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绿色盲症》 第1页 《红绿色盲症》作者:离邪 文案: 伤害总是源于不信任。 他从未背叛,也从不伤害——但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牺牲品。 “爱很残忍。” “嗯哼,确实是这么一回事。” --red-green colorblindness. ================== ☆、【第零章】 【零】 “爱很残忍。” “嗯哼,确实是这么一回事。”—— red-greencolorblindness. 一对双胞胎小女孩从爬满藤蔓的铁栅栏下钻进了一块小花园——勉强算是花园,不远处的大片灌木丛上面有开得很差的一两朵玫瑰花,草坪修剪得坑坑洼洼,又很茂盛,甚至能没过脚踝。草坪中心有块巴掌大的喷水池,看上去似乎不太干净。 上帝才知道她们是不是因为好奇心才跑到这么一个鬼地方来,或许在她们眼中这是个伊甸园也不一定。 女孩四处奔跑,头髮在阳光底下柔顺得很耀眼,远远看上去很像跳来跳去的金毛犬。“金毛犬”之一追着蝴蝶钻进了灌木丛。“喔,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她说。 另一个站在灌木丛外好奇地观望,并大声表示‘也想进去看看’。 有人在阁楼上的窗口微笑地看着这一切。 “嘿,朱蒂,你好了吗?”灌木丛边上的女孩儿问。 没有人回答她的话。紧接着,伴随着一声尖叫,那个钻进灌木丛的小傢伙就惊慌失措地爬了出来,脸和金髮上沾着有些干涸了的粘稠血迹,还粘着几只白花花的蛆虫。 “温蒂救我!”小女孩尖叫着扑向灌木丛边上的愣住了的温蒂。 “走开啊!”温蒂狠狠推了一把朱蒂,不过并没有推开,反而因为惊慌双脚绊了一下,两个人一起滚到了草坪,尖叫和哭喊声十分刺耳。 “也许你们应该记住,私自闯进别人家的花园是不对的事情。这样我敢保证你们以后再也不会遇见什么不该遇见的。”男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俯下身亲昵地靠近双胞胎姐妹耳语,然后他伸出手擦拭两人脸上和头髮上的污物,拍拍长得高一点儿的温蒂的肩膀,将她往前轻轻推了推:“回家去吧,做个好姐姐。” 确定她们走后,男人把灌木丛里的尸体拖出来放到一边,掀起那片灌木丛露出底下的类似储藏室的地方,里面的气味实在很让人噁心。但男人显得毫不在意,仅仅为堆满了这个小空间的尸体皱了下眉头。 [这两个小傢伙住在隔壁的富人区。安,猜猜看你会不会遇到麻烦?]男人手机上的提示灯闪烁了一下,一条信息。 [把你对我的操-蛋的称唿去掉,你还不如叫我疯子。]他显然有些烦躁,回完消息后就关掉了显示屏,然而只停顿一下它又亮了起来—— [别太介意,我只是想表达对你的亲近。亲亲我吧,像我们以前那样。安?] 戏嚯笑着的样子好像能透过逐渐变暗的屏幕浮现在眼前。 去你妈的。男人想,然后抬手就把手机扔了出去。但他又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勾起嘴角,神情轻快地走回小阁楼——掩上门。 片刻后就有另一个人影走来,低着头在绿地上找什么。他很快就找到了,薄薄的小方块,提示灯持续不断地闪烁着:是一条未读的新信息。 [别生气呀,哥哥?我只是开个玩笑^_^] ☆、【第一章】 阁楼很暗,对着那片草地的墙上开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窗户,不过窗帘也拉上了。 一个女人坐在墙角,双手缚在后背。 她在25个小时之前还是一个活蹦乱跳的性感的夜店女郎。她搞不明白自己怎么喝了一杯白兰地就到了这里,她开始还有力气尖叫,但是很快就叫不出来了——现在连唿吸都困难。 她觉得自己的脖颈可能早就被那个魔鬼捏断了,但不知道为什么还没有死。她还有最后一丁点恐惧,不过也差不多被疼痛消磨殆尽了。 都源于这个人。 “…我要死了。”她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单词。 “呃,”疯子捡起女人的内衣略微擦拭一下手上的刀片,动作熟练地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刀柄组装好。“也许你说的很对。” “但是我会带给你另一种层次上的永生。” 女人的瞳孔颤抖着收缩起来,她看见对面玻璃壁橱上用透明管子浸泡的人的躯体的一部分。各色的眼球、男人或者女人的手臂、一只乳房、还有鬼一样的人头,里面的液体可能是福马林,血液混合在其中看上去又悽惨又噁心。她不停地试图向后退,但身后就是墙面,被缚住的双手指甲断裂渗出血液,这个举动只是平白给她添了不少伤痕:“不、不!别这样!我给你我的身体,你想……多少次都可以,不要杀我!” “你确实很诱人,甜心。但是别忘了,你的身体已经是我的了。我原本缺一双有红色指甲的手,可你毁了它。”疯子轻佻地勾起嘴角,由于湿润而显得色泽鲜艷的嘴唇让女人又破碎地尖叫起来——那么红,他一定是以喝人类的血为生的魔鬼! “现在我又想要一颗砰砰跳动的心脏了。聪明的女人会选择放弃挣扎,这样不会太疼。”疯子像是玩弄一只钢笔似的让刀片在指尖上跳舞。他缓慢地走向那个角落,不经意间注意到了旁边拉上窗帘的小窗户。 他突然拉开了窗帘,提着女人的衣领让她面对窗口。疯子举着刀片在她脸上轻轻划了几刀,手很稳。他感觉自己有一点像在切一块颤抖的豆腐,这个认知让他眯着眼睛笑起来。不得不说,他笑起来是很好看的:祖母绿色的眼睛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通透又明亮,有一点儿类似猫科动物在捉弄猎物时的狡黠笑意,薄唇挑起一个和缓却过分亲昵的弧度,总之,神情比动作要来得友善得多。 “看到对面的房子了吗?”他凑在女人的耳边用低低的气音问,“让我们的邻居看看这一切。”说着他的刀片顺着女人的面部划向她的左胸。 “啊——!!”女人不可抑制地尖叫起来,并像垂死的鱼那样进行微弱的挣扎。 疯子有点想笑,这些人都太愚蠢了,愚蠢至——不,等等? 他看见了什么? 透过窗子可以看见对面的房子里侧坐着一个人,提着画笔在纸上缓慢地描绘着什么。那是一个看上去就有很长名字的人,我们可以姑且称唿他为画家。画家在调色板上调了两次颜色,准备画下一笔的时候他又突然停下来,然后用画笔将一侧的头髮绕到耳朵后面去。他微卷的浅亚麻色的头髮在阳光下简直像一匹上好的中国丝绸,很引人注意。 “……抱歉,亲爱的。我得麻烦您安静片刻。”他手腕一转,刀锋抵着女人的唇。疯子试图用眼神要求她老实咬着刀片,但或许是因为他的眼神过分阴郁,女人压根没有领会,转而又一次挣扎起来。刀片划破了她的舌头,鲜血溢出齿间,又扭曲着淌下她发白的嘴唇。
第2页 这真是天然的口红。疯子觉得赏心悦目,他撤下刀,温柔地用指腹把女人的血尽数抹匀在她饱满的唇上。他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不顾女人惊恐得几欲昏厥的表情,低头轻啄她的嘴唇。 “对面有个人,是吗?”疯子问。 “……是的。”女人快速回答。她停止挣扎,期期艾艾地看着疯子,似乎觉得疯子这么做就不会再杀了她。疯子不知道她的内心在想什么,只是毫不在意地松开了揪着女人衣领的手,然后他就听见肉体砸在地面上的钝响。 但一直到这时候,画家都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这儿发生了什么。 疯子觉得很意外。他从来不知道对面那栋楼里竟然住着活人!——在他这样想的时候,画家像是专门来应证这一切似的扭头看向窗外,直直对上疯子的眼睛,非常公式化地微笑了一下。 ‘也许我应该立刻就去杀了他。’疯子想,‘不过他真好看。’ 疯子神色阴郁地瞥了一眼脚底下那个风箱似的大口喘息着的女人,把刀戳进她的胸口,然后走到窗户边看了一眼。画家还坐在那里,看来短时间内是不会挪地方了。 疯子几乎下意识地要朝门外走,不过他想起来草坪底下已经放不下任何尸体了。于是他又很不高兴地转身,拖着女人把她扔进小储物间里,砰地关上门;又想到什么似的马上打开,朝里面喷了一点看不清名字的药剂。这一回是把门完完全全关上了。 疯子从阁楼上走下来,在浴室里沖洗了一番,再换上一套新衣服。 他敲响了画家的房门。 ☆、【第二章】 疯子敲响了画家的房门,但是过了很久那扇门才吱吱呀呀地打开。 “……”画家沉默片刻,歪着头打量疯子。灰色的眼睛有一种很通透清澈的感觉。 “下午好,我是您的邻居。……假如您不介意,我们可以成为朋友。”疯子这样说。收拾妥帖的样子让他看上去真像一个完美的绅士。 但是画家并没有回答,也没有关上门的意思,依旧那样打量疯子,好像一点也没发现气氛尴尬。 ——我真觉得我现在就可以干掉他了。疯子很不高兴地想。 “……噢。”画家向后退了一步,把门打开,“那就来喝下午茶吧。” 说着他又指着自己的下巴说:“科斯塔·安东尼奥。” 疯子想了很久才反应过来这是画家的名字。他用指腹蹭了一下袖子里的刀片,跟着走进屋子。 没有人愿意跟下午茶过不去,他心想,还是等喝完下午茶再杀了这个人比较好。 画家的屋子很旧,但很干净,有一股木头的味道。 他给疯子和自己各倒了一杯茶,桌子中间放着一盘小圆饼。 “你自己做的吗?”疯子问。他观察到画家的手,手指修长,骨节不太明显,散发着薄荷皂角的味道,显然是刚刚洗过。不过指尖和食指指腹上还留着一点颜料的痕迹。疯子的舌尖在犬齿上舔了舔:说不定自己现在已经吃下不少颜料了。 “……” 疯子等了很久,几乎在他忘了自己刚刚说了什么的时候,画家终于点了点头。 “……噢,我的意思是,很好吃。”疯子的回答也慢了半拍。 画家没有说话,但是朝疯子露出了一个比较内敛的微笑——恍惚间,疯子感觉这表情好像和某个已故的人的脸重合了一瞬。 疯子捂住脸低声呻吟了一下。 ‘犯规,这个人犯规。’他想。‘我突然希望他能活得久一点。’ 疯子忘了自己那天是怎样浑浑噩噩地回到家——因为临走时画家又对他笑了。 当然,他感觉到非常不对劲,因为画家好像什么都没看到。但这实在不容易让人相信,要说画家其实已经偷偷地拨打911报警也是很有可能的,但疯子选择暂且观望。 只是从那之后很久,疯子都没有去画家的家里。长时间没有警察到访几乎让他放松警惕,但他还是有点儿担心如果自己经常去画家面前晃悠,让画家突然就想起疯子是个危险分子这件事儿了,岂不是得不偿失。 再说——疯子忘不了画家的微笑。他们俩多像啊,疯子想。可是人死了就是死了,再怎样相像,他也不可能变成她——她回不来了。 疯子选择不听不看,就像一只鸵鸟,把自己深深埋进记忆的沙漠里,试图逃避现实。 ☆、【第三章】 那天疯子回到家之后,大概花了四个小时修补那个女人的红指甲,然后这个小阁楼里就多了一个略小的罐子。 他伸手把阁楼上的标本罐子重新排列了一遍,一定要说的话,他排列的方式有一点像法医用死者身上的小零件还原尸体。 头颅连着半截脖颈、苍白而僵硬的上身、两只胳膊和手、下肢,再加上一对足。从标本瓶的大小可以大致判断出那些是身体的哪个部位。如果有人愿意透过瓶子的透明玻璃壁仔细观察,会发现这是一个女人——由不同的尸体拼凑出的一个身材高挑而丰满的女性。那双有亮红色指甲的手尤为显眼,或许对疯子而言这是他还原出的这个女性的一个显着特徵。 事实上,疯子杀了这么多人就是为了拼出一副完整的尸体。即便这对他想还原出完整尸体的这个人而言,除了头颅之外,身体的哪一个部件都不属于她。 疯子沉思着,动作轻柔地逐个摸了摸标本瓶,然后将它们们按照这样的顺序小心地放进一个木制的棺材里。这是他第一次将这些标本移动到另一个地方——但却很熟练,好像在脑内做过很多次一样,摆放的位置分毫不差。做这一切的时候,疯子还觉得精神有点儿恍惚——这是他一直想做的事,但就在今天,做完了,结束了。 疯子缓缓盖上了沉重的棺材盖,俯下身在棺面上烙下一吻。 “你终于回来啦。”他语调轻快地说,“可我却并不如你所愿……抱歉珍妮,我成了一个坏傢伙。” ☆、【第四章】 疯子并不像电影中那些杀人狂一样拥有什么非同寻常的工作。相反,他在不发神经的时候只是一个负责严谨且在工作之余有那么一丁点儿幽默感的外科医生。 但这不是我们要说的重点。假如你看见今天的疯子先生,你一定会把那些用来描述他的正面词彙全部从医院顶楼挨个儿踢下去——自从疯子见到画家之后,他整个人都不太对劲。 比如现在,他内心的纠结全部完美地体现在里工作上。他提不起任何精神,甚至差点把手套留在一个病患的胃里。 “你在搞什么鬼?”手术结束后,气得发抖的院长几乎要戳着疯子的鼻樑这么问他。 疯子不动声色地翻了个小小的白眼,他头一次什么都不想解释:该解释什么,比如自己好像要像个小姑娘一样坠入爱河?——听上去糟糕透顶。
第3页 疯子在院长办公室艰难地熬到午休时间,才慢慢熘达回办公室。他把自己塞进椅子里面,甚至不想动一根指头——自己连指甲缝都透着医用橡胶手套的味道,他一想到过会儿还有个得花费至少两个小时的手术,就忍不住要哀嚎出声来。 他一闭上眼睛,眼前就自动勾勒出画家的笑脸。玻璃珠似的灰色眼睛好看,浅亚麻色的头髮也很柔软的样子……不不,快停下,保持镇定,镇定。 疯子气极了自己最近经常莫名其妙就会想到他那个好看的邻居。 但是!——但是,他和她真的很像。疯子想。 疯子又一次提到了她。那么,这个‘她’究竟是谁呢?——这或许得从疯子的少年时期说起。 那时候的疯子大概就是一个成绩不错但品德糟糕的学生。他总会做出点什么不应该是这个年纪该干的事,然而无懈可击的作业缴交情况和良好的上课状态让老师甚至想不出理由找他麻烦。 他在15岁的时候和双胞胎弟弟一起被一个中产阶级的家庭收养,这让他整个人都乖巧了一段时间。但当疯子发现这对夫妇温和且好说话之后则又浪荡起来。 疯子在红灯区认识了一个大他足足有十岁的妓-女珍妮,——在外人看来,他们俩真是过分亲密。 疯子从不在意别人怎样看。珍妮非常关心他,他发誓自己只是将珍妮当做姐姐。而珍妮作为这片红灯区的红人,她也仅仅只是觉得疯子带有自己弟弟的影子,并且这个表面上浑浑噩噩的男孩子看上去还有救。 假如后来什么也没有发生,或许疯子从那之后人生就走上正轨,变成了一个成功的人也不一定——当然了,都是假设,再期望也不会变成现实。 疯子的视线落在办公桌前的衣帽架上,一条破旧的红色围巾挂在上面。它的花纹是十几年前的流行款式,一个疯子离家出走的冬天里,有人为疯子裹上这条厚厚的围巾,还亲昵地轻轻拧了一下他冻得通红的鼻子。 他的视线模煳了一瞬,目光好像穿过红围巾落在了一双有红指甲的漂亮的手上。他想到自己最后一次在一间咖啡吧见到珍妮,那个时候他已经在珍妮的鼓励下考上市里最好的高中了。珍妮还是像以往一样笑得热情又妩媚,她敲敲疯子身前的桌面,推过来一个和她的红指甲颜色一样鲜艷漂亮的苹果,然后柔声说了句什么。 “来点儿下午茶吧?” 珍妮开口,传来的却是和缓而温润的男声——那是画家和他说的第一句话。 好吧,回忆打断。疯子郁卒地用手捂住了脸。为什么自己又一次想到他了! ☆、【第五章】 自从疯子知道这个地方不止他自己一个人之后,他就将阁楼上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了。在他把一切清理完、基本还原成一个干干净净的房子之后,疯子还是会忍不住打开一条缝隙偷偷观察他的邻居。 这几乎也要成为习惯,——他以往总是喜欢经常看看自己在乎的人、或者什么事物,只有确定他们依然存在,才会感到安心一些。 好吧,他真不想承认,自己有点儿在乎画家这个新邻居。 ……噢,噢,真可惜,画家端着调色盘起身离开窗边了。他离开了疯子的视线范围,于是疯子又把窗帘重新拉上。 这个时候,他听见门口的邮筒被掀开又放下的响声。疯子从窗户往外看,并没有任何人,看来跑得很快。 他走出门打开信箱,里面放着之前被他扔出去的手机,电量还是满格的。 疯子又有一种想把手机重新扔出去的冲动了。 一会儿屏幕就亮起来: [你喜欢他?] [嗯哼。]疯子这么回答。 [他很奇怪,安。] 疯子不置可否,然后把对面设置成了黑名单用户。 ‘安东尼奥很不对劲。’他对自己说。 ‘那又怎样?’ ‘我就是喜欢他。’ 事实上,疯子目前对画家仅仅只是有好感——而已。而且这些好感还是建立在他和珍妮相似的某些特徵上。但也正是由于珍妮的事件曾给疯子留下沉重且长久的阴影,疯子希望能在画家这儿彻底摆脱它。 他有种预感,画家会是他生命中重要的一部分。那么自己或许应该尝试主动一些。于是疯子做了一件事情:他开始频繁地光顾画家的小房子。 当然,要说疯子从来不防着画家,那也是不可能的事。他仍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画家有没有做出什么对自己不利的举动——然而就目前来看,画家表现得无懈可击。 只能说,事情发展得非常顺利。画家并没有那么直,而且性格出乎意料地可爱。疯子甚至有种生活回归正常的感觉,以至于他完全忘记了一个让他无可奈何却又恨之入骨的傢伙。 ☆、【第六章】 这是疯子认识画家的第四个月里下的最大的一场雨,然而就在这一天,疯子不仅忘了带伞,甚至没有将钥匙放在口袋里。 疯子抬起湿漉漉的手敲了敲画家的门。 画家让他进屋,煮了一壶茶放在他面前,然后递出一条毛巾给疯子。 “?”疯子有些诧异,因为这好像是画家自己的毛巾。为了验证这个结论,他还专门去画家的浴室看了看——嗯,确实少了一条毛巾。 画家绝不是那种会和随便哪个人都分享贴身物品的人——这个认知实在是让人感觉有些微妙。疯子用毛巾捂着湿漉漉的头髮,抬眼看画家。但是画家脸上摆足了一副完全不以为意的样子,在发现疯子的视线盯着自己之后,甚至还迟缓地‘嗯?’了一声表示疑惑。 画家总是很少说话,面部表情也很少,视线几乎从不落在疯子的身上。 一开始疯子以为这是因为两个人不太熟的原因,但画家又总是在一些小细节上透露出对疯子的熟络,比如当疯子来拜访他的时候,画家的表情会轻松很多——从面部上来看,其实变化细微得可怜,但总归是有那么一点。不得不说这很矛盾。 关于这一点,疯子最后还是没有忍住,主动地发了一条简讯。 [我很不高兴,安第一次主动找我说话是因为另外一个人。]—— 所以我说我一点也不想找他。疯子想,然后又催促了一遍。 [我想,他可能有点儿轻微的自闭症。] [我不相信。] [你所不相信的东西多着呢。] [有的时候,我都不知道我和你是不是同一个人。] 疯子皱眉,他不可能和骗子有什么相似之处,从各方面来讲。他决定明天早起,然后去医院里查查相关的资料,心理科就在楼上。 有的时候,问一个问题意味着秘密暴露。 让我们来做个设想——假如这个时候疯子没有问出这个问题,也许疯子和画家的故事到这里就能够直接结束——没有太多纠葛,仅仅是一片空白地相处,然后在某一个时刻用疯子的厌倦和画家的死亡分开这两个人。
第4页 上帝拨弄着云朵,他很难说这个选择是否正确。 “那就随他去吧。” 上帝又阖上了眼睛。 而另一厢,和疯子有着同样面孔的人感到很不高兴。 “我开始嫉妒了,哥哥。” “总有人要抢走你。” ☆、【第七章】 疯子今天来得很早,但画家敏锐地感觉到,疯子今天不对劲。 为什么不对劲呢?他难得花时间仔细思索了一下——疯子的目光实在是太灼热了。这不算糟糕,但画家竟然总感觉身上一阵发冷。 关于这样的疯子,大概站在局外的任何一个人都能看出来,他已经换了个人。 但是画家依然被蒙在鼓里。 我们可以暂且称这样的‘疯子’为骗子(因为他几乎和疯子长得一模一样,而他现在跑出来欺骗人)。 从骗子的目光里,画家感觉骗子对自己好像抱有敌意,不过又被深深藏了起来。 他不知道如何与人交流,比起这个,他更爱自己思考。(虽然就算他开口问也问不出什么来)这么一来画家偏着头观察‘疯子’的时间就更多了一些。 然而这一切看在假扮疯子的人眼里,就很难以忍受了—— “你再这么看着安,我就把你的灰色眼睛挖出来。”骗子想,但是他并没有真的这么做,毕竟他现在要端足一个情人的架势,虽然疯子和画家的关系还什么也没有展开。 ‘情人,是的,情人——要是再不阻止,这很快就得成真了。’ 他很不满地想。 ‘我不喜欢不明白先来后到这个道理的人,管你有什么毛病,动他就是不行。早晚我会把你们两个分开的。’骗子对自己说。 糟糕的误会存在于两个人之间,画家感觉越来越不适了。他的焦躁表现在不停地给自己倒满茶,但他其实并不太想喝。 骗子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切。 画家倒光了所有的茶,他抱着茶壶,沾着一点颜料的手指摩挲着壶沿,他开始感觉无所适从。 疯子起身凑了上来,鼻尖抵着画家的嘴角,他抬起眼睛看向画家。 画家瑟缩了一下,然后往后退了一些,坐在了椅子上。 “你害怕我,”骗子说,“为什么呢?” “……”画家觉得自己应该紧张,但是他一点也紧张不起来,也说不出话。他知道自己和别人有一点不一样,但这是他头一次为这种异常感到有些恼怒。 与此同时,骗子挑起嘴角的一个笑容映在画家的眼睛里。画家感觉下唇被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他依然瑟缩着,但没有地方逃脱——骗子用手臂织了一个简单的网,然后困住了他。 ☆、【第八章】 本站全部作品(包括小说和书评)版权为原创作者所有。本网站仅为网友写作提供上传空间储存平台。 本站所收录作品、互动话题、书库评论及本站所做之广告均属其个人行为,与本站立场无关。 重要声明:请所有作者发布作品时严格遵守国家网际网路信息管理办法规定。我们拒绝违反国家法规的小说。发现色情暴力反动内容的小说请联繫本站的[黄暴抄投诉],有奖举报。 ☆、【第九章】 疯子是个外科医生,这是我们已经知道了的事。而他的孪生弟弟——骗子就在楼上心理科坐诊,甚至隔半个钟头就得下来远远地看看疯子。 骗子永远会像磁铁一样牢牢吸附在以疯子为圆心半径不超过500米的地方。天知道为什么他活了将近三十年,竟然没有一天能完整地从骗子的视线中剥离出来。 骗子从小到大在外人看来都是个近乎完美的傢伙。一定要说骗子有什么不好,那大概就是善妒和对疯子的偏执的独占欲。 他掌握疯子的一切小习惯,并且尝试让疯子独属于他一人。 骗子知道疯子很优秀,他就让自己比疯子更优秀;疯子希望自己能让大家喜欢,于是他想方设法让所有人都讨厌疯子。 ‘当哥哥孤立无援,就该轮到我伸出手拥抱哥哥啦。’ 骗子这么想,但是一双带有红色指甲的手在他之前伸向了疯子。 “事情没那么糟,小傢伙。”那双手的主人说,“我的弟弟也像你这样倔强!你想知道我怎么安慰他吗?……哭出来就好啦,可爱的小鸟儿。要知道夜莺的啜泣也一样动人呀。” 骗子站在阴影里,他看见疯子抽泣着扑进了那个女人的怀中。 嫉妒几乎要杀死骗子,但他很快地冷静下来。 他要杀了这个女人——因为疯子爱她。 ☆、【第十章】 另一厢,画家还被蒙在鼓里,但暂时算是甜蜜地困扰着。与此同时,疯子已经在床上躺了一整个晚上加半个白天了。 我病了。他想。 疯子其实一直希望在自己的工作上做一个称职的人,也许这是因为他从骨子里就根本不是一个疯子。 这导致他好心地替别人做了个手术,并且还在夜晚淋了雨,又跟那个影子一样的傢伙吵了一架。 “你让人感到厌烦——我警告你,少做一些惹我生气的事情。”疯子记得自己这么说。 “eh,但是。”然而回答更令人讨厌一些,“你无论怎么样都好,在我看来。” ‘糟糕透顶,’疯子想,他怀疑自己的低烧全都是被气出来的,‘现在,就是现在。我确定自己没有任何一刻像现在这样想念安东尼奥——想见到他。’ 画家把门开了一个小小的缝隙,脸贴上来顺着缝隙盯着自己,睫毛一闪一闪。过了一会儿疯子还站在门口,画家也不待在门口,踩着拖鞋脚步声很响地走进去了。 画家没有邀请疯子进门。 疯子敏锐地感觉,画家今天很可爱,但是可爱得有点不对劲。 ‘他在害羞吗?’疯子想。‘但是他在害羞什么?’ 他走进门,画家正在整理画笔,一眼也不看他,耳朵尖很红。 “下午好,科斯塔。”疯子沖画家招唿了一声,然后亲昵地搂住他。 “嗯。”画家应了一声算是回答,“我还有一幅画没有完成。” “我陪你一起。”疯子说。然后拖了张椅子坐在画家旁边。 画家画的是窗外的那一小片草地,喷水池和旁边的灌木丛。疯子看着他很缓慢地一笔一划涂抹着,水红色的草地还有蓝色的喷水池,灌木丛的颜色更深一点,是一种层次分明的猩红色,上面顶着两朵蔫了吧唧的翠绿蔷薇花。 画家的笔触非常细腻,虽然颜色使用得很怪,但画面处理得很好(他们管这个叫做超现实主义绘画),让人看着也不觉得难受。 疯子感觉一切都好极了,和画家相处是那么舒服——直到疯子看见画面上不紧不慢地多出了两只警察装扮的蜥蜴。 “这是什么?”疯子指着那两只蜥蜴问。
第5页 “这是现实,”画家用笔指了指窗外,“看。” “他们也许是来找你的。”画家缓慢地分析着。 疯子顺着画家的笔看过去,两个警察在院子外摁响疯子家的门铃,但是疯子正待在画家的家里,自然没有听见。 又等了一会儿,他们打了几个电话之后擅自推开院门,踏着草坪朝画家房子的方向走过来,一个给另外一个点了支烟,看上去神色有点儿凝重。 “为什么来我这儿的不速之客全部都成双成对?”疯子眉毛略有些紧张的、微乎其微皱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復了那种镇定自若得有点吊儿郎当的样子。 这一微小的举动没有逃过画家的眼睛:“他们知道你在我这儿。……你做了什么事情吗?” “科斯塔,你会不会因为什么事情离开我?”疯子站起来,用甜腻的语调反问他。 画家思考了很久,但并不专心。他好像听见那两个人上楼梯的声音了。科斯塔·安东尼奥先生正在为疯子感到着急。 “不会。” 疯子也听到了脚步声,但是他终于在那两个警察敲门之前听到这个美妙的单词——从画家嘴里。 “真好。”他低下头吻了吻画家的额头,“我感觉我无所畏惧。” 疯子捏了捏自己的衣领,好整以暇地打开门。 “下午好,先生们。”他说。 ☆、【第十一章】 疯子示意画家不要慌张(虽然画家仍旧面无表情),然后他将门轻轻掩上,朝警官先生们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他们看上去放松了一些,然后掏出警察证给疯子看。 “非常抱歉打扰您,安德蒙先生。”其中一个说话,另一个把警察证叠起来收进口袋,“有匿名人士指控您与这一次连续失踪案件有关。我们知道您在医院的口碑很好,但又不得不关注每一项指控。为了证明您是无辜的,请您务必同意让我们介入调查,否则明天您就会接到法院寄来的状告书,这意味着您必须要面临不只一场的官司和不定时搜查。” “说实话,我不喜欢别人进我家里。”疯子说。他的话让两个警官开始感到不满。但他很快又补充一句,“你们大概需要多久时间?” “也许占用您……两个小时。” “好极了,那我没有问题。”疯子打了个响指,朝楼梯下对着警官们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两个男人微乎其微地皱了一下眉头,感觉嵴背发凉。一般人面对指控的反应不应该是这样,但是面前的这个人从表情到动作都像在进行游戏。 他们往画家的门那里看了一眼。 “这是我的邻居,目前我和他是恋人关系,但是他和这起事件并没有任何关联。” 房间的隔音效果很差。疯子听见画家的笔掉在地上的声音——他也许太惊讶了,毕竟疯子从来没有这样明确地说出来过。 “嘿,疯子!我可没有同意!” 房间里传来闷闷的声音。画家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有这么激动过,于是他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声音会被门外的人听到。 ‘他说,疯子。’警官之一朝另外一个使了个眼色。 ‘确实很像。’另一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他们来到疯子的房间。一楼完全没有问题,但他们很快就要走上那个充满秘密的小阁楼。 “天啊,先生。你在里面放了什么?”警官皱着鼻子问。然后他满脸苦大仇深地推开了门。 “……上帝。”他后退了一步,指着房间里的东西问疯子,“这些是什么?” 疯子没有急着回答。这个时候另一个警察也上来了,他同样皱着鼻子,但是除了惊唿之外还说了点别的: “空气清新剂和福马林的味道,我需要一个口罩。” “我是外科手术医生,”疯子从容地走进去,轻轻用指节敲了敲那些瓶瓶罐罐,“浸泡在福马林里的尸体标本。需要我打开给你们看看吗?” “我想不需要。”第一个进来的警察脸色惨白地摇头,他看样子甚至不想踏进房间内一步。 “福马林的味道确实不容易让人习惯,所以我喷了一瓶空气清新剂。我没想到混合在一起之后这个味道会这么……微妙。”疯子好笑地摊手说,“门就这样开着透透气吧,还有什么需要检查的吗?” ‘确实是一瓶,解决那个女人的时候我可是喷了整整一瓶呢,’疯子心里觉得好笑,‘气味很微妙,连我也闻不出来什么‘不应该有’的味道了。’ 托这气味的福,不细心的警察先生们一点儿都不愿意在阁楼上的小房间进行任何搜查——也许对他们来讲,踏进去一步就已经算是天大的灾难了。 假如他们足够称职地把整个房间检查一遍,那就一定会发现暗门里的尸体——因为疯子还没来得及处理掉。不过好在他们似乎都没有这样做的意愿,这对疯子而言再好不过。 于是疯子仅仅是坐在沙发上,接受了简单的口录和笔录。因为警察得到的消息不多,疯子给出的信息也很少,对他们提出的一些消息避而不谈,话语间也就没有漏洞。 这都是建立在他们没有太多消息的基础上。而这个本应不会暴露的消息,来自那个人。 这种被人掌控的感觉很不好受。 ‘我要给他留下一个烂摊子,如果他想毁了我。’疯子微笑着应对提问,然后在心里安静地盘算着。 “祝您好运,安德蒙先生。再过一段时间我们也许还会有法医和刑警来勘测现场,请您尽量保证物件完整。” “具体是几天呢?”疯子问。 “说不准,不过肯定在一星期之内。” ——一星期之内。 疯子送走了两个警察,然后简单整理了衣服赶到画家的家里。 “你说过你会一直和我在一起,对吗?” ☆、【第十二章】 “是谁勒住了你的脖子?”—— “我的爱人。” “你为什么不选择挣脱?”—— “因为我心甘情愿,”—— “等待我的不是死亡,是爱。” “那么,你便活了下来。” 疯子脑袋靠着窗户,时不时磕到那么一下。他也不太在意,眼睛盯着画家在小本子上写一首没头没尾的小诗。 “它读上去真可爱。”疯子说。 “……”画家一如既往地沉默很长时间,“嗯。” 火车发出哐哐的响声,所有行李都在摇摇晃晃。 疯子抬头,感觉画家的箱子几乎要掉下来了——格外地显眼,因为里面装了太多东西。在这件事情上画家用沉默表现出了一种疯子在任何时候都没有见过的强硬:
第6页 一样都不能少,全部带上。 疯子看见画家的眼睛这么说。 “umm”他选择了妥协,“我来帮你一起整理。” 现在是3:30a.m. 是的,他们已经乘坐上离开旧房子的火车了。 在之前的时间里,画家整理东西,而疯子熟练而快速地将藏在灌木丛下面的尸体解决掉。 他当然不可能自己凭空处理尸体或者直接吃掉它们,关于这个,疯子必须要拜託自己的一些‘好友’们。 “喏,不久之前烧的水。这是最后一杯,不要就给我。” “那正好我现在很渴。” 他抿了一小口朋友递给他的温水,然后端着杯子,对脸色发白的、在火葬场工作的朋友反覆安慰说这是最后一次。 “你能不能烧干净一点?剩下的骨头太多了。”他说。 “这是不可避免的!”他的朋友正在卖力地用铲子将剩余的骨骼尽量捣碎,“你这是让我犯罪。” “得了,你根本就是专门干这些事情的——不然在这荒郊野岭上怎么会有生意。” “我不贊同!”朋友现在已经烧完了最后一具尸体,“我已经开始忏悔了。” 疯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扔掉了装着温水的一次性水杯,他抬起装了温热骨灰的铁桶,手摩挲着桶的边缘,他正在计算着镁粉的添加质量,动作很小心。 “假如你不把那边的小火星扑灭,你或许忏悔不了多久了。” “没事,我在这里待了这么久,这些发光的小玩意儿根本烧不着任何东西——不过你真是个怪人,大半夜人们总是很忌讳这些的。”朋友用着玩笑的语气说,“我要是死了,一定是托你的福。” 一语成谶。 “好吧,姑且这么算。”疯子站在顺风的方向,将骨灰一点点抖出来,带着一点漫不经心的神色:“对着你的小女朋友忏悔吧。她今晚会高兴的,狗都喜欢吃骨头。” 他的朋友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牵来一条毛色很漂亮的金毛犬,拍拍它的后脑勺示意它过去:“安拉,快一点。” 那只金毛犬抬起脑袋嗅了嗅,然后嗷呜地叫了一声,在他身边转来转去,还焦急地咬着他的裤脚。 “她怎么了?”疯子饶有兴趣地问,“看样子想告诉你什么。” “你不懂,她就是爱撒娇。”好友先生并不在意地摊手,然后蹲下身用力揉了揉‘安拉’的脑袋。 疯子打算离开了。 他隐约听见朋友在身后对他说: “你弟弟最近嫉妒疯了,他确实喜欢你。” 疯子脚步停顿了一下,没有答话。走远一些之后,他最后回头看了朋友一眼。 “水太凉了,”他说,但不像是说给朋友听,“毒药的味道很独特,假如你尝过一次,下一次就一定能发觉,我说真的。” 狗悽惨嚎叫的声音像狼。 “痴情的小女朋友永远不会放弃她无知的爱人。” 嚎叫声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才能够穿过这荒郊野岭,传到听者的耳朵里。它要走过一段漫长的路,漫长到需要乘坐地铁或者火车才能到达。 ——简而言之就是,一时半会传不出去。 “我都说了,小心那些小火苗。”疯子摇了摇头,但止不住笑意——他很久没有这么愉快了。 ‘再悽惨一点吧,’疯子想,‘这是他最后一次听你歌唱了,安拉。’ 身后是一片大火,没有浓烟,全部是炽热的灼烧感,混杂着木材燃烧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第十三章】 “燃烧。”画家说了一个单词。 疯子回到家之后,画家开始在他身边转来转去,表情很严肃。 “你身上有燃烧的味道,你又杀了一个人。”接下来画家的话就有点惊人了。 “噢,你知道?”疯子的惊讶只有一瞬,然后很冷静地反问——他就觉得画家什么都看到了,从第一次开始。不过他完全可以直接报案,根本没有必要现在才说出来。这让疯子决定听听画家是怎么想的。 “你的朋友。”画家的语调是一成不变的,但是疯子听出了那么一丁点嘲讽的味道,“你杀了他。” 疯子想起在火葬场见朋友的经歷,那可不太愉快,即使疯子已经立即处理掉了‘好友先生’。疯子能感觉到他那个孪生弟弟的影子想要渗透在他身边每一个角落,直到把自己包围进黑暗位置。疯子再也想不到什么比这更让人讨厌的事情了,因为他发现朋友也不是那么值得信任。 “所以呢?”疯子笑了一声,这是他第二次面朝着画家用指腹摩挲刀片。 ‘如果必要,’疯子把夹在指间的刀片翻转过来,刀锋朝下。他‘如果必要我就……’ “那我看你有点儿危险了,我们还是快走吧。”画家的回答出乎意料。然后他冷静地把最后一支笔塞进行李箱中。 “……好。” 疯子瞳孔收缩了一下,唿吸一瞬间从停滞恢復了正常——其实都是心理反应作祟。不过这是疯子第一次体验到‘劫后逢生’的感觉。 画家说的太轻巧了,疯子的理智和警惕告诉自己:这不太值得信任。但是疯子犹豫片刻之后还是打算相信他。 也许就这么一次。 我相信他。 ☆、【第十四章】 现在是第二天清晨的4:20,距离乘上火车已经过去了50分钟。 疯子站起来,越过画家之后,从行李架上把画家的大包裹拿下来。画家一直死死盯着疯子的手,大有见势不对就跳起来打架的架势。 疯子朝他做了个安抚的手势:“我们要到了。” 画家很迟缓地点点头,表情还是不太信任。 疯子揉了一把画家的捲髮,拽着行李和画家的手走下站台。 “你会晕车吗?” “……” “需不需要休息一下喝一杯咖啡?” “……” “好吧,我知道了,你什么都不需要。”疯子放弃和画家交流,站在路边等候一会儿后拦了一辆黑车七拐八绕地到了一个小地方。 疯子好像始终对小阁楼情有独钟,之前的也是,不过这一回他不打算在上面放任何与死人有关的东西。 他把自己的物件从行李箱里挑出来,然后举起手向画家表示他什么也没碰。画家对此很满意,然后蹲下来组装画架。 “好的,”画家背对着疯子点点头,不过他其实是在和疯子说话,“很喜欢。” 这几乎不用思索,疯子就能知道画家对这个地方很满意。 “这附近一块都是民宅,小的街道有很多,如果你想出门就最好和我一起,”疯子取出一件风衣搭在肩膀上,“最南边有个小农场,你一个人千万别去,我会……呃,找不到你。”
第7页 画家转过头看他,眉头蹙起来,但是没有说话。 “好吧,你什么时候想出去就和我说一声。现在我需要出门一趟。”疯子戴上手套和围巾,把门拉开一条缝隙钻出去。 “你要去那个农场。”疯子在关上门之前听见画家说。 “啊,是的。”他又打开了门,正好看见画家面无表情地把他自己最心爱的画笔摔到地上,“你又要去找你的朋友吗?” ——疯子在去那个火葬场之前也是这么对画家说的,“我去找一个朋友”,不过他记得那时候画家可没有这么大的反应。 “呃,这个是真的朋友。”疯子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朋友!”画家拍了一下桌子强调。 ‘噢,噢,’疯子想,‘他在吃醋。’ “你生气了吗?”疯子问。 “我生气了。”画家的语气非常严肃,但依然面无表情。 “那么下一次你应该做出一个愤怒的表情,起码要把嘴角往下撇。”疯子笑了一下,走回房间轻轻拽着画家的衣领吻他,画家马上做出回应,在疯子的下唇上没轻没重地咬了一口。 疯子捂着嘴,差点没流出眼泪来。不用看也知道,嘴唇被咬破了,说不定过一会儿还会肿起来。然后他只能无奈地找了个医用口罩戴上。 “真的,很快就会回来。我们需要一点什么东西,之后会有大用处的。” ☆、【第十五章】 画家在疯子离开的时间里给自己泡了一壶茶,然后坐在窗边。 他听见很有规律的小石子敲击玻璃的声音。这让他很感兴趣,他闭上眼睛仔细听那段固有的节奏。 “我——爱——你?”他快速地拼出来,然后放下茶杯,转头看窗外——空无一人。 他再转回头的时候,骗子就已经站在门口了。 “你回来了?”画家问,不过他很快发现了不对。 疯子才刚刚离开呢,他不应该、也没有理由突然回来——这根本不是疯子。 画家皱了皱眉,表现得很冷淡。如果疯子在这里,他肯定会发现画家的脸色已经非常不好看了。 骗子也皱了皱眉,不过很快又表现出轻松的样子:“你不和我打招唿表示亲密吗?”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画家在心里反反覆覆地说,但是最后能勉强蹦出来的只有那么孤零零的可怜的一个词彙。 “出去。” 他说。 “天哪!你忘了我。”骗子打了个响指,这是一件预料之中的事情,但他仍然夸张地表演了一番。“除了你之外,我还从来没有那么仔细地帮一个人清洁身体呢。” “……我从未见过你。”画家说。这个人让他感到害怕,因为他和疯子有几乎一样的脸和身形。 “你看,如果你就像这样,始终安安静静当一个傻子,我还是挺喜欢你的。”骗子把门关好,无视画家盯着自己的目光就这么大大方方地坐在窗台上。 “猜猜看他去干什么?”骗子问。他的嘴角勾起来一个很大的弧度,绿色眼睛里充满占有欲和侵略性。在画家看来,他比疯子更像一个疯子。“你深爱的那个疯子正准备给你做一个毒苹果,然后让你一睡不醒呢。” “是你,”画家说,“之前你想通过他的朋友绑架他,但是他识破了,还杀了那个人。”画家答非所问,像是在复述一个儿童就该知道的常识,但他捏紧茶杯托盘的指尖细微地暴露出他的不确定。然而这已经让骗子感到非常惊讶了。 骗子状似亲昵地凑过来碰了碰画家的肩膀:“那你可搞错了,不是我撺掇了什么,而是他就是一个会亲手杀死自己好友的疯子。并且他——是我的哥哥。如果我要带走他,你认为你能够说服他留下来吗?” “你根本无法带走他。”画家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然而从潜意识里就很笃定这件事。 骗子的笑容僵硬了很久。 “我有说过我希望你能乖乖做个傻子,对吗?” 他身体略微向后仰,不着痕迹地挡住了画家的视线。然后骗子自己往窗外瞥了一眼,那个沉寂下去的诡谲的笑容在画家身后又一次冒出来。 画家隐隐感觉心里发毛,然而骗子不偏不巧在这个时候拽了自己一把,然后画家毫无防备地就压在了骗子身上,随之而来的是茶杯打碎的响声。 骗子被夹在画家和紧闭窗户之间,依然不紧不慢地用指节敲了敲玻璃,节奏和刚才略有不同。 “我-讨-厌-你。”骗子凑在画家的耳边,嘴唇湿润的触感就紧靠着画家的耳廓。 画家一怔,他回想起某一个梦境中听到的短句。有人给他掖好被子,但是力度就像是要掐死自己。 “我-讨-厌-你。” 梦境中的那人也这么说。 画家皱紧眉头,脸色明显且真正地难看起来。 “你等着吧,小可怜。”骗子依然在画家的耳边吐出温热的气息,语调十分恶劣地上扬,“总有那么一天,你会吃到他亲手递来的毒苹果。” “而你无法拒绝——” 骗子忍不住笑出声来。 “因为你遇到的是一个温柔至极的蠢货。” 画家听见锁孔转动的声音。他想马上站起来,但是骗子抓住了他的衣领。 骗子伸出一只手朝门的方向挥了挥。 “噢,哥哥。你的脸色似乎不太好看。”他说。 ☆、【第十六章】 “你为什么在这里?” 疯子回到家就看见这样的一幕,他几乎要条件反射地把门摔回去。 “如你所见,我只是想来拜访你。”骗子推开画家,从旁边钻出来,然后扑上去给措不及防的疯子来了一个大大的拥抱。 画家观察疯子和骗子——两个长得几乎一样的人。疯子从肢体到面部表情都僵硬起来,画家甚至觉得疯子可能下一秒就会愤怒地把骗子踹开。 “我想你啦,”骗子说,“哥哥。” 声音不大不小,低沉的男声并没有任何一点可爱的感觉。即使是这样,这个简单的词彙依旧给疯子造成了会心一击。 “你……滚出去。”疯子这么说,但是毫无气势。就像是警惕的兽类突然被顺着梳理了毛髮一样,顷刻间就能放下防备。 keyword.画家想,指不准是唯一且特定的一个。 画家觉得疯子的眼神从来没有这么柔软过。 甚至疯子刚刚抬起的手都硬生生换了个姿势,转而拍了拍骗子的后背。 画家猜测骗子背对着自己的脸上的表情一定又是笑着的。最起码骗子一只自然下垂的手朝画家比了个中指。 “你们在做什么?”疯子问。 “你的小情人真可爱,”骗子直起腰,然后做了个摊手的动作,“你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你留不住他,我向你保证。”
第8页 疯子看向骗子的眼神格外复杂,然而骗子先生却显得好整以暇。 这个时候疯子能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情,比如所有人对他的误解,比如他自己给予骗子的无条件的纵容。 命运总不偏袒这个在某些事情上优柔寡断的人,尤其是在他无能为力的时候。 “激将法不管用,兄弟。事实上我什么都不介意,只要他不主动离开我。”疯子转身把围巾挂到卧室门后,“但是我能确定的是,早晚有一天我会杀了你——人总是有点底线的。” “很不巧,我从7岁起就知道你的底线是我。”骗子倚靠在门上,他观察到画家正在熟若无睹地写写画画,“你难道要抹去自己的底线吗?我的哥哥?” “你总是以伤害我为乐。” “不,哥哥。我爱你。” 这个时候画家抬头看了一眼他们,说话非常不合时宜:“那是占有欲,骗人的先生。我也同样爱他,但区别在于,我能让他感到温暖。” “正是如此,宝贝儿。”疯子凑过来亲了画家一口。 骗子依旧没有动作,他的神色晦暗不明,但已经可以算得上是狠厉了。然而画家先生无所畏惧。 疯子没有作任何表示,他今天显得很冷静,手依旧放在大衣口袋里就走进了厨房,一会儿端了一杯温咖啡递给骗子。 骗子接过咖啡——有几乎无法闻出来的苦杏仁味。他猜测里面只有大约80毫克的氰化钠。 “这回礼我收下了,不过你还是这么温柔。”骗子朝疯子笑了一下,表情很古怪。然后他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也许那一杯温水我也应该亲手递给你,不过我必须要重申一次,它不会杀死你。” “只要是你递给我的,毒药我也愿意喝——显然那位深爱你的先生就做不到。” 骗子能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显得很幼稚,他开始有一点不适,好在头晕但还不至于语无伦次。 他站起来,走上前拥抱疯子。 “下一次可以试试放143毫克。”他说,“我真的愿意的。” “哥哥。” 画家从窗户看见骗子很缓慢地离开,他把事先写好的小纸条扔出去,正好砸在骗子的衣领里。 “爱很残忍。”他写。 骗子看完,抬头朝他露出一个很大、并且意味深长的笑容。 ☆、【第十七章】 疯子陷在沙发里看那台会沙沙作响的电视,现在是新闻播出时间,他看见自己的照片被放在主持人旁边的方框上,接着是一段录像,里面穿插记者针对几个他曾经的患者朋友的採访。 “……而连环杀人案兇手的孪生弟弟表示也正在寻找他,并且将为我们持续提供线索。” “您好,请问能否打扰您几分钟的时间作採访?” “是的,没问题。……天哪!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离一个变态那么近,还好这个杀人狂没有要了我女儿的命!” “我反而认为这位先生有可能是冤枉的。他曾经帮助过我的父亲和丈夫,事实上,我们一家人都很感激他。他是一位很温和的好人,我真不相信他会做出这种事情。” “就是这个人!我的两个双胞胎女儿说他家的草坪下面埋着那么多尸体!” “……” 疯子想起自己最后一天待在医院的时候,一个患有血友病的小姑娘还从窗口折了一朵郁金香送给自己。那好像都是昨天或者前天才发生的事情一样,然而现在所有矛头都指向自己了。唯一让疯子有点欣慰的就是还有人愿意替他辩驳着说两句话,虽然这起不了任何作用。 画家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疯子身边,他笨拙而缓慢地伸出手摸了摸疯子的脑袋。 “我出名了,宝贝儿。”疯子说,语气依然很平静,然后带着点轻佻,“我可爱的弟弟说,‘会继续提供线索’,但是他好像失忆了似的,忘了自己曾经做过什么事情。” “别担心……你还有我。”这是画家绞尽脑汁能想出来最煽情的话了。 “是啊,我还有你。” 疯子凑在画家的脖颈上用冰凉的鼻尖蹭来蹭去,声音闷闷的:“我认为把那些质疑的人全部干掉才是当务之急。” 画家没有作任何表示,他想递给疯子一杯茶,但是疯子的脑袋一直在那儿不肯挪开。 “……你知道吗,昨晚上我做了个梦。”他听见疯子说。 画家低头看了一眼疯子,疯子已经把头抬起来了,又是一副闲散的样子窝在沙发里,他的手上夹着一根烟,但在叙述的过程中被自己掐成了两截。 “我梦见很多事情,我的养父母,我的弟弟,还有我的第一个爱人,最后是你。其中有一些人让我痛苦,但是他们对我而言,全都是重要的。我无法守护他们,却也不可能去伤害——最后每一个人都离开我了,你也一样。” “我不会离开。”画家说。 “所以我说,这只是个梦。” 疯子从骨子里完全就是一个软弱的人。事实上他的那么一丁点儿表露在外的残忍都是别人强加给他的。 “抱歉,我依然不相信。”疯子把那两截烟扔进了垃圾桶,“我想把你锁在家里,但是我不能。” “……”画家沉默片刻,“你可以。” 最后画家想问那一刻的自己‘后悔吗?’ 他回答的很快,又好像没有回答。 “是谁勒住了你的脖子?”—— “我的爱人。” “你为什么不选择挣脱?”—— “因为我心甘情愿,”—— “等待我的不是死亡,是爱。” ☆、【第十八章】 画家又一次坐在他心爱的画架前。他已经在家里待了一整天加一个上午了。 他昨天想出去散散步,但是画家意识到自己似乎过分出名——邻居家的小姑娘认出了自己,并表示‘如果你愿意拥抱我,再给我一幅画,我就不把这件事说出去’。 送画没什么问题,但画家对于疯子之外的人的触碰表示本能地抗拒。疯子马上赶来用粗暴的方式解决了这个问题。 “我希望您不要试图对他做任何事。”疯子对那个身高甚至不及他下巴的小姑娘微笑着威胁。对方肯定是慌忙同意的——她能感觉到疯子的刀片正抵着她的脖子呢。 从那之后疯子就不允许画家出门了。虽然是这么说,但其实疯子从来就没有将这个要求真正讲出来过,只是他的眼神就足以让画家停下跨出木门的脚步。 画家听见楼下隐隐有不入流的神父低声唱悼着,他从窗户往下看,在场只有一个牧师和一个男人,地上白布裹着尸体。男人是昨天那个小姑娘的父亲,画家第一次见到那个整天煳里煳涂,喝得烂醉的男人着装整齐的样子。
第9页 疯子出现在画家的视线里,他也同样着装整齐,但是看上去就比那个男人显得高兴很多。 “节哀。”画家断断续续听见疯子这么说着,然后离开。画家拉上了一半窗帘,一转身的功夫疯子就已经开门进来了。 “早上好。”疯子说。 “早上好。”画家问他,“你做了什么?” 疯子沉默起来。在疯子不说话的时候,他看上去就真像一个温温吞吞、喜欢谈论天气的英国绅士。 “我不太想有什么人触碰你。”疯子说。 “她没碰到我。” “只要有可能就不行。” “你以前不这样。” “总之现在是这样。” 画家还想说什么,但是邮递员自行车的铃铛声打断了他。 “一封信件,先生。”邮递员站在门口说。然后他掏出一封信递给开门的疯子。 “如果有下次,我希望你能直接将它放在邮箱里。”疯子嘱咐他。 “好的,我也很乐意少走一些阶梯。” 信封很精緻,外面的火漆是个心形。拆开之后里面之有一张小纸条,没有署名: “我会抢走他。等着吧,哥哥。” 疯子不动声色地把信撕碎扔进垃圾篓里。 “你会离开我吗?”他问,语调很是漫不经心。 “不会。”画家很笃定地,他想到一些别的事情。 “谢谢。” 疯子在画家的嘴唇上轻啄了一下。 他仍然感到无法信任。 ☆、【第十九章】 第二天类似的事件依然发生,区别在于,骗子在信纸的最底下添了一行情话。 “我猜这是写给你的。”画家很不合时宜地推理道。 疯子蹙眉,然后他冲出门,穿过了三条街之后逮住了那个倒霉的邮递员先生。 “我希望您下一次看见寄到我家的信件,能够直接处理掉。” “eh?” “也许您需要我帮助您回忆一下我家的地址……” 于是邮递员的肩膀上多了一串冒着新鲜血液的花体英文书写的地址。 “你还会忘记吗?” “不、不,先生……决不会。” 即使邮递员先生不来,骗子还是有很多办法送来信件。他一点都不介意从市中心赶来,往疯子家的邮筒里塞一封信,然后马上离开。 疯子拆了邮筒,于是信件出现在门底下的夹缝里;疯子再也不看任何信件了,但是他依然收到了从不同手段发来的、不同内容的东西。 [认输吗?哥哥。] 手机提示灯闪烁了一下。 疯子很利落地打开窗户,将手机扔了出去。 “你好像很暴躁,哥哥。”骗子好整以暇地倚在门口,“别太担心,我不会真的告诉警察你在这里。” “是的,你只是想‘小小的逼迫我’一下。”疯子以嘲讽的口吻回敬,“最好再把我家的钥匙藏起来,好让我在下雨天的时候缩在你的怀抱里瑟瑟发抖。” 画家又一次嗅到了火药味,他停下笔转头看着这两个人,骗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然后非常恶劣地笑出声来:“我会的,请务必提醒你的小情人看管好钥匙。” “请你不要扯上我,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画家严肃地说。这是他头一次完整流利地说这么多话。 “确实是这样,”骗子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毕竟我在亲吻你的时候也只想到他。” 这话换成别人听到大概要恼羞成怒,但是画家根本意识不到其中羞辱的意味。他只是觉得疯子又要生气了,疯子在和骗子共处一室的时候总是容易生气。 “你最好马上滚出去。” “可是你说过你不在意。”骗子表示抗议。 “那只是因为他是科斯塔,我爱他,所以我不在意。”疯子斟酌片刻,挑了一个最能戳中骗子的词彙。 “对,你说得对。”骗子的语调降下来,声音渐冷而阴沉,“你很多情,需要爱的人总有那么多,我很高兴我是其中之一,即便你不肯承认。” “所以我有恃无恐。”他说,“看着吧,我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第二十章】 现在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骗子除了每天发简讯问疯子‘认输吗’以外,没有再做任何出格的事,包括突然出现在画家和疯子的面前。 然而坏消息也很明显,因为疯子好像并不为此感到高兴。他总是喜欢用关机来解决问题,但这一次,他每天都像发疯一样自我虐待,逼迫自己一遍又一遍看那个一成不变的小短句。 画家认为这其中有什么含义,不过他没有问出来——他现在总担心看到疯子的眼睛,墨绿色的像漂亮的玻璃球,但是似乎随时会破碎。 疯子会痛苦地用手按着太阳穴,这个时候画家会给他泡一壶茶。他尽量小心谨慎洗干净自己手上的颜料,正如他不善言辞,却总是做着细微的事情。 “你离开我吧,趁我还没有做任何事情之前。”画家听见疯子说,“我放你走。” “为什么?” “我觉得我会害死你。”疯子说,“正如你叫我‘疯子’一样。你不需要知道我的真名,因为我就是疯子——疯子是很危险的。” “我生气了。”画家说。 疯子愣怔片刻,他抬眼看向画家。 画家想了一会儿,然后他嘴角慢慢往下撇,摆出一个不太能唬住人的愤怒的表情。 他的思维很发散,这个时候画家同时想到了疯子告诉他如何表现得更生气一些,还有刚才疯子的那番话。它们糅合在一起,画家的理智告诉他确实应该离开,但他的双腿和双脚牢牢粘在了他的爱人的面前。 ——‘如果有那么一天,’画家想, ‘那我宁愿将他的眼睛当做归宿。’ “有没有人告诉你,你可能在那么多病症的基础上还要加上一项‘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疯子深唿吸,然后他站起来,又恢復了那种镇定自若并且有点吊儿郎当的样子,“这可是你选择的。” 他搂住画家,头埋在画家的肩窝。 疯子探出舌尖在在画家的脖颈上极具情/色意义地舔了舔,然后轻咬了一口。那就在动脉附近,血管微微的跳动让他突然难以抑制地想要把这一层皮肤咬破。 这是自私者的猎物。 ——不管在什么状态下都只属于他一个人的。 画家先生其实一直都很清楚,疯子不适合做他的归宿。 但是有个词组是这样拼写的,它叫做‘甘之若饴’。 ☆、【第二十一章】 ‘疯子最近总在无理取闹。’画家想。
第10页 这时候画家下意识地抬头看窗外——他之前的取材习惯,虽然总是看到一成不变的小草坪,但他依然乐此不疲,并将此视做灵感之源。 可他现在只能看见一片漆黑,因为疯子将窗帘全部拉起来了。 画家打算拉开窗帘,但疯子温度不高的指尖悄无声息地攀上来,并扣住他的手。 “不要拉开它。”疯子低声说。 “我不想让别人看见你。” 画家很想提醒疯子这里是三楼,除非这些人坐上消防云梯,不然抬头是看不见任何东西的。 ‘也许他只是想给毫无安全感的自己找点藉口。’画家想,然后默许了这一切。 画家总是沉默。疯子其实很害怕沉默,有句话是这么说的,‘死人永远保持缄默。’ 画家选择提起画笔,他从中找到了最近失落的一点点安全感。 他用厚重的橙红色涂抹了一座孤立在草原之中的山丘。画家认为这用来形容现在的疯子十分贴切,但疯子看到这幅画之后显得忧心忡忡。 “你这么渴望到外面去吗?”疯子问。 “……”画家沉默。“……不。” 画还是半成品,然而画家选择撕掉它。他有一点不高兴,因为疯子不能够理解他。但画家并不想着去解释,他不喜欢说话——画家认为自己毕生的愿望就是让疯子能直接从他的眼睛里读出他想说什么,这样他愿意直直盯着疯子一整天来和疯子交谈。 这是个坏习惯。疑神疑鬼的疯子容易误解他。 当晚疯子将画家摁在旧沙发上,干了点画家既不算喜欢又不算讨厌的事。疯子很温和,画家觉得如果他能不总是试图咬自己的动脉就更完美了——否则画家总是有种即将被拆吞入腹的感觉。 疯子很粘人,这是画家对他的评价。 但是画家确定自己不喜欢这样腻腻歪歪的。他很想静下心来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比如画画。然而疯子现在几乎寸步不离,就像是画家散发出什么自己都不知道的荷尔蒙,让疯子移不开脚步。 “别离开我。”疯子把自己团成一团缩在沙发里,声音沉闷地说。 “我不会离开你。”画家不厌其烦地强调。 “是的。”疯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熘到了画家的身后,诡谲的笑容带着恶意,又有种异样的满足感,“我会牢牢困住你。” “没有人能再一次从我身边抢走我想要的。”疯子补充着,又强调了一遍: “没有人。你只能是我的——我不会输。” ☆、【第二十二章】 深夜。 疯子感觉到有滑腻而温热的触感顺着脖颈滑向耳垂,粗重炙热的唿吸声伴随着窒息感一併涌上来。 他打了个哆嗦,立刻就惊醒了,并且下意识做出防备。 “哥哥。”他听见有人说。 疯子搞清楚事情的状况了。骗子几乎整个人都趴在他身上,然后抬起头对自己微笑了一下。还算稚嫩的笑脸在黑暗中姑且说是可爱,但他的动作就有点不可饶恕了。 “你在干什么?”疯子抓住了那个蛇一样的、游走在自己衣服底下的手。 “我在猥//亵你。”骗子用一本正经的口吻说,“你会喊出来吗?让我们的‘爸爸妈妈’听到?” 很好。疯子咬牙切齿地想,然后他把几乎要熘出口的唿喊声给吞了回去——他们的养父母就在隔壁。他们是好人,但一直不太喜欢骗子。疯子决不能眼看着这个和自己长了同一张脸的小混蛋被送回孤儿院去。 “放开我。”疯子低声说。 “不放——你的绿眼睛真好看。”骗子抓住了疯子的两只手,把它们摁在床头上,“我猜猜看里面装了谁?你那个小女朋友吗?” 疯子挣扎起来,然后他听见了床发出的细微吱呀声:“你无权干涉我的私事。” “我要告诉爸爸妈妈,你找了个夜总会的小婊-子谈恋爱。”骗子用玩笑的口吻威胁。 “她不是——我警告你,别忘了你现在在做什么事。”疯子恼怒地强调。 “来打个赌吧,哥哥。”骗子低头在疯子的手腕上咬了一口,然后不紧不慢地舔舐过他的每一根手指,在上面留下一层隐约的水光。“你不会说的……因为我很重要。” “自以为是!” “就赌那个婊/子,啊不,‘红指甲的珍妮小姐’的命吧。” “……” “如果我还待在这个家里而不是回到福利院,就一定会找机会干掉她。我会的。” 骗子说完,犬齿突然狠力擦过疯子的内侧手腕,堪堪避过静脉,留下了一道红痕,重的地方渗出一滴一滴的血珠来。 “啊!”疯子咬着下唇大喊出声来。 他的瞳孔收缩了一下,他可以清楚听到隔壁开门的声音。虽然被压在下面的是疯子自己,但他表现的远远比骗子更加紧张。 “发生什么事了,孩子们?”没睡醒的女人的声音隔着木门传过来。 “呃,没有!我只是睡觉的时候摔下床了。” “好吧。小心点,宝贝们。” ——用以掩盖事实的解释的话语比理智更快地脱口而出。 “你看吧,哥哥。”骗子笑起来,“你输了。” “我没有——!” 疯子又感觉自己被绑在椅子上,哪儿也去不了。他看见骗子慢条斯理地从一个黑麻袋中取出零碎的器官、肢体,最后是一双指甲涂了红色指甲油的漂亮的手。 “不!!” 骗子一根根地折断了它们,脸上笑意残忍。 “你听。”他说。 ☆、【第二十三章】 “你听。” 画家听见有人凑在自己耳边。他听见木门合上的声音,恍惚间有人用指节以一个频率敲着一串话。 “我-讨-厌-你。” “!” 画家惊醒,然后一头磕在自己的颜料盘上。 疯子不在家里,或许刚刚听到的关门声就是因为疯子出门了。 画家已经过了整整一个月的足不出户的生活了。月末的时候他联繫了一个人来到他们家里,从画家手上取走一幅画,然后留下薄薄一沓钱。 画家担心风景画会刺激到疯子,所以他甚至不画这个屋子之外的任何东西。有的时候他会画一画各种状态下的疯子,但他把这些都给藏起来。画架上的永远都是别的什么肖像。 “腻腻歪歪的。”他对自己说。 与此同时,疯子捧着一束红得好像要燃烧起来一般的玫瑰逆向穿过人群。 他甚至没有戴一顶帽子做伪装,但即便有人作为目击者回忆起来,也应该只是模煳记得那是一个气质温润的男性,而花束背后的脸绞尽脑汁也无法记起。
第11页 疯子的步伐很轻,但依旧走得很慢。 如果没有那个梦境,他或许还要犹豫得再久一点。 梦境——是的,他梦到十五六岁时候的事情了。疯子认为自己一辈子的噩梦都可以取材于那段鬼日子,——不,他的一辈子根本就都毁在那上面了—— 我不会输。 画家还在画肖像,这个时候疯子回来了。 疯子随手将玫瑰放在沙发旁边的小桌子上,然后认真地看画家画画。画家的侧脸在疯子的脑海里勾勒出一个很深的印象,其中亚麻色的捲髮和玻璃珠似的灰色眼睛尤为明显。 “你的心里是不是总想着别人?”疯子用很平淡的语气问。 “不。”画家重复了一遍,“我画别人的肖像,但是我喜欢你。” “噢,……你想喝杯茶吗?”疯子问。他今天看上去心情格外的好。 画家愣了一下,他沉默很久,然后点了点头。“我要那个水红色花纹的杯子。” 疯子看着一个蓝色的茶杯和一个水绿色的茶杯沉默片刻,挑出了水绿色的。 “玫瑰是给我的吗?”画家问。 疯子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他替画家把客厅的地热打开,然后走上前将画家冰凉的手塞进大衣口袋里。 “你是不是很困?我出门前看到你睡着了。” “或许有一点儿,冬天容易犯困。” 茶泡得很快,画家不打算马上喝,而是和疯子聊了聊天。 疯子第一次这么长久且专注地盯着画家看。画家问了很多小问题,每一个问题疯子都十分耐心地笑着回答,他显得幸福而小心翼翼。 “现在我能问你的姓氏吗,疯子先生?”画家问。 “……安德蒙。” “好的,安德蒙。我爱你。”画家放下茶杯,从一束玫瑰花中抽出一支递给疯子。 “我也爱你。”疯子回答。他收下了那支玫瑰,手指被尖刺划开也像是毫无知觉。 “你要是困就睡一会儿吧,”疯子说,“晚餐想吃什么?平安夜就快到了,我买了苹果。” “嗯——牛排吧,酱汁不要苦杏仁味的。”画家思索了一会儿回答。 疯子没有接话,只是咧了咧嘴,勾出一个微笑。 他给画家盖上一张毛毯,最后调节了地热的温度。 “晚安。”他说。 “晚安。” “爱很残忍。” 疯子听见画家这样呢喃着。 画家喝掉了那杯茶,唇齿间都是不太明显、又挥之不去的苦杏仁味。 疯子温柔地把画家的手都塞进毛毯里。 “是谁勒住了你的脖子?”—— “我的爱人。” “你为什么不选择挣脱?”—— “因为我心甘情愿,”—— “等待我的不是死亡,是爱。” “我爱你。”画家在疯子离开后小声说。 ☆、【第二十四章】 科斯塔·安东尼奥死了。 他死于昏迷后的睡梦中,周围环境很舒适,地热的温度恰到好处。他的身上披着半张毛毯,清晨的阳光刚好能洒在上面。他的身边是一束玫瑰和他最喜欢的茶杯,后来法医从那个杯子中检测出氰化钠遗留的痕迹,不过那都是之后的事了。 这美好得不可置信。 ——就像是兇手与死者有极深的感情,而后者选择了坦然接受死亡。 作为兇手的疯子先生坐在他的爱人的尸体身边,又一次自欺欺人地为画家掖了掖毛毯。 “你想吃苹果吗?”疯子自言自语——因为画家不会再回答他。 “或许你不太想。我也不想吃,但是平安夜最好要吃一个。我们两个一起吃同一个苹果吧。” 疯子的语调轻柔得就像是害怕碰碎什么珍宝。 他的情绪很稳定,稳定到令人害怕。疯子偶尔会小声地和画家‘聊聊天’,在有人放烟火的时候,他甚至还将画家的尸体抱起来,让画家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一起看烟花。 疯子从木质柜子里取出图样一片空白的小瓶子,给画家不再跳动的动脉上喷了一点玫瑰薰香。 天很冷,画家的后颈上渐渐如植物生长一般蔓延上尸斑,以及他正在散发出尸体独有的气味,混合在过分甜腻的玫瑰薰香里。 疯子低头在画家的颈间深嗅一口,又在画家的额头上烙下一吻。 ‘我杀了我的爱人——他是玫瑰味道的。’ “你的手很凉。”他对画家小声地咬耳朵说。 “晚安。” 在大家都该睡觉的时刻,疯子出门了一趟。一直到清晨他一个人独自回来。他走到了离这里最近的墓园。 墓地里立了一块石碑,上面的名字属于画家。 疯子仔细地擦了擦石碑顶上的灰尘——这块碑立在这里有将近一个月了。 是的,他从一个月之前就开始策划画家的死亡,一直到这一刻真正来临。 石碑下面当然什么东西都没有,空得比任何一个君子都要坦坦荡荡。 没有人会知道疯子将他心爱的画家藏在了哪里。这很好,疯子达到了他的目的。 “我赢了。”疯子对电话那头的人说。 另一端的男人发出了低沉而压抑的笑声。 “不,”从听筒中传来的声音飘忽不定,而几乎在下一秒,那声音就真实而完全地出现在了耳边。 “不。你输了,哥哥。” 骗子站在疯子的背后,他伸出手蒙住了疯子的眼睛。疯子没有反抗,他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在骗子看不到的地方,疯子露出了一个很明显但非常复杂的,弔诡的笑容。 ☆、【第二十五章】 骗子失踪了,警方怀疑他的哥哥劫持了他,媒体负责把这件事传得沸沸扬扬。 疯子缩在沙发里看最近的新闻,骗子削了一个兔子形状的苹果给他吃。 骗子达到自己的目的之后,一下子就把爪牙全都收敛起来,就像是狼一夜之间变成了只擅长跑来跑去的家养犬。 他愿意对疯子露出最柔软的部分,但是疯子并不领情。他没有举着手术刀对骗子说任何威胁的话,甚至也没有质问——什么也没有,他仅仅是站着,似笑非笑地望向骗子,缄默的疯子让骗子感到浑身发冷。 现在的疯子过分温顺。他不再反抗,甚至不怎么表露情绪,就像一只提线木偶——事实上疯子也确实几乎只剩下一个躯壳了。骗子清楚知道为什么,因为一切都是他操纵的。 不过现在骗子开始后悔。 他时常在半夜惊醒,比如他梦见疯子面色如常地喝下了装有氰化钠的咖啡,在他身边安静地停止唿吸。 或者就像很多年以前那个公立大学的楼顶,疯子一跃而下。而这一次,骗子没能抓住他。
第12页 这种不停歇的梦魇就像是报復,时刻令骗子惶惶不安,敏感得就像个精神病患者。它在缓慢地将这个冷静的心理医生的灵魂吞噬殆尽。 骗子在深夜醒来,小心翼翼触碰身边熟睡的人,感受指尖细緻描绘出的触感与那个烂熟于心的轮廓完全吻合,才能确定自己在现实中。 可现实生活也不是那么美好的。 疯子总会做出一些和梦境中略有相同的事情,他喜欢给自己泡上一杯咖啡,一脸麻木地喝干净,然后转头朝骗子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虽然骗子清楚知道疯子身上不会有什么危险品,但每当他这么做时,骗子依然感到心惊肉跳。 ——疯子故意这样做。他知道骗子怕什么,就像自己一样,他们互相是对方的软肋。 或许有人忘记了,肋骨在受到攻击时,会往后碾碎心脏。 疯子突兀地冷笑一声,骗子转过头来看他。疯子捏住骗子的下巴,撬开他的嘴唇后,在骗子的舌尖上咬了一口。 苹果混合着血液的味道。 疯子想起平安夜他独自吃的那个苹果,微不可闻地嘆息一声。 他凑近骗子的耳边,语调和唿吸一样温热。 “你完了,安德蒙先生。” 骗子又一次惊醒,身旁的被窝是冷的。疯子背对着他坐在窗边,指尖在木质桌面上叩击,叩击,敲出几个无意义的音节。 ☆、【第二十六章】 骗子简直像一块口香糖一样粘在疯子身边,这让疯子感到浑身不舒服。 骗子也感觉浑身不舒服。 沉默寡言、看上去毫无攻击性的疯子,简直就是第二个画家,他们两个越来越像了,越来越——或者我们换个说法,疯子正有意将自己慢慢改变成画家的样子。 这个问题让骗子又一次开始焦躁不安,他的潜意识就开始害怕自己会失去疯子。他几乎尽他所能地,时刻守在疯子身边,以确保疯子不会在他的视线之外做出什么令他无法忍受的事情。 疯子近乎残忍地,只是沉默地看着这一切。 在他眼里骗子和其他什么人并没有什么不一样——不再算是弟弟,仅仅是一个陌生的男性而已。 例如,骗子那个曾经屡试不爽的那个类似小犬的眼神对疯子已经完全起不了作用了。 “我赌上了最重要的。”疯子突然说。 “我会让你比我更疼。” ☆、【第二十七章】 “你愿意出去走走吗——和我一起?” “哥哥?” “你在哪儿?!” “我只是……” 疯子刚从被子里钻出来,骗子就马上窜过来把他按倒回床上。 “你让我很担心,哥哥。” “……” “别离开我的视线,不要尝试做任何危险的事情,哥哥。”骗子抱住了疯子,很轻,但是这两只手搭成的牢笼让疯子无法逃脱。 “……我不想让你讨厌我。你最好不要做让我生气的事情。——比如现在,就在这里等我,哪里也不要去。” “好。” 去你妈的。疯子在心里想。 骗子只离开了一会儿。疯子看了看手錶,他大概知道骗子是去做什么——晚饭时间快到了。 果然,过了一会儿骗子就回来了。他把卧室暂时给整成了餐厅,疯子忍住用叉子捅死他的冲动,在骗子的怀里吃了一顿令人作呕的腻腻歪歪的晚饭。 疯子想了很久,在最后主动地凑上去吻了骗子一下。 ‘我看上去就像个十足的婊子不是吗?’疯子自嘲地苦笑。 他看着明显愉悦的骗子离开之后,从床头柜上翻出纸和笔,用不断漏墨的蓝色水笔写上一个倒计时,然后将纸揉成纸团。 疯子捏着纸团的两角,食指和中指简单地交错一瞬,立刻就把纸重新展开了。 倒计时也像是揉皱了一样潦草,他将纸翻到背面,无声地大笑起来。 疯子开始织一张网。 他打算将一切都串联起来——那会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第二十八章】 骗子和疯子相处的方式平和了许多。 疯子愿意和骗子进行交流了,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骗子是个合格的狩猎者,但他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忘了最危险的不是利爪而是思维。就好比聪明的狼热爱等待,最终它们会让人在黑夜里‘一不小心’踏进属于狼的狩猎范围中。 疯子趴在桌子上,面前摊着一本大部头的书。他歪着头,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木质桌面,如果仔细聆听,或许能听出那么一点点有序的节奏。 “你在做什么?”骗子问。他翻了翻那本大部头的书——关于摩斯密码。 “我在——我也不知道在做什么。我觉得我回到七八岁时候的无聊状态了。现在我或许学点没什么用的东西。” “我可以教你。”骗子搬了张椅子坐在疯子的身边,他撑着脑袋,眼睛半阖着就那么细细看着疯子那张和他自己并没有什么不一样的脸。他慢慢地敲了一串不太长的音节,告诉疯子,“我喜欢你。” 然后他又不急不缓地敲了一遍。 “你趁机耍流氓。”疯子轻佻地笑着抗议。他舔了舔嘴唇,回忆一下之后用指节模仿着那个节奏敲了一遍。 “如果是相反意义的呢?”疯子又发问。 骗子难得地沉默了很久,然后敲出另一段节奏。 “这是‘我讨厌你’的意思。”他说。语调有那么一点难以察觉的不耐。 “噢……”疯子也模仿着敲了一遍。 “很形象。”疯子说。 “?” “你从不觉得这两个频率就是人的常态吗?”疯子还是懒懒散散地,慢慢组织语言,“人在‘喜欢’和‘厌恶’之间换来换去,然而自己也说不清楚到底要怎么做。” “或者是嘴上说着‘喜欢’心里却‘厌恶’得几乎要呕吐——” 这话似乎意有所指。 骗子的表情僵硬了一下,带着点受伤的意思。不过他很快又笑起来:“除了值班的时候,我从来没有想得这么深沉。不过我能确定,我在喜欢你这个问题上绝对毫不作伪。” ——“别向我暗示你的抗拒。”骗子差点这么说出来。 好的,我们现在可以确定所谓温情都是彻头彻尾的假象了。但是骗子仍然愿意可怜地继续下去。 他真正能做到的只有用生锈的捕兽夹,和一点点越来越不好用的诱饵将疯子困在身边而已。 “我不太喜欢这个,我可以教你敲点别的有趣的……”骗子岔开话题,不过疯子举起手,食指竖在他嘴唇边。 “我觉得我可能短时间内只能记住这两个——事实上我已经几乎要忘光了。”疯子把面前的书“啪”地合上。
第13页 “有录音机吗?”疯子问。“我可以把它们录下来。” “你可以用我的手机不是吗?” “我不。”疯子态度很坚决,“给我个理由出去。我要闷死在家里了。” 很快他又软化了态度:“隔壁那栋楼有个捣鼓废品的男人,让我自己去问问吧。” ——在此之前,骗子总是把疯子放在自己建造的密不透风的围墙里头,隔绝掉除了自己以外的所有人。 他自我反省,也许正是因为这样疯子才总是想逃走。 假如将骗子比作猎人,而疯子是猎物的情况下,我们可以说骗子正在尝试逐渐放开绳索。 “……”骗子沉默一会儿,“好吧,你自己。” 与此同时,疯子又朝他笑了一下,恰好露出两颗虎牙,然后他探出舌尖舔了舔其中一颗。这副神情在骗子看来真是可爱至极。 天知道骗子已经高兴得快要跳起来了。他假装很镇定,但是略微翘起的嘴角完完全全出卖了他——只差没有在周围冒出漫画里那种粉红色的泡泡。 ‘很好。’疯子想。 他认为这个简陋的计划差不多可以开始了。 疯子打了个响指,他已经很久没这么高兴了。 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在阴影里,疯子嘴角勾勒起的弧度甚至有些狰狞。 ☆、【第二十九章】 媒体上关于疯子的报导已经越来越少了。他在外人看来正如人间蒸发一般,与他的弟弟一起。警局把这个悬案牢牢掖在口袋里,不再花费心思调查,而大部分人一致认为这是场炒作——就算不是又怎么样呢?受害者只是街头上那极少极少的一部分人,没有人认为危险会真正降临在自己身上。 疯子现在正在被遗忘,但严格来说,也并没有。总有人会记得他不是吗?他不能在从事原来那样面向公众的职业了,他职业的后半生只能在阴影里做点小动作。 在这一点上,不得不说骗子设计得很好——他将疯子一步步逼迫靠近自己,然后再也不能离开。愧疚是什么玩意儿,他好像从未听说过。 他不愧疚,但不代表疯子不。 骗子现在允许疯子在附近到处走走。然后有一天疯子带回来一本很厚的圣经,他经常将圣经翻来翻去。 假如疯子不是倒着拿书,或者画十字架的手指间没有夹着一根棒棒糖,他看上去还真挺像是那么一回事的。 “你记得我们以前看的电影吗?就是挖开圣经,然后在里面藏一个斧头还是什么东西的。”疯子在骗子将目光投过来的时候把书“啪”的一声扔在桌面上。 “嗯。”骗子微笑了一下。他正在看报纸,上面关于疯子越来越少的报导让他感觉很好。毕竟没有人希望自己的爱人是个无时无刻被挂在公众眼前的通缉犯。 “几个月以前,你肯定会说‘噢,那太危险了’,”疯子的穿着简直像一个很宽松的麻袋。他向后靠在椅背上,木椅发出一声很轻的吱呀声。“我是不是该高兴你终于不像防备罪犯一样防备我。” “或许你该奖励我一下。”骗子说。他放下报纸,将脸凑过去,意示疯子至少小小地亲他一口。 疯子犹犹豫豫在他脖颈上咬出浅浅的、泛红的牙印。 骗子觉得自己或许是看错了——疯子似乎露出了很失望的眼神。他说不定又一次后悔没有咬破骗子的动脉呢。 “你还好吗?”骗子问。 疯子很快收敛起表情,神色轻松地说:“我很久没有出去看电影了。我喜欢的那个演员的电影就要上映。好像是关于多重人格……” “或许我会带你一起去的。”骗子非常敷衍地安慰他,“你可以先给我讲讲预告片里说的剧情吗?” “不太记得了——重点是,我很好奇,人格会重合吗?比如说a人格融合了b人格的特质,然后变成同一个、各有特点的人格之类的……” 疯子眨了眨眼睛,然后拿过画家生前最喜欢的茶杯,抿了一口茶。 “我觉得我越来越喜欢水红色了。” 骗子看了他一眼,然后把报纸捲成细细的一卷,扔进垃圾桶。 “反正两个人的人格是不可能合在一起的,蠢哥哥,——就像红绿色盲症是天生的疾病,你不可能突然患有它。”骗子站起来揉了揉疯子的脑袋,“心理暗示不太好玩。忘记吧——我感到很抱歉。” 疯子轻颤了一下,但很快就平静下来。 他忘不掉。这是当然的。 “看来你对这些很了解。”疯子说,语调很深沉。 “或许。” “也许你应该相信一些更为奇怪的——好吧,坚持己见也是好事。” “我得说,一切选择都基于你自己。”你尝试了解我。但这些远远不够。 疯子想。他的心又开始挣扎动摇了。 ☆、【第三十章】 疯子把所有和画家有关的东西都堆进了小阁楼里,并且不允许骗子扔掉任何一样。 当骗子看到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的时候,洁癖立刻发作,心情复杂地表示‘甚至不愿意朝里面看一眼’。 “好了宝贝儿。”疯子打了个响指,无视骗子因为洁癖显得极度不自在的眼神,将一罐外面布满灰尘的水绿色颜料塞进骗子颤颤巍巍的手里,“擦一下放在餐桌上,我一会儿能用到。——另外你有看到画笔吗?7号的那支。” 噢上帝。骗子想,他还是很认真地用纸巾擦拭那罐颜料。“7号是多大的?我长这么大还没怎么摸过画笔呢。” “大概就……”疯子比划了一下,但骗子依旧一脸茫然。疯子放弃了让骗子帮他寻找任何东西,不过这也不太重要。 “那就不用找了。”他说。 骗子蹲在地上,他抬手把干净得几乎要发光的铁皮罐颜料递给疯子。 “你到底要做什么?”他问,“你要画画吗?” “我要把这个给你喝。”疯子笑说,摇了摇手上的颜料罐。 “你很恶劣!”骗子显得委委屈屈。 “来吧,帮我稀释它。水不用太多,颜色明显一点比较好。”疯子垂下眼睑,把情绪都隐藏在里面。 “我有预感你不是要做什么好事。”骗子打趣道。 “你要阻止我吗?”疯子问。 “或许不,”骗子将稀释后的颜料又倒进颜料罐子里,他的表情有那么一点黯然。“随你怎么做吧,如果你想。” 疯子又笑了一下。他看着手上的颜料罐子——擦拭得很细心。松开手,指腹上也没有染上一点灰尘。 他又一次觉得心里止不住的柔软。相对而言地,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就显得残忍极了。
第14页 “我爱你。”他柔声说。 果然,紧接着他就看见骗子露出了不可置信的欣喜的表情。 疯子从很久以前开始就不太了解自己的弟弟了。不过显而易见地,天真和愚蠢这两个记忆中的特质一直没有从骗子的身上褪去。 疯子转过头,不出意外这个举动会被误解为害羞。于是他沉默一会,顺着就岔开话题:“你愿意带我出去走走吗?我是说,离开这个贫民窟一样的地方到街上去。” 他决定用这种相较而言麻烦一些的方式来进行下一步的计划——之所以如此,大概是因为画家在生前一个月内一直想离开这里出去走走。 疯子在代替画家完成这些,但他清楚知道自己代替不了画家。‘生前’和‘死后’是两种状态,活着的人依旧很痛苦,但死人根本不会想那么多。 死去了就是死去了。除了长久的缄默之外再无其他。 ☆、【第三十一章】 “你愿意带我出去走走吗?我是说,离开这个贫民窟一样的地方到街上去。” “……好吧。但必须跟我一起。” 事实上骗子一点也不想带疯子出去。他不能忍受有外人的视线落在疯子的身上,这一点光是想像就让他感觉几乎要气到昏厥。 然而乖顺待在家中的疯子又几乎像另一个人,沉静得虚假,像极了某一位‘小白兔先生’,几乎是报復一般地,总之不是骗子深爱的那个疯子。 必须要是鲜活的——骗子从现在的疯子脸上看到了他想要的鲜活。并不是曾经那样意气风发的,但终于有了真实的表情,可爱到让人窒息。 “我不会反悔,不过我们不能立刻去,或许是明天。你会因此不高兴吗,哥哥?”骗子问。他认为自己需要一个晚上的时间想想折中的对策,最好能在前往都市的路程中不着痕迹地将疯子带回来。 “呃…”疯子沉默了一会儿,“当然不会。” 疯子也需要一点时间,他认为一整个晚上应该能让自己平静下来。 当晚背对着装睡的两人都显得心事重重。骗子维持着一个姿势几乎要全身僵硬,终于如愿以偿地听到疯子代表陷入深睡眠的浅浅的唿吸声。 骗子轻手轻脚地从床上爬起来,伴随着门闩细微的声响离开卧室。 与此同时,疯子侧身转了过来,面朝着木门的方向睁开眼睛——月光正好透过窗帘的缝隙落在他墨绿色的虹膜上。 临睡前疯子整理了一下医疗柜中的药物,装过氰化钠的空瓶子被骗子摆在最底层,往上是一小瓶医用乙醚和一些空的小玻璃瓶,其中包括他给画家处理尸体时用的香水,里面也已经空了。疯子想了想,戴上手套稀释了一些乙醚在香水瓶子里,然后将几个小瓶子间隔着放。 他明白骗子对他持有怎样扭曲的感情,于是也能够推算出他想要做什么。 疯子转过身,慢慢闭上眼睛。 骗子回来了,在此之前疯子能听见医药柜上有玻璃瓶轻轻放在上面的声音。 骗子轻轻将疯子翻过来面对自己,唇吻过疯子因为不适而轻微颤动的睫毛,冰凉的鼻尖以及紧紧抿着的嘴唇。然后他就像以往每个日夜一样紧紧拥抱着疯子。 “晚安。”他说。低沉的声音就像是在唱古老的歌谣。 说完之后,骗子理所当然地枕着疯子的肩窝入睡。 片刻后疯子又睁开了眼睛。 疯子走出去,挨个查看了他按照规律摆放的瓶子。他们有一些细微的改变,足以让疯子注意到。而骗子不是这么不仔细的人,他肯定发现了疯子的小动作,但他仍然装作毫不知情地将瓶子放回原位——疯子有点儿不太确定骗子在想什么,不过起码这和猜测中完全相同,骗子取出了医用乙醚,他要对付自己。瓶子的密封做得很好,但依然有挥之不去的危险的气味。 如猜测一般,意味着计划在这一环没有被打破——不管怎么说,一切照旧。 “晚安。”疯子沉默了很久,然后凑在骗子耳边低声说。 ☆、【第三十二章】 这大概是街上最嘈杂的时候,你可以在你的周围看到各种各样的人,或许这时候就有一位杀人犯与你擦肩而过也不一定。 疯子和骗子明目张胆地走在这里,与无数人擦肩而过。疯子的口袋里塞着两张电影票,他的右手被骗子紧紧握着,指间交错开几乎没有一丝缝隙。骗子与他保持了一个亲昵得过分的距离,时不时说些什么。 他们很坦然,就好像只是一对普通的、正在逛街的同性情侣(没有人会特意去发现人群中这两个人几乎长得一样),他们看似亲昵地将头凑在一块儿,其实恰好互相挡住了对方的大半张脸。 “快到电影院了。”骗子说。 疯子点点头,他今天格外和颜悦色,对骗子的态度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好。 “买一束玫瑰吧,先生们。”一个小男孩对疯子和骗子说。 疯子转头看向小男孩,“我有在你这儿买过花。” 小男孩一点儿也不会记得这件事,但他显然是卖花的老手,仅通过简单的观察就能笃定这两个男人的关系。虽然小男孩惊讶于这一对双胞胎的恋情,不过他依然用刻意熟络的语气惊嘆:“啊,先生,我记得您!——您当时给您的爱人买花,对吗?” “没错。”疯子回忆起画家的脸,露出了一个没什么弧度的微笑,“他……很喜欢。” 这个时候骗子的脸已经黑了一大半。他当然知道这个‘爱人’指的不是自己,但疯子总是喜欢一遍又一遍地提醒他这个事实。 “您愿意再为他带一束玫瑰吗?都是很新鲜的——看在老客户的份上,可以给您打折。” 男孩根本就没看出来有什么问题,这实在要怪罪于疯子骗子以及画家的那种乱七八糟的复杂关系。 “噢,好的,谢谢。”疯子说。 骗子感觉越来越难受了——也许出门就是一个错误,让疯子暴露在有别人唿吸的空气中是多么糟糕的事情!他应该把疯子捆在身边的。 不远处十字路口边有个过分高挑的女警闲散地倚靠在电线桿上。她的眼神飘忽不定,但有一种说不出的锐利。 骗子感觉她似乎朝自己和疯子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骗子决定权当这是个机会了。他拉住疯子说:“有人跟着我们。”疯子点了点头,于是骗子和他一起略微加快速度拐进了周围一个小巷子。 疯子双手捧着玫瑰花束,因此他腾不出手去牵着骗子。 红得就像是要燃烧起来的玫瑰挡住他的脸,他仓促却依旧从容不迫地向前走,目光发散,大概在回忆什么—— “你在向谁忏悔,我亲爱的?” 巷子隔壁的商店里正在放这首蓝调流行音乐,疯子从鼻腔中跟着哼唱,时不时回头看看骗子是不是在自己身后。
第15页 骗子把医用乙醚洒在原本就是深色的领带上(假如多带一张手帕会引起疯子的怀疑),现在他将领带解下来。他跟在疯子的身后,不动声色地接近疯子。 “抱歉,哥哥。”他说。 疯子如他所愿露出惊讶的表情,然后不受控制地缓缓闭上眼睛。 ☆、【第三十三章】 疯子在骗子靠近时就已经屏住唿吸,尽管如此他还是感觉到一阵眩晕。就在他几乎要窒息的时候,骗子把手放开了,并且将疯子打横抱起来,甚至不忘捡起刚刚落在地上的玫瑰花束,正放在疯子的胸前。 疯子嗅到新鲜玫瑰独有却不太浓郁的香味,玫瑰花瓣蹭着他的鼻子,让他感觉很想打喷嚏,不过好在他忍耐住了。 疯子恰好能听见骗子的心跳声,频率越来越快——或许是因为自己太沉了。不过这不能怪他,骗子非要抱着一个身高将近一米九的大老爷们儿,而“昏迷”的疯子先生不适合在这个时候跳出来制止这愚蠢的行为。 骗子现在正感受着一种很糟的满足感——疯子确实有点儿沉。他感觉手臂正在轻轻颤抖,不过他心甘情愿,这样骗子反而能明确感觉到疯子就在自己身边。 不会反抗也不会逃走的疯子,听上去简直像红酒一样甘美,然而事实上不一定是这样。 “你看上去可不太好。” 骗子听见有人耳语,紧接着视线就被砸在脸上的玫瑰遮挡住。他感觉手臂上突然一轻,并且伴随着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疯子从口袋里掏出那罐绿色的颜料,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撬开了,顺着衣料滴落在地面上,深深浅浅勾勒出他走过的路线。 疯子走得很快,仓促间竟然还有那么一点儿从容的样子,一切都在计划中。 “……你在向谁忏悔,我的爱人?” 他又开始哼唱,很快走回那个巷子多得像蜘蛛网一般的贫民窟。他刻意拐了不少弯,恰好从家门前经过,开始往南走。他有时候甚至能听见骗子的脚步声几乎就在墙的另一面,步伐保持一贯的急促,似乎并没有对路线表示疑虑。 ‘蠢货。’疯子想。他的计划一步不差,但这不是个好兆头,它意味着骗子比他原先想像的要更执着一些。 他路过某一个拐角的时候停顿了一会儿,然后继续往南走,——直到能看见那个小农场的大门为止。 疯子将颜罐子取出来随手扔在草丛里,但并没有在这里等待,而是直接离开了。 他回到家中,走进了那个骗子不愿意踏足的小阁楼。 ☆、【第三十四章】 骗子随手把玫瑰花束扔在地上,然而视线内已经没有疯子的身影了。 他感觉很糟,但没有预料中的愤怒——不,预料中也没有愤怒。他对此没有除麻木之外的任何想法,自欺欺人早他妈该结束了。 ‘让他离开吧。’ 骗子颓然地想。他的视线落在拖曳着的绿色染料痕迹上,转而又笑起来。骗子再清楚不过,装着这颜料的罐子正是他为疯子擦拭的。 ‘离开?不可能。’ 疯子有他自己的计划,——听上去就不会对自己友善的那种。但骗子并不在意,身体快大脑一步随着痕迹往前。 骗子没有停止奔跑。肾上腺素如同潮水一般上涨,在某一时刻悄无声息地退去。人群被抛在耳后,他穿过不知道多少个巷子,甚至感觉某一瞬间疯子就隔着一堵墙站在自己身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露出轻佻而弔诡的笑容。 骗子听见某个独特的节奏,好像是由指节在桌上轻轻敲打发出的声响,带着劣质的沙沙声。 他没有理会,但这响声随着步伐向前在安静破旧的巷子中越来越明显。 “我-喜欢-你” 骗子辨别出了这节奏的含义,和他在某个下午教给疯子的一模一样。那声音好像就在身后。他转身,一个旧式的录音机被放在角落,底下是一滩绿色的颜料,和录音机本身的灰尘粘在一起,看上去非常脏。顶上的红灯有一下没一下地闪烁着,重复播放那几个单调的节奏。 “我-喜欢-你” 骗子把开关拨到off键,开关这一块儿上没有灰尘,底下的绿色颜料也还没有完全风干。 疯子之前在这里经过的时候逗留了一会儿,维持着和骗子同样的姿势蹲下来,费了一番力气打开破旧录音机的开关。其间颜料都滴落在同一个地方,并且汇聚成小小的一片。 骗子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但他越来越镇静了。 他循着痕迹继续往前走,面前依稀能看到农场大门的轮廓。——或许疯子就在这里等待他——那个词叫什么来着,自投罗网。 骗子这么想着,竟然轻笑出声。 然而就在他这么断定的时候,痕迹断了。 “叩-叩叩叩-叩” 特定的节奏又一次响起,被放大了很多倍,和之前略有不同,并且毫无预兆地在骗子身后响起。 “我-讨-厌-你。” 骗子瞳孔收缩了一瞬,转过身,看见那个被疯子摔出门无数次的手机屏幕正闪烁着,铃声被换成了这样的摩斯电码,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是家中固定电话的号码。 骗子没有动作,一直等到铃声自动停止,但是很快它又一次响起。 他蹲下来,食指轻轻滑过屏幕,并且打开了扬声器——一片沉寂,没有任何响声。 骗子起身,转身折回巷子中。 与此同时疯子正听着他仓促走远的脚步声。 “你完了,安德蒙先生。” 沉默一会儿之后,疯子带笑的声音从扬声器那一边传来。 ☆、【第三十五章】 “你在向谁忏悔,我的罪人?” 疯子挂断电话,闲散地哼唱着,他从医药箱中取出装过氰化钠的空瓶子,又在他常用(曾经是画家的)那个水绿色杯子里面装了半杯清水。 他端着杯子又回到小阁楼上,阁楼上有张小桌子,水杯和玻璃瓶并排放着,还有一瓶又一次空了的香水。疯子手捧玫瑰,望着拉上窗帘的窗户出神。 玫瑰早已枯萎,只有凑近才能嗅到那刺鼻的腐败香味。 骗子站在疯子身后。他的视线越过疯子的肩膀,一个盛放在器皿中女人的头颅正对着自己微笑。 脸倒是让人熟悉。他后退一步:“我不知道你把她带到这儿来了。” “现在看来珍妮依旧是很美的,不过我依然很介意你只还给我她的头颅,甚至不给我时间用别人拼凑出她的身体。”疯子答非所问,“不过就目前于我而言更重要的,我自己留下来了。” 疯子侧身,在昏暗而杂乱的小阁楼内让出了一点儿空间,恰好能让骗子看见他身边的两个等身大的木质棺材。 他用食指指节分别敲了敲它们,其中一个发出略带沉闷的声响。 “你听。” 疯子说: “他在这里。”
第16页 另一口棺材是空的——其中的暗示不言而喻。 “你没必要绕那么大个弯,哥哥。” 疯子感觉到骗子的唿吸就在耳边。他对此没有什么多余的表示,只是不着痕迹地将骗子挡在门口:“你可能不知道你将要死于非命。” “我知道。”骗子说,“我什么都知道。‘我自找的,因为我伤害你’——和这些都没关系,还有机会我一定会再次这么做,并且将你锁在身边,我的哥哥。” 骗子靠在疯子身上,语调愉快地上扬,像平常一样腻腻歪歪。 疯子沉默片刻,将自己的杯子递给他。 “……”骗子苦笑。他温柔地凝视疯子的表情——淡然而严肃的,和疯子本身不太搭调。 “我说过的,只要是你,什么我都愿意。” 骗子摩挲着杯沿,端起杯子抿了一小口——他的脸立刻就白了,因为他发现杯子里仅仅是清水。 紧接着他手上的杯子就疯子被打碎在地上,发出很尖锐的声响。骗子瞳孔又一次收缩起来,枯萎玫瑰花束扑面而来,腐臭中黏腻着医用乙醚的刺鼻气味。 他看见了疯子的表情——弔诡且带着报復的快意。 骗子意识到了什么,但他无法做出任何反应。身上的力气渐渐流走,眼皮也愈来愈沉重。 “我开始忏悔了,可惜太迟。”疯子凑在他耳边湿热而亲昵地吐息。 骗子从来不知道这个短语会这样尖锐,甚至像噩梦一般让人恍惚间感到窒息——事实上,疯子所做的一切都在暗示,而他之前根本没有发现! 他觉得自己或许要失去疯子了。但他无法思考太多,下一秒,他就失去知觉,陷入黑暗的怀抱中。 疯子用食指指节在木质地板上敲着骗子教他的节奏。 “我-讨-厌-你。” “我当然不可能抹去自己的底线,安德蒙先生。”疯子靠着棺材坐下来,“但是我要亲手杀死你的爱人。” 在爱人死亡之际送上玫瑰是件很浪漫的事情,——你问我这话是什么意思?事实上,安德蒙先生的心已经死亡了,在他从晨昏中醒来之时。 疯子捡起杯子的碎片,食指轻轻摩挲着水绿色的花纹,鲜血沿着被割破的伤口蜿蜒着流淌下来。 他低垂着眼睑,缓慢地在右手动脉上划了个十字,像教徒们忏悔时那样。 “爱很残忍——” “你完啦,安德蒙先生。” 他说,又忍不住笑出声来。 ————end———— ☆、【番外一·爱】 【番外1-爱】 疯子站在窗前点了一支烟,点燃的香菸不论是在昏暗的房间,还是那层玻璃之后黑得像布匹一样的天空上,都像一颗星星。 画家从背后将疯子拥在怀里。他和疯子一般高,只要微微垂首就恰好可以将唇抵在疯子的肩窝上。他的手指跳舞似的攀上疯子的手,握住,食指和拇指一错——噢,星星没了。 疯子只好把被掐灭的烟扔进垃圾桶,它划出一个不太美丽的抛物线。 而画家指着窗外的天空——天空上的某颗星星。那实在小的可怜,仅有微弱至极的一点银白色光芒。 “看那颗星星,它很小,因为很远。”画家说,他过长的头髮有一下每一下地扫过疯子的脖颈,“我对你的爱,也有那么远。” “那我必须得告诉你,我是个自私的傢伙。”疯子遗憾地耸耸肩,“我对我自己的爱或许有从这儿到星星那里那么远,但是我对你的爱,就少得可怜——那大概是我的血液流经我的每一条血管,一千遍,一万遍,最多最多再长上一丁点儿,也就是那么一点距离了。” “那好吧,不过我还是想隔着你的皮肤尝尝你对我的爱。”画家张嘴在疯子的肩膀上咬了一口,疯子因此嗷地叫了一声。 “停一下,你停一下,”疯子强调,“你昨天说今天我在上面。” “没错啊,”画家暗示地朝疯子露出一个非常犯规的微笑,“你在上面。” 疯子发誓,骑乘是这个世界上最恶毒的体位,没有之一。他哼哼唧唧地表示不满,而画家只是一遍又一遍地亲吻他。 疯子嘆了口气,他抬头看了看窗外,那颗小星星被乌云挡住了,一点儿也看不见。 “我是个自私的傢伙。”他说,“我想把你绑在我的身边,用我自私的爱完整地包裹住你,让谁也看不见。” “你可以的。”画家说。 “你可以。” ☆、【番外二-兄弟童年向】求长评 [一] 疯子和骗子在7岁之前都待在孤儿院里。疯子几乎和骗子一样大,但他很喜欢(独自找个角落)欺负这个不太开朗的双胞胎兄弟,然后逼迫骗子管自己叫‘哥哥’。 长大一点之后他对此感到很不好意思。他总是在睡前偷偷问小仙女,怎么样能让骗子忘记这些事情。但是已经形成习惯的骗子每一次都会很大声地在人群中问: “我哥哥在哪里?” [二] 骗子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关于这一点,他聪明的哥哥也不知道。 他的印象里‘哥哥’的成分很复杂。因为哥哥总是打他,但又会为了他去打别的小孩子,哥哥很厉害,会一直打到他们向自己道歉为止。 所以骗子总是要寸步不离地跟紧疯子,并且他发现,只要给疯子一颗糖吃,疯子就会忘记每天给他一个炒栗子这件事。长大一点之后疯子脾气好了不少,骗子就更喜欢做他的小尾巴了,——比如经常不合时宜地大喊“哥哥”,然后观察疯子尴尬又为难的表情。 太可爱了不是吗? [三] 疯子和骗子上小学。他们俩都非常聪明,但比起热爱和同学大打出手的疯子,大家都更喜欢骗子一些。 这个年纪的孩子比较容易被领养走。可爱聪明的骗子是被关注的对象,但是那些领养孩子的父母一般只认领一个孩子——意味着骗子走了疯子依然留在这里。 骗子试探地和疯子商量,可疯子对此表示不以为意,甚至很没新意地祝福他“在将来过得愉快”。 骗子也想像疯子曾经打他一样将疯子按在床上狠狠揍一顿,不过最后他没敢这么做,只是在福利院里跑来跑去撒泼哭闹,表示不带上哥哥一起就哪儿也不去。 福利院被搞得一团糟。院长和修女都束手无策,那对本来要认领骗子的夫妇见识过骗子的发疯能力之后也对他完全失去了兴趣,最后带走了一个鼻子上有很多雀斑的小女孩。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当晚疯子问他。 “没有哥哥我就哪里也不去。”骗子昂起头,“你也不能丢下我。” “神经病。”疯子骂了一声,不过手忍不住放在骗子深棕色的脑袋上揉了又揉,笑意怎么样都掩饰不住,反而越来越明显。
第17页 “哥哥你在笑。”骗子说。 “闭嘴。”疯子马上板着脸不笑了,他往骗子的嘴里塞了一颗糖。他隐约感觉指尖好像被什么湿湿滑滑的东西舔了一口。指尖于疯子而言是很敏感的地方。他打了个激灵,然后在骗子的脑袋上狠狠炒了个栗子。 假如一切仅仅是这样就好了——后来疯子时常这样想。 ——番外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