫君回来就看到她满脸笑容的模样。 她站起身,悦客来今日的生意清淡,也不需要她盯着,索性就回屋子里,她给于乐柏绣的冬衣就快好了,天冷正好可以穿在身上。 她才走没几步,门口突然冲进一群官兵,引起酒楼内不小的骚动。 第三十四章 她不解的看着两边站开的官兵,只见李儒新大摇大摆的走进来,她压下心中的不悦,迎了上去,「李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李儒新没理会她,只是一个挥手,官兵立刻把悦客来的客人全赶了出去。 这些人都还没付帐,怎么可以就这么走了?颜亦岚急得想要拦人,好歹先付了钱再走。 「大胆!」李儒新斥了一声。 颜亦岚气愤的瞪着他,「李大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儒新不客气的拿出拘捕令,「有人告官,说自己的家人吃了悦客来的东西之后就死了。」 颜亦岚的双眼一睁,怒了,大声道,「笑话!」 「是不是笑话,回官府再说。」 「没有人证、物证,你凭什么随便就要捉人,」颜亦岚也不是省油的灯,谁不知道进了官府就是当官的天下,是非黑白全由他们说,「要捉人,先拿出证据再说。」 况且此事摆明有问题,就算悦客来真吃死人好了,要捉人也用不着大理寺少卿,李儒新跑来凑热闹,分明是做贼的想来捉贼。 「大胆刁妇,」李儒新冷哼一声,「别以为你是安侯爷的嫡女就可以目无王法。」 「大人无凭无据闯进来抓人,」颜亦岚霸气的说:「目无王法的是你才是。」 「刁妇,」李儒新斥了一声,「来人啊!把她给我拿下。」 「住手!」接到消息的叶初云从后院疾步而来,冷着脸看着眼前的阵仗,挡在颜亦岚的面前。 李儒新原本还打算叫人进去抓叶初云,这下倒好,人自己出现了,「来人啊!把他们俩全给我抓起来。」 李儒新带来的官兵才动,叶初云和颜亦岚的身后几乎同时冒出了不少的伙计和护院。 「李大人,要抓人总得有个理由,」叶初云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缓缓开口,「你该知道小的要撑起这悦客来,可不是靠嘴皮子功夫就能打天下。大人若不能给个交代,硬要胡搅蛮干,那也只有得罪了。要抓人可以,就请大人先打赢我的人马,到时你要带谁走就带走。」 看着团团将他们围住的护院,李儒新有些发愣,但随即想到自己可是个官,这些人是造反,立刻一声令下,要官兵们抓人。 叶初云立刻拉着颜亦岚退了一大步,两边的人马打成了一团。 在这个紧张万分的时刻—— 「别丢!那可是我花了大笔银子的越窑青瓷,别……王八蛋!不是叫你别丢吗?」他话还没说完,又另一声破裂声响起,一时之间桌椅碗筷齐飞,他的心在滴血,他苦心经营的悦客来正一点一滴的被破坏,「我的银子……你们打就打,不要乱丢我的东西。」 这个时候还只顾着心疼银两的,天底下也只有叶初云一个人了。 虽然情况危急,但是颜亦岚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亏你还笑得出来,」叶初云没好气的扫了她一眼,「这次咱们可是亏大了。」 「那些本是身外之物,舅父,」都这个节骨眼了,她也只能安慰他,「人平安就好。」 「你还真是看得开啊,要不是怕你被抓,我何必派出手下?」 说得好像人家不捉他似的,颜亦岚笑得可爱,乖巧的点头。「是!谢舅父相助。」 一个圆板凳滚到颜亦岚的面前,她脸上闪过促狭,弯腰拿了起来。 「球,你要做什么?」 她使了个眼色,看准了李儒新的方向,用力的丢了过去。 原本紧张的看着自己带来的官兵渐渐位居下风,李儒新心急的往前一踏,不想一个凳子砸到头上来,他痛捂着,四处张望,就看到手舞足蹈的颜亦岚。 「该死的女人!」他抢过一个官兵手上的刀,就要冲过去。 突然,一道不冷不热的声音响起—— 「住手。」 李儒新原想转头斥责,但一看大步走进来的是越王,连忙恭敬行礼,「王爷。」 越王看着悦客来因为打闹而几近被砸毁,眼底闪过一丝不悦,声音一沉,「这是怎么一回事?」 「回王爷,」李儒新立刻站到越王面前,说着自己的一套说辞,「有人告官说悦客来的东西不干净,吃死了人,所以我带官兵来捉悦客来的主家回去审问。」 越王的眼冷冷的扫过叶初云和颜亦岚。心中了然李儒新口中所言的吃死了人只是个幌子,重点是要抓住叶初云和颜亦岚,目的是要威胁于乐柏。 他不是不知道这次救太子出东宫背后的那只手是于乐柏,只是他一忍再忍,而今天他的暗卫来报,于乐柏竟然将脑筋带到了于从之的兵符上,这实在越了他的底线,他不是没想过要拿于乐柏最重视的东西威胁,这是他向来最擅长的计谋却碍于叶初云……他的眼底闪过一丝复杂。 「既是吃死了人,就是厨房的事,」他的目光最后定在颜亦岚的身上,「你也是掌勺之一,对吧?」 叶初云的眉头一皱,「悦客来是由我当家。」 「本王说话,什么时候论到你插嘴的分?」 叶初云闻言,心情一沉,咬着牙,闭上了嘴。 「把厨房的人全都带回去。」 意思是叶初云可以留下,但颜亦岚他要带走。 叶初云伸出手,挡住官兵走向颜亦岚的路。 「叶当家,」越王微愠的开口,「你若再不知进退,可别怪本王心狠。」 「舅父。」颜亦岚努力的不让自己心里的不安显现在脸上,心中想着,一个人被抓总比两个人都被抓好,所以说道:「我跟他们走,你别担心,我行端坐正,一定没事。」 叶初云看着她的目光满是无奈,难道非得走到这一步?苦心经营的悦客来几近砸毁,除了伤感更有许多说不出口的心灰意寒。 李儒新得意的扬起下巴,亲自上前要抓住颜亦岚。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最后停在悦客来门前。 于乐柏翻身下马,随意将缰绳一丢,他向太子所借、派来守在悦客来的暗卫一来消息,他便立刻从宫中飞奔回来。 颜亦岚原本很不安,但一看到他,她的嘴角微扬,只要有他在,她就什么都不用害怕。 「王爷,」于乐柏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若要抓人,也得有凭有据。」 越王转头看了过去,注意到于乐柏所骑回悦客来的马——这匹马原是他要风霄山庄庄主替他从塞外带回来,原以为要马的是叶初云,没想到跟他抢马的实际上是于乐柏。 他的眼神一厉,在叶初云心目中,还真是外甥永远摆在第一位。 见越王不发一言,李儒新立刻一斥,「大胆,有什么话,回官府再说。」 「人呢?」于乐柏问。 「什么?」李儒新微愣。 于乐柏一瞪,「不是说悦客来的客人吃了东西被毒死吗?把他家人带过来。」 李儒新眼皮一跳,但一想到来之前他全都安排好了,不可能会出差错,说话也大声了起来,「他家人已在官府。」 「是吗?」他冷冷一笑。 他的笑容令李儒新心里有股莫名的惊惧越来越扩大。 「少爷,」这个时候,尤金急得连汗都来不及擦就冲进来,双膝跪在地上,「小的把人带来了。」 来的是刑部侍郎,接了太子密令,急急的跟着尤金来到悦客来。 「王爷,于大人。」他一一行礼。 「吴大人,劳烦你跑这一趟,」于乐柏双手背在身后,瞄了李儒新一眼,就见他的神色有些苍白,于乐柏一字一顿的说:「李大人带令,说今日悦客来的客人吃了食物返家之后中毒而亡,吴大人那可有听闻此案?」 「今日是臣当值,」吴大人的头低得都快要黏在地面上,恭敬的回答,「并无此事。」 李儒新闻言一惊,「吴大人,明明就有人……」 「李大人,」吴大人打断他的话,「没人。今日没有人因悦客来之事告官。」 那个李儒新安排的人被捉了,三两下就被吓得什么都招了,但这个时候,吴侍郎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用眼神要李儒新别再多言。 李儒新见状,已经知道事情不妙,脑海转过无数念头,不安的目光飘向越王。 越王紧握了下手中的象牙扇,在知道于乐柏派人寻找瞎子国师的亲人时,他便先发制人的在太子开口质疑国师所为时,逼得国师一头撞死在大殿上,此举果然惹怒父皇,把太子囚禁在东宫,不料他派人将国师的亲人赶尽杀绝之际,却还是让于乐柏救下一人,最后洗清太子清白。 第三十五章 接着于乐柏逼得服侍皇上多年的黎公公坦承自己贪财,与杨家连手,皇上大怒,将黎公公腰斩于午门。黎公公可是他放在父皇身旁多年的棋子,就这样没了。 他的目光与于乐柏直视,虽说他与自己死去的越王妃是异母姊弟,但两人身上并没有太多相似的影子,反而跟叶初云这个母舅像得更多一些。他的嘴角冷冷一扬。 看着他唇边的冷笑,于乐柏心中波澜不兴,「这明摆着是诬陷,越王可得好好主持公道才行。」 公道?越王看着几近砸毁的悦客来,脸一沉,「来人,把李儒新抓起来!」 「王爷,饶命!」李儒新跌跌撞撞的扑到越王的脚边,「臣可是一心为王爷办事。」 越王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对他来说,不过是自己手上再多条人命罢了,从绝望中走到日这一步,他早已满手血腥,不在乎再多一个。 他转过身,大步的离去。但在经过于乐柏的坐骑时,他停下脚步,慢条斯理的拿出腰间的匕首,眼也不眨的直接刺进马脖子,血溅一地,一刀封喉。 这残忍的一幕,令颜亦岚惊呼出声。 于乐柏眼捷手快的抱住她,捂住她的眼,目光愤恨的看着马儿倒下,却见越王连眉头也不皱一下,这个人真是疯了! 向来只有在过年才会休息的悦客来,因为今天李儒新闹了一场之后,被砸得一团乱,最终也只能关上大门,谢绝来客。 在静尘居里,一直传来叶初云深受打击的喃喃自语,「真是亏大了……亏大了、顾大了……」 于乐柏没有理会心疼银子的舅父,细心的吹凉燕窝,一小口一小口的喂着半卧在床上、脸色显得苍白的颜亦岚。 她被越王一刀杀了马的那一幕给骇住,久久还回不了神。这些日子虽然她什么话都没说,但眼底的阴影和痩了一圈的身子显示出她这些日子的忧烦,于乐柏看在眼里,满心愧疚。 「这些人真是疯了!」突然,叶初云用力的一拍桌面。 颜亦岚吓得几乎跳起来。 「舅舅!」于乐柏连忙伸手安抚性的拍着颜亦岚的背,并瞪了叶初云一眼。 「就算是天皇老子也不该动我的悦客来。」叶初云双手背在身后,走到颜亦岚面前,「你给我有出息一点,才那么一点小事就吓得魂不守舍,这死小子将来是要做大事的人,若你胆子这么小,以后怎么当他后头的支柱?」 颜亦岚怔愣了下。 「你这颗球,这几天给我算出悦客来今日的损失,听到没有?」 这个时候,还要颜亦岚做事,于乐柏忍不住说道:「舅舅,岚儿正病着。」 「闭嘴。她没病,只是被吓到而已。」叶初云瞪了于乐柏一眼,「我在跟这颗球谈家里事,要做大事业的人滚一边去。」 于乐柏叹了口气,悦客来今天被砸,叶初云的怒火是料想得到的,识相的话实在不该再惹他。 「球,今天的损失全都算你的,拿你的嫁妆来赔。」 拿她的嫁妆赔?颜亦岚原本失神的目光注入了些精神,「拿我嫁妆赔?」她没听错吧? 「当然!」叶初云指着于乐柏,「今天的事全是这个死小子搞出来的,不拿你的钱赔,难不成要拿我的钱吗?」 「可是……」说到钱,颜亦岚可也计较了,她摇着头,「这可不行。舅父别想打我嫁妆的主意,我现在可尽得舅父真传,不把那钱当钱,而是当成命一般,所以舅父不要作梦了,我一毛都不拿。」 叶初云啐了一声,「死丫头,你是这个死小子的口水吃多了,所以也跟着他一起来气我。」 「不管,」颜亦岚把头给撇开,语气很坚持,「不关我的事。」 「不是说夫妻一体吗?」叶初云直嚷,「平常时候恩恩爱爱的搂在一起,恶心死人了,现在要你拿点银子出来,就斤斤计较。」 颜亦岚的目光看着于乐柏不动声色的晃出了内室到花厅,摆明了不管这件事,毕竟跟叶初云绕到钱事上头,是怎么也说不清、道不明的。 「好啦、好啦。」颜亦岚不太情愿的说道:「我最多只拿我的嫁妆赔一半损失。」 「一半?!这没良心的话亏你讲得出来,有诚意的话,就全算你的。」 「不要。」颜亦岚嘟起嘴,拿起于乐柏放在一旁的燕窝,一口气就喝完。 「瞧瞧、瞧瞧,拿我买的好东西,喝得理所当然,要你付出一点,却不干不脆。」 「舅父啊!什么一点,你摆明了要吭我,要我付全部。」 「你这是什么态度?竟然跟如天一般的舅父这样说话。」叶初云指着她的鼻子直骂。 于乐柏斜卧在花厅的炕床上,忍不住露出一抹会心的笑容。 舅父虽然爱钱,但也还不至于真要拿颜亦岚的嫁妆赔,他这么说无非是要她打起精神来罢了。 他缓缓的闭上眼,今日越王冷绝的杀了他的坐骑,他心里明白越王心中已经不念情分,可能随时要向他下手了。 耳里听着舅父和妻子为了悦客来的帐目争执不下,这是家人,管他外头如何风雨,关上门来,就是他们一家人的和乐。 他不自觉的放松了身子与心情,总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担忧无用。 不知多久,声音静了,他也没起身,然后他感到有一只手轻柔的抚着他的脸。 他眼睛没睁开,只是勾起了嘴角。 颜亦岚在他的唇上轻吻了下,「别在这睡,小心着凉。」 「烧着炕,不冷。」于乐柏睁开眼,将她圈在怀里。「舅舅走了?」 她静静的窝在他怀里,点了点头。 「可有结论?」 颜亦岚轻笑着摇头,「没有,舅父要我全赔,我才不依。」 他笑得开怀,抱着她的手紧了紧,「都怪我,今日令你受惊了。」 她微惊的看着他,「怎么突然说这个?」 「今日的事毕竟因我而起。」他低头吻了吻她的脸颊,若不是因为他一心帮太子,悦客来不会被砸,叶初云不会为难,她更不会因此而受到惊吓,且可以想见只要争储一事没有落幕,危机时刻都在。 「你这话反倒令我无地自容,」她怯怯的低下头,「我确实被越王给吓住了,毕竟他杀了你的马,那感觉……」那感觉就像他想一刀刺进的是于乐柏的心…… 「放心吧!我不会有事,也不会容许任何人伤害你。」他知道她在想什么,立刻说道。 她微微一笑,亲一下他的唇。 她的笑容就像冬日的太阳,很温暖。他的目光一沉,将她抱起来,紧紧搂着她。他自许拼了一条命不要,也会守着她。 一个暑去寒来,一场大雪过后,天空依然阴着。 颜亦岚算算今天是第三日——于乐柏从那日离家至今,已经三天了…… 拿着账册,今天算好了悦客来的损失,心想舅父真的要肉疼了。她要清荷、喜菊备夜宵,等会儿拿到春畅园,希望吃点东西,胃暖了,舅父看到损失也不要太受到打击。 推开房门,外头好冷,她打了个哆嗦,拉紧身上的外氅,独自走向叶初云的春畅园。 这几日,悦客来大门紧闭,原以为叶初云会立刻找人来重新整顿好再开张,谁知他却在隔日招集了厨役、掌柜、伙计,说多年来大伙儿辛苦,趁这个时候就放个长假,回老家去看看,说完还给了不少的银子,让大家都感激的离开。 但人是散了,叶初云的春畅园却没半点动静,没有来消息说要找人整顿悦客来,她心中疑惑,但进而一想到舅父这些年要担起悦客来和其它家业,他才是真正辛苦之人,也该歇歇了,所以她也没多问。 不过今天悦客来的损失算出来了,这可不能不告诉他了。 她才踏进通往春畅园的拱门,便发现原本守在门口的护院不见纵迹,她也没多想,直接走了进去。 转过回廊,一路还是没见到人,一阵风带来寒意,转眼间,一年又到了尾,彷佛才与于乐柏初识,谁知转眼她已是他的妻多时,看着悦客来从繁华到今日的冷清,她感到无限欷吁…… 她在叶初云屋前的小院看到他一身单薄,一如以往的白衣飘飘,黑发不扎不束,扬首望天,她担心他受凉,正要呼唤他时,却看到一道黑色的人影出现在他的身旁。 她微惊了下,定眼一瞧,忍不住睁大了眼,越王?! 第三十六章 她的脚步不自主的停顿了下来。她是怕他的——她至今还忘不了他冷绝且眼也不眨的杀了于乐柏的马,那鲜血就溅在悦客来的石阶上头,就算伙计冲洗了好几次,至今还见得着痕迹,现在看到他,空气间彷佛还飘着那一日的浓浓血腥味。 「天冷,怎么不多加件衣裳?」 「冷吗?」叶初云没看他,只是看着天上原该皎洁的冬月被片云给遮住了光芒,「我压根不觉得冷,只觉得这片乌云烦人,老是阴着,什么时候才见光明?」 越干解下身上黑色的貂皮外氅,披到他的肩上,「在你心目中,那片该散去的云是我……还是于乐柏?」 叶初云一动也不动,回答对方的是一片沉默。 越干见他不说话,冷冷一笑,「你可知如今我心中欲除之而后快的人是谁?」 「我不在乎王爷想除掉的人是谁,」叶初云敛下眼,「只要不是我的人便行。」 「那就说服他离开太子麾下。」 「王爷,那小子若真那么听话,」叶初云似笑非笑的一扬嘴角,「我今日也不用左右为难。」 越王的口气没得商量,「本王至今未动他,已经是本王给你最大的仁慈。」 叶初云轻笑出声,终于定眼看着一身黑色锦袍的越王,「最大的仁慈?我还以为王爷给我的最大仁慈是当年在破庙里收了我身上唯一值钱的那红宝花钿,给我那笔银两,救了我家那个死小子一命。若是时光重来,王爷应该将我们弃之不顾才对。」 只可惜光阴不能重来。越王直视着他那双不该出现在男子脸上的灵动双眸, 「在你心目中,于乐柏第一,金银财富第二,我呢?在你心中可有位置?」 叶初云的嘴角依然挂着淡然的笑容,「王爷身分何其尊贵,有多少人挂心,不在乎有我一个。」 「我若不在乎,今日就不会对你的外甥百般容忍;若不在乎,当年纵使于从之有多少战功,拿出多少银两,我也不会将悦客来给了他交给你;若不在乎,我也不会娶他的嫡女,只因那女人和她娘亲让你受了百般委屈,因为你,我要她的命。」 「王爷这是何苦呢?」叶初云眼底闪过一丝复杂,「收手吧。」 「本王回不了头。」他伸出手一把抓住他略显单薄的肩膀,「本王就差一步。天下将是你我的天下。」 叶初云轻摇了下头,「纵使得了天下,也是王爷的天下,与我没有半点……」 梁忆天没让他把话说完,猛然一拉将他扯进怀里。 那搂抱在一起的人,令颜亦岚惊得紧捂住自己的唇,连忙缩身紧贴着墙面,克制自己惊呼出声。 她到底是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这就像是梦一般…… 她紧抱着账本,闭着眼,大气都不敢吭一声,这一切一定都是梦、一场梦…… 她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 「你堂堂一个侯府千金,真的入了悦客来之后,就什么规矩都忘了,」叶初云带笑的声音传进了颜亦岚的耳里,「还学会了听壁脚。」 她一惊,睁开了眼,就见到叶初云那张俊到近乎妖孽的脸出现在眼前,她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叶初云恍若无事,随意道:「拿帐给我啊。」 她无法言语,只能点头。 「进来吧!天凉了,我若让你受了寒,你家那个没良心的死小子可会找我算帐。」 颜亦岚拖着略微沉重的步伐跟在叶初云的身后,他身上那件黑色貂皮大氅看在她眼里只觉得刺目。 屋子里放在火炉上的水已经沸了,叶初云脱掉身上的大氅,拿过她紧握在手中的账本,微扬了下嘴角,「先替我泡壶茶吧。」 泡……泡茶?!颜亦岚眨了下眼,慢半拍的有了动作,有些慌乱的坐在椅子上,手直接伸向烧沸水的壶,却被猛然一烫,她连忙将烫到的指头塞进嘴里。 叶初云似笑非笑的瞄了一眼,「小心些。」 她低着头,定了下心神,动手替叶初云沏茶。在熟稔得几乎无须思考的动作里,她的思绪渐渐变得清明了起来。 不论叶初云做了什么,跟越王有何关系,舅父还是舅父,他在她心中的地位不变,他为了夫君付出一生的心血,即便今日于乐柏与越王交恶,他还是站在于乐柏这一边,他是如天一般守护着他们的舅父…… 想着,她露出一抹笑,倒了杯茶,放到叶初云的面前,「舅父,喝茶。」 叶初云翻着账本的手一顿,抬头看着她那张足以令门外寒冬褪去的温柔笑脸,扬了下嘴角,接过杯子喝了一口。 「甘甜。」他叹道:「配上你的手艺,这笔银子真没白花。」 颜亦岚轻笑出声。舅父果然就是舅父,最爱的还是真金白银,她俏皮的指着帐本,「可是这次悦客来损失了一千六百两,舅父该是要心疼了。」 「不心疼,」他瞄了她一眼,带笑说:「咱们说好从你嫁妆拿。」 「舅父,我可压根没答应这吃亏的事。」说到这点上,颜亦岚可也是分毫不让。 「那死小子向来不齿我这个舅父视钱如命,看来他自个儿娶的媳妇也好不到哪里去。」叶初云一脸得意,「不出就不出,大不了就让这悦客来倒了吧。」 她的心一突,笑容微隐,「舅父说的可是真的?」 「真真假假,谁在乎呢?」 她的笑容彻底隐去。 「明儿个就整理整理,咱们到城外的庄子待些日子。」他看着账本上颜亦岚记录的损失明细,眼神微黯,「这里毕竟树大招风,人家要动心思,纵使再小心,早晚也会找到错处。」 「舅父,」她的眼眶不由自主的泛红,或许这么多年来,最苦的人是叶初云,「越王连你都不放过吗?」 叶初云神色自若,像是谈着外头天气般的口气,「当年越王在我走投无路之时,救了我和那个死小子,就算今天他不放过我,也不过就是还他一条命罢了。」 他早该看开,将空茶杯放下,他喝得急了,显得心里并没有表现出来的平静。 「难道真没办法劝劝越王?」颜亦岚心中担忧的重新斟上一杯。 「他母妃的死不单纯。」一开始只为报仇,起了头,走到最后却想得到更多。 他的手轻抚而过越王留下的大氅,轻摇了下头,「仇恨蒙住了心,没了回头路。」 颜亦岚的心直直往下沉,现在唯一的退路,便是要于乐柏从这场斗争中抽身,但她又要如何去开这个口?! 看着叶初云,两人同时无语。 她无精打采的起身离开了春畅园,这才注意到护院都回到了看守的位置。 她虽天真,但不傻,明白舅父今日是故意让她发现了他与越王的关系,目的便是要她决定是否阻止夫君。 她抬起头看着方才挡着月亮的那片云散开,发出晕黄的光亮,舅父心中该与她一样的为难——向来同心的舅甥俩,偏偏在这件选错了边就可能杀头的事上,各有其盘算。 夜已深,但颜亦岚了无睡意,她在等于乐柏回来。 听到声响,她松了口气,这些日子他常留宿在宫中,今天她还真担心他待在宫里不回来。 「怎么还没睡?」 一看到他,也顾不得他身上的衣服还没换,她就伸出双手搂住他,刚从外头回来,他身上还带着寒意,但她一点都不以为意,把脸埋在他的怀里。 他嘴角微扬,「这是怎么了?」 原本想脱口要他不要再进宫去了,但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没什么,只是想你了。我替你更衣。」 下人们已经抬水进了内室的浴桶里,她替他脱了衣服,让他进到浴桶里。 于乐柏舒服的靠着浴桶,今日在宫里其实过得并不快意,皇上已经病得下不了床,但还是相信着越王,每日定要越王亲侍汤药,就算太子也无法近身,若皇上再把京城的兵符交给越王,越王手握禁军,只怕皇上一死,越王便一声令下先杀了太子。 看他动也不动,相信他是累了,颜亦岚索性卷起袖子帮他擦身。 他也乐得享受她的服务。 「舅父打算要搬到别庄去了。」她觉得这点有必要先跟他说一声。 他微惊,但想想也应该,于是点了点头,到时京城若是有变,他们也好脱身,「去那里也好。」 第三十七章 她替他松开发,开始替他洗发,看着他嘴角满足的笑意,她也露出笑容来,「等东西收拾好,我要回安侯府一趟,去跟爹娘说一声。」 「好。」他没有反对。其实庄子什么都有,也无须收拾什么。 她将他的头发洗净,状似不经意的说:「越王来过。」 见他依然没有太大的反应,她心中笃定越王跟舅父的关系,于乐柏肯定是知情的,只是明明知情,为什么还要与越王站在对立的一方? 「你该懂所谓门当户对,」他似乎明白她心中的疑问,低声说道:「你我之间,要不是因李儒新用计毁你清白,你不可能下嫁于我,而越王是皇子,他更不可能跟个男子牵扯不清。」 「他若是皇子自然不行,但如果他当了皇帝呢?」她拍了拍他的脸颊,要他睁开眼看着她,「如果他坐上大位,他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谁敢说他一字半句。」 于乐柏眼底满是笑意,好似她说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你的意思是越王会为了舅父而夺位?」 「不无可能。」颜亦岚正经八百的说:「自古英雄冲冠一怒为红颜,只不过这次红颜是个男子罢了。」 他捏了她的鼻子一下,「你想多了。越王由始至终都是在利用舅舅罢了。」 「利用舅父?」越王说的话她可是听得一清二楚,「可是越王为了舅父做了许多,这悦客来、盐引,还有……」 「舅舅管理悦客来便能替他打探各路人马,而拿盐引有大半的收益都进了越王府,至于娶越王妃——说好听是替我们报仇,说穿了是为了于家的势力,」他伸出手轻抚她的脸颊,「很多事情并非如你所想的单纯。」 真是如此吗?颜亦岚脑袋一团乱,忍不住幽幽的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他伸出手,直接就把她往浴桶里拉。 水溢了一地,她吓了一跳,双手抓着浴桶边,还在想着舅父和越王的事,他整个人就压了上来。 「别想他们的事了,我们好几天没见,我天一亮还得进宫,这一去又不知道要几日才能相见,所以你只能想我。」语毕,他吻住她的嘴,春光无限。 【第十章】 明日便要离开悦客来到别庄去,一大清早颜亦岚换了衣服,要回安侯府一趟。 才出了静尘居,喜菊突然神色有异的疾步过来,还因为太心急,差点跌倒。 「出了什么事?」见她慌张的样子,颜亦岚的心立刻提到半空中,「是侯府有事?」 「回少奶奶,不是。」喜菊急急的摇着头,「是别庄出了事。」 颜亦岚才放下的心一下子又提了起来,「说清楚。」 「方才听几个护院在交谈,说是三座别庄养的那些鸡鸭鹅等家畜一夕之间全死绝了。」 颜亦岚的心一震。「三间别庄?!全部?!」 「是。」喜菊点头,「大当家正赶着要去一趟。」 她收拾震惊的心情,连忙赶了出去。 「舅父。」她正好在叶初云上马车时赶到,「我跟你去。」 叶初云觉得不妥,但见颜亦岚一脸坚持。他急着去了解,也不想跟她争论。 「随你吧。」 到了别庄,于乐柏却比他们早到了一步,脸色阴沉得如暴风雨来临。 情况比颜亦岚想象的还要糟糕,那些死去的家畜堆起来像是座小山,还有没清理出来的,因为不知是什么原因死的,也不能卖出去,只能放把火给烧了。 看着一片狼藉,她几乎忍不住要吐出来,但她硬撑着。 于乐柏担忧的看了她一眼,「别待在这里,进屋去。」 颜亦岚勉强的扯出一抹笑容来,「我没事。」 叶初云听着管理庄子的总管说完之后,走到于乐柏的面前。「可有查出什么?」 「应该是毒,只是还不知是吃食还是水,没查清楚之前,这里是不能再待了。」 于乐柏说道。 叶初云一脸凝重。 「是谁做的?」颜亦岚心头好像压了颗重重的石头,这个答案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 他们才要离京搬到这里,这里就出事了,还能是谁做的?恐惧一下子抓住了颜亦岚的心,这个越王真是疯了! 「你脸色不好,」于乐柏交代下去,「把少奶奶带进去歇着吧!」 颜亦岚也不再逞强,在清荷的扶持下进屋去,但走没几步路,脚下一软。 原就担心的盯着她背影的于乐柏,几个大步向前,在她晕倒在地前,一把将她抱住。 纵然在睡梦之中,颜亦岚的眉头依然紧锁,枕上散开的青丝更衬得她脸色苍白。坐在床边,于乐柏的手握着她的手,一脸若有所思。 突然,她的手动了一下,他眼睛一亮,果然见她缓缓的睁开眼睛。 「水……」她脑子还昏沉沉的。 于乐柏把她扶坐起来,才转头,清荷早就将水给备好,他拿过来,小心翼翼的喂她。 颜亦岚一下子就把水给喝完。 「还要吗?」他细声的问。 她背靠着他,轻摇了下头,发现自己已经回到静尘居,外头已是夕阳西下。 「饿吗?我叫人温了粥,等你醒来就能吃了。」 「不饿。」她没什么精神,原想着要帮忙,却这么晕了,实在很没出息,她怯生生的一笑,「让你担心了。」 他摸了摸她的头,让她安然的靠在他的怀里,顿了一下才道:「别庄是不能住了。」 「我知道。」想到早上的景况,她闭上了眼睛,那股恶心酸意又忍不住直翻。 「以后可得小心些。」他搂着她的手紧了一下,「你有了。」 「有了?」颜亦岚先是愣了一下,才猛然转头看他。 他对她一笑,手覆在她的腹部。 她低头看着,双眼难以克制的大睁,「你是说孩子?!」 他温柔的看着她点点头,「大夫来过,诊了脉,是喜脉没错。」 颜亦岚忍不住跟着笑了出来,但又想起今日的情况,笑容微黯,「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 于乐柏闻言笑容没了,「这是什么话?」 「有了孩子,你在外头不是更要挂心了。」她的手不安的扯着他的衣襟,低声说道。 「说什么傻话。」他惩罚似的轻敲了下她的头,「我们的孩子无论何时来,都是最好的时候。」 他自傲的口气令她笑了出来,伸出手搂住他的脖子。「我很开心,我们要有孩子了。」 他的目光一柔,「我也开心,舅舅也是。不过开心过后,舅舅开始纠结他如此年少就要当舅公。」 「以舅父的年纪,确实是委屈。」 「他有什么委屈,这可是我的孩子。」他的手轻摸着她的肚子。 她柔顺的看着他的动作,「可惜这阵子才消痩了些,孩子一来,我就真要像颗球了。」 「我就是喜欢你圆润的样子。」他宠溺的搂着她,「所以你别想太多,只要安心的养胎就好。」 「我明白。」之后就算心中有不安,她也不会令他察觉,让他担心。 随着宫中情势越来越紧张,现在正是最危急存亡的时刻,她帮不上忙,但至少不能让他心忧。 听到越王府的嬷嬷传来越王召见的讯息,杨冬晴连忙进屋去,先换了套粉色的衣裳,还不忘在唇上点上一抹胭脂,揽镜自照,柳眉春腮,仪态万千,这才挂着一抹浅笑出来。 来请人的嬷嬷见状,硬压下心里的厌恶。也不想想杨家一门全在大牢里,就连夫君李儒新也被押入牢中,这女人还有心思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昨天更拖着李夫人上越王府,嘴里说是为夫君求情,请越王作主,实际上那双眼却媚人的勾着越王。 更绝的是,这女人说没几句话,竟然人就给晕了,叫了太医来瞧也没瞧出个什么,现在人醒了,原想着要差人给送回去,这骚蹄子竟哭得我见犹怜,死赖在越王府里不肯走。 原以为向来冷酷无情的主子会直接将这个骚蹄子给逐出府,谁知道主子竟将人给留下,连李夫人也一并留下。 主子发话,当奴才的也只能听从,但这女人却不知安分,今天一整日在下人之间四处打听主子的事儿,下人面上虽不显现,但对她是嘲笑在心里。 「越王深夜召见不妥,」陈氏听到消息,也顾不得已经要睡了,立即出了内堂,「你明日再去。」 第三十八章 这老女人真是烦人,杨冬晴不悦的扫了一眼,但碍于有外人在,只能挤出笑容来,「可能越王有解救夫君的好办法,要媳妇赶紧去听听。」 陈氏压根不相信她,明着说是要替夫君求情,但拖着她这把老骨头上越王府之后,却装成一副弱不禁风样,尤其在见到越王时,更莫名的软了身子,直接晕在越王身上。 那媚态陈氏一眼就看明白,杨冬晴根本无心要救她儿子,而是在新儿落难的现在,妄想攀另一高枝,不要脸的想进越王府,当越王的女人。 陈氏越想越恼,当初自己真是失心疯,怎么会中意这样一个不知检点的扫把星进门。 懒得理会陈氏气急攻心的样子,杨冬晴拢了拢头发,跟着嬷嬷离开。 越王在书房里,桌上还有两杯冒着烟的茶,看来有人来访,刚走不久。 杨冬晴一进屋,立刻仪态万千的行了礼。 「起吧!」 听到越王的漀音,杨冬晴浅浅一笑,站起身来。 「你的东西倒好使。」 杨冬晴故作羞怯的看了越王一眼,「妾身不敢居功,国师……不,是那瞎眼骗子自知对不起王爷,所以在死前做了件好事罢了。」 那个瞎子是杨冬晴找来的,懂点医术,自然也知晓些毒物,救人杨冬晴是没多少兴趣,但毒总要懂些,将来拿来防身也好、助她争斗也好,所以在瞎子进宫之前,就跟他要了些毒物。 不过拿在手里,她先前还没机会试用,这次却先帮了越王。但要下毒的对象不是人,而是些家禽,若要她说,去杀那些畜牲是浪费了她的东西,若要让悦客来的人好看,直接放把火烧了庄子不就好了,不过越王似乎有旁的考虑,她虽不懂,也聪明的不多话,做足了柔顺温和的模样。 越王把玩着手中的象牙扇,看穿杨冬晴讨好他的心思,却没有点破,「这些是赏你的。」 他身旁的公公上前,给了个黑漆木匣子,上头有描金葫芦的图案。 杨冬晴的双眼闪着光亮,越王赏的肯定是好东西,但又不好当面打开来看。 「谢王爷。」她娇滴滴的伸手接过。 「明日本王便下令放了李儒新。」 听到李儒新的名字,杨冬晴脸上的笑容几乎要僵住,她压根不在乎那个废物的死活,这次就算放出来,他的仕途也毁了大半,更何况以他那没担当的性子,肯定会把所有的罪扣到她的头上,她以后更别指望过上好日子。 她的眼睛带着盈盈水气,跪了下来,「夫君能平安,妾身自然高兴,但只怕夫君回来会不待见妾身。」说着还掉下几滴眼泪,眼神流转间多了几分风情。 越王挑了下眉,不语。 这跟杨冬晴预想的不同,原想自己这副样子该让越王心生怜惜,再不济也会多问几句,他却只是盯着她看,一声不吭的 她暗自晈牙,眼里噙着泪,他不问,她就自己说:「妾身在越王府一日一夜,如今又因心急夫君之事与王爷深夜见面,只怕外头的传言会逼死妾身。」 古代讲礼,女子名节可是如命一般,所以这帽子扣下来,杨冬晴就是硬要越王给个交代。 越王依然不语,修长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手中的扇子。 自己送上门,却又赖他坏了名节,这女人实在愚昧得可笑。 方才于从之来了,那个被他尊称一声「岳父」的人多年来驻守甘州,他向来以礼相待,看重的是他手中能号令军队的兵权,这次他父皇看来是真的不行了,身为岳父,于从之当然得要回京来助他一臂之力。 于从之说得诚恳,若不是他早得到消息于从之的兵符已经给了颜希肃要转交给于乐柏,他真的会被对方给骗了。 他扬起嘴角,这世间的事果然真真假假,除了自己之外,任何人都不可信。 于从之进越王府说的那一番话,目的不过是要安抚他,让他以为自己手握胜算,暂时不对于乐柏下手,说来不论是于从之还是叶初云,他们全都一心为了于乐柏,与他站在对立的那一边,可真让人心寒…… 「求王爷就让妾身留在越王府,就算是为奴为婢妾身都愿意。」杨冬晴知道自己的颈子生得好看,于是故意微侧着抬起头来,让自己的颈项线条更柔美、更显可怜的呈现在越王面前。 越王站起身,走到她面前,用扇子勾起她的下巴,注意到她眼中突现的光彩,他讽刺一笑,「任何人在本王眼中都是棋子,本王身边只留对本王有利之人,而你……一无是处。在本王对你耐性尽失之前,滚出越王府。」 越王大步要走,心想若她再不识相,他就杀了她。 只留有利之人?!杨冬晴一急,连忙拉住越王的衣角,拖住他的脚步,「妾身能帮王爷!」 越王脚一抬,正要踢开她。 「妾身知道王爷最不待见的人是谁,」杨冬晴急急的说道:「妾身帮王爷杀了他。只要是为了王爷,妾身死也无憾。」 越王一顿,原本冷酷的神情一变。 虽然只有一瞬间,但杨冬晴知道自己打动他了,一字一顿清楚的说:「妾身能替王爷杀了于乐柏。」 越王确实被打动,但打动他的不是杨冬晴说要替他杀人,毕竟他是越王,要杀一个人何难?他无须一个女流之辈替他动手,打动他的是那句「死而无憾」。 他要的人,从不在乎他;他不要的人,却能为他死而无憾……他笑了,气得笑了出来。 他处处为叶初云设想,但在叶初云心中,他永远比不上于乐柏。叶初云不在乎他,他又为何要理会叶初云的爱与憎? 他眼中的冷光一闪,「好!你去杀了于乐柏,若你杀得了他,本王就留你在越王府。」 有了这句话,杨冬晴的眼睛闪着兴奋的光芒。她虽然有许多恶毒的念头,但这双手从没杀过人,不过为了将来的荣华富贵,她一定会杀了于乐柏。 「杨冬晴?!」一听到这个名字,于乐柏就先皱起眉头,一边喂着害喜严重的颜亦岚吃点清粥,一边说道:「不见。」 颜亦岚勉强自己吃了几口,就胃口不好的摇了下头。 「再几口便好?」 她可怜兮兮的看着他,「只怕再几口又全吐在你身上了。搁着吧!我晚些时候再吃。」 于乐柏只好将粥交到清荷手上,「随时温着,少奶奶要吃就立刻送上。」 「是。」清荷接过手,识趣的退了出去,留小两口在屋子里。 「等会儿再睡会儿,」他心疼的揉了下她的脸,「看你脸色不好。」 「知道了。」她还从不知道他是个话多唠叨的,虽觉得他小题大作了些,但心里却甜丝丝的,「今晚不是还得进宫吗?」 「是,等你睡了之后。」他吻了下她的额头。 颜亦岚看向外头,忍不住好奇,「你说,杨冬晴找上门来做什么?」 「不知道。」他也没兴趣知道。 李儒新前脚被关进大牢,她后脚就被人看见进了越王府,还住了一天一夜,丈夫还没死,她就急着要找男人,一些不好听的闲语传了开来,这些话于乐柏不打算告诉自己的娘子,她有了身子,这种肮脏事怕让她和肚里的孩子听了不好。 晚上下了场雪,颜希肃来看过颜亦岚之后,就跟于乐柏在书房里谈事。 颜亦岚看着外头,雪还下着,感觉又更冷了些,问起清荷,才知道杨冬晴已经在悦客来门口跪了一天,她忍不住说道:「派人打发她回去吧,不然只怕要病了。」 「少奶奶,已经派人去说了。」清荷上了杏仁酪,要颜亦岚多少吃一些,「但她死活不走。」 颜亦岚眉头一皱,杨冬晴和他们夫妻俩压根没有任何交情可言,她实在想不透她为何非要求见?她将被子给拉开。 一看到她动作,喜菊连忙上前,「少奶奶,你要做什么?!」 「替我更衣,我去见她。」 喜菊满脸为难,「可是少爷交代了,要少奶奶待在屋子里。」 「她人就跪在悦客来,若真怎么了,对悦客来名声不好,如今舅父去别庄还未回来,我也不好就放着她不管,就去看看她想玩什么花样。」 「可是……」喜菊连忙跟清荷使了个眼色,「少奶奶先坐着,奴婢去给你拿衣裳。」 喜菊才替颜亦岚扣上上衣的盘扣,于乐柏就已经进门来了,看着她,皱起眉头。 第三十九章 颜亦岚知道他心中不快,遂对他柔柔一笑,「我去见见她,打发她走,便回屋乖乖躺着。」 大夫都说她身子好,胎象稳,只不过因害喜显得气色不好,于乐桕却担心得如同天要塌了似的,这也不行,那也不许,管得过了头。 「来了准没好事。」于乐柏派人去打听了,这女人被越王府「请」了出来,说请是好听,根本就是被赶出来,如今杨家已经散了,没得回去,李府的陈氏则被气得赶她出门,听说除非她能救出李儒新,不然也别想进李府大门。 杨冬晴现在走投无路,该是想要求悦客来高抬贵手,不要为了他们诬陷悦客来一事兴讼,放过李儒新。 「让我去看看吧。」她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胸膛。 他抓住她的手,「待在屋子里吧!天冷,我去看看便是。」 她的唇一勾,「委屈你了。」 「既知我委屈,就乖乖坐着。」他扶着她坐下,随意的拿件披风披上,「我叫大舅子来陪你坐会儿,我去去便来。」 今日他从颜希肃手中拿到于从之的兵符,所谓兵符在他看来不过就是一块不怎么起眼的黄玉,但他知道若皇上真的死了,越王手中则会有统管禁军的兵符,如今他有于从之的帮助,要替太子护着皇位,虽无必胜的把握,也未必会输。 他的父亲在多年后,用一块兵符表达了对他的愧疚,他感激,却不是因为父子情,而只是感激于从之身为臣子选择了对的一方,空白的父子亲情是不会轻易就能一笔勾消的。 他大步走了出去,原本门庭若市的悦客来,这阵子关上了大门,那些破损的桌椅、器皿全被丢了,反而显得偌大的酒楼冷冷清清的,看着眼前的景象,他的心情复杂,这些是叶初云多年的心血,这里毁了也代表着舅父的心死了…… 拉开悦客来的大门,他没打算让杨冬晴进门,隔着三阶石阶,他要她在门口将想说的话说完便好。 「说吧。」他双手背在身后,看着跪在石阶下,雪落在身上,融了一身湿的杨冬晴,「找我何事?」 杨冬晴冷得打哆嗦,怯生生的抬起头。他与她的距离太远,她根本伤不了他分毫,「于少爷。」 这娇娇软软的口气听得于乐柏直想翻白眼,他忍着气,「有话快说。」 「求于少爷救救我家夫君。」 他冷冷一哼,「不是去求了越王吗?怎么?你都送上门去了,他还是不点头?」 听出他话中的讽刺,杨冬晴一个咬牙,继续装成弱不禁风的样子,「求于少爷。」 她用力的磕着头,原本她还在诅咒老天爷突然下了场大雪,弄得她冷得直打哆嗦,现在倒庆幸这场雪,至少让她磕这几下也只是额头微微发疼而已。 「越王都没办法了,你还是另请高明吧。」于乐柏根本没把她的苦肉计看在眼里。 「于少爷,请留步。」杨冬晴看他转身要走,连忙站起身,心生一计,装成脚一软,无力的就要摔落,原以为于乐柏纵使再厌恶她,但见了也该伸手扶一把,谁知他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她跌倒在石阶上。 身子撞上石阶,杨冬晴痛得眼泪掉了下来。 一辆马车由远而近,于乐柏注意到了是叶初云的马车。 马车原打算直驶到后院进春畅园,这会儿却停在悦客来大门前。 叶初云掀开布幔,瞄了一眼,「怎么回事?」 于乐柏耸了耸肩,「来了个赶不走的,让我家岚儿心烦,所以我来赶她走。」 叶初云低头瞧了一眼,京城这些日子有关杨冬晴与越王之间的耳语自然也传进他的耳里,是真是假,他无权也不想去探究。 他下了马车,走到杨冬晴的身旁,伸出手。 杨冬晴眼中含泪的抬起头。 「起来吧!」叶初云说道。 她咬着牙,握着他的手站起来。 「回去吧。」叶初云等她站稳便收回自己的手,口气淡淡的说:「天冷。」 杨冬晴委屈自己跪了一天,好不容易盼到于乐柏出现,怎么可能就此回去。 于乐柏看叶初云穿得单薄,立刻脱下自己的披风走过去。 杨冬晴见他靠近,眼睛闪着光亮。 「天冷,你当自己的身子是铁打的吗?」 叶初云笑着接过他手中的披风,眼角却瞄到一阵光亮一闪而过,他立刻伸手一推,推开于乐柏,拿在手中的披风掉落在雪地上。 于乐柏被推得踉跄一下,一个转头却见叶初云的手压着手臂,血一滴滴落在雪地上,滴染出诡异的朵朵黑色血花。 叶初云低头看着伤口,脸上有些木然,原该鲜红的血变黑,刺痛越来越剧烈,他觉得全身血液逆流沸腾,瞬间明白,这刀有毒…… 于乐柏气急攻心,这个毒妇,他要杀了她,但他还没动作,一道黑影比他更快冲到杨冬晴面前,一把掐住她的脖子。 「解药!」眼露狂暴的越王手又加重几分。 「我……」杨冬晴快要不能喘息,她睁大着眼看着越王。 她可是为了他在办事,但他现在却好似要杀了她,她害怕的挣扎着。 「解药!」越王近乎失控的大吼。 「没有……」她快要不能喘气了,「没有……解药。」 她从瞎子那里拿到这毒,只听说是种毒树的汁液,涂在刀器上杀人便可夺人性命,既然一开始就为了杀人,她根本没想过要拿解药。 没有解药?!这句话彷佛抽走越王所有的力气,他颓然的松开手。 杨冬晴跌在雪地里,拚命的喘着气。 叶初云的脸色越来越惨白,看到这一幕,他却忍不住笑了出来,「同样的朔风凛凛、风号雪舞,王爷,这倒是你我之间最好的结局。」 越王一瞬间脑中空白,只能愣愣的看着他。 一股滚热的血腥冲上喉,叶初云极力想忍,却忍不住让血痕从嘴角滑落。 越王猛然回过神来,跌撞的冲向他,一把抱住了他,「本王带你去找太医……不会!你不会死。」 于乐柏硬要扳开他的手,「放开他!不许你碰他。」 「让开。」 「要让开的人是你,」于乐柏气红了眼,「全是你害的!」 越王心头一震,但他不想也不愿承认。「不是。是你!今日一切全是你造成的。」 「别再吵了。」在房里坐着不安心,颜亦岚在颜希肃的陪伴下走出来,她看到杨冬晴一脸惊恐的被越王的侍卫压住,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叶初云受了伤,「快找大夫。王爷,烦请将舅父送往春畅园。」 越王打横的将人抱起,快步的走了进去。 颜亦岚心里头七上八下的,看着被越王侍卫压住的杨冬晴也无心理会,搭着于乐柏的手赶紧进屋。 越王毕竟是越王,一声令下,宫里的太医几乎都来看过了一轮。 但针也施了、药也灌了,叶初云就是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气息微弱得就像随时可能断气。 悦客来里的人没一个睡得着,于乐柏原想将一直守在叶初云身边的越王赶走,但被颜亦岚制止,他只能愤愤的离开内室,坐到花厅的炕床上。 颜亦岚替越王换了盏茶,发现之前上的茶他没碰,这么久的时辰,他只是坐着,一动也不动的盯着叶初云。 「王爷,该早朝了。」她轻声的提醒。 早朝?颜亦岚的话慢半拍的进了梁忆天的脑海里,他是该早朝了,这么多年来,他是如此的在父皇面前力求表现,父皇现在病了,正是需要他在一旁伺候,他没告假,所以要上朝,自然得上朝……但他的脚却如千斤重,怎么也迈不开。 颜亦岚在心中轻叹了口气。她心中是气越王的,毕竟若不是他要杨冬晴来杀于乐柏,也不会阴错阳差的错伤了叶初云,但看到他现在这失魂落魄的样子,她又不好摆着难看的脸色。 太医熬好药,抖着身子送了上来。 悦客来的大当家就算是华佗再世只怕也没救了,但这话太医却是梗在喉里,不敢吐出一字半句,就怕越王一发狠,要了他的脑袋。 越王立刻接过药,将叶初云给扶起,掰开他的嘴,将药给灌进去,但是药才入口,叶初云却吐出了一大口黑血。 颜亦岚大惊失色,连忙拿着帕子擦着他的嘴角。 越王大怒,将叶初云放躺在床上,上前一脚踢倒跪在地上的太医,「你这个庸医,本王要砍了你的脑袋!」 第四十章 「我舅舅伤重,你还想着要砍人脑袋。」在花厅的于乐柏忍不住冲了进来,「这是悦客来,不是你越王府,没那么多恶心血腥的事。」 颜亦岚忍着泪,没空理会那两个大吵的男人,心疼的擦着叶初云嘴边的血。 清荷说她听到在熬药的太医们交谈,只怕叶初云是回天乏术了,现在不过是拖着熬时间,她的泪水无声的滑落。 「滚出去。」于乐柏指着门口,「去争、去抢你要的皇位,不要留在这里惺惺作态。」 越王瞪了太医一眼,什么话都不说,又坐回床边,拿过颜亦岚手中的帕子,轻轻擦拭叶初云嘴角的血。 于乐柏正要冲上去,却被颜亦岚制止。 她的手轻抚着他的胸膛,「别再说了,舅父若听见,心里会有多难受。」 于乐柏的手紧紧握成拳,「当年我殿试在即,舅舅却对我下药,让我病得下不了床应试,白白让状元位从我手中溜走。」 颜亦岚闻言心中一惊。 越王缓缓的抬起头,惊讶的看着于乐柏。 于乐柏讽刺的一笑,「震惊吗?他知我与太子交好,怕我高中状元,入朝与你为敌。你满心以为舅舅一心为我图谋,却没料到早在多年前,他就选择了你。我心知肚明,但从未恨过他,我永远记得被赶出府时,那场漫天飞雪,是他背着我,纵使力气渐失,也从未想过把我撇下。 「你呢?可还记得初识时的他?他只求温饱、平顺的过一生,但因为你的野心,他今日变成什么模样?」 越王可以感觉握在手中的脉搏越来越弱。从一开始是为了报杀母之仇,叶初云明白他的恨,一直在身旁默默守候,他曾经承诺过,如果成功,他要带他远走高飞,过逍遥自在的日子。但随着自己的野心越大,他忘了曾经许下的承诺,想要的越来越多,哪里肯离开。 他可以感觉叶初云对他越来越冷漠,他满心以为是因为于乐柏,现在猛然一想才知他的冷漠不是因为其它人,而是对他失望了。 想起他志得意满的跟叶初云说将来的江山是两人的江山,叶初云总说是他一人的江山……顿时,他胸口闷闷的钝痛。 忽然间,他觉得自己亏欠叶初云太多,他仔细的看着叶初云的脸,看他就像是睡着了一般,他没哭,早在母妃死后,他在绝望之中学会了不再流泪。 他放下了他的手,仔细的替他盖上被子,然后挺直腰杆,「进宫。」 于乐柏不解的看着越王。 「进宫。」越王目光透着杀气的道:「我要报杀母之仇。」 于乐柏的脸色一凝,「你到现在还不知回头?」 「回头?!」他凌厉的目光射向他,「你可知我是如何走到今日的?!只要杀了杀我母妃之人,我就敬太子为唯一天子。」 于乐柏觉得荒谬,所谓的杀母仇人是皇后和皇后母家的一干人,太子肯定不允。 「以你的聪明才智,」越王冷静的看着他,「自然知道这件事无须禀报太子。」 于乐柏的眼底亮光一闪。 「我要杀了我父皇。」越王的口气没有丝毫温度。 于乐柏震惊得瞪大了眼。弑君?! 「对,我近年是忘了初衷,被权势迷花了眼,忘了他才是真正杀了我母妃、害我变成这副模样的人。」越王大步的走了出去,「我会带禁军入殿,你就说我谋反。」 颜亦岚紧张的看着于乐柏,「越王是什么意思?」 于乐柏敛下双眼,拍了下她的手安抚,「照顾舅父,我去去就来。」 颜亦岚害怕,但也只能点点头。 宁静的夜,黑暗中传来无法细数的脚步声和马蹄声,吵醒了京城里的百姓,众人不解,就见大军如同潮水般往皇宫的方向涌去。 一阵骚动之后,又回归平静。 天亮了,又是相同的一日,却又好似不同。 百姓们正为昨夜那不寻常的军队而谈论着,有人发现悦客来的大门挂上了发丧的白灯笼,一时之间京城耳语相传,都知道悦客来的大当家死了。 但随即这个消息被盖了过去,因为更惊天动地的消息传来——皇帝崩逝! 昨夜朔风呼啸,宫中一场血腥死伤无数。 外头传言如何,全入不了颜亦岚的耳,她被扶坐在花厅的椅上,端坐到天色大白。 清荷上了点汤,但是她就算为了肚子的孩子也吃不下半口,痛彻心腑的哀伤蔓延,明明前一天还是好好的人,一夕之间只剩一口气,太医还让她先把白灯笼挂了,他们则怕越王怪罪,不敢再留。 舅父还满心期待着她肚子里的孩子出生,还说若是长得像她一样的话,他就高抬贵手,以后不叫她球,「球」这个名号改给胖娃娃用。 想起往事,她扯了下嘴角,舅父已不久人世,若是于乐柏再有万一,她不知道自己能否撑得住? 这个时候,尤金从门外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少奶奶,少爷回来了!」 颜亦岚的眼睛一亮,起身要到悦客来大门相迎。 远远的,于乐柏便看到悦客来门上高挂的白色灯笼,原本急切回府的脚步慢了下来,眼前这一片白,显得不真切。 越王入宫等到夜深,先是一刀杀了病榻上的皇上,然后再以皇上病重为由,召集王公大臣至金銮殿,然后带着禁军进殿,将皇后母家一干人全杀了。 他在东宫恍若无事般的与太子对奕,就算明知殿上早已血流成河,他也波澜不兴,直到浑身是血的太监来报,他才手握兵符,号令军士入宫将越王人马一网打尽。 这是一场戏,由越王主导的一场戏,就像叶初云挂在嘴里常说的,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谁又在乎呢? 一切都结束了,但他的心中却无一丝喜悦。 然后他看到站在大门口的颜亦岚,他一生要守护的人,纵使给他再多权势富贵,他也不想忘了最初初见她时那份最单纯的悸动。如果越王当初能够不被野心冲昏头,或许他与舅父的结局会不同。 颜亦岚看到他,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直流。看到于乐柏衣服上有着未干的血迹,她知道那不是他的血,是别人溅到了他的身上,他的发散了,一身狼狈。 于乐柏忍着胸口刺骨的痛,抬起手抹去她脸上的泪,无声的扶着她,走向春畅园,多年来与叶初云的点点滴滴在脑海里浮现,他拖着步子,彷佛走得慢些,就可以骗过自己,那一片醒目的白是梦。 但无论走得再慢,路终有尽头。 两人进春畅园,叶初云的床上却空无一人,原本哭泣的颜亦岚眼泪也忘了流,惊讶的微睁。 「舅父?!」颜亦岚有些慌了手脚,「明明刚刚还在床上,等着你回来才要……怎么现在……」 一个如妻子所说只剩一口气的人,不可能离开,除非…… 于乐柏的眼神一冷,在宫中混乱中,越王逃了,他还以为他到最后成了怕死的鼠辈,现在看来,越王心中早在一开始就有别的盘算。他松开了扶着颜亦岚的手,转身就要冲出去。 颜亦岚见他这样子,大概也猜到是怎么回事,她突然抱着肚子,呻吟了一声。 于乐柏冷不防的停下脚步,一眨眼又回到她的身边,「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尤金,快去请大夫。」 扶着于乐柏的手,她缓缓的抬头看他一眼,轻声说道:「我很好,只是——别追了,或许这是舅父最想要的结果。」 于乐柏的眼神一黯。叶初云最想要的结果 他的目光移到了空无一人的床上,在上头有一抹光亮闪动,于乐柏缓缓伸出手,拿了起来。 「床上怎么会有花钿?」颜亦岚一脸不解。 于乐柏一眼就认出这是他娘亲的遗物,他也知道这只花钿一直在越王的手里,而今他带走了叶初云,却留下了它…… 他细细的打量着,最后露出一抹笑,抬头看着因为忧烦,所以头上没有任何首饰的颜亦岚,将花钿插在她的发上。 她微惊,忙着要拿下。 他制止她的动作,「舅舅没死,他永远活在我心中,只是远游罢了。」他没看到舅父的尸首,所以他就当他没死,一辈子活在他心底。 颜亦岚直视着他清明的眼,最后露出一抹甜甜的笑,点了点头,要下人将白幔、白灯笼全都撤下。 于乐柏静静的看着还满是叶初云气息的春畅园,如今舅父真放下过去,从此海阔天空了。 尾声 【尾声】 悦客来的灶房里,一个粉雕似的胖娃娃塞了一嘴东西跑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身子圆润、拿着菜刀的少妇。 才跑没几步路,胖娃娃就一头撞上一堵墙,还来不及呼痛,整个人就被抱「起来,「那堵墙」甚至心疼的对她又哄又亲。 她露出满足的笑,爹来了,得救了。 「球儿,给我过来。」颜亦岚双手叉腰,菜刀直指着于乐柏怀中的小女娃。 球儿把头埋进于乐柏的怀里,刚偷吃了蹄膀,一嘴油全糊上亲爹的衣襟上头。 瞧瞧颜亦岚这侯府千金,没几年的光阴,身上已经看不到一丝大家闺秀的影子了。 于乐柏带着笑,轻轻的将她手上的菜刀给拨开,「吓着孩子了。」 「她又进灶房偷吃,那整盘她吃了一口,这还怎么卖人?」 于乐柏用力的吻了下女儿的脸,「应该是饿了,对吧?球儿?」 球儿自然用力的点着头。 颜亦岚瞪了他一眼,他的脸一如初识时那么俊美,时光似乎从不在他脸上停留,她的嘴一嘟,将菜刀交到了跟在一旁的清荷身上,气闷的走开。 于乐柏将手中的女儿交到喜菊手上,几个快步跟在颜亦岚的身边,讨好的拉着她的手,却又被她给甩开,但他不死心,最后紧紧的握住她的手。 「孩子都被你宠坏,还怎么教规矩?」她忍不住数落。「那蹄膀被她咬了一口,不能上菜了。」 他搂着她回到静尘居,这些年来,悦客来全靠颜亦岚一手打点,回复了往日的繁华,不过她也尽得叶初云真传,对银子这种事越发斤斤计较,每当她叨叨念念时,他就觉得她特别可爱。 他捏了捏她的脸颊,忍不住亲了一口。 「别这样,大白天的,」她轻推了推他,「晚点春柳阁有贵客,我得早些准备着。」 「别理他们。」说是客,看在于乐柏眼里全是烦人精。 「不成。来者是客,更何况他们给钱大方,」她将他拉起来,推他进房,「先睡会儿,晚上精神些才好见客。」 于乐柏有时真觉得自己的娘子比他舅父还狠,至少他舅父从来不会把脑筋动到他的头上来,把他当成摇钱树。 太子在那个血腥夜后登基为帝,越王最后做的一件事除了杀了自己的杀母仇人之外,还杀了一群一心帮着他、位高权重的心腹,就连李儒新、杨冬晴也被赐毒酒死在牢里。 越王下手的当下,或许早就明白这些人留着终究会危及已经没有母家保护的太子的地位。 多年过去,于乐柏有时回想,总不得不赞叹越王思虑周全,只可惜他被仇恨蒙了眼,太过血腥无情。 新皇是个好皇帝,视民如子,整顿吏治,重视农本,治理河漕,辉煌盛世转眼到来。 不过每隔一段时日新皇总会微服上悦客来,还指定非要他作陪,颜亦岚想的不是替夫君推托,反而是脑筋动得飞快,跟皇上讨价还价,若要他出面,就要多付一百两银子,直接把夫君给卖了。 一想到这个,于乐柏一把抓住她,硬把她压在身下。 她一手打在他的肩上,「都说了,今日忙着。」 「与我何干?那个皇上烦人,每次都要我入朝为官,拒绝几次都不死心,若我不理他,没几次他就没趣了。」 「这可不成,他不来咱们就少赚银子了。」说没几句话,颜亦岚又绕到银子上头。 于乐柏用力的吻住她,想让她彻底把银子的事给抛到脑后…… 春柳阁里,一如以往,没多久就传来吵架的声音。 这世上敢跟皇上拍桌对骂的人就只有于乐柏了。 「你为何如此死脑筋?!」皇上瞪着于乐柏,「我登基之时,也如言钦点你当新科状元,还给你升了官,但你拿到圣旨隔天就辞了官,你耍我?」 「我只是想让我娘子有个状元夫君而已。」说到底,他是因为介意颜亦岚小时的算命之言,反正状元——以他这种资质,是要与不要而已。 「只要你愿意入仕,官位随你选,除了皇位以外,我全都可以赏你。」 「我不要。」于乐柏一口回绝。 「总得讲个理由?」 「就是个没出息的。」喝着悦客来的好茶,现在已是当朝右丞的颜千松一脸的陶醉,不是很认真的说。 「你听听,」皇上一听就有了底气,「就连你岳父都说你没出息。」 「是啊!」于乐柏帅气的一扬首,承认得一点都不心虚,「我就是没出息。」 皇上气得差点被口水呛到,瞪着颜千松,要他说话,他却好像没看见。这个老家伙每次都抢着跟来,明着是说要帮着劝于乐柏入仕,实际上摆明了想捞好处,吃他的、用他的,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都是坑人的,尤其是那个颜亦岚,每每跟他算起银子来,丝毫不手软。 「我加你俸禄。」看到颜亦岚上茶,他立刻开口,这个看到银子就眼睛发亮的女人,这次总会站在他这边了吧? 颜亦岚果然眼睛一亮,却说道:「可惜,夫君志不在此,再多的银子都没得商量。」 连钱都没用?!皇上揉着发疼的太阳穴,「这到底为什么?」 「我此生绝不入朝为官,让我的娘子提心吊胆的,你看我娘子这可爱的模样,」他亲亲热热的搂着颜亦岚稍嫌圆润的腰,「若痩一大圏,就不成形了,我会心疼。」 听到这话,皇上只差没吐血,他最看中的人,竟然—— 「这不就是个妻奴吗?」 「是啊!」于乐柏也回得理直气壮,「皇上,你不要当不成妻奴就羡慕我有娘子照顾。」 「你……」皇上彻底说不出半句话了,这次终究还是铩羽而归。 番外篇 【番外篇】 他还记得那一夜的漫天大雪像是永远不会停一般。 他在破庙里跪在佛前祈愿,只要他的小外甥活下来,就算要他的命都无所谓。 突然门外有了声音,他惊得连忙扑到小外甥小小的身躯上,警戒的看着庙外。 漆黑的夜里出现了一个人影,身后还带了一群面无表情的人—— 对方长得很好看,身上穿的料子很好,那件披在身上的大衣像是极好的东西,他一定是个大人物。 突然,他的眼睛一亮,「救命!」他扑到他的脚边,「求你救救我的外甥,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对方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这个,」叶初云想起了自己唯一值钱的东西,那是他姊姊的花钿,虽然不舍,但为了外甥,他还是递了出去,「这个给你,求你救命。」 那男人依然不言不语的,却突然伸手拉住他,用力的擦着他脸上的脏垢。 叶初云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只觉得他弄得自己的脸颊好痛。 最后看清他的脸之后,男人却像是受到惊吓般把他丢在一旁。 最终,男人让带来的人出手救了他的外甥,但始终没跟他说话,只是一直盯着他瞧。 雪停了,天也亮了,他的外甥烧退了,他感激万分的在男人面前磕头。 男人拿走了他的花钿,给了他银票,终于开口说话,却只是丢下一句——京城悦客来。 因为这句话,叶初云带着于乐柏来到了繁华京城,来到悦客来,他在这里待了下来。 之后才知道,那人是悦客来的老板,还是个皇子,那一日大雪纷飞,因他母妃病重,所以他要赶回宫中。 叶初云在悦客来当差,努力存钱,想要拿回姊姊的花钿。 那男人对他很好,笑口常开,只是不久后,男人的母妃死了,被人害死,男人一心想报杀母之仇,男人心里有伤,跟他失去姊姊的心情一样,男人还喝了酒,跟他说好多、好多话,最后哭得像个孩子,他也陪着一起哭。 男人说,他要报仇,然后离开宫中,自在逍遥的过生活,还说会带着他一起走。 或许男人只是随口一说,但他记在心里,纵使男人对他只有一丝在乎,他也觉得很开心。 自己想帮男人复仇,让对方早一天去过自在逍遥的生活,但随着时间流逝,男人好像忘了一开始的初衷。 男人一步步算计图谋,从一个皇子变成一个王爷,变得越来越无情冷漠,最后连笑都忘记。 好几次,自己想问男人为何都不笑了?但想起对方已经是个王爷,自己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得要好好拿捏,纵使看着对方觉得心疼,他也只能选择沉默。 他只能更尽心尽力的帮男人,因为他相信等男人复仇之后,笑容就会回到男人的脸上,然后他们可以一起去过自在逍遥的日子。 只是还没等到笑容回到男人脸上,他自己的笑容却先消失了。 因为男人要娶妻,还是娶害死他姊姊的凶手的女儿,王爷与将军嫡女——门当户对,那一夜京城热闹,但他却是独坐无眠。 夜深了,烛火灭了,一片黑暗中,男人来了,那个气息对他来说,实在太过熟悉。 他不知对方为何而来?只是淡淡开口,他已经存够了银两,可以拿回姊姊的花细。 其实他早就存够了钱,只是想给自己一个借口,让自己在男人身边留得更久一点的借口。 如今他想拿回花钿,断了自己的自作多情。 但男人不还,还说永远不还,就在那一夜,男人的大婚之日,男人抱住了他,要自己成为他的人。 男人的王妃失足落湖,香消玉殒,但他知道那是一个计谋,众人皆以为是场意外,但他知道,男人是在替自己复仇,但纵使是为了他,他也觉得男人太无情。 男人手上血腥无数,他劝不了,最后只能选择闭上自己的眼,开始对男人冷漠。 因为太爱,所以他无法眼睁睁看对方走错路,却依然义无反顾的支持,即便男人误会了他,以为他不在乎,他也不想多解释。 男人向来攻于心计,却没料到自己跟在他身边多年,也学会了心机,男人身边的公公就是他摆在男人身边的暗棋。 所以当男人身边的公公告诉他,男人要杀了他的外甥时,他便知道自己的爱与憎之于男人已经不再重要了。 一个是他发誓用命守护的外甥,一个是他爱到可以为其牺牲性命的男人,一方定要取一方性命,或许让自己代替会是一个最好的结束。 他回到悦客来,看到男人安排行凶的杨冬晴站在他的外甥面前……当那一刀划在自己身上,虽然痛,却有更多与男人相识多年来的释然。 闭上眼的那一刻,他看到男人上前抱住了自己。 够了!能死在他梁忆天的怀中,他的一生也算圆满了…… 那场大雪阻挡了他返京的路,破庙里的乞儿根本不足挂心,直接逐出便可。 但对方跪在他的脚前,那双带泪的眼眸闪着楚楚可人的光芒,一个乞儿不该有这样的眼眸,他拉过对方,不顾对方身上的脏污,硬是擦去对方脸上的尘——那张白净秀丽的脸,就如同冰天雪地中绽放枝头的梅一样脱俗。 但这样的美,却是个「他」——第一次,他被这个雌雄莫辨的男孩吓住。 他在一旁看了男孩好久,男孩真的长得很好看,根本不该是个男孩。 他是皇子,是高高在上的皇孙贵族,而这个漂亮的孩子是个不该也不能放在心上的乞儿。 偏偏他拿走男孩的花钿,救了男孩的外甥,还让男孩在悦客来当差,看男孩日益成长,越来越吸引他的目光。 他从没打算要将花钿还给对方,因为他要对方一生欠着他,让对方留在自己身边。 只是一向护着他的母妃死了,他知道她是被害死了,他不甘心,他要报仇,只要报了仇,宫中再也没有他记挂的人后,他就可以带着对方远走高飞,去过逍遥自在的生活。 为了复仇,他要变得强大,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人,包括长大成青年的男孩青年拥有美貌与才干,可以管好悦客来,他给对方盐引,让对方做大买卖,然后赚取的银子,他都让对方去扩展势力。 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爷,他有权有势,如日中天的声势让他知道自己要的可以更多,他可以当天子,也可以夺天下。 为了那个位置,他不在乎几条人命、几颗人头。但在太子成亲之后,为了得权,他也得将亲事定下。 他选中那个于家的嫡女为妃,一方面是看中那家人的权势,将来可以助自己一臂之力,再一方面是想要替青年报仇。 但成亲那日,他却觉得心有些空洞,踏上喜房的脚步沉重,最终忍不住冲动去找青年。 对方看到他来竟然也不意外,只说存够了银子要拿回花钿。 他不能还,因为他心知肚明,对方拿走之后可能就会离开。所以他不顾青年的挣扎,强压住对方,让对方成为他的人。 为了青年,他更想得到天下,那是他们两人的江山,但是最终,青年却选择站在与他对立的那一方。 他开始恨对方,甚至想要对方也如自己一般痛苦,直到几乎失去对方的那一刻,他才明白自己的无知,青年对他的冷漠从不是因为旁人,而是因为他忘了初衷、忘了曾经许下的承诺,他的野心阻挡了青年走向自己的心。 他替青年盖好被子,要青年等他回来,他要进宫报杀母之仇,之后回来带青年远走。就如当初他的承诺,不管对方变得如何,此刻,最重要的是他们两人在一起,将当初害自己迷失的一切都抛下,守在对方身边。 况且,刚刚暗卫来报,打听到那神医了,并非无药可救啊…… 后记 【后记 浪漫不死 子纹】 大家好,我是子纹。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转眼间,时序入秋—— 细想这一年,我可以说是在忙乱中度过。只是说来惭愧,因为不是为了工作,而是为了我家少爷的就学之路烦恼。毕竟他身为十二年国教第二届的毕业生,他一知半解,我也茫茫然,直到七月发榜,带他到学校报到之后,一颗心才算真正的安定下来。 徐姊知道我儿子录取之后跟我说:现在你总可以好好的写稿子了。果然是当妈的可以理解当妈的心理,我确实放下心中大石,他大少爷开心的过他的暑假,而我专心的完成了这本主题书。 或许是心境轻松了,这本稿子写起来也轻松如意,想想实在应该庆幸我做的不是一般职场工作,不然以我这种容易为了私事就没心情做事的性子,可能早早就被fire. 今年正逢新月二十周年庆祝会,很开心有这份荣幸跟其它作者和读者们见面。 回想这二十年,其实心中真觉得不过一个眨眼的时间,却是二十年过去。但是就如同我在自己fb上的留言——虽然岁月不等人,但是浪漫永远不死。 想起前阵子同学问我到底写了几本书?!我老实回答——我没算过,也不想去算,因为这个数字对我而言意义不大,我比较感兴趣的是我还能继续写多久?毕竟写到现在,发现还能坚持下去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虽然我总说小说家不入流(九流十家之中,就是小说家没被排进去),但我很喜欢小说,尤其是到了现在还能做自己喜欢做的事,真的很幸运,当然这一切也要感谢各位和出版社一路的陪伴。 接下来写的依然是本古代稿,会提到这个是因为我得要小小的忏悔一下,因为我开过一张支票给fb的好友说会写本现代作品,但是又应了那句我三天两头就挂在嘴边的话——计划赶不上变化。在我的人生中,计划赶不上变化的事,总是层出不穷,所以对不起,就烦请再等等吧!继续加油。 【全书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臣欢妻下之一《闲夫值万金》; 02、臣欢妻下之二《奴役千岁爷》。 注2:本作品由豆豆小说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