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川从衙役开始》 第1章 基层中的底层 唐川站在铜盆前有一阵子了。 他看着水里的倒影呆呆出神,还时不时在脸上揉搓几下。 这小鲜肉长得不错,好像还比原来的自己高那么一点点……嗯,一点点而已! 不对,这不是重点! 周围的摆设无不向他诉说着,这里是唐朝。 穿越了,穿越了呀! 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这种事情会发生在他的身上。 看现在身上穿的衣服,好像是某个权力部门的制服? 他低头,从上到下打量自己一遍,然后在自己的腰上发现一块木制腰牌,正面写着“差”,背面写着“役”。 差役?是某县衙里打酱油的小角色咯? 别人穿越不是巨贾富商王侯将相,也是满腹诗书前途无量,我这算个啥?基层中的底层? 唐川揪了揪自己头顶有些凌乱的发髻,无语问苍天。 不过还好,衙役勉强可以算是公务员,日子应该过得不会太差,不然在这物质匮乏普通百姓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古代,可怎么活? 唐川倍感庆幸,顺便为自己上个礼拜刚刚在国外成立的私人侦探社默哀。 门外突然传来呼喊声,紧接着是一阵“乒乒乓乓”的敲门。 说是“敲”未免太客气了,用“砸门”要更贴切一些,擂鼓似的! “谁啊!”虽然刚刚穿越过来,也没有宿主的任何记忆,可唐川丝毫不怂,立刻抬高声音表达不满。 “唐川,升堂了,县令都到了,你干嘛呢?”外面的人嗓门粗犷,显得很焦急。 哈? 水盆里映出的这个倒霉鬼也叫唐川? 巧了不是? 唐川一扫之前的沮丧,竟然有点兴奋,有种浴火重生的感觉! 既然一切记忆都是空白,不如索性重头开始吧! 那个刚刚回国就在机场高速路上被撞得支离破碎的唐川,也只能无奈说再见了! 带着自信满满的笑容,唐川戴上帽子,打开了房门。 …… 公堂之上,唐川拄着杀威棒站在队伍末尾,悠闲地打量着公堂上的一切。 不得不说,古装剧的还原度可以,几乎就是那个样子。 县令的确到了,并且已经开始审案了,好在公堂上的案子正审的热火朝天,没人注意到偷偷溜到队伍最后的唐川。 原告是一位古稀老者,老泪纵横地控诉着被告的罪恶行径。 被告一身衣服皱巴巴的,看来昨夜是在监牢里过的,即便是这样,仍然能看出他的衣服料子非常好,一看就是出自富贵家庭。 唐川正神游天际呢,突然“啪”的一声惊堂木响,把他吓了一跳! 就听县令断喝一声:“高英当街纵仆行凶,致菜农黄大重伤昏迷,判,高英赔偿黄老丈钱十贯,并且当庭杖责二十,以儆效尤!来人——” 对面立刻又一个瘦高的衙役站出来,他麻利地上前按住被告高英的肩膀,然后转头看向唐川。 唐川被他看得楞了一下,紧接着感觉旁边有人在自己的腰上推了一把。 什么情况?这里面还有我的事呢? 这个时候,唐川不得不迅速站出来,学着那名瘦高衙役的样子,按住了高英的另外一侧肩膀。 等他摆好架势,堂上的县令这才在面前的签筒里抽出一根令签往地下一丢,高声道:“拉他下去,杖责二十!” 唱戏似的…… 唐川觉得有点意思,他忍着笑,跟瘦高衙役把犯人押到公堂外面的一个长条木凳上。 犯人高英一脸的满不在乎,甚至脸上还挂着不屑一顾的笑,像是一个慷慨赴死的大侠客,让唐川不得不敬他是一条汉子! 他掂了掂手里的棒子,分量不轻。 对方细皮嫩肉的样子,一看就是个养尊处优的主儿,竟然不怕挨揍的吗? 等高英趴好了,两个衙役抄起棒子,唐川毕竟没有过打人经历,不由得看向瘦高的衙役,却看到对方冲自己挤了挤眼。 嗯?什么意思? 唐川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个念头—— 刚才听堂审,似乎是这个犯人喝多了酒,带几个仆人把那位老人的儿子给打伤了,之后还死不悔改,连夜放恶仆出城,企图毁灭证据。 那老人的儿子至今已经昏迷了十几天,依照唐川掌握的常识来判断,这人八成是变成植物人了,最可怜的是,老人就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 唐川心里有多同情老人,就有多厌恶眼前这个祸害。 想必,这人已经引起公愤了! 果然无论到哪里都是邪不胜正呢! 唐川很欣慰。 不过是一瞬间,瘦高衙役的棒子已经落在了犯人身上,“啪”的一声脆响,传遍整个前衙。 高英趴在长凳上,整个脸埋在胳膊里,挨了这棒后,他的头微微动了一下,让人看不到他的表情。 可以啊兄弟,下手够狠的! 唐川暗自佩服起瘦高衙役,同时有一种同仇敌忾的情愫油然而生。 他不甘落后,铆足了劲抡起棒子,杀威棒落在在高英的后臀上,发出“噗”的一声闷响,与此同时,高英“嗷”一声,发出一阵杀猪似的惨叫,一瞬间流了一脑门子汗。 装!接着装啊?才第二棒就装不下去了? 唐川还在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就看到瘦高衙役的棒子再次落在高英身上,又是一声脆响。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不够用力,为什么自己的棒子发出的声音不及他的响呢? 于是,他加倍努力! 每人十棒,一下不多,一下不少。 行刑过后,高英后腰的衣服被血红了一片,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了。 穿越过来真是啥啥都不顺手,连打人都打不好! 唐川佩服地看向瘦高衙役,觉得如今恶棍能有这样凄惨的下场有他百分之八十的功劳,不料一扭头,却看到对方脸色铁青,正怒气冲冲地看着自己,好像恨不得当场就把自己给掐死! 唐川无辜地眨了眨眼,突然好像明白了什么。 难道这是……有我百分之八十的功劳? 他可不是傻子,毕竟是业内知名的私家侦探,有些事情稍微一琢磨,就明白了。 刚才只不过是刚穿越过来,完全没搞清楚状况而已! 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年代,不知道是什么地方,更不知道这些人之间的关系…… 没有宿主的原生记忆,真麻烦! 第2章 你真打呀? 县令孔子渂惊堂木一拍,所有人都有秩序地退堂,可是瘦高衙役和唐川不能走。 因为犯人高英已经动不了了,他们奉命守着他,等他的家人过来抬人。 瘦高衙役黑着脸,一句话也没有跟唐川说。 唐川瞥了一眼堂边竖着的“肃静”的牌子,不知道是不是县衙有噤声的规定,再加上担心说话露怯,所以干脆保持缄默,整个前衙只剩下高英哼哼唧唧的声音,让人烦躁。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大门外气势汹汹地走进来三个人。 为首的是一个中年男人,一副管事打扮,他身后跟着两名仆役模样的壮实男子,满脸横肉,一看就十分不善。 中年管事一眼就看到趴在长凳上的高英,他大吃一惊,连忙加快脚步冲过来,命令两个壮汉将人给扶起来。 “小心点,慢点——”中年管事眼睛都急红了,他转向瘦高衙役,指住他的鼻子,手指都在发抖,“你,你,你真打呀?” 瘦高衙役陪着笑,一脸的讨好和无奈,有点语无伦次:“高管事,对不住,你看这……这事闹的……真对不住啊……” 高管事一挥手,宽大的袖子扫过瘦高衙役的鼻尖,怒道:“邵景弘,之前你我怎么定的?钱我可是没少给你,如今你就这么替我照顾我家三郎的?” 果然有不可告人的xx交易! 唐川冷眼看着他们。 邵景弘连忙警惕地四下扫视,又是摆手又是拱手,连连求饶:“高管事,高管事,你小声点!” 马上,他又转向看起来快要断气的高英,又是一番点头哈腰:“高家郎君,这事是我没办好,我对不住你,稍晚时候在下一定登门赔罪!” 高英双眼充血,鼓起腮帮,也许是见自己人来了,有所依仗,他一肚子的委屈突然就爆发了:“你赔,你赔个屁——滚——” 邵景弘被喷了一脸血沫子,也不敢擦,满脸尴尬。 唐川这才发现,高英刚才连哭带嚎,连舌头都咬破了,这一开口说话顿时满嘴都是血,看起来更惨了! 高英阴狠的目光忽然转向正在一旁看戏的唐川,咬牙切齿地说:“姓唐的,你给我记住,你敢下黑手,你给我等着……哎哟——” 由于情绪激动用力过猛,他扯动了屁股上的伤,憋得满脸通红,高管事见状,连忙护着他离开县衙。 唐川感觉莫名其妙。 县令让打的,关我什么事? 见他们走了,自己的任务也算完成了,唐川转身就要回自己的房间去。 不管他之前和这个叫邵景弘的关系如何,就冲今天这一出,他就不可能再和他这种人有什么交集! 没想到,邵景弘却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怒气冲冲地质问道:“唐川,你什么意思?” 唐川回头,挑眉看着他,一脸嘲讽。 邵景弘抹了一把脸,愤然道:“你是不是嫌我给你分少了?那是你我之间的事,可在外人面前,你可不能这么坑我!” 唐川一脸黑线。 听这意思,这里面还有我的事呢? 难道我也是个恰烂钱的人? 他在心里绝望地咆哮一声,一时竟无言以对。 “高家是你我能惹得起的?就算他们不赏钱,高三郎怎么进来的也得怎么出去,你怎么那么大胆子!唐川,你是疯了么?你还真打呀?” 你还真打呀? 这个问题刚才高管事也问过,唐川再次听到,心里更纳闷了。 不真打,还能假打么?刚才的邵景弘的棒子声可比自己的响多了!怎么就全赖自己身上了? 而且,这不是重点。 他缓缓开口:“犯了过错既然要罚,就不能应付了事。” 邵景弘怒道:“你跟我这装什么清高啊!” 唐川不耐烦地挣脱他的手臂:“钱我还给你就是了!” 说完,不再理会邵景弘,留下他一个在身后跳脚。 …… 唐川顺原路回到县衙后院,这条路只走过一次,周围的建筑都长得差不多,好在他记忆力一向不错。 刚刚踏进院门,他发现早些时候来喊自己去升堂的那名很壮实的衙役正在院子里的大树底下打瞌睡。 听到唐川过来的脚步声,他睁开眼迎上来,唐川这才肯定他是在等自己。 不知道对方的目的,唐川没有贸然开口,只是礼貌地笑笑。 对方却豪迈地咧开嘴,发出洪唐般的笑声:“嘿嘿嘿,唐大,今天可过足瘾了吧?” 唐……大? 唐川立刻就断定,这人没什么心眼儿,而且跟之前的自己十分熟稔,熟稔到可以跳过客套招呼直截了当地谈话! 他猜对方这话指的是对高英施杖刑的事,于是不置可否地说:“打是打了,却也惹了一身麻烦!” “切——”对方不屑地一挥手,“高家有什么了不起?仗着是许国公的远房亲戚,就在我们钱塘县作威作福!听说太宗陛下最讨厌任人唯亲,他们就算不满还能怎地?我方人俊就不怕他!” 许国公?是唐朝名相高士廉吗? 突然之间,时间地点人物都有了? 我谢谢你! 唐川正愁怎么找人套话才不惹人怀疑呢,这位方人俊方老兄就一股脑把他最想知道的都给说出来了! 他假装无奈地叹了口气:“说的也是,打都打了,再说什么都没用,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方人俊兴奋地搓着手,满脸赞扬:“你当时怎么想的,可真下得去手,嘿!那动静,在堂上听着都渗人,棒棒到肉啊!你是没看见孔县令那张脸……” 唐川正纳闷这个事呢! 要说动静,邵景弘比他闹得声音响多了,他下手应该是比自己狠才是,可看大家的态度,一致认为他唐川才是下黑手的那个,这是为什么呢? 是不是邵景弘有什么特别的行刑技巧? 唐川猛然醒悟! 难怪他一脸遇到猪队友一样的嫌弃表情…… 人高马大的方人俊大咧咧地揽住唐川的肩膀,瓮声瓮气地说:“唐大,今天哥哥值夜,陪你住县衙,走,喝两杯去!” 立刻,他又停下脚步,自言自语地说:“哎呀,不成,你昨日才犯了头风,胡乱折腾的时候还撞到了头,你嫂嫂特意叮嘱我不要勾搭你喝酒!” 方人俊挠挠头,既不想失去这个好机会,又犹豫要不要听贤妻的话,一时间十分苦恼。 第3章 穷 唐川听了方人俊的话却是心中一动,像是抓住了什么重要线索。 “头风?”他试探地问。 方人俊当他是疼迷糊了,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对,昨天你又发病了,你忘了吗?昨天好像疼的特别厉害。” 老哥你简直就是我的救星! 唐川借坡下驴,连忙点头:“完全记不清了,就连更早之前的事,也是有的清楚,有的模糊。” “呀,这可麻烦了!”方人俊搂着唐川肩膀的胳膊不自觉松了松,“大夫说会越来越严重,你记性变差怕不是和病情有关?” “肯定有关!”唐川痛心疾首地拍着大腿,夸张地哀叹道:“今后我可如何是好!” “哎!”方人俊也重重叹了口气,随即拍了拍自己的胸膛,“老唐,你放心,有哥哥在呢!今后哥哥肯定会处处照应你的!” 头风病,约等于西医上说的神经性头疼,就算在医学发达的现代,也是无解的难题。发病时,病人疼的死去活来,去医院各种化验和脑ct的折腾一圈,然后会被医生告知:“不要劳累,不要熬夜,疼的时候吃去痛片缓解,睡一觉就好。” 去痛片啊,一块钱一大联的那种。 原来自己还有这毛病?这病可是一辈子都别想甩脱的狗皮膏药! 我去…… 唐川努力让自己的脸上流露出深深的感动,反手拉住方人俊的手腕,热泪盈眶地说:“走,老哥,喝酒去!” 我“忘”了很多事情,全靠你了! …… 第二天,赶上休沐,唐川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唐代的酒喝的时候觉得清淡,可是后劲十足,唐川坐在床上半天,才揉着脑袋下地洗漱。 来到大唐的第一个早晨,阳光明媚,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唐川用力伸了一个懒腰,浑身关节发出“咔咔”几声。 昨晚,微醺的方人俊告诉了他不少事情。 比如,他没车没房,父母双亡……离标准的男主人设好像差了那么一点。 比如,他文不成,武不就,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好像离标准的男主人设差的更远了。 再比如,县令姓孔,总捕头姓巴,面摊上的小娘子叫桂花…… 唐川听着他絮叨,觉得挺有意思,对这个陌生的世界也渐渐亲切起来。 唐川就住在县衙后宅,占了一间不到十平米的小屋子。县衙里,这样的屋子还有不少,类似员工宿舍一样的,只不过每个月要交五个钱的租子。 现在,他正在这间小屋子里翻箱倒柜,他可没忘记昨天说过的,要把收的黑钱还给邵景弘。 也多亏房子不大,唐川很快就在柜子最底下找到了一小袋铜钱。 穷啊,真穷啊! 前头那个唐川留给自己的家底就只有这么些铜板,而且还不知道这里面有多少是从邵景弘那里拿的。 唐川把钱倒在桌子上,嫌弃地用手在上面拨弄几下,发出两声不满的“啧啧”声。接着,他一股脑把钱装回口袋,揣进怀里去找邵景弘。 全都给他就是了,衙门既然管饭,一毛钱没有也不至于饿死,挨到下个月发薪水就好了!再说,还有方人俊这位好兄弟呢不是? 到了前衙一打听,才知道今天邵景弘出去巡街了。 反正是不义之财,还不还的也不急于一时,唐川倒是忽然对外面产生了兴趣。 如今是大唐贞观九年,无论是经济还是文化都是鼎盛时期,百姓安乐富足,社会发展十分迅速,所以唐川对于这里还是有所期待的。 出门之后,他却有点失望。 再怎么繁盛,到底也是实力有限,加之钱塘县并不算是什么大县,硬件设施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令人满意。 唐川左右看看,也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走才好,他发现在不远的街角处有一个小面摊,肚子就突然叫起来。 现在已经接近中午了,昨天半夜喝了一肚子酒,早就消化光了,肚子再这么一闹腾,他几乎都能闻到面摊传来的香味了! 摸摸身上的钱袋,唐川没能抵得过诱惑,大步走去。 几张简陋的桌椅,一口大锅,一张案板,架成了一个小巧的面摊,外侧挑着的“面”字招子看起来有点破旧。 面摊里已经坐了几位客人,一位老丈和一位少女在其间忙碌着。 现在还没到饭点儿吧?想不到这样一个小摊生意竟然这么红火? 漆黑的大铁锅里“咕嘟咕嘟”滚着汤,面片随着面汤上下翻腾,整个面摊氤氲着水汽,烟火味十足。 老人正在擀面切面,手法娴熟,面片就像流水一样从他的案板上被滑到锅里。 少女在几张桌子前来回穿梭,忙的小脸红扑扑的,隔着雾气隐约见到有人朝面摊走过来,连忙招呼:“客人吃汤面吗?快请里面坐吧!” 少女转头的一瞬间,唐川看到她的眼神亮了一下,接着她俏丽的脸蛋更红了,神情有些紧张。 “唐,唐衙役,这有位置!”少女转瞬间回过神,结结巴巴地招呼起来。 敢情是熟人? 唐川一边从上到下扫视了一遍少女,一边走到位子上坐下。 少女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圆圆的脸蛋很有亲和力,乌黑的头发挽着少女发髻,就是太瘦了,芦柴棒一样的身材,一副营养不良的可怜相。 鉴于这是唐川到唐朝以来遇到的第一位女性,他实在忍不住好奇,两只眼珠子都挂在人家身上了。 少女被他看得别扭,最后实在受不了了,慌慌张张地转过身,心不在焉地招呼其他的客人。 “桂花,端面!”老人大声叫道,顺手将手里切面用的刀“咚”的一下砍在案板上,之后扫了唐川一眼。 “哎——来了——”桂花答应一声,如蒙大赦般地跑过去把刚出锅的面端给客人。 原来她就是方人俊提到过的云桂花啊! 她和自己原先应该是认识的,今天看这意思,好像云桂花还对自己有点另类的好感?难怪昨天方人俊提起这个名字时神秘兮兮的一脸坏笑。 唐川再次看向桂花,却一下子撞到云老丈的强横目光,这次似乎加了点威胁的意味在里面。 第4章 狼患 唐川马上明白,这对小鸳鸯估计是不被女方家里祝福的,所以云桂花的举止才显得那么古怪而纠结。 那自己今天无意中来到这里岂不是让三个人都很尴尬? 唐川揉揉鼻子,既然来了又不能马上就走,只好硬着头皮尬吃一碗了。 很快,他的面出锅了。 没想到会这么快,说不定是云老丈帮他插了个队。 这次云老丈没有召唤桂花,而是亲自把面给唐川端了过来。 看他气势汹汹的模样,唐川真担心他手里一碗滚烫的面片直接扣到自己脑袋上。 还好,他没有。 不过看云老丈的眼神,如果今天自己不是穿着县衙公服,这也是说不准的事。 云老丈把面碗重重放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接着狠狠瞪了他一眼,这才转身回去继续给客人们煮面,言下之意就是——吃完快滚! 唐川讪讪地用手抹去桌上洒出来的几滴面汤,真想问问这老头儿:至于的么?我怎么了我?我拱你家白菜了? 用屁股想,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这里可是唐朝,就算再开放也一定是对婚前行为零容忍。就自己之前这一穷二白的寒酸样,怎么可能有那个胆子? 唐川郁闷地扒拉着碗里的面,别说,味道还不错! 面摊上的客人完全没有注意到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都该吃面的吃面,该聊天的聊天。 “孙二,你听说了吗?”旁边一桌客人刚一落座就开始交谈。 被叫做孙二的立即往前凑了凑,矮着头问:“怎么的?” 看来这两人有着相同的兴趣——八卦。 真巧,唐川也有。 这种兴趣的产生不但是他作为私家侦探的本能反应,更因为他正身处陌生的时代,急需快速汲取各式各样的信息。 筷子顿了顿,耳朵不自觉竖了起来。 “城西最近可去不得啦!” “怎的?” “有狼,听说可凶了!” “啊?” 同时,周围传来几个抽气声,又有几颗脑袋凑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问:“怎么回事?” 那人好像习以为常了一样,毫不吝啬地跟邻桌客人分享自己的信息。 唐川无语。 大唐的人民……真的很热情啊! 西郊有狼的说法,起因是西郊的农户发现羊圈里丢了一头羊,他还以为是放羊的时候走丢了,找了两天无果,也就自认倒霉了。没想到,他的邻居几天后在乱坟岗里发现了羊的骸骨,几乎被野兽啃得干干净净。 这一下村子里可炸了锅,人们处处警惕着,没想到过了两天,村子里开始接二连三的丢失牲畜。小到一只鸡,大到一头牛,丢了之后过两天总能在村子不远处的乱坟岗发现尸骨。 恐惧像潮水一样漫延到整个村子,乃至于整个西郊。后来有懂行的老猎人说,看样子吃掉这些牲畜的是一头狼,一头相当大的狼! 既然狼只有一头,村民们当然不甘示弱,组织几次进山打狼,却连狼的影子都没见到。 或许是食物过盛的原因,这头狼越来越狂妄,也越来越挑剔。由最开始捉到猎物吃得连肉渣都不剩,慢慢的,难啃的部位直接丢掉,到最后,它就只意思意思,掏空内脏就收工走人。 终于,最令人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它开始把爪子伸向人类。只不过,县衙怕引起恐慌,一直瞒着不让消息外流。 第一个遇害的是前一阵子回乡省亲的书生,第二个是相隔几天后,路过钱塘县的一位不知名行商,他们都被掏空内脏,曝尸在山路附近。第三个则是昨日清晨上山打柴的樵夫,他的死状最惨。 他整个人被撕得七零八落,打柴的柴刀被丢在老远的地方,上面沾着血迹。 据仵作分析,柴刀上应该是狼血。樵夫当时用柴刀砍伤了狼,结果受到狼的疯狂报复,泄愤一样把他的尸首给撕碎了。 这个消息一出,整个西郊都在颤抖,消息这才渐渐瞒不住,传到城里。 唐川听了半天,最后觉得听不出什么有用的讯息了,就学着别人的样子从钱袋里摸出一枚铜钱放在桌上,起身离开面摊。 真是难以想象,县里出了猛兽,官府居然没有第一时间派人搜山,而是封锁消息给百姓造成更多隐患,这也是够懒政的了! 出了这档子事,唐川也没心情出去逛街了。远远看见县衙里面的衙差们进进出出,担心是有什么紧急公务,他填饱肚子就直接回了县衙。 …… 几天过去,唐川已经渐渐适应了现在的生活。 最近几天县衙里忙得不可开交,果然他的猜测应验了,县令孔子渂开始下令大规模去西郊搜山,务必将凶狼杀死,为民除害。 唐川也跟着去了两回,无果,脚上的水泡倒是多出来几个。 “废物!”方人俊一边帮唐川挑破脚上的水泡,一边阴阳怪气地揶揄道。 想不到,看着挺憨厚的一个人,奚落起人来毫不留情。 唐川承认,自己是挺废的! 也不知道这家伙当初是怎么混进衙役队伍的,难道都不进行体能测试的么? “明天开始你莫要上山了,哥哥替你!”帮他处理完伤口,方人俊收拾好东西准备走人。 唐川急了:“那怎么行?” 钱塘县的捕快衙役们现在是两天一轮上山搜索,如果方人俊替他,那就是天天都要往山上跑,整天早出晚归还要走那么多山路,实在是太辛苦了。 方人俊眼睛一瞪:“怎么不行?哥哥我再怎么也比你强!” “是是是,你强,可是再强也不能整天干活不休息啊!”唐川虽然心里感动,可还是拒绝得很干脆,“再说,我唐川也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如果连这点事都做不来,不是要被人耻笑?绝对不行!” 这一番话掷地有声,方人俊简直对他刮目相看了! 看他的表情,似乎“顶天立地”这四个字从唐川嘴里说出来是一件根本没有可能的事情。 唐川郁闷! 他忍受着方人俊看怪物一样的眼神,十秒过后,他决定赶走他:“方大郎,你回去吧,嫂嫂还在家等着你呢!” 方人俊这才想起家里还有一个美娇娘:“哦,好,那你这……” 他看向唐川高高晾起的脚丫子,还是不放心。 “不要紧,过两天就好了。”唐川淡淡地说。 他可不是那种受一点小伤就呼天抢地自怜自艾的那种人……不过,看起来以前的那个唐川是! 唐川为自己喊冤! 第5章 肮脏的交易 方人俊挠挠脑袋,有点苦恼,他低头琢磨了一下,突然像想到什么一样一拍脑袋,乐呵呵地说道:“要不……两天就两天,我只后天替你一次,这总行吧?” 唐川拗不过他,想想也就一次而已,于是点头:“行,那后天你替我上山,我替你巡街。” 方人俊这才咧开大嘴露出招牌式的憨笑,对唐川的顺从很满意:“成,那我先回去了!” 唐川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摇头苦笑。 可如果唐川知道方人俊的巡街搭档是邵景弘,他死活都不会答应他换班的。 邵景弘看到唐川也是吃了一惊,接着立刻流露出一脸鄙夷。 唐川毫不客气地瞪回去,带着一脸骄傲和不屑。 这几天忙着搜山,他一直没见到邵景弘的面,这回倒是终于有机会把黑钱还给他了。 等出了县衙正门,他迫不及待掏出钱袋,一把塞进邵景弘的怀里,邵景弘愣了愣,捏在手里掂了几下,然后撇撇嘴,心照不宣地将钱袋揣起来。 钱塘县不小。 唐时,长安风风靡全世界,这些地方城镇当然也在各个方面努力向长安靠拢。 钱塘县也不例外,街道尽量宽敞,房屋尽量整齐,也划分出了类似长安东西市那样的集中贸易区,整个县城内井井有条,街市当中繁华异常。 两个人肩并肩走在街上,脸色同样阴沉,动作整齐划一且毫无交流,氛围十分诡异,让路过的百姓频频侧目。 在街上虽然也是当值巡逻,不过要比搜山好多了,不单单是路好走,衙役们两两一组灵活性强,可以随时找个茶棚或者凉亭歇歇脚,甚至偷偷打个瞌睡都不会有人知道。 走走停停,一天很快过去了,唐川和邵景弘相互之间竟没有说一句话。 眼看就到交差的时间,两个人晃晃荡荡地往县衙方向走,就在路过街角面摊附近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喧哗。 他们不约而同看过去,发现面摊上有人正在闹事,定睛一看,居然是熟人——高英! 一个长相猥琐的男人此时正抓着云桂花的胳膊不放,唐川一眼就认出他穿的是高府仆人的衣服,而高英就站在一旁,抱胸冷眼看着这一切,云老丈苦着一张脸在旁央求着些什么,围观人群指指点点,均是一脸看好戏的神情。 这是前几天打的太轻了啊?老毛病这么快就犯了? 唐川脸色一沉,提了提腰间的长刀就要出声喝止,这时邵景弘却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哎!别管!” 唐川面无表情地看向邵景弘,他见过很多肮脏的交易,也知道一个人为了金钱和利益可以失去原则到什么地步。 只不过,看他对高英的维护程度,收的好处肯定少不了,区区一个小衙役,究竟有什么可利用的,才能让有权有势的高氏在他身上花上大价钱呢? 他用无比犀利的眼神瞪了邵景弘一眼,示意他放手,邵景弘的手一僵,果然松了松,唐川顺势抽出自己的胳膊,把他甩的远远的。 邵景弘的心里都炸毛了,简直不敢相信刚才那个不可一世的眼神是唐川发出来的! 他当初找上唐川,就是因为唐川是个软弱可欺的窝囊废。 上次事情办砸,他当唐川是蠢,突然发神经,可今天…… 他的心里突的一跳,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任人拿捏的小人物吗? 才一恍神间,唐川已经大步向面摊走去。 “住手!”他大喝一声,所有人都停住动作,不约而同看向他。 云桂花明显吓坏了,鹅蛋似的小脸惨白惨白的,哪怕现在那猥琐的男人抓着她的胳膊已经没什么力道,可她还是一动也不敢动,像是一只待宰的小鸡。 云老丈担心女儿吃亏,急得满头是汗,听到有人出头,顿时回头用充满期待的眼光看了一眼,在见到唐川那张熟悉的面孔后,旋即又变得失望起来。 高英见来人是唐川,一张本来硬绷得僵硬的脸上立刻红一阵青一阵。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高英咬牙切齿地说:“姓唐的,你敢多管闲事?” “闲事?”唐川冷笑一声,指指不远处的县衙大门,“这里是县衙,我是县衙公差,你在这里欺男霸女,现在给我说这是闲事?” 高英一时语塞,吭哧半天才想起来正事:“你,你……他……”他的手指向云老丈,立刻又转向云桂花,“不是,是她!她把面汤洒了我一身!” 他提起自己的长衫下摆抖了抖,那里确实有一小片泛白的痕迹。 唐川察人观色的本事可是一流的,一看对方稍显慌乱的样子,就发现了其中的不寻常。 人的原始本能不会说谎,高英在计划被打乱时第一个指向的是云老丈,而不是云桂花。 看来之前自己想的不对,高英今天绝对不是冲着云桂花来的,而是云老丈。 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不过不管要出什么幺蛾子,既然今天自己站出来了,就绝对不能让高英得逞! 第一,这家伙不是好人,而唐川自认为还是一个正义感十足的人,不然也不会抛弃律师事务所合伙人的青年才俊身份,另起炉灶做起了见不得光的私家侦探; 第二,经过上次的事,他断定这家伙肯定不会跟自己善罢甘休,自己越是妥协,他肯定越当自己软弱可欺,自己甚至可以表现的主动一点,让他不敢以后随意招惹自己! 想到这层,他板起脸转向云老丈:“老丈,高三郎的衣服脏了,是云小娘子弄的?” 云老丈虽然不待见唐川,可此时此刻能有个人替他们出头,那可是雪中送炭的恩情! 高英是什么人?钱塘县一霸!他是什么样的货色,钱塘县还有人不知道的? 什么面汤,根本都是借口而已!在他看来,高英这个恶霸今天根本就是冲自家女儿来的,他可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相依为命十几年,岂能看着她羊入虎口? 他辩解道:“分明就是他……” “云老丈!”唐川打断他,严肃地说:“你只要告诉我,是,还是不是?” “这——”云老丈神色复杂地看看他威严的脸,又看看他身上的公服,才忿忿地点头,“是!” 唐川背对着高英,头也没回,而是伸出手指朝后指了指,对云老丈干脆地说:“赔钱!” 所有人都愣住了。 第6章 赔钱 “赔钱——”唐川拉着长音又重复了一次。 片刻过后,在场的人神色各异,就连反应最为迟钝的云桂花的眼神都渐渐亮起来。 “是是是……赔钱,我们赔钱!”云老丈激动地在自己的身上来回摸索,最后才想起来自己现在正在出摊,所有的钱都在面案上的罐子里。 他扑过去,抓救命稻草一样捧起那个小罐子,将里面的铜钱一股脑儿地倒在案板上,然后把罐子放到一旁,一个不稳,罐子歪到地上,“哗啦”一声摔得稀碎。 云老丈顾不上这些,他将铜钱一枚不落地拾起来,然后哆哆嗦嗦地递到高英面前,脸上深深的皱纹好不容易挤出一个笑模样。 高英气的脸色铁青。 他的面颊抽动几下,看看一脸坏笑的唐川,又看看云老丈手里沾满面粉的铜钱,猛地一挥手,将云老丈的手用力挥开。 三十几枚铜钱被扬到半空再纷纷落地,一如他跌至谷底的心情。 “谁稀罕这几个臭钱!”高英怒道。 旁边的随从见状也顾不上云桂花了,蹭地一下蹿到高英身旁,一副“谁要惹我们家郎君我就和他拼命”的架势! 云老丈被吓得立刻倒退几步,却一下撞上了唐川。 唐川扶住云老丈,笑着问高英:“怎么,高三郎,嫌少?” 高英的眼皮跳了跳。 唐川故意不搭理他,自顾自地对云老丈说:“老丈,高郎君嫌少呢!我看也是,你这也忒没诚意,还不再拿些出来?” 说完,扶着云老丈胳膊的手还用力捏了一下。 云老丈明白他的意思,可是他很为难,那罐子里已经是他这大半天的收入了,哪还有闲钱? 唐川就是故意的,任谁都知道高英不会真的在乎铜钱是多还是少。 他嘿嘿一笑,往摊子上一指,对云老丈建议:“我看,你那还剩下半袋子面,不如一并赔给高郎君吧?” 说完,不等云老丈同意,他自作主张地去面案下面提出面袋子,稍一用力,“嘭”地一下抛进高英怀里。 古人习惯于保持距离,高英再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有这样的举动,冷不防被他扔了个正着,顿时一个踉跄。面袋子掉在地上腾起大量烟雾,烟雾过后,高英被沾了满身的白色面粉,极其狼狈。 本来噤若寒蝉的围观人群不知是谁发出一声大笑,接着像是会传染一样,此起彼伏的笑声响起,其中还夹杂着对高英的起哄声。 论占据舆论制高点,小高同学你真的不行! 唐川很满意自己制造出来的群众效应,但是他也相信骄横惯了的高英不会就此打住。 果然,高英恼羞成怒。 他对自己的随从怒吼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我掀了这摊子,把人给我带走!” 唐川眯起眼睛:“高三郎,你是不是又皮痒了?”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听到“皮痒”两个字,高英就想起当天自己挨揍的屈辱来,立刻失去了理智。 他怒道:“我这衣服料子可是波斯来的,既然赔不起,那就拿人抵债!” 随从一听,立刻大骂着掀翻一张桌子,桌上的碗碟飞的到处都是,人群“轰”地一下退后,形成了更大的包围圈。 高英趁乱上前一步抓住云桂花的胳膊,他在紧急的时候还在一根筋地实行着自己之前决定好的计划——将云桂花带回自己的府里。 这倒是出乎唐川的意料,他大声喝问:“高三郎,你这算是强抢民女吗?” 高英喷着唾沫星子叫道:“我就抢了,你能怎地!” 就没人告诉过你,成年人要对自己的话负责么? 高英这句话正中唐川的下怀,他心里冷笑,“刷”地一下抽出腰间挂着的长刀,刀尖指向主仆两人,淡淡地说:“高英,我身后就是钱塘县县衙,光天化日之下,你敢?” 高英被他的刀光所震慑,再一琢磨他的话,忽然心虚起来。 他下意识地瞥了不远处的县衙一眼,犹豫起来:“我……” 刚才他不过是一时被怒火冲昏了头,现在明白是自己理亏,岂有不怕的道理? 唐川一步步逼近目光游离的高英,直到刀尖快要碰到他的鼻子才停下,一字一顿地说:“各位乡亲,我乃钱塘县衙役唐川,今日要当街缉拿逞凶者——高英!” 高英瞪大了眼睛,喉头上下滑动几下,浑身僵硬得动弹不得,冷汗已经从他帽子下的鬓角渗出。 那名仆人也是一脸的不敢置信,高家三郎居然被人用刀指着鼻子,并且要当街缉拿? “哎呀!误会,都是误会——”一直缩在人群后面的邵景弘眼见百姓的态度开始偏向于唐川了,担心事情闹大,不得不挤出人群,出来劝解,“我都看明白了,高三郎不是那个意思!” “对,对对,我不是,不是那个意思……”高英见到有人出来替他说话,连忙点头,只是点头的幅度不敢太大,生怕对方手一哆嗦,自己就破相了。 唐川冷哼一声:“不是哪个意思?” “就是……就是……”高英吓得都快尿裤子了,脑子哪还转的过来?他咕哝了两句,抓着云桂花的手跟着松开,小姑娘连忙小跑到父亲的身旁依偎在他怀里,脸都花了。 邵景弘连忙就坡下驴解围道:“高三郎不是想要拿云小娘子怎么样,不过是想让他们多出些钱赔偿,是吧?高郎君?” 吃相用不用这么难看? 唐川瞥了他一眼,举着刀的手却纹丝未动。 见唐川没什么反应,邵景弘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劝道:“唐川,你,你先把刀放下,有话好好说!” “好好说?”唐川冷笑着反问,“我刚才是想好好说的,现在嘛……我不想说了!” “是,高三郎脾气是急了些,可唐川你……” 正当邵景弘绞尽脑汁还想替高英说些好话的时候,突然从原来传来一声大喊:“全都住手——” 捣乱的还真不少! 唐川算是看明白了,自己要想整治这个恶少,阻力肯定小不了! 来人他认识,是那天来县衙接高英的高府管事——高元。 第7章 高大娘子 高元也不知道从哪得来的消息,火急火燎地从府里赶过来。 虽然眼前的场景让他有些意外,可他料定唐川这个小衙役不敢拿高家的人怎么样,所以才一过来就劈头盖脸地对唐川训斥道:“姓唐的!你敢对我家三郎不敬?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高英心里都恨疯了他了! 心想我这被刀指着鼻子呢你这厮没看到?这个时候跟这煞星如此说话,我看你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唐川丝毫不为所动,眼神坚定地看着高元:“公差办案,闲人走开!” 他打定主意,如果他再敢咋呼,就连他一起收拾,办他个妨碍公务! 邵景弘拼命朝高元使眼色,高元这才觉察出不对劲,可他非但没有好好和唐川说话,怔愣了片刻反而破口大骂:“姓唐的,你这小匹夫跟我装什么大义凛然?还不快快将我家三郎放开!” 高英现在是又惊又怒又怕,他感觉刀尖似乎离自己又近了半寸,脸上的汗毛都觉得凉飕飕的,他结结巴巴地说:“高元,你你你,你住口,快,快跟唐衙役好好说说,我们,我们……错了,我错了——” 高元怒道:“三郎,你在说什么!我们高家在钱塘县何等地位,三郎你岂能和一个小小衙役低头?县衙怎么了?我们可还有家主呢!再不济,还有长安许国公呢!” ……县衙怎么了? 私底下另讲,你个草头百姓也敢当街跟官差叫板? 再怎么自己也是个吃公家饭的,国家机器!管他有没有水分,好歹唐太宗也算个历史上难得的明君,他手底下的官差办案时就算一刀劈了你也没人会说个“不”字吧? 唐川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么没脑子的人是怎么当上管事的?他跟主人多大仇? 今天不管怎么说,他非要把高英这个纨绔好好收拾一顿,让他以后再见到自己就夹起尾巴来,最好是滚得远远的! 想到这里,他只当高元是一只嗡嗡乱叫的苍蝇,一伸手就扯住高英的衣领,用刀架着他的脖子把他往县衙方向拖。 高英根本不敢反抗,任由唐川拉着他,配合得不得了。 唐川很满意! 就在此时,突然身后一股大力撞来,让唐川一个趔趄险些扑倒。 他手里的长刀没拿稳,锋利的刀锋“刷”地划过高英的脖子,顿时血流如注,染得唐川满手都是! “啊——杀人,杀人啦——我死了!我要死了——”高英摸到自己的血,吓得脸色煞白,满地打滚哀嚎。 唐川愤怒的回头看向撞自己的人,居然是邵景弘? “我,我脚滑了一下——”邵景弘也愣在原地,发现自己闯了大祸,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定定地看着满脸是血的高英带着哭腔说。 高元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查看高英的伤势,唐川也跟着蹲下,发现是皮外伤之后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是想教训一下高英,可却没想要置他于死地,更不会希望因为这种人断送了自己! “皮外伤,没有大碍!”唐川一边用布帕按住高英的伤口,一边高声宣布,他必须在这十几个现成的证人面前证明自己。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这话一出口,高英杀猪似的嚎叫声变得小了很多。 高元一把将他搡在地上,怒道:“姓唐的,你敢伤我家三郎!你死定了!” 唐川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尘土,淡淡说道:“当众犯法还有理了?要不是你们横加阻挠,至于弄成这样?” 高元立刻跳起来,指着唐川的鼻子:“你,你们伤了我家三郎还振振有词?我一定要去县衙告你,让孔县令革去你的差事……不!砍了你的脑袋——” “高管事!”忽然一声娇叱打断了两人之间的争论。 唐川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身段婀娜的女子身着纱裙款款走来。 女子大约双十年华,云髻高耸,娥眉如黛,皮肤红润白皙,仪态端庄娴雅,妩媚中透着清灵,如同出尘的仙子一般。 美女啊! 唐川惊艳极了。 这才是穿越的正确姿势吧! 高元见到女子,神色明显变了变,把高英交到仆人手里,连忙起身招呼:“大娘子怎么来了?” 女子冷冷瞥了他一眼:“我若不来,你们还要胡闹到什么地步?” 高元尴尬地搓着手说:“大娘子,三郎受伤了,这群衙役太过跋扈,我正要告到衙门去!” 高家大娘子摆摆手,快步走过去低头看了看高英,见他不像有大碍的样子,这才松了一口气,示意随自己一起来的丫鬟去帮高英处理伤口。 她看向唐川,仔细打量他片刻,才走上前跟他搭话。 “这位公差,舍弟不知轻重,冒犯两位了。”说着,他对唐川和邵景弘微微颔首,表示歉意。 自己弟弟什么德行她岂会不知道? 刚才她过来一看,大约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再加上多少听到一些百姓们的议论,更加笃定了今天又是高英惹事在先。 俗话说,好男不跟……不是,是出手不打笑脸人,唐川见刚来的这位漂亮小姐姐还算明事理,神色不由得缓和了一点,解释道:“你家三郎欺凌弱小在先,辱骂公差在后,我正要带他去衙门走一趟!” 他绝口不提高英受伤的事,言下之意就是在对高家娘子表明自己的立场——你家三郎是由于暴力抗法才受伤的,完全是咎由自取,这事我是绝对不会负责的! 高家大娘子聪颖过人,自然听出他话中含义,她登时柳眉一凝,脸色冷了下来。 区区一个衙役罢了,她高家大娘子今日能低声下气这么跟他讲话,已经是给足了颜面,如今他竟然蹬鼻子上脸,跟自己拿起腔调来了? 她俏脸微愠,冷声问道:“唐衙役,小女子高秀朱,乃是青衣巷高府长女,舍弟今日受了伤,能不能让小女子将他带回府里疗伤?” “不能。”唐川回绝得很干脆。 今天这梁子已经是结下了,他要是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把人给放走了,就算县令碍于高家的面子不说什么,可自己以后再想用什么公差身份震慑高英,肯定不会像今天这么容易了! 第8章 达成共识 高秀朱高大娘子几时受过这种气? 该死的高英,众目睽睽之下犯下这种蠢事!如今不管是矢口抵赖还是拖延之计都行不通,回去非要父亲大人剥了他的皮! “唐衙役,小弟是顽劣了些,可也罪不至死……你总不至于要置他于死地吧?” “我没想他死。”唐川瞥了高英一眼,他流了不少血,看起来是挺触目惊心的,但唐川确定他没伤到动脉,至于死更是谈不上,“县衙里有大夫,带回去后立刻给他医治,高大娘子不用担心!” 高秀朱杏眼一眯,厌弃地说:“不必了,舍弟情况危急……” 接着,她看到唐川闪出笑意的眼睛,不由得一愣,旋即住了嘴。 “县衙不是更近么?”唐川好整以暇地点破她言语中的漏洞,看她还能想出什么理由。 高秀朱咬了下嘴唇,俏脸有些微红。 她此刻居然有点理解高英的心情了,这个衙役实在是太难缠了,她居然也有一种掀桌子的冲动! 高秀朱看了一眼地下浑身是血的高英,又不能放他不管。 上次高英犯事,为了对他稍加惩戒,自己说服父亲任由他被公差抓走,关到县衙大牢里住了一晚,想不到第二天便出了事。 那天被刑杖过后,高英足足三天没下去地,到现在都还跟自己赌气呢! 高秀朱在心里长叹一声,只好好言好语道:“唐衙役,小弟经过唐衙役的教化,想必再不敢出来胡作非为了,恳请你给他一个机会!” 唐川呵呵一笑,毫不客气地说:“高三郎能改?那可真是猪都会上树了!” 高秀朱黑着脸,木然道:“全怪高家管教无方,这次回去定要禀告父亲大人,好好惩治!” 唐川摇头,瞥见面如土色的邵景弘时突然又想起一件事:“上次我和邵衙役遵县令之命刑杖,行刑后,令弟出言威胁,今天又在我朋友的摊子上闹这么一出,高三郎该不是冲我来的吧?今天过后,恐怕高三郎对我积怨更深,可我也委屈的很,这事怎么能怪我呢?你说是吧?所以,还是交给县令秉公处理,高三郎也好信服!” 这话一出,三个姓高的人都呆住了,就连邵景弘也是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 原来唐川和这面摊老板是认识的?难怪他全力维护这对父女,甚至不惜跟高氏翻脸! 高秀朱反应极快,她立刻选定云桂花作为目标,快步走到她身边拉住她的小手,柔声道:“小妹妹,吓到了吧?” 云桂花被吓了一跳,受宠若惊地飞快摇头,同时想要抽回手。 高秀朱拉着她的手不放,环视四周,像是才发现周围的一地狼藉一样,惊讶地说:“哎呀!都毁成这样了?真是对不住——” 说着,她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放到云桂花的手上:“来,拿着,姐姐替那小混账跟你赔礼了!” “我……”云桂花面色通红,十分局促,“不用,我不要……” “快拿着,把摊子重新修缮一下,再添置些新东西,你看,你家的招子都破出大洞了!”高秀朱的语气十分亲切。 云桂花烫手似的把钱袋塞回高秀朱的手里:“不用不用,不值这些钱的……” 唐川好笑地看着慌得一批的小丫头和束手站在一旁不知道如何是好的云老丈,父女俩都是没怎么见过大世面的样子,于是开口替他们做主:“既然高大娘子诚意赔偿,就收下吧!” 云桂花看看他,又扭头看看父亲,这才犹犹豫豫地收下了,还没忘跟高秀朱道谢。 高秀朱这才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只是笑意未达眼底。 她转身走向唐川,直到他跟前一步的距离,这才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唐衙役,明人不说暗话,只要今日高抬贵手,我高秀朱用清名担保,高英他绝不敢再找你的麻烦,之前一切种种,今日过后一笔勾销!” 这女人真够大气的! 唐川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别说是在古代,就算在现代,这样的女人也可以说是巾帼不让须眉了! 他笑眯眯地审视着面前的女子,她在刚才跟云桂花说话时虽然表现出有礼和热情,可给他的感觉,总有一种莫名奇妙的清冷。 对,清冷! 绝不是源于高贵身份所带来的高高在上,而是一种对于陌生人的发自骨子里的疏离。 在从前,通常唐川把这种性格问题归结于心理学范畴。 再加上脑子一热就要掀人摊子,之后又怂成狗的高英,唐川觉得,这一家子大概都有病! 他的眼神让高秀朱很不舒服,还从没有人这样直白地盯着她打量过。 她只当唐川是在戏耍她,不免有些愠怒:“唐衙役,我高家……” “可以。”唐川打断她。 “啊?”高秀朱愣了愣,一时没有回过味来。 “既然高家已经赔偿过面摊老板,你们算是私了,那就不用经过衙门了,人你带走吧!”唐川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只不过,请高娘子记住今天的承诺。” “自然!”高秀朱神色一松,点头应允。 唐川微微一笑:“那我就信了,高娘子请吧!” 高秀朱倨傲地带着一行人远去了,头也没回。 希望真能像她所说,从此之后恩怨一笔勾销吧! 虽然自己有公务员身份这个保护伞,可高家毕竟是许国公高士廉的亲戚。 高士廉是什么人?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李世民手下的红人! 他要是计较起来……不,想多了!何须许国公亲自动手?如果他的亲戚非想搞死自己的话,还不就是分分钟的事么? 可是,不能怂啊! 刚刚那场面,自己只要稍微一示弱,以后还不彻底让高英和高元这两个混蛋随便按在脚底下当蚂蚁踩了? 好在高英是高家出了格的逆子,听说高家的家主是个正常人,还不时派人舍粥什么的,要是真像高秀朱说的,高家家主从此以后肯严加管教的话,高英应该能消停一阵子了! 总体来说结果令人满意! 唐川目送他们离开,然后开始驱散围观人群。 众人当中有认得唐川的,不由得向他叫起好来。 “唐衙役可给百姓出了一口恶气!” “好啊唐衙役!想不到高三郎这败家子也有被收拾的这么惨的一天!” “就是就是!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出来作恶!” 人群里爆发出阵阵笑声,唐川也跟着笑笑,这年头信息闭塞,能犯众怒到这个地步,高英也算个厉害的! 第9章 有困难找公差 唐川一早起床出门,感觉县衙里每个人看向自己的眼神都怪怪的,怎么说呢……很复杂! 不就是小小地打击了一下富二代么?至于这么崇拜我? 不过经过昨天的事,他有了新的觉悟——刀绝对要磨快一点! 这还只是一个恶少找茬而已,万一真格遇上个杀人放火抢劫的,那自己这小身板不是要凉? 别呀!自己还想在贞观九年开始新生呢,随随便便就领盒饭了怎么行? 这世界可不像后世那么安全,一名小衙役想要安安生生地活着,首先要武装好自己! 这就是昨晚县衙后院磨刀声到后半夜才停止的原因。 唐川在出门前又给自己做了一遍战前动员,这才昂首挺胸走出县衙,巴不得赶快蹦出来一个江洋大盗通缉犯之类的跟自己一决高下,顺便立个功什么的,也好加官进爵脱离基层。 昨天是跟方人俊换班,今天才正儿八经轮到唐川巡街。 跟他搭档的是一个又瘦又矮的小孩儿,名叫白小然,据说因为只有十五岁,所以被他的队统勒令不准上山。 由此可见,县衙管理还是挺人性化的。 白小然长得清秀,之前唐川见过他两次,虽然这小孩儿没什么存在感,可他还是很容易记住了他的名字,这是作为一名私家侦探的基本修养。 自打今早两人一见面,白小然就一脸崇拜地跟在他身后转来转去,叽叽喳喳个不停。 “唐衙役,昨天……” “唐衙役,高家……” “唐衙役,听说你拿刀……” 唐川知道他想说什么,可是他不想就昨天的事情再做任何讨论,这也算是对高秀朱的尊重。所以只要白小然的稍稍冒出好奇和探究的幼苗,他就立刻一脚踩死。 “白衙役,今天天气不错!” “白衙役,那边有个风灯,它又大又圆!” “白衙役,你看这朵红花,它竟然是红色的!” 到后来,白小然总算是看明白了,今天自己在唐川这里压根什么都不可能问出来,于是他一脸沮丧地闭上嘴,连肩膀都塌了。 白小然有点话痨,可唐川并不讨厌他,甚至觉得在死气沉沉尔虞我诈的县衙里,这样的一个人有点可贵。 他用力地拍了一下白小然的背:“白衙役,前面槐树上有只大肥狸猫,我看足有二十斤!” “切!”白小然耸动一下肩膀,闪开唐川的手,眼皮也没抬一下。 唐川呵呵笑着,忽然眼前一花,一个老妇人朝他们扑过来! 唐川吓了一跳,本能地扶住她,见到她一脸焦急的样子,连忙问:“阿婆,你怎么了?” 老妇人眼含热泪,像是就要哭出来了。 这是怎么了?家里丢东西了?还是被打劫了? 建功立业的机会来了! 他扶着老妇人站好,正色问道:“阿婆,发生什么事了?” 老妇人带着哭腔恳求道:“两位公差,求求你们帮忙救救我家小八吧!” 唐川“刷啦”一下抽出腰间长刀:“阿婆!歹人在哪?” “什么歹人?没什么歹人……”老妇人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指着远处的那棵槐树,“我家小八爬到树上,它下不来了呀!” “……” 还真是有困难找公差啊! 唐川不知道普通唐朝衙役是不是一定要干这些招猫逗狗的活儿,但是面对一位老人家的求助,绝对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他现在正贴在树杈上,手里捏着一根临时用树枝和手帕做成的逗猫棒晃来晃去。 大花狸猫没见过这种稀罕玩意儿,瞳孔瞪得老大,脑袋跟拨浪鼓一样随着唐川晃动逗猫棒的节奏扭来扭去,可就是没胆子往下跳。 唐川很清楚,现在小八趴着的高度,就算直接跳下去也不可能受伤,要不是看在老婆婆几乎把这猫当成亲儿子的份上,他直接就一竹竿捅上去了,哪还用这么麻烦! 都快一刻钟过去了,他站在稍低的粗树杈上,脖子仰的生疼,腿也有点发颤。 之前他使出浑身解数,食诱法,恐吓法,甚至使用了学猫叫大法,可那只大猫就是趴在上面不下来。 老妇人在树下不停地安抚狸猫:“小八,别怕,小八,这位公差会救你下来的,小八,你可千万不要动……” 安慰归安慰,你叫它不要动是几个意思? 依唐川看,这只猫根本一点也不怕,甚至还有点乐在其中,因为它已经冲逗猫棒试探性地伸出了毛茸茸的爪子…… 成了,就快成了! 只要逗引成功,只要它朝逗猫棒扑过来…… 就在这时,从树下爬上来一个人,又矮又小,是白小然。 白小然的身手十分灵活,像一只猴子一样手脚并用攀住树干,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越过唐川,爬到树的顶端,然后一伸手提住狸猫的后脖颈,用另外一只手溜下树。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如同行云流水一般,唐川在树上趴着,完全呆住了! 人才啊! 当唐川费劲巴拉地从树上下来的时候,老妇人已经对白小然千恩万谢过后走开了。 唐川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行啊,白衙役,真有两下子!” 白小然还记着刚才的仇,傲娇地仰起下巴走开,脸上却依稀能看出强忍住的得意。 真是个小屁孩儿! 唐川笑着跟在他身后,忍不住逗他:“白衙役,这么大本事呢?从哪学的?教教我?” “这算什么!”白小然轻哼一声,傲然说:“老林子里长大的孩子哪个不会爬树,用得着大惊小怪么?” “那不一样——”唐川夸张地说:“你这身手特别好,比一般人都好!” “真的?”白小然提高声音问。 “当然是真的!”唐川拍拍自己的胸膛,“我的爬树功夫在我所有认识的人当中是最好的,可是在你面前,简直不值一提!” 白小然就这样被唐川的两句好话给哄骗得乐呵呵的,早忘了一刻钟前还发誓永远也不理这个狂妄的家伙。 他打开话匣子,跟唐川两个人聊得热火朝天,一肚子的气早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第10章 碗里的肉 县衙衙役们都有自己习惯的巡街路线,但无一例外的是,最后回衙时要从云老丈的面摊经过。 云桂花一边招呼着客人,一边翘首望向一个方向,还不时看看天色。 昨天才被砸了摊子,今天他们的生意非但没有受到影响,反而出奇的好,甚至县城另外一头的人都跑过来吃面,就为了在事发地扎堆讨论昨天发生的事,凑成一堆过过嘴瘾。 可不管客人怎么拥挤怎么拼桌,面摊上始终有一张小桌是空着的,它的上面被擦得干干净净,在角落里独自享受着孤独。 在云桂花第一百二十三次眺望街角的时候,终于看到了她期盼的身影。 才大半天的工夫,唐川已经和白小然打成一片了。 两个人才勾肩搭背地转过街角,云桂花立刻迎到他们跟前,脸上绽开热情的笑容。 “唐衙役!”她招呼道,有点扭捏,但绝不是初次见面时候的那种别扭。 “啊,云娘子。”唐川有点意外,脸上的笑容变淡了。 云桂花有点失望,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更加欢快:“唐衙役,吃碗面吧?” “额?”唐川下意识地看了云老丈一眼,发现他也正看着自己,两人视线一碰,云老丈勉强笑笑,迅速低头继续煮面。 我不想吃!唐川在心中呐喊,上次吃面的种种尴尬场景还历历在目呢! 这时,旁边却跳出来一个声音:“好啊!” 白小然你个小混蛋! 唐川在心里叫骂。 他刻意环视面摊一圈,支支吾吾地说:“那个……今天你们生意不错哈!好像没位子了,小白,要不下回吧!” “有的有的!”云桂花连忙指着刻意留出来的空位,生怕他们跑了:“特意给两位留了位子的!” “太好啦——”白小然一声欢呼冲过去,拍拍条凳对唐川叫道:“唐大,来呀!你刚才还说改天请我吃饭呢!” 唐川捂着脑袋,欲哭无泪。 云桂花的目的他能明白,无非就是说些感谢之类的话。经过昨天,云老丈应该也不会像从前一样再给自己脸色看了,可是,他就是觉得别扭! 他在百姓们的问候声和暧昧的眼神中坐在条凳上,屁股长了钉子似的,随时想要跳起来。 你唐川和云桂花遮遮掩掩朦朦胧胧,可这关我唐川什么事? 很快,两大碗面被一个干净的托盘盛上来,一股浓烈的香气钻进他们的鼻子。 白小然欢呼一声,毫不客气地挑起一大坨面片塞进嘴里,饿死鬼一样。 忽然,他的眼睛一亮! “好吃!”他用力推了推唐川,让他快吃。 ……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唐川简直无语了。 在街上溜达大半天,中午就吃了两口硬邦邦的蒸饼充饥,唐川确实也饿了。 既来之则安之,他从竹筒里抽出一双筷子,跟白小然一起大快朵颐起来。 这面可真香! 唐川随意扒拉了一下,发现面条盖住的碗底,竟然铺着一层细碎的羊肉。 “肉,肉!唐大,面里有肉耶——”白小然也发现了这碗面的与众不同,大惊小怪地叫起来。 唐川连忙伸腿踹了他一脚,他连忙闭上嘴低头吃面,一双贼溜溜的眼珠子叽里咕噜转个不停。 “肉?”周围瞬间安静,接着旁边的食客“哄”地一声炸开了,他们齐刷刷地看向云老丈,开始起哄。 “云老丈,我这碗里咋没肉呢?” “我在你这吃了十几年面了,怎么就没见过肉长什么样呢?” “羊肉是留给将来的女婿的,你算个球?喝汤吧你!” 云老丈的一张老脸一阵青一阵红,最后终于怒了,在一阵笑闹声中,拎起笊篱把几个起哄的都给赶得远远的这才作罢。 也难怪白小然和这些食客大惊小怪,羊肉是很珍贵的东西,唐川过来快半个月了,在县衙伙房里连个肉星都没见过。 悄悄拨开面一看,碗底铺着一层肥瘦相间的羊肉切成的薄片,看得出云老丈准备得十分用心。 什么不自在都在此刻冰雪消融,心底悄悄涌上一丝温暖,唐川一言不发,把一碗面吃得干干净净。 等再抬头时,他发现周围的食客已经走得一个不剩了。 他连忙推开碗筷,歉意地说:“耽误你们收摊了!” “不耽搁!”云桂花抢着说道:“唐衙役,一碗够吃了吗?” “够了!”唐川说着就要往外掏钱,“时候不早,我们该回衙了。” 云老丈始终在面案上低头忙活,听唐川说要走,忍不住抬起头来:“哪能要唐衙役的钱呢,唐衙役,昨日多亏你,我们父女还没来得及道谢呢!” 唐川心中暗笑,这倔老头终于肯拉下脸来跟自己说话了! “云老丈不用客气,是我分内的事罢了。”唐川摆摆手,“昨天的损失,高家赔的钱够吗?” 云老丈连忙说:“高大娘子给的钱袋里装的可都是银锭子,够买上十个摊子了!” “那就好。” 想不到高秀朱还挺大方的,不愧是大户人家! 唐川笑笑就准备离开。 “唐衙役!”云老丈再次出声招呼,桂花也是目光灼灼地望着他。 唐川在心里叹了口气。 冰释前嫌什么的是不错,不过也不用一副“你俩给我立刻拜堂”的猴急眼神吧? 他连忙顾左右而言他:“老丈,你离县衙这么近,不用担心,要是高英再敢找麻烦的话,你直接跑到县衙去告状就好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云老丈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想说些掏心掏肺的话,被唐川这么一打岔,突然又说不出来了,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倒是云桂花抢先说:“听客人说,高三郎经过唐衙役的惩治,必定不敢再来了!” “说的也是。”唐川点点头,忽然想起昨天高英的古怪举止,试探地问:“云老丈,你之前得罪过高英吗?” 云老丈一怔:“不曾啊,我昨天是第一次跟高三郎说话,从前也只是远远地看过几眼。” 唐川搓着下巴,还是感觉怪怪的,他狐疑地说:“你再想想?” “我们这种平头百姓,哪敢得罪高家呢?”云老丈还是摇头,接着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他……他昨天非要将桂花带走,想必是看上我家闺女了!” 唐川下意识打量几眼云桂花,眼角抽搐了一下,还是坚持自己心里的想法。 绝不可能! 如果是真的,这二世祖也太不挑食了吧? 再说,他昨天的反应绝不是想抢一个小丫头回去那么简单! 究竟是为什么,唐川不知道,他也没兴趣对别人的事情去追根究底,反正不管他有什么不良企图,自己都不会让他得逞! 云老丈嗫嚅了半天,终于说:“唐衙役,以前的事,是我老糊涂了,这次你能不计前嫌帮我们父女,万分感激!” 唐川也不知道以前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啥,但看老爷子的表情,总觉得应该是自己血亏! 他摆摆手:“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我最近头风发作的频,记性不大好。” 云老丈突然就窘迫起来,云桂花也不安地扭了扭身子,父女两个面面相觑,欲言又止。 要是唐川知道云老丈之前就是以头风病为由反对他们和云桂花在一起的话,那他肯定提都不会提这个茬让他难堪。 现在他醒悟了,也晚了。 云老丈以为他还在为以前的事耿耿于怀,其实心里并没有真正的原谅自己,神色不禁有些黯然。 唐川搓搓下巴,还是决定让事情就此打住。 原谅不原谅的又能怎么样,自己现在对云桂花一点意思也没有,那就让这个误会继续下去吧! 第11章 坠崖 几天过去了,县衙的搜山行动仍然没有任何结果。 那头狼大概是怕了漫山遍野搜罗它的官差们,也不知道躲到哪去了,连影子都不见。 由于消耗人力物力过大,加之今日来阴雨连绵,山路难行,县令孔子渂终于挺不住了,他下令捕狼行动暂缓,并且在钱塘全县发布告示,让百姓没事不要进山,就算要去,也尽量多些人结伴同行。 十几天的时间仿佛过了很久,久到人们都忘记了狼的事情,钱塘县又恢复了往昔的平静。 唐川仰头望了望笼罩着厚厚云层的天空,心情跟着抑郁起来。 钱塘县不知不觉进入了雨季,每天都是阴沉沉的,已经有好几天没看见太阳了。 昨天下了一整天的雨,一直到今天凌晨才停,大大小小的雷声吵得他整晚都没怎么睡好。 唐川打着哈欠推开窗户,准备稍作整理就出去巡街。 湿漉漉的院子里,花草的叶片上都还残留着未干的雨滴,院子已经被杂役打扫过了,一道道扫帚划过的半圆印子还留在湿地上,大雨打下来的残花败叶被堆在墙角,像是一滩滩烂泥。 不远处传来低低的人声。 青砖步道上十分泥泞,方人俊一步一滑,骂骂咧咧地来找唐川。 唐川好笑地看着一个大老爷们有火没处发的样子,忍不住隔着窗户挤兑他:“方大郎一身好本事,怎么今天走个路都婆婆妈妈,怕闪到腰?” 平时让他埋汰惯了,今天总算能口头上讨点便宜!唐川心情舒畅。 “少跟我废话!这他娘的鬼天气——”方人俊扒住唐川的小窗户,大怒:“今天一大早就有人来报案说山里又死人了,你倒是清闲!我都去西郊忙活一圈儿了!” “又死人?”唐川伸出脖子看了看他沾满烂泥的鞋子,惊讶反问,接着他马上想到:“那头狼又出来搞事了?” “谁知道啊!巴县尉正带人查呢!”方人俊瓮声瓮气地回答。 唐川随手递给方人俊一杯水,奇怪地问:“那你怎么回来了?” “人手不够,巴县尉让我回来喊人,大事!”方人俊接过水灌了一口,急吼吼地说:“你也过去吧!人越多越好!” 十几名衙役跟着方人俊前往西郊山里,到了一看,唐川才明白为什么说人手越多越好。 连夜大雨,山路上泥泞不堪,侧面的山壁泥土也变得松散,随时都像要发生山体滑坡一样。 此时的山路上,衙役仵作站了一大群,他们不约而同地望向山崖底下,已经有几名衙役绑着绳子下到崖底,正在仔细搜寻什么。 这是唐川来到唐朝之后第一次出现场,心里有点沉重,还有点兴奋。 他往前凑了凑,过去帮忙拉住一根绳子,探头往悬崖底下看。 悬崖很高,现场很惨烈。 一道明显的压痕从陡峭的悬崖旁一直延伸到谷底,停在一块崭新的白布底下,那惨白的颜色即便是在葱翠的深草之间也显得异常刺目。 一具马尸侧躺在不远处,一只眼睛无神地望着天空。周围还七零八落地散着一些日常的随身物品。 钱塘县捕贼县尉巴通和仵作在不远处激烈地讨论着。 巴通说,死者是冒雨赶路,雨天路滑滑下山崖摔死的。 仵作说,就算是坠崖,顶多摔断骨头,不可能摔丢胳膊腿,肯定又是那头孤狼出来作祟,将人给咬成这样的。 两个人各执一词,争论了很久也没个结果。 唐川无语。 脑回路感人!难道就不能是摔下山后被狼给咬的? 唐川听明白了,他俩话中的意思,好像是尸体少了条胳膊,衙役们在山下大肆寻找,可怎么也找不到。 渐渐地,天色又开始阴沉起来,似乎又有一场大雨将要来临。 巴通嗅了嗅空气中的潮气,朝手下吩咐道:“叫他们快点,大雨快来了。” 那名衙役领命去了。 就在这时,远处有一队人马匆匆赶来。 众人转头望去,一看,为首的是名女子。 唐川跟着看过去,发现竟然是高秀朱,后面还跟着他最讨厌的高元! 不会吧?这高家……还真是哪儿哪儿都落不下! 巴通一看高秀朱到了,连忙过去招呼。 “高大娘子,在下钱塘县总县尉巴通,有礼了!” 高秀朱的心思早就飞了,她只是微微点头,紧张地问:“尸体呢?” 巴通指指山崖下:“很快就抬上来。” 高秀朱往悬崖边走了几步,却被巴通拦住:“大娘子,崖边危险,还是在这里等吧!” 高秀朱瞥了他一眼,推开他的手臂自顾自地走到悬崖边朝下张望。 唐川的位置离她不远,他看到她的眼圈泛红,心里开始纳闷死者究竟和她是什么关系。 难道是高家的人? 这样的话可真是大事了! 等几名衙役把山下的死者和遗物抬上来时,天色更加阴沉了。 巴通上前询问:“还是没找到?” 一名领头的衙役连忙回话:“回禀总县尉,兄弟们都搜遍了,实在是找不见,山下所有东西都带上来了,就这么些,那匹死马抬上来还得一会儿!” 不用等巴通开口,高秀朱已经自顾自的走到担架跟前,忽地一下掀开白布。 半张血肉模糊的脸顿时冲进她的眼帘! 这完全超出了一个闺阁女子的想象力,她猛然后退一步,身后的高元连忙扶住她。 高秀朱把脸别到一旁,再也不敢看那尸体一眼。高元也是一脸难受,皱着眉摇摇头,又朝巴通点点头,表示死者就是他们高府的人。 这时,高秀朱的目光落在死者放在一旁的遗物上。 她慢慢走过去,伸手一样一样在那些熟悉的东西上轻轻拂过,最后停留在一个锦缎布包上。 那个包裹打着死结,所以看起来还算完整。高秀朱费力地将包裹打开,见到里面的东西后终于再也忍不住,无声地流下两行清泪。 唐川好奇地往那包裹里看去,发现里面是几包用油纸包裹的点心,都已经在坠崖时摔碎了,几包点心混成了一包,看不出本来的形状。 高元走上前安慰:“大娘子,节哀吧!” 巴通看看天色,走过来问道:“高娘子,死者是高府的人吗?” 高秀朱轻轻叹了口气,声音缥缈至极,早失去了浑身的力气。 “是,是我府里的刘管事,名叫刘和。” “他为何出城?” “他不是出城,而是回城……大约两个月前,他替高府去长安探亲,几天前才来书信说已经返程,过几日便到,想不到……”高秀朱难过地抿紧嘴唇,说不下去了。 第12章 不简单 高秀朱的难过在场的每个人都看在眼里。 虽然觉得不合时宜,可巴通不得不例行公事,把事情问清楚好交差,毕竟那死者摔得面目模糊,而她只看了一眼而已。 “大娘子能肯定,死者就是贵府刘管事吗?” 高秀朱点头,捏着包裹的手又紧了些:“这包点心,是刘叔专门带给我的,每次他去长安,都会给我带西市九品斋的点心。” 唐川一边收拾绳索,一边看向那些点心,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突然,他手里的动作一僵,眼睛也慢慢睁大了。 不会吧—— 他发现新大陆似的,把绳子往旁边的衙役手里一丢,然后快步走向高秀朱。 在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一把夺过高秀朱手里的包裹,从里面抓起一把几乎碎成渣渣的点心,用手轻轻一捻,那点心直接就碎成了粉末。 似乎是一种酥类点心,唐川还是不太能确定自己的想法,毕竟没吃过这种高级货,他索性捏起一小撮塞进嘴里尝了尝。 入口即化,优秀! 在场众人登时目瞪口呆。 “你——”高秀朱先是一愣,随即就想训斥这个疯疯癫癫的衙役一番,可再一看,居然是唐川,一时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高元觉得自己抓住了唐川的把柄,可来劲了,他大骂道:“小泼皮!怎么又是你!你敢侮辱逝者?你故意的是吧?” 唐川横了他一眼:“这话从何说起?” “我高家管事的遗物你也要刻意玷污?你还是不是人?”高元面红耳赤,气得跳脚。 “好一条忠犬!”唐川冷笑一声:“你这么蠢,你家主人知道吗?” 巴通见状连忙上前训斥道:“唐川!你个小衙役懂什么?一边儿去!多事!” 说完,还拼命冲他使眼色。 这个小小的举动让唐川对这位没怎么打过交道的捕贼县尉产生了一点好感。 会护犊子的领导才是好领导! 唐川冲他笑笑,也不卖关子,沉声问道:“人是怎么死的,巴县尉有结论了吗?” 巴通看了他一眼,目露诧异。 这个青年衙役目光冷静,言语稳重,让他把训诫的话吞回肚子里,不自觉回答道:“初步看,昨夜大雨,死者着急赶路,结果连人带马滑到山下去了。” 唐川摇头:“不对。” “不对?”巴通疑惑了,“怎么不对?” 众人也是面面相觑,等着听唐川的下文,尤其是高秀朱,她已经暂时把哀伤的情绪给压下去了,目光灼灼地看着唐川。 唐川扫视众人一眼,又从包裹里拿出一小块尚算完整的点心,握紧拳头捏碎之后,朝半空一扬,顿时,碎屑像是一捧尘土一样散到半空,又扑簌簌落下。 “看到了吗?”唐川的目光划过众人错愕的脸,缓缓说:“这些点心根本就没被雨淋过。” “啊?”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那包点心。 高元冷笑一声:“你怎么知道没被雨淋过?怎么就不能是被雨淋过之后又干了?” 唐川眯起眼睛,很想打人:“高管事,你昨夜不在钱塘县?” “我?我在呀!我怎么可能不在呢?”听他问起自己的事,高元梗起脖子,一脸的“关你屁事”。 “你在?昨天钱塘县下了一天一夜的雨,到今日丑时才停!现在你跟我说这点心是淋过后又干了,丑时到现在不过两三个时辰,你倒是弄干一个给我看看!” 唐川很少有这么咄咄逼人的时候,他真是要被高元给气死了! 先前的一点过节而已,至于处处找自己抬杠吗? 高元恼羞成怒,大吵大闹地就要上前理论:“你这泼皮——” “高管事!”高秀朱喝道:“让他说下去!” 高元恶狠狠地瞪了唐川一眼,终究还是闭上了嘴。 看在高秀朱的面子上,唐川没和高元一般见识,他说:“点心没湿,就说明贵府刘管事的死亡时间只会是在雨停之后,或者……” “你也说了,昨天丑时雨停,那么说,刘管事肯定是天亮后等雨停了才连夜赶路的!”高元冷哼一声截住唐川的话头,“发现一点端倪便自以为是,真当自己有多大本事,这种事情谁会想不到?” 唐川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点头:“你说得对。” 高元得意地昂起头,还想说点什么,却看到高秀朱哀伤的神情。 “大娘子,别听宵小胡说,有些人就是唯恐天下不乱,到处瞎搅和!”高元建议道:“刘管事遭遇不幸,我们还是将尸首领回去,让他入土为安吧!” 高秀朱点点头,征询巴通的意见:“巴县尉,我们这就要将尸体带回去安葬,今日辛苦诸位,等小女子将一切安顿好后,必定登门重谢!” “这……”巴通很为难。 高秀朱的要求不那么合规矩。 事情发生在官道上,县衙又大张旗鼓地出动这么多人来山中搜索,就算家属认尸时没有任何异议,不去县衙走一遭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巴通混迹多年也不是白给,他很快就找出一个令人无可辩驳的理由:“高娘子,此事尚未了结。” 高秀朱似乎没想到自己的想法会遭到反对,微微蹙眉:“此话怎讲?既然只是意外坠崖,我高家为何不能将尸体带走?” “不,高大娘子别误会,尸体可以带走,然而办事的章法不能乱,此事已惊动了孔县令,若是大娘子就这样将人带走,在下回去不好交差!”本来还想说要她派人跟自己去一趟县衙,再不济写个字据之类的,这时却忽然看到站在高家一行人身后的唐川伸手在头上比了一对耳朵的形状,心里突然一亮。 他故意卖了个关子:“更何况……” 果然,高秀朱挑挑眉,不自觉向前走了一步。 巴通见她一副认真聆听的样子,才说:“大娘子想必听说了吧,西郊狼患一事。” 高秀朱当然听说过,不但听说过,她还猛然想起这里就是西郊,不由得打了个寒噤,默默点头。 “刚才跟仵作稍作探讨,贵府管事恐怕不单是意外坠崖这么简单。” “你是说?” 巴通沉重点头:“仵作还没来得及探查尸体,不过,据下去搜索的衙役们说,死者少了一条胳膊,想必是被狼给叼去了,那恶狼失踪数日再次出现,若能就此追查到它的行踪……” 第13章 两位管事 虽然高秀朱尽量压抑住繁乱的心情,可唐川还是在她紧握的拳头上看出一丝慌张。 “如此,如此便按巴县尉的意思办吧!”她毫不犹豫地做出决定。 高元痛心疾首地阻拦:“大娘子,使不得啊!刘管事惨死山中,若真是被狼叼了,那更要早日安葬好慰藉冤魂,若是将他的尸首折腾到县衙,也不知几时才能下葬,他如何能安息?” “够了!”高秀朱柳眉竖起,一挥衣袖打断他:“休要再喋喋不休,你不想想,县衙若是能借此机会消灭恶狼,能挽救多少百姓的身家性命?刘叔生前深明大义,一定不会怪罪的!” 巴通诚心诚意地朝高秀朱拱手道谢:“多谢高大娘子!” 唐川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 这女人虽然性格清冷,但是心肠是真的好,也能看清轻重缓急! 也不知道姓高的老头是怎么教育的,儿子被宠成个怂包,女儿的见识却相当不一般,往大街上一站随随便便都能打十个。 高秀朱带着一行人离开了,脚步有些虚浮,看样刘管事的死对她打击很大。 唐川想不通,一个中年管事,一个闺阁小姐,他们之间怎么会有那么深的感情? 眼前浓云压顶,远处的天空已经隐约出现电光,巴通连忙安排衙役们抬好尸体回县衙,唐川很自觉地过去帮忙,却被他拉住了。 “我有话跟你说。”他说着,从旁边一名壮实衙役手里拉过一根缰绳递给唐川,然后自己利落地翻身上马,“上马,边走边说。” 额…… 唐川为难地接过缰绳,硬着头皮往马背上爬,好几次都爬到一半滑下来。 唐川并不是没骑过马,但也仅限于“骑过”而已,毕竟是常和上流社会打交道的人,他们的爱好他多多少少也能沾到一点儿。 他还跟风办了一张马术俱乐部的贵宾卡,和大多数办各种会员的人一样,他到那里去的次数用一只手都数的过来,而且都是为了谈事情才去的,骑马根本不是重点,更何况,俱乐部提供给新手贵宾的马匹,都是温驯的小马。 可眼前这匹马,浑身上下乌黑油亮,骨骼健硕,长长的鬃毛打着倔强的小卷儿,一看就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 唐川接过缰绳的时候已经露了怯,黑马自然而然地感觉到一股弱者的气息,就不太愿意让他骑上自己的背,所以每次唐川蹬着马镫往上爬的时候,它总会偏一下腰,扭一下臀,就是不让他得逞。 巴通看他笨手笨脚的样子,诧异极了:“你不会骑马?” 我应该会骑马? 唐川无辜地回瞪他,让自己看起来毫不心虚:“会骑,不过是生疏了而已!” 巴通稍稍一想就接受了他这个理由。 衙役毕竟最多就是在城中巡街而已,没什么外出的机会,就算当时进衙门时为了应急教过他们几天骑术,过了这么久,生疏了很正常。 他朝那名被夺走马匹的壮实衙役挥挥手:“扶他一把!” 那人正郁闷呢,听到命令没好气地上前帮唐川拉住缰绳,安抚黑马不要动,唐川这才撅着屁股爬上去,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见他骑马吃力,巴通稍稍放慢速度跟他并排前行,他侧头审视这个气宇轩昂的衙役片刻,纳闷之前为什么没注意过他。 他笑道:“想不到钱塘县的衙役当中还有你这样的人才。” 唐川以为他是在说案子的事,殊不知对方已经给自己的长相气质打了八十分。 “巴县尉过奖了,人才谈不上,这种事情,稍稍动动脑子,注意点细节,这些谁都想得到!”他阐述着自己的见解。 巴通笑着摇头:“照你说来,那些衙役和不良人未免也太容易办事了!” 唐川笑笑没说话。 他对这位巴县尉印象不错。 两人之间信息量相差太大,又不是什么原则性问题,唐川当然不会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对方,更不会用自己的庞大知识量去反驳一个古代人。 “说说你的想法。”巴通说起正题。 唐川没有草率回答,而是先环视远山近林。 天色阴沉,视野不够,到处灰蒙蒙的一片。 “巴县尉,这附近可有庙宇,祠堂一类可以避雨的地方吗?” 巴通仔细想了想,才摇头:“没有。” “据说上一间驿所离这里有十多里。”唐川眼中闪出光芒,“又没什么急事,谁会在刚下过雨的路上天不亮就赶路?要知道,那时候天上可连月亮都没有,肯定是漆黑一片。” 巴通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后背跟着挺直不少。 “巴县尉,山下找到火把之类能照明的东西了吗?” “没有……是了!谁也没法在漆黑的山里赶路!”巴通兴奋地一提马缰,马儿发出一声轻嘶,扬了扬脖子。 巴通自言自语咕哝了半天,才问唐川:“刚才你为何不说?” “才想到的。”唐川随口应道。 毕竟只是一种推理,没有现实证据支持,再说山崖下草深林密,搜寻的人给漏了也说不定! 不过,遇到谜团不解,那绝对不是唐川唐大侦探的风格! 再说,如果能破了这个案子,这位看起来还不错的巴县尉一定会对自己刮目相看的吧? 一旁的巴通叹道:“听说高大娘子是这位死者从小看着长大的,他对高家可以说是忠心耿耿,想不到居然惨死在这里。” “为什么高家会有两位管事?”唐川疑惑地问。 一般来说,不管是多有势力的大户人家,不都只有一个管家么?两个的话为了争宠还不得打破头? “这就不清楚了!”巴通长出一口气,“那位刘管事似乎不怎么露面,之前我对他也只有耳闻而已,希望只是单纯的意外……不过现在看起来,此案疑点重重,怕是不能善了了!” 唐川也有同感,他说:“逻辑上来说,无论死者为什么急着赶路,他都是无法再漆黑的山中行走的,现在山中又找不到火把,我想到一个可能……” “什么可能?” “当时有人跟死者一起。” “说的是,我也想到了。”巴通的声音高亢起来,“说不定,刘管事就是这个人杀的!” 唐川笑笑没说话。 “怎么,唐衙役不同意我的看法?” 现在的巴通,绝不会因为两人之间地位悬殊而小瞧唐川了。他感觉,今天这个年轻人与从前见到时大不相同,他骨子里透出的那种坚定和自信,是自己平生罕见的! 唐川谨慎地说:“只是可能而已。” 巴通眉头一皱,急切地问:“此话怎讲?” “没有确凿证据之前,一切只是推测。”唐川高深莫测地瞥他一眼,说出自己一贯的信条。 第14章 验马 轰隆—— 忽然之间,雷声大作,一阵狂风陡然乍起,马脖子上挂着的响铃慌乱地摇晃起来,发出阵阵脆响。 紧接着,一道闪电将晦暗的天幕撕成两半,如同将天河撕开了口,倾盆大雨从天而降,一队人马瞬间被浇个透心凉。 雨太大了,唐川感觉自己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本能地想要加快速度赶路,可身旁的巴通却反而慢下来。 他不顾脸上淌成小河的雨水,大声吆喝着,让后队载着尸体的马车加快速度,然后站在一处泥坑处提醒所有人注意安全。 巴通的声音隔着雨幕在山间回荡,唐川没有继续前行,而是下马陪他站在雨中,不时帮脚下打滑的人马通过泥坑,巴通嘴上不说,心里却对这个年轻衙役刮目相看了。 是不是他前些天还在面摊上惩治高家那个恶少来着?巴通突然想到。 他平常不太在意一些鸡零狗碎的传言,不过,高英被刀划伤那事在县衙里闹得沸沸扬扬,时不时地就往他耳朵里钻,让他不关注都不行。 只不过,他一直没寻思传说中的“英雄人物”究竟长什么样,如今突然联系起来,才恍然把“唐川”这个名字和眼前的年轻衙役唐川对上了号。 这人从前的风评似乎不怎么好,似乎很多衙役都瞧不上他。巴通这是第一次近距离跟他接触,依他所见,传言什么的果然都是狗屁,这人完全是一个可造之材! 淋成落汤鸡的唐川不知道,他在钱塘县捕贼县尉的心里已经成为了一个可扶植对象,离真正有编制的“公务员”不远了! 他此刻正在跟队尾的最后一辆马车斗智斗勇。 这马车上面拉着刘管事摔下山崖时骑的那匹死马,死沉死沉的,现在陷在泥坑里,两个人推了半天也推不上来。 巴通见状也过来帮忙。 马车每次即将脱离泥坑的时候,都因为太重而重新滑下去,几次之后,另外一名推车的衙役忍不住破口大骂:“娘的,这畜生倒是舒坦,可要把我们累死了!” 那匹马四肢直挺挺地伸着,死气沉沉地躺在车板上,随着马车的再次滑落,它的马腿跟着晃了晃。 正在拼命推车的唐川忽然手一松,马车彻底陷进坑里。 “哎呀!”那名衙役似乎是被压了脚,大叫一声跳起来,刚要呵斥唐川几句,却见他像中了邪一样站在大雨里,双眼盯着马尸一动也不动。 巴通也发现了唐川的异状,他挡开那名衙役,吩咐道:“还不去前面多叫些人手来帮忙?” 那衙役悻悻地去了,一瘸一拐的。 他走到唐川身旁,问他怎么了。 唐川神色严峻:“仵作已经验尸了吗?” “只粗略看了一下,回衙以后还得仔细验看。”巴通以为他是担心尸体会被大雨给破坏,笑道:“你放心,仵作已为尸首搭好雨棚,不会损坏。” 唐川关心的却不是这个,他问:“有什么结论吗?尸体毁坏情况如何?” 巴通虽然感觉奇怪,可是见唐川问的认真,于是耐心答道:“从山崖摔下,骨头断了多处……可以说,没有几处完整的,还有一只胳膊不见了,也正因如此,仵作认为死者死后还被狼咬过。” 唐川指指马车上的马尸:“马匹验过了吗?” “马匹?”巴通不解地看看马尸,又转而看向唐川,透过雨幕,他看到一双闪动着光辉的眼睛。 马匹有什么可验的?他一时也想不明白,不过,唐川成竹在胸的模样就是让他觉得马匹也值得一验。 他郑重点头:“知道了,回去之后我即刻安排!” 唐川回头望向事发的方向,怔怔出神。 这一场大雨过后,恐怕所有的罪证都要被冲刷干净了…… …… 不到一个时辰的路,众人走了足足两个时辰,等他们回到县衙时,个个一身狼藉,精神萎靡。 要是半个县衙的人都染上风寒,那可麻烦了! 巴县尉见状,忙去跟县令申请,让没事的人都回家去换身干衣服。不一会儿命令来了,县令格外应允,院子里的众人一哄而散,其中包括浑身打着哆嗦的唐川。 唐川接连打了几个喷嚏,感觉不妙,连忙去伙房求爷爷告奶奶地讨来一大桶热水,完后把自己像一只宰完等待褪毛的鸡一样把自己扔进浴桶,泡了个痛快! 然后,他钻进温暖的被窝里,睡着了。 这一觉,从头天下午三四点,一口气睡到了第二天清晨。 他没忘记昨天巴通提过让仵作验马尸的事,看看天色不早,连忙往仵作房走去。 方人俊居然在仵作房的院门口蹲着,今日他轮值,过来给仵作帮忙。 见唐川气色不太好,他关切地问:“唐大,你没事吧?昨天淋了雨,可别是染了风寒!” 唐川十分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个弱鸡的事实,连忙摇头否认:“没事,一点事也没有!” 方人俊朝巴通努了努嘴:“喏,巴县尉一大早就过来,仨人围着一匹马的尸体绕来绕去,看着令人作呕,我就借口溜出来了!” 第15章 队统 唐川探头看去,巴通此时正和何仵作探讨着什么,旁边还站着一个稍微年轻一些的仵作,看来是何仵作的徒弟。 那匹马的尸体就被摆在一旁的地上,毛发凌乱,看样子已经验完了。 马匹异常健壮,马蹄很大,胜雪的白毛此时染着污秽,纯黑色的马鬃格外惹眼。 长相好奇特的一匹马,估计是某个稀有品种! 唐川拍拍方人俊的肩膀,示意他一起跟进来。 “巴县尉,我来晚了。”他朝巴通走过去,一边不忘拱手赔礼。 “来的正好。”巴通指指地下:“这匹马很正常,刚刚何仵作验过了,没有一点外伤……” “没有外伤能叫正常吗?”唐川忍不住反问道:“从那么高的悬崖上摔下去,要不是有皮肉包着,刘管事估计都得摔碎了,这匹马怎么可能一点伤都没有?” 巴通和何仵作面面相觑。 巴通愣了半天,喃喃地说:“难怪我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唐川无语,真不知道这逻辑水平是怎么当上一县的捕贼县尉的! “照你这么说……” 巴通皱起眉头,陷入沉思。 一旁的方人俊心里突然冒出来一个大胆的想法,不由得惊骇地大叫起来:“难不成是鬼神作祟吗?” 你可闭嘴吧! 唐川抱住自己的脑袋,他感觉自己的头又要开始疼了。 他看看旁边,何仵作和徒弟也是突然慌乱,一副就差跪地下朝天磕头的虔诚样,于是赶紧把巴通和方人俊拉走了。 解决不了的问题统统赖在鬼神头上,鬼神冤不冤啊? 出了院子,方人俊抽回自己的胳膊,火急火燎地叫唤:“巴县尉,我们快去禀告孔县令吧!” “然后一起找和尚做法事吗?”唐川脸上的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方人俊托着下巴,认真地思考了一下,一本正经地点头:“你说的对,是该去净慈寺去找和尚做个法事……” 对个屁! 唐川哭笑不得地说:“方大郎,你就不想想其他可能吗?” “其他可能?”方人俊眨眨眼,“没错,清月观里的道士比和尚法事做得好,我们去请他们!” 巴通被他吵得烦,挥手赶人:“方衙役,去帮何仵作收拾收拾!” 方人俊讪讪闭上嘴,溜之大吉。 等他走远,巴通面色沉重地问唐川:“你怎么看?” 唐川笑笑:“巴县尉心里既然已经有计较了,何必问我这个小小衙役呢?” 巴通叹了口气:“想不到昨日竟然一语成谶。” “要是巴县尉问我的话,我倒真有一点建议。” “讲。” “这件事关系到高家,要是巴县尉真想彻底查明白,给死者一个公道的话,还是暗中调查比较好。” “高家?高家是苦主,为何要瞒着他们?”巴通不解。 唐川知道,在巴通固有的观念里,是不可能对高家这种权贵无端产生怀疑的。 “就凭一点,巴县尉可还记得高大娘子说的,刘管事是用家书通知家里他即将回到钱塘县?” “是了……”巴通不愧是侦缉各种案件多年的老油条,一点就通,“所以,你怀疑高家出了家贼?” “猜测而已!”唐川点头。 “仅凭这些,算不得确凿证据。”巴通还记得昨天唐川说出的那句令他震惊的话。 “没错,就算在路上遇到突发情况也很正常,所以才需要继续调查。”唐川抿着嘴,忽然下定决心似的,冲巴通恭恭敬敬地一抱拳:“如果巴县尉不嫌弃的话,在下想跟着巴县尉一起彻查此案!” 唐川昨天进山时,闲着没事跟方人俊闲聊,世界观被小小的颠覆了一下。 原来他之前想的不对,衙役并不能算是公务员,如果非得说勉强算个公职人员的话,那也只能算是个临时工。 搞了半天,自己只是个随时会失去工作流浪街头的下下下等人,连凭自己本事糊口的百姓都不如! 看来自己想在唐代站稳脚跟,就不得不努力往上窜一窜,哪怕暂时不敢奢望能定国安邦,可怎么也得混进有编制的队伍才能安心吧! 下定决心之后,他又旁敲侧击地问了方人俊一些事,综合考量,觉得混进队统阵营才是目前最现实的,可是一个衙役要想进入队统队伍里,别看只隔了一个级别,那可是一道几乎无法逾越的天堑! 唐代的衙役队伍里面,大多是草根百姓,泼皮无赖,乃至于江洋大盗,他们身手好,有威慑力,通常这样的人办事效率最高,但由于出身低贱,又有一个不雅的称呼——不良人。 唐川自认为自己和他们不同,自己是有真本事的!说起查案的本事,他觉得自己完全有资格叉会儿腰! 普通的衙役的入职要求是身手好,够豪横,能镇住场面,而自己就不同了,抽丝剥茧地让真相水落石出才是自己的强项! 论探案查案,自己这个名侦探怕过谁?这次高府管事坠崖案,是一个脱颖而出的机会,他怎么可以轻易错过? 这也是唐川昨天突然站出来管这档子闲事的原因之一。 他一再在巴通面前展露自己的才能,等的就是此时此刻。 在得知巴通本身就是县衙中的专门负责侦缉犯罪的捕贼尉,他手下管着好几名队统帮他处理刑事方面的工作时,唐川当时就为自己设计好了一架登天的梯子。 巴通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慎重开口:“你想要查案?” 唐川没有回答想或者不想,他只说:“我是觉得我能查案。” 巴通欣赏地看着他,拍拍他有些瘦削的肩,笑道:“那就先弄清楚这个案子,其他的再说不迟!” 唐川很高兴,当即神清气爽地一抱拳:“遵命!” “县衙现在人手不足,这件事我可以交给你去查,不过,但凡有新情况,务必及时向我报备。” “是!” “切记,不可擅自主张!” “遵命!” 唐川有点小激动,这是他来到唐朝以来的第一件大事! 巴通从自己的腰上解下一块腰牌递给唐川:“这个拿去。” 唐川接过来,翻来覆去的看了看。 那是一块竹片雕刻的腰牌,上面写着一个“统”字。 什么意思?这是同意把我升为队统了? 巴通横了他一眼:“别多想,借你方便进出调配人手用的,案子完了给我还回来!” 唐川刚刚扬起的眉毛又垮下来,暗骂一声小气鬼。 巴通笑着摇摇头:“队统的任命是要向知州报备的,我做不得主,你这个案子要是办的够漂亮,我必不遗余力向上举荐。” 唐川很欣慰,他终于得到了钱塘县这位捕贼尉的认可,脱贫致富,啊不,平步青云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又是对巴通一番口头上的感谢后,唐川跟他告辞:“巴县尉,案情紧急,我这就去跟仵作聊聊!” “去吧!”巴通的眼底流露出赞赏的光芒。 第16章 愣头青 唐川先去查了钱塘县的县志,发现确实有不少关于狼的记载,接着又看了看粗略的地形图,也没什么发现,再去仵作房时,却看到一群人正抬着一具尸体搬上马车。 他的心里一下冒出了不详的预感,定睛一看,果然在白布下发现了熟悉的墨绿色布料。 是刘和的尸体?他要被运到哪里去? “住手!”他喊了一声。 可是搬运尸体的几个人都冷漠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理会,而是继续各忙各的。 唐川急了,想去找仵作问明情况,却听到两个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 谈话声在见到唐川时戛然而止。 是巴通和高元,他们见到唐川,十分意外。 “唐衙役,这案子不用查了,高府要将尸体领回去!”巴通不自在地轻咳一声,不到半个时辰就自己打自己的脸,巴县尉这大概是头一遭。 “不行!不能就这样带走!”唐川急了,迅速上前拉住已经缓缓前行的马车,“昨天高大小姐不是说好,要等县衙查明真相之后再……” “真相?要什么真相?不需要什么真相,家主亲自登门,现在正跟孔县令在花厅喝茶。”高元表情耀武扬威,语气阴阳怪气。 瞥见唐川眉宇间的失望,巴通叹了口气安慰道:“唐川,你不错。” 唐川抬眼看着巴通问:“巴县尉,所以你也同意?” 巴通将目光投向远方,沉默了片刻无奈地说:“我是来帮忙收拾的,现在已经收拾停当了。” 明白他的苦衷,唐川缓缓点头:“稍停片刻,容我点时间!” 说完也不等巴通应允,转身就走。 “哎?你去哪?”高元顿了顿脚,一溜小跑跟了上去。 怎么能这样?怎么可以这样? 唐川咬咬牙,心中怒意翻腾,大步朝花厅走去! 钱塘县花厅中,县令孔子渂正跟高家家主高良德谈笑风生。 刘和的死似乎并没有给高良德带来一点悲伤,他正喝着孔子渂平日里不舍得拿出来的茶,十分享受地低头嗅着。 唐川直接推门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花厅中的两个人被开门声惊动,不约而同看过来。 孔子渂很诧异,因为唐川根本不该出现在这个地方,可是碍于高良德在场,他又不能直接训斥,只好沉声问:“唐衙役,来此何事?” 唐川微微颔首,不卑不亢地答道:“关于昨日高府管事坠崖一案,属下又有新发现!” 这完全出乎孔子渂的意料,他用目光征询高良德的意见。 高良德轻轻啜了一口茶,刚要放下茶碗开口询问,高元及时跑到他身边,低头对他耳语了一句,他搁置茶碗的动作变得粗暴,滚烫的茶水洒了一桌子。 不用细想,唐川也知道高元对高良德说了什么,能让高良德突然对自己翻脸的,大概就只有高英受伤的事了! 他瞥了正在阴笑的高元一眼,没开口,因为县令已经露出了头疼的表情。 “唐衙役,高家管事是意外坠崖,接着被狼叼走胳膊,当时的情形高管事已经都说清楚了,我也认为事情已然够清晰,所以不用再查下去了!”孔子渂说完挥挥手:“你先退下吧!” 唐川不想走,高良德也没打算就这样轻易放他走。 “前阵子,就是这位衙役伤了高英?”高良德的声音里充满阴霾。 唐川心里暗叫一声“果然”,他十分坦然地点头:“是我。” 高良德冷笑一声,阴阳怪气地说:“看来,我家三郎可是惹到了了不得的人物呢!” 唐川现在毫不意外,高良德能养出高英那样的儿子。 果然是亲生的! 这种人在钱塘县居然还能有好口碑,奇了怪了! 唐川灿然一笑:“那天的事,在下已经和高大娘子达成共识了,今天来这里,是为了贵府刘管事的事!” 高良德的眉头直打结,手指在桌面上一下一下敲着,半晌才目光阴沉地开口:“达成共识?小女涉世未深,被人哄骗住了也不稀奇。高英被当街刺伤,看在孔县令的份上,我可以暂不追究,但你这个行凶之人还真能当什么都没发生了?” 咋的?还想打一架? 唐川心中冷笑,辩解道:“那天高三郎的行径百姓们有目共睹,我是秉公办事而已。” 高良德一拍桌子,茶碗再次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放肆!明明是那摊主先泼了我儿一身面汤,为何你不去追究,反而揪着我儿不放?” “面摊老板已经倾尽所有赔偿令郎,可他还是不依不饶,并且要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回去抵债,我身为县中衙役岂能坐视不管?” “听说你跟那面摊一家分明是认识的,你偏袒在先,小儿一气之下才做下糊涂事!你也不想想,我高家何等身份,会对一个小丫头动什么脑筋?”说完,高良德做了个不屑的表情。 “大娘子当时也承认了令郎德行有亏,若是我们官府衙役连阻止恶人当街行凶都要瞻前顾后,那这钱塘县岂不是乱套了?” 唐川霍地转向县令,把麻烦一股脑退给一言不发的闷葫芦:“请县令做主!” “这……”孔子渂面皮抽动两下,硬着头皮对面红耳赤的高良德说:“高郎君,当天的事情我也听说了,唐衙役下手不知轻重,我也想追究来着。可据说当时百姓呼声极高,我唯恐百姓们对高府误会更深,既然事已至此,还如不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高良德冷哼一声打断他的话:“那再往前呢?我家仆役打伤一个卖菜的,赔钱就是了,孔县令居然还判了我儿杖刑,是何道理!” 孔子渂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心想还有这样秋后算账的?当时明明是高家自己派人来说,要对高三郎稍加惩治,他这才判了杖刑。 他知道,二十下造不成什么实质性的损伤,而且他更加断定,对方是高府的人,手下衙役一定是知道轻重的。 谁知道,还就真出了唐川这么一个愣头青! 不过,当时唐川那几下打得很称他的心,所以他干脆就当无事发生! 孔子渂自认是个正直的人,也立志做一个好官,上任之前,他发誓要让钱塘县河清海晏,长治久安! 可是,偏偏钱塘县出了一个高家。 高良德这位许国公的亲戚从天而降,让他十分头疼。高良德本人倒还好,他那个败家儿子高英从一开始的横行乡里,现在愈发的肆无忌惮。 孔子渂一没魄力,二没背景,只能睁只眼闭只眼,几年过去,一提到高家,他整个人都要抑郁了! 让高家吃瘪,是他喜闻乐见的事情,虽然只能在心里暗爽,不过这就够了。 所以潜意识里,他还是稍稍偏向唐川的。 第17章 三天时间 原先唐川以为孔子渂跟高良德大概是一丘之貉,可是今天一看好像还真不是那么回事。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中立者也可以拉拢成为朋友! 见孔子渂不好作答,唐川挺身而出:“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家规不严,就只有国法来管了!” 神色间充满鄙夷。 唐川并不是无缘无故开大拉仇恨。 还有一大堆疑点没有解开,他绝对不能让坠崖案糊里糊涂地过去,既然好说好商量肯定不行,那就只能动动歪脑筋了! 果然,高良德拍案而起,指着唐川的鼻子怒道:“放肆!你,你这是想替我高家管儿子吗?” “不敢!”唐川连忙装作恭谨的样子,“不过在下以为,高三郎的家教究竟如何,由钱塘县的百姓们评价才公平,高郎君说是吧?” 高良德吹胡子瞪眼地看着他,却哑口无言。 这时,他身后一直很安静的高元开口,替主家训斥道:“唐川!你个小小衙役竟敢三番两次挑衅我们高府,丝毫不顾颜面,你这厮将长安许国公置于何地?” 不带这么送人头的吧? 唐川心里对高元一贯的愚蠢行径表示感激,却冷笑着说:“哟,你还能想起来许国公呢?许国公的脸都快被你们高家给丢光了吧!” 见高良德一副恼羞成怒的样子,唐川反而哈哈大笑起来:“要是许国公知道你们打着他的旗号鱼肉乡里,还不气得横刀立马杀回钱塘县?” 唐川发现高良德是真的很惧高士廉,因为他的气势几乎是在提起许国公的同时就弱下来。 就这?就这? 唐川无语了。 高元也是一脸怒其不争的表情,只是不敢发作。 “许国公何等人物,别以为某些腌臜事能瞒过他的法眼!”根据高良德的反应,唐川断定高士廉一定和他们不是一路人,所以才敢公然挑衅,“钱塘县再怎么说,也还在我大唐的地界上呢!” 小心地擦去额角渗出的冷汗,高良德似乎觉得自己的表现有点怂,不符合自己国公亲戚的身份。 他轻咳一声,强撑着说:“小儿高英就算平时稍稍顽劣了些,但唐衙役说什么鱼肉乡里就过了,还特意扯上许国公,简直小题大做!” 我去,分明是你们自己先把人家搬出来吓唬人的好吧? “之前都是无伤大雅的小事,许国公也许是睁只眼闭只眼罢了,他那等身份的人,最在意名节,呵呵!” “呵呵”两个字,通常有四两拨千斤,无视一切防御效果直捣黄龙的威力,今天,又有两位古人体会到它们的精髓,从而失去了梦想。 高良德叹了口气,痛心疾首似的自言自语:“哎!看来钱塘县百姓对我儿高英误会颇深,也罢!我便让他从此之后闭门不出,在家苦读四书五经,准备参加科考入仕,今后也跟孔县令一般造福一方百姓!” 孔子渂在一旁听了半天都没敢轻易插话,越听越心惊。 这个唐川是当年方人俊举荐给自己的,自己见他孑然一身无依无靠才将他收留在县衙做衙役,几年来庸庸碌碌,毫无存在感的一个人,想不到居然有如此的魄力和口才? 正在惊讶呢,突然听到高良德提到自己的名字,连忙附和道:“高郎君所言极是!三郎天资聪颖,只要稍加勤恳,今后必定是朝廷的顶梁之才!” 高良德满意地点点头,好像桌子上的茶碗不是自己推倒的一样,云淡风轻地站起来告辞:“叨扰孔县令了,外头想必已经准备得差不多,在下这就告辞了!” 等等? 剧情发展有点突然,这家伙的战斗力比自己想象中的可差多了! “等等!”他只好开口阻拦,“高郎君确定,刘管事是死于意外么?” 高良德的八字眉都快竖起来了,脸上明显就是“你别得寸进尺”的表情。 “县衙仵作又有新发现,恐怕刘管事的死并非意外!”唐川才懒得管高良德的心情,他今天一定不能让他们把尸体领回去。 “信口雌黄!胡说八道!”高元跳着脚想要骂街,“姓唐的,你想干什么呀?三番五次跟我们高家过不去?我看你是故意的吧!” “我不是!别瞎说!”唐川特意梗着脖子不服气地说:“我单单就事论事,你心虚什么?” “我有什么可心虚的——” 高元怒火中烧,差点喊破了音,身边的高良德被震得耳膜生疼,狠狠瞪了他一眼。 唐川看他们主仆根本就说不通,这时候当然是让顶头上司发话比较合适,于是他斜睨了孔子渂一眼,看他什么意思。 孔子渂收到唐川的眼神,只稍作犹豫便缓缓站起身来,劝道:“高郎君,既然案情有异,不如等查实之后再将尸身领回去不迟?” 高良德眉毛竖起,立刻把枪口转向孔子渂。 “你说案情有异就有异?”他一拳砸在桌子上,双目喷火:“高元回来已经将当时情形描述的很清楚了,依我看,刘和就是坠崖后被狼啃了,还有什么可查的!你们千方百计留下他的尸身,不就是想借这事做文章么?” 孔子渂惊呆了:“我?我做什么文章?” “钱塘县狼患未除,上头本来就不满,好不容易那头狼销声匿迹一阵子,这回又出来了,你能不急?你不就是想查着查着把狼给查没了么?” 高良德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孔子渂却蒙了。 还能查没了? 唐川心里都笑翻了,这个大腹便便的家伙虽然看起来没什么智商,可是歪脑筋还是挺多的嘛! “高郎君,你这样说可冤枉我了!”孔子渂痛心疾首,“凡事都要讲求证据!” “证据?”高良德依然维持着自以为是的冷笑,“证据不都是炮制出来的?” 孔子渂忍无可忍,脸色一正想要发作,唐川适时开口:“高郎君,你今天的话,可以算是构陷朝廷命官了。” 高良德被噎得一滞,一甩袖子怒道:“某绝无此意!只不过,县衙要想服众,不拿出点真凭实据来,就想平白让人相信么?” “高郎君想要证据,我就给你证据!”唐川一脸坚毅地说:“敢不敢多给我几天时间,我一定给你找出证据!” 激将法果然奏效,高良德几乎是吼出来的:“好!三天,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你若是拿不出证据又当如何?” 唐川也被呛的点上头,他斩钉截铁地说:“到时我跪在高府门前赔罪,任凭处置!” 第18章 最好的猎人 唐川反省自己。 跟高良德的约定,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三天。 在未来,获得证据的途径很多,三天时间或许很长。 可是现在,三天时间,大概只够绕整个钱塘县地界走几个来回。 三天就三天,无论如何,必须要成功将真相查出来! 唐川找了个没人的地方蹲在地上梳理案情。 死者刘和,男,四十一岁。 按照高秀朱的说法,刘和大约半月前从长安出发返回钱塘县,到达时间跟以前从长安回来基本没有出入。 前天大雨,死者昨天清晨被发现死在悬崖底下,身体多发骨折,内脏损伤出血,符合坠崖死亡的特征。 但根据体征来看,尸体略微肿胀,已经产生了小范围的暗红尸斑,死亡时间应该在一天前,不超过两天,尸体淋雨。 但是,周围掉落的行囊里的点心却没有淋过雨,后来经过查验,包裹里面的书信和路引也没有淋湿过的痕迹,这样又跟尸体的死亡时间又有出入,这是第一个疑点。 唐川用树枝在地上写上了“时间,1-2天”。 如果按照尸体表现出来的死亡时间的话,就推翻了之前死者雨后赶路的猜测。 死者整条右臂缺失,虽然经过雨水冲刷,可仍然能看出手臂断口是新的,那天搜山的规模可是唐川亲眼看着的,几乎没有遗漏的可能,那么死者的手臂为什么会缺失,这是第二个疑点。 他接着写下一行“右臂”,想了想,又在后面补了一个“狼”字,最后犹豫半天,在“狼”字后面打上一个问号。 马匹的死因不明,仵作说要等继续详细查验后才能有结果,死者所骑的马匹,为什么坠崖后没有骨折现象,这是第三个疑点。 唐川写下“马”字。 死亡时间不对,尸体情况不对,死者的遗物也对不上。 唐川搓着下巴琢磨了半天,不知不觉间,地上的落叶多了好几片。 他捡起一片叶子,捏着叶柄在手里转来转去把玩着,突然头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唐大,你画的这是什么?” 唐川被吓了一跳,倒退两步抬头看,果然是白小然趴在树顶上正在往下看。 这家伙是属猴子的吧?怎么动不动就上树? 他记得自己已经在这里蹲了快半个时辰了,白小然就一直在树上呆着一点声音都没有,也是很厉害…… 见他一副见了鬼的模样,白小然哈哈大笑着滑下来,蹲下仔细看唐川写在地上的东西。 他看不懂。 本来大字就不识几个,再加上唐川写的是简体字,在他看来就像是鬼画符一样。 不过,那个“狼”字他却是看懂了。 “狼?狼怎么了嘛?” 唐川被他这一打岔,紧绷的神经突然放松了下来,索性先把案子放到一边,来了兴致想逗白小然玩一会儿。 “狼啊——巨口獠牙,专门吃人那种,怕不怕?”说着,还做出一个张牙舞爪的表情。 谁知道,白小然像看白痴一样瞥了他一眼,挥挥手道:“切!狼有什么可怕的?小时候我父亲隔几天就能打死一头!” 唐川只当他是在吹牛:“真的假的?” 白小然急了:“当然是真的!我父亲可是山里最好的猎人!” “那你还来当衙役?怎么不跟他学打猎?”唐川拍拍他的脑袋,揶揄着问。 白小然躲开他的手,狠狠揉了一下鼻子:“他们说我爹娘做了坏事,被杀头了!” 唐川有点惊讶,也有点自责。 身世这么可怜的孩子,居然有这么开朗的性格,也是很难得。 他拍着白小然的肩膀:“抱歉。” 不过,杀人犯的孩子能当衙役,唐朝的用人制度也是挺迷的! 白小然抹了一把脸,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有什么,我不是好好的!虽然我不会打猎,可是只要进到山里,哪有野鸡,哪有狐狸,哪有豹子,我只要稍微闻上一闻,立刻就能揪出这些畜生的尾巴来!” “这么厉害?” “哼!”白小然一抬下巴,满脸得意。 唐川突然心中一动,把视线缓缓移到地上那个潦草的“狼”字。 “小白,你很了解狼是不是?” 白小然把自己的胸膛敲得山响,自信满满:“自认钱塘县第一!” “那你帮我个忙?” “啥?”白小然嫌弃地上下打量了一遍唐川,“你给我什么好处?” “还要好处?”唐川哭笑不得。 “没好处谁给你办事啊?”白小然撇撇嘴,理所当然地说:“我们很熟吗?” 唐川气结:“好,你等着,我给你好处。” 说着,他从腰间摸出巴通给的腰牌递到他眼前,还故意晃了晃。 白小然缓缓张大嘴巴,一脸不敢置信。 “这是,这是……”他一把把腰牌夺了过去,声音都有些颤抖:“这是队统的腰牌?” 唐川挑了挑眉,问:“这回能帮我了吗?” 白小然点头如捣蒜,回答了一连串“可以”,然后像一只跳蚤一样在唐川身边跳来跳去:“唐大,你升官啦?什么时候当上队统了?” 这小孩儿脸上的崇拜和喜悦毫不掩饰,让唐川感觉到真诚。 除了方人俊,唐川来到这里之后还没对谁像这样卸下防备过。 他拍了一下白晓然的脑袋:“哪儿那么多废话?跟我进山一趟!” “进山?做什么?” “你不是说你能嗅到动物的踪迹吗?找到那头狼证明给我看!” 哪知道,白晓然听了这话一脸愤愤然,他叫道:“别提了!根本没人相信我能找出那头狼!” 唐川来了兴致,连忙问:“怎么回事?” 白小然委屈巴巴地说出了前一阵子发生的事。 …… 钱塘县那头嚣张的狼闹腾最欢的时候,县衙派出数支队伍每天上山搜寻它的踪迹。 县衙里所有稍稍有点武力值的都轮换上阵,独独只有自认为最内行的白小然不行! 明里说,他不满十五岁,县衙体恤他年幼,不许进山,其实,是因为他吹牛吹大了! 搜山的前一夜,白小然摩拳擦掌。 “你们都跟着我,我带你们找到那畜生,让它把吃的东西统统吐出来!”白小然拍着胸脯说对其他衙役说,惹来一阵哄笑。 白小然觉得自己能行,可他的队统觉得他不行。 “山这么大,不分散寻找,几时能找到?” “不需要分散,统统跟着我就行了!” “我是不会让他们跟着你瞎跑的!少年人不知道斤两,净胡闹!老实在城里呆着吧,你不用上山了!” 白小然一想,没有后援的话,自己一个人就算找到狼也没啥用,大概算是给狼加顿排骨,只好乖乖作罢了。 他直到现在为自己鸣不平,他不知道自己不能上山的原因其实主要是挑战了队统的威严。 第19章 再进山 唐川很惊讶。 都算是同僚,就算年纪小一点,也不至于遭到这样的排挤吧? 一个年轻人的一腔热情就这样被一盆凉水给浇熄了! 从白小然身上,他依稀看到之前那个唐川的影子。 “小白,我要你带我进山去找那头狼。”他对白小然说。 白小然很惊讶:“你?你信我吗?” “当然,你不是钱塘县最好的猎人吗?” 白小然顿时来了精神,一副知遇之恩当涌泉相报的模样,兴致勃勃地叫道:“唐队统,我去!我去!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就现在吧!” “就你跟我吗?”白小然突然犹豫起来,“那个,人不能太少,不然遇到狼也是白给。” 约定的时间只有三天,不能耽搁太久,自己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队统也不知能调动多少人手…… “小白,你有经验,我们上山寻找,需要几人?” 白小然认真地想了想:“从前我爹和邻居阿伯出去打猎两个人就够,我们不是猎人,怎么也得……四个吧?” 末了,他又连忙补充一句:“当然,你不算哈!” ……这小混蛋! 唐川忍不住踹了他一脚,猴子一样灵活的白小然笑着跳开了。 “方衙役不是跟你特别要好?他身手利索,你叫上他呀?”白小然建议到。 唐川也是这个意思。 他知道自己在县衙里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甚至有很多人都打心眼里瞧不起自己,只靠一块腰牌肯定难以服众。 好歹方人俊算是自己人,就算没有腰牌他也会帮自己这个忙的! 果然不出所料,方人俊立刻就答应了。 出乎意料的是,听说唐川拿着队统腰牌调人手上山,当时和方人俊在一起的好几个人都主动要求跟着去。 巴县尉待人一向冷言冷语,岂会随意将腰牌给与常人? 这唐川唐衙役近日来风头正劲,怕是要高升了! 就从他敢多次跟高家叫板就能看出来,这家伙八成是找到靠山了! 众人心里都有自己的小九九,但归根结底只有一个——唐衙役已经不是原先的唐衙役了,不能忽视,更不能小视! 一群人嚷着要跟唐衙役查案,这倒让唐川有点措手不及。 这种时候,唐川当然不嫌人多,他大手一挥,呼啦啦七八个人一同出了县衙,往案发地赶去。 昨天又是一场大雨肆虐,官道上多了不少的碎石和泥土,是从高处滑落下来的,县衙派人在一些危险路段两头竖起路牌,提醒过路百姓小心,尽量绕行。尤其是刘和坠崖的周边,由于山体滑坡路面塌陷,已经被彻底封锁起来了。 值守的衙役见一队人马急匆匆赶来,连忙迎上来,看到熟人笑着招呼道:“方大郎,何处去啊?” “巴县尉让唐衙役回坠崖的地方再看看!”方人俊咧着嘴,替自己的小兄弟感到骄傲。 “唐衙役?”值守衙役愣了愣,把目光投向唐川,“哦,唐川啊——” 唐川跳下马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值守衙役回头朝不远处喊道:“邵衙役,有几位兄弟要进里头去!” 邵景弘从山岩后面走出来,边走还在边整理衣摆,刚才应该是去放水了。 他一脸懒散的朝来人看看,在见到唐川时显然有点意外。 他不耐烦地问方人俊:“你们干什么?” 方人俊立刻退后一步,把被挡住大半个身子的唐川露出来。 唐川非常默契地走到前面,淡淡地说:“查案。” “查案?你?”邵景弘无比嫌弃地上下打量他一番,然后撇着嘴将头扭到一边,就差朝地上吐吐沫了。 两个人的梁子早都结下了,所以唐川也不生气,他慢悠悠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竹片,递到邵景弘眼前:“喏,查案!” 邵景弘的眼神立刻跟见了鬼一样。 待邵景弘看清楚了,唐川又飞快地把腰牌收了回去,慢条斯理地问:“现在我们能进去了吧?” “进!你进!”邵景弘没好气地拉开拦截的绳子,然后冷眼看着一行人打马而去的背影,一口郁气憋在胸口。 现场几乎被破坏殆尽,这点唐川毫不意外。 别说是血迹还是其他的什么物证了,就连那条刘和滚落山崖的深深压痕都几乎看不出来了。 那个神秘的凌晨,在这条偏僻无人的山路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唐川望着崖下出了一会儿神,他身后跟来的几人面面相觑,可是谁也没出声打搅他。 前面这位县衙新晋的红人正在想事情,他想的事情应该异常要紧,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瘦削的背影显得那么坚定,那么不容置疑。 半晌,唐川回头喊过方人俊:“方大郎,最近的官驿是哪个?” 方人俊认真回忆一下,答道:“十五里外,兴隆驿。” “还有其他的吗?大半天脚程左右的。” 还没等方人俊答话,白小然笑嘻嘻地抢话道:“还有三间!” 唐川点头,和自己之前在地图上了解的差不多,他对方人俊说:“叫两位兄弟去查这四家官驿,问问有没有见过死者,又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方人俊顿时来了精神,他指派了两个人赶紧去,然后转头问:“唐大,查官驿有用?” “有用。”唐川拨开眼前的长草,准备找路下到悬崖底下,一边解释道:“能确定死者到这里的时间。” “哦……”方人俊费力地琢磨着,瞥到唐川的动作突然一把拉住他惊叫道:“喂!唐大!你不要命了!” 唐川吓了一跳,紧接着,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往下一坠,又瞬间被方人俊铁钳一样的手给拉回地面上。 马上他就明白发生了什么,后背不由得冒出一层白毛汗。 刚才站立的地方,陡峭山坡上有几块土块不断滚下,越来越小,最后彻底摔成碎末。 好悬呐! 唐川暗暗自责,这么常识性的错误差点要了自己的命,今后可得小心点! 他平复了一下慌乱的心情,然后冲方人俊道谢。 方人俊却咧开大嘴,习以为常的样子:“嗨!以后当了队统,可别毛手毛脚了,让人笑话!” 唐川笑骂道:“当什么队统,别胡说!” 发现这边有情况的白小然大老远就蹿过来,拉住唐川的胳膊,看起来比他本人还紧张:“我天,唐大,你干嘛?” 唐川讪讪的笑:“想看看有没有下去的路。” 白小然朝刚才过来的方向指了指:“那边有个缓坡,但是也需要绑绳子才敢下。” 第20章 白小然的直觉 唐川一看,白小然所指的就是前天衙役们往官道上运尸体的地方,看来这小子在野外还真有两下子。 “我想下去看看。”他说。 方人俊抢先阻止道:“还是别了吧?要不,我和白衙役下去看看,有发现再喊你?” 唐川果断回绝他的建议。 他自认为后世的自己就算不是什么运动健将,可是坚持健身游泳并且酷爱攀岩滑雪的他再怎么也不能算羸弱吧? 是,现在这副身体瘦的跟白条鸡一样,浑身上下只有一张脸能看,可是他各项技能的基础知识还是有的,差的就只是一点锻炼——而已! 这些人怎么就这么瞧不起自己呢? 唐川不服,并且坚持亲自下到悬崖底下。 十几米高的斜坡,长草底下藏着湿漉漉的泥土,一步一滑。 下降过程没有预想的顺利,不过还好,没有像方人俊担心的那样被绳子缠住腿,也没有再踩空,只不过是胳膊酸,酸到僵硬,腿也酸,酸到颤抖。 看来方人俊比自己还了解自己…… 唐川决定,等这件事一完,立刻把体能训练提上日程! 方人俊看他的狼狈相,提议休息一会儿,这次唐川没有再嘴硬,而是乖乖地找了一块大石头坐上去喘气。 实际上,方人俊并不需要休息,他像没事人一样跟着另外一名叫做刘满水的魁梧衙役一起在周围搜寻起来,白小然则在一旁陪着唐川,顺便嘻嘻哈哈地奚落他。 好气啊! 唐川尽量不去看白小然幸灾乐祸的眼神,自顾自地打量周围的环境。 这里是一个大大的山坳,从上面看还瞧不出什么,一下到底下,就发现不远处全是参天大树,少说有上百年的树龄,置身其中,更加觉得自己渺小。 刘满水前天就下来过一趟了,今天再让他重复做一件没有结果的事,就显得意兴阑珊。 他忍不住跟方人俊牢骚:“还找什么呀?我们那天恨不得连土坷垃都刨开了,可是什么也没有!” “再找找,万一有什么发现呢!”方人俊其实也觉得这样找下去没什么意义,不过既然是唐川的决定,他还是选择配合。 “要我说啊,死者那条胳膊就是让狼给扯了,你瞧这条路。”说着,他伸手指向一条痕迹,“谁会没事从这里往老林子里去啊?这肯定就是狼踩出来的路!” 唐川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膝盖高的长草上有一道浅浅的痕迹,大约不到两米宽,一直延伸到树林里。 虽然经过大雨冲刷,新草已经冒出来不少,但是还是能依稀看到折断的野草形成的小小塌陷。 他觉得这不像是年长日久走出来的,而像是重物一次性碾压形成的。 “小白,你看那是狼走过的痕迹吗?”他询问专家。 白小然听他们提到“狼”字,耳朵早就竖起来了,正愁没由头反驳刘满水呢!听到唐川问他,立马大声显摆:“那可不是狼踩出来的路,那些畜生身体轻得很,穿过长草的时候草叶都不带晃两下的,难道还打着滚的往前走不成?” “嗨哟,你这小子!”刘满水被驳斥得没话说,也不在意,哈哈笑起来:“是不是还记着吴队统不让你进山的仇呢?那可不关我事!” “哼,你刘衙役就没笑话过我?”白小然白了刘满水一眼:“吴队统看不起我,我还有唐队统呢!” 唐川狠狠在他脑后拍了一下,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土:“别胡说八道,什么唐队统,那只不过是找巴县尉借来的腰牌而已,完事还得还回去呢!” 白小然闭上了嘴,脸上仍旧挂着一副“你休想骗我”的表情。 “小白,嗅到狼味了吗?” 白小然一愣:“啊?没,没有……” “赶紧啊!我们都等着看你露一手呢!”唐川朝他挥挥手,“该不会是吹牛的吧?” 果然,白小然立刻欣然应战,咋咋呼呼地沿着那条路往老林子里走去。 大概所有人都有一个软肋,而白小然的软肋,就是“吹牛”。 一个不甘心孤独,极需要他人认可的小孩儿! 唐川不顾方人俊的劝说,跟在白小然的身后走进密林中。 他现在很着急,想赶快跟白小然一起证实林子里有狼或者没有狼,因为他的直觉告诉自己,那头狼已经不在西郊,说不定已经不在钱塘县的地界了! 方人俊见拦不住他,便大声朝山崖顶上吆喝几声,知会了上面留守的两名衙役,这才匆匆地跟了上去。 这不是唐川第一次进森林,可是没有手机也没有无线电却是第一次。 此时将近中午,山间云雾逐渐散开,天空中少见地露出丝丝缕缕的阳光。 山间十分静谧,不时有蛇虫鼠蚁快速爬过,怕打破宁静似的,悄无声息。偶尔有一只兔子松鼠之类的小动物在草丛间穿过,“刷啦”一声响,能吓得人一个机灵。 安静,太安静了! 在与外界彻底与世隔绝的情况下,唐川的心里产生一种沉重的孤寂感,压抑得喘不过气。 白小然却如鱼得水似的穿行在密林中,还时不时停下来分辨一下地上的痕迹,辨明方向。 眼看离白小然的距离也越来越远,心里和生理的双重压迫让他想要发狂,就在他打算开口让白小然慢一点的时候,突然白小然心有灵犀似的停了下来。 白小然站在原地呆了呆,招呼他们赶快过去看。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刘满水快步走过去,方人俊则一边埋怨这趟行程太多余,一边拖着唐川往前走。 唐川觉得自己像一条失去梦想的咸鱼! 过去一看,几个人不约而同安静下来。 密林深处,居然有一座几近坍塌的土地庙,而那道浅浅的碾压痕迹,也正是到那里终止。 唐川一下子来了精神,他想要过去查看,却被方人俊拽住了:“小心野兽!” 白小然满不在乎的走过去,围着两米见方的土地庙转来转去,不以为然地说:“放心,都说了,要是有野兽,我隔着老远就能感觉到!” “怪了,这里怎么会有土地庙呢?”白小然继续自言自语。 唐川的心思却不像白小然那样简单,他走过去仔细查看。 小小的土地庙早已经断了香火,地面青石板的缝隙间挤出几棵小草,侧面的土坯垮了一半,青瓦不全乃至于神龛里透着天光,里面的土地像也不知道哪去了。 看来,这里荒弃有些年头了! 唐川想着,却突然在神龛里发现了不该出现的东西——一小坨潮湿黏腻的灰白色物质。 他小心地把手伸进去挖了一小块,用手捻了捻,又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一股稍稍呛人却有点熟悉的气味让他皱起眉头。 石灰……吗? 这里怎么会有石灰呢? 唐川低下头,发现这里的草地要更加凌乱一些,于是他指给白小然看。 白小然仔细看着这一大片被压过的草地,顿时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这回……这回可真是打着滚往前走了……” 第21章 生不如死和怀疑人生 残留的生石灰,一直延伸到悬崖下的压痕,坠崖却没有外伤的马…… 三件事在唐川的脑海里兜兜转转,最后得出一个结论,一个需要立刻去证实的答案…… 可是,还有一件事呢? 他郑重地看向白小然:“小白,我有事需要马上回县衙一趟,让方大郎和刘衙役陪你在山里转转怎么样?” “行啊!”白小然眨眨眼,“你有什么事啊?急急忙忙的?” “别管,你只管继续去寻找狼的踪迹!”他想了想,又叮嘱道:“切记!如果真的遇到野兽,千万不要鲁莽,你们的安危才最重要!” “哦……” 人都是逼出来的! 自认为骑术不精的唐川这次连同两名衙役一路策马狂奔回到县衙,居然没有摔下马。 他直奔仵作房。 何仵作正在院子里悠闲地喝茶晒太阳,桌子上还摆着一小碟茶点,翘着二郎腿享受他午后的悠闲时光。 唐川觉得在这充斥着淡淡尸臭的仵作房,哪怕布置得再精致,一般人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有何仵作那种闲情逸致的! 所以,这位仵作不是一般人! “何仵作!”他在背后大叫一声。 何仵作吓得一个机灵,一口点心上不去下不来,卡在喉咙里噎得直翻白眼。 唐川连忙帮他又是拍,又是顺,最后递上茶水,他这才缓过气来。 “咳咳——”何仵作回头一看是他,有点意外,“唐衙役?这么快就回来了?” “嗯,回来了。”唐川拍拍衣服上的尘土,好奇的问:“那具马尸这么快就验完了?” “验完了,还是那样!之前不是验过了,一匹马能有什么可验的?”何仵作把茶碗推回桌上,语带不满地咕哝着。 老大爷,您敬业一点好不好? 唐川在心中呐喊。 他虽然破案还行,可是法医学完全是一个纯正的理论派,让他解剖尸体?得了吧! 如果非要追溯的话,也就在上学时候解剖过两只青蛙,再早一点……小学二年级的时候还揪掉过蜻蜓和知了的翅膀,被同桌小女生一通毒打。 所以现在他不得不求助眼前这老头儿。 他不由分说地拉着何仵作的胳膊就往停尸房里拖。 “何仵作,我要是有你这一手绝活,肯定不麻烦你!”唐川恳求道:“现在的问题是,我不会,所以还是拜托你给好好验验吧!” 何仵作一边挣扎一边嚷嚷:“你会不会的……哎你拽我干什么呀?真的已经验过啦!验的明明白白的!” 唐川的脚步缓了缓:“那死因呢?” “死因不明啊!”何仵作回答得理直气壮。 “这就是你的结论?”唐川差点气笑了,“这可不行!你再帮我重新验一次!” 何仵作倔劲上来了,抱住一根廊柱不肯放手,吹胡子瞪眼地叫道:“验验验!验什么验!你说说你,节外生枝不是?人家苦主都要将尸体领回去了,你偏不让!哎哟,这大热天的……” “何仵作,死因没查清楚,怎么能轻易结案呢?” 何仵作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唐川:“嗨哟!年轻气盛,年轻气盛!高家是什么人物,人家想要结案,那就结案咯,还查什么?查了又有什么用!” 一提到高家,唐川满肚子火气,他停下动作,一字一顿地说:“何仵作,人命关天!” “错!”何仵作回头,梗着脖子反驳道:“人命如草芥!” 唐川摇头:“何仵作,如果我们官府中人都觉得百姓是草芥的话,那冤死的人还能等到云开雾散那一天吗?这世上还能有公理可寻吗?” “你今天就是说破大天,验过了就是验过了!”何仵作根本不上他的当。 唐川见状,只好换了一套攻略。 “何仵作,你可是钱塘县威名远播的仵作,万一因为你偷懒导致案件出了岔子……你说是吧?”说完,还不忘贼贼地朝他眨眨眼。 新攻略果然奏效,何仵作一甩袖子,怒道:“你这小子,忒烦!难得我清闲一下午,你又来闹!” 话虽这样说,人却已经从柱子上滑下来了。 唐川乐呵呵地说:“何仵作,多谢多谢,稍后提壶酒来给你赔罪!” 何仵作已经翻着白眼走进停尸房了。 唐川笑着跟进去,瞬间又被恶心的气味给熏得退了出来! 一股尸臭直冲脑门,让人作呕。 何仵作已经用一块白布遮住鼻子和嘴巴,顺手又拿给唐川一块,同时,还用埋怨的眼神瞪了唐川一眼,好像在说:活该! 福尔马林是多么伟大的发明!唐川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唐川接过白布,发现是和口罩差不多的东西,但是松松垮垮也不知道有多大用处。 他把脑后的绑带勒到不能再紧,再次进门,却见何仵作已经拿好工具准备开验了。 这老头儿认真干起活来还挺有效率,难怪被称为钱塘县第一仵作! 何仵作先把之前的查验记录丢给唐川看,唐川大略能看明白,和之前说过的无二致。 大约是马尸骨骼完整,毛发少量脱落,猜测是坠崖时形成,眼底充血泛红等等。 唐川跟在和仵作身后,蹲下来仔细检查马身上的毛,突然露出一个微笑,清亮的眸子里闪动着光芒。 马的外表皮单侧擦痕严重,跟之前的推理不谋而合——马是从土地庙被拖到悬崖底下的! 他抬头对何仵作说:“何仵作,劳烦破腹查验!” 何仵作刚刚被他浑身散发出来的自信给惊艳到,却又听他提出更加无理的要求,不由得再次抬高声音叫道:“破腹?唐川,你要干嘛呀?一匹死马而已,用得着这么劳师动众?” 唐川双手合十做了个揖:“何仵作,何大善人!最后一次,保证是最后一次!” 何仵作喊来徒弟帮忙,丧着一张脸剖开马尸,半个时辰之后又粗略地给缝上了。 唐川一脸生不如死,何仵作一脸怀疑人生。 生不如死的唐川是因为视觉冲击过于强烈,不能想,不能说。为防止自己的晚餐被404,刚才看到的情景他脑海中被自动和谐掉。 怀疑人生的何仵作是因为刚刚的新发现,他第一次知道世间竟然还有这种手段,原来吃石灰是会死马的! 那匹马如同唐川预料的一样,由于生石灰的灼烧加上尸体自然腐败,早就肠穿肚烂,中间还混着几坨青灰色的残留,无声地回应着他的猜测。 死者所骑的那匹马,是在土地庙被人不知道用什么方法灌下生石灰,烧穿了食道和胃,活活烧死的! 马匹死后,被人硬拖到山崖下伪装。 所以,刘和死的时候并没有骑马,更没有什么雨天路滑从山崖上坠崖身亡这种事! 第22章 阴谋 阴谋! 唐川觉得要是自己那天没从那包点心上发现疑点,可能真就被行凶者糊弄过去了! 可是有一件事让他想不通。 按照高家人的说法,这个品种的马有着十分罕见的血统,是钱塘县绝无仅有的,当时刘管事前往长安时骑的就是这一匹。那么,罪犯为什么要分别杀死刘和和马匹呢?刘和的胳膊又到哪儿去了?真是被狼叼走了? 唐川觉得种种迹象表明,这种可能性约等于零。 照之前狼经常出没时的情况来看,钱塘县的这头独狼只吃死者内脏,就算饿极了,手臂也应该不是它的第一选择。 现在距离狼最后一次伤人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销声匿迹这么久,说不定它受了搜山衙役的惊扰,早就不敢出来了,也许已经离开钱塘县地界了也说不定! 他让白小然进山,无非是想让他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找到狼,或者循着狼的蛛丝马迹找到刘和丢失的胳膊。 这算是一个排除法。 不料,他的猜测不但没有被排除掉,反而又被死死地凿下了两根钉子。 傍晚时分,方人俊领着白小然和刘满水回来了。 他上身只穿着中衣,肩上还扛着一大包东西,浑身滚得跟泥猴子一样,刚一进县衙大门就引来一大群人围观。 “方人俊,这是去学猪崽在泥塘里打滚了?”众人忍不住一阵哄笑。 方人俊知道他们没坏心,嘿嘿一笑也不反驳,而是把肩膀上的大布包“咚”地一下扔在地上,布包散开,原来外头的包裹皮那是他的公服。 另众人惊讶的,是衣服里面包着的东西——一具几乎腐烂殆尽的狼尸! 整个前衙“嗡”的一声炸了,一时间喧闹不止,甚至连县令孔子渂都出来看发生了什么事。 “哎呀!方衙役!这是咱们西郊那头狼吗?” 方人俊点头:“正是!” “你这是从哪找到的?看样子死去多时了呀?” 方人俊指指白小然:“小白找到的,这小子真有两下子呢!” 白小然立刻挺起胸膛,享受起所有人敬佩的目光。 衙役们窃窃私语起来,纷纷猜测这是怎么回事。 不是昨天还说这狼叼走了昨天死去的高府管事的胳膊么,这么一看,完全没可能了呀! 孔子渂分开人群走上前,也是一脸不可思议。 方人俊三人连忙跟他行礼打招呼:“孔县令!” 孔子渂摆摆手,盯着那头狼尸问:“这是怎么回事?” 方人俊如实答道:“唐衙役让我们三人进山寻找,我等果然在老林深处发现狼尸,便用衣裳裹着带回来了!” 他蹲下,伸出手指没心没肺地在狼身上捅了捅,然后指着一处较明显的刀伤对孔子渂说:“孔县令请看,目测此为钝刀砍伤,这种伤口还有多处,这畜生大概就是因此流血而死!” 在场的很多人都想到了西郊的最后一名死者,那名被狼撕碎的樵夫,他的柴刀遗落在离尸体不近的地方,上头有许多血迹,当时仵作分析,那应该是狼血。 想不到,这头凶残的野兽居然窝窝囊囊地在深山里流血致死。 唐川闻讯赶来,正好听到方人俊的话。 他走近一看,确实是那么回事,不由得狠狠拍了一下白小然的肩膀,对他做了个点赞的手势! 白小然虽然没看懂,但心里还是美滋滋的,他今天终于当着吴队统和之前嘲笑过自己的人的面一雪前耻了。 唐川走到孔子渂跟前,孔子渂看着眼前这个年轻衙役,心情很复杂。 “孔县令,可否借一步说话?” 孔子渂微微点头,两人便并肩往后衙走去,留下一群不明状况的衙役们面面相觑。 …… 后衙小亭中,孔子渂被唐川的案情分析震惊的说不出话。 “如今一切案情都基本捋顺,马匹和丢失的胳膊都是凶犯在故布疑阵,死者刘和绝不是意外坠崖身亡,这是一桩有预谋的谋杀案!”唐川对之前的一切推论做出总结。 孔子渂沉默半晌,提出心里的疑问:“照你这么说,凶手为何要处心积虑杀死死者?劫财?可是财物都还在!还有其他吗?” “劫财的确不可能。”唐川笃定地说,他略一思考,笑道:“说不定弄清了这点,案子就破了呢!” 家贼,家贼! 他可没忘刘和在回钱塘县之前是写了家书的,而且,巴县尉也赞成这一点,这件事情可有点棘手了。 …… 与高良德赌约的第一个夜晚,明月高悬。 跟孔子渂说起财物,唐川就想起死者刘和留下的遗物。 巴通之前说已经一一查看过了,都是些随身的东西,正常得很。 唐川细想下来,总觉得这些古人不靠谱——上次对于马尸,巴通和何仵作也说“一切正常”来着。 吃过晚饭,他决定亲自检查一遍。 他很顺利就拿到了那些东西。 现在的唐川已经不是原来的唐川了,都不用拿出巴通给的腰牌,只要他往那一站,上到主簿吏胥,下到车夫杂役都对他的话没有任何异议。 想不到,自己居然也有刷脸成功的一天! 抱着一篮子遗物,美滋滋地踏着月色回到自己的小屋,一样一样慢慢查看。 一些碎银和铜钱,随身衣物,路引,笔墨,还有一把折扇,一个中年男人的简单行囊。 这么看,确实挺正常的! 方人俊一身泥水,公服也破了,没敢回家,晚上就住在县衙。因为实在太无聊,他又提着一只鸡来找唐川喝酒。 纸包打开,香气四溢。 “来!哥哥今天扬眉吐气,买只鸡犒劳犒劳!” “……破费了。” 唐川今天没什么心情,他累得很,身体累,心更累。 方人俊却显得兴致很高,直到深夜还不走,他一边嗦着鸡骨头,一边跟唐川讲白小然在山中是如何身手敏捷,他们是如何找到那头狼的尸体,又如何在白小然的带领下抄近路回到县衙。 唐川边听边打哈欠,眼看就要睡着了,突然,“哗啦”一声东西落地的声音,让他瞬间精神。 原来,是方人俊说到兴起,忍不住手舞足蹈碰翻了桌子上的篮子,篮子里的东西撒了一地。 第23章 映月楼私会 看重要的物证掉了一地,唐川登时精神了:“方大郎,快给我捡起来!” 方人俊弯腰把东西一样样捡回篮子,忍不住咕哝道:“有什么了不起的……” 突然,他的眼神被折扇吸引住了。 他哈哈大笑着把扇子“砰”地一下摇开,揶揄道:“唐大,看不出来呀,还学人家附庸风雅呢?” “你小心着点!”唐川紧张地说道:“那是刘和的遗物,明天要还回去的,赶紧给我放好喽!弄坏了唯你是问!” 话音未落,方人俊手里的扇子直接就被丢进唐川怀里。 倒不是他担心弄坏,而是“遗物”两个字让他十分惶恐。 唐川瞪他一眼,小心翼翼地把折扇收好,收到一半却忽然停住动作,又缓缓展开。 扇面就是普通的扇面,掉落悬崖之后有些破损,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唐川觉得上面的画有点另类。 一般的扇面,无非是山水,花草,市井,仕女之类的,可这幅扇面上画的却是一匹马。 一匹恣意驰骋在草原中的奔马。 一匹白毛,黑鬃,特属于高府的西域骏马。 唐川心里感叹,看来那位刘和刘管事真的很喜欢这匹马,居然把它画在了随身的扇子上,甚至还为它题了一首诗。 仔细一看,又好像不是诗,只是随笔而已—— 乙未年四月初八, 赴长安途中, 神骏阳离染疾, 未及求医而葬于山中, 某感念多年相伴, 遂作此扇为念, 聊以慰藉。 刘和。 唐川顿时如遭雷击,拿着扇子的手都有点不稳了。 什么意思?神骏阳离? 扇子里的这匹马病死在去长安的路上了?那仵作房里的马…… 这就说得通了! 唐川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霍地站起来,哈哈大笑,给方人俊吓了一跳。 他看向唐川手里的扇子,怯怯地问道:“唐大……你,你中邪啦?” 唐川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顺势把他退出房门。 愚蠢的凶犯想要炮制意外现场,刻意弄死一匹跟阳离长相相似的马,想不到却弄巧成拙,因此露出马脚! 白毛黑鬃的马是高府独有的,这就说明,犯人就是高府的人! 果然是家贼! 唐川的瞌睡虫全都被赶跑了,他握着扇子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一直到清晨才稍稍眯了一会儿。 第二天一早,天才蒙蒙亮,唐川就从县衙后门离开。 之前他巡街时路过高府门前许多次,找起来也轻车熟路。 当一束金光刺破薄雾照进眼帘的时候,他已经站在高府大门前了。 今天早上刚一睁开眼,高秀朱那悲伤的影子就闪过他的脑海,本来还没想好从哪里入手才好的唐川突然就豁然开朗了! 如果说唐川对高家还抱有一线希望的话,那么最后一颗希望的种子肯定是高秀朱无疑。她对死者刘和的感情是实打实的,其中绝对没有掺杂任何水分。 碍于凶犯很可能是高府的内部人员,唐川决定私会一下这位高大娘子! 唐川叩响大门,很快,里面传来门房苍老的声音,几乎是同时,门开了。 门房见来人穿着县衙公服,有些意外。 唐川也不啰嗦,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上去,客气的说:“在下县衙衙役唐川,劳烦转交大娘子。” 得到门房首肯后,他就头也不回的走了,留下门房一头雾水地看着那张对折的黄纸。 由于书写障碍,那封“信”里只歪歪扭扭地写了几个字:映月樓,恭候。 除了毛笔不怎么好用之外,唐川总体感觉自己还行,简繁体相同的四个半字给了他莫大的信心! 映月楼是钱塘县城内比较大的酒楼之一,平时来往食客络绎不绝,唐川坚信,人越多越利于掩护,这是以往总结的经验。 更重要的是,他认为像高秀朱那样的大小姐,随便找个路边摊约会不合适! 唐川假模假式地在映月楼附近转悠,待酒楼一开张,他第一时间闪身进去,找了个偏僻的位置坐下,等待高秀朱的到来。 果然不负他所望,没到中午高秀朱就到了。 仙女似的高秀朱今天穿了一身淡青罗裙,一踏进酒楼,便引来无数热辣目光。 唐川承认自己想错了。 就这还掩护个啥?这个女人的出现简直就是往油锅里扔了个炮仗! 高秀朱仿佛早已经习惯了这种场面,步态稳重洒脱如入无人之境。她的视线从食客们脸上一一掠过,最终落在唐川这边。 她朝唐川微微颔首,然后冲门外的小丫鬟招招手,示意她在外面等着,这才袅袅婷婷地走过来。 整个过程,她的表情都像定格了一样,一丝变化也没有,就好像这些食客不存在,门外的丫鬟不存在,就连约她见面的唐川也不存在。 好冷啊! 唐川想,要是在从前自己看到这样一个女人的话,肯定觉得她的心理问题很严重,可对于眼前的高秀朱,他居然觉察不出一丝一毫的违和感。 这是已经接受这种设定了吗?还挺带感的! 想归想,可是他什么也没表现出来,装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他抬手示意高秀朱请坐,然后给她倒了一杯茶。 高秀朱望着茶碗里兀自打转的茶叶,抿了抿红唇,问:“唐衙役今日唤小女子前来,是有事?” 想着速战速决,唐川点点头,神色肃穆地把刘和的扇子掏出来放到高秀朱面前。 高秀朱不解地看看那把扇子,又看看对面的唐川,在得到他肯定的眼神后,才小心地把扇子展开。 才看了两眼,她素白的小手就有些发颤。 得知刘和的死讯已经两天了,她仍然无法平静! “这是刘管事的遗物。”唐川盯着他解释道。 高秀朱愤然合上扇子,怒气冲冲地问道:“你要怎样?” 唐川满脑子问号:“什么……要怎样?” “为何单独交给我?” “为什么不能单独交给你?” 高秀朱不明白,为什么每次跟这个衙役见面都有拍桌子的冲动,她强忍怒意:“刘叔的遗物,待过几日案件了结后,一同由县衙交付便是,你单独找我出来,是何居心?” 唐川无奈地笑了。 这小女子比高英那个傻小子不知道强了几个段位! 不,完全没有可比性! 他懒洋洋地托着腮,胳膊撑在桌子上,笑眯眯地说:“大娘子不知道么?在下和令尊可是有赌约的!” “赌约?”高秀朱的怒气一下子转为好奇,上挑的眼角也松弛下来,“什么赌约?” “三日内破获刘管事被杀一案!”他突出某些字节。 “刘叔?被杀?”果然,高秀朱刚刚缓和的情绪又激动起来,她杏眼圆睁,不敢置信地质问道:“先前不是说,是意外坠崖吗?” 第24章 七十里外东风驿 唐川决定当一回好人。 他指了指高秀朱手里的扇子:“高大娘子就没发现什么不对劲?” 高秀朱怔了一下,缓缓低下头,重新去看扇子上熟悉的字迹。 接着,她疑惑地问:“刘叔在这上面说,阳离死了?” 并不需要唐川给出什么答案,高秀朱轻叹一口气:“可惜!” 这不是重点啊姐姐!唐川在心里叫道。 “大娘子可知道刘管事是骑什么马回来的?” 高秀朱皱了皱眉反问:“这重要吗?” “重要。” “我没在意。”高秀朱回忆那天去西郊认尸的场景,却怎么都想不起细节来,“我一直以为最后陪在刘叔身边的是他最喜爱的阳离。” 唐川摇头,面色沉重地说:“的确是阳离。” “啊?”高秀朱惊讶地微微张开嘴巴,小声嘀咕道:“阳离不是……” 她再次看向扇面上的图文,更加不解。 “我们都以为那匹马是阳离,其实不是,它是跟阳离一模一样的一匹马。”唐川说出关键,“据说,这样的马,只有高府才有!” “不可能,刘叔走的时候就只带了阳离!”高秀朱回忆着当时送刘和离开钱塘县时的场景,笃定地说。 唐川当然明白一个人出远门不可能多带一匹马,他问道:“高大娘子,这种马是贵府特有的吗?” “你是指黑鬃?”高秀朱点点头,“西域黑鬃通体雪白,只有鬃毛是黑色,因此得名。有……亲眷在机缘巧合之下从西域购得两匹,繁衍几年,才得到了区区不到二十几匹,所以是不可能外流的!” 证据指向单一,这样就好办了! 唐川顿时来了精神:“这些天高府中有没有丢过马?” “这个……”高秀朱仔细想了想,随后摇头,“未曾听说过,但我回去后可以找下人问问。” “好,如果发现有马匹丢失,大娘子一定要及时告知在下!” 高秀朱的美目在他脸上流转片刻,轻声问道:“唐衙役,阳离的事,和刘叔之死有关系吗?” 唐川抬眼与她对视起来,不知怎么,高秀朱忽然产生了一种局促的感觉,这是之前从来没有过的! 胜雪的肌肤上渐渐腾起两片红霞,让唐川觉得赏心悦目。 他仔细打量这个女子的长相,突然脑子里就蹦出来一句前阵子网络上很流行的话:幸得识卿桃花面,从此阡陌多暖春。 喉结不自觉滑动一下,唐川吸了吸鼻子镇定心神,然后将自己的推测毫不保留地说出来。 唐川向高秀朱透露案情,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高秀朱应该很想为他的刘叔讨回公道,并且揪出高府的家贼! “高大娘子,为了避人耳目,我刚才说过的话,希望你能完全保密,就连令尊也暂时不要告诉!”最后,唐川叮嘱道。 高秀朱仍然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 唐川的猜测实在是太大胆了! 高府里出了贼?这贼还害死了刘叔? 高秀朱不愿意相信,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可扇子就摆在眼前,上面是字迹她再熟悉不过,不是刘叔还能是谁? 是谁?究竟是谁一定要置刘叔于死地? 高秀朱眉头微蹙,陷入沉思。 唐川出声没有打搅她。 他希望她能想出更多有用的线索,不然自己这三天之约恐怕有点危险。 昨天派出去官驿调查的两名衙役还没回来,他们肯定能带回来一些有用信息。 就算刘和再怎么赶路,住宿总是要的,官驿就是他唯一的选择。 这两名衙役只需要确认刘和住的是哪一间,又是什么时候住的,就算完成任务。说起来简单,可这四间分布于不同方向的官驿,彼此相隔几十里甚至上百里的官驿,就算是骑马也正经需要一天时间! 算算时间,他们也该回来了,别是出了什么意外! 想到这里,唐川坐不住了,他站起来对高秀朱一抱拳:“大娘子,若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只管去县衙找我,公务繁忙,在下这就要告辞了!” “今日之内必有回复!”高秀朱款款起身,眉目之间比刚来时柔和不少:“唐衙役,前日高管事多有得罪,我代他向你赔礼。” 唐川实在不愿意回忆起那个阴阳怪气的高元,无奈摇头笑道:“你家那位管事,真格的,惹不起,惹不起!” 高秀朱“噗嗤”一笑,这次能看出是发自真心,一双美眸笑得弯起,目光流盼,不染杂尘。 唐川也笑了:“想不到有生之年能见到大娘子的笑容!” 立刻,高秀朱脸上的笑容倏然而逝,又恢复了平时的清冷。 唐川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嘴巴! 嘴怎么这么欠呢!说话怎么就那么直呢! 高秀朱淡漠地说:“先告辞了。” 说完,不等唐川回话,离开座位头也不回地走了! 唐川摇摇头,有点郁闷地喊伙计结账。 忽然,地上有什么东西闪动了一下,定睛一看,居然是一根镶着翠玉的银簪。 应该是高秀朱落下的! 唐川把银簪捡起来,仔细端详了半晌。 不得不说,这时代女孩子的饰品是真的精致,比高科技流水线出品的东西好多了。 他把银簪贴身放起来,打算下次见到高秀朱好还给她。 一回到县衙,果然如他所料,那两名衙役已经回来了,并且打探到了刘和的消息。 令唐川没想到的是,刘和的最后行踪并不是在四家官驿中的任何一家,而是位于钱塘县和钱江县交界处的东风驿。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东风驿距离这里多远?”唐川皱眉想了一会,问道。 方人俊斜了他一眼,瓮声瓮气地说:“上回你不是跟我去过一次,忘了?” 唐川理直气壮地说:“忘了!” 方人俊重重叹了口气,替唐川愁得慌:“唐大,你这头风……” 唐川可没空跟他伤怀,他摆摆手,然后看向那两名风尘仆仆的衙役:“两位,说说,从驿站到事发地,需要走多久?” 其中一个圆脸衙役抢先答道:“东风驿据钱塘县城大约七十多里,快马的话行山路也要将近三个时辰。” “你们怎么想到去那么远的地方探查?”方人俊忍不住插嘴问,因为之前唐川决定的四间官驿并不包括东风驿。 那圆脸衙役接着说:“我们查完四家官驿一无所获,就想,这人总不能不投宿吧?只要我们把范围扩大再扩大,总能找到……” “别说没用的了!”另外一名衙役忍不住打断道:“唐衙役,重点是,刘和住进去之后,没结账就走了!” “什么?走了?” 那名衙役点头:“对,连夜走的,连钱都没付。” “那驿长为什么没告?这都好几天了。” “驿长说,刘和的马没骑走,知道他早晚都会回来取的,就算不回来,一匹马也值不少钱,他倒希望他不要回来算了!”衙役笑了笑,颇有些得意,“马已经让我们兄弟两个给带回来了!” “干得漂亮!”唐川拍拍那人的肩膀,“带我去看马。” 第25章 高秀朱失踪 两名衙役牵回来的马不是什么西域黑鬃,就是普通的枣红马。 一切证据都在印证唐川的猜测,不过,令他没想到的是,刘和居然在官驿就被人劫持了! 这时节,住在官驿的人肯定不少,一个大活人被劫持,怎么会没有其他人发觉呢?凶徒还有空拿走他的行囊? 除非是熟人! 一个熟悉的人,以一个让他不得不走的理由,同他一起连夜离开官驿。 唐川思索片刻,再次招呼那两个衙役:“两位再辛苦一趟?” 两个人对视一眼。 他们才回来,连脸都没洗,衣服也没来得及换上一件,看上去很狼狈。虽然有点过意不去,可事态紧急,唐川认为他们案子查到一半,跟东风驿的人也熟悉,还是再让他们跑一趟比较好! 古代官府衙役办事效率低是有原因的,两名衙役就没见过这么办案的,可着两个人连轴转? 半晌,一名衙役才迟疑着问:“是……还去东风驿?” 唐川微笑着,完全没有被人诟病的自觉:“是。” 一旁的方人俊都看不过去了,他抢着说:“唐衙役,要不我去吧!” “你?你不合适!”唐川瞥了他一眼,脸上仍然维持着笑意。 方人俊不服气了:“为啥?我还不如他俩?” 唐川指指那两名衙役:“论心细,你确实不如他俩,而且由一拨人将案子从头办到尾不容易遗漏线索,这叫专案专办!” 突然,从门外传来大笑声:“好一个专案专办!” 众人不约而同朝外望去,只见一个身材伟岸的人大步走进来。 “巴县尉?”唐川惊喜地喊了一声,这人都快两天没见到人影了,听说是去了别县忙桩大案。 巴通笑望着他:“我都听说了,唐衙役,意气风发呀!” 唐川毫不客气地接受他的夸奖,然后又不着痕迹地表达了一下关切:“巴县尉忙完大事了?” “没呢!”巴通有些愤慨,大手一挥:“这些蟊贼,劫什么不好,偏偏去劫朝廷拨给地方的赈灾粮!这下好了,朝廷调动府兵,加上几个县的府衙联合,要将他们一锅端了,到时候一个也别想跑,全部秋后问斩!” 没想到巴通还真是去忙大事了! “之前确实听说周围有地方遭了洪灾,想不到还真有人连这种国难财都发,死的真是不冤!”唐川也恨恨地说。 巴通心里对这个有见地的年轻人更加欣赏了。 他见方才那两名衙役还在傻站着,不悦地挥挥手道:“没听到唐衙役的安排么?还不赶快去办!” 两名衙役一边应是,一边溜儿溜儿地跑了出去。 还是领导说话好使啊!唐川感叹着。 巴通拍拍唐川的肩膀:“还有什么要我帮你的?” 唐川感激的笑笑:“暂时没有,巴县尉有事尽管去忙。” “我回来取些东西,这就要走。”巴通看看左右,走到他身旁低声说:“按说,高府这事也不是什么大案,你想查案,就随你练练手,若是为难就先放着,之后慢慢查。” 唐川听明白他的意思了。 能查就查,不能查就拉倒,表面上过得去就行,这年头悬案多了去了,也不差这一件! 唐川叹了口气,勉强点点头。 他不指望巴通能百分之百支持自己,之前给的队统腰牌已经是雪中送炭了! 整整一下午,唐川都有些坐立不安。 他觉得高秀朱说话应该是很靠谱的,可是他一直没有等到她的消息。 难道是自己猜错了?高府里没有任何异常? 第二天一早,还没等唐川去高府去找高秀朱,前衙就传来一阵喧哗。 高良德亲自登门了。 “叫姓唐的出来!” 高良德大喊一声,根本不在意面前站的是一县县令,事实上,就算现在眼前站着天王老子他都照吼不误! 高良德的这嗓子穿透力十足,唐川隔着两进院子都听到了。 他立刻转身往前衙赶。 倒不是为了响应高良德的召唤,而是他马上想到,高良德这时候打上门来,肯定是出什么意外了! 果不其然,是高秀朱出事了! 高良德一见唐川露面,立刻像见了仇人一样扑上去,揪着他的领子大喊大叫。他有点语无伦次,可唐川还是听明白了个大概。 高秀朱失踪了,他怀疑是自己做的,现在来县衙要他交人。 唐川目光沉静地看着高良德,缓缓开口:“凭什么怀疑我?” 高英从一群人身后站出来,脖子上还缠着一圈白布,看样子伤口还没完全长好。 他气势汹汹地指着唐川说:“你,你约家姐出去,从那起她就再也没回府!我们都去映月楼问了,你当时跟家姐喝茶,之后一前一后出门的,你肯定是尾随她,行了不轨之事!” 说完,他“哗啦”一下抖开一张泛黄的纸,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几个字:映月樓,恭候。 “我家门房说,这张字条就是你送去的!人证物证确凿,你还狡辩?”高英越说,唐川就感觉脖子被高良德勒的越紧。他没挣扎,只是淡淡看着这几个人,脑子在飞速转动。 高秀朱失踪了,是谁做的? 谁会提前知道他们的会面? 她现在是不是很危险? 她还活着吗? 家贼,高家的家贼是谁?要怎么才能将他揪出来呢? 县衙的众人互相交换着眼神,鸦雀无声,整个前衙充斥着高英和高良德的指责谩骂声。 想不到,最先跳出来的却是方人俊! 他拉住唐川的后脖领子,一把把他从高良德的魔爪中解救出来,两厢一扯差点把唐川勒断气。 “别诬陷好人!”方人俊指着高英的鼻子大叫:“这玩意根本不可能是唐衙役写的!” “你怎么知道!”高英面对这个七尺高的壮汉,气焰不自觉就弱下来。 “方衙役,别胡闹!”孔子渂呵斥道:“你说这字条不是唐衙役所写,何以见得?” 一旁的高氏父子也不约而同地齐声发问:“对呀!何以见得?” 方人俊重重地哼了一声:“唐大他根本就不识字!” “……” 众人哑口无言,孔子渂明显松了一口气。 虽然目前来看这是个很好的洗脱罪名的理由,但不愿意说谎的唐川还是叹息着承认:“我识字……” 第26章 锒铛入狱 方人俊瞪大眼睛,看怪物一样看着唐川。 “那你……”高英有点蒙,“你承认字条是你写的了?” 唐川实话实说:“我的确是约了高大娘子在映月楼见面,但只不过是想将刘管事的遗物拿给她辨认,而且不到一刻钟我们就分开了,再往后她去了哪儿,我真的不知道。” 见众人一脸不信的样子,唐川继续解释:“从映月楼出来之后,我跟大娘子往不同的方向,她回高府,我则是回到县衙讨论刘管事坠崖一案的案情,这些,当时在县衙的几位兄弟都能作证。” 方人俊用力点头,还有两个昨天见到过唐川的衙役也跟着点头表示证明。 高良德冷笑:“你几时离开的映月楼,又是几时回到的县衙,中间又去做了什么勾当,谁知道?” 唐川迟疑了半天,提议道:“去问问映月楼的人,再问问守门衙役,就知道了。” 高英一伸手,从人群后拽出一个人来。 “这是映月楼的掌柜,他清楚记得你是巳时一刻离开的!” 映月楼掌柜被眼前场景吓得脸色苍白,他连忙点头:“是,这位衙役确实是巳时一刻结账离开的!” 高良德冷哼一声,对唐川发难:“敢问唐衙役,你又是几时到县衙的呢?” 掌柜都叫来了?看来是有备而来呀! 唐川不像古人一样有看着日头就知道时间的本事,但是由于着急,他从映月楼出来后并没有停留,而是急匆匆的直接就往县衙跑,他大概估计了一下,估计也就用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 刚要回话,这时突然从人群后面传出来一个声音。 “启禀孔县令!” 众人自觉朝声音的方向望去,闪开一条路来。 唐川一看来人,心顿时就是一沉——是邵景弘!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邵景弘总给唐川一种阴森森的感觉。 邵景弘目不斜视来到孔子渂面前,抱拳道:“启禀孔县令,卑职昨日在县衙门前当值,正好见到唐衙役急匆匆地从外面回来。” 孔子渂连忙问:“那是什么时辰?” “刚刚午时!”邵景弘斩钉截铁地回答。 “哼!”高英先是冷笑,然后不怀好意地问道:“唐衙役,中间将近一个时辰,你去哪儿了?” 唐川把目光投向邵景弘。 他为什么要说谎害自己?是为了之前的过节而报复? 唐川审视着邵景弘,对方泰然自若,一点心虚的表情也没有。 高良德这时却再次开口,语带威胁:“孔县令,这位唐衙役一向与我高家不和,我现在怀疑他劫持小女秀朱,人证物证都在,孔县令不将人先下狱?” 高英也在一旁火烧浇油,嚷嚷道:“严刑拷问!往死里打!看他敢不说出我姐的下落!” 他还记着被唐川打刑杖答道下不来地的仇呢。 孔子渂艰难地吞下一口口水,自动忽略高英的话,无奈地挥挥袖子:“来人!先将疑犯唐川收押起来,待本县彻查此事,再做定夺!” 看着高氏父子志得意满的模样,唐川嘬了嘬牙花子,突然意兴阑珊。 我这边巴巴的帮人家抓贼呢,这俩可好,回头就反咬一口! 好人这么难做的吗? 临被带走前,唐川冷眼看着高良德,淡淡地说:“高良德,说了事情不是我做的,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你只管揪着我不放,要是为此耽误了救人时机,到时候你可别后悔。” 高良德本来就恨上唐川了,哪还会听进去他说话,他认定了高秀朱就是他捉走的,于是冷哼道:“你是主凶,只要你伏法了,秀朱就没有性命之虞,放心,我们会找到她的,你还是担心自己吧!” 唐川盯着高良德,又转头看向邵景弘,目光犹如毒蜂刺。 邵景弘瞥他一眼,视线垂向地面。 唐川一言不发地转身朝监牢方向走去。 …… 不知道是不是孔子渂特意关照过,唐川被关押的地方环境相对要好一些,居然头顶还有一个小小的窗户。 月光漫洒,将窗栏投射在地面上,方方正正的小窗中,树影微微晃动,一如唐川此刻不安定的心。 他倒不担心自己会被扣上劫持高秀朱的罪名,清者自清,案件早晚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他担心的是高秀朱。 虽然她有个糊涂爸爸和混账弟弟,可是她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唐川不希望她出什么意外。 一个闺阁女子被人挟持,在这个年代意味着什么? 不管她这趟是死是活,她都可能名节尽毁! 早一天救出她,闲言碎语就会减少几分,可是为什么高家人和孔子渂就是不明白这个道理? 监牢里光线晦暗,到处都污秽不堪,常年通风不畅让这里的气味令人作呕。 好在,钱塘县治安良好,监牢里并没有关押多少犯人,唐川的附近隔间里一个人都没有,就只在很远的地方偶尔传来几声呻吟声,回荡在的空空的监牢里有点渗人。 唐川有点烦躁,站起来在小小的监牢里转来转去,他看着地中间的那张矮桌,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索性把它搬到靠墙的位置,然后继续转来转去。 “唐大——唐大——” 忽然间,唐川听到窗外有人在压低声音叫自己。 “方大郎?”唐川贴着墙小声问道。 “是我!”方人俊的声音显得有点兴奋,“你果然没睡,哥哥怕你寂寞,来陪你说说话。” 紧接着,一个油纸包就被扔了进来,精准地砸在唐川面前。 “今晚吃鸡!” 我还大吉大利呢! 唐川从地上拾起鸡腿,踮脚看向窗外,不由得笑了。 他看到窗外正竖着一根鸡腿。 外头的方人俊举着鸡腿朝唐川挥了挥,也不知道他看到没有,就说:“唐大,以腿代酒,跟哥哥干一个!” 幼稚鬼! 唐川哈哈一笑,也举起自己手里的鸡腿,跟方人俊的鸡腿碰了一下,然后塞到嘴里狠狠扯下一块肉来嚼。 在那一瞬间,他把这块肉当做高良德,当做邵景弘,甚至当做那个素未谋面的凶手,这个丧心病狂的东西,居然连一个小女子都不放过! 王八蛋!要是不抓到你,我两辈子都算白混了! 似乎是有心灵感应一样,方人俊突然骂道:“唐大你放心,我知道你很想抓到杀害刘和和劫走高大娘子的凶手,我一定帮你达成夙愿!” 唐川很欣慰。 不过,我还没死呢!这种清明节上坟的画风是怎么回事? 第27章 你想越狱? 隔着墙跟方人俊天南海北地扯了半天,唐川突然想起来他这几天好像都泡在县衙里,于是好奇地问:“方大郎,你都两天没回家了吧?不用回家陪嫂嫂么?” “嗨!陪她作甚!今后哥哥陪着你,咱们天天晚上吃鸡!”方人俊似乎嘴里塞满了东西,含含糊糊地说。 虽然此刻唐川看不到他的表情,可他能听得出他的心虚和自欺欺人。 该不是被我那位贤大嫂给赶出来了吧? “别介!”他断然拒绝道:“要来你自己来,我可不想在这里孤老终生!” “那你还能怎地?你还想越狱啊?” 唐川忽然心中一动,伸手摸向自己的口袋,接着,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 他看了看周围,最后把视线落在那张只有膝盖高的小桌子上,他将它推到窗户底下,跳上去扒着窗沿看,勉强能看到方人俊的半个脑袋正在墙根底下晃来晃去。 “喂,喂!方大郎!”唐川压低声音招呼。 方大郎正蹲在墙根底下啃鸡腿,听到喊声下意识回头看,在本该空空如也的地方猛然见到一张脸,不由得惊得跳起来,鸡腿都掉了! “吓死人了你!”方大郎拍着胸脯埋怨道,“干什么?叫魂似的!” 唐川不以为然地咕哝道:“至于的么!你个大男人胆子小的跟老鼠一样!” 方大郎气得跳脚:“娘的!你自己下来看看,黑咕隆咚的洞口突然冒出来一张脸,关键是……你自己照镜子看看,你的脸是什么色的!” “什么色的?”唐川摸摸自己的脸。 “被月亮照的惨白惨白的,吊死鬼似的!” 说完,也许是觉得晦气,方人俊还在地上啐了一口。 虽然知道方人俊不可能针对自己,可唐川总觉得受到了侮辱。 随即,他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他望着方人俊兀自唠唠叨叨的嘴巴,突然笑了。 瞥见他诡异的笑容,方人俊立刻闭了嘴。 “唐,唐大?你中邪了?” “你才中邪了!”唐川很想喷他一顿,可是想想还是正事要紧,“方大郎,好大哥,帮忙救我出去呗?” 方人俊顿时一脸“你在逗我”的神情。 “我要是能救你,还犯得上大半夜的跑到这里来跟你私会?” 对某些词汇理解不同的唐川忍无可忍,连口头禅都出来了:“我靠!谁跟你私会了,你说清楚!” “你靠?你靠啥?”方人俊摸不着头脑。 唐川在自己的胳膊上狠狠掐了一把,挤出一个谄媚的笑脸:“靠方大郎方壮士救小弟出去!” 方人俊明显对唐川的马屁极为受用,他挺直了腰杆,大包大揽:“包在哥哥身上!说,你是不是有法子了?” 紧接着,又觉得自己的话说的太满,又补充道:“先说明白啊,劫囚什么的我不干,我可是快要当爹的人了!” 唐川为他丰富的想象力所折服! 他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根银簪,那是昨天跟高秀朱见面时她遗落在地上的,想不到这时候竟然能派上用场! “方大郎,这簪子你拿着……” 方人俊哪见过这么值钱的首饰,他两眼发直,一双手却飞快地摇着:“不不不!休想贿赂我!我就知道你小子想越狱!” “我没想越狱!”唐川怒吼起来,随即又立刻压低声音:“方大郎,明天凌晨你趁天不亮,把这簪子扔在高府门口。” 方人俊愣了半天,问:“没了?这么简单?” 唐川点头:“就这么简单,不过你记得,一定要躲在暗处,看高府的人出来把这簪子捡走才能离开。” 方人俊接过簪子琢磨半天,砸了咂嘴说:“的确简单,不过,要是被别人捡走了怎么办?” 你是猪吗? 唐川耐着性子解释:“不是让你在暗处盯着吗?要是别人来捡,你就站出来说簪子是你的不就行了!” “有道理!”方人俊猛地一击掌,醍醐灌顶。 他小心地把银簪收好:“那我这就去!” “等等!”唐川又说:“白小然在县衙吗?” 方人俊有些狐疑:“他?他不在县衙还能在哪?” “我要见他,先帮我去喊他一声,就在这个窗口,一定要他悄悄过来!”唐川细致地叮嘱。 “你是不是想让白小然帮你越狱?” 唐川板着脸瞪他。 “……好,当我没说!” 方人俊挥挥手走了,临走前还没忘捡起刚才掉地上的半个鸡腿。 …… 方人俊的办事效率还是很高的,不到半个时辰,唐川的窗外就又传来压抑的叫喊声。 唐川再次踏上那张小桌子,笑盈盈地看着下面的白小然。 白小然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见到唐川急切地问:“唐大,你还好么?” “好!”唐川故作轻松的回了一句,然后直接切入正题:“小白,你爬树时身手那么厉害,翻墙应该也不差吧?” 白小然见到唐川真的没事,心情轻松了不少,他得意地晃晃脑袋:“我在宵禁之后还爬过城墙呢!当时城上城下守卫十几个都没发现我!” 后来被夜巡的巴县尉揪着耳朵从墙垛上拽下来,这事他没说。 再后来就因为他飞檐走壁的本事,巴通认为他是个可用的人才,这才破例收他当了衙役为官府效力,这事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这些都不影响唐川此刻喜出望外的心情! “小白,敢不敢帮我去做件事?” …… 唐川要白小然做的事,灵感来自于对神秘超自然力量胆小如鼠的方人俊。 鬼呀神的,在古代人人都信这些,所以包拯才在传说中渐渐成了十殿阎罗中的一位——阎罗王。 还有许多民间故事,传的有鼻子有眼的,近的有魏征斩龙王,远的比如阅微草堂笔记之类的。这些事不敢说有或者没有,反正唐川穿越之后就再没底气说自己是个无神论者,只不过仍然没法产生什么敬畏之心罢了! 唐川不确定自己的这个计划有多大的可行性,不过单就方人俊的日常表现来看,应该会有点效果,起码值得一试。 如果白小然要是能办成,那自己这个计划就是一个超级完美的局,能让自己从这个破烂监牢里出去的局! 果然不负他所望,第二天中午,就在唐川对着一碟子菜叶和两块黑面蒸饼咬牙切齿的时候,就传来了他想要的消息。 第28章 高良德求救 高良德来了! 他亲自来到监牢里,一来就扑在栅栏上,好像不久前哭的特别惨。 “唐,唐衙役,救命啊!救救小女秀朱吧唐衙役——” 牢门一开,高良德再次老泪纵横,哪还有昨天要求孔子渂严惩唐川时那颐指气使的模样? 计谋得逞,甚至比想象中效果还好,此刻的唐川心情多云转晴,可是嘴上却一点也不含糊。 “我?”唐川看也不看他一眼,把黑黢黢的蒸饼往桌子上一丢,没好气地说:“高郎君在说什么?唐某听不懂!” 高良德插着手恳求道:“唐衙役,昨天是我老糊涂了,唐衙役这般光明磊落的人物,怎么可能劫持小女呢?” 不是高良德一夜之间智商提高了,这一切完全是源于唐川给他的引导。 一大早,高府门房就在门前的台阶上捡到了大娘子最爱的银簪,连忙去交给高良德。 高良德当时就傻眼了,唐川昨天已经被关押进大牢了,怎么可能再把秀朱的随身之物送到高府呢? 再加上昨晚半睡半醒时做的那个梦……两厢一联系,他感觉自己犯了个天大的错误,当时就是一身冷汗,眼泪都出来了! 他等不及仆役备车,直接疾步如飞奔到县衙,惹得路人一阵窃窃私语。 高秀朱可是他的活祖宗,他的命! 为了她,高良德前天就整夜没睡,昨晚实在熬不住,都快凌晨了才在书房假寐片刻,就这一会儿工夫,他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了一个一身白衣的鬼,不停地念叨着:“唐衙役,救我,唐衙役……” 鬼当然是白小然假扮的,巧的是,白小然体型十分娇小,让高良德自动把他代入成了高秀朱。 睡醒后,他只当是对女儿过于担心才做了噩梦,直到门房把高秀朱的银簪递到他面前。 高良德突然就崩溃了。 他冲进孔子渂的书房,把银簪拍到桌子上,说明原委,差不多是用命令的语气让他赶快帮忙找人。 孔子渂倍感棘手,狐假虎威的高良德让他感觉十分厌烦,再加上昨天被他逼着将自己的手下衙役关进大牢的事,他的态度就又冷淡了几分。 但是,他又不得不管。 别说高家是朝廷重臣的亲戚,就算是草头百姓,出了人口失踪案,他这个县令也必须要过问的。 他在心里天人交战了半晌,高良德急的差点掀桌子。 “孔县令,你——” 还没等高良德发飙,孔子渂连忙抬手打断他:“高郎君,依我看,解铃还须系铃人,令嫒在你梦中提到唐衙役,你不如去牢里问问他可有良策啊?” 孔子渂觉得自己这烫手山芋丢的漂亮,因为话音未落高良德就已经跑了出去。 孔子渂长吁一口气,也快步跟了上去。 当着孔子渂和狱卒的面,高良德把整件事又跟唐川叙述了一遍,此时再也顾不得什么颜面了。 “唐衙役,我听说,人在将死之时,魂魄离体,与鬼无异,你说,你说小女是不是……”高良德说到一半就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唐川冷眼看着他,懒懒地说:“我怎么知道?你赶紧去把人找到不就得了?” 高良德顿足道:“已经派人去找了,可是那帮废物……哎!” 唐川挑了挑嘴角,没说话。 沉默是金! 高良德踌躇半天,还是绷不住了,他低声下气地说:“小女托梦说让唐衙役出手相救,不知是何用意……” “我?”唐川指着自己的鼻子,语带嘲讽地说:“你们高家是什么身份?前有良田千亩,后有许国公傍身,院里仆役护院几十上百之多,在下区区一个衙役,势单力薄,怎么配帮高家找人?” 高家是什么身份? 高良德被自己昔日的狂言妄语反怼得面红耳赤,可此时不得不点头哈腰不停道歉。 病急乱投医,现在,唐川就是他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孔子渂很惊讶,之前那个很好说话的唐川竟然变得得理不饶人,高良德现在这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样子,连自己看了都觉得于心不忍,可他竟然沉得住气,将脸别到一侧就是不理人! 他权衡了一下目前的形势,笑着开口劝道:“唐衙役,既然高大娘子信任,不如一试?” 高良德投来的感激目光让他心情舒畅,于是又接着说:“唐衙役,此事着实不能再耽搁了!” 唐川的目光终于从墙角的两根蘑菇上转回来,落在孔子渂脸上,他叹了口气,又谦和地笑了笑:“回禀孔县令,属下现在身陷囹圄,实在力不从心!” “呃——”孔子渂的笑容僵在脸上。 果然是个愣头青,见谁怼谁! 在孔子渂当场宣布唐川无罪之后,唐川开始歪着脑袋琢磨起来。 不管之前怎么气,可对于高秀朱的安危,唐川觉得自己实在是没法袖手旁观。 他对高良德招手:“在下奉孔县令之命彻查高大娘子被劫持一案,请高郎君过来说说案情吧!” 高良德擦擦额头上的汗,为难地看了一眼满是尘土的地面,咬咬牙还是坐了下去。 “唐衙役,小女……” 高良德刚刚开口,突然一块黑乎乎的蒸饼就出现在他面前。 他的话头戛然而止,不解地望向举着蒸饼的唐川。 唐川莞尔一笑:“高郎君,跑一早上了,吃块饼吧!” 高良德气得鼻子都歪了,他几时吃过这种糟糠? 他吞吞吐吐地说:“那个……我不饿!” 唐川没说什么,而是把自己刚刚掰了一半的那块蒸饼也推到他面前。 高良徳明白了,今天这口要是不吃,对面这年轻衙役就不会帮自己,会跟自己一直杠着,杠到自己的女儿彻底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为了女儿,只能拼了! 他眼角抽搐着接过那块蒸饼,犹犹豫豫地塞进嘴里,咀嚼得很慢很痛苦。 唐川就那么静静看着他,直到他把一整块蒸饼都吃光,又看着他拿起另一块。 见他噎得慌,唐川还好心的用破碗给他倒了一碗水。 高良徳这回学乖了,没再提出任何异议,而是闭着眼睛“咕咚咚”一口气灌下一整碗发馊的水,之后还打了个嗝。 唐川把碗扣回到桌上,冷冷说道:“说案情!” 丫的,舒服了! 我吃过的苦,你也给我吃一遍! 第29章 私生女 终于可以说正题了。 高良徳缓过一口气,连忙说:“小女自从那天跟唐衙役见面后,就再也没回家,在下派人四处打听寻找,最后门房才说唐衙役一大早便来过,并且特地递字条约了小女出去,我这才……” 他的怀疑听起来合情合理。 唐川沉默地盯着高良德,忽然说了一件不相干的事:“高郎君,你们父女关系可真好!” 高良德愣了一下,笑得有点勉强:“是很好,秀朱她贤淑可人,智慧超绝,我们高府从上到下都很信服他……” 唐川失笑:“有这么夸自己女儿的吗?” 这话一出,高良德的脸色陡然大变,他有些无措地看着唐川,双手不自觉地在膝盖上蹭了一下,雪白的裤子上立刻就染上一小片汗渍。 唐川见状,更加笃定自己的猜测,他也不点破,而是叹了口气说:“高郎君,现在是在查案,你不说实话,我没法帮你。” 高良德拿袖子擦着额角的汗,把目光投向孔子渂。 孔子渂在一旁早就傻了。 什么情况?听这意思,怎么好像高家父女两个还有什么猫腻? 猝不及防地撞上高良德的眼神,半晌,孔子渂猛然醒悟,立刻装作没事人一样朝狱卒挥挥手,两个人一起离开了。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等到整个监牢就剩下他们两个人,唐川首先抛出橄榄枝:“说说吧,高郎君。” 高良德仍然有点犹豫,毕竟他肚子里藏着个天大的秘密。 唐川看出来了,对方已经基本妥协了,就只差最后一层薄薄的窗户纸而已。于是他继续诱导:“贵府最近出的事情,依我看,是有人包藏着很大的祸心!从刘和刘管事被杀那时起,一切阴谋就已经开始了!” 正襟危坐的高良德立刻就变成了瘫坐,他无力地看着唐川,喃喃地说:“我怎么知道,我们高家的日子过得好好的,怎么会有什么阴谋呢?” 唐川用手肘撑着桌面,一脸轻松地问:“我一直奇怪,贵府为什么有两位管事?” 他知道,在唐时,有仆人入籍到主人家的,也有临时雇用随时可以走人的,像高元,本家姓氏估计不姓高,是入籍之后才改的名字,而刘和应该就是后面一种了。 但是无论是哪一种,一个府中大多数不需要两个管事,尤其是权利地位差不多的两个管事。 高良德的嘴唇嗫嚅着说不出话。 “大娘子不是你女儿。”唐川云淡风轻,说出的话却重逾千斤。 高良德的身体抖了一下,好像被人击中了要害,他惊讶莫名地看向唐川:“你,你怎么知道?” 接着,他就看到唐川一副“果然如我所料”的模样,马上就明白自己上当了! “高大娘子那天去山中认尸,我看她对刘管事的感情,明显比对你们家的任何一个人都深,就比如那天我误伤高三郎,当时场面很吓人,可她的反应没像应有的那样强烈。” 高良德的眉头动了动,无法反驳。 “高三郎也是一样,他对这个姐姐表现出来的,不是亲昵,而是无限的敬畏!” 高良德轻轻叹了口气。 “其实,高郎君你又何尝不是如此!大娘子失踪后,你的表现给我的感觉不是失去女儿的惊慌,更多的是一种担忧和恐惧!” 高良德确实很恐惧,此刻他恐惧的来源正是面前这个不起眼的衙役。 “刚刚,你当我是趁人之危,借着高大娘子的事故意报复折腾你是不是?” 高良德怔了怔,突然明白他是说刚才逼着自己吃牢饭的事,不觉诧异问道:“那是?” “我不过是试探你而已。”唐川淡淡地说。 “试探?试探我什么?”高良德不解。 “试探你究竟能为高大娘子隐忍到什么地步。”唐川笑了笑,“你的行动告诉我,她是个你不得不重视的人,能让高郎君如此看重,又是同姓……大娘子是许国公什么人?女儿?” 之前的种种迹象表明,这个世界上,恐怕只有许国公高士廉能让他这么害怕了吧? 高良德彻底傻眼了,他发现,初次花厅见面时的话再次一语成谶,他们高家的确是惹到了了不得的人! 自己苦守了七年的秘密,就这样在一个平凡衙役的连番推断之下土崩瓦解! 想到这里,他不禁浑身颤抖起来。 “不是,不是……”他面色入土,强辩道:“你说这些,和救秀朱有什么关系?你,你究竟能不能救人?” 看他的神情,唐川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想不到,高秀朱居然是高士廉的女儿?这么神神秘秘的,应该是寄养在亲戚家的私生女吧? 可是,古代崇尚一妻多妾,孩子更是想生几个生几个,为什么还要瞒着人呢? 他想不通,只能暂且先放下。 “救人也要讲究章法,如果先弄清楚前因后果,那么会事半功倍!”唐川往前俯了下身子说:“刘管事是高大娘子身边亲近的人吧?听说她是刘和陪着长大的?” 迫于他的压力,高良德艰难地点点头。 “刘和不过是一个下人而已,高郎君想想,贼人真正想针对的究竟是谁?” 高良德有气无力地说:“是,是秀朱?” “贼人先杀刘和,又意图伪装成意外,就是不想暴露的太早,可只隔了两天就再次出手,就说明……” 唐川低头仔细思考起来。 过了很久,高良德忍不住问:“说明什么?” “说明大娘子发现了他的身份……”他又想到另外一种可能,“还有,那天我跟大娘子见面,是想让大娘子回府帮我调查一件事……” “调查什么事?”高良德从没听过高秀朱问起什么事。 看来他还不知道刘和的马匹被掉包了! 唐川把整桩事情从头到尾给他说了一边,让他直接怀疑人生了。 高良德的身体立刻又萎靡下去,很久都没回过神来,良久,才讷讷地说:“那,那秀朱是哪儿去了呢?” 唐川搓着下巴沉思起来,高良德坐在他对面,不敢打扰他,时间长了,神思都有点恍惚起来。 过了很久,唐川突然一拍桌子忽的站起来:“快走!” 说完,也不等高良德的反应,飞快地向外跑去。 “唐衙役,怎么了?你要去哪?”高良德小跑着跟上唐川的脚步,喘着气问。 “你家!” “啊?” 转眼间,他们已经出了监牢。 第30章 高元? 终于可以说正题了。 高良徳缓过一口气,连忙说:“小女自从那天跟唐衙役见面后,就再也没回家,在下派人四处打听寻找,最后门房才说唐衙役一大早便来过,并且特地递字条约了小女出去,我这才……” 他的怀疑听起来合情合理。 唐川沉默地盯着高良德,忽然说了一件不相干的事:“高郎君,你们父女关系可真好!” 高良德愣了一下,笑得有点勉强:“是很好,秀朱她贤淑可人,智慧超绝,我们高府从上到下都很信服他……” 唐川失笑:“有这么夸自己女儿的吗?” 这话一出,高良德的脸色陡然大变,他有些无措地看着唐川,双手不自觉地在膝盖上蹭了一下,雪白的裤子上立刻就染上一小片汗渍。 唐川见状,更加笃定自己的猜测,他也不点破,而是叹了口气说:“高郎君,现在是在查案,你不说实话,我没法帮你。” 高良德拿袖子擦着额角的汗,把目光投向孔子渂。 孔子渂在一旁早就傻了。 什么情况?听这意思,怎么好像高家父女两个还有什么猫腻? 猝不及防地撞上高良德的眼神,半晌,孔子渂猛然醒悟,立刻装作没事人一样朝狱卒挥挥手,两个人一起离开了。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等到整个监牢就剩下他们两个人,唐川首先抛出橄榄枝:“说说吧,高郎君。” 高良德仍然有点犹豫,毕竟他肚子里藏着个天大的秘密。 唐川看出来了,对方已经基本妥协了,就只差最后一层薄薄的窗户纸而已。于是他继续诱导:“贵府最近出的事情,依我看,是有人包藏着很大的祸心!从刘和刘管事被杀那时起,一切阴谋就已经开始了!” 正襟危坐的高良德立刻就变成了瘫坐,他无力地看着唐川,喃喃地说:“我怎么知道,我们高家的日子过得好好的,怎么会有什么阴谋呢?” 唐川用手肘撑着桌面,一脸轻松地问:“我一直奇怪,贵府为什么有两位管事?” 他知道,在唐时,有仆人入籍到主人家的,也有临时雇用随时可以走人的,像高元,本家姓氏估计不姓高,是入籍之后才改的名字,而刘和应该就是后面一种了。 但是无论是哪一种,一个府中大多数不需要两个管事,尤其是权利地位差不多的两个管事。 高良德的嘴唇嗫嚅着说不出话。 “大娘子不是你女儿。”唐川云淡风轻,说出的话却重逾千斤。 高良德的身体抖了一下,好像被人击中了要害,他惊讶莫名地看向唐川:“你,你怎么知道?” 接着,他就看到唐川一副“果然如我所料”的模样,马上就明白自己上当了! “高大娘子那天去山中认尸,我看她对刘管事的感情,明显比对你们家的任何一个人都深,就比如那天我误伤高三郎,当时场面很吓人,可她的反应没像应有的那样强烈。” 高良德的眉头动了动,无法反驳。 “高三郎也是一样,他对这个姐姐表现出来的,不是亲昵,而是无限的敬畏!” 高良德轻轻叹了口气。 “其实,高郎君你又何尝不是如此!大娘子失踪后,你的表现给我的感觉不是失去女儿的惊慌,更多的是一种担忧和恐惧!” 高良德确实很恐惧,此刻他恐惧的来源正是面前这个不起眼的衙役。 “刚刚,你当我是趁人之危,借着高大娘子的事故意报复折腾你是不是?” 高良德怔了怔,突然明白他是说刚才逼着自己吃牢饭的事,不觉诧异问道:“那是?” “我不过是试探你而已。”唐川淡淡地说。 “试探?试探我什么?”高良德不解。 “试探你究竟能为高大娘子隐忍到什么地步。”唐川笑了笑,“你的行动告诉我,她是个你不得不重视的人,能让高郎君如此看重,又是同姓……大娘子是许国公什么人?女儿?” 之前的种种迹象表明,这个世界上,恐怕只有许国公高士廉能让他这么害怕了吧? 高良德彻底傻眼了,他发现,初次花厅见面时的话再次一语成谶,他们高家的确是惹到了了不得的人! 自己苦守了七年的秘密,就这样在一个平凡衙役的连番推断之下土崩瓦解! 想到这里,他不禁浑身颤抖起来。 “不是,不是……”他面色入土,强辩道:“你说这些,和救秀朱有什么关系?你,你究竟能不能救人?” 看他的神情,唐川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想不到,高秀朱居然是高士廉的女儿?这么神神秘秘的,应该是寄养在亲戚家的私生女吧? 可是,古代崇尚一妻多妾,孩子更是想生几个生几个,为什么还要瞒着人呢? 他想不通,只能暂且先放下。 “救人也要讲究章法,如果先弄清楚前因后果,那么会事半功倍!”唐川往前俯了下身子说:“刘管事是高大娘子身边亲近的人吧?听说她是刘和陪着长大的?” 迫于他的压力,高良德艰难地点点头。 “刘和不过是一个下人而已,高郎君想想,贼人真正想针对的究竟是谁?” 高良德有气无力地说:“是,是秀朱?” “贼人先杀刘和,又意图伪装成意外,就是不想暴露的太早,可只隔了两天就再次出手,就说明……” 唐川低头仔细思考起来。 过了很久,高良德忍不住问:“说明什么?” “说明大娘子发现了他的身份……”他又想到另外一种可能,“还有,那天我跟大娘子见面,是想让大娘子回府帮我调查一件事……” “调查什么事?”高良德从没听过高秀朱问起什么事。 看来他还不知道刘和的马匹被掉包了! 唐川把整桩事情从头到尾给他说了一边,让他直接怀疑人生了。 高良德的身体立刻又萎靡下去,很久都没回过神来,良久,才讷讷地说:“那,那秀朱是哪儿去了呢?” 唐川搓着下巴沉思起来,高良德坐在他对面,不敢打扰他,时间长了,神思都有点恍惚起来。 过了很久,唐川突然一拍桌子忽的站起来:“快走!” 说完,也不等高良德的反应,飞快地向外跑去。 “唐衙役,怎么了?你要去哪?”高良德小跑着跟上唐川的脚步,喘着气问。 “你家!” “啊?” 转眼间,他们已经出了监牢。 第31章 龙套 县衙的衙役们终于姗姗来迟。 也不能怪孔子渂,为了寻找高秀朱的下落,县衙的大部分衙役都派出去了,好不容易才凑齐的这些人。 唐川抱着肩膀站在一旁,总觉得不对劲。 他的眼神随着正在收尸的衙役们转来转去,忽然,他在一众衙役当中看到了方人俊那高大的身体。 几乎同时,方人俊也看到了他,大老远跑过来,走到跟前还冲他挤了挤眼:“唐大,你从牢里出来了?” 唐川能够出来他功不可没,起码他自己是这样认为的!这个认知让他得知消息后一直处于情绪亢奋状态。 不料,唐川却答非所问:“方大郎,来的正好,给我说说,以你的身手,能在控制住高大娘子的同时,再无声无息地用匕首杀掉两个人么?” 这个过程有点复杂,方人俊先是在心里用各种姿势模拟了几遍,然后皱眉才看向唐川,再次露出“你在逗我”的表情:“你当我是常山赵子龙转世么?” 唐川忍不住笑了,又在瞥到两具正被抬出去的尸体时收敛住笑容。 凶手不止一个! 唐川并不意外,或者说,并不十分意外。 毕竟如果是有预谋的案件,尤其是这种潜伏任务的话,没人相互配合很难完成。 配合…… 高良德此刻正和孔子渂在不远处说话,唐川走过去打断了他们。 “高郎君,高元平时在府里可有亲近的人?” 一提到高英,高良德的表情又开始愤怒起来。 “这混账!平时哪有他看得上眼的人?整日就跟在我儿高英身后转悠,现在想来,根本就是一个势利小人!要不是他怂恿,我儿至于如此不服管束,四处生事?” 这个当爹的是不是醒悟的太晚了点? 唐川想到头几次见高英的场景,果然,在高英跋扈的背后都有高元的影子。 是有意还是无意? 等等,还有一个人也是这样…… 一张阴沉的面孔浮现在他的脑海。 邵景弘? 回想起来,每次在高元对自己发难的时候,邵景弘都适时发声,虽然他跟高元立场不同,但似乎想要达成的结果都是相同的——让高元引起民愤,毁坏高家名声! 他让自己无意间割伤高英,不想让自己查明刘和死亡的真相,还有…… 他最后一次替自己做了个时间伪证,害自己被关进大牢,要不是自己想到用银簪的办法脱身,恐怕劫持高大娘子这罪名早已坐实了! 想到这里,他不寒而栗! 他把孔子渂单独拉到一旁,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对他说:“孔县令,邵景弘邵衙役有问题。” “他?他有什么问题?”孔子渂不明白,在这种时刻,唐川怎么会提起邵景弘。 唐川谨慎地说道:“我怀疑他是高元的同伙。” “不可能!”孔子渂大摇其头,“邵景弘来县衙有七年了!” “高元来高府也有七年了!” “啊……” 孔子渂捋着自己的胡须,他犹豫,是因为不能仅凭推测拿人。 唐川明白他的苦衷,恳求道:“孔县令,我也没有十分的把握,只想试试看能不能引出高元,到时候成就成,不成的话好再想别的办法!” “这……事情没有查实,这样不妥吧?” 见孔子渂还是不同意,唐川在心里骂了一声“老狐狸”,又接着劝道:“孔县令,他昨天给我作证时,把我的回衙时间晚说了半个时辰,我可还没追究呢!” 孔子渂的面皮僵了僵。 唐川心里冷笑,他就是故意在打对方的脸。 你下令把我关起来的时候怎么不说事情没有查实?现在又来装公正廉明? 孔子渂轻咳一声,要在以往,他肯定要狠狠训斥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衙役一通,可是现在,他决定忍了! “你想怎么引出高元?”他问。 “立即在全城贴出缉捕告示,就说,邵景弘杀死刘和,已经伏法认罪,由于案情重大,将于明天一早押赴大理寺复审,再派人造势,让全城都知道这件事!” 简明扼要,重点明确! 孔子渂张了张嘴,最后还是答应了,因为他想不出更好的法子。 …… 第二天一早,一辆囚车缓缓驶出县衙,往城西行去。 车辙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囚车里的囚犯脸上乌漆墨黑,一头长发散乱在肩膀上,头深深埋在膝盖里,翻着两只白眼珠子在人群里瞟来瞟去。 别看天刚蒙蒙亮,道路两旁已经站满了看热闹的百姓,他们昨天下午看到县衙发的告示,早就盼着这一刻了! 他们兴致勃勃,议论纷纷,像过节一样。 囚车里蜷缩着的唐川偷眼看四周,发现前头有一位大婶胳膊上挎着一篮子鸡蛋,还有一位大叔脚边放着一筐青菜,他颤抖着在心里默默祈祷:“别扔啊,你们可千万别扔啊!” 被影视剧毒害过整个少年时期的唐川这一路上都是这么过来的。 等囚车出了西城门,他终于松了口气。 啊,还好!大唐的百姓们素质真高! 负责押送的方人俊回头一看,见唐川像死鱼一样四仰八叉地瘫在囚车一角,连忙关切地问:“怎么了唐大?行不行啊?不行回去换个人吧?” “行!怎么不行!”唐川总不好跟他说自己是被自己给吓的,连忙岔开话题,“好好走路,别说话,记住,现在我是囚犯。” 县衙在控制住邵景弘后,连夜在唐川的主持下布置好这个局。 唐川当然不肯让邵景弘这个真正的疑犯坐在囚车里。 正常往长安押送的囚车需要四名衙役护送,加上一个车夫,一共五人。 五个人是好找,不过,唐川找不到合适自己的位置,但又不能不去。 “你会赶车么?”方人俊斜楞着眼睛问他。 唐川摇摇头。 “你会打架么?”方人俊下巴昂得老高。 唐川还是摇摇头。 “唉?不是还有囚车么?要不你在囚车里吧?打起来的话还不容易被伤到!”方人俊啧啧两声,“别说,身量和邵景弘还真有几分相似,就是稍微矮了点,不过在囚车里缩着也能凑合!” 听听!说的是人话? 其实方人俊说的没错,他挑出的这几名衙役都孔武有力,而邵景弘是瘦高身材,在场人当中也就只有唐川假扮他才不容易穿帮。 于是,唐衙役迎来了他的第一次表演生涯,还是个龙套! 第32章 畏罪自尽 官道上,四名衙役护送着一辆囚车彳亍前行。 方人俊一边走一边抱怨:“行不行啊?到底行不行啊?再往前走就走到钱江县去了!” 囚车里的唐川渐渐也有点心烦意乱,他猛踹了囚笼一脚:“方大郎,你闭嘴行不?” 方人俊撇撇嘴,不言语了。 微风徐徐,四周静谧的可怕。 忽然,一支利箭破空而来,“噗”的一下扎进唐川的肉里! 顿时,血星四溅,雪白的囚服上绽放出几朵死亡之花。 唐川吓出一身白毛汗,紧接着大腿上剧烈的疼痛让他蹦出一连串的国骂! 居然,他母亲的,用远程攻击? 还射的这么准? 说好的笼子里面最安全呢? “呛啷——” 方人俊率先反应过来,抽出腰刀朝箭矢射来的方向一挥,红着眼睛怒吼道:“甭愣着!追——” 还好,这几个武夫还没忘记留下一个人帮唐川打开囚车,以免他沦为活靶子! 唐川一边龇牙咧嘴地被他拖下车,一边朝远处的山坡上张望。 那个正笨拙地往山顶跑的身影不是高元还能是谁? 他看到方人俊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庞大的身躯穿梭在树木之间居然十分灵活。 卧槽,流这么多血? 他看到方人俊一刀砍向高元的后背,高元拼命抵抗,却被方人俊击飞了手里的兵刃。 卧槽,真疼啊! 他看到方人俊一把薅住高元的脖领子,几名衙役围上去,好一顿拳打脚踢。 卧槽…… 唐川彻底晕了过去。 …… 这几天,县衙里忙得不可开交。 那天在西郊官道旁,高元被一顿暴打之后,当场就招认了藏匿高秀朱的地点,方人俊带着一名衙役很顺利就找到了被捆得结结实实的高秀朱。 还好,除了受到一些惊吓还有一些表面的擦伤,她没什么大碍。 此役,方衙役首功! 可是他一点也不开心,他的好兄弟唐川受伤昏迷,三天了都没醒。 要说,县令孔子渂处理起善后工作还是很强的,这大部分要归功于唐川唐衙役的判断,硬骨头邵景弘一句话也没说,可他的同伙高元却在多年奢靡生活的浸淫下变成了一个怂包。 在他的招认下,唐川的所有推测都一一应验。 孔子渂越听越心惊。 唐川的推论居然完全正确?不知道这个小小衙役推案的本领是怎么学来的,头脑缜密,心细如发,不畏强权……他才多大啊?假以时日还能了得? “刘和的胳膊是怎么回事?”他问。 高元心有余悸地说:“那天,我和邵景弘要将刘和推下山崖,他竟然用石片在胳膊上刻下我的名字,好在被邵景弘发现了,他手黑,活生生将刘管事的一条手臂砍下来,这才将人推下山崖,后来他看伤口太整齐,还特意拿石块给刮烂了,说推到狼身上就好……” “那你又为何要杀邵景弘?” “他……他到了长安必然将我的藏匿地点供出,我岂能留活口?”高元解释。 在问及他们杀刘和的动机时,虽然不是同时拷问,但两个人都是一样的沉默,无论孔子渂怎么逼供都不说,没法,他只得将两人分别关押,打算第二天再审。 哪知道,当晚两人居然不约而同地在牢里自杀了! 他们用腰带系在监牢的小窗上,活活把自己吊死,第二天狱卒发现的时候,他们脸色青紫,舌头吐出老长! 钱塘县轰动一时的西郊杀人案,就此不清不楚地落幕了,由此,全县都传开了,县衙出了一位足智多谋,断案如神的唐衙役。 …… 对于古人来说,尤其是体格不怎么好的古人,比如唐川,一场小感冒都可能要了他的性命,就更别说肉上被活活扎进去一根生铁杆子。 还好,唐川挺过来了,这都得益于高府送过来的两根老参。 他现在仍然很虚弱,对于这件案子的后续工作理都不想理,只想做一条没有理想的咸鱼,放空一段时间。 他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接受着阳光的洗礼。 距离醒过来已经三天了,伤口居然还没有长好,现在他没有别的奢望,没感染破伤风死掉就很满足了! 混蛋高元! 听说他和邵景弘已经畏罪自杀了,没能亲自踹他两脚,十分遗憾! 他一直在想,为什么一问及动机他们就要自杀?他们是想隐瞒什么?又是替谁隐瞒?再联想一下高士廉的身份,可以肯定的是,这个案子的幕后一定隐藏着一位大佬,他的目标说不定就是远在长安的高士廉! 一切无凭无据,想想就算了,又不关自己的事! 他转头看向窗外,院子里红花绿草正繁盛,虽然很美,但是每天都看着这些,实在是腻歪得很。 他已经从那间被自己称作“狗窝”的房子里搬出来了,搬到了县衙里最好的客房,重点是,因为是县衙专门给过往官员准备的房间,所以,免费! 就冲周围的绝美景色和僻静安宁的地脚,放在二线城市怎么着也能卖出海景房的价格吧? 有钱有权就是好! 唐川自娱自乐地胡思乱想,他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要闲到发霉了! 白小然来看他,不到五分钟就匆匆忙忙地走了,话痨的他从进门起就巴拉巴拉说了一堆话,唐川甚至都没插上一句。 方人俊来看他一眼,真的只是一眼。他进来拍拍唐川的肩膀,哑着嗓子说“唐大你要保重”,之后没等唐川回答就转身走了。 行吧!你们忙,你们开心就好! 县衙里从上到下都在忙着帮高府善后,忙着安抚民心,还要分一部分去剿匪——听说不远的盐官县附近又出现暴民,专门打劫防汛物资。 他想起来了,好几天都见不到人影的巴通巴县尉就是出去联合剿匪了。 听说盐官县的这批跟之前的还不一样,这回他们闹大了,连府兵都惊动了。 大事件! 正午时分,房间里暖洋洋的,唐川有点犯困。 负责送饭的杂役这么晚还没来,看来今天的午饭是没了,就是这么对待病号的么?自己为了抓凶手,可差点就成烈士了! 他揉揉瘪瘪的肚子,又扭了扭躺到麻木的身体,缩回薄被里刚想睡一觉,却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 他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 因为伤口在大腿上,大夫勒令他不准下地,否则伤口长不好会变成瘸子。 又没伤到骨头,伤口长不好跟变成瘸子有什么关系,他想不通,可他知道,这年头还是不能胡来,要是感染引发并发症,自己八成就要领盒饭了! 他现在只想有个人搭理自己一下,哪怕是和送饭的杂役胡扯两句也好。 第33章 来点实惠的 这次来送饭的人好像跟前两天不同,外面的脚步声听起来是两个人。 他们走到门前,就听一个女子轻声说:“有劳这位衙役了。” “高大娘子客气了!我还有公务,你独自进去吧!” 高秀朱来了? 一想起她那双弯成两道月牙的眸子,他就忍不住有点小期待。 美人嘛,谁不爱多看两眼呢? 才撑起身体,轻轻的敲门声就响起来了。 “请进。” 吱呀—— 门被小心地推开,高秀朱那窈窕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唐川呲牙一笑:“高大娘子,别来无恙?” 本来眉宇间还有些忧郁的高秀朱在见到他的灿烂笑容后,突然阴霾散尽,同时报以粲然一笑:“小女子一切安好,多谢唐衙役……不,现在是唐队统了!” “哈?” 唐川很惊讶,升官了?自己这个当事人怎么都不知道? 不过,这在他的计划当中,所以倒不觉得有多惊喜。 这在高秀朱看来,就过于波澜不惊了。 正常的衙役,在衙门当一辈子差,仍然只是衙役,这点是不会改变的。唐川还这么年轻,而且是凭真本事得到县令赏识的,这点十分令她敬佩! 她微笑着说:“小女子刚才来的时候,正听孔县令跟肖主簿交代呢,说已经决定让你正式成为本县的队统了,让他登记在册。” “哦?真有这回事?”唐川故作惊喜地说:“这可得好好庆祝一下。” 高秀朱一哂。 一般这种时候,不都应该说些感谢县令知遇之恩之类的话么?这个人可真是…… 她微笑着点头:“是该庆祝下,恰巧,我让伙房做了些饭菜,给唐队统尝尝我家厨子的手艺!” 说着,她将提着的食盒放到桌上打开,顿时,香气溢满整个房间。 高秀朱把食盒里的东西一样样摆在桌子上,每拿出一样,唐川都非常没出息地盯上半天。 大户人家啊! 唐川是见过世面的人,但是到了唐代之后,这种世面还真没见过。 还以为唐代的食物都是粗糙寡淡的,直到今天,他的世界观被颠覆了! 表皮金黄酥脆成色不亚于全聚德的烤鸭; 香糯软烂冒着热气的手扒羊肉; 刀工精美晶莹剔透的生鱼片; 还有一碟水嫩嫩的如同翠玉一般的水煮青菜。 鬼知道我上个月都经历了什么! 归根结底,还不都是因为穷么! 本来就饿得够呛的唐川食指大动,肚子里发出“咕噜”一声轻响。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看向高秀朱,可她好像完全没有听到一样,脸上依旧擎着淡淡的微笑,只是手上的动作加快了不少。 唐川这才注意到,她正托着一个空碟子,把每样菜都往里面夹上一点,他立刻明白了她的意图。 想不到,高高在上的高大娘子居然也有这么温柔体贴的一面? 他有点受宠若惊,边说边掀开被子:“不用这么麻烦,我过来吃就行!” “别动!”高秀朱连忙阻止他:“这就端过来了。” 唐川失笑:“我还没废到这个地步。” 高秀朱手里的动作丝毫也没停,语重心长地说:“我可都听孔县令说了,大夫不让你下地,你就消停点吧!” 唐川顿了顿,他总觉得今天的高秀朱怪怪的,和蔼得像个邻家大姐姐,那一身的冷傲气息早就不知道跑哪去了! 这是大难不死,转性了? 说话间,高秀朱已经把饭菜端到他的床榻前,唐川的饭菜两只手端不过来,她就一手帮他托着菜盘,笑意盈盈地看着他闷头吃。 唐川这哪是吃饭,他是借着狼吞虎咽来躲避高秀朱炽热的目光,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就算受伤不宜吃羊肉和鱼肉,他都忍了! 别说话,别说话! 客套的感谢什么的太虚了,来点实惠的吧? 他咽下最后一口饭,冲高秀朱点点头:“我吃饱了。” 高秀朱朝他微微一笑,起身去桌子旁收拾碗筷。 唐川看着她忙忙碌碌的背影,突然觉得她像个贤惠的小媳妇。 高士廉的女儿啊…… 虽然没兴趣巴结什么权贵,但是能让一个牛叉人物的女儿为自己端茶送水,还是挺有成就感的! 高秀朱哪知道他的这些心思,她里的动作停下,背对着唐川忽然开口:“唐队统,大恩不言谢,今后有我高家能帮得上的地方,你尽管开口。” 唐川看到了她小巧的耳垂开始泛红,心想她肯定是不太习惯跟人道谢。 刚好他也不愿意接受别人的口头感谢。 以前在国外做侦探的时候,唐川办案子可是收钱的,甭管什么案子,先付定金,事情办成再付尾款,互不相欠。 所以,他很不适应用感情牌来抵消佣金的事,哪怕对方多说一句谢谢,他都感觉应该立刻退几块钱给人家! 如今当了衙役,没钱可赚,他潜意识地觉得亏,血亏! 拿钱办事,这是他的人生观——人生可以颠覆,但是人生观不行! 他爽快地笑道:“要是高大娘子觉得过意不去的话,就给些钱来抵偿吧!咱们一次性两清!” 高秀朱缓缓转过头来观察着唐川的神情,见他不像在开玩笑,才小心地问:“唐队统……当真的吗?” 唐川回答得无比轻松:“当然,我这人凡事喜欢靠自己,你能帮上我的大概只有给我些钱,我现在刚好缺钱!” 他直白得让高秀朱惊讶。 见高秀朱不说话,唐川觉得大概是自己的要求太惊世骇俗了,他耸耸肩,一脸无所谓:“不行就算了!” “可以!”高秀朱连忙答应下来,生怕他反悔似的,“唐队统缺多少?” 唐川掂量了一下物价,狠狠地报出一个价码:“五贯,怎么样?” 高秀朱显得有些苦恼,唐川见状,连忙改口道:“两贯也行。” 也能算是英雄救美光荣负伤吧?连五贯都不值…… 唐川心有戚戚然。 “别,要不,还是……二十贯吧!”高秀朱有些艰难地说。 “……啊!” 场面瞬间十分尴尬。 还是高秀朱先开口打破沉寂:“唐队统,五贯的话不足以表达高家的谢意,传出去会落人笑柄的……” 在白富美面前丢人丢到姥姥家了怎么办?急,在线等! 第34章 支票 高秀朱似乎看出了唐川的窘迫,不动声色的笑道:“唐队统,明日我便把钱送到县衙来。” 自打唐川到了唐朝以来,他手里的钱就没超过过二十文,如今一下多了二十贯…… 等等!一贯是一千文,十贯是一万文,二十贯…… 那得多大一堆啊? 真要被硬币砸死的节奏? 再说,那么多钱,放在屋子里能睡着觉么? 突然变成暴发户的唐川还能保持清醒,他突然想到了银票。 可是唐朝没有银票…… 但是可以想办法! 记得唐朝晚期倒是有一种叫做“飞钱”的东西,类似于汇票,感觉也没有太方便……有了! 他搓手笑着说:“高大娘子,你看,我连自己的固定住处都没有,你一下子给我那么多钱,也不安全,是吧?” 高秀朱的目光闪了闪,点点头。 “如果你一定要给的话……能不能先寄放在你那里,高府给我出个字据,我什么时候用钱就过去支取一部分,然后你再重新给我一个字据写明还剩多少,我们就叫它‘支票’好了,这样,也免得弄得满城风雨,你说是吧?” 高秀朱眼前顿时一亮,看向唐川,眼神里充满震惊。 她之前从来没听说过“支票”这东西。 太妙了,想想看,在互市的时候如果用这个法子,可以省去很多麻烦! 看到她的眼神,唐川就知道她已经同意了。 这办法不涉及到银行之类的第三方,类似于钱币寄存,所以操作起来并不复杂,很有可行性。 “那就这样定了,大娘子什么时候有时间把支票拿给我就好!” “明日就送来!”高秀朱有些兴奋,为他斟了一碗茶,“唐队统的想法总能够异于常人,这主意真的是太妙了!高家在钱塘县周边有些铺子,若是唐队统不介意的话,高家能借用‘支票’这个主意吗?” 唐川强行把“专利费”这个词就着茶水咽下去,眉开眼笑地点头:“大娘子随意,不过是突发奇想罢了!” “多谢!”高秀朱盖好食盒盖子,问:“唐队统,我家厨子的厨艺还合胃口吗?” 说实在的,刚才唐川就像猪八戒吃人参果一样,哪能吃出什么味道,他有点尴尬地敷衍:“非常不错!” 高秀朱看起来很开心:“你觉得哪道菜最可口?明天我让厨子再做!” 唐川随便点了羊肉,高秀朱微微颔首,脚步轻快地告辞了。 唐川斜靠在软垫上,不自觉哼起了歌。 有钱,有闲,受伤真好! 还没等他惬意多久,孔子渂就亲自登门宣布唐川升为队统的消息。 唐川道了谢,问:“孔县令,有日子没见巴县尉了,听说他回来过?” 孔子渂捋着胡须笑着说:“巴县尉正在都督府配合尹都督商议剿匪一事,前些日子是回来过一次,那时你还昏迷着,哦,对了,将你升为队统也是他最先提出来的。” “多谢孔县令,多谢巴县尉!”唐川客套一句,问出真正关心的问题:“洪灾很严重?” 古代发大水是件很严重的事,会产生大量流民继而引发瘟疫,从洪水猛兽这词就可见一斑。 孔子渂忧心忡忡地点头:“今年打清明起,暴雨常常一下就是三五天,钱塘江水位居高不下,已经冲垮不少村子,哎……朝廷体恤灾民,连发几次赈灾粮款,却被暴民劫去大半,朝廷震怒,下令都督府剿灭这群暴民,以儆效尤。” 他摇摇头,继续道:“也不知怎的,都督府总是剿匪不利,几次三番都空手而回,听说若是再无建树的话,陛下就要有所动作了!” 接着,他察觉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连忙闭上了嘴。 “这些匪徒趁火打劫实在可恶!”唐川愤愤地说:“我跟孔县令请缨去助巴县尉一臂之力!” 孔子渂苦笑摇头:“我知道唐队统是个嫉恶如仇的人,不过,各县都已经派出精锐到都督府待命了,唐队统还是先将伤养好再做打算也不迟!” 唐川稍微动了动那条受伤的腿,自嘲一笑:“也只能这样了!” 第二天中午,高秀朱果然如约带着热气腾腾的饭菜还有写好的“支票”再次登门,令唐川没想到的是,这次她身后还跟着一个人——高英。 大姐你带他来干嘛呀?诚心给我添堵么? 不过,他还是笑意盈盈地接过支票,拿在手里看了又看,完全无视高英的存在。 怎么可以和钱过不去呢? “高大娘子,钱我收下了,今后感谢的话就不要再提了!” 他把支票放好,笑着对高秀朱说。 高秀朱今天又恢复了以往冷若冰霜的模样,她点点头,接着转向躲在她身后的高英低喝道:“还不过来!” 高英哆嗦一下,不情不愿地挪到前面,低着头说:“唐,唐队统,之前是我混账,是我不是东西,我被高元那狗贼蒙蔽,惹你不高兴,我,我知道错了,求唐队统原谅我……” 台词虽然背的不太流利,不过表情到位,应该是真心的! 唐川笑了笑:“高三郎,不是我说你,你身为许国公的近亲,不思进取也就罢了,还整天惹是生非,你有没有脑子?” “我我我……”高英偷瞥了一眼姐姐,开始结巴起来,“我没有脑子。” 高秀朱又好气又好笑,忍俊不禁地走开了,在唐川的角度能看到她的肩膀在微微颤抖。 开怀大笑一下就那么难么? 唐川实在想不通高秀朱这个女人,不过,这样执拗的性格还真有点可爱。 对于高英这个被惯坏的二世祖,他不想说太多,只希望他还有救吧! “你是真心知道错了吗?”他问。 “错了错了,我错了!”高英点头如捣蒜。 “那我信你。”唐川语重心长地说:“男儿在世要俯仰无愧,我不多说了,高三郎,今后做个人吧!” “是是,再也不敢了,唐队统!”他指天发誓,“如果再不悔改,天打雷劈!” 轰隆—— 窗外雷声炸响,一道霹雳照亮天空,高英顿时面如死灰。 三个人扭头看向外面,天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暗下来,看来,又有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了。 第35章 吃醋了? 今天是个好日子,唐川唐队统终于可以伤愈下地了。 这个消息昨天大夫就宣布了,为了表示庆祝,高秀朱还说要让伙房把府上新进来的蛤蜊做个蛤蜊汤给唐川尝鲜。 一连好几天,高秀朱每天都送饭过来,山珍海味换着样做,让唐川体验了一把富贵人家的日子。 好吃是好吃,可他觉得自己再这样就要吃出毛病来了。 上午,唐川在得到大夫的许可后下地,第一件事就是照镜子。 我去! 这才几天,整个人都发福了一圈,不过……看起来感觉还不错,起码不像原来似的一阵风就能吹跑,毕竟底子在那里,只要稍加锻炼,一定能重新变成一个充满阳光的帅气青年! 想到锻炼,唐川就想出去溜达溜达,养猫养狗还得时常栓根绳子溜溜呢,更何况自己这么个大活人? 他架上大夫为他准备好的拐杖,开开心心地出门去了。 县衙里空荡荡的,果然所有人都在忙,难怪这两天没见白小然和方人俊的影子。 感觉自己的状态还不错,伤口也不怎么疼,他决定到前衙去走走,看看能不能碰上个熟人,显摆一下自己可以走路了。 守门的衙役见到唐川出来,连忙打招呼:“哟!唐队统?你这是上哪?” 唐川回了一个微笑:“去前衙随便走走,闷得慌!” “你这腿……要不要找个人陪你?”衙役陪着笑。 唐川失笑:“谁会有空陪我?放心,我就在附近转转。” 衙役有些讪讪的:“哎!那唐队统小心着些!” 唐川道了谢,费劲地想要跨出门槛,那衙役见状连忙上前帮忙,可还没等他成功跨过那道高高的门槛,眼前却出现了一个有点熟悉的身影。 云桂花想不到,自己头一回进县衙看望唐川,就看到这样一幕。 他一只胳膊架着两根拐杖,用另外一只手拉着那条因为受伤而没法抬高的腿,拼命地想要出来。 见到云桂花,唐川放下腿,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打招呼:“云娘子?有日子不见了!” 云桂花扭捏地笑了笑,招呼道:“听说唐衙役受伤了,一直想来看看,又担心县衙不让进,后来拜托方衙役,他说帮着打过招呼了,这才敢过来。” 她上下打量了唐川一番:“唐衙役已经能下地了?” “没事了,小伤。”唐川淡淡地说。 他不太想招惹这个小丫头,尤其是在面对她那一脸的希冀时。 “云娘子,这位现在已经是唐队统了,以后可别瞎喊什么唐衙役了!”一旁的守门衙役忍不住纠正道。 “啊?”云桂花一脸惊讶,看看那名衙役,又看看唐川,看他们不像在逗自己,这才目光闪闪地说:“真的?成队统了呀?” 唐川笑着点点头,他这会儿才想起来还有别人在。 不想在别人面前耍猴,他侧了侧身子,把云桂花往里头让:“云家娘子,进来坐坐吧!” “哎——” 云桂花的脚步有些胆怯,还有些雀跃,她望着县衙后园里让她眼花缭乱的奇花异草亭台楼阁,早已经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直到回到唐川的屋子,云桂花才缓过神来。 “唐衙……唐队统,这里真是好美啊——”她流连地望向门外的光景。 唐川把拐杖竖在桌子旁,坐在圆凳上对云桂花说:“没必要来看我,我真的很好。” “好就好!”云桂花麻利地把提了一路的食盒轻轻放在桌子上,然后从里面端出一碗面来,“唐队统,刚出锅的汤面,你趁热吃!” 见唐川盯着那碗面没有动筷的意思,她连忙补了一句:“加了羊肉的!” 唐川无奈地笑了笑,接过面碗慢慢吃起来。 明明是相同的味道,却没有上次吃过的那碗可口,大概是心境不同了吧! 他的筷子顿了一下,淡笑着说:“别再叫什么唐队统了,别扭,也不是陌生人,就叫我一声哥吧!” 云桂花扭了扭身体,小脸红扑扑的,低着头小声说:“唐,唐大哥,以前……嗯……” 唐川倍感头疼。 他不知道之前两个人的关系密切到什么地步,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才能不伤害这个小女子,只好含含糊糊地说:“那个,云家妹子,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之前的那些事,就让它过去吧!” 闻言,云桂花的嘴唇颤动了一下,半晌才挤出来一个字:“哦……” 看她泫然欲泣的可怜样,唐川有些于心不忍,他斟酌着措辞开始甩锅:“老实说,前阵子头风发作的很频繁,导致我忘记了很多事情,云家妹子,我们过去的事情,我实在是想不起来太多,所以,请你相信我,我没有记恨谁,也不是想故意逃避什么,我是真的忘了!” 云桂花惊讶地对上他坦承的目光,她确信唐川没有对她说谎。 她小心翼翼地问:“那,那你以后还能想起来吗?” 不想一次对她伤害太深,他放下面碗,答得模棱两可:“也许能,也许不能……” 这时,门外忽然闪过一个人影,唐川暗叫一声不好,他终于知道自己心里的不安是怎么回事了! 高秀朱提着食盒站在门口,若有所思地看着房间里的两个人,表情平静。 呃…… 不知道为什么,唐川竟然有种被抓包的感觉。 高秀朱今天打扮得很美。 她梳着唐川叫不出名字的发髻,头发一丝不乱,上头还簪着那支镶玉银簪。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她身穿一套鹅黄纱裙,略施粉黛,额头上还贴了一朵莲形金箔花钿。 她手中提着一个食盒,那个食盒唐川已经见过十几次了,里面肯定装着足以媲美长安贵族家宴的饭菜。 高秀朱面色如常,看不出喜怒。 她一言不发地走进来把红木食盒放到云桂花的竹篾食盒旁,斜睇了一眼只残余一点面汤的大碗,眉头不禁微微皱了下。 “唐队统吃过了呀?吃饱了么?” 接着,她瞥了一眼云桂花,一瞬间的惊讶过后绽开一个笑脸:“呀!是云家妹妹?我才看到呢!” 唐川按住自己的额头。 那么个大活人,你是真没看见么? 云桂花揉搓着手里的一块粗布手帕,强颜欢笑。 “见过高大娘子。” “别生分,叫姐姐就行!”高秀朱笑的很温和,可听在唐川耳朵里怎么听都别有深意。 高秀朱今天的话特别的多,她絮叨着说:“这些日子天天来给唐队统送饭,可给我累坏了,既然云家妹妹肯帮忙,那今后唐队统就交给你了。” 说完,还拉住她的手臂轻轻摇了摇:“这样可好啊?” 云桂花似乎不懂得怎么拒绝别人,当然,这时候她也不想拒绝,她像是揽到了一项重大工程的包工头,用力点头:“好!” 唐川傻眼了,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么个走向。 高秀朱就这样把带来的饭菜原封不动地拎走了,要不是不小心看到她冷若寒霜的侧脸,他简直就认为自己不识相地麻烦了她十几天! 生气了? 是吃醋了吧? 唐川看着她的背影,心里空落落的。 我的蛤蜊汤—— 第36章 烹调秘籍 从高秀朱和云桂花见面的那天起,她果然没再来给唐川送饭。 唐川郁闷,不止为自己的肚子捞不到油水吃,还因为自己居然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年轻一样开始惦记她了! 云桂花也没来。 唐川以好人家的女子不方便进出衙门为由,拒绝了她每天来送饭的提议,转战县衙伙房,恢复了以前每天清汤寡水的日子。 三天后,唐川的行动灵便了很多,他像一只刚学会行走的小兽一样慢慢撤下拐杖,蹒跚着往前走,只不过姿势有点怪异。 还是脚踏实地的感觉舒坦! 他憋了将近一个月的那颗心突然就不安分起来,决定出门走走。 唐川是个行动派,一炷香的工夫,他已经走出了县衙大门。 守门的两名衙役对他表示过关心,等他走过之后指指他的鸭子步,相互对视一眼,嘻嘻地笑。 他发觉了,突然回头,两名衙役冷不防被他逮了个正着,笑容立刻僵在脸上。 唐川隔空点点他们的脑门,一字一顿地说:“不厚道!” 见他没生气,两个衙役继续“嘿嘿”地傻笑。 他当然不会把这种小事放在心上,对他们挥挥手,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面摊,云老丈父女在里面来回忙碌,唐川想了想,果断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哪知道事与愿违,他才刚刚走出没几步,突然从面摊那边传出一阵熟悉的叫喊声:“云老头儿,你就说吧,你是卖,还是不卖!” 高英? 唐川不相信高英会这么不长记性,可回头一看,居然真的是那货,此刻正在面摊旁跟云老丈咋咋呼呼地瞎嚷嚷! 那天不是已经发过誓了吗?真就不怕天打五雷轰? 他顿时怒了,撇着鸭子步又踱了回去。 “高英!” “啊?”嘴里正不干不净的高英一下子就停下来,下意识应了一声,马上又觉得不对劲,回头一看,脸立时就垮了,“唐,唐队统?” 云老丈已经急得满头大汗,云桂花看到唐川来了,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冲到他面前:“唐大哥,高三郎又来……” 唐川用胳膊把她挡在自己身后,指名道姓地训斥高英:“高英,上回你当我面怎么说的?这才几天?你能不能好了?” 高英的头摇得像拨浪鼓,非常机智地改了称谓:“没有没有!唐队统,唐大哥!我发誓,我绝对没有恃强凌弱,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要脸么?谁是你哥?” “你呀!你就是我亲哥,我姐……” 他本想说“你是我姐夫”,但又及时考虑到这对活阎王无论哪一个自己都惹不起,立刻给收住了。 唐川瞪他一眼,往他和云老丈的中间一站,打算让他们当面对质,“高三郎,你刚才喊什么呢?什么东西卖不卖?” 高英扶正自己的帽子,轻咳两声才正色道:“这个说来话长!唐大哥,你觉得云老丈的面味道如何?” “很好。” “对嘛!”高英一副遇到知音的表情,“我年前无意中得知云老丈之所以做面手艺这么好,全依仗他祖上传下来的烹调秘籍,那个秘籍可不简单,要什么就有什么,你说说,唐大哥,那可是包罗所有烹饪之道的烹调秘籍啊!他云老丈却只学会了做面,这不是暴殄天物么?” 唐川有点讶异,要是平常,他准以为高英在胡说八道忽悠人,可是云老丈此刻的表情说明,这一切都是真的。 烹调秘籍?不就是菜谱么?有什么用?又不是武功秘籍,学来还能欺凌欺凌恶霸什么的! 唐川没什么兴趣,可是看起来高英很有兴趣,他说到秘籍的时候眼珠子都在放光。 “人家云老丈有没有秘籍,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我心疼啊!”高英捶胸顿足地哀嚎,“这么好的东西就被雪藏了?拿出来造福我大唐百姓不好吗?” 在面摊上吃面的人都忍不住窃笑起来,他们开始交头接耳,对高英指指点点,场面眼看就要控制不住了。 唐川觉得不能让高英在这里继续信口开河了,这里这么多人,对谁来说面子上都不好看。 他看明白了,是高英想买云老丈的烹饪食谱,而对方不卖。既然是买卖,就有得商量,不如找个安静地方好好说说。 他艰难地站起来,姿势怪异地撑着身体,对两人说:“走吧二位,县衙里谈谈如何?” 高英跟在唐川身后,马屁精似的扶住他的胳膊:“唐大哥,我扶你,不,我背你!” “哎——别动!”唐川抽出自己的胳膊,赶苍蝇似的摆着手,“你别碰我啊,我自己能走。” 高英看了一言不发的云老丈一眼,讪讪的说:“我不是怕你扯到伤口么!” “谢谢好心!”唐川丝毫不领情,“我告诉你高三郎,今天这是最后一回,待会儿你和云老丈谈,敞开了谈,我帮你谈,有什么你就说什么!过了今天,你要再敢纠缠人家父女,看我不收拾你!” 高英一听,唐川有给自己搭桥牵线的意思,顿时乐开了花:“那是那是,我出价,出高价!只要云老丈开价,多少钱我都答应!” 云老丈在一旁重重叹息了一声:“这跟钱就没关系!” “那跟什么有关系?”高英逼问。 “这……”元老丈似乎难以启齿,可是见唐川也是一副认真倾听的样子,只好说:“祖上有训,秘籍传男不传女,我就只有桂花这一个女儿,自然是传给我未来女婿,而且,必须是入赘女婿!” 高英先是停了停,继而爆笑不止:“云老丈,你?就你还找入赘的女婿?你什么人家啊?有金山还是银矿啊?” 云老丈的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差点翻脸。 要不是腿上有伤,唐川恨不得踹高英一脚,这会儿他把脚改成拳头,狠狠敲在高英的背上,震得他一通咳嗽。 唐川指了指高英,对云老丈说:“老丈,就该这样,有什么话就原原本本说出来,也好断了他的念想!” 见云老丈还有点犹豫的样子,他拍着胸脯说:“放心,一切有我!” 这下,云老丈可真放心了。 一直到县衙后衙,三个人坐在后园的八角亭中,他就那么半眯缝着眼睛,哪管高英唾沫横飞,口干舌燥,他都一言不发。 后来,高英终于不说话了,他气鼓鼓地盯着唐川,好像在说:“你不是说帮我谈么?” 是,唐川是想做个中间人,可是这种情况,云老丈死咬着不开口,他根本无话可谈。 这老爷子,真倔! 第37章 我要抽成 唐川见云老丈很坚决,觉得事情有点棘手,可是看高英的样子也不能轻易死心,就算他不敢用强,整天来纠缠也要被他烦死了! 这小子…… “高三郎,你又不当厨子,要烹调秘籍做什么?” “献宝啊!”高英朝唐川身旁凑了凑,神秘兮兮地说:“不用去当厨子,只要把这东西往宫中一递,御厨那么一学,陛下那么一吃,今后荣华富贵还不都是我的么?” 二货高英还有这花花肠子呢? 唐川往一旁挪了挪,像看傻子一样看了他一会儿:“你就不怕陛下万一吃坏了肚子,一声令下砍了你的脑袋?” 高英惊讶地捂住嘴巴,半天才瞪着眼睛说:“……高元这个狗东西,果然不安好心!” 太不可思议了! 高元都凉了这么久了,高英居然还在相信他会有好心? 唐川快要被这个傻子蠢哭了! 他艰难地说:“之前你到云老丈那闹事,是不是也是高元的主意?” “对对对!”高英后知后觉地说:“他说只要把云桂花……啊不,云小娘子带回髙府软禁起来,秘籍必然轻松到手!” 他勉强把话说完,然后躲避着云老丈的愤怒眼神,冲唐川一个劲傻笑。 唐川无奈地叹口气,把双手搭在他肩膀上,无比认真地说:“高三郎,答应我,无论以前高元对你说过什么,都请你反其道而行之!” 高英莫名惊诧:“狗贼在坑我?” 唐川惊诧莫名:“你真不知道?” “啊——”高英一张脸堆成了包子。 听到这里,云老丈长舒了一口气,他捏着衣角站起来:“高三郎,唐队统,既然都说明白了,那我先回去了,这会儿客人多,桂花一个人我怕应付不过来。” “别忙着走,老丈,我还有话说。” 云老丈不解地看着唐川。 唐川笑了笑,示意他安心坐下:“老丈,那烹调秘籍上的东西,你都会吗?” 老人笑着摇头,挤出的皱纹显得十分沧桑。 “我曾祖父曾是前朝宫中御厨,对各色烹调之道很有心得,他临终前写了这么一本秘籍,其中珍馐美味应有尽有,我父亲在战乱时逃到此地,家中一贫如洗,哪有闲钱买这些食材练手艺?到我这辈,也就勉强能支个面摊维持生计。” 好一个大写的“惨”字! 确实,学烹调秘籍比学武功秘籍成本高多了! 唐川沉思片刻,看看陷入悲伤情绪的云老丈,又看看一脸失望的高英,突然想到一个主意。 “云老丈,现在如果有人肯出钱让你练习秘籍上的菜肴,你乐意吗?” “当然愿意!”云老丈脱口而出。 话音一落,两个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高英身上? 他指着自己的鼻子,“噌”地一下蹦起来:“我?我又不是冤大头,为何要出钱给他练厨艺?” 唐川想,不把话说明白的话,以他的智商,很难参透自己的想法。 他尽量明晰地解释道:“高三郎,你开个酒楼食肆之类的,让云老丈用厨艺入股,每月按盈余分钱,怎么样?” 高英还是不明白。 “我为何要给他分钱?我哪儿不能花钱雇个厨子?”高英梗着脖子,像是在怀疑唐川和云老丈合伙讹他的钱。 “你雇的来有烹调秘籍的厨子吗?”唐川甩他一眼。 高英拍拍脑袋,还在犹豫。 “你不同意的话我就找你姐去了,只不过,到时候她才是新店的掌柜,至于你……哼哼——” 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高英但凡是个有主见的,也不至于让高元忽悠得差不多连裤衩都丢了,一听唐川这话,连忙咋唬道:“别别!家姐那么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哪能做什么掌柜,这活儿非我莫属!” 唐川又征询云老丈的意见,得到肯定后,这才高深莫测地微微一笑:“二位,有道是无利不起早,我可不能白忙。” 两人不约而同看向他,尤其是高英,脸上居然出现些许紧张的神情。 “我要抽成。” “抽成?”对经商一窍不通的俩人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疑惑。 “抽成!每月的盈余我只要半成!” 云老丈倒是无所谓,反正有人提供平台让他把秘籍里的菜式都呈现出来这就够了,至于盈利,那只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事! 高英扒拉手指头算了半天。 唐川循序善诱:“你看,如果你们赚一贯钱的话,只需要给我五十文,剩下的你俩五五开。” “才五十文?” 高英一听,眼中顿时恢复了神采,五十文而已,他高三郎去歌坊听个唱都不止五十文! 唐川露出得逞的笑容:“如果都没意见的话,那就说定了,高三郎回去筹钱,咱们明天就立字据!” 他丝毫也不担心高英要不出来钱。 不要说一间酒楼的本钱对高家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高英这败家子如今想要走上正途,如果自己要是他老爹的话,高兴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会不同意? 他预料的没错。 起初高良德听高英说要一大笔钱开酒楼,不由分说先是一通臭骂,说他败家子,变着法儿从他这坑钱,肯定三天就黄铺子!直到听到高英提起唐川的名字,这才冷静下来。 唐川是谁?那可是高家的救命恩人!最重要的,他宝贝“女儿”秀朱的心仪之人! 相处七八年,高良德能不了解高秀朱的性格? 能让她每天上赶着去给男人送饭的,除了唐队统还有谁? 再加上前阵子支票的事,还有今天高英说的入股抽成的事,高良德觉得,这位年轻公差简直比自己那些铺子里的掌柜都像掌柜,简直是个少见的经商奇才! 高府就这样迎来了本年度的第二件大事——在映月楼的不远处租了一间三层小楼作为高氏在钱塘县的最大产业,名曰摘星楼。 摘星楼与映月楼遥遥相望,至于为什么一定要选址在这里,高英理直气壮地说:“要不是映月楼,唐队统何至于锒铛入狱?这一切都怪他们家掌柜多事,非要出面做什么证!” 唐川相信,如果当初被逼无奈的映月楼掌柜听了这番话,一定会一脸懵逼,接着吐血而亡! 高英在高秀朱的暗中指点下效率极高,从租下房子到置办齐备再到开张只用了十天。 全城震动! 第38章 开张大吉 五月初七,端午刚过,正值吉时,摘星楼在县令孔子渂的主持下正式开张! 酒楼三层,有大厅,有单间。 一楼大厅全是方桌圆凳,头顶天井挂着大红绸缎,十分喜庆,绸缎正中坠着一个硕大无比的定制紫檀羊皮吊灯,足有十来斤重,虽然高秀朱诟病说晚上宵禁以后这东西根本用不上,可唐川还是觉得这样挂着更有牌面! 二楼三楼全是单间,区别在于,二楼采用传统的矮几软垫,一人一桌跪坐饮宴,三楼则跟后世的饭店一样,所有人围坐一张大圆桌,是由唐川提出的一种创新尝试。 整个小楼张灯结彩,酒楼门前锣鼓喧天,一排排整齐的炮仗“噼里啪啦”此起彼伏,台下杂耍卖艺的和台上的歌舞伎惹来围观百姓们的阵阵叫好。 摘星楼前一派喜庆,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里三层外三层把整条街挤得水泄不通。 唐川在二楼窗户看着外头的热闹景象,一种自豪和满足油然而生。 这场开幕仪式是他和高秀朱一起商量着安排的,足够热闹,足够气派,在大唐,绝对算得上高大上! 虽然约等于一个挂名股东,可咱在大唐也算是有产业的人了! 唐川有点飘,不过总算没得意忘形,因为高秀朱还在身旁呢,他总觉得自己压力山大。 自从上回高英无意间说出一件秘事,唐川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唐大哥,你上次怎么惹我姐了?” “我没有啊?” “那天她去县衙给你送饭,怎么原封不动又给拎回来了?” “那天?那天我先吃过了,所以……” “她生气了,我跟你说,虽然她那张脸跟平时一样,什么表情也没有,可我就是能看出来,她生气了!” “……我知道。” “嗨!你说说你惹她干嘛!那天我看食盒里居然还有我最爱的蛤蜊汤,就想不喝也是浪费了,我问她要,她竟然不给!” “说不定她是要自己留着吃呢!” “什么呀!自从上次做噩梦,我父亲往府里弄了三只大黑狗,她,她把饭菜直接给喂狗了!就当着我的面!过分不?” “……过分!” 唐川由此得出一个结论,这位大小姐气性是真的大,万幸自己还有三分薄面人家没当场翻脸,不然自己还真不一定能招架得住! 从那之后,再见高秀朱,唐川说话办事中规中矩,一点儿也浪不起来。 他总觉得高秀朱看自己的眼神越来越古怪了,特别是他们两个单独相处的时候,她的视线总是下意识地落在自己身上,里面闪耀着某些东西。尽管不愿意承认,可他又不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怎么会不明白,那种东西叫做爱慕! 姐姐,二十贯钱我已经收下了,您大可不必! 其实唐川心里挺美的,也有点小骄傲,再回头想想自己,不也和高秀朱一个德行? 不过,他不想现在就挑明这层暧昧关系。 虽说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的机会就在眼前,可唐川从来就不是个能当小白脸的人,更何况对方的老爹是个不折不扣的贵族,说笑归说笑,要是真被人当成巴结权贵吃软饭的,他唐川可受不了,这是尊严问题! 再等等,等自己能混个稍微好一点的身份,或者多赚一些钱……好像在古代就算有钱,该没地位还是没地位…… 管他呢!什么都好,反正我要靠自己的努力冲出钱塘县,直逼长安混出个名堂来! 突然,旁边的高秀朱推了推他的胳膊,把他拉回到喧嚣中。 唐川发现她正聚精会神地看着楼下的人群,顺着她的目光一看—— 呀? 在大半个县城百姓的眼皮子底下,居然有小贼敢当街偷东西? 那小贼大约十一二岁的年纪,脸上脏兮兮的,像是一个乞丐。他看起来有点紧张,一只小手想要伸向别人腰间挂着的钱袋,又犹犹豫豫地往回缩,再想偷时,那人却已经走了,如此反复几次,一次也没得手。 若是在这种场合有人丢东西,那对新开张的摘星楼来说不但名声有损,而且还很晦气! 高秀朱急了,刚想探头招呼楼下的高英带人去抓,却被唐川拦了下来。 “让我去。” “你小心腿伤!” 高秀朱叮嘱着,唐川却已经转身跑下楼。 挤过街上熙攘的人群,他轻而易举找到那小偷,发现他正颤着手往一个人的腰间摸去,那人正踮着脚看舞姬的妙曼身姿,对周围一无所觉。 唐川快步走过去,一把捞住小贼的腕子。 小贼吓了一跳,泥鳅似的想扯回自己的手腕,力气出奇的大,唐川差点就捉不住他。 唐川气急败坏地踹了他一脚,拽住他就往旁边巷子里拖。 他狠狠地拍了小贼脑袋一下,大声训斥道:“偷东西?” “我没偷!” “你没偷?你是没偷成吧!”唐川一用力,反手把他按在墙上,“说,叫什么名字?” “没名——”小贼扯着脖子喊:“你凭什么说我偷东西?” 唐川冷笑:“我在上面看得清清楚楚,你在这转悠半天,一直没找到下手机会,还不承认?你这点小伎俩,能骗过我堂堂公差的法眼?” 他是故意吓这孩子,让他以后不敢再偷。 在楼上时看得很明白,这小贼转悠半天,始终也没敢下手,一看就是初犯,这种小家伙,稍稍一吓唬立刻老老实实的,保证下回再也不敢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果然,小贼的声音再也没有刚才的劲头了,他弱弱地问:“你,你是公差?” 唐川今天穿的常服,但队统的腰牌是随时带在身上的,他摸出腰牌在小贼面前晃了晃:“喏,给你见识一下!” 小贼虽然不认识,但还是被唬住了,他鼓着腮帮不敢吭声。 “说吧,叫什么?” “影子。”小贼果然老老实实。 影子?这是什么名字? “没姓吗?”唐川问。 “不知道姓啥!” 看来真是一个乞丐,还是一个孤儿乞丐。 唐川松了松手上的力道:“怎么当了十几年乞丐,才想起来偷东西啊?” “你认识我?” “不认识!” “那你怎么知道我当了十几年乞丐?” 这还用说么,正常人哪能连姓都没有的? 他懒得回答这么二的问题,不耐烦地说:“甭废话,问你呢!” “最近闹饥荒,城里的乞丐多了,讨不到东西吃……”小贼咕哝着,满脸委屈,好像在说:本来开开心心地当着乞丐,突然就竞争激烈起来了,我招谁惹谁了? 随即,影子就感觉自己被拉着胳膊转了半圈,跟讨厌的公差来了个脸对脸。 “没吃的就能偷东西?” 影子皱了皱鼻子,明显嫌弃唐川这个多管闲事的家伙。 认罪态度不够良好啊! “小混账!”唐川又拍了一下他的脑袋,拉着他就往街上走。 影子立刻就怂了,不停地往后挣,还一边嚷嚷着:“别抓我,别抓我啊!我再也不敢了!” “这时候知道害怕了?”唐川回头瞪了他一眼,“晚了——” 第39章 影子 小乞丐影子连哭带喊地路过整条街道,后来他不哭了也不喊了,他发现讨厌公差带他走的不是去往县衙的路。 直到走进一条小巷子,影子开始慌了。 “你,你要干嘛?你不是公差?你骗人!” 唐川看着他慌成一团的样子,猜他是把自己当人贩子了。 “放心,我不贩人。”他故意装作嫌弃的样子说:“你这么脏,吃之前先洗洗干净比较好!” 接着,他看到小乞丐一头蓬乱的头发统统竖了起来。 他哈哈大笑着,把他拖进一个小院子里,然后“砰”地关上院门。 影子被丢进院子,连滚带爬地想找地方把自己藏起来,一抬头却看到面前一口冒着热气的大锅,前后一联想,长长地尖叫一声,一下子哭了出来。 “谁呀!鬼叫什么!”云老丈不耐烦地从摘星楼的后厨走出来,一眼看到正在坏笑的唐川,不由得狐疑地问:“唐队统?你怎么到后院来了?” 唐川连忙打招呼:“云老丈,忙么?” “还成,都在外面看热闹呢,进来吃饭的客人还不多!”云老丈意气风发,人也穿的比往常精神,看起来年轻不少。 唐川笑着点点头:“老丈受累,给这孩子煮碗汤面吃?” 现在唐川和云老丈之间的疙瘩已经彻底解开了。 从前的唐川和云桂花要好,两人差点就私定终身,哪知道云老丈一通乱棍砸下,打散了这对小鸳鸯。 云老丈在县衙门口摆摊,当然听说过唐川唐衙役的身子骨很弱,而且还有什么头风病。 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也没有什么不喜欢,他不让女儿跟唐川来往的原因,就是因为他需要一个能继承烹调秘籍的女婿,这个女婿绝不能是个病秧子。 解释完之后,云老丈如释重负,唐川也一样。 没有隔阂和猜忌,才能更好的合伙做生意,而唐川和云桂花那段朦朦胧胧的感情,也就这样告一段落了,除了云桂花到现在都不愿意出门见人之外,其他一切都很好…… 虽然云老丈觉得大喜的日子弄个乞丐进屋有点不吉利,可他也是穷苦人家过来的,对这个瘦骨伶仃的孩子还是有少许同情。 锅里水是开的,面也是揉好的,转眼一大碗汤面就出锅了。 云老丈熟练地往里面兑了几样调料,搁在旁边一张桌子上,然后招呼了一声就去后厨为即将到来的客人做准备。 唐川拿了张圆凳往桌子旁一搁,然后提溜着影子的脖领子把他放到圆凳上。 影子缩成一团,半天都没缓过神来,直到嗅到一股汤面的香气,这才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面。 面!一整碗!刚出锅的!不是别人吃剩下的! 吃了这一碗,死也值了! 他顾不得烫,开始大快朵颐起来,这碗面是他这辈子最好的一餐! 唐川又搬来一张圆凳,坐在他对面托腮着,看他把汤面吃成断头餐。 “影子,好吃么?” 影子的整颗脑袋都塞到面碗里了,听到唐川问话他终于稍微抬起头,露出一双乌黑的眼睛眨了眨,表示好吃。 “……你这是饿多久了?” 影子趁喝汤的工夫空出一只擎碗的手,比出三根手指。 三天?难怪这半大孩子忍不住出来偷东西! “以后还偷么?” 影子的动作停下了,他放下碗,正襟危坐,像是一个等待宣判的罪犯。 唐川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摘下他脸上挂着的一块面片。 面对一个走投无路的人,讲任何大道理都会变成“何不食肉糜”的鬼话,他以前最看不上站在自己立场对别人指手画脚的人,可这一刻,作为县衙公差,他觉得自己又不得不说点什么。 偷东西违法,那么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孩子饿死街头就活该么? 这里是大唐,社会福利体系约等于无,虽然设有济病坊之类的机构,但是十一二岁的健康孩子是不可能被收留的! 影子,真的就只是一个影子,像他这样的影子,整个大唐也不知道还有多少…… 高秀朱听说唐川在后院,过来找他,在见到影子时有些意外。 “清江,怎么把小贼弄到酒楼里了?” 清江是唐川临时为自己表的字,不是为了附庸风雅—— 高秀朱前些日子觉得两人之间的称呼太生分,张嘴就来了一声“唐郎”,叫得他浑身发抖! 螳螂? 唐川连忙制止她:“叫我的表字——清江好了!” 就这样,唐川这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孤儿也有表字了! “来得正好,大娘子,听说高府以前常常舍粥?” 高秀朱看影子一身破破烂烂,顿时明白了什么。 她不太高兴,淡淡的说道:“最近没有,府中杂事太多,无暇顾及。听仆役说,最近城中乞丐好像多起来了,等过段日子再开粥棚吧!” 唐川知道她是误会自己了,自己完全没有道德绑架的意思,连忙解释:“总靠施舍也不是长远之计,不如想想其他办法?” “其他办法?”高秀朱眨眨眼,“什么办法?” 唐川耸耸肩:“我也没想到!” “那这孩子?” “饿坏了,这次没偷到什么东西,暂且算了!下次再抓到,打断手脚!”唐川呲了呲牙,最后一句是对着影子说的。 影子哆嗦了一下,头更低了。 高秀朱却当真了,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唐川皱了皱眉,有些诧异,一时参不透她是真心还是跟自己一样是吓唬人的。 影子咕哝着说:“我不敢了,真的不敢了……” “不敢就好,走吧!”唐川狞笑一下,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令他意外的是,一直想逃离魔爪的影子居然没有立刻跑掉。 他四下乱找,最后跑到墙根底下捡起半块瓦片,对着桌子上的面碗指了指。 唐川一探头,这才返现那碗面居然只吃了一半,大海碗底下剩的都是干货。 “怎么?” 影子吞吞吐吐地说:“我能给朋友带回去吗?他也两天没吃了……” “你还有朋友?” 唐川有点意外,乞丐们如果非亲非故,不应该是竞争关系吗,这算同病相怜? 影子点点头:“捡的。” 生怕唐川和高秀朱不信似的,连忙又加了一句:“真的!” 唐川觉得有趣,哈哈笑道:“哪儿捡的?我也捡一个去!” “就在江边,呆呆傻傻的,我看他可怜给了口吃的,这可倒好,他就赖上我不走了!”影子撇了撇嘴。 自己还吃不饱饭,突然莫名其妙多出来一张嘴,这谁受得了? 这小乞丐人貌似还不错! “你等等!” 唐川说着,一闪身钻进后厨,片刻工夫捧了几个芝麻胡饼出来,被云老丈追了一路。 他夺过影子手里的瓦片往墙角一丢,把一摞胡饼塞进他怀里:“给,拿回去吃!” 第40章 刀疤脸 影子愣了半天,突然欣喜地露出一个笑容,冲唐川弯了弯身子:“谢谢,谢谢这位好心的公差郎君!” “你住哪里?”唐川问。 影子乌溜溜的眼睛转了转,还是决定说实话:“乌衣巷尽头有间破庙,我和流浪儿就住在那里!” 唐川俯身问他:“流浪儿?是指你朋友?” 影子满脸骄傲:“我给他取的名字,好听吧?” 唐川认真点头:“嗯,好听,比你的好听!” 影子嘴巴立刻撅得高高的。 唐川拍了拍他乱糟糟的头发:“记得,不可以再偷东西!男子汉要靠自己的双手吃饭!” “嗯!”影子像是下定某种决心,用力点了一下头。 “去吧!”唐川往院门方向一指,“记得,我叫唐川,有困难尽管去县衙找我,别的帮不了,一口饱饭还是能给的!” 影子连声道谢,把胡饼全都塞进衣襟里,抱着鼓鼓的一包胡饼雀跃地跑开了。 待他走远,唐川长长出了一口气,一回头,却撞上高秀朱火热的目光。 虽然心里对唐川的做法很欣赏,可她说出来的话却没有一点温度:“你帮不了他一世。” “我知道,但还是觉得他可怜。”唐川自嘲地摇摇头,忽然看向高秀朱,“你不也是一样?” “我?”高秀朱不解地反问。 “你舍粥也舍不了一世,不还是乐此不疲?” 高秀朱赧然一笑,露出两个好看的梨涡,她不想再谈论这个,于是转移话题:“前堂似乎来了不少人,去看看?” “好。”唐川也想看看,这间自己占有百分之五股份的酒楼究竟有多受欢迎。 两人肩并肩,边聊边往大堂走,路过后厨的时候,看到云老丈已经开始大显身手了,做个菜硬是做出了气吞山河的架势! 两人相视一笑,这位憋屈了一辈子的老人家终于找到自己的价值了! 到了前堂一看,两个人顿时呆住了。 满坑满谷的都是食客,场面前所未有的火爆! 有听说祖传烹调秘籍慕名而来的,有冲着高家的名声来捧场的,也有跟着孔县令屁股后进来混脸熟的,甚至还有看热闹看着看着就被人潮推进来的。 “这排场大的,三层高楼,就是个吃饭的地儿?” “听说啊,高家请到一位厨子,以前先祖可是替前朝皇帝做过饭的!” “嚯!瞧瞧,不愧是高家,多气派!看这摆设,那边还有一整面墙的字画呢!” “字画算什么?你看头顶上那顶……叫什么来着?什么灯,对,吊灯!听说是纯羊皮的罩子,弄得跟纸一样薄,上面还雕着花呢!多精细!” 众说纷纭,唐川心里美滋滋,高秀朱也是微微挑着嘴角,感叹高英的日子终于要走上正途了。 白小然迎上来,嘻嘻笑着:“唐大,哦不!唐队统——” 唐川真是有好些日子没见他了,笑着问:“你怎么来了?” “跟孔县令一起来的!”他扯扯自己身上的崭新短衣,“今日我休沐,来吃酒啊!” 拿他没办法,唐川笑着摇摇头:“吃酒?这会儿找张桌子都难,饿着吧你!” “不急!反正不要钱,讨饭的还嫌饭馊不成?”白小然不知道摘星楼有唐川的“股份”,所以口无遮拦。 “屁话——” 两个人斗几句嘴,看着伙计们忙碌。 几位伙计楼上楼下穿梭,马不停蹄地吆喝着传菜,即使这样,一下子涌进来这么多人,新开张的摘星楼也难以招架。 好在,大多数人是来捧场的,而不是砸场的,他们有的三三两两聊着天,有的东张西望敲碗等,一派和谐景象。 就在这时,突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传来。 “娘的!老子是来吃饭的,这么久都不上菜,你们这酒楼还开得?” 嘈杂的酒楼大厅突然安静下来,众人纷纷转头看去,见是一个刀疤脸的男人正把喝空的茶碗扣到桌上,明显是在用实际行动骂人! 当见到他桌上还放着一柄乌黑油亮的大斧时,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缩了一下脖子以示尊敬。 一名机灵的伙计小跑着上前,点头哈腰地安抚道:“这位客官要的是一坛桂花酿,两斤烤鹿腿,三张芝麻胡饼,马上就得!” 接着,他马上回头对厨房方向吆喝一声:“烤鹿腿和胡饼快着些!客官饿了!” 可真是个小机灵鬼,处处透露着训练有素! 先是准确地说出客人点的东西,表示“我一直记着你”,再催厨房,不说客人急了,而是说他饿了,意思是“我知道你饿了才脾气急”,给客人个台阶下。 唐川在心里把他赞赏了一通,觉得这伙计相当专业,处理得也相当令人满意,可是当事人似乎并不买账。 刀疤脸大吼一声:“恁贼娘!敢耍老子?” 接着,他大手一挥,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巴掌扇在伙计脸上,“啪”的一声脆响! 伙计直接被打蒙了,他捂着脸,两道鼻血顺着手指蜿蜒而下。 小伙计被这恶汉的狰狞表情吓到,后退两步带着哭腔说:“你,你这恶人,你怎么打人?” “打你?”刀疤脸冷笑两声,“老子今天劈了你又怎地!” 说着,他伸手摸向斧柄。 吃饭的众人见状,“轰”地一下四散躲避,生怕误伤到自己,有些干脆跑到门外,隔着窗子往里看。 第一天开张就有闹事的,这还了得? “住手——” 还没等唐川出声,高英急急忙忙从楼上冲下来。 唐川收住脚步,然后拉住另外一个小伙计耳语了几句,小伙计点点头,连忙慌慌张张跑出门。 他挡在高秀朱前面,又拦着跃跃欲试的白小然,打算静观其变,看看高英怎么解决这事。 刀疤脸大汉斜眼盯着声音发出的地方,只见一个锦衣华服的小白脸带着两个帮手分开人群走出来。 “哼,哪来的白脸小子,敢管老子的闲事?”他一脸藐视,丝毫没将高英和两个髙府护院放在眼里。 “我乃是摘星楼的主人!你是哪来的泼皮,敢来我们摘星楼闹事?”高英这才看见被打的脸都肿了的伙计,“还敢打人?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刀疤脸冷笑一声,反倒一屁股坐回凳子上:“老子管你什么摘星楼摘桃楼的,怠慢老子就是不行!” 高英烦躁地嚷嚷起来:“嗨嗨嗨!别一口一个老子的!今天我们高家酒楼开张大吉,能吃就吃,不吃快滚!” 刀疤脸怒了,眼珠子瞪成铜铃大小,霍地一下又站起来:“娘的!让老子滚?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说着,一柄五六十斤重的大斧已经提在手里了。 高英当时就怂了,他一连后退好几步,对身旁两个高府护院一挥手:“上,教训他!” 刀疤脸哈哈大笑,像是算准了那两个护院赤手空拳不敢上前,反倒往前逼近了几步。 于是,变成了两个护院护着高英一起往后退去。 第41章 假的江湖 唐川扶额,简直没眼看! 高英这家伙如果没有老爹庇护的话,放在电视剧里估计活不过三集! 高秀朱在身后拉拉他的袖子,担心高英吃亏,他却回头用眼神示意她稍安勿躁。 聪明如她也想不出主意来了! 方才听到唐川已经叫小伙计去县衙搬救兵了,在救兵到来之前,面对这样油盐不进的糙人,她一个女子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 高英很快被逼到墙角,一副快吓尿了的怂样,他恼羞成怒地对两个护院大喊:“快!拦住他,你们倒是拦住他呀!废物!今天要不把他赶出去,明天都给我滚出髙府!” 两个护院没法,只好硬着头皮朝刀疤脸冲过去,却根本连他的身体都没挨着,就被一脚一个踹飞出去。 刀疤脸没有善罢甘休,似乎对于遇到抵抗这种事情异常愤怒,他大步上前提起其中一个护院的衣襟,把那柄斧头丢在旁边的桌子上,开始左右开弓扇他的耳光。 熊掌一样的巴掌一下一下落在那护院脸上,才几下就打得他口鼻流血,牙也掉了两颗,可是他就像没疯够似的,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 这种施虐,完全就是猫捉弄老鼠一样,是一种赤裸裸的羞辱。 拥挤的摘星楼里鸦雀无声,只有打耳光的声音一下下清脆地响起,就像打在高家的脸上。 “住手——” 寂静中,一个清亮的声音传进刀疤脸的耳朵,虽然是一模一样的两个字,可喊出来的话却又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气势,跟刚才那个毛躁的小子完全不同。 刀疤脸怔了怔,本以为已经完全控制住场面的他根本没有想到这时候还有人敢站出来。 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瘦削的青年脚步沉稳地向自己走来。 唐川瞥了一眼那名被打到失去知觉的护院,冷冷地说:“阁下,威风的差不多了,停手吧!” 刀疤脸“哼”了一声,把手里的人像丢破麻袋一样丢给另外一名吓傻了的护院,这才转向唐川:“你又是什么鸟人?” “我叫唐川。” 刀疤脸上下打量了一遍他,瓮声瓮气地说:“没听过!” “没听过不要紧,我已经报官了,你再不走估计就走不了了!” 唐川一边说,一边审视着这个蛮不讲理的家伙。 他的打扮有点奇怪,又说不上来哪里怪,反正就是给人感觉不像善类,一看就是个浑不吝的莽夫。 一听到报官,刀疤脸非但没有害怕,反而哈哈大笑起来。他拎起斧子,手起斧落,“咔嚓”一下就把旁边一张桌子劈得粉碎。 “官府是什么鸟?比这桌子还硬?” 太嚣张了吧?什么人敢连官府都不放在眼里? 唐川的眼皮抽搐一下,实在想不通为什么在贞观盛世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见唐川不说话,刀疤脸更嚣张了,他平举双手,挑衅地环视周围百姓,一边在摘星楼的大厅里兜圈子一边狂妄大叫:“来来来!公差呢?来捉老子!老子行走江湖二十年,不知见过多少在江湖上混不下去滚到官府蒙饭吃的,那些废物哪个是老子对手?” 丫的神经病! 唐队统感觉自己所引以为傲的职业受到了侮辱。 让我在未来女朋友面前丢人,你完了! 他下定决心,今天非逮他进去吃几天牢饭不可! 等等!江湖? 难怪这家伙牛气冲天的,原来是个游走在灰色地带的江湖人? 唐朝尚武,对兵器管制很宽松,所以促使很多人乐于舞刀弄枪,所谓的“江湖人”也比别的朝代自由得多。 唐川蠢蠢欲动,有点想见识见识传说中的“武林高手”的身手,又担心万一真的有“武功”这种技能,自己在他斧子底下肯定走不过三招。 算了算了,小命要紧! 念头一闪即逝,唐川向头顶看了一眼,看到一个小小的影子。他立刻换上一身江湖气,抬高腔调对刀疤脸哈哈一笑:“原来是江湖上的朋友,误会误会!不知英雄是哪一号?” 刀疤脸有点惊讶地打量了对面的年轻人一眼,没想到对方竟然也同是江湖人,于是虎虎生风地一抱拳:“淮南碎玉斧王大力!” 唐川差点笑出来。 碎玉斧?往地下一扔什么玉不都一样碎? “久仰!”他学着对方的样子,豪气干云地一抱拳:“在下冰火岛金刚伏魔碧海潮心落英神剑葵花宝典弹指神通九阴白骨爪乾坤大挪移号令天下莫敢不从混元霹雳手唐川唐清江!” 唐川顺嘴诌出一连串熟悉的武侠小说元素,想给自己一个响亮的名号,立刻他就后悔了。 ……能把葵花宝典删了让我重说一遍吗? 刀疤脸王大力愣了半天,眼神渐渐变得迷离起来,半晌,他问:“英雄,你的名号能否再报一遍?” “哼!”唐川一甩袖子装出不屑一顾的样子,好像受到了怠慢,其实他是说完就忘了。 王大力喃喃自语道:“这么长的名号,我怎么会没听过?你不会是唬人的吧?” “唬人?”唐川挑起眉毛,“我唬你做什么?我看你二十年江湖白混了你!低级!” 王大力脾气暴躁,点火就着,他大斧一挥:“说谁低呢!” 又要劈桌子? 唐川吓了一跳,不着痕迹地倒退两步,随时准备逃离他的攻击范围,可是嘴上却硬气的很。 “阁下看来混的是普通江湖,是不是学艺不精?告诉你,真正顶尖高手的江湖,是要勤学苦练,华山论剑,待到牡丹潋滟,决战紫禁之巅!” 唐川觉得自己为了保全摘星楼的桌椅板凳也是拼了。 他又不着痕迹地朝头顶看了一眼,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 王大力的斧子垂了下去,仔细琢磨半天,向唐川虚心求教:“华山?华山有什么剑?紫禁又是哪?很高么?” 唐川鄙夷地看着他:“一年一度的华山论剑都不知道,那可是江湖中的盛会,你真的是江湖中人吗?” 王大力默默地点点头,又摇摇头。 “想知道吗?” 王大力再次点头,目露渴求。 “附耳过来!”唐川冲他勾勾手,并拉过一个圆凳让他坐下。 王大力着了魔一样坐到了凳子上,乖乖歪着脑袋听唐川说话。 唐川贴在他耳边小声说:“你在此不要动,我去买个橘子!” “橘子?”王大力纳闷地看向唐川,却发现他已经飞快跳到一边去了。 他心里突然一紧,直觉危机就在头顶!抬头一看,果然看到一个瘦小身影攀在天井的红绸上,手里拿着一把剪刀,冲他贼贼一笑,之后果断剪断了羊皮灯的绑绳。 王大力身材魁梧,一时间没法从矮小的圆凳上起身闪避,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精美的方盒子在自己眼前越变越大,最后“砰”地一下砸在自己脑袋上! 白小然扯着红绸从天井上头荡下来,得意洋洋地拍拍手,然后朝唐川飞了一个“夸我”的眼神。 变故发生的太快,所有人都傻愣愣地看着这一切。 第42章 江湖人 高英率先反应过来,他“蹭”一下从地上跳起来,蹦到已经被砸晕过去的王大力跟前,狠狠地啐了一口,接着不解恨似的,又踹了两脚! 王大力确实是晕了,像一坨死猪肉一样微微晃动一下,毫无反应。 干的漂亮!干出了我想干却不能干的事! 唐川头一回在心里赏了高英一朵小红花。 他走过去,指指那两个被打伤的护院对高英说:“将地上的捆了,然后赶紧送他们去看大夫!” “那这……”高英看着地面的狼藉和惶恐的人群,一脸愁容。 唐川对他使了个眼色:“县衙的人估计马上就到,这里有我和你姐姐呢,别耽搁了!” 虽然高英不觉得死伤一两个护院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唐川的话他是不敢不听的,于是亲自带他们去医馆。 众人仍在原地看着,小声议论着,神色迥异。 窗户外面飘进来一个声音:“唐队统,这人打算如何处置?” 唐川循声望去,见是一个脸熟的百姓,微微一笑:“将由孔明府依律查办!” “江湖中人,县衙敢管?”另外一个声音问。 “为何不敢?”唐川仰望声音传来的二楼,严肃地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何人能出其左右?” 周围传来一阵鼓舞的叫好声。 又有人高声问:“唐队统,你真是江湖中人吗?” 此话一出,四下皆寂。 唐川豪迈地大笑起来:“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百姓们很兴奋,有些甚至鼓起掌来! 他们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江湖,有人谈论对江湖的见解,还有人说自己街坊的婶子的表哥的儿子就是混江湖的…… 唐川见客人们站成一片谈兴更浓,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这才走到高秀朱耳语几句。 她先是不理解地看了他一会儿,眼睛渐渐亮起来。 她缓步登上二楼,站到最显眼的地方,轻轻击两下掌,等众人静下来。 见是高家大娘子有话说,食客们果然都不言语了,纷纷向她投去好奇目光。 高秀朱众目睽睽之下仍然是一副冷艳到底的模样,让食客们又敬又畏。 “诸位!今日我摘星楼开张大吉,承蒙各位捧场,万分感激!今日出了这等糗事,扰了诸位的兴致,深表歉意,今日在场各位请尽情吃喝,这顿饭,我高家请了!” 众人闻言顿时欢呼起来。 唐川带头吆喝一声:“多谢高大娘子!大娘子大气——” 一时间,满堂喝彩! 高秀朱在此情此景下也有点绷不住了,她嘴角微微上翘,嗔怪地看了唐川一眼。 唐川轻咳一声,连忙双手虚按示意食客们安静:“诸位,大厅马上就收拾利索,稍后请有序落座!” 等一切都安顿的差不多,方人俊终于带着一干衙役姗姗来迟。 唐川都不想吐槽古代公差的效率了,要等他们来解决王大力,估计整个摘星楼都要被他给拆完了! 他跟高秀朱打了个招呼,带着衙役们到后院去提人。 王大力像一头死猪一样蜷缩在柴棚里,方人俊过去一看,立刻惊讶地叫了起来:“碎玉斧?” 嗯?唐川狐疑地看向方人俊。 他是怎么认识这家伙的?而且叫的还是他江湖上的诨号,而不是本名! “方大郎,你认识?” 方人俊一下子把腰刀给抽了出来,吓唐川一跳。 “这是个畜生,我就是不屑跟这种人为伍,才退出江湖来当衙役的!” 唐川一脸懵。 什么?方人俊以前也是“江湖人”? 不过再仔细一想,倒也正常,在唐朝,很多衙役和不良人都是由江洋大盗地痞无赖之类洗白的,刚才王大力似乎也是这么说的。 方人俊从前的事自己应该知道吧? 唐川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问方人俊:“你别冲动,说说,他干什么坏事了?” 方人俊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胸口剧烈起伏一阵,把腰刀又插回刀鞘,恨恨地说:“这狗东西早年间强占了一个寡妇的身子,这还不算,居然连她七岁的女儿都不放过!” 他越说越气,忍不住狠狠一脚踢在王大力的脸上:“江湖重的无非就是一个侠字,狗东西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不料,这一脚却把人给踢醒了。 王大力还不太清醒,骂骂咧咧地坐直身子,一眼看到双目喷火的方人俊,立刻瞪大眼睛:“方,方……” “闭嘴!不准叫我的名字!”方人俊咬牙切齿,“我说过我要亲手将你正法!王狗,江湖中任你逍遥,大唐律法可不容你!” 认识这么久,唐川第一次见到憨厚的方人俊发这么大的火。可以理解!别说是方人俊,就连在前世见过无数恶人的唐川在听到王大力的罪行时都一阵阵的直犯恶心。 王大力晃了晃身子,眼神突然变得恶毒起来,对方人俊说:“凭你一面之词,就能定我的罪?” 方人俊突然语塞,脑子不太会转弯的他之前没想过这个问题。 王大力得意洋洋地看着他,一脸“你奈我何”的笑。 唐川心中冷笑,高声说:“方衙役,此人方才在摘星楼闹事,打伤两个人,一重伤,一轻伤,当时将近百名食客亲眼所见。没什么可说的,押回去关个十天半月吧先,让兄弟们好好照应,可别怠慢了江湖人士!” 王大力立刻面如土色,方人俊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欣喜地一抱拳:“是!遵唐队统令!” “你?”王大力讶异地看向唐川。 “告诉你个秘密。”唐川坏笑着靠近王大力,“我乃是本县捕贼县尉手下队统,专门捉你们这些所谓的江湖人士,也就是你口中的‘鸟公差’!” “什么?你?狗官——”王大力拼命挣扎,努力想摆脱束缚。 唐川抬手,用尽全力将一个耳光甩在他脸上,冷声说:“就你这种败类玩意,还想做江湖人?当狗都不配,我看宫中阉人最适合你!” 方人俊咧嘴大笑:“这主意好!” 王大力骂骂咧咧地被几名衙役强行拖走了,唐川在腰上用力蹭着打的发疼的手掌,心里下了一个决心! 他不信自己一直会有这么好的运气,每次都能遇到这种傻哔二货让自己坑,所以提高自身素质还是很重要的! 健体,从跑步开始,明天就开始! 第43章 乞丐聚居地 第二天清晨,晨露微凉。 当很多人都没起床的时候,唐川已经沿着大街小巷跑了将近半个时辰。 早起慢跑是一个很好的习惯,尤其是在这没有任何污染的古代,要是空气中没有那股子动物粪便味儿就更好了! 唐川转入一条街,不知不觉来到乌衣巷,一下就想起了昨天的小乞丐——影子。 他昨天好像说过住在乌衣巷来着? 远远眺望,迎着绚丽的晨光,他看到在路的尽头果然有间破庙,还是带门楼和院子的那种,看起来从前也是香火鼎盛的。 这小子的住处倒不错,起码够宽敞! 突发奇想,他想去看看影子。 他是个雷厉风行的人,想法才一出来,人已经往破庙走去了。 破庙确实是破庙,大门摇摇欲坠,外墙漆瓦剥落,原先的匾额掉了半块,只剩下一个“严”字,吱吱嘎嘎地荡在风中。 走近门前,院子里已经有了些动静,像是有人在井里提水的声音。 想不到这小乞丐还挺勤劳,没事可做也能早起,长大后何愁没饭吃啊? 唐川笑着推开门,却发现院子里正在提水的人不是影子。 放眼望去,破庙前院的几个佛殿似乎都有人住,有一间里还传出阵阵的婴孩啼哭声。 万万没想到这里居然还住了不少人? 原来在看不见的暗处,钱塘县城内有这么多乞丐的吗? 那个提水的人衣衫破烂,当然也是一名乞丐,他听到有生人进院子不由得有些紧张。 “你找谁?”他目露警惕。 唐川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没什么威胁性:“我找影子。” 那人放下心来,表情有些不自然,一边把水倒进一个缺口的木盆里,一边朝远处的一间小殿努努嘴:“那间!” 唐川道了谢,走过去扒住窗户的破洞看了一看,里面毫无动静,看来还没起床。 他轻轻推开门,就见地上铺的乱草堆上,正睡着两个人,正对着他的正是影子。 他似乎睡的不太安稳,频频皱眉,嘴巴也在胡乱蠕动,像是在说梦话。 唐川走过去推了推他:“影子?” 影子的眼皮动了动,一下子弹起来,惊恐地望向四周,在看清楚旁边的人是唐川之后愣住了,还用力地揉了揉眼睛。 “公差郎君?你怎么来了?我不是在做梦?” 唐川敲敲他的脑壳:“做什么梦?路过顺便看看你!” 他打量一下周围的环境,实在是不堪入目! 四处漏风的墙壁,能看见天光的屋顶,挂满蛛网的佛像…… 好吧!原先还觉得自己在县衙的住所像狗窝,跟这里比起来简直就是五星级酒店,三千块一晚的那种! 他在心里轻叹一声,笑着问:“昨天的饼够吃了没?” 一提到饼,影子都情绪瞬间低落。 察觉出他的不对劲,唐川问:“怎么了?” 好半天,影子才在唐川的不断追问下讷讷地说:“被,被抢了……” 唐川惊讶:“被谁抢了?” 影子低下头,伸手指指门外。 显而易见,这小家伙刚回来就被乞丐邻居们给打劫了。 唐川仔细打量影子,发现他的眼眶微微肿起,脸颊上还有几道深深的抓痕,心里立时升起一股无名火! “你怎么不藏好呢?”他耐着性子问,“再说,他们要就给他们好了,好汉不吃眼前亏知不知道?” 影子显得很委屈:“刘婶子的孩子病了,我看他可怜嘛,就拿给他一个,没想到被人看见了,他们就来抢,我想流浪儿还没吃呢,就想护住胡饼,就被他们打了……” 唐川看他说着说着就要哭了,又敲了敲他的脑壳,只不过这回没用什么力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多大个事!走!带你们吃好的去!” “还吃胡饼吗?还是汤面?”影子的眼睛顿时亮了。 “吃全县最好的早饭!” 去铺子吃早点这个举动对于一般人家来说有些奢侈,不过唐川怕什么?他现在可是有二十贯钱的人,比一般人家富裕多了,还会吝啬这一顿早点钱么? 影子一下子恢复了活力,他回头用力熟睡中的流浪儿,兴奋地大叫着:“起来,快起来!唐郎君带我们去吃好吃的!” 好半天,流浪儿才慢慢坐起来,目光有些呆滞。 唐川皱了皱眉,有点同情。 这孩子的智力应该有点问题,难得遇到影子这么个好人照顾他,也算是幸运! 他深呼吸一下,故作轻松地拍拍影子的肩,活像一个指挥若定的将军:“想跟我出门,起码得把脸洗干净,给你们两个一炷香的工夫,快去!” 流浪儿仍是傻愣愣的,完全没听懂唐川在说什么,影子跳起来拉起他的手一溜烟地跑到井边打水去了! …… 唐川本来想带他们吃个早饭就算了,没想到居然被讹上了! 前天县衙接到报案说东村有户人家进了贼,村正自己解决不了,今天本来是要带两名衙役去调查一下,可是这俩个小孩大的牵着小的跟了他一路,一直跟回县衙。 等唐川换完公服带衙役刘满水和白小然准备出城,他俩竟然还在县衙门口等着! 唐川没辙,扯住影子的耳朵把他拉到一边,流浪儿见状有点惊慌失措,握着影子的手怎么也不放开,随着他一起被拉到墙边。 白小然哈哈大笑起来。 唐川板着脸问:“影子,你想干嘛?” “跟着你啊!”影子理直气壮地说。 “我有正事,你别跟着了!” 影子很难理解的样子,瞪了他一会儿问:“刚才你说跟着你有肉吃的呀?” “……” 刚刚在带着他们吃早饭的时候是顺口说了这么一句,“跟着哥有肉吃”只不过是他的一句口头禅而已,没想到两个小家伙还当真了,看来今后不能像以前一样满嘴跑火车! 唐川无奈地弯下腰,摸摸影子的头,从身上摸出几个铜板塞到他手里,歉意说道:“我现在出城公干,今天恐怕不行,改天我再去找你好不好?” 影子见钱眼开,立刻妥协了! 他雀跃地冲唐川挥挥手:“那就说定啦!我们先去集市转转!” 说着,半拖半拽地把木呆呆的流浪儿给拉走了。 待他们走远后,三个人往城东走去。 第44章 流民 白小然嬉皮笑脸地凑上来,兴奋地搓着手:“唐队统,有好吃的也带我一个呗?昨天在摘星楼光顾帮你办事了,都没吃成!” “去一边儿去!”唐川没好气地挥挥手,“怎么哪儿都有你?” 白小然暗骂小气,苦着脸抱怨:“说真的,都不犒劳犒劳我这个捕获江洋大盗的大功臣吗?” “哎哟——白大功臣,失敬失敬!”唐川装腔作势地朝他抱了抱拳:“你哪能给两个小毛孩子当配角?你家队统得单独请你啊!说定了,三日内,摘星楼,我摆庆功宴!” 白小然反倒不说话了,还不时贼溜溜地斜眼偷看他,根本不相信。 刘满水在一旁看得笑呵呵的,乐得看白小然吃瘪。 因为东村不远,三个人没骑马,边聊边走。 在唐川的印象里,原本的县城里市容市貌非常好,处处透露着干净利索,可是今天却好像换了种风格,究竟是哪里不对呢…… 刘满水起初还有笑模样,到后来,他的眉头越皱越紧,忍不住说道:“唐队统,这一路上乞丐不少!” 唐川恍然大悟! 之前巡街时偶尔能遇到一两个就算稀罕,这两天见到的数量可多了几倍不止! 恰巧,旁边一个老乞丐带着小孙儿经过。 老人已经差不多耄耋之年,看起来昏昏沉沉的,双腿都在打晃。 突然,他一个踉跄,险些撞到唐川身上,被他一把扶住。 老人费力地喘息两下,迷糊地说:“这位郎君,行行好,和孙儿三天没吃了,给点……” 话音未落,一眼瞥见唐川身上的公服,连忙跌跌撞撞后退好几步,嘴里嘟囔着,仔细听好像是在道歉。 唐川于心不忍,掏出几枚铜钱放进老人捧着的钵子里,然后神色凝重地走开了。 “怎么回事呀?”白小然后知后觉地回头看着老人佝偻的身影,不解地问。 唐川想了想,猜测道:“或许是跟邻县近期的洪灾有关吧?” 刘满水惊讶地瞪大眼睛:“唐队统是说……流民?” “不知道,瞎猜的,别胡说!”唐川连忙使出否认三连。 如果流民乱窜的话,那事情可真的大条了,这种话不能乱讲,容易引起恐慌。 白小然插嘴道:“听说东村的案子也和流民有关!” “怎么说?”唐川隐隐有种不妙的感觉。 “东村那户被盗的人家有个六岁娃娃,说半夜看到贼了,可是年纪太小,村正说他的话不足采信!”白小然撇撇嘴,“真是的,太小看孩童了!我六岁那会儿都能跟我父亲上山狩猎了!” “谁能有你厉害!”对于他东拉西扯的本事,唐川也是服气,他催促道:“赶紧说,贼什么样?” “那孩子说,半夜起来撒尿,迷迷糊糊看到院子里有一双沾着黄泥的大脚丫!” 唐川头疼。 光凭这么点线索,确实不能确定是不是流民干的,不过,光着脚偷东西的话,流民的可能性还是很大。 如果要是流民的话,人从哪来,又去往哪里,根本无从查起! 束手无策的感觉! 他忽然想到巴通的告诫。 果然巴县尉是过来人,有的案子,不得不接受现实,让它变成悬案。 佩服,佩服! …… 傍晚时分,唐川三人在城门关闭之前才回到城里。 在东村查了整整一天,如预料一样一无所获,不由得有点沮丧。 回县衙交代完事情,唐川疲惫不堪地往住处去,迎面却遇上风风火火的孔子渂孔县令。 唐川连忙侧身让路打招呼,孔县令头也没抬,只是冲他挥了挥手,表示听到了。 他到后院去干什么,看他急吼吼的样子,难道是发生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孔子渂走过去好几步,这才反应过来跟他打招呼的是谁,连忙回头喊住已经转身离去的唐川:“唐队统?我刚去你住处找你,你没在!” 当然没在…… 唐川有点好笑地问:“孔县令找属下何事?” 孔子渂看看左右无人,才凑近了低声说:“你跟高家大娘子私交不错?” 他这个开场白着实令唐川感到意外,这不是人尽皆知的事么? 看他这样,唐川就知道还有下文,于是敷衍道:“……还凑合。” 孔子渂有些难以启齿地说:“自从上次高元一事,高郎君似乎对我有些不满,所以……唐队统能否去跟大娘子商量商量,重开粥棚一事?” “重开粥棚?是最近县城中乞丐变多了?”唐川想到白天见过的老人,还有三三两两的乞丐。 孔子渂沉重点头:“多,相当多!上个月歙州闹水患,过水的村子死伤无数,流民四散,我们钱塘县这几天也开始涌入大量流民,再这样下去,恐怕……” 他没说完,但唐川明白,流民的事情处理不好,那么随之而来的就将是饥荒,疾病和社会治安等各方面的问题。 “知道了,明天一早属下便去高府一趟。” 孔子渂欣慰地点头,长出一口气后又摇头叹息道:“午后收到水报,县内钱塘江水位也有少许上升,若是再来几日大雨,加之上游洪峰灌进钱塘江,届时恐怕我们杭州地界也难以太平!好在朝廷早有预见,已经往杭州发来不少赈灾钱粮,听说观风使已到刺史府,过两天应该就来我们钱塘县了。” 唐川一听也有些心惊,想不到自己穿越过来没几天就要经历一场天灾? “孔县令可有防汛措施了?” “已在上游安排人专门报汛,江堤上也加派了人手!”孔子渂强调道:“现在安顿好城中的流民才是最重要的!” 被加重的“流民”两个字让唐川听明白了孔子渂的心结所在。 观风使要到了,一想讲求中庸之道的孔子渂并不在乎天灾会导致多大的损失,反正洪水是天灾,有朝廷罩着。 他只想让观风使看到他的政绩! 他治理钱塘县几年,政绩良好,可偏偏在观风使的眼皮子底下涌入这么多流民,破坏了他的努力成果,他着急,他觉得自己冤得慌! “明日一早,巴县尉便要回来了。” 这对于唐川来说倒是个好消息,他难掩兴奋:“匪寇平了?” 孔子渂抚须点头,十分欣慰:“乌合之众,官兵一到便四散而逃!” 乌合之众还犯得着这么兴师动众?要知道,巴通已经去平贼平了一个月了! 而且不仅仅是钱塘县的巴通,周边很多县衙也都派出帮手,协助府兵捉拿贼寇,结果就这样? 府兵剿贼需要衙役协助,就好像是三战开打让城管上战场,闹呢? 再说?唐初的时候,府兵很多都是改朝换代时上过沙场的老兵,战斗力应该没这么弱吧? 难以理解! 第45章 开粥棚 第二天清晨,唐川奔赴高府。 他思前想后,还是觉得请求开粥棚这事应该直接去找高家家主高良德商量,至于他最后怎么安排,那自己就管不着了! 高良德对唐川的态度一如既往的好,但当听到孔县令的名字之后,他的态度转变也是出奇的快。 被孔子渂惯坏了的高良德现在对他很不满,就因为前一阵子的案子里,他的稀泥和的不够漂亮! 做墙头草也不容易啊! 唐川在心里暗自吐槽,脸上仍然挂着一无所知的傻笑,决定转移目标:“高郎君,听说高府之前开粥棚都是由高大娘子主持的,如果你嫌麻烦的话,不如让我直接去找他?” 高良德哪是怕麻烦,他是压根不想做这个烂好人! 高家打着许国公的旗号这些年在钱塘县周边开了不少买卖,许国公都知道,但对这个兄弟的不入流行径也就是睁只眼闭只眼。 高士廉曾经暗示过,高良德原本是一个小富户,文不成武不就,强行安排他入仕的话只会给自己丢人,不如给他弄几亩薄田,顺带随便赚些家底好颐养天年。 之前开粥棚都是高秀朱的主意,说是接济困苦百姓,其实深层的原因,是替高良德,或者说高士廉堵悠悠众口。 高良德是个爱财的人,虽然对高秀朱的行为在内心里嗤之以鼻,但还是愿意用一些小钱让“女儿”高兴。 高良德也是个怕麻烦的人,他听了唐川的话,连忙顺水推舟地挥挥手,让他赶紧去找高秀朱商量,一切都由女儿做主。 对于高秀朱会不会答应开粥棚,唐川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她能答应! 谁能忍心拒绝一个帅哥的请求呢? “高大娘子,开粥棚一事……” “好!” 果然,高秀朱站在闺房门口,想都没想就痛快地答应了,然后“砰”地一声迅速关上房门,差点撞到唐川的鼻子。 唐川有些得意,自己出面,哪有不行的道理! 等等,她刚才好像只穿着中衣? 所以,这才是答应的这么痛快的原因么? 想到这层,再品品刚才的“好”字,怎么都感觉它约等于一个“滚”字…… 至于的么? 见识过大量比基尼美女的唐川并不觉得有什么,不过回想一下,高秀朱有凸有翘,身材似乎还不错,真心的! 高秀朱已经快二十岁了吧?发育的果然比小丫头们好多了! 唐川嘿嘿一笑,故意扯着脖子朝屋里喊道:“那你出来商量一下开粥棚的时间和地点啊?” “等着——”高秀朱的怒气几乎要透过门板烧出来。 …… 五月初十,高府在乌衣巷再开粥棚。 消息才放出去不久,粥棚就人满为患,全县的流民一传十,十传百,全都挤到了乌衣巷! 县衙派出数十名衙役帮忙维持秩序,但仍然冲突不断。 由于来领粥的人太多,高秀朱虽然令人加倍运送稻米过来现场熬制,可仍然供应不及,场面一度十分混乱,后来接连在附近街巷加开三个粥棚,这才得到缓解。 高秀朱擦了擦额头细密的汗珠,忧心忡忡地道:“照这样下去,先前准备的粮食舍不到三天!” 唐川心底感动,脱口说道:“真是辛苦你了!” “我倒是没什么。”高秀朱带着笑意瞥他一眼,自言自语地说:“稍后还得去运一些过来!” “不用!”唐川连忙阻止她,“既然之前说好十石,那就十石,不能再多了!” 富户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在这种时候,能冒着闹灾荒的风险拿出十石米来接济灾民,已经是给了县衙天大的面子,自己怎么还能利用高秀朱对自己的那一点点感情得寸进尺? “可是……”高秀朱犹豫了,她看向远处人头攒动的粥棚,目光闪动,“好吧!” 唐川点点头:“那我先回去,这里就拜托你了!” 他要回去见见巴通。 巴通回来了,对于这位有知遇之恩的县尉,唐川还是有很多话想说的。 巴通见到唐川也很高兴,他用力拍着唐川的肩膀,眼神里满是欣赏:“我就知道我没看错人!” 想必破案的经过早就传到他的耳朵里了,唐川也不赘述,寒暄几句过后,反而问起他去剿匪的事来。 说起剿匪,巴通一拍大腿,懊恼地说:“当时那匪首离我也就十来丈远,拍马就到,谁知道那么倒霉,突然我的马鞍断了,差点没把我给摔死!” 他一把扯下自己的衣裳,让肩膀露出来给唐川看,只见上面淤青一片,有些地方甚至发黑,看来摔得不轻! 唐川看着都觉得疼。 他感同身受地揉揉自己的肩膀,帮巴通把衣服穿好,诚心诚意地说:“也就是巴县尉你,这要换了我,估计当场就脑袋开花了!” 巴通很受用,哈哈大笑起来。 “钱粮都追回来了吗?” “没有,一粒米也没有!”说到这个,巴通立刻变得沮丧起来,他愤愤地说:“我们明明轮班盯着,贼寇在山上也不知道怎么将粮食运出去的!所以,这次总的来说,府兵是败了,大败!” 唐川没想到是这个结局,惊讶地看着巴通。 巴通贴在他耳边小声说:“观风使已经到了,还不知道钟都督怎么跟朝廷交代呢!” “去协助拿贼的公差们不会受到牵连吧?”唐川关切地问。 “不会,我们都是些小人物而已!”巴通再次爽朗大笑起来,一点也没有作为小人物的自觉。 唐川也跟着笑。 说笑间,巴通忽然想起刚刚听说的趣事,于是兴致盎然地问:“唐队统,听说前天捉了个江湖客?” 唐川摆摆手:“什么江湖客,沽名钓誉罢了!” “可莫要谦虚了,听说那是方衙役的宿敌,做了不少坏事,待会儿我非去亲自审审不可!”巴通佩服地说:“唐队统的确很有手段!” “这件事上,白衙役可是大功臣!” 巴通点点头:“当初我在城墙上捉他下来,就知道,这小子的身手早晚有一天能派上用场!” “捉下来?”当初白小然对他可不是这么说的。 然后,唐川听到了另外一个版本的“白小然入职记”! 第46章 好人难做 第二天中午,唐川奉命带衙役们清理被流民们弄乱的巷角。 无论在哪个时代,面子工程都是首要工程! 不只是他,就连手下的衙役们也是怨声载道。 “唐队统,这种事情叫杂役来干就行了,怎么让我们这些堂堂公差来扫街啊?” “这帮流民真可恶,东西丢的到处都是!你看你看,招老鼠了这都!” “别说了,留着力气干活吧!可倒了大霉,这帮人去哪儿不行,非来我们钱塘县!” 唐川懒得搭理他们,拎着铲子一下一下把地上的污秽铲起来,好让后面拿扫帚的更容易扫干净。 大扫除谁不会,唠唠叨叨的还能干点啥!他鄙夷地想,完全忘记刚才自己也在心里骂了半天。 正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叫嚷声,听动静不像什么好事。 唐川仔细分辨,居然是乌衣巷的方向,心里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把铲子一丢,带着几名衙役就赶过去支援。 一直以为舍粥是件双赢的好事,没想到好事也能办成坏事! 到了事发地一看,一大群灾民正将那个粥棚团团围住,群情激愤,一个盛粥的大桶翻倒在地上,米汤和米粒淌得满地都是! 这些脏兮兮破烂烂的灾民没有罢休的意思,一个劲儿的往上涌,衙役们和高府护院势单力薄,拦都拦不住,眼看临时搭建的棚子就要塌了! 唐川一看要出事,连忙大喊一声:“都别挤了!” 灾民们的动作停了停,回头一看,见是站在矮墙上的一个衙役,不禁发出一阵阵难听的咒骂。 显然,他们已经把自己推到府衙的对立面了! 虽然他们人多,但是唐川并没有被吓到,他用盖过所有人的声音大声问道:“怎么回事?” 灾民们“嗡”的一声,都开始义愤填膺地发泄自己的不满,每个人都在发出不同的声音,根本没法听清他们在说什么。 唐川双手一抬,示意众人安静。 “派一个人代表你们来跟我谈!” 他完全是命令的口吻,灾民们也顺理成章地照做,他们推出一个中年男人来。 男人轻咳一声,虽然浑身衣服脏兮兮的,但是脸却很干净,眉眼间仍然带着点读书人的斯文和骄傲,因为一场洪灾落难至此也有点惨。 唐川抱着肩膀,做出洗耳恭听的架势。 “他们欺人太甚!”读书人张嘴就将高家判了死刑。 唐川相信,以高秀朱的智商和胸怀,不至于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于是轻笑一下:“哦?那你详细说说看?” 读书人见唐川根本不信,一甩袖子想表达气愤,可又发现自己的破衣服根本没有袖子,只好顺势将手背在身后,扬着头说:“昨日的粥,一碗能有三分米,今日却只有一分了,这不是欺负人是什么?” 唐川暗自皱了一下眉。 他丝毫不怀疑对方的话。 想必是高秀朱为了让米能多分几天,就在煮粥的时候多加了水。 真是糊涂!还是涉世不深,遇到过的杠精太少了! 粥少供应两天没关系,到时候就说米用完了,不舍也就不舍了,怎么能中途降低质量呢? 不过,唐川仍然选择站在高秀朱这边! 他挑挑眉,理所当然地说:“那又怎样?” 那,又,怎,样? 灾民们先是面面相觑,马上再次躁动起来! “他们都是一伙的,根本不可能帮我们说话!” “砸了这粥棚!” “到高家去,让他们拿米出来分给我们!” 唐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眼里火光四起,他隔着人群遥遥朝粥棚一指,怪异的举止让四下又渐渐安静下来。 “把剩下的粥全给我倒了!” 他的话清晰无比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随着几桶粥被髙府仆役泼到地上,灾民们傻了,慌了,忘了闹了。 他冷笑:“你们这些不知好歹的东西,高家心善,好心拿出米来,就喂出你们这些白眼狼!嫌粥稀是吧?谁他娘的都别吃了!” 他“刷”地一下抽出长刀:“想抢高家是吧?告诉你们,这次求高府舍粥,我是担了保的,我唐川今天把话放在这里,谁敢动高家一块砖一片瓦,我马上将他就地正法!” 读书人上前,还想辩解什么,唐川的刀锋立刻指向他:“你读圣贤书?屁!都读狗肚子里去了!不懂饮水思源,不懂知恩图报,还蛊惑别人跟你一起闹事!你读的什么书?” 那人脸一红,缩了缩脖子钻回人群。 有几个身强力壮的面面相觑,一看就不是什么善类,突然其中一人大喊道:“跟狗公差拼了——” 另外几个也跟着应和起来,灾民们见状,再次群情激愤,有的在原地不知所措,有的再次冲撞粥棚,那几个大汉却瞅准机会朝唐川这边冲过来。 几名衙役反应很快,迅速抽出长刀横在唐川面前,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刘满水大声喝道:“保护好唐队统!” 唐川刚酝酿出一点凛然气势,突然就被刘满水的话给浇没了。 他从没想到过自己会是受到保护的那个,就很无语! 亮晃晃的刀光果然唬人,那几个大汉不敢过来,突然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扔石头!” 唐川一头黑线。 顿时,大大小小的碎瓦残砖向唐川他们几个砸过来,有一个衙役立刻被砸得头破血流。 唐川气炸了,自打上次被高元的弓箭射伤之后,他就特别讨厌用远程武器的,他指着那个扔得最起劲的大喊一声:“逮那个领头的!” 刘满水闻言向前一步,却被一个石块砸到了脚,立刻又缩了回来! 那个带头的哈哈大笑,继续蛊惑道:“打,他们不敢把我们怎么样!” 众人一听更来了精神,纷纷叫嚣着往前涌,把几名衙役团团围在中间。 另外一边,在不断拥挤下,简易粥棚发出几声呻吟,摇摇晃晃地轰然倒塌,有几个人躲闪不及被压在下面,惨叫连连! 要造反了这是? 唐川看着眼前这些暴民,发自内心的感到齿冷。 别说世人冷漠,实在好人难做啊! 第47章 溃堤了 街道上毕竟石头有限,那几个闹事的流民丢了几轮之后,发现脚下再没什么可用的东西了,不由得停下来,跟衙役对峙。 几名衙役提着刀束手束脚,见对方攻势骤减,立刻来了精神,挥着刀就要上去拼命。 无奈流民们人数过多,前面还站着几名妇人,甚至还有孩子。 唐川一看,连忙喊住几名红了眼的衙役。 那几个闹事的见状更加有恃无恐,躲在人群最后对着衙役们一通污言秽语。 就在衙役们感到无可奈何之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隆隆马蹄声,唐川站得高,一眼就看到领头的是巴通! 他大喜,连忙高声喊道:“巴县尉,有流民推倒粥棚,打伤公差!” “全都给我围了!”巴通粗犷的声音远远传来,话音未落,几十名衙役已经骑着高头大马把巷子左右堵了个水泄不通! 灾民们左右看看,这种插翅难飞的感觉让他们害怕。 衙役不过只有几十人,可在马背上俯视下方本身就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威慑力,更别说对方只是一些流离失所的百姓罢了! 灾民们沉寂下来,惶恐又无助地看向四周,刚才闹事的几个大汉孤立无援,也灰溜溜地钻进人群。 “都给我听着!”唐川突然开口。 灾民们“刷”地一下把脸转向他,在他的角度看来,活像一群土拨鼠。 唐川盯着刚才领头的那个人,目光森冷:“带头闹事的,你们安的什么心?看看你们周围,老弱!妇孺!他们只想安心讨口饭好活下去!今天这一闹,你们,他们,统统都算流寇!” 几名被裹挟在人群里的女人已经泣不成声,那名大汉左右看看,面露惭愧之色。 可唐川不打算放过他们。 流民本身就是不安定因素,要是这个口子开了,今后还能了得? 他大喊一声:“刘衙役!” 刘满水见自己的援兵来了,正得意洋洋地看热闹呢,听到唐川招呼,连忙气势如虹地回答:“属下在!” “可记下刚才闹事人的样貌了?” 刘满水朝人群扫视一眼,高声回答:“回唐队统,记下了,一个不漏!” “有几个算几个,凡事动手打砸过的,全都给我扔到城外去,再不许放进城!” “遵命!” 官府这是动真格的了! 几百个人鸦雀无声,任由刘满水带人从人群里拉出去十几个,连滚带爬地拖走了! 唐川跟巴通交流了一下意见,然后再次站出来朝不远处指了指:“那边还有三个粥棚,想要吃的就过去,谁再敢闹事,刚才的那些人就是你们的下场!” 众人连忙点头,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还有!”唐川环视一圈,发现老弱妇孺还真不少,虽然有点不忍心,但他还是坚持说道:“再有下次,一人闹事,全家株连!” 事情总算平息的还算及时,倒塌的是个简易粥棚,只有两个人受了轻伤,并没有造成多大损失。 还好! 然而…… 最令唐川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经过灾民这么一闹,孔子渂终于有了借口,赶流民出城! 快马急报,观风使赵兰明日便到县城,与他同时到达的,还有高涨的水位! 洪峰快到钱塘县地界了! 孔子渂的意思,现在钱塘县自顾不暇,若是流民们再出什么乱子,内忧外患之下,钱塘县也要像歙州一样完蛋! 听到这个消息后,唐川立刻去找孔子渂。 “孔县令,钱塘县现在还应付得来,为何要赶流民出城?” 孔子渂不耐烦地挥挥手:“别的府县前阵子很多都是如此,没什么稀奇!”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我们钱塘县才涌进来这么多的流民,我们要是再赶,他们还能到哪里去?” “可以去别的府县,爱去哪里就去哪里!” “要是所有的府县都关上大门不准流民进入呢?” “这……” “就任由饿殍遍地,枯骨累累么?” 孔子渂恼羞成怒地一拍桌子:“你这是在教训孔某么!” “我是在提醒孔县令事情有多严重!” 如果说之前的唐川对这位孔县令还有一点敬意的话,经过今天,他对他的虚伪和冷血厌恶透顶! “唐川!”孔子渂大怒,“别以为你断案手段了得,又有了高家做靠山,就能对我指指点点,官员们决定的事,你懂什么!” 唐川心中冷笑。 有什么不懂的,说到底,不还是想踩着灾民的尸骨往上爬么? 正在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门外突然跑进来一个衙役。 “孔县令,观风使已经到大堂了,说路上看到洪水已经淹过上游两个村子,情势紧急,让你速去议事!” “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孔子渂耸然一惊,顾不得再和唐川理论,快步走出门去! 唐川想了想,也跟了上去。 观风使杨恭仁样子十分狼狈,他和他的车队是一路被洪水撵着到县城的。 一见到孔子渂,杨恭仁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 “贵县的汛报是怎么做的?” “为何上头的村子一点防灾措施都没有?” “入城的路都快被流民堵死了,车马都过不来,如何运粮到堤上去?” 孔子渂冷汗涔涔,好声好气地跟杨恭仁解释,唐川还从来没见过他这样谦卑恭谨的样子! 至于杨恭仁,他是唐川目前为止见过的等级最高的官员,的确谱很大,谈吐之间能感觉到那种久居上位的气息,但还是入不了唐川的眼! 他突然冒出来一个想法,这个时代的官员都是什么样的,县令,刺史,都督,尚书,国公,乃至……皇帝? 先定一个小目标,等攒够了钱,去长安旅个游! 杨恭仁一通脾气发泄够了,才缓声问道:“孔县令,钱塘县对治理水患可有什么良策?” “有!”孔子渂连忙说:“县内钱塘江沿途,低矮的就只有斗丰村和五丰村两处,早些年已经在两村江边修了十里长堤,可能年久失修,这才……” “溃堤了!溃堤了!你这个县令不知道吗?如此境况,让我如何跟朝廷上奏?”杨恭仁想到来的路上遭遇的险情和村子里的惨状,再次勃然大怒。 孔子渂擦了擦额头的汗,他确实还没有接到消息。 这也正常,杨恭仁是刚好遇到溃堤,一路快马扬鞭跑到县城里来的,城外负责防汛的官员估计还在忙乱善后,没来得及跟县令报信。 孔子渂觉得自己不能继续呆在这里了,他现在有足够的理由离开,也必须离开! “杨使,恕在下公务繁忙,先行告辞!” 说转头对身后的肖主薄吩咐道:“快带杨使去客房更衣歇息,记得好生款待!” “快去快去!”杨恭仁怒其不争似的挥着袖子,跟随肖主薄离开了。 第48章 反就反了 斗丰和五丰两村已经彻底被洪水冲毁,紧接着,大水灌进临近的几个村子,官道也被阻断,整个东郊陷入一片汪洋! 幸运的是,溃堤前,负责巡堤的乡勇预警及时,有效地减轻了部分损失! 饶是如此,此刻城外的景象也令人脊背发凉。 听说,仍然有落水之人不断被打捞上来,活的死的都有,整个东郊哀鸿一片,绝望的氛围弥漫在空气中。 唐川站在城墙上,看失去家园的难民如同迁穴的蚂蚁一样拖家带口地往县城涌来。 突然,一声悠长的喊声在城门口响起:“关城门——” 什么? 唐川大吃一惊,看传令的是县衙的衙役,于是探头大声问道:“为何要关城门?” 那衙役隶属于巴通手下,抬头见是唐川,连忙回道:“唐队统,是孔县令的命令,他要流民待在城外,不许进城!” “流民?”唐川大怒,“城外都是我们钱塘县百姓,哪来的流民?” “是孔县令的命令!”衙役以为他没听清楚,解释道:“不只是城外的流民,就连城内的也要立刻驱逐出去!” 衙役说完就匆匆跑了! 孔子渂,你是疯了吗! 唐川的拳头握紧了,他往城下看去,发现城门已经紧紧关闭,门前十米处放上拒马,不少先到的百姓被拦在城外,有的哀求,有的理论,却无一例外地被守城士兵赶的远远的! 城内,有两名衙役押着一对衣衫破烂的母女正往城门赶来,母女两个泣不成声,却兴不起一点的反抗念头,看来城内已经开始着手对流民的清理了! 担心起冲突,他跑下城门楼,迅速往流民聚集最多的乌衣巷跑去! 乌衣巷内果真一片混乱。 狭窄古旧的街巷里充满了愤怒的嘶吼和惊恐的惨叫,流民们在县衙公差的驱赶下踉踉跄跄地往巷口方向走来,为首的一个唐川认得,正是影子的那个捡来的朋友——流浪儿。 他智力有问题,不懂得反抗,所以在人群的簇拥下走在最前面,不过他像是吓坏了,目光空洞,步履蹒跚。 忽然,一身熟悉的喊叫声从人群后面传来,是影子! 他挤到最前面,拉住流浪儿的胳膊,苦苦哀求旁边的衙役不要带他走! 衙役不耐烦地一搡,影子被撞到墙上,撞得剧烈咳嗽起来! 唐川皱紧眉头,大步走过去质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影子见到他,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 那衙役看唐川一眼,嘿嘿一笑:“唐队统,奉孔县令之命驱逐流民!” “你们队统呢?” 衙役撇撇嘴,喊来一个尖嘴猴腮的中年汉子,唐川一看,是那个欺负过白小然的姓吴的队统。 吴队统看着唐川,一脸不屑。 “怎么?唐队统也来了?我们这人手够了,不差你一个!”语气中十足的阴阳怪气。 面对流民们复杂的眼神和影子的一脸期待,唐川说:“这些人不能出城!现在城外官道已经被冲毁,任他们走出去不管的话,这些人都会饿死在城外!” 流民们有不少是认得唐川的,之前还被他整治的够呛,见拦路替自己说话的居然是他,不免有些惊讶,相互之间窃窃私语,给不明所以的同伴说起之前的事。 这时,已经淋下淅淅沥沥的小雨,头顶乌云密布,一场暴雨即将到来! 唐川指指天上:“吴队统,你看这天,你要强将他们赶出城去,不是让他们等死吗!” “不行,孔县令的命令,我可不敢违抗!”吴队统断然拒绝,“要么,你跟他说去!” 说什么?有什么可说的! 唐川明白,这种时候,那个固执的孔子渂根本别想说得通! 眼见吴队统就要将人强行带走,唐川急了,下意识把刀拔了出来:“你们这是草菅人命!要想带他们出城,就先从我身上跨过去!” 吴队统没想到唐川会拔刀,先是怔了怔,继而哈哈大笑起来,不只是他,连他带来的一众衙役也跟着嘲笑起来! 唐川知道,自己根基不深,仅凭破了一个大案也不会彻底服众,所以自己说话的分量约等于无。 怎么办? 虽然知道吴队统不会真的把自己怎么样,可是唐川还是急,熏陶着现代教育长大的他没法看着这么多无辜的人眼睁睁走向死亡。 怎么办? 忽然流民当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这位公差,今日谢你不计前嫌帮我们说话,我们看明白了,你是个好人,你们的官却是个狗官!他想赶我等出城,那便赶好了,他这是逼良民为草寇!” 吴队统闻言大惊,立刻转身挤过人群把说话的人给揪了出来! 唐川这才看清,说话的是个二十多岁的男人,身材十分精壮,这年头的人,能养出线条分明的肌肉来可不容易,难怪听他说话中气十足的! 吴队统的刀正架在他的脖子上,威胁道:“说什么?想当匪寇是吧?我现在就宰了你,以绝后患!” “吴队统!”唐川飞快上前按住他的手,咬着牙道:“你想引起暴动吗?” 吴队统傲然地扫了脏兮兮的流民们一眼,冷笑:“他们敢?” 那口气明显就是在说:“堂堂公差,杀几个人怎么了?” 流民当中也有些有见识的,有些人在之前甚至是小康之家。 洪水冲走了他们的家,却没冲走他们的脑子,有几个人听到吴队统这话终于忍无可忍,振臂高呼道:“什么狗官差!反正也是一死,反了就反了!” 唐川心里暗叫一声不妙,最糟糕的是,在场的这些衙役谁都没有及时制止! 起初,人群中不过是寥寥几声跟着响应,随着衙役们的不作为,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他们长时间以来的愤懑,压抑和对未来的绝望彻底爆发了,他们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如山呼海啸一般响彻整条乌衣巷! “我们不出城,死也要死在城里!” “反!反!反就反了——” 吴队统呆呆地松开按住那汉子的手,他怕了,他怕这些暴民扑上来,一人一下都能将自己撕得粉碎! 他后退了几步,流民们看不到他刚刚的跋扈气焰,士气更加高涨,他们把人群中混着的几个衙役给推搡出去,然后仿佛一道壁垒一般坚不可摧,势不可挡! 吴队统的长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其他手下衙役见状,也纷纷效仿。 堂堂县衙公差,就这样,投降了? 第49章 灾民薛仁贵 孔子渂把城外抗洪的事情安排妥当,剩下的心腹大患就只有流民一事了,他在县衙里坐立不安,索性叫来马车出门看看。 其实,他早就在乌衣巷旁偷偷观察,起初见流民还算合作,才稍稍放下心来,随着唐川一出现,这些流民居然三言两语就要起势造反了? 他恨得牙根痒痒,心想自己瞎了眼,提拔了一个祸害! 此时见衙役们势颓,眼前就要让流民给压制住了,他不得不跳下马车,端着架子朝双方对峙的中心走过去。 流民当中有人认识他,大喊一声:“狗县令来了!” 四下皆寂,众人忿忿地望着他,这让他有些后悔自己冒冒失失站出来。 只不过这时候想离开,却已经晚了,随着众人一声声愤怒的喊叫辱骂,孔子渂的周围形成一个狭小的包围圈。 他发现,忽然之间自己和其他衙役就被隔开了,周围全是衣衫褴褛的流民,一张张陌生的眼睛用充满血丝的眼珠盯视着自己,仿佛一头头闻到血腥味的狼! 他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站在当中又惊又怕,长袖中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吓的。 “吾乃钱塘县令孔子渂,汝等当真是要造反不成?难道不怕死吗?” 刚才那精壮的男人站出来,冷笑道:“孔县令,当你决定赶我们出城那一刻起,我们就已经于死人无异了!今日搏一搏,说不定还能搏出一条生路来!” 说完,他的眼睛里精光一闪,孔子渂后脖颈一凉,像被一只毒蝎给蛰了一下! 男人向他步步逼近,孔子渂骇然后退,却发现身后全是人,根本退无可退! 男人的大手掐向他的脖子。 正在此时,一个人影冲出来挡在孔子渂面前! 孔子渂看到眼前熟悉的背影,愣住了。 男人也愣住了,他再次将唐川从上到下打量一遍,缓缓放下手臂:“为何要拦着?” 唐川一声轻笑:“他是县令,我是衙役,你要伤害他,我当然要拦着!” “我以为你是站在我们这边的!”男人声音渐冷。 “不,我站在公理一边。” 男人嘲弄地努了努嘴,用下巴指指唐川身后:“他是公理?” 唐川回头看了一眼瑟瑟发抖的孔子渂,遗憾地摇头:“不是。” “那你还要帮他?” 唐川还是摇头:“我不止要帮他,也要帮你!” 男人审视片刻,见他说的认真,问道:“何意?” 唐川抿紧嘴唇,他在思考。 脑海里只有一个大概的念头,但并没有深思熟虑过。 乌衣巷沉静下来,无论是数以百计的流民,还是官大一级压死人的孔子渂,此刻都在静静等着他的答案。 一个能兼顾双方的答案。 风悄悄刮过,撩起孔子渂的长袍下摆,也吹乱了流民们散乱的发丝。 这风带着少许潮湿的泥土腥气,大雨将至。 良久,唐川抬起头,他的视线在一张张陌生脸孔上逡巡片刻,最后落在对面的男人脸上。 “你能做他们的主吗?” 男人没有回答,而是转过身看着流民们。 静默片刻,忽然从人群中传出一个声音:“能!他能做主!” 马上就有其他人附和:“对!我们都听他的!” 接着,是更多认可的声音。 男人转回来,这次,他的嘴角噙着一丝笑。 “约法三章,肯同意的话,可以留下!” 唐川问都没问孔子渂的意见就做出决定,他觉得都这个时候了,狡诈如他不可能提出任何意见,如果真要有,那就等着做第一个祭品吧! 男人盯着他,慎重地点点头:“你说。” “第一,我为你们提供容身之所和吃食,你们不可以出门,更不可以扰民!” “可以。” “第二,随时无条件接受县衙检视,不可对抗官府!” 虽然有点担心官府会不守信,但男人还是点头同意。 “第三,身上一切铁器统统上缴。” 男人思量片刻,答应道:“好,你放心,我们只想活着,如果能活着,谁愿意造反?” 说完,还颇有深意地看了孔子渂一眼,后者则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唐川前进一步,高声对所有人说:“以上三点,如果有违反的,立刻驱逐出城,没意见吧?” 片刻,人群中才蹦出零星的回应。 “可以!” “没意见!” 唐川见事态控制住了,暗中长舒一口气。 孔子渂盯着他的背影,神色复杂。 而吴队统等一干衙役早都傻眼了。 竟然三言两语就将一场危机给化解了? 今天要不是他,自己这几个人岂不是要交代在这里?说不定还要背上办事不利的骂名! 孔子渂上前两步,走到唐川的身侧,默认了他的做法。 “你要将他们安置在何处?” “哪里都好,我现在就去想办法。” 唐川已经看出来了,孔子渂毕竟是一县县令,如果他想的话,找一个安置下几百人的场所应该不难。 关键是,他不想! 既然他不想管,决定又是自己做的,当然不可能去死乞白赖地去请他帮忙。 一个能遮风挡雨的场地而已,又不需要多完备的设施和多宽敞的活动空间,有钱的话还怕找不到地方? 他摸摸口袋里的支票,打算先去找好地方,然后把自己的二十贯钱从髙府提出来付租金,租几天算几天,慢慢再想办法。 想到钱他就有底气了! 只不过……钱啊!差不多算是拿命换来的二十贯,还没捂热乎呢,就要花出去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就是天生穷命么? 算了,能救这些人,也算功德一件! “你们先回原住处等着,给我一天时间,明天必有结果!” 唐川说完就要离开,突然那个精瘦的男人喊住他。 “这位公差,我怎么信你此举不是缓兵之计?今日我们一散,县衙派人将我们各个击破怎么办?” 此言一出,人群又开始骚动起来,他们相互商量,觉得男人的怀疑很有道理。 各个击破?精通兵法啊? 唐川一怔,没想到这人想的还挺周道,看他面对公差时说话不卑不亢,大概不是一般人。 “贵姓?”唐川问。 “鄙姓薛,薛礼!”男子郑重其事回答。 薛礼? 唐川炸了,两颗眼珠子挂在对方脸上拿不下来。 是自己想的那个薛礼吗? 破九姓铁勒,趟平高句丽的那个大将军薛礼薛仁贵? 来到大唐两个月了,终于见到一位名人了呀!感觉整个人的档次都提高了不少! 唐川肃然起敬。 “你要怎么才能相信?”他语气诚恳。 薛仁贵看了一旁铁青着脸的孔子渂一眼,指着他说:“倒也容易,只要县令亲口给我等一个承诺!” 目前看来,这个办法是唯一一个建立信任关系的办法。 见众人的目光焦点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孔子渂一甩袖子,不情不愿地做出了保证。 这大概是有史以来第一位以屈辱的姿态对百姓做出“不残害”承诺的父母官了! 唐川苦中作乐地想,接着又觉得他完全活该。 还不是你自己作的!你差点逼反了未来大唐的一位猛将! 第50章 安置所 唐川在城中奔走了大半天,终于在天黑之前谈妥了一家存放木料的仓库。 由于季节不对,仓库里存货不多,有一大半空着的地方。也有防潮防雨措施,虽然简陋,但是对流浪的灾民来说,应该也算可以。 只是有一点,虽然地方不小,但是想要容纳几百个人,还是显得拥挤了。 仓促之间,也只能暂时将就一下,等他们稳定之后再去想别的办法! 天已经黑了,今晚的钱塘县城不像以往那样太平,一队队的衙役和兵丁来来往往,有的在巡逻,有的则推着大车连夜冒雨出城。 算孔子渂有良心,还知道往城外给两个村子的灾民送粮食和雨棚! 整个县城里的气氛都开始紧张起来,不过,这种时候,宵禁更加严格,以防流民趁机作乱。 此时此刻,唐川也顾不得宵禁不宵禁的,他直奔髙府,路上遇到盘查,直接腰牌一亮,一句话也不多说。 髙府的门房这次可认得唐川了,即便是在深夜,他的态度也跟上一回完全不同。 “哎哟,唐队统?这大半夜的——” “我找高大娘子。”唐川打断他的客套。 门房虽然狐疑,但还是二话不说转身去通报了。 令唐川意外的是,高秀朱并没有休息。 她很快就亲自来请唐川进去。 髙府的深宅当中,高悬的风灯将路照的如同白昼,将一前一后两个影子投在地面上。 两个人默契地谁也没说话,一路去到高秀朱的闺房。 “高……” 唐川刚要开口,一抬眼,却看到高秀朱通红的眼。 哭了?怎么了这是? 唐川感觉这深更半夜的要是让别人看见,估计高良德明天就要把自己给沉江了。 虽然要事在身,他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不问还好,他这一问,高秀朱嫣红的嘴唇又开始颤抖起来。 唐川有点慌。 这位钱塘县第一女强人,居然在哭? 眼前一花,高秀朱已经扑进他的怀里,双肩一抖一抖,抽泣不止。 这什么情况啊?多大的事能让冷美人主动投怀送抱? 还在懵逼状态的唐川毛了,只好轻拍着她的背胡乱安慰。 不过估计一句也没安慰到点子上,因为高秀朱的哭声不大,但却丝毫也没有停止的意思。 后来,唐川听到她嘴里呜呜咽咽地说着话,这才稍稍明白了她的心思,不由得无奈地笑了。 “抱,抱歉,抱歉……都怪我……我不该为了省米而怠慢灾民,我让下人往粥里多加了水……今日险些,险些……呜……” 一定要说高秀朱有什么毛病的话,那就是太要强了! 她这是把流民骚乱的罪过全归咎在自己身上了。 唐川扶正她的身子,认真地看向她:“别瞎说,今天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她依旧哽咽着:“怎么就没关系了?要不是之前引起的骚动,孔县令也不至于为了保护钱塘县而要赶他们出去,如果不赶他们,就不会……不会……今天要不是你在,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别傻了!”唐川替他理了理散乱的发髻,然后递给她一块手帕示意她擦把脸,“不过是个借口而已,没有粥棚的事,孔县令也会想法赶人的。” “为什么?” 高秀朱不解,孔子渂一向道貌岸然的模样,高家人根本见不到他的另外一面。 唐川笑笑没回答,背后议论别人不是他的风格。 “我来找你说正事。” 高秀朱用帕子擦着微微肿起的眼睛,听到唐川的话,她似乎恢复了惯常的理智,用询问的目光看着他。 “那个……”唐川搓搓下巴,有点尴尬地掏出支票,“我取钱。” 高秀朱讶异地看着他掏出来的纸,半晌才反应过来。 “你要用钱?” 唐川点头。 “用多少?” “全取。” 高秀朱皱起眉头,二十贯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用这么多?” “安顿灾民用的,我给他们找了个住的地方,这些用来付租金。” 高秀朱惊讶地睁大眼睛:“安顿灾民要用你的钱?” 看来,她并不知道具体情况! 唐川解释完,她面有愠色,将手帕往桌子上一扔,怒道:“这个孔子渂,怎能如此不负责任?” 唐川并没有戳破孔子渂的自私心思,只说:“县衙也有难处,对抗水患开销定然不小,得以大局为重。” 高秀朱望着他的眼睛,渐渐似乎接受了他的说法。 “这么说,你都安排好了?” “地方有点窄了,不过暂时先这样吧!”他叹了口气,无奈地补充一句:“也只能这样了。” 高秀朱低下头,轻轻摩挲起自己的指甲,若有所思。 片刻,她忽然抬起头,对唐川粲然一笑。 唐川的呼吸突然停滞了一下。 烛光下,她的笑容很美,美的有些不真实。 虽然双目红肿,虽然满面泪痕,虽然发髻散乱,但此时此刻,唐川觉得,面前这张面孔比他两辈子见过的女人加一起都美! 他灼热的眼神让高秀朱的脸孔微微泛红。 她不习惯这种注视,动了动身子,佯怒道:“看什么?没见过女人吗?登徒子的嘴脸!” 唐川咧开嘴,毫不吝啬地夸奖道:“没见过这么好看的!” 高秀朱的脸更红了,她感觉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大坑! 她这回真有点生气了,被自己气的。 “你到底要不要我帮忙!” 唐川瞥了桌子上的支票一眼,立刻收起笑容,很怂地回答:“要。” 高秀朱这才满意地说:“明早我去找阿英,跟他借摘星楼用用。” “借?”唐川疑惑了一瞬就恍然大悟,“他能乐意?” “不乐意也得乐意!”高秀朱冷冷地说。 看这理所当然的架势,高英平常肯定没少受她欺负! 开张没几天的摘星楼就成福利院了,高英的脸色肯定很好看! 唐川心里笑翻了,同时为高英默哀。 这回好了,有了摘星楼,加上租来的木材仓库,安置几百人不成问题! 更重要的是,摘星楼是个酒楼,不用再单独开灶,灾民们吃饭的问题也解决了! 唐川跟高秀朱商量起安置流民的细节,两个人促膝长谈,一直到天亮。 第51章 时运都不济 没用县衙的人怎么操心,灾民们秩序井然地进到了新住处。 老弱妇孺睡在酒楼,年轻力壮体格好的就留在仓库,每天酒楼供两顿饭,由专人给送到木材仓库去。 木材铺老板一看竟然是安顿灾民用的,当然就反悔了! 他非要免去唐川的租金,还不停埋怨:“要是唐队统早说是为了遭灾百姓,我说什么也不能跟你讨价还价呀!” 唐川不依,非要按原定的价格付钱,他却死活不要。 “唐队统是在害我!这钱我要是拿了,不得遭天谴?”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唐川只好不再坚持,感叹世界上还是好人多! 高英那边也好说,本来还千般不愿,可高秀朱冷艳的眉梢一挑,他立刻就妥协了。 本来唐川还怕云老丈那边不好说,没想到他也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丝毫不觉得损失一些分成是多么难受的事,并且还乐呵呵地拍着胸脯保证,灾民们一天两顿饭他包做! 虽然困难重重,但事情总算是在往好的方面发展。 灾民中间的氛围也没那么压抑了,他们又恢复了普通百姓善良淳朴的样子,现在已经把身家性命全都交给了薛仁贵,什么都听他安排。 一天时间就当上流民队伍的总扛把子,薛仁贵,不愧是你! 唐川深感佩服。 “薛兄,这些灾民就全拜托你了!” 薛仁贵爽朗大笑起来:“还未替他们多谢你呢!” “都是可怜人!”唐川摇摇头,忽然问出一个奇怪的问题,“薛兄家中遭灾了?” 薛仁贵苦笑道:“是我时运不佳而已。” “怎么讲?”唐川好奇,他也觉得薛仁贵不太像是单纯的灾民。 “此去长安谋生路,途径歙州时突遇暴雨,本想躲避几日再赶路,谁想到……” 好惨…… 不过,也正因为这样,自己才有了跟这位千古名将相识的机会。 唐川觉得这位草根出身的大将军很好相处,不过想想最初的冲突,果然行事果决,才这么年轻就隐约有了大将之风! 他的组织能力不差,做人也坦荡,将这些灾民交到他手里,唐川放心。 他喊过正在远处忙活的高秀朱,给她介绍道:“高大娘子,这位是薛仁贵,薛兄!” 高秀朱微微颔首,算是行过礼。 她的态度有点失礼,起码唐川是这样觉得的。 不过想想,现在薛仁贵不过是个平民百姓,还是个流离失所的平民百姓,还想要高秀朱多尊敬?人家可是堂堂国公之女。 想到这里也就释然了。 “薛兄,这位是高府的大娘子,这摘星楼就是她家的,前些日子舍粥也是她的主意,今后要是有什么事,就直接找她。” 薛仁贵倒是很上心,他郑重其事地行了一个礼:“多谢高大娘子,大娘子宅心仁厚,薛某感佩!” 高秀朱抿嘴一笑:“薛郎君客气了。” 眼神依旧是淡淡的。 唐川想起来,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的眼神,这样的笑容,想不到短短两个月,她居然就能毫无顾忌地窝在自己怀里哭了。 世事无常啊! “那就这样,这里就全仰仗两位了,县衙可能需要人手,我带队回去了!” 唐川喊上人回县衙,一出门却看见了影子,他在对流浪儿碎碎念,而流浪儿则眼神空洞地望向远方。 影子见到唐川,立刻蹦到他跟前。 “公差郎君!” “别瞎叫,叫唐大哥。” 唐川早就对这个称呼不满了,这时候有了机会连忙纠正。 “唐大哥!”影子脆生生地叫道。 现在唐川可是他最最最最仰慕的人,无论他说什么他都听。 “我看看。”唐川把他拉近自己,故作惊讶地说:“呀,今天小影子这脸洗的可够干净的!” 到底是小孩,经不起逗弄,被唐川这样一说,影子立刻骄傲地挺起胸膛,得意洋洋地说:“那是,你不是说过,脸洗干净了,别人才能看得起!” “不错!” 唐川拍拍他的肩膀,把视线投向呆呆傻傻的流浪儿,他完全没察觉到周围多了几个人,依旧是那副表情望向远方。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唐川只看到了满是阴霾的天空,天空下晦暗的街道之间,突然传来了一阵轰轰隆隆的声音,像是回应它一样,天上也滚起了阵阵雷声。 这种天崩地裂的动静是怎么回事? 众人纷纷议论起来,有的人已经开始面露惊惧。 街道尽头忽然走来一队大红人马,如果没看错的话,是县衙的队伍。 那队伍里有很多唐川熟悉的面孔,他们敲锣打鼓抬着轿,在火红的轿子后面,有十几个人推着滚木制成的木排,木排上面托着一头栩栩如生的铁牛,脖子上还缠着大红绸缎。 哈?这不是…… 唐川曾经在山西见过开元大铁牛,眼前这个跟它们造型非常相似,只不过小了几号,饶是如此,在推着它前行的时候,地面还是被碾压得呻吟起来。 这是什么操作? 唐川隐约想起了什么。 相传古代大禹治水时,每治好一处便要往河里沉一座铁牛,名曰“镇水兽”,作神灵化身镇河之用,大概这个传统就是这么流传下来的。 看来,孔子渂这是要开始治理水患了! 唐太宗十分重视水患治理,他手下的官员当然不敢怠慢,尤其是像孔子渂这种人,管他真治假治,面子工程肯定誓要做足的! 令唐川感到意外的是,队伍的最后居然还有一顶轿子。 从半敞的轿帘里,唐川居然看到了观风使杨恭仁。 观风使也要一同到城外去,看来形式十分严峻。 很快,县衙贴出告示。 即日起,禁止百姓出入城门; 全城召集壮丁到城外帮忙治水,按上工时辰得工钱; 县衙将会派出衙役挨家挨户上门按人头征粮,以备水患期间公用。 唐川体格不够结实,上堤当壮丁都遭人嫌弃。 他一边带白小然和刘满水在城内张贴告示,一边在心里骂起三字诀。 什么玩意! 对付洪水没见有什么建设性的对策,折腾老百姓花花肠子却这么多! 第52章 狐狸精 洪水阻断官道,想要绕开洪水要兜好大一个圈子,百姓们出不去,州府衙门的驰援也进不来。 县城从起初的歌舞升平,到现在的人心惶惶,只用了不到三天时间。 这一点,跟县衙贴出的那张告示是分不开的。 这种时候,人人自危,哪有人愿意没事冒着风险跟家人分开到堤上去赚那三瓜两枣? 由于人手严重不足,百姓积极性也不高,县衙从最初的雇用壮丁,慢慢变成了抓壮丁,期间起了不少冲突。 孔子渂气得直拍桌子,大骂“刁民”! 征粮更是受到了百姓的抵制,男人们还顾及点体面,不想缴的最多跟官差们顶撞两句,妇人们却不管那许多,撒泼打滚无所不用其极。 此刻,方人俊正与这样一个妇人纠缠着。 此女三十出头,前些年丈夫死在东突厥战场上,乃是这条街出了名的泼妇。 她貌美如花,妖娆的身段天生带着魅惑的劲儿,一双凤眼一弯,就能将男人的魂儿都勾走了。 如今没了丈夫,她更是放得开,整天招惹些不三不四的男人,让整条街的女人都恨疯了,背地里都骂她是个克死丈夫的狐狸精。 好巧不巧,方人俊的家也在这条街上。 都说熟人好办事,不过那得看办什么事。 方人俊嘴皮子都要磨破了,这女人就是软硬不吃。 “古大嫂,你就少捐点,我们也好交差!”方人俊怀里捧了一个簸箩,里面盛着半下米,感觉自己像个要饭的。 古金花细长的眉梢一挑,冲方人俊抛了一个似有若无的媚眼,他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一碗,一碗米就行,我给你登记在册!”方人俊说着,挥挥手里的账簿。 古金花的身子朝方人俊靠了靠,整个人都快挨在他身上了,吐气如兰地呼出一口气。 “奴家可是……一粒都拿不出呢!”声音娇媚得发腻。 方人俊顿时一个机灵,受不了这个,连忙后退一步道:“你你你,你好好说话!” 古金花翻了个白眼,好像对方是个不解风情的傻小子。 “方衙役,奴家拿不出米,就给奴家免了如何?”她挺了挺傲人的胸,娇嗔道:“奴家愿意用其他东西交粮——” 方人俊连忙咳嗽两声,掩饰自己有些发烫的脸。 “不行,肯定不行,你要是实在没有,我,我替你出了!” 古金花当然不是真的缺那一碗米,她只是喜欢扯着男人胡搅蛮缠而已,尤其是方人俊这个长相英武,又整天对自己假装正经的男人。 见方人俊扔下一句话转身要溜,她忽地一下揽住他的胳膊,柔声在他耳边道:“方衙役,你家依依,她是不是有了?” 一提到和发妻的私密事,方人俊尴尬地笑笑:“是,是有了。” “哟,那就不能……嗯?”古金花甩了一个暧昧眼神,“不想吗?” 方人俊愣了半天,才明白古金花的意思,一张小麦色的脸登时变成了紫茄子。 “有烦心事了吧?要不,来跟奴家聊聊?奴家今晚有大把的时间……”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尖利的女声打断了。 “方人俊!” 一听这个声音,方人俊火烧屁股似的从古金花怀里抽出自己的胳膊,一下子蹦开老远,惊恐地望着身后的妻子。 动作一气呵成,完全就是一种本能。 “依依?” 方人俊的妻子长的很平凡,起码跟古金花没有可比性。 但是她的眼睛很大,特别是现在,如同一双滚圆的铜铃一样,马上就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了。 她叉着腰,挺着微微隆起的小腹,怒不可遏地看向眼前一对男女。 “方人俊,我整天挺着肚子里里外外伺候你,你竟然在外面跟狐狸精勾在一起?” 方人俊急得直跺脚,语无伦次地辩解道:“我没有!我是来征米的!你看,我这账簿还在身上呢!” 黄依依已经哭出来了。 “账簿?你认识几个字啊?你唬谁呢你?” “依依,你别哭啊!”憨厚的方人俊顿时手足无措,他居然跟古金花求助,“古大嫂,你倒是帮我说清楚啊!” 古金花不以为然地翻了个白眼,“啧啧”两声道:“是啊,依依妹子,你可别误会了,这光天化日的,怎么能胡乱污蔑人呢?” 黄依依压根就不屑跟她说话,将头扭向一边,不过被她这么一搅合,眼泪确实是止住了。 古金花见状撅起了嘴巴,眼珠一转,说道:“妹子,你可得相信你男人,他确实是来征米的,我这孤苦伶仃的,哪拿得出来呀!这不,刚才他还说要替我把这米出了呢!” 听了这话,方人俊起初还没反应过来,直到发现黄依依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气好像“蹭”地又上来了,这才暗叫一声不好。 黄依依瞪着方人俊,怒道:“是真的?” “是……哎呀,不是!”方人俊本来就笨嘴拙舌的,这么一来更加说不清楚。 “方人俊,你,你,你无耻!过不下去了,过不下去了——” “依依,真不是,真不是!” 方人俊急了,去拉黄依依的胳膊,却被她挡开了。 黄依依柳眉倒竖,又指向好整以暇的古金花:“狐狸精,你这专门勾搭别人男人的狐狸精!” 古金花丝毫不以为意,她看了一眼黄依依的肚子,撇撇嘴,转身进到自己的院子里,“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黄依依受到冷落,又生气又委屈,“哇”地一声哭出来。 方人俊感觉自己的脑袋都快冒火了,他拉住黄依依的胳膊,好声好气地劝道:“依依,别气坏了身子,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哼!” 黄依依一甩身子,转身就走。 可是,他们都没留神,地上有一块浅浅的泥泞。 黄依依这一转身,一脚踏在泥泞上,脚下就是一滑。 饶是方人俊眼疾手快,她的身体还是猛地沉了一下,再起身时,腹部传来剧烈的疼痛。 方人俊见妻子的脑袋瞬间布满汗珠,突然眉头跳了两下,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依依,依依你怎么了?” 黄依依的嘴里吐出一连串细碎的呻吟:“疼,疼,肚子——” 第53章 以下犯上 方人俊的爱妻小产了。 这个消息传进唐川的耳朵时,已经过去将近一天了。 身为最好的兄弟,唐川立刻去登门探望,然后他就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方人俊。 他完全变了一个人。 他脸色沉郁,苍白而浮肿。 他的眼睛里充满血丝,每一条血丝都充满煞气。 他紧紧抿着嘴唇,无论唐川说什么,他都只是点头,或者摇头。 唐川故作轻松地劝道:“方大郎,别这样,嫂嫂身子最重要,等过两年恢复了元气,再生一对龙凤胎!” 方人俊动了动嘴唇,终于挤出一句干巴巴的话。 “大夫说,依依以后都不能再生了。” 唐川被震住了。 电光火石间,他猛然想起自己蹲监牢的那天方人俊的托词:“先说明白啊,劫囚什么的我不干,我可是快要当爹的人了!” 当时,他的话里分明压抑着狂喜,可惜自己当时心里只有离开监牢,救出高秀朱,完全没理会这位好兄弟的情绪。 真想给自己一个耳光! 见唐川面露戚色,方人俊反倒振作了些。他咧了咧嘴,尽量露出惯常的笑容:“回去吧,县衙里忙,别再来了。” 他“嘿嘿”一笑,接着说:“唐队统,帮我告个假。” 这声“唐队统”叫的唐川心里更加难受,他知道方人俊心里一时半会儿还缓不过来,于是点头:“安心照顾嫂嫂,我过些日子来看你!” 身后,方人俊的眼里闪动出一丝异样光芒。 …… 事实证明,镇水兽之类的并没什么用。 正午刚过,从上游接连顺流漂下三道水报,由于近日来暴雨不断,钱塘江水位持续上涨,尚未修复完整的堤坝岌岌可危。 今天唐川在县衙内当值,带人巡逻到东厢时,发现孔子渂和杨恭仁正在里面。 孔子渂在房间里转来转去,还不时烦躁地叹息一声,束手无策。 观风使杨恭仁伏在案上,手里提着一只狼毫,迟迟落不下去笔,就连那张泛黄的纸被墨汁洇黑了一片,他都没有发觉。 孔子渂愁,他又何尝不是呢? 观风观风,不观能知道什么风? 可是现在,他却被困在这县城当中,什么也做不了。 他此刻正要写奏章,好向陛下说明钱塘县的近况,过了很久也决定不了要如何落笔。 良久,他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站起身走到临时挂起的钱塘县水图前,那上面简易地绘着钱塘江主干和支流,沿岸的堤坝,以及村子的位置。 那水图像一面屏风一样大,就算唐川在窗外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杨恭仁在水图前站了一会儿,突然指着一个地方对孔子渂说:“孔县令,你看在这里泄洪如何?” 泄洪? 孔子渂和唐川同时吃了一惊。 孔子渂为官,虽然总是藏着自己的小心思,但是真让他冒大不韪去做泄洪这种事,他是万万不敢下这个决心的。 “杨使,这……” 见他犹豫,唐川抬起的脚又放下了。 杨恭仁皱紧眉头。 “怎么?孔县令不同意?” 孔子渂的目光在水图上逡巡片刻,指着几个代表村子的小房子小心翼翼地说:“杨使,此地名曰神丰村,今年庄家涨势最好,依我看,水患压根波及不到那里,如果从刚才所指的方位泄洪的话,那神丰村这一整年的收成可全完了!” 杨恭仁冷哼一声,负起双手。 “那依孔县令之见呢?” “孔某觉得,当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从长计议!哪还有工夫让你从长计议?”杨恭仁勃然大怒,“就是因为你优柔寡断,钱塘县才会是今天这个模样!” “可是……” “有什么可是!水势日渐高涨,天色又如此阴沉,随时都可能有暴雨降临,若是不泄洪,说不定要波及整个钱塘县,就算侥幸躲过,下游州县呢?不又将是下一个钱塘?” 孔子渂摸着胡子,一脸愁苦,半晌才下了决心似的:“我这就让人去通知神丰村,让百姓立刻撤出村子!” 杨恭仁一副怒其不争的样子,隔空点着他道:“你啊!说你优柔寡断一点没错!这种要命的时候,不赶紧派人去挖泄洪口,还想着什么百姓?” 孔子渂惊骇地叫道:“那百姓就不管了?” “谁说不管了?你就不能双管齐下吗?”杨恭仁摇着头,仿佛对面的人无药可救,愚不可及。 面对朝廷派来的观风使,孔子渂是一点脾气也没有,他连忙点头,刚要喊人,一扭头却看到唐川从窗边绕了进来。 他现在不怎么想见到这个人。 虽然有点烦,还是硬着头皮冲他吩咐道:“唐队统来的正好,立刻去召集民壮赶赴神丰村,下一步等我亲自过去安排!” 唐川站着没动。 他的目光扫过水图上一个个村子的名字,脸色越来越沉郁。 “唐队统?” 孔子渂急得额头冒汗,尤其是他发现自己支使不动唐川时,顿时就火了,似乎想把从杨观风使那里受的气统统发泄回来一样。 “唐队统,听不到孔某的话吗?立刻,马上去召集人手!” 唐川看了他一眼,转而看向一脸莫名其妙的杨恭仁。 “敢问杨使,为何要泄洪?” 杨恭仁见他一个小小的衙役竟敢对县令的话置若罔闻,当时就没什么好印象,想不到这会儿居然还敢直接质问起自己来? 他没理会唐川,而是严肃地看向孔子渂:“孔县令,这是何人?” “是,是我县衙内捕贼县尉手下队统。” “哦?”杨恭仁打量着唐川,冷笑道:“贵县可有意思了,一个区区队统,竟然一点上下尊卑的规矩都不懂?” 孔子渂有点恼羞成怒,喝到:“唐川!杨使教训的是,你身为属下,怎么可以对上官毫无敬畏之心?” 唐川皱了皱眉头。 “你三番两次挑衅于我,还真当我不敢办你不成?” “敢,孔县令当然敢。”唐川冷冷地说:“你连百姓的身家性命都可以不顾,区区一个唐川,你又怎么会放在眼里?” “放肆!你个小小的衙役还反了不成?” 还没等孔子渂如何,杨恭仁却先怒了。 他老朽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唐川。 他一向最见不得这种以下犯上的事,今天的唐川简直刷新了他对钱塘县公差素质的认知。 第54章 太年轻 唐川现在根本顾不上什么手上手下,尊卑不尊卑的,他满脑子就只有一个念头——不能泄洪! 他目光凛然地问:“杨使,不泄洪就不能保钱塘县平安了吗?” “你个小小衙役懂得什么?”杨恭仁挥挥手,不耐烦地说。 他看向孔子渂,意外地,孔子渂虽然愤怒,可是却没有立刻惩治这个衙役。 唐川知道,前有高秀朱背后的高家,后有一大群动不动就要掀摊子的流民,按照孔子渂的性格,现在这种时候根本就不会因为这种小事收拾自己,于是更加有恃无恐。 见他果然将目光落在水图上故做沉思,唐川对杨恭仁追问:“不说出个服众的理由,就不怕有一天跟圣上没法交代吗?” 杨恭仁气得一甩袖子:“临机决断,要什么理由?” “要是决断错了呢?”唐川咄咄逼人地问,“要是根本没有泄洪的必要呢?” 杨恭仁语带嘲弄地反问:“水势凶猛,上游多少州县遭了灾,你说没必要就没必要?” “洪不是不能泄,但你现在才决定泄洪,还是在没有丝毫预警的情况下,百姓们要是来不及逃离,怎么办?一年到头,颗粒无收,造成更多的流民,又该怎么办?” “要说有泄洪的打算,那就应该头年考察地势,预留出专门的泄洪口,让百姓不要住在附近,也不要费力去种粮食,哪能像现在这么草率?” “难道,除了泄洪,就想不出更好的法子?” 见杨恭仁哑口无言,唐川瞥他一眼,走到水图面前,跟孔子渂一起看起来。 “一个村子,几个村子,它们不只是水图上的几个干涩文字,它代表了成百上千的百姓,活生生的人!” 杨恭仁胸口起起伏伏,想要训斥几句,却又觉得人家说的有几分道理,最后一肚子的火气只化作一句:“那你说,该当如何?” 唐川脑子里毕竟藏着几千年的知识,心里大概有了点谱,他问孔子渂:“孔县令,现在防水患有什么办法?” 孔子渂没想到他会对自己紧追不放,生怕他又找自己晦气,往旁边闪了一步,如实回答:“沉入镇水兽,修复堤坝,再继续加固加高。” 唐川从来没有想过,往河里扔铸铁这种事情也能摆到台面上来当做抗洪对策。 简直愚昧至极! 之前大坝受损的严重程度他都已经了解了。 原有的堤坝,就是砂石混着米浆堆积再夯实的,这年头不入流的工程大多只能这样,牢固程度可想而知。 由于年久失修,堤坝底部常年泡在水里,出现松动,大水一来,不堪重负,所以一夕之间就垮了。 地基已经不行了,你堆得再高又有什么用? 在孔子渂和杨恭仁眼巴巴的注视下,他缓缓说出自己的意见。 “我认为,可以在溃口处重新筑堤,与原有堤坝相连,另外,泄洪引流,但是不能破开堤坝,而是找个无人烟的地方,重新挖渠引流!” 他抬手指向江水的一个急弯处:“这里,可以开口泄洪,挖大约二十里,便是一处山沟。” 他又在旁边两山之间比画了一下:“山沟地势低洼,江水经过后,又会重新回到钱塘江里,这样,我们可以让过量的江水临时转一个弯,避开所有村子,而从山上冲下的砂石,可以暂缓水势,为下游府县争取时间。” 他在水图最下面点了点:“如果水图所绘没错的话,再往下一直到邻县,两县之间是千里荒郊,就算此举造成大水漫延也不会有太大损失。” 两位朝廷命官面面相觑,震惊不已。 杨恭仁摇头晃脑地沉思了一会儿,摇头:“想不到你一个县城衙役竟然能有如此见识,但,你的办法不可行。” “为什么?” “莫说重新筑五丰,斗丰两村的堤坝要花多少时间,就仅仅是重新开渠一事,以现在钱塘县内的人手来看,没个十天半月也别想挖出来,更别说两厢同时开工,连日来天色始终未见晴,看着随时都有大雨来临,万一来不及,岂不是全毁了?” 唐川点头:“所以,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筑堤,越快越好!” 杨恭仁笑了,一副“你还是太年轻”的神情,孔子渂也是摇头苦笑,眼睛里还透着那么一点鄙夷。 “快不得,快不得。筑堤一事,必须层层加固,根基不牢,筑了也是白筑。莫说一时半儿能运多少土石过去,就算是夯实加固,也非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 唐川微微一笑:“这点,我跟杨使观点一致。” “哦?” 杨恭仁开始审视眼前这个年轻衙役,见他听了自己的话后仍然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顿时收起了轻视的心思。 “莫非你想出什么对策了?” 唐川也不卖关子:“我这里倒是有一个新的筑堤方法,可以暂时扛过这阵水患,二位上官要是想听,我就说说。” 杨恭仁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我这法子,需要三种东西,粗木桩,铁网,沙袋。” “木桩大腿一般粗,地下七尺,地上两丈,每根间隔一丈插入地面。” “铁网手指粗细,拉在木桩上。” “沙袋用料要结实,经得住水泡日晒,装八分满,垒在铁网前方即可。” 唐川说的这个方法,后世防洪时常见,但是要更精细复杂,现在因地取材,也只能做到这样。 即便如此,杨恭仁的眼神还是渐渐亮起来。 他用力击掌,激动得无以复加。 “妙啊,妙啊!等杨某回京,必向朝廷举荐,工部正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如此……” 唐川接话:“如此也人力也可以节省不少,若是人手还不够,我那边还有几百安置好的流民,其中不乏年轻力壮的,如果官府有诚意的话,想必他们是愿意出力的。” “流民?”杨恭仁疑惑地眯起眼睛,看向孔子渂,纳闷流民为什么会由一个衙役单独安置。 孔子渂心中又恼又恨,冷汗涔涔而下,根本不敢接这个话茬。 唐川轻笑一下,不愿多说。 是黑还是白,是人还是鬼,装不了一辈子,早晚都会昭然天下。 杨恭仁为官这么多年也不是白给,一看就大约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狠狠扫了孔子渂一眼,花白的胡须抖了抖,对唐川说:“唐队统,这事就交给你去办,县内人手随意调配,如何?” 唐川当仁不让,交给别人他还不放心呢! “好,两位只管监督,出钱就行!” 有了前车之鉴,这回自个儿的钱袋子可得捂好了! 第55章 筑堤坝 别说是流民,这下就连县城里的百姓都快要造反了! 前几天征粮的风波还没完,衙役们又开始敲着锣满城征收铁器。 河堤上的壮丁们也郁闷,前几天还让他们加固堤坝,突然又让他们装填沙袋,上山砍树。 驻守钱塘县的府兵不多,唐川和他们的统领交涉了好一阵,最后不得不请出观风使杨恭仁,才搬得动这些兵老爷们。 那统领将军答应出一半人手,帮忙伐木筑堤,打铁拉网,任由唐川调配。 唐川亲自跑到野外督工,虽然他其实也是个外行,可总得有一个领头的。 看着被修理得光溜溜的木头一根接一根运下山,他总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整天下雨,老这么砍树也不是办法,万一弄出个泥石流什么的可得不偿失了! 可是,不砍的话,去哪弄这么多木头? 无奈,他只能吩咐上山砍树的人,尽量跳着砍,不要像白蚁一样成片成片的吃起来没完。 筑坝的筑坝,挖渠的挖渠,后备资源也跟得上,几项工作同时进行,进度都还不赖。 刚才接到水报说,歙州洪水又起,唐川在心里大约估算一下距离,下次洪峰要是没有被削减的话,还有四天左右就能到达,而钱塘县周边已经开始下雨了,想必沿岸州县也少不了降雨,要是这样的话,可能涨水的时间还要稍早一些。 “唐队统!” 身后传来招呼声,回头一看,居然是薛仁贵,在他身后,还跟着十多个壮实男人。 “听说你这边缺人手,他们都愿意来帮忙。” 唐川往后一看,他们手里都提着各种工具,有几个面熟的男子还冲他露出或者憨厚,或者腼腆的笑。 “他们非要跟我先过来,还有很多人在后面呢!” 唐川心里一暖,点点头,冲他们高声说:“多谢了!” 几个男人顿时你一言我一语地吆喝起来。 “唐队统客气什么,我们谢你才是!” “我原来是种地的,别的本事没有,就有一把子力气!” “我们不要工钱,给口饭吃就行!” 唐川不禁感慨,薛仁贵说的没错,要是能吃饱饭,老百姓谁愿意造反呢? 他无意间看到他们手里各式各样的古怪工具,好奇地问:“你们拿的是什么?” 那个男人挥了挥手里的长锯,高声回答:“锯子!” 薛仁贵笑着解释:“说来帮忙,找不到什么趁手工具,刚好木材铺老板那里有一些拾掇木料的工具,就给带上了,说不定能用上。” 木材铺? 他猛地想起那天去看仓库时,一垛一垛用油布苫着的巨大木材堆。 明明已经抱住了金山,却还在为金子发愁,真是被自己给蠢哭了! 唐川狂喜,突然用力给了薛仁贵一个大大的拥抱,大笑不止。 在众人错愕的眼神中,唐川笨拙地翻身上马,歪歪斜斜地消失他们的视野当中。 …… 整整三天时间,唐川始终待在坝上,不眠不休。 整个钱塘县的混乱渐渐平息,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中。 每次路过城门前,看雨棚下的五丰,斗丰两村的百姓瑟缩发抖的样子,总是于心不忍。 他不愿意见孔子渂,就拜托巴通去跟他请命,将两个村的村民也收纳进住在摘星楼的流民当中,同等对待。 孔子渂这几天颓废的不行,他预感自己的官当到头了,对什么都提不起心思,更不会再管这种小事,想也不想就点头应允了。 几天下来,这两个村的难民在城外已经濒临崩溃,突然说允许他们进城,非但没人记恨官府,反而感恩戴德。 甚至,见县衙治理水患人手不足,一些年轻力壮的村民安顿好家眷后,主动要求跟着一块儿去干活。 这样,平白又多了上百名壮劳力。 现在,所有人对唐川都是信服得不得了,他俨然成了这些人的主心骨,他们信心满满,笃定地认为只要听他的,就一定能把这场罕见的洪灾抵御过去! 唐川本人却是心里没底。 以前听说过唐代偶尔有洪灾,这么大规模的洪灾居然没有记载? 难道自己这一穿越,把所有事情都给改变了吗? 这扑棱蛾子的翅膀有点厉害啊! 三天时间,在唐川的指挥和各方协同下,临时防汛堤已经完工,现在所做的就是一些善后工作。 所有人眼巴巴地看着堤坝,自信地认为它牢不可破。 真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用三天时间建出来的,这牛可以跟儿孙吹上一辈子! 钱塘县的护城河也被加高,防止河水倒灌。城墙边垒起一圈厚重的沙袋,作为城池最后一道保障。 把方方面面都安排妥当,唐川终于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他站在堤坝上,遥望黄浊的江水滚滚而来,心中竟然生出一种豪迈的感觉。 波澜壮阔,长流不息,此情此景,当赋诗一首! 江云粘水湿西风,冷…… 算了,太冷了! 起风了,唐川哆嗦一下,顺着斜坡滑下堤坝,顺便加了件衣服。 一阵冷风贴着河面吹起层层碎浪,正光着膀子干的热火朝天的民壮们不约而同打了个机灵。 薛仁贵向他走过来,面露喜色。 “唐贤弟,一切就绪了。” 唐川点点头,这几天薛仁贵没少帮忙,俨然已经成了他的左膀右臂。 能有这么一个靠谱的人帮忙,还是未来的大将军,唐川心里是很欣慰的。 能帮一县主事之人的忙,哪怕他现在只是一个小小队统,薛仁贵心里是充满期待的。 两个人都对对方充满奇怪的认同感,这是他们相互之间都不知道的。 唐川问:“仁贵兄,下游的渠挖通了吗?” 薛仁贵刚从那边回来,心里比谁都有谱。 “快了,用不上半天工夫。” 开渠的位置有点远,所以唐川只在最初去过一次,其他时候都是薛仁贵来回跑着督工的。不过还好,在大坝上可以直接一路跑过去,不过大半个时辰就能到。 唐川远远地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我想亲自去看看。” 薛仁贵点头:“我陪你。” 天上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江面上开始变得不平静。雨点落在江水里,很快就跟波澜融为一体。 水线悄悄升高,洪水将至。 第56章 失足落水 黑压压的乌云笼罩在头顶,天都像是矮了几分,正准备去排洪渠查看的唐川心里隐隐有不妙的感觉。 他一夹马腹,招呼薛仁贵:“快走!” 到了排洪渠处一看,二十几个民壮正坐在地上休息,排洪渠已经基本挖通了。 正是担心出现今天这种洪峰提前到达的情况,唐川特意安排他们从远处开始往堤坝方向挖。 他看了一眼天色,有点不安。 “加快速度,暴风雨马上就要到了!” 民壮们对视一眼,二话不说重新拎起锹镐,撸胳膊挽袖子挖了起来。 薛仁贵见状把唐川推到一边,下手帮忙。 练家子就是练家子,只见他胳膊上肌肉微微隆起,一把铁锹被他挥舞得飞快。 天赋异禀啊!这就是普通玩家和vip玩家的区别么…… 眼看天色越发暗沉,远处还隐隐有电光闪动,雷声滚滚,大雨将至。 “仁贵兄,差不多了,准备撤吧!” 薛仁贵答应一声,突然,他愣住了,看着由远及近的一匹马,不敢置信地喊了一声:“高大娘子?” 唐川吃了一惊,回头一看,还真是高秀朱。 “你怎么来了?” 一边在心里吐槽这位大小姐太能添乱,一边迎上去帮她拉住缰绳。 “县里收到水报,让人都赶紧撤回城里去。”高秀朱跳下马,也不管被污水打湿的绣鞋,好奇地看向两三丈宽的排洪渠,“这样就能替江水分流吗?” “县里连个衙役都派不出来了吗?居然要你过来!”唐川埋怨了一句。 高秀朱不以为然地说:“有什么了不起,报个信而已,我又不是不会骑马。” 唐川拿她没办法,只好招呼薛仁贵赶快召集民壮回城去。 “轰隆”一声,惊雷陡然炸起,一阵狂风吹过,沸腾的江水映着滚滚乌云肆无忌惮地向他们奔来。 远处的天空接二连三地划过几道紫色电光,像是天河决了口,滂沱大雨倾泻而下,周围一下子陷入雨幕当中,连面对面都看不清楚。 雨势又急又猛,众人冷不防被罩在雨里,豆大的雨点打在身上脸上,让人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他们吆喝着,生怕落下一个同伴。 江水陡然暴涨,仿佛就在一瞬间抬高几尺,刚挖好的排洪渠里“哗”地一下涌入大量浑浊的江水,没来得及收拾起来的工具转眼间就消失在洪水中,众人见了一阵后怕。 洪峰这么快就到了? “撤,快撤——”唐川扯着嗓子喊道。 他的声音在雨里显得虚无缥缈,可众人还是听到了,本能地凑在一起往县城方向走。 高秀朱也想快点跟上,可她脚下一滑,整个人失去平衡,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一头栽到江里,激起一个巨大的水花。 唐川觉得身边一空,想要拉住她,却扑了个空。 高秀朱连惊呼都没来得及发出来,就已经被江水给卷走了。 “秀朱——” 唐川浑身一凛,想也没想就跟着跳了进去。 薛仁贵再回头,发现身后的瓢泼大雨之中已经空无一人。他和民壮们朝江里大喊,却再也得不到任何回应。 江水冰冷刺骨,里头还夹带着大量泥沙直往人口鼻里钻,唐川一入水就感觉像是跳进了地狱。 自己都这么狼狈了,那高秀朱呢?她会游泳吗? 一连串的念头闪过他的脑海,他告诉自己要拼尽全力,不能放弃! 无论是沉还是浮,他的目光始终锁定前面那一小团白色的影子,并且使出浑身的力气朝她靠近。 高秀朱肯定不会游泳,而自己前世水性相当可以。 随便划拉两下,在这滔滔江水之中也只能勉强控制住身体。 他双腿奋力一蹬,又朝高秀朱靠近了一点。 水流湍急,从上游不断卷下来一些东西,乱七八糟的在两个人身边漂得飞快。 唐川眼疾手快地一把捞住一块大木板,这也不知道是谁家的门丢了一半。 他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力道,把自己推向高秀朱的身边。 高秀朱已经喝了好几口脏水,几乎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当她看清唐川的脸时,立刻就哭了出来。 “秀朱,你别怕,你抓住这个门板,不要放手!” 高秀朱听话地抱住残缺的门板,也顾不得胳膊被木刺扎得生疼,剧烈地咳嗽起来。 “我们,我们还能活吗?”高秀朱哆哆嗦嗦地问。 唐川没回答,大口大口喘着气,目光望向周围的黑暗。 他隐约听到有呼救的声音,高秀朱也听到了,他们一起向那微弱声音发出的地方看去,只见上游又冲下来一些东西,还有一双不断挥舞的手臂。 唐川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抓住我!” 那应该是个老翁,一头白发慌乱地漂在水面上。他的一只手直直地伸着,想要抓住唐川的手,可是却失之交臂,谁也没能抓住对方。 两个人就眼睁睁看着老翁从眼看滑过,被急流迅速吞没,消失得无影无踪。 高秀朱剧烈地喘息着,猛地扭头看向唐川,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 唐川也回望向她,想开口安慰些什么,却说不出口。 生死只在一线之间,说不定下一刻就要天人永隔,黄泉再见了。 也不知道漂了多久,水势渐缓,四周恢复了寂静。 高秀朱已经冻僵了,连嘴唇都开始泛白,唐川也是苦不堪言,他从来没想到自己会变成泰坦尼克号的男主角。 人家杰克大官人也算是牡丹花下死了,我这算啥?失足小青年? 不行,不能死这儿! 雨势似乎小了些,借着微弱的天光,唐川勉强看到前面似乎有一个斜坡。 他又惊又喜,轻声喊道:“秀朱,你怎么样了?” “还,还好——”高秀朱伏在木板上,发出一声近乎呻吟的回应。 “前面有一处浅滩,我们上去。” 闻言,高秀朱转头望过去,白惨惨的脸蛋上泛着清冷的光泽。 她带着哭腔说:“我,我没力气了……” “你抓好木板,我带你过去,放心,上到浅滩我们就得救了!”唐川斩钉截铁的说:“我们能行的!” 虽然他也没什么把握,但这时,他决不能退缩,他必须给她希望。 他用僵硬的双腿划着水,一点一点朝浅滩靠过去。 担心高秀朱被水冲走,他扶着木板游到她身旁,揽住她的纤腰,拼命把她朝岸上拖。 高秀朱已经濒临昏迷,连配合的力气都没有,死沉死沉的,然而,她的一双手始终牢牢地抓着唐川的手腕,硬生生给他抠下来两块皮。 唐川拖着她奋力往高处走,走不动了,就半匍匐在地上往上爬。 直到到了半山腰一个凹陷处,他突然失去了所有力气,四仰八叉地瘫倒在地上,望着墨黑的天空发了足足一刻钟的呆。 雨不知什么时候完全停了,高秀朱轻轻抽泣的声音传来,他猛然惊觉,费劲吧啦地爬起来,一把将她从地上拉起来,搂在怀里。 满身是泥,连面孔都看不清的两个人相拥在一起,惊魂未定地颤抖着,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感觉她的身体抖的越来越厉害,连牙齿都在打战,唐川知道她冷,想把衣服脱给她,可是再一想,两个人都是湿漉漉的,穿再多的衣服又有什么用? 他只能用外袍将两个人裹在一起,将她搂得更紧一些,靠对方的体温相互取暖。 第57章 荒野求生 碧空洗去万里铅华,朝阳的霞光刺破浓雾,照亮整个神州大地。 天亮了。 唐川拥着高秀朱,昏昏沉沉睡了一夜,两个人都累坏了。 睡梦中,他感觉自己还在水里,浑身飘飘摇摇地微微晃动,猛一睁眼,才发现是高秀朱正把脏兮兮的小手正贴在自己胸口轻轻地推着。 他盯着她的眼睛,握住她的手,两人眼里都是微微腾跃的火焰。 良久,他突然嘿嘿一笑,伸出手指在她脸颊上摸了一把。 “瞧这脏的!”声音微微有些发哽。 嫩滑的触感让他又连忙将手缩回来。 呃……一大早的,做这种暧昧的举动不太合适。 高秀朱却全然不明白他此刻的心里斗争,拉起自己的袖子用力在脸上抹了几下。 “这回呢?可好些?” “……挺好,完美!” 半干不干的淤泥被她均匀地涂了一脸,刮大白似的。 对着美人脸上敷得十分匀称的海藻泥面膜,这回,唐川的那点小心思彻底没了。 他往四周看了看,满眼尽是绿色。这里山势平缓,山脚下褐色的江水横贯左右,潺潺地流淌着。 真难想象,他们居然活过来了。 再想昨晚的恐怖情景,两个人再次紧紧拥抱在一起。 “走吧,下山找个人家。”唐川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拉着高秀朱的手。 高秀朱站着没动,显得很为难。 唐川这才发现她的鞋子早不知道被江水冲到哪里去了。 狗血啊! 看看荒无人烟的远山,再低头看看自己,很有自知之明地打消了背着她走的想法。 不是不想,实在是实力不允许啊! 二话不说脱下自己的短靴,让她穿上。 “那你呢?” “我是男人。” 高秀朱的目光闪了闪,接过那双对她来说过大的短靴,不声不响地套在脚上。 唐川看着别扭,拉起自己的衣摆用力一撕,衣服被水泡了一夜,已经糟了,“刺啦”一声就轻易撕下一块布条来。 他如法炮制又扯了一块,对折几次帮她分别塞到脚子里,高秀朱终于不用拖着鞋走了。 “我们要往哪边去?” 唐川也不知道这是哪里,他感觉他们漂了那么久,说不定已经离开钱塘县的地界了。 管他的,还是先活命,再想办法回家吧! “我们先下山再说。” 高秀朱是第一次身处荒山,好在身边有一个可以依靠的人,她像抓救命稻草一样拉着他的袖子不放,这让唐川走的很费劲。 每走一步脚底都传来一阵刺痛,后面还带着一个小尾巴,所以他们走的很慢。 走了大约一个时辰,高秀朱先受不了了。 “我走不动了,可不可以休息一下?” 其实唐川早就到极限了,毕竟他又得穿着一双袜子探路,又要辨别方向,到了不好通过的地方还要去扶高秀朱一把,体力消耗巨大。 他就是在死撑着不想在高秀朱面前丢脸,他相信她也撑不了太久。 此时已经过了正午,他们都是饥肠辘辘。 唐川侧耳倾听,好像听到溪水的声音,于是欣喜地对高秀朱说:“附近有水声,我们到溪边再休息。” 循着声音走去,果然在不远处出现一条小溪。 说是小溪,在昨夜大雨的冲刷下,尺宽的小溪已经变成小河,自山顶上一路“哗哗”流淌下来,溪水敲击着山石,溅起雪白浪花,形成一段一段微型瀑布,十分壮观。 溪边,一簇簇碧绿灌木上点缀着火红的果实,串串果子上蒙着水雾,让人垂涎欲滴。 高秀朱的目光完全移不开了,她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撩人的自然景色,仿佛是妙手丹青笔下最美的画卷。 她走过去,轻轻采下一串指甲大小的野果,忍不住诱惑就往嘴里送,却被唐川拦下来。 他夺走她手上的果子,仔细看了看。 不认识。 就经验而言,在野外,不认识的东西就等于不能吃。 他很遗憾地把这个现实告诉高秀朱,她揉了揉肚子:“可是我饿了。” 唐川耸耸肩,笑着说:“那,要不我先吃,半个时辰之后我要是没死,你再吃。” 说着,就要把果子往嘴里送。 “哎哎哎!” 高秀朱惊慌失措地拦住他,后来才发现他眼睛里的一抹狡黠。 她气得推开他,抢过他手里的果子往地下一丢,嗔怒道:“好了好了,不吃了!” 唐川轻笑一声,指指小溪:“先去喝点水吧?” “水可以喝吗?”高秀朱挑挑眉,还在记仇。 唐川故作沉重地点点头:“没人投毒的话,应该可以。” 高秀朱白他一眼,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蹲下来想捧点水喝,往溪水里一看,顿时被自己吓了一跳。 一脸泥水不说,还被汗水冲出一道道沟壑,小鬼似的,看起来滑稽又可笑。 高大娘子一向注重仪表,哪成想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不由得大怒:“唐清江,你怎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唐川莫名其妙。 高秀朱急的直跺脚:“我这幅样子,要是被他人看去……” 她气得说不下去。 唐川左看看右看看,好脾气地说:“怎么啦?不是挺好的么?再说,我不也一样?没事没事,你别急,我帮你洗洗。” 高秀朱赌气扭过头,蹲在河边开始洗脸,水花四溅,看样子恨不得把自己的脸搓下来一层皮。 唐川蹲在她身边一起洗,被溅了一身的水,觉得这位大小姐有点强迫症晚期。 溪水清冽,沁人心脾,洗把脸后觉得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 河底沉着不少石子,有几条游鱼在缝隙中游来游去,受到两人惊吓,它们尾巴一甩远远逃开,在远处来回兜圈子。 唐川眼睛一亮。 刚才在河边发现不少燧石,这回倒是能吃口热乎的了! 他从岸边的碎石里挑出两块干燥的燧石,又把目光瞄向高秀朱的纱裙。 感受到他虎视眈眈的目光,高秀朱顿时有点发毛。 “秀珠,裙子借来用用?” “做什么?” “生火。” 高秀朱扯了扯自己昂贵的纱裙,不解地问:“怎么生?” 唐川一手举起一块燧石,相互撞击敲得“咔咔”作响。 “给我撕一片就行,引火。” 第58章 偷得浮生半日闲 用燧石取火可比想象中难多了。 两个人蹲在地上鼓捣半天,总算腾起了一点点火苗,唐川像是保护人类文明的第一个火种一样,颤抖着把引燃的纱裙布料放到事先晒干的木柴上,终于架起一个像样的火堆。 他捡起一根树枝,试了试,柔韧性不错。 把树枝弯成一个圆,再脱下自己的外袍罩上去,做了一个简易网兜。 小时候,他和小伙伴们经常这样玩,所以做起来得心应手。 高秀朱好奇的看着这一切,隐约明白他要做什么,眼睛里不禁充满期待的光芒。 唐川跳进齐膝深的溪水里,伸着网兜左右腾挪,俨然成了一位神功大成的武林高手。 高秀朱忍不住跑到溪边看,看他忙活半天,终于往岸上扔了一条小鱼,顿时乐得跳起来直拍手,开心的像个无邪的孩子。 “那有条大的,捉它,捉它!”高秀朱指着一条鱼叫到。 唐川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看,好家伙!果然够大,这一条就够俩人吃的了! 他立刻扑过去,开始对它围追堵截。 唐川气势汹汹,大鱼左躲右闪四下乱窜,突然间尾巴一扭,甩了他满头满脸的水,顺利逃脱。 高秀朱哈哈大笑起来,唐川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也跟着笑。 什么洪灾,什么流民,统统抛到脑后。 世上仿佛只剩眼前人,只有这一刻。 炊烟缭绕,鱼香扑鼻。 篝火的灰烬旁相互依偎着两个人,他们心满意足地吃饱喝足,却谁都不想起身赶路。 难得浮生半日,两个人的身心完全放松,谁也不愿意率先打破这份宁静。 可是,该做的事情早晚要做。 唐川看看天色,约莫走到山下就要天黑了,在山中过夜很危险,这点认知他还是有的。 他用力搂了搂高秀朱的香肩:“歇够了,该赶路了。” 再往下,山路好走很多,他们总算在天黑之前见到了几户人家。 回头往上看才发现,原来他们竟然翻越了一座高山。 步履蹒跚地走近茅草屋,唐川发现他们的院子里都挂着野物,看来是一些群居的山中猎户。 几个孩子在院子外跑来跑去,吵吵嚷嚷,一位满脸皱纹的老人坐在院子里,一边剥手里的鹿皮,一边笑呵呵地看着他们。 唐川马上想到白小然,那孩子的家原先也是猎户,恐怕他小时候过的就是这种日子吧? 与世无争,很安逸啊! 见到来了生人,一群小孩子一哄而散,跑到房子后面偷偷往这边看,一串小脑袋排成一排。 老人停下手里的活计,两人此刻狼狈不堪的模样让他明白了什么。 他站起来招呼两人进院,自己则去井边洗净手上的鲜血。 “老丈,我们是被洪水冲到山那边的,能否讨碗水喝啊?” 唐川接过老人家递上来的水碗,先让高秀朱喝。 老人点点头:“听说了,到处都在闹水患,官道都冲垮了几处,造孽哟!” “老丈,这里是钱塘县吗?” “是,过了这座山就到临县了,我们是这山里的猎户,对这些也不太在意。” 这是实话,山中无日月,猎户们世世代代都是猎户,一向只管过自己的小日子,与世隔绝。 老人又取了一个碗给唐川倒水,他一饮而尽,末了,用袖子擦擦下巴,提出了一个不情之请。 “老丈,能借一匹马吗?” 老人像瞅怪物一样瞅着他,无语地说:“马是没有,驴车要么?” “……要!” 驴车不宜夜间赶路,所以他们夜里就留宿在老人家里。 老人姓朱,世世代代都是猎户,很少出山,只有每个月赶集时才会到临近村子或县城去采买一些东西。 朱老丈早年丧妻,中年丧女,命运悲苦。 他人很和善,忙忙碌碌地给高秀朱单独拾掇出一间屋子,又烧来热水给两人洗漱。 直到脱袜子洗脚,唐川才发现自己的脚上全是血泡,还有一些刺进去的木屑。 脚上又破又长的裹布,脱去的过程显得更加漫长,之前早就麻木了,这时候才感觉出疼来。 疼的他龇牙咧嘴。 朱老丈在一旁直摇头。 “瞧瞧,你这年轻后生,哪有这么个折腾法,得亏及时找到住处,这要是过了夜,一双脚不得烂了?” 唐川光“嘿嘿嘿”的笑,只是那笑比哭还难看。 朱老丈又是摇头,翻箱倒柜地倒腾出一双新鞋来。 “我估摸着这鞋的大小和你合适,说出来你别嫌弃,这鞋的主人死了,不过他倒是没穿过。” 说这话的时候,朱老丈的声音明显苍老不少。 唐川猜这大概是他亲人的遗物,不愿意再提人家的伤心事,也没再客套推辞,只是点点头:“多谢老丈,有心了!” “唔,那位娘子已经睡下了,你既然不愿让她看到你的伤,就跟老朽挤上一晚吧!” 就算我不怕她看到我的伤,也得和你挤一晚上啊!唐川再心中呐喊。 朱老丈吹灭了蜡烛。 挤上一晚没什么,关键是您老别打呼噜啊!唐川再次在心中咆哮。 第二天一早,唐川顶着两个大黑眼圈起来洗漱,看着高秀朱精神饱满的样子,他的神情幽怨极了。 猎户大多习惯起早,几户人家都已经升起袅袅炊烟,准备进山的邻居们相互隔着篱笆墙亲切地打招呼。 见到朱老丈家来了生人,大家都很好奇,也很热情,有人甚至还送来了肉干和蒸饼。 “这个好,可以带着路上吃!” 朱老丈笑呵呵地一一笑纳,跟他们交代几句就去套驴车了。 高秀朱看着这一切,静默不语,眼神中却充满羡慕之情。 “怎么了?”见她不对劲,唐川问。 “能这样与世无争地过日子,真好!”高秀朱喃喃滴说。 唐川很难理解她的想法。 一位国公千金,不远千里跑到亲戚家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这还不够,现在居然羡慕起避世的猎户来了? 这位大小姐到底经历了什么? 无论如何,高秀朱不可能真的留在这里过日子。 他们现在必须尽快赶回钱塘县去,自己的死活估计没什么人关心,不过高家一定急坏了。 县城情况怎么样了? 那两座新筑的堤坝能扛过昨天的洪水吗? 薛仁贵和那群挖渠的民壮还平安吗? 两个人坐上慢悠悠的驴车往钱塘县方向行去。 第59章 成功了! 越接近钱塘县城,唐川的心里就越安定。 路上路过不少村寨,从一些知情人的口中,已经大概了解到县城的状况。 县城安全,周边的那些村子也安全。 成功了! 唐川已经成为了钱塘县口口相传的英雄,他的声名已经传播到很远的地方,比如刚才路过的那个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小村子。 从别的的嘴里听到自己的名字,而且是以第三人称,多少有点奇怪,不过还是有点小自豪的。 高秀朱自从离开刚才的村子,嘴边就一直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她坐在驴车的车板上,干燥略带粗糙的小手轻轻握着唐川的指尖,不舍得放开。 由于前方有一个闪闪发光的电灯泡在,两个人一路上没有过多的交流,也只有通过这种小动作来传达彼此之间的情愫。 抗水患首功的唐队统,和叱咤钱塘县的高大娘子,此时像一对要进城赶集的农家小夫妻一样,坐着摇摇晃晃的驴车,穿着皱皱巴巴的衣服,相互依偎无比甜蜜。 三天后,他们终于到了钱塘县。 在看到城门的那一刻,两人终于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唐川感觉高秀朱直起了身子,甚至还往远处挪了挪,与自己拉开了一些距离。 失落也只是一瞬间,他想到之前那个冷若冰霜的高大娘子,相处这几天,他觉得那不是她的本性。 一入尘世,她就要重新开始自己的伪装了是吗? 接近城门,驴车被守城的兵士喝止了。 由于水患的关系,今天的城门盘查异常严格。 朱老丈没见过这阵势,有点慌。 唐川跳下马车,刚想对那兵士解释两句,哪知道,那兵士的眼睛立刻瞪得滚圆,惊喜地喊了一声:“唐队统?是唐队统吗?” 唐川仔细看了半天,发现自己并不认得他。 “我是。” 那兵士立刻转头对城墙上喊道:“喂!快去禀告,唐队统回来了!” 城墙上的兵士探头看了一眼,一溜烟就跑去禀告守城校尉了。 那兵士重新看向唐川,眼神充满敬重,抱拳道:“唐队统,全城百姓都惦记你的安危呢,请入城吧!” 唐川从来没想过,自己进个城能弄出这么大的阵仗。 方才的守门兵士一路跑,一路吆喝“唐队统回来了”,顿时惹得满城风雨。 城门通往县衙的路上,百姓蜂拥而至,夹道欢迎他们的英雄。 他们高声吆喝着听不懂的赞美,脸上洋溢着友善的笑容,还有人冲他们不停作揖,仿佛无论如何都表达不出他们此时此刻的激动心情。 朱老丈与有荣焉,一脸皱纹都笑开了,鞭子甩的劲头十足。 那头毛驴迈着小碎步,“哒哒哒哒”地踩着石板路一路朝县衙走去。 那天的洪水,来势比想象中还要凶猛,江水奔腾,发出天崩地裂般的巨响,岸边停靠的小舟被滔天巨浪甩到几丈高,人们在城墙上,看见它们在惊涛骇浪中粉身碎骨,他们感到万分绝望,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完了,钱塘县完了,这简直是老天降下天劫惩罚世人啊!没人能躲过去,没人……” 一位老人拄着拐杖,在墙头上被雨水淋得浑身发颤,嘴里不停念叨着。 恐慌在整个钱塘县迅速蔓延,那天,钱塘县整夜未眠。 “长寿老人说了,钱塘县躲不过去的,全完了!” 长寿老人太有名了,他是钱塘县最年长的人,最有见地的人,活了八十岁仍然耳聪目明,他很少说话,说出的话都每每能成为人们的指路明灯。 这次是个例外。 天亮了,钱塘江的怒吼渐渐平息,人们发现,前几天县衙主持修建的简易堤坝还好好的立在那里,纹丝未动。 而长寿老人却染了风寒,昏昏沉沉中,仍然在不停地絮叨着:“全完了,躲不过的……” 逆天了! 听说堤坝的主事是县衙的一名衙役,他们十分震惊。 他们围到县衙前,想一睹这位救世神仙的风采,却听说他已经被洪水冲走了——和高家大娘子一起。 如今,他回来了,仍然带着高家大娘子一起,毫发无损地回来了。 活神仙啊! …… 一场天灾就这样告一段落。 等到水位彻底平稳,钱塘县重新开始筑堤,这次,不用多说,孔子渂下令采用了唐川的新办法,跟老办法相结合,相信肯定能造出更加稳固的堤坝来。 观风使杨恭仁在唐川回城后,第二天便返回长安。 临走之前曾明言,此番回长安,一要弹劾县令孔子渂失职,二要破格举荐唐川到工部,然而是否录用还未可知。 唐川直嘬牙花子。 我一个学法学和刑侦的,你给我扔到一堆工程狗里,合适么? 不管怎么说,自己的第二次人生又往前迈了一小步,是好事! 薛仁贵在一阵忙乱之后过来看望唐川,他按着他的肩膀,眉头深锁,还在为没能及时救到唐川耿耿于怀。 唐川大笑道:“仁贵兄,小弟命大着呢!” 无需再多言,薛仁贵跟他对视片刻,哈哈一笑,终于释怀。 其实这几天最开心的还有一个人,白小然。 那天把唐川和高秀朱送到县衙后,朱老丈就跟他们挥手告别。 高秀朱热情地说要留他去髙府住几天,朱老丈摆摆手:“不去啦,我外孙在城里也有住处,我还一次也没来过钱塘县看他,这便去找他了!” 说完,就赶着驴车晃晃荡荡地走了。 第二天,白小然跳到唐川面前,激动地告诉他,送他们来县城的正是他的亲外公。 巧了不是? 唐川发自内心替白小然高兴。 虽然孔子渂一直称病不出,但为了防止跟他见面尴尬,唐川第二天就从县衙里搬了出去。 他一改守财奴的风格,花钱在城里租了一间小院当自己的住处,当天就搬了进去。 这样就能方便跟好友们见面了,尤其是那个谁! 谁知道,那个谁还没等来,就来了另外一个几乎被他遗忘了的人。 云桂花。 第60章 臭名昭著 唐川正在收拾院子,一看来人是云桂花,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前车之鉴,他下意识探头望向门外,见没有那个谁的影子,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云桂花这次手里还提着那个食盒,恍如情景重现。 她甜甜一笑:“唐大哥。” “……云家妹子来了,有事吗?你看我这乱的……”唐川拍拍手上的灰尘,没有请人进来的意思。 引火烧身这种事情,决不能发生第二次! “我方才在摘星楼帮忙,听说你搬出县衙了……我阿耶恰巧做了几道小菜,我来看看你。” 说着,径直走进来。 这丫头究竟是没心没肺呢,还是没心没肺呢? 该不是还没死心吧? “妹子,你最近……挺好的哈?”唐川试探道,他曾听云老丈说,上次见面之后云桂花整天愁云惨淡的,连门都不爱出。 云桂花眨眨眼:“很好啊!怎么了?” “好就好,好就好!”唐川连忙说。 不知道为什么,对于云桂花,他老是有种莫名其妙的负疚感。 你负疚个屁啊!自己又没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 再说,被抛弃的是自己那个前身吧,他才是那个受害者好么? 想到这里,唐川的腰杆就挺直了不少。 院子里乱糟糟的,云桂花见状皱了皱眉,放下食盒,撸起袖子就要干活。 “唐大哥,篮子里有你爱吃的羊肉,你先歇歇吃点东西。” 唐川哪好意思让她伸手,赶紧把她手上的抹布抢下来。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行,食盒你放这里,回头我给你送回去。” 云桂花有点失落,看着他假装忙碌的背影,突然小声说:“唐大哥,你和高大娘子……你们……是不是……” “……什么?” 不是唐川故意装傻,而是他一直弄不懂高秀朱的想法。 回城后,她并没有明确表明过态度,但一想到那天城门前她那个略显疏离的小动作,唐川就有点顾忌。 “你们真的很……亲密。” “生死之交。”唐川笑笑,不置可否的说。 云桂花点点头。 方才唐川说这句话时眼底有火光在跳跃,她似乎是懂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们两个就一直搭不上线,两个一碰触就弹开的人,永远也擦不出火花。 她垂下眼,从墙边拿起一把扫帚,开始认真的扫地。 这次唐川没有拦她,因为她的背影无比平静。 过了一会儿,云桂花又开口跟他攀谈起来,家长里短透着亲切,舒朗的笑容里再也没有一点扭捏。 唐川觉得,这样的云桂花可爱多了。 “唐大哥,你知道吗,方衙役的夫人小产了。” “我已经知道了。”唐川点点头,他正准备晚一点就去看望方人俊。 “真可怜……”云桂花难过的说:“都是那个讨厌的狐狸精害的!” 这事唐川倒是第一次听说。 “哪个狐狸精啊?” “就是跟方衙役住一条巷子那个寡妇嘛,整天招蜂引蝶的!” 云桂花颇具正义感地撇撇嘴,接着把听来的整件事情都竹筒倒豆子似的跟唐川学了一遍。 唐川唏嘘道:“原来是这样……” “是啊!可是,那个坏女人一个手指都没碰方大嫂,谁都拿她没办法呀!”云桂花神秘地笑笑,瘦长的小脸笑出两个酒窝,“不过,恶人自有天收,她今天就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 “她不见啦!” “不见了?怎么叫不见了?” “说是约好的,刘婶子早间去找她拿鞋样,屋里根本没人,门却没锁,刘婶子等了大半天都她没回来,中午这才报给里正,人居然真的丢了!” 唐川心中一动,敏锐的嗅觉告诉他,这事似乎不简单。 “怎么知道人丢了呢?说不定是串门去了。” “她都守寡好多年啦,什么亲戚也没有!”云桂花争辩着,似乎要证明自己的话,“后来听街坊说,昨天半夜的时候好像听到她家里有动静,后来看到一个男人出来。” “然后呢?”唐川追问道。 “然后?然后就没有了!”云桂花耸耸肩,“她家里,那个……经常有男人半夜出来的……” 说完,她的俏脸还红了一下。 唐川有点儿急了,虽然就快调去长安了,可他没忘记自己的老本行是钱塘县衙的捕贼衙役! 这分明就是一桩人口失踪案啊! 不知道巴通那边有没有登录在案,这事可不能因为没有原告就不理不睬的。 想到这里他扔下手里的活计,抹了一把额头的汗,说:“云家妹子,你回去吧,我有事得去县衙一趟。”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云桂花傻眼了,这人怎么说走就走? “唐大哥,你还没吃东西呢!” “拿回去吧!” 唐川急火火地跑到县衙找巴通,结果却跟他走了个对头。 “巴县尉……” “你来的正好!”巴通表情严肃,看起来十分紧急。 “怎么了?” “王大力,记得吗?” 唐川想了半天,才想起来那位大闹摘星楼的“淮南碎玉斧”。 “他怎么了?” “逃了!” “逃了?”唐川几乎是惊呼出来的。 钱塘县大牢他也呆过一天,不说铜墙铁壁也算是戒备森严了,怎么会让人给逃了?难道江湖人还真会穿墙术不成? 巴通慎重点头:“说出来你可能不信,牢门和锁链都完好无损,人就凭空消失了,这不,狱卒看他在地上蒙着被子躺了一天,刚刚才发觉不对,进去一看,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就没影了!” 唐川傻眼了。 还真是穿墙术啊? 他当然不信。 这分明就是用钥匙大摇大摆打开牢门把人救走,又不慌不忙地把牢门锁起来,还顺便伪造了个蒙头大睡的现场来拖延时间啊! 说县衙里没有内鬼,鬼都不信! 他好像突然抓住了某种联系。 “巴县尉,你知道城内有个寡妇失踪了吗?好像是叫……古金花?” 巴通摇摇头,有些吃惊。 “我知道这个叫古金花的,她失踪了?” “你知道?”这次换唐川惊讶了。 巴通笑得有些意味深长:“城内的男人哪个不知道她?她比青楼的头牌都出名。” 接着,他猛地看向唐川,好像面前站着一头史前巨兽。 “你不知道她?” “……略有耳闻!” 这算艳名远播呢,还是臭名昭著呢? 第61章 真够勤快的 唐川他突然想起了方人俊说过的王大力之前在江湖上做过的肮脏事,那也是让方人俊进入官府誓要捉拿他归案的原因。 他说过,王大力之前曾祸害了一名寡妇母女,在此之前也屡有前科。 古金花也是寡妇,两人又是同一天失踪,会不会,她是被王大力掳走的? 有可能。 从前见过的一些犯人,总是有着这样或者那样的特殊癖好,说不定这个王大力的癖好就是……寡妇。 他立刻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巴通,巴通也很震惊,同时疑惑道:“他为什么会去找古金花?他不是本地人,不可能知道城里有这么一个寡妇,难道之前两人认识?” 唐川也想不通,看来,案子还从头查起。 “我去监牢看一看。” “我同你一起。” 唐川总是能给巴通惊喜,所以他很好奇这回唐川又有什么手段,可是让他失望了,这次什么都没有。 这次监牢里一切如常,唐川仔仔细细把监牢从里到外看了一遍,还是没有发现一点异样。 他朝巴通摇摇头,问:“昨夜值守的狱卒是谁?” “郭经,我先前已经问过了,一切如常。” 唐川不信:“一切如常?难道人还能真的长翅膀飞了?” 虽然巴通对于质疑心里不太舒服,但还是很快对这个异于常人的年轻人妥协了。 郭经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一辈子待在阴暗的牢房里,跟各式各样的犯人打交道。 不过,这并没有改变他老实和善的性格。 之前唐川一度怀疑是看守狱卒放走王大力,可见到郭经后,他就打消了这个疑虑。 俗话说相由心生,郭经长着一张典型的好好先生脸,一辈子都不会对人产生什么恶意的那种。 和他随便聊几句,更加验证了自己的判断,然而,同样没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郭经絮絮叨叨地说,昨晚和往常一样,是如何如何宁静,如何如何无聊。 一无所获。 打开监牢大门,唐川迈步出去,一不留神绊在门槛上,“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差点跌了个狗吃屎。 一束刺目的夕阳晃得他睁不开眼,明暗转换的太过突兀,让他很不适应。 巴通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把他从地上扶起来:“没事吧?” “没事。” 唐川掸掸膝盖上的尘土,回头一看,那门槛高出了一块。 郭经连忙歉意地说:“对不住,唐队统,这门槛前些日子坏了,我拿木板随意钉了几下,可惜手艺不行,没弄好,昨天方衙役也差点摔倒。” 方人俊? 唐川心中一动,微微皱起了眉。 他不动声色地问:“方人俊方衙役?他来过?” 郭经笑笑:“是啊,昨天的晚饭就是他给我送的,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 唐川的心思越发沉重,当着巴通的面,他的语气却显得更加轻快:“他经常给你送饭?你们很熟?” “方衙役人很好,以前我帮过他一点小忙,自那之后他就常常请我吃酒。”郭经的笑容里充满了对友情的珍视。 看到巴通严肃起来的目光,他猛然惊觉似的,飞快地辩解道:“不过这次可没有酒,真没有!方衙役说负责送饭过来的杂役突然肚子疼,着急去茅厕,这才帮他把饭送过来的。” “送饭之后就离开了吗?” “是,我们只随意聊了几句……造孽了,前几天那事,他家娘子到现在还下不了地呢!”郭经叹息着说。 虽然唐川极力掩饰,可巴通似乎还是通过郭经的话察觉了什么,他看向唐川,目露疑惑。 唐川避开他的眼睛,尽量自然地牵了牵嘴角:“真是够勤快的!” 也不知道是在说谁。 之后,唐川没有跟随巴通去古金花家里追查,而是提了一些补身子的食物去了方人俊家。 一路上,他都有些心不在焉,与方人俊结识后的场景一帧一帧跳过他的脑海。 一个亦兄亦友的人,刚来到这里时,他对自己无微不至的关怀一度是自己在这个陌生世界的支柱。 会是自己推测的那样么? 他宁愿相信一切只是个巧合。 当他站在方人俊家的门前时,他正在院子里劈柴。 他劈的很用力,一柴刀下去,干柴就断成整齐的两半,精准又有力,比一般人劈的都要好,都要快。 柴刀用的这么好,长刀的刀法肯定不赖吧! 当这个念头跳出来时,唐川轻轻叹了口气。 他曾经是个江湖人…… 方人俊察觉到有人站在门口,转头瞥了唐川一眼,将柴刀往柴垛上一扔,站起来掸掉自己身上的碎木屑。 唐川想让自己表现得热情一点,后来发现根本没必要。 “嫂嫂可好些了?” “你恢复些元气了?”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又同时把目光撇到地面上。 一阵静默,夕阳最后一丝余晖也被远山淹没,院墙外的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嫂嫂在里面?” “睡着。” “那就不进去打扰了。”唐川把礼物放到石桌上,摘下腰上系着的两个酒囊晃了晃,笑眯眯地说:“方大郎,我来找你喝酒。” 方人俊也走过去,心不在焉地把礼物一一摆好,轻声说:“哪有心思喝酒。” 虽然这样说,他还是进屋把灶里的火熄掉一半,从锅里端了两碗蒸菜出来。 “事先没准备,将就吃。” “小问题!” 与以往不同,今天的氛围十分压抑。 两个人蹲在墙角对饮,想想从前的时光,恍若隔世。 方人俊没喝多少就已经微醺,他昂头看着皎洁的月色,喃喃地说:“那晚我去监牢看你,也是这样蹲在墙角,月亮也是这么圆……” 唐川也有些触景生情,他笑骂:“当初你对我多好,你变了,方大郎,这回我死里逃生你都不来看我,简直无情无义!” 方人俊仰着头喝下最后一滴酒,晃了晃酒囊,赌气的扔到一边,说:“依依她离不开人。” 唐川把自己的酒囊递过去,目光沉寂下来:“既然嫂嫂离不开人照顾,你昨天又为何去县衙?” “我……” “去县衙也就算了,还有空帮人送饭?” 方人俊闭口不言,良久,他夺过唐川手里的酒囊狠狠灌下一口。 唐川看到,他酒囊后面的脸上满是决绝。 “我给郭经下了药,半夜偷偷过去将王大力放走了,你来不就是想问这个吗!是我做的,是我做的——” 说完,他痛苦地抱住自己的头,揪扯几下之后,竟然呜呜地哭起来。 第62章 王大力的行踪 唐川没料到方人俊承认的这么痛快。 他没吭声,看了他半晌,直到他的脸一点一点抬起来,终于肯直面自己了,才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不是恨王大力吗?你不是曾经以他为耻的吗?” 方人俊瞪着充满血丝的眼睛,月光下,他目眦欲裂的样子好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唐大,那个女人不该死吗?我和依依这辈子都毁了,她不该死吗?那种贱人,活在世上就是一个祸害,完完全全的祸害!” 他说的是古金花。 唐川同情地看着他,看着他撕扯自己的头发发泄着不甘,等他平静下来,才问:“你恨古金花,我能理解,可是这跟你放走王大力有什么关系?你们……是不是做了什么交易?” 答案呼之欲出。 果然,方人俊这回像是失了魂儿似的说:“我放他走,他帮我杀了那个贱人……” 唐川的一切心思都被失望所淹没了。 他的拳头握紧,松开,再握紧,最后终于忍无可忍,站起来一脚把他踹翻在地,怒吼道:“方大郎,你他么的还是个男人么?” 他忍不住冲上去,开始对方人俊拳打脚踢。 “你他么的有仇自己报啊!你拿刀宰了她我都敬你是条汉子!孬种!”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已经跟王大力是一路人了!以后江湖,官场,百姓,人人唾弃你,方人俊,你跟作奸犯科的王大力是一伙的!” 方人俊本能地捂着头,任由唐川对他拳脚相加,他不抵抗,更没有还手。 直到他打累停手,方人俊才抖动着肩膀胡乱咕哝着:“抱歉,唐大,抱歉,让你为难了……” 唐川叉着腰,气喘吁吁。 “你没有对不起我,方人俊,你最对不起的人是你自己,你是个叛徒!” 方人俊翻过身体平躺在地上,双眼直勾勾望着天空。 他是个叛徒,背叛了自己曾经的骄傲。 背叛自己的感觉,不好受。 “我想去杀她来着,可是我没办法,我不能扔下依依……” “可是,那个贱人被处置了,我怎么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呢?我应该高兴的……” “我是个懦夫……” 他的浑身力气都好像被抽空了,躺在地上气若游丝胡言乱语。 唐川看着他的样子,重重叹息一声,摔门而去。 …… 第二天,县衙贴出悬赏告示,全城缉捕江洋大盗王大力。 唐川知道,这没用,他应该早就离开钱塘县了。 奇怪的是,接连几天都没有发现古金花的尸体。 这就怪了,如果是在城里的话,再怎么也都该被发现了,难道王大力是把古金花带出城了? 最重要的,古金花的家里并没有打斗痕迹。 据那个目击过王大力出现的邻居说,虽然听到他家里有动静,但是并没有争吵的声音。 这就奇怪了! 是古金花直接被打晕了? 好在很快就有路过行商看到告示来县衙报信,说在三十里外的水凤山山路上看到了王大力,他身边还有一个女人,眼睛细长,风情万种。 两个人眉来眼去,看起来像是一对小夫妻。 听到这个消息,唐川整个人都是懵的。 震惊!女子半夜遭入室,竟心甘情愿跟劫匪双宿双栖,只因一见钟情! 震惊归震惊,他追问道:“可看见他二人往哪里去了?” 行商回忆了一下:“他们走的那条岔路是往山里去的,应该是进山了。” “确切点,是什么时候的事?” “是前天的事,洪水刚退,路不好走,所以我没有着急赶路,今天才到县城。”行商笃定的回答。 唐川点点头:“多谢。” 然后,他自掏腰包付了赏钱。 王大力死了也好,跑了也好,都是唐川能接受的结果,可是,他偏偏还活蹦乱跳的在钱塘县旁边瞎转悠,这他就忍不了了! 虽然教训方人俊时唐川表现得义愤填膺,可是他一向是个护短的人。 那天他能在数百流民面前公然袒护高秀朱,今天也一样要替方人俊守口如瓶。 唐川私底下并不希望王大力归案,这个祸害最好的结局就是去死,随着他的死去,方人俊也能得到彻底的解脱。 王大力进山做什么? 据他所知,水凤山里面非常荒凉,曾经听白小然说过,连最老的老猎人都不愿意进去。 倒是个藏人的好地方! 想到白小然,唐川就动起了歪脑筋。 在野外鼻子比狗还灵的的白小然,说不定还真能帮自己找到王大力和古金花的下落。 想到这里,他毫不犹豫地出门去了。 他相信白小然,相信他的能力,也相信他不会跟县衙把自己卖了。 不出意外,白小然欣然答应了。 一个时辰后,白小然换上百姓装扮,如约来到城门外跟唐川会合。 为了防止意外,唐川还叫上了一个能打的帮手——薛仁贵。 让唐川没想到的是,白小然的身后居然跟着方人俊。 方人俊眉头紧锁,大步流星地往前走,直到到了没人的地方才猛然回身质问道:“唐大,你要干什么?” “去找王大力。” 唐川冷冷地说了一句,径直从他身边走过。 方人俊赶上他,郁闷地说:“我自己去,你不要去,我一个人能把他抓回来!” 他收到一个大大的白眼。 唐川冷哼道:“你要是能抓住他,还至于追了他好几年?” 方人俊语塞。 一路上,唐川再没和方人俊说过一句话,态度很明确:傻缺,老子的气可还没消呢,死远点! 白小然和薛仁贵在一旁十分别扭,可谁也没敢开口劝这俩人。 距离县城一段距离后,前方出现了一个仆役打扮的人,还牵着三匹马。 他像是等了很久,见到唐川他们到来,连忙挥手:“唐郎君,这是你要的马!” “没被人发现异样吧?”唐川谨慎地问。 “绝对没有!”仆役拍着胸脯保证,接着,他又靠近唐川低声说道:“我家大娘子说,请唐郎君万事小心。” 唐川心里一暖,接过缰绳,跟他点头道谢。 白小然雀跃道:“唐队统,哪来的马?” “跟高府借的。” 唐川面无表情地分别递给薛仁贵和白小然一人一根缰绳,唯独把方人俊晾到一旁。 方人俊瞪着眼珠子,恼火地盯着唐川离开的背影,一把扯过白小然的缰绳:“我跟你挤挤!” 有了马匹,他们只用了不到半天就赶到了水凤山山脚下,并且很快找到了那个行商说的三岔路口。 水凤山山林茂密,山势陡峭,往上一看,黑压压的都是墨绿色老树。 背阴的这一侧更是没有人烟,终年见不到阳光的树林间阴暗潮湿,地上甚至还有不少腐烂的树叶。 薛仁贵说,骑马穿林过于醒目,万一被王大力逃了就不好了,所以他们就将马匹拴在山下,步行进山。 第63章 二人被擒 一进树林,白小然像一只兔子一样蹦来蹦去,还时不时窜到树上去查探前路,让唐川很是无语。 他记得朱老丈说自己中年丧女,指的应该就是白小然的母亲,想不到居然有这么巧的事情,简直缘分。 “小白,你外公这两天在城里住的还舒坦?” 白小然嘿嘿一笑:“说起这个,唐队统,我可得好好谢你。” 唐川好奇的问:“这话怎么说?” “当年我父母过世后,我就不想做猎户了,从家里偷溜出来。后来进县衙当了衙役,回山里去本想跟外公显摆一下,让他跟我来县城享福,可他却怎么都不肯,偏要一个人呆在山里继续打猎,想不到,这次却被你给弄出来了,你说,我是不是该谢你?” 想想那个老倔头,唐川觉得的确是他的风格。 唐川笑笑,接着迟疑着问道:“有句话不知该不该问……你父母,他们究竟犯了什么罪?” “不知道,他们说的我也听不懂,反正就是杀人了吧!”白小然耸耸肩,“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是什么也都没关系了……” 说着说着,白小然突然停下了。 他蹲下身查看地上的几个细小痕迹,奇怪说道:“这里有人走过……” 薛仁贵闻言也望过去,惊讶道:“真的,好像人还不少呢!” 不少人?怎么可能? 就算王大力真的到过这里,也就只有他和古金花两个人而已,怎么也说不上是“不少人”吧? 唐川搓着下巴,说是巧合吧,可总感觉不太对劲。 “再往里看看吧!” 越往深处走,人迹就越明显。 白小然边走边咕哝:“怎么总觉得这林子里像是住了人似的……” 这回不用白小然的高超寻踪术,就连唐川都看出端倪来了。 前面有一棵被砍断的大树,断口是新的,树桩旁边还放着一个破碗。 那碗已经被打破了,埋进砂土里半截,只留了两个尖茬露在地面上,像是因为打碎了所以被丢弃在那里,有很长时间了。 四个人面面相觑。 这深山老林里还真有人? 是樵夫?是猎人? 都不对! 方人俊的手搭下意识在刀柄上,他感觉到了某种危机。 因为先前唐川认为王大力是在逃亡,光带薛仁贵对付他都算是大材小用,所以四个人当中,只有意图找人拼命的方人俊带了武器,其他人都是赤手空拳。 现在,唐川觉得自己失策了。 想想王大力能轻车熟路地找来这里,肯定是有所依仗的,说不定,这里隐藏着一个贼窝?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今天只凭自己这几个人,还真就拿不下王大力。 可是…… 他有点犹豫。 如果回去搬兵,贼窝被端掉倒是不难,到时候王大力跟官府供出是方人俊从监牢放走他,并且还开出了杀掉古金花的条件,那方人俊不是彻底完了? 他正在纠结呢,白小然突然“哎哟”一声:“唐队统,我肚子疼!” “去。”唐川摆摆手。 白小然像一支离弦的箭一样窜向远处的灌木丛。 薛仁贵笑着说:“我也去方便一下,你二人在此休息片刻。” 唐川找了一块干净的地方坐下,面无表情地盯着不远处的方人俊。 方人俊自知理亏,两个人单独相处更加尴尬,眼神一个劲儿地向他瞄,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更加沮丧地耷拉下脑袋。 又是沉默。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大叫,是薛仁贵的声音。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抓我们?我们只是路过的百姓,在山里迷路了!” 方人俊一听,抽出长刀就要过去帮忙,却听薛仁贵又喊:“你们十几个人提着刀枪欺负我们两个外地人,简直不要脸!” 唐川一把就把方人俊给拽住了,并且用另一只手死死捂住他的嘴。 好在薛仁贵预警及时,不然自己两个这时候已经过去送人头了! 方人俊怒目圆睁,还在用力往前挣,看样子是想要过去救人,气得唐川在身后踹了他一脚才消停。 薛仁贵不停地大吵大嚷,其中还夹杂着陌生人骂骂咧咧的声音。 这不是他的风格,唐川听得出来他的意图,他是在给自己报他的位置,于是只在原地静静的听。 等喧哗声远去,唐川才脱力似的放开方人俊,愣愣地看着声音消失的方向。 这山里,还真特么,有土匪啊? “唐大,你是怂包我可不是!干嘛拦着我去救人?”方人俊眼珠子都红了,大声质问道。 唐川瞥他一眼,鄙夷地说:“没听仁贵兄说么,人家十多个人,个个拿着兵器,你去干什么?送死么?” 方人俊渐渐冷静下来:“那怎么办?” “我们先在附近转转,看看情况,再确认一下贼窝的具体位置。” 方人俊突然想起来,现在的唐川,头脑已经不是自己可以比拟的了,所以这回他说什么,他就听什么。 两个人悄悄朝刚才那群人离开的方向摸过去。 那片灌木丛就好似一道天然屏障,将这半个山坡分成两个世界。 两个人猫着腰一点一点在里面穿行,划得脸上手上都是细微的口子,丝丝拉拉地疼。 终于到了灌木边缘,里面的泥地上,脚印多了起来,再往里看,正有一大群人在用木头搭建着什么工事,还有一些面目凶恶的在一旁监督,只要干活的人稍有懈怠,就会挨上一记响亮的鞭子。 唐川和方人俊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惊恐,他们默默顺原路退了回去。 到了相对安全的地方,唐川终于敢喘口大气。 “什么情况?” 方人俊这方面的见识要强于唐川,他凝重地说:“好像是在修建山寨,现在很多匪寨都有那种高台子,模仿当年的瓦岗寨,叫做点将台!” 点将台?要造反么? “这寨子是才建的?”唐川惊讶地问。 王大力被关了也有半个多月了,如果才有这个寨子的话,他怎么会直接找上来呢? 方人俊摇头:“看里面还有房子,这寨子不小,估计是在扩地方。” 扩建?是规模要壮大? 钱塘县周边有这么多贼人在行动,为什么县衙一点消息都没有? 细思极恐。 这下真的严重了! 做事要讲轻重缓急,如此重大的事情不能继续隐瞒,也不敢隐瞒,万一知情不报闹出什么大事,别说到时候方人俊罪上加罪,就连自己也是吃不了兜着走! 现在薛仁贵和白小然身陷囹圄,随时都可能有危险,如果决定回去搬兵的话,必须立刻,马上就行动! 打定主意,唐川跟方人俊商量了一下,匆匆准备下山。 第64章 不良帅 唐川才一转身,就觉得脖颈一凉。 当看清楚时,发现一个黑衣人正把刀无声无息地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在他的身后,还有三个一模一样的黑衣人,正与方人俊战成一团。 方人俊反应不慢,几乎是对方出现的同时他就已经出手了,可对方人多,他应接不暇,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唐川被人制住。 战斗只花了几秒钟就结束了,一切都只在一瞬间。 相较于自己脖子上的雪亮刀锋,方人俊的周身产生的肃杀气势更让唐川震惊。 在他的记忆里,方人俊是憨厚的,笨拙的,亲切的,对了,他也见过他脆弱的样子…… 可唯独这样的方人俊,他从来没有见过。 这就是江湖吗? “你们是谁?”方人俊厉声问道。 唐川的脑子飞快旋转起来。 在山贼的地盘上穿着黑色夜行衣,那肯定不是山贼。 敌人的敌人…… 不敢妄想成为朋友,但只要能讲理,就好说。 黑衣人沉默,动也不动的等待着什么,几乎成了蜡像。 这时,旁边的树后传来脚步声,一步一步十分稳健,所有人的目光自然而然的凝聚到他身上。 那是一个跟唐川年纪相仿的年轻人,唇红齿白,眉清目秀。 什么嘛,一张整容脸…… 哦,这个时候没有整容技术,那就是天生的小白脸咯? 虽然心里恶趣味地诋毁着对方,可他却不敢小觑这个年轻人,因为他出现的一刹那,四个黑衣人的眼神立刻变得敬重起来。 这人也穿着一身黑衣,却不是这四个打手身上的廉价夜行衣。 黑色锦绣长衫,衣襟和袖口还绣着金边,幞头上镶着剔透的紫玉,跟腰间的那块圆形玉坠遥相辉映。 贼牛逼!贼有钱! 唐川不认识这个人,方人俊却认识。 他惊讶地张了张嘴,半晌才挤出点声音来:“邢,邢帅?” “当啷”一声,他手中的长刀随之落地。 唐川见到,刚才还霸气侧漏的方人俊弓成了虾米。 “见过邢帅!” 邢帅是谁?看起来是个大人物? 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问! 他不认识对方,对方却好像认识他。 邢帅看也没看方人俊一眼,而是走到唐川跟前,先是上下扫视了一遍,唐川就感觉他那目光里带有一根冒着火星的电线,“噼里啪啦”地把自己给划拉了一遍。 他冲制住唐川的黑衣人微微一摆头,那黑衣人立刻退到一旁,弯刀还鞘。 唐川瞪着他,毫不示弱。 邢帅露出一个没有温度的笑,看着唐川的目光突然有了些兴趣:“我是邢义,目前统领整个杭州府的不良人,人称邢帅。” 唐川一惊,感觉自己这个商业街保安遇上了正牌刑警,直接“噗呲”一下矮了一大截,难怪方人俊会突然变成那个德行。 不良人没有多大的权利,可是据说他们直接对皇帝负责,这就很可怕了。 钱塘县的不良人数量好像不多,而且整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唐川来到这里以后也就见过三两个。 每次偶然提起他们,说话的人都是立刻闭口不谈,要不是前世偶尔在文献里看到过唐代有这么个组织,他还真没法通过任何人的谈话里了解到他们。 这个邢帅,应该就是传说中的不良帅吧? 今日一见,果然逼格满满! “你就是唐川?” 邢义的问话让唐川回了神,他点点头,忽然有点奇怪,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 “回邢帅,是。”唐川抱拳回答。 虽然自己跟他没什么瓜葛,但是该有的礼节不能丢,况且,结识这样一个人也没什么坏处。 他既然来这里,说明已经盯上这贼窝了,说不定还能帮上自己呢! 一抬头,却撞上邢义狭长的眼睛,里面分明写着:不过如此。 莫名其妙就遭到鄙视的唐川有点腻歪地咬咬嘴唇,放下了行礼的手。 既然人家看不上自己,何必还自取其辱地去求他? “如果邢帅没别的吩咐,我和方衙役还有事,先告辞了。” “何事?” 唐川朝身后指了指:“在此处发现一个贼窝,回城报信。” “不准去。” 声音不大,但是不容置疑。 唐川抬眼看他。 一个黑衣人上前拦在唐川面前:“这里归我们不良人管了,一切由邢帅做主!” 态度简直目中无人。 邢义用手指敲了敲那个黑衣人的背,示意他到一边儿去。 “唐衙役,我听过你,高府的案子你办的漂亮。”邢义语气淡淡的,完全听不出是在夸人,“刚才路过村镇我还听说,此番钱塘县能扛住这次水患,全是你一人功劳,这倒是令人匪夷所思。” “过誉了。” 唐川连眼都没眨一下,心想你能不能别废话了,这些跟你有一毛钱关系?老子还急着下山搬兵救人呢! “我听说高府的案子后,跟巴通说过,想让你到我手下做事。你是这块料,窝在县衙太屈才,可惜,他不同意。” 唐川没听巴通说过这件事。 “巴县尉为什么不同意?” 他忍不住问出来,可是他根本得不到答案,因为邢义直接无视了他的问题。 “今日偶遇也是机缘,便联手剿了这贼窝,如何?” 虽然邢义用“联手”两个字已经很给面子了,唐川还是尴尬地搓搓手,拒绝道:“不行。” 邢义眼中露出一丝不快:“为何?” “说出来有点难以启齿,我的两个朋友刚刚被贼寇抓进寨子里去了……其中一个还是县衙衙役。” 邢义朝远处的山寨看了一眼,若有所思。 唐川觉得,他大概认为自己很蠢。 无所谓,蠢就蠢吧,只要能救出薛仁贵和白小然…… 希望自己这只扑棱蛾子不会一翅膀把一位肩负大唐的大将军给拍死在萌芽当中。 “你想救人?”邢义忽然问。 唐川努力想看出他到底有没有心想要帮自己,可是从他毫无波澜的脸上居然什么都没看出来。 既然什么都看不出来,索性直截了当地说:“想!” “想救人,得看你有没有胆子。” “怎么说?” “我已经有了初步打算,想让一个人潜入山寨,探探他们的虚实。” 唐川突然产生一种不好的预感,他指着自己的鼻子,很自觉地问:“我?” 邢义点头。 “为什么是我?”唐川下意识看向他周围的四个黑衣人,怎么看都觉得他们更合适。 “他们不合适。” 打脸来的太突然,唐川愣住。 “或者说,你比他们更合适。”邢义看穿了他的想法,“上一刻我已经定好了人选,可现在我觉得你更加合适。” “为什么?” “那些匪类不会对你这样的人生出戒心。” 我这样的人?我哪样了?太直白了吧! 第65章 卧底任务 唐川只考虑了一瞬间就答应了。 不过他还是很好奇:“既然已经知道水凤山中有个贼窝,为什么不直接发兵来剿呢?” 他才不信一个不良帅在有充分理由的情况下,会请不动都督府的府兵。 邢义再次无视了他的疑问,直接朝旁边的黑衣不良人一挥手,那人立刻小跑着走了,再回来时,手上多了一套百姓衣裳。 唐川接过换上,立刻变了一个人。 衣服松松垮垮,邋里邋遢。 “这不怎么合身。”唐川一边整理衣服,一边抱怨。 在一旁帮忙的黑衣人手上的力气加重了一些,瓮声瓮气地道:“本来也不是给你准备的!” 唐川瞪他一眼,甩了甩肥大的袖子。 啥?合着是自己倒霉,错误的时间出现在了错误的地点? 邢义审视着他,大概也觉得说不出的别扭和滑稽,脸上很难得地出现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我在想,你要如何混进去。” 唐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没谋划好就出来了?” 答案肯定是没有,因为邢义再次跳过了他的问题。 唐川算看出来了,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只要他不想回答,可以自动过滤任何质疑。 众人沉默。 一旁的方人俊见没人说话,才终于弱弱地插话道:“要不,我陪唐大去吧。” “不准。” “不行。” 唐川和邢义异口同声,态度一样的坚决。 本来打算挺身而出的方人俊就缩了回去,不理解地报以询问的眼神。 方人俊虽然性格温吞,但是此刻心怀仇恨,已经不太能平静地思考问题了,况且,他应变能力欠缺了点,很容易露出马脚。 两个人谁也没有给他一个说法的意思,继续思考。 邢义盯住唐川的布衣,唐川看向自己的布鞋。 几乎是同时,二人看向对方,视线一撞,相视一笑。 邢义微微扬起下巴,示意对方先说。 唐川也不客气,直接说道:“里面有很多苦工,我可以混进去做工。” “如何混入?” “苦工自然都是抓来的流民,刚才我的朋友就是这样被抓走的。” 邢义点头:“去吧。” 看得方人俊一愣一愣的。 这就行了?太草率了! 他再也顾不得邢帅的威严,一把拉住唐川的胳膊:“唐大,不成!” 唐川挑了挑眉毛:“怎么不行?” “太冒险了,还是我去!” “方大郎,你不相信我么?” “信是信,可是你……” 方人俊没好意思当外人的面揭短,可他却听明白了。 他笑着说:“方大郎,正因如此我才最安全,放心吧,薛仁贵在里面呢。” 这只不过是安慰对方的话。薛仁贵怎么样了他又怎么会知道,会不会已经遭了毒手? 应该不会,刚才他表现得挺机智的,就算现在还年轻,怎么也说得上是熟读兵书的人,忍辱负重伺机待发什么的应该能做到吧? 不料,方人俊还是拉着他不放。 “唐大,王大力也在里面,他认得你,肯定早都恨死你了!” 这点之前唐川倒是忽略了,不过他很快就想到了主意。 自湿漉漉的地上抓起一把烂泥,胡乱涂抹到脸上,再拿袖子擦了擦,尽量涂抹得自然,顿时,一张脸就看不出来模样了。 真臭! 唐川往地上吐了一口,骄傲地问:“怎么样,现在我是歙州逃出来的流民,这回谁还能认出我来?” 方人俊咧开大嘴笑了,用力拍拍他的后背:“真有你的!不过……你过后如何出来?” 此言一出,唐川的脸色僵住了,就连邢义的目光也是凝滞了一下。 之前他安排不良人混进去,探明情况后直接溜出来便是,可眼前这衙役哪有避过守卫逃出来的本事? 很快,唐川摆手笑起来:“放心,我不用出来,只需要在里面报信,然后等邢帅端了贼窝,自然能得救了!” 他看到邢义的面颊隐隐抽搐了一下。 这是什么意思? 他试探地问:“邢帅,你会拉人过来擒贼的,是吧?” “尚未最后定论。”邢义破天荒地回了他一句。 “探贼寇人数不就是为了拿贼?” 邢义沉默,他现在有点后悔,不该让这个衙役参与进来。 他之前听说过唐川,他了解过高府管事坠崖案的整个经过,这个衙役的办案能力让他惊艳。 当时他就想吸纳唐川到自己手下,那时巴通刚好就在杭州城,想也没想便一口回绝了他。 顶头上司不放人,自己也没有权力强行要人,虽然遗憾,也只好作罢了。 今日乍一见到,见猎心喜,便生出了用潜入山寨这事来将他绑到自己船上的念头,接下来,如果唐川本人愿意成为不良人,巴通那里再也说不出什么。 想不到就为了这一点私念,却添了不少麻烦事。 邢义沉默,反省,衡量利弊。 端了这贼窝也不是不行,但是想查的事情还是要先查清楚。 邢义目光沉静地问道:“你进去之后,如何传信给我?” 唐川转过身去看向山寨里冒出的一点烟火气,说:“我看这山寨也不过也就数百人,我想了个主意,几天之内,我会在晚上找机会放火,戌时火起,就说明山寨里有三百人,亥时为四百人,子时五百,以此类推。” 邢义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点头:“可行。” “那我去了。” “还有一事。” “啊?” 邢义冷冷地扫了方人俊一眼,方人俊楞了一下,很自觉地把头撇到一边,然后朝那个方向快步走开。 门儿清啊? 联想最近的一件件事,唐川开始怀疑方人俊以前的憨厚都是装出来的。 “什么事?”他问走过来的邢义。 邢义掏出一张纸交到他手里。 “这上面画着一件器物,你给我找到它,把它藏好之后再放火报讯。” 唐川下巴都要掉了:“要是一直找不到的话我就要一直呆在贼窝里?” 邢义点点头:“找不到你就准备当一辈子苦工吧!” 上贼船了啊?还有天理么? 唐川努努嘴,突然想到,自己就是想剿灭山贼而已,邢义的东西找不到就算了,自己直接按原计划点火,他也会领人进来杀贼,到时候他还能把自己怎么样? “你要是敢谎报的话,我不介意事后让你领教领教我们不良人的手段。”邢义的阴恻恻声音逐字逐句地传进唐川的耳朵。 “……” 艹! 第66章 戏精附体 唐川骂骂咧咧地穿过灌木丛。 他刚刚才想明白,自己是被算计了! 邢义那小子恐怕压根就没想过要动这个山寨,套路,都是套路! 难怪他不让那几个身手好的不良人直接溜进去探查,原来他是需要一个容易长期潜伏的人在山寨里帮他找东西! 太不是玩意了! 小白脸,没有好心眼! 他感觉自己来自二十一世纪的聪明智商受到了严重侮辱。 带着一肚子怨气,气势汹汹地往山寨走去,像是要去找人拼命。 “站住!”从斜刺里冒出来两个大汉。 唐川停住脚步,秒怂。 按事前想好的台词,他低声下气地说道:“呀!两位!我在山里迷路了,敢问两位这是什么地方?下山的路怎么走?” 说完,还很惹人厌地往远处的山寨看了一眼。 一个独眼的山匪晃了晃手里的大刀,怒道:“你瞅啥?” 似乎才看清他们手里的兵器似的,唐川后退一步,害怕地说:“两位,两位息怒,我这就走!” “走?”那个独眼的一把薅住他的后脖领子,往回用力一带,强行勒住他的脖子,戏谑地说:“你怕是走不了了!” 另外一个光头拎起手里的棍子抵住唐川的脑门,冷酷地说:“宰了吧!” 这和想象的可不一样!唐川顿时慌得一批。 他连忙大叫道:“宰不得!” “为什么?”独眼好奇地问。 光头的脾气好像要更暴躁一点,他不耐烦地对独眼说:“废什么话!宰了就是,也省得你我再下山找肉吃!” 独眼用力捏了捏他的肩膀,啧啧两声:“瘦是瘦了点,胜在年轻,皮薄,肉也不老!” 唐川顿时一脑门子冷汗。 报应了,上次再摘星楼外戏弄小影子的报应来了!只不过,自己说要吃人那是开玩笑,这俩人怎么看都是要动真格的! 唐川的脑子转的飞快,眼见独眼的刀子已经微微抬起来了,连忙戏精附体,半真半假地嚷嚷起来。 “两位英雄,小人家住歙州,此次水患家里遭了灾,我跟家人走散了,这才流落至此!” “我家有钱,特别有钱,我们举家迁徙,是要去钱塘县找我父亲……钱塘县最大的酒楼,知道吧?映月楼!就是我们家开的!” “还有!我家在城东还有一个木材铺子,前一阵木头全卖给官府筑坝了,卖了足足一百贯呢!只要不杀我,要多少钱我父亲都会给的!家里就只有我一根独苗,他一定会重谢两位的!” “我还能干活,我能帮你们打杂,喂马做饭也行!我看那边还在盖房子吧?我能搬砖,我搬砖搬的可好了!” “两位英雄就饶了我吧!” 两个山匪对视一眼,独眼放下刀子,拎着他脖领子的手用力推了一把,推得他一个趔趄。 “县城里那座映月楼是你们家开的?”他不太相信似的,上下打量了一下唐川。 唐川连忙点头陪笑,蹦出一连串的“是是是”。 “我可是天生的富户,只不过因为遭灾了,路途又远,我便换上了仆人的衣服,不信你们去县城,找我父亲一问便知!” 两个山匪又对视一眼。 如果是映月楼的话,那还真是挺有钱的! 两个山匪嘿嘿一笑,动起了歪脑筋。 他们凑在一起商量起来,把唐川丢在一旁,这水凤山是他们的地盘,根本不怕他逃跑。 事实上,唐川也不想逃跑,他瘫在地上,盘算着下一步该怎么办。 他们多半会把自己交给山寨头目,然后派人去映月楼勒索钱财,这样的话就要露馅了呀? 又或许,他们对自己这一身五花肉更感兴趣,直接把自己烤了…… 唐川晃晃脑袋,把这个念头驱逐出脑子,心里默念一句“阿弥陀佛”,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 再看向那个光头,头上分明顶着几个戒疤。 和尚? 吃肉的和尚? 吃人肉的山贼和尚? 简直丧心病狂! 恰在此时,两个人商量完一转头,正对上唐川嫌恶的眼神。 “你瞅啥?”独眼怒道,大刀随之扬起。 唐川一惊,一时间回答不上,被那独眼一脚踹翻在地上。 他压住唐川,刀片停在距离他脸颊几寸的地方,大骂道:“娘的,要不是看在你是头肥羊的份上,老子现在就把你变成两脚羊!” 和尚似乎有所顾虑,皱着眉说:“老七,这小子好像不那么老实,我看还是宰了吧?” 唐川浑身一震,想不到自己的努力会因为一时分神而功亏一篑。 “我老实!我保证下次再也不敢了!” 独眼仅有的那只眼睛透出阴毒,揪起唐川的衣襟,恶狠狠地喷溅出一嘴唾沫星子:“给我听着,现在我兄弟领你进山寨,会说你是来投靠我们的朋友,我下山去你家拿钱,等钱到手,立刻放你回去。” 唐川装出一脸惊恐,连连点头。 “你在寨子里不准乱来,要是敢逃走的话,老子杀你全家!” “是是,不敢不敢!”唐川连连说着,心里却有点无语。 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谁能想到这俩人居然会想要独吞自己这份赎金呢?看来这个山寨里不怎么团结啊! 和尚用棍子敲敲他的脑袋:“待会儿进去精神点,给我装得像一点!别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唐川被他敲得很恼火,这会儿放松下来,又想起刚才独眼踢自己的仇,眼底不禁寒光一闪。 独眼硬跟他要信物,他身上哪有什么多余的东西,只好随便掏出一枚铜钱,郑重地递出去,故作神秘的说:“这是我家独有的铜钱,外人看不出端倪,我父亲一看便知。” “真的假的?” “真的,越平常的东西,就越不容易被他人发觉端倪,才好做信物!” 独眼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确实什么也没看出来。 不过看唐川目光真诚,谅他也不敢骗自己,便将铜钱攥在手里,跟和尚道了别,往山下去。 唐川跟随和尚走出几步,忽然回头大声喊道:“七哥,你下山去我家要钱的时候,求你千万手下留情,不要伤害我的家人!” 独眼此时已经走远,他大声回应道:“知道了!真忒么烦!” 唐川看着和尚不善的眼神,一脸幸福,像是得到独眼的保证就可以高枕无忧。 和尚冷笑一下,在心里骂了一句傻鸟。 怎么可能让这个傻鸟活着回家? 跟在和尚身后,唐川始终擎着欣慰的笑容。 他知道,刚才独眼下山的那条路上,藏着方人俊,还有邢义和他的四名手下,他们一定听到自己和独眼的喊话了,他们是不可能让他活着下山的。 敢踹你大爷我? 让你领教领教大唐第一刑侦组织不良人的手段! 第67章 点将台 在经过正在建设中的高台时,唐川刻意留神,想看有没有白小然和薛仁贵的踪影。 那高台搭建在林中的一块空地上,周围的茂密树木被砍掉,让出一个空档来,看来今后是要以这里作为中心,围着它建寨子。 高台纯是木头搭起来的,方方正正,现在差不多有三米多高,也不知道上面还要建多高才算完,一些苦工攀上攀下,没个防护措施,看起来十分危险。 一个拎着鞭子的监工一边剔着黄牙一边走过来跟和尚打招呼。 “哟呵?净心大和尚,这是哪来的小子?” 和尚一揽唐川的肩膀:“老七的小兄弟,来投靠咱们的。” 黄牙哈哈大笑起来,隔着老远都能闻到他的口臭。 “就算寨主急着招人,也不能什么人都往山上领吧?他能做甚呀?能拿得起枪,还是能宰得动羊?” “你管呢!”和尚没好气地瞪他一眼,颇有些恼怒的意味。 和尚的脾气暴躁寨子里的人都知道,黄牙打了个哈哈,也不惹他,回去继续监工了。 和尚用力捏了捏唐川的胳膊,又横他一眼,威胁意味十足。 唐川知道,这是要自己别乱讲话,连忙点点头,望着前面未知的山寨,心里多多少少有点紧张。 那边,黄牙在和尚这里吃了瘪,刚一回去就没好气地一鞭子抽在一个苦力的背上。 那人肩上扛了一根木头走的好好的,突然挨了一下,一个趔趄往前扑去,长长的木头猛地插进高台的缝隙里,高台“吱吱呀呀”地晃了晃,“噼里啪啦”地掉下来好几根木头,有两个正在高台上钉楔子的人也随之掉下来,摔得“唉哟唉哟”直叫。 方方正正的高台顿时缺了一块。 在场所有人都傻了。 啥东西?豆腐渣工程啊?唐川幸灾乐祸地想到。 那个苦工见自己闯了祸,吓的坐在地上,脸都白了。 “别,别杀我,我会重新搭好的……” 黄牙大怒,上前挥舞着鞭子就是一阵乱甩,苦工满地翻滚,惨叫连连。 周围的山贼都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苦工们却发着抖,感同身受的样子。 突然,一个身影冲上前去,一把握住了黄牙执鞭的手。 唐川一看,心里暗叫一声不好。 是薛仁贵。 他终究还是看不下去这样的事情,不计后果地站了出来。 黄牙大怒。 见薛仁贵脸生,喝问道:“你是谁?” 薛仁贵看到这些苦工仿佛置身地狱一般的处境,早就郁闷坏了,恨不得立刻掀了这个山寨。 他用力一扯鞭梢,黄牙“哎哟”一声,鞭子就脱了手,再一转眼,发现已经到了对方手里。 “你,你……” 这份力气黄牙自认比不过,又不知道对方深浅,于是朝旁边吆喝一声,立刻有七八个拎着鞭子的监工围了过来。 其中一个鞭子一甩,鞭梢带着呼哨声直接向薛仁贵面门袭来,他连忙抬起胳膊一挡,鞭子缠到他的小臂上。 他用力蜷起胳膊,那根鞭子就收不回去了。 薛仁贵怒目圆睁,咬牙道:“我乃绛州龙门县薛礼薛仁贵,你们这群作恶……”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高亢的声音给打断了。 “哥哥——哥哥——我的哥哥呀——” 一个瘦高的身影猫着腰从远处冲过来,一下子搂住他的腰,带着哭腔惊喜叫道:“表哥,我终于找到你了!” 薛仁贵愣住了,感觉声音十分熟悉。 一低头,就对上了一张满是泥污的大脸,根本看不出模样,只是那对晶亮的眼眸里闪动的光芒让他一眼就认出了对方是谁。 他有点惊喜,更多的则是忧心。 “表哥,我是唐大呀!自从跟你走散,小弟我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黄牙看向跟过来的和尚,疑惑道:“怎么回事?这小子不说是老七的兄弟么?怎么又出来一个表哥?” 和尚不但脾气暴躁,脑袋似乎也不太好使。 他吭哧半天,也没能说出一个完整的答案来。 才刚刚让这小子老实点,他就跳出来作怪,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自己又没法收拾他。 和尚憋了一肚子的火,要不是为了钱,恨不得一棍子打烂这小子的脑袋。 偏偏,这小子还回头冲自己灿烂的笑。 “净心大哥,这是我表哥,让他也加入我们吧?” “呃——” 和尚心想你加入个屁,明天钱一到手就把你下锅! 可是现在不能这么说,不然自己和老七的猫腻就露馅了。 丢钱事小,要是被寨主知道俩人的企图,命可就没了。 他只好点头,心想大不了明天把两人一起下锅。 唐川松了一口气,起码眼下薛仁贵的命是保住了。 这位未来大将军也是太冲动了,当着这么多的山贼,赤手空拳的还能翻了天不成? 智取,智取啊大哥! 黄牙却是不干了。 他尖声说:“不行,当我们寨子是什么?什么鸟人都想加入?经过寨主同意了吗?” 和尚恼怒地盯着他:“等老七回来,会带他们去见寨主的!” 黄牙刚刚在薛仁贵手底下吃了亏,下不来台,不依不饶地说:“那也不行,这个憨货刚刚弄坏了台子,要是寨主怪罪下来,你能担待?” 这话一出,和尚不敢吱声了,虽然凡是长眼睛的都看到,台子坏掉根本根薛仁贵一点关系都没有。 唐川嘿嘿笑着说:“这位大哥,台子坏了,修好就是了,何必大动干戈呢?” “修?”黄牙见他一个小人物也敢开口,冷笑道:“怎么修?从下面戳了这么大的洞,上面整个都要拆了重搭,这得多花多少天,要是寨主怪罪下来……” 这人只会拿寨主吓唬人吗? 唐川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他没理会黄牙,走过去探头到台子里面看了看,再出来时脸上已经挂上了自信的笑容。 不就是怎么换掉损坏的木头才能让台子不倒的问题么?他以前积木搭桌游玩的可好了。 “这位大哥,要是我能在一个时辰内把台子修好,之前的事情能不能一笔勾销?” 黄牙斜楞着眼睛,见对方这小子好像是认真的,忍不住问道:“真能?” “能。” 唐川信心满满的样子更加令人怀疑,黄牙又说:“不能糊弄。” “保证不糊弄,跟原先一模一样。” 不料,黄牙反而大怒:“呸!” 他感觉智商受到了侮辱,上前就要教训唐川。 薛仁贵一步挡在唐川面前,横眉立目地看着他,黄牙对他还是忌惮,又退了回去。 他恨恨地说:“好好好,你修,你给我修,一个时辰内要是修不好,我就请寨主拿你俩的血祭这点将台!” 唐川也被他拱起了火。 就算是来投靠山寨的,再怂下去也要被这群小贼看扁了。 “要是我能修好,又如何?” 黄牙一愣,没想到这小子竟然还有胆子跟自己叫板? 他压根就不信他们干了十几天的活儿这小子一个时辰就能再重来一遍,于是上前一步说道:“要是你能一个时辰内修好,我就拿自己的脑袋祭这点将台!” 第68章 血祭 山寨一下子就热闹起来。 山上山贼虽然多,但是每天憋在山上死气沉沉,哪有点乐子? 今天突然听说一个新来投靠的小子和黄牙杠起来了,而且是赌脑袋的,没事的人都一窝蜂地涌到寨子外面的工地上看热闹。 寨子外面,已经垒好了一堆木头。 这还是黄牙主动提出的,说是不能欺负人,先把料给他备好,让他最后输的心服口服。 周围的山贼见杠黄牙的人只不过是一个毛头小子,听了经过后不禁大声议论起来。 “就是这小子?瘦的跟什么似的,能扛起来木头吗?” “那不是还有个帮手吗?听说那个壮实的小子本事不小。” “本事再大一个时辰也弄不好这堆烂摊子!” “我看未必,人家指不定是有大能耐的,要不怎么敢拿脑袋发誓?” “我看不行,要不……咱俩赌一把?我赌他修不好,五十个钱!” “好!我开庄!” “我也赌!” “我也……” 憋坏了的山贼们居然在一旁开起赌局来,所有人一边倒地押唐川不能按时修好点将台,开庄的人脸都绿了。 要是真修不好,这小子掉脑袋事小,老子这钱袋子可遭殃了! 面对众山贼的起哄声,黄牙得意地晃了晃脑袋:“开始吧?” 唐川不以为然地瞥他一眼,朝薛仁贵挥了挥手,开始干活。 让所有人感到意外的是,他没有像他们想象的那样先拆除上面的木头,而是指挥薛仁贵用几根粗大的木头斜撑住破口周围的地面,然后查看木台的构造。 再往后似乎更轻松了。 只见他选中一根高台上的木头,不紧不慢地指挥薛仁贵撬掉用来固定的楔子,将它抽出来,再用另外一根完好的木头插进去重新钉好。 令所有人不解的是,他明明抽掉了下面的木头,可是整个高台居然纹丝不动,就更别说坍塌变形了。 如此反复几次,不到半个时辰,点将台居然被修好了,而且看起来比原先还要结实。 唐川满意地拍拍手,仰望着高台的顶端,随后让薛仁贵卸掉支撑柱。 众人屏息凝神地看着这最后一刻,也是关键性的一刻。 成败在此一举! 大多数人在心里默念着“倒,倒,倒”,如果意念也能实体化的话,简直就要形成一股巨大的浪潮。 高台的支撑被一点一点撤下,可惜它仍然坚挺地屹立着,无声地嘲笑下面苟苟且且的人。 下了赌注的人脸色十分难看,那个坐庄的一脸的惊喜交加,张大嘴巴半天都合不拢。 “成了。” 唐川戏谑地看向黄牙,似乎在等着看他自裁。 对方则是哑口无言,被看热闹的起哄声和输钱的人的谩骂声弄得满脸通红。 “怎么样?把脑袋交出来吧?”唐川悠然自得地说。 “你这,你这是作弊!”黄牙嘴硬道。 这话唐川可就不爱听了:“我作弊?怎么作弊了?” “你……”黄牙讷讷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他干脆无赖地说:“行,那今天算我输,欠你一回!” “我家是生意人,一向不往外借债。”唐川影帝附体,入戏很深。 “那,那你想怎么样?” 唐川冷笑不语,先让他尴尬一阵再说。 谁都知道黄牙今天不可能真的死成,可是有一个人例外。 实心眼的薛仁贵会错了意,他不知什么时候跟山贼借了一把长刀,趁所有人都不注意突然一刀砍向黄牙的脑袋。 “刷——” 人头落地。 四周先是一静,接着“哄”的一声炸了锅,各种武器出鞘的声音响起,一瞬间两个人就被团团围在中间。 起初和尚还想帮唐川说两句好话,见到这个场景也不敢吱声了。 大——哥——啊! 唐川在心里一声嚎叫,黄牙的脑袋好巧不巧地滚到他脚边,让他一阵恶心。 大错既然已经铸成,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了。 他忍住想吐的冲动,心里盘算着怎么才能摆脱危机。 “娘的,哪来的小泼皮,竟敢在水凤寨撒野?”一个马脸汉子冲旁边人大叫道:“于副寨主,让我去教训他们!” 说完,没等旁边的于副寨主回应,他已经跳了出来。 薛仁贵目光凛然,上前迎战。 刚刚才几个回合,马脸汉子就败下阵来。 或许薛仁贵也知道自己刚刚的冲动铸成大错,这次没有痛下杀手,最后的杀招只是用刀背对敌,一下砍到对方的肩膀上。 饶是如此,马脸汉子还是疼的一声惨叫,连连倒退一直撞到于副寨主的身上。 于副寨主面目狰狞,朝众山贼大吼一声:“大胆!给我杀了他们!” 众山贼一拥而上,场面顿时乱作一团。 薛仁贵第一个反应就是把唐川护在身前。 接着,他的眼神出现一丝狠厉,从一个喽啰手中劈手夺过长枪,手臂激振,长枪被他舞得如同一条出水蛟龙,一时之间没人敢上前。 不过,就算薛仁贵再神勇,面对上百名山贼也总有乏力之时。 正在他将近体力不支的时候,突然人群之外传来一声怒吼:“住手!” 一听这个声音,众山贼虽然面有不甘,可还是不约而同停了手,并且给来人让出一条道路。 “寨主!” “见过寨主!” 唐川哪经历过这种场面,手脚到现在都在微微发颤。 他看到水凤寨寨主从人群里缓缓走出来,稍稍有种不和谐的感觉。 很快他就想到是为什么了! 山贼大多是短衣打扮,而这老头子却穿着一身长衫,不是普通百姓的长衫,这样儒雅的长衫他只见过几次。 从前,见县令孔子渂穿在身上,那是实打实的儒雅,高英也穿过,像个花里胡哨的浪荡子,现在在这个山贼头子身上穿着,却仿佛一双满是老茧的手握着绣花针,东施效颦一样可笑。 明明就是个粗鄙的老头子,非要把自己打扮成这样干什么呢? 来人的眼里透着几分精明,和这些山贼不太一样,大概这也是他为什么能成为水凤寨寨主的原因。 “就是你们杀了我的人?” 苍老的声音响起,唐川心中长舒一口气,他知道今天自己死不了了。 跟这装啥呢?我刚才明明都死定了,你却蹦出来阻拦,不就是不想杀我么? 但是,他知道,当着他这么多属下的面,自己好歹也得给人家一个不杀自己的理由。 他琢磨了一下,开口说道:“事前打的赌,我一个时辰内修好了工事,他拿脑袋血祭,神灵不可欺。” 寨主沉思片刻,点头道:“你说得对,点将台还没建起就出现损毁,血祭一下也好!” 第69章 包在我身上 唐川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被自己蒙混过关,他更加笃定了自己的想法——这人不想杀自己。 于副寨主心里不平,上前打小报告:“百里寨主,这两个人根本就是来闹事的,可不能轻易放过他们!” “谁来闹事?”唐川赶紧拉垫背的,他好不容易在一大堆人里找到净心和尚的身影,看着他说:“我是七哥的朋友,特意来投靠山寨的!” 和尚顿时心虚地缩了缩脖子,一脸苦涩。 “七哥?哪个七哥?” 唐川暗叫一声糟糕。 演过头了,忘了自己压根不知道那人到底叫啥。 “就是我七哥咯!”他理直气壮地说,他不信和尚不肯出来帮自己解围,于是朝他亲热地招招手。 净心和尚骑虎难下,一脸阴郁地走过来:“回寨主,他是刘七的小兄弟。” 百里寨主的神色这才缓和了些。 “既然是刘七的兄弟,那也就是自己人,愿赌服输,你们杀了他,我也没什么可说的。” 唐川心中松了一口气。 这时,百里寨主再次开口:“我看你刚才那一手很有两下子。” 那一手? 唐川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百里寨主说的应该是修复点将台的事。 “是学过?”百里寨主问。 唐川心中一动。 老家伙,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呢! 他怕是看中自己这一手建造的手艺了吧? “以前跟随我父亲修过城墙,他是工部的一名小吏。” 净心和尚眼睛都直了,心想你父亲不是钱塘县大商户吗?哦,说不定是义父。 百里寨主的眼睛里果然闪过一抹狂热来。 “依你看,我寨子里这点将台建的如何?” 唐川扭过头朝那台子看了一会儿,接着又缓缓走过去,看样子是在努力思忖着什么。 在台子底下转悠了半天,觉得装的差不多了,他这才微微摇头,一副遗憾的模样。 “怎么?”百里寨主紧张起来。 他越急,唐川就越安心。 不吊着他点,怎么能让他对自己重视呢?这人可是自己未来几天的保命护符。 “嗯……也不是不能用,然而……” “然而什么?” “威风是威风,然而不够结实。就这样直上直下的结构,一场大风就掀翻了。” 百里寨主不解地问:“点将台不都是这样,我这可是按瓦岗寨的建了个一模一样的!” 瓦岗寨? 唐川心里狂跳两下,这老头亲眼见过瓦岗寨的样子?那他…… 再一联想邢义交给自己的任务…… 卧槽,这群人不是想要造反吧,而邢义要自己找的就是他们造反的证据? 可怕的念头一闪而过,这时候他无暇细想,还是先对付过眼前的危机再说。 “水凤山可跟瓦岗不同,瓦岗我略有耳闻,地势低洼,藏风聚气之所,要以气势为主,而水凤山山势高耸,此处正处在风口上,建山寨定然要以稳固为先!” 胡诌的本事唐川自认不输任何人,果然,百里寨主听完他的话,捋着胡子若有所思。 “哎,说的是啊!前几天那场暴雨一下,第二天一看都有点歪了,好不容易才硬给推过来的!” “推过来?那能结实?” “再来一次还得歪,再晃荡厉害点说不定就倒了!” 旁边的一众山贼都是百里寨主聚拢起来的江湖败类,听风就是雨,他们轻声讨论,各种不一样的说辞让百里寨主的心又动摇了几分。 半晌,他抬起头,似乎有了决定。 “你说说,这点将台要如何修才能结实?” 唐川略一深思,慎重地说:“只做修补倒不是不行,但要是长远打算的话,还是应该拆除重建。” 说着,他用双手比划出一个梯形。 “百里寨主请看,这种下宽上窄的形状才最为稳固。” 百里寨主点点头:“道理我都懂,可是,推倒重建是不太可能。” “为什么?” 百里寨主有些无奈:“山上人手不够,要不然我也不会冒着暴露的风险让人去捉流民做苦工,就算这样,半个多月的工夫也才修了这么一点,原本说一个月能完工,这……” 唐川适时交出投名状:“寨主放心,若是由属下全权主持的话,不消大半个月,定然交给寨主一个威风凛凛的点将台!” 百里寨主面露喜色:“此话当真?” 唐川一拍胸脯:“只管包在我身上。” 百里寨主哈哈大笑,豪气十足地往寨子里一伸手:“请!” 唐川冲薛仁贵使了个眼色,跟在百里寨主的身后往水凤寨里走去。 在进寨子之前,他高高伸起一条手臂,背对着那未完工的点将台挥了挥,像是在舒展筋骨。 三米多高的高台上,瘦骨伶仃的白小然隐匿在两根木头中间一动也不动,双眼紧紧盯着唐川的逐渐远去的背影,静静等待天黑。 百里寨主给唐川和薛仁贵的待遇相当不错,别的山贼睡的都是通铺,给他俩却弄了个单独的房间,这可是头领级别才有的待遇。 这让唐川很是欣慰,感觉行动起来就方便多了。 承诺建点将台什么的不过是拖延时间而已,在薛仁贵的帮助下,肯定用不上半个月就能完事走人。 如果用半个月还找不到邢义想要的东西的话,哪怕待上再长的时间也不可能找到了。 现在有一个大问题——王大力。 在寨子外众山贼打赌的时候,唐川看到他也在场,他的确是这个山寨里的山贼。 因为之前唐川脸上涂着泥巴,隔得又远,王大力压根没有看出来是他,可是今后呢?总不能不洗脸吧? “我今晚去将他结果了!” 听了事情经过的薛仁贵毫不犹豫地说。 “不行!”唐川连忙阻止他,“不要打草惊蛇,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万一他认出你,岂不是更糟?” 唐川望着窗外的暮色,琢磨半天:“仁贵兄,天黑后你去他的住处探探虚实,我们再做打算。” 薛仁贵点头答应。 “可是他的住处……”唐川忽然想到,这个寨子也不小,要怎么才能找得到? 薛仁贵笑了:“不必担心,刚才进来时我特意留心,这寨子布局还算规整,大体分为五个小寨,寨主往正对大门的那个小寨去了,其他四个应该就是山贼们居住的地方,我一个个查过去,总会找到。” 唐川想了想,突然眼前一亮。 “仁贵兄,刚才我看王大力身边围着几个山贼,众星捧月一般,说不定他是个小统领,你可以先查看单人房间。” 薛仁贵点头:“好,我这就去!” 第70章 接风宴 山中的夜晚格外寂静。 子时才过,唐川就听到房门传来一阵轻响,“骨碌”一下爬起来一看,是薛仁贵回来了,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下。 “这么快?” 薛仁贵点头,小心翼翼朝门外看了一眼,确认没被人发现,这才关上房门。 “找到了?” “找到了,被清江贤弟你说中了,他的确是一个头目,独居在我们现在所在的斜对面的小寨子里。” 唐川点点头,对自己的准确判断似乎觉得理所应当,这让薛仁贵十分惊奇。 “有什么特别的发现?”他问。 “没什么,天黑没多久就睡下了。” “这么早?等等……”唐川冷不丁想起来,不是还有一个古金花吗,他大老远把人带到寨子里,这会儿把人弄哪儿去了? 他问薛仁贵:“房子里就只有他一个人?” 薛仁贵仔细想了想:“没错,就只有他一个人,鼾声如雷的。” “没有女人吗?” 薛仁贵的眼神变得古怪起来,月光下,他的面皮红了红,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没,没有吧?反正我没看到!” 这是问谁呢? 唐川一阵无语,这位大哥不会还是个雏儿吧?古人结婚不是都挺早的么? 他的手搭在薛仁贵的肩膀上,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仁贵兄……” “额?” “你再跑一趟,出去帮我找个女人呗?” 薛仁贵的眼睛登时瞪圆了,语带急切地说:“你不能对不起高大娘子!” 如果对方换做是方人俊,那唐川绝对要踹他一脚。 “你想哪儿去了?这个女人是跟王大力一起上山的!”唐川压低声音解释道:“可是现在,王大力的身边没有女人,你不觉得奇怪么?” 薛仁贵是觉得奇怪,但他是觉得王大力奇怪。 “既然是从县衙里逃出来,为什么要带这个女人?为什么会有女人跟他上山?这女人是谁?”他连珠炮似的问出一连串的问题。 唐川大感头疼,薛仁贵只知道方人俊偷偷放走了王大力,至于其中各厢内情,他并不清楚。 这要是详细解释起来,到明天早上也说不完。不过看薛仁贵那求知若渴的眼神,不说清楚又觉得他不会罢休,于是他只好说:“那女人名叫古金花,是钱塘县城里的一个寡妇,大概……两个人是一见钟情吧?” “古金花……”薛仁贵若有所思地嘀咕了一句。 “你知道?” “啊,我好像知道她在何处……” 虽然屋子里晦涩不明,但是借着月光,唐川还是在这个冷峻的大男人脸上看到一片害羞的红潮。 现在,唐川也不确定起来了,他不确定接下来的答案会让自己震惊到什么程度。 他小心的问:“她在哪儿啊?” “那个,刚才回来路过寨主的房前,里面正……”薛仁贵艰难地咽下一口口水,接着说:“里面的女人好像就叫‘金花’。” 唐川先是愣了愣,继而脸色也有点不自然。 我去,这家伙不会是去听墙角了吧? 看他表情五颜六色的,也不知道百里寨主的房间里刚刚都发生了些什么。 想不到王大力辛辛苦苦弄到手的古金花,居然拱手送给了别人,这个倒霉鬼心里肯定十分不甘吧? 他忍着狂笑的冲动,轻咳一声拍拍薛仁贵的肩膀,沉重地说:“嗯,我知道了,仁贵兄,做得好,今天就到这里,休息吧!” 他迅速爬上自己的床,把自己从头到脚蒙到被子里。 薛仁贵很想辩解一番,比如他真的是从房前路过而且并未驻足,比如那声音真是太大了想不听都不行,比如…… 可偏偏唐川什么都不问,让他憋屈的想要爆炸。 …… 早上唐川起床,精神百倍。 为了防止撞见王大力,他以要在房内画建造图纸为由,在房子里闷了整整一天,只口头安排了一些工作。 第一件事就是叫来原先负责建造点将台的于副寨主,让他先将现有的台子拆除,这就够他们拆两天的。 经过大半宿的思量,他已经基本想出头绪,打定主意一定要和百里寨主搞好关系,起码能在他身边随意出入。 邢义要他找的东西是什么他不知道,但是肯定很重要,重要的东西是由寨主亲自保管,这是一定的。 他以为自己已经设计好了一切,却漏算了一点——接风宴。 当百里寨主亲自登门邀请时,他的脸上是受宠若惊的,他的心里是崩溃的。 只能祈祷,今晚王大力不要出现在宴席上。 也只是祈祷而已,用屁股想也知道,接风宴,王大力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出现在现场,他已经开始盘算对策了。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按照薛仁贵的意思,昨晚就趁夜把他给结果了,起码还能多拖延两天。 事已至此,想太多没用,他只能告诉自己随机应变,并且在出门之前随手从墙上摘下斗笠扣在脑袋上。 山寨很简陋,饮宴厅也不过就是一个大一些的草棚,不过里面张灯结彩,酒肉飘香,无数火把将半个山寨照的亮如白昼,倒是氛围十足。 当他们到达时,草棚里已经聚集了不少山贼,他们三三两两地跪坐在矮木桌前,大碗里面倒满黄酒,正在吆五喝六地划着拳。 见到百里寨主到了,草棚里渐渐安静下来,众人的目光都放在寨主和他旁边坐着的新贵身上。 百里寨主高高举起一满碗酒,咋众人崇敬的目光中开始讲话。 “诸位弟兄!我们今天迎来一位新弟兄,想必大家已经认识了——唐大!” 唐川将斗笠往下压了压,端着酒站起来,朝山贼们虚抬一下,微微一笑。 百里寨主满意地看着他,继续说:“唐兄弟可是个斯文人,跟你我都不一样,脑子好使,胆色也不缺,我们山寨就缺这样的人才!” 山贼们开始“嗷嗷”地起哄,用这种方式回应着寨主的话,表示对新人的认可。 “我们水凤寨最重要的工事,点将台,就将由唐兄弟负责督建,再往后,我们寨子还会有更多人加入,早晚,我们的寨子将占满整个水凤山!” 水凤寨只是临时建造的,他们可没打算一直住草坯房,之前寨主也曾经说过,一旦稳下来,会好好建一个像样的寨子。 众人惊讶,他们听出了寨主的意思,这次的点将台要是能让他满意的话,以后整个寨子的建设都要交给这新来的小子负责? 这可厉害了! 第71章 疯了 山贼们再看唐川的眼神可就彻底变了。 看看人家,才刚一到山寨,就成了寨主眼前的大红人! 这些山贼都是些江湖中不入流的家伙,还有各地的混混,这次有建立水凤寨的消息,都第一时间加入进来,想要咸鱼翻身,混一个好前程。 唐川冲所有人举起酒,爽快之余又显得有些笨拙。 “各位弟兄,昨个儿对不住,我敬诸位,话不多说,一切都在酒里!” 说完,一饮而尽。 这些山贼自认为都是爽快人,最喜欢的也是爽快人,他们爆发出一阵笑声,唐川的话就像是一个开场白,众人再次推杯换盏起来。 美味菜肴一道道被端上来,全用大碗盛着,有菜有肉,很是丰盛。 唐川与百里寨主相对而坐,你一句我一句聊着一些没有营养的话,他今天不想套话,毕竟才到这里,不急于一时,引起怀疑就不好了。 过了一会儿,百里寨主向后招招手,一个小喽啰立刻屁颠屁颠的跑过来。 “去把新夫人叫来。” 新夫人?是古金花吗? 唐川不动声色地抿了一口酒。 “唐大,我这夫人也是才来到寨子的,可好了!”百里老头儿现出一副猥琐的嘴脸,强调一个“好”字,冲唐川意味深长地笑起来。 唐川在心里骂了一句“老变态”,脸上还是没有任何表示,只是陪笑。 这是想干嘛?试探自己?拉拢自己?还是他天生就有跟人共享老婆的爱好? 附近几个正在喝酒的山贼听到百里寨主的话,也都暧昧地笑起来。 没多久,一阵香风袭来,唐川就看到草棚里走进来一个妖艳的女人。 她身段确实不错,走起路来如同随风摆柳,脸上媚态拿捏的恰到好处,作为水凤寨唯一的雌性,她恨不得每时每刻都把自己的与众不同给表现出来,她也有资本这样做。 方人俊家里被她害得不轻,唐川告诉自己。 古金花来到百里寨主身旁,款款落座,还若有似无地冲他抛了个媚眼,引得老头子一阵发笑。 “金花,这是新来的唐大,斯文人,以后可是要帮我们大忙的!”百里寨主介绍道。 古金花老远就看到唐川了,不过,这是别的男人,百里寨主没说让她看,她就不能看。 此时百里寨主开口,她便肆无忌惮地打量起对面这个深更半夜还扣着大斗笠的怪人来。 “斯文人?奴家就喜欢斯文人。”她咯咯一笑,往唐川身边凑了凑,微微偏头似乎想从斗笠下看到人的长相。 “百里夫人好!”唐川微微颔首,借机又把斗笠往下沉了沉。 他倒不是担心古金花认出他,因为他们根本就没见过,他只是不习惯被人这样注视,尤其是古金花这样的女人。 古金花得了一句不冷不热的回应,有些讪讪的,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然后在碟子里摘了一块点心放进嘴里,自顾自地吃起来。 百里寨主见状呵呵笑起来。 “唐兄弟年轻,还腼腆着,说起来,他此番是要去钱塘县,那可是你的老家呢!” “哦?”古金花再次对唐川提起兴趣,“唐兄弟去钱塘县做什么?” “探亲。” 古金花摸着自己的发髻,千娇百媚地问:“那怎么又跑山上来了呢?” “遇到七哥了,七哥说寨子里好,我就来了。”唐川笑着拍了个不咸不淡的马屁。 古金花嘻嘻一笑,往百里寨主怀疑靠了靠:“寨子里是好,寨主更好,以前在钱塘县也没这么好的人!” 唐川故作好奇:“嫂嫂以前在钱塘县住?” 古金花眨眨眼,表示肯定。 “那又是怎么到山上来的呢?”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古金花眯起眼睛,“嘁”了一声。 “县衙里的狗衙役,居然想要害我!他娘子自己没走稳小产,却怪到我头上!那憨货明里不说什么,居然暗地里请人来杀我?好在大力……”她似乎惊觉自己说错了话,偷偷斜了百里寨主一眼,这才继续道:“呃……好在王兄弟仗义,说要带我上山跟寨主混饭吃,不然那狗衙役今后指不定怎么刁难我呢!” 百里寨主轻拍她的手背,似乎是在安慰,她立刻换做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变脸之快令人瞠目结舌。 唐川渐渐捏起拳头,面无表情。 方人俊做的是不对,但这个人尽可夫的寡妇也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知道为什么王大力带她上山了,也大约能猜到上山之后发生了什么。 短短两天时间,王大力的头顶就笼罩上一道璀璨的绿光,估计这是他之前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 这时,一名喽啰毕恭毕敬地端来一大碗肉。 一个精致的细釉瓷碗,在这简陋的山寨中显得异常惹眼。 众山贼见到,有人立刻投来眼馋的光芒。 起初唐川没有反应过来,但是当他瞥到角落里的净心和尚时,心里立刻颤了一下。 他那个眼神,好像一个饿了几天的人见到一桌子珍馐美味。 卧……槽! 之前被和尚和独眼老七抓住时,他们的对话历历在目。 唐川吞了一口口水,仔细看那碗蒸得发白的肉,虽然他没什么特别,可他还是忍不住膝盖用力,把跪坐的身子往后蹭了两下,尽量离桌子远了点。 再望向周围众人,他的心里冰凉。 还是高估了人性,坐在这里,他几乎都能听到他们吞咽口水的声音。 都他么的……疯了…… 怒意在心里疯狂涌动,可这时他什么也不能做。 忍一下,再忍一下,三天,五天……总有一天要让这帮丧心病狂的恶徒付出应有的代价! 此时此刻,忍耐力再强的人也难免露出一丝不平气来,百里寨主和古金花都觉得眼前这个唐大的情绪似乎不太对。 他们并不清楚唐川已经知道了碗里的内容,所以,也只是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 百里寨主使了个眼色。 古金花立刻夹了一筷子肉放到唐川面前的碟子里:“唐兄弟,尝尝我们水凤寨的吃食。” 唐川眼皮也没抬,嗓音有些沙哑:“我不吃肉。” 古金花笑眯眯的说:“我们这肉可和别的肉不一样,你尝尝嘛!保证吃过一回想下一回。” 唐川桌子下面的手微微发抖,他原本以为古金花是被蒙在鼓里,不知道这肉有问题,现在看来…… 他愤怒到了极点。 “我不吃!” 他咆哮一声,一把挥开古金花的手,那块肉连同筷子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飞了出去,而唐川的斗笠也被她的手打了一下,掉在地上。 第72章 他是公差! 全场鸦雀无声。 一旁的薛仁贵紧张地竖起身子,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 百里寨主也直起身体,怒目看向唐川,质问道:“唐大!你这……” “唐清江?”一声咆哮响彻整个水凤寨。 唐川浑身一震,就见到远处站起一个人来,正是他避之唯恐不及的王大力。 王大力一直觉得他的声音有些耳熟,只是想不起在哪见过。斗笠一掉,他立刻就看到一张令他恨之入骨的脸。 那个把自己耍弄得团团转的狗公差,竟然敢跑到寨子里来了? 王大力一拍桌子跳起来,大喊:“寨主!他是公差!” 薛仁贵的腰带里别着匕首,他的手悄悄摸上刃柄。 一瞬间的愣怔过后,唐川立马清醒过来,他指着自己的鼻子:“我?” “就是你!” 王大力笃定,对方化成灰他都认得出来。 唐川也用力一拍桌子站起来:“你放屁!” 气势比王大力还要足,那碗肉也被他碰翻,肉块掉了一地。 王大力挤出人群,一直来到跟前,指着唐川说:“寨主,是真的!他真是公差!我在钱塘县就是毁在他手里!” “你他娘的污蔑我?”唐川不敢置信的语气说:“我知道你叫王大力,我早听说你的事了,你这么污蔑我,不就是因为我当众折了你姘头的面子吗?” 这话一出,在场有三个人的脸变了颜色。 唐川连忙跟百里寨主和古金花道歉:“寨主,小的失言了,对不住嫂嫂,小的实在是气不过,还请寨主给小的做主!” 王大力脑子不够,嘴皮子也跟不上。 他气急败坏到极点,顺手抄起地上那个大碗就要往唐川脑袋上招呼:“老子,老子今天打死你个狗公差!” 唐川立刻跳到百里寨主身后,急道:“寨主!替小的做主!” 百里寨主眼睛一下子瞪起来,鹰爪一样的手指捏住唐川的手腕,把他扯到前面,同时指着王大力怒喝:“住手!” 寨主的话,王大力不敢不听,他气喘吁吁地放下碗,恶狠狠地瞪着唐川。 “你说他是公差,有什么证据?” 王大力愣了,这要什么证据? 他瓮声瓮气地说:“他,他本来就是公差!” 百里寨主掐着唐川腕子的手丝毫没有放松,甚至更紧了些。 “你说自己不是公差,有什么证据?” 唐川感觉自己的手脖子要被他捏断了,真难想象,这么一个瘦不拉几的老头居然有这么大的力气。 他龇牙咧嘴地说:“如果我是钱塘县公差,为何嫂嫂和我同在钱塘那么多年,她却没见过我?” 他确实是没见过古金花,就自己之前那个德行,就算古金花曾经见过他,估计也是过目就忘,不可能放在心上。 况且,来大唐之后,这具身体已经变得强壮不少,皮肤也从病恹恹的惨白变成了健康的小麦色,相信整个人的精气神跟之前完全不同了,这些巨大的改变足以颠覆一个人的形象,就连许久不见的熟人都会感到惊讶,更别说古金花只是一个连自己的名字都没听过的过客。 百里寨主的手劲松了松,看向身旁的女人。 古金花点点头,表示认同唐川说的话。 王大力声音委屈,更多的是愤怒,他盯着古金花。 她的目光闪躲了一下,不太敢看王大力的眼睛。 “寨主,他真的,真的是公差啊!我跟了你快两个月了,我王大力是什么样的人你知道!对了,听说前一阵他还给官府安置流民来着,要是寨主不信的话,找个知道内情的一看便知!” “老子安置个屁的流民,老子自己就是流民!算了算了,我实话说了吧——” 唐川也显得很委屈,他一转头,不得不把和尚给卖了。 “净心和尚和那个叫老七的独眼大哥掳我上山的,本来说来做苦工,可是我说我家里在县城有亲戚,可以拿钱赎身,他俩非但没有把我交给寨主,还偷偷让老七去县城里拿赎金,威胁我不准声张,我估计是想要独吞那份钱,我才一进寨子,就遇到点将台被损坏那档子事,这不——” 唐川摊摊手,做出一副无奈的表情:“我家遭灾,举家到钱塘县寻亲投靠,那个很能打的大个子,是我家的护院,我和家里队伍走散了,他就是出来找我的,不信你问他啊!” 百里寨主眯起了眼,眼里出现一丝凌厉:“这么说,你就和我们不是一路人咯?” “绝对,绝对和寨主是一路人,就算以前不是,现在也是了!” 唐川立刻指天发誓。 “我这辈子没什么出息,在家里都说我是废物,纨绔。” “我别的本事没有,就爱研究盖东西,家里不赞同,说那叫泥水匠,没出息,可我真的喜欢呀!” “从来没有,从来没有一个人像百里寨主这样认可我,我也从没觉得自己这点爱好也会有得到用武之地的一天!当我修好点将台的时候,我的心里有多激动,天地可鉴!” “当时我就下定决心,我要呆在寨子里,我要帮寨主将水凤寨建的比瓦岗还要大,还要霸气!” “谁要去城里做什么商贾?我要跟着寨主干大事!只要寨主信得过,小的万死不辞!” 看样子他几乎激动得要涕泪横流。 他用袖子遮住眼睛,使劲揉了几下,好不容易才挤出来一点泪痕。 百里寨主似乎也有些动容,可他不是傻子,表忠心这种事情也没有彻底打动他。 他想了想,把唐川往前一推,他狠狠撞在矮桌上,差点一口气没缓过来。 “把这个人看好了,每天白天押着去修建点将台,晚上关进地牢里,一刻也不准离开人!” “寨主——” 王大力还想说什么,百里寨主却一抬手制止他。 “我不是不信你,或许你看错人了,又或许长得太像,等老七回来,看他有没有拿到钱,就知道真伪了!” 唐川被两个大汉押了下去,临走时,他冲薛仁贵使了个眼色,让他不要轻举妄动。 薛仁贵会意,报以担忧的眼神,唐川只是自信笑笑。 大概因为自己是被动地被捉上山的,百里寨主还是对自己的话有几分相信,所以并没有把他和薛仁贵都关起来。 老七应该是回不来了,自己暂时安全。 王大力这个定时炸弹不除掉,自己就没法在水凤寨呆的安稳。 今天只要我不死,过两天保证让你玩儿完! 第73章 字条 就这样,一天过去,独眼刘老七还是没有回到山寨。 唐川有点急,并不是因为他之后每天只能睡臭烘烘的地牢,而是他担心要是老七再不回来,恐怕就要引起山贼们的警觉了。 当天晚上,唐川在地牢里翘着二郎腿看天花板。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先是住县衙大牢就以为是极限了,想不到又到这逼仄潮湿的地牢里来了? 半睡半醒之间的唐川忽然听到“啪嗒”一声。 他“骨碌”一下从地上爬起来,一看,来的人是薛仁贵。 “没被发现吧?” 白天时候两人在施工现场见面,唐川冲他打了手势,本来还担心他看不懂,还不错,担心是多余的。 薛仁贵皱眉看着这个狭小的地牢,担心的问:“清江贤弟,你还好吧?” 唐川耸耸肩,不置可否。 “外面什么风声?” “没什么。”薛仁贵心想人家有风声也不能让我听见,“要不我救你出去,你我趁夜下山如何?” “不如何。” 唐川是来玩无间道的,他已经跟邢义打了包票。 男子汉一言九鼎,哪能说跑路就跑路! 再说,他必须帮方人俊干掉王大力,经过昨天的事,这回就算把古金花一起干掉也毫无愧疚了。 贱人!贱就贱吧,还忒么吃那东西!自己变态也就算了,还想拉别人一起跳火坑。 昨天看到她和王大力之间绕来绕去的眼神,唐川心里就隐隐多了点什么东西,经过一天一夜的盘算,一个崭新的借刀杀人计划已经出炉。 如果计划顺利的话,这回这对奸夫**可以一起见阎王去了。 隔着一道小门,唐川低声跟薛仁贵事无巨细地交代起来。 和百里寨主不同,古金花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接下来就是磨磨蹭蹭的洗漱,更衣,梳妆,簪花等一系列日常。 她在头上插上一根翠玉簪子,很普通,百里寨主昨天还说,下次进城给她买个好的。 她又穿起那件最喜爱的鹅黄襦裙,慢慢整理起着,突然手里突然在衣襟的夹缝中摸到一个硬硬的东西。 是一个叠了好几层的字条。 尴尬的是,她不太认字。 不过还好,上面的“王大力”三个字笔画很简单,她是认识的。 见到这三个字,她的心就火烧火燎地烧了起来。 她是有点喜欢王大力这个糙汉子的。 他那天闯进她的家,拿刀抵着她的脖子的时候,他的眼神是真狠。 在听他说出要她去死的理由,而她为了活命而说出愿意跟他走的时候,他是真高兴。 如丧家之犬一样往水凤山跑的时候,他对自己照应的是真周到。 她想,大概就是在那时候开始,她凉了很多年的心开始暖和起来,甚至她曾经想过,这辈子就跟着他好好过日子。 在她的坚持下,他们在山里的草地上滚得浑身都是泥巴。 可惜,美好的日子转瞬即逝。 上山之后,百里寨主的眼睛如同一根钉子扎在她身上拔不出来的时候,他们认命了。 她看向王大力,想听他说“老子不干了,老子要带老子的女人下山”,然而,她失望了,王大力一脸死灰,低着头一眼都不再看她。 她知道,自己又成了寡妇,精神上的寡妇。 王大力。 这三个字看得她眼睛发烫,他这个时候偷偷写字条给自己,是要做什么呢? 生怕错漏任何讯息,又不敢把字条拿给别人看,古金花很着急。 一转头,忽然看到外面有一个高大的人影经过。 她心中一动,连忙喊了一声:“哎——” 薛仁贵左右看了看,最后把目光锁定在古金花身上。 她正好打开房门,从百里寨主的房间出来。 “薛兄弟是吧?”古金花依稀记得这个新加入者的姓氏,试探地问了下。 她的语气很平常,没有之前的妖娆,有的只是掩饰不住的紧张。 薛仁贵“唔”了一声,询问地看着她。 “你识字吗?” 薛仁贵点点头。 “你帮我看看这个字条上写的什么。” 薛仁贵接过字条。 他当然知道字条上写的是什么,但还是装模作样地看了一会儿。 “今夜,子时,呃……” 说到这里,他特意古怪地看了古金花一眼,这也是唐川交代过的,做戏要做足。 古金花两手揪住手帕,一听到“子时”就知道字条上写的肯定是不可告人的事情。 她咬着嘴唇,静等下文。 “北寨米仓,不见不散。王大……” “好了不要说了!”古金花连忙打断他。 她的鼻尖渗出汗水,一把夺过字条,挤出一个不自然的笑。 “那个,薛兄弟。”古金花讨好地笑着,“我一早上起来,出门就捡到这个,也不知是谁到处乱丢东西,真是的,我还当是什么宝贝呢,让你笑话到了。” 薛仁贵憨厚地笑笑:“那没事,我走了啊?” 就好像这事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古金花点点头,手却忍不住微微颤抖。 薛仁贵头也不回,去到山寨大门外的点将台。 拆除工作已经完成,唐川已经在那里指挥人挖坑下桩打地基了。 两个人同时发现了对方,薛仁贵微不可查的微微颔首,唐川冲他露齿一笑。 “喂,那个挖坑的,再深点!对,就是说你呢!” “这些木头不行,都糟了!重新去砍,地基必须要结实,泡过水的木头都不行!” “我说你们,找个玉蟾蜍找这么久?没有玉的?铜的有没有?再找不到就把你埋坑里头奠基!” 唐川吆五喝六的,威风十足。 他哪懂得建筑方面的东西,只不过是按照记忆里的一点可怜信息照葫芦画瓢瞎指挥,凡是能挑的刺都理直气壮的挑上一遍,首先在气势上就镇住了所有人。 本来也大可不必,可是,他昨晚在地牢里过得不舒服,地上又硬又潮,别说被褥,就连个草垫子都没有,老鼠蟑螂如同匆匆过客不停地爬上爬下,烦的要死。 他压根就整晚没睡。 让我不舒服,你们也别想舒服!折腾不死你们! 他就这样在支使小喽啰的过程中找回了一点平衡。 第74章 寨主有令 第二天,晴朗的一天。 今天竟然是净心和尚来看管唐川,他的心里立刻就出现了不妙的感觉。 净心和尚阴沉着脸,却也没什么动作。 唐川索性不理他,像昨天一样在工地上刁难干活的喽啰玩儿。 净心和尚满脸涨红,突然像是一颗引爆的炸弹一样,从身后冷不防一棍子打在唐川的腿上。 “娘的!你够了没有!” 唐川疼的跳起来,回头怒视和尚。还好,和尚还是顾忌着百里寨主的交代,并没用多大力气。 “你他娘的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你小子真不是好东西,这都几天了老七还没回来!” 果然,担心的事发生了。 唐川忍着疼,怒道:“他回不回来我怎么知道?。” 和尚眼睛瞪得滚圆,上前一步把僧棍往地上一杵:“老七肯定是被你算计了!” “我算计?我天天就差让你们拿铁链子锁上了,我怎么算计?我还想找人说理呢!” “那我不管!要不就是让你家人害了,算日子都能跑两个来回了!” 唐川冷笑:“是啊,这都多少天了,怕是早拿着钱跑了吧?” “你说什么?” “我说,你家那个独眼龙,肯定是把你扔了,就像你和他想要扔下全寨子的兄弟一样——” 唐川一字一句地说。 他们的争执引来很多人侧目,经过唐川的大声提醒,他们的眼神渐渐从好奇转为对和尚的挑剔和鄙夷。 和尚在众人的目光中流下几滴冷汗,他恼羞成怒:“你这不安好心的东西,我看你就是在戏耍我们弟兄!” “戏耍?让老子全权监管建点将台是寨主的命令,老子就是要让你们这样修,有意见你去找寨主好了!” 净心和尚当然不敢去触寨主的霉头,可他也知道自己的好兄弟不会为了钱抛下自己。 他越想越气,这家伙不但奸诈还污蔑老七? 想到这里,他抡起棍子就往唐川头上招呼,已经是红眼了。 对于武人的全力一击,唐川哪反应的过来。 感觉到危险,他双眼曝睁,却只来得及偏头躲开要害,那根僧棍结结实实地打到他的肩膀上。 他听到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 唐川疼的闷哼一声,人当时就矮了一截。 他捂住肩膀蹲在地上,整个人都是蒙的,就连头顶虎虎袭来的僧棍都没察觉。 就在唐川命悬一线的时候,薛仁贵赶到了。 他凌空一脚踢飞净心和尚的僧棍,然后扑到唐川面前,有些惊慌地扶住他:“贤弟!” 唐川皱着眉,感激地瞥了他一眼,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没事。” 薛仁贵看他的样子可不像没事,他怒吼一声,如同饿虎扑食一般扑向正在冲过来的净心和尚,两个人战成一团。 …… 水凤寨里面今天表面看似平静,实际暗潮汹涌。 很多人都在猜测,凌晨时分百里寨主的那声虎啸,究竟是为了什么。 有知情人得意洋洋地和其他人显摆,把听到的内幕说了出来。 新夫人昨夜子时偷偷溜出去,好像彻夜未归,百里寨主等了大半宿,却等到了衣衫不整的她,于是大怒。 可是,无论寨主怎么问,甚至对夫人大打出手,她都不肯说出去了哪里。 百里寨主心里明镜似的,可是自己的夫人和手下偷情,这事看起来怎么都不光彩。 要是有证据也还好说,直接办了奸夫**便是,可现在没有证据,就有些犹豫。 正在烦心呢,突然于副寨主来报说外面打起来了。 “拿他们来见我!” 本来建造点将台是于副寨主的工作,却被生生夺了权,横看竖看唐川这个新来的都不顺眼。 见唐川挨打,他心里痛快,给净心和尚点了个赞后,才迈着轻快的步伐去禀告寨主。 他之所以没有当场阻止争斗,而是多此一举进去禀报,就是为了多拖延一些时间,给和尚机会好好教训这两个新来的,可是回来才发现,和尚就快被那个姓薛的护院给打死了,旁边几个看不过去眼的上去帮忙,也躺在地上直哼哼。 他大惊:“住手!寨主有令——” 于副寨主说话还是有分量的。 薛仁贵冷哼一声,这才从净心和尚身上站起来,威风凛凛地环视一周,好像在说:还有谁? 众人纷纷避开眼神。 薛仁贵扶着唐川,山贼们抬着和尚,一起往寨子里走去。 百里寨主没想到竟然闹得这么严重。 私心里,他当然还是偏向于跟自己混了几个月的和尚的。 再加上古金花的事,他烦躁地拍了下桌子,怒视着唐川和薛仁贵:“干什么?还有没有规矩了!” 唐川看到了瘫在墙角抽泣的古金花,他没在意百里寨主的话,而是悄悄掐了薛仁贵一把。 薛仁贵诧异地看向他,然后顺着他的眼神也看到了古金花,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突兀地说:“夫人这是怎么了?” 百里寨主一怔,不知道这话题怎么突然扯到自己夫人身上了。 他看看薛仁贵,又看看古金花,在看到她略显惊慌的眼神时,他疑惑地皱起眉头。 薛仁贵继续高声说:“昨天早上还好好的,今天这是病了?” 百里寨主顿时警觉起来:“昨天早上?你们见过?” “昨天早上夫人让我帮忙念个字条,那时候还神清气爽的,要不还是叫人去山下请个大夫吧?” “字条?说什么?” 古金花筛糠似的抖,目露祈求之色。 薛仁贵突然于心不忍,迟疑起来。 唐川见状,又狠狠掐了他一把。 薛仁贵这按原计划继续说道:“什么谷仓?还是米仓的,子时,王……王什么来着?王大力?” 等他吭吭哧哧地说出来之后,唐川这才松了口气,心中暗笑,这家伙装傻充愣也挺可以的。 接着他看向百里寨主,果然见他脸色青白不定,眉毛都快竖起来了。 “王大力?” “是,王大力!”这次薛仁贵答得十分干脆。 在见到古金花绝望的眼神时,他就知道薛仁贵说的都是真的,他的牙关紧咬,一副要杀人的表情。 “来人——去叫王大力来见我!” 接着,他又抬手拦住了那名领命下去的山贼。 “不,我亲自去找他——” 房中立刻走的一干二净,只有一个和尚躺在地上自己哼哼。 第75章 上架了 今天上架,谢谢支持。 五一出去旅游,存稿不多,就不爆更啦,大家节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