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王后》 楔子 【楔子】 咦? 明明痛得要死的!白晃晃大刀,拦腰砍过的剧痛才过不久…… “喂!周念霜,起来了!赖着做什么?你不会天真的以为赖着即可不死吧?” 那是道男性嗓音,非常低,听起来犹如厚重的瓮敲出的沉音。 周围乌漆抹黑,她努力睁大眼,却一样东西也见不着。 她刚被一群土匪抢了,缠在腰带里的十两白银硬生生被扯去,原本面目狰狞的土匪头子瞧她颇有姿色,嚷嚷着要将她押回寨子当小妾…… 当小妾她堂堂周氏质库第九代大朝奉,怎可能让土匪头子当小妾?她死活不依,趁乱抢来一帮土匪搁在地上的大刀乱挥,那土匪头子为阻挡她绵软无力的反击,竟大刀一挥砍去她手里的刀,同时也不偏不倚拦腰砍过她。 剧痛袭来,她砰的应声倒下…… 后来……后来呢? “后来你就死了!”那道低沉男音又响,一股力量踹过来,“起来了,周念霜,我赶时间,你再继续赖,休怪我不客气。” 她死了?怎么可能 “你早死透了,怎么不可能罢了,你们这些人类活着不好好活,死了又不肯接受事实!真烦。起来!”一股强大吸力从她后背而来,刷的,她转眼腾空了。 “啊!”她大叫,不是因为飘起来,而是她看见一名貌胜潘安、背后却有对雪白色大翅膀,翅膀外围发散金色光芒的黑衣男子,他衣着十分怪异……形容不来的怪,不似寻常公子穿的衣裳,而是…… “最近业务爆量,我赶不及换你们这时代的衣裳,罢了,你将就着看,反正你就是死透了,以一零三二号地球时代说词来解释,我是地狱阎罗,一零三二号地球该来拘你魂的牛头马面开小差去了,我只好来顶着。周念霜,你快点跟上,我等等还得赶去九九九号地球收魂。” 奇怪的公子语速飞快,说着她无法理解的话……不过地狱阎罗她倒是听懂了。 所以他是代替牛头马面来拘人魂的阎罗王? “你要这么想也可以。”他身后的雪白翅膀绽出一道金光,缠上她的手,突然金光闪了闪,怪异服装的公子顿了顿,自言自语道:“真有意思!” 周念霜头昏脑胀的,努力想接受她死了的事实,又见怪异男子从衣衫藏袋里掏出一个小圆球状的东西,喃喃自语道:“好吧,我就为你多花一刻钟,应该值得。走了,一零三二号地球的不良月老在等你。别说我没提醒你,做任何买卖前,务必要看清楚契约。你这姑娘,看起来傻傻的!” 貌胜潘安许多成的黑衣公子,竟对她笑了一笑,周念霜这会儿终于发现她确实死了,因为她完全没有心跳。 “人魂当然没心跳,我再好看,也没法儿让魂魄的心活蹦乱跳。”黑衣公子说。 “……”这阎罗王未免太奇怪了些。周念霜忽然想,兴许她不是死了,只是作了奇怪的梦。 “我确实挺奇怪的,在三千世界超过万名的阎罗里,我应该是最奇怪的,怪到宇宙法源场的老头终于决定让我提早放假,等我收完九九九号地球人魂,就能放假啦。” “放假?”周念霜摸不着头绪。 “以一零三二号地球时代说法,就是休沐之意。好了,不良月老在催了。我们得快些!” 周念霜才想眨眼,却发现她根本眨不了眼。一瞬间,场景变换,眼前阳光明媚,小桥流水、亭台楼阁,园林里繁花盛开。 长形木桌后放了张格格不入的太师椅,一名美艳得难以用笔墨形容的姑娘,姿态慵懒地靠着椅背,姑娘有双发亮的紫色瞳眸,朝她似笑非笑的睐了一眼。 她起身盈步走来,葱白长指挑起周念霜的下颚,声音清亮道:“周念霜,你死了,甘心吗?” “你见过有人死得心甘情愿的吗?”周念霜眨眼,真美的姑娘,那对诡异的紫色眸子漂亮得让人发毛,她从没见过有人眸子是紫色的。 听周念霜道完,月老哈哈大笑,“你挺有趣的。咱们来谈个交易,你想不想再活回去?” “再活回去?”周念霜低语,她不是死了吗?人可以死而复生? “是啊,不是重新投胎,而是以周念霜的身分再活一次,你可以回到十五岁,避开你遇上的劫难。” “我得给你什么当回报?我懂天下没有不劳而获的事,可我已经死了,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可以给你?” “你倒是个知情识趣的!不过你们活人眼里的宝物,在我看来没有价值,你只要答应三件事,我就让你重活一次,如何?” 周念霜忽然想起,方才好似潘安的地狱阎罗有提醒她,做买卖前,要看清楚契约…… “哪三件事?” “总之不会是杀人放火、违背良知道德的事,也一定是你能力所及之事,详细内容,等你同意了,我自然会告诉你。” “这……” “周念霜,这月老没好心眼,你脑子清楚点。”向来不在乎凡人死活的死神,也不知怎地,好心地开了口。 “你该往九九九号地球去拘魂了,别继续赖在这里!不是赶着想放假吗?去,别妨碍我谈买卖!” “哼,我等这丫头做决定,要是她够机灵决定去投胎,我得拎她去投胎处报到。” “她若选择投胎,这回我帮你送,不过她肯定会选择重活一次,她爷奶还指望着她,何况我们是神,总是劝人向善,哪会要人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既然我不会要她做坏事,又是她能力所及的事,她没道理不选择重活一次吧?” 周念霜想到年迈的爷爷、奶奶,心揪起来,他们在树下等着她找水……要是他们知道她死了会有多难过她想着年迈的他们等不到她,心头涌上万般不舍,立即开口道:“我答应你三件事,你让我回去。” “瞧吧!”月老得意的朝死神哼了声。 “周念霜,你是个傻子!”死神难得地动怒骂道:“凡人都笨死了!哼。”他拍拍翅膀,转眼消失无踪。 周念霜被这一骂,有种大难临头的感觉,她是不是真不该答应这桩奇特“交易”?美得让人毛骨悚然的月老,要她做的三件事会不会很可怕? 月老盯着周念霜,上上下下打量着,一阵灵风拂来,月老充满算计地笑道:“一时辰后,你即可重回十五岁。然而所有发生的事依旧会发生,你可以改变你与爷奶的命运却无法阻止该发生的大事,打着辕朝大统的靖王仍会兵败而亡,死王也将挥军入京。” 周念霜打了个哆嗦,“死王”……就是那个残虐无道、杀人无数的王爷,害得京都百姓必须变卖家当逃亡,她亦是带着所剩不多的家当与年迈的爷奶随一群人打算逃往南方,然而出京都才走五日,她便在取水的河边遇上劫匪而身亡。 “周念霜,你听仔细了,重生后,十六岁你得留在京都遇见死王,你必须在一年内让死王爱上你,一年期满后,他若没爱上你与你结缘,你阳寿即终,若死王爱上你,你可多得六十载阳寿,这是第一件事。” “啥?”周念霜震惊得发出不雅响声,“死王?你说的是杀人如麻、残暴斩了靖王首级,一路示众的死王?” “是,你必须让他爱上你,唯有他爱上你……中土百姓的命运才能改变,战乱将很快平定,中土方能迎接下一波太平盛世。周念霜,你很重要啊!”月老沉吟半晌,若有所思的道。 最高真神的“旨意”难猜透,但命运之轮已经往前运转,停不下来! “第二件事,你得同意往后将你后代女儿们的姻缘全交给我。” “交给你?你不是月老吗?所有人的姻缘本来就在你手中不是?” 月老摇摇头,“那不一样,大部分凡人的姻缘是上天注定好的,不归我指定,你若同意你后代女儿们的姻缘交给我,我才能任意指定她们的姻缘对象。” “任意指定她们的姻缘对象?你会将她们分给那些大恶人?像我一样” “不、不,你误会了,你跟死王是上天注定的,不是我。你若同意将后代女儿们的姻缘交给我,她们的姻缘比较容易成功! “你要知道,不是冤家不聚头这话是有道理的。因而人间由上天注定好的姻缘,比较难成,或结果多半不好,正因聚头的常是冤家啊!反之,你若将女儿们的姻缘交给我,我保证让她们个个都配上容易成的好对象,非富即贵的,如何?” “那你能得什么好处?”周念霜笃信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道理,多半神界也如此吧? “好处是,我配成的姻缘数越多越快能休沐。我们小神要休沐,得做满该做的数。好比方才的死神,他拘够了人魂数就能休沐,我则是姻缘数配对够了才得休沐。” “是吗?” “不骗你。”月老温和地笑。 “第三件事呢?” “遇见死王一年内,你若成功让他爱上你,京都西南城郊有座月老庙,你得去还愿,届时神桌下会有一纸契约,上头另有指示,你只要照着做就成。不是太难吧?还有份算是我送你的小礼。 “算一算时候差不多,天界一时辰凡间过十年,方才那位死神已经在人界游玩十年,你回到十五岁,刚好、刚好!周念霜,我们就这样谈定了。” 月老最后的话,周念霜完全不理解,还没来得及问,旋即感觉一道光将她抛远了…… 正当月老与周念霜交易的期间,死神已经拘完九九九号地球最后该他负责的魂魄,准备放假去了。 天界的不成文规定是,放假的司职小神,必须先到人间历练一个轮回“体察民情”,死神也不例外。 只是这回死神意外地发现,宇宙法源场的终极大老板,即创造万有的最高真神,居然让他保有一分神识,重生在一名伤重而死的十三岁孩子身上。 这是他漫长神路,数十次“休假”以来,第一回保有神识…… 第一章 【第一章】 国祚将近两百年的辕朝出了多位明君,长达百年的太平盛世却轻易毁于骄奢yin逸的昏君安熙帝四子之手,辕朝最后覆灭于因争位而起的四王之乱。曾经一统的中土,如今成群雄割据的局面。 过去统一的广大中土现下分裂为南国、西夷、北蛮、打着辕朝正统旗号的靖王、以及占据东北的新兴势力—死王。 西夷、北蛮原为游牧民族,在辕朝鼎盛时期,骁勇善战的延康帝两回亲征招降,双方和平近百年,直到辕朝末年,皇位传至安熙帝,朝纲不振、吏治败坏,西夷、北蛮趁势叛乱崛起,辕朝末年四皇子又为争大位而引发四王之乱,两百多年的辕朝,短短不到十载,分崩离析。 安熙帝外甥王靖,以护圣驾为名软禁安熙帝,诛杀四皇子,最后再以武力迫安熙帝退位,继帝位,以中兴辕朝盛世为号召,是为兴朝,号靖王,对外称中土大统后,方立帝号。新起的兴朝因内乱交战耗损过剧,已无力出兵平服四方割据为王的势力。 如今兴朝国土以忽尔河与东北死王为界,鸦理河隔北蛮、黎阳山分西夷、南汾河阻南国,原有三十二省、分两百七十九县的辕朝,今仅十五省,下辖一百三十七县。 当今靖王尽避打着中兴辕朝盛世旗号,然说白了,靖王就是个血脉不纯的“外戚”,拥有正统血脉的皇亲稚子早被靖王以平乱之名,顺手抹杀清理得一干二净。 民间流传四王之中,原该继大位的宁亲王十岁长子,在乱事中身负重伤,让宁亲王一批效死的忠心卫士送出兴朝国土,至于究竟送去哪儿了?流言版本太多了,事实如何没人知晓。 兴朝七年,京都百姓好不容易自百废待举的惨境中,缓步恢复平静生活,当年四王之乱,王宫遭焚毁大半,皇城周围亲王贵胄都府亦多半毁之,辕朝正统血脉在四王之乱后可说几乎灭绝。 乱事之后,十载过去,京都百姓过了几年宁静日子,巴望从此能平平安安,未料才开春,靖王即颁旨征兵、征粮、征税。 这道旨意下来,京都百姓个个像热锅上的蚂蚁,急上火了。 周念霜昨晚捧着账本算了大半夜的帐,不知不觉迷糊入睡,天色方大亮之际,她忽然惊起而坐! 她眨眨眼睛,摸索腰际,大刀横划过的剧痛,清楚得像才发生过。 那是梦吗? 周念霜抹着额头上冒出的汗,梦里有个紫色眼睛的月老、有对雪白巨翅的地狱阎罗…… 是梦吗?梦怎能真得像发生过? 她十六岁过半,靖王亲征东北失利,被死王斩首于忽尔河畔,靖王首级一路示众,令人闻之丧胆的死军即将打进京都。 她记得,她在仓促间贱卖祖产,最后只得薄银几十两,随着京都逃难群众南奔。 她留了十两银,其他银两分给随身小厮阿书、勤湘、府上的管事、几名仆婢,打发他们离开。 阿书、勤湘死活不肯,上年纪的管事决定回位于城郊西南六十里外的冬阳山山脚下的老家,其他仆婢拿了银钱,虽满脸泪难舍,最后也各自走了。 阿书、勤湘执意同她与爷奶一道往南方走,她不肯,其实阿书原不赞成离开京都的,后来她趁阿书、勤湘两人出外张罗东西,带着爷奶先往南走,没有他们,以阿书跟勤湘的脚程,若要南逃肯定能先到南方,她不想拖累他们。 周念霜回想,低头看怀里的账本,最后一笔帐,日子记着兴朝七年二月二日。 她确实死过又活回来吗? 真有这样的事? 一阵急促奔跑的脚步声来到她厢房前,周念霜脑子飞快地转,若不是梦……今天她该是满十五岁,她生辰是二月初三,今日靖王颁布诏旨,好不容易宁静的京都又乱……一早上市街买鲜菜的勤湘,什么也没买上…… “小姐、小姐!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果真是勤湘的声音……周念霜回想十五岁生辰这日的事,又摸了摸腰腹,那不是梦她记得她十六岁将满十七……靖王亲征东北大败,死王挥军将入京都…… “进来说话!”周念霜喊道。 勤湘这才推开门,上气不接下气的急喘,正要开口,周念霜截了她的话。 “你去市街没买上菜,是不是看见了皇诏?” “啊?小姐,你怎么知道?”勤湘惊讶,她的确在市街上看着禁卫兵将皇诏贴上的。 “靖王要征兵粮加税了,是不?”周念霜垂首,真不是梦了! “是、是呀,小姐,你说这该怎么办?又要打仗了!咱们好不容易才过上几年平安日子,怎么又要打仗!” “今日是兴朝七年二月三?”周念霜问。 “是,今日小姐生辰,一早老太爷交代奴婢上市街买猪蹄。”勤湘乖顺答道,尽避困惑小姐怎问起日子,彷佛不确定今天是自个儿生辰似的。 “你什么也没买,对吗?”周念霜又问。 “我……一看皇诏就急着回了,小姐,我们是不是……”勤湘不安地说。 她记得清清楚楚,勤湘后来说,街上大爷们相交讨论是否该变卖家产,迁往南方。 “我们不走,我们留在京都。勤湘,猪蹄别买,把银钱省下,你先忙去,我一会儿要上铺子。” “可是,小姐,今日是你生辰……”这日原该休沐的,勤湘迟疑着,虽说皇诏事大,然战事也非一两日内就能开打,眼前该过的日子也该过上才是,何况是小姐的十五岁生辰! “无妨。眼前怎么让老太爷、老太夫人过上好日子才是要紧。勤湘,时间不多,你去找管事,要他傍晚前将府里账本、库房点清,晚上我回来要看。赶紧去吧,我梳理一下,尽早上铺子一趟。”周念霜边说边动脑,把所有事在心里过了一回。 “我帮小姐梳发。”勤湘走来。 “赶紧把事情办一办,清点库房是件麻烦事,你帮着管事一起做仔细了,先忙去吧,梳理我自个儿来就成。” “我一会儿让阿书过来。”勤湘只好道。 “让阿书在大门等,我马上就好。” “可小姐还没用早膳,再急也该把早膳用了—” “你等会儿弄点花卷饼让阿书带上,我到铺子得空了再用。其他的事,等我傍晚回来会跟大家说清楚,往后日子大家得辛苦些,我一定尽力保大家都能安生。”周念霜语气不由沉重几分。 “小姐……真会打仗吗?” “该来的躲不过,你先忙去,晚点说。”周念霜打发了勤湘,换上男装,梳发洗漱后,快步出了门。 周念霜脑子里千百桩事一拥而上,几乎乱成团。 出了大门,阿书已在门外候着,他斯文漂亮的脸覆上一层薄怒。 阿书八成是为她没先用早膳就出门而生怒,周念霜想。 阿书十一岁时被周老太爷买入府,当时周念霜才五岁,阿书熟读诗文又懂武,一看就知出身自好人家。 十年前腥风血雨的京都,与富贵沾得上边的好人家,不是被抄、就是全族遭杀。当年周老太爷出城谈买卖,回程顺道巡一回前几代太祖古厝—百年前得了辕朝圣君延康帝亲赐“皇家当铺”匾额,之后周家当铺第一代女大朝奉将该地打造成城郊古厝,并且引了天然热泉,终年不歇。 周老太爷便是在古厝发现了身上负伤的阿书,懂点医理的阿书似乎正藉古厝热泉来疗伤,周老太爷问起,阿书始终不肯说自己是哪里人,只道是南方来寻亲的,但亲人皆遭难。 其实阿书的口音若是细听颇有几分京都味,可周老太爷没再多探问,只是见阿书一人孤苦无依却相貌堂堂,气度不凡,不忍将他一人留下,便告诉阿书,家里缺一名小厮,往后小姐掌家,需要小厮跑腿护卫,阿书当即应了差事跟周老太爷回家。 十年来,阿书教周念霜识书读经,如今她精通琴棋书画,阿书厥功至伟,阿书懂的比周老太爷请来的教书先生更多,客人拿来铺子典当的珍宝,价高的珍品她总习惯先让阿书看过后才出质价。 周念霜的鉴物能力,一半来自曾掌家的老太夫人,一半来自阿书。 周家的“皇家当铺”九代传女不传子,是第一代女大朝奉立下的规矩,接掌皇家当铺大朝奉者,需从母姓。不过,周家九代以来人丁单薄,除了第一代大朝奉生了两名女儿,一个十五岁那年染风寒死了,另一个女儿继承皇家当铺之后,连着九代单传,周家代代仅得一独生女。 第二章 周家曾经风光过,听说第一代大朝奉不但一生独占辕朝安国亲王的宠爱,就连高高在上的辕朝圣君延康帝,终其一生也爱慕着第一代大朝奉。 辕朝延康帝鼎盛时期,亦是皇家当铺最为风光的荣景,光是铺子便占去热闹东街五大铺面,安国亲王在皇家当铺旁开了家古物坊,更曾传为一段美谈。 当时整个京都莫不艳羡周家女大朝奉的好运,摊上个安国亲王已一生荣华富贵不愁,还能得了帝王青睐。延康帝虽得不到周家大朝奉,却收周大朝奉为义妹,一生疼宠恩待她…… 只是如此风光的周家当铺也随着辕朝一同盛极而衰,一代不如一代,现下当铺已移到东市街胡同巷里,伙计一人、掌柜一人,以及她这个负责鉴物的女朝奉,当年延康帝亲赐的匾额,周老太夫人在四王之乱初起那年,为了避祸已取下收入库房。 福祸相依,是周老太夫人常挂在嘴边的教导,“皇家当铺”的匾额在辕朝鼎盛时期是富贵平安符,但到了辕朝末年,群雄争战,百年前圣主延康帝亲赐的匾额就成了招祸大旗,尽避再舍不得匾额蒙尘,也得赶紧取下匾额保一家平安。 周念霜不胜欷嘘地想,覆巢之下无完卵是极有道理的。改朝换代、争战四起,百姓自然过不上好日子,眼看来年京都就要有更大的祸事…… 确认自己重活一回的周念霜,满脑子转着该怎么让仅剩的亲人得以无忧安享晚年。 她儿时满心想恢复皇家当铺的雄心壮志,似乎再无希望也顾不上了。 阿书见周念霜有片刻呆怔,不知神游到哪儿去,语气略带嘲讽的开口道:“大朝奉要不回去先用过早膳,好让脑子醒醒神?” “阿书,我们时间不多。”周念霜叹气,想起死前,阿书极力反对她往南逃的决定,现在看来不管看人或看事,阿书始终都是对的。 阿书原覆着薄怒的脸,软和了,这丫头肯定是烦心周家上上下下往后的日子。 “大朝奉,再不济,还有阿书护着周家,不会有事的。”他放软声音。 “阿书,以前我不听你话,是我不对,现在我若开始习武还来得及吗?” 阿书似笑非笑,“大朝奉担心战争?”他挑眉,这丫头他看着她长大,出落得亭亭玉立,一日一日……她的笑,像藤蔓滋生霸住他的心、缠住他的骨…… “我该听你的话,你向来是对的。从前你逼我习武,我却耍赖,说反正我有阿书就好。” 周念霜想起七岁时,阿书逼她学武,她什么事都听阿书的,偏偏只有习武这事她死活不听,耍赖、撒娇……缠着阿书说再也不肯习武! 那日上午阿书让她蹲半时辰马步,那在大太阳底下曝晒的痛苦滋味,她尝一回就熬不住了。 阿书若有所思,神情冷了几分,问:“大朝奉从前说有阿书,所以无须习武,现在又想习武,是觉得阿书不会留在周家?” 她想起河边挨那一刀的痛、想起死前闪过阿书逼她习武的严厉模样,她很后悔也同时领悟没有谁能一直在谁身边,即便亲如夫妻,大难临头时,恐怕都要各自飞。 “阿书,是我错了……我想习武,现在开始来得及吗?你从今天开始教我好不好?” “大朝奉没回答我,你想习武是觉得我会离开吗?” “没有谁能一辈子在谁身边。阿书,我昨晚作了一个梦,我梦见自个儿在河边被一群土匪杀了,万一我一个人……” “阿书不会让小姐一个人。”他眼波淡静,隐含坚持。 “我是说万一—”周念霜说,却被阿书打断。 “阿书不会让万一发生,除非……”他没将话说完。 “除非什么?” “除非小姐不要阿书。”他望进她眼里。 周念霜心头倏忽震动微热,阿书他……这是…… “阿书,我……”她顿了会儿,竟不知该说什么。 若不知注定的命运,她也许会欣喜雀跃,她一直很依赖阿书,他有千般万般好,根本无可挑剔,倘若不是生在这动荡时代,阿书肯定是人中龙凤,怎可能成为她的小厮! 可惜……她重活一回得付上代价,她必须成为“死王”的女人、必须得到“死王”的青睐…… 她不能……罢了,什么也别想,专注在该做的事上就好。 指不定,她无论如何也得不到死王青睐,思及传言,死王杀人如麻、残酷无道,那样的男人光是想到要站在他身边,她就忍不住哆嗦,得不得青睐,哪是要紧事她该当自个儿重活过来,只多了约两载阳寿,是为了替活着的亲人、府里几个老实仆婢安顿好退路,其余的,听天由命了吧。 眼下,她时间真的不多,哪来余裕儿女情长。 更何况,她多少知道阿书的,这么些年的相处,她怎可能不明白阿书…… 阿书一身才情,绝非泛泛之辈,总有天是要高飞的,从前她不说破,睁只眼闭只眼的想,能赖他一天是一天。是的,她对阿书确实有小儿女心思,但那是在她死过一回前,如今她重活过来,儿女情长的软绵甜腻滋味,她已错失机会品尝。 “若不知该说什么,就别说了。大朝奉只要记着,我拚死也愿意护着你。要习武并非不可,只是早过了最好年纪,女儿家身子骨长硬了,练武顶多强健身骨,打打一两个没几分拳脚的地痞防身,想成为武林高手已是不能。”阿书见她欲言又止,淡淡回了她。 “多少防身也成,至少真遇上事也不会坐以待毙。”周念霜低声道。 阿书半眯起眼打量她,半晌开口问:“昨儿夜里的梦,很可怕是吗?”她有些不一样了,他感觉得出来,却无法明确指出哪里不同。 “的确很可怕。”她叹了口气,“我们赶紧去铺子吧。阿书,若靖王决定亲征东北,咱们得尽早盘算盘算了。”她领在前头先行,阿书如常跟在她左后侧。 阿书心头一震,她怎能推想到靖王想亲征东北她果真不太一样,跟往常那个单纯只作着美梦,满心想恢复百年前家业荣光的小姐不太相同。 一夜长大、一夜慧悟成熟?可能吗?只因为一个可怕的梦? “靖王若是决定亲征,大朝奉打算如何?同今早城里人讨论那般,变卖家产往南迁?”阿书探问,他是不想她走的,留在京都他有足够能力护她。 熬过这么多年,他们等的正是这一天,靖王野心勃发的愚蠢亲征! “我打算留在京都,咱不走,阿书,你向来……”都是对的。当初靖王兵败消息传回京都,阿书是唯一一个反对她离京南迁的,他要她留在京都,而她不听。 那时阿书好气她,甚至说她傻,傻到根本没有重建周家皇家当铺风光的本事。可阿书明知她的决定不智,最后仍是愿意跟她往南,为她想办法处置家产。 只是后来她不想拖累他,决定自个儿带爷奶往南走,这才出事了。 她当初若肯听阿书的话,或许她还活着,不会死了一回,得“卖掉”自个儿的未来才能重活…… 若是听了阿书的话,一切都会不同吧“你愿意留下来?”阿书倒是惊讶,他以为她会跟大部分京都百姓一样,他得费上好一番唇舌才能说服她留在京都,或者说不定根本说服不了她。 “留下来胜算大些,危机正是转机,阿书教过我的,不是吗?瞧,我记着了。”周念霜停下脚,转头仰视阿书,浅笑道。 “大朝奉说的是,危机正是转机。你决定留在京都才是对的。”他低笑,第一回逾矩地拍拍她头,说:“小姐记着一件事,无论发生什么事,阿书会护住周家、护住你。” 周念霜眨了眨眼,想眨去因感动泌出的泪花,她没想到重活过来这一日,她会听见性子冷淡的阿书,说出近乎“承诺”的话语。 前生,决定离开京都那大半年,她跟阿书时常争吵,阿书眼里对她的疼爱宠溺,一天比一天少。 怎想到啊,她重活的第一日,阿书会说:“无论发生什么事,阿书会护住周家、护住你。” 阿书说“你”,不是说“大朝奉”“小姐”……、她听出来,阿书未说破的情意与许诺,那是一个男子能给一个女子最重的承诺。 好可惜,她不能响应,她已不能将心许给阿书。 “谢谢阿书。”她撑出一弯浅笑,转身继续前行。 而他的视线,始终紧随着她。 第三章 【第二章】 一年匆匆而过,靖王果然于年初亲征,不过两月余,兵败消息传回京都,令人闻风丧胆的死王斩杀靖王于忽尔河畔,大胜的“死军”高举黑色大旗,一路由东北挥军而来,听说已离京都不满百里远。 曾经热闹辉煌的京都这几日与死城无异,死王大军尚未踏入都城,走得了的京都百姓多半已闻风而逃了。 如今京都城里剩下的尽是些走不了,或不愿走、不能走的,好比周念霜。 东大街上,今儿早仅三三两两的卖菜老妪、自城郊入城里卖柴的老樵夫,往常整条大街人声鼎沸的热闹景象,已不复存在。 整座京都寂静得让人心慌,若不是城道整齐铺着大板石,城街两边华丽建筑依旧,真会让人觉得这是荒郊某处的僻静小村,而非风光热闹的京都城。 周念霜早上便煮了壶茶奶,清俭的当早膳水饮。眼见时近晌午,阿书一早出城,到城南猪圈,打算挑头肥壮的猪宰了当存粮,该是快回来了。 离京都不满百里的死军,约莫这两日就会抵达,京都城内仅余的几百人免不了人心惶惶,一旦死军入了城,谁也不知景况会如何。 谣言在死王斩杀靖王后不久即传回京都,听说死王残暴嗜杀,所过城县,打劫掳掠样样来,死王麾下军兵更是以残虐百姓为乐,姿色好些的民女多被死军yin虐至死,因而死军打算入主京都的消息一传回来,能走的百姓都走光了。 今日入夏,城街大树上闹蝉鼓噪,吵得她心烦,差点想把树全砍了。其实她真可以这么做,如今整条东大街,十有八九是她的了。 事实上,要说整个京都城全是她的也不为过。 周念霜阖上书,回想这大半年她高卖低买的“布局”,说她是趁人之危也不为过,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她知道未来这年的景况,利用了她的“预知”,图爷奶晚年得以安富,这是她重活一回最大的愿望,哪怕要踏着别人的血才能实现这愿望,她眉头也不会皱上一皱。 将近一年前,靖王征兵练兵,京都百姓不知靖王打算亲征,心头还盼望着能再有几年好日子可过,她趁着世道不太差,赶紧处置了一批价好的库房珍宝,分别换来几批便于携带的碎玉、碎金、碎银。 后来靖王宣旨亲征,京都一些有“远见”又有财的富贵人家开始慌了,频往东大街上几大质库想办法处置自家珍宝。她这个徒有风光盛名的小质库,趁这波逃难潮也得了许多上好珍品,待那些富贵人家南下避祸之后,她再将流当珍品折价出清给东大街上几大质库。 东大街上几家大质库全是老字号,见识过几代风雨兴衰,继承的子孙刚好都有强烈的赌徒性格,赌着靖王顶多败仗归来,大家仍有几年平安日子。 她折了价的珍品尽是极上好货色,那些人见猎心喜,将她出清的珍品全数买回,这来来往往让她赚了满手银钱。 所有事情来得极快,两月余之前,靖王兵败被斩首、以及死王即将挥军而来的消息传回京都,原先还抱持着希望不肯走的人,全决定走了。 最后一波逃难潮,也是最绝望的一波。打从死王挥军入京的消息传来,京都乱成一团,连宫里也乱得不象话,宫里的大小主子带着宫里的宝贝仓皇离京,至于带不走的宝贝,几乎都进了周家质库的库房。 至于她,却用那些银钱买到了京都城大半房契、地契,连城里、城外养的鸡鸭牛羊猪,也全归她了。 阿书前些天笑着对她说:“周大朝奉如今是最奸诈、最成功的商人,我终于能放心了。” 这是阿书给她最好的赞美,只可惜,她这个最奸诈、最成功的商人,也是最寂寞的,没有人知晓她内心的恐慌。 死王就要来了。 就算她攒了满京都的珍宝、房契、地契……可那么多的身外物,能保得了自己一条小命吗? 就算暂且保住小命,也只有一年光景,若是不能得死王青睐,一年后她也是小命呜呼! 罢了,至少这么做,老早被她安顿在六十里外城南东山的爷奶,肯定能好好安享晚年,有勤湘、老管家照应着,还有阿书……一年后,她若活不了,也没什么好放不下的。 质库铺面遮帘让人掀开来,打断了她的思绪。不意外的,进来的人是阿书。 阿书进来,瞧周念霜坐在大椅,书搁在桌案上,神情有些恍惚,便问:“还好吗?” “再好不过,又没事可忙,人闲坐着,哪能不好!你回来晚些,有什么状况吗?” “没,多宰了两头小羊。我一早由重南坡道往城外瞧,已经看见旗帜了,大军行得再慢,最迟后天也会进城来,我想多备些粮,也多送了些去城南东山。” “若是快些,明日大军就能入城,是吗?”周念霜心头跳了一跳,该来的终究来了。 死王……一定是个可怕的人吧?世上能称己为“死”的王,打着“死”为旗号的人,也就只有传言中那杀人如麻、不将死摆在眼里的东北死王了! 周念霜思来想去,猜测死王必定是个狂霸、倨傲,睥睨一切且目中无人的可怕男子,她无数次想象死王的模样,八成是个身材粗壮、满脸横肉、身上充斥着凶杀气息与血腥气味,蛮不讲理又喜怒无常的可怕男人。 她为自个儿黯淡的前景心惊胆战,却又莫可奈何。 阿书拍了拍衣裳尘灰,坐下,给自个儿倒了杯水,饮一口,幽黑深亮的眼对上她,问:“小姐不怕吗?为何不肯到城南避一避?”他看出她的慌,却欣赏她不闪避的胆量。 “怎能不怕?但若要避,早去避了。我不避,也不逃,阿书说过,正面迎敌才能了解敌人,找出对方弱点从而寻出退敌之计。”周念霜低声道。 这一年来,周念霜整个人不一样了,她像颗曾经蒙尘的明珠,一夜间让人拂去了灰,整个明晃晃地灿亮起来。 从她得知靖王宣诏征兵、征粮、征税那日起,她整个人就变得不同,眼界、气度、做事的手法,与从前被娇养的周念霜很不相同。 她变得“奸巧”,眼界看得更远,懂了算计,好比她“算计”了整座京都城,都城里所有男子也及不上她这一介柔弱女子。瞧,整座京都城青壮男子走的走、逃的逃,哪一个如她胆大心细、手法细腻的算计来一座都城,大半房产、地契如今全在她名下! 这一切,她只用一年光景便轻易得到,当然时机非常重要,但并非所有人能准确抓住时机。 他在她身边默然看着,越看越是激赏,这个周念霜,跟他先前疼宠了十年的小泵娘不同,眼前的她像是能未卜先知般,有着通透的智慧。 起先他不解,何以她要变卖库房珍宝,换一库房与那批与珍宝不等值的碎银、碎玉、碎金,可靖王决定亲征的消息一出,他立即明白了。 聪慧如她,算准南逃的人需要便于携带的碎金银,因为战乱,原如纸薄随处可兑的银票早已无法通行,如今只剩碎金碎玉碎银值钱,太大的珍宝,不好带更不好变卖。 她实在聪慧! 尽避那些在他看来是多余且多此一举,到最后,所有变卖不了、带不走的珍宝终究要被抛弃在京都城里,谁有本事,谁便可直接拿了去,何苦拿碎金银去换。 他几次提醒她,倘若他们决意不走,最后,所有留下的东西全能一文不花得到手。 她却说:“大家日子都难,若能双赢,又能名正言顺得到珍宝,也没什么不好,我不过是拿不等值的碎金银换点心安而已,说穿了,我也只是趁人之危。” 奸巧、聪慧,却又保有人性良善,不贪婪过甚……阿书瞧着她,笑了笑,道:“小姐用不着怕。 有阿书在。” 他说得肯定,然而,却有些话没告诉她,好比南方二十里山坳有将近三千轻骑,还有七万大军在离京都两百里外西南省城屯扎练兵,更南方与西南三百里,分别有四万、六万大军。 好比辕朝从来没有真正覆亡,辕朝的血性男儿在等个能一石二鸟的契机,用不惜一死的决心要扳回一城,若这最后一步真败了,那才是辕朝最彻底的灭亡。 好比,辕朝徐家……绝不会断在他徐豫书手上! 经历惨烈的四王之乱后,血腥又绝望的过去教会了他沉潜、等待,不拿底下的人冒无谓的险,这十年他在京都城蛰伏、养精蓄锐,等的就是这个时机。 第四章 靖王之所以亲征,自然是他安插的人在靖王耳边鼓吹……靖王的宠姬、靖王的宠臣……夜里吹枕风、日里赞王威,所幸靖王也不是个太聪明的,日赞夜哄地便往陷阱里跳,没掂掂自个儿本事才几两重,便决定亲征去了。 他如今已击溃靖王,顺利引来东北大患死王,不必挥军东北,只需安然等着死王带大军前来。 哼,王靖当他徐家人是好欺负的吗他愿意花多年布局,让王靖得意、让王靖安心称王,便是要冷眼看王靖朝死奔去,死了个不明不白! 徐豫书想,倘若要说历史教会了他什么,那便只有一件,血缘是最可贵的,然而生在皇家,血缘却也是最可怕的……四王之乱几乎毁了辕朝两百多年的基业。 如今徐家血脉除了他,也只剩下另一个生死未明的“他”了…… 眼下,徐豫书想,他无法肯定若是重振辕朝,百年后徐家人能否记取历史教训,不重蹈覆辙骨肉相残,但至少在他手上,可以不重复血腥历史。 若能重振辕朝,他一定要找到“他”,将天下交到他手上,然后带着周念霜,做一对自由的鸳鸯夫妻,游遍天下名山大川…… 这是他从未对人言明的梦,他早已认定了周念霜,只是肩上背负的责任未竟,他无法对她许诺。 生在皇家的徐豫书早看透权势,他对王位并无挂念,如今拚搏不过是不忍两百多年的辕朝基业尽毁、千万百姓因连年征战流离失所。 大局未明前,徐豫书不想给周念霜期待、不想给她负担,成败未定,他只能承诺她,无论发生何事他必定护她、护周家到底,哪怕要他付出性命。 最坏的,他也盘算过,若真胜不了,他会差一批人护她与周老太爷、周老太夫人往南方去,其实住处他早打点好了。可现下不到最坏处境,他贪着周念霜待在他眼前这点,遂将她留在京都,只是她表现得比他想的好太多了! “我们出去走走,好吗?”周念霜忽然说。 徐豫书点点头,两人往外走,他习惯性走在她左后方,那是最佳守护位置。 周念霜往重南坡道去,站上高点往城外东北方向眺望,果然瞧见黑色旗帜在烈日徐风下翻扬。 她站了好一会儿,转身仰头,对上阿书的眼,“我怕没机会说了,阿书,这些年谢谢你。” “小姐吓傻了吗?”徐豫书远眺,四万黑旗大军看来确实震慑人心,“我绝不会让小姐死在我前头,你那些像是要交代遗言的话就别说了。”他似笑非笑地说,勾起的唇角有丝戏谑。 她真好看,白皙若雪的肤颊上有两抹日头晒出的淡红,明明害怕着,那双眼却又闪着固执不退的光亮。徐豫书心软了下,忍耐地数了十下,才压抑住逾矩的念头。 周念霜摇头,没听他的,继续说道:“死军入京都后我会投降,将大部分房契、地契、库房大半珍宝献上,向死王输诚。阿书,我知道……”她咬了咬唇,犹豫着要不要说破,可有些话不说,恐怕真没机会说了! “阿书,我知道你是……”再三想过,她婉转说道:“绝对不能投降的,所以死军入城前我会跪在城门迎接,你别出来也别管我,我有我的打算,我有必须要做的事。 “阿书,我们都有自个儿的不得已,希望你以后别怨恨我,若我失败不幸死了,你不要因为气我恨我,不顾我爷奶,老太爷终究对你有恩,请你照应他们,这世上我只相信你。你没说错,这些听起来像遗言,我怕往后没机会对你说,阿书……谢谢你一直陪在我身边。” 徐豫书蹙眉,认真思索她的话后,隐隐不安,“何不同我说说小姐的打算?输诚之后,小姐想如何?” “我想如何不要紧,死王会如何才是结果。我们回去吧,晚上我煮两道拿手菜,你肯不肯陪我喝两杯?” “小姐午膳还没用……” 周念霜朝他笑,这就是阿书,总惦记着她吃了多少、吃了没有。 早膳才用过,出了府便听见远方轰鸣,群马撒足踏蹄,大军嘶吼前进的响声,周念霜皱眉,顿足半晌,回头忽然对身后男子问了句,“阿书,我从没问过,今日不知能否给我一个答案,你姓徐吧?” 徐豫书没半点迟疑,朝她点了点头。 “我心里有底了。”周念霜朝他行礼福身,“阿书也许是个王爷,也或许是……总之这些年委屈您了,念霜就此别过。”她没说破他可能极为尊荣的身分。 坊间流传,当年年约十岁、该继大位的宁亲王嫡长子,早已让人护送出京,并未亡于四王之乱,而爷爷领阿书回家那年,阿书正好十岁。 她不是傻子,光从他一身气度,又绝口不提自己的出身,就不难猜出背后的隐情。 徐豫书一把捉住她,清俊斯文的脸生出不容忽视的怒气,“周念霜,解释!什么叫『就此别过』?” 这么多年来,他头一遭喊她的名。 她望着捉住她的大掌,心一横,直说了,“我已打定主意,成为死王的女人。” 徐豫书愣住,千思万想也不曾算过这个可能性,他一愣,周念霜便挣脱他的掌握,朝城门奔去。 他看着她奔走的背影,掌心微热着,他护着、疼宠了多年的她,竟…… 两抹黑影飞落下,立在他身后等候命令,徐豫书静默许久。 “主子,属下是否……”右后暗卫开了嗓。 “你们跟着她,真有事,务必护她,别让她伤了。” 两暗卫对望,其中一名开口道:“周姑娘恐怕已知主子身分,万一姑娘投靠死王,恐怕对主子不利。” “她不可能出卖我。植清,我怎么觉得这步棋走错了,我是不是该早些给她一个承诺或者再早些把她的心哄过来……我似乎真错了。罢了,你们护妥她,我得走趟南山坳。” “属下定护妥周姑娘。”江植清应道。 “可主子—”另一名暗卫还想说些什么,让江植清挡下。 “植仁,周念霜是我……绝对不能失去的人。你们务必好好护她。” “主子办正事要紧,这里有我跟植仁,周姑娘绝不会有事。” 徐豫书飞身离开,江植清推了胞弟一把,“赶紧换上衣服。” “哥没听过红颜祸水?周念霜她兴许就是盆祸水,万一祸害了主子,咱大伙全都没指望了。” “你跟在主子身边的时间短,不知道的事多着,咱主子要是失去周念霜才是没了指望,到时候抛下咱大伙,你说大南方十几万大军还指望谁?主子可是徐家最后血脉!” “可不是说『正主儿』还活着?” “谣传罢了,那位正主儿是不是真还活着,谁也没个准。别碎嘴了,赶紧换衣跟上周姑娘吧。” 两人换上粗布衣裳,扮成寻常百姓,往城门去了。 如今留在京都城的,多半是走不远或不肯离开的老人家,还有些因连年征战身残的伤兵,原是几万人的热闹京都,如今不满千人,周念霜与徐豫书是京都城里唯一愿意、有胆子留下来的年轻人。在这段恐慌苦难的日子,京都城里几百个老人伤兵皆与周念霜熟稔了。 眼前景象,是有些奇特,城里几百个老人伤兵们跟在周念霜后头,一群人在京都城门下安静站立。 上万马蹄奔腾,大地震鸣,卷起的尘土如暴风,遮去半边清澈天空,死军玄黑旗帜上拓印一个鲜红的“死”字,旗帜小三角边缀也是血一样的鲜红,光是那片诡异的玄黑旗海,便足以令人心头发麻。 周念霜来到城门前,先往铺子库房走了一趟,捧了某样珍品,以明黄绸巾包裹后搁在一个黑檀木托上,带了出来。她身子站得直挺,在城门下立迎死军,直至看清了领在大军前头那匹毛泽光亮的黑色骏马,以及马上一名身形英挺高大的男子。 周念霜没等到看清对方的脸,瞧大军即将逼近,她便将黑檀木托高高举起,并伏首下跪,她身后几百名老弱伤兵见状也随她跪下。 不到一刻钟,玄黑骏马前蹄几乎只差一寸便能踢下周念霜高举的黑檀木托,马儿因勒紧的缰绳发出几声嘶鸣,前蹄重重落在周念霜跟前。 周念霜强压住害怕与震惊,听见马背上的人利落翻身而下,铠甲脆响,一双深黑色大靴鞋进入她垂首的视线范围,很大的一双脚,可见男人应该极为高大。 “这么大一个皇城,能逃的人都逃了,你一个水灵灵的丫头怎不跟大伙一块儿逃?反倒留了下来,本王远远看着你一双脚挺好,不像逃不了的。” 第五章 周念霜眉头微锁。这声调轻浮的样儿,她好似哪里听过,却想不起来。 “民女恭迎死王入城,今日愿将民女所有珍宝、房地契尽数献予死王,但求死王饶民女与民女身后百姓免死。” “喔?你献上那些珍宝、房地契是值得拿来邀功讨饶的吗?这皇城里的宝贝,只要本王想要便随意拿取,谁能耐本王如何?” 周念霜沉默,她自然想过这可能,死王早当皇城全是他的。 但她很怀疑死王一路挥军从东北打过来,只是想抢皇城里的宝贝,而非坐上大位,想坐大位的王,总不会蠢到将所有子民赶尽杀绝。 他扬眉,见她不答,说道:“抬起头来,本王倒想瞧瞧能逃而不逃的丫头,究竟什么模样。” 周念霜抬起头,迎上那张年轻的脸,登时怔住。 哪来的满脸横肉? 哪里身材粗壮? 哪儿又有凶杀气息和血腥味? 这……这是诓人的吧? 他丁点不像传言那个凶暴残酷、虐人为乐、杀人如麻的死王。 骗人的、肯定是骗人的…… 死王似笑非笑的瞧着怔愣出神的周念霜,伸手摸摸下颚,沉吟半晌,语气有丝几乎听不出的嘲谑,“本王这貌胜潘安的脸,确实让不少姑娘自愿投怀送抱,你该不会得了消息,知晓本王生得俊帅,对丫头们又忒是温文多情才不逃吧?这实在不太可能,一路上本王让人放了无数假消息,你要知道,坏事传千里,好事不出门,是千古不变的道理。 “本王这一路打来,遇上县城的子民多半逃光了,留下的姑娘家皆是病虚逃不成的,没道理你能先得了消息。你同本王说说,你为何不逃?” 周念霜无语,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死王,俊帅无俦得不象话已经是过分了,竟然还是个自恋的,甚至脑袋似乎有那么点问题的……怪人这是现实吗?或者是她忽然作梦了? 眼下的情况,歪到哪儿去了?周念霜脑子昏昏沉沉。 难不成,天下人全是让他的“假消息”给哄骗了? 能用假消息哄骗得来半个天下?可能吗?若真是,他也该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一早徐豫书安排的暗卫,混在人群前头,抽了抽脸,想着:他是死王?那个杀人如麻、残虐至极的死王?不会是个冒牌货吧“怎还不说话?”他弯下身子,脸朝她靠得好近。 周念霜能感受到他吐出来的气息拂在她脸上,这一瞬,周念霜的心噗通噗通的狂跳起来。为什么、为什么……这位王吐出的气……竟带了缕香? 周念霜怔住了,完全发不了声。 “本王晓得自个儿这张脸特别好看,姑娘家总对着这张脸皮发懵,但你也该醒神了吧?瞧你发懵这么久,难不成也是个身体病虚的?”死王笑说着,眼神转到周念霜手中的木托。“这明黄绸巾里,该不会是本王想的那个宝贝吧?”死王眼里透进一丝笑意。能够代表全城百姓出面发言的,可见不是个简单姑娘,而她献上的东西,自然也不会是一般俗物。 “民女斗胆请问,王想的宝贝是什么?” “辕朝的玉玺?是不?若是玉玺……你这丫头倒是个有心计的,从了本王如何?本王偏爱有脑子的机灵姑娘,待天下归我后,名位上不会让你吃亏。” 说他傻,他又能猜出是玉玺;说他精明,可他言语调性又像是个脑袋没长全的……偏偏要是个脑子没长全的,这天下能归他吗? 他是死王?真是吗? 周念霜看着那张又靠近的俊脸,思绪很久没这般混乱过了。 【第三章】 辕朝宫殿曾在安熙帝继位元年大肆扩建翻修,短短几年却因四王之乱焚毁了大半的皇宫,之后在靖王手里重建,没想到不满十载,灿新的宫殿又一回失去正主。 最后一波逃亡潮,也是最混乱惨烈的,连宫殿都是这般惨况了,遑论民间。周念霜原没把握周家能撑得过去,毕竟趁火打劫又赶着逃亡的地痞流氓不少,但阿书护了周家。若非那阵子有几十名院卫护着周家库房与质库库房,凭她一个拳脚不够灵光的弱女子,是不可能安然无恙撑过最后一波逃亡潮。 那些院卫看上去像是操练精良的兵卫,可徐豫书说那几十名院卫是他花钱招来的,她知道不是,却也没戳破…… 周念霜拉回远扬的思绪,看着眼前这座富丽堂皇的宫殿,几度易主又几度破败,这回死王入京,皇城并未被毁,只不过大小爆殿门窗显然因推挤踹摔多半毁坏,窗纸也多半破损。 近半年无正主掌理的宫城,花草恣意乱长,回廊、窗台皆覆上薄灰,成了荒凉模样。 她如被狂风暴雨凌迟过,暂时不太好使的脑袋,依旧没振作起来,只因稍早前,她被个脑子约莫真是没长全的死王拉进王宫,看着王宫里头荒凉破败的景象从眼前一波一波过,手腕被圈在死王掌心里的她,心情实在不是普通混乱。 这、这真是……太诡异的恶梦了。 他莫名拽住她的手往宫里奔,她能算是得了他青睐吗? 被拉拽着将偌大王宫整个逛过一圈后,她腿酸疼得紧,而死王那双走得飞快的脚,终于在一座朱漆略显斑驳的殿门前停下。 死王发出“唔”声,似是思索,转瞬,他回头,俊逸非凡的脸朝周念霜露出粲笑,“周姑娘,这毓芳殿暂时赏你住,本王决定将你养在这儿。” “你、你!”死王又点了点早先一同在皇城门前跪迎的两名汉子,对着两人笑咪咪地说:“你们两个忠心的,在殿外守妥了,仔细别让周姑娘伤着,万一周姑娘磕伤哪儿,本王可是会剥了你们两个的皮喂猪,机灵点看好姑娘!” 江植清、江植仁面面相觑半晌,才低声道:“是。” 他们全然摸不清这敌人是个傻的、还是个精的他笑起来如三月春风,和煦怡人,丝毫无半点杀伤力,压根像个毫无心眼又极为俊俏的富家贵公子。 可他方才却在几百名跪迎的百姓里,点了他们,且道:“你们两个忠心的,跟上来,护好你们的周姑娘了。” 被点名的江植清满心的震惊,猜不透死王是碰巧点了他们,或根本对他们了如指掌。 然按理说,初至京都的死王不可能明了京都状况,就连周姑娘都不晓得他们是受了主子的令,暗中保护周姑娘。 可若说真是碰巧,未免也太巧了点江植清、江植仁颇有默契,决定以不变应万变,总之,他们护住周姑娘便是。 死王朝他们笑,似是满意他们的回答。接着,他对周念霜道:“至于你,今儿个也别太累,稍稍收拾主殿,能休息即可。晚些本王找两个丫头过来服侍你,再帮你仔细收拾干净,保管今晚让你好生休息,一会儿本王会差人到周姑娘府上,带些细软入宫。 “吃穿用度,周姑娘暂时无须担心,虽吃用无法顶好,也不至于让周姑娘过得太憋屈,万事起头难,姑娘暂且忍耐,日子很快就过。” 周念霜越听越心惊,这个死王,不需要她说明便知道她姓周,言下之意,他也知道她住哪儿。 “您知道民女住哪儿?”她忍不住确认。 死王被她一问,哈哈大笑起来,过会儿,止住了笑,像猫逗弄鼠儿一般,视线对上她,那张好看得不象话的脸靠向周念霜,道:“本王这不都喊你周姑娘了吗?”说罢,他又哈哈笑了几声,语气谐谑,“以为是个机灵的,没想到是个傻气的,有趣、真是有趣极了!” 死王非常不庄重地掐了一把周念霜粉嫩的脸颊,满意地说道:“晚些本王若得了空,再过来同周姑娘说笑,进去收拾收拾吧,你乖。”说完那句“你乖”,死王自个儿倒是真愣了会儿,摇摇头,他领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了毓芳殿。 死王半歪着坐在那把天下有本事之人皆觊觎的龙椅,他那对墨黑深邃的眼,浑然天成的迫人气势,皆被那张好看得万分过分的斯文皮囊遮去好几分,乍看是个无害的。 唯有跟在他身边许多年的“肝胆忠诚”之臣才知道,大名鼎鼎的东北枭雄死王是名符其实可怕到骨子里的狠角色。 那些初见死王的人,十个有九个九,总是先因他俊逸洒脱的笑容迷失了神智,再让他那张比天上仙人俊美的脸哄去神魂,到最后……少数几个聪明、有本事能醒过神的,才会后知后觉发现,死王是个吃人连骨头都不吐的狠辣角色,不过通常已觉醒得太迟。 第六章 “王上,大军已布置妥当,王上抚民为首的旨意,属下也已遣人出城传达,不日王可正式登基,昭告天下。” 歪在龙椅上的死王,不甚在乎地哼了一哼,笑道:“登基之事暂且不急,本王还没学会怎么将这把龙椅坐正了,待本王将龙椅坐热了,再谈不迟。” 死王挥了挥手,招来另一名下属,又道:“本王暂不登基,立国号,不过该定清楚的礼仪、位分得先弄妥。辅君,这事劳烦你,明日早朝回报本王,礼仪你索性抄抄辕朝旧制,将不合时宜的改一改,至于谁该干些什么,本王想封谁什么位分,辅君应当清楚,对你来说也不是件难事,明日能完成吧?” 底下的张辅君,神情虽淡,但面皮微微抽了抽,这死王……就是个狠的! “臣遵旨。可否容臣先行退下?明日早朝,臣定完成王命。” 张辅君尽避有淡淡不满,仍是笑着接下王命,安排差事、位分、定礼制,于他确实不难。以他的本事与底下人手,只消一日夜即可。 何况辕朝皇宫里的藏书阁完好,参考典籍多着呢。今日一入宫张辅君便先差人巡过,藏书阁存书良好,未经多大破坏,书阁最大的损坏约莫是窗纸损了、破了,经典书籍多半安在,只不过全蒙上厚重尘灰,可见辕朝末年实在败坏,真正珍贵的经史典籍,在乱臣贼子眼里如无物,碰都不碰的。 一个不习经读史、宝爱典籍的王朝,能强到哪里去呢也难怪,靖王轻易让死王在忽尔河边一刀抹断脖子,喊都来不及喊,便身首异处。 总之,依死王的意思,就是明日早朝前,他连同底下人都别想得空歇息。 “你先退下吧。”死王朝张辅君挥手,转眼又交代几件要紧事后,他遣退一干人,继续歪腻在龙椅上。 两边挥扇的贴身侍女安静立着,死王有些无聊地叹口气,顺便在心头骂了几千回“贼老天”! 他弄不懂高高在上的至真神,究竟哪根筋没接好?竟让他堂堂一个死神保有一分神识,投胎下凡…… 不,他不是投胎的,他是被困入一个刚死的十三岁孩子身上! 照大道天理,凡休沐的神皆须投胎入凡,经历一个天界日后,重返神职即可休沐百个天界日。 他应当毫无神识的投胎为人,谁知贼老天竟让他保有一分神识,附在一个半大不小的十三岁伤重致死的孩子身上。 尽避孩子相貌不凡,其俊美程度与他为死神时不相上下,但保有一分神识活着,对他来说却是折磨啊! 一分神识能做啥呢?什么也不成,了不起能招来认识的神鬼聊聊天罢了! 其余,一概不能! 他没有无边法力、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什么都没有! 但他却清楚记得自己是个天界死神,成了凡人的死神,那一整个就是痛苦,想他身为天界死神时,凡人在他眼里全都是蠢的,而今他竟成了蠢的!这不是折磨是啥几十年的漫长一个天界日,在天上当个死神,没什么不好挨的,可成了凡人,用凡人的时间过日子,真是无聊又特别难熬啊! 真是贼老天!留他派不上用处的一分神识是在打什么如意算盘?等天界日过后,他绝对要杀到至真神跟前问个清楚,有这么折磨人的吗不,是这么折磨一个司职小神的! 他得生生熬过凡间几十个年头!对他这个在九九九号地球与一零三二号地球间来往,拘过无数人魂、看尽生死万象,见识过先进与落后的死神来说,带着一分神识附身,简直就是可怕的坐牢! 刑期啊…… 死王打了个哈欠,无趣又无聊,这个一零三二号地球的凡界连个基本冷气都没有!两个持扇侍女搧出的风,哪儿驱得了热? 在一零三二号地球,出门要不骑马、要不乘轿,再不就得走路,九九九号地球好歹还有车船、飞机可搭,平日有诸多娱乐可供消磨,打也打不完的在线游戏、体感游戏,有得玩,日子过得快……可他却困在落后无趣的一零三二号地球,实在令人哀伤! 日子无趣又无聊,他只好日日练壮这堪用的身子,闯荡闯荡无聊的天下,不能在线杀怪,他只好在落后地球打杀些该死的恶人,让日子过得不太无聊,有些起伏! 偏偏啊!偏偏贼老天彷佛认为他不够憋屈,不仅让他保有一分神识,还让他保有这副凡身十三岁前的记忆情感。 他可真够委屈的了! 身为凡人,他怀着超脱不了的七情六欲,被困进世间最无趣的“国仇家恨”,成了个铁铮铮的悲剧! 贼老天,贼老天! 死王呵欠连连,心知埋怨改变不了现状,说实话找乐子并不是太难,报报国仇家恨也是项乐趣,不过近来打杀得无趣,而平凡人见了他,要不就傻笑发痴、要不就被他刻意塑造的恶名声吓得早早逃逸,日子着实淡而无味。 忽然,他心头一亮! 那个周念霜,是他下凡前在一零三二号地球最后拘的人魂,不知她同月老谈了什么交易…… 死王坐直了身,一时兴起想逗弄周念霜。他拍拍双腿,站起来,对两个侍女道:“找几个人将宫殿以及本王寝殿收拾干净,落日前,本王不想看见一点灰尘。另外找两个手脚利落的侍女,到毓芳殿伺候周姑娘。” “是。”两名侍女福身行礼,她们是在东北时便近身服侍死王的贴身丫头,十分清楚死王看似无害的俊貌下,说一不二的脾性。 应声后,两人便赶忙奔出去办了死王交代的事。 他唇角微挑,缓步走出朝阳殿,从殿外台阶往外望去,辕朝皇城与他十年前记忆中的模样,相去不远。 他该让人将毓芳殿门的朱漆,重新上一回。 死王隐隐勾唇,偏头想,他要在最短时间内,让皇城恢复昔日生机勃勃的模样。 而周念霜,在这出纷杂无趣的人间国仇家恨剧情戏里,成了他唯一感兴趣的亮点,他挺好奇的,傻丫头跟心机鬼月老做了什么交易,才又重活过来? 他并非不能用神识招月老来聊聊,只不过动用仅有的一分神识,他得付上小小代价,何况心机鬼月老八成不会轻易说出交易的内容。 且走且看吧!逗弄逗弄周念霜,也是乐趣一桩,他缺乐趣缺得可凶了。 徐豫书双手负背,一身墨绿长衫的他静立在半山腰,俯瞰京都城的动静。 他回想几日前,死军整肃、有条不紊的军容,十分令人意外,入皇城的一万军兵,行军整齐肃穆,能一路行至王城,阵队不乱分毫。 他远远眺望,心思流转,再观望片刻屯守京都城外的三万军兵,极短时间内即于皇城四周布阵稳当,且扎妥了营。 他们错估了死王。徐豫书眉头深锁,这些年的消息来源,肯定有误。 徐豫书一层层深想,想得越深越心惊,诸多消息来源同时出错,意味着并非来源错误,而是有人全盘且彻底掌控了消息网,释放出想让世人接收的消息。 死王实力与智谋远比他们“得知”的高出许多,这些年于东北方的部署,十成九是白费了。 徐豫书忧心周念霜,她被死王带进宫,据其余暗卫们回报,死王还从几百人里直接点江植清、江植仁,说他们俩是忠心的,让他们护着周念霜。 徐豫书面色淡冷,仅微蹙的眉心泄漏了情绪,他估计死王早摸清皇城内的状况,江植清、江植仁恐怕身分也已被知晓。 死王摸清皇城到什么程度?带周念霜入皇城,又有什么打算? 徐豫书看着京都外,死军显然朝南布重兵,他往南山坳望,陷入沉思。 一会儿他身后有了动静,来人出声:“主子,江植清回来了。” 约莫半刻钟后,江植清轻巧飞落,徐豫书转过身,“周姑娘可还好?” “死王待周姑娘挺好,这几日午膳、晚膳都是同姑娘一道用。”江植清不敢隐瞒,死王这些日子总往毓芳殿去。 徐豫书面色更冷,“他对周姑娘,可有失仪?” “……”偶尔光天化日下,戏弄似的掐脸亲颊,算是失仪吧? “说!”徐豫书瞧江植清吞吐犹豫,冰冷又充满威仪的吐出一个字。 “偶尔死王会在宫女们面前,像是故意捉弄周姑娘似的……掐脸亲颊……他将周姑娘安置在毓芳殿,但不曾夜宿毓芳殿,两人在主殿用膳时,门窗皆是开敞的。除了脸颊、拉手,属下没见过死王有其他举措。” 第七章 徐豫书神情极冷,语气不咸不淡,问:“周姑娘反应如何?”她说她决定成为死王的女人,那话至今仍扎着心,令他疼痛。 “……” “说。”徐豫书语气平缓几分。 “属下无法肯定,瞧周姑娘表面温顺,又似是有些忍耐。” 徐豫书沉默,久久不语,江植清弯身低头,不敢抬眼。 “其他消息可有?”徐豫书问。 “听死王贴身侍女说,死王暂不打算登基,说是他还没学会将龙椅坐正了,待他坐热了龙椅,再谈登基之事。”说完,江植清蹙眉思索,他实在说不准,“死王看似相貌俊美、成不了大事的富家纨裤子弟,对事彷佛不太上心,可很奇怪,死王身边的人对他十分恭敬顺服,且办事严谨利落。” “你听说的那些,是死王贴身侍女亲口告诉你的?” “是。” “应是死王特意让那侍女说给你听的。”徐豫书道。 “咦?是吗?”江植清愣了一刹,细想片刻,“这有可能,属下与那宫女并不熟,前日在御花园遇到便闲聊起来,没几句话,侍女就说了死王首回坐上朝殿龙椅的事,态度有些轻佻,且带了几分取笑死王的意味,不像平日死王身边人办事的样儿。” 徐豫书沉思半晌,道:“看来我们以往从东北得到消息,全是死王放出来的。” “主子的意思是,死王刻意误导我们?这可能吗?” “自然可能。你瞧,”徐豫书指了远处死军的屯营布局,“主力军不到一日时间便集中于皇城南方,正是我们兵力分布的方向,死王肯定异常清楚皇城情势,包括我们的一举一动。” “这……”江植清眺看城郊,万分心惊,“主子,我们还照计划打吗?” “不打。”徐豫书不疾不徐道。 “接下来,主子有何打算?” “化整为零,静观其变。南山坳的轻骑,近日将以百姓模样归回京都,以及城郊外十余村落里,我们等。” “等?”江植清不明白。 “攻其不备,方能抢得先机。死王显然知晓我方存在,且有了防备,我们暂且等,伺机探虚实。死王应早知你身分,你回去后仔细小心些,凡事以周姑娘为先。” “属下明白。” 【第四章】 不过十余日,整座王宫恢复簇新灿亮,不见花草恣意蔓长,大小园子里花叶整理得井然有序,花叶合宜相衬,亭台、楼阁、回廊、小径,光洁明亮不见灰尘,让人快想不起来,几日前入宫初见荒凉萧索的模样。 自死王入宫第二日颁布仪典法制后,短短几日王宫里便上了轨道,那些随死王入宫的“东北派”个个机灵利落,盯着后来几日招入宫的婢女以及前朝内监们谨守仪典行事,不到半月光景,王宫秩序已然与旧时辕朝相去不远。 今儿一早,周念霜用过膳,来到御花园里养花,跟在她身边的勤湘也一并帮着她。 其实御花园里的花儿并不归她养,只是日日在王宫里闲来无事,与先前她过惯的忙碌日子差异太大,她闷得慌,便向死王问了声,可否让她养养御花园里的牡丹花圃。 死王当时瞧她好半晌,忽然说道:“昔时辕朝安熙帝宠爱的董妃居于毓芳殿,闲暇无事也爱养着御花园的牡丹花圃。” 周念霜思绪飘游,抓着那些看似无关的小事,桩桩件件地想着。 她想着勤湘进宫那日,她有多惊讶,因为勤湘是死王差人去城郊外带领进宫的。 那时死王脸上一丝淡淡的得意,朝她笑得好不得意,说道:“念霜问过本王可知道你住哪儿,你瞧,本王不仅知晓你住哪儿,连你的贴身婢女都替你找进宫了。念霜可感动本王对你的用心?” 当时的她并无感动,惊讶之外,就只有大大的惊吓。 能找到勤湘,意味着死王对她家里有哪些人,早已是一清二楚。 没多久,死王又接着说:“本王已命人整理与王宫极为相近的宁王府,择日会将周老太爷、周老太夫人接入宁王府安顿。”一会儿沉默后,死王又道:“念霜无须感动到无法言语。” “……”她压根是惊吓到无法言语。 周念霜修剪了被虫蛀咬的枝叶,心思忧恍,她摸不清死王打什么主意。 近日她听了些耳语,毓芳殿是安熙帝最爱宠的董妃所居,而董妃是宁王生母,当年若无变故,宁王将会坐上辕朝帝位。 周念霜想得心惊,她猜阿书即是民间传言,被送出京的宁王嫡长子,如今辕朝唯一幸余的血脉! 死王该不会……也知道阿书?他究竟想如何拿着花剪的周念霜,忧思加深……她不能让阿书有事,该怎么办呢? 花剪在周念霜食指边,她想得入神,眼看剪子就要对着指肉落下,差点见血的刹那,她手上利剪让人握住了。 “爱妃,何事想得如此出神?” 声音太熟悉,不需抬头周念霜也知晓此刻握住她手的,正是让她心烦意乱的死王,但那声“爱妃”是她错听?抑或是死王错喊? 周念霜低头,福身道:“王上万安。”决定当作没听见妥当些,她想。 “爱妃,不必拘礼。”死王拿过花剪,那声“爱妃”喊得更清晰明确,特意喊清楚给她听,不信她能继续没反应! “您……何故喊民女……爱妃?”没名没分的,这样乱喊是闹她的吧“咦?本王不是早该如此喊爱妃了吗?”死王又朝她靠近,几乎要贴在她耳边说话,他早发现,每每靠近,她雪白的肤颊便会瞬间染上粉色,很是赏心悦目。 周念霜蹙眉,鼻间又闻见那缕特别的香,她不懂男人怎能天生带香。 “爱妃双颊生嫣,甚是好看。”死王掐了把软嫩颊肉,逗着她轻笑。 她下意识偏了头,明明该讨他欢心却忍不住想闪躲,这段时日见宫里女子对死王讨好、崇拜、羞怯、景仰、爱慕……各种神情模样,她实在有些生厌。 这男人不过是有张忒好看,几乎可比仙人的脸皮,还有啥? 那些他从东北挥军而来,一路上投靠他的“虚病”姑娘们,个个娇俏美艳,现下被他宠养在各宫院,她甚是怀疑那些姑娘真是虚病的?兴许是他刻意瞧着美艳,用那张漂亮脸皮将人哄来,一路从东北带到了中土。 打仗打到顺带收拾足以填满整个后宫的美姬宠妃,他也真不容易!周念霜心中暗讽。 这辕朝天下,居然被个地痞纨裤给拿去,太不可思议!她已无数次如此感叹。 “爱妃的小脑袋瓜子,在想什么呢?脸上表情如此精彩。”有趣极了,八成是在心里骂他。 女人啊女人,确实心如海底针,教人摸不着。 他晓得,她对着心上人说,她打定主意要成为死王的女人……他得到的消息难道有假? 死王织就的情报网是一等一的,京都大大小小事,在他还没领军打进来之前已摸得透澈清楚。 说句难听的,谁家死了鸡鸭猪狗,只要他想知道,就能得到准确无误的消息。 周念霜想成为他的女人却闪躲他,在心里骂他,又对着他卑躬屈膝,她心里究竟盘算什么? 她跟心机鬼月老的交易,莫不是跟他有关? 要不,她大可跟心上人徐豫书双宿双飞……据消息来报,她对徐豫书显然是有几分情意的。 死王敛下眼睫,沉吟寻思半晌,一边把玩着花剪,周念霜那几分情意,居然令他感觉不甚痛快。 凡人就是这样,喜怒哀乐明显又冲动,压都压不住。 他这是在不痛快啥呢?在他眼里,女人不过是团肉,再美的女人都勾不了他的兴致。 可周念霜似乎有些不同,因为她是他放假前,在一零三二号地球拘的最后一抹人魂吗?抑或是因她同月老做了交易,他才待她不同? 死王脑子转呀转,难得有人能让他如此“抽丝剥茧”,却还理不出个头绪来。 越来越有趣了。 他又想起,他拘她魂时,他雪白羽翅金光微闪,那是从未有过的。 不,有过一回,他雪白羽翅在漫长的宇宙流光中,曾因为一抹人魂而金光微闪…… 但可能吗?四一二号地球已被毁灭,四一二号地球的人魂们早已归回宇宙大道不再轮回,不再存于三千亿婆娑世界。 人类不知,宇宙真貌是无数平行时空织就而成,无数平行时空,意味无数地球存在,生生灭灭的不仅众生,无数星球也在生灭中轮回。 他忽然想起四一二号地球那灿亮人魂……那个曾教他痛彻心扉的美人儿…… 第八章 以地球时光来说,那早就是千万亿年之前的事了。 后来的他在九九九号地球与一零三二号地球间游走,拒绝靠近八百号之前的地球,在千万亿年地球时间过去后,八百号之前的地球会陆续毁灭。 他不愿再看星球生灭,那会让他感伤…… 欸!再不济,他也是个修练有成的小神,学人类感伤个屁呢! 死王拉回思绪,如今当个不人不神的凡人,他自然得尽职当个凡人妥当一些。 徐豫书……徐家的血脉……死王想着,却决定不了如何发落他,至于眼前的周念霜,她既是徐豫书的心头宝,又是跟月老做了交易的女人,他可得好好地“养”着了!总有益处的,他笑着想。 “请王上勿再捉弄民女了!” “此话何来?本王哪儿捉弄了爱妃?”死王眨着眼,不肯认。 “民女并非王上的爱妃,民女惶恐,恳求王上勿再唤民女爱妃。”周念霜福身垂首。 “爱妃是在责怪本王未先与爱妃行过大礼,是吗?成,本王交代下去,与爱妃十日内行完大礼,爱妃可满意了?” 周念霜无语,他向来这样弄拧别人的意思吗? “不知爱妃与本王的大礼,能不能顺利,毕竟难保没人想从中作梗。照本王之意,为免夜长梦多,行大礼前,爱妃与本王先行了敦伦,生米煮成熟饭后,让那想从中作梗的死心而退,爱妃以为本王之计如何?” 她不禁皱眉,他在暗示什么?阿书吗?这算什么计“爱妃如此福身垂首,屈着腿不酸,本王瞧着都心疼得酸了。”他伸手托住她手肘,想扶她起身,未料,她却明着抽出了手。 这算是大不敬吧?死王似笑非笑地哼了声,带着淡淡嘲讽。 “爱妃倒是有性子,惹恼本王,恐怕爱妃就是长了一百颗脑袋也不够本王砍。” “民女只一颗脑袋,王上若要砍,砍去便是。” “啧!这倒奇了,爱妃费尽心思张罗了大半京都宝贝,等在城门口献给本王,求本王饶爱妃不死,到头来却是不怕死?既不怕死,何苦心机费尽求饶?若说爱妃贪的是荣华富贵才想方设法留在本王身边,如今本王意欲封妃,爱妃不赶紧上前讨好,竟闪躲起来? “本王真是好奇了,爱妃心里算盘是怎拨的?爱妃真不怕死?本王若是连周老太爷、周老太夫人的脑袋都想砍,爱妃怕是不怕?若不怕……你活这回不是白活了?” 周念霜脑子听完他那长长一串话,直觉哪里怪,却来不及深思,只听他说到想砍爷奶的脑袋,心便慌了。 她连忙跪伏下来,软声讨饶,“请王上恕罪,民女不懂事冒犯王上,罪该万死。” “人怎能万死?顶多一死。”他讽道,见周念霜跪在跟前,心里竟不太舒爽。他伸手搀她起来,“本王再有本事,也不能让爱妃死一万次。起来说话!” “请王上莫要为难民女家人。”她仍跪着,不肯起来。 “罢了,逗着爱妃玩呢!起来,爱妃跪着,本王心里不舒坦。这样吧,本王承诺往后不管爱妃何事恼了本王,绝不罪责于爱妃家人。”这丫头为爷奶重生一回,也不知同心机鬼月老签了啥鬼合同,拿她爷奶逗弄她,是挺不仁的。 “王上此话当真?无论民女如何,王上绝不罪责民女家人?” “自然当真。”死王淡淡扯了抹笑。 她有些不敢相信,难不成死王真对她青睐有加?动心了? 周念霜想了想,又觉得没这样简单,感觉死王像是逗着她玩,而非真喜欢上她。他待她是比王宫里其他女人好些,但所谓的好,就是说话的次数、找她陪膳的次数多些。 两人独处时,她不觉得死王待她是心上人的样子,他不曾像阿书用满是情感的眼神望她、不像阿书会宠溺的轻摸她的头。 从前她迟钝,不知阿书心里有她,直到她重活之后才一点一滴感受到阿书对她的不同,那般明显、情潮饱满四溢…… 在死王眼里,她未曾见过与阿书同样的热切情意,死王看她的模样比较像是看见有趣的特别物品,好奇万分引他想一探究竟。 至于她究竟哪里引发死王的好奇?她着实想不明白。 她又想,其实她已不介怀能不能活得长久,死过一回后,她看得有些淡了。人之所以怕死,大概是以为死后是虚无、绝对的灭绝。但她听见死神说,若不重活,祂要带她的魂去投胎。 这样想来,死了又能再活,也没啥可怕的。她唯一放不下的,如今只有爷奶了,希望他们安好,得享天年,别因为她而死于非命。 “爱妃又神游去哪儿了?”见她出神,久久不说话,死王笑问。 “民女斗胆,但愿能得王旨,保往后家人不因民女粗率恼了王上而受罪。” “爱妃的意思是口说无凭,要本王白纸黑字画押吗?”他皮笑肉不笑地说,身后跟随死王多年的贴身女侍,暗暗心惊,敢这样不信王上的,周姑娘是头一个啊。 她垂首不语,意思很明白。 “也是,没下旨意,确实口说无凭。得,本王回头写,爱妃今晚可愿意侍寝?爱妃若肯,本王也干脆,一会儿旨意直接送到毓芳殿,如何?” 周念霜顿了半晌,他不会是早算计好,挖妥了坑逼她跳吧? 她能不跳吗?暗叹口气,牙一咬,她低声道:“民女自然肯。” “成交!爱妃且回毓芳殿候着,本王尽快差人将旨意送到。如此容易得了两只免死金牌,今晚爱妃可得好生伺候本王。若是让本王满意了,爱妃倘若还想为谁求免死牌,本王可考虑考虑。”他勾起她的下颚,笑出几分邪魅。 日光晒在她粉嫩脸颊上,好似扑上层金粉,一时他竟觉光彩炫目,忍不住用拇指抹了抹她颊上的肤。 一刹那,他回过神,转而对跟在她身后的“张三”“李四”、,唤道:“你、你!张三跟李四,” 他指着那两名仆人打扮的精卫,“你们两个忠心的,可别强带你们的主儿逃了。本王爱妃若是自愿跟你们逃,自是另当别论,若让本王知晓你们胆敢强胁爱妃出宫,天涯海角本王都能追到你们,让你们生不如死。” 江植清、江植仁面面相觑,他们不仅被改了名,且被恐吓了! “你们听进去了?”死王眯着眼问。 “听见了。”江植清、江植仁同声道,不知为何,他们越发觉得死王……是个可怕的。 “爱妃回毓芳殿,仔细为今晚准备准备,本王期待得很哪。”说罢,他将花剪递还给她,又交代了句,“爱妃可别再神游,小心伤了。”便快意笑着离去死王的笑声逐渐远了,周念霜望着那远去的人,眉头深锁。 回到毓芳殿,周念霜端着花瓷杯轻啜一口茉莉茶饮,听送茶片来的宫女道,茉莉花是死王亲手晒的,然后差制茶师傅混入顶级冬茶里烘制出茶片,死王从未拿来打赏过谁,她是第一人。 周念霜喝着茶,坐在花厅里,一双漂亮的眼巡了圈花厅,柜里有对上好鸳鸯青玉花瓶,工匠据说是辕朝一等一的玉雕师傅。 周念霜又啜了口茉莉茶饮,从花厅望入写字阁,暗红长桌上的墨品,是从大南方送来的珍品,墨条上一对烫金龙凤栩栩如生,墨砚台子刻着展翅凤凰、墨砚盖子则是金龙祥云。 至于死王遣来的内监,也是前朝在安熙帝近身服侍了十多年的老太监,死王不知哪来的办法,在京都城郊外二十里小村里找回来的。 她入宫不到半月,原来感觉自个儿像是被贼人掳进了强占的王宫里,可才几日光景,她竟觉得这十几日前还荒凉的王宫、那自称王的“贼人”……一日比一日有王朝风范,而非如她当初想象的,死军是群目无法纪的莽夫乱贼。 如今的宫女们、内监群与禁卫兵,个个井井有条,按照规仪行事。 这样想来,死王绝不是个简单的。 周念霜认真地想过后,出了声,“勤湘,你把张三、李四唤进来。” 勤湘一听,噗哧笑出来,“小姐,他们不叫张三、李四。” “你知道他们的名?” “知道,一个江植清、一个江植仁。” “亲兄弟?” “是。” “你唤他们进来,别让死王遣来的侍女靠近花厅。” “知道了。”勤湘赶忙出去,唤来江植清、江植仁。 江植清、江植仁恭敬的站在周念霜面前,其中一人开口,“周姑娘可是想清楚了?” 周念霜睐他一眼,“你是江植清?还是江植仁?” 第九章 “属下江植清。”他抱拳行礼回答。 “你们是阿书的人吧?”周念霜问,原以为他们是死王随意点来的,直到最近,她越发觉得死王是个深藏不露的人,他的心机全被那张好看的皮面给掩盖了。 江植清、江植仁互望一眼,沉默了会儿,江植清答:“是。今晚的事儿,请周姑娘务必想清楚了,属下随时可护周姑娘离开。” “你们觉得我走的了?死王肯定知道你们的身分,才叫唤你们两人『忠心的』,他在城门外一大群人之中点了你们两人,绝非随性而致。今日就算我走的了,我也不能走,我需要他的旨意……” “周姑娘认为死王是个守诺的人?”江植清蹙眉,“周老太爷、周老太夫人,公子护的了,姑娘大可不必忧心。” “不,我有我的理由,我不能走。”周念霜叹气。 她不禁回想重生前的“奇遇”,月老说过,“唯有他爱上你,中土百姓命运才能改变,战乱将很快平定,中土方能迎接下一波太平盛世。” 月老的另一层意思是,死王是开创下一波太平盛世的帝王?是吗? 周念霜蹙眉想,若真是如此,阿书这些年的沉潜、苦心全要白费了。 倘若阿书真如她猜测的……这天下该是阿书的。 然而,若上天注定了辕朝彻底覆亡,而死王是中土引来下一波盛事的帝王,谁也无法与命运对抗。 月老说过,“所有将发生的事依旧会发生,你可以改变你与爷奶的命运,却无法阻止该发生的大事。” 她无法改变注定好的命运,只能改变她与爷奶的命运,那么阿书的命运呢? 若阿书注定得不到天下,她能不能想办法护住阿书的命? 她脑中忽然想起死王略带嘲讽味的话—“……今晚爱妃可得好生伺候本王。若是让本王满意了,爱妃倘若还想为谁求免死牌,本王可考虑考虑。” 死王果然什么事都通透知晓的吧。 把所有事兜转起来,细细理过之后,周念霜不得不叹息,那个男人……可怕至极! 不用一兵一刃便让人闻风丧胆,顺利进入京都城,光用“计”就拿了半边天下。 那男人登基,是百姓之福吧?他未损兵卒、未伤百姓便轻易入了城称王为帝,好似她用最少银钱得了大半京都城。 然而,她是死过一回,窥得先机才能趁势得利。 可死王不知天机与命运却能用计窃取天下,他很有本事,轻易斩杀靖王于忽尔河畔已让人吃惊,但真正可怕的,是能不费兵卒一路从东北入京,未到京都城却已详知京都一切景况。 周念霜想到阿书,她猜……死王绝对知道了。 “阿书……是宁王爷的嫡长子吧?”周念霜问江植清。 “这……恕属下无法回答姑娘。”江植清垂首。 “无妨。你们认为死王知晓你们的身分,却不知阿书的吗?”周念霜低喃,浅浅叹息后又问:“你们能帮我带话给阿书吗?” “姑娘请说,属下定将话带给公子。” “请阿书尽人事,听天命。强求不来的事,勿以命图之。人能好好活着,才是最要紧的,念霜希望阿书好好活着。” “姑娘认为公子会输?”江植清难得显露不满情绪,“姑娘是否太早选边了?” “我并非选边,我有我的顾虑,不求你们能明白。总之,请将我的话带给阿书,你们回阿书身边吧,留在这里不过徒增危险罢了。” “公子命我俩保护周姑娘。”江植清说。 “死王不会伤我。”不知为何,她有这种直觉,死王或许不青睐于她,但绝不会伤她。连她都不知她这是打哪儿来的信心。 “属下不能违抗公子的命令。”江植清为难道。 “你们若真忠心为主就该为阿书想,这样来来去去,难道死王身边没高手?不会跟着你们? 回去跟阿书说,我心意已决,这辈子我只能是死王的女人了。” “周姑娘!”江植清急了,周念霜在主子心里的分量,他比谁都要清楚。“公子对姑娘的心意,莫非姑娘不明白?” “明白,却只能辜负。是我对不住他,若来生可能,但愿念霜能报答阿书。你们回去,别再来了,你们可告诉阿书,若你们再来,我会告诉死王你们的身分。” “周姑娘当真会如此?”江植清不信。 “我不会,但你们要这样告诉他,并说服阿书相信我真会如此,倘若你们真为他好……我不希望阿书出事,相信你们跟我一样。” “周姑娘,请恕属下冒犯问一句,死王除了那张脸皮子生得比公子好一分外,哪里比公子好? 他在这王宫里拥有许多美人,心里何止姑娘一人,可公子心里只有姑娘。倘若将来公子问鼎天下,选了公子,姑娘就是—” 周念霜挥了挥手,打断江植清的话,道:“我晓得你想说什么,却不想多解释,你们当我是爱眼前富贵与死王那张好看的皮相亦无妨。”周念霜不愿再说,她的遭遇如何对人解释?怎么对人说她死过一回,同月老做了桩交易? 既然说不得,也只能认命。 “你们回去阿书那儿,我得为晚上……准备准备。” 江植清、江植仁没再多劝说,相偕离开了。 【第五章】 日头西斜,没入山背,朝阳殿里烛火灿灿,回廊底下一盏盏玲珑花灯早早点上,十多日前荒凉的王城,如今淌在盏盏灯河流光里,恢复昔时的富丽堂皇,华美璀璨。 死王歪斜在暖阁榻,手执一份奏章,另一手抓起一把核桃仁,时不时往嘴里塞一颗,边嚼着边阅览奏折……他悠忽地想,帝王这份差事真不是人当的! 光是张辅君一个人呈上来的奏章就能迭成一小山,更别说其他人的了。 不过他也没啥好抱怨,底下人个个干事利落,精得跟鬼似的,不,很多鬼都没这些家伙厉害,少了他很多烦心事。 入宫不到半月,朝事越来越有模有样,邻近省分得了消息,十个有八个省辟都上过奏书“庆贺”新朝,至于那剩下两个有气节点,巴望前朝能复兴的省辟,他暂时不想“动”,张辅君与他想法相同,只要让上过贺章的省跋紧过好日子,其他省辟早晚要归顺。 没有人想过打打杀杀、民不聊生的日子,能安稳度日,谁还会拿命拚呢?谁坐帝位,百姓其实根本不太在意。 张辅君奏请先将上了贺章的省辟封高一级,一年赋税减半进国库,余半赋税赏晋封省辟,愿意回乡屯垦的良民则减免两年田粮税,买卖税不减,所有赋税仍照前朝旧制,方便省辟行事。 “新朝”初立,国力尚且空虚,以养民为主,照张辅君的盘算,不需半年,前朝省辟应会全数归服于死王。 死王拿着张辅君的奏章,又咬了一颗核桃仁,思忖,如今唯一的变量是……徐豫书。 这些赏来赏去的折子,只要出于张辅君,他向来就是准奏的分儿。 底下人太强,当皇帝多无趣,没丁点挑战性,还是打打杀杀好玩些。 死王咬着核桃仁,深感无聊地想,徐豫书啥时要打呢?他着实无聊得慌啊。 贴身宫女在他身后规律轻缓搧着扇,那猫挠似的微风拂得他有些气燥。 这时,耳尖的他远远听见来人极轻的脚风,他挥手出声,“你们全下去,守在殿外,没本王允许,谁也不准进来。” 几个宫女、内侍太监同声应了是,退出内殿后,那脚风极轻之人,一身黑色劲装,蒙着面,从无人看守的偏窗跃进殿来。 “王上万福。”来人立即跪伏至死王跟前行礼问安。 “起来。情形如何?” “周姑娘从花园回毓芳殿后……”来人将后来毓芳殿里的对话,一字不漏陈述了一回。 死王点点头,塞了几颗核桃仁入口。他边嚼边笑,那丫头,哪来的信心认为他不会伤她死王将来人回报的对话想深了,他几乎能肯定周念霜同月老的交易与他有关。 心机鬼月老是想整他吗?要周念霜当他的女人或者,他占据的这副躯壳,早早跟周念霜绑了姻缘线? 来人见死王沉默不语,又道了句,“公子再两刻钟到毓芳殿。” “喔?”死王挑眉,兴致来了,他挺直身瞧着蒙面男子,忽然好奇问道:“本王有时忍不住要怀疑,你是不是徐豫书的『反间计』,在本王面前称呼他公子,听来倒像徐豫书才是你的正主儿。” “属下万死不敢对王上存有二心,只不过……”来人住了口。 第十章 “只不过啥呢?”死王靠近蒙面男,盯准了他的眼。 “徐公子是个良善的人。” “本王是坏人喽?”死王嘲讽笑。 “属下从未……” “罢了!”死王打断他,“你跟在他身边几年,足以肯定他是良善的人?” “公子待底下人,极为仁善。” “哼。”死王不以为然哼了哼,“王靖仁善面具戴了多少年?整整二十二载,直到他煽动三皇子、四皇子争大位,引发使辕朝覆灭的四王之乱,他以勤王为名,软禁安熙帝,斩杀四王,逼安熙帝退位,自个儿称帝。良善?没盖棺前,谁都评论不准。” “属下明白了。”来人垂首。 “不过,人心是软的,也是偏的。你跟在徐豫书身边这几年,离他近,感觉徐豫书良善也无可厚非,总之别误正事即可。这天下,谁坐大位,本王不是真心在乎,有贤有德、造福苍生之人能坐上大位才是百姓之福。徐豫书若真贤德良善,且有本事抢下大位,本王并非不可让贤,好歹他是徐家人。”死王笑了笑。 “大位自是王上莫属—”来人紧张着,想说些什么,却让死王打断了。 “别说废言,两刻钟将至,走!咱们赶紧站墙角,听戏去。” “王上!”蒙面男子喊了声,王上时常出格,没个王上的样,他是快要习惯了,但听墙脚这种不上道的“小事”,实在该让属下去就好。 死王见他眼波起伏,笑着:“你要知道,看戏听戏,自个儿到场才过瘾,你虽记性好,能一字不漏转述,但本王听着少了点趣味儿。走吧,趁你家良善的公子还没来,咱们寻个好角落,看仔细你家公子跟周姑娘的戏。” 蒙面人无可奈何,瞧王上从偏窗悄无声息地跃了出去,他只得默默跟在后头。 死王在花厅外头一扇偏窗蹲着,蒙面男子也挨在后头蹲着。 这……成啥样儿了?堂堂一国之君隐伏在偏窗底下,就为偷听别人的“私情”。挨在死王后头的随从,忍不住想起多年前的事—当时,他是靖王麾下一等侍卫,有几分本事,其实也是徐豫书在靖王身边的眼线。靖王见他功夫不错,让他跟西侯将军出征。 那年东北死王正打出名号来,靖王忧心死王坐大,派了朝堂上唯一勉强称得上“骁勇善战” 的西侯将军出马,本意是要西侯将军守住东北忽尔河界,别让死王打过来。 谁知西侯将军是个好大喜功,却无啥实力的草包,大军才抵达东北,竟贸然下令要打过忽尔河,他领了西侯将军令带前锋队过河,那惨烈状况……他至今回想仍是心惊。 五千人前锋队,才过河几乎就被歼灭!死王有种可怕兵器,能从两百余丈外射出火球,火球落下之处便是一阵轰然爆炸。 他非常不甘,国仇家恨未雪,就被个蠢毙的西侯将军给害死在沙场上,看着火球一颗接着一颗飞扑而来,他脚程快,领着几个功夫也好的,往前奔冲。 未料,火球之后,是箭海扑面而来,他的大刀盾牌挡去身前百箭,手脚却中十数箭,他仍不甘心,死命地朝前冲,可最后犹是失血过多倒地。 即将昏迷前,一匹骏马奔驰前来,上头坐着一个面貌俊美如天神的男人,男人对他笑道:“我最欣赏不怕死的了!来人,抬他回去,给他找最好的大夫,本王要他活下来。” 大半月后,他醒过来,榻前就见那面貌俊美如天神的男人端着药碗,发现他醒来,端药碗的男人落坐,朝他一笑,那……真是颠倒众生的笑! 除了徐公子之外,他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人。 端着药碗落坐的他,舀了一杓喂他喝下,才道:“你昏睡大半月,本王实在快要不耐烦,很想把大夫的皮剥下。” 他头昏脑胀,对着那好看的男人,还有一杓杓送入口的药,不知如何回应。 “本王都快怀疑号称东北神医的大夫根本不神,幸好你醒了,要不本王铁定炸了东北神医馆的招牌。是男人就把药碗一口干了,你要本王这样一口口喂到何时?”男人索性将他扶起来,药碗被塞进他掌心,瞅着他。 他手明显无力,但仍颤抖着把药喝光了。 “好!丙真男人!本王就是你们西侯将军想杀的东北死王,看你是个人才,本王养着你,等你身子好透,咱们上格斗场,给你一个月,一挑一,你要有本事杀了本王,本王让人护你过忽尔河回西侯将军营报功。若没本事杀本王,那就降了本王,往后忠心效力于本王,荣华富贵有你一份,绝不会让你吃亏。” 他瞪着那张好看的脸,着实说不出话来,这死王没有半点王的架子,让他大半月没派上用场的脑很混乱! “你叫什么名呢?” “……”他依旧沉默。 “你不想说也无妨。赶紧把身子养好,咱格斗场见,本王等着你。”说完,死王便离开了。 两人再见面,已是两个月后的事。 后来,他们真在格斗场上打了整整一个月,他天天输,从三招落败打到最后他能挡下死王三十招。 三十招已是极限,死王的功夫,他只能用深不可测形容。 在格斗场上,死王的吼叫、斥骂……与指导,至今仍彷佛历历在目。 “喂!要本王说,张三啊!你明明不是个蠢的,这招咱们打几回了?要这样挡才成!你这样,何时才能赢得了本王呢呿。” “小李四!你这招哪儿是想杀本王呢?你是想给本王搥肩吧?本王生得俊俏,被男人爱上也不是没有过,不过本王无龙阳癖,你的心思本王只能辜负了。唉!咱们歇会儿,本王来示范……” 格斗场上,死王将他的招式改了,打一回让他瞧,果真比起他原来的致命,他却仍是伤不了死王分毫,连衣角也摸不上。 “欸欸欸!张三啊张三,本王上回教你的招,你怎就使得这么软?真让本王汗颜,到底是本王不会教徒弟,还是你张三没悟性啊,当真要逼本王发狂吗?啧啧!” 他们天天在格斗场上打,三十日过去,不知不觉间他武艺竟精进不少。 最后一日,死王拎起他衣襟,轻而易举将他整个人抛出格斗场外。 死王站在格斗场上,真真像个睥睨一切的王,居高临下看他,说:“能挡下本王三十招,其实到外头打,你大概找不到什么对手了。张三还是李四啊,咱打了整整三十日,你降是不降? 若不愿降,你走吧。冲着咱师徒一场,本王不为难你。” 师徒一场?当时的他觉得很晕!他几时拜死王为师了后来,他选择不降,其实也不信死王真不为难他。没想到,死王当真让他走,他一个人忽尔河过了大半,将事情想一遍,又默默走回头降了死王。 再后来,辅君同他说了一席话,他更加肯定向死王效忠是再正确不过的…… “你想啥呢?”死王压低声,推后头人一把。 “属下想起当年王上救了属下的光景。”时时不像个王上、时时做出格事儿的王上,人到了帝都,坐上龙椅,还是出格。 “记起本王的恩德来了?哼、哼,本王还是比你家徐公子好些的吧!”死王哼声。 “……”并非如此,好吗他是想着,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用在王身上再恰当不过了!对礼节满不在乎的出格性子,看来这辈子是没得救了。 须臾,死王开口,“人已经快到了,没听见吗?别再神游。蹲低些,贴紧墙,要是让你家公子发现,本王看不了戏,有你受的。你家公子功夫颇高,大概能跟本王过上五十招,不错、不错!闭息。”死王声音极低。 瞬息间,一抹黑色身影疾速飞掠而过,窗扉被无声推开,瞬眼间黑影飞进毓芳殿。 周念霜靠在暖阁桌上,望着一盘棋子布过半的棋盘,似是在思索下一步该走哪儿。 烛光摇曳,她转而拿起小剪修去黑浊的烛芯,搁下剪子,她又对棋盘发怔。 她想起后来京都城百姓大多已南逃,有两月余的宁静时光,白日里质库没什么事忙,她就在铺子前堂看书喝茶,黄昏回府,烧几道菜同阿书一块儿用膳,饱食后,阿书陪她下棋、或者听她弹筝。 如今回想起来,那时他们过得像对寻常小夫妻,白日阿书总不在,忙什么,她也不过问,日头偏斜后,阿书会上铺子接她一道回府。 周念霜瞪着棋盘,她……是太过后知后觉了!阿书同她过那段日子的心境,必定与她不同,她的心思全想着死王进京都后该如何应对……她晓得她注定好的命运,但阿书不知。 第十一章 阿书他……今日会难受吧!她真不该…… 忽然一道黑影,来人转眼已坐到暖阁榻上面对她。 周念霜吓了一大跳,看清楚是谁后,她张嘴愣怔片刻。 “阿书……”终于喊出声,一时却不知该说什么,或许在她心里隐约也猜到他会来。 “小姐这盘棋,下得不错。”徐豫书低头扫眼棋盘,他在她身后立了片刻,她的模样,全印在他心口上。 “你不该来的。”她低叹一声。 “小姐喜欢他吗?”他眼帘一眨也不眨地瞧着她。 要说不喜欢吗?似非如此。但喜欢吗?又答不上来。徐豫书突如其来的问题,她竟无法回答。 徐豫书看着烛光下,周念霜眼波里最细微的流转,心隐隐地痛了。 “才多久时间?”他走近,执起一颗白子捏在指间,“他真那样好吗?对小姐好到足以令小姐动心?”这一刹,徐豫书指间的白棋,无声碎成粉末。 “阿书,我有我的苦衷。”周念霜咬牙,看木桌上的粉末,知晓她有多伤他。 “是苦衷吗?我倒觉得小姐是情不自禁。他们说,他生得极好看,赏小姐的都是上品,小姐喝的茶也是他亲制的。他做的,往后兴许阿书也能做得到,除了比我生得好看……” “不是这样的!”周念霜看他眼底压抑的难过,彷佛有人拿了刀生生割她的心!“真不是这样。” “那又是怎样?”植清回报她今晚要服侍死王,他几乎想也不想,一路从南山坳飞奔而来,三十里长路上,他多怕来得太迟,多怕她已经是死王的人。 “小姐十二岁为阿书做的傻事,阿书从来没忘。那年我让西夷来的探子过了重伤寒,一阵冷一阵热。小姐竟然听信蒙古大夫说阿书气血不足,若能一日喂血三回便能挺过伤寒。小姐割腕,每日割上三回,喂阿书喝血……”当时的他严重昏迷,根本不知发生何事。 直到他醒来,发现她竟将手腕贴在他唇边,温稠腥甜的气味扑鼻而来。 至今,她手腕仍有当时留下的疤。后来他逐渐复原,找到了蒙古大夫,将那害人的大夫五马分尸了! 那是他生平第一回为私情残酷杀人,却不后悔。 徐豫书拉来她左手腕,撩起衣袖,那疤依旧如此醒目。 他抚着,低声道:“我以为这是小姐对我的心意,我的傻小姐,甘愿不顾自己体弱,喂我喝那么多血……我醒来看小姐脸色惨白,问了勤湘后,才知小姐傻傻喂我三天血。小姐不知,阿书很是感动,若不是国仇家恨未报,若不是那么多人等着……阿书老早求了老太爷。” 那时的她,很喜欢、很喜欢阿书。 那时的她,觉得就算为阿书死也无妨。 然而时过境迁,她重活一回之后,那样义无反顾的喜欢,变得淡了。 “我那时年纪还小,看不清自个儿的心思。”她轻轻将手抽回。 “小姐现在可是看得清?已经不再那样喜欢阿书了?”徐豫书笑了笑。 “我们今生无缘,是我不好……阿书,不要再为我涉险,我不值得。” “不,小姐没有不好,而是阿书不够好。小姐确实想清楚?不跟阿书走吗?”徐豫书最后问。 “我不走。”周念霜叹道。 “小姐可想知道,后来那个让你喂血的蒙古大夫什么下场?”徐豫书很淡地笑了。 “他怎么了吗?” “我让人将他五马分尸,再丢到深山喂猛兽了。”他平静无波道。 周念霜听得心惊,她未曾见阿书如此充满厉气的模样。 “在我心里,小姐就是这分量,谁伤了小姐,阿书定加重回报。死王身边多少佳人,来日小姐定要伤心。小姐是不是跟他,阿书仍护着小姐,凡伤小姐的,阿书亦会加重回报,这是阿书今生对小姐的承诺。” “阿书……”她难过得说不出象样的话,目光泛泪。 “傻小姐!”徐豫书倒是潇洒笑了,千言万语灭寂于一阵沉默中。他抚抚她头,如来时无声,去时亦无声。 寂静蔓延了片刻。 待徐豫书脚风再也听不到,死王终于站直身往朝阳殿方向走,不搭理身后人。 “王上。”蒙面人瞧王的脸色不大对劲,出了声。 “都十二岁了!还傻着,蒙古大夫的话居然也信!”死王自顾自的低声道。 “那年徐公子的状况危急,大家急得慌。” “大夫是你们找的?”死王听见,回头瞥了一眼。 “家兄听人说那大夫是南方来的神医,碰巧游玩至京城……” “所以你胞兄才是个傻的你跟了我几年?应当知晓听人说的消息,多不牢靠。” 蒙面人无语,那时的他的确正忙着帮死王布线,播散假消息。 “幸好这桩傻事没你的分儿。要不,本王会吐血,哪就这么坏运摊上个笨徒弟?” “……”他真没过拜死王为师啊! “你说说,人血喝起来会是啥味道?”死王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 蒙面人傻了。他哪里知道? “你割点血来,我喝喝看。” “……”不会吧? 蒙面人犹豫了一刹,接着抽腰间匕首就要落刀,死王却挥手阻止。 “别急,你缓缓。本王仔细一想,你的血本王喝不下口。要喝,也该是喝美人的血才香甜。” 蒙面人若有所思,瞧了死王半晌,才试探地问道:“王上莫不是对周姑娘动心,吃味了?” “吃味本王谁啊!从来就是姑娘家为本王吃味的分儿,几时轮到本王为个傻姑娘吃味!呿。” “王上说过周姑娘是个机灵的。”蒙面人低声提醒。 “喂血补气这种鬼话都信,哪是个机灵的根本是个傻的、蠢的!” 罢了,王上说的都对。蒙面人不出声。 “欸欸,你倒是给本王说说,人血喝起来会是啥味道?” “……属下没喝过人血。” “你家徐公子喝过,你不会帮本王问问吗?” “这……”总得先放他回去,才能问吧。 “罢了、罢了,本王一会儿『宠幸』周姑娘,再问问她肯不肯让本王喝一口她的血?她应当是肯的。” “王上要喝周姑娘的血?”确实是吃味了吧。他再次试探。 “怎么?你家徐公子能喝得,本王喝不得周姑娘的血?”死王不满了,反问。 “王上自然能喝得。” “你放心,本王不像你家徐公子贪心,一喝喝足三天,本王只喝一口尝尝味道便好。” “是……”话不是这样说的吧? “你回吧。本王赶紧准备,该去宠幸我的爱妃了。”死王挥手,赶人回去。 “王上,也许喝不到周姑娘的血了。” “这话怎说?”死王挑眉,“你觉得爱妃会拒绝,不肯让本王尝尝味道?” “属下斗胆猜测,会是王上舍不得咬下口。” “你这兔崽子,纵使你是本王爱徒,惹毛了本王,也照样剥你皮。” “属下……”不是你的徒弟、不是你的徒弟啊! “本王没咬过人,自然是咬不下口,但让爱妃自个儿割点血出来,总是可以的。你,可以快滚了!”死王低喝。 入朝阳殿后,死王换上早让人备好的金色龙纹紫红新袍,照辕朝规制,金色龙纹紫红新袍是帝王迎娶帝后,新婚之夜当穿的礼袍。 这金色龙纹紫红新袍一穿上,死王步出朝阳殿,王宫里那群默然无动静、让死王养在各宫院的佳人们,不消多时便得消息,一个个地跳了脚。 【第六章】 “王上驾到。”毓芳殿外内监喊道。 周念霜理了理情绪,从暖阁下来,穿上绣鞋走至花厅门堂前。 这时勤湘进来,几名宫女与两名嬷嬷也跟进来,全站她身后。 傍晚还没入夜前,她便将身边服侍的人全遣出去,包括勤湘,只一个人独处,因而勤湘也不知徐豫书来过的事。 一行人脚步声趋近,周念霜头没抬,直接跪迎。 “王上万福。”这几日,宫里连教礼仪的嬷嬷都有了,各宫院配两个嬷嬷。跪迎之礼,她跟教仪礼的嬷嬷习了十数回。 这王城越来越有模有样了,听内监宫女们说,过几日连妃子也要正式封名了。 “爱妃起来。本王差人送来的新服,爱妃怎没换上?”死王皱了眉头。 周念霜蹙了眉,才站起来的她又跪伏,迟疑了半晌,低声回道:“王上,新服于礼不合,民女不敢换上。” “哪儿不合了?”死王特意瞧了瞧周念霜身后的嬷嬷。 “嬷嬷说,那新服是帝王迎帝后新婚之夜的礼袍,民女身分不合。” 第十二章 “不就是个身分,本王封你就是了。”死王似笑非笑。 “王上!”他实在太不把这事当回事了! 她不知怎么的有些恼,是他真不知轻重,连这种大事都能拿来逗闹她? 他倘若真是未来中土帝王,封帝后是天大的事,他不知吗? “爱妃是恼本王不够慎重吗?别恼,本王可立即下旨封爱妃为后啊。起来,别动不动就跪,本王不喜欢。” 周念霜深感无力,实在猜不透他真正的心思。 “来人,传本王旨意,让辅君拟诏,本王要立周念霜为后,让辅君备妥王诏,明日早朝宣旨昭告。”死王身边传事的近侍内监汤武立刻应了声,奔出传王旨意。 死王见周念霜跪着,伸手托起她,接着将大掌移到她身前,道了句,“手来。” 周念霜一时没听清楚。 “本王说,爱妃的小手,贴上来!” 她愣了会儿,才将手贴上去。 “爱妃的手真是漂亮。”死王满意地拍了拍,握紧她的手往花厅走,其他人没得令,皆在原地垂首静候。 “不急,夜还长,咱再等上两刻。一会儿辅君来过,事情说清了,本王再与爱妃洞房,你乖,坐下来陪本王等,很快的。” 花厅里,静默了片刻,死王忽又问道:“爱妃可知人血尝起来是啥滋味?” 周念霜怔了怔,阿书来过的事,他……知道? “无妨,这事儿待之后本王将人遣退,剩咱俩再好好讨论。” 死王才说完,外头又喊:“张大人求见。” “传。”死王笑着,将周念霜的手握在掌心把玩。 “参见王上,吾王万岁。”张辅君进花厅,立即行跪拜大礼。 “起来。” “王上当对臣说,平身。”张辅君跪着。 “爱卿,平身。如何?本王很是配合,且请爱卿也配合配合。”死王意有所指。 张辅君低头翻了翻白眼,这个心机深沉如海的王,云淡风轻笑着算计一切,连这事都想算计他!小事他可让这不拘规制的王上随意,但封后是大事! 如今他已不是盘据一方的东北死王,他是坐上中土正统帝位的王,只差没正式昭告。最后几样事底定之后,大局便定下,他将是继承辕朝大统的新帝,今日的后也将是来日的新后,怎可随意草率“王上要封周姑娘为后?”张辅君直接问道,他心思一转,果真又被算计!看来王上早有“预谋”。 今日王上让他留宫,说是让他再仔细审度一回宫中规仪,然后正式命人誊抄,三日后各宫院皆要备妥规典一份存查。 现下想来,压根不是为了规典,而是为了王想封后,方便他及时到王上跟前讨论! “是。本王要立周姑娘为后。”死王答。 “王上当说朕。” “本王在立后前,不当朕。辅君当本王傻的吗?照辕朝规制,帝迎新后,得熏香沐浴七日、斋戒七日、与准新后同上天坛跪天诵经、祈福祭祖四十九日……”死王尚未说完礼规,做做样子地拍了拍周念霜的手,对她说:“爱妃别怕,本王绝不让爱妃吃那样的苦。” 张辅君忍不住又翻白眼,腹诽着:不想吃苦的是王上您吧“祭祖四十九日后还得祈雨,直到降雨为止,代表先祖与上神们祝福这桩美事,得行迎娶大礼,意思是,几日祈不到雨就得跪几日。 “至于迎娶大礼,不用本王说,辅君肯定晓得是另一桩折磨人的事。迎娶前同样得熏香沐浴七日、斋戒七日,祈福祭祖谢恩七日,行完大礼后,得出巡慰民四十九日。 “本王又不是傻了,今日称朕,好让辅君昭告天下本王正式登基,然后照辕朝规制立后,本王脑子还好使,不做搬石头砸脚的蠢事。 “你回头翻翻辕朝国史,哪位帝王是在位时迎娶帝后?全是在潜龙时期迎娶正室。继位之后,只需七日祭祖谢天恩即可拟旨立后,传昭天下。” 敢情王上是老早算计好?才会在坐上龙椅的头一日说那些话? 看来是打定主意,要在正式登基前把一切麻烦先解决了。张辅君低首,面对心机深沉的王,他其实早该见怪不怪,这些年他被算计的事还少吗? 只是每每发现被算计,他仍是会微微的意气难平。 “王上如此打算并非不可,然帝后人选……”张辅君顿了顿,瞧周念霜一眼。 “怎么?本王挑枕边人,需要辅君同意吗?” “微臣不敢。请王上三思,陈大学士嫡女陈兰儿服侍王多年、欧阳尚书嫡女欧阳仪、张太师嫡女张儒凤,还有……” “你歇一歇,再唱名下去,天要亮了。耽误本王与爱妃的春宵,你可赔不起。这些漂亮的姑娘,本王都已好生养在漂亮的王宫里,本王挑帝后又关她们啥事了?”死王眯着眼,不自觉捏紧周念霜的手,有些不信张辅君这时如此不长心眼。 张辅君垂首,暗暗叹口气。“当初王上『任用』这些重臣,许他们荣华富贵,收臣子们献上的嫡女,令他们安心为王上效命,可是说了绝不亏待。”他多想敲敲王上的脑袋,倘若他像猫有九条命,可以死九次,他绝对会敲下去! 当初暗中笼络那些前朝旧臣当眼线,死王许诺多少好处不说,人家巴巴地把女儿送上门,哪个不是盼望有朝一日,自个儿的嫡女能飞上枝当凤凰们的头儿帝后之位,不只那些还未正式封赏的妃嫔们巴望着,她们后头的家族势力更是多所觊觎!王上哪里不明白,就是跟大家装傻罢了。 “你消停消停!要本王说啊,爱卿是辕朝兴衰史没读通透,今夜爱卿可到藏书阁读一晚辕朝史。身为一位明君,绝不重蹈覆辙,本王定要杜绝外戚惑乱朝政。 “爱卿今夜好好想,本王选定爱妃为后是上上明智之举。爱卿跪安吧,爱卿若想通了,明日本王要看到卿拟的立后诏书。” 张辅君一顿,即刻通透明白了,王上是打定主意要一个毫无背景的帝后了。 无父无母无其他兄弟姊妹的周念霜,家里仅有一对年迈的爷奶,王上“杜绝”外戚的决心,果真非常彻底。 “臣想明白了,明日定为王上拟妥立后诏书。” “爱卿不愧是本王宝爱的第一智囊,明白得快,不过今夜仍要至藏书阁读一读辕朝史,以免日后又不清楚了。” “臣遵旨。谢王上。”张辅君认命行了礼。 “好啦!其他人全出去了。勤湘,你带两个机灵的守寝殿外,有需要本王与爱妃自然会喊人,其余人都去守在外殿。” 唰唰一群人,飞快地全退了出去,偌大花厅转眼只剩死王与周念霜。 “瞧,刚好两刻钟,本王片刻也没耽搁与爱妃的春宵,一刻值万金,让张辅君耽误了两刻钟已是本王容忍的最大限度。” “……”周念霜脑子乱了,无语。 死王将周念霜牵进寝殿,让她坐上暖阁榻,他也跃上暖阁,歪斜地半躺坐,拿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瞧着她。 周念霜也不回避他逼人的目光,像要将她穿透的探究,尽避让她有些许心慌,但此刻她更多的是好奇,从来没有一个人这样令她摸不透。 他当真要立她为后?因为她除了爷奶外,没其他亲人,立她为后未来不会有外戚乱政的可能……是这样吗? 周念霜皱眉,就因这缘由,选她为后,她…… “本王的爱妃,连皱起眉头都好看得让人疼爱。是本王立后的理由,让爱妃不快吗?”死王笑得淡。 周念霜怔了怔,这人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每个人在他眼前都隐藏不了分毫,好比辅君大人,好比她。 “民女不敢。”周念霜垂首答,收敛了情绪。 死王没错过她的神色波动,他瞧她粉嫩的颊、雪白的肤、不点而红的唇,这女人姿色风情,不是宫里最美的,然这些年,她却是最入他心眼的女人。 他来尘世前拘的最后一抹“蠢笨”人魂,重活之后,变得伶俐万分。 京都城的一切早在他掌握中,他在忽尔河亲手斩杀靖王,报了国仇与家恨后,京都的消息陆续传到他手里。 周念霜卖了一批珍宝换一库房碎玉、碎金银。 周念霜用那一库房碎玉、碎金银,换得一批价值连城的宝物。 周念霜将价值连城的宝物,折了价再跟其他大质铺换大把现银。 周念霜拿那大把现银,在最后一波逃亡潮换来大半京都城宝物与土地房契。 周念霜准备捧玉玺,在王城门口向他输诚。 周念霜对徐家公子说,她打算成为死王的女人…… 第十三章 这打算,真与他心里的盘算不谋而合! 老早在东北他就已知晓周念霜,一开始便动过立她为后的念头,但当时他是单为朝政盘算,想着立个一无所有的机灵女人为后多好,断绝外戚乱政的可能。 可这些日子,好似哪儿有点不一样了! 他好奇月老与她的交易。 他每回见着她,心头便有些暖暖、痒痒的……说不出来的滋味。 早先,他站在外头听她与徐家公子的“暧昧”,真来气了。 因为死过才变得有些机灵通透的她,原来还是个傻的! 居然相信喂血补气这种鬼话! 呿…… 对了,血究竟是啥滋味? “爱妃可愿意让本王尝一口血的滋味?”死王忽然道。 “王上若想喝民女的血,民女自然不能拒绝。”他该是知道阿书来过吧?既然知道阿书来过,恐怕也知道阿书的真实身分吧? 他不恼她?不问罪于她?还要立她为妃?她想不透。 “爽快。”死王拍了拍大腿,朝外头喊道:“来人啊。” 勤湘闻声,与两名侍女立即推门而入。 “去小灶找把利索的小刀来,顺便拿个碗来。”死王道。 “是。”勤湘赶紧回道,快快奔出殿。 一会儿,勤湘捧来了小刀、瓷碗,死王满意地点点头,“搁桌上,都下去吧。” “只要一口血本王尝尝味道即可,爱妃可别割得太深太多了。”死王笑着。 周念霜亮着眼,眉头不皱半分,拿起小刀,将手腕挪到雪白瓷碗上,白亮的刀尖抵上腕肤,鲜红小血珠方冒出头,忽然一道强劲掌风打去她执握的小刀,她握刀的手一阵酸软。 死王沉着脸,大掌抓住她才冒出小血珠的手腕,垂下眼帘不知在想些啥,施了力,轻易抓起她,转眼她竟已坐入死王怀里。 一切发生得太快,她甚至不知自己是如何眨眼间便落入他怀里,还没能反应过来,他温热的唇已贴上冒出小血珠的手腕,吮去那丁点鲜红。 周念霜心头大震,他温热的唇,湿濡的舌尖舔舐她手腕上那道微小口子,那感觉……不是痛,而是太过于亲昵了。 “不够王上说的一口。”她尴尬万分,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这男人太好看,长而浓密的眼睫似两把小扇,在他漂亮的脸上搧呀搧的,搧得让人心软。 烛光摇曳,明明暗暗的落在那张刀雕似的俊脸上,她有些头昏地想,辕朝最好的玉雕师傅,恐怕也雕不出这样勾人的俊美脸庞。 “本王尝到滋味,这样便够了。”死王扬起两把漂亮浓密眼睫,深深瞧她,心头有点堵,又似有好几匹马儿在上头不受控地狂奔,这种感觉,他从来没有过。 他摸了摸她脸上滑腻的肤,像丝绸一般的触感,唇贴住她如珍珠般光嫩的耳垂,牙齿轻轻地咬了咬,沙哑道:“爱妃的血……尝来特别甜。真便宜了徐家公子!往后,没本王同意,爱妃一点伤都不可有,再有人胆敢尝爱妃的血,本王肯定将他五马分尸,鞭尸千下,再丢到山里喂猛兽!” “……”果然知道阿书来过。 既然知道,他这会儿是在戏弄她吧? 周念霜挣扎想起身,暧昧氛围消散,死王也醒过神,方才好似一时迷了神窍。 “爱妃方才真不怕吗?”死王继续歪躺在榻上,脸上扬了笑,由着她起身离开。 “民女不解王上的意思。”周念霜福了福身。 “不怕本王让你狠狠划一刀,放着你流血至死吗?刀子划下去那刻,爱妃眉头皱也不皱一下,不疼吗?” “民女的命任凭王上处置。方才那刀,还没来得及感觉疼,就让王上挡下了。” “都见血了呢。这会儿疼不疼?”他挑眉,问道。 “不疼。” “爱妃坐下吧,你站着,本王得仰着头说话。” “是。”周念霜坐回榻上,屋内陷入一片沉静。 “爱妃棋艺不错,”死王望了眼棋盘,“自个儿同自个儿下棋,不觉得无趣吗?改日本王陪爱妃下一回。” 周念霜也不应声,她就像是被猫逗弄的鼠儿,大概离死不远。她也不是怕死,就是完全摸不清他的想法,感觉心头很闹腾。 “爱妃怎不应个声?” “民女不知当说什么。” “是不知?抑或是不想?本王提示那么多,爱妃聪敏,难道没想问的?” “民女能问吗?” “自然能。” “王上……知晓徐家公子?” “那是当然。方才本王都说是徐家公子,自然知晓徐家。” “王上不恼吗?” “本王该恼谁呢?爱妃?徐豫书?或是本王自个儿?”死王捉弄似的眨眨眼,接着神神秘秘的朝她低声道:“本王告诉爱妃一个秘密,本王……也是个徐家公子。” 周念霜大惊,他……也是辕朝皇室之后? “爱妃不信?”死王似笑非笑,“徐豫书如何说服爱妃信他是徐家人?” “阿书并未说服民女信他是徐家人,民女不知阿书……是徐豫书。” “喔?连名都不知,就喂了三天血,爱妃对徐家公子忒大方了。” “……”她不知该说什么。 “徐豫书,安熙帝二皇子醇王嫡长子,于四王之乱后,生死不明。”死王又道。 阿书不是宁王嫡长子?周念霜心头微惊。若阿书不是宁王之后,那宁王嫡长子是…… “宁王嫡长子是本王。”死王看透了她,说道:“爱妃可要帮本王守妥了秘密。” “王上为何将秘密告诉民女?” “本王真心想立爱妃为后,却不知爱妃是否真心要当本王的女人。爱妃同徐家公子说过,已打定主意成为死王的女人。爱妃当真这么想?” “王上竟什么事都知道。”周念霜低语。 “倘若不知,凭什么坐那把要人命的龙椅?不如早早抹净脖子,等着让人宰杀还死得干净些。” 死王哼了哼,掩不住的狂傲之气。 “王上希望民女怎么做?” “守着本王的秘密,别让徐豫书知道。”死王淡淡道。 “王上大可不必告诉民女的。” “本王与爱妃洞房前,难道不该彼此了解了解?枕边是睡着狼,还是睡着一只乖顺的羊,总得摸清了才成啊。”死王满不在乎道。 “若民女告诉了阿书,王上打算如何?”周念霜反问。 “唔……爱妃问了好问题,但问错了人。当问问你的阿书打算如何?他的打算,决定不是他死,就是本王死,再不然,也可能是本王与他都能活。” “王上的意思,民女不明白。” “唉,怎不明白?本王话都说这么透了,真让本王闹心。” 死王不满,却希罕地耐住了性子解释。“徐家人死的够多了,总不能全死得干干净净,剩本王一个人多寂寞呢。可本王这样想,你的徐家公子不一定这样想,他若想争那把龙椅,兴许得杀了本王,才服得了本王底下的人。 “然,本王不好杀哪,该是本王杀了你的徐家公子机会大些。话说回来,你的徐家公子若肯服本王,封赏他当闲散王爷,本王自是愿意,如此本王与你的徐家公子都能活,且活得好好的。爱妃明白不?” 你的徐家公子、你的徐家公子…… 左一句你的、右一句你的……死王其实根本不将她当一回事,既认定她心里有阿书却要立她为后,在死王眼里,她左右不过是颗棋子。 “这种事说白了,就是一翻两瞪眼的结果。本王尚未摸清你的徐家公子,他争是不争?爱妃知道吗?”死王问道。 “民女不知。”周念霜叹了口气,她确实不知阿书究竟是争或不争,倘使阿书知晓死王是宁王之后、与他同为徐家血脉,阿书还争吗? “瞧,你的徐家公子当了你多少年小厮,你尚且不知他争不争。本王怎会知晓,得再多些时间了解他,所以爱妃会帮着本王守密吧?爱妃若真想当本王的女人,自然站在本王这边。” “阿书若争,王上能不能饶阿书一命?” 话都说透了,她还是要替她的徐家公子求情啊? 周念霜心里唯一挂记的人,只有徐豫书。 怪了他生得比徐豫书好看、功夫比徐豫书强、这天下他若要,自然也是他的,他哪儿就不如徐豫书,入不了周念霜的眼、进不了周念霜的心死王心里,一阵说不清的酸味涌上来,他转瞬抹去那感觉,若无其事笑道:“爱妃……时候不早,该洞房了。”他跃下暖阁,一把将她拉起来,几步踏入寝殿。 第十四章 【第七章】 早先死王差人送来的新袍,挂晾在衣架子上。 他瞧瞧那件端丽华美的新袍,转而对周念霜道:“把新服换上,尽避只有本王与爱妃,该讲的礼还是要的。”他指着那新服,“帝王与帝后,洞房夜该换的新服,爱妃快些换上,本王有些等不及了。” “……”周念霜呆了一瞬,意思是,要她现在就换?当着他的面换? “爱妃快些,本王等着呢!”死王索性在寝榻落坐,斜躺榻上,支手撑着头,一双墨黑深邃的眼透着逼人的亮,锁住她不放。 周念霜想,她只是一颗好用、可避祸的棋子,换就换吧,她这身体若能勾得他情动,便能贪活几十年;若勾不动他深沉如海的心,她也没多少日子好活,至少最后这些日子,能跟这样…… 这样……不知该如何形容的君王过了,好似也值了。 “爱妃又神游了,想什么呢?” 周念霜摇头,一手解开腰间系带,那长带顺衣绸滑落,细碎的声音在极静的寝殿里竟显得有些噪。她身前的衣襟敞开,里头雪白薄透的中衣露了出来。 寝榻上的死王呼吸微紧,未觉自个儿眸色转深,他直勾勾地瞧着周念霜身旁、身后十多盏烛光,照透了那单薄中衣,里头粉色肚兜若隐若现,甚是招摇。 周念霜拉开衣襟,将外衣完全褪下,她咬咬牙,忍着羞意染红她双颊燥热。 这会儿,寝殿里烛光照着,她好似赤身露体,那单薄中衣像她另一层薄透的肤,她晓得寝榻上的王,能轻易看透她身子。 她拉下架子上的新服,心慌意乱地想往身上穿,却听见死王声音沙哑道:“先别!爱妃……站着别动,一会儿就成,让本王再看看,爱妃的身子……挺美!” 周念霜动也不动,低头不语。这刹那,她几乎能听到胸口怦怦声响。 “穿上吧。”不知过了多久,死王清了清喉咙,声音不再那样沙哑。 她将新服穿上,他起身走来执起她的手,将她带上寝榻。 “晚了,本王这就帮爱妃褪去新服,咱们赶紧睡了。” 周念霜深深觉得被捉弄了。 看着他伸来大掌,解了她方才系紧的腰带,这新服她还没穿热就要被他褪下,他分明是在玩她吧! “看着爱妃穿上新服,再帮着爱妃褪下,这种乐趣挺有意思的。可惜你的徐家公子,这辈子尝不到这种好滋味了。” 死王语气有几分挑衅,周念霜听着觉得刺耳,一时没忍住,伸手拨开他正搁在衣襟前的手。 “怎么?本王又惹爱妃不快了?”就这般惦记她的徐家公子他不当回事,继续剥她的新服,转眼她身上仅剩下透薄的白中衣,与中衣底下的粉肚兜。 死王瞧着十分满意的模样,随手将新服往地上一抛,站起来张开双手,望着周念霜道:“换爱妃为本王褪新服了。” 周念霜一股气翻上来,昂首迎上死王目光,本想说什么,但转念一想又罢了,她能如何?她的命拴在他手上,是死是活全凭他心情。 他认定她心里有阿书,仍执意要“洞房”,她能如何?他只当她是枚可用的棋子,哪怕她现下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又能如何? 他是高高在上的王……对他来说,她是一无所有、没有家世背景、可拿来顶后位而无后患的平民姑娘。 辕朝经历骨肉相残的四王之乱,几乎因而覆亡,倘若如方才所言,他是宁王之后,复兴辕朝后,他“不择手段”想避外戚乱政,这是能理解的,毕竟靖王就是外戚! 然而娶个来自平凡人家的姑娘,对帝王来说,算不算不择手段过了头周念霜想着想着,竟尝到了一点酸……只因为对死王来说,她什么都不是,她心里有谁,死王压根不在乎,只要她能顶上后位,辕朝往后能稳稳当当的,其他的,根本不要紧。 周念霜心头微惊。从何时开始,她打心里在意起死王了? “爱妃似乎很爱神游啊,本王手举得都要酸了。” 她赶紧站起来,伸手为他褪下新服,解系带的手微微发颤。 终于,她褪下死王的新服,好似也挥去一层迷雾。她彷佛……彷佛第一眼就为这极好看的脸,动了心……她啊……多肤浅呢! 她其实与那些一逮到机会就将目光缠在他身上的姑娘家,没有半点不同。 “爱妃很紧张?”死王握住她的手,让她先上了寝榻,“本王睡外头,万一有刺客,能先护着爱妃。”他嘻嘻笑,放下寝帐后也四平八稳地躺下了。 寝被盖得妥妥的,他为她盖了一床,再为自个儿盖上另一床。 许久,寝榻上毫无动静,不是要同她洞房吗?怎么……他动也不动? “爱妃睡吧。”死王低声道。 “……”不洞房了?她微微松口气,又怪异地生出失落。 “明儿个早上,事情还是要做足的。今晚本王尝了爱妃一点血,明早本王替爱妃割点血,当爱妃的初夜见红,外头嬷嬷一早要报呈让敬事史官抄记。” 真不洞房? “本王同爱妃说另一个秘密,再美的姑娘,在本王眼前就是团肉。说直白点,要本王跟一团乳房,着实无趣了,但也并非不可以。只不过……本王实在不爱。 “至于爱妃,本王瞧着跟旁的美人有那么点不同,有些趣味,可本王对心里藏着别人的姑娘下不了手。既然爱妃想当本王的女人,而本王又缺个王后,正好你适合。 “本王想,爱妃当是不愿与本王洞房,本王不爱勉强人,但骗骗别人是必要的,这可免去本王与爱妃日后受苦。爱妃且安心睡,本王不会为难你。不过爱妃这会儿若是爱上本王自愿献身,本王极愿意与爱妃行敦伦之礼,绝不教爱妃失望,定让爱妃尝尝敦伦之礼与欲仙欲死的极乐……” “王上,睡吧。”周念霜淡淡叹了口气。 她好似有些明白了,他很习惯拿不要脸皮的样儿来面对正事、大事。 如此一来,他即能将心里真正的想法,密不透风地藏得严实。 周念霜想着,他这些年一定不容易吧?总要用这不正经的模样让人看不透。 她的心,莫名有些为他疼。 “臣妾有一事相求,请王上答应臣妾。”周念霜忽道。 死王愣了半晌,她自称“臣妾”,是打心底愿意许了他的意思? “爱妃且说。”他声音不自觉又沙哑起来。 “下回,王上再同臣妾说个秘密吧。” “本王已经没有秘密了。”他轻轻地贼笑。 “请王上同臣妾说说,何以王上要称己为死王?死,多不吉祥呢!夜很深了,请王上安歇吧。” “……”这丫头,骨子里还是机灵的,只不过有些时候特别的傻气。 何以称己为死王呢?这秘密啊,呵……如何能跟她说呢? 周念霜在莲潭九曲桥上,拿着鱼食往潭水里抛,日光正好,照得水池波光粼粼,像数不清的明亮珍珠铺在柔软池面上,载浮载沉地飘摇。 听死王这几日道,宫里缺的人手全照辕朝规制补足了,宫女们、内监们、御膳房的厨子们、太医院里的太医们、分守王宫内外的三千禁卫兵…… 王宫外头,昔时南逃的京都百姓们,在邻近省辟发布的公文劝抚下,逃得不远的,也陆续回了京都。 “爱妃真是个知情识趣的清闲美人,躲在这里喂食鱼儿了,教本王好生羡慕。” 死王好听的嗓音忽然从身后传来,她将装鱼食的小篮递给了勤湘,回身行了礼,“王上万安。” 也许再过阵子,要改口称“皇上”了。 “本王找爱妃许久,日头正热着,爱妃怎不在殿里待着?本王刚让人送了一坛冰镇百花香蜜茶去毓芳殿,喝了能消暑气。” “臣妾在殿里待得闷,出来走走。” “走走也好。对了,本王怎好似许久不见爱妃那两位忠心的?” 周念霜转头拿回鱼食小篮,瞧也不瞧死王一眼,继续拿了鱼食往潭池抛。 潭池里几十条肥大的花彩锦鲤,开着一张张大口,挤着抢食。 “本王问爱妃话呢。” 死王也朝小篮里抓了把鱼食,一点一点往潭池抛,不少锦鲤游了过来。 周念霜往池子里望,才道:“人跟锦鲤也没什么两样。谁有吃食便往谁那里去。臣妾这儿已经没什么戏了,两位忠心的自然回正主那儿了。这样不好吗?王上无须时时防着,担心他们对王上不利。” “他们还不够本事对本王不利,爱妃不懂,没安几个眼中钉在身边,日子过得很无趣。”死王语气淡淡的,“何况,他俩对爱妃是忠心的,有他们护着,本王安心些。” 第十五章 周念霜喂鱼的手停了下来,这段日子相处,她渐渐抓到了窍门,死王不会无缘无故出现,更不会无缘无故说些无聊的话。 他每句无聊话的后头,其实都藏了意思。 当初他看似无心,顺着机缘在城门牵上她的手,一路进王宫,在王宫里绕上一圈,最后停在毓芳殿。 事实是,他老早盘算妥一切,算计了她、算计了让她住哪儿、算计她往后的身分。 那时他做的一切状似无心,却都有其意思,毓芳殿是董妃的居处,董妃是宁王亲母妃,死王让她住进了毓芳殿,还将她爷奶接入宁王府。 这些事儿,肯定是死王老早就想妥的。 现下,忽然问起了阿书的人……绝对有什么事!死王早知道,她将人遣回阿书身边。 “王上,臣妾会遇上什么险事吗?”她直白地问了,拐拐绕绕地过日子,死王习惯了,她却觉得累,不如直来直往的好。 “爱妃近来益发冰雪聪明,刚入宫那阵子,本王原有些失落呢!臂察爱妃这么几年,以为爱妃机灵,可入了宫却没啥反应,看起来傻气啊,害本王以为在王城门外抓错了人……” “王上!”周念霜受不了喊道,“请别绕着圈说话,臣妾听着晕。” 死王顿了一顿,周念霜可是越来越大胆了,这不怕他的性子得好好养养,多可爱呢!“确实,爱妃肯定会遇上险事,至于遇上什么险事,本王尚且不知。无论如何,让张三、李四护着爱妃,本王能安心些。” “王上,他们既不叫张三,也不叫李四。”周念霜道。 这是个重点吗?都直说了她肯定会遇上险事,她却不忧心自身安危,倒惦着路人甲乙的名字? 当真不怕死? 死王清了清喉咙,不知为何,周念霜这安然不惊的模样,让他心头微微地发热。换做别的美人儿,许是赶紧借机赖进他怀里,用惊慌害怕的样子,撒娇带泪求他庇护。 不知周念霜撒起娇来,是什么模样? “王上似乎也爱上神游,想些什么呢?”周念霜抓准了揶揄他的机会,想也不想便说。 十分罕见的,死王居然答不上话,从来只有他让人答不上话的分儿啊! “王上派两个信得过的侍卫跟着臣妾,不也一样吗?” “爱妃当真不知?”死王轻声问。 周念霜蹙眉,忽然想起这阵子的坏事儿,恐怕一时半刻说不完。 好比前几日小灶上煮的补气养身的药膳,勤湘才离了会儿,一个不留神便煮进一只肥大黑鼠。 好比她逛一逛御花园回来,寝榻上躺了把枯叶枯花。 再好比,内监宫女们送来的膳点汤品,多了十多只小蝎子。 这类的事,打从她与死王“洞房”之后,嬷嬷见红让敬事史官抄记后,便层出不穷。 不是能真正伤人的小事,却能让人心头难受发躁。 她想来想去,想起了死王那晚说的“秘密”,美人儿对死王来说就是团肉,他不爱跟团乳房…… 周念霜越想越觉得可能,忍不住问:“臣妾斗胆问一句,宫里的美人们,王上该不会全没宠幸过吧?”她又压低声,挨着死王耳边喃了句,“连假见红,让敬事史官抄记都没?” “……”啧,她这种时候真是该死的机灵。 见死王两颊生出可疑暗红,周念霜先是怔住,然后有点晕地想,这心机如海深的王上,该不会是……羞了“本王不爱跟肉团子好,不成吗?” 肉团子他竟把美人儿喊成肉团子! 周念霜怔了会儿,一时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 死王眯着眼,日光多好,将她灿亮的笑照得格外分明。这样的笑,这样明朗的神情……让他神思忽然回游,想起了已灭寂的另一处地球,也曾有一名面色丽朗,笑声如铃清响的美人儿,勾住他不曾情动的心…… “本王同爱妃说太多秘密了,实在不该。”他低声道,浑然不觉他着迷的眼,正霸着她那张如花笑脸不放。 “臣妾失礼了。”周念霜收住笑,福了福身。 死王瞧她收住笑,感觉到淡淡失落,接着又说:“倘若本王有更多秘密,能拿来换爱妃方才的笑,本王愿意将秘密都说给爱妃知晓。” “那么王上是否愿同臣妾说说,何以称死王?” “……”这丫头,明知这桩秘密是他不肯说的……她这阵子问过许多回了。 呿!他竟然数次让她堵得说不出话来。 “爱妃,别净说些不要紧的事。言归正传,让张三、李四那两个忠心的回来护着爱妃可好?” “臣妾已遣他们回阿书那儿,如何让他们回来?”周念霜仰头问。 “爱妃肯,本王自能让他们回来。” 周念霜一双眼眨也不眨,望入死王漂亮的眼,许久……她低叹一声,轻问:“哪一个呢?张三? 或李四?”哪个是他安在阿书身边的眼线? 死王忽然觉得,美人儿太过机敏其实不太好。 他清了清喉音,想卖个傻,却听见她又道:“王上说过,枕边是睡着狼,还是睡着一只乖顺的羊,总得摸清了才成,臣妾也想摸清了,好知往后该如何自保。” “……李四。”死王没能关住自个儿的嘴,说完也叹气,“又一个秘密被爱妃知晓了。” 他不要周念霜觉得他是头狼,日日防着他、日日思索如何自保,他,该不会…… 拜托,就算入了凡尘,他还有保有一分神识,七情六欲比凡人看得淡许多,纵使偶尔压不住凡人极易波动的情绪,但事实上几乎是难以对女人动情了。 可现下,他的心……到底遭了什么事?这样活泼地胡乱跳! 是江植仁?过了好一阵子,周念霜才低下头说了句,“阿书若想争,也没机会赢吧。”江植仁该是阿书极为相信之人。 “难道爱妃希望赢的是他?而非本王?”死王有些上了火气。 “臣妾只希望,事情若真走到了那关头,王上能饶阿书一命。”她与阿书毕竟有十年的情分,她没办法看阿书死,她没办法接受。 “都几个月过去了,你仍是只在乎徐豫书!”说罢,死王甩袖走了。 日头好似更热,周念霜瞧着死王离开的背影,心头微紧,他……是在意吗? 过会儿,她又对自个儿摇头,怎么可能呢?像他这样的人怎可能瞧上她? 她只是个好用的棋子罢了。 勤湘这阵子极小心,特别在吃食上头,每道膳点皆拿着银针挑了再挑,就怕哪里藏毒没被她试出来。且试膳点这件活儿,她绝不让别的宫女来。 自从药膳里熬进一只硕大黑鼠后,勤湘就怕上了。 她自小苞在小姐身边,小姐待人良善,能不计较就不来劲计较。可近日,三番两次的事闹过来,她实在有些不能忍了。 瞧着王上对小姐日益地好,用的、吃的、穿的,全少不了小姐一份,她很想将这段时日发生的恼人事向王上禀明了,看那些暗地里使手段的人还闹不闹! 晚膳六道膳点,她拿银针试进百菇汤里,才眨眼,银针竟黑了。 勤湘气得手发颤,指着几个送膳食的内监、宫女们,扬高声质问:“谁让你们把毒汤送来毓芳殿的?不怕王上问罪吗?” 几名内监、宫女慌忙跪了下来,抖着声音说:“奴才不敢做这种砍头的事!请娘娘明察。” 王上虽然尚未传诏旨登基,但早在几月前与娘娘行过房事后,便下旨封了周念霜后位。 来日王上登基为帝,她即为一国之后。 那可是国后啊!底下奴才们就是有十颗脑袋,也不敢明目张胆做蠢事,下这种毒吧! 端上百菇汤的宫女,吓得哭出声,哽咽道:“王后娘娘,奴婢只是将汤端来毓芳殿,什么事都没做,请娘娘饶命。”小爆女抖个不停,也哭个不停。 勤湘正要发作,周念霜出声制止住勤湘,“罢了,这些膳点收下去。勤湘,别为难他们,让他们回去了。” “小姐!”勤湘气极,一时喊了从前喊惯的称呼。 “为难他们有什么用呢?下毒的难道不知我们日日、餐餐,每道膳点都试毒吗?这道百菇汤,捉弄意味居多。” “可万一哪日疏忽了呢?小姐!他们越来越过头了,这次已经是下毒在汤水里,日后不知还要使什么手段!” 周念霜抚抚额,有些头疼了,计较吗?如何计较呢跟那些吃了死王闷亏的美人儿们,计较她们的小妒小恨,她真不知这帐该怎么算。 她们不过是误会了,以为死王单单只要了她。 第十六章 其实她是闷亏吃得最大的,又不能说破了,这事连勤湘她都不能说。 唉,重活一回,摊上死王这个美男子,实在是一份辛苦差事。 “等过阵子,她们闹得无趣自然会消停下来。”周念霜只好说。 内监、宫女们跪了一地不敢移动,听着她们主仆俩的对话,心想:娘娘的主事宫女,看起来派头比娘娘还大些!娘娘都说了让他们回,偏那位勤湘姑姑凶得很哪。 “哪里有消停的样子?这可是在娘娘的汤水里下毒啊。”勤湘气急败坏道,她真担心,万一她没仔细……上回炖了黑鼠,下回要是没试出毒,小姐喝了下去,该如何是好? “若真想置我于死,不会如此明目张胆。”她依然认为那仅是美人儿们的小心眼,闹闹性子,捉弄捉弄她罢了。 “勤湘,让他们收拾收拾下去了,我有些……” “娘娘当说本宫。”教礼的嬷嬷不以为然地在一旁提了醒。 周念霜头更痛,哀叹一口气,妥协改口,“本宫有些疲累,也没什么胃口,你们把这些都收下去,全跪安回了。”守礼就守礼吧,端出点娘娘的架子,说不定下头的人能警醒点。 “谢娘娘、谢娘娘。”内监、宫女们连道几回谢,逃命似地端着瓷碗盘赶紧要走人了。 这时,死王却走进花厅。 “怎么?爱妃的膳点都没用?”死王瞧了瞧满盘、满碗的膳食,冷淡问了声。 勤湘想走上前却让周念霜拉住,她对勤湘摇摇头。 死王朝她们看了眼,声音更冷上几分,回头问那排成一列的内监、宫女们,“怎么回事?说。” 端汤瓷碗的小爆女,禁不住死王沉肃一问,抖着手,跪下来,不住地说道:“不关奴婢的事、不关奴婢的事,奴婢什么都不知道……王上饶命、王上饶命……” “勤湘,你说!”死王不耐烦小爆女哭泣,索性问勤湘。 “晚膳的百菇汤有毒,娘娘让他们把膳点都撤了,放他们回去。” 死王沉默了一瞬,接着挥挥手,低喝:“汤武,领他们下去,一个人杖责十下,御膳房厨子,以及在御膳房走动的内监、宫女们,一个人杖责二十,全罚两个月薪俸。全下去!” “谢王上不杀之恩。”跪着的内监、宫女们赶紧谢恩,端了瓷碗盘随在汤武领事太监后头,鱼贯出了毓芳殿花厅。 【第八章】 一会儿,花厅里再无其他人,仅死王与周念霜两人。 两人沉默了片刻,周念霜先开了口,“王上何必罚他们?” “多久了?”死王坐下来,声音沉沉的。 周念霜低头没答,宫里争风吃醋的事,他出身皇家,肯定知道的比她清楚。 “本王在问你话呢!”他难得地扬高了音量。 不唤她爱妃?是真动气了?周念霜不太确定地想。 “敬事史官抄记之后,陆续有些事,全是小事,不要紧的。”她说。 “比如哪些小事?说来本王听听。” 周念霜实在不想说,于是又沉默。 “或者,让本王唤勤湘进来问?”忽然有股压都压不住的怒气涌上来,他怒想,午间她有本事惹得他甩袖而去,全然忘了他找她是想让张三、李四回宫里照应她。 眼下,她似是又要逼着他失控一回。 有本事!实在很有本事。 见她不答话,死王朝外头喊:“勤湘,进来说话!” 勤湘赶紧进花厅,福身行礼。 “本王问你,你老老实实的答,让毓芳殿不得安稳的都是些什么样的小事?” 勤湘低头,却极快地一件接一件说,巴不得一口气吐完这段时日的委屈,“有一回奴婢帮娘娘煮补气药膳,炭火不够,奴婢去补了一篮子回小灶,回来后,药膳罐里多出一只肥大黑鼠。 “还有一回,娘娘出去养花,回寝殿后床上散落枯花枯叶;另一回,内监宫女们送来的汤品,掀开盖子,里头炖了十多只小蝎子;还……” “还有”他气怒拍了桌子,未料厚实的檀木桌面竟应声而裂。 花厅里的三人,一刹全怔住了。 勤湘让死王巨大的力气给吓得发怔,周念霜一直以为死王是个不会动怒、总将心思藏实了的人,但这裂开的桌面……意味着他也有藏不牢的情绪吗? 死王瞧桌面,愣想,他好似不曾如此无法自控,这是怎么了? “爱妃可知道,换成别的美人儿,遇上这些『小事』会是啥反应?”死王收住情绪,淡笑起来。 她又是爱妃了…… 周念霜想,方才,也许是王上觉得该如此演上一出?就如同“洞房”那夜,他说,事情还是要做足,骗骗别人是必要的。 他方才肯定不是动了气!可她竟有些希望,他真是为了她…… 唉,越来越傻了她,傻病真没药医的! “臣妾不知。”她离开位子,在死王面前福了身。 “爱妃当流几滴害怕的泪水,对本王说爱妃有多委屈、多害怕,求本王把那些使乱的人找出来罚一罚。从敬事史官抄记到如今,爱妃可知都多少时日过去了?” 周念霜想了想,心头暗惊,似乎九月有余了……日子过得真快! 他日日来毓芳殿同她说说闹闹,没多少正经样,偶尔难得认真同她下两盘棋。 人人以为死王偏宠她,夜夜同她欢好,事实是他们夜夜同床不同被,完全纯睡觉。 没想到,这样的日子竟也过了这么久。 一年将至,她跟死王仍处在做戏的日子。 “爱妃又神游”他挑眉,压都压不住的怒气,明白地冒出来。 这丫头……彷佛不怕死又好似啥都不在乎的样子,是圣人、神仙也要生气的吧。 “臣妾没觉得委屈,那些实在都是伤不了臣妾的小事。”周念霜答了话。 “勤湘,退下去,本王要同爱妃说体己话。” 勤湘退出去后,死王气得将周念霜一把拉进怀里,捏紧了她的腰。 “求我!”死王压着声音,在她耳边道。 周念霜摸不着头绪,不知该求什么,想移动身子却又动不了半分,整个人坐在他怀里,被他那双有力的掌牢牢困住。 “求我别气到一把掐断你的腰。相信我,只要我再用点力,你的腰肯定要断。” 他不称“本王”了!可见是真动了怒,周念霜的心急促地跳了跳。 “王上当真生气臣妾?”她低声问,被困在他怀里,她看不见他的神情。 “周念霜,你有别人没有的本事,实实在在将我惹恼了。多可惜,你心里有别的男人!要不,这一刻,我真会把你拖上寝榻,将你疼到下不了床榻为止!看你还敢不敢闹得我恼火!” 他咬牙切齿,说完才后知后觉发现他说了什么,且后知后觉发现……他货真价实昂扬的欲望! 该死的,他对心里已经有别人的美人儿没办法下手,他有精神洁癖! “臣妾知错了,求……王上饶了臣妾。”她耳根热红,他方才说的……她咬了咬唇,没敢再想下去。 “算你识相!”他放松了力道,大掌仍是圈在她纤腰上。 “王上……”周念霜不自觉地将声音放软许多。 他听得心跟着酥软,浅浅叹口气,道:“我再气,也不会伤你。只是吓唬吓唬你,谁让你什么事都不上心的样子,真让人气恼。” “王上……”他的话,彷佛她已令他心动。 “别喊得这样软,我不对心里有别人的美人儿下手。” “王上,臣妾能不能问件事?” “问。” “臣妾想知道王上的名。”她低声道。 “唉!”他翻翻眼,重重吐气,这丫头,就是有本事乱七八糟的跳话题。“知道要做什么?” “偶尔臣妾能不能不喊王上?喊王上的名?”不知为何,她就是有这样的念头冒出来。 “……”好似不错,“徐泽渊。” “泽渊。”她声线低低的,喊了一声。 “还是别喊我名好些。”他蹙眉,后悔告诉她名字了,太冲动。这下子,好像让人掐住了什么。 “王上觉得臣妾不敬,是吗?” “本王不想对心里有别人的美人儿下手,这话说过很多回了。”他又来了气,这会儿,全然松开她,说道:“回你的位,坐好。我们讲讲正事。”被她恼得又快忘记正事。 周念霜坐回去,乖顺极了,此时心里有许多事交缠,她需要理一理。 “徐豫书打算明日让李四来探爱妃,照本王的意思,李四回去后会回报徐豫书,爱妃想让张三、李四回王宫护着,徐豫书若真心系于爱妃,自然让张三、李四回王宫。” 第十七章 “王上为何非要他们回王宫不可?”周念霜问,眉头深锁。 “爱妃问得好,本王说过需要时间了解你的徐家公子,差不多是时候了。” “王上可否说得明白些?” 她一心只想着要帮徐豫书吗? 他凝视周念霜好半晌,笑笑闹闹地不正经过了这么多日子,她躺在身边的夜里,他其实一夜比一夜睡不安稳。 对周念霜,他原只是拿她来当“计划”用的,顺带消磨消磨无趣的日子,她显然因为同心机鬼月老打交易,不得不留在他身边,他也想看看这丫头要拿什么招来勾他。 未料,她好似什么招也没使上,他却依然中招。 太可恨!她心里可是有别的男人啊,而那男人,说不定是要跟他一较生死的敌手。 实在太糟了。 “爱妃同本王过上大半年日子,仍是丁点不愿向着本王?一心惦着你的徐家公子?爱妃是忧心本王调走你徐家公子的得力帮手,落得坏下场吗?” “……”她不语。 他的话,听着有些酸。 “不说便是默认了。”他越想越觉不快,他本无牵无挂,可以活得轻松快意的,她既爱别人,他再留着她的人也无趣! “爱妃心里既然始终有徐豫书,光留着你的人过日子没啥意思,明日李四来,你同他走,回你徐家公子身边,你们郎有情妹有意,本王决定成全让你们做一对幸福鸳鸯。” “王上,臣妾不愿走,也不能走。”唉,她想太多,能轻易干脆让她走,怎可能是招他心动了。 “为何不能?本王并不为难你,有谁敢为难你?你明日就走。”死王站了起来。 “泽渊,可以不赶我走吗?”她是厚着脸皮才说得出这话,她不可能回徐豫书那儿,得不到死王青睐,她其实也没多少日子可活,不如留在宫里,偶尔还能看看他。 欸,她这样算是看淡生死吗? “别喊我,你心里明明有徐豫书,留在宫里瞎搅和什么。”他真中招了!呿。 “泽渊……”她如何告诉他,她忧心的是他?她比谁都清楚阿书在他心里的“分量”。 “周念霜!我不碰心里有别人的女人,要说几回?别逼我。你想留在这里,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把你的心给我才成。” “我……”她犹豫起来,难道说了心在他身上,他会立刻信? “心不能给我,就别再招我烦!”他跨步要走,打来凡世十余年,他头回如此憋屈。 “泽渊……若说我的心给了你,你便信我?” “好问题,要真如此,谁都能轻易拿言语诓我了。当然不信,你得证明给我看。你喂徐豫书一日三回血,喂足三日,那才是你的心。想我信你,哼,你大概得要拿命证明,才能让我信你将老早给徐豫书的心,拿回来给了我!没有人是真不怕死的,周念霜,我劝你回徐豫书身边容易些,别再招惹我。”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人。 太太太憋屈了!他居然跟个女人讨爱?呿、呿、呿…… 不管月老跟周念霜交易什么,让她非得留在他身边不可,他都不管了。当初觉着好玩有趣,现下可一点都不好,快快将周念霜赶回心上人那儿才是上上策,他又可做回他嘻皮笑脸的王,游戏人间。 明明这样想,心偏偏堵得慌啊! 她……会回徐豫书身边吗? 以南汾河与辕朝为界的南蛮,六年前建了国号,称南国,传言南国新王是位极为年轻俊美的男子,六年前领着一批轻骑奇袭,击杀南蛮头子,短短时间建国立都,整顿几乎无王法纪律的南蛮荒地。 传言,南国新王出身自昔时辕朝皇族…… 徐豫书听着南方递回来的消息,面色沉凝,议事大堂里陷入一阵寂静。 “消息肯定吗?”徐豫书问。 “肯定无误。”来人垂首抱拳说道,接着由衣襟内袋掏出一小卷画纸,递上。 “这是新王的小像,请公子过目。” 徐豫书打开画纸,心头微震,新王样貌确实有七分像徐家人。 “可确认过新王右上臂是否有龙印?”徐泽渊出生那日,听说夜里有道紫光照入宁王府,宁王嫡长子诞下后,右上臂即有极似龙形的血红胎印。 徐豫书自小与徐泽渊交好,徐泽渊大他三岁,儿时,他特别喜欢跟着徐泽渊。 宁王就徐泽渊一个儿子,徐泽渊与他投缘,把他当亲弟弟似的总护着他,有好的一定分他一份,这在王室是极为少见的,尽避有人说,那是因为他们当时年纪都小…… 徐泽渊自小备受众人宠爱,一来是他与生俱来的龙印,安熙帝认为那是上天祖宗的祝福,辕朝必定兴旺万代,二来宁王本为太子,将来继承大统,徐泽渊自然也将是辕朝帝王,可极受疼宠的徐泽渊却毫无骄气,对他由始至终都好,甚至在生死关头前,徐泽渊也护着他。 他忘不了四王之乱最惨烈的那夜—那年他十岁,徐泽渊十三,外头传徐泽渊十岁,那其实是误传。 宁王府上下一百二十余口,一夜间被王靖屠杀了百余口,效忠宁王的死士护着徐泽渊由地道逃出府,本该直接出皇城,徐泽渊却执意先至醇王府。 王靖的爪牙与徐泽渊几乎同时抵达醇王府,父王提早一刻知晓宁王府的惨况,正准备将他送出王城,王靖的人杀进府,当时护着徐泽渊的二十名高手,同王靖的人马打了起来。 父王将他先赶入地道,徐泽渊为了护他身中数刀,父王让王府里十多名死士护着他们,等徐泽渊与其护卫进入地道后,便放火将地道入口的厢房烧了! 那一夜……不知死了多少人…… 那夜,他扶着重伤的徐泽渊,鲜血浸湿他的衣服。 徐泽渊还笑着对他说:“阿书弟弟,一会儿出地道我们分头走,我受伤走得慢,分开走,你可以逃得快些。倘若哥哥活不到能报贼人之仇那日,今日的仇,阿书弟弟一定要记得,徐家的血海深仇,非报不可!” “王兄,我不要分开,我们一道走,王兄若死,阿书也不独活!” “不成!扮哥我若活不成,阿书无论如何都得活下去,徐家的仇,不能没有人报……” 出了地道,再走上六里,便出了王城。 徐泽渊昏迷前,让身边一名武艺最强的死士点了他的穴。 他听着徐泽渊对死士说:“他伤得比我轻,千万要护住他!带他出城安顿,等他养好伤后,把你身上的功夫全教给他,往后你只能效忠于他。我带其他人往东北走,阿书,我若还能活,我们一定能再见。记住,咱们徐家的仇一定要报!” 后来,他被点了昏穴,让那死士护出了王城,待他醒来已不知徐泽渊去向。 往事,历历在目。 王兄不是往东北去,而是去了南蛮吗? 徐豫书回想过往,心绪激荡。 “南国新王有龙印吗?”他又问。 “属下方才回过公子了,据服侍过新王的妃子说是有龙印。” 果真是王兄吗?徐豫书面色难掩激动,若南国新王真是徐泽渊……一切,又该不同了! “公子,如今我们该如何?兄弟们已经快按捺不住。九月余过去,难道真要将辕朝江山让给来路不明的死王?有消息来报,死王已经定下登基日,近日要昭告了。” 徐豫书暗自叹气,他早先以为死王是带着一批无法纪的草莽流寇之徒,谁想死军是纪律分明的入了京都,九月余过去,王朝已回复了模样,京都城里的百姓也回归了九成之多,如今是一片祥和荣景,比起靖王在位的时期,百姓日子过得似又更为安乐。 他不得不说,死王是块当王的料,他入王城隔日便下旨令京都城免半年商业税、免丁税一年,并从此免入城税。 入城税是王靖在位,为复建因四王之乱毁了大半王宫而开征的税。 非但如此,死王更将上贺书的省避高封一阶。 死王诸多举措皆在安民抚民,才短短九月余,十五省省辟全上了贺章。 这意味,死王不费一兵一卒,不扰民伤民便坐上龙椅,且做得安安稳稳。 徐豫书其实想过,天下该交到适合的贤君手上,而非徐家人不可。 死王虽来历不明,但他的作为甚至比高祖安熙帝更适合帝位。 徐家的仇,他也报了,死王还帮了一手。 如今百姓好不容易过上安稳日子,徐豫书对帝位并无野心,他这生最爱的女人,也成了死王的女人。 第十八章 天下人已得安生,而他的性子并非适合帝位的人,念霜在宫里似乎备受王宠,过着安稳荣华的日子,一切虽不从人愿,却也似已如意。 他原想过,既没有王兄徐泽渊的消息,徐家仇恨也已了结,王靖已死……他退出大位之争,便去过他闲云野鹤的日子亦无不可。 但如今……南国新王似是王兄…… 这让徐豫书起了“争”的念头,这天下,原该是王兄的! “交代下去,让服侍南国新王的妃子,绘一张新王右臂龙印像,尽早送回京都。”见过王兄龙印的人寥寥可数,如今除了王兄给他的“师傅”与他之外,恐怕没别人了。 只要绘来的图像是他记忆里的龙印,那便能确定是王兄了。 若南国新王真是王兄,这天下,他不能不帮王兄争。 然,该如何像死王那样,不费一兵一卒、不伤百姓分毫,拿下死王? 他需要好好计量、计量……此时此刻,他不由得佩服起对手来了。 “公子,我们下一步该如何?” 徐豫书沉默片刻,“待龙印画像回京都,再议。” 如今已安定了数月之久的京都城,若再起干戈,即便他打着辕朝正统的旗帜也不见得能得民心。百姓在乎的不是谁当皇帝,而是能不能过上好日子。 如何为王兄拿回天下,也得回民心,现下看来是十分艰难之事,打并非不能赢,怕只怕是一旦动武,会先失民心。 “公子,”江植仁开口,“属下由王宫回来,周姑娘想让属下问问,可否让兄长与属下回宫护卫。” “宫里有情况?”徐豫书面露忧色,若非情形极坏,他不信念霜会如此要求。 “……”江植仁特意顿了一顿。 “有话直说,不可隐瞒。” “周姑娘入宫后,好阵子是一人独宠,属下探了探,宫里其他佳人各有来头,不少是兴朝重臣,想来死王早已渗透兴朝多年,如今连辕朝时期重臣也多被死王重用,重臣们早已争相将嫡女送入宫中。周姑娘这段时日,处境并不好……” 徐豫书听了,便能想象周念霜景况如何,他出身皇家,了解深宫里妃嫔的争斗并不输朝堂上群臣间的争斗。念霜只身一人在深宫,又让死王独宠许多时日……必是险境重重。 “必然有人为难她。”徐豫书低语。 “听勤湘姑娘说,日前甚至有人在周姑娘汤水里下毒……她说周姑娘在宫里没有信得过的人,她劝周姑娘让我与兄长回宫,周姑娘开口问了一句,还说若是为难,她并不勉强,凡事以公子为先。” “死王应知你与植清的身分,如何能随意让你们回去。”徐豫书苦恼,当初就不该让他们回来。 “周姑娘向死王提过,死王好似也不在意,对姑娘说,她信得过的人,他也能信,只要护妥姑娘即可,死王甚为在意姑娘安危。” 徐豫书沉吟半晌,死王定知他们散在京都城内外,一时拿他们莫可奈何,兴许是盘算让植清、植仁入宫,能藉此得他们消息。 他不如将计就计,既然死王肯让植清、植仁回宫,不论对方盘算什么,他皆以护周念霜为先。 “既是如此,你与植清今日就入王宫,好好护着她。” “公子,”江植清不以为然,想要反驳,“恐怕死王有算计。” “自然有算计,但无妨,你们护妥周姑娘,虽是深宫内院,但血腥肮脏之事不比外头少,周姑娘只身在王宫,我只能拜托你们。” “属下遵命。”江植仁赶紧道了句。 “若有事,我会与你们联系,除非出事,你们尽量待在宫里别离开周姑娘。”徐豫书不放心地又交代。 “是。”江植清虽不甘愿,也终是应了声。 【第九章】 这阵时日,死王日日下朝后便宴饮作乐,丝竹乐声、美人歌舞、杯觥交错、高歌谈笑的欢乐声从傍晚到夜深,宴会才停歇。 各宫美人们个个受传至听玉轩陪王同乐,独独毓芳殿的周念霜,非但不能与众人同乐,死王另下了命令周念霜非得召唤,听玉轩宴饮时不得擅出毓芳殿。 已经好一阵子,听玉轩宴乐时,周念霜不出毓芳殿,整日里,除了花厅与寝殿,她哪儿也不去,每天将自个儿关在毓芳殿里,吃与睡之外,就是一本接一本的读着书。 江植清、江植仁每日守在毓芳殿门外,无聊到几乎想抓苍蝇、抓虱子…… “哪里来的凶险呢?”抬头望着风光明媚的好天气,江植清忍不住朝弟弟江植仁抱怨。 江植仁睨一眼兄长,默默无语,他心里是有些替周念霜抱屈,本以为死王真心喜爱上周姑娘,前阵子喜欢到连姑娘的血都想喝了……也不知喝到没? 谁知,他与兄长入宫后,周念霜的毓芳殿日过一日地趋于清冷,不到一个月,这儿几乎与冷宫无异,连送来的膳点都是冷的。 半月前一个深夜,他不忍心地想,兴许王上不知周姑娘这儿的境况,由古到今,王宫里最是容易攀高踩低的鬼地方,谁当帝王都一样。他便以出去探探情况为由,独留兄长守毓芳殿,往死王的朝阳殿去了。 他仔仔细细将毓芳殿景况说过一回后,显有几分醉意的死王沉默了半晌,才道:“本王以为李四不喜欢周念霜。” “……”也没那么不喜欢啊!只觉红颜祸水,她这盆水,还沾了他两个主儿! “她爱留便留,受不了大可走人。本王又没勉强她。”死王挥了挥手道:“你回去,本王要歇了。若是她让你来的,你告诉她,本王让她回她的徐家公子身边,她不必耗在这个只能吃冷食的地方!去去去!” 江植仁脑子一转,便想到倘若是姑娘让他来,那表示姑娘知道了。 “周姑娘知道属下是王上的人?”他很震惊。 “本王的好徒儿,你真的可以再笨点。早晚要被人害死,无妨,如此本王不用多想也知徒儿铁定是因为太笨才让人有机可趁。本王运气忒差,摊上一个笨徒弟,还摊上一个心里住了人的美人儿。滚!” 敢情是王上喝到醋?死了心?江植仁不敢多言,默默回到了毓芳殿,打定主意不再管这事儿。 不过,要说王上没有心,隔日膳点又热了。 江植仁这几日想着,这情情爱爱的,究竟是个啥滋味?怎么连看似没有心的死王都有些走样日日宴饮作乐,在他看来,死王压根就是在借酒浇愁。 这一个月都快过去,死王的愁还没浇熄吗? 江植仁甩甩头不再深想,回神对着兄长说:“咱们守好周姑娘,其他的不必多管。” “我老早对周姑娘说过,我们公子才是能真心实意独爱、独宠她的人,瞧,才多久时间,不及一年哪,死王就变了心,夜夜宿不同美人寝宫。”江植清压低嗓说。 死王日日作乐的消息像绵绵不绝的絮语,每日每夜经由那些传膳的内监、宫女们,状似无心地传入毓芳殿,连他跟么弟两个守在殿门外的人都能听见。 打从死王饮宴作乐的隔天起,那些送膳的宫女内监们像有人特意安排似的,一日一拨,昨日死王宠幸了谁,隔一日便有那一宫的内监侍女来送膳,肆无忌惮地谈论王上昨夜如何宠幸了他们的主儿。 江植清有几分佩服死王“精力”强健,一日睡一个美人,日日如此,可不是每个男人都能做得来这种体力活儿。 可他真觉得奇怪,那些美人儿们有好些是跟死王许多年的,怎地到了最近还有许多个美人儿才“见红”让敬事史官抄记誊录……真是说不出的怪。 这日早膳,传膳宫女、内监又是一拨新面孔,两名宫女刻意且矫情地踏进毓芳殿,旋即笑着交谈起来,一拨人才走到花厅外,勤湘走了出来。 “娘娘说,往后膳点送到毓芳殿门外即可,由咱们验过后才送进殿里,其他人没有娘娘允准,不得擅进毓芳殿大门一步。” 众人皆是一愣,这往后要将膳点搁在大门外…… 内监、宫女们无可无不可地道了声:“是。”接着两名宫女搁下膳点后,细声碎语起来,“这省了我们不少力呢!谁爱送膳食进冷宫,来一趟都觉得晦气。” “是啊,主子知道是送膳到毓芳殿,还千万叮嘱,回宫前定要往身上撒把盐将晦气去掉呢!” “听说今日有批东北进上来的百年野参,昨晚王上说咱们主子头一日侍寝,要补补气,野参一入,便差人立即送入留荷堂。王上说,今晚还去留荷堂赏荷……” 第十九章 “那么爱说三道四,不会等出毓芳殿再说吗?在这儿喳呼什么!”勤湘听不下去,喊道。 “哼!”气焰较高的宫女,不买账地轻哼。 一拨人在花厅外搁下膳点,直接走人。 勤湘瞧那一地乱搁的膳食,心很酸,小姐已经好几日没开口说什么了,直到今日一早起来,梳洗时仅交代了句,往后让人将膳点送至殿门外即可,接着就不再说话。 她自小苞在小姐身边,最明白小姐的心思,可这一回她怎么也猜不透。 一日过一日的,小姐看着书,又像是没看着书,有时拿着书,可以一个时辰动都不动,书一页也没翻。 御花园的牡丹花圃,她也不去养了…… 勤湘差了两名毓芳殿服侍的宫女,将搁在地上的膳点先由江氏兄弟验过后,才端进花厅。 如今毓芳殿连教养嬷嬷也没,将近一月前,王上最后一次来毓芳殿后,两位嬷嬷就被小姐“请” 离毓芳殿,她们原还端着模样矫情不肯,小姐让她们去问了王上,从此再没见过那两位教养嬷嬷。 “小姐,可以用膳了。”如今她又喊回从前喊惯的称呼,心里十分难受。 周念霜走来桌前,瞧着仍冒热气的膳食,若有所思地坐下,没来由问了句,“勤湘,你可知我入宫至今多久时日了?” “已经十月又二十一日过去。” 周念霜轻轻叹口气,快一年了呢。 “你唤李四进来,其他人到殿外守着,别让任何人进来。” “是。” 一会儿,江植仁进来花厅,所有人退到殿外守着。 周念霜认真望着眉目清朗的江植仁好一会儿,才开口问:“倘若王上有令,你真会伤阿书?” “若公子要争,属下的答案是,会。” “为何?”周念霜扬眉问:“阿书难道不是好主子?不值得你为他忠心?” “不是的。公子人很好,是个好主子。” “既是好主子,你为何要背叛他?”周念霜问得平静轻缓,语气听不出责难。 “周姑娘,王上才是真正适合帝位,能为天下带来太平的皇上。”江植仁淡淡说,不愿多做解释。 周念霜点了点头,说:“能不能请你帮我几件事?” “周姑娘请说,属下做得到的必定尽力。” “今日可否请你向王上转达,我想去宁王府见一见我爷奶。”也许是最后一面了,周念霜心里难受,眼眶不禁湿润了。 “属下为姑娘转达,但……” “我知道,王上不一定同意。无妨,你帮我问问就是。往后,我若不在了,请你转达王上,请王上让勤湘随我爷奶离开宁王府,王上允过我,无论我做错什么,绝不为难两位老人家,倘若我走了,恳请王上让他们回周府颐养天年。” “姑娘要回徐公子身边?”江植仁有些惊讶,真想走怎不早些走呢?何苦留在宫里让人为难,日子过得这样难! 周念霜摇头,笑了一笑,“我没要回阿书身边,这辈子已经辜负他一回了,怎可辜负他第二回?” “那么姑娘一个人打算去哪儿?勤湘也不带上?”听着怎么像是在交代遗言,“姑娘不会是想不开—” “没,我不会想不开。只是……恐怕天命难违,阎王要人三更走,怎可留人到五更?人,什么时候要走,谁也不知。我思虑得多,难免忧心,万一我有三长两短……这宫里能交托的人好似只有你。 “喏,这是王上当初给的旨意,写着绝不为难我的两位老人家。如今王上不来毓芳殿,万一有个什么,我怕没机会提醒王上,只得拜托你。”她走至花厅格架取下一只木盒,打开将圣旨拿出来让江植仁看了看,又将木盒归回位置。 “姑娘可是身子有哪里不适?”他越听越怪异。 “真没有。”可看样子,她恐怕没多少日子可活,一年就要走到头,她跟死王什么也没有,如今王上一日一日睡过不同美人儿,她猜想,他是货真价实的宠幸了那些美人儿们,总不可能个个美人都如她,割血当假见红。 想来想去,她在王上眼里确实不如那些美人儿,只是王上拿来做戏的。这些日子她细细理过头绪,是因她与阿书的关系、王上与阿书的关系,才让她有了机会入宫。 本还抱持着一丝希望,说不定王上对她有一些真心,纵使没能完全动心,但对她应不是全然无情……然而这段时日下来,她不由得笑自己傻,王上压根是看不上她的! 王上哪会看上她什么? 她貌美不过宫中其他美人儿,又无家世背景,单纯是她与阿书关系特殊,加上她是个一无所有的平民百姓,轻易可招之即来,随手可丢,完全不必顾忌什么。 入宫后的发生一切,其实全是王上做的戏,对她万分宠爱,她该知皆是假…… 错想王上对她动了心,是她想高了自己! 只是与王上过了那么长一段似真似假的日子,她已不知不觉爱上了他。 她忍不住回想,有好几夜他们下棋,王上会忽然同她说听来的趣事,分她的心,让她输棋…… 骨子里,王上其实是个充满孩子心性的男人,处得够久会发现他的可爱胜过心计多端的可恨。 她想不出好办法得到他的青睐,倒是赔上自己的心……想来很讽刺。 “姑娘还好吗?”江植仁见周念霜沉默许久,忍不住开口。 “我没事。最后一件事拜托你,阿书……希望你能尽力周全,他毕竟是个好主子。” “属下本意也是如此。”江植仁说,其实只要公子明白王上,没有二心,王上绝不可能伤害公子。 “若真走到王上容不下阿书的关头,希望你能提醒王上一句,血浓于水,请王上三思。” “……姑娘知道”江植仁大惊。 “我猜想你也是知道,才会成了王上的人。”周念霜淡道。“没其他事,该说的,我都说完了。 今日劳烦你向王上提一声,我想探望一回老人家。” “属下明白。”江植仁迟疑半晌,问了句,“姑娘,王上与公子的关系……是王上亲口告诉姑娘的?” “是。怎么了?” “没事。待晚些时候,属下寻到机会,即向王上提姑娘的事。” “谢谢你。” “姑娘,王上这阵子,只是心情不佳,过阵子兴许就好了,姑娘想开一些。”本打定主意不管,王上却自招最大秘密,看样子周念霜在王上心里非常重要。 他得看紧、看妥周念霜,万一真有什么事,八成会被师傅……不,是王上剥了皮! 天哪,他到底是着谁的道?明明不是王上的徒儿,居然轻易被洗了脑! 探望过爷奶后,周念霜安心许多,她没想到两位老人家在宁王府过得那样好。 回王宫路上,江植仁状似不经心提到,周老太爷、周老太夫人的生活是比照当年宁王府享有的俸例。 江植仁劝她,让两位老人家在宁王府安度晚年,别再回周府。 “万一我有什么,王上不一定愿意顾上两位老人家。”周念霜回了江植仁。 “王上重诺,既然承诺姑娘,无论姑娘如何,王上定会守诺。何况,姑娘能有什么事呢?” 江植仁试探问道。 她摇头没答,隐约明白似是死王要江植仁探问。 周念霜原以为她与王上的关系,她已经想得很明白,但是探望爷奶后,她又有些胡涂。 王上对她若毫不在意,安置老人家过寻常生活也够了,实在不需多费心思,但显然不是这样。 而且,这日探望爷奶,王上似乎特意只让江植仁跟着她,不知是有何用意。 “植仁,王上是不是交代了什么要对我说?”她反问江植仁。 “是。王上要属下对姑娘说,已定下月初二登基,五日后将在宫中宴请朝廷重臣与妃嫔,王上要姑娘思虑清楚,若姑娘要回公子身边,请姑娘在宫宴日前离开,两位老人家的生活,王上仍会照应,绝不为难姑娘半分。宫宴日后,姑娘若还留下,便再也走不得,必定得坐实帝后位分,无法再更改了。王上希望姑娘想清楚。” 坐实帝后位分?周念霜叹口气。“王上还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让属下问一问,姑娘是不是有什么难处?不过王上也说,姑娘极可能不会说。” “我没什么难处。” “姑娘,恕属下多嘴,王上是个心事藏得很深的人,没多少人知道王上的心思,但王上对姑娘—”应当是用了心的。他没能将话说完。 第二十章 “植仁,宫宴日会不会有人生事?”周念霜打断江植仁的话。死王在登基前特意设宫宴,她记得他曾说过差不多是时候了……他执意让江植清、江植仁入宫,断然不是真为了护她! 阿书不知植仁是死王的人,但她知。 死王对她说的话,她转了一转,马上想到了阿书。 江植仁被打断后,愣足半晌,一个几乎被“软禁”在宫里,足不出毓芳殿的姑娘,能猜出宫宴日会有事?难怪王上对周姑娘特别上心! 她果然是个心思灵巧的姑娘,但或许也是王上对姑娘太过“坦诚”相对。 “阿书……会有事吗?”周念霜起了忧虑。 “请姑娘安心,公子那日不会有事。”江植仁婉转道。 “阿书他……” “姑娘,王上说了,若姑娘忧心,遂让属下转达一事,若姑娘执意留下,宫宴那日姑娘将以皇后身分入宴,王上要姑娘注意自身安危,其他事请姑娘勿忧心,一切王上自有安排。” “我明白了。”周念霜点头。两人再无交谈,一路默默回了王宫。 在殿里来回踱步的死王,少了气定神闲的模样,面色有几分急切。 都去大半天,也该回宫了,他那个徒弟笨是笨了点,但拳脚功夫足以护卫他的爱妃无事…… 只是怎去这样久还不回? 不一会儿,他听见动静。 江植仁确定殿内无人,悄然入了殿。 “如何?” 他被问得有些反应不及,王上想知道哪件事如何? 江植仁实在不想老是被说笨,他细想一会儿,垂首答道:“周姑娘说她不走,不会回公子那儿。” 死王明显松了一口气,沉默一刹那,人坐下后,声音不高不低地说:“笨徒弟,谁问你那事了? 本王是想问,她见着两位老人家后,心安不安?你确实说了,即便她回你徐家公子那儿,老人家也会有人照顾妥当?” “……”这跟王上想知道的“如何”,哪儿不一样?“确实说了。” “李四,她是否猜到宫宴日有事?” “确实猜到了。” “本王就说,她是个机灵的。”他语气有几分得意,彷佛献宝似的。 江植仁暗暗地想,王上“病情”颇为沉重。 “是,周姑娘的确机敏。”他附和应声。 “当称娘娘,她既不走,自然是本王的皇后了。”这些日子堵得难受的情绪,彷佛消散大半。 “属下明白。”王上的“病情”,俨然已无力回天。 “徒儿是否同皇后说清楚,宫宴日仔细自身安危便可?” “说了。” “剩最后这关,但愿一切能顺遂如意。”死王忽地颇有感慨。 “属下猜想,公子对王上是念着旧情的。”否则,公子不会一见传回的南国新王“龙印”绘像,立即决定起事。 “总得经过考验才能真正明白,人心最难测。嘴上说的哪里做数?对了,李四,方才你终于认了本王是师傅,本王好生欣慰!” 有吗?他有认吗莫非仅是他方才接一句“说了”,就是认师傅?他真冤。 “比较冤的是本王,收你这笨徒弟好些年,便宜让你占尽,你却连拜师礼都没行过!”死王哼了哼,轻易看穿江植仁在想啥。 他哪儿占了便宜分明是他任劳任怨任王上差遣,哪来便宜给他占? “罢了,本王早已认命,摊上笨徒弟、摊上一个心里有别人的美人,是本王命苦,怨不得人。 喔,徒儿你问过皇后没?究竟会有什么事?皇后既不想离开,为何要像交办后事那般说话? 甚至求本王让她看周老太爷、周老太夫人一回……”他后面说得似是在自言自语。 不知为何,确定周念霜不回徐豫书那儿后,他反而隐隐有股不祥预感。 而他的预感,通常该死的准确……可会有什么事呢? 他几乎滴水不漏地护妥了她,她亦无病痛不适,究竟还有什么事是他没思虑到的? “问过,娘娘仅是摇头,没回答。”江植仁答道,关于这事,他也十分好奇。 “好吧,徒儿可回毓芳殿了。”死王点点头道。 “是。”江植仁应。 “对了,既然徒儿认了本王这个师傅,咱们找个黄道吉日将拜师礼行了,该做的礼数还是要做足的。” “……”虽然王上功夫深不可测,可他真没想要认这种骨子里像足流氓痞子似的皇帝师傅啊! “今晚一更左右,本王会去趟毓芳殿。估计以你们兄弟俩三脚猫的本事,应是不会发现,不过本王还是跟徒儿提一提。” 江植仁再次被无情地侮辱了,尽避凭他与兄长的本事,确实无法察觉王上有意隐匿的声息。 “徒儿赶紧回毓芳殿吧。”他挥挥手,遣退了笨徒弟。 才刚打过一更,毓芳殿里悄无声响,寝榻上的美人儿已然入睡,气息平缓。 一身墨黑的死王掀起寝榻边的绸纱,月光从偏窗撒进来,尽避光线不明,他却能清楚明白看见榻上睡沉的美人。 她眉头微锁,彷佛梦里有扰人的事,令她睡不香甜。 他无声坐下来,拇指轻轻抚过美人微锁眉心,她正梦着什么呢? 瞧她的睡颜,他有丝恍惚,床上的人转了转头,低低喃出模糊的两字语音。 “泽渊……” 听清那一刹,他心揪了起来,像让那两个字给烫着,收回指掌。 好一会儿过去,他的拇指滑上粉嫩肤颊,无声启唇喃道:“傻气。” 可周念霜跟他,究竟谁才真正傻气徐泽渊扯了抹苦笑,这辈子没对谁如此割舍不下、牵肠挂肚,又气得牙痒痒的!不知不觉,他的百般心思都只为了她。 不走就不走吧。 既然要留,不管她心里还有谁,他已打定主意,往后要作死装不知了。 周念霜,这辈子你只能抵给本王了,已给过你机会,是你不走的…… 许久,他极轻地在她颊上印下一记浅吻,她的香气袭上来,让他生出眷恋,唇角勾出漂亮的弯弧,心满意足想着—宫宴日过后,周念霜就是他的了。 【第十章】 宫宴这日,朝廷重臣依品级入席,日前已陆续封了位分的妃嫔分列两旁,新帝最后入宴厅,周念霜一早打点好,待内侍通传,便跟在徐泽渊身后入宴厅。 两人依序走上大位,徐泽渊朝周念霜笑了笑,道:“这身新服,很适合皇后。” 新服早在一月前赶制,那时他们俩正闹不愉快,他其实没半点把握她会留下来,却仍让人缝制了新服。 压入金丝银线的紫红新服,灿亮的牡丹花栩栩如生,开得艳丽,她肤色白,紫红新服衬得她整个人更加纤白娇美。 “手来。”他朝她伸出手,周念霜二话不说便将手迭上他掌心。 一个月余,两人没见面,掌心交触的刹那,她说不清心里滋味。 已入席等待的美人们与朝臣沉默的看着他们,神色不一,或嫉妒、或心羡、或有不满,王上还未正式登基,却已要百官、嫔妃尊她为后! 握紧她手后,徐泽渊朝堂下望过一圈,众人的眼色,他瞧得分明却不甚在意,他想守护的人,谁也动不得,除非他允许。 谁想算计,也算计不过他。这段时日得意过的人,八成仍以为往后依旧能得意;算计过周念霜的,以为日后仍可在他眼皮底下动心机……那真是蠢到了极点,正合他意、中了他计,让他有十足理由拔除祸患。 “周念霜”这步棋实在太好用了,可惜好用到,连他都将自己的心赔了进去。 “皇后这阵子清瘦许多,一会儿多用些膳点,本王特意让御膳房准备几道皇后喜欢的。” 周念霜垂首浅笑,唉,演戏并非艰难,只是觉得累人。 可除了陪他做做戏,她也帮不了他什么,不知今日会有什么事? “谢王上关心。”她福身行礼。 “大家都坐下吧,今日也算是家宴,诸位爱卿的女儿、姊妹们在宫里伺候本王,诸位都是本王的家人,家人之间不必过于拘礼,大伙开心吃喝便是。往后,本王还需各位爱卿尽心尽力帮忙朝政。全坐下吧,皇后也坐。”徐泽渊特意朝她笑了一笑。 旁人瞧着哪里感觉不到王上的偏爱。 “谢王上。”众人喊道,陆续落坐。 席间,随着膳点一道道上来,饮过几杯美酒,原本拘束的气氛松缓许多。 周念霜心里挂着事,眉目低掩地左顾右盼,那淡淡不安的模样全落入徐泽渊眼底。 第二十一章 徐泽渊多饮了几杯美酒,再进过甜糕后,他对堂下众人道:“本王今日心情好,饮多了,一会儿想到御花园走走,散散酒气。近日垂丝海棠花开正盛,诸位也同本王到御花园赏会儿花。” “是。” 他站了起来,拉上周念霜的手朝宴厅外走,一干人在后头随行。 被拉上的周念霜不知怎么回事,心怦怦地跳快了,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入梧桐亭路径两旁各植五十九棵梧桐树,开春走在梧桐树下的石径,迎面拂过的风略感微凉,往梧桐亭看出去是一片浅池,养了整潭红菱。 不开花的时节,潭面满布着油亮绿叶,阳光好的日子,望过去像一袭柔软水亮的绿毯子,遇上花季,白的、粉的小花开在绿叶上,小蝶轻扑,又是另一番景色。 入夏后,菱叶下结出一颗颗红菱,蒸煮后即可食用,清香微甜爽口。 隔着红菱潭,梧桐亭对面是片茂密的桂竹林,林子里仅一条青石板小径,寻常时甚少有人入桂竹林,密麻漫长的桂竹林,由梧桐亭看过去好似一幅绵密穿不透的绿布景。 这日天朗气清,湛蓝晴空仅几丝白云浮游,日光筛在红菱潭、桂竹林上,从亭子里远望,景致悦目。 徐泽渊一路拉紧了周念霜,让周念霜行在他左侧,两人入了梧桐亭,后头一行人也缓步跟上。 “王上不是想看垂丝海棠?”周念霜低问。 梧桐亭子里,徐泽渊瞧了瞧对面的桂竹林,转过来朝周念霜轻笑,左手暗暗使了点力握紧她的手,似乎是想安她的心。 “皇后记着本王说的每句话?”他语尾轻扬,“难怪本王要特别疼宠皇后。本王过去说的话,想必皇后也牢牢记着。本王近日忙,冷落皇后好一阵子,皇后莫怪。” 他抬起她的手,不顾身后一行人个个双眼灼灼的盯着,将她纤白软嫩的手背往唇边送,重重地亲下一记。 那亲昵举动若由别人行之,绝对是轻浮有违礼数,然而徐泽渊一向轻浮不拘礼数惯了,后头一干大臣们心里不是滋味,妃嫔们更不是滋味,却没人敢发出半点声响。 亲吻过后,徐泽渊若无其事道:“本王刚瞧今日梧桐亭景色不错,日光照在红菱潭上,那波绿叶特别好看。本王忽然想起几月前有回同皇后下棋,皇后说了红菱的滋味甚是可口,待入夏结了红菱果,本王想同皇后坐上小舟采一篮红菱,皇后可愿亲手蒸煮,剥几颗香甜红菱喂本王?” “王上若想,臣妾愿意。”周念霜浅笑,正要福身行礼,眼角却不经意扫见对面茂密的桂竹林丛里好似有一闪光亮。 几乎是眨眼间,一道银光飞箭朝徐泽渊而来,周念霜跟徐豫书练了一年功夫,功夫不算上乘,但身子灵活反应不差,眼角扫到飞箭,她几乎没多想便直接扑上徐泽渊,整个人紧紧抱住了他。 事情来得太突然、太快,连徐泽渊都傻住,被抱住那瞬间他怔住了,才要反应,忽有大风吹得箭身微偏,笔直由周念霜左上背穿透,箭尖由周念霜左前胸穿出来,抵上徐泽渊右胸,他仅皮肤让箭尖刺出浅血。 顿时,尖叫声四起,后头的禁卫军瞬时涌上。 “该死、该死的!”徐泽渊咒骂,手没停,飞快点住周念霜几个大穴止血,“你傻了吗?这时候你犯什么傻!我说过,你护着自个儿就成的!我没事,我不会有事的!” 点了大穴后,他手在颤抖,周念霜白着一张脸竟还能对他笑,她身子软下来,徐泽渊紧抱住她让她半躺下来。 穿透她身上的箭,得先拔出来…… 点住大穴,血仍汩汩冒出染红他的手,他沙哑低声道:“你忍一忍!” “全退下去!”这时禁卫军往前,被徐泽渊斥退,“张三!你身上匕首拿来!” 愣住的江植清回过神,赶紧将腰间匕首递出。 “念霜,你忍忍。”接过匕首,他手颤不止,吸了口气,运力削断箭头,一瞬间从后背拔出长箭,血不停不停冒出来,他让她在石地板躺平。 惯使左手的徐泽渊一把撕下右臂衣裳,将布料撕成一条条,“张三!你身上的止血药、金创药全掏出来!” 江植清又是一愣,连他身上有些什么,死王也知道…… 他赶紧将不多的药掏出来,徐泽渊接过,全往周念霜左胸伤口倒,接着拿布条,一道又一道缠住冒血的伤口。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吓怔了,亭子内外,大臣、妃嫔们不知何时已跪满一地。此时,有道黑影越潭飞点菱叶而来,转眼落在周念霜倒下的身子边。 “霜儿!为什么要替他挡死王,今日—”徐豫书抬头瞧,想说的话刹那凝住,他看见死王右臂上的胎印……血红龙印?“王兄?” 徐泽渊神色复杂地瞧他一眼,什么也没说。他低头望着周念霜,只见她唇色惨白,似是十分勉力才能睁着眼,她费力伸手,彷佛想碰触他。 徐泽渊拉来她的手抵在脸上,这才想起太医,转头发现后头跪了一片,他急吼,“汤武!去传太医。” 一旁小内监跪着慌答,“汤公公早已奔去太医院了。” “泽渊……”周念霜终于开口,她不知道箭穿透身子会是这样的痛,痛到说不出话、发不出声,好不容易痛才缓了缓,她却觉得所有力气正一点一点往外流。 听见她喊了名字,徐豫书彻底怔住,真是王兄…… 徐泽渊心里又气又疼,说不出的滋味搅得他心乱,握紧她的手低喊,“你是傻子吗!我不是让李四告诉你了,你只管护住自己就成,一切我自有打算!” “你说过,我大概要拿命才能证明……没想到,我真有机会……你信不信我……”她虚软地笑,神思有些飘忽,只想着如今他信不信她了?“我没多想,只是不想见你受伤……” “我信,我信了!”徐泽渊抓紧她的手,没让她再说,她看起来像随时会昏过去。“你不需要拿自己的命……”他痛得快不能呼吸,她居然拿自己的命护他……从来没有过的痛,此刻狠狠切割着他的心。 “我早晚……”会死的。能为他做点什么,甚至为他死,都强过不明不白死去好。只是她没想到一年没满,还差大半月,她就要死了……真的好痛…… 现下回想起来,上次死法痛快许多,没感受多久的痛,阎王爷便来接魂。 那阎王爷……俊俏得很,不知这回……是不是他……她缓缓闭上眼睛,连睁眼的力气都没。 远远地,她听见徐泽渊的声音。 “周念霜、周念霜、周念霜……不准你死,听见没?太医、太医……” 她又听见徐豫书声音。 “霜儿、霜儿……对不住……”小时候,她要是病了,阿书便会这样喊她霜儿,哄她喝药、吃糖。 阿书……该说对不住的,是我才对。 一片黑暗袭来,她再也听不见什么了。 江植仁眼眶乌了一圈,嘴角渗血,是方才在桂竹林里与徐豫书开打的结果。 徐豫书在半月前接到绘像,认定南国新王是徐泽渊,因此决定选在宫宴日暗杀死王。 徐泽渊由江植仁那里得到消息,将计就计让江植仁放徐豫书混入王宫中,特意要江植仁带徐豫书暗伏于桂竹林。 原本禁卫军拿了徐豫书,徐泽渊却淡淡一句,“那是本王的弟弟。”,便没人敢动了。 周念霜昏过去后,徐泽渊抱着周念霜从梧桐亭直奔毓芳殿,徐豫书始终跟在他们身后不发一言。进了毓芳殿,太医、女医官以治伤为由,将所有人请出寝殿。 毓芳殿偏厅里,徐泽渊抹把脸,江植仁走来,神色有一万分自责,顾不得所有人在场,朝他跪下来。 “请皇上责罚!” 今日张辅君于宫宴前宣旨,宫宴后,王上即改称皇上。两日后,新帝正式登基,承继辕朝大统,徐泽渊真正的身世,在两日后将宣昭公诸于世。 徐豫书面色复杂,隐隐明白了什么。 “起来吧。不是你的错,是皇后太傻。”徐泽渊叹口气,太医在寝殿里头医治,不知情况如何,“况且,醇王爷已经教训过你。”他睐了眼徐豫书,心里五味杂陈。 醇王爷……徐豫书心头震荡,他多少年没听过这个称号?果然是王兄,若他还有什么疑虑,也在那句话后消逝。 “王兄!”徐豫书百感交集,喊了声。 徐泽渊走来,深深看了他,沙哑道:“阿书弟弟,醇王府地道外一别十余年,阿书如今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男子汉是不哭的。” 第二十二章 他的阿书弟弟双眼泛红,真情流露,一如当年性子纯良。 “王兄,请受阿书一拜。”徐豫书跪下拜了,眼泪直落,没想到再重逢会是这种景况。 徐泽渊扶起徐豫书,对其他人说:“你们退下去,朕与醇王爷有话要说,张三、李四,守在外头,别让人进偏厅。” “是。” 遣退所有人后,徐泽渊拉着徐豫书坐下,两人沉默片刻。 “我以为王兄是南国新王……”一会儿,徐豫书开口道。 “那是我让人刻意给你的假消息,对不住,阿书。咱兄弟一别十余年,我没把握阿书弟弟仍是原来的阿书弟弟。” “南国新王是王兄的人?”徐豫书问。 “是。正式登基后,南国新王即会递上降书与贺章。” “为何让我误以为新王是王兄?” “我必须知道阿书是否想争大位,你若有争大位的心,我会是你争位最大的阻碍,你自当先扫除阻碍成为辕朝正统唯一血脉。你若先往南国去,我便—” “便与南国新王连手取下我?王兄果然思虑周密。”徐豫书接话,苦笑。 “但阿书没去南国,反而先入宫,阿书是否想先杀了我,再迎南国新王入京都?”徐泽渊笑了笑。 “确实如此想。” “十余年了,阿书还是认我这个哥哥。” “既然植仁是王兄的人,当知我不会往南国去,王兄又何苦拿自己冒险?让我入王宫,差点伤及王兄。” “不到最后关头,为兄难以轻易相信旁人。对不住,我必须真切看见你的反应,才能确定阿书是否仍是原来的阿书,仍是那个说,我若死,他也不肯独活的好弟弟。 “原来的计划是,植仁的箭往我右上臂过去,我会以疗伤为由撕下右臂服,植仁再同你入梧桐亭杀我。我想亲眼看看你瞧见龙印时的反应,若你即刻停了杀念,认了我,便是心里有我…… 哪里料得到,我千算万算,没算到一个傻姑娘!” “王兄对……念霜……是真心的吗?或者只因为,念霜一直在我身边……” “这事,是王兄对不住你。一开始,周念霜确实只是为兄万般算计中的一计,可她……她同其他姑娘不一样,如今我对她,是真心的。” 徐豫书感慨良多。 “我……可以为阿书找更好的姑娘,周念霜傻气、性子直,脾气上来了,可以赌气一个月余不服软不讨饶,一点也不温顺,多的是比周念霜更好又漂亮的姑娘……王兄为阿书多找几个……”生平第一回,徐泽渊话说得气虚。 “那么,王兄可愿意让阿书用找来的几个好姑娘换霜儿?”徐豫书淡笑。 徐泽渊沉默,说不出话。 “霜儿的心里如今恐怕只有王兄了,阿书不可能勉强霜儿,哪怕王兄肯让阿书换,阿书也要不回霜儿了。” “周念霜……就是个傻气的,从前怎会觉得她聪明又机灵……”徐泽渊想起那箭穿透了她,心疼得几乎快不能呼吸。 “她是为王兄傻,那是她的性子,对喜欢的人,哪怕要拿她的命换都成。” 外头起了一阵拳脚武斗声,徐泽渊轻叹道:“许是张三、李四两兄弟打起来了。” “植仁何时成为王兄的人?” “他被王靖派至东北,领军过忽尔河时受重伤,我救了他,养了好一阵子才成我的人。” 外头忽然喊道:“禀皇上,太医、女医官出来了。” 徐泽渊一听,顾不得没说完的话,起身奔出偏厅,徐豫书也跟上。 寝殿外,五名太医、两名女医官白着脸跪地,气氛凝肃。 徐泽渊见状,面色冷下,沉声道:“说!” 领头的太医方才见徐泽渊亲自抱着周念霜奔回殿里,神情慌乱,再瞧不懂眼色的,也看得出皇上对皇后的疼宠,尽避王宫里盛传皇后得宠不及一年,已然失宠个把月的消息,显然也是有些失准。 “禀皇上,娘娘失血过多,长箭伤及肺腑,怕撑不过今晚。” 徐泽渊不自觉握紧拳,沉默半晌。 “微臣方才对娘娘用了强药,娘娘已醒过来,皇上若有话对娘娘说,兴许有半炷香时间,臣等无能,请皇上恕罪。”领头的太医磕了响头,诚惶诚恐地说。 “朕……不会让皇后死!绝不,皇后若死,朕再迎新后……会累死朕的。” 众人皆默。新帝的思绪……很多人都跟不上啊。 独独江植仁知晓,这一刻徐泽渊有多难过。他在徐泽渊身边许多年,从没见过他这样失神、惨白的脸色,尽避他脸上仍勉强挂着一丝轻浮的笑。 江植仁眼眶泛红,若无那阵忽然的劲风让箭偏移半寸,娘娘即便护抱着皇上也顶多伤及左侧身,箭不至穿透肺腑。 怎会突然起了怪风江植仁既懊恼又自责万分。 片刻后,徐泽渊提起神,又飞快道:“全退下!阿书,今晚留在宫里。李四,带你主子到思水阁,张三,你留下来,万一需要通知你主子……你轻功好些。” 说完,徐泽渊一人进了寝殿,遣退一干宫女,接着关门将所有人隔在寝殿外。 【第十一章】 关了门,徐泽渊快步走到寝榻前,一眼望见周念霜雪白的肤色,那双半睁开的漂亮眼睛迎向他视线,他俯首凝望她几无血色的脸,伸手抚上她脸颊,微微的冰冷感传来。 “皇上……泽渊……”她扬手缓缓挪至脸上的大掌,唤他的音轻似羽毛。 徐泽渊望着她的脸,回忆扑上来—彷佛才昨日,他见她捧着木托跪在城门外。 入城的前一晚,其实他探了周府,见她同阿书两人用过晚膳在外庭乘凉,晚风徐徐,她散着长发,望着小塘里几株晚荷不知想什么。 阿书抚琴弹奏,美好琴音、舒凉的风……阿书与她没交谈,气氛却恬静宁馨。 然后,她忽然转头朝阿书笑了笑,声音很低,说了一句,“世上肯定没有比阿书将琴弹得更动听的人,真是好听。” 她对着阿书的笑,正是对着他隐身的方向,那笑钻进了他的心。 会不会其实在那一刹那,他对她就动了心? “在入城前一晚我去过周府,那晚你与阿书在庭里乘凉,阿书弹琴,你说世上没有比阿书将琴弹得更动听的人……活下来,霜霜,我的皇后,你活下来,我弹琴给你听,我的琴弹得比阿书好。”他没发现,他声音哽咽了。 “泽渊……是在为我哭吗?” “没,朕怎会哭呢!”他挤出笑来,却无法看见那笑容有多勉强,“霜霜,冷吗?你的脸很冰凉。”他在榻边落坐。 “我快要死了,对不对?” “不会,我的皇后会活得好好的!”会一直陪着他,人间六十载说短不短,他想着,若未来的六十载没有她,日子会有多苍白无趣!他无法忍受,没有周念霜的日子。 “我不怕死的……”她声音很低。 “我知道、我知道……我的皇后勇敢得惹人气恼。霜霜,对不住,我对你太坏,如果我知道…… 知道你会受伤,我一定舍不得对你坏。对不起,我不该明知那些笨丫头找你麻烦还故意闹你……你汤水里的毒,是我让一个小厨娘放进去的。 “我知道勤湘仔细,我只是想……我以为你会像别的丫头那样,向我撒个娇,求我帮你讨公道,我很想、很想看看你撒娇服软的样子,可你没有。 “连被下了毒,你也一副没事的模样。我的皇后,死都不怕,勇敢得让我好恼……我的心思都白搭了,我也不是真要害你,万一勤湘不仔细,你喝了汤,我解药早备好了。 “那天,我算好时间赶忙去了毓芳殿,可我的皇后什么反应也没……” 周念霜笑了,她不知道他对她竟是这样深的心思,他果然是孩子心性…… “泽渊有时真像个爱捉弄人的孩子。” “我又告诉皇后一个秘密了。那日,我恼你、更恼自己,我们在一起这么长的日子,你夜夜睡我身边,可你遇到事情,仍是左一句阿书、右一句阿书……”她的唇白得似雪,他望着,眼眶的泪落下来。 “我担心阿书,是因为我知道阿书若有事,你会比任何人难过,他是你仅剩的家人了。” 他怔愣,原来是这样吗……她的心是在他身上? “我……没碰那些丫头。我把她们灌醉,要她们的贴身侍女剥了衣服,盖上被子,半夜撒一两滴鸡血在榻上。她们全睡死,我连看都没看她们一眼,霜霜可信我?” 她又笑,觉得心酸酸的。他是不是爱上她了? 第二十三章 “我信。” “我那时太恼,没办法面对你,我以为你会回阿书那儿,可一个月过去,霜霜还在。”他的手穿过她的乌黑长发,想起入城前一日她散着长发的模样,那时他就想象着将手穿过这把长发的滋味。 “我不能走……泽渊……我也有个秘密,我死过一回,又活回来,我跟神仙月老做了桩交易,一年内我得让你爱上我,若你不能爱上我,一年后我又得死了。因为死过一回,我不怕死,上一回来接我魂的阎王爷生得俊俏,与泽渊同样俊俏……我希望这回,也是他来接我的魂……” 她快死了,说出这些应该无所谓吧。 “只要我爱上你,你就能活”徐泽渊无法相信,若如此,她现在应当好好活着才是! “神仙月老是这样说的,可惜我失败了。也是啊,你这样好的人,我怎么有办法轻易让你爱上……”她惨白地笑了一笑。 他说了那么多,连最不想承认的秘密—汤是他下的毒,都告诉她了……她仍不知,他已经爱上她吗? “我爱你啊!我的傻皇后……”这样的傻! 她眨了眨眼,虚弱万分地又笑一回,“我方才也这样想过,可也许泽渊爱我……爱得太晚……” “哪里晚了?不是一年吗?一年还没满,我在城门外拉住你的手到今日,才十一个月又七日,不满一年!”他没能压住扬高的声音。 “原来泽渊一直算着日子。”看来,他是真心在乎她,“这辈子,我已心满意足了,什么事都好好的……阿书、泽渊、爷爷、奶奶……我在乎的人,全好好的。”她低喃着闭上了眼睛,咽下最后一口气息。 “霜霜、霜霜……周念霜、周念霜!” 周念霜漂浮起来,看见寝榻上自己那没了气息的躯体,将她身躯抱进怀里的徐泽渊,他一手抓着她衣襟,像是在哭喊。 一阵紫光闪落眼前,转瞬间,同她做过交易的美艳月老出现了。 “周念霜,你做得不错。”月老望着她笑得动人心弦。 “……”做得不错?意思是她得了死王的青睐?有什么用?她还是死了! 哎呀,她该在死前问问徐泽渊,他为何自称死王,看在她快死的分儿上,徐泽渊肯定会把这秘密告诉她。 月老因为她的心思沉默了下,半晌后才说:“是,他肯定会告诉你,不过等一下,你还是会知道。说来,你们俩的脾性果然有几分相像。”面对大事,同样态度不正经。 她明明死了,这时候却想着死前该先问徐泽渊的秘密……象话吗? 生死关头,只在乎秘密果然注定是一对的。月老摇摇头。 “等一下?” “是啊。他爱上了你,我猜他为了让你活下来,必定什么都肯做……你做得真好!”月老又朝她笑。 周念霜不明所以,但下一瞬,她低头瞧见一缕白光从徐泽渊身上透上来。 接着……接着……她居然看见上回死时,来接她魂的“阎王爷”! 掌管死亡的神仙?徐泽渊? “周念霜!你要是敢真的死,我翻遍十八层地狱也会把你找出来打死!”俊俏的死神,此刻面目很狰狞。 “……”她死后,一定是下地狱吗?她以为她是好人,活着的时候没害过任何人,死后应该去西方极乐或转世投胎吧? “你想得美!谁说你没害人?你害了我、害了徐泽渊,害我爱上你,又得伤心你死了!想死,没那么容易!”死神用好看得让人神游的脸,对她吼骂。 见周念霜不讲话,他又道:“哼!还懂得怕,不错。” 她不是怕啊,她是呆住了! “喂,心机鬼,你到底想怎样?你同我的霜霜交易,她已经完成交易,你却让她死了,搞什么鬼?”死神转而对月老吼骂。 美艳月老面不改色,笑得更艳,声音不高不低地说:“我跟霜霜的交易不算完成,她答应为我做三件事,一件是一年内让你爱上她,第二件是她后代女儿们的姻缘全交给我作主,第三件是,前两件事她做到后,她在一年后需到城郊月老庙还愿,桌底下有一纸契约,她得签下,并照着指示完成最后一件她得完成的事。” 死神咬牙切齿地狠瞪周念霜,忍不住又骂,“当初跟你说了!交易前要想清楚。这么多事儿,你居然全答应她,只为重活一回?值得吗?” 周念霜瞧着怒气腾腾的他,心忽然一阵软,他肯定非常在乎她。 “为了你,自然是值得的。”乱恶人心的,不过她确实是这样想的。 死神静默了好半晌,本来气呼呼的他,笑出来,说:“算你识相。” “咳咳……”月老装模作样的咳了咳,提醒他们,她还在,别急着肉麻。 “喂,心机鬼,你干脆点说,怎样她才能回人世?我还有六十年可活,她得陪着我,一日都不能少活!” “非常简单,你把契约签上,她就能跟你回去。” “我才不要跟你这个心机鬼签什么鬼契约!”他想都不想,直接反驳。 “你想她回人世就得签,没办法,谁让你身分特殊。她同意将后代女儿的姻缘全交给我作主,得你也同意,你是死神,拥有神力,你们的女儿有你一半神力护体,你若不签契约,霜霜答应我的第二件事就不能行,她便无法回人世。况且你肯签契约,更能证明你确实爱上她。” 月老费了番唇舌解释。 “拿来、拿来,签就签!”死神又瞪了周念霜一眼。 “月老答应过我,会帮女儿们挑好的姻缘……”她一脸无辜地低声说道。 “呿,她的鬼话你也信?我认识她千亿年了!”不过……女儿们……他们的女儿们……听起来十分顺心顺耳。 眨眼一张金箔纸腾空出现,上头有着鲜明的红字。 死神迅速读了三回,吹口气在上头,金箔闪成一道光跃入月老手掌心,转眼消逝无踪。 “成了吧?她能回去了?”他扬眉问月老。 “能。我奉送医治。”月老笑道。 “一点疤也不留。”死神叮咛。 “那有何难?”月老又笑,“不过,你是不是忘了件事儿?” “什么事?” “动用神识的代价啊。” 死神沉默了须臾,转头对周念霜说:“你回人世,守好我的身体,一个月后我才能醒来。你记住了,不要慌张,我不会有呼吸,你让我躺着即成,一个月后我会醒来,可别当我死了把我埋进土里,记住没?” 周念霜点点头,下一瞬,她被一股强大的力道拉回身体里…… 死神在仙界晃荡了半刻钟,望着月老施法收合周念霜的伤,总算安下心来。 “你知道老头的脑袋在想什么吗?” 死神半躺在云床上,从树上摘颗苹果咬一口,还是仙界的果子甜。 “别老头老头的唤,他好歹是—”月老的话没来得及说完,马上被打断。 “停!别说,我不想听你多嘴。”他硬生生打断月老的话,掏了掏耳朵,再咬上一大口苹果。 “留我一分神识,根本是想凌迟我。”他恨恨道。 “如果没这一分神识,今日你救不了周念霜。”月老语气淡下来。 “……我差点忘了,人界一切全是注定的。”为了救注定会伤重的周念霜,他得留一分神识来求月老,是这样的吧? “注定是注定,但选择仍在人身上,你可以选择不爱周念霜。”月老笑道:“不过,我想你没办法克制,一旦入凡为人就有人的七情六欲,即使保有一分神识也改变不了多少……何况周念霜,是你求了很久的。” “我可不记得我求过。”他顿了半晌,迟疑道:“那是不可能的……” “怎不可能?宇宙大道最高法则即是—凡事皆有可能,只要心意虔诚。你对四一二号地球巫女的执着心意,宇宙大道听见了,愿意成全你。” “周念霜……是她?”他音韵极轻。 “若不是巫女,你能对周念霜一见钟情?”月老笑睐他。 “我哪儿对她一见钟情了”他快嘴反驳,不肯承认。 “有没有你自己晓得,你偷窥人家那晚……” “我才不是偷窥!我是去探查敌情!”他继续否认。 “探得心慌意乱,迫不及待在隔日拉了人家姑娘小手跑一整圈王宫?你入凡为人十余年,牵过哪个姑娘的小手超过半刻钟?你倒是说说。” “……周念霜不过是我众多计策之一。”反正否认到底就是了。 第二十四章 “我懒得同你辩,总之,你跟周念霜的事儿,法源场的至高真神也帮了一手,你毕竟是至高真神之子,至高真神对你自然偏爱,虽然嘴上不肯说—” “停!我说了,别提什么至高真神之子,我不认!”死神端坐起来。 “已经把巫女还给你了,怎么还这样记恨”月老眯起眼,“你明知宇宙大道注定的星球生灭,即使强大如至高真神亦无能干预。” “我管四一二号地球要生要灭,我只求灵雪不死。” “灵雪是星球上最后一名白巫女,她的存在注定只能为四一二号地球祈祷奉献,大道面前,谁都无能违逆。你明知道的……”月老叹气,历来至高真神的情感,都强烈得令人叹息。 死神想起那次休沐,他去了四一二号地球转生入凡一个天界日,他投胎成凡人,毫无神识,没料到会爱上星球最后一名白巫女。 他记得星球灭寂前一日,灵雪为星球上所有生灵,将泪哭成血……他的心从未尝到那样的痛。 灵雪的两行血泪,让他冲破大道禁锢,恢复了神识,他记起自己入凡前的真貌。 他跪在至高真神面前,求至高真神慈悲,别让灵雪与星球一同灭寂。 然而,白巫女注定与星球同灭,那是大道对生灵的仁慈,有白巫女献命,所有亡灵才能祥和归于空无。 空无,是万物最终的归处。 可是他没办法……那时候的他,完全没办法接受一个不再有灵雪的宇宙! 至高真神面对他的恳求,只是沉默。 星球灭寂后,他拒绝了他的“宿命”,甘愿永恒的在宇宙间当个勾魂者,不再“轮值”。 他原是宇宙大道命定的下一位至高真神,有时他觉得大道荒谬,连至高真神都注定了生灭…… 本该继承至高真神之位的他,在继承前的一亿个天界日里,需司轮职当各小神。 失去灵雪时,他正轮当死神…… “至高真神的时日不多,你的诚意大道已有回应。如今,该是你做选择了。接下至高真神之位,是大道给予你的命定。当然,你也依旧能够拒绝。然一个天界日后,大道将会要求你归还灵雪,你可以继续当你的死神。 “至高真神之子还有三个,你若不愿接至高真神之位,大道无法勉强,只是可惜了点,毕竟你是宇宙间灵量最强的神子。”月老看着他说,直到前一刻她才完全窥见天机,明白死神与周念霜的“注定”。 “只要我愿意接位,霜霜就能留下?” “她已是你的皇后了。生或死,只要你愿意,她都是。”月老难得温柔。 “至高真神还有多少时间?” “不多,只余一万个天界日。” “……我接。”在爱面前,他唯有臣服。要他归还霜霜?三个字,办不到。 “宇宙大道就等你这句话。你可以回去了,好好把握你最后一个凡间天界日,真神赐福予你。” 月老恭敬弯身,接着举手轻挥,将他的神魂送回凡人身躯。 周念霜醒过来,第一个反应是摸摸左胸伤口……全好了?她扯开染着血的裹伤布,底下是全然平整无伤的光洁肌肤。 徐泽渊伏在她身上,脸颊有两行未干的眼泪。那眼泪,让她的心微微发酸。 一会儿,她想起魂归前“死神”交代的话,她手轻轻伸到他鼻子底下探,没有气息,尽避被交代要好好看管他的躯体,如今探不到他的气息,她仍有些怕……她颤着手触碰他的颈项,一点动静也没,他整个人……像是死了。 不,他没有死!周念霜告诉自己。 她费力挪动他沉重的身躯,好不容易将他安置上床榻,她已满头大汗。瞧了瞧自个儿沾着血的中衣,她下了榻,换妥干净衣裳,脑子仔细转过一回,想好该怎么说之后,这才打开寝殿门。 门外守着的是江植清,对方看见出来的是她,震惊片刻才行礼问安,“皇后娘娘千岁。” “平身。” “娘娘身子……”见她气色极好,像没事的人,江植清一时竟不知该怎么问。 “本宫已经没事,多亏有皇上。”周念霜平静说道,“植清,赶紧去请阿书……徐公子一趟,本宫有要事同徐公子商量,一并将辅君大人也请过来。” “皇上已口谕公子为醇王爷。”江植清说。 “……这样很好。快将醇王爷与辅君大人请来毓芳殿。” “是。” 不过一刻钟,徐豫书先来了。 见她大好,他惊愕片刻,走近前贸然拉来她的手腕按脉息。 “霜儿……没事了?”徐豫书不敢相信。 “进寝殿里说。”周念霜领在前头,进了寝殿,仔细将门关上,尽避于礼不合,但眼前她实在顾不了礼数。 “阿书,你听我说,泽渊……皇上为了救我而耗尽内力,他交代我,他得闭息休躺一整月才能恢复内力,这个月外人见他会以为他是死了。皇上说休养过程是假死状态,不能受到打扰,也唤不醒他……可后天是皇上正式登基的日子……” “辅君大人到!”外头有声音通传。 徐豫书朝她点头,道了句,“我明白了。”转身开了寝殿门。 张辅君走入殿,第一件事是朝皇后行礼,“皇后娘娘千岁。”接着又朝徐豫书行礼,“见过醇王爷。” 周念霜面露忧色,目光朝徐豫书望去,徐豫书朝她安抚的笑,于是周念霜将事情又说一回。 听毕,张辅君惊愣,赶忙走往寝榻探了探徐泽渊的气息,好半晌探不到,他面色大忧,转而望向周念霜与徐豫书,心里转过千百种可能。 宫变?夺位?新后与醇王爷若是连手…… 可那两人……与他相同,眼色同样忧虑、急切,彷佛也正忧虑他是否能信任。 没了气息的皇上,倘使如皇后所言,必须以假死状态休养内力,如今能安稳天下的,也只有皇后与醇王爷了。 皇后分明重伤,眼下却像没事人一样,应真是皇上费力救治回来,耗尽内力不无可能。 张辅君思前想后好些时候,甫跪伏身子道:“皇上如今的情况,绝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天下好不容易平静,这时候若引来乱事,恐怕不妙。 “本宫意思也是如此。请辅君大人过来,实是大人在朝堂上有威信,皇上一向倚重大人,若由辅君大人传皇上旨意,朝臣们定当相信。本宫希望辅君大人传皇旨,暂由大人与醇王爷共同监国,登基日依旧,但不行登基大礼。这一个月,朝政要劳烦大人与王爷了。” “谨遵皇后懿旨。”张辅君低首道,心里对新后终于有些敬佩。想来即使新后与醇王爷“关系匪浅”,新后并未偏徇私情,甚至多少防着醇王爷。 一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若有心足以只手变天。新后若半点不防醇王爷,大可将朝政全托给王爷,然而皇后却让他与醇王爷共同监国。 皇后的心,终是向着皇上的。 “诏书就有劳辅君大人了,请大人明日早朝传旨。”周念霜道。 “是。”张辅君应声。 “大人快请起。这一个月,让江植清、江植仁守寝殿门外,除了辅君大人、醇王爷与本宫外,其他闲杂人不许擅入寝殿,违命者一律重惩,毓芳殿四周加派禁卫军轮守,切勿让人有机可乘。” “下官明白。” “劳烦辅君大人先去忙了。”周念霜说道。 张辅君离开后,寝殿里显得十分宁静。 好半晌,徐豫书才颇有感慨地说:“霜儿果然是皇后了。” “阿书……不,王爷……” “私底下,还请娘娘唤我阿书。”徐豫书笑着。 “阿书,我对不起你。”周念霜叹气。 “若早些时候听娘娘这样说,阿书心里兴许也有几分同感,但如今,娘娘并未对不起阿书。 现在这样很好,知道王兄对娘娘有真心,而娘娘也尽心为王兄打算,阿书放心了。天下需要一对合心合意的帝后,阿书相信,辕朝定能在王兄手中恢复盛世荣景。待王兄醒来,阿书便再无挂心之事。” “你……要离开?”周念霜听出他未明说的意思。 “霜儿确实了解我。是,我向往能过上闲云野鹤、自由自在的日子,但愿能走遍山川大江,玩赏各地不同民情风光。” “皇上……不会允的。”周念霜叹气,依徐泽渊的性子,哪可能轻易放唯一的弟弟自由自在走人? “待王兄醒来,还请皇后多为臣弟美言几句。” “美言恐怕无用,若要有用,大概得诬蔑你对我旧情难忘。” 第二十五章 徐豫书听了哈哈大笑,好一会儿才说:“霜儿也确实了解王兄。早先我对王兄说,要拿几位好姑娘同王兄换霜儿,王兄死活不肯应声。若要说我对霜儿旧情难忘方有用,但说无妨,因为那是事实。” “阿书……” “霜儿,我们相处的日子在我心里永远无法抹去,无论你成了谁的人,我心里这辈子都有你。 但我是真心真意祝福你与王兄,我相信王兄会待你极好。他为了你,在这紧要关头,可以抛下费尽气力得来的江山,可见他有多重视你。 “王兄为你做的,并非每个站在高位上的男人都能为一个女人做。王兄把你看得比自己的命、比他得回的江山还重。” “我懂……”周念霜低喃。 “这一个月,我会为王兄、为你,守好辕朝江山。” “阿书,谢谢你。” 徐豫书摇摇头,笑笑的离开了毓芳殿。 【第十二章】 徐泽渊卷长的睫轻轻地有了动静,满三十日的前几个时辰,周念霜即半步不离的守在寝榻边,一双眼紧紧瞧着寝榻上动也不动的男人。 若不是他身上总有一股清淡檀香,她真会觉得他已死去。 凡人之身,怎可能三十日不吃不喝不换气? “泽渊……”她瞧见他眼睫轻动,喊了声,眼泪控制不住地涌上来。回想起来,三十日当真好漫长,十分折磨人。 徐泽渊眼睛未张,却伸手拉过她手腕,放到唇边吻了吻,触到她手腕上淡去的疤,一双眼瞬间睁开,低低诅咒了句。 “天杀的!我忘记叫月老一并帮你把手腕上割血喂阿书的疤除掉!你等等,我去叫月老……” 周念霜先是愣住,接着赶紧阻止,“不要!” “为何?顶多让朕再睡上一个月,朕不要你手上有疤。” 周念霜笑出声,原先担忧的眼泪都让他的孩子脾性闹没了,“皇上,别说一个月,再多一日,臣妾都等不了。”她清亮的眼转了转,贴到他耳边,声音极轻的说了些悄悄话。 徐泽渊听完,整个人坐起来,说:“没问题!朕先用点东西、喝点水,一会儿力气便能恢复,绝不让皇后失望。” 周念霜原只想让他分神,别真又动了神识找月老,得再像个活死人躺足一个月,可他眼里十足十的认真,教她有些心慌。 他不会真以为她……对他有那样……饥渴吧?听不出来她是闹着他玩吗? “霜霜果然是与朕合心合意的好皇后!朕老早等不及了,赶紧让朕吃东西,朕立刻满足朕的好皇后!” “皇上,臣妾方才说笑的。” 膳点老早备上,她说完赶紧离了榻,往桌子取来什锦粥,舀一杓递往徐泽渊嘴边,谁知他竟闭紧唇,一双眼怒气腾腾的瞪她。 “皇上不是饿了?”周念霜放轻声音,软甜的哄他。 “这会儿朕又不饿了,朕还是把月老叫来,省得皇后有机会招朕心烦……朕瞧那疤碍眼得很!” “泽渊……” “别这样唤朕。”头真有点晕。 “拜托皇上,喝点粥,一会儿才有力气……” 徐泽渊眼睛亮了亮,口气却不甚好,“别净说朕不爱听的,朕问你,喝完粥,一会儿才有力气做啥?皇吾胆敢说句朕不爱的,朕立刻唤月老来!” “……”这男人,比土匪还土匪! “说啊,朕把粥喝了,一会儿才有力气做啥?你死都敢了,让朕欺负欺负怎就不敢”见她沉默,他又催。 他好意思说,她还真不好意思听! 罢了,同他斗有什么乐趣,真叫上月老,心里慌的还是她。 “皇上赶紧把粥喝了,一会儿、一会儿才有……力气……”周念霜咬咬唇,红着脸一鼓作气说道:“一会儿才有力气同臣妾圆房,臣妾等不及了。” 她方才怎有勇气把这么丢脸的话说出口呢!着什么魔啊。 “好!朕喝。”徐泽渊粲笑,哪里肯让她慢条斯理的一杓一杓喂,直接端来整碗半凉的粥汤,一整口吞光了。 他把杓碗迭放直接搁在地上,施力将周念霜抱进怀里,整张脸埋进她柔细的颈肩之间。 “霜霜闻着好香。”他紧紧抱住她,这是……是他在心里求了几千万年才得回的人儿,周念霜不知道……这一刻的拥抱,对他来说有多珍贵。 被徐泽渊紧紧抱住,周念霜慌乱的心神一瞬间安定下来,彷佛他的怀抱是这世上最安全的归处。 “泽渊……你终于回来了,我很怕你醒不过来……”她眼眶又热,说出心里的恐惧。 “傻里傻气的!别再为我做傻事,我能照顾自己。以后你敢再不听话,朕一定把你拖到床榻上疼到你下不了床为止!”话说得狠,但他想着,他这辈子兴许会将她宠上天。 “臣妾往后都听皇上的。”她想起他伏在她身上,没有气息,脸上却挂着泪的模样,心里又感动又不舍。 “这才是朕的好皇后!”徐泽渊松开拥抱,拉远两人距离,摸摸她脸颊,“霜霜瘦了许多,是忧心我吗?” “嗯。”她低声应。 “不是告诉过你,我不会有事?”他摸摸她清瘦的颊,心疼得紧。 “正常人怎能不吃不喝又没脉息……” “我不是正常人。”徐泽渊道。 “臣妾知道,皇上是拘过臣妾魂魄的死神,不是常人,臣妾也终于明白何以皇上昔时要自称死王。” 她忽然想起有回他朝她说了句“……你活这回不是白活了”,当时觉得哪里怪却又想不通,如今她才懂。 “那你还忧心什么?”徐泽渊笑。 “我忧心……忧心泽渊会觉得在天上当神仙好过在阳间当凡人,最后不愿意回来。”周念霜叹气,她是真的忧心,人间再好,也好不过在天界当个自在神仙。 “傻气!天界再好,没有霜霜,哪有什么意思。”他顺了顺她的发。 “当真吗?”她仰头问。 “自然当真。霜霜,当我的皇后,这辈子,朕疼你宠你,绝不看别的美人儿一眼,我的皇后,心里也不可再有别人,连阿书也不可以,想都不准想他,好吗?” 得想个法子,让他不再提要唤月老来除掉她手上的旧伤疤。周念霜脑子转了转后,说道:“好,臣妾心里只有你,哪怕皇上让人在臣妾的汤水里下毒,仍是只有你。” “呃……好霜霜,朕说过朕当时恼了……朕其实早知道有人为难你,可是你什么也不说,朕才想,要是你的膳点让人下了毒,这么大的事儿,你总该对朕说了吧?谁知你居然还是不肯说。无论如何,朕……绝不会让你伤着……霜霜就别记着那事了。” “那也请皇上别再记着臣妾手上的疤,别唤月老来,臣妾真不想皇上再不吃不喝躺一个月了。” 居然懂得跟他谈条件了!“明白了,算朕怕了你。成,朕从此看不见皇后手上的疤。”他答应得有几分气。 “皇上……”听出他仍有些气恼,她软声喊。 “要不你喂朕喝三天血?朕睡一个月,不吃不喝的,气很虚。”他大言不惭地说。 “只要泽渊不心疼我割肉会痛,我千万个愿意,喂三天温血若不够补气,喂皇上喝一个月的血都成。” “你吃定朕舍不得了?”他搂紧她。 “臣妾真愿意喂你血,让你补补气,臣妾都不怕为你死了,哪怕割一点血。”她诚意十足地说。 “以后不准再为我冒死了。”良久,他说,“朕舍不得喝皇后的血,况且喝血哪能补气,皇后傻了。” “好了,不提这个。皇上,三更已过许久,两个时辰后皇上要早朝了,皇上再歇会儿。” “皇后难道方才是哄骗朕喝粥不成?歇什么朕已躺足三十日,该是活动活动筋骨的时候。” 他没忘记啊说了那么多话后,他怎么就还记着呢! “皇后面色嫣红,朕瞧着心动……”他低头吻住她温热的唇,肌肤碰触的刹那,两人心头皆是震荡,这一刻的亲昵,完全无法以言语形容。 “唔……”她低声轻吟。 他的唇离开后便不住在她身上四处游移,他粗砺的指掌抽去她腰上系带,转眼剥去外头锦服,单薄的中衣被他大掌撩开,连粉色肚兜系带,他也轻轻一扯便解开。 他的目光好似火炬般灼热她的肌肤,他指掌触上她胸前的柔软,一会儿轻一会儿重地揉着她,感觉太过猛烈,这样的亲昵让她又羞又怯。 可身体却被他撩拨得生出一股形容不来的急切,她沙哑低喊了他的名,“泽渊……” “霜霜、我的霜霜……”他飞快褪去两人身上的衣物。 第二十六章 他那双漂亮万分的眼睛,好似有蛊惑人心的力量,在他凝视下,她不禁意乱情迷。 “对不住,我实在无法等了,一会儿……你会疼,为我忍一忍,我保证下一回一定不再让你疼。” 她没来得及想明白他的话,转眼他使了巧劲分开她双腿,旋即进入了她。 “啊……”没准备的她,疼得喊出了声。这就是他说的……把她拖到床榻上疼到她下不了床为止?真的好疼啊! 泪花从眼角泌出来,闯入她身体里的徐泽渊忽然停下,不住地亲吻她眼角微咸的泪,低声哄道:“不动了、不动了,相信我,一会儿就不疼。我的好皇后,你不知,每夜你躺在我身边…… 却不能把你吃了,有多折磨人……我老早想对你这样那样了。”他尴尬承认。 他不动,安分在她身体里,等待她的痛缓慢过去。 “皇上说不碰心里有人的姑娘……”她嘟囔。 “你不知我多后悔说了那话,很早很早之前,我就想在你身上为非作歹。”他吻了吻她因动情而红艳的唇。 她爱娇地笑了,羞怯躲进他肩窝里。真是个土匪皇帝!连这种时候,话都说得好似土匪。 “还疼吗?” 她摇了摇头,羞得不敢睁开眼。 “别闭着眼啊,这样哪看得见我怎么爱你。” “……” “还不睁开眼?那我不留情了喔。”徐泽渊笑了笑,惩罚似地在她潮暖的身体里动起来,引出她一阵又一阵低吟。 “这样好吗?皇后不疼了,现在可舒服了?”他逗着她,瞧她在他身下,雪白的肤染上一层薄红,泌出薄汗,动情的她像春日里盛放的花儿。 她忽然睁开染了情|欲的眼,咬了他肩一口,嗔道:“泽渊真坏!” “你咬我,像小猫搔痒似的,一点也不痛。” 他哈哈地笑,旋即心怜地抚抚她脸颊,能这样又笑又闹的爱着她,是天地间最幸福的事了。 他黯了眼色,收起笑闹,给她一记浓烈的吻,压不住的欲望开始奔腾,她的身体,是他满怀爱恋的最终归处。 他在她身体里为非作歹,一回比一回卖力,一回比一回狂妄放肆。 “泽渊、泽渊……”男人忽转强烈的需索,勾着承欢的她开始低唤他的名。 “跟上我。”他在她耳边低语,要她要得更狠。 猛烈的欲望瞬间炸成一片片光亮,周念霜甚至不知她流出了眼泪。 “乖,没事了……不哭,我疼你。”释放了欲望后,徐泽渊紧紧抱着她,喃喃哄着。 在激情高峰过去后,他翻身让她整个人躺在他身上,他的手在她光滑的背上来回安抚。 “这就是皇上说的欲仙欲死?”她声音很轻。 会说笑了?看来还有力气……与他来第二回! “是。朕可取悦皇后了?” “取悦了。但臣妾骨头快散了……好想睡……这样欲仙欲死的累人活儿,恐怕臣妾一个月只能侍奉皇上一回……” 一个月一回?当他吃素的吗? “皇后别急,等会儿,朕绝不让皇后累着。” “等会儿”周念霜大惊,睡意都跑了。 正想挣扎,可下一瞬,他已翻身压住她,她想出声抗议,整个人却被他吻得晕头转向,等再次回过神来,她又被他实实在在吃过了一回! “这回完全不疼了,对吧?”徐泽渊终于感到两分满足,抱着疲倦的她笑。 周念霜累到快说不出话,勉强提起力开口,“要不,臣妾同皇上打个商量,一月三回可好?” 真的很累啊。 “没关系的,一会儿皇后睡皇后的,其他的,朕可以自己来。” “泽渊……” 他低声笑着,什么也不说,一回一回吃着她。 直到她终于有气无力说:“拜托你,算霜霜求泽渊了……要不咱们一日一回……可以吗?” 徐泽渊总算满足,反正今日他吃也吃够了,遂笑着吻了吻她脸颊,说:“霜霜安心睡吧,我抱着你。” 实话说,一日一回……他不满意,但明日再战无妨。 他抱着她,唇角勾着笑,落入睡眠。 一年后。 周念霜怀里抱着刚满月的娃儿,徐泽渊则一脸阴沉的跟在后头。 再后头,跟了几名内监、十多名宫女与一群禁卫军,这行人浩浩荡荡来到城郊一处老旧窄小的月老庙。 一干在皇后、皇上后头跟着的人,气也不敢喘得太重,全安静低着头,连脚步都放得好轻,生怕皇上一个不开心,哪个倒霉鬼就要被放出宫喝西北风去,近来已有好几名宫女、内监被放出宫了。 宫里无人不知,皇帝已经不开心许多月了。自从皇后被太医劝诫,怀着身孕房事不宜过重后,皇帝便不开心了…… 这皇帝就是个爱吃肉的,而且别的肉不吃,只偏好皇后这块肉。 小皇子诞下后,情况未见改善,刚出生的小皇子是个黏人的,而且颇有乃父之风的只黏皇后,皇上找了几十个乳母,小皇子说不买账就不买账,宁愿饿也不肯喝口乳母的奶。 于是,王宫里上演了一出奇怪的剧,便是皇上日日同皇子“争宠”的戏码。可怜的皇上时常争宠失败,但最可怜的,还是他们这些被迁怒的下人……唉。 这一年里,辕朝复兴了,虽仍不如昔时辕朝圣祖延康帝在位时昌繁鼎盛,但如今辕朝百姓日子已比安熙帝在位时好过上许多。 一年前,新帝即位之日,他昭告天下自个儿身世,众人方知东北死王原是辕朝皇家血脉,本应继承帝位。是以新帝继位,即下旨恢复辕朝国号,律法税制大致依辕朝旧制,并修除了伪朝时期的扰民税法。 新帝即位不久,新立的南国即传来降书,东北自然也划入辕朝国境,安熙帝在位时仅剩十五省,辕朝最盛时有三十二省,辕朝在徐泽渊手中短短一年时间,归降的南国与东北势力让辕朝恢复到二十七省。 如今辕朝商人往东北、南国营生较先前容易许多,百姓多颂赞新帝英明,有圣祖之风。 可……威风凛凛、英明威武又俊帅的新帝有个死穴,那就是皇后。 在宫里当差的奴才们,最近大半年莫不哀怨,皇上最疼宠的皇后被小皇子霸住后,皇上成了深宫怨夫,老拿他们当差的出气,好一些的还能发配到浣衣局之类的地方,运道差的,只能落个被遣出宫的下场。 新帝、新后都是厚道的主,就算被分去洗衣服、刷恭桶,至少在宫里当差,好吃好住的,每天能吃饱穿好住好,强过在宫外营生。况且皇上、皇后好伺候,甚少杖打责骂,因皇上皇后不爱责打,其他主子亦不敢管教过甚,在宫里日子算是十分好过。 话说回头,这日皇后要上城郊月老庙,皇上今日取消早朝,天一亮便跟着皇后出皇城,路上皇后抱着小皇子,皇上跟在后头,偶尔碎念两句,后头人听见了又得全当没听见。 “皇后一路上抱着那团肉,有比让朕抱着舒服?哼。” “自然没有,还是让皇上抱着舒服。”周念霜非常清楚哪根软肋掐得好,能让徐泽渊服服贴贴的。抱着小皇子的她,赶紧退到徐泽渊身边,声音又软又低,听得人骨头酥麻。 “哼哼……那你一路抱着肉团做啥?也不让朕抱抱!” “臣妾若是不抱皇儿,一会儿皇儿又哭,皇上恼了臣妾,该如何是好?” “哭就让他哭,还不成吗?”徐泽渊瞪着那团肉,巴不得抢下来丢给奴才们照应,可惜他不能。他实在是不懂,小小一团肉才一月余大小,怎就精得懂何时该哭、何时该笑? 离了霜霜怀抱立即哭得呼天抢地,回霜霜怀抱马上破涕为笑……呿!苞他抢霜霜,长大后,看他怎么整治这团肉! “皇上别同孩子计较,过两年孩子大了,臣妾一定……”周念霜笑着踮起脚,附在徐泽渊耳朵边悄声说话。 不消多时,他脸色立即好看许多,嘴角扬起微微的弯弧。 跟在后头的宫人们看了,无不暗自吁气。果然,能哄住皇上的也唯有皇后娘娘了。 俊俏的皇帝向来是宫女们暗暗恋慕的对象,不过宫女们也只敢暗暗想着,说是绝对不能说的,否则下场很惨的,新帝损起人来,比刀子还割得人肉痛、心痛。 拿个例子来说,皇后怀皇子后几个月,肚子大得几乎走不了,久站更是别说了,侍奉皇上自然不可能。 那时有个刚选入宫的宫女,凭着国色天香的样貌,出身又好,因而被近身服侍皇上的汤公公挑至御前奉茶。 第二十七章 某日皇上看折子看得晚,那宫女竟穿了薄纱罩衫,微露香肩给皇上奉茶。 唉……在宫里当差当得久的,回想起来仍觉那宫女是个笨的,没见过世面,不懂辨察眼色、不曾见过美男子,着实是胡涂了。 皇上哪是个好哄的,那晚茶喝光后,立即叫那宫女将薄纱罩衫脱了……然后命衣衫不整的她在皇城里跑两圈,若不从则杖打致死。 皇上极罕见的动怒,小爆女哭着求饶,没料到他竟说:“觊觎国母之夫,当杖责百下。然国母仁善,令朕不得责打女人,朕只好罚你这个奴才脱了难看的罩衫在皇城里跑两圈。不想跑也成,下去让汤公公杖打百下。 “喔……对了,你这奴才以为自个儿多好看吗?在朕看来,你就是菜市口贩卖不出去的隔夜肉,又腥又臭,快滚出朕的视线。汤武!下回再找这种不长眼的奴才,连你一块儿打。” 那夜皇宫热闹极了,奴才们全挤在边道上看国色天香的丫头,露着香肩跑皇城。 也是从那夜起,再也没宫女胆敢过于靠近新帝。 皇上是好看得紧,可也给自个儿挂了个“生人勿近”的牌子,只差没明写“朕乃国母独占” 几个大字罢了。 皇上那夜说的话传遍王宫上下,尤其是“国母仁善,令朕不得责打女人”……皇后竟能命令皇上啊! 后来众人都猜,皇上之所以那样暴怒,八成是太久吃不到皇后这块香肉,才心浮气躁狠罚了宫女。 那夜,小爆女只跑上半圈,皇后便得了消息走出毓芳殿,喊了宫女让她回去穿上衣服,小爆女跪在皇后跟前,哭着说不敢。 皇后劝半天不果,只好走到朝阳殿找皇上。 没多久,皇上便抱着皇后出来,一脸不甘愿地问着皇后,“让她跑完又怎么了?才半圈。” 皇后叹气,贴在皇上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只见怒极的皇上,转眼竟笑得好不灿烂。 “皇后说真的?” “真的。”皇后软软靠着皇上的厚实胸膛撒娇。 “皇后替你求情,你可以滚了。汤武!让她明日一早出宫,朕不想再看到她。” 最后皇上乐呵呵地抱着皇后去了毓芳殿,隔日,只见皇上精神饱满、神采飞扬上早朝。 那日后,全宫里再不明白的,也全明白了,能哄住皇上的,只有皇后。 “皇后根本不必来还什么愿,有朕护着你,那个心机鬼不敢拿皇后如何。”得了周念霜的保证,徐泽渊这才面色稍缓,边说边睐着她怀里的娃儿。 “别说什么心机鬼,那是神仙。”周念霜给了徐泽渊一个眼色,徐泽渊不搭理。 “皇后说什么就什么,还愿后快些回宫,皇后身子得多休养。” “休养近两月,已经足够了。” “那……”徐泽渊眼色清亮,贴在周念霜耳边问:“可以了吗?” 周念霜笑了笑,知道他忍了许久,多少烦躁,但仍忍不住想逗逗他。 “太医说可试试,但若是疼,就得再忍忍。” 徐泽渊脸色垮下来,半晌没说话,试试……万一她疼,他舍不得! “皇上好久没弹琴了,臣妾很想听,说不定听了皇上的琴音,臣妾身子能全好。”周念霜眉眼弯弯的笑。 徐泽渊迎上那张笑脸,有些出神,彷佛被她勾走一抹魂。 “若不成……”周念霜靠着他说得很轻,“臣妾像皇上去年罚宫女那夜,让皇上舒服可好?” 用她的小手跟那张甜死人的小嘴?他瞧着那张笑得红艳的小嘴,呼吸差点岔了。 他脸红地咳了咳,说:“今儿个晚上,朕为皇后弹琴,若不成……皇后可得好好抚慰朕。”他声音沙哑。 “臣妾遵命。皇上赶紧陪臣妾还愿去吧。” “别再抱着肉团,让嬷嬷抱会儿,哭就让他哭,没事的。”徐泽渊将孩子抱来,转眼他口里的肉团立即大声哭嚎。 “去!抱远了,别妨碍皇后进香。”徐泽渊将孩子塞给嬷嬷。 见嬷嬷赶紧将皇子抱远些,周念霜轻摇头,无奈笑了笑,走入月老庙。 一会儿徐泽渊跟进来,见狭小的庙里供着一座漆色斑驳的月老像,月老像是尊白胡子老爷爷的模样。 周念霜虔敬的在供桌放上素果鲜花,捻香拜过,再往供桌下摸,果真摸出一张金箔纸还有张短笺。 金箔纸印着鲜明红字,上头写着:周念霜同意将所有女儿的姻缘全交由一零三二号地球月老作主。立约人周念霜。 她再打开短笺,上头有几行黑色墨字—霜霜:最后一件事,劳你重修这座月老庙,每年选定一日带皇子、公主们来进香。另,大皇子夜啼,夜里于床头置些茉莉香花即可宁神。这算是我奉送新帝的“礼物”,答谢新帝当初同意签下契约。 金箔纸上的契约,若无疑义,吹口气在上头即可,咱们一个天界日后再见了。 周念霜看完,往金箔纸吹口气,一会儿金箔纸在她手里消逝。 她蹙眉转头看徐泽渊,无法理解地问道:“什么是一零三二号地球?” “你不懂还签!”徐泽渊瞪她,仍是耐着性子解释:“宇宙由无数平行世界交错而生,同样如我们现在处的地球,其实还有三千万相同的地球,你见过的月老负责这个编号一零三二的地球。” “什么是宇宙?什么是地球?什么又是平行世界?”怎么他越解释,她越迷糊,完全是她听不懂的啊。 徐泽渊一时忘记她出生在这个落后的地球,没有先进的科学概念。 “等你死了以后,就明白了。”他只好说。 周念霜沉默,半晌后声音很轻地问:“泽渊,我死了之后会去哪儿?还是下地狱吗?” “谁说你会下地狱的?” “你说的啊!” “我哪时说了?” “上一次我死后,你说要翻遍十八层地狱,说我害你、害勾魂的阎王爷、害你伤心,去不了西方极乐、也无法投胎。”她情绪有点低落。 徐泽渊将她一把搂进怀里,“我那时恼,你也晓得我恼起来常乱说话,等你死了,我们还是在一起,我不会放你走的,你只能永远留在我身边,当我的皇后。” “我想永远跟你在一起。”她说。 “我们永远在一起。”徐泽渊笑了。 “泽渊……你说阿书在南国过得好吗?” 徐泽渊叹口气,原想留阿书在京都,可他死活不愿意,执意要走,连“依然心系皇后”这种话都说出口……明知阿书是故意说的,可他还是一时没控制住,上了火气,将阿书贬去南国当新王了。 至于南国原来的新王,是他养了多年的忠心部属,如今封他为将军,派他去打西夷。 他想,不出两年,西夷即能平定,到时候再寻个借口将阿书找回来吧,毕竟是仅剩的血缘兄弟。 “你就知道记挂他。” “你明知不是这样。” “他很好,只是拒绝了所有我送去的美人儿。” “那植仁什么时候回京?”周念霜转了话题,欠徐豫书的情,恐怕得天长地久地欠下了。 “再两年,南将军若仍平不了西夷,我会把植仁调回京。收他当徒弟是要让他做正经事,可不是让他去打仗的。” “嗯……再两年,孩子大一点,可以开始跟师傅跑跑练练了。” “皇后实在是懂我心意,能明白我为何执意收李四当徒弟的,天下也只有皇后一人。” 周念霜笑出声,想起孩子出生后,徐泽渊不时在孩子耳边碎念,“等你师傅回来,有你受的! 朕等着瞧好戏。哭哭哭!只会哭,招人烦。” “皇上功夫比植仁好,怎不亲自教孩子呢?” “如果皇后不担心孩子被朕操练得早夭,朕是很想自个儿来。” “皇上……该不会是老早想好让植仁当孩子的师傅了吧” “自然是早想好了。朕凡事想得远,打朕拉起皇后的手那日起,朕就拿定主意让他当孩子的师傅,李四资质好,学朕的功夫快,他来教孩子再适合不过。”徐泽渊洋洋得意地说。 “所以皇上拉臣妾手的那日,就想着跟臣妾生孩子了?” 徐泽渊沉默一会儿,“时候不早,赶紧回宫了。”他拉着周念霜往庙外走。 “皇上,重修月老庙的事?” “皇后尽避放心,朕让人一个月内重修好。”他脸色红着。 周念霜看他俊挺的侧脸,心弦微动,说:“泽渊,我想对你说句话。” 他回过头望她,扬眉问:“什么话?” “这世上我最爱你了。” 徐泽渊因为这句话,呆愣许久许久…… 这世上……不,整个宇宙,三千万婆娑世界里,再没有比这更动听的话了。 后记 【后记 命中注定? 夏晴风】 大家好,我是夏晴风。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夏晴风写这本小说时,常听姚贝娜的“爱无反顾”,有几句歌词,听了很有感触:你是无端风波留我惊心动魄越不可说越是夜长梦多最要命的最快乐越残酷的越美到没办法说只能走过不能看破我们爱过笑过痛过被时间击溃过命运带着不怀好意的幽默…… 谁没爱过哭过疯过寂寞燎成野火眼看青春节节败落谁的错多么遗憾同看烟火的人们又先后离座爱无反顾人往何处没修成的佛受困于心魔本该只是过客太迷恋途中那点快乐…… (词:唐怡曲:梁翘伯) 小说里的死神与女主角,我写着写着,总觉得彷佛听见那句歌词,“命运带着不怀好意的幽默” 他们的相爱究竟是出于自愿,或者命中注定? 说实在的,身为作者的我,也不是想得非常明白。 晴风常想人的自由意志,是真出于自由吗?或是命中注定? 是否冥冥之中,有我们无法抗拒的力量,注定所有人的命运—从出生到死亡,家庭、成长、工作、教育、相爱、结婚与否、子女……人一生该经历的、没经历的,是注定好的,或者一切是出于我们自身选择? 有回,在fb上看到一则漫画,短短的漫画、短短几句话,却道尽人从出生早已注定的“阶级复制”,不知道朋友们看过那则漫画没有? 看完后,我不禁要想若是如此,每个人一出生便注定了这辈子的方向,多么不公平。 有看过晴风fb的,也许看过晴风写的家庭是非,篇幅不多,但大致也看得出晴风从童年到青春时期,日子过得不是太顺利。 晴风一直很感激国中、高中两位国文老师,国中的国文老师鼓励晴风参加作文、演说比赛,高中老师劝晴风别放弃接受教育,高中时期曾有一度,我想放弃读书办休学,最难过的日子里,真的连吃一顿饭的钱都没有。但老师对晴风说,父母是注定好,无可更改的,能够改变命运的只有教育! 后来,我在学校工读,晚上到餐馆打工,读完高中,上了大学…… 晴风说这些,意思不是读了大学如何,不读大学又如何,其实如今的我回头看过去,读不读大学对我的生活不会有太多改变,但我的心因为教育,变得不同,能安定下来、能平静接受生命给予我的风雨与悲喜。 如果当初没将高中读完,放弃接受教育,今日的我,或许想法会不同,也许怪上天、也许怪父母、怪命运没给我一个完整的家庭,把一切的错放到别人身上,为自己的不够努力找借口。 幸运的是,晴风遇到两个好老师,两个为我开人生之窗的老师,辛苦地完成了大学教育,对自己有更多信心,最困难的生活没让我放弃,往后的难处也都不算什么了。 大家看到这里,或许觉得很奇怪,我究竟唠叨这些陈年往事做什么!不是要抱怨、不是要说自己很厉害,而是晴风非常忧心,为台湾那些弱势家庭下一代孩子忧心,以前的我们,靠着联考,只要肯拚一下读书,很容易靠教育翻身。 然而台湾目前的教改,改得让人心慌意乱,偏乡地区的弱势孩子越来越难靠教育这条路翻转命运,繁星计划、推甄、各校独立招生考试……有许多繁杂手续、费用,那些可能连下一餐都没着落的孩子们,哪来多余资源学才艺、补语文,与资源充足的城市孩子竞争! 好吧,晴风真的太啰唆了,想说的还有很多,但到此暂且省略。 晴风的朋友,晨星剧团团长简先生,举办“爱上原乡—偏乡原住民儿童小小艺术体验营”,透过不同艺术、表演、活动,希望为原住民儿童带来正向价值。 为弱势孩子,我能做的很少,捐款也不知多少是真正用到孩子身上,但至少尽一份力、一点金钱,哪怕只能有一点点改变都好。爱上原乡的活动,需要志工、捐款,愿意帮忙的朋友,可上晨星剧团fb了解。 一点点付出,或许就能改变孩子的未来。 连我都觉得自己啰唆了,就说到这里啦。 回到小说,希望大家喜欢这个有点孩子气的死神男主角。 这回也来办赠书活动,预计送出五本小说。上次获得赠书的五位朋友,书已经于七月二十二日寄出。 想参加赠书的朋友们,请到夏晴风的粉丝专页按赞,并于置顶文留言参加赠书活动,写出男主角的名字,可以的话,也希望能分享一两句心得。活动时间从出版日到九月二十日止,届时抽出五位朋友,私讯通知。 欢迎朋友们来参加~我们下回见喽!本的拜。 【全书完】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