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剑》 第一章 雨天不要舞长戟 青天之下,有云雾如海。 当长风卷起,鲸吞云海雾潮时,就会在云雾深处现出半座雪峰,孤悬于云天的狭缝之间,在云海中若隐若现。 那座雪峰其实不算最高,只是在周遭大山中最是笔直挺拔,似一柄朝天长剑,刺破虚妄云层,直透青天之巅。大风起时,刀锋就直接绞碎了云海,在烈阳下闪出熠熠寒光。 日升月落,冬去春归,人世间岁月流淌。这片小天地却如一页永恒的画卷,被封印在光阴长河的角落,不曾有一丝改变。只有那雪峰上的积雪厚了又薄,由白雪凝成了冰晶。 某年某时,长风又起。 万里晴空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石子,在雪峰四周荡开一抹诡异的涟漪。峰顶空间似水波震荡,波及向辽远空旷的云天。 漫天舒卷的雾海像被一股无形的引力拖拽着,一齐涌向了峰顶,在极短时间汇聚在方圆半里的天空,形成一股浓郁至极的黑云。 一个极亮的白点在黑云深处炸开。如在黑油上泼洒了火焰,深紫色的火焰向四周飞窜。整片天空都开始燃烧起来。 火海倒悬于天上,以青天为磨,雪峰为轴,疯狂的旋动。一时间火浪迭起百丈,燃烧了整个天幕。 不断有粗大的电蟒从火海窜出,击打在坚硬的冰晶山岩上。屹立了万年的冰晶便如豆腐般炸裂崩散,化作随风激扬的冰屑。 远远望去,云层之上红光滔天,巨大的闪电划破天际,千年积雪被炼化成豆大的雨点飞洒飘落。 云雾之下却依旧猿啼鸟鸣,苍翠群山绕着溪涧,如美人青丝延绵十数里,山谷中尽是生机盎然的夏日风景。 “咦,下雨了?” 在一株千年古槐的密叶间,一个长眉雪白的黑瘦老和尚扒开挡在脸旁的槐树叶子,向山谷上空眺望。和尚说话的腔调古怪,微眯的褐色眼瞳里闪着少年般好奇的神采。 只转眼间,濛濛细雨已化作了倾盆骤雨。雨滴在溪水里欢快的飞溅。清澈的溪水也变得浑浊而躁动。 山崖密林深处有无数飞鸦惊起,在半空中聚成一片灰云,呼啦啦的移向远山尽头。 一队身穿皮甲、背着长弓、箭壶,肋挎直刀的魁梧壮汉从浓密的树荫下狼狈跑出,在山雨中走得行色匆匆。 走在最后的几个蛮汉一脸黑线,一边抹去脸上的雨水,一边指着那飞速移动的灰云大骂。若仔细看,在他们脑袋顶上都落着些白黄的新鲜鸟屎,混着豆大的雨水流下,黏糊糊的滴落在脚下的草丛里。 领头的络腮胡子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恶狠狠扭头骂道:“都他娘的闭嘴。谁话最多,等会儿割了舌头祭天神!” 骂得最凶的蛮汉走在最后,立刻乖乖的闭了嘴,用手在头上脸上胡乱抹了几把,把手凑在鼻前闻了闻,就忍不住又低声咒骂几句。再抬起头,雨中的世界一片朦胧,隔着雨帘竟找不到队伍去了哪里。他在大雨中惊慌的转了一圈,扭回头猛然看到雨雾中窜出几道模糊的人影。想要大叫,却被人一把捂住了嘴,胸口一凉,拽进了乱石堆里。 几十个蛮人早就淌过了水,沿着暴涨的溪水逆行前行,绕过一个山谷大弯,来到一片遍地黑石的河滩边,在陡峭的青黑山岩下停下脚步。 抬头望去,山岩如刀切斧砍,数丈之下都难见有草木生长。却有十几根深褐颜色、拇指粗细的老藤点缀着些嫩绿的叶子,从极高的山崖垂下来。中等身材的人抬起手,正好能握住藤条尾部。 三十来个蛮人也不说话,随着络腮胡首领,很有默契的依次攀藤而上。他们在山崖间踏着凸起的岩石几次蹬踏,只一会儿就都钻入了半山石壁被荒草遮蔽的洞口。 这群人消失不久,又有十几人影从刚才的乱石堆后走了出来。都是头戴斗笠,有背着连弩,有腰里带着环首刀,步履矫健的在暴雨中穿行。 这些人都是汉人的装束,麻衣麻裤,脚穿草鞋;若不是还带着兵刃,更像是一群种地归来的山野农夫。 为首的男子身材挺拔,眉目英朗,斜背着一只乌金大戟。走了几步,忽又停了下来,目光落在一里外的那片参天密林里,逡巡片刻才狐疑的挥挥手,带着众人淌过已漫了大腿的河水,在倾盆暴雨的掩护下来到那片黑石崖下。 “哦,我知道了。这就是中原人常说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吧?” 老和尚带着顶破了边角的斗笠,喝了口捧在手心的雨水,从怀里掏出一块干面饼塞进嘴里,用劲的嚼着。 在他左边不远的树杈上,斜坐着一个中年道士,胡子拉碴的披了件蓑衣,漫不经心的取出腰间青皮酒葫芦,灌了口三百里外碧霞口的自酿米酒,砸了咂嘴。入口太绵,只算勉强能喝。 在道士头顶树梢,还立着一位年轻女子,一身青衣被雨水打得半湿,笔直的贴在身上,勾勒出若隐若现的曼妙身姿。可惜戴着帷帽,薄纱遮了面容,却又增了几分遐想。 邋遢道士相貌其实不错,就是有些不修边幅。捻着颌下杂乱的短须,轻声赞道:“那就是隐世墨家。能隔这么远对咱们的窥探心生感应,在墨门中算是一等一的高手了。” 年轻女子冷笑:“什么高手,还不是傻子一样被跟了一路?呵呵,这下螳螂让蝉给咬了……” 邋遢道士神情一紧,手间捏着的半根胡须被拔掉。远处的山谷一片刀光剑影,竟在瓢泼大雨中打了起来。 几十只凶狠的羽箭从隐蔽的洞口接连射出。爬到半空中的墨家弟子来不及躲避,全成了活靶子,被一支支利箭射得透穿,血刺猬一样惨叫着坠地。 埋伏在洞口的蛮族怪叫着,争先恐后的抓着树藤在山崖间飞荡而下,挥着长刀扑向死伤惨重的追踪者。 这场面与其说血战,不如说是单方的屠杀。只眨眼间,只剩下五、六个墨家弟子被围在当中,他们结成小阵,在乱刀的围攻下勉力支撑。 道士的眼眯成一道狭缝,握在手中的树枝“咔嚓”断裂,就想一跃而下。眼角余光瞥见稳如泥塑的老和尚,身形又猛然顿住;抬头望了眼云层深处愈发诡异的天火,攥着的半截树枝终于松开,叹了口气,重重的靠向树身,震落好大一片雨水浇在头上。 云天之上蓦然雪亮。一道极亮极大的光柱洞穿了云层,笔直的落向山谷下方。 群山刹那间一片雪亮。三人的身体紧绷,死死盯着那道巨大无比的刺目光柱。 耀眼的光柱在半山腰忽然划出一道弧线,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竟遁入了陡立的山岩,消失得无声无息。 随着那道光柱消失,暴雨渐渐平息,黑层深处的雷鸣消失,极天深处的天火异象也逐渐消散。 隐在树荫深处的三人心有感应,都露出错愕之极的神情。 “圣域降世,有日月临空,有灵气化雨?……”少女撩起湿透的面纱,俏脸苍白,明艳的眸子里透着几分愠怒,恶狠狠的瞪着脚下正缩着脖子的道士。 感受到头顶有如实质的怨念,邋遢道士抓了抓淋湿的头发,仰头干笑道:“嘿嘿,刚才这么大的雨,简直到处都是灵气。还有那道光柱,气势不凡,像不像日月临空,神异降世的感觉?” “你……” 少女气得咬牙,猛一跺脚。又一瓢雨水浇在道士头上,这下真的成了落汤鸡。 “要不咱们下去看看,去问问那群打架的,或许还有意外收获?”邋遢道士毫不在意的抹去脸上的雨水,低声蛊惑道。 “再等一等!老僧忽觉心中不宁,或有不好的事发生!”老和尚眯起眼,眸子里闪着光,眺望着遮蔽了半座雪峰的云海。 天空已经放晴,依稀能看到阳光照射在云层的光影,却仍是闪着明暗的光芒。 老和尚收回视线,忧心忡忡的望着对面峭壁上荒草遮蔽的山洞。 五日前,山外有乱军劫杀百姓,路过的三人击退乱兵,隐晦交谈了一番,才知要去的竟是同一处山谷。而道士更是“一不小心”泄露了一个惊天隐秘,足以让心如枯木的老和尚都怦然心动。 于是三个各怀心思的高手结伴同行,一起前往那处山谷。半路又发现两批人衔尾追踪,目标似乎也是山谷。三人稍作商量,就决定做那鹬蚌相争的渔翁,暗中跟了一路。 他们早早在道士算好的地点藏好,看到天空雷霆异火,大雨倾盆,满心期待着一场机缘的到来。只是万万没没料到,随着那道光柱消失,天大的机缘就这么虎头蛇尾收了场。 假的吗?果然是假的吗?可这场暴雨又似乎真的蕴含了一些不同寻常。还有那道落下的光柱,为何在中途竟拐弯钻入悬崖?难道是下面那群打架的笨蛋坏山水气运? 谷内的厮杀还在继续。手持乌黑长戟的男子如战神下凡,将一根长戟挥舞如风,手腕翻转间横扫挑刺,简直是一步杀一人,转眼杀伤了四、五个近身的蛮族好手。 剩下几个身手不俗的同伴都聚在他身边,结成突刺小阵,攻守有度的冲杀,一时杀得四周敌人狼狈逃窜。 道士看得眉眼飞扬,捻须赞道:“杀得好,杀得妙!临危不乱,力挽狂澜,我晋人有此等人物,可称英雄二字!” 老和尚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少女更是懒得搭理。这次她一人出宫,追索被魔教盗走的圣物,一路来到了这里,却被混蛋道士忽悠等什么大机缘。白白耽搁了两日,真是想想都气闷。 山谷内的争斗已近尾声。剩下十来个负伤蛮族被杀得毫无斗志,打了声呼哨四散逃命。突刺小阵随之散开,继续衔尾追杀,竟是不死不休的打算。 持戟男子浑身是血,如虎扑羊群,长戟划出惊艳的弧线,刺穿一个壮汉的身体,高高挑上半空,手腕一抖就砸向对面吓傻的蛮人。 与此同时,云层深处又亮起一抹青光,一道闪电破开浓浓黑云,再一次落向山谷。 这次的闪电没再拐弯,银蛇乱窜的电光吞噬了那根直刺苍天的长戟和天神般的男人。以那男子为中心,整个滩涂被这道闪耀的光芒吞没…… 硝烟渐渐散去。一缕阳光射入山谷,在天空挂起一道绚丽长虹。谷内的战场一片焦黑,看不到一个活人。满地都是黑炭般蜷缩的尸骸,还有四处散落崩裂的残破刀剑。 一截融化的铁棍插在一个深坑内。以那半截铁棍为中心,地面被高温融为黑色的琉璃,在阳光下闪着点点幽光。 道士被惊得半天无语,好久才吞了口吐沫,苦涩道:“一个大好英雄,就这么没了?唉,难道这仙门开启还要以英雄血作引?” 少女眼神熠熠,瞥了眼目瞪口呆的道士,心中顿觉畅快了许多,挤兑道:“哦,有神雷接引,那位英雄怕是已经跨过仙门了吧?可喜可贺啊。” 道士默不作声的拿出酒葫芦,仰头灌了口酒,才扭头笑道:“这儒家圣人说的没错,这女子,还真的是难养啊……大和尚你听过这话吗?” 老和尚眨了眨眼,很诚恳的笑道:“呵呵,贫僧来自西域,对中原圣人之言所知不多。不清楚,不清楚啊。” “哎?大和尚,想不到你是这样的和尚啊!唉,罢了罢了,天妒英才,天妒英才啊……” 道士仰天长叹,身子已飘然落地,走向对面的山谷。 “阿弥陀佛。魔域现,人间乱世起!师兄啊,希望我还来得及……” 老和尚望着两人疾行的背影,口中轻声念叨了几句,也纵身落地,脸上古井不波,只是捏着佛珠的手不停的揉捏。 三道身影从密林走出,都是纵身一跃便跨过了收窄的溪面,缓步来到被雷击的焦土旁。 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奇异的烤肉焦香。 深坑里尸骨无存。三人都没出声,望着插在地上依然有电弧窜动的半截铁棍,沉默了许久。 天地之力,竟恐怖如斯! 邋遢道士蹲下身,在琉璃地面捡起一块硬土,朝着那铁棍砸去。 “噹”的一声脆响,土块被震得四分五裂。铁棍上的肉眼可见的电光也随之消失。 道士吸了口冷气,又小心翼翼的摸了几块焦黑的土块扔过去。见再没有异常,才叹了口气,走到焦土旁,拔出了被熔浆覆盖的三尺铁棍;在山崖下寻了个土质还算松软的地方,开始刨坑。 老和尚默念了段梵文,就把佛珠挂在脖子上,卷起宽大的袖子,在地上寻了柄断刃,帮着老道士一起刨坑。 “你们,两个疯子!”少女一跺脚,娇躯如飞燕跃起,在半空抓着树藤,脚尖在石壁上一点,倏地钻进了遮掩的石洞…… 第二章 变态的巨人 “啪、啪、啪……”清脆的响声在幽暗的地下洞穴深处久久回荡,节奏欢快而悠扬。 这是一座规模极其宏大的天然溶洞,抬头望不见洞顶,地面坚硬平整,在四壁巨大火把映照下,反射着黑色金属的光泽。 在溶洞中央,伫立着一座三米高的弧形白玉石台,在昏暗的光影下散发着皎洁的光华。 莹白的高台与周围的黑岩截然不同,明显是后天搬运堆砌而成。偏偏又如此巨大,也不知耗费多少的人力,又花了多少神奇手段才被运到这处地下洞窟里。 在祭台中央立着一尊两米高的青铜巨鼎,鼎上雕琢着古朴云纹,古拙而威严。 鼎前立着一个半身赤膊、单裤短靴、凶神恶煞的虬髯巨汉,手里倒提着一个满身汤汁飞溅的两三岁娃娃,正挥着蒲扇大手,在那白嫩的小屁股上急促的拍打着。 “啪、啪、啪……”又打了几下,雪白的小屁股立刻腾起殷红一片,像被血染了一样。 小娃娃浑身抽搐了几下,从口中“哇”的喷出一口汤水,发出嘹亮的啼哭声。 “癸丑,你好大胆!这嫩羊是献祭吾主密特拉的神祭,你敢背着乌神大人偷吃?” 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一个灰袍、白肤、白发的独眼男人喊叫着从阶梯冲上祭坛,一路恶狠狠的指着巨汉走到近前,脸上尽是怒极要拼命的表情。 被叫“癸丑”的巨汉哆嗦了一下。他的个头比独眼足要高出一头,身材也更魁梧壮硕,看到独眼却像老鼠见了猫,神情惊慌的躬身辩解:“癸丑不敢,俺癸丑誓死忠于吾神!只是,刚才祭鼎里有爆裂声,俺过去看了下。那,那大鼎竟然炸裂了,圣汤都漏光了……” “你说什么,祭鼎爆裂了?嗯,是火太大了?”独眼男快走两步,看到脚下流了一地的汤水,也闭了嘴,神情由暴怒转为惊惧。 癸丑跟着后面,皱起两道浓密的斜眉,表情十分古怪。喏喏了半天,才低声道:“可是,俺还……还没点火啊。” 铜鼎的裂缝还在往外渗水,在脚下凝成了一滩。独眼走到巨鼎前蹲下,摸着那道狭长的裂缝,又看着那堆在鼎下还没有点燃的木柴,眼神闪烁不定。 “果然是裂了,裂缝还不小!你没有点火,圣鼎又怎会炸开?癸丑,这到底怎么回事?” “俺也不知道啊。刚才有道极亮的光从石壁里飞出来,撞在这鼎上,然后鼎就炸了。啊,还有件怪事。这小嫩羊的脖子上原本有块玉佩,如今却没了。他刚才还差点淹死在鼎里,幸亏俺发现及时给救活了……这,这不会是恶兆吧?” “快闭嘴,神祭哪来的恶兆!” 独眼恶狠狠的瞪了一眼。想了想,又背起手走到癸丑身旁,盯着他手里不断挣扎的小东西上下打量。 …… 天在晃,地也在晃,一切都在乱晃,不停的晃。 他努力睁开眼,看到一只巨大的井口悬在头顶。一片水和光的影纠缠在一起,仿佛陷在了一场恍惚动荡的梦境中。 闭上眼又睁开,眼前的景物依旧,却又清晰了几分。 在头顶那片古怪的水波光影中,倒悬着三个光溜溜的小屁孩,脑袋上顶着些烂菜叶和萝卜片,同样是仰着头,挥动着白藕般的小胳膊,朝着他使劲的伸手乱抓,一副很开心的样子,像在逗猴子…… 什么情况啊?脑子里乱哄哄的,像被搅了团浆糊,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了。 耳边似乎有无数声响在哭喊、在怒吼、在轰鸣,似千万面战鼓擂动、无数野马奔腾,仔细去分辨,却什么都没有了。 “咣”的一声闷响,眼前景物飞逝,无数星星绕着他转动。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再睁开眼,天地还在旋转。脑门痛得要死,肚子又饿又涨,屁股一抽一抽的像被几十根针扎;全身的水都从脚底流向头顶又飞向空中,整个人就像块吸饱了水的海绵,每个毛孔都在渗水。 到底咋回事啊?为啥这么难受,为啥好想哭?混乱的心里充满了委屈,憋也憋不住,他“哇哇”的大哭起来。 不知哭了多久,发泄完恶劣的情绪,脑子也清醒了不少。屁股上的痛却更加清晰。还有“啪啪”的响声在山洞里回荡,伴随着清脆的响声,他的屁股也是一跳一跳的痛。 猛然醒悟,是有人在打他屁股,还是脱了裤子吊在半空的打! 一股无名的羞恼涌上心头:这是哪个天杀的混蛋,敢这么羞辱自己!他挥舞手臂,想破口大骂,却只发出稚嫩的“呀呀”声。 晃动的世界再次飞旋翻转,眼前出现了一堆杂草般乱蓬蓬的大胡子,两个毛茸茸的大鼻孔,一张凶神恶煞的巨脸,两排大黄牙…… 他浑身紧绷,惊恐的瞪圆了眼睛。 巨人狞笑着张开了嘴,露出两排巨大的黄牙,一股腥臭气迎面扑来,熏得他差点背过气去。 “怪物啊!是幻觉,一定是眼花了!”他惊恐的紧闭双眼,等到怪笑声消失,才提心吊胆的慢慢睁眼。 恐怖的巨脸却没有消失。不但没有消失,在旁边又凑过来一个更加恐怖的独眼的巨人。 那独眼巨人长着蓝眼珠、鹰钩鼻,还有一张苍白的死人脸,一只瞎眼用黑皮子绷着,让整个脸型更加狰狞。 “是欧洲的巨人?这是欧洲!欧洲是哪里?”一波波的惊吓和刺激让原本混沌一团的记忆亮起了一个个极短的光点。 在一片雾气弥漫的大池里,四周是诡异奇幻的洞穴,有白衣袅袅的身影闪过。没吃饱的他正抱着池边的青石大哭,身旁还蜷缩着几个小家伙。眉眼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不对,好像不对啊!他费力的晃着脑袋,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幻象甩到了一边。 “这是哪里?我是谁?我在干什么?”他发出了生命终极的三连问。 仿佛是心灵的回应,一个陌生的名字浮现在脑海——石方。 “石方?是我的名字吗?我叫石方!然后呢……” 然后,就没有了。在想起这个名字后,脑海里又有一段奇异的画面:在黑暗又永无止境的梦境中,有雷霆风暴,有闪电划过虚空,有十来个闪耀奇异光彩的亮点,随着他一起坠落。 又一个瞬间,时间仿佛凝固了。不见了闪电,没有了奇异的光点。天地间只剩无尽的黑暗,连时间也消失了…… 有极亮的白光出现在黑暗尽头,天地一片雪亮。 他努力睁开眼,就看到一片迷乱的光影。胸口窒息得快要爆炸。喉咙像被人用力扼住,无法呼吸。他拼命想吸口气,却有大量的水灌进了鼻子和嘴里。 他翻着白眼,在光影纠缠的水里绝望的乱抓乱蹬。脑袋被一只脚丫踩住。接着是两只、三只……好多只溜光的脚丫在他脸上乱踩乱踏。 水从四面八方倒灌进鼻子和嘴里。他浑身抽搐的躺在水底,意识逐渐混乱。在陷入昏迷的迷离中,小腿却猛然一紧,整个人被从水底提了出来。 晕晕乎乎缓了口气,又是一股大力传来。他像被甩抹布一样四处乱抖,脑袋结结实实的撞在青铜鼎壁上,眼珠一翻晕了过去…… 伸手摸了摸后脑,不是做梦,果然有好大一个包,轻轻一碰就痛得浑身发抖。 巨人停止了爱的抽打。但屁股还是火烧火燎的痛,比肉体更痛的是在心里,是被鬼畜般羞辱的愤怒。好变态,好羞耻,我要报仇! 激愤之后,他又重新陷入深深的疑惑。这到底是哪儿?揍他的巨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眼前的一切完全不合逻辑。不,简直就是荒谬透顶! 等等,荒谬透顶?反常即为妖!难道,这只是一个梦,像爱丽丝梦游仙境那样? 再等等,可爱丽丝又是谁,她也做过这样的梦?这个名字是怎么想起来的?不对劲啊,为啥一想事情,脑袋就像针扎一样痛? 正在胡思乱想,腰部猛然收紧,勒得他眼珠鼓胀,“叽哇”发出一声惨叫。 大胡子巨人一只毛茸茸的大手握着他的腰,伸着比木棒还粗的指头,在他胸口摸呀捅呀,还发出无比嚣张又淫邪的怪笑…… 第三章 悲惨的豆丁 “我嚓,你个死变态!你个死兔子!快放开老子啊……” 他拼命的挣扎,却无法反抗巨人的蹂躏。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羞愤之后就是暴怒,一股热血冲上头顶。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一个闪念划过心头。这,这是我作的诗?好热血,我太厉害了!果然激愤忧思出名篇。 “奶奶的,老子可杀不可辱,何况还是在梦里!”恐惧被抛到脑后,伸手就抓向那根粗壮又无耻的大指头。 “等抓到那怪物的指头,就用力掰弯,然后趁对方吃痛松手,跳到地面,趁乱跑掉……”电光火石间,他的心中已勾勒出一个简单可行的逃亡计划。 “怎么搞的,我好像变聪明了!等等,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难道我以前很笨?”一丝疑惑闪过。手上的动作却没停。 但下一刻,他却像被人点了穴,浑身僵硬的呆在那里。眼前是两只嫩藕似的小胳膊,白得刺眼,嫩得透水,正用胖乎乎的小手握着巨人怪的那根指头。却如蚍蜉撼树,根本掰不开。 这是谁的小嫩胳膊,谁的小手?他恍惚的低下头,抬起头,又低下头,再抬起头……好半天才在心底发出一声悲号:苍天啊!老子的手,老子的身体,老子的四块腹肌,都去哪儿了……老子怎么变成一个小娃娃了! 原来不是什么巨人绑架,是他变小了,变成了两岁多的小豆丁?哈哈,哈哈哈……果然是个噩梦,一个恐怖又古怪的噩梦! 他发出“呀呀”的笑声,却又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 “这是梦,这是梦啊!” 他闭上嘴,在心底使劲呐喊,心里却说不出的心慌。真的是梦吗?为什么我的屁股还在火辣辣的痛?脑袋也在痛,脑门上好大的一个包!还有肚子,又涨又痛! 伸手在手臂上狠掐了一下,痛得倒吸了口气,眼泪差点流出来。真的好痛!他犹豫了一下,不甘心的在脸上又拧一下。 痛,还是好痛!为什么,为什么梦境会这么真实? 他顾不得在眼前的怪物,发疯一样在身上乱掐,直到痛得泪流满面,才终于确认了一个恐怖无比的事实:眼前的噩梦,可能不是梦!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啊?老天哪,我真的变成了一个小孩子,还要被两个变态老外给虐死?” 巨大的悲伤涌上心头,泪水也从眼眶涌了出来,他委屈的抽泣起来。是啊,现在的他除了哭,什么都做不了了。 “咦,这小嫩羊好奇怪,把他自己给掐哭了!哇哈哈哈……” 癸丑咧开嘴,发出开心的大笑。笑声像一股飓风,震得石方两耳轰鸣,也把他从沮丧和绝望中拽了回来,止住了抽泣。 两个怪人还在说话,很浓重的口音,腔调古怪,像是某种方言,仔细分辨又好像不是。但奇怪的是,他居然能勉强听懂他们说的话? 两个变态正在谈论什么玉佩、胎记的事。抓着自己的那个变态在胸口指指点点的一阵乱摸,似乎是说他胸口有胎记? 他竖着耳朵努力听,脑子里飞快的转动。胡子怪人说铜鼎裂了,汤都漏了,说有一道白光击中了铜鼎?什么乱七八糟的!能击穿铜鼎的光,是激光吗?可激光又是什么?为什么我会想到这个? 正胡思乱想,胸口又一阵的痛痒。独眼怪人也把毛茸茸的罪恶之手伸了过来,在他白嫩的胸口摸了又捏,看那表情简直不要太猥琐! 石方打了个冷战,拼命扭动着身体,却无法躲开。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个变态佬凑在一堆,伸着手蹂躏着他的小身体。深深的体会到了什么叫生不如死! 他紧咬牙关,攥着小拳头,心情悲壮的准备承受下一番更变态的折磨。 身体猛然一僵,小弟弟被人重重的弹了一下。浑身一阵酸麻的痉挛。无法控制的屈辱情绪再次涌上心头,他又一次悲愤的“哇哇”大哭起来。 癸丑得意的收回手指,发出一阵“嘿嘿”的怪笑。 “别闹了!是胸口这个吗?嗯,不像是烙印。你确定之前没有?” 独眼伸手又摸了摸,把小豆丁从癸丑手中接了过去,又凑近独眼前,仔细端详了半天,才摇了摇头,随手放在脚下。 癸丑在旁边兴奋道:“确定,俺确定!这个小东西俺亲手放进去的,浑身光溜溜,哪有个啥胎记!俺记得可清楚了,这几只嫩羊脖子上都挂了块玉。如今就这小东西的没了,胸口倒多了块胎记。” “每个人都有一块?”独眼自言自语的走到铜鼎边,踮起脚,撅着屁股从鼎里一连提出两个小娃娃,看了看他们胸前的玉佩,又随手丢了回去,若有所思的摸着下巴。 鼎里传出孩子混乱的哭闹声,过了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难道是大祭司拿回来的四片兽形玉?”独眼转过头。 癸丑站在后面,盯着独眼的后脑勺,挠着下巴上乱蓬蓬的胡子发呆。看独眼扭问他,立刻结巴道:“对啊。大祭司说,四方神兽玉共四块,得来不易。与这些祭品一同祭天,有沟通天地的神力。” 听他这么说,独眼的白脸又苍白了几分,背着手嘟囔道:“这可麻烦了,听说那四方玉可是乌神大人……” “呃,乌神大人怎么了?” “啊,没什么,照你这么说……是有白光击中祭坛,炸裂了铜鼎,又炸了玉佩,还把玉片的形状烙在这小嫩羊的身上,而这小东西又丝毫未伤?” “也不是没伤。他刚才就差点溺死在水里了,还是俺亲手把他给捞出来的……” “哼,跟你说不清!大祭吉时就快到了,你去把那只蟠龙方鼎换过来。嫩羊都先都捞出来吧,我帮你看着。”独眼心烦意乱的挥了挥手。 “行,俺这就去!”癸丑探身进鼎,把几个小家伙挨个给抓了出来,并排放在了一起。 石方小心的抬起头,果然看到每个小家伙的脖子上都挂了一片玉,玉色深邃通透,每片玉都被雕成了姿态生动的神兽,形象栩栩如生,下一刻仿佛就要破玉而出。每一片都价值不菲。 “呼”的一声轻响,挂起一股旋风,烟尘飞起,祭台也随之震了一下。癸丑把那巨鼎用双手举起,迈着沉重的脚步一步步走下祭坛,消失在西北边一个黑魆魆的洞口。 独眼盯着癸丑的身影消失在黑暗深处,才转过身,眯起眼盯着祭台上的几个娃娃,眼中似有精芒闪过,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石方心虚的低下头,左右瞄了瞄,学着身边几个小屁孩的样子,噙着大拇指头,在一边“呀呀”的胡言乱语。 独眼慢悠悠的走到跟前,蹲下身在石方的胸口又摸了摸,喃喃道:“有白光飞来?铜鼎都裂了?玉佩都成了粉末,你却没死,还一点伤都没有?不祥之兆……哼,我看是那笨蛋弄坏了祭鼎怕受惩罚,才故弄玄虚胡说八道吧!你说对不对,小东西?” 石方当然不敢搭腔,扭过头更加卖力的装天真。一会儿用手拍拍小胖子的脑袋,一会儿又抓着自己的小脚丫,咯咯的傻笑,玩得不亦乐乎。 独眼的心里有了答案,也没瞧出眼前这小东西有什么奇异的,就没了兴趣,起身走到祭坛边,望着黑漆漆的洞顶出神。 见这瘟神走远,石方悬着的心才暂时放下。坐在冰凉的圆台上,瞧着身旁三个浑身汤汁的小家伙,心里不住的哀叹。 旁边的小胖子抱着脚没坐好,翻到在地上,磕了脑袋,又开始哇哇大哭。 “真是个爱哭鬼,嗓门还那么大!”他撇了撇嘴,嫌弃的往前爬了几步。 一个小小的指头伸到了面前。 啥意思?他狐疑的抬起头,看到一个又瘦又小的豆丁正冲他咿咿呀呀的胡说八道,小指头还在眼前晃了晃。 嗯?他试探的伸出舌头,快速的舔了一下,咂了咂嘴,咸咸的? 他眨了眨眼,忽然发现小豆丁的身子下面有好大一滩的水渍,不知是汤汁还是尿液,还是汤汁混着尿汁。 小豆丁呵呵的笑着,小手指头在屁股下的那滩水里又沾了沾,重新伸到了他的眼前。 石方的脑袋一阵发蒙,呆呆的看着面前的手指,眼睛渐渐湿润,盈满了泪水。 他默默的低下头,从旁边爬了过去,抬头看到那个粉嘟嘟的小丫头冲他眨着大眼,乌黑的眸子弯弯如月牙儿,仿佛黑夜里的星光,乌黑闪亮。 备受打击的心情似乎好了一点。他忍不住朝小丫头做了个鬼脸。后脑勺猛然被从后面拍了一巴掌,传来一阵快乐的笑声。 他浑身紧绷,提心吊胆的转回头,却看到小胖子正扬着小手,没心没肺的冲他咯咯傻乐,笑得那叫一个开心。 小混蛋,一个个的都欺负你大叔!他呲了呲牙,想用力捏捏那肉嘟嘟的脸,抬起的手,才想起自己如今也是小孩子,比小胖子还矮了半头。心里一酸,没了欺负小孩的兴致,坐在地上皱着眉想心事。 “其实我是个大叔吗?我还是个有四块腹肌的大叔?我是从大叔变成小娃娃的?” 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啊!他抬起头,瞧着身旁几个小伙伴,越看越觉得眼熟,感觉像是在一起生活了很久的家人,很亲切,很熟悉。 关于他们的记忆,倒有一些,都是在一起吃饭、玩水的画面,还有仰着头听白衣大人们说话,影影绰绰的像隔了层纱。 仰头张望,不知是不是变成了娃娃,这地穴大得看不到边,上面幽暗得像个无底洞,让他心中生出一种被黑暗窥视的恐惧。 第四章 恐怖的真相 在极远处的石壁上,每隔十多米就插着一支熊熊燃烧的巨大火把,若仔细去闻,还能嗅到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酥油香。 他身处的祭台是这片地下世界的中心。祭台像是一整块天然的圆弧白玉打磨而出。离地面至少有两层楼高,在边缘还镶了半米高的白石围栏。 在祭台一侧,有高大的台阶通往下方,独眼恶人此刻就立在台阶的旁边,不知又盘算着想害谁。和那又凶又憨的大块头比,石方更怕这个独眼。说不出为什么,只是一种心灵的直觉。 阶梯看起来很陡,每一级台阶都几乎都与他身高相当。想变成个小透明爬下去,根本就没可能。就算独眼真的瞎了看不到他,就这样一阶阶往下爬,一不小心也会磕个半死。 可留在这里更是死路一条。等那癸丑换祭鼎回来,再把他们扔进去一煮,就真要被炖成一锅肉汤了。 他浑身颤抖的叹了口气:真要那样,还不如直接跳下去摔死! 跳下去摔死?未必啊!一个念头从心底闪过:“如今我才这么小一点,从这台子上跳下去,还真是摔不死。说不定还能逃走!” 正在兴奋,远处的黑暗里传来了熟悉又沉重的脚步声。在无数火把的照映下,石壁上投射出一个几十米高的大头鬼影,摇摇摆摆朝祭台走了过来。 癸丑的双臂的肌肉鼓胀,举着一只沉重的巨型方鼎,喘着粗气一步步走上了石台。 石方的心在狂跳。顾不上考虑会不会摔死,撑着地板就爬起来,脚下一阵踉跄,就迈开小脚摇摇晃晃的向祭台边缘跑去。短短十几米距离,对他却是那样的遥不可及。 身后传来一声闷响,地面再一次颤动,巨鼎已经被放下了。 有人发出“咦”的一声,沉重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石方的心“砰砰”狂跳,在飞快奔跑中努力控制着摇摆的小身体,一路跌跌撞撞的向前冲去。快了,就快了,再有两三米,他就能抓住自由的栏杆,一跃而下,搏出一线生机! 他努力不去想这个其实已经失败的逃跑计划,咬着牙拼命的向前扑。 身后有狂风刮过,一只大手稳稳的捏住了他的脖子。后颈吃痛,整个身体就这样被拎到了半空。 他悬在空中,绝望的看着脚下的祭台栏杆,心里生出一股无法遏制的怒气,张口就朝伸到面前的大手咬下去。 剧痛从牙齿传来,就像咬在了一块包了皮的钢板上。泪腺收到了痛觉的反馈,豆大的泪水滚落,转眼已是泪流满面。 “哇哈哈,这小东西还会咬人啊!”癸丑又一阵傻笑,在那小脑袋上轻轻的拍了一下。 这一巴掌对石方来说力道十足,像是一柄木槌砸在头顶,差点就把他拍晕过去。 石方发出一声惨叫,晕乎乎的松了嘴。 “还打?不是告诉你了,打死就不能祭神了!”独眼背着手转过身,不满的高声训斥。 “俺是,俺是轻轻地拍了一下。刚才这小东西乱跑,还咬俺……” 癸丑委屈的提着小嫩羊解释,却看到那小东西正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盯着他。那乌黑的眸子里闪着怨毒和愤怒的寒光,像一只被逼入绝境的野兽随时要向他发起致命的攻击。四目相对,他的大心脏也不禁颤了颤。 “啊!他,他在瞪着俺啊!他发怒了,大人你快看,真的好奇怪啊!” “行了,不要胡扯,赶紧把他们放进去!捉了几千只的嫩羊,用上好灵药喂养几百日,活下来的就剩这么几个。今日祭神大典顺利,乌神大人一定能赏咱们一碗圣羹!嘿嘿,喝了这样的肉汤,不说长命百岁,也能多活上好几年。” “哈哈,那可太好了!就是这个小东西真是奇怪啊……”癸丑拎着还在不断挣扎的石方,扔进了方鼎里,转身又把其余三个小家伙也放了进来。丢开手的时候,明显要比扔石方轻柔了许多。 石方的脑袋撞在青铜鼎的内壁上,痛得眼前金星乱冒。脑子里却有一道亮光划过,原本模糊一团的记忆忽然就像被照亮了一样,清晰了起来。 他想起了那座群山环绕的小城,他几乎一生都没有离开过的小城…… “不要走,不要走啊!” 复苏的记忆像一道划过夜空的流星,转瞬的清晰后又陷入了黑暗。 “难道,要撞的才行?”他摸着额头上的大包,把心一横,闭着眼睛,用力向身后的铜鼎撞去。 “哐,哐,哐”,一下、两下、三下……在他以为要把自己活活撞成脑震荡的时候,被黑暗吞没的记忆再一次闪着光清晰起来。 他的一生…… “石方啊,最近分数掉得厉害,这道应用题这么简单都不会做?明天让你家长来学校一趟。”方老师猛的一拍桌子,吓得他浑身一抖,鹌鹑似的点头…… 记忆又开始模糊。他心里一急,差点哭出声来。歪着脑袋找了块不太疼的地方,闭着眼就磕了下去。 “石方,我觉得我们不合适,我们离婚吧。” “为什么?我们一直很好啊,是因为那个男人?为什么啊,因为他有钱吗,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对啊,就是因为他有钱。别跟我说什么感情,感情能当饭吃?我就是想住大房子、坐豪车,你满足得了吗?” 又一段记忆结束。他一脸愕然,心酸的仰起头。“唉,原来我这么惨吗?可这也不是重点啊!就这么一点记忆?还要继续吗?天哪……” “咚咚咚……” “爸爸,爸爸,妈妈好久不回来了,她去哪里了?” “哦,她……出差了。要很久,很久都不回来了。” “嗯,那你写什么东西呀,都不跟我玩?” “乖,去找奶奶给你削个苹果。爸爸在写的不是东西,是网络小说,科幻类的。要是运气好,说不定哪天爸爸就能当作家赚好多钱了……” 记忆又一次模糊。“我居然还有个女儿?” 两行热泪从眼眶里涌出。他再次无语哽咽了。当然不是被自己平淡又悲催的人生感动,实在是磕的太痛了。再这样磕下去,真的会出人命的! “咚咚咚,咚咚咚……” “喂,您说什么?星云奖提名,我那个短篇被星云奖提名了!哈哈,太好了……” “我都说了多少遍了,我不接受参访……啥?欧洲核子研究中心?强子对撞实验?做特邀嘉宾!真的吗……去,我当然去,我随时可以去!” 他匆匆踏上飞机,来到了那座位于法国和瑞士交界的核子研究中心,和来自世界各地的嘉宾一起,亲历了这场探索“上帝粒子”的伟大时刻。 在观摩大厅,研究中心的副主任皮特发表了热情激昂的演讲,说在同一时刻的亚洲、美洲、非洲有五个不同国家实验室也在分秒不差的进行着同样的对撞实验。 这是一次划时代的全球规模的撞击,预示着全人类科学界实现了超越国界与体制的团结协作,其背后蕴含的政治意义远大于对撞实验本身。 对于政治,他很无所谓。能作为嘉宾,在核子研究中心观摩观,就已经到达了他人生的巅峰。一个平凡的人,能在某一时刻与理想并肩,他已此生无憾! 三维投影,强子对撞成功的一瞬间,观摩大厅内不同肤色国籍的人们起立鼓掌、拥抱祝贺,场面热烈而温馨。全人类团结合作的序幕由此拉开。 在下一刻,一团诡异的黑色大雾从实验区突兀涌出,吞噬了实验基地和观礼台上的众人。 他惊愕的举着巴掌,看着周围的人群、座椅、墙壁被强大的力场撕成了碎片,化作了微粒,和自己一起卷入了那无限膨胀的黑色深渊…… 闪光的记忆再次沉入黑暗。他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原来是这样吗?如果这么记忆是真实的,那我肯定是死了。不但死掉了,还碎成了渣渣,连骨灰都没剩下。原来我真的死了!” 他抱着满头青包的脑袋,蜷缩在铜鼎的角落里,呼吸越来越粗重。他被最后的记忆吓到了。 真的死掉了,难道这里是地狱?又或者在濒死一刻,意识被无限拉伸了,这里只是他的幻觉空间? 他伸出白胖的小手,上下翻转,轻轻的抬起手碰了下脑袋,痛得他“嘶”的长吸了一口气。 仰头望着黑漆漆的四方鼎口,苦笑着摇了摇头。哪有这么真实的地狱,有血有肉还这么疼?肯定也不是意识幻觉。那就是死而复生,灵魂转世? 铜鼎外面又传来古怪的撞击声。他浑身一颤,扶着鼎壁,晕乎乎的站起来,竖起耳朵偷听外面的动静。那响声忽大忽小,杂乱不清的,怎么听也听不真切。 几个小家伙都爬了起来。可能是刚才摔痛了,小胖子就站在旁边委屈的抽泣。 一个哭了,其余的也跟着哭,然后就一起“哇哇”的大哭。乱糟糟的哭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混乱的哭声吵得虚弱的石方差点当场崩溃。 他捂着耳朵,沮丧的靠在青铜壁上,盯着仿佛四方井口黑黢黢的上空,仿佛变成了一只坐井观天的青蛙。不,明明是一只快被煮熟的青蛙。 第五章 一只青蛙的推理 混乱的哭声又渐渐平息。 小胖子撅着光屁股趴在角落里,不知道发现了什么东西,正用小手不停在扣。小瘦猴就蹲在旁边,两个小脑袋挤在一起,聚精会神的看着。 小丫头眨着雾蒙蒙的眸子,一边低低抽泣,一边好奇的望着石方脑门上的几个乌青的鼓包,跃跃欲试是总想伸手摸一把。吓得石方不断往后缩,瞪着眼用目光严厉制止。 “如果这是梦,就快让我醒过来吧。哪怕在核子基地碎成渣渣意识消散,也比在这里煮成肉汤强啊!” 他在心里嘀咕着,向四方鼎口外所有看不到的神秘存在祷告,祈祷着能从这场离奇又古怪的噩梦中醒过来。如果,这是噩梦的话…… 有一道黑影笼罩了四方鼎口。 “我嚓,有这么灵!”他激动的坐直了身体。 “呼啦啦”,一堆被切成块的胡萝卜和菜心从鼎口倒了下来,洒在他们身上和四周。几个无所事事的小豆丁立刻抓起萝卜片,开心的放在嘴里嚼呀吃的。 “西,西……”大眼睛的小丫头摇晃着走到身边蹲下,把一个萝卜块塞进他嘴里,含糊不清的说着话。 他苦笑着接了过来,放嘴里咬了一下,就苦着脸捂住了嘴。之前拼命咬了那变态一口,牙到现在还在痛,完全是软的,什么都咬不动啊。 “唉,那家伙的皮可真硬!”他叹了口气,不知是牙痛还是心苦,眼泪不争气的涌了出来,顺着脸颊滚落在铜鼎里。 他抹去满脸的眼泪,心里没来由的烦躁:这是咋回事?变成一个小豆丁,连情绪都没办法自控了?动不动就哭鼻子,也太丢大老爷们的脸了。 可丢不丢脸又怎么样?反正都要死了。想自己这一生,没享过富贵,没发过横财。好容易中年转运,还没来得及嘚瑟一下,就这么稀里糊涂客死异乡了。死了还不算完,又莫名其妙的变成了小孩子,在这不见天日的地窟里让两个变态羞辱,等会儿还要被煮成一锅肉汤?妈蛋的,老子上辈子造了多大的孽啊,要这么折腾! 他捧着萝卜流泪,看到小丫头开心的吃完萝卜块,又捡了一块继续啃。一块翠色的雀鸟玉佩穿着红绳挂在她白皙的脖子上,格外的吸引目光。 瞅着瞅着,石方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一下站了起来。 蹲着啃萝卜的小丫头被吓了一跳,一屁股坐在鼎里。愣了愣,拿着萝卜片指着他“咯咯”大笑起来。 他盯着那晃动的玉佩,听到自己的心在“咚咚”狂跳。用手在胸前摸了摸,猛然低下头,果然看到了一块长脖子乌龟的奇怪印记。这“胎记”,实在是太眼熟。就是,就是怎么也记不起来了…… “唉,又要开始了吗?”他悲伤的叹了口气,靠着鼎壁坐好,呲牙咧嘴的在脑壳上摸了一圈,找了处不算太痛的地方,闭上眼,咬着牙向后猛磕。 “咚咚咚,咚咚……” 一段段的记忆碎片在眼前闪现又消失。在磕了不知多少次,就要晕厥过去的时候,脑海里终于浮现出那块玄武佩的记忆…… 那是个很热的夏天,大二的他跟着一群驴友去秦岭探险。在一座山下的小村旁,遇到了一个卖古物的贩子,卖了他一枚雕成玄武形状的血玉佩。 据那贩子讲,这枚玉佩很有些来历。是在挖地挖开的一座古老溶洞里。那山洞塌得厉害,像是一个古战场,有大量残缺不全的尸骨、刀剑埋在里面。 在山洞深处有一只大鼎。那鼎好大,被土石埋了一大半。那鼎最少有一人多高,比著名的司母戊大鼎还高出一头,应该是古人祭天用的祭鼎。在鼎里有堆不太好的东西。有胆大的在里面挖出了这块玉佩,至少也该有上千年的历史。 据说那些挖洞的人家后来都遇到了些怪事,心里害怕,就把那山洞给填了。 问那鼎里究竟有什么东西,贩子死也不肯讲。问山洞的地点,也只说是在甘肃境内,再问其他就闭口不提。 至于那块血玉,贩子真的只收了他十元钱。说这一买一卖,就算是断了因果。总之神叨叨,说了好多奇怪的话。 听小贩说得玄乎,驴友们有的说是假的,有的说不吉利,只有他年少百无禁忌,看着喜欢就收了。以后一直带在身上。多少年了,除了时运差点,也一直平平安安,直到遇到这次事故…… 那块血玉他戴了有十多年,对图案纹理熟悉无比,和胸口的“胎记”丝毫不差。只是他的那块暗红如血,眼前这几块却青翠莹润,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等一下!他悚然抬起头。顺着七七八八的记忆,把一条模糊的线索从心底拎出来,在脑海中不断的拼凑组合,逐渐清晰起来。 这一切的因果牵连,似乎指向一个匪夷所思的结果,让他毛骨悚然,冷得浑身发抖。 不断涌起的恐惧让他汗毛直立,不敢往下想,可濒死的绝境又逼着他不得不继续想下去。 离子对撞,真的会产生那种物质?如果那东西真的存在,如果在他被撕扯成亚原子微粒的一刻,强大的暗能量场以血玉为奇点,让残存的意识以能量形态发生了一场时空迁跃,循着某种宿命轨迹,依附在这个玉佩主人的身上…… 那血玉成血,是浸了这孩子千年人血的缘故? 难道这里是千年之前的世界?眼前的几个光屁股小家伙是千年前的古人?难道他不仅寄生了灵魂,还穿越了时空? 石方浑身发冷的靠在铜鼎上,身体不断的往下沉,像一只被戳破的皮球,瘫坐在鼎里。 又一筐青菜倒了进来。孩子们在咿咿呀呀的欢呼。 石方从脑袋上摘下两片绿菜叶,再一次泪眼朦胧。 复活了又能怎样?还不是要替这倒霉孩子死掉。过一会儿被煮成一锅新鲜的肉粥,让一群狂欢的食人魔吃进肚子,变成一坨大便? 在奇迹的复活后,被再一次煮成肉汤,被更绝望的烹杀一次吗?真是一个黑色笑话啊! 绝望如潮水袭来,一波一波将他淹没。他紧缩着身子,可还是觉得冷,呼吸越来越急促。 精神接近崩溃,脑子却越发的活跃。各种凄惨幻像争先恐后的跳了出来,在他眼前哀嚎惨叫,排演着一幕幕的人间惨剧,让他崩溃得想要自杀。 他拼命捂着头,强逼着自己继续思考下去。 那些不好的东西,一定是尸骨和肉汤了。但为什么肉汤没被分食吃掉?还有古战场又怎么解释?难道再过不久,这里会有一场厮杀? 对啊,古战场的尸体没有被清理掉。就是说厮杀的两方同归于尽,全都死光了?又或者是恰巧发生了地震,把所有的人和祭鼎都埋进了洞穴? 还是不对啊。鼎里分明有四个孩子、四块玉佩,为什么最后只挖出一块玄武的?其他三块呢,难道最终被烹杀的只有自己? 他被这个推理结果吓了一跳,心慌的抬起头。 几个小家伙还在嘻嘻哈哈的抢着菜叶。 他摇了摇头,继续坐着往下想。 如今玄武佩已经没了。等他死了,千年之后也不会再挖出那块血玉了。没了那块血玉,他就会在灾难里直接化为灰烬,不会再有这次移魂重生,铜鼎就不会炸裂,癸丑也不会出手救这孩子。嗯,这孩子刚才就该被淹死了。 但是好混乱啊!那现在自己算什么?一个时空悖论?一个不该存在的鬼魂吗?除非…… 倾盆的水柱从头顶浇下来,冰凉却不刺骨,把他从混乱的思绪中惊醒。 小豆丁们在萝卜汤里开心的踩着水,左手拿着萝卜片,右手举着青菜叶,脚丫拍打着水花,尽情的嬉笑玩闹,完全没有成为肉汤的自觉和恐惧。 果然,绝境之中,只有清醒的人才是最痛苦。 他孤零零坐在角落。直到汤水没过鼻孔,灌进嘴里,才不得不划着水爬起来。 水竟然是咸的,还放了盐巴。不是说古时的食盐很贵吗?这群天杀的食人魔,这么奢侈,太可耻了! “可是老子造了什么孽啊!一天要死两次,一次被炸成渣,一次被煮成汤?我不服,不服!” 他趴在铜鼎上,握着小拳头用力捶打着巨鼎。脸上不知是浇的汤水还是泪水,反正都是咸的。 第六章 我是你的神 幽暗的大殿内又重归宁静。独眼又吩咐了几句话就匆匆离开了。空旷的大殿里只剩癸丑一个,忙着在方鼎下面堆柴,准备引火煮粥。 “俺战城南,你死郭北,野死不葬乌可食。嘿呀呀,嘿呀呀!你堆柴,俺点火,你吃肉羹来俺喝汤。嘿呀呀,嘿呀呀……” 外面传来难听的干嚎,那个王八蛋竟然唱起歌来。 “这个混蛋!大变态!”石方咿咿呀呀的骂道。 几个小家伙扭头望了他一眼,又开心的大笑,咿咿呀呀的跟在后面学他说话。 “不能死啊,绝不能死啊!怎么办,怎么办?”石方急得咬着牙,蹚着水来回的转圈。 后面三个小家伙顶着菜叶,也嘻嘻哈哈的跟在后面,一起在汤里转圆圈。 木柴都堆好了?这是要煮汤了吗! 要不要这么勤奋啊!为什么没有正义侠士冲杀进来救人?为什么没有地震?到底怎么回事,这三个好命的小东西不是不用死吗?本来还想跟着蹭活命的,如今看根本就不靠谱啊! 他在汤里停下脚步。后面几个小家伙一个贴一个都撞在了一起,差点又把他压到水底。 心中一凛,一脸戒备的推开小胖子,后背紧贴着铜鼎站稳。是天地规则想谋杀我?想把我再悄咪咪淹死在汤里?休想! 天不救我,我就自救!他攥着小拳头,朝想象中躲在阴暗处暗算自己的规则之力竖了个中指。 那个癸丑看着很凶,其实脑子不灵光。要不先搞出点动静,把那家伙引过来,就说自己是大神转世?不行啊,现在连话都说不清,不能说话又怎么冒充大神? 已经能听到柴火燃烧的“噼啪”声。不能再等了!他猛然扭回头,盯着在水里扑腾玩耍的小伙伴,眼神变得冰冷…… 蟠龙方鼎内又传出了尖细的哭喊声,撕心裂肺的,吓得癸丑手里一哆嗦,满怀的木柴撒了一地。 要说他平日的胆子其实贼大。上阵冲锋号称百人敌,杀人砍头更是如砍瓜切菜,眉头都不皱一下。 但今日是祭神的大日子,又出了这么古怪的事,刚才还被那瞎了眼的坏蛋狠狠训了一通。好容易消停了,谁知那鼎里又闹腾开了。 这水才加到小半,根本淹不住那几个小东西,可偏又叫得这么惨,跟被狼咬了一样。怎么办,怎么办?要是把独眼那个阴货再招过来,非把自己坑死不可。 癸丑握着拳头,围着大鼎来回绕了几圈,终于把心一横,大踏步走到方鼎前。探头往下望去,就看到刚才的那个小魔星正抱着痛哭尖叫的小胖子不松手。 见到他探头往里看,小东西更是诡异一笑,张口就朝小胖子的喉咙咬下去。 “俺的圣神,你快住口!” 癸丑惊得浑身一哆嗦,真被眼前的一幕吓到了。那阴森诡异的笑脸,配上白森森的牙齿,哪像个不通人事的小娃娃,分明就是个吸血的恶鬼转世! 来不及细想,他探手抓住了小魔星的脖子,心惊胆战的给提出了水面。 小魔星被掐住了脖子,小脸憋得通红,眼珠却滴流乱转,不停的朝癸丑胡乱打着手势,示意要放开手。 太诡异了。那钩手指的动作,挤眉弄眼的表情,哪里像个两岁多的娃娃? 癸丑忽然记起小时候阿爷晚上讲的恶灵转世、吸血吃人的吓人故事,心里登时七上八下,浑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 那只小嫩手颤巍巍的伸过来,眼看就要抓到自己的大拇指头。癸丑像被蛇咬了一样,”嗷”的一声怪叫,撒手就把小魔星给扔到了地上。 “砰”地一声闷响,石方屁股朝下被摔到了祭台上,滚了好几个滚,才停了下来。 “要散架了,好痛!不能晕,千万不能晕!” 石方强忍着满眼金星乱冒,努力憋了一口气,两只小胳膊硬撑着地,坐了起来。 四周寂静。只有燃烧的劈柴爆着火星,发出”噼啪”的响声。 癸丑瞪起牛眼,居高临下的盯着小狗般蠕动的小人,心里头却一阵阵发毛,忍不住向后退了两步。下意识的朝后腰摸了把,却抓了个空。祭祀大典,祭台上不能携带任何兵刃,连贴身的弯刀都放下了。 石方双手撑着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保持这个姿势好久,直到眼前不再天旋地转,才揉了揉腿,忍着浑身的疼痛站了起来。 闭目回忆了一下,清了清嗓子,用简短而清晰的童音大声道:”癸……丑,吾乃……圣神!” 清脆的童音在山洞里不断回荡,汇成了无数个尖细的回声在耳边鸣响。 癸丑的一双眼珠瞪到了极限,浑身都在无法抑制的发抖。在高高的祭坛上,在这最接近神灵的地方,他听到了这辈子最不可思议的声音。 面前这个连话都说不清的小家伙,用清晰的童音叫出了他的名字,还说——”吾乃圣神”!圣神是谁?当然是圣教之神密特拉!圣神在上,难道这是…… 他壮着胆子向前迈了一步,用颤抖的声音问道:”你,你,您为啥知道俺的名字,您是,什么,什么降世啊?” 真的说出来了,老子能说他们的语言!石方强忍着心中狂喜,板起小脸,用更加清晰的声音重复了一遍:”癸丑,吾乃圣神!” 一共六个字,这次说得连贯至极,居然都没有结巴。石方心里止不住的得意。 也幸好只是六个字,以他目前的语言能力,说清这几个字已是极限,要再多说一句,肯定就会露馅。 说完了这句话,石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浑身僵硬的盯着癸丑,一动都不敢动。生死在此一举!万一大块头发起怒来,只要一巴掌就能把他给活活给扇死。 窒息般的宁静后,癸丑用行动给了他一个天大的惊喜。 听到这更清晰的重复,癸丑忽然膝盖一软,”扑通”跪倒在地。接着整个身体匍匐在了地上,变成了一个标准的”大”字,嘴里更是激动的大喊:”恭迎,圣主密特拉神降世!俺是您永远忠实的奴仆,癸丑!” “必……特……牙,密特……牙,吾乃,密特牙!”石方激动的重复了三遍,最后一个字却总也说不好。 不过已经很好了。他满意的哼了一声,提在嗓子眼的那颗心也终于放了下来。活下来了,终于活下来了,想不到就这么过关了! 极度的紧张一旦过去,浑身又剧痛了起来。刚才那一下摔得实在是不轻,也不知道有没有给摔出内伤。要不是屁股先着了地,现在八成就脑浆迸裂了。 他恨恨的瞪了癸丑一眼,一瘸一拐的走了过去,伸腿跨坐在那厚实的肩膀上,拍了拍对方硕大的脑袋道:”走,下去!” “是,吾神!” 癸丑兴奋的爬了起来,驮着转世圣神,挺直了腰。 能充当圣神的坐骑,和圣神进行最亲密接触,这是何等的荣耀!他浑身溢满着快要晕厥的幸福感,在头顶那只小手的指挥下,雄赳赳的朝祭坛下方大步而去。 方鼎里的哭声断断续续从祭坛方向传来,越来越远。鼎下的柴堆冒着烟气,腾起一团红色的火光。 石方低着头,双手用力攥着癸丑的头发,在心中默念:”不要哭,不要喊,我也救不了你们啊。本来就是要死的,注定都是要死的,你们都是历史,这是你们的宿命……” 癸丑走下了祭台。 方鼎下的火苗已经燃成了熊熊大火,鼎里的哭声也渐渐微弱…… 终于活下来了,终于不用死了。劫后余生的石方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心里反而越来越慌,像被几十只猫抓一样难受。他知道,那是他的良心在痛。 “停下!”他瞪着眼大喊。 癸丑霍然停下了脚步,腰杆如标杆笔直挺立,一丝不苟的执行着圣神的命令。 等了片刻,头顶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叹息。转世圣神用小手拍了拍癸丑的脑袋,指向祭坛的方向,用清晰而坚定的声音道:”他们……一起走!” “是,吾神!” 癸丑坚定转身,大踏步走回祭坛,走到青铜方鼎前。对圣神的神旨,他只会执行,不问缘由。何况祭鼎里的小东西都是奉献给伟大战神的献祭,自己的东西要打包带走,那是理所当然。 盯着悄无声息的巨大方鼎,石方的心像被揉成了一团废纸,皱皱巴巴的难受。他们……还活着吗? 他定了定神,抱着癸丑的大脑袋,小心的稳定身躯,朝大鼎里望去。一定要抓稳,不能掉进去。说不定这也是天地规则给他挖的大坑。 鼎里荡漾着层叠的水光,还有薄薄的水雾幽暗蒸腾,像盖了层纱,怎么也看不真切。石方揉了揉眼,直到适应了眼前的水雾,嘴角抽抽着,露出了哭笑不得的笑容。 方鼎里的水应该烧得温热了,几个小家伙正眯着眼,露着个小脑袋,舒服的泡在水汤里,一副很享受的样子。难怪都不出声了,原来这几个小混蛋在萝卜汤里泡热澡洗桑拿呢! 癸丑二话不说,一手一个都捞了出来。两个塞进咯吱窝里,最后一个抱着肚子抓在手中。 猛然脱离了温暖的汤池,再被山洞里的冷风一吹,几个小家伙立刻瘪了嘴,就想咧嘴大哭。 “闭……嘴!”石方压低了声,恶狠狠说道。 几个小家伙同时仰头望向他,全都露出了怯怯的神情。尤其是胖小子,捂着青一块紫一块的小屁股,再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癸丑,驱……洞,出洞!” 圣神的发音很古怪。癸丑思考了一会儿才领会这四字神旨的真意,大踏步走下了祭台,朝着一处幽深的洞口走去。 空旷的洞窟内又恢复了寂静,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中央祭坛上的方鼎里冒出淡淡的水雾。萝卜汤已经烧开了。 第七章 一门外语的重要性 嘈杂的脚步声从地洞深处传出。一队举着火把的披甲的武士由东侧洞口走进了石殿。在他们身后还跟着七、八个白纱遮面的窈窕女子,七彩长裙曳地,手里捧着的银丝托盘里放着几只青铜簋和精致的刀叉。 彪悍的武士走进大殿就自动分开成两列。在队列中央,那七、八个衣着华美的少女众星拱月般簇拥着一位身罩黑袍、身材魁梧的男人走向祭台。 “癸丑,癸丑……”独眼从那群人里钻了出来,一溜小跑的低声呼喊了几声。 祭台上看不到人影,铜鼎下火焰熊熊,可以听到巨鼎内翻滚的水声。四周也没有人回应。 独眼狐疑的用力吸了吸鼻子,脸色微变,再顾不得仪态,慌慌张张冲上了祭台。他不顾铜鼎的高温蒸腾,踮起脚拿袖子用力扇开水雾,向着方鼎里张望了半天,才失声大叫道:”不好了,不好了!祭神的祭品都不见了!” 祭台下一阵躁动。黑袍人向前踏出了一步,脚下的一块石子发出“咔嚓”脆响,人已带起一股旋风,化作虚影冲上了祭坛。 独眼心神大乱,转过身“噗通”跪倒在地,重重的以头触地,颤声说道:”乌神赎罪,乌神赎罪!癸丑,一定是癸丑那家伙。他今日行为反常,先是故意毁坏祭鼎,又编造出荒谬谎言,想浑水摸鱼蒙骗属下……” 乌神立在祭坛之上,缓缓伸手取下头上的黑罩,露出满头银发,鹰钩鼻梁上一双褐色眼瞳闪着阴冷的光,魔神般俯视着颤抖的身躯。 “到底怎么回事?癸丑不是力士统领吗?他对圣教忠心耿耿,怎会突然叛教?” “是这样的,是这样的……”独眼匍匐在地,添油加料的说起之前一幕幕的怪诞…… 在另一边幽深的山洞里,癸丑正满心欢喜的带着四个小人奔向自由。 通道内并不怎么黑暗,每隔几十米的石壁上都挂着一盏酥油灯,给阴森的山洞带来不少光亮与温暖。 癸丑带着他们经过两条岔道,石洞逐渐变窄,高悬的洞顶也越来越低。四周石壁上有刀斧砍斫的痕迹,竟像是被人硬生生劈砍出来的通道。 自从逃出铜鼎肉汤,石方的心情就好的飞起,看什么都顺眼。只觉得能活着就是最大的幸运,其他乱七八糟的根本不重要。 原本还担心在逃命的路上会遇到别的食人魔,但这一路走来,连个鬼影都没看到。这才觉得癸丑虽然看着憨,却不是真傻,知道“圣神大人”是想躲着人走的。 至于三个小豆丁,也适应了悬在半空的滋味,就这么哼哼唧唧的压着声音相互对话,说着似懂非懂毫无逻辑的语言,还都很开心的样子。 石方坐在癸丑肩头,听着几个小家伙用他们自己的语言在那里咿呀呀的乱说,忍不住翘起嘴角,感觉有趣又温馨,像是一家人又聚在了一起。 在那段朦胧的记忆中,他似乎有很多小伙伴,大家都住在一座巨大的宫殿里,吃着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还在一个冒着热气的温泉里泡澡。泉水很暖,气味也很好闻,有淡淡的桂花香气。 再后来小伙伴不断减少。有时泡着温泉水,就会四肢抽搐浮在水面,被那里的白衣女人捡走,以后就再也没有见到。现在回想,应该是死掉了。总之到了最后,就只剩他们四个。 两岁多的孩子能记这么多事,还能听懂简单的土著话,算是天才了吧。他替这孩子活下去,又救出了他的小伙伴,也算一种报恩? 可惜好心未必好报。他不怕什么蝴蝶效应,哪怕被救的孩子有多不凡,对后世影响有多大。甚至未来都不会出现石方这个人,又关他什么事?反正已经死过了,哪怕现在又忽然消失,也不过和以前一样。 只是时间线会允许自己这样的异端存在吗?就像之前在铜鼎里,是个小意外,还是宇宙规则在自我修正,想要把他当病毒给抹杀掉?只要抹掉他这个错误,历史自会回归本来的轨迹,蝴蝶效应也就会消失。 他被这个想法吓得心慌意乱,紧张的向四周张望,难道还会有未知的危机隐藏在身边? 被拎着的小胖子忽然仰起头,朝着他哇哇说话,像是在投诉癸丑抓得太紧了。 他从胡思乱想中醒过神,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觉得有些口渴。至于那个手脚乱抓的小胖子,就被直接无视了。 “不能再乱想了,自己吓自己会疯的。”他晃了晃脑袋,坐直了身体。 昏暗的甬道在眼前一直延伸。山洞里只能听到癸丑单调又沉重的脚步声。听得久了,眼皮子就不由自主的往下耷拉,好像被催眠了一样。 他又用力吸了口气,揉了揉脸,打算着跟新收的部下交流一下,能套出一些东西最好。低头却闻到一股子刺鼻的臭味。用力吸了吸,浓烈的恶臭扑面袭来,熏得他差点要呕吐。 好家伙,这是有多少天没洗澡了?难怪从逃出祭坛起,就总能闻到浓浓的膳腥味。那时的心思都在逃命上,没发现这是癸丑身上的味。 “癸丑,多久……洗的澡?”他苦思冥想了一会儿,终于问出了这句土著语。 “啥,洗澡?”癸丑放慢脚步,翻着眼珠想了好久,才不确定道,“半年前俺随大军攻城被人砍了,掉进了护城河里,算是洗了次澡吧?” “半年前,掉进河里……”石方只觉得满脑门黑线,连话也接不下去了。 不能再聊这个话题,会吐的。 “你,能打吗?” “俺从小吃的多,力气也就大,一个打十个没问题……”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石方从记忆里找出各种词的发音,询问着癸丑的身世,顺便打探这个世界发生过的大事件。 对于圣神的提问,癸丑不敢怠慢,每听懂一个问题都会啰嗦的讲好久,生怕说得不够详细。也让石方渐渐窥探到了这个世界的一鳞半爪。 癸丑说起了中原大乱,说他随着汉王连年征战,又一路南下,攻城拔地,大军横扫半个中原,所向无敌。就在不久前,新任的汉王带了一路大军攻到洛阳,把那小皇帝团团包围,吓得一大批汉人南渡,躲去江左避难…… 石方半猜半听了半天,听得目瞪口呆。这到底是哪个朝代,这么惨,连皇帝都要给抓了?靖康耻吗?对不上啊,宋朝皇帝是在汴梁被抓的,隔着好几百里呢!更何况,金国皇帝也不会自称汉王啊? 磕出来的记忆断断续续,相对应的历史更是少得可怜。他苦恼的摇了摇头。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是癸丑脑子不够数胡说八道,还是自己的记忆没有恢复,好多历史都记不起来了? 他摇了摇头,决定暂时不去想这些糟心的问题。眼下最要紧的还是逃命。先要找个安全的地方活下去,然后再去想其他事。 他嫌弃的抓着癸丑卷曲泛黄又黏糊糊的头发,仰起头用力吸了口气,感觉清爽了几分,又继续问道:“癸丑啊,你,哪里人?” “俺是卢水胡族,从阿爷那辈就住在这山边,十年前跑去长广山,跟着王大头目做了马贼。后来混不下去了,又跟大头目投了汉王,到处打天下。这次是攻城受了伤,才回来守祭坛的。不过这里太闷,坏心眼的太多,跟他们一起俺总是吃亏……” 卢水胡么?石方眨了眨眼,完全没有印象,卤水鸭倒是常吃。怎么想着想着,肚子忽然有点饿了…… 咽了口吐沫,继续跟癸丑闲聊。直说到口干舌燥,石洞还是看不到尽头。 石方心里有些发急,一边又暗自庆幸,还好有这个代步工具。要是真的当初跳台逃命能成功,就靠自己两条小短腿,根本不可能走出比蜘蛛洞还要复杂的地洞。 又走了一会儿,空气中有了潮湿的气息,山洞四壁也逐渐变宽。 “这地底,有水潭?”石方疑惑的问道。 跟癸丑聊了这么久,话说也越来越顺溜了。这是好事。嘴皮利索有时还真能救命,尤其是冒充个大神什么的。 癸丑立刻点头赞道:“圣神英名!往前几百米有个锁龙潭,锁龙潭上有座悬桥,走那里过去就是出口了。” “太好了!从那里出去,离最近的城镇,有多远?” 癸丑愣了一下,回忆道:“呃,俺也不知道多远。这附近的几个村里早空了,镇子里也没人了。活着两脚羊不是逃去更远的坞堡,就是渡江南下了。” “两脚羊?是被你们当口粮吃的汉人?”头顶的童音低沉,像是在喃喃自语。 癸丑完全没有察觉,兴奋的憨笑道:“呵呵,那些汉人的肉好吃,女人和小孩更好吃,皮细肉嫩,生吃比羊羔肉还鲜……” “比羊羔肉还鲜……” 石方盯着那摇晃的大脑袋,强压着想要把它打爆的冲动,冷笑道:“那我的肉呢,是不是更鲜美?还能大补!” 脱口问出这句话,才悚然心惊:这是怎么了,忽然这么沉不住气?这样情绪化不是作死么! 下面癸丑的身子僵了一下,猛然顿住了脚步,仰了仰头,才结结巴巴道:“不,怎么会!您,您是至高的密特拉大神,谁想吃您的肉,俺一定剁了他喂狗!” 石方紧绷的心放松下来。想了想,又故意冷声道:“可我如今,转世,继承汉人血脉,你们之前,还要把我熬成肉汤。” 癸丑的身躯又是一震,“噗通”跪到了地上,浑身颤抖道:”刚才,癸丑不知道是圣神转世!癸丑是神最忠实的奴仆,就算割尽血肉,也不敢冒犯圣身的身躯!您要是不相,俺现在,现在就杀死自己!” “混蛋!你现在杀了自己,是想让我们饿死在洞里吗?”石方恶狠狠的骂道。 看到癸丑的惶恐样,心里暗暗庆幸,怒火也平息了几分。咬着牙道:”你记住了,从今往后,不许再吃汉人。不!什么人都不能吃,除了人肉,其他随你。” “是。圣神,俺记下来!”癸丑干脆的应了一声,又快活的站了起来,挺起胸膛大步往前走。 石方哭笑不得,没心没肺的人果然最快乐。 第八章 我是杀不死的小强 阴冷的风从山洞深处刮来。石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光溜溜的身体有了些寒意。 这还是他头次感到有些冷。应该不止是冷,是让他浑身都不自在的感觉,像被什么可怕的东西在暗中窥视。他警觉的扫视一圈,昏暗的山洞里静悄悄的,前后一眼都能望到尽头处,哪理能藏住半个人影? 仰头望去,黑魆魆的洞顶完全被黑暗吞噬,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但就是这样注视着黑暗,还是让他心里一阵阵发慌。 肚子不太舒服,”咕噜咕噜”的乱响。大概是灌了太多的萝卜汤,说不清是想拉稀还是尿尿。他提了口气,紧闭起嘴巴,打算忍到了洞口再去解决。 正在咬牙硬撑,从头顶前方的黑暗里隐约传来“丝丝”的怪声。戒备的抬起头,顺着那声音仔细去看,在洞顶一根倒悬的钟乳石上赫然盘着一团模糊的黑影,在不断的蠕动,一步步的越来越近。 他头皮发麻,一股凉意直透后背。来不及叫癸丑小心,那团蠕动的东西就陡然挺身,昂起蛇头,张开血盆大口朝他扑下来。 “啊!”他发出一声惨叫。 弯钩的獠牙闪着寒光急速逼近,眨眼就到了面前。完蛋了……最后一个念头划过。 一只粗壮的大手挡住了视线。蒲扇大手虚晃了一下,就绕过蛇头,铁钩似的五指攥住了那只大蛇的七寸,骤然间收紧握拳。 “噗”的闷响,半截蛇身竟凌空被抓碎。高昂的蛇头无力的耷拉下来。粘稠的蛇血顺着那指缝滴滴答答洒了一地。 “死畜生,敢冒犯圣主!”癸丑一甩手,把那不长眼的大蛇丢在了石壁上,砸得一滩血肉模糊。 夹在腋下的小不点摔到了地上,“哇哇”的大哭了起来。 石方惊魂未定,浑身虚软的死死抱着癸丑的脑袋,却感到有一股热流从屁股下淌了出来。脑子有点懵:完了,丢人了。居然被一条大蛇吓得尿失禁了! 心虚的缓缓低头。癸丑正满不在乎舔掉手上的蛇血,似乎没有发现后背淌成了小溪。 听到小不点在哭,小丫头和小胖子也跟着哭闹起来。小胖子更直接在半空撒起了尿。 还好还好,原来大家都憋不住了。他拍拍癸丑的脑袋,示意把大家都先放下来。 “咳咳,癸丑,你就守在这儿,我带他们去撒个尿。”他落在地上,迈着小短腿走了两步,腿脚有点发软,但走路还行。就气昂昂的带着几个小哭包一路走到山洞前面的角落里,让他们蹲到一边去玩。 他躲在另一边,排泄完肚子里的污秽,身心一片轻松,连带心情也好了起来。 不管是不是一场“意外”,他都成功躲过了一劫。他靠自己逃出了汤锅,收服了癸丑,又靠癸丑出手救了他一条小命。这是一个好的开始,噩运虽然躲不过,却能靠智慧和武力破解,未必就会死。 想完了心事,才发现手里空空的,少了擦屁股的东西。左右找了一圈,在地上捡起一块石头。看了看上面坚硬的棱角,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扔到了一边。太硬了,会流血的。 几个小伙伴都方便完毕,只是没一个讲究的,不擦屁股就起来跑了,现在都聚在一起,脑袋碰着脑袋说悄悄话。 石方转了转眼珠。那就学他们不擦了?可是,我的成人之魂啊,真的好羞耻! 不甘心的撅着屁股在地上摸索,居然真摸到了好长一段干树皮。想伸手抓过来,却带起更大的一片,呼呼啦啦的拖在地上拉过来好长。心里纳闷,这是什么鬼东西,居然有这么长? 屁股凑在上面来回蹭了蹭,心满意足的站了起来。好奇的顺着那长树皮走了十几步,居然还拉没到头。挠了挠脑袋,猛然停住小脚,浑身的汗毛乍起。 这哪是什么树皮,这是一整张的大蛇蜕啊!这么大的一张蛇蜕,褪了皮的蛇该是什么样的巨蟒! “快,快走,这里不安全!” 他脸色苍白的倒退到几个小家伙旁边,拉着他们火急火燎的跑到癸丑身旁藏好,才勉强松了口气。 “圣神,你们这是咋了?” 石方咽了口吐沫,指着黑暗处想要说话,余光瞥过山洞的尽头,看见一道巨大的黑影倏然滑过。在石壁火光下,反射着令人心悸的寒光。 癸丑也发现了异样,向前踏出两大步,把几个孩子都挡在了身后。 “圣主小心,刚才过去的像是那只老蛟。那家伙一直被锁在洞底的深潭,已经好几十年了。娘的,咋给它逃出来了?” 石方瞪大了眼睛,一颗心在狂跳。 “老蛟是啥?是,蟒蛇吗?那,你打得过它吗?要不咱们往回逃吧!” 癸丑用手抓了抓头发,摇头道:”那是老蛟,不是蟒蛇。这家伙爬的太快,咱们谁都跑不过它!这个深潭的泽渊里本来有个大蛇窝,里面有好几条大黑蛇,吃了不少人。三十年前,乌神大人从大雪山把这黑蛟捉了回来,就锁在潭底。结果那窝大蛇被它吃得只剩一条老蛇王,跟它斗来斗去。最近也看不到了,怕是也给吃了……” “它不是蟒蛇?它连蟒蛇都吃……” 石方的牙齿都在打颤。前有吃人老蛟,后有一群食人魔,难道这次真要完了! 仿佛在回应他的想法,山洞的尽头,那道消失的黑影又从洞口闪了出来。巨大的身躯在昏暗的光影下伫立了几秒钟,就朝着他们爬了过来。 山洞尽头的入口很窄,被那怪物强行挤了过来,石壁上的碎石纷纷落下,脚下的地面都在震动。整座山洞像要塌了一样。 “它过来了。圣主快跑!从那死蛇往回走有个石缝。你们躲进去等俺。等不到俺就一直去尽头,也能找到出口!这里有蛇药,涂上能驱毒虫!” 癸丑从裤腰上解下个布包,直接套在石方的脖子上。转身迈出了两步,发出一声怒喝,浑身肌肉鼓胀,爆发出大军中久历杀伐的凛冽气势。 “快走!大胖,小豆芽,小丫头,别乱跑,拉着手跟我走……”飞快的点完名,确定没有一个乱跑的,他拉起几个小家伙就往来路的那个石缝跑过去。 身后爆发出猛烈的撞击声,有怪物的咆哮,还有癸丑的怒吼。接着是翻滚打斗的巨响,整个山洞都在摇晃。 石方不敢回头,拉着几个小家伙一口气跑到那条裂缝前。 眼前的石缝足有半米宽,里面狭长幽深,看不到一丝的光亮。根本不用他催,几个小家伙就欢天喜地的钻了进去,像是在玩捉迷藏。 石方推着小胖的屁股,最后一个钻了进去。回头望了一眼,癸丑正抱住那怪兽的巨头,用力想要扳倒对方。怪物扭着庞大的身躯,两只巨爪撑着地面,想要把脑袋挣脱出来。 昏暗的光影下,那怪物身上黑鳞闪动,哪里是什么蛟龙,分明是个形状狰狞的史前巨鳄!这只老鳄也不知活了多久,巨大的身躯几乎占满了地洞。癸丑在它面前就像一只猴子,怎么看都是被捕食的对象。 几个小家伙嘻嘻哈哈的在洞里跑。钻过石缝,里面的洞穴又宽了许多。对癸丑说或许是条石缝,但在几个小豆丁眼中,简直就是一个宽敞的大山洞了。 石方望着漆黑的深处,总觉得那里一定还隐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他循着声摸黑把几个小家伙拦住,不让他们再往前跑,一个个紧挨着蹲在一起。 刚刚蹲下,四面八方就传来了隐约的呐喊和打斗声,喊杀声混成一片,听那刀刃互砍的激烈撞击,像是有上百人在一起在厮杀战斗。 石方惊恐的瞪大眼。四周依旧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 竖起耳朵又听了一会儿,除了喊杀声,还有呜咽的风声刮过。这才想到那些声音大概都是从石壁四周龟裂的缝隙透过来的。这些裂缝四通八达,也听不出是哪个方向发生的战斗。 “难道真有人闯进邪教老巢了?遗迹里的兵刃和尸骨就是这样留下的?真倒霉啊!要是不急着逃命,是不是已经被人给救了?” 他懊恼的捂着心口,用力喘了几口气,又在心里安慰自己:“不想了。从逃命到现在这么久,就算被人从鼎里捞出来,也都给煮熟了。至少现在还是活的!” 石缝外的打斗更加激烈。癸丑在山洞中怒吼,每次吼声都伴随着石壁撞击的巨响,震得四周的石屑纷落。石方提心吊胆的向前爬了几步,在距洞口不远的地方等消息。 又过了一会儿,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通道里那些石壁上的灯盏都被打灭,四周陷入漆黑的死寂。而癸丑却始终没有走过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就在他撅着屁股准备爬到洞口时,石缝却再次传来石块剥落的声响,像有什么东西想要挤进来。 是癸丑来了?他的一颗心又悬了起来,想叫又不敢叫,紧攥的小拳头里全都是冷汗。 身后忽然传来“哇哇”大哭声。响亮的哭声在黑暗中是那样突兀刺耳。 石缝的入口顿时传来低沉的咆哮。大小石块如暴雨坠落,整个石洞都在这巨震声里瑟瑟发抖。 “小胖子!闭嘴,别哭啊!” 他在黑暗中摸索,跌跌撞撞的想爬过去想捂住小胖的嘴,伸手却抓到了一团冰冷蠕动的东西。 第九章 你是一条变态蛇 “蛇啊!” 湿滑的蛇身攀着胳膊滑上了肩膀,冰冷的触感惊得他汗毛倒立,惨叫着挥起手臂甩了半圈,把那玩意儿甩飞了出去,砸向狭缝入口的石壁。 又是一阵地动山摇的巨响。片刻后,一切重归寂静。 石方趴在地上,大口的喘着气,身体一动都不敢再动。在甩飞大蛇的一刻,分明感觉到一股腥臭凑到了脸旁,只怕再慢一点就会被大蛇咬住脑袋。真是想想都浑身发抖。 小胖终于停住了哭声,不知是害怕还是晕死过去了,让他猫爪一样的着急。 忐忑不安的等了一阵,还是没有动静。他舔了舔嘴唇,撅起屁股小心的向记忆里的方向移动。爬了十几步就摸到了小胖的身边,在胖嘟嘟的大腿上用力捏了捏。 “别,别,你别咬我……”小胖子含糊不清的话带着哭腔,委屈的抽着鼻子。 “别怕,是我。” 石方松了口气,挨着肉嘟嘟的小胖坐好,又悄声唤了两声:“小丫头,小豆芽……” 身旁传来两声哼哼唧唧的回应。真好,都还活着。 四个小家伙挤在一起。黑暗里有奇怪的“沙沙”声响起,像是无数毒虫和毒蛇正在蠕动向他们爬过来。吓得他缩起了身体。 要死了吗,又要死了么?黑暗中,他无助的搂紧身体,胳膊却碰到了胸前的一个硬硬的包袱。猛然想起癸丑送的蛇药。 飞快的解开小包,摸到了一个好大的方木盒。刚揭开盒盖,立刻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草药香气。 在盒盖打开的一刻,四周再次传来大范围的“沙沙”声。蠕动摩擦的怪声如潮水退向四周石壁,转眼就没了动静。 真的管用啊!急忙伸手在盒子里扣了一把。指头上黏糊糊的冰凉,很像用来外敷的药膏。细细抹遍全身,连脑袋上都呲牙咧嘴的摸了一遍。药草的香气越发浓郁,有种说不出的清爽弥漫。 他兴冲冲抱起盒子,摸索着给三个小伙伴挨个涂了个遍,连脚底板都没有放过。把剩下一点药膏的木盒盖好放进布袋,小心的挂在脖子上,一颗悬着的心才彻底放下来。这次总算又保住了小命! 四个小伙伴紧挨在一起,坐在地上各自玩着。 黑暗里的时间流逝变得很模糊。可能只是等了一刻钟,也可能是过了几个小时,又或者更长,他的肚子发出不争气的”咕噜”、“咕噜”声。 真的好饿啊!石方叹了口气,开始发愁癸丑回不来怎么办?真要他带着三个走路都不稳当的小豆丁逃命吗?往哪里逃啊!到处怪物吃人,连人都要吃人,这世界哪还有个安全的地方? 三个小家伙在短暂的沉寂后,又不甘寂寞的到处乱爬,偶尔在黑暗中撞到一起,就发出”咯咯”的大笑,兴奋的又喊又叫。 他提心吊胆的爬起来,赶着几个捣蛋鬼往里面走了一段,竖起耳朵又听了一会儿,洞口始终再没有声响传来。这才坐在地上苦笑:随便折腾吧,至少证明身体都正常,没被那些毒虫咬到。 坐在冰冷的石块上又等了好久,心里明白癸丑是真的不会来了。要是再等下去,恐怕大家都会饿死在这山洞里。 “唉,都别玩了,咱们往前走吧。”他站起来把小伙伴都拢在身边,把最喜欢乱跑的小胖子推在前面,然后一个贴着一个,向未知的黑暗深处蹒跚走去。 “至少我们还活着,至少没有被煮成一锅肉汤。”他在心里安慰自己。 黑暗中只能听到几个小伙伴的喘息声。原先从石缝里传出的厮杀声已经消失了很久。两方人马的战斗应该已经结束。 “希望是同归于尽的结局,千万别再来一场地震啊!呸呸,当我没想过。”他朝地上啐了口吐沫。 几个伙伴彼此间都很有默契,跟着小胖一起扭着小屁股,像是在玩一场游戏,一个推着一个的卖力向前走。根本不用他催。 石洞里到处的大小的乱石挡路,他们走的很慢,每走一段路,前方就会传来毒虫密集逃窜的“沙沙”声。 石方用力攥着挂在胸口的木盒,只当什么都没听到。 黑暗中走了没多远,前方隐约出现了一点光亮。小胖子欢天喜地的第一个钻了进去。 石方跟着队伍走在最后面,到了跟前才发现那是石洞里一条更小的岔道小洞。那洞口很小,他们也只能爬着进去。 心里“咯噔”一下,感觉又掉入了冥冥中的陷阱。眼瞅着小豆芽的脚后跟消失在小洞里,心里又急又气,在洞口转了两圈,一咬牙也钻了进去。 爬过几米长的石壁,眼前霍然开朗,出现了另一个石洞。石洞只有一个十几平方大小。洞外一片波影荡漾的黯淡光影,仿佛来到了另一个奇幻的世界。 小胖子已经走到了洞口外面,正仰头望着四周的天空,在那里“哇哇”的怪叫。小豆芽和小丫头“咯咯”的笑着,也摇晃着走到洞口张望。 石方悲愤的长叹一声,咬着牙跑到石洞外,一把揪住小胖子的耳朵,就要往回拽。 小胖子畏惧的看着他,不敢反抗,只是蹭着脑袋不想回去,瘪了瘪嘴就想耍赖大哭。 石方吓得赶紧松开手,一把捂住了那家伙的嘴。小丫和小豆丁想趁乱往前跑,也被他挥舞着小拳头拦下来,逼着他们一起往后退。 他也一边挥拳,一边偷眼打量着这个地下世界。 这个洞口孤悬在一座半山高崖的中间,往前走几十米就是石崖的尽头,下面是一片不见底的黑水深潭,应该是有地下暗河汇聚而成。深潭占地很大,湿气极重,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腥臭气。对面在极远的石壁上,能看到数不清的水波光影在晃动。 “难道这里就是锁龙潭?”他想起了癸丑说过的大蛇窝。抬头向上看,果然见到一座石桥悬在头顶半空。 心中忍不住犯嘀咕:癸丑说那老蛇被吃了,但会不会有小蛇没被吃光?这样子冒冒失失钻过来,不是给人家送肉下乡吗?还有那只失踪的史前巨鳄,说不定就在这水潭里藏着呢! 他这样想着,心中却升起一股强烈的冲动,想要走出去看看这个地下世界。心里挣扎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把小胖拉到身后,凶巴巴的警告他们在原地等着。自己猫着腰,一步一步的往前走。 一直走出了洞口十来米远,才猛然警醒,怎么回事?自己居然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冒着生命危险跑到了外面!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我这是中邪了?”他蹲在悬空的石台上,望着脚下的黑水深潭,心里又荡漾起冒险成功的大喜悦,甚至想要放声大笑。这种被本能支配的快乐已经好多年不曾体验过。可成年人的理智又在心底呐喊,这是在作死的道路上飞奔! 不过,这里真的好美。那些光影从极高的洞顶渗下来,仿佛夜晚的繁星点点。星光坠入黑水深潭,潭水表面也倒影出一层朦胧的青光,如梦幻。 “哇,好漂亮啊!” “哈哈,哈哈哈!” “哇哇,哇呀呀!” 几个小家伙不知什么时候跑了出来,就站在他身后,仰头望着波光流转的地下世界,发出了人生最真诚的赞叹。 糟了!石方站起身,想跑过去捂住几个惹事精嘴,下一刻却瞪大了眼睛,身子一动都不敢稍动。 在深潭下面的石滩旁,有两盏灯笼大的孔明灯升起,拖曳着一条粗大狭长的黑鳞身躯,在那繁星明灭的光影中,升起到与高台遥遥相望的位置。 “老蛇王!”石方想要转身逃进山洞,却浑身僵硬一步都挪不动。 两只闪着寒光的灯笼竖瞳从水岸的半空晃动着靠近悬崖,静静的悬在几米外,冷冷盯着一群吓傻的小豆丁。 石方用力吞下一口吐沫。发现脚腕又能活动了,就是抖得太厉害,浑身都在抖。就算现在转身跑路,恐怕迈出一步就会抖得趴在地上。 身后的三个小人也都像小鹌鹑一样瑟瑟发抖的躲在他身后,吸一口气都只敢轻轻的去吸。 一股冷风刮过,血腥气迎面扑来。 石方的眼角微微颤动,他看到巨蛇身上鳞片斑驳,交错密布着数不清的大小伤口。有一道从蛇头划下的深深血槽,在血槽末端出现两个碗口的血洞,能看到里面有团血肉有节奏的跳动着;每次跳动,就会有血从血洞里淌出来,顺着那蛇身流进深潭。 他一边发抖,一边在心里哀叹:大哥啊,你都伤成这个样了,怎么还不死啊? 巨蛇的脑袋左右晃动了一下,从半空落在悬空的高台上。石方感觉脚下的石台在微微颤动,不断有散落的碎石坠进深潭里。 他绝望的盯着那两盏闪着黄光的竖瞳,想闭眼等死,又不甘心九死一生后被大蛇当点心吃了。可想要逃命,又明白根本没有任何逃命的机会。 巨蛇就这样半死不活的趴在石台上,死死的盯着他们,像是在寻找什么,又像在疑惑什么。 在绝望的对峙中,石方只觉一股热流不受控制的从两股间流了出来,滴滴答答的洒落在地上。 一条两指宽的蛇信子从大黑蛇的嘴里吐出,在他脚下湿漉漉的水渍里转了转,又闪电般缩回去。 竖瞳里暗淡的黄芒猛然亮了几分,宽大的蛇信子不断的吞吐,舔着地上的尿液,直到把尿液全都舔光,又猛然在他小弟弟上舔了一下。 石方的脑海一片空白。大蛇也浑身颤抖,竖瞳里的光芒暗淡下来。似乎失去了支撑庞大身躯的力量,狰狞的蛇头滑落高台,和巨大蛇身一起坠进深潭,激起滂沱四溅的水浪,沉入了黑水的深处。 石方缓缓低下头,看了看完好无损的小弟弟,才抬手擦了把眼泪,哽咽着扭头问道:“那家伙,刚才,被我的尿毒死了?我是不是中剧毒了啊?” 第十章 恶人真凶残 三个小家伙眨了眨眼,心有灵犀的默默转身,头也不回的跑向了山洞。 “等等我,你们等等我呀……”石方紧跟在后面,生怕几个小混蛋把自己给丢下了。 直到从那个小洞钻回了黑漆漆的石洞,才一屁股坐在地上,就凑着小洞透过来的一点光亮把全身上下仔细摸了一遍,果然是细皮嫩肉肤白如雪,没找到一丁点被毒虫咬破的小伤口。 几个小家伙凑在一起大哭。尤其是那个死胖子,哭得稀里哗啦,委屈的不得了,好像他才是被石方拐进黑水潭的受害者。 石方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们,坐在那儿咬着指头想心事。自己没有中毒吗?那只爱喝尿的老蛇又为啥晕死过去了?是受伤太重,还是不小心舔到了……蛇药? 他解开包袱,打开木盒,在重要部位又重新抹了一边,小手支着光溜溜的下巴沉思:如果老黑蛇是被蛇药给毒死的,这蛇药也太猛了点。又被癸丑救了一次吗?这家伙还真是自己命中的贵人啊!真是太可惜了…… 抬起头,几个小家伙还在那儿哭。他爬起来走过去,挨个揉了揉他们的小脑袋,以示安慰。 走到小胖子跟前,忍不住重重在脑袋上赏了一巴掌,才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心情一旦放松,浑身虚脱得想睡觉,肚子也饿得难受,饥肠辘辘的滋味还真是难受。 “你,还打我……”小胖子咧着嘴又想要大哭。 他赶紧揉揉这家伙的脑袋。 “嘿嘿,是刚才有个大虫子,它想咬你,让我给拍死了。好啦好啦,别在意细节,赶紧给大家带路吧,你可是咱们的开路先锋啊!” 小胖听不懂他叽里咕噜说了一大串什么东西,懵懵的挠了挠头,就被推到前面,继续向山洞深处走去。 四个小人闹闹哄哄的在黑暗里摸索前行,一路上磕磕绊绊,不知又走了多久,渐渐有微光从头顶的裂缝透进石洞。借着一缕缕的光亮,能看到石缝角落隐藏的颜色鲜艳毒虫,随着他们的靠近像受了莫大惊吓,纷纷钻进了四通八达的石缝深处。 石洞里的光线越来越亮。小家伙们走得筋疲力尽,从走路变成了爬行。 队伍停了下来。小胖又坐在地上哼哼唧唧,不肯往前走一步。 石方爬过去看了看,原来是脚指头被一块尖石给划破了,幸好划破的伤口已经凝固。赶紧捧起小胖子的脏脚丫吹了吹,又亲热的揉着小胖子的肩膀,攥起小拳头安慰道:”小胖哥,再忍忍,咱们马上就出去了。你要挺住,不然,不然我就打你啊!” 小胖子吸了吸鼻子,畏惧的看着晃动的小拳头,无比委屈的摸掉眼泪和鼻涕,有气无力的往前走。一瘸一拐的走了两步,又干脆改回了爬的…… 石方的膝盖磨破了,手掌又红又肿,却只能咬牙忍着。如今他是四人小队的灵魂人物,一旦他都坐下了,这几个小家伙肯定不会再往前爬一步。 他进入了半梦半醒的状态,身体机械的往前爬,脑子里思绪纷乱,一会儿想起了女儿,要看到他这个样子,是叫老爸,还是叫弟弟?一会儿又想起了癸丑,那家伙小时候一定经常在这里面爬,要不然能会知道石缝的尽头会通向出口…… 脑袋忽然顶住了前面的屁股。几个小家伙都停了下来,回头看着他。他用力晃了晃脑袋,睁大了眼睛往前看,才发现已经到了石洞的尽头。 他兴奋的爬了过去,扶着石壁想站起来。立刻感到一阵眩晕,不知是饿的还是累的。扒开掩在出口的一堆乱草,一座巨大的洞穴出现在眼前。在洞穴的对面,有斑驳的阳光直射进了山洞里。 这次,总算是逃出来了!他兴奋的回头看,几个小家伙都仰面朝天,躺在地上喘着粗气。都是只有两三岁的孩子啊,这一路实在是太难了。 他的脑袋藏在草丛里,趴在出口向外看,心里却是一片茫然。接下来怎么办?就他们几个小人,没有了大人的保护,就这样走出山洞吗?恐怕不是被饥饿的野兽生吞了,就是让野人当点心吃掉,左右都逃不过一死。 “唉,癸丑,你在哪里啊……” …… 癸丑浑身是血,正躲在一块巨石后面喘气。就在刚才,他砍死了两个武力强悍的入侵者,又砍死了一个偷袭自己的圣教兄弟,被对方临死在胸口戳了一刀。 真的好累啊!之前跟那老蛟打了一架,侥幸逃了条命跑到这里,身上早就伤痕累累。如今又添了几道新伤,大小伤口几十处,有的还在淌血,血都要流干了。 他盯着脚下的尸体,用力吞了口吐沫,强压下想要喝血吃肉补充体力的强烈欲望。 撑着巨石想站起身,眼前又是一阵眩晕。心里越发火烧火燎的着急。不知道圣主人咋样了,是不是已经逃出了那个石缝?在出口那边会不会被敌人发现? “都怪你个混蛋!”他抬起脚踹了那尸体一脚,不小心扯到了伤口,痛得他冷汗直冒。 如今的世道,都疯了吧!刚才这王八蛋居然背后出刀偷袭,还骂他是啥叛逆?白痴啊,他癸丑可是胡天老爷最亲近的仆人兼坐骑!这群王八蛋竟敢刺杀神仆,还敢骂神仆是叛徒?这得多大的狗胆啊! “不行,圣主人需要俺保护,一定要过去!”癸丑扶着那石壁一点点站直身子,可惜气血虚亏,脚下一软差点又趴在地上,肚子里传来“咕噜噜”的怪响。 真是太饿了,已经一天都没有吃饭了。低头又盯着地上死尸的脖子,艰难吞了好几口吐沫,脸色几番变幻,还是把脑袋转向了一边,重重的叹了口气。答应圣主的事,就算饿死也要做到! 他拄着一根茅枪,蹒跚着走出两步,心中警兆忽生,不由握紧了手里的枪杆。 在三丈之外,站着一个身穿粗布袈裟、慈眉善目的黑瘦老番僧,正捻着一串佛珠,望着他颔首微笑…… …… 石方躲在草丛里观察了好久,发现出口是在洞窟的一个偏僻角落里,前面挡着一块几米高的巨大青石,好像一座天然屏风将外界隔开,位置十分隐蔽。 四周静悄悄的,听不到一丝的声音。他壮着胆子爬出洞口,又把跟在后面的小胖一脚蹬了回去。 蹲在地上,侧着耳朵听了一会儿,还是什么声音也没有,空气中却飘散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迈着小短腿,小心翼翼的绕过高耸的大青石,映入眼中的便是满地的死人,尸体下是一滩滩凝固的鲜血。 再向远处看,山洞的一边横七竖八躺了好多尸体,有汉人装束,也有黄发白肤的胡人,有的至死还纠缠在一起,死死掐着对方的脖子,能想到当时拼杀有多么惨烈。 他跨过几具尸体往前走,想要先去那边洞口探探路。 “咳咳,小东西……这里,在这里。你过来,过来这边,我有吃的给你……” 沙哑的呼唤声从身旁的角落里传来,在遍地死尸的洞窟里就像恶魔在呓语。 久经惊吓的石方在听到声音的一瞬,就义无反顾的扭身往回逃。他边跑边扭头飞快扫视了一圈,发现说话的家伙正半死不活的躺在山洞出口的避风角落里,右胸被一支漆黑的铁枪贯穿,死死钉在石壁上,身下的鲜血汇成一滩,那姿势别提有多凄惨。 在那家伙的脚下,还倒着一具尸体,被一把弯刀贯胸而过,脸朝下的趴在地上,看样子是死透了。 石方停下了脚步。威胁暂时解除!看样子那家伙也就剩一口气了。 “小东西,别怕,快过来……”重伤的男人仰起脸,独眼中闪着极度渴望的光芒,像溺水的人看到了浮木,又像饥饿许多天的老狼看到了一只独自遛弯的小肥羊。 竟然是独眼?四目相对,石方一眼就认出了对面的老熟人。这家伙可不是好人啊!他放慢脚步,犹豫着是不是先退回石缝里,等这家伙断了气再出来?心里又冒出一个念头:或者可以打探一下癸丑的下落?只是直接开口问,会不会把这家伙给活活吓死? “过来啊,我这有吃的……”独眼一只手颤巍巍的伸进怀里,掏出一个染血的油纸包,费力的一点点拨开,露出几块烤得焦黄的肉块。 看到肉块,再瞧着满地的死尸,石方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难受。这些食人魔平时就爱吃人肉,这肉块能是什么好肉!这该死的坏蛋,临死还拿人肉骗小孩子!到底想干什么? 身后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几个耐不住寂寞的小伙伴都从石缝里爬了出来,摇晃着朝这边走来。 几个小家伙都饿得两眼发直。看到独眼举着烤肉块不停的晃,眼里立刻都放出了光,伸着手开心的大叫着,越过石方,朝独眼跑了过去。 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等石方反应过来,慌乱中一手抓住一个,却漏了小豆芽还在往前跑。 “小豆芽,快停下!” 清晰的童音在山洞里回荡。重伤的独眼愕然抬头,眼里闪着惊疑的光芒。 独眼挣扎着挺起身,声音沙哑的叫道:”你,刚才你在说话?真的是你在说话?” 石方哪还顾得上他,手里扯着小胖和小丫头大喊:”快停下!听到没!快回来,小豆芽!” 小豆芽停下脚步,回过头开心的朝他晃着手,叫道:”又又,那边,有肉肉!” 说着又摇晃着小身躯,跑到了独眼的面前,兴奋的伸出了小手。 ”肉肉,给肉肉!” “嘿嘿,好,好,快过来,给你肉肉……” 独眼艰难的喘着粗气,深深的看了远处的石方一眼,目光落在小豆芽身上,黯淡的眼瞳里闪着饿狼般的幽光。 捧着油纸包手猛然翻转,抱住了小豆芽的肩膀,一把扯到了嘴边,张开满口黄牙就朝那细嫩的脖颈咬了下去。 第十一章 三个跟踪狂 鲜红的热血喷溅在那张狰狞扭曲的脸上。 独眼的嘴上沾满了血,仿佛一只地狱爬出来的恶鬼,撕咬开白嫩的脖颈,大口吞咽着涌入口中的热血,鼻腔里发出野兽进食时的粗吼。 小豆芽的身体被死死的压在下面,像一只被饿狼咬住咽喉的幼鹿,双腿在地上绝望的蹬了几下,就浑身痉挛的不再挣扎。 “大补,果然是大补!” 吞进肚子的热血化作滚滚的热流涌向全身,原本濒死的身躯在迅速的恢复力量,惨白的脸也恢复了几分血色。独眼快乐的呻吟着,精神陷入了癫狂。 “啊,小豆芽……混蛋,放开他!” 石方的眼睛红了。无边的怒火涌进脑袋,吞噬了他最后的谨慎和理智。 他怒吼着把两个小伙伴推到在地,艰难跨过横七竖八的尸体,扑倒在独眼脚下,用尽全身力气拔出了插在尸体上的弯刀。 他双手握着血染的弯刀,眼瞳里闪着疯狂的光芒,扑向了还在吞食小豆芽血肉的独眼恶魔…… 独眼还在疯狂的吞咽着热血,全身心都沉浸在一种玄妙的、绝处逢生的狂喜之中。 “大补,大补!等吃完嫩羊的血肉,拔出这铁枪,再去把剩下的几只都吃掉!不但能让伤势痊愈,说不定还会增添寿元,得到意想不到的好处!” 独眼越想越兴奋,心口处却猛然一凉,心脏一阵绞痛,“哇”的喷出一股污血。重获的力量如决堤洪水狂泻而出。 他全身虚软的瘫在石壁上。惊恐的低下头,才发现那个古怪的小东西正双目喷火的盯着自己。染满血的小手里握着那把熟悉的弯刀。刀身的一半已经没入了胸口。 刀柄再次扭动,痛彻灵魂的绞痛从胸腔蔓延到全身。一股血水从胸口的血洞涌出,顺着那刀柄滴滴答答的淌在地上。 “我的,刀!妖,妖孽,你果然是,妖孽。癸丑,没说谎……” 独眼双眼翻白,胸口剧烈起伏,从喉咙里发出拉风箱般断断续续的粗气,汩汩的血从嘴里涌出,眼看着没了气息。 石方咬着牙,缓缓松开了颤抖的手。蹲下身,跪在血泊里,双手发抖的把歪斜的小豆芽扶正。 小豆芽的脖子血肉模糊,细嫩的脖子上有一个被撕开的血洞,已经没有血再流出来。 小小的身躯还有余温,原本灵动的眼眸里蒙了层惨淡的灰色,惊恐的圆睁着,瞪着这个无法理解的世界。 小胖和小丫都被刚才的一幕吓坏了,坐在地上“哇哇”的大哭。稚嫩的哭声在满是死人的山洞里回荡,听着是那样的毛骨悚然。 “这是什么狗屁世界,什么狗屁世界啊!你们这群变态,王八蛋,都去死吧!都去死吧!”他紧紧抱着小豆芽,歇斯底里的痛哭大喊,发泄着胸口憋闷到极点、要炸裂的悲愤和对未来的绝望。 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还坐在血泊里,怀里抱着浑身冰冷的小豆芽。 远处的小胖和小丫愣愣的站在那里,眼巴巴的望着他,想过来又不敢走近身边。 石方低下头,望着小豆芽的尸体。小小的身体已经冰冷。犹豫了一下,把那沾满了血、变成朱红色的玉佩从被撕烂的脖子上小心摘下来,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直起身,把小豆芽的脑袋靠在身上,拖起小小的肩膀,一步步艰难的向后移。 小丫和小胖跑了过来,怯怯的跟在他后面,一人抬起小豆芽的一条腿,三个人一起努力,退回到草丛后面的石洞里。 石方想了想,把小豆芽拖到一块大石头的后面,又爬出洞从周围的死尸身上扒下几件衣服,拿回来裹住小豆芽全身,在附近找来一堆石块,覆盖在小豆芽的身上。 小丫和小胖一直小心的跟在他身后,也学着样子四处捡来石头,勉强掩住了那小小的身体。 站在隆起的小石堆前,石方低下头把胸前的布袋接下来,打开木盒,放在了石碓的最顶部。 “有这点蛇药在,那些虫子就不敢来咬你了。”他想挤出一丝笑脸,泪水却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擦了一把眼泪,扭过看小丫头和小胖靠在石壁上已经睡着。才感到身体虚软,已经困乏到了极点。他走过去蜷缩着身子躺下,刚一闭眼就沉入了梦乡。 迷迷糊糊中,他听到了“啪嗒”的掉落声。紧绷的心弦一颤,猛然睁开眼,警觉的扫视了一圈,才发现是木盒滚落在了地上。揉了揉眼,走过去捡起木盒,闻了闻又重新放回小石堆上。 看两个小家伙还没有睡醒。他又躺在地上,闭上眼继续补觉。不知睡了多久,又听到“啪嗒”一声,惊得一咕噜爬起来。抬头去看,那木盒又从石碓顶掉下来,滚到了一边。 石洞里静悄悄的,只有两个小家伙在安然酣睡。他心慌的走过去,捡起木盒。犹豫了一下,放在了小石碓的旁边。 “难道,是地震了?”他心头猛地一跳,赶紧跑过来,用力摇醒了两个小伙伴。 “啊,不要,不要,我要睡觉……”两个小家伙揉着眼哭闹。 “赶紧起来,咱去外面睡!”他推着两个小伙伴钻出石洞。最后看了眼那孤零零的小石堆,跟着也爬出了洞口。走到大青石旁坐下,缩着身子,望着那丛茂密的草丛发呆。 小丫和小胖也都挨着他坐在一起。他们或许还不明白小豆芽的死是怎么回事,却也能感受到石方的悲哀和绝望。 “呵呵,你果然在这里!” 一个腔调古怪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如一道炸雷把石方从昏沉沉的绝望情绪中拉了出来。 愕然仰起头。从青石的一侧走出三个大人。当中是个眉目慈善、高大又黑瘦的印度老和尚,穿着打了补丁的灰布僧袍。手里拿着一串佛珠,乌亮乌亮的不停在转。 老和尚左手边站着一个身穿粗布道袍、脚踩麻鞋的老道,浑身湿漉漉的像淋过雨,满脸的络腮胡子有些邋遢,腰里系着个青皮葫芦。 右边是个容貌动人的少女,看模样不过二十岁,气质清冷孤傲,却少了青春少女该有的跳脱与明艳。 这三人的身上都沾着血,血迹斑斑的像是刚经过一场厮杀。尤其那少女眼神如刀,四目相望,就感觉被利剑抵住了喉咙,咽口吐沫都觉得刺疼。 和尚、道士、少女?这个组合倒是有趣。 石方又看向最先说话的那老和尚,心念飞快:两个是汉人,一个印度和尚?老和尚刚才说“你果然在这里”,难道是冲自己来的?是癸丑找的帮手来救人?可瞧他们的语气和眼神,倒像是来杀人的。 他仔细打量着老和尚。看肤色和长相,的确不是汉人。不过佛教本就源于尼泊尔,秦汉时就传到了中原。能见到印度和尚也不算太稀罕。 老和尚目光清澈,用生硬又郑重的腔调问道:”你是何方神圣,从哪里来,又要往哪里去?” 他眨了眨了,露出一副懵懂无知的可爱表情。 邋遢道士在旁边坏笑道:”嘿嘿,不用装了。从逃出巨鼎开始,我们就跟了你一路,直到那条恶蛟出现才跟丢的。啧啧,那只恶蛟还真是凶残。” 石方愣了愣,露馅了吗? 隐秘被当众揭穿,心中没有惊涛骇浪,甚至都没太过惊慌。连他自己都疑惑,难道是一路的惊吓太多,有了免疫力?心里也升起一丝明悟,难怪这一路上总觉得不自在,原来是让人跟踪了! “三个跟踪狂!发现有小孩子被煮了肉汤,不直接救人,还躲在暗中偷窥?你们是变态吗?”他在心里骂道。要是这些人早点救人,小豆芽也不会被害死了。 既然被发现了秘密,索性贴着石壁慢慢站了起来,仰头冷笑道:“呵呵,你这老和尚问的好奇怪。我当然是从来处来,到去处去了!” “咦,这话说的倒有几分佛理。进退无碍,心离烦恼,方得大自在。”老和尚双目闪亮,挑起两道长长的白眉,不停上下打量着他。 石方被瞅得心里发毛,心里嘀咕:这老和尚想干什么?都发现我是生而知之,还想度化当和尚,真不怕我是鬼神转世?古人都这么胆大? 一旁的小丫小胖见有坏人欺负石方,就想爬起来站队。刚撅起小屁股,被少女杀气腾腾的眼神吓得浑身哆嗦,又缩着身子坐了回去。怯怯低着头,望着地上的小石子发呆。 看到两个小人儿如此表现,道士和老和尚相视一笑。还好,妖孽只有一个。 “怎么样,事到如今还不老实交代?”道士目光一变,似有千道剑影刺入眼瞳。惊得石方瞬间心神失控,差点趴在地上打滚惨叫。 心底腾起一股无名怒气。闷哼了一声,强忍着满心的惊惶,嘴角咬出了血,寸步不让的眯着眸子死盯着道士。 “嗯,意志力不错。果然不是寻常孩子。” 道士收回目光,摘下青皮葫芦灌了一口酒,笑道,”呵呵,能亲眼见到世间异事,也算不虚此行。那小东西,你当真是火祆教的邪神转世么?” “哼!能让铜鼎炸裂、玄武佩化灰,又能说出这么古怪的大人言语,还不是那妖孽?杀了就好!”少女冷哼一声,就要提剑上前。 “仙子且慢,仙子且慢!”道士伸手拦住火爆少女,笑嘻嘻道,“毕竟只是个两三岁的娃娃,不问清楚就杀,太草率了。” “善哉,善哉,道长说得在理。这个咱们从长计议。眼下还有件更重要的事……”老和尚笑眯眯着转身,朝着身后黑魆魆洞顶微微颔首。 下一刻,和尚手中的佛珠崩断,化作满天星雨,齐射向那片布满钟乳、黑憧憧的洞顶。 第十二章 人质 叮叮当当一阵脆响,漫天佛珠尽数崩散。有的被刀光斩作两半,有的撞在坚硬的石壁上,爆出点点火光碎裂。 一道黑影从那幽暗的洞顶扑了下来。 一缕白影伴着剑光冲天而起,迎向那团扑落的黑影。 邋遢道士张口喷出一股酒水,化作漫天的雨珠激射向半空盘旋的黑影。 飞掠的黑影在半空纵踏翻腾,狼狈的撞在大青石上,顺势滑落在石方的身旁。甩掉手里的半截断刀,探手抓住了石方,拎小鸡般拎在了手里,连退出十几步站定。 “都给我住手!再上前一步,本尊就捏死这小东西!” 少女落地,还剑入鞘。三人对望了一眼,一齐面色古怪的看着挟持人质的黑袍男子。 邋遢道士晃了晃葫芦,灌下最后一口酒,笑道:“哈哈哈,不愧是乌神大人。被各路中原豪杰围剿,又受了这样重的伤,还能逃到这里。佩服啊,佩服!” 黑袍人冷笑道:”这里是我圣教地盘。本尊想离开,就凭那群小鱼小虾还拦不住!要不是被人暗算,你们几个又能奈我何?” 黑袍银发飞扬,阴翳的目光扫了一圈,盯着老和尚冷笑道:”佛图澄,你承不承认,单打独斗,就算把你们绑起来,也不是本尊的对手!” 老和尚呆愣了片刻,神色恍惚的双掌合十,道:”阿弥陀佛。原来真是师兄啊。只是你这容貌,是易容了么?” 乌神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老和尚也不在意,一脸缅怀的畅快道:“五十年前,师兄天纵奇才,已是我劫宾国内第一高手。后来误入歧途,被师父逐出了劫宾。听说师兄你辗转来了中土,先入道门再入玄宗,之后便销声匿迹。原来是在这火祆教藏身了三十年。想必身手更胜从前。若要公平比斗,我们一定不是对手。” 听到老和尚与乌神竟是失散多年的师兄弟,少女和道士全露出讶异的神情。只是默契的没有说话。 石方被提在半空,忍不住在心里感叹:想不到啊,老和尚居然跟反派大魔头成了师兄弟?下一步是不是要携手反杀,灭了道士和冷面女?这剧情还真是狗血啊! “哼,算你老实!” 乌神擦去嘴角的黑血,傲然道:“就算眼下,你们也未必留得住本尊。不如咱们各退一步,我放下这娃娃,你们让我离开。” 半晌没人搭腔。乌神又笑道:“此处祭坛已毁,诸位目的也算达到了。何必不死不休的纠缠下去?” “未必吧!”道士懒懒的摇头道,“看你五脏都受过重创,又身中火毒,刚才还跟我们各拼了一招。想必毒素已蔓延至心肺。再不设法疗伤,恐怕神仙也难救了。” “呵呵,若本尊就是神仙,你们如何能杀得了我!”黑袍人神色狂傲,脸皮却泛着青色。 “神仙?”少女提剑冷笑,“神仙会几次潜入我雪山神殿,盗走奉天四方神兽佩?邪教妖人,死到临头还敢嘴硬!” 少女嘴角翘起,瞥了眼被提在半空的小人儿,讥笑道:”至于你手里的小东西……要杀快杀,别磨磨唧唧的像个女人!” 乌神面色凝重,后退了一步。 “原来你是西王母国的人。呵呵,要杀就杀?你们这群正道人士原来也跟蛮族人一样。好,好!人命如狗,苍天已死!我辈豪杰就当靠自己杀出一条血路!” 乌神在狂笑中纵身拔高,在石壁与巨石间纵踏几次,人已站在了一丈高的青石之巅。怪笑了两声,在缠绕的乱藤中猛地用力一踩。 一阵让人牙酸的”嘎嘎”声在四周响起。整座山洞剧震。石洞中央那根数人合抱的石柱上裂出了无数裂痕,轰然崩碎,滚滚巨石从洞顶塌落。 “有机关,快出洞!”两道身影凌空跃起,掠至小胖和小丫身旁,一人抓起一个,提着就往洞口跑去。 老和尚没有逃,仰头望着巨石顶上的如魔神般狂笑的乌神,身上僧袍无风飞扬。 “哈哈哈,果然骗不了你!”乌神俯视着老和尚,在大笑中如鹰隼飞落,半空中却被坠落的乱石接连砸中。勉强落地,脚步下一阵踉跄,喷出一口黑血,就地滚出老远,身后又是一块巨石坠落,差点把他砸成肉饼。 石方被提在手里,在半空中起落翻滚,看满天乱石像被无形之力吸引,从四面八方、出其不意的砸向自己。被大魔头一边哇哇吐着黑血,一边奋起神力击飞落石。 心中暗暗感动:这就是第二个命中贵人哪!吐了这么多的血,还是不抛弃不放弃的与命运拼杀,生命意志真是顽强。不愧是与天争命的大魔头! 轰隆的巨响在身边激荡,烟尘滚滚,乱石崩飞。石方闭着眼不敢再看。等了好大一会儿,四周大地才重归一片宁静。 他悄悄睁开眼。四周漆黑一团。从腰部传来的力道判断,自己还被老魔头抓在手里。那里的皮肉被抓得生疼。他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师兄,你还在吗?原来是在这洞顶用滕莽编成大网,在里面吊着巨石……果然好算计!可惜却把自己给困住了。天道恢恢,你这算不算作茧自缚啊?” 黑暗里传来老和尚的声音,似乎就在身边不远处。 “佛图澄,你也不用笑话人。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老天要算计本尊,本尊也只能受着。天道渺茫,我辈唯尽力尔!” 听他们师兄弟斗嘴,石方心中暗想:这老天要算计的是你吗?自己抢着要当背锅侠,老天也挡不住啊! “阿弥陀佛。师兄来这火祆教三十年,原来并非信这魔教,只是为了追寻所谓的道吗?” “废话!信佛不如信己!没有凡人,哪来的万法诸道?你们又向谁去传教布道?天道虽无情,人却能胜天!” 黑暗中,石方也忍不住要点头赞同。说得好啊!这魔头可惜生错了时代,总想着人定胜天修长生,都魔怔了。也不想想这人的本事再大,却哪能真的不死?几千年后也做不到啊! 心里正在感慨,忽然身体一轻,被人给扔在了地上。 他摔得狗吃屎趴在地上,心中惊喜,摸索着就想爬起来跑路。想想又觉得不妥,怕乱动惹怒了老魔头,转念间还是决定先趴着装死。 “师兄,这几块巨石暂时稳固,不会塌落。你不必担心。”老和尚的声音从缝隙传了进来。 头顶一阵的悉悉索索的响动,石屑纷纷洒落在身上。有细小的光束从缝隙里透了进来。眼中的黑暗终于有了不同的层次。 石方偷偷抬头看。原来是被困在了几块巨石垒起的空间里。这空间不算小,至少能容纳五、六个人坐里面。 屁股被踢了一脚。知道被大魔头发现了,忙装出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呀呀说着话,一点点的往前爬。 他看到前面影影绰绰的有个小洞,也许能悄悄爬进去?虽然那里面也黑漆漆的吓人,但总比待在魔头身边安全吧? 他挪动着小身子,一点一点的往前爬。越爬越兴奋,眼看再有几步就能爬进小洞。小腿一紧,被人提了起来,整个人又悬在了半天。功亏一篑! “哈哈,小东西,想逃进老鼠洞里?” 大概被拎的次数太多,石方倒悬在半空,心里却不怎么惊慌,脑子飞转的想着对策。 他努力扭着头,冲着大魔头天真的眨了眨眼睛,伸着白藕般的小胳膊,嫩声嫩气的叫着:“粑粑,粑粑……” 萌吧,萌翻了吧!这样的可爱的绝世小豆丁,就算恶魔也不会忍心伤害吧! “啪”的一下,他被脆生生的摔到了石壁上,撞得满眼金星,贴着石壁滑到了地上。 他的脸贴着地,心里咬牙切齿的怒骂:“真是死变态啊!这么可爱都下得去手,你还算人吗!算老子瞎了眼,还当你是个有追求有理想的魔头!” 心里在骂街,表面却只敢委屈的哼唧两下,声音还不敢太大,更不敢随便挣扎乱动。 从刚才的试探看,这大魔头可能是个变态,说不定还是个虐待狂,绝不能以常理揣度。万一不小心把对方惹恼了,一脚把他踩死都有可能! 第十三章 谈笑间大魔头卒 石方静静的趴在地上装死。 大魔头也没再瞧他一眼,只是盘腿坐着地上,冲着外面的老和尚大骂:“佛图澄!火祆教是胡教,佛教也是胡教!在汉人眼中,根本没有区别。别以为跟着人家屁股摇尾装可怜,就能赏你一根骨头吃!” “阿弥陀佛。师兄说笑了。我佛教虽是胡教,却是被准许开宗布道的胡教,与师兄的胡教可是大大不同的。” 老和尚的话不带一丝烟火气,似乎世间就没什么能让他发怒。又心平气和道:“事到如今,师兄还要执迷不悟么?回头是岸,立地成佛啊。若你能放下一切执念,一心向善的话……” “我呸!老子当年破门而出,就没想过要回头!” “唉,哪里是破门而出。当年师兄被方丈逐出天穹寺,又被戒律堂僧众追了三百里,才逃出了劫宾国。师兄都忘了?上天有好生之德,你若放了这孩子,再允诺不再枉杀人命,我就救你出来。以后随我日日诵经,赎往日之罪孽……” 乌神被当面揭了短,也不气恼,只是一个劲冷笑:“呵呵,本尊只要答应不再杀人,你当真会救我出去?” “还需师兄自行废去一身邪法。我可尽力说服其余同道,给师兄一条活路。” 仿佛听到了这世间最大的笑话,乌神一阵狂笑,直笑得气喘不止,咳出了一大口黑血。 “啊哈哈,自废神功?怎么废,你教我啊!本尊不求富贵,不求权势滔天,一生追求只为超凡脱俗,逆天地而求长生!可惜天不予我,功亏一篑!” “师兄,你这是入了魔道了。人之生老病死,世间轮回乃是天道,又怎能逆天而长生?就算今日你祭天成功,就真的能跳出轮回、长生不死吗?” 乌神沉默许久,才低声道:“当然不能。但续命三十年还能办到。多了三十年光阴,本尊未必不能修成轮回九道,一窥天机!就算如今命在旦夕,有手里这个绝佳炉鼎,绝境求生亦非不能!” “什么轮回九道,什么窥破天机?都是骗人的!师兄,回头是岸啊!不要一错再错,害人害己!” “天道渺渺,你又知晓多少玄机奥妙!哼,绝境求生,以肉身证小道,本尊又不是没做过!” 乌神扭回头,盯着趴在角落里扮石头的石方,褐色的眼瞳里跳动着幽蓝的鬼火。 “小东西,快起来,到我这里来,看着我的眼睛。嗯?你的身体里有些奇怪的东西,那是什么……” 石方悚然翻身,就看见黑暗中燃烧的两团鬼火。本能想往后缩,身体竟不受控制的站了起来,光着脚丫,一步步的走到乌神面前。 “你现在累了,很累了。睡吧,快睡吧……”乌神低下头,额头贴在石方的前额,鼻息相对,眼瞳里的火光熊熊燃起,吞噬了石方眼中的一切。 困倦如潮水涌来。石方只觉头脑中有一声闷响,像是被推开了一扇门,意识坠向了无边的黑暗。 他想挣扎着睁眼,眼皮却沉得像铅块,怎么也睁不开。心里升起了死亡的明悟,要是这次再闭上眼,怕就真的要死了! “师兄,这孩子是非常人!你救人救己,不可自误啊……快醒来!”雷鸣的禅音直透石壁,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石方眼皮一轻,猛然睁开了眼。混沌的眼眸重新清明。下一刻,一股诡异的冰冷由前额侵入脑海。周身血脉瞬间如被冰封,彻骨的寒冷直达灵魂的最深处,连意识都仿佛冻结了。 一股奇异的吸力传来,仿佛重历了那场灾难,他陷入了一个不断飞旋的黑洞里。当意识再次恢复,已是光明耀眼,一片清明世界。 眼前看不到天地边界,只有无尽的云从天尽头涌来,在脚下汇聚出一片遮天蔽日的云海,黑沉沉的上下翻滚。 在云海深处,有一团模糊的金光透出,在黑云里时隐时现。 这又是什么鬼地方?他低下头,却找不到自己的身体。天地之间空空如也。又一个怪梦? 念头霍然通达,那些原本模糊的、遗落的记忆全部清晰无比的浮现在眼前。不仅如此,还生出一种“天地即我,我即天地”的玄妙明悟。仿佛这天地无论多遥远,只需一个闪念即到。 试着将注意力投向云海,果然感受到云海里的滚滚杀意。那黑云竟是活的! 黑云在咆哮,仿佛想要碾碎什么东西,却又一时抓不到。 片刻后,浓厚的黑云层层炸开。一点金光破浪而出,浮在了云海之上。金色的光点如烛光,似星辰,看似虚弱,却又极其明亮,在半空中不断瞬移,如一只发光的蜂鸟。 黑云深处电闪雷鸣,不断幻化聚拢,凝成一团漆黑如墨的黑影,与那点金芒金遥遥相对。 “嘿,什么鬼东西?”他的注意力更加集中。远处的对峙被迅速拉近到眼前。 大小两个光影在空中追逐、接近、碰撞又倏然分开,仿佛一只大鹰在捕捉四处逃窜的云雀。几次碰撞后,黑影愈发浓黑,金色的光点却明灭闪烁,眼看就要消失。 不知为什么,石方总觉得快要消失的金芒很熟悉。想再拉近看看。念头刚起,缠斗的光影就再次扩大,充满了他整个视界。 在一片璀璨纠缠的光影中,黑雾笼罩的人影攥着一个不断扭动的金色小人想要吞下,却被他的念头撞成了粉碎。 金色光点化作无数萤火,随风吹散,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团黑影却重新聚拢起来,凝成一个三寸小人,蹦跶着仰天怒吼:“出来!何方妖孽,竟敢偷袭本尊神念!” 他想象着吹出一口气。一阵大风凭空刮起,吹得那小人在天空里连翻了十几个跟头,才狼狈的悬停在虚空。 “哈哈,好玩!”一个念头闪过,化作一声大笑在半空里回荡。 “咦,我的思想能变成声音!”又一个声音在半空中响起。 “哈哈,有意思!” “是谁,谁在装神弄鬼!”小黑人儿气恼的大叫。 “你真是乌神?哈哈,你也有今天!刚才还把老子往地上摔,现在就不认识了?” “谁,谁在说话?”小黑人东瞅西望,朝着天空怒吼,“寄主的精魂被打散!你完蛋啦!你在哪里,是何方精怪,能潜进这里偷袭本尊?有胆子出来,咱们决一死战!” “哈哈,原来你看不到我呀?那消失的小金人,是精魂?意识体?这孩子不是死了吗?” “果然是邪灵!你是何方妖孽,想干什么……” 一丝丝黑气从三寸小人身上泄出,向四周逸散。小小的乌神像漏了气的皮球,凝成的黑影越来越淡。 “咦,你好像撑不住了哎?想知道我是谁也可以。先告诉我,这孩子的意识……那精魂,为什么还在?他在铜鼎的时候就已经死了。这孩子身上还有什么秘密?” 小黑人尖声怪叫:“好啊,原来你早就附身了。真是百密一疏,百密一疏!” “喂,你别跳了,越跳越漏气。快回答问题!” “蠢货!这活祭乃神教祭品,昆仑肉芝喂养一年,瑶池金浆净体半载,后天灵韵与肉身融合为一,千不存一,千不存一啊!只要肉身完整,精魂就不会消失!” “只要肉身完整,精魂就不会消失?就算被吸干了血,只要身体还在,就不会死吗……” “混蛋!我怎么知道,我又没试过!” 石方心情一阵激荡,空中忽然狂风大作。他忙压下激动的情绪,想了想又问:“你刚才说这个孩子身体里有些奇怪,是指什么?” 三寸小人沉默片刻,终于爆发:“呸,凭什么告诉你!渺渺天道,各有机缘。你个妖物感应不到,就是对牛弹琴!” “咦,还挺狂。你刚才用什么邪法进来这里的,这里是什么鬼地方?要怎么出去啊?” “无知妖物!此处乃识海,人类精魂寄居之地!本尊修习无上道法,上通神灵,下感幽冥。可惜毕生只修成五道。要不是你这妖物搞鬼,本尊吞下幼魂重生,再用三十年破境,便可成就无上大道!可悲,可叹!天不容我,天妒英才!” 三寸小人儿在愤怒中加速崩毁,转眼只剩一圈模糊的轮廓,在半空蹦跶着叫喊:“告诉本尊,你是何方邪灵!是火祆教神灵,还是山中精怪?让本尊死个明白……” “你别激动啊。这里那小家伙识海?他的精神世界?不对吧,我好像能掌控这里,这地方应该是我的才对。你问我是谁?嘿嘿,我是千年后的一个普通人。莫名其妙到了这里,变成了一个小娃娃……” “胡扯,胡扯,一派胡言!光阴不可逆!哪怕你成佛成圣,也不能穿越过去未来!” 石方想挠挠头,却没成功,叹气道:“你这么说,我也同意啊。我好歹也是无神论者,却眼看着你个鬼魂在这里瞎蹦跶。唉,情何以堪哪!” “无神论者?那是何门派,什么鬼怪?” “嘿,我可不是鬼怪。你再乱说小心我翻脸啊。唉,算了,脸也找不到啊!总之送我来的东西很可怕,会毁灭世界也说不定。科学界叫它——奇异夸克团。跟你说不明白的。反正我没骗人。你都要死翘翘了,我骗你干啥?” “科学界?奇异……什么团?是法阵吗?后世之人竟如此恐怖!人类已超越仙佛?不可能,不可能!啊,我恨……” 凝聚的轮廓砰然碎裂,化作漫天的星点。飞散的光点之下,隐约有一团极淡的雾气,怒吼着扑来。 “先别炸啊!你还没告诉我怎么出去……” “宿主精魂崩散。你出不去,出不去了,一起死吧……” 浓浓的雾气充斥了虚空,整个天地如被墨染。下一刻,天地四方骤然收缩,凝成一个无限小的黑点,消失不见。 …… 第十四章 我是你师兄 “大和尚,小弟弟醒了么?” 一个五六岁大、粗布蓝裙、头上挽着双髻的小女孩一蹦一跳的站在一间破旧的茅屋外。女孩的手里拿着一束刚摘的野花,一脸欣然的轻轻嗅着。 “还没醒呢。不过也该快了。” 皮肤棕黑的老和尚从屋里走了出来,看到小女孩手里捧着野花,便用生硬的中原话问道:”那山里到处野兽出没。你又偷跑去山里玩了?” 小丫头眼珠转了转,露出洁白的贝齿,灿烂一笑道:“不是啊,是在过来的路边摘到的野花。您看这花漂亮吧!” 老和尚笑眯眯道:“嗯,是很漂亮。这是瘦菊,路边可没有,东山的山谷边却有很多。你手里的花儿虽然漂亮,但明日就会枯萎,从此再无生机。还不如它在山野中,能一直美丽绽放整整一季的。” “嗯,大和尚你别告诉我娘,我以后不去外面的山谷里玩了。这些花是给小弟弟的,下次我也不去摘花了。” 见老和尚微笑点头,小丫头就熟门熟路的走进小屋,把那束鲜花放在昏睡的小家伙旁边,扭头问道:“丑大叔呢?刚才在院子里没看到他。” “他啊,喊着肚子饿,说要吃肉,就上山打猎去了。” 小姑娘笑嘻嘻道:“嘻嘻,大叔是挺能吃的。刚来那天,他把我家的存粮都给吃光了,还不够呢!不过丑大叔也好厉害,一个人进山那就把害人的大虫打死了。那虎肉真是好香啊!” 老和尚摇头道:“杀虎也是杀生。我劝他吃素,他就是不听。” “可大虫还吃人呢!杀了那只虎,村里就会少死好多人,是大慈悲呢!” “嗯,你这么说也不错,果然有慧根。丫头啊,你可愿意跟我学佛?” “学佛,能吃饱饭吗?” “嗯,当然可以。” “学了佛,还能跟我娘住一起吗?” “如果你娘愿意,当然可以。怎么样,月牙儿,你可愿随我学佛?” “别答应,别答应他!”半梦半醒中,石方听到有骗子在诱拐儿童,很熟悉的套路。心头一急就喊了出来。眼皮子抖动着,努力要睁开。 朦胧的光亮很刺眼,有一片光影在眼前乱晃。他畏惧的闭上眼,把眼睛眯成一条缝慢慢睁开,直到模糊的光影渐渐重叠在一起。 一个眉目清秀的小姑娘站在身边,长发垂髫、明眸清澈、月牙儿似的淡眉、瓜子小脸、正抬起雪白的手腕正摸他的额头……咦,好漂亮的小丫头! “呀,他醒了,他醒了!”小女孩忽闪着乌溜溜的眼睛,惊喜的望着他。 他眨了眨眼,回报以善意的微笑。 “唉,妖孽就是妖孽,一醒来就坏我传承!” 被破坏收徒大计。老和尚无奈的摇了摇头,起身走到屋子的一角,从一口黑乎乎的锅里舀了碗稀得见底的米粥,端到他面前。 “没事了就起来喝粥,别躺着装傻。” 缺了角的粗瓷大碗放在了眼前,还冒着热气。他喜滋滋的看向端粥的好人,却被吓得两眼圆睁,猛吸了一口气。 眼前的人树皮一样的黑褐皮肤,头剃得精光,干巴巴的脸上长长的白眉垂到了眼角,双目却如晨星炯炯,给人一种活力无限的违和感。这不是地窟里的老和尚吗? 他记着所有的事,再没有一丝一毫的遗忘。记得自己被大魔头抓了人质,被虐待了一番,还被魔头用脑袋顶着他。然后,就做了个怪梦,乌神变成了三寸小人,被他戏弄嘲笑,最后还气炸了?临死还说要拉他垫背……这是醒了吗?那个变态大魔头呢,死了没有? 他呆望着老和尚,一时间思绪百转,心里忐忑不安,又不知怎么开口去问。总不能问他,你的魔头师兄死了没有吧,会没命的! 小丫头怜惜的摸着他的小脸,仰起头,小大人一样说道:“大和尚,你怎么这样说小弟弟呀?他才这么小,又睡了这么多天,哪能自己起来喝粥?给我吧,我来喂他。” 她抢过粥碗放在床边,蹦着坐上了床头,挪了挪屁股,让石方的头枕在她腿上,才用木勺舀了米粥,轻轻吹了吹,放在石方嘴边。 “小弟弟,喝点稀粥吧,这样身体才会好的快些哦。” 石方被小丫头折腾了一番,望着床边比脑袋还大的粥碗,又看着眼前木勺里的米粥,总觉得哪里不对。皱眉想了想,才猛然醒悟,对哦,如今的自己可只有两岁多啊! 心情复杂的抬起头,朝小丫头咧嘴一笑,乖乖的张口把米粥喝掉。被强行喂食了几口,总是不自在,就想撑着土炕坐起来。还没坐起就感觉身上发凉,才发现浑身光溜溜的,被子下面什么都没穿。心里一慌,又赶紧钻回了被窝。 心中一阵感慨,想想从来到这个世界到现在,居然还没穿过衣服。真是好羞耻啊! 他用力拉了拉被角,没有拽动。扭头望着老和尚,努力挤出一丝笑脸,道:”那个,大师,能给件衣服穿吗?” 老和尚盯着他,眼中有一闪而逝的惊喜,淡淡道:“你不过一个三两岁的娃娃,要穿什么衣服?” “嘻嘻,就是呀,小弟弟。你这么小一点,就是穿衣也是开裆的。听话哦,快点喝粥,你都多少天没吃饭了。” 这话说的扎心,简直是对他赤裸裸的羞辱!石方想反驳,却闻到淡淡的粥香从碗里飘来,肚子里一阵”咕噜”乱响。 咽了口吐沫,终于向饥饿的肠胃低头,继续低头一口接一口的喝着米粥。心里把老和尚全家问候了一遍。小姑娘就算了,长得那么可爱。 “别急,别急,锅里还有呢。”看他吃得香甜,小丫头很开心,用袖子帮他仔细的擦嘴,还趁机在他小脸上捏了捏。 “刚醒来,不要让他吃太多,易伤肠胃。”老和尚看了石方一眼,把大碗接过去,放回铁锅边,走到床边低头问道,“你可知自己昏睡了多久?” 石方用舌头舔掉嘴角的一颗米粒,眼巴巴的望着远处的空碗,郁闷的摇了摇头。 见他摇头,老和尚一脸唏嘘道:“我们在山里走了十日,来到这里又十一日,已经整整二十一日了。” 石方心里一惊。居然昏睡了二十一天?之前在洞窟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自己怎么会昏睡这么久?老和尚口中的“我们”,就只是说他们两个人吗? 见老和尚不让小弟弟再喝汤,小丫头嘟起嘴道:”你这大和尚,总问些奇怪的话。小弟弟才刚醒过来,哪会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啊!” “唉,月牙儿,你偷跑出来玩已经半日了,就不怕你娘着急吗?” 小女孩吐了吐舌头,趴下身在石方的小脸上亲了一口,笑嘻嘻道:“弟弟乖哦,明天姐姐再过来看你。你看这花漂亮吧?都是给你的!” 把那束花塞进小手里,就一蹦一跳的跑出了门外。 石方躺在床上,嗅了嗅那花香,摸着被亲了的小脸,有些好笑又有些温暖,咧着嘴望着空荡的门口,一时愣愣出神。 “小家伙,如今该叫你乌神,还是胡天?”见小女孩已经跑远,老和尚走到床前,似笑非笑的望着他。 石方的心头一颤,一瞬间闪过好多个念头。一个个闪念过滤之后,在心里骂了句老贼,仰起头奶声奶气的问道:”怎么不叫我小贼?你这次过来,是要追回轮回九道的法诀?不好意思,老子全忘了!” 老和尚愣了愣,忽然仰天大笑。 “妙啊,大妙!想不到火祆教的胡天也给师兄你算计了……” 石方眨了眨眼,暗中道一声侥幸!幸好又算计对了。大魔头是真的死了!老和尚和这魔头师兄也果然关系复杂,不是正邪对立那么简单。嘿,只是一句就信了吗?是不是也太好糊弄了? 心思转了转,故意皱起眉头,一脸疑惑的问道:”你知道那火祆教的底细吗?” “哦?”老和尚神情诧异的蹙起眉,仔细看了他半天,才道:”师兄你不记得火祆教了?这火祆教以光明火焰为图腾,奉胡天为大神,世人又称它拜火教……你真的没印象了?那你还记得我吗?” “你是叫佛图澄?以前的记忆么……我只依稀记得你的名字,记得被一群和尚追赶。我一直往西逃,逃了好多年,一直到了中原。再以后的事,很多人向我跪拜,还叫我乌神大人……” 老和尚眉头深锁,低声问道:“那你还记得如何以这孩子为鼎炉,又如何与那胡天争夺肉身的吗?” 石方用力揉着额头,思索道:“噢,我记得,当时身负重伤,被你们几人偷袭。我还抓了一个孩子。是啊,怎么我就成这个样了?我以前究竟是谁?为何你叫我师兄,还联合外人暗算我?我的头好痛啊……” 石方抱着脑袋,半真半假的呻吟起来。头痛是假的,害怕却是真的。只盼他们师兄弟五十年不见,相关的记忆已经模糊。他再趁机说些半真半假的话,能过了这一关。 老和尚不再说话,盯着他看了许久,才叹息道:“莫不是你与胡天争夺宿体,精魂受了重创,才失忆了?” 石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浑身一阵轻松,知道这次多半又躲过了一劫。 既然相信了师兄转世,老和尚就有问必答,把所记的师兄生平又从头讲了一遍。 他说师兄比他大了二十多岁。自幼出家,极其聪慧,对武学尤是痴迷,是个武痴般的人物。师兄一生追求武道极致,甚至不惜背叛师门,盗取封藏秘典,以致走火入魔,逃亡中原几十年,最后甚至不惜以舍夺邪法死里求生。 最让石方惊悚的,原来乌神这家伙竟不是第一次舍夺人命。老和尚在山洞内见到的乌神并非他原本的师兄,而这人偏偏有师兄的记忆。 有这样惊人的发现在前,也难怪老和尚会轻易把他当作乌神的再次转世。 第十五章 请叫我十方 老和尚还提到山洞里的邋遢道士和少女,解释了一番为何要与外人联手偷袭师兄——并非我佛图澄是个不讲情义的,实在是师兄你做的恶事太混账,人神共愤。 在老和尚口中,那道士来自闻名已久的道庭龙虎山,少女的来历就更神秘,据说是人间仙界西王母国的使者。 石方听得脑壳发胀,心里飞起无数个疑问。偏又不敢细问,生怕多嘴露了马脚。心惊胆战的听了半天,在心里盘算了一圈,还是决定从乌神身边的事情开始调查。 “大师啊,为何刚才一说话,你就认定我是乌神?难道就不会是胡天转世假扮的?那胡天听着也很厉害啊!” 老和尚心情开朗了许多,自信道:“呵呵,当日我们潜入魔教祭坛,目睹了火祆教胡天转世夺魂的一幕。据我所知,那胡天并非西方正神阿胡拉。它本名密特拉,传说是比阿胡拉更强大的凶神,乃羯胡一族战神。那神祗转世不久,言语生硬,说的又是大月氏语。而从你醒来到现在,我们所谈所问,却是用洛阳官话。由此可断定,你是我昔日师兄,而非那胡天!” 这推理严丝合缝,细思极恐!石方先是茫然,再是心惊,一直往深处想,更觉得头皮发麻。简直是人心叵测,一步一坑。 想了想,他裹着被子坐起身,试探的问道:“我记得当时在洞窟里,我与你说的也是大月氏语吧?” 老和尚盯着他看了半天,苦笑道:“师兄当时心机深沉,当众与我讲大月氏语,可并非什么好心。你如今转世,心性重归纯净,就不必再思考这些腌臜算计了。” 石方喏喏点头,缩在被子里,越想越后怕。 从来到这个世界,他的一举一动就在别人的监视之下。从刚才睁眼第一句话,老和尚就在给他下套。 可怜他还一直觉得老和尚是老实人。难道刚才的小丫头也是同谋?她和老和尚是在做戏试探自己吗?这也太阴险了吧!果然人心比怪物更可怕! 还有那洛阳官话,是什么意思?刚才说的是洛阳官话?仔细回想,还真不是大月氏语,是一种类似河南口音的中国古言。 心中啧啧称奇,这又是什么时候学会的?刚才说话竟完全没有在意,就像是一种本能反应? 抬起头正瞧见老和尚审视的目光,浑身一机灵,连忙小鸡啄米般点头道:“啊,没错没错,我讲的果然是洛阳官话!所以,我真是你师兄啊!” 话一出口,又一个恐怖的念头浮上心头:这满口溜的洛阳话证明了什么?难道乌神的意识并没有消失,那家伙就潜伏在身体里,在暗中操纵着这个身躯? 对啊,之前莫名其妙能听懂大月氏语,不就是因为这小娃娃的意识其实并没有消失吗?可在那怪梦里,乌神分明是自爆了,还化成了灰。难道,是最后的灰渣渣有古怪? 罢了罢了,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煮肉的大鼎都能逃出来,还怕个化成灰的鬼魂不成?说白了自己不也是个鬼魂吗?怕个鸟啊! 他拼命给自己打气,鼓足勇气想从被窝站起来。低头瞅着光溜溜的身体,又无奈的缩进被子,咧着嘴苦笑。 “我说大师,师弟啊,就算失忆了我也是你师兄转生吧。这么光溜溜总不好吧,有没有衣服啊!” 老和尚笑道:“在你受戒前就叫我大和尚。大家都是这么叫,我很喜欢。” “还要受戒?唉,行啊,你喜欢就好。先给件衣服吧,大和尚?” “开裆裤行么?”老和尚和善的问道。 石方压着骂人的冲动,叹了口气道:“开裆裤……也行啊,怎么都行,总比光着屁股好啊。” “呵呵,这个给你!”老和尚从床脚的包袱里取出一套小僧衣,放在他面前,道:“这是给你改的,没有开裆。” “哈,原来你早就打算好了,果然老奸……咳咳,果然是老骥伏枥,深谋远虑啊!是不是穿上这小僧衣,我就算是和尚了?” 看到早就准备好的僧衣,石方的心情欢畅了许多,对老和尚的戒备顿时少了几分。 “那可不算。你转世重生,尚未受具足戒。就算受了戒,如今年龄幼小,最多只能做个沙弥。” “虾米?哈哈,无所谓啦,都可以,都可以。” 终于得了衣服,心情很不错,哼着前世一只欢快小调,把那套僧衣穿在了身上。下摆有点长,总体还不错。 “这是什么曲调,音律变化间很是奇特,以前没有听过啊?” “嘿嘿,随便哼哼的。”他打着哈哈坐在床上,把包袱里的那双小鞋子穿了起来。鞋子的针脚细密均匀,怎么看都不像是老和尚的手艺。 “鞋子还合脚吗?是卢夫人给做的,就是月牙儿的娘亲。月牙儿嘛,就是刚才亲的那个小姑娘。” “月牙儿?真是好名字。这鞋也不错,穿着好舒服。”他喜滋滋的在床上走了几圈,鞋子柔软合脚。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他终于不用再裸奔了。 “哎呀,我差点忘了……”他惊叫了一声。 “忘了什么?” “忘了……啊,忘了系裤带了。”他用力勒紧裤带,一颗心还在砰砰乱跳。 好险啊,差点儿就脱口去问小胖和小丫的下落了。一旦问出这句话,假装失忆的事就会被怀疑。别看老和尚慈眉善目、傻萌傻萌的,其实心里阴着呢。要是发现他敬爱的魔头师兄被人害死还冒名顶替,瞬间翻脸杀人都是可能的! “哎,年纪大了,光顾着说话,一转眼就忘了……”老和尚从包裹里翻出一只青铜剃刀,一脸期盼的看着他。 “好吧,好吧,我知道了。”他顺从的在床边坐好,闭起眼睛道,“来吧。反正也没多少头发,全剃光了还凉快呢。” 剃刀在脑袋上飞快刮过,眨眼间就出现一个锃亮的小光头。当刮掉一缕头发,他又急忙喊道:”慢着,还要烫疤吗?” 老和尚收起剃刀,纳闷的问道:“为何要烫疤?” “啊,不要吗?哈哈,没啥,没啥,我就随便问问的。” 老和尚满意的端详了半天,捻着佛珠说道:”昨日种种昨日死。你虽是乌神转世,却失了前世记忆,便是一场新生造化。以前的名字不可再用。你可有喜欢的名字,或者我送你一个?” “石方!”他干脆的答道。 经历这场乱糟糟的生死轮回,他也明白不可能再回到原来的世界,石方这个名字算是给以前生活的最后一点纪念了。 “嗯,十方?十方世界,无量天地,上下四方,往古来今,尽虚空一切世界……好大的气势。唉,果然还是师兄。” “诶?十方世界?这个名字,唉,是很好啊。从今日起,我就叫十方了!” 被改了姓的十方心里哀叹:果然还是给带偏了。不过也好,改了姓说不定就转了运,不会像原来那么倒霉。而且念出来都一样。只是这名字再加上一个老和尚,总让他觉得似曾相识。 好奇心起,忍不住问道:“大和尚,你可有金刚不坏之身?你去过兰若寺吗?” 见他对佛门修炼有了兴趣,老和尚心怀大慰,耐心说道:“我佛门弟子只有成就佛身,法身与金刚齐固,常住与至理俱存,方有可能修成金刚不坏身。我如今修为,只是不坏身,尚未达到金刚境。至于兰若寺么,就从未听过。它是哪里的寺庙,供奉哪位菩萨金身啊?” 听老和尚这么说,十方也是惊奇的瞪大了眼。 “啊,真有金刚不坏之身?你说兰若寺啊……呃,我也记不起来了。这名字忽然冒出来的,可能是以前的记忆吧?” “哦,这样啊,无妨,无妨!你刚醒来,不要太费心思想往事。说起过去的事,有一个叫癸丑的胡儿,非说他是降世胡天的神仆,就是你这身躯的仆人。待会儿他回来了,你记得说自己就是胡天,不要露馅了。” “癸丑!他还……咳咳,啊,那人叫癸丑啊,好奇怪的名字。大和尚你这是教我骗人吗?” 十方咳嗽得小脸通红,低头捂着嘴,掩饰着心头的狂喜。 老和尚大笑道:“哈哈,名字只是个称呼。换个名字,你还是你,怎算骗人呢?我瞧着他很有佛缘,也有慧根,就是脑袋一根筋。他非要叫你胡天,就由他叫好了。” 十方平复下兴奋的心情,用尽量平淡的语气道:“他是火祆教的人,又怎么跟大和尚你在一起?” “说起来也是有缘。那日我们追踪转世胡天,跟着他走了一路。后来见他善心未泯,不忍他稀里糊涂死在里面,就带出来了。唉,说起那胡天也未必是邪神,他不让癸丑食人肉,就是善性流露。可惜古神一念善恶难测,被你阻他转世也是冥冥中的定数。” “要是这次争夺肉身,是胡天灭了我,你又会怎样?”十方追问道。 “这个嘛,自然有应对之法……”老和尚垂下眼皮,捻着手里的佛珠,明显不愿再深谈此事。 十方撇了撇嘴,暗中腹诽:看这便秘的表情,就算不亲自下手,也会把他送去西王母国,交给那群冷血女人剥皮抽筋。绝对是比死还惨!话说那西王母国,真的存在吗? “大师,俺回来了。今儿个运气不错,打了只黑熊!俺家圣主人咋样,醒了没有啊?”外面有个大嗓门在说话,声音很熟悉。 第十六章 这乱世 十方心中大喜。跳下地跑出两步,猛然记起老和尚还在旁边,忙收了脚步,踮起脚尖向外张望。 “啊!圣主人,主人!你终于醒了!” 屋外传来一声大吼。癸丑抛下肩头的黑熊,两三步就跑到了门口,“扑通”跪倒,整个身体匍匐在地上,抱着十方的小脚嚎啕大哭。 “呜呜,癸丑护主不利,连累圣主人受伤昏迷,请主人重重的罚俺啊!” “哈哈,哈哈……”十方压抑着满心的欢快,用力的在癸丑肩头拍了几下,干咳了两声道,“起来吧。伤害我的家伙已受天罚死掉了,我恕你无罪,无罪哈!” “是,圣主人!”癸丑干脆的站了起来,咧着嘴憨笑,眼泪和鼻涕糊了一脸。 “那个,去把脸擦干净了。以后要多洗澡多洗脸,不要这么脏兮兮的。还有,以后在外不要主动和我说话。有人问起,就说我是你家少主。还有一件事!从今日起,我叫十方,十方天地的十方。” “是,圣主人。俺记性很好,都记住了!”癸丑自信的点了点头。 “不对,不对!你又叫错了!” “呃?是,十方,少主!可是,少主你的头发咋没了,昨天还好好的?” “这个天热啊,光头凉快嘛!”十方不在意的摆了摆手道,“这是小节,不要在意。嗯,快去把脸洗干净!” 癸丑乐颠颠的站起身,一路小跑的到几十米外的水坑边,捧起水用力的洗脸。 “十方啊,你的大月氏语说得很好,非常好……”身后悠悠的传来一句话。 笑容僵在脸上。十方只觉得脑袋”嗡”的一下,后背汗毛直立,下一刻就要跳到门外,不顾一切的跑路。 “……比那转世胡天,可说得好多了!不过以后还是少说,要教癸丑多说汉话。” 十方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在地。我嚓,你大爷啊,一句话不能一次说完?还以为又露馅了! 僵硬的扭过头,朝老和尚挤出一丝笑容,才感觉后背一片冰凉,竟是在一瞬间出了一身的白毛汗。往门口又走了一步,小腿都在发软。 “怎么走路都不稳了?脸色这么白,还冒虚汗?是这身体又不舒服了?”老和尚忧心忡忡的走了过来,盯着他眼睛看了看,又在脑门上摸了摸。 “是,不是……忽然有那么一下恍惚,现在又没事了。”他心虚的低下头。 老和尚点了点头道:”唉,没事就好。昏迷这么多日,又魂魄不稳的,这事是很麻烦啊……” “什么很麻烦?我的身体还有问题?” “无事,无事。这个你不用管,我自有办法。倒是这癸丑,很不错的,你要跟他多亲近!” 老和尚又在打岔。 他也不在意,仰起头问道:”怎么就不错了,说来听听?” “嗯,这世间哪,有两种清净人,一种是断除诸恶的圣贤,一种是犯错改过的平常人。两种人同等尊贵,同等清白。这癸丑闻过即改,心思淳朴,很不错!” “嘿嘿,难道癸丑也有慧根?您也想让他当和尚?” “有教无类,有何不可啊。凡有慧根者,皆有佛性,皆可成佛!”老和尚背着双手,双目炯炯的眺望远方。当粗布僧衣随风飘起,一缕阳光投射在高大略微佝偻的背影上,镀了一层淡淡的金色,果然有大德高僧的气度。 十方欣赏了几秒世外高人的不凡气势,就把目光移向了躺在院子里的那只大黑熊身上。 “癸丑,它死了吗?” 癸丑洗完了脸,乐呵呵的走到狗熊跟前,踢了一脚,道:“这家伙被俺一刀捅了心窝,放了血。已经死透了。” 十方这才踱着小步子走到跟前,蹲下身摸着厚墩墩的皮毛,心里美滋滋的。 这么好大的一只啊,能炖多大一桌香喷喷的炖肉啊!咽了几口吐沫。昏迷这么久,刚才又受了惊吓,无辜死了好多脑细胞,感觉更加饥肠辘辘,仿佛每根肠子都在肚子里捧着空碗哭喊! “那个,大和尚,咱能不能打个商量,我迟个几天再做那个……小虾米?” “是小沙弥。”老和尚的目光从远方落回石方的脸上,头上似乎多了几条黑线,无奈的问道:”为何要迟几日,你不愿意做和尚?” “不是。你看啊,我刚醒过来,这小身子还很虚弱,想先吃几天肉补一补。你看那熊掌这么厚,味道一定不错。等我把身体补好了,再跟着吃素好不好?” 老和尚皱眉想了想,疑惑的问道:”为何你要跟我食素?你看这黑熊这么肥,我也想尝一尝这清炖黑熊掌的滋味如何啊。” “什么!你,你,你竟然要吃荤的,你疯了吗!和尚怎么能吃荤腥,你是济公吗?”石方被震惊得语无伦次。这都什么事啊,和尚怎么可以吃肉! 老和尚也纳闷的问道:“这济公又是谁?我佛子不食荤,说的是大蒜、葱姜、兴渠此类,乃菜之臭者,气味熏人,干扰佛性。至于肉食么,只要是不见杀、不闻杀、不为我杀的三净肉,都可食用。等会儿让癸丑把这黑熊送去村里,咱们明早过去就可以了。” 十方圆睁着眼站在院里,像被人打了一闷棍,脑袋都蒙蒙的。和尚可以吃肉吗?和尚居然可以吃肉的! 他立在院子里,眼睁睁看着癸丑扛起黑熊走向远处,才醒过神来。原来古代的和尚可以吃肉?这也太神奇,太……幸福了! 他双手合十,平时第一次向佛祖道了声谢。 运气是在慢慢变好吗?自从在肉汤里苏醒,不是被怪物捕食,就是被人类算计,九死一生活到现在,总算开始转运了吗?他在脸上用力捏了一下,好痛!幸福的一呲牙。 转了转眼珠,仰头问道:“大和尚,这如今什么朝代啊?当和尚可以吃肉,也能娶老婆吧?” 老和尚嘴角抽搐了几下,连道了几声罪过,才道:咱们僧人出家修行,出家无家,无家又怎能娶妻!如今这中原是什么朝代?还真是不好说。眼下北方群雄四起,势力最大的该是刘姓的大汉国,以后统一中原的或许就是他家。” “刘姓大汉国?那就是汉朝了!耶,太好了!西楚霸王还活着吗,阿房宫烧了没有?”十方开心得手舞足蹈,就差在地上打滚了。 果真是否极泰来啊!要是能活在大汉帝国,亲历华夏最彪悍的时代,在强汉的护翼下平安度过一生,也算是另一种幸运吧! 老和尚欲言又止,忧心忡忡的端详他半天,才叹息道:“十方啊,你的失忆果然很严重啊!” “嗯?什么啊,大汉朝跟我失忆有啥关系?” “唉,此汉非彼汉啊。你说的那个大汉朝,没了都快一百年了。如今这汉王也自称汉室后代,还以刘氏为姓,却实在是个匈奴儿的后代。你一点都记不起来了?” “啥意思?”十方傻呆呆的站在那儿,脑子已经完全的短路。 他上辈子看了不少书,但偏重于科学类的,对历史研究很有限。以前听癸丑说,就觉得云里雾里,以为那家伙一脑袋浆糊说不清。这会儿又听老和尚扯什么此汉非彼汉的,就彻底蒙圈了。 不是秦皇汉武的汉,还会有谁自称汉国?这到底什么朝代?难道这里不是地球,是另一个平行世界?他一时间脑洞大开,想出无数个奇葩可能。 老和尚只顾在一边摇头感叹:”唉,都说繁华如烟云,转眼成空。以前在天竺游历,就听闻洛阳繁华,都城内佛寺林立,白马寺、东牛寺、菩萨寺……香火鼎盛,处处译经传世,是我佛教东兴之地。我跋涉万里来中原,本想在洛阳驻寺传道,半路却遇胡人作乱。真是永嘉乱世。没办法,我辗转打听到师兄的消息,才找去那祭坛看看……” “永嘉乱世?西晋末年!”老和尚的话如一道闪电划破漆黑的夜空,照亮了黑暗深处的恐怖凶兽——刘聪、石勒、石虎、苻生……五胡乱华! 小屋前的十方彻底石化。哪怕是对历史再没有兴趣,但永嘉之乱,五胡乱华却也听了无数遍,这绝对是中华史上最黑暗的一段历史,是汉人最悲催的血泪史! 永嘉之乱,晋怀帝被刘聪掳走,洛阳百姓被屠数万,寺庙宫殿尽焚,皇家陵墓被挖,千年名都毁于一旦……几年之后,西晋最后一个皇帝在长安投降。自此西晋灭亡,东晋开启。 东晋逃去江南苟安。整个北方大地落入了异族铁蹄之下。之后数百年,汉人受尽凌辱,被胡人当作牲畜肆意杀戮吃掉。留在北方的汉族几乎覆灭…… 十方拼命回忆,拼凑起那点可怜的历史知识。如今是胡人刘聪建立的第一个王朝,不久就会被石勒吞灭。之后还有杀人魔王石虎、独眼苻生、暴君高洋这些历史上凶名赫赫暴君都会粉墨登场,遗祸中原苍生! “我cao!”他怪叫了一声,从恐怖的回忆中惊醒。满头的大汗淋漓。 “我……草,这二字何解?”正在讲说悲催往事的老和尚被他一声怪叫打断,疑惑的望着他。 “就是,很震惊,非常震惊,太震惊了……” 十方一连说了一堆的震惊,才把心底的震惊和恐惧强行镇压了下去。心里不住哀叹,真是造孽啊!看网上小说,都是一觉睡到汉、唐、宋、明,然后或高擎知识大旗,或剽窃诗词风流,总能成就霸业,富贵一生。 可他却是一死而再死,不但差点炖成肉汤,被怪物吃掉,被当妖孽追杀,甚至被整个世界暗算。好容易活到现在,却来到这历史上最黑暗的年代…… 第十七章 入乡随俗 “都是因果啊!” 老和尚一脸唏嘘道:“十多年前我就从汉人商队购得中原人的书籍。知道昔年强汉以武力镇压天下,打得北匈远遁,南匈归附。却也因此养狼为患,种下了百年祸根。要是当初魏晋国主以佛宗为国教,以我佛大慈悲教化众生,用百余年化解匈奴儿天生戾气,使天下杂胡皆为我佛门信众,又怎会落得今日危局?” 十方眨着眼,望着口沫横飞的老和尚。这个貌似无欲无求的出家人,内心的小怨念埋得很深哪! 别看千年后的佛教香火鼎盛、教徒便天下,在魏晋时的佛宗其实混得挺惨。在中原朝廷被打压,在民间被道教排挤。朝廷怕外来的教派做大,还专门颁了法令,只许胡僧传教,不许汉人出家。搞得大小庙里都是胡人。 没了底层的交流,胡僧来中原传法就变得隔阂重重,发展很不顺利。远道而来的佛子们想尽办法,不惜说那道祖老子也是佛祖的法身,想以此依附道门,求取本土道家的宽容以待…… 老和尚学贯中西,对晋朝的胡汉纷争也有了解。却终究是外来的和尚,又少了千年后的智慧总结,哪怕博学广记,还是没搞清西晋覆灭的主因。 西晋建国几十年,如流星破灭。要说是匈奴仇视汉人,可那时匈奴儿被大汉王朝连打带揉了数百年,匈奴王族全是汉皇远亲,以汉姓为荣。匈奴王更是从强盗头子转为镇边大将,为大汉王朝镇压反叛胡族,戍边卫疆尽职尽责。 直到强汉覆灭,三国纷争几十年,匈奴人还是安分守己,甘作各路诸侯的马前卒,冲锋陷阵,铁骨铮铮跑龙套。 后来曹魏得了天下。没几年,司马家又篡了曹魏江山。 看着一群乱臣你追我夺、兴高采烈的抢江山,在西北边疆沉寂了数百年的匈奴儿终于心痒难耐,开始蠢蠢欲动。 可惜刚抬爪子就吃了瘪。在甘肃起兵的秃发鲜卑被西晋王朝强势镇压。一时间群胡息声,天下举杯贺太平。 平定天下的司马炎却不知怎么,把天下州郡一股脑分给了亲戚;把皇位传给了最傻的一个儿子,司马衷;最后还给傻儿子娶了个貌丑心黑的媳妇,贾南风。 司马炎死后,傻儿子成了贾南风的提线木偶。贾后干政弄权,招来一群黄鼠狼亲戚抢皇位,把个傻皇帝叼来抢去了几十年,最终一杯毒酒见了老爹。 皇位之下,司马家族抢得鸡飞狗跳,却忘了远处还蹲着一群绿眼幽幽的土狼。结果就是群狼争肉,天下大乱,北方汉人几灭族。 强汉驯狼为犬。西晋却引颈自戕,引来狼犬噬主。以鬼蜮阴谋得天下的司马氏最终把华夏文明推进万劫不复的深渊。这样阴谋家族的黑心和贪婪又岂是佛门可以教化的? 老和尚不知十方魂游三千里,见他不停皱眉点头,以为是赞同。忍不住心中欣喜,摸着小光头道:“上一世,你被执念蒙蔽了慧根。这一世重修佛法,定能了断昔日种种。他日修成金身,也不枉这一场因果。” 十方停下胡思乱想,仰头望着感慨人生的老和尚,没听清到底说了什么,只能一脸受教的点了点头。 黄昏时分,十方又喝了几碗稀粥。肠胃里有了些东西,心里也安稳了许多,绕着茅屋在小院周围溜达了几圈。 放眼望去,全是青黄的麦田,一片片的望不到边际。更远处是连绵群山。听癸丑说山谷四面都是峭壁悬崖,只有北面悬崖有植被覆盖,强壮的村民能攀岩而上,去往大山深处打猎。 山里的凶兽不少,村民都是多人一起结队狩猎。他们在山中布下陷阱,每次总会有些收获,偶尔也会有人受伤。自从癸丑加入,狩猎就轻松了不少,捕到猎物也一天天多了起来。 夜风吹拂,夜幕下的丛山峻岭如浓墨浸染,模糊而有层次。一轮明月当空,山笼月色,繁星点点。 这就是千年前的月光?望着那夜色深沉,皎月临空,心里没来由的一阵难过,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感涌上心头。远离家乡亲人,一起冒险的小伙伴也都生死不知…… “呵呵,少主,天都黑了,咱们回屋里吧。”癸丑从村里回来就一直跟着他,心情好到飞起,瞅着片空地就能咧嘴傻乐半天。 “嗯,回去吧。”他懒懒的应了一声。 还有癸丑在身边,没事能说说闲话,才没让他觉得被整个世界遗弃。本想悄悄问下昏迷前石窟里的情况,犹豫半天还是忍住了。刚醒过来,还是谨言慎行,诸事小心为好。 回到屋里,看见大床就开始犯困。这次醒来总感觉好的累,浑身总是酸痛。好像这几十天不是在昏迷,而是与人不眠不休的搏斗。 土炕真的好大。老和尚睡在靠门的位置,癸丑躺在当中,他就睡在最里面。大床上只铺了层薄薄的褥子,下面是北方常见的火炕,冬天还可以烧柴取暖。 关上门,夜风从破裂的门板缝里吹进来,呜呜咽咽的像是山鬼在哭。十方钻进被窝里,在床上翻腾了半天,却怎么都睡不着。心中千头万绪,一会儿想起女儿和爸妈,这辈子怕是永难相见。一会儿又想起那场灾难,不知波及范围有多广,会不会对整个世界都造成影响?毕竟那是一场全球范围的灾难,整个世界都有份的。 想着想着,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半梦半醒中,又回到了那个幽暗的地穴,癸丑驮着他走在长长的甬道里,在那絮絮叨叨的说话。低头看到小豆芽被夹在胳膊下面,耷拉着脑袋像是睡着了。想叫小豆芽起来,那小脖子上却出现一道裂缝,转眼变成好大的血窟窿,还渗着血。随着一走一颠的,小脑袋“噗通”滚落在地上… 他惨叫了一声,惊恐的睁开眼。天色已大亮。大通铺上只剩他一个人,盖着那条落满补丁的薄被子。 听到他的喊叫,癸丑一脸惊慌的冲了进来。 “咋了,少主!有耗子?” “没事,没事,是我做了个噩梦。”他翻身坐起来,连连摆手。 “呵呵,那就好。可吓了俺一跳。” 癸丑走到床边,毕恭毕敬道:”少主啊,那边老村长请咱们过去吃饭,全村人都去。” “十方啊,你赶紧起床。为师先走一步,去看看清炖熊掌好了没有。”老和尚在门外打了个招呼,就急匆匆的走了。 “清炖熊掌?……”他用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跑到门口,看着空荡荡的小院,老和尚早就不见了人影。 对于和尚能吃肉这件事,他到现在都不能释怀。总觉有些得匪夷所思,突破了他心理承受的底限。 “少主咱们快走,不要让大师一个人把肉吃光了!” “一个人把肉吃光?他这么能吃肉吗?” “嘿,可不,吃得可凶了!俺上次打的那只花斑大虫,数他吃得最多。”癸丑说着把他驮在背上,大步流星的追了下去。 “想不到啊,这大和尚还是个吃货……”十方在心底感叹。不是个苦行僧么,还这么贪口腹之欲?犯戒了啊! 他们的小茅屋在村子最北边,原本只剩四面围墙和土炕,让老和尚带着癸丑修葺一番,当作他们的住所。四周阡陌纵横,田垄间种植着大量的谷物和菜蔬,距小村庄还有一段距离。 田间小路纵横于麦田之间。十方稳稳的坐在癸丑肩头,满眼都是黄绿的麦浪和金色的油菜花。远处有一条溪水欢快流淌,青山白云间,偶有鸟雀飞过云天,好一派世外桃源的安逸! 要是外面的世界也和这里一样,家家男耕女织,处处鸡犬相闻,那可就太好了…… “癸丑……” “在,少主!” “啊,没什么,走吧。” 十方抚摸着胸口的印记,想了又想,还是把想问的话憋了回去。人心难测啊,谁知道昏迷这么多天发生过什么,还是先观察几天再说吧。小心驶得万年船! 癸丑的步子飞快。不一会儿就看到错落的土屋院落出现在视野中。村边有绿树茂密,声声蝉鸣入云霄。 “慢一点,再慢一点。” 十方紧抓着癸丑的肩膀,在耳边唠叨:“前面有个大土坑,小心别崴到脚。慢点啊,这个池塘有点大,掉下去会淹死的!” 癸丑憨笑道:“少主,你不用担心俺。这池塘水不深,俺掉进去都淹不到大腿。” 十方翻了个白眼。那是担心你吗,是担心我自己好不好。你五大三粗的掉进去没事,我掉进去就会各种意外死掉的! 他们在田里绕了好久才走进了村子。三五成群的村民热情的跟癸丑打着招呼,走向村里最大的那处院落。 癸丑笑呵呵的跟了过去。还没到跟前就听到欢笑声传出来,很是热闹。 几个穿着短裤短衫的男孩子在院子外面乱窜,看到癸丑驼着十方从远处走来,就追在后面喊:”小和尚醒了,小和尚醒了。小和尚,下来玩!” 十方瞅着这群浑身脏兮兮、玩着尿泥巴的小屁孩,懒懒的翻了个白眼。 “去,去,都一边玩去。”癸丑也不生气,赶苍蝇一样赶着跟在屁股后面的顽童,乐呵呵的大步往前走。 顽童也不怕他,跟在后面嘻嘻哈哈的叫喊着,还冲着十方扮着鬼脸,顽皮的吐舌头。 “想不到啊,这群小嫩羊居然都不怕你?”十方压低声调侃。 要不是亲眼看到,真是打死都不信癸丑如今是样子。就在不久前,他还是生吃小孩的食人魔啊。才几十天,食人魔就变成了憨厚大叔?这个变化有点猛啊。 “嘿,少主你不让俺吃人,大和尚也不让俺打人杀人,还说汉人的小娃娃都是神灵转世,欺负他们要受天罚的。这样好啊,如今只要进山就天天有肉吃,比以前可舒坦多了。” “哈,大和尚这么说的?哈哈,不欺负人当然好,但也要看具体情况。万一有人欺负你、拿刀砍你,你还不还手,不是要被人活活砍死了?” 十方有些发愁。得赶紧给癸丑补补脑了。这家伙脑子太直,万一让老和尚忽悠瘸了,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变成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二傻子,那他这少主可就危险了! “呵呵,放心吧。俺没那么傻,俺可精着呢!”癸丑得意的拍着胸脯。 十方哭笑不得。要不是人多,真想一巴掌拍他脑门上。 第十八章 混吃混喝大自在 小院的土墙只有半人高,上面长满了野花野草,风吹草花香。院子很大,用方砖支起了六、七个大桌台,桌下放着小木凳,院里还有一半的空地。每张桌上都摆着几大碗的炖肉、各色蔬菜和野果,十分的丰盛。 不知为什么,看到这些普通的布置,十方总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古怪,好像哪里不对劲。 桌子旁坐了差不多五十人,青壮年不多,有大半是老弱妇孺,身上穿着补丁落补丁的汉家衣服,脸色都洋溢着喜气。 老和尚坐在上首的桌旁,正和一位花白头发的老翁聊得热络,眼睛余光却不时瞄过桌上的炖肉。看癸丑驮了十方走进院子,朝一旁的桌子看了看,示意他们找地方赶紧坐下。 “丑大叔,坐这里,坐这里!” 月牙儿坐在一张大桌旁,看他们进了小院,就蹦了起来,开心的招手。 她旁边还坐了一位二十来岁的年轻女郎,随意盘起的乌发上插着只木簪,皮肤白皙,容貌秀美,双眸如星辰,穿着件紫色襦衣和碎花长裙,裙摆上有几处补丁,洗得格外整洁。 看到那位女子,癸丑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憨憨的笑着走了过去,把十方从肩头放下,和小女孩坐在了一起。 “哇,小弟弟,你已经好了呀!这小衣是我娘给你改的,穿着果真好可爱呢!”月牙儿的双眸弯成了两道月牙儿,把十方搂在了怀里,在他小脸蛋上捏了捏。 十方被捏的呲牙咧嘴,想躲又没地方躲,只能被小丫头揩油。月牙儿不停的摸着他的小光头,大概觉得有趣极了,搂着他”咯咯”笑。 “小弟弟剃了光头呀,可真好看!” 坐在一旁的卢夫人目光轻柔的望着他,在小脸蛋上摸了摸,问道:“唉,终于是醒了。这孩子也真是可怜。叫什么名字呀?” “呃,叫十方。十方天地的十方,是俺的小主人。”癸丑正襟危坐,规规矩矩的答道。 “嗯,看他容貌清秀,以后也是个能读书的孩子,只可怜活在这样的年月。”年轻女子没来由的悲伤,对月牙儿吩咐道,“小心点用力。十方刚醒过来,身子还太弱,玩闹时不要伤了他。” 卢夫人又看向癸丑,轻声嘱咐:“丑大哥,待会儿不要给他太多的肉食,这么小的孩子,又刚刚醒来,吃多了怕会积食的。” “嗯,知道了,娘。” “知道了,卢夫人。” 一大一小两个异口同声的答道。 十方错愕的抬起头。望着癸丑一脸拘谨的扭捏样,好想大笑。这家伙吃错什么药了,怎么忽然彬彬有礼起来了?看着好别扭啊! “月牙儿,月牙儿,让小和尚跟我们一起玩吧!”几个小泥猴追了进来,伸出小黑手,争着在十方的身上乱摸。 十方可急了。被个香喷喷的小丫头摸也就算了,几个泥猴也来凑热闹,在他身上摸来摸去的。干净的小僧袍上被印了好几个黑爪印,看得老扎心了。这可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一件衣服啊! 他挣扎着奋起反抗,无奈力气太小,根本推不开几个小混蛋的魔爪,脸上又被趁机捏了几把。 扭头冲着癸丑猛使眼色。谁知那家伙居然不看他一眼,只顾一个劲儿的冲卢夫人傻乐。 身边的月牙儿倒急了,转过身把他护在身前,一边奋力抵挡,一边生气的大喊:“喂,李二狗,赵大牛,赵黑炭,你们几个别拽他!小十方刚醒过来,被你们摸坏了怎么办!” 十方被小丫头压在下面呲牙咧嘴,心里又涌起一丝小感动。虽说是被当成了私人玩具保护着,但总好过被一群小屁孩东拉西扯的争抢吧。何况小丫头还那么可爱。颜值就是正义啊! “去去,一边玩,都一边玩去!”癸丑这才反应过来,赶紧伸手把几个捣蛋的坏小子提到一边,把满脸泥黑的少主解救了出来。 月牙儿用袖子给十方把小脸擦净,又拍打着衣服上的泥印。看十方心痛的小表情,握着手小声安慰道:“没事,没事的。等回去了我帮你洗干净,晾一晚就干了。” “好了,要开饭了,你们几个猴崽子不要捣乱,都回你家大人身边坐好了!” 老村长很有威势的瞪了瞪眼,招呼众人落座,朗声说道:”这次大师来我首阳村,帮我们除了那只为祸多年的恶虎。今日大师高徒……这孩子是叫十方吧?呵呵,今日十方安然醒来,癸丑又猎了只黑熊。藉此庆贺一番,大家好好吃上一顿。” “嘿,可不是嘛。这连年灾乱,也没个太平时候。山里又有大虫害人,好久不得轻松了!”有人点头赞叹。 “谁说不是啊。那些胡人到处抢劫杀人,听说还吃人。唉,真是没一天好日子啊……” “我看大师的样子,也是个胡人吧?” “哎,那不一样!大师是个好胡,那些害人的是恶胡,不一样。还有咱丑兄弟,更是好胡里的大英雄啊!” “对啊,对啊。” “说得太对了!” 下面一群人乐呵呵的附和。 “哼,可胡人有几个好的?上月初八,东山边的林村就让胡人屠了村,男女老幼一个不留,刚满月的娃娃都没放过。” “看你咋说话的。是人就分好坏,胡人有好坏,咱汉人也一样。这些年朝廷里杀来杀去,屠城抢掠的恶事干的还少?他们可是正经皇族啊,亲兄弟又怎样,自己的百姓又如何,顾过咱们的死活吗!” “呸,他们什么皇族?一群篡位反贼!还有曹魏,篡夺汉室江山,没一个好东西……”一个粗布蓝袍、颌下杂乱胡须的中年人拍着桌案怒骂。 “嘘,书生小心说话,要杀头的!”旁边的汉子拽着他的袖子,低声劝道。 另一个就骂道:“就你胆小!有钱有势的早跑去江东了,只剩咱们这群无依靠的百姓,被官府欺负,被胡人追杀,野狗一样没人管。你怕个啥,当官的哪个有空来抓你!” 看下面乱哄哄的吵得热闹,老和尚把啃净的骨头丢在地上,喝了口茶水,起身高声道:“老衲佛图澄,来自万里之外的佛国。与那茹毛饮血的胡人不同,我佛门弟子修十善,一不杀生、二不偷盗、三不淫邪、四不妄言,五不绮语,六不恶口,七不两舌,八不贪,九不嗔,十不痴……” “哦,那不就是圣人门徒了?”老村长捋着胡须叹道。 老和尚欣然点头,合掌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村长说的极是啊。圣人门徒七十二贤,主张有教无类。我佛门弟子遍天下,同样是平等教化,不论出身。” “老铁,你听听,这佛门和咱汉人的也差不多啊……”下面有人窃窃私语。 老和尚颔首道:“此外,我佛门还有八德之心。孝者,敬顺长辈之心。弟者,兄友弟恭之心。忠者,赤诚尽己之心。信者,敬慕不欺之心。礼者,辞让节制之心。义者,公道端正之心。廉者,坚定高节之心。耻者,惭愧忏悔之心。” “有点意思,与我儒家两位圣人的四维八德不谋而合。方以类聚,果然善哉!”中年读书人的神情郑重了几分,看着肃穆庄严的老僧,微微点头。 老村长也赞道:”啊哈哈,看大师的作为就知道,佛子们是有德有义又心怀大慈悲的高人。善,大善哪!” 老和尚谦虚道:“阿弥陀佛。我佛教扬善亦惩恶。昔年佛祖讲经,漫天飞花,修罗恶鬼、天龙八部皆受感化,自愿为我佛门护法,保护良善,诛杀魔道妖邪。这位打虎英雄癸丑,其实就是我佛门护法韦陀菩萨的转世。” “哇,原来丑大叔是护法菩萨转世啊,难怪这么厉害!”月牙儿拉着癸丑的衣服,兴奋的眨着眼睛。太幸福了,她居然和菩萨坐在一起啊! 周围的村民也都露出恍然的神情。难怪丑英雄力大无穷,能打死山中恶虎,原来是菩萨转世啊! “啊,俺,俺也是菩萨转世?”癸丑惊喜的瞪大了眼,一个劲的搓着手傻乐。 老和尚舌灿莲花,村民们听得津津有味,不断的喝彩叫好,比听那说书还要热情。只有十方垂头丧气的坐在小凳子上,肚子饿得“咕噜”直叫。 昏睡这么多天,醒来就喝了那几碗稀粥,一大早没吃饭就赶来这里,早就饿得前心贴后心。瞧着口沫横飞的老和尚,恨得牙根都痒痒。真是天竺来的,能忽悠啊,才这会儿工夫,癸丑都成了韦陀转世! 浓浓的肉香飘来。用力的吸了吸鼻子,盯着桌上大老碗里堆着的肉块,艰难的吞咽着口水,恨不得扑上去吃个痛快。 “小十方,你饿了吗?我听到你的肚子咕咕叫了。”耳畔有热气吹来。月牙儿的小嘴贴在他耳边,吹得痒痒的想笑。 他连忙点了点头,可怜巴巴的望着小丫头。 “丑大叔,十方饿了,先给他拿点吃的吧?”月牙儿拽了拽癸丑的衣襟。 正开心傻乐的癸丑愣了一下,低下头神情惶恐的问道:”少主,你饿了吧,想吃啥啊?” 十方扬起头,憋着一肚子气,眨了眨眼。这个缺心眼的憨货!老子还是个小娃娃啊,能随便指指点点,让你把熊掌拿过来给少爷啃一口吗?能么! “十方才刚醒,不能吃太油腻的。我给做了些热豆花,浇了新鲜肉汁,这就给他端过来。”卢夫人起身袅袅离开,过了一会儿端来一只大海碗,里面盛了大半碗浇了肉汁香喷喷的豆花。 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十方舔了舔嘴。虽然跟清炖熊掌无缘,却还有美味的卤汁豆花垫底!这位卢夫人果然是个温柔又细心的好姑娘啊! 正在感叹,卢夫人伸手把他抱在了怀里,拿木勺舀了勺白嫩豆花,就着香喷喷的肉汤喂到了嘴边。 十方扭了几下,就老实的坐在怀里吃起来。一勺勺鲜嫩的豆腐脑在嘴里化开,伴着浓香的肉汁滑进肚子。他舒服的哼哼着,嗅着身边幽幽香气,吃着美味的豆花,享受着两世人生最旖旎的一刻。 浇了肉汁的豆花鲜美无比,不一会儿就见了底。满意的打了个饱嗝。扭头见月牙儿望着大碗偷咽口水,心里顿时有些歉意。真是太饿了,忘了给这小丫头留点。 见卢夫人又送来一勺,忙伸手推给一旁流着口水的小丫头。 “你,你是要我吃吗?”月牙儿眉眼弯弯,惊喜的望着他。 他点点头,笑嘻嘻的又往前推了推。 “这孩子,小小年纪这么懂事!”卢夫人的眼眸里漾着水似的温柔,眼圈一红,泪水溢满了眼眶,两行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滑落。忙低下头,偷偷用袖子拭去。 怎么就哭了?十方纳闷的眨了眨眼。女人啊,上辈子就没弄懂过,这辈子也是一样。 第十九章 前世你坑我 老和尚又喝掉两碗茶,总算传道完毕。熊肉大宴正式开启。 一村老少围着满桌的野味野菜,吃得汤水淋漓,开心畅快。石方也终于从癸丑的碗里尝了一口清炖熊掌的滋味,果然是清淡香嫩、口有余香。 可惜眼大肚子小,口腹之欲不再抓心挠肝。卢夫人也管着不让多吃肉食,只能望着满桌的美味叹息。 吃饱了没事干。躺在那温暖的怀抱里,瞧着对面桌的老和尚大快朵颐的模样。直到此刻才彻底信了和尚是能吃肉的。不但能吃,还能大吃特吃,吃得毫无品相庄严。 “吃饱了吗,小十方?” 看他眯着眼犯困,卢夫人伸出修长的食指,轻轻抚摸着他的小下巴,宠溺的问道。 一股无法言说的暖意流遍全身,他舒服的点了点头,小脑袋在卢夫人的胸前用力蹭了蹭,满足的闭上了眼睛。 “娘,十方想睡觉了。” “嗯,他刚醒过来,身子虚得很,是该多睡一睡的。” 卢夫人把石方放在臂弯里,走到老和尚的跟前,微微欠身道:”大师,这孩子刚醒来身子太虚,让您和癸丑照顾始终不太方便。不如让我替您照顾几日吧。” 老和尚看了眼正闭眼假寐的十方,脸皮抽动了两下,勉强笑道:“这个,也好。这山外到处是烧杀劫掠的杂胡,多少无辜孩童被杀被吃。我们就在这世外桃源多住几日,避避这人祸兵灾好了。” 十方闭着眼假寐,心里在好笑:这是在警告自己,外面的世界太危险,想活命就乖乖的,别想一个人趁机开溜? 真是多余啊。他又不是傻子。如今这个样还能去哪儿?就是老和尚真拿扫帚赶他,他都会死抱着大腿哭喊着留下。 十方被卢氏抱着走出了农家院子。偷着眯起眼,看着他们沿着几处低矮的屋檐下穿过,走进明媚的阳光下,又沿着田垄间的小道一直向前,拐过一个大弯就来到一间竹篱小院前。 小院不大,篱笆上爬满了紫藤。院里两间茅屋一大一小,错落有致。院里角落里开辟出一块地,架起一片丝瓜藤。依依丝瓜五六根,引来蔓墙篱出。 瓜藤旁边有个空鸡笼,一只老母鸡正在草地里“咯咯”的捉虫子,屁股后面跟着几只小黄鸡,啾啾的争抢一只蚯蚓。 小姑娘趴在母亲的胳膊。小脸贴近十方的脖子,用力嗅了嗅。 “呀!我就说这么臭呢,一路上都臭臭的,真是十方身上的味道呢!” 卢夫人捂嘴轻笑,又幽幽叹了口气。 “唉,一个莽汉,一个胡僧,怎会懂得照顾孩子呢。快去灶上烧点水,咱们给这孩子洗个热水澡。” “娘,生火好热啊!天这么热,就用缸里的水不行吗?” 卢氏用手指轻点了下女儿的额头。 “十方昏睡了二十多天,身子一定虚的厉害,万一受凉就不好了,会生病的。”说到这里忽然神情黯淡,眼角又有泪光泛起。 “好了,我知道啦!”月牙儿不敢再多说,转身跑进了对面低矮的茅草屋内。 低头看着臂弯里熟睡的孩子,卢夫人嘴角上翘,眼眸中浮起温柔的笑意,哼起了一支古朴悠扬的小调,抱着十方轻轻摇晃。 轻柔的曲调婉转悠扬,暖暖的风从脸边抚过,阳光透过斑驳绿荫照在脸上,亮得晃眼。石方把脑袋埋进温暖的怀抱,舒服的呻吟一声,不知不觉就睡去了。 直到四周腾起绵绵的温热,动荡起”哗啦”的水声,才悚然惊醒。他在慌乱中睁开眼。眼前水波动荡,倒映着银白泛起的水光,仿佛又回到了那只炖汤的大鼎里。 他惊恐的直起身,挥舞着手臂在水里扑腾,到处乱抓,触到了软软的一团?感觉不对劲,又用力抓了抓,头顶传来女人“咯咯”的笑声。 脸上的水渍被人用手轻轻的抹去。眼前两片白花花的细腻,他的小手就抓着其中一个。 “不怕,不怕,娘在这里呢。”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被卢夫人抱在了胸前,亲了亲小脸。 他用小手揉了揉眼,愣愣的看着两行泪水从卢夫人的眼里流了出来,滴落在身下的大木盆里。 “昊儿死的时候,就和你一样大,一样可爱……”女人双眸迷离,喃喃的说道。 感受着温暖的体温,听着哀伤的呓语,心中那点旖旎风情如被风吹去,消散一空。心灵也变得哀伤起来。他紧贴着那颤抖的身体,感受着世间纯洁温馨的母爱。 有泪水滴在脸上。他伸出小手,认真的抹去那美丽脸庞上的泪水,又重重的在脸上亲了一口。 “嘻嘻,你这小家伙,这么讨喜啊!”卢夫人的泪眼绽出一抹灿烂的光彩,把他轻轻放在水盆里,搓洗着身上的污垢。 他扭着小身体,做出各种滑稽搞笑的动作,逗得卢夫人一阵阵开怀大笑。 “娘,洗好了吗?把十方抱出来嗮太阳吧!”月牙儿在外面大叫。 “好啊,马上好了。”卢夫人松开了扶着的手,笑着朝门外应道。 正在卖力扭屁股的石方一个没站稳,脚底一滑,后脑勺重重磕在了木盆边缘。眼睛一翻,就晕了过去。 明暗交替的恍惚里,他被人丢进了滚烫的岩浆,四周烈焰熊熊。一条火蛇从岩浆里钻了出来,缠绕在身上。他全身血肉崩裂,形销骨立,又被喷溅的岩浆包裹着出新的血肉身躯,如此反复煎熬。 无尽痛苦中,忽有一股清凉豪雨从天而降,在漫天腾起的水雾里,他的身体轰然炸裂。 他化作一个光球,在闪电雷霆的黑暗里,伴着十个同样闪耀着奇异光彩的火球,一起坠向深渊…… 猛地睁开了眼,昏暗的屋顶上横着一根旧梁。他又回到了那个熟悉的小屋里。老和尚坐在床头,正似笑非笑的盯着他看。 “咦,我怎么回这里了?我卢姨呢,月牙儿姐姐呢?” 听他叫得这么腻歪,老和尚的嘴角抽了抽,神色古怪道:“听那卢夫人讲,昨日给你洗澡,你在澡盆里玩得十分尽兴?” “是啊,洗澡当然很开心了。我脏了这么多天,没洗过一次澡,你都不知我搓下多少斤的黑泥……” “然后你玩得太过激动,脚下一滑,就磕晕过去了?” 十方挠了挠小光头,呲牙一笑:“哈哈,那个,只是个意外。意外你懂吗?又咋了,干嘛这样看我,我脸上有花?” “咳咳,其实倒也没什么。只是觉得,师兄你转生失忆之后,这性情烂漫,和以前的沉稳是完全不同了。” “有不同吗……现在这样不好?”他偷瞄了老和尚一眼。身份暴露了吗?难道被发现了什么破绽? “倒也不是。想你神魂受损,又寄身于他人肉身,心性受宿主影响也是难免的。” “是吗,那你为啥这副表情?” “唉,你能因祸得福,破除几十年的心魔执念,如今还身心无碍,性情开朗,当然是极好的事。只是,就是好得有些过头了……” “大和尚,十方醒了吗,他的病好些了吗?”月牙儿的喊声从屋外传来。 “他没事了,只是有些头晕。我在屋后移了几株瘦菊,你过去看看长得如何,开花了没有。等会儿我让他出来找你。” 月牙儿答应了一声,就跑去屋后看花草。 看小丫头跑去了后院,老和尚扭头又看了十方一眼,神情透着古怪。 “出去前,先把脸洗干净。” “我才洗过澡的。”他从床上爬了下来。伸伸腿,再活动一下腰,感觉周身舒畅,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之前的虚弱嗜睡感一扫而空。 “呵呵,还是洗洗的好。”老和尚坚持。 他疑惑的下地,走到装水的瓦盆前,朝那水中瞥了一眼,浑身猛地一颤,一下子蹦出老远。指着那瓦盆惊恐大叫:“鬼呀!大和尚!水里有只水鬼,七窍流血的水鬼啊……” “瞎叫什么?看仔细了,那是你自己。” “啊?是我自己?”他将信将疑的在脸上搓了搓,果然看到手指上有未干的血迹。 “咦,我怎么会七窍流血的?难道那一跤摔的太狠,把鼻子磕出血了?”他小心的摸了摸鼻子。 鼻子还在,不痛不痒的挺立在脸上。 “不用摸了,不是鼻子的事。此事说来话长。十方我问你,你也不要隐瞒。你,当真不记得那妖法的口诀了?” “什么妖法?轮回九道?我真的不记得了。除了这名字,一点印象都没有。这个东西很重要吗?要不给我讲讲,说不定就想起来了?”他试探的问道。 “这,说来话长啊。许多年前,在劫宾国天穹寺内挖出一方石碑,上面就刻了这轮回九道的修炼之法。主持说它与佛门修行背道而驰,命师兄你将其毁去。你却偷偷修炼了法诀……” “还真是个不要命的家伙!”十方啧啧摇头。 老和尚看他一眼,又继续道:“这妖法诡谲,不炼筋骨内息,不研佛法精义,只修一道心念不灭。那心念又叫灵印,十分古怪。据说修炼大圆满时,可脱胎换骨,跳出轮回。这些外道邪说我佛门弟子自是不信。可你,却深陷其中……” “又是前世。这跟我七窍流血有啥关系?你也说了,那是上一世的事,我又不记得什么八道、九道的?” “你听我说完。当日师兄你性命垂危,在地窟强行以灵印破开识海,灌入精魂夺魂重生。可惜遇到意外精魂破损,灵印沉寂于识海深处。昨日你心情激荡,蛰伏灵印意外苏醒,幸好有我在才没出大事。” “灵印觉醒?是我沉睡的强者气息吗?我七窍流血就因为这个吗,我要成为绝世高手了?” 老和尚脸色发青的想伸手打他,默念了两句心经,才缩回手说道:“唉,这灵印,只是一道精神之上的印记。并非什么强者气息,它是你的催命符!” “可我还没修炼啊?那是什么东西,我真是不记得了。” “别打岔。我猜一旦心神激荡,那灵印就会被激发外溢,冲撞你的血肉身躯。你要不记得修炼法门,就需要一位高人陪在身边,在灵印爆发时助你推血归虚,救你性命。” “要是我能记起修炼法门,是不是就无事了?” “不,那样你死得更快,且无法可解。” “啊,那又为啥?不修炼不行,修炼更不行?大和尚,你不会是蒙我吧?” “唉,这妖法隐患极大,看似玄妙,实则修炼必死。别问我怎么知道。该告诉你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你。” 十方无奈点头。 “好吧,好吧!那万一哪天发作,大和尚你又凑巧不在身边,我是不是会死?” 老和尚想了想,安慰道:”若你发病时我恰好不在,你会识海崩溃,脑内血脉逆行。换别人必死无疑,你却未必。” 十方精神一振,转又狐疑的问道:”脑溢血都死不了吗?我力气没月牙儿大,平日又最怕痛,怎么可能挺过来?大和尚你又蒙我?” 小光头上被打了一巴掌。 老和尚训斥道:“你前世是师兄,我怎会骗你?你这身精血极旺,恢复力是常人三、五倍!虽会痛得死去活来、生不如死,变成个疯子,又或痛成白痴,想死却不容易的。” 他听得冷汗直冒,咧嘴苦笑道:”为啥我咋觉得死了才是最好?大和尚你说得这么吓人,我哪儿还敢出门玩啊?” 第二十章 阴魂不散大水蛇 “十方,十方,你好了没有,头还晕吗?”屋外又传来月牙儿的叫声。 “好了,好了,我等会儿就出来。”十方应了两声,抬头小心的问道,”今天还能出门吗?不会没走几步就晕过去吧?” “不用担心。除非心情波动极大,引发神魂激荡,灵印外溢。平日随你去玩儿,不碍事的。” “可我昨天洗澡都发病摔跤了。” 老和尚看着他好一阵无语,低声安慰道:“都说那不是病了。是你那时心情激荡,又加外力震荡。这次之后,除大悲大喜,情绪极度失控,不会再轻易爆发了。” “哎,那就放心了。不跟你聊了,我和月牙儿姐姐出门玩了!”他捧起水飞快把脸上的血渍洗个干净,用袖子仔细擦了擦脸,扭头就往屋外跑。 “月牙儿,姐姐……”老和尚牙酸的低念了一句,想起了件事,在后面嘱咐道,“玩闹的时候不要太用力,免得误伤那些孩子!” “啊?大和尚你糊涂了!我才是孩子,我是这村里年纪最小的孩子!” 十方推门往外走,一边心里嘀咕:这老和尚昨晚没睡好吧,说话都颠三倒四的? 老和尚说道:“那是以前。如今你的力气比他们都大,可要小心……” “哈,你又想骗我?”他翻了个白眼,跨门而出。心里叹息:果真是昨晚打坐太久,还没睡醒?一大早就胡言乱语的。 “小十方,你好了吗,昨日洗澡怎么就晕过去了?你吓死人了,我和我娘一晚都没睡好呢!” 见他走出来,月牙儿开心的跑过来拉住他的手,在他的小光头上摸了又摸。 十方不在意的仰头一笑:“哈哈,都没事了。我现在好得很,能打死老虎呢!” “咦,你话说得这么好呀?嘻嘻,可惜净爱吹大牛,还打老虎呢,大黄你都打不过。” “大黄是谁?” “大黄呀,大黄就是二狗子家养的大黄狗啊!” 月牙儿捂着嘴“咯咯”笑,拉着他蹦蹦跳跳的就朝村外跑去。 “快走,今天带你去个好地方!” 十方被拉着一溜小跑,晃晃悠悠的跑过了麦田,跑过绿水池塘,跑过绿树遮蔽的浓荫。眼看离村子渐渐远了,十方就停下脚步,不肯再往前跑。 “快走呀,午后我还得回家呢,只有半天可以出来玩的。” “我不去山外,那里太危险,我就在村子里玩儿。” 月牙儿停下脚步,狭促的眨着眼,取笑道:“别怕呀,打虎小英雄。是去枣林后的荷花池。以前有好多荷花的,还可以摘莲蓬吃。后来大人就不让去了,还把路给封了,真是奇怪呢!” 原来是去池塘?他松了口气,虽然还有些担忧,却不愿被一个小丫头笑话胆小,就任凭月牙儿拉着往前走。 抬头望去,沃野之上阳光灿烂,天空清澈透蓝,纤云不染。偶尔几只黄白的蝴蝶在眼前自由飞舞。深深吸一口气,鼻息间尽是清新香甜,泥土芬芳混着淡淡的野花香,让人陶然忘忧,心思豁达开朗。 荷花塘在村子最南面。远远的就见一道山涧瀑布在阳光下泛着点点银光,飞珠洗青壁,流沫沸穹石。在山崖下汇成一条溪水,宛如一条欢快的银链,跳跃着汇入大池塘里。 通往荷花池的小路被木栅栏围了起来,沿着草丛往里走,在靠近大树的一处被掏出了低矮的小洞。 月牙儿兴奋的卷起衣袖,带头爬了过去。站在栅栏对面得意说道:“是李二狗他们弄的。他们昨日偷偷来这里打青枣呢,被我发现了。” “才洗干净的!”十方惋惜的低头看着小僧衣,嘟囔了一声,也仔细的挽起袖子弯腰爬了进去。拍掉僧衣上的草屑子,好奇的打量四周。 前面有十几棵高大的枣树,树枝上挂了好些个大青枣,有被攀折过的枝条垂在低处,才不到一人高,上面的几颗青枣没被摘净。可惜他俩的个子实在太低,伸直胳膊还是够不着。 再远处就是个大池塘,占地很广的样子。幽绿的水面平静无波,在阳光下反射着粼粼的波光。 月牙儿歪着脑袋道:“你看那枣树!昨个我见他们偷挖洞来这打枣子。后来有只大耗子突然窜过去,吓得他们一下就全跑了。” “还怕耗子?真是一群胆小鬼!”十方不屑的撇撇嘴,绕着那棵大枣树转了两圈,眼馋的望着树上的大青枣。真是可惜呀! 咽了口吐沫,道:“这树太粗,不好爬的。明天让癸丑给咱们打枣子。” “可是丑大叔还要进山打猎的。那是正事。” “没事,让他打完枣子再去。不耽误事。” “哼,你这小家伙,以后不许使唤丑大叔了,他可是菩萨转世呢。”月牙儿双手叉腰,很有气势的瞪着他。 “哈?你还真信啊。好了好了,那我叫老和尚给咱们打枣子。” “当然信了!菩萨有大神通呢,说了你也不懂。也不许你使唤大和尚!你要尊师重道,要叫他师父的。” “女人……可真麻烦。”十方气呼呼的背着手,迈着小步子走去了水塘边。 “呀,这里都没有荷花了?不过这水里真凉快呀!”月牙儿卷起裤腿,和十方并排坐在草地上。雪白的小脚丫浸在水里,开心的打着水花。 十方可不敢碰水,看一眼都觉得难受。缩起脚,抱着膝坐在草地上,低头在草丛里拨弄一只奋勇前进的小蚂蚁。 自从铜鼎肉汤里逃出来之后,他就对水产生了一种莫名恐惧,一看到水就心慌,多看两眼还会头晕。昨日在水盆里滑倒撞晕,多少也有这个的原因。 “你在看什么呀?还生气呢,小气鬼!”月牙儿把小脑袋凑过来看了一会儿,撇嘴道,“这儿的蚂蚁太小了。我见过小指头那么大的,还是长翅膀的,会飞上天呢。” “那有什么,热带雨林里还有吃人的蚂蚁呢,狮子老虎都怕它们。”他抬头说了一句,继续看小蚂蚁绕过他手中草根,在草丛里奋勇逃命。 “热带雨林,那是什么地方?” “哦,就是一年四季都很热,到处都是胡泊,经常会下雨的大森林……” 正说得起劲,心口忽如擂鼓悸动。心慌的抬头,目光扫过池塘,似乎看到什么东西从水下滑过,闪着湿漉漉的、让人心悸的寒光…… “一年四季都很热,有那样的地方吗?蚂蚁那么小一点,怎么能吃人呢?”月牙儿歪着脑袋看十方,却见他盯着水塘发呆。 “心跳这么厉害,难道我有心脏病?”他捂着心口,强逼着自己凝视碧绿的水面。 水塘里一片宁静,水池中有涟漪一圈圈荡开。一堆莲叶枯枝孤零零的竖在水面,给人一种凄颓的清冷。 没有蛙声蝉鸣,连鸟雀都远远的避开了这里。明明烈日当空,却让人有一种阴冷的萧瑟感。哪像是八九月的水塘? “怎么啦,你看什么呢?咱们比谁的石子扔得远吧!” 小丫头从身旁捡起一颗石子,就坐着远远丢过去。石子划出一道弧线,溅起水花无数,荡开一圈圈的涟漪。 见十方还在发呆,月牙儿嘟起嘴道:“唉,这么大的水塘,连荷花都没有,一条小鱼都看不到,真是没意思。难怪二狗子他们不愿过来。” 十方悚然站起。是啊,鱼呢?溪里的小鱼进了池塘怎么就不见了?他攥起拳头,听着“咚咚”如擂鼓的心跳,一种熟悉的、毛骨悚然的恐怖笼罩了全身! 他眯起眼,透过水波荡漾的水面,终于发现有一团模糊的黑影在水底迅速移动,朝那打水花的小脚丫冲了过去。 那黑影的速度惊人,渐渐从水底浮起,在水面泛起一条极浅的水纹,已经游到了他们站立的水边。 他下意识去抓月牙儿的衣领。 眼前的水面砰然炸开。一只黑鳞闪动的蛇头露出水面。几米长的蛇身跃上了半空,张着血口獠牙,扑向踢水的月牙儿。 “小心啊!”在黑蛇跃出水面的一刻,十方奋力抓住月牙儿的肩膀,全力向身后甩去。 这一甩,完全是个成年人的下意识动作。 “糟糕,我是个小孩!” 当他猛然醒悟,大黑蛇的尖牙已咬向了那雪白的脖颈。 奇迹却出现了。月牙儿“呀”的一声惊呼,整个人被甩飞了三、四米远,落进草丛里又滚出好远,堪堪逃过了一劫。 甩飞了月牙儿,留下一脸惊恐的十方,绝望的盯着血盆大口里闪着寒光的弯钩尖牙扑向了自己。 “畜生,找死!” 身后一声怒吼。一把柴刀带着破空的风声掠过,凌空将扑来的大黑蛇横斩成了两断。 一道血光从蛇身喷出。大蛇断成了两截。蛇尾的一大截落在水边,蛇头飞出老远,滚落在草丛里,还在兀自扭动,吞吐着蛇信。 “少主,月牙儿,你们没事吧!”癸丑怒目飞扬的跑了过来,提起还在发抖的月牙儿,两步就走到十方面前。 “刚才真是险啊。少主你没事吧?” 十方一屁股跌坐进草丛,呆望着水边扭动的无头蛇,只感到浑身虚弱,脑袋发晕,转眼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他真是太怕这玩意儿了。当初被大小蛇连番的惊吓,苦胆都要吓破了,如今有了严重的心理创伤。要不是有月牙儿在,他还要保持一点尊严,一定早趴在地上大哭了。 第二十一章 有妖气 十方捂着心口,急促的心跳已经恢复了正常。 看着被拎过来惊魂未定的月牙儿,心中庆幸又惊奇。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手。刚才是做梦吗?只是用力一甩,月牙儿就飞出去了,小女孩都这么轻吗? 他用力揉了揉脸,呲了呲牙,想努力挤出一个完美的笑脸,却发现手上蹭到了血。 “我,我被咬到了!是不是毒蛇,我中毒了?……” 他惊慌的在额头又摸了半天,才发现那是大黑蛇的血溅到了脸上,抹了几下就没有了。真是虚惊一场。 深呼吸了几次,走到还发懵的月牙儿身边。 “牙儿姐姐,你没事吧,姐姐?” 用力的在肩头晃了晃。月牙儿这才回了魂,捂着胸口“哇”的大哭了起来。 “呜呜呜,吓死我了,好大一条黑蛇啊。幸亏有丑大叔在啊!呜呜,我差点就被咬死了,真的好吓人哪!” 十方翻了个白眼,在心底抱怨:笨蛋啊!救你的人是我好不好,干嘛要谢癸丑? 月牙儿抹着眼泪,一抽一抽的望着十方。“刚才,刚才我怎么就飞出去了,跟腾云驾雾一样?” “那个,那个啊,是你被吓得跳了起来,然后,就……这样,打着滚飞出去了,躲过了那条大蛇。好厉害啊!” 十方用力一蹦,坐在草地上翻了个跟头,又接连打了两个滚,才笑嘻嘻的站起来,道:“看到了吧,就是这样的。你刚才的反应可真快,吓了我一大跳呢。” “嘻嘻,哈哈,原来我这么厉害。吓得我都忘记了!”月牙儿被他逗笑了,忘了之前的害怕,惨白的小脸恢复了一丝血色。 想了想,又拉起十方的手,一脸歉疚道:“对不起啊,小十方。我应该保护你的,可是,刚才太害怕了,就自己逃掉了……” 这个笨蛋!十方想笑,又忍住了,笑嘻嘻的抬起手拍了拍那柔弱的肩头,安慰道:“不要紧的。那条大蛇根本没看到我,它是专门去咬你的。” 癸丑低头望着撒谎不带眨眼的少主,眼中尽是感动和敬佩。伟大的战神啊,不但无敌,还有这样的仁慈胸怀,真是个完美的神灵! 月牙儿拉起小手也破涕为笑。“哈哈,真的呀?那就好。幸好我当时蹦得够快!” 看小丫头挂着泪珠儿哭笑,十方的一颗心却不停的往下沉。难道又是“霉运”发作,才会连累小姐姐遭受这场无妄之灾? 可仔细想想,又好像哪里不对?当时这大蛇是扑向月牙儿的。要不是因为救人换了位置,自己根本就不会有危险啊!但那也不一定,大黑蛇咬了月牙儿就不会再扭头来咬他? “阿弥陀佛。就是这条黑蛇!日久成精,荼毒这池塘内无数生灵。真是造孽无数,当有此劫啊!” 老和尚捻着佛珠走到了池塘边,看了两个小人儿一眼,指着远处草丛里的蛇头,扭头吩咐道:”癸丑啊,去叫村长过来,就说这里有黑蛇作怪,已经被咱们除掉了。” “啊,这黑蛇是妖怪?好,俺这就去叫人!”癸丑捡起地上的柴刀,在草丛里随便抹了抹插回腰间。又瞅了眼草丛里扭动的蛇头,大步朝村里走去。 通往小路的尽头,满地都是树枝木屑,那一圈栅栏已经被癸丑一脚踹得稀烂。 十方的小腿还有点软,扭着小屁股走到老和尚身旁,舔着嘴唇问道:“不就是条大黑蛇么,说得好像妖怪一样?嘿嘿,大和尚,你又想干什么啊?” “稍安勿躁,等一会儿你就明白了。”老和尚笑眯眯的摸了摸十方的小光头。 还卖关子,又想借机传道吗?十方摸了摸下巴,光溜溜的手滑。望着那远处血淋淋还在蠕动的蛇头,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又往后退了两步。真是可怕啊,就算有老和尚在旁边,还是觉得背后发凉。 难道这世上真有蛇妖?唉,这鬼世界,看不懂,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当初在锁龙潭见到的巨蟒,说不是妖怪都没人信哪!应该已经死掉了吧? 等了不大一会儿,村长就拄着拐杖跟在癸丑身后一路赶来。后来还跟着十来个来看热闹的女人和孩子。 “大师啊,听说这池塘里出了条黑蛇,就是它吃光了水里的鱼虾和青蛙?” 老和尚点头道:”不止啊。你们不是一直怀疑这池塘里有古怪吗?” “嗯,是啊。去年村里走失了两个娃娃,怎么都找不到。后来这荷花塘里的荷花一夜里全都枯了。大家就怕了,不让孩子们再来这里玩耍。” 老和尚道:“就是这条黑蛇作怪。它身有奇毒,从百里外的黑水涧游来。在这池塘里不仅祸害水中生灵,还害死过两个孩子……” “还害死过孩子!” 听到这句话,身后的村民一片哗然。 “喂,你们听到没,还死过孩子啊!老吴家的那个小五,还有桂叔家的二小子,都是去年不见的!” “原来都死在这里了啊?还以为是山外的大虫害的呢……” 老和尚从地上的包袱里拿出一卷狼皮,用手指着那池塘中央道:“癸丑啊,看到几根枯枝了吗?拿了这皮子,把下面的两具枯骨卷上来。小心点,别给弄散了。” 癸丑应了一声接过狼皮,把上身的衣衫除去,只穿了条半裤,蹚着水向池塘深处走去。 这片池塘占地约有两亩。癸丑走了十多步,水已经没了肩头;再走出两步,水就到了鼻子。 十方在岸边紧张的攥着小拳头,看着癸丑一个猛子扎进水里,等了半天不见有气泡冒上来。心里又急又怕,怕在水里出了意外。又气老和尚拿癸丑的性命冒险,实在太可恶! 又等了一会儿,终于有汩汩气泡从水底冒起。接着水浪翻滚,癸丑的脑袋从水底钻了出来。用一只手划水,另一只手提着狼皮,里面鼓鼓囊囊的裹着一堆东西。 游上了岸,癸丑把狼皮放在地上,小心的打开。果然是一堆破布裹着的白骨。熟练的把骨头拼凑在一起,并排放在草地里。 等候的人群一阵骚动,立刻围了上来。草地里拼凑的两具骨架上还披着几片破布,个头都很小,是七、八岁孩子的样子。 有人找了根树枝挑开破布,发现一只被水草染得黑绿的香包,是桃心的式样。 旁边一个女人低声道:”咦,这香包和吴家小五哥带的一样,难道是小五子?去年他说出门玩,就没有再回家。还以为是被山里的虎狼给害了,没想是死到这里了!” 身旁的大婶点头道:“嗯,看这式样还真是像。可惜他们家里人半年前出山了,说是去江左那边投靠一个亲戚……” “这个孩子身上没东西,不过咱们村子这两年也丢了三四个孩子,说不准是谁家的。” 众人一阵唏嘘。有丢孩子的家人赶了过来,围着那堆白骨又是一阵的哭号。 老和尚捻着佛珠,在旁边高声颂道:”无上甚深微妙法,百千万劫难遭遇。我今见闻得受持,愿解如来真实义。我今宿植善因缘,称扬地藏真功德振开地狱之门。掌上明珠,光摄大千世界……” 池塘边梵音缭绕,肃穆庄严。 在庄严的诵经中,众人纷纷停下哭泣,双掌合十站在旁边,为死去的亲人们超度亡灵。一股旋风凭空刮起,卷着几片落叶,消失在远方。 十方冷眼瞧着众人百态,心中无悲无喜,甚至有些无聊…… 扭头见月牙儿躲在娘亲怀里泪眼朦胧,而卢夫人也是神情悲戚,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冷血了?是不是也该落上几滴眼泪,再露出点惊慌的神情,跑去卢夫人的怀里趴着? 可是酝酿了半天,却没有一点想哭的感觉。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一定是最近受了太多惊吓,经历了太多匪夷所思的事,情绪的反应才会异于常人。再过一阵就会好的。 老和尚念完经文,宣布过些日子还会在荷花池边做法,驱除这里的妖魔秽气,让这池水重新恢复生机。 这之后,便有村民把两具白骨带回去安葬。不管谁家的孩子,总是要入土为安。活着不能平安,死后去投个好人家,也算是一个期盼。这是大和尚说的,大家也都相信。人活着,总要有个盼头的,哪怕是来世呢! 看众人散了,老和尚吩咐癸丑架起火堆,将那两截黑蛇一起丢了进去。十方跟在旁边,叮嘱癸丑千万小心蛇头,不要被那玩意儿咬一口,会没命的。 在黑蛇化灰的一刻,有大风从北边刮来。十方仿佛看到那灰烬中幻化出一只狰狞的蛇头,随大风消散。 “幻觉,一定是幻觉。我最近太累了,一定要多休息!”他嘀咕着想把癸丑叫到身边问一问,抬头却见那家伙正屁颠颠的跟着老和尚清路障。 心里一阵气苦,怎么自己拐来的忠仆都快成老和尚的跟屁虫了?偏偏还没法生气,连他不也是人家的徒弟吗?唉,这寄人篱下的日子可真憋屈! 第二十二章 古怪的大黄 十方让癸丑上树打青枣。 他在草地里来回跑着捡最大的吃。吃到肚子发胀,剩下的还是太多,就让癸丑拿衣服包了一兜提回去。明天给月牙儿一个惊喜,算是这次受惊吓的补偿。 回家路上,发现二狗和一群泥猴偷偷摸摸的拿着竹竿躲在路边的树后。估计是才得了消息,知道荷花塘没了禁制,想去打青枣。可惜晚到一步,最大的青枣都被他一个人吃了。 午后睡了一觉。起来不见一个人,就独自在院子里溜达。脑子里反复想着水塘“遇袭”的每一个细节,只是每次回忆,浑身都起鸡皮疙瘩。越想越觉得这次的“霉运”不同,不像是针对他的抹杀。难道真是意外? 正胡思乱想,远处传来几声狗吠,一只大黄狗晃着尾巴跑到跟前。挨着他来回打转,上下左右的嗅个不停。 “咦,大黄?你怎么跑来了,你家主人不是打枣去了吗?” “哈哈,就知道是他偷了咱们的枣!” 从半截土墙后面露出几个小脑袋,李二狗带着四个小狗腿大摇大摆走了出来,很有气势的抱着胸问道:“那个小和尚,我们的枣子是不是你偷的?” “说啊,是不是你摘了?赶紧拿出来。”几个小混蛋站在后面摇旗呐喊。 十方摸了摸鼻子,笑嘻嘻道:“对啊,是我让癸丑摘的。你们有意见啊?要不跟你丑大叔聊聊?” 李二狗的气势一滞,赶紧回头看了一眼。 个头最高的赵黑炭走了出来,叉着腰道:“你别想吓我们。丑大叔跟我爹他们打猎去了,才刚进山,要到酉时后才能回来。” “那我叫大和尚跟你们讲讲佛经?” 又一个胖墩探出头道:“大和尚去村长家了。我们过来的时候亲眼见他走进院子。要回来还早呢!” 李二狗得意的看着他。“月牙儿也不会来。听说被卢姨狠骂了一顿,老实在家呆着呢。怎么样?你的靠山都没了。把大青枣交出来,我们就走。再给你留点小的也行。” 十方哭笑不得。这几个小混蛋,居然是有备而来!他后退几步到门口,伸开两手横在大门前,喊道:“还想明抢啊!小心我告你家大人,说你们抢劫高僧和菩萨家。小心打烂你们屁股!” 几个小泥猴面面相觑,脸上露出担忧的神情。李二狗看手下打退堂鼓,一拍胸脯,豪气万丈道:“不怕,我屁股耐打,有事我一人扛着。咱抢了枣子就先找地方全吃掉,打一顿也值了!” 几个怂怂的家伙纷纷点头,又都挺起了胸膛,同仇敌忾的瞪着守门的小和尚。 十方气得想骂娘。这小小年纪的,都这么无赖,还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难道还真让几个小屁孩给抢劫了? “都看我的!”大个子黑炭挺着胸走到大门前,低下头不屑一笑。“嘿嘿,小和尚,你到底让不让?” 十方咬牙切齿的站在门口,发狠道:“你个大黑炭,有本事你把我打倒!你要敢打我,我就让癸丑打你爹!” “嘿,你还敢吓我?给我起开!”赵黑炭说得凶狠,心里却在打鼓。那丑叔可是叫小和尚“少主”的,平日跟前跟后的很恭敬。万一小和尚告状,打虎英雄一怒把自己爹揍了,那老爹回头肯定得狠揍他一顿的。 他瞪着眼,恶狠狠的伸手去推,手上却软软的不使力,只想把小和尚拨到一边,冲进大门就行。抢东西的恶事就让二狗去干,反正都说一个人扛了。 赵黑炭拨拉小和尚。被对方一把抓住了袖子,两边撕扯中身子忽然一轻,被一股巨力直接甩飞了出去。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在一片惊呼声里晕乎乎的爬了起来。 “我在哪里,发生了什么事……”他呆呆的望着小和尚,一脸的不可置信。 十方也目瞪口呆的看着飞出去的赵黑炭。熟悉的一幕,不同的场景,终于重合在了一起。心里陡然冒出一个念头:难道,不是月牙儿身子轻,是我的力气变大了? “黑炭,你咋飞出去了?哈,我知道了!你是怕他告状,你故意装的?”李二狗傻愣了半天,忽然想明白了,跳着脚指着临阵叛变的小弟怒骂。 “胡说,我才没有。”赵黑炭的脸本来就黑,这下更是又黑又红。藏起的心虚变成了羞怒,也扬着脖子吼道,“我才没有呢,是他力气太大,把我甩出去的。” “哈哈,胆小鬼!你当我是二傻子啊?”李二狗挥起手臂,咋咋呼呼的朝小和尚大喊,“他们怕你,我才不怕!小和尚,你让不让路?” 十方一脸迷惑的抬起头,眼眸渐渐明亮。呲牙一笑,朝跃跃欲试的李二狗招了招手。“来啊,要不你也试试?” “嘿,当我怕你?试试就试试!” 李二狗挺着胸走了过去,到了十方面前,犹豫了一下,伸手用力去推。“你,你让开!” 十方伸手抓住了二狗的胳膊,猛地用力一甩。 “啊……”李二狗双脚离地,随着一股强大惯性飞了出去,在地上滚了好几滚,抬头就看到赵黑炭的黑脸。 赵黑炭这下可乐了。咧起大嘴,瞧着二狗大笑:“哈哈哈,怎么样?我说的是真的吧。你还不信!” 李二狗顾不上面子,一脸震惊的爬起来,胸口起伏的看着太阳底下恍如沐浴了佛光的小光头。一时间心乱如麻,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办,是先撂句狠话,还是扭头跑路? 十方内心惊喜,嘴角平淡的扯出微笑,背起小手道:“切,真是一群乌合之众。都散了吧,不跟你们一般见识。回去不许乱讲,乱说话的,就找癸丑打他爹!” 说完,推门进屋,反手就关上了门。靠在门上,一颗心“砰砰”的乱跳,激动的在屋里又蹦又跳,攥起拳头低声呐喊:“耶,太棒了,老子的力气恢复了!” 等好容易平静下来,开心的推开门走进院子。那群被恐吓的小混蛋已经逃得没了踪影。 喜悦当然需要分享。十方在院里转悠了好久,还是不见老和尚和癸丑回家。仰头看着屋顶,忽然心血来潮,跑到后院,搬出翻修茅屋的木梯。小小的人儿举着高高的木梯搭在屋檐上,手脚并用的爬了上去。 等爬了上去才有些后怕,心里又止不住兴奋,举目向远处眺望。 整个小村尽收眼底,明媚的阳光下,翻空白鸟临空跃,照水绿蕖暖暖风。有人在田间辛勤劳作,有人家茅檐微风起炊烟,农妇忙进忙出的做着晚食。 月牙儿家的小院恰巧被一片绿荫遮住。他侧过身,歪着小脑袋,目光扫过一片起伏的麦田,却怔住了。 二狗家的大黄正蹲在麦田里,对面还趴着一只小黑狗。那黑狗扬起尖尖的脑袋?不对,哪是黑狗,分明是一只大耗子!大耗子黑毛油光闪亮,正叼起一只大青枣,向前爬了两步,小心的放在大黄脚下,又退回去,仰着头好像在跟大黄说话。 大黄狗的嘴角向上扯起,露出一抹生动的笑脸,低头吞下了大青枣,又鬼祟的朝四周看了看,晃了几下尾巴,扭头钻出了麦田。 大耗子安静的趴了会儿,两只前爪在身前刨坑,转眼挖出一只大青枣。大耗子嘴角抽动,露出诡异的一笑,低头叼起青枣,消失在麦田深处。 十方张着嘴,脑子里一片空白。幻觉吗?大黄和一只大耗子在麦田里坐地分赃?分的还是他的大青枣?脚下一滑,差点从梯子上摔下去。急匆匆扒着梯子一步步下来,又把梯子放回原先的地方,一溜烟的跑进了茅屋。 大青枣就放在屋角的大篮子里。他走过去仔细查看,果然发现有被翻动的痕迹。隆起的枣堆变成四周高、中间低,像被人翻捡过一遍。 没人进屋,枣子却被翻捡过,还只偷了几个……闹鬼了么?联想起大黄和大耗子分赃的笑脸,十方忽然觉得后背发毛,“蹭”的站了起来。回身四下张望,也没见一个人影。 惴惴不安的坐在床头,想了想干脆躲进被子。等了一会儿,又站起来把被子抖了一遍,才又钻了进去,把自己裹了个严实。 是那只大耗子偷了枣吗?还跟大黄坐地分赃?这么一堆的大青枣,它们到底在找什么东西?二狗子这个大笨蛋,他家里养了个什么怪东西! 在与麦田毗邻的一处开满菊花的山崖下,一只黑耗子从草丛里探出头,警觉地四下张望了一下,用力抖了抖黑毛。一身黑毛转眼化作火红的一团。丑陋的硕鼠摇身一变成了一只美丽的红狐,转眼钻进了被荒草掩盖的洞里。可惜这一幕十方却没有看到。 好容易等到癸丑打猎归来,还背了半袋粮。说是今儿的运气不错,猎到一只傻狍子,在村长那儿换了粮,又分了两只后腿交给卢氏,让十方明天去吃饭。 问了下月牙儿的情况。说是被她娘臭骂了一顿,还被禁足了两日,只能呆在家里等十方找她了。 等癸丑熬好了米粥,老和尚也回了家。手里提着个篮子,里面装着一碗野兔肉和一盘青绿的荠荠菜。 癸丑摆上碗筷,盛好饭菜,围着方木匠送来的小木桌吃饭。木桌有点高,十方坐着木凳也够不着,方木匠还贴心的送了一张竹椅。 癸丑坐上去试了试,说这东西还挺舒服,让少主赶紧试试。十方看着那张竹椅,脑子有点懵,让癸丑去打听一下方木匠的底细,顺便问问这椅子是怎么做出来的。 然后就说起今日力气忽然变大的事。 癸丑听了,竖起拇指一个劲的夸赞,说小主人神力开始恢复,是天大喜事。 老和尚淡淡看了他一眼,道:“早起不就告诉你了,怎么又说?” 他晃着脑袋道:“我不是才发现嘛,早上还以为你骗人呢。” 老和尚也不在意,玩笑道:“以后力气大了,就小心一点,不要伤了村里的孩童。” 想起午后的事,十方得意的大笑:“哈哈哈,那群笨蛋啊,才不怕他们呢。那个大黄才吓人……” 第二十三章 同一个噩梦你我他 癸丑放下碗筷,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十方身后,沉下脸骂道:“这个大黄,它敢吓唬少主?” 十方大口嚼着兔肉,不在意的摆手道:“没有,没有。我看到它跟一只大耗子在麦田里接头,还和那只耗子合作偷吃我的大枣。” “呃,啥……”癸丑张了张嘴,锐利的目光瞬间变呆滞。啥意思啊?为啥他听懂了每一个字,却弄不明白少主这句话是啥意思?他扭回头,求救的望着大和尚。 老和尚喝了口水,皱着眉头道:“你是说,你看见这大黄勾结了一只耗子?它们还一起去偷你的青枣?唉,十方啊,你是不是中午做了什么怪梦,记忆有些混乱啊?” “不是梦,真的是大黄!我在屋顶亲眼看到了。” 癸丑心痛的看着十方。“少主啊,你还上屋顶了?你这么小,咋能上那么高,摔下来咋办啊?” 十方恼火的瞪了他一眼。“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看到大黄……” 老和尚和癸丑又一齐看向他的身后。 “呃,是这个大黄吗?”癸丑抬起手,朝他身后指了指。 “什么呀?你们都不好好听我说……”他气呼呼的扭过头,顿时目瞪口呆,一口汤从嘴里喷出来。 在几米之外,二狗家的大黄正吐着舌头,一脸欢快的蹲在地上,讨好的摇着尾巴。 “大,大黄!你啥时候来的?你,你小子胆也太肥了,敢大摇大摆来监视我!没天理了,你还想来我家抢枣子?” 见到少主一本正经的在跟大黄发怒,癸丑忧心忡忡看着大和尚,压低声道:“大师啊,俺家少主这是咋了?是不是早上受惊过度,心智受到了影响?” 老和尚也是一脸纠结。沉吟了片刻道:“放心吧,以他的心智怎会被一条黑蛇吓到?你也太小看十方了。近日怪事频频,我自身修持也有诸多顿悟。且看看再说,这或许是他的缘法到了?” “哦,那就好……”癸丑暗暗松了口气。虽然不太能听懂,但听老和尚的口气似乎不是坏事。 十方戒备的盯着大黄,心里多少有点尴尬。像是背后刚告完刁状,就被人家事主逮了个正着。 仗着两大靠山都在,清了清嗓子站了起来。壮着胆向前走了两步,叉着腰问道:“我说大黄啊,你不在家里好好守院子,跑到我家来干什么?不要撒谎啊!” “少主,大黄昨天夜里就在咱院子了。俺想着它夜里能抓黄鼠狼,还能赶耗子,就让它留下了。” “啊,它昨晚就在这里?它是自己跑来的?” 老和尚也笑道:“昨日聚餐不久,月牙儿忽然跑来,说你在洗澡盆里晕倒了。我匆匆过去带你回来。当时这大黄就守在屋外,跟着我一路跑来这里,晚上还守着不肯走。我见它颇有灵性。不想今晚又跑来了。” “还有这种事?”十方摸了摸下巴。围着大黄上下打量,想找点可疑的蛛丝马迹。可瞧了半天也没发现什么异常。最多就是看起来贱兮兮的,总想往他身上蹭。 “算了,我要睡觉了。别让它进来!”意兴阑珊的转身回屋。 院子里传来几声欢快的狗吠,估计是癸丑又给它丢了块骨头,正开心的啃呢。 “唉,难道真是我眼花了?”他钻进被窝,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最近的幻觉茫茫多啊,要增加睡眠,千万不能小小年纪就神经衰弱了。 一夜无话。清晨被村外鸡鸣吵醒。晨光从门窗的缝隙里透了进来。他躺在床上,听着远处鸡犬鸣吠,更远的蝉声蛙鸣,还真有点田园生活的诗意。 穿衣洗漱完毕。老和尚还在盘膝做早课,嘟嘟囔囔的念着难懂的佛经。癸丑已经拿着铁叉出门了。 掀开锅盖,锅里有热粥。他摇摇头,重新盖上。在地上找了个小篮子,把最大的青枣都捡了进去,兴冲冲的提着出了门。 竹篮不算大,但提在他手里就大得滑稽。一个小人儿提着个大篮子在田间小路行走,碰到有早起的就会嘻嘻哈哈的打招呼,说些奇怪的话来逗他。 他也不说话,笑嘻嘻的还礼,一路赶着去卢姨家里蹭饭。小心的绕过大坑小洼,躲过肉眼可见的所有危险,终于走到了卢氏家的小院前。还没进院门,就闻到了一阵肉香。 “卢姨,月牙儿姐姐,我来啦!”他开心的推开篱笆门,一蹦一跳的跑了进去。太好了,终于不用喝那没味的粥了! “十方!十方你来啦!哈哈,等等我啊,我马上出来!”片刻后,月牙儿披散着头发,一脸兴奋的扣着衣襟上的扣子,急急的跑了出来。 “哈,还有大青枣!你真让丑大叔打枣子了?好大的青枣啊!十方你真是太好了!”月牙儿笑得眼眸儿弯弯,接过了竹篮,拿起只青枣就往嘴里塞。 “等下,等下!要用清水好好洗一遍才能吃的。”他赶紧拦住。虽然还没有确认,但万一被那大老鼠翻过,不去仔细洗一洗,吃了会生病的。 卢夫人系着个花围裙从旁边的茅屋里走出来,笑眯眯道:“十方说的对啊。病从口入,入口的东西一定要洗净了才能吃。” 说着蹲下身,拉起十方柔声道:“身体好些了吗?唉,前日洗澡就晕倒了,昨日又被大黑蛇惊吓,小小年纪怎么这么命苦啊……” 说着那眼眸里泛起一层水雾,眼看着又要伤心落泪。 十方赶紧摇晃着她的手指劝道:“没事了,卢姨。我师父昨天给我念经祛除邪祟了,还说我身体恢复的很好,以后再也不会晕倒了。” “真的,大师真这样说!”卢氏开心的抱起他,旋了一圈道,“太好了!要是你再有什么闪失,卢姨都不敢去见大师和癸丑了。” 十方趴在那软软的肩头,小脸贴在发丝上,嗅着淡淡的发香,心底升起一种从未有过的宁静与温柔。积压多日的恐惧和忧虑也仿佛冬雪消融,在这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喝了两碗香喷喷的肉粥,十方揉着鼓胀的肚子,舒服的打了个饱嗝。仰着脸躺在小竹椅上。阳光照在脸上,浑身暖洋洋的。惬意的捡起一只大青枣塞进嘴里,脆甜爽口,忍不住笑出了声。 月牙儿就坐在他旁边,也在大嚼着青枣。看他无端发笑,好奇的凑过脑袋问:“你笑什么呀,小十方?给我讲讲呗。” “嘿嘿,我才不告诉你。” “哼,那我也不告诉你。我知道一个天大的秘密,你肯定还没有听说。” 十方好奇的睁开眼。“那你先告诉我,我再告诉你。我的笑话也没人知道,昨晚忘记给他们说了。” 月牙儿小心的朝左右瞧了瞧。 “说吧,说吧。卢姨跟大家去地里收麦了,这小院里就咱们两个人。”说完,忽又坐了起来,小心的扭过头看了一圈,才又安心的点点头,重新坐回椅子上。 月牙儿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勾了勾手指,小声问道:“前日夜里,你做过什么怪梦没有?” “啊!啥意思?”十方挠了挠头。 月牙儿斜着身子凑到耳边,神秘兮兮道:“你知道吗?前日夜里,全村人都做了同一个梦。那梦里到处是流动的大火,还有一条通体火红的大蛇在天上飞。后来一场大雨把大火浇灭,那火蛇也炸成了灰。路上大人们议论,才发现那晚全村人都做了同一个梦!你说神不神奇?” “怎么会,都做了这个梦?怎么可能!哎呀……” 十方心慌意乱,一不留神从小竹椅翻倒,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逗得月牙儿手指乱颤的哈哈大笑。 “哈哈哈……看你吓的。这是梦兆,是预兆丑大叔除掉蛇妖的预兆。梦里大火蛇炸了,就是说黑蛇被丑大叔一刀斩了。咱们都得救啦!” “呵呵,是啊,是啊。”十方失魂落魄的站了起来,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在昏迷的那段日子,老和尚是不是也共享了他的梦境和秘密? 真是太可怕了。怎么会这样?明明是自己的梦,怎么就变成了全村人的噩梦? 他咽了口吐沫,望着月牙儿明亮的眸子,试探的问道:“姐姐啊,你以前还做过什么可怕的梦吗?” “可怕的梦?应该有吧。”月牙儿歪着脑袋想了想,遗憾道,“可是都想不起来了。啊,有了!有一次我梦到自己尿床,周围还站着好多大人,真是太可怕了!小十方,你最近还尿床吗?” 十方无语的眨了眨眼。怎么就绕到尿床了?自己都三岁了,还能尿床?尿吗? 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月牙儿开心的连连点点头道:“你尿过床啊!你刚来昏迷的时候就尿过床,尿了好几次,我还帮你换过褥子呢!” 十方黑着脸不想说话。 月牙儿又吃了几个大枣,忽又抓起他的胳膊,一脸兴奋道:“我的秘密说完了。该讲你的笑话啦!” 想起昨天的事,十方又开心起来,笑嘻嘻道:“昨天啊,李二狗及其同伙想趁家里没人,抢我的大青枣,被我狠狠教训了一顿,都哭着鼻子回家了。” “什么叫,‘及其同伙’啊?” “就是说和李二狗一伙的那几个小坏蛋,赵黑炭,赵大牛……一共五个笨蛋。” 月牙儿紧张的站了起来。“他们抢你的青枣了?他们敢欺负你?你就别吹牛了。是不是他们把你打哭了?” 第二十四章 天真烂漫非我愿 看着月牙儿眸子里真挚的光芒,想生气偏又气不起来,只觉得男子汉的尊严被再次扔在了地上、狠狠的踩了几脚。 恼火的拨开月牙儿的小手,挺起胸脯道:“我再说一遍,是我把他们教训了一顿。我只一挥手,就把大黑炭和李二狗甩飞了。吓得他们瑟瑟发抖……” “是啊,那你可真厉害。”月牙儿的目光里透着怜悯,摸着他的小光头,言不由衷的冲他竖起大拇指。 “你,气死我了!唉,我的心脏啊……”十方小脸涨红的捂着心口,左右看了看,伸手抓住竹椅的扶手,一使劲便毫不费力的举上头顶。见小丫头吃惊的表情,又得意上下举了两次,随手放到了一边。 “哇,你,你的力气这么大啊?”月牙儿惊奇的跳在地上,用一只手抓住椅把试了试。感觉太吃力,就换两只手握住两边,用力把椅子抬了起来,勉强举过头顶,脚下止不住的打晃,赶紧扔到了地上。 “呼哧”的喘着气,瞪着大眼睛感叹道:“你真的好厉害啊。你的力气那么大!” 十方这才觉得浑身舒畅,谦虚的摆摆手。“也没什么啦,大和尚教的功夫,才刚开始练。那个,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啊,这可是咱俩的小秘密!” 月牙儿认真的点点头。“好,我肯定不告诉别人。不信咱俩拉钩!” 两个小人儿拉钩做了保证。十方开心道:“其实还有一件怪事,但我还没查清楚。等查清楚了,我就悄悄告诉你。” “嗯,好吧。”月牙儿也不追问细节,满意的点点头。十方说只告诉她一个人,就已经让她充满了快乐。至于什么事情,才不重要呢! 十方在卢姨家玩到傍晚才跟着癸丑回了家。 癸丑是送野兔来的。野兔有十来斤重,是掉进陷阱坑里被竹签刺伤的,肚子上有两个血窟窿,拿回来的时候已经死掉了。两个小家伙觉得很可惜,要是抓到活的,就可以放进笼子里养兔子了。 路上十方旁敲侧击的问起同一个噩梦的怪事,癸丑点头说也做了这个梦,不过只有这么一次,从前是没有过的。 坐在癸丑肩头,思来想去,总觉得这噩梦的“外泄”和晕倒在澡盆有千丝万缕的关联。又惴惴不安的问起癸丑与老和尚最初相遇的经过。只是刚听了一半就已经走回了住处,只能闭了嘴。 提心吊胆的过了几天,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饭桌上故意提起那噩梦,老和尚也只说是梦兆,当时已经应验。无须再担心。 日子一天天过去。在短暂的悲伤后,小山村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癸丑和青年猎户进山打猎,也总能猎到山鸡、野兔,有时还会捕到凶悍的猛兽,让十方又美美吃了几顿野味大餐。 老和尚跟着癸丑进山了两趟,只是入山后就独自离开了队伍,直到深夜才归来,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问他也只说偶有所感,出门散散步。 十方就无语腹诽,这世上有哪家的和尚跑去深山老林陪着狼虫虎豹散心的?真是说谎都不会! 两日禁闭结束,月牙儿又开始每日来找十方玩。他们去溪里抓小鱼,去村边摘野果,和二狗子团伙干仗打架,忙得很。 几次打架,十方都先和二狗约好,只能单挑比力气。毕竟对方人多势众,他除了力气大点也没别的优势。月牙儿又在旁边,很容易被二狗子抓过去当人质。 月牙儿倒不怕那群小泥猴。只是觉得这些家伙太不爱干净,身上总是脏兮兮的,还爱在地上打滚。不像小十方,又白净又可爱。 二狗子他们在比力气输了几次之后,就干脆躲了起来。有时看到他们聚在一起嘀嘀咕咕,不知在计划什么坏事,一看到十方过来就远远的跑掉了。 月牙儿很开心,认为收了十方这个弟弟很有面子。十方也觉得有趣,只是每次看到大黄跟着二狗子逃命,就又很无语。 这大黄到底怎么回事?晚上跟在他屁股后面摇尾巴,白天又跟着二狗子为非作歹?这二五仔属性也太严重了,简直是狗中的奇葩啊! 舒服的日子过得飞快。卢氏正式认了十方做干儿子。老和尚内心挣扎一番后,也只能点头答应。现在除了晚上睡觉,十方几乎整日都在月牙儿家里混吃喝,享受被人呵护疼爱的好日子。 这天傍晚,癸丑又猎到了一头花斑豹,被抓伤了手臂。伤口也不严重。把猎物送到村长家,包扎完伤口就早早躺下,不一会儿便鼾声大作。 老和尚盘坐在土炕上,似有深意的瞧着与蚊子过招的十方,温声问道:”十方啊,最近几日身体可好?有没有浑身燥热、心神恍惚的症状?” 十方拍死一只蚊子,擦掉掌心的一点血迹,一脸得意道:”嘿嘿,好得很呢。昨天那个二狗抢月牙儿养的小鸡,被我骑在身上打了一顿。这小子哭着回家告状,结果他爹说他撒谎,又打了一顿,屁股都肿了。哈哈哈……” 老和尚有些无语。揉了揉额头,道:“唉,我耗费精力帮你推血归虚,淬炼血脉体魄,可不是让你打架用的。为师说的不是这个。就在昨日,月牙儿带你去清水溪里洗澡了?听说村里好多年轻妇人也在那里洗澡?” 十方双眼发亮的坐了起来。“啊,原来大和尚也知道那地方?哪有好多啊,年轻的一共才五、六个!她们怕回家洗麻烦,洗完衣服再洗澡,两不耽误嘛。我在那儿可受欢迎了,大家都争着抱我,还帮我洗澡呢!” “乱讲!为师怎会知道那个地方?我是问你……你堂堂男子,去与女人共浴,你居然都不脸红?你这是破了色戒,要受罚的!” “哈哈,又在胡说,色戒哪是这样破的?我只是失忆,又不是傻了!再说我一个两岁多的小娃娃,这么天真无邪,怎么就堂堂男子了?你看我的小弟弟,它又怎么能破色戒?” “胡闹!你这是诡辩!虽说不是真破色戒,但终究不好。我一生修佛,严守戒律,师兄你却,你却……” “别说叫我师兄了。我是十方,您大徒弟,今年不满三岁,正是需要大人们温柔呵护的时候。” “呵护你个头!”老和尚气得差点扔了手里的佛珠,缓了口气道,“你这身体虽不到三岁,心智却早已成熟!十方啊,你上一世视女色如虎狼……” “哈哈,师父你犯嗔戒了!我既然失去前世记忆,就算是新生,这可是你说的。至于心智成熟,那是我早熟,我理解能力强啊。何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世间万物平等,谁脱了衣服还不一样?我心中无色,坦坦荡荡,光屁股走大路都能正大光明,有何畏惧的?” “胡搅蛮缠,胡搅蛮缠!经文哪是这样解的?你不过两岁多,光屁股走路当然是光明正大!唉,真是罪过,罪过啊……” 一番辩论,老和尚败下阵来,对于这个不省心的大弟子也只有睁一眼闭一眼,眼不见心净。好在这些日佛祖显灵,夜夜修禅总有顿悟,悟出了许多奇妙佛法,佛经中的种种神奇都成了现实。让老和尚更坚定了度化这劣徒的决心。或许度化成功日,就是他证道成佛的契机了。 “也罢。后日为师要在荷花塘施法,让那片池塘恢复往日生机。记得把你的小伙伴叫去。最好带上雨具,会下雨的。” “好的,我知道了!”十方转身躺下,闭上眼睛继续睡觉,却又睡不着了。 自从全村共享了噩梦,他的一颗心就再也没踏实过。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如今只能尽量不去想乌神、不回忆前世,生怕在梦里露了馅。 要是老和尚发现是他干掉了敬爱的乌神师兄,会不会一怒之下把他给灭了?按说相处了这么久,又是个有教养的高僧,应该是不会的。但万一呢?这个世道就怕万一啊! “连梦都不能做,还让不让人活了?”他在半梦半醒间嘟囔了一句。 清晨,十方早早就起床出门。今天月牙儿约了他去村边的小溪里抓鱼,千万不能迟到了,不然小丫头会一本正经让他罚站,再训上半天的。 “十方,十方,你快过来!” 远远的就看见一团鲜亮的小黄衣在蹦跳。今天小丫头穿了件鹅黄的裙衣,头上用红头绳扎了两个小辫,手里提了只小鱼篓,在清晨的阳光下仿佛一朵含苞待放的小黄花。 “来啦,来啦。”他急匆匆跑了过去,拉起月牙儿的手,两个小人儿在绿油油的草地上飞跑。 十多天下来,除了心智未变,他的心性和行为正在快速接近真正的三岁稚童。喜怒哀乐都在挂在脸上,心里藏不了事,想假装一下都很困难。 他也常常疑惑,难道身体变成了孩子,行为和习惯也会幼稚化?会不会有一天,他忘记了所有的事,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小古人?真到那一天,这个身体的主人又究竟是谁? 月牙儿不知道小弟弟正在思考人生哲学,走着问道:“十方呀,你胸口的那块胎记,娘说像神兽玄武。依我看呀,只有很长寿、很厉害的人才会有这样的胎记。” “啊,真的啊,说说你的想法?”十方回过神,很开心的问道。 “玄武不就是大龟嘛。千年王八万年龟,大家伙都这么说的。你胸口有一只大乌龟,说不定是乌龟转世,肯定能长命百岁的!” 十方眨了眨眼,无语望天。 “想什么呢,怎么不说话啦?” 用力揉了揉鼻子,闷闷道:“我是想,你这算是夸我吗?我能不能长寿还真不好说。不过厉害倒真的厉害,我连铜鼎都能炸裂了……” “嗯?你把什么铜鼎炸了,你说什么意思呀?” 他得意的仰起头。”有些事,听懂了未必是好事。难得糊涂。难得糊涂,懂吗?” “什么呀!大人们还说你聪明,学话学得快。如今说话倒像老头子一样,真没劲!” 十方挠着光头大笑:”哈哈哈,那当然了。别看我小,其实我比你大多了,大魔头乌神都被我打败了!” 刚说完,就头皮发麻的站住了。真是疯了吧!嘴巴一溜把这种要命的话都说出来了?还好是在月牙儿面前啊! 第二十五章 神秘的金色 月牙儿捂着小嘴“嗤嗤”的笑。 “嘻嘻,使劲吹牛吧你。丑大叔才是大神转世,还是菩萨呢!大和尚亲口说的。” “啊,哈哈,是啊是啊,幸好你不是大和尚啊,吓死我了……”他拍了拍胸口,心虚了吐了口气。 月牙儿瞪了他一眼。“为什么我要是大和尚?难道我长得像个大和尚吗?我有那么黑、那么丑吗?” “啊,不是,当然不是。姐姐,你和咱娘都是哪里的,原先就在这个村里吗?”得赶紧岔话题。最近说话总不经大脑,心里怎么想,嘴里就说出来了。对于一个全身都是秘密的人,还真是步步惊吓啊! “不是的,我和娘来这里还不到两年。” 月牙儿神情黯淡下来。“咱家原在洛阳的,那年匈奴人围城,外公让爹爹带全家出城避难。不想在城外遇到贼兵。车马被冲散了,娘带着我和昊儿弟弟跟老管家躲进树林。想着躲几天就回城的,半路听到匈奴攻破城门。就一路往西逃,想着阿爷当过武威太守,去凉州避难。可走到这里,老管家又被人害死了。娘带我躲进山里,幸好被猎户们发现,救到了这里……” “原来这样。不是说还有个小弟弟吗,怎么没见过呢?” “嗯,是有的,他可聪明了。只是逃出来的头个月就病死了,死时和你一样大呢。娘可伤心了,一说起就哭。我平时都不敢提这事……” 十方恍然大悟。“难怪啊,娘每次见我总是有些伤心,原来是把我当作昊儿了。那咱娘本家姓什么呢?” “娘啊?咱娘姓仲。” 月牙儿歪头想了想,又开心道:“反正你没有姓,不如你就跟娘的姓,以后就叫你仲十方!” 十方愣了愣,为难的摇头道:“我有姓啊,我姓石。” “哈哈,笨蛋!十方的十不是姓,是你法号的一半,你这都不懂还当和尚?” “唉,你才是笨蛋啊。我真的姓石,我本名就叫石方!” 月牙儿翻了个白眼。“果然是个小屁孩,什么都不懂,还特别不谦虚,爱吹牛。唉,跟你说话太累了。” 十方欲哭无泪。他真的叫石方啊,为什么就没人信呢?“好吧,这个以后再说。你跟咱娘以后有什么打算,是一直住在这里,还是回洛阳找你爹?” “当然想去找爹和外公了。但如今外面这么乱,到处都是乱兵,还有吃小孩子的恶胡。怎么敢出去呀,只能先躲在这里了。” 十方赞同的点头。“你还别说啊,这里真是世外桃源呢。说不定那个‘桃花源记’说的就是这里!” “什么桃花源记,是书里故事吗?你这么小都不识字的,怎么还能读书?” “哈,只是一篇文章,不算是书啦,是我小时候跟老师学的……” “你小时候?是大和尚教你的吗?什么时候教的呀,大和尚教你的不是佛经吗?” “不是大和尚。是位老先生写的小故事,我正好看到了。你别打岔啊!故事说的是东晋时候……” “东晋是什么时候?咱大晋还分东西吗,我怎么不知道啊?” 十方一脸郁闷,把脑袋埋进草丛里,顶着草屑抬头道:“月牙儿!你再这样,我可就不讲了!” 月牙儿吐了吐小舌头,没敢再出声。 十方躺在草地上,望着天上悠悠的白云,回忆道:“说是有个打渔人,误入一片桃花林。在桃林尽头有一山洞,穿过后有一村庄。村庄里阡陌交通,鸡犬相闻,老人孩子怡然自乐。村里人杀鸡摆酒请他吃饭,说这村子叫桃花源,从秦朝就世代隐居于此。说起外面的世界,村民竟不知秦朝亡了,更不知后面的汉朝和魏晋……” 月牙儿坐在旁边,张着小嘴正听得入迷,连声催促道:“讲啊,后来呢,后来渔人住在那里了吗?” 十方摇了摇头。“没有,他还要回家呢。后来村里人送渔人回家,叮嘱他不要告诉外人。那渔人却在路上偷作了记号,还报告了当地太守。太守派人去寻桃花源,却再也找不到那小村庄了。” “哇,好险哪!那个渔人恩将仇报。人家用酒肉招待他,他却去告密!真不是个好人。” 结局还不错,月牙儿很满意。想了想又眯起眼道:“你这小家伙,不是自己瞎编的吧,那桃花源跟咱村子这么像?” “瞎编?哈哈,我可没那本事!这可是位出名的老先生写的,很有名的。” 月牙儿却不信,逼问道:“那你说,老先生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住在哪里?” 十方挠了挠头。“啊,这个老先生嘛,可能,可能还要等几十年才能出生的。” “嘻嘻,果然是瞎编的!”揭穿了小骗子的谎言,月牙儿得意的笑起来。 “唉,当个小孩其实也挺好,真话假话都没人信!”十方无奈的摇了摇头,也跟着笑了起来。 两个小人儿一起说说笑笑,走到溪边。远处有几个妇女正坐在大石头上,拿木棒敲打着湿衣服。 月牙儿望了一圈,满意道:“今天二狗他们没来,咱们多抓几只那种肚子是金色的螃蟹!” 说着就卷起裤腿、袖子,走到溪边浅滩,用力掀开一块石头,利索的用草绳编成的抄网扣住两只外逃的大肥蟹。 十方翻过来一瞧,真走运!一只螃蟹的腹壳闪着淡金色,拿在手里对着阳光,能看到腹腔内流动的点点光影。 “啧啧,这都什么品种啊!要不是青山绿水无污染,还以为这螃蟹被核辐射了呢!” 月牙儿甩了甩手上的水,扭头问道:“什么是核辐射呀?” “哦,就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无色无味,人要沾上了就会身体变差,很快得怪病死掉的。” 月牙儿吃惊的眨眨眼,把螃蟹丢进鱼篓盖好。“这个金色的肯定不是核辐射。吃了它们浑身暖洋洋的,整天都有力气,可舒服了。” 十方也点头赞同。“说的是啊。你看老村长吃了咱们送的烤鱼,这几天都把拐杖扔了,走起路简直跟年轻人一样。都快返老还童了!” “嗯,就是就是。一定是咱们这片山水养人。螃蟹小鱼都有仙气了。” 月牙儿跳到水边的大青石上坐好,从兜里掏出几颗青枣,拍了拍旁边的空位道:“快过来钓鱼吧,要多钓几尾啊!” 十方撅着屁股,从大青石的石缝掏出一副绑好鱼线和钓钩的细竹竿,又挖了只蚯蚓穿好,爬上大青石甩起钓竿钓小鱼。 经过这些天的洗澡玩水,他的恐水症已经好转许多,看到波光粼粼的水面也不会再发晕,只是依旧不敢一个人下水。 两个小人儿边钓鱼边嚼着青枣,不一会儿的工夫,居然也钓了二十来条小鱼,有两条小鱼的尾巴在阳光下闪着奇异的金色。 月牙儿胆子小不敢杀鱼。十方就拿出癸丑做的竹片刀,把小肥鱼开膛挂鳞,在溪边冲洗干净。再用竹刀把十来只螃蟹挨个从嘴里插过,架在准备好的火堆上烤,上面还撒了些偷来的盐巴。只一会儿功夫,空气里就飘散出烧烤的香气。 “嗯,好香啊!”月牙儿开心的望着渐渐烤成焦黄的小鱼,嘴角上扬,露出四颗雪白的贝齿。 十方吹着气,从火堆上取了两只焦黄的小鱼,把一只递给了月牙儿,又取了只烤好的大螃蟹放在青石上的大荷叶里。 月牙儿蹙着眉道:”这螃蟹好可怜。被你用竹刀插死了,还要架在火上烤来吃。” “你们女孩子,真矫情!你就说香不香?” 月牙儿举着金黄焦香的烤鱼,美美咬了一口,含糊道:“本来就是嘛,你这可是杀生啊。” 十方撇了撇嘴。“不插死怎么烤?总不能活着烤熟吧。反正一下子就死了,又不会太疼。” “小和尚不能杀生的。要被你师父发现,一定会罚你的,还要打你屁股!”月牙儿飞快的吃着鱼肉,还不忘朝他挤着眼。那表情分明在说:求我呀,求我别告诉大和尚呀…… “嘿嘿,大和尚才不敢罚我。实话告诉你,我前世可是他师兄。像我这样的高僧,吃螃蟹就是在超度它们,是在做善事。”十方低头啃着烤鱼。味道果然鲜美,就是有点烫嘴巴。 “哈哈,不知羞,还净吹牛!大师都八十多了,你才不到三岁,做他徒孙都太小。还师兄呢!再胡说,小心我告你的状!” 他摇头晃脑道:“嘿嘿,说实话果然是没人信哪。月牙儿啊,你还是太小,不会明白的。”说着得意的抓起荷叶上的烤螃蟹。当小孩真是太棒了,瞎说大实话都没人信! 俩人在溪边玩到日落西山,直到癸丑来找,才恋恋不舍的一起回到干娘的小院里吃晚饭。 走到院子门口,癸丑却不进去了,只是站在院门外向里张望。 “进去啊!大和尚太懒,说过午不食的。你回去还要自己做饭,多麻烦。走啦,走啦!”十方拽着癸丑的裤子就往院里走,比真正的主人还要豪气。 “那个,少主,俺还是不进了。俺在山里打猎就吃了好多果子,身上还有干粮。俺肚子不饿。”癸丑神色扭捏道。 “娘,丑大叔说他吃过了,不肯留下吃饭啊!”月牙儿尖着嗓子朝小茅屋里大喊。 卢夫人带着围裙从小屋里走了出来,擦了擦额头上的亮晶晶的汗珠,笑道:”癸丑大哥,一起来吃吧,都做了你的饭了。不吃掉等明天就都馊了。” “这样啊,那俺就不客气了!”癸丑欢快的应了一声,推开竹篱笆,快步走进小屋,帮着一起端饭。 十方在和煦的风中好一阵凌乱。这家伙,怎么一看到干娘就变成了拘谨的舔狗,好像小学生见到班主任一样? 小院里,四把椅子,一张木桌,桌上三菜一酸汤,还有好大一张烙饼。都是普通的饭食,偏偏又做得可口香甜,让人食指大动,胃口大开。 “明天大和尚要做法,让我多叫几个小伙伴,姐姐和干娘一定要去看热闹啊。还要,带上雨具。”十方一边吃,一边把老和尚的吩咐说了一遍。 卢夫人宠溺的揉着他的小脑袋,嗔笑道:”你这孩子,别人叫大和尚啊,要叫师父的。” “我现在还不是小虾米呢,不用叫师父。大和尚亲口说的。” 月牙儿在旁边喝汤,被呛了一口,指着他大笑:”啊哈哈,真是个小笨蛋。是小沙弥,不是小虾米!” 周围几个大人也都笑成了一团…… 吃过晚饭,十方不想动弹,就靠在竹椅上乘凉。摸着青绿扶手道:“我也有张椅子,是方大叔做的。他可真聪明,能想出这种的样式。” “可不止椅子呢。这桌、椅、凳都是方叔做的。但他也是跟别人学的。是李先生给画的图样,那图我还见过呢。” “就是读书的李先生吗?” “嗯,就是李先生。李先生学问好,就是为人有点古怪。是吧娘?” “小孩子家家,不许说大人的闲话。”卢夫人训道。 月牙儿吐了吐舌头,没敢再说。 第二十六章 呼风唤雨 傍晚回家,照例是癸丑驮着他走。 癸丑最近很爱干净,身上也没了奇怪的味道,连卷曲的头发也柔顺许多,散发着皂角的清新。脸上的胡须也在天天刮,脸型俊朗,粗眉、大眼、高鼻梁,早没了凶神恶煞的视角。公平的说,昔日丑大叔已成了型男大哥。 十方抱着癸丑的大脑袋,惬意的享受着暖风拂面。看到田埂四野无人,压低声道:”癸丑啊,上次没来得及问。当初被你一起带出来的几个孩子,知道他们最后怎么样了?” “当然知道!俺亲眼看到的,那胖小子被道士带走,小丫头被姓穆的仙子领走。听说还死了一个,是又瘦又小的娃娃,尸体没见到。道士和仙子都好厉害,俺一个都打不过。大和尚说日后有缘,你们还会相见的。” “是这样啊!他们平安就好。只是可惜了小豆芽,他还那么小……”十方的眼神黯然。 藏着的心结被打开,心里也轻松了不少。又追问道:”我脖子上有块玉佩,是死掉的小豆芽的,是被大和尚收起来了么?” “嘿,才不是。是被仙子抢走的。当时少主昏迷不醒,我拦着不让她拿,被一掌就拍飞了。要不是大和尚拦着,当场就给她拔剑斩了。” “这女人好凶啊!唉,惹不起,惹不起。给她就给她吧,好男不跟女斗嘛。” 想了想,又叮嘱了一句:“千万别告诉老和尚。我问你的话都要保密,别说漏嘴了!” “知道了。请少主你放心,打死俺也不说!”癸丑目光坚定的向前走去。 “咳,打死你倒不会,老和尚没那么凶残。” 相处这么多天,他对老和尚的秉性越发了解。对癸丑这样的恶人都能网开一面,自己好歹还顶着大神光环,就算真相泄露,最多就是被软禁一辈子,小命还是无碍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老和尚对乌神的感情真不一般,这次他来中原传道,应该也有寻找师兄的因素在里面。 回到小屋,老和尚正闭目打坐。十方扭头做了个噤声是手势,蹑手蹑脚爬到了床角的被窝里,不一会儿就酣然沉睡。 他穿过灰蒙蒙的迷雾,站在一栋老旧的门洞前。沿着熟悉的台阶走上二楼,看到屋门虚掩着就推开了门。熟悉的客厅里亮着明亮的灯光。 他看到白发斑斑的老爸老妈坐在沙发上,饭桌上放着一个插好蜡烛的生日蛋糕。一个穿着洁白纱裙、头带着生日王冠的小女孩正站在桌边拍着小手,甜甜的笑着。 今天是女儿的生日?他开心的踏进屋门。灯光忽然熄灭,生日蛋糕上烛光摇曳。黯淡的烛光下,他看到女儿身后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他揉了揉眼睛。那是人,不就是他自己吗? 他心中悚然一惊。四目相望,对面的自己无声冷笑。而他也变成了一个穿着僧衣的小和尚,仰头望着对方。 女儿一口气吹灭了蜡烛。在让人窒息的漆黑里,他猛然听到近在耳畔的喘息声。鼻子一阵剧痛,竟被什么东西咬住了。他惊恐的大叫,却发不出一点声音,猛然张开了眼。 清晨的光透过门窗的裂缝射进小屋,在阳光的缝隙里能看到纤尘伴着光影飞舞。 他大汗淋漓的坐起身,一颗心还在“砰砰”乱跳。原来是个噩梦!低头看着白嫩的肚皮,心中好一阵的沮丧。那个原来的世界,他是再也回不去了。 吸了吸鼻子,嗅到鼻尖有一股奇怪的酒气。摸了摸鼻子,居然好痛,手上还沾了血。他愣了片刻,尖声大叫起来…… 吃早饭的时候,十方的鼻梁上涂了层绿绿的草药,癸丑说对止血有奇效,吃完饭就能结痂了。 十方挺着个绿鼻头喝了口汤,抬头看了眼面色沉痛的癸丑,安慰道:“都说没事了。你当时在外面熬粥,谁想到死耗子那么大胆,竟敢咬我的鼻子!” 癸丑一拳砸在桌上,震得碗碟齐齐一跳。“这死畜生!犯下这样渎神大罪。要让我抓住了,一定先扒它的皮,再抽它的筋,一把火烧成灰!” 十方摸着下巴点头道:“哼,我知道那家伙,一定是它!居然偷喝了酒来咬我!” “少主,咬你的不是一只耗子?” “是啊,就是耗子啊。那只耗子咬我的时候还喝了好多酒。它和大黄还是熟人。大黄说不定也是从犯!” 癸丑的眉头深锁。完蛋了,这才一个晚上,少主的癔症就又重了?大师去了荷花塘,这下该怎么办啊! 匆匆吃完早饭,两人就去了池塘。发现村长和众多村民已经等在树下了。小孩子们在池塘边打闹嬉戏,妇人们在叽叽喳喳,男人们也在交头接耳的议论,几乎一个村子的人都来了这里。 斩杀黑蛇已经过了好多天,封路的栅栏也毁了,却依旧没人敢下水。胆子最大的大牛坐在地上哭,大牛爹一脸怒气,估计是刚把不听话的儿子收拾了一顿。 没看到月牙儿和干娘。十方溜达到大牛身边,小声问道:“大牛,大牛,你昨晚做怪梦了吗?” “呜呜,没,没有。啊,别戳我屁股,我屁股好痛啊……” 十方暗暗松口气,又走回癸丑身边,拉了拉裤腿轻声问道:“喂,癸丑,你昨晚做怪梦了吗?” “没啊?俺一觉睡到天亮就起床做饭,啥梦都没做过。” 他彻底轻松下来,又重重的哼了一声。“哼,那只死耗子,敢偷咬我鼻子,抓到一定打死!” 癸丑握拳道:”少主别气。俺回去就在屋角几处布置好捕鼠机关,那家伙一定逃不了!” 十方满意的点点头,站在绿草萋萋的岸边,眺望着依旧空荡荡、已有几尾小鱼游弋的水塘。 看到老和尚在水塘边发呆,就一步一晃的走了过去,笑嘻嘻问道:“大和尚,你要怎么恢复生机啊?要不要去捉几只青蛙给你充场面?” “又在调皮!”老和尚手捻佛珠,淡定道,“佛法无边,转瞬生灭轮回。今日我便施展无上佛法,让这荷花池重现荷香蛙鸣。” 吹,你再吹!他翻了个小白眼,实在懒得搭理老和尚。看到挤在人群里的母女俩,就开心的跑了过去,跟月牙儿挨着站在一起。 “月牙儿,今天怎么这么晚呀,睡懒觉啦?” “才不是!”月牙儿把手里的斗笠举了举。“你不是说会下雨吗?出了门走了一半才忘记带雨具了,我和娘又回去拿了一趟。你的斗笠呢?” “我的斗笠?在,在癸丑那儿,我去问问他啊。”赶紧又跑了回去。这么好的大晴天,万里无云,哪来的大雨呢?等一会儿不下雨,月牙儿会不会削他啊?唉,明明是大和尚在骗人。 围观的村民议论纷纷,不知高僧要施展什么佛法,才能让这片死寂的池塘里恢复生机。 为了看清作弊的手段,十方兴冲冲的走到老和尚身后,找了块视野开阔的绿荫高处坐好。 老和尚抬头望了望天,走到空旷的池塘边,用青铜钵盂舀了一钵水。手捻着佛珠念念有词,挥手将钵盂里的水泼向池塘上空。 一片银光洒入池塘。几乎在同时,天空划过一道闪电,隆隆的雷声从天边传来。刚才还晴空万里,顷刻乌云密布,豆大的雨点骤然洒落。 “卧槽,呼风唤雨?”十方仰头望天,小脸被冰凉的雨点打得生痛。他却像毫无感觉,被这天地间的一场暴风骤雨彻底震惊了。这,怎么可能! 周围的村民齐声惊呼,在瓢泼的大雨中又跑又跳。都多大的人了,一个个兴奋得像个的孩童。 “天降神雨,万物滋生。待明日巳时,诸位施主请来池塘观荷。”老和尚说完,捻着佛珠又念了小段经文,就在大雨中撑开一把油纸伞,悠悠然转身离去。 癸丑扛着十方狂奔回小屋。屋外的倾盆大雨已化作淅沥沥的小雨。两个人全身淋得透湿,狼狈不堪的站在屋里,身上还在不停的滴水。 老和尚刚把雨伞放下,看了他俩一眼,奇怪道:”你们两个怎么这样子,不是让你俩带上雨具了吗?” 十方张了张嘴,无比幽怨的叹了口气。 癸丑出门时是要带斗笠的,却被他骂了一顿,说这艳阳高照的大晴天带什么斗笠,简直脑子有包。结果他俩就成了这场大雨里唯二的两个落汤鸡…… 脱了湿淋淋的小僧袍,十方接过癸丑递来的粗布,在光头和全身胡乱抹了一遍,光着屁股跳上了土炕。缩在被子里,可怜兮兮的望着老和尚道:“大和尚,你真能呼风唤雨?” 老和尚的表情有些古怪,闭上眼道:“佛法无边。你都亲眼看到了,还问什么?” “那个,你可以教我吗?” “咳咳,这可是为师顿悟的佛法。你前世不屑于这些小术,还说若不能长生,天大神通也不过幻梦一场。如今重来一世却终于想通了?也好,先随我修佛十年,等佛法加身,自会传你神通法门。” “啊,要修十年?”十方摸着结了痂的鼻子,打了个哈欠道,“最近精力不足,还心虚气短的,可能是以前的内伤没好。我得好好歇几个月,等恢复了体力才能学佛……” “无妨,无妨,一切随缘。”老和尚微笑闭眼。在心中安慰自己千万不要生气,度化这个惫懒货要有耐心。等多顿悟几日,再找些好玩的小术诱这劣徒学佛法,走上光明正道。 屋外的大雨已经停了。天边挂起一道彩虹,绚丽的华光横跨群山,直入白云深处,浩气展虹霓。 十方走出屋门,清新的气息迎面扑来。深深吸了口气,鼻息间尽是泥土青草的芬芳,让人陶然忘忧。 亲眼目睹老和尚的神通,他却还是不肯相信。觉得这就是一场骗局。诸葛亮还借过东风呢。老和尚活了八十多岁,学贯中西,见识驳杂,能预测山雨时辰也不算太稀奇吧? 只是一夜间让空荡荡的池塘里长满荷花,那可就太玄乎了。难不成老和尚还真能“无中生有”吗? 第二十七章 蹲守 一整天,十方都神不守舍。 半夜躺在床上,更是辗转难眠。见老和尚还在打坐修禅,就偷偷爬了起来,用小手捂着癸丑的嘴巴晃醒。打了个噤声的手势,两个人鬼鬼祟祟出了门,走去了村外的池塘。 满地荒草被太阳暴晒了大半日,原本湿漉漉的草丛已经干透,只在草窝底下的泥土里还透着湿气。 夜阑人静时,池塘边却格外热闹。蟋蟀在草丛里欢快的唱歌,知了在树上悠扬的伴奏,和着池塘里的蛙鸣、再远处的夜枭啼叫,偶尔从山林深处传出猛兽咆哮……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奏起奇诡的森林夜曲,在夜幕群山间回荡。 “对嘛,这才是大自然的仲夏夜嘛。” 十方躺在癸丑铺好的狼皮上,仰望天空。夜空繁星点点,牛郎与织女隔着银河遥遥相对。北斗群星的斗杓指向南方,仿佛七颗夜明珠嵌于黑幕之上,在夜空中熠熠生辉。 对于生命不过百年流转的人类,每一颗星辰都是永恒的存在,冷眼瞧着光阴流转、人世间的沧桑寂灭。 在那永恒的星光下,一轮圆月皎洁如水,静静悬于夜幕的中央,为漆黑的大地洒下一层银辉。 “这里的星星好像变大了,也亮了……”十方望着仿佛触手可及的皓月繁星,望着银河星海,思绪却渐渐飘远,想起了光阴长河另一端永世不能再见的家人。 “啊?啥东西变大了?”癸丑坐在另一张狼皮上,仰头望着夜空。 “嗯?也没什么。就是,忽然觉得好寂寞呢……” 癸丑挠了挠头,不解的嘟囔道:“寂寞?俺一直都在陪着少主啊,月牙儿也天天找少主人玩。” “唉,我们会一直在这里吗?你会永远陪着我吗,就算哪天我不再是神灵转世?就算我带你远走他乡,再也见不到干娘?” “这……”癸丑露出苦恼的表情,用力抓着头发道,“就算少主和天下众神敌对,就算您永远丢失神位,俺也会永远守在少主身边!还有卢娘子,俺也没啥想法。只希望她早点找到家里人,一家团圆不再受苦。” “呵,你倒是个豁达的。”十方忍着笑,有些佩服这个一根筋的家伙。深情却无所求,付出却不索报,这家伙还真有菩萨的胸怀啊! 山里的夜风带着一丝微凉。十方走到空荡荡的池塘边,让癸丑寻了木柴枯草,用火折子点起篝火。两人就坐在篝火旁,抬头就能看到池塘。 心里打定了主意,就算熬着一晚不睡,也要亲眼看到这满池荷花究竟是怎么长出来的。 捡起一根枯枝丢进火堆,低声问道:“癸丑,当初我在地窟里昏迷时,是个什么样子?” 癸丑的眼中闪着一丝恐惧,回忆道:“当时好吓人!大和尚抱少主出来。少主七窍流血,全身被鲜血浸染,用清水洗了几遍,水洼里都染成了红色。幸好没事啊!” 十方也后怕的按着胸口,朝篝火堆那边移了移屁股。“这大晚上的,还真有点吓人!唉,不提了。那你觉得大和尚真有呼风唤雨的神通吗?” “当然了,咱今天不是都亲眼看到了?大和尚只泼出一钵水,就能召唤风雨闪电,比圣教里的大巫师都厉害!” “嘿嘿,我才不信什么鬼神呢!大和尚就是在忽悠咱们,不过是老农看云识天气的把戏,你们也信?” “忽悠,是啥意思?”癸丑皱着眉头想了想,神情郑重道,“少主当然不能信鬼神。您就是转世圣神,是天下最大的神,不用信其他从神。少主是这意思吧?” 说着又用力点了点头,显然对这个深思善谋的答案很是满意。见少主始终眼神古怪的盯着自己,想想从怀里掏出两根洗好的胡瓜,恭敬的递给十方一根。 十方伸手接住,无奈叹气道:“唉,我是说,不管什么神我都不信,所有的都不信!我信,天下无神!” “那少主信自己不?” “当然信,你家少主我自信的很呢!” 癸丑了然一笑。“这就对了。您是胡天大神转世,您都降落人间了,那天上就不会再有神!您说的对。除了您,其他的从神都不配称神。俺就是这样想的!” 十方张了张嘴,竟不知如何反驳,只觉得癸丑说得好有道理。真是没天理了,居然被这铁憨憨怼得哑口无言了! 盯着手里的胡瓜,恨恨的咬了一口,骂道:“切,明明就是黄瓜,非要叫啥胡瓜?” “呃,为啥叫它黄瓜,它又不黄?” “因为它穿越了啊。”十方说了个冷笑话,用力嚼着黄瓜。瞧着癸丑抓耳挠、腮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感觉真是解气。 吃完了黄瓜,把黄瓜把丢进水塘,瞧着月光下依然空荡荡的水塘,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癸丑啊,反正长夜漫漫,说说咱们拜火教是怎么回事?我昏过去以后,好多事都想不起来了。” “是癸丑保护不利,害主人受伤了!”癸丑慌忙起身跪下,脑袋扎进了了草丛里,只露出一个黑乎乎的后脑勺。 “唉,说过恕你无罪了,以后别没事就磕头,会吓到别的小朋友的。讲讲拜火教的事吧,为啥咱要叫拜火教呀?看见有火就磕头吗?” 癸丑爬起来坐好,很狗腿的笑着道:“嘿,不是见火就磕头。拜火教,是凡人的称呼。光明神阿胡拉创造了火,图腾是火焰,大家就叫它拜火教,也有叫火祆教的。反正都跟火有关。但其实那阿胡拉就是个伪神,根本不配叫胡天。只有您,伟大的密特拉才是真正的胡天大神!” “等一下,听着好复杂。你不是阿胡拉的信徒,又能留在拜火教的祭坛里?这拜火教的管理也太松散了吧!” 癸丑露出思索的神情,回忆道:”这个事是有点复杂啊,详细的还要从一千年前说起……” “等等!一千年前?明早之前能讲完吗?” 癸丑挠着头,谦虚的笑道:“嘿嘿,当然能啊!俺知道的其实不多,全说完也就几句话。” 十方坐直了身体,郑重道:”那就好。你讲吧,仔细讲讲!” “那是一千年前,在火祆教出了一个叫琐罗亚斯德的叛徒。这家伙是个大祭司。有次传教,他公然歪曲教义,说您,密特拉是黑暗战神,说从神阿胡拉才是代表光明的大神。下面那群蠢货居然信了。这事乱了几百年,最后您的神像被移出了最高祭坛,被那群蠢货抛弃了。但战士们一直信仰您,崇拜您!可惜俺们身份低微,就算乌神大人也只能在地下神殿偷偷祭拜……” “这样啊!”十方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这么说,你们就是拜火教保皇派,其他人都是造反派。如今造反派掌权,保皇派被打压迫害。你们只能忍辱负重,静待时机去夺回政权? 癸丑苦着脸想了一阵,眼睛渐渐明亮起来,竖起大拇指赞道:“少主说的太好了,就是这个样子!俺是最坚定的保皇派,而且绝不会动摇!” 十方摸着下巴继续分析。“但咱们实力太弱了。如果我身份暴露,一定会被火祆教的高层追杀,后果不堪设想。所以转世秘密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啊!” 抬起手想拍拍癸丑的肩头以示鼓励,无奈身高相差太远,只能用力拍了拍癸丑的大腿。 “少主说得太好了。可那个,革命是啥意思,同志又是干啥的?” “革命啊,它就是一个说法,是指咱们要推翻邪恶的火祆教主的伟大事业。同志嘛,就是一切忠于本少主的人。你懂了吗?” 癸丑的眼里闪着学习委员的光芒,兴奋道:”明白了,俺都听明白了。只要俺把所有的同志都找来,咱们的革命就一定会成功!” “说的太棒了,不愧是本少主的第一心腹!”十方也翘起大拇指,给癸丑点了个大大的赞。 这家伙一点不蠢啊,理解能力超强。放在革命战争时期,至少也是将军级别的。在这样愚昧的年代还真是可惜了! 两个人躺在草地的狼皮上望着星星,有一搭没一搭的胡侃。十方把后世烂大街的修真故事讲给癸丑听。听得这家伙热血沸腾,说若有机缘一定要当个刀仙,到时脚踏长柄飞刀,翻云覆雨,取敌首级于千里之外。最后还必须虎躯一抖,散发出王八之气,震慑拜火教那群造反派云云。 问他为啥不当个剑仙。就说是剑身太窄,他块头又太大,站在上面遇到大风会被刮下来摔死。而且用剑不够威猛,还是脚踩长刀飞得爽快。 听得十方一阵肝痛,生怕忽悠的力度太大,把癸丑给忽悠傻了,真的去寻仙练刀仙什么的。那他可就成光杆司令了。早知道就该讲魔兽,讲讲野蛮人什么的…… 聊到后半夜,十方的意识开始迷糊,说着说着眼皮就在一起打架。等猛然惊醒,眼前的火堆早已熄。旭日东升,山水如画。耀眼的光芒照在脸上,全身暖洋洋的舒服。 “少主,你醒啦?”癸丑的大脸出现在眼前,很有精神的样子。 “啊……我什么时候睡着了?”他揉了揉惺忪睡眼,伸了个懒腰。 “昨晚少主讲到那只飞剑撕裂虚空,斩杀一只域外时,就睡着了。后来俺也睡着了,才刚醒过来。” “糟了!”十方翻身跳了起来,扭头去看池塘。眼中却是一池翠色娉婷舞,映日荷花别样红! 第二十八章 天雷滚滚 半夜里还是空荡荡的池塘,如今已是青翠的荷叶蔓延水面,覆盖了大半个池塘。婷婷袅袅的粉荷花在水中摇曳,晃动着翠绿裙摆,随着清风翩翩起舞。 池塘里蛙声虫鸣。一阵微风拂过,能闻到淡淡的荷花香。 “你们俩个睡醒了?”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老和尚面带笑容,缓步走到两人的身边,盘腿坐了下来。 “嗯,这人间景色,还不错嘛!” “唉,我们错过了吗?”十方茫然的应了一声。抬头盯着老和尚仔细打量,希望能找出任何可疑的蛛丝马迹。 结果意料之中,也让他失望。那双眼睛似波澜不起的深潭,宁静而深邃,清澈又纯真,瞧不出丝毫的喜怒哀乐。 他咬了咬嘴唇,试探问道:”大和尚,昨天你什么时候睡着的呀?” “在你们出门之后,又诵了一遍《阿弥陀经》,就去睡觉了。” “鬼才信!”十方在心里嘀咕了一句,望着眼前的荷花池怔怔出神。 这荷花塘占地不到十亩,亮潺潺的溪水从上游的瀑布落下,不急不缓的汇入了池塘里。只是半个晚上,这池塘里就铺满了荷花,难道这世间真有佛法神通的存在? “十方啊,昨日一整晚,你们都在这里观星吗?”老和尚随意的问道。 这个倒不用说谎。他点头道:“是啊!听癸丑讲拜火教的事了。我前世叫密特拉,是首任胡天大神。跟现任的光明神阿胡拉互怼了好多年。癸丑还劝我东山再起呢!” “是,少主说的是!”癸丑在一旁连连点头,偷眼看老和尚的脸色。 老和尚道:“在我佛门,无论哪个胡天都是阿修罗的化身。昔年护法雷神因陀罗曾与阿修罗部征战多年,互有胜败。胡人战士崇拜密特拉,也只因他是上古凶神,主杀伐,战无不胜!” “不对!密特拉是神教战神,是光明化身,是天神中最勇敢的武神!”癸丑一脸郑重的纠正。虽然对老和尚满怀敬畏,却也不能允许亵渎少主人的神圣尊严! 十方摸了摸下巴。这老和尚急着打压癸丑的信仰,难道是准备拉癸丑入伙当和尚?这才几天,是不是太心急了? 日上三竿,村民们三三两两来到水塘。看到碧波荡漾的荷花池,都一脸震惊的望着老和尚。 “神迹,这就是神迹啊!”在震惊之后,不知由谁开始,村民们纷纷跪倒,双掌合十的向老和尚叩拜。看他们虔诚的神情,分明是把老和尚当成降世的神僧了。 十方站在身后,看着众村民念念有词的对这边叩拜,心中却没有半分开心。岂止没有,他现在的心情很糟心,糟心透顶! “完全没道理啊!”他蹲在池塘边,盯着满池荷花摇曳,听着蛙鸣阵阵,看着一只青蛙从水中跃起,落在宽大的荷叶上,再一跃跳入水中,溅起无数晶莹水花。 他彻底迷茫了。从灵魂重生开始,史前巨鳄、锁龙潭巨蟒、乌神移魂、老和尚呼风唤雨,各种离奇的怪事就接踵而来,冲击着他的三观。一开始他反抗,努力从科学角度解释种种怪异。直到今日,却无法再自圆其说。 “难道,是催眠术?群体性的催眠!”他决定最后挣扎一下。冲癸丑招招手,指着最近的那几只莲蓬,低声吩咐了几句。 癸丑蹲在身旁连连点头,卷起裤腿走进了水塘。在水里蹚过去,伸手抓住两只莲蓬,一扭就摘了下来。笑呵呵的走回来,递到他的手里。 见到癸丑摘了吃的,看热闹的孩子也欢呼着脱衣跳水,争抢着去摘水里的莲蓬。 大人们在岸上大呼小叫。有的拦着不让下水,有的叫当心别被呛了水。寂静的荷花塘沸腾起来,热闹得像在赶早集。 十方捧着莲蓬,飞快的剥出一颗莲子塞进嘴里。清香的味道在口中弥散,满口香甜。居然真的可以吃,还很好吃! 总不会连所有人的味觉都催眠了吧?他掂着手里的莲蓬,沉甸甸的像此刻的心情。果然都是真实的啊! 之后的几天里,十方变得沉默了。没事就一个人偷偷跑来荷花池,听蛙声蝉鸣,看着在荷叶下自在游水的小鱼发呆。 不管什么时候过来,荷塘边总会聚着三、五村民,默默合掌祷告。有人见他走过来,还会恭敬的合十行佛礼。 他并不自恋。心里明白除了癸丑那个憨货,大人们对他的恭敬行礼只是因为身后有个了不得的师父。 “怎么可能,不可能啊?”有人嘀嘀咕咕的从身后走了过去。微风刮起,一股淡淡的熟悉的香气飘进了鼻子里。 他浑身一紧,用力嗅了嗅。香气已经随着那人消失。这种气味,好像在哪里闻过? “大老鼠!”他一下跳了起来。顺着林荫小道追了几步,看到一个灰布儒衫的背影在田埂的小路上渐渐走远。 “是那个读书人?”十方犹豫了一下,悄悄的跟了过去。 他对这中年书生所知不多,只听说本姓李,五年前孤身一人逃入深山,被野兽追得落崖,因祸得福被老村长搭救。平日说话不多,除了耕种,就喜欢躲在家里写写画画。 月牙儿说,有次路过,见李先生拿着几只龟壳和白森森的骨头在院子里晒,还在太阳底下翻检查看,吓得她赶紧跑了。总之性格孤僻,是个古怪的人。 老和尚有次吃饭提起,却说那读书人胸中有山河,秉性刚直,可惜生不逢时,容貌也不如何出众,就算南渡入朝为官,也只能默默无闻过一生。 十方听了纳闷,后来想到这可是潘安、卫玠一众花美男横绝一世的时代,才有些同情这个长相周正却不够出色的落魄书生。 想不到啊,居然是个老鼠精?他毫无心理障碍就接受了这个诡异的事实。 自从那日三观被碾碎重塑,前世网络写手的幻想之魂也被重新点燃。原本让他惊悚的、匪夷所思的怪事在新的世界观下都变得顺理成章了。不就是妖怪吗,还是个连大黄都怕的老鼠精!变成人又怎么样?虚胖而已! 他远远的跟在李先生后面。迎面微风习习,不时能闻到那股淡淡的酒香。这家伙,不会走着走着就变成一只大耗子吧? 李先生脚下飘忽,在收割后的田垄间穿行。看那背影,带着一蓑烟雨任平生的萧瑟,又有些何妨吟啸且徐行的潇洒。一路走头也不回,走回自家小院,进了昏暗的茅屋里。 十方犹豫的躲在一株槐树后面探头探脑,不敢贸然接近。这小院在村子西头,再走不远就是陡峭的山崖,平时极少有村民过来。万一发生了意外,喊人都来不及。 等了一会儿,李先生左手提着一只酒囊和包袱,右手拎着一张竹席,走回了院子里。在地上铺好了席子,打开包袱取出几只黑褐的龟壳,坐在席子上仔细端详。看了片刻,拔开木塞饮一口酒,悠悠哉怡然自乐。 十方的眼睛眯成一道缝。阳光下,能看到龟壳上刻着一片奇怪的符号和文字。这不是甲骨文吗?奇哉怪哉,一只老鼠精居然在研究甲骨文? 他好奇的伸长了脖子。龟壳却被李先生的背影恰巧遮住。只看到那家伙从包袱里取出一片片龟壳,凑在阳光下仔细端详,又取出笔墨和纸张低着头写写画画,口中念念有词。 他心痒难耐,悄悄走出了隐蔽的大树,蹑手蹑脚来到院门外。李先生伸手挠了挠后背,低着头继续念叨着,神情专注,连酒囊都扔到了一边。 “要不再靠近点?”好奇心又一次战胜了理智,他心里想着,他迈着小短腿进了院子。大着胆子一步步向那背影靠近。 他清晰的听到了那反反复复、蕴含着奇异音节的喃喃声,当最后一个音节发出,李先生欣然落笔。小院的天地骤然变色。 十方站在了一处悬崖边,天地间茫茫青冥,有滚滚惊雷在天边炸响。一道道闪电宛如闪耀的大蟒,转瞬而至,扑向站立的高崖。 他心胆俱裂的抱着脑袋,蹲在地上等死。 “不对,这两字有误。”耳边传来一声低语。 他愕然抬头。发现又回到了小院里,正抱着脑袋蹲在那李先生的身后。 李先生伸了个懒腰,抓起酒囊痛饮了一口。左右转动着脖子,发现身后蹲着个小人儿,正抱着脑袋怂怂的望着他。 愣了愣,露出一丝笑容,问道:“是十方啊,怎么躲到这里来了,这是在和月牙儿玩捉迷藏吗?” “啊……”他怯怯的站起来,瞥见那纸上涂改的古怪文字,扯起嘴角勉强笑道,“李先生,你写的是什么字呀,看着好奇怪?” “你说这个呀?”李先生拿起那张纸,乐道,“这是古人刻在龟壳上的卜辞,这是一段缺失的记载,每个古字可以译出,连起来却是句莫名其妙的话。我试着用古音读出来,好像哪里又不对……呵呵,跟你说这些东西,是不是很无聊啊?” 十方转了转眼珠,仰起小脸道:“没有啊,我觉得很好玩。先生能教我念这句卜辞吗?” 李先生双眸顿时明亮,仿佛在乱石间偶然发现了一方美玉,抱起他坐在席上,兴奋道:“好,好!孺子可教矣。我这就教你念这卜辞。” 十方爬起来跪坐在席上,目光真挚的仰望着先生,像个刚入私塾又好学上进的小蒙童。 心里中其实慌得一批。刚才的经历绝非幻觉那么简单。他用小手掩着僧袍,那里有片衣角烧焦。真的只差一点,他就会被那道天雷劈成灰烬。 一个老鼠精,只是念了一句残缺的上古卜辞,就能自成一片小天地,招来滚滚天雷吗?这也太惊悚了吧! 第二十九章 7+2字真言 李先生拿起墨迹勾涂的黄纸,点着几个涂改的字迹道:“这段卜辞与其余的迥异,不见前辞、验辞,占辞模糊不明。要说缺损也不对,记得刚挖出时就只这么寥寥九字,最后两个还被人刮去。我试着按残缺笔划补全,又总觉不对。” 十方望着天书一样的甲骨文,又低头瞧着一堆龟壳,问道:“先生,这段文字是刻在哪片甲骨上的,好像不是这几片呀?” 李先生惊讶的抬起头道:“咦,好聪慧的孩子!这你都瞧得出来?难道这些古字你也能识得?” 他摇摇头。“看不懂呀。就是瞧着这些龟壳上的字与纸片上的不同。龟壳上的每个字都像简单的写画,这纸上的却像一群小蝌蚪。不一样的。” “嗯,不错,观察细致。确是两种上古文字!那片龟甲其实不是龟甲,是用一截竹片雕刻而成。出土清洗后,竹片居然青翠依旧。只是不久在一场大雨被天雷毁了。那场大火烧毁了许多珍藏的甲骨文字。幸好我有个习惯,每得一片甲骨刻文,就会将之拓印成册。将原本保存了下来。你且等着!” 说着兴冲冲回屋,拿来一本装订大书。一页页翻开,全是甲骨文的拓本。找到其中一页,指点给十方看。 “你看看,就是这个。这几个蝌蚪字我反复揣摩,早就记在心里。只是逐字译出却词不达句,读起来就像在念咒,真是古怪。” 李先生把拓本放在席上。十方知道机缘难得,就趴下仔细看这天书。好在字数不多,一共只七个。反复看了几十遍,把顺序笔划记在了心里。这才抬头问道:“先生,这几个古字都是什么意思呀?” 看他真的有兴趣,李先生就越发的开心,耐心解释道:“这首字可释为艮山、接下是巽风、后有震雷、再生离火……这段文字像在描述某种交错横生的景象,每字可为一象,连读却不成句。可惜后两字被刮去了,一时拼凑不出来。” “先生刚才不是补上了吗?而且还念出来了!” “唉。上古雅言与今之雅言大不相同,何况是两种文字体系。我这些年寻章摘句,四处收集甲骨文字,又寻访远寨古民,唯对这蝌蚪文所获寥寥。念得未必就准。” 十方张了张嘴,很想告诉他念的不止准,还能引发了天地异变,把身旁的人活活坑死。想了想终于还是忍住了。 李先生聊得很愉快,把这几年憋闷的心里话都一股脑说了出来。看十方渴望的眼神,以为是想听卜辞雅言,就兴致勃勃要再念一遍。 十方只觉后背发冷,赶紧握住李先生的手指,小声道:“念完后,先生要觉得哪里不对,就一定大声说出来啊。” 李先生不以为意,拍拍他白胖的小手道:“知道啦。你听好了,这段字是这么念的……” 当最后一个古怪音节结束,十方小心的抬起头,见四周景物依旧,小院、茅屋、翠竹、李先生,什么变化也没有。忍不住松了口气。有些失望,又有几分庆幸。 “嗯,还是不太对。”李先生看着最后两个字,陷入沉思。 十方抓着手指不敢松手。环顾四周,心里忐忑不安,低头又看到被烧焦化灰的残缺衣角,确信之前的恐怖经历并不是幻觉。 李先生出神的盯着那段文字,嘴里又在喃喃自语。 在念过第三遍后,十方只觉得眼前一花,茅屋倏然消失。他跪坐在一座危崖之上,有滔天火海在天边燃烧,将西边天幕染成彤色。 一颗心“砰砰”乱跳。赶紧扭头去找,看到左手还握着一团金色的东西,模糊不清,闪着柔和的光芒。那金芒沿他左手蔓延、覆在全身。周身如萤火虫,闪着淡淡光芒。 熊熊天火如潮水席卷而来。 在看到奔涌的火海迎面扑来时,十方的肠子都悔青了。明知道“运气”极差,还留在这里等着雷劈火烧,这不是精神病吗?难道是冥冥中潜意识被人操纵,跟在锁龙潭里见到蟒蛇时一样,身不由己的去作死? 他左手紧握,咬牙看着天火吞没山崖。置身于火海中,紫色火焰却似潮水遇到礁石,从身体两旁涌过,不能伤到他一根头发。当然,他并没有头发。 “唉,改动了一字,还是不妥。”叹息声传来。 漫天火海从眼前消失。他又回到了小院里,跪坐在竹席上,左手死死攥着李先生的一根手指。 “先生,休息一下吧,不要再念了!”他一把抢过那张纸,藏在了身后。 李先生拿着笔愣在当场,奇怪道:“怎么了?这次我又勘定一字,只改动末尾一个字,依旧不太妥。” 还不太妥?你想怎么妥啊!十方扯着嘴角,努力挤出笑脸道:“先生不要太累,要劳逸结合才行。这酒囊里是酒吗?闻着好香呀!” “哦,你也闻着香?这叫果子酿,是用山里的野果发酵酿制,味道很不错的。就是酒性太绵不醉人,只能微醺尔。” 李先生拨开塞子饮了一口,长长舒了口气。“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曹孟德千古枭雄,横行一世,到头来也是一抔灰土。什么功名利禄、千秋霸业,不抵人生一场醉啊!” 见小和尚眼眸清澈的望着手里的酒囊,就欣然递过去道:“要不要,你也尝一尝?放心吧,我不会告诉大师的。” 十方赶紧摇头。“我师父的鼻子比大黄还厉害,饮酒一定会被发现的。” “噗……”李先生一口酒喷了出来,看着有些可惜,又喝了一口,才心满意足的盖上木塞道,“我在后院还挖了个小酒窖,有个酿酒的大缸,要不要去看看?” 十方眼珠转了转,扭头环顾四周,目力所及处见不到一个人影。一脸天真道:“今天太晚了。我还要跟师父学佛呢。等明天再看,行吗?” 李先生难得笑容灿烂道:“当然可以。你师父和癸丑虽是胡人,却是心地纯良的好人。你也很好。明日我要修葺酒窖,你随时过来玩。” 告别出了小院,十方边走边回头张望。李先生以为小和尚舍不得离开,就频频挥手让他早点回家。心里一个劲感慨:真是天生的读书种子,小小年纪思虑周全、举一反三,怎么就当小和尚了?真是可惜了! 直到转过土坡看不到人影,十方才加快脚步。一颗心还是提在嗓子眼,走几步就回头看看,生怕被鼠妖半路跳出来偷袭。 他没敢再去月牙儿家混饭,直接回了住处。走进了院子才彻底放下心。摸着胸口布袋里那张纸,心中疑窦重重,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一张口就要来了?难道那鼠妖是个傻子?又或者李先生根本不是鼠妖?可那酒就是记忆里的气味呀! 傍晚癸丑带回好多吃食,还说卢氏在问怎么没去吃饭?月牙儿在家等他一天。问是不是身体不舒服,生病了? 含糊的应付了过去。想了想又吩咐道:“癸丑啊,明天我要去李先生家玩,那边的路有点远,你陪我一起去。” “好,俺明日不进山,陪少主一起去。” “大和尚,你也一起去吧。那边的景色不错呦。” 老和尚停下筷子,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十方啊,是李先生家里出了什么怪事?” 他左右看了看,不见大黄的踪影。才神秘兮兮道:“那天早上咬我的耗子,好像在李先生家里。” 老和尚嘴角抖了抖,沉着气问道:“你让为师明日与癸丑同去,是要帮你抓一只耗子?” 十方没说话,又四下张望,不放心跑去屋里转一圈,才迈着小短腿坐回桌前,压低声道:“没错!我怀疑李先生就是那只鼠妖,那天就是他咬了我的鼻子!” “大师,大师!这可怎么办?”癸丑攥着筷子,双眼通红的抓住老和尚的袖子,一个劲的拽。这才几天啊,少主已经疯成这个样了? 老和尚叹了口气,拍开癸丑的手,安慰道:“小心点,别抓破了衣裳。这解铃还须系铃人。明日咱们一起去,或许能给他打开心结。” 十方抬头看看大和尚,又瞅瞅癸丑。这俩人什么意思?当他失心疯了吗?算了算了,能答应一起去就好,保命才最重要! 吃过晚饭,大黄又准时溜过来看门,还讨好的朝他摇着尾巴。 “你这个二五仔,我可没肉骨头给你!”十方懒得搭理,回到屋里蒙着头睡觉。辗转反侧间,却怎么也睡不着。抽出藏在枕头下的那张纸,看了看又塞了回去。 月光如水,从破窗倾洒。老和尚还在念佛。他爬过癸丑,坐在了旁边。 “怎么还不睡,有心事?”老和尚停下了诵经,低头望着他。 “大和尚,有没有一种幻术能虚幻成真,置身其中,雷电也可杀人的?” 老和尚摇头道:“幻境怎会成真?幻境中所见皆是引动心绪躁乱,思虑万千杂陈。你若心定,则万法可破。” “如何心定?” “修禅可心定。意不动,心不动。心不动,身亦不动。” 癸丑被他俩吵醒,迷迷糊糊问道:“大师,少主,你们俩不睡觉在说啥呢?” “没事,说着玩呢,你睡觉吧!” 看癸丑翻了个身就打起了呼噜。 十方笑了笑,扭头又问道:“那有没有一种幻术,不止诛心,还诛杀万物?只说出一句话,就能引发天地异象,召唤雷霆闪电?” 老和尚在黑暗中叹了口气,良久才问道:“十方啊,你是不是又想起了什么?能以真言引动天地杀伐,一言出,万法随。那是魔神之力,凡人不可触碰,会惹来无穷灾劫的!” 十方没再说话,乖乖的爬回被窝睡觉。心中却无比震撼,之力吗?那不是比老和尚的法术还要厉害?要能学会这九字真言,是不是就有自保的手段了? 可怎么学啊?疑似鼠妖的李先生还只是考古阶段,以为只是一段残缺的卜辞,还在美滋滋的查遗补缺,浑然不知造出了多恐怖的大杀器! 清晨,有狗吠鸡鸣。十方睁开眼,天光已大亮。爬起来穿好衣服。摸着衣角残缺的烧痕,心中担忧又兴奋。想了想,把枕下的纸片小心收进了衣袋里。 吃过早饭,三人就出了门,照例是癸丑驮着走。一路上不时有村民过来问好。老和尚合掌还礼,癸丑憨笑着打招呼。渐渐走到了村子西头,再不见一个人影,只有一座小院孤立在悬崖之下。 还没走到院门口,十方就喊着让把他放下,拦着老和尚让他们都等在门口。他就尖着嗓子大声喊人。 “李先生,李先生,我来找你玩了!” 喊了三遍,听到有人应了一声。不大一会儿,李先生从后院转了出来。穿着一身旧短衣,卷着裤腿、袖子,脸上有些脏,像是正在干农活。 第三十章 子非鼠 李先生面带微笑,匆匆走到前院。看到十方身后两人,脚步不由顿了一下。 极短的错愕后,脸上又浮起和煦的笑容,走到竹门前儒雅施礼道:“大师光临寒舍,蓬荜生辉。请进,快请进!癸丑兄弟,快里面请!” 老和尚笑呵呵还礼道:“十方说先生这里景色优美,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西山。此时所见,不止有篱菊幽静,更有醉卧竹林听山雨的名士风流啊。” 李先生捻着颌下短须,讶然道:“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西山?想不到大师也是腹有诗书、文采飞扬的真名士!快请进!” 老和尚云淡风轻的点头,心里却苦笑,他要说这话其实是昨日饭桌上十方说的,恐怕书生打死也不会信。唉,师兄果然还是师兄,哪怕重生失忆还是这样厉害。只愿他今生一心向善,不要再入歧途…… 有两大高手跟在身旁,十方也心情放松的进了小院。空气里飘散着淡淡的香气。用力嗅了嗅,酒香是从后院飘来的。 “咦,好香啊!先生这里有美酒?”癸丑以前打仗也常喝酒。此时闻到阵阵酒香,忍不住深深的吸了口气。肚子里的酒虫有些蠢蠢欲动。 “哈哈,那是果子酿,自家酿的酒水。癸丑兄弟要不要尝尝,顺便参观一下我的小酒窖?”能在隐世桃源里遇到酒中同道,李先生很开心,忙不迭热情邀约。 “好,好啊,俺都好长时间没饮酒了!”癸丑兴奋的搓着手,就要拉李先生一起去后院。 “我也去,我也去!”十方高高举起手。这可是勘察敌情的好机会,他今天来这里就是为了进酒窖,揭穿老鼠精的秘密! “呃,这个,可以吗?”李先生望向老和尚。他虽然很喜欢眼前这孩子,甚至动过挖老和尚墙角的心思,但当着人家师父的面,又是位才情脱俗的高僧,礼数一定要周到才行。 “想去就跟去看看吧,别学大人喝酒就行。为师先去那边竹林看看风景。”老和尚随意的挥挥手。 十方心里得意,拉着癸丑的手,跟着李先生走去后院。后院的面积不小,在外面竖起不高的土墙,隔开后面的竹林和更远处的两亩桃林。院子当中垒起一个凸起高台,盖着一张圆形的大木板。 “这下面就是酒窖。里面有油灯,小心脚下。”李先生走过去掀开木板,引着癸丑走了下去。 十方牵着癸丑的手,一步一跳的走下厚实的土坯台阶。 眼前一片昏暗。小酒窖面积不大,只有一间小屋大小、两米多高,癸丑走进去刚好能直起腰。酒窖当中放着个方桌,上面有一盏油灯、一只木酒提和一个青瓷碗。在最里面的角落放着个密封的大缸,盖子上压着块大青石。 “嘿嘿,这缸果子酿已经好了,癸丑兄弟来尝尝!”李先生抱起沉重的青石放在脚下,拿起桌上的酒提,掀开了酒缸上的木盖。 一股浓郁的酒香顷刻溢满了整个酒窖。李先生笑眯眯的舀起一提酒,倒进青瓷碗里,小心的把瓷碗递给癸丑。“来,尝尝这一缸的果子酿味道如何?” 癸丑早就馋得直咽口水。郑重的双手端起瓷碗,眉开眼笑的望着那半碗醇黄酒浆,一饮而尽。闭着眼回味良久,才幸福的眯起眼道:“好酒,果真是好酒,酒味醇香不上头,就是比军中烈酒少了劲道。呵呵,先生喝,正合适。” 李先生乐得眯起了眼,竖起大拇指道:“好见识!我这果子酿是采取山中野桃、李子、草莓混合各种野果酿制,味道甘甜又醇馥幽郁。这种果子酿用不同野果为主料就会有不同滋味。待到秋末,我再酿一缸葡萄酒,滋味更醇更香。冬日漫天飞雪,以葡萄美酒佐火炉野烧,味道绝美。到时再与君痛饮……” 十方没兴趣听两个酒鬼相互吹牛,仰头打量着小小的酒窖。看到一处墙角下堆放着锄头农具,上面靠近顶部钉着一排钉子,挂着五个酒囊。 走过去仰脑袋看了半天,心中微动,一脸天真的扭头问道:“先生啊,这里挂着这么多个,都是酒囊吗?” 李先生扭头看着墙上的酒囊,笑眯眯道:“没错啊。这边墙上一共挂有五个酒囊,是用不同兽皮缝制而成。我屋里那个是虎皮酒囊,就是癸丑兄弟打的那只虎……” “是吗?”地窖里光线昏暗,十方的视力却没受丝毫影响。五只酒囊虽然都悬挂在墙上,却只有两只鼓胀,其余三只都轻飘飘的瘪着,像是酒水没有灌满。 “先生只在两只酒囊里装满了酒吗?” “怎么会?都是满的。我每新酿出一种味道,就会存起一个酒囊,那五只都是灌满的。”李先生走了过来,眼神温柔的望着那些酒囊。看了一会儿,皱了皱眉头,伸手去摸悬在中间的那只。触到酒囊后,身子猛然一僵,愣在了那里。 “怎么是空的!我的酒呢?”他愕然摘下酒囊,摇晃着凑近油灯前,发现在酒囊左侧的边缘被咬开了一个豁口,口子有五铢钱的钱眼大小,一看就是用尖牙给咬开的。把手伸进破洞,摸出一只已经被浸泡发红的空心麦秆。 “这,这是什么?”他气愤的把麦秆扔在桌上,脸色发青的一拳砸在木桌上。 “这该死的偷酒贼!”李先生快步走到墙边,把剩下几只酒囊都摘了下来,浑身发抖的放在桌上检查。果然还有两只是空的,同样是被咬开了豁口,里面都藏着一只空心麦秆。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偷了我的酒?”李先生目瞪口呆的盯着桌上的三只空酒囊和三根麦秆。 十方观察着先生愤怒又痛心的表情,心里松了口气道:“应该是一只大老鼠。那次有只大老鼠夜里咬我的鼻子,身上就有一股果子酿的味道。是吧,癸丑?” 癸丑连连点头。“是,少主那早说过。俺还以为是……原来真有大老鼠偷酒喝!那这麦秆是干啥用的?” 十方翻了个白眼。“当然是吸酒喝的。底下的酒喝不着,就用麦秆去吸。那只老鼠精得很呢!” 癸丑瞪圆了眼睛。“乖乖,这不成精了?” “硕鼠硕鼠,盗我酒酿!”李先生顾不得招呼他俩,怒气冲冲的爬出了酒窖,不大一会儿举着一只火把跑了下来。 十方被吓了一跳。居然在酒窖里点燃明火,这是被偷了酒悲愤过度,要在酒窖里自杀吗?他指着酒缸大喊:“癸丑!快,快把酒缸搬出去!” 癸丑应了一声,转身抱起酒缸,踩着土坯台阶,稳稳的出了地洞。再看身后的台阶被踩出了一溜深浅不一的脚印子。 李先生举着火把小小的酒窖翻了一个遍,终于在酒缸遮掩的墙角发现了一处碗口大的洞穴。一屁股坐在地上,捶着胸口嚎啕大哭道:“乐土之内,居然也有硕鼠!这污浊乱世还让不让人活了!” 这就气疯了?十方一步步退回台阶上。后背碰到一人。扭头看到老和尚站在身后看热闹。 “不用怕。书生胸中有大苦闷。发泄出来反是好事。咱们不用管他,出去等着就好。” 十方点点头,拉着老和尚的衣服出了地窖。迎面一阵清风拂面,吹散了满身的酒香。仰头叹了口气,道:“原来真是被老鼠偷了酒。我还以为他就是那只老鼠精呢。” 老和尚笑道:“哪有那么多精怪,不过是只偷酒喝的大老鼠。” 十方撇撇嘴。“等我找到证据,你们就相信了。这李先生也真可怜,五只酒囊被咬破了三个。看他哭得那么伤心,不知道的还以为死了人呢。” “一切世间有情众生,皆困在七情六欲的牢笼。书生深陷痴爱无法自拔,若他肯皈依我佛……” 十方眨了眨眼。“师父,你又想收徒弟?” 老和尚道:“度化众生,是为师昔年许下的宏愿。我不远万里来中土,为的就是传播佛法、度化众生啊。唉,书生今日心神不宁,我们先回去。你跟先生说,我们改日再来拜访。” “劳烦少主告诉书生,那酒缸放在屋里了。等地窖收拾好,俺再来给他搬进去。”癸丑望着小屋的方向,咽了口吐沫,跟着老和尚走了出去。 走出了好远又回头喊:“少主,月牙儿让你去找她玩,还说有大事商量。别忘了!” “知道啦!”十方喊了一声。心里好笑,能有什么大事?不是去钓鱼就是去跟二狗他们约架吧? 在后院等了半天也不见李先生出来。他跑到前院看菊花,小腹一阵憋尿,解开裤带给菊花浇了浇水。凑近闻了闻,没发现什么怪味道。系好裤子又等了一会儿,才见李先生恹恹的从后院走出来。 “十方啊,大师和癸丑兄弟呢?” “哦,师父说你情绪不稳,和癸丑先回去了。癸丑把酒缸放在屋里,说等先生修好了地窖再来把酒缸搬进去。” “唉,今日真是失礼了。改日定去拜访大师。对了,这里还有两个酒囊,你拿去给癸丑兄弟喝吧。” 十方接过两只酒囊。每只里面至少装了五斤的酒液。可是真要给癸丑吗?这李先生可真是怪人,刚才还为了三囊酒哭得死去活来,现在就要把剩下的全部送人了? 李先生看他小小的人儿抓着两只大酒囊,犹豫了一下问道:“拿得动吗?不然这次只拿一只?” 他不在乎的拎了拎,灿烂笑道:“没事,轻得很呢。李先生不知道,我天生力气大,再提上七、八个都没问题。” 李先生苦笑。 “唉,只剩这么两个了。早知辛苦酿酒被硕鼠糟蹋,真不如早些送与同好;饮酒如赏乐,独乐不如众乐。可惜,可惜了!” 十方与备受打击的李先生告别,带着两只酒囊满载而归。一路上总感觉有东西尾随在身后。扭头去看,又什么都没有发现。 心里不由阵阵发慌。走到半路,草丛里一阵猛晃,惊得后退几步,差点一屁股坐在田里。 半人高的荒草一阵乱晃,大黄的脑袋从里面钻了出来,扭头低吼了两声,就一溜烟窜到他身前,吐着舌头来回打转。 十方朝坡上的草丛深处看了一眼,没有吭声,带着大黄一直走回自家院子。这才低头扭头看着大黄,笑道:“嘿嘿,多谢啦,大黄!” 大黄追着自己着尾巴在院子里转圈撒欢,好像一只蠢萌的二哈。 十方也不理它表演,提着酒囊进屋,发现癸丑和老和尚都不在家。想了想又都拎回到院子,直接放在小木桌上。去搬了张椅子爬着坐上去,望着大黄道:“大黄呀,你为什么总跟着我呢?我一没钱,二不会打野兔。你到底想从我这儿找什么呀?” 大黄依旧摇着尾巴,两只眼睛滴溜溜打转,吐着舌头要舔十方的手。被一巴掌打去了一边。哼哼唧唧的转了一圈,又贱兮兮的把脑袋凑过来。 “有问题,一定有问题!”十方有节奏的轻敲扶手。一幕幕的回忆在脑子里飞快掠过:自从在这世外桃源里醒来,虽然依旧怪事不断,但似乎没了被“意外”坑杀的危险。甚至几次主动去作死也被他侥幸逃脱了。 难道是死鬼乌神帮了他,不再被这个世界排斥了?他成了这世界的一部分,做任何事都会成为后世的历史? 一个古怪的念头忽然冒了出来:如果提前十年去杀石虎,是无论如何都杀不死他,还是杀了他后未来也会随之改变? 第三十一章 护身符 片刻后,十方被自己的古怪念头吓了一跳。别说如今他只是个小娃娃,能打过的也只是李二狗那群小混蛋。就算以后学了老和尚的功夫,有了癸丑的神力,要在千万军中刺杀一个后赵的皇帝,也实在是痴人说梦。 有这样大胆又奇葩的想法,跟以前那个小心谨慎的自己完全两样,根本是截然相反的两种人。可偏偏都是自己的想法?是他脑子出了问题,精神分裂了,还是……这种突变性格来自乌神的精神污染,或者是这孩子与生俱来的本性? 晌午时分,癸丑带着月牙儿回到小院。看到桌上摆着两个大酒囊,开心抓起来抱在怀里,兴冲冲的绑在腰间。左边挂一个,右边再一个,手舞足蹈的转了三圈,好像过年得了新衣的小孩子。 月牙儿跑过来,好奇的盯着癸丑腰间的大酒囊,扭头问道:“这是你从哪儿弄来的?里面装的是酒吗?” 旁边的十方得意的拍着胸脯道:“嘿嘿,是我从李先生家拿来的。里面装的都是果子酿,特别的好喝。你要不要喝一口?” 月牙儿捂着嘴,道:“我才不喝呢。娘说小孩子不能饮酒。啊,十方你喝酒啦!” “我才没有喝呢,就是闻着味道很香。你看癸丑多开心啊。昨天他只喝了一口,这酒一定很好喝!” “还狡辩!”月牙儿板起小脸道,“这两天怎么没来找我玩呀?晚饭都不去吃了。丑大叔还说你都在李先生家玩。我看你一定是天天喝酒,乐不思蜀了吧?” 十方偷眼瞧着月牙儿的脸色,拉起她的手,讨好道:“牙儿姐姐,刚才我正要去找你玩,你就跑过来了。咱俩这真是心有灵犀呀!” “哼,我不来找你,你会想着来找我吗?”月牙儿甩开他的手,小脸朝天道,“两天不见,还学会喝酒了?小心我告诉娘亲。” “哎呀,都说不是我喝的,是李先生要我送给癸丑的。我还想找你去李先生家玩呢。他院子里的菊花可好看了,我带你去摘呀!” 月牙儿皱起小鼻子。“我才不去呢!李先生家里有奇怪的骨头,还喜欢放在太阳底下晒。白森森的吓死人了。” 十方得意道:“那上面有上古的文字,是古人刻在上面记录各种事件的。有甲骨文,还有蝌蚪文。我还认识呢!” “哦,是这样啊……”月牙儿对这些东西没兴趣。歪着脑袋想了想,道,“咱们还是去荷花塘玩吧!那儿的小鱼和小虾越来越多了。我昨天还看到一条尾巴变成金色的小鱼呢!” “那好吧!”他痛快的答应。皱起眉头又问,“你说的大事是什么呀,还没告诉我呢?” “大事?就是一条小鱼的尾巴变成金色了呀。我刚才告诉你了。” “呃,好吧。”十方无奈闭了嘴,和月牙儿手拉手,一蹦一跳的跑去了荷花塘。 “唉,果然都是真的啊!” 他扔出一个小石头,激起一片涟漪散开。全都是真的。荷花是真的,莲蓬是真的,青蛙和小鱼也是真的,烤着吃味道还不错! “当然啦,大和尚佛法高深呀!” 月牙儿收拢起裙摆,小大人一样坐在青草地上,认真道:“看看你自己,这么小一点却心思敏捷,打架连二狗他们都打不过你。你这么有本事,还不是你师父的佛法加持吗?” 这是老子天生的,跟老和尚有什么关系!十方撇了撇嘴。小丫头中毒已深,被老和尚彻底洗脑,已经完全没救了! 不过神迹就在眼前,也不由人不信。他对法术和鬼怪早没了当初的抵触,不然也不会带老和尚去抓老鼠精。只是看着眼前的一切,脑壳里依旧一片混乱,不明白为什么一千八百年前的世界会有法术和妖怪? 两个小人儿吃饱了烤鱼,一直玩到太阳落山,又约好了明天出门的时间,才各自回家。 回到小院,天色已经昏暗。老和尚还和往常一样,盘坐在门口的土炕上打坐。癸丑的枕头边放着两只瘪下去的酒囊,打着鼾沉沉睡去。这家伙,真是狗窝里存不住剩馍啊! 十方感叹着爬上床,翻来覆怎么也睡不着。从被子里爬起来。望着月光下静默的身影,总觉得老和尚是不需要睡眠的。每次他从噩梦惊醒,十有八九会看到一双深邃的眼睛,如彼岸心灯,给他带来一次次惊吓。 他想了想,爬过打鼾的癸丑,盘膝坐在老和尚身旁,没话找话道:“师父啊,为什么你喜欢别人叫你大和尚?你这么厉害,叫禅师、大师、大法师,不是更威风?” 老和尚睁开眼,嘴角上翘。“称呼罢了,不过外物。叫大和尚不是更亲切吗?” “嗯,有道理。可是……那些荷花到底是怎么变出来的?还有青蛙和小鱼,小鱼的尾巴都变成金色的了,你发现了吗?” 老和尚低头望了他一眼。“荷花塘里也有金尾小鱼了?这变化还真是有些快。等明日我去看看。” “呃,还是再过几天再去吧。那条有金尾巴的被我们不小心烤了吃掉啦。是月牙儿杀的小鱼,我还劝她不要杀生呢。没劝住!” “你……唉,罢了。这么晚不睡觉,是想问老鼠的事么?我今早跟了你一路,也看到大黄和那只老鼠,行踪是有些古怪。但对你应该没有恶意。你们,不会对那老鼠有什么想法吧?” “啊?是吧,果然有问题吧!我们对老鼠有啥想法?烤了吃肉吗?太恶心了,会有传染病的!嘿嘿,其实我是对师父的法术感兴趣。荷花塘里的那些,都是真的吗?” “真真假假,有真有假。这世间,什么是真,什么又是假?” “啊,真的有假的?”十方惊讶的瞪大了眼。 老和尚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笑道:“来到山村多日,为师我每日都有顿悟。法术修行突破多年桎梏,一日千里。其中以幻术最强。你若想学为师法术,便要先学坐禅,三十年内外兼修,必有小成。” “三十年?前面说十年,这又说三十年?唉,我毅力不足,贪吃又好动,三十年坐着睡觉怕是要长痔疮的。师父就没有速成的法术?” 老和尚脸皮抽动,缓了几口气才道:“想获大神通,就需有大毅力苦修。这世间成就从无速成的法门。你若想速成,或者可以去西王母国看看?” “西王母国……有西王母吗?有瑶池仙境吗?有天宫吗?”终于听到了神话传说,十方来了精神,忍不住伸长脖子追问道。 “天宫没有去过。但西王母一定是有,瑶池也是存在。你想学的神奇功法或许也会有……” “啊!还真有西王母,有瑶池仙境?” 他两世为人,从未觉得与远古传说如此接近。记得在西晋泰康二年,有盗墓贼挖出一批汲冢竹书,其中就有《穆天子传》。书中有周穆王驾八骏西巡、历九万里和西荒西王母会盟的记载。后人还把这故事写成了爱情悬疑小说,在网上大火了一阵。泰康二年,也就是几十年前的事吧? 老和尚点头道:”当然有。据说西王母国是上古某个神秘种族繁衍至今,族内全是女子。每代族长称西王母,可入瑶池秘境沐浴金浆,获上古异术传承。上次在地窟遇到的仙子就从那里来的。” “瑶池秘境,沐浴金浆……”十方心中一动,当初在古怪的梦里,三寸乌神就提起过金浆,还说是给他们泡澡用的。这么说来,自己也该有特异能力吧?怎么就没发现呢? “师父啊,金浆是什么东西,你见过吗?” 老和尚慈爱的笑道:“呵呵,十年之后,我会带你去西王母国一趟。到时你自己去找。记得带个酒葫芦,说不定能给为师带点出来。” 十方吞了口吐沫。笑着连连摆手道:“不行不行,这西王母国跟我八字犯冲,只要听到就胸口发闷,会要命的!再说我对什么金浆的压根没兴趣,还是不去了。” 老和尚摇头道:“你前世为乌神,为求心中执念,曾数次潜入西王母国神庙,盗取四方兽玉和金浆。被人家债主追到老巢,却只索回了三块玉佩。我已答应穆小仙子,在你十五岁前去西王母国一趟,了却这段因果。” 他摸着胸口的胎记,苦着脸道:“师父你逗我的吧。一个小穆仙子都那么凶,要是去了大本营,一群疯婆子能把我开膛破肚的。您就是想拦也拦不住呀。真会出人命的!” “不妨事。到时我也一道去,最多赔个人情。穆小仙子虽然年轻,却不会说话不算。你放心好了。” “不去!那鬼地方,打死我也不去!”十方咬着牙打算顽抗到底。反正老和尚好说话,气急了最多打几下屁股,又不会要命。 “打死也不去?”老和尚静静看着他,忽然伸出右手食指,点向他的额头。 “啊?我开玩笑的,开玩笑的!”夜色深深,十方吓得汗毛竖起。这老家伙疯了吗,竟要杀人了?他想转身逃命,身体却僵硬不动,眼看着那指头一点点逼近脸前。 电光火石间,手指已经点中了额头。仿佛有一根极细的冰针从额头刺入脑域,直入他意识的最深处。 他飘在了空中。眼前一片璀璨星空,身后是无尽深渊。星海在眼前飞旋逼近,他也随着旋动,坠进那星光的最深处…… 他从星光的另一端坠入世间,呱呱坠地,从牙牙学语到成年,与陌生的人成为亲人,和熟悉的人渐成陌路。经历生老病死,在闭眼的一刻重现星空,又再次坠入世间。一生又一生,从少年意气到人老垂暮,离别悲欢……再睁眼,老和尚仍在身旁端坐。他却满脸泪水,湿透了衣襟。 愣了好一会儿,他才想起身在何处。抬头望着老和尚,恍如经历许多世代,内心生出久别重逢的陌生和恍惚。 “我,这是怎么了?多少年了,大和尚你一直坐在这儿?不对啊,我刚才是在做梦?” 他想起那夺命一指。迟疑的摸摸额头,光溜溜的什么都没有。心底却涌起的淡淡的古怪的忧伤,在心头久久萦绕不去。 看他清醒过来,老和尚露出笑容道:“莫怕,莫怕。那是给你种下一道佛种。以后每日听为师诵经一个时辰,三百零三日后花开蒂落,灵印可成。便是你一道护身符。还有,从明晚起,学完经文便随为师学那幻术吧。” “咦,真的吗!”十方惊喜睁大了眼,“不是说要等十年、三十年才能学吗?明天就能学了?” 老和尚嗓音沙哑道:“刚才种灵印时,为师发觉你体内也有一道天地之气,与为师那道同源,修炼幻术可事半功倍。这一定是佛祖的昭示!” “啊?天地之气,那是什么东西?内力吗?”十方瞪着眼睛问道。 老和尚思索了一阵道:“这个,为师也是在冥想时感应到体内多了一道气息。它不同于武者内力,更加纯粹,像一道流光随心意运转,随顿悟渐渐增强。用它加持顿悟出的幻术,简直随心所欲,可以假乱真。唉,为师一直以为那是佛祖的恩赐,想不到你体内也有。这就是冥冥天意啊。” 十方听得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吞了口吐沫道:“天地之力……天地灵气,这不就是灵力吗?” “灵力?嗯,这个名字不错,就叫它灵力好了。”老和尚忽然低咳了几声,轻声道,“夜深了,早点睡吧。” 说罢捻着佛珠,闭起了眼。 十方抬头去看,才发觉有汗珠顺着老和尚额头淌下。月光透过破窗照在他脸上,黝黑的脸庞显得愈发苍白。 “咦,今天很热吗?”十方在黑暗里嘀咕了一句。 回头去看癸丑,喝了酒睡得跟死猪一样,还打着酣声。这算哪门子保镖啊?他不满的爬过去,故意踩在那大脚丫上,飞快的钻进了被窝。 “啊?谁,谁在踢俺!”癸丑迷迷糊糊的爬起来。揉了揉惺忪睡眼,发现小主人在睡觉,老和尚在打坐。抓了抓脑袋,打了个哈欠倒头又睡。 这一整晚,十方都没睡踏实。各种诡异的梦境纷至沓来,一会儿掉进了地窟铜鼎,沸水翻滚,小豆芽在身旁呜呜哭泣;转眼又站在了观测大厅,被涌动的黑雾撕扯成亚原子微粒…… 第三十二章 烤鱼 清晨,十方被一阵嘹亮的鸡鸣吵醒,头昏脑涨的睁开了眼。 窗外的天色还没大亮,他却怎么也睡不着。老和尚昨日一指之下,生死离别种种记忆已经模糊,但诸多感悟却留在了脑海中,让他心中百味陈杂。难道老和尚真有本事让他在刹那间经历十世轮回?这也太夸张了吧! “糟糕,昨晚又做梦了!”猛然记起那个混乱的梦境,梦中还有他前世遇难的经历。这可是他最隐秘的秘密,是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的秘密! 一颗心七上八下,闭着眼等老和尚出门,脚步声渐渐消失,才一咕噜从床上爬起,叫住了拿起钢叉猎具准备进山的癸丑。 “癸丑,你昨晚做梦了吗?” “呃……”癸丑愣了一下,脸居然红了,神色扭捏的咧嘴笑道,“是好像做梦了。就是梦里的事太乱,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不记得,你脸红什么?快说,都梦见什么了,梦里有没有遇到一股黑雾,然后碎成了渣渣?” 癸丑红着老脸愣了愣,有些心虚道:“俺可没有碎成渣。俺只是梦见,梦见卢夫人了。她,她和俺……” “哈哈,哈哈哈……好了,好了,不用说了。看你那呆样……”他看着癸丑满脸通红的囧样,不用想也明白怎么回事。忍不住笑了起来。越想越觉得有趣,倒在床上捂着肚子哈哈大笑。 癸丑一张脸红得发黑,低着头一个劲嘀咕:“少主你笑啥,早知道俺就不说了!” 十方直笑出了泪花,才摆着手从大床上坐起来,又用力揉了揉脸,喘着气道:“哈哈,好了,我不笑了。问你件事,前些天我见大和尚跟你们上过两次山,后来他去哪儿了,你知不知道呀?” 癸丑用力抓了抓头发,回忆道:“大和尚跟我们上山后就分开了。是往西北方向去的,就是咱们当初逃过来的方向。往那边翻过两个山头,就能看到一座大湖,有条好大的瀑布。那湖里景色很美,就是有几条大蛇出没。有一条像是锁龙潭底的大黑蛇。” “啊,那个变态蛇还没死?啧啧,你说那大湖景色很美?哈,你居然会说景色很美?你还是百万军中攻城夺寨、杀人不眨眼的癸丑吗?” 癸丑老脸又一红,挠着头道:“少主不要用老眼光看人,人都是会变的。俺如今就喜欢好看的风景,喜欢打猎,也爱种地收麦。这大山里的花草都好看。以前俺是没注意,这世间好的东西太多,打打杀杀的太没劲。” “哈哈,是啊,是啊。这世间美好的东西太多,美好的人更让人心中喜欢,还能梦中相会。是不是呀?”十方没心没肺的大笑。 “少主,俺不是……” “怕啥!你这么高大威武,刮掉胡子长得也不算差,又是韦陀菩萨转世,心里喜欢还不敢说出来?嘿嘿,说不定你还真有机会当我干爹呢。啧啧,又是一年草长莺飞,到了动物们撒欢的季节……” “啊?少主你说啥?” 十方撇嘴道:“说了你又脸红,跟个大姑娘一样。好了好了,先说正事。那个风景很美的大湖里,有没有荷花?” “有啊,有好大一片,一眼都望不到边!俺有几次打猎路过,还给少主摘过莲蓬的。” “嘿,我记起来了,还真是又脆又香的。那是除掉了黑蛇之后的事。原来是在那里啊!”他眯起眼睛。果然发现了了不得的秘密!那大湖里藏着老和尚变的戏法吗?果然是假的。要不要亲自去查查? “少主,那锅里的稀粥是热的。要没啥事俺就去打猎了。贾老三他们还等着俺进山呢。” 十方心不在焉的挥了挥手。“去吧,去吧。以后大和尚再找你做什么,记得要第一时间报告我啊。” 癸丑应了一声,拿着钢叉匆匆出了门。 十方在炕上坐了一会,望着空荡荡的屋子,总觉得身上有些发冷。在看不到的某个暗处,似乎有什么鬼祟的东西在心怀不轨的窥探。 那只狡猾的黑老鼠好久没露头了。屋里捕鼠的猎具倒是被咬坏了两副。老和尚说什么万物皆有灵,还说只要那家伙不再咬人就放过算了。 怎么可能!十方愤愤的咬牙:被咬出血的又不是你的鼻子!还有李先生的三只酒囊,足足十五斤的美酒,这大耗子的罪行简直是罄竹难书,必须人道毁灭才解恨! 匆匆喝完粥,金色的晨曦才从东山露出头,一缕缕阳光洒落在树梢叶间。决定去李先生家瞧瞧,等下午再去找月牙儿玩。 跨出大门时,一阵大风刮来,头顶一阵叮当脆响。抬头见门顶吊着一串金色铃铛,随风摇摆,清脆悠扬。 这是老和尚一大早挂上去的,说能测吉凶、卜未来、消灾祸,总之说得很玄乎。他只是左耳进右耳出,并不当真。 院子里一只小公鸡迎着阳光,立在低矮的土墙头。 十方摸了摸下巴。这好像月牙儿家的小公鸡呀?怎么跑到这里来了?难道是被大黄拐来的? 撇撇嘴,走到院门口,忽然停下脚步,歪着脑袋想了想,跑回了小屋端出一只粗陋的黑泥盆,一溜烟跑去了荷花塘。 到了池塘边,清晨还不见人影。池塘里翠色摇曳,鱼儿摆尾,蛙声与虫鸣交织一片。 他从一棵树洞里掏出穿好的鱼线和鱼钩,挖了只蚯蚓挂在钩上,远远的甩进了水里。水面泛起微微涟漪,不一会儿就钓出一只小鱼。把小鱼放进盛水的小泥盆里,重新藏好钓具,兴冲冲的捧着盆子一路走到了李先生家的院门前。 李先生正端着碗稀粥,蹲在院子西南角的菊花丛边查看。见他推开竹门进来,就笑着站了起来,问道:“十方啊,吃过饭了吗?屋里有米粥,还有刚腌的咸菜。挺下饭的。” “谢谢先生,早上吃过啦。先生在看什么呢?你家的菊花开得真好看呀!” “哦,这里几株是七月菊,花期就要过了。我打算摘下来晾干,以后泡茶喝。佐以干果炮制,滋味极佳,可明目清心。到时给你也尝尝啊。” “用它泡茶?嘿嘿,不用了。我只喜欢喝白水,我喝白水就好了。”他赶紧摆手。开什么玩笑,怎么能喝自己的尿呢?看来以后撒尿还要离远些,不能把自己给坑了。 见他端着个泥盆,里面还有条小鱼。李先生好奇问道:“你这盆里的小鱼是干什么的?” “哈哈,是在荷花塘里抓来玩的。那边的荷花开得可漂亮了!” “何止开得漂亮,简直就是一场神迹。想不到这世间真有法术?那是否还有妖魔鬼怪、神佛仙尊?” “嗯,先生你不信吗?” “是啊,本来是不信的。可是如今,却又不得不信了。这世间之大,果然是无奇不有,就是那只偷酒的老鼠都让人匪夷所思,不敢相信啊。” 十方扫视一圈,笑嘻嘻道:“那先生的酒窖修好了吗?我叫癸丑来给你移酒缸啊。” “唉,再等几日吧。那只老鼠实在诡异。就算堵住了洞口,难保它不会再挖一个。如今这缸酒还是放在眼前安心。” “那也行吧。先生今天再教我那张蝌蚪文吧,说不定就能找到被抹去的最后一字呢。” 李先生捋着胡须欣然点头,道:“哈哈,这个提议好。闲来考究一下古字,心情也会好起来。你且等一等,我把东西拿出来!” 等把席子铺好,摆上甲骨和拓本、草纸,李先生又提了一囊酒美滋滋的坐在席上,拍了拍席子道:“快来坐下,咱们一起找找这最后一字的出处!” 十方赶紧拖了鞋子盘腿坐好,把装鱼的小泥盆放在身边。见李先生皱着眉头又重新书写出一行蝌蚪文,嘴里开始念念有词,赶紧伸手抓住了先生一根手指,紧紧攥在手里。 李先生低头微微一笑,神情专注的又添上一字。字字清晰的念了起来。 十方的一颗心“砰砰”乱跳,竖起耳朵听着那些字的熟悉发音。听到第四遍,李先生摇了摇头,抬手划掉了末尾的古字,另添一字,再次从头诵念。 一连换了十几个古字,李先生还是不满意,放下笔,拿起酒囊喝了一大口,眺望着的西山崖头的一丛黄色,愣愣的发呆。 十方转了转眼珠,忍不住从怀里掏出那页纸,看着上面被他用炭笔标注的两个废字,犹豫了一下,拿起笔,模仿一个蝌蚪古字写了出来。对照了一下,觉得还算满意。小心收起那页纸,摇晃着先生的手,道:“先生,按这个字读一下吧,我觉得这个字特别顺眼!” 李先生悠悠回神,仔细瞧了瞧,惊讶道:“这字不是我前日添的吗,你居然记下了?了不得,果然是金玉良才。可惜,可惜啊!” 惋惜又激动的感叹了半天,才渐渐静下心,给这个有实无名爱徒诵读这段残缺的卜辞。 李先生的声音沉静而有力。在最后一字读出,眼前的天地骤然变幻,他们又坐在了一处高耸的山崖之上。天边有橘色火海遮天蔽日,似万里怒潮,奔涌而来。 十方的左手紧握着一团模糊的金光,光芒沿着手掌涌遍全身,给他镀上了一层极淡的金色光影。在他脚下还放着一只小泥盆,泥盆里有一尾小鱼在水中摆尾。 来不及他多想,滔天的火海吞噬了山崖。置身于火海之中,眼看着小泥盆里的清水化作水雾蒸腾…… “唉,这字还是不妥啊!”火海从眼前消失,他又回到了宁静的小院,安坐在竹席之上,闻到一股烤鱼的焦香。 “咦,什么味道?”李先生低下头,发现席子上的泥盆油光闪亮,半盆清水凭空消失,盆底放着一条烤焦的小鱼,冒着缕缕青烟,散发出烤肉的香气。 两人对视一眼。李先生捻着胡须沉默片刻,小心的从盆里捏起小鱼的焦尾,放在鼻尖闻了闻,惋惜道:“可惜,烤得有些焦了。” 犹豫了一下,伸手撕开黑色的焦皮,露出里面白嫩的鱼肉。撕下一片又闻了闻,缓缓送进口中。 “嗯,味道鲜嫩,佐酒尚可。”说着拔开木塞饮了口酒,又撕下一片鱼肉。只片刻就将那条烤鱼吃了个干净。 李先生放下鱼骨,用手敲了敲已煅烧成瓷釉的泥盆,盯着十方的眼睛问道:“十方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是你师父教的,烤鱼大法吗?” 第三十三章 天地困咒抓小鱼 十方仰起头,无语的望着蠢萌的先生。 李先生却会错了意,了然的点头道:“明白了,这是你师门不传的隐秘。嗯,像这等将法术融于烧烤的奇思妙法实在让人钦佩。大和尚真乃当世之高人!” “唉……”十方忧伤的叹了口气,又换了笑脸道,“先生真是睿智。不如等我明天再带条小鱼,咱们再烤鱼吃?” 李先生欣然点头道:“那当然最妙。寻常人家只能用火堆烤鱼,咱们用的却是仙法。个中滋味不可同日而语啊!” 他笑着点头。忽然记起了一件旧事。环顾四周问道:“听说村里的桌椅是先生设计的,怎么先生这里却没有呢?” “这个啊……”李先生不在意道,“我习惯了跪坐,坐那椅子反而不舒服。那原图是在一卷竹简中,和卜辞竹刻在同一处挖出。可惜被那场大火烧掉了。” “哦,那卷竹简先生还记得吗?”他坐直身子问道。 李先生用手轻敲竹席,回忆道:“记得竹简里有许多古怪画图,下面标注了尺寸和名称,很是详细。我当时只看了这幅套画,觉得那椅子做法有趣,和民间常用的桌、凳该是一套,就记了下来。后来心血来潮去找方木匠,居然真给做出来了。” “您说桌凳是民间常用?咱们不是都席地而坐吗?” 李先生笑道:“那只是在门阀名士、官员朝廷里,我们遵礼法设案几,席地而坐。但民间自秦汉以来就流行桌凳、胡床,如今更是家家如此,等你入世就知道了。” “是这样啊……”十方默然无语。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上古竹简里会出现唐后期的竹椅木桌,而桌凳更已遍及了民间。这个世界的时间线怎么不对劲呀? 约好了学字的时间,看着太阳已升到头顶,他就告别了李先生,沿着田间小径去往荷花塘。 走在田间小路上,脑海里总是浮现出那条焦黑的烤鱼。庆幸好在一直谨慎,若是中途松开李先生的手,恐怕此刻也变成外焦里嫩的烤肉了?真是想想都后怕! 心事重重的往前走,走过荒草丛生的阡陌小道,草丛里猛然窜出一只大黄狗,冲着他”汪汪”狂叫。脚下一阵慌乱,被根草根绊住,“噗通”的趴在了地上,摔了个狗吃屎。 他灰头土脸的仰起头,看到大黄在耀武扬威的呲牙,狗脸不停坏笑,从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嘶吼,好像随时要扑上来咬他一口。 咦,这王八蛋又反水了?他揉揉眼,确信没有眼花。这大黄歪嘴坏笑,还冲着他一个劲挤眼。这怪样子怎么看都像个无赖。 心中一阵恼火,不顾满身的草屑,怒气冲冲爬起来,指着大黄破口大骂道:“嘿,你这混蛋敢作怪吓人,还敢笑话我?你娘的吃错药啦!” 大黄转了转眼珠,身体转了半个圈,翘起一条后腿,屁股朝着他“哗啦啦”的撒了一泡尿。 十方瞪圆了眼珠。真是狗仗人势,狗胆滔天啊!你家主子见了老子都不敢耍横,你居然敢给老子撒尿!他气急的抓起一块石头砸了过去。 石头正中脑门。大黄发出一声哀嚎,夹起尾巴逃进了草丛。只留下一滩闻的液体。 “嘿嘿,狗仗人势,恶狗自有十方磨!”他傲然站在原地,心里隐约觉得古怪。大黄这家伙平日跑前跟后的,怎么忽然就跑来挑衅了?这家伙脑子被熊踢了? “十方,等一下,我在这里!”月牙儿穿了件花布长裙,抱着个竹鱼篓,蹦蹦跳跳的从身后追了上来。 “刚才怎么啦?我看见大黄哭着喊‘疼死了,疼死了。’然后就钻进草丛里不见了!” “啊,大黄它,它还说话了?” “没有啦。我瞧见它那张狗脸,就好像知道它想说的话了。哈哈,你不知道呀,那种感觉真的好神奇呀!” “嘿嘿,我知道。大黄这家伙没事就爱装个人样,鬼头鬼脑的。刚才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居然跳出来吓我,被我一石头打跑了。我厉害吧!” 十方炫耀着辉煌的战绩,一边拉着月牙儿的手往前走。又分出心留意着脚下小路两旁。走了几十米,果然发现一条麻绳横着藏在草丛下面。幸亏这一路留心,不然也发现不了被一层泥土覆盖的绳头。 他停下脚步,拉住月牙儿。 “怎么啦,忘拿东西了?”月牙儿眨着眼睛问道。 他摸了摸鼻子,坏笑道:“嘿嘿,昨天我看到几条小黑蛇钻进这草丛里。那种黑蛇专爱咬人屁股,还会顺着屁股钻进人肚子里……” 话没说完,小径两旁的小沟里就传来几声惨叫。几个小脑袋顶着柳叶编的草冠爬上了小路,在他们面前又蹦又跳。还有几个家伙直接解开裤带,去看自己的屁股。 “呀,你们不要脸!”月牙儿捂着脸大叫。 十方瞧着这群手忙脚乱的小混蛋,笑嘻嘻道:“哎呀,我想起来了,那是我昨晚做的一个梦,不是真的。” 几个脱掉裤子的小家伙像被点了穴,身子僵硬的对视一阵,匆忙提起了裤子。李二狗系起裤带,指着十方怒骂:“你这个小骗子,你敢当众扯谎,我告你师父去!” “切,你们还暗算我呢,要不要我去告诉你爹?”他捡起草丛里的“绊马索”,抖了抖上面的泥土,扫视一圈道,“就你们这脑子还想给我挖坑,就不怕把自己埋进去了?” 二狗子今年有十岁,长得粗眉大眼,表面看像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他攥着拳头,却是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怂样,胸口起伏,恶狠狠的瞪着矮过他两头的小魔头,这个他发誓要打败的一世之敌。 “大黄,大黄!”他扭头大喊了几声。 大黄狗耷拉着脑袋钻出草丛。抬头看到是十方,吓得原地一窜,夹着尾巴躲到了那群孩子的后面。 “大黄!你个没出息的东西!”本想让借势的二狗子气得嘴唇发抖,强撑道,“喂,小十方,我家大黄是不是被你砸伤的?你看它脑袋都出血了!” “你看到了?它告诉你了?”十方懒懒的翻了个白眼。这种碰瓷的手段简直太小儿科,还不如大黄会演戏。 “是呀,你家大黄告诉你了?你都能听懂大黄说话了?”月牙儿挺起胸,和十方并排站着,得意的瞧着这群手下败将。 “反正就是十方砸的!我,我们躲在这里都看到了!赶快道歉,还要把今天抓的小鱼都给我们。要不然,哼哼,我就去告诉大和尚和卢姨,说你们不听大人的话,还总往山里跑!” “呦,你这是威胁我们吗?怎么办,我好害怕呀!”十方一圈圈挽起袍袖,踱着小方步,笑眯眯的朝他们走去。 “喂,你干什么?君子动口不动手!大和尚不让你以小欺大的!”二狗子被吓得不停往后退。身后几个小家伙你推我搡,胖墩刘三泰被人推了一把,一屁股坐在地上,又手忙脚乱的爬起来往后面挤。围剿十方的队伍顿时大乱。 “你,别以为我们怕你,我们今天人手多,不怕你的!”二狗子一边喊,一边心虚的朝身后瞅,生怕把这群小弟又把他一个人丢在这边挨揍。 十方很不屑的撇撇嘴,叉着腰道:”你们都听好了。今天小佛爷没睡好,心里很不爽。你们钓的鱼,捉的青蛙都要上交。谁敢跑,以后见一次打一次!别想着回家告状,反正你家大人也不会信!” “那我们去告大和尚,说你又欺负人!” 十方摸摸鼻子,抬头笑道:“嘿嘿,告去吧,反正大和尚又不打我。你们谁敢告状,大和尚唠叨我一次,我就打他一次;唠叨三次,就打他三顿!不过要是听话,今天收上来的鱼可以分你们一半。怎么样,我够大方吧!” 在一番威逼利诱下,李二狗终于带头认了怂。一群小家伙在十方和月牙儿的率领下闹哄哄的去了荷花塘…… 直到夕阳落山,十方和月牙儿吃着烤鱼,提着一篓在池塘老榕树下挖的蝉蛹,兴高采烈的回了卢夫人家。 卢氏拿出炼制的野猪油炒了几盘香脆的油炸蝉蛹,再卷着刚烙的油饼吃了晚饭。十方拍着圆鼓鼓的小肚子,和月牙儿约好第二天午后再去小溪边捉螃蟹,才心满意足的回家。 临走前,趴在鸡窝旁数了数,发现果然少了一只红冠小公鸡。月牙儿却不在意,说那小家伙饿了就会自己回家,不用专门去捉的。 等他迈着小短腿走回院子,天色已经黑了。抬头望月华如练,明月盈盈已上中天。 老和尚心情不错,把他叫到身边道:“十方啊,从今日起,为师就要教你修炼佛门幻术。但学幻术前要先诵经文,再打坐冥想,最好能感应到体内的那一道灵力。若能控制自如,以后修炼便可事半功倍了。” 十方听得眼前一亮。忽然记起清早问癸丑的事,狐疑的眨了眨眼,呲牙笑道:“嘿嘿,那太好了。我早就盼着学佛法,今日终于如愿以偿了!” 老和尚摇头叹道:“唉,你这笑也太假了。罢了,罢了,等你学得幻术,就知道我佛门法术是如何厉害了。” “哪有假笑,我可是很真诚的。”十方发愁的揉了揉脸,心里懊恼这表情控制还是没达标,连老和尚都骗不了? 他爬上土炕,跟着师父念了半个时辰的经文,然后有样学样的放空身心,沉入冥想。不知过了多久,纷乱的思绪渐渐退去,心灵进入了半梦半醒中。在某一刻,感知到一股清冷的气息正蛰伏在腹腔内,被他刚感知到就倏然逃去了别处。 心里一惊,猛然睁开了眼。“师父,那道灵力在我体内乱跑,它是活的吗?” “哦,这么快就感知到了?”老和尚有些惊喜道,“本以为你心思杂乱,至少要冥想半月才能有所收获。嗯,不错。既然如此,为师就先教一个惑人五感的小法术。” “啊,可我还没抓住那道灵力呢……” “无妨。旁人没有灵力或学不了为师的幻术,但你却可以。” 他挠了挠脑袋。“那是为啥?哈哈,我明白了,师父有独门心法,只会给亲传弟子。” 老和尚摇头道:“那倒不是。但你说的也没错。为师顿悟这幻术,就算没有灵力,咱们师徒也可修炼。可若换了旁人,就算给他心法也学不成的。” “咦,那又为什么?难道只有和尚才能修炼?” “和尚怕也不行。这天下间,可以不靠灵力修炼此术者,惟我师徒二人。” 这话听得霸气,可惜太假。十方用力揉了揉鼻子,恭敬的笑道:“嘿嘿,师父,我觉得你又在吹牛了。” “哈哈哈,为师是不是吹牛,过几日你就知道了……”老和尚畅快的大笑。 两日后的清晨,十方坐在小院的竹席上,和李先生盯着脚下鱼盆里不断晃动溢出的清水,大眼瞪小眼的一齐发呆。 鱼没了。在李先生改动一字,又一次触发山巅秘境后,十方看到了一场灭世洪水席卷天地。然后,脚下鱼盆里的两条小鱼就被大水冲走了。 “咳,这鱼……怎么没了?”李先生揪着胡须,一脸探究的望着他。 “这个,这个叫鱼归大海……这是我师父的放生法术,想不到这么神奇呀!” “哦,是这样啊。”李先生叹了口气。神奇是神奇,就是今日的烤鱼没了,有点可惜。 “先生这张纸给我吧,我回去好好临摹一下蝌蚪文。” “哈哈,当然可以。孺子可教也!”李先生乐呵呵的把涂得乱七八糟的那页黄纸递给他,交代这勤奋的好孩子明日一定准时过来…… 十五日后,李先生和十方并排坐在陡峭山崖之上。远处有连峰去天,近处枯松倒挂,天地间一片青冥。 “咦,这是哪里?”猛然从混沌中清醒,看到四周如此奇景,李先生愕然惊叹。 四周景物在他的惊叹声中不断变幻交错。再眨眼,他们已经坐回了竹席之上。低头再看,脚下的鱼盆空空如也。这次不仅是鱼没了,盆里清水都没剩下一滴。 “十方啊,你刚才看到没有!那天地,那古松……这,难道是我眼花了?” “啊,先生你也看到了?”十方惊奇的瞪圆了眼睛。次次都是模糊一团的先生,这次居然也看到了那个世界?没有洪水、天火、雷霆闪电,而李先生却能看到那方天地了?这是什么道理? “你也看到了!你真的也看到了?那千刃悬崖,青山古松,天地青冥一色直到天尽头……那可绝不是人间该有的景色!只一眨眼就不见了。我们去了何处?嘿,你看,这鱼又不见了!” “咦,这不是还有一条吗?”十方扣着手,朝盆里丢下一片小菊叶,抬头凝望着李先生。那神情有些紧张,又有种压抑不住的期盼和兴奋。 李先生的眼神有些迷茫,揉了揉眼睛,奇怪道:“还真有一条小鱼,不是你拿来的鱼。快去水缸舀点水。这条鱼儿太小,待会儿去放生了吧。” “好嘞!”十方兴奋的蹦起来,走到席边穿好鞋,跑去屋里舀了一瓢水,看着在盆里漂浮的小叶子,嘿嘿的傻乐。 直到那边先生叫了他好几声,才走回来坐下问道:“先生觉得这次的最后一字改的可对?” 李先生仔细想了想,缓缓点头道:“这次似乎对了。本来我还不确定的,但有这场奇遇,那就没错了。这句卜辞所讲也是这番天地意境。只是想不到,居然会成真。” “那咱们再试试?”两人对视一眼,开心的点头。 随着最后一个音节念出,李先生放下手中笔墨。眼前天地变幻,他们又一次回到了山巅的高崖之上。 十方扭过头,身旁的李先生果然清晰可见,不再是一团模糊的光影。他紧攥着先生的手指,看见山崖边浮着一团清水,清水中有两条小鱼自在的摆尾。 他伸出一根手指,试着触碰那团清水。手指从水中穿过,来回搅动却碰不到任何实物,那清水和水中鱼就仿佛只是虚幻泡影。 李先生也好奇的将手伸进水团,来回搅动了几下,却抓住了一条游动的小鱼,忍不住“咦”了一声。 那幻境随之破碎。他们又回到了熟悉的小院。李先生的手湿漉漉的在滴水,手心里还攥着一条活蹦乱跳的小鱼。 “这鱼,是真的?”李先生惊奇的看着手里的小鱼,猛然蹲下身把鱼儿丢进了盆里,看着一大一小两条鱼儿在水中自在游动。瞪着眼啧啧称奇。 “看到了吗,十方?先生我也会法术了,我能入幻境抓鱼了!” 第三十四章 摸不到鱼啊 十方盯着水盆里的大鱼发呆。为什么他只能看到的鱼,李先生却能随手抓到? 听到李先生在叫他,勉强压下心底的困惑,抬头问道:“先生,你这法术起名字了吗?” “名字?”李先生在身上抹去水渍,捋着胡须感叹道:“想不到啊,我一个书生也能创出法术!既然能抓出小鱼,不如叫它摸鱼咒?” 这名字……十方的脸皮抽了抽,赶紧低下头,换了一副天真的笑容,仰头道:“哈哈,您这名字真是……那个,随心所欲,道法自然。好名字。就叫它摸鱼咒!” 心里却忍不住想:如果这个叫摸鱼咒,之前几个引来雷火洪水的又叫什么?难道叫炸鱼咒、烤鱼咒、鱼归大海咒吗?哈哈,听着也太搞笑了吧,就像一道全鱼宴。 午后别了先生,他去溪边放了小鱼就往家走。走到半路忽然一拍脑门,叫道:“哈,我明白了,原来这样啊!” 他恍然大悟,这九字卜辞或许根本就不是大杀器,是能将万物困在某处神秘空间的上古困咒真言。被困的活物只能由起咒之人放出。至于被束缚后能在秘境活多久?还需日后再慢慢观察。 只是另三咒又怎么回事,整个天地都杀机四伏的,动荡着毁灭天地的恐怖力量。最奇怪的是,起咒之人竟察觉不到咒法存在,他这个外人却能清楚感知,还好几次差点死在里面。真是岂有此理! 忽然听到有人叫他,心烦意乱的抬起头。灿烂的阳光下,月牙儿穿着碎花红裙,在烂漫山花间向他挥着手,甜甜的笑着跑了过来…… 夏日炎炎,秋实多稌,转眼已是大雪封山。首阳村的村民早早储备了过冬的粮食和山货。山里又不缺木柴,如今都守在家里的炕炉烤火过冬。 西山崖下,竹林落雪千株玉,远山裹素万朵银。小院外尽是乱琼飘舞,屋内却是一派暖洋洋的春意。 十方身上盖着薄被,斜靠在李先生家的火炕边,看着手中黄纸上熟悉的古字,神情恹恹的闭上眼打盹。 腿前坐着一个魁梧的背影。癸丑端着半碗琥珀色的酒水与李先生碰了一下,仰头一饮而尽。拿起炕桌盆里焦黄的烤兔肉,香喷喷的撕了一口,赞道:“呵呵,这葡萄美酒和烤肉,真是天下绝配!” 李先生也撕下一口兔肉,一脸满足的嚼着道:“还须有漫天飞雪,红炉沽酒,才尝得出这葡萄美酒烤肉香的滋味。” “十方啊,看你这身子好多了,要不要也吃些烤肉,喝点葡萄美酒啊?” 十方揉了揉眼,清醒过来,打着哈欠道:“不用了,先生。师父说我这几日气血太旺,要多吃素少吃肉。美酒是发物,更不能喝了。” 癸丑扭过头,道:“大师说的对。少主你再多忍几天,等气血平和了再吃肉。俺在家里院子挖了个地窖,存的山货够咱吃一冬天的。” 李先生也放下酒碗,心有余悸道:“说来还真要感谢大黄。大雪天的跑进林子,被熊瞎子抓伤还能把你从山沟里救出来。要不是它,你这条小命怕就要喂黑熊了。” 癸丑一拳砸在桌上,气恼道:“我去那山窝附近转了几次,看到几棵碗口大树都给拦腰折断。一般熊瞎子还真没这力气。我猜是一只熊罴!嘿,大黄可真厉害,被熊罴攻击还能带着少主逃走……” 十方听他们闲聊,思绪渐渐飘回五日前的那场作死经历…… 那日清晨,山里一场大雪初停。他早早准备好笔墨纸砚,还带了一只听话的花公鸡。那公鸡被放在小竹箱的底层,上面加层隔板,放好笔墨纸砚。趁着屋里没人,独自踏上了进山的羊肠小道。 天地间一片雪白。他踩在松软的雪地上,脚下发出“咯吱”轻响,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一路来到北山崖,仰头看着有数条垂下的长藤。嘴角不由露出一丝微笑。 他微微蹲下,向上一跳,抓住那根最长的蔓藤,双手交替使劲,转眼蹬上一丈的山腰石台。从石台缝隙向上望,能看到一道狭缝通天。昏暗的通道仿佛一个倾斜的井口,正好能容一人攀爬而上。 这里就是进山的唯一秘道。在几日之前,他就让癸丑带着进山了两次;再之前,还和月牙儿偷偷来过两次,专门去了月牙儿采花的小山谷。 那座山谷里鸟语花香,长了许多野生的枸杞、甘草和白芍,甚至还发现了野山参,距入村的秘道只不到一里。那边没有野兽出没,最多就是几只野兔和山鸡,是他挑选的最适合练习摸鱼咒的地方。 爬上了秘道,移开上面的竹盖和草甸,就看到皑皑白雪的森林,到处琼枝若银虬。雪地上有细小凌乱的爪印出没,像是雪天耐不住饿的山鸡和小兽在觅食。 他放下竹箱,见里面的大公鸡正抖着冠子探头探脑,又重新背起来,折了根枯树枝在地上戳了戳,踩着积雪走向森林深处。 走进了熟悉的山窝,在一处标记的地点清理出小片空地,拿出了笔墨纸砚,把大公鸡也放出来透风。在竹箱上铺好纸张,冥想片刻,又清了清嗓子,就准备一口气写出摸鱼咒。 刚念出两字,就听到一阵熟悉的狗吠由远而近。惊讶的放下笔,只见大黄飞快的穿过白皑皑的雪林,摇着尾巴跑到跟前,亲热的要蹭他的脸。 “咦,大黄?你怎么上来的?” 他看了看身后,再没见一个人影,就盯着撒欢的大黄问道,“真的就你一个?你还能攀着藤条爬上来?赶紧回去,我还有正事呢。” 大黄转过头,呲出牙冲着在雪地里啄食的花公鸡一阵低吼,吓得公鸡扑棱着翅膀,歪歪斜斜的飞上压雪的枝头,扑落了无数的雪花。 “啊,我的大公鸡……”他急的跳起来围着树大喊。可受惊的大公鸡“咯咯”叫着,怎么样都不肯落下来。 十方气呼呼的扭头,盯着一脸得意的大黄话骂道:“你,你这缺心眼的玩意儿。你把我的试验品都吓跑了,你赔我呀!” 大黄吐着舌头,一脸谄媚的跑过来,一个劲的用头蹭他的手。 他心中蓦然一动,转了转眼珠笑道:“嘿嘿,大黄,这可是你非要缠着我呀,万一出了事可别怪我。” 重新跪坐在雪地里的小竹席上,指了指前面的空地,吩咐道:“喂,你去坐好了!千万不要动,也不许乱叫,我要开始了。” 大黄乖乖坐在地上,欢快的望着他。 他叹了口气,不再搭理傻狗。提起笔冥想片刻,口中念念有词,笔下写出一串古怪的蝌蚪文。 一遍,两遍……在念写到第三遍时,眼前的雪景忽然变幻了天地。他心中一喜,脑袋里却猛然刺痛,“哇”的喷出一口血,双眼紧闭的倒在地上。 雪地被鲜血染红。他浑身抽搐的倒在地上,从五官里不断渗出丝丝鲜血,凄惨如恶鬼…… 再以后的事都是听癸丑讲的。一只浑身血污的大黄拖着同样血污满身的他,走到了北山崖下的小院附近。 癸丑听到狗吠出门看时,大黄和十方都已经晕死在雪地里。十方的伤势并不重,擦去血迹后没发现外伤。老和尚说是他气血太旺,昏睡到晚上就自己醒了。醒来后一切如常,力气似乎还更大了些。 大黄却失血过多,浑身被抓咬了几十道的大小伤口,足足昏睡了两天两夜。都以为它熬不过了,却在前天夜里忽然醒了。早上二狗还说大黄的胃口很好,已经能拐着腿在院里走圈了。 村里人都以为是他带大黄进山遇到猛兽。十方也只能默认。可惜辛苦练了几个月的法术却引动了灵印爆发,差点要了他小命。其余三种暴烈的法咒就更不敢试了。真可惜! 十方打了个哈欠,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在热炕上。看着桌上的兔肉,忽然想起那只花公鸡也没回来。本来想万一死了就拿回来熬鸡汤的……希望它能在森林熬过饥饿的冬天吧。 这顿酒一直喝到太阳落山。癸丑有了几分醉意,和衣而卧倒在炕头打盹。李先生趴过去看了看,扭头道:“十方啊,昨日我入幻境,看一月前放入的几只小鱼,已经饿得皮包骨头了。后面放水中的鱼食也没被吃掉。那些小鱼应该看不到放入的鱼食?” “这样啊,”十方摸了摸光滑的小下巴道,“看来困在里面的活物也得吃东西,而且是失去了五感的。先生这摸鱼咒能影响多远?” “嗯,以我为中心,大概有一丈距离。再远处鱼盆里的小鱼都不会被卷进秘境。” 李先生用竹棍拨着火炉里的炭火,又低声问道:“你那边怎么样了,摸鱼咒发的出来吗?” “那个,好像……还不行。” “不急。我这也是熟能生巧,如今在心中写咒、口中默念,立咒可成。你识古字尚早,以后还要多写多念,总有一天能和我这样运用自如的。” 十方乖巧的点头,心里却在叹气:只起一次咒法就差点要了自己小命,哪还敢再试?自己体内封印的魔功真是诅咒吗? 癸丑睡到太阳落山才醒来。两酒鬼依依告别,便驮着他回了家。好在月光皎洁,大地银白一片并不黑暗。癸丑踏在没过脚踝的积雪上,如行走在白夜山中。 夜里又学了一点幻术,十方就趴在窗口无聊的观雪景。癸丑劈柴烧好炕,就在院子里练拳脚。练的是空手擒拿术,老和尚半年前传授的,只是一套拳架,但也比他原先的王八拳厉害了许多。 屋外雪花飞扬,癸丑矫健纵跃、拳影如潮水连绵不绝。比起当初悍勇,更多了些武林高手的气势。 十方满怀心思的扭过头,看老和尚笑容满面望着窗外雪景发呆,忍不住好奇问道:“师父,看你这么开心,又悟出新法术了?” 老和尚回过神,望着他道:“怎么,如今相信为师的法术不是唬人的骗术了?” “嘿嘿,信了,彻底信了。唉,就当我的前世是一场梦吧,现在这个神奇的世界才是真实的啊。” “如今这世间是有些古怪。”老和尚点点头道,“本以为身具灵力是极为稀有的事,想不到这村里人人体内都有一道灵力。连老村长的体内也有。为师正在盘算,要不要将这幻术传授给村内众人,让大家也多些自保之力?或许这许多古怪也是佛祖的意思?” 这事十方听师父说过几次,转了转眼珠道:“嘿嘿,等师父决定了,一定让我去教那群小屁孩。我最近给月牙儿教了几种幻术,她学得也很快呢。” 老和尚不在意的点头道:“嗯,你想教就先去教吧。告诉他们要多修佛经,对冥想和修炼都有好处的。” “嗯,知道了。”十方想了想,又问道:“师父啊,我这两天总做噩梦,不会是体内灵印又松动了?” 老和尚凑近他看了看脸色,又伸手按在他额头,片刻道:“无事。平日小心些,少思少虑,感到不妥就回家,别总在外面瞎晃。” 十方应了一声,他低头想了想,仰起头道:“师父,我有一个秘密和李先生有关,一直没告诉你。你想不想听啊?” 老和尚狐疑的望着他,问道:“是和你这次暴血昏迷有关?” “嗯!我那天去野外,其实是在练一种奇怪的法术。能使人进入一处古怪天地,还能引动毁天灭地的力量。它像一种上古符咒,要古音诵念……” “先停下!”老和尚面色一变,止住他说话。走到床边打开包袱,取出几只两头尖角的刻字木块。又在屋里小桌铺起白布,口中念念有词的捧起一掷。 来回掷了三次,才叹了口气,收起包袱郑重道:“以后凡与此事相关,不可触及,不可窥探,更不可与人言。否则会引来神秘世界的注视,给身边之人招来无妄灾劫。切记,切记啊!” 十方咽了口吐沫。从相识到现在,他从未见过这样严肃的老和尚。只能唯唯诺诺,点头答应。 只是心底的一丝好奇却似冥冥中播下的一粒种子,在不知不觉中破土发芽,一日日的茁壮生长…… 第三十五章 危险 初春料峭,十方和月牙儿约好去东面山崖下看梅花。 两个小人儿牵着手来到山崖下,只见皑皑天地间,一片红梅映白雪,梅枝横斜还有幽香盈盈。 月牙儿穿着件碎花的红袄,仿佛雪地中绽放的一朵最大梅花。她深深的吸了口气,一双眸子弯成了月牙,歪头笑道:“十方你闻,真的好香呢!” “是呀。再过一个多月,迎春花也要开了,到时候又能看到遍地的野花。咱们可以捉蚂蚱喂小鸡。等小鸡长大了,就可以吃鸡蛋了。” 十方穿着件合身的灰布夹袄,拿着枯枝蹲在雪地上,一边说话一边随手写出八个蝌蚪文,伸手抹去;又一气呵成写出四字,再随手抹去。这才笑眯眯站起来,笼起袖子,望着寒风中含苞待放的花蕾出神。 十二个古字,他反反复复写了几个月,念了几个月,早就成了一种本能。昨夜他烧掉了练字草纸,已能意动成书,心中念头有多快,念出音节就有多快。将所有音节串在一起读,有如一句古韵的歌谣,随口吟出,古韵悠然。 只是不敢作死诵默出九字,而是拆成八字与四字的两组。这样即能不触真言,又能熟练诀窍。也算是他偷天换日,跟这诡秘天地小小的斗了场心机。 野外有狗吠声远远传来。李二狗带着一群跟班踩着积雪爬上了小山坡,热热闹闹的相互吹着牛,朝梅花林这边走来。 月牙儿拉起十方躲到一棵合抱的槐树后面。竖起手指放在唇边嘘了一下,悄声道:“别说话,听听他们说什么!” 十方对小姐姐的恶趣味很无语,眨着眼点了点头。伸出右手掐了道古怪的手诀,在身前的方位挥了挥。 跑在前面撒欢的大黄忽然放慢了脚步,疑惑的趴在地上嗅了嗅,直起身四处张望,看到地上两行小脚印渐渐从雪地里消失。眼珠转了转,一溜烟的跑回李二狗身后。 李二狗一无察觉,还在仰着脑袋只顾跟小伙伴吹牛。“你们还不信?我那天见到十方了,那小子还哭着鼻子感谢我呢。说幸亏我家大黄救了他的小命,要不然他就被熊瞎子当点心吃了!” “真的呀,十方还哭鼻子了?你没让他赔咱们小鱼?大黄可是他救命恩人呢!” “就是呀。你叫他以后见了咱就乖乖让开道,荷花池又不是他和月牙儿家的,凭啥每次都要给他们交保护费呀?” “唉!”李二狗望着天空,满怀悲伤叹了口气。是他不想说吗?是不敢说呀! 老槐树后传出“嗤嗤”的笑声。几个家伙都吓了一跳,摆好姿势逃命。看到雪地里有两串小小的脚印,只是走到梅花丛边就消失了。 大牛壮着胆子喊道:“喂,是哪位大仙在附近休息?我们也是会仙法的,能不能出来一见?” 月牙儿蹲在地上“咯咯”笑着,捂着嘴走了出来。十方见暴露了,又掐了掐手诀,跟在后面走了出来。 看到走出来的是他们两个,几个小家伙才一齐松了口气,又戒备的同时后退了一步。 胖墩扯着嗓子道:“十方,大黄可救了你的命,你还来装鬼吓我们?你这是恩将仇报,不讲江湖道义!” 十方从月牙儿身后探出脑袋,无奈道:“这地方可是我们先来的。非要说吓人,也是你们在吓人吧?” 李二狗向两边看了一眼,看到跟在身边的大黄,忽然心安了许多,挺起胸道:“今天我们要在这里玩,你们不许跟我们抢地盘!这里地方这么大,去哪儿玩不行啊?” 听二狗用最大的嗓门喊出最怂的话,月牙儿翻了个白眼道:“在这里抢什么呀,抢地里的泥巴吗?一群大笨蛋!走了,咱们回家吃饭去。” 十方朝二狗挤挤眼,又冲着大黄招了招手,拉着月牙儿的手,踩着“嘎吱”的雪地渐渐走远。 直到两个趾高气扬身影消失在山坡尽头,李二狗才彻底松了口气,威严的扫视一圈道:“既然他们害怕跑了,就不跟他们见识了。咱们不跟小孩计较!” “就是,就是,不跟他们计较!”一群小家伙赶紧附和。 胖墩刘三泰看十方和月牙儿走远了,凑在梅枝上去嗅梅花,一脸陶醉道:“嘻嘻,这花真的挺香的呀。” “小心点!”李二狗一脸警惕的把他拉到一边,指着那枝盛开的红梅道:“你咋就知道这是梅花,不是别的东西?” 大牛犹豫的问道:“不是都说好了,咱们大家公平打架,不用大和尚的幻术吗?” 李二狗气愤道:“那个奸诈的小东西,你敢信他?上次差点被骗吃狗屎,你都忘记了?你脑子被驴踢了!” …… 冬去春来,夏日悠长,转眼又到白露。 秋收还没开始。十方哼着歌谣,走过一片金色起伏的麦田。远远就看到大黄叼着一只野兔从麦田里钻出来,朝他这边跑来。 “这里,在这里!”十方双眼放光的盯着大黄,拦在小路上用力挥着手。 大黄停下脚步,警觉的看着他,忽然一扭头又钻回了田里。 “啊,你这个混蛋!”十方追了几步,眼看追不上了,气呼呼的蹲地上,用力揪着青草。边揪边骂那吃独食的自私鬼。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好像是一个月前吧,大黄就不再死皮赖脸缠他了。搞得他还有点小失落。 低着头走了一会儿,看到癸丑站在对面山坡上,神情不安的东瞅西望。看到他远远走来,就急匆匆的跑了过来。 “你咋了,着急去李先生家喝酒?” 癸丑一脸愁容道:“少主,俺们今早去北山里打猎,在小山沟里发现了羯兵的尸首……” 十方听了一愣。第一反应就是村子暴露了。 癸丑像是猜到他的心思,忙解释道:“秘道没被发现。羯兵都是才死不久,被野兽啃得到处都是。他们身上没发现兵刃,像是一群逃兵。” “逃兵?”十方皱着眉。“还是胡人的逃兵?没有人摸进村子吗?” “查过了,没人进村。不过逃兵能到这里,山外一定是有过境的大军。咱这村子可能不安全了。” “这里不安全了,我师父知道吗?” “都知道了。一下山就有人报告了村长。大和尚在村长家里讲经,大家应该都知道了。” 十方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真要离开了吗? 跟癸丑回到小院。老和尚背对他们站在屋门口,看着那串铜铃出神。直到他俩走到身后,才轻声道:“十方,癸丑,咱们可能要离开这里了。” “真要离开了?”十方心里一沉。原以为这世道混乱,能在这世外桃源一直隐居,最少也要等十五、六岁有自保能力再去山外。谁知才舒服了一年,就要离开了么? 一阵大风刮过,铜铃铛发出“叮当”脆响。 “风铃惊震,大凶之兆。”老和尚神情肃穆道。 十方撇了撇嘴,心里好一阵鄙视。明明是癸丑打猎发现的尸体,你非说什么风铃惊震,大凶之兆?这不是马后炮吗? 老和尚叹了口气,道:“我刚才和村长说起,想大家一起离开这里。可他们都习惯了这里的生活,没人想走。只有卢氏答应咱们一道走。” “干娘跟咱们一起走?太好了!”心中的离愁猛减了几分。他心情好转,仰头问道,“可如今天下大乱,到处都是乱兵和强盗,咱们能去哪里?” “去洛阳吧!那边是都城,历来寺庙香火鼎盛。咱们去了也好生活。” 十方连忙摇头道:“还不如南渡。咱们一起去江南吧,那边以后肯定能重新兴盛,比北方安全多了!” “为何江南会兴盛?华夏的根基可从来都是在北方。”老和尚好奇的盯着他。 “嘿嘿,我也是猜的。”心虚的挠了挠光头。总不能说自己能未卜先知,汉人的东晋王朝会在江南兴起吧。 老和尚无奈道:“唉,这性命攸关怎能瞎猜?依我看还是去洛阳稳当。那里是中原繁华之地,也是文脉根基所在。如今虽被匈奴人抢掠,但胡人也信佛道,对佛门没太多约束。何况还有许多寺庙未被焚毁,一定有译经僧在。” 十方摸了摸下巴,想不出什么好理由,只能硬着头皮劝道:“那个,洛阳是繁华之地不假,但也是各方势力必争之地,以后打打杀杀肯定没完。要不愿去江左,就去襄国吧,在那里等石勒称王?” 他对五胡历史虽不熟,但多少也还记得石勒和石虎的恶名。石勒在襄国称王,之后建立后赵国,成为当时统一江北的最大势力。石虎更是凶名赫赫,是个出名的杀人魔王。 “那石勒是刘汉部下,何来称王?”老和尚双眼闪烁的盯着他,仿佛要看透这皮囊之下的灵魂深处。 十方浑身一颤,知道又说漏嘴了。老和尚可不是月牙儿那样天真烂漫的小姑娘,让他可以无所顾忌的整日鬼扯。 忙笑着打岔道:“唉,还不是癸丑呀。天天说石勒是羯人大英雄,武力威震天下比汉王还猛。嘿嘿,我还以为他已经把汉王甩了,自己称王了呢!” 癸丑愣了一下,赶紧在旁边点头。“嗯,没错。都是俺说的!” “是这样吗?那你说襄国又是何意,难道他会在襄县建国?” 没等十方回答,又自言自语道:“石勒确是一代人杰。但那刘渊更是当世枭雄,手下猛将如云。石勒又怎会反叛?” 十方眨了眨眼,紧闭着嘴不敢再多说一句。心里搜肠刮肚搜索关于刘渊的记忆——似乎也该死了吧?然后刘聪干掉他大哥篡了位。之后纵欲荒淫,享受了几年就又精尽人亡了。石勒趁机在襄县起兵称王,霸占了大半北方,称霸中原。 这也成为北方汉人悲剧命运的开始。石勒残暴果决,继承人石虎更是个嗜血疯子,凶名与独眼苻生不遑多让。真是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 “外面的世界太危险。咱们非要离开吗?”他可怜巴巴的望着老和尚。 老和尚却目光灼灼的仰望着广阔的蓝天,道:“我当年发宏愿来此传道,无论世道如何,始终都要入世。至于你么,虽然三百零三日护身灵印已成,但身上暗疾还是会随时爆发。世间能救你者寥寥可数,愿折损性命救你的,唯我大和尚一人!” “唉,知道了!我只是在这里住惯了,大家又对我这么好,舍不得离开嘛。” “阿弥陀佛。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因缘生灭法,佛说皆是空。这世间缘聚缘散总有离别日。七日后我们就离开了。”老和尚转身回屋,手捻着佛珠,盘膝入定。 “整天云山雾绕的,好好说话不行吗?”十方腹诽了一句。心里百味陈杂,对那即将闯荡的新世界充满了不安和恐惧。 第三十六章 离别 一日后,十方跟着癸丑进了趟山。 癸丑找二狗爹编了个大背篓,里面放进了个小方凳,让十方能坐着看风景。一连翻过了三座蛮荒大山,走进一片枫叶密林,就听到有沉闷的轰鸣声从远处传来。 循着声音走到森林尽头,就看到一座百丈高崖。下方是碧绿的大湖,大湖北边悬着一匹白练,只见飞瀑轰隆,白沫飞溅,在阳光下闪着璀璨光芒。 在大湖另一边,水面覆着深绿与浅绿的荷叶,粉色、红艳的荷花点缀在片片绿意深处。一阵微风拂过,就好似有粉裙的精灵在无数绿叶间翩然起舞。 “哇,真是太美了!”十方站在山崖边,震惊的眺望着碧波深处的荷花,还有闪着无数晶莹光芒的百丈瀑布。 “是啊,这里景色真美。俺本来打算,等有机会带月牙儿也来看看的,好可惜啊……” 十方转过头,看了眼坐在身旁的大块头,悠悠然把双手伸到脑后,坏笑道:“干嘛要以后呀。还有几天时间,咱们回去就带她们一起来看看?” 癸丑为难的搓着手道:“唉,少主,你不明白。这事很复杂,女人的事都很复杂!” “咳,我不明白?唉……好像真的搞不明白。”想起上辈子那场失败的人生,苦笑道,“这可不是靠力气、不要命就行的。要有情商,智商都不管用!唉,还好我是个小和尚。” “是吧,俺说的没错吧!”癸丑得意的咧起嘴。 “你个憨货,这有啥得意的?”十方拍拍屁股站了起来。忽然间瞪大了眼睛,指着瀑布下水雾弥漫的深处,喊道:“癸丑,癸丑!你看啊!那边是什么东西?” 癸丑霍然起身,眺望着水雾下腾起的几道模糊黑影,憨声道:“那是这湖里的几条大蛇。有个大黑蛇,还有一条青蟒,一条黄金蟒。那黑蛇最大,其余两条要小些,但性子很温和。俺采莲蓬的时候它们只在远处游水,从来不过来。” 十方眯起眼,仔细分辨着水雾里的几道黑影,小声问道:“我记得你说过,那条黑蛇像以前锁龙潭里的老黑蛇?” 癸丑也点头道:“像是。不过那老黑蛇失踪很久了,这个大黑蛇未必就是圣教地窟里的那个。” 十方点了点头。刚想再问,忽然被癸丑抓起胳膊拽到了身后。平静的湖面有一道水浪由远处涌来,能看到水下拖曳着十几米长的黑影,向着悬崖下破浪游来。 癸丑提着猎叉,戒备的盯着那湖底翻起的巨大黑影,在阳光下闪着令人心悸的寒光。 大黑蛇游上了岸边,扬起硕大的蛇头,两只闪着寒光的竖瞳死死盯着那悬崖上伫立的两道身影。 十方眯起眼,右眼皮微微跳动。在那黑鳞闪闪的巨大蛇身上,一道狰狞的灰白伤疤从蛇头一直延伸到蛇腹。 “真是那条黑蛇!”他惊叫道。 癸丑对少主说的话绝对信任。听到真是地窟黑蛇王,顿时感慨的摇头道:“想不到啊,它居然没死。能在这里再见一面,也算是咱的缘分啊!” 想起在锁龙潭底的那段黑历史,十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小声嘀咕道:“哼,缘分也是孽缘!赶快走吧,咱们还要再赶路。” “好!”癸丑又朝山崖下看了一眼,让少主坐进背篓,回转了森林。他们这次计划是再回一趟当年逃出的山洞。老和尚也没阻拦,只是让他们一路当心,快去快回,别耽误了行程。 山崖下,又有几道水浪分别涌来。一条青蟒和一条黄金蟒游上了岸边,高高扬起蛇头,吞吐着蛇信子,挺立在大黑蛇身后。 大黑蛇歪起蛇头,两只金色的竖瞳里闪着幽光,眺望着已空无一人的山崖,良久不动。 森林里的癸丑在披荆斩棘的赶路。他算过时间,从这里到逃出的山洞就算日夜兼程也需要两日一夜才行。少主说要在离开前去看一眼。他也想去那边看一看。以前那种刀口舔血的日子,虽然只过了一年,却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 密林里枝杈纵横,蔓藤遍地。癸丑从腰里抽出砍刀,遇到挡路的荆棘丛林就挥刀开路,一路走到黄昏才停下。找了株合抱的大树,在周围洒了一圈蛇药,又爬上去砍了树枝用麻绳绑紧,搭起个简易窝棚,在上面休息。 半夜里夜枭啼叫,野兽嘶吼。有癸丑守在身旁,十方却睡得安稳香甜,连个梦都没做,一夜睡到天明。清晨匆匆吃完干粮和清水,他们就继续赶路。 晨曦透过茂密的枝叶照射在幽暗的森林里。癸丑趟着齐膝的荒草往森林深处走。日头也渐渐爬上了头顶。 十方坐在竹篓里,感觉心跳越来越快。开始以为心情紧张,可接着头皮发麻,后背汗毛竖起,心脏更擂鼓般“咚咚”狂跳。 他用力捂着心口,手却止不住的发抖。明明头顶有明艳的阳光,他却如置身黑夜,凄冷幽寒,浑身都打起了冷战。 癸丑也发现少主的异样,放慢了脚步扭头道:“少主,你抖得好厉害,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十方此刻喉咙干涩,汗水浸透了衣衫,浑身抖得已经说不出话来。心知不妙,只能勉强吞下一口吐沫,沙哑的喊道:“快,快回头!” 癸丑二话不说,掉头就往回跑。一路狂奔回那座大湖的山崖上,感到少主拍了拍他肩头,示意停下。 一路狂奔了百里,癸丑气喘如牛的停下脚步,把竹篓小心的放在地上。十方爬了出来,依然脸色微白,疯狂的心跳恢复了正常,心有余悸的靠着一棵古松休息。 “少主,你咋样了,哪里还难受?”癸丑擦掉额头的汗水,忧心的望着少主。 “没事了。刚才那会儿浑身难受,像要大难临头,马上就会死掉了一样。现在离那边远了,又好像又没事了。” “有大难临头?”癸丑望着远处的群山。能让少主怕到身体失常,会是怎样的恐怖存在?难道又有古神降临了这片大地,想来追杀少主吗? 十方用袖子擦去满头汗水,眺望着沉入黄昏下的连绵山影,后怕的吞了口吐沫。他清楚那感觉,那是对危险的本能恐惧,是恐惧到极点时身体的应激反应。他曾靠这样神奇感应躲过无数次危机,但像今天这样强烈到身体失控、活活吓死的感应,还是头次遇到。 “唉,看来这次是必须要离开了……”他有气无力的靠在树上。 六天之后,老和尚带着癸丑、十方还有卢氏母女早早出了门,离开了这个大山深处的世外桃源。 精神矍铄的老村长带着全村人一路送到出山的崖边,看着他们爬上了山腰,才依依不舍的挥手告别。 晨曦洒落大地,给小村庄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月牙儿站在崖边,恋恋不舍的回头,望着这个给了她太多欢乐和回忆的小村庄。眸子里满是不舍。 “娘,我们以后还会回来么?” 年轻的卢氏没有说话。此去洛阳归途未卜,路上有匈奴人肆虐,还有乱兵四处劫杀百姓,能活着回去就是万幸,又哪能再回到这里?何况这小山村还能安宁多久,谁又知道? “再见了,二狗,大牛,我还会回来找你们玩的!”十方卖力的朝送行的人群挥手。 站在送行最前排的二狗子浑身一僵,小手停在了半空。几乎带着哭腔大喊:“不要,不要啊,你千万别回来了,我再也不抢你们的地盘了!” 没喊完就被他爹揪住了耳朵,当众脱了裤子一顿暴揍。旁边庆贺小魔头离开的调皮鬼也没幸免,被各自爹妈捉住也一顿胖揍,哭喊声乱成一片。 十方尴尬的收回手,仰起头,奶声奶气道:“嘿嘿,这个二狗子,真是个大傻蛋!” “你呀……”卢夫人掩嘴笑着,宠溺的在他小脑袋上揉了揉。离别的哀伤被这一场小意外冲淡了不少。 出了秘道,掩盖好四周的痕迹,月牙儿仰起头问道:“大和尚,让村长他们留在这里,真不会有危险吗?” 老和尚摸着她的头,温言道:“这世间缘起缘灭,缘聚缘散,一切皆有定数。咱们这次出山,或许冥冥中就为他们化解了一场灾劫呢。” “可是为什么呀?”月牙儿撅着小嘴,低声嘀咕着。 十方背着个小包袱,拉着卢氏的手走在后面。抬头看见癸丑左右腰间各挎着一个酒囊,就笑嘻嘻的问道:“癸丑呀,李先生送了你几个酒囊?” 癸丑拍着腰里的酒囊,乐呵呵道:“嘿嘿,一共五个。都是装满美酒的。我这里挂了两个,还有三个收起来了。可惜刚才没见到他,来不及道个别。” 十方仰头道:“先生那日不是说了,一壶浊酒尽余欢,何必道别离?先生还说有个老友在江左,要是咱们避难去了那里,可以替他去看望一下。” 癸丑拿起酒囊喝了一口,叹气道:“一起走多热闹。读书人的心思真是猜不透。” 世间离别总让人忧愁。一路上,几人心事重重,都很少说话。在森林中走了好久,十方终于耐不住寂寞,和月牙儿在林中追逐嬉闹。 癸丑驮着高大的行囊,紧紧跟在他们后面小心戒备,防备有觅食的野兽偷袭。林里的野兽偶尔遇到,却都远远的躲开了他们,好像是这队伍里的人比猛兽还要凶猛几分。 他们清早动身,穿过大片原始森林,又翻过两座大山,直到日头西斜才走出了山里。 夏日山中草木繁茂,野花遍地,纵然不见人影也是处处盎然生机。来到山外的原野,却是一望无际的荒凉,看不到一个活人。在崎岖的羊肠小道走了不久,就发现了尸体。横七竖八的尸体躺在杂草丛里,散发着浓浓的血腥。 卢氏拉着月牙儿和十方躲在远处。癸丑放下半人高的行李,走过去在草丛里翻看尸体,查看了一遍才回头道:“大师,都是刚死不久的。这血还没干透,全是刀伤。” 老和尚闭上双目,片刻后霍然睁开道:“前方不远处还有人厮杀。你们几个先等着,我和癸丑去探一探路。” 卢氏连忙点头,拉着月牙儿和十方又往远处站了站。 癸丑带路绕过了一道山梁,眼前出现一座杂草丛生的小山包。老和尚忽然摆摆手,悄然蹲下身,轻轻拨开了一丛茂密的荒草。 第三十七章 出桃源斩头颅 在坡下的山道旁,有一队手提弯刀的胡人来回走动,一名胡将正大声呵斥一群跪在地上的俘虏。 那些俘虏衣衫褴褛,身上染着斑斑血迹。男人被双手反绑,女人和孩子也都跪坐在地上,看衣着和外貌,全是汉家的儿女,有兵丁也有平民百姓。 “大和尚,这些胡人要杀人了,你快想办法救人呀!”十方不知何时跟了过来,小脑袋躲在草丛里,紧张兮兮的望着下面的人群。 “十方,造杀戮是有循环果报的。你看这些人被绑被杀,或许是在还以前的孽债。你所见未必就如你所想。” 十方只觉得有股气憋在胸口,忍着骂人的冲动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些话?下面可都是活生生的人命!你以前不是也救过许多人吗?” “你说那次啊?其实是道士和仙子在救人。我当时被裹挟在一群难民里,混乱时也没主动伤过人,倒是救了不少人命。” “那你赶紧救啊!”十方气得一个劲揪草。 老和尚嘘了一声,悄声道:“莫急,莫急!你看这些胡人,都是刀头舔血的。我若下去劝他们放下屠刀,一定不肯听。就算强行制服,另一群人与他们仇深似海,必会群起杀之,左右都是杀人!” 十方翻了个白眼道:“那就让癸丑去!你也说他是韦陀转世,专杀恶人的!不过这下面的胡人太多,师父你可要保他的平安。” 讨价还价中,声音就难免大了些。山坡下身背箭壶、满脸虬髯的胡将猛然扬起脸,两道犀利的目光投向他们藏身的荒草。 十方吓得憋住一口气,躲在半人高的荒草丛里,脑袋也不敢缩回去。就愣愣的盯着下面的胡将,心中祈求千万别被发现了。 那个胡将身高足有两米,络腮胡子,前胸挂着桃形的连片铜甲,右手臂上绑着块四方形的木盾,左手里挽着一张黑色的硬木弓。 胡将眯眼盯着他们藏身的草丛看了半天,猛然拔箭搭弓,弓弦如满月。“嗖”的一声尖响,一道寒光直射向十方躲藏的草丛深处。 老和尚袍袖无风扬起,卷住了射到面前的飞箭。袍袖一收再一展,直接给甩了回去。 飞箭倒飞向胡将,插在脚前一步的土地上。箭身入土三寸。箭尾还在急剧抖动。 胡将低头看着脚下颤动的羽箭,脸色由惊恐变成愤怒,怒吼了一声,从后背又抽出两支羽箭,搭弓满弦,瞄准了那丛晃动的荒草。 “敌袭,有敌袭!”身后几个胡兵大叫着挥起长刀,踏在倾斜的山岩上纵跳飞跃,转眼就冲到了坡顶,看到了鬼鬼祟祟躲在草丛里的三人。 见少主遇袭,癸丑怒吼一声就冲了上来。强劲的拳风带起一股旋风,砸向首当其冲的敌人。 领先登顶的是个膀大腰圆的壮汉,穿着件坎肩皮甲,举着厚背砍刀才踏上山坡就被一拳砸飞。撞到身后的同伴,一起滚落山坡。 看到同伴坠落,口吐鲜血,后面的胡人竟没有丝毫畏惧,纷纷举刀怪叫,悍不畏死的冲了上来。 又有四个凶悍的战士一齐冲上山坡,和癸丑斗在了一起。两道箭影同时从混乱的人缝里穿过,一支射中癸丑后背,另一支正中左臂。 癸丑怒吼,抱起一个壮汉摔倒在地,挥拳砸向对方的脑袋。拳锋抵在额头,却猛然收回几分力,只堪堪砸晕了对方。 几乎同一时刻,癸丑身后一片刀影闪耀,三把雪亮的弯刀一齐朝他后背砍下来。 “救人啊,大和尚!”眼看到癸丑生死一线,只能躲在老和尚身后的十方绝望的大喊。 老和尚叹息一声。身形已滑进了混战的人群里,朝着头顶漫天闪耀的刀光拍出了一掌。 那一掌化作了数道虚影,每一道虚影都准确的拍在砍下的刀背之上,瞬间震开了数把弯刀。 几个胡兵同时踉跄的后退几步。对望一眼,不约而同的躲开了老和尚,饿狼般朝受伤的癸丑扑过去。 在他们眼中,敌人只是对面的魁梧壮汉。这老僧身手虽强大到可怕,却不敢伤人,武功再高也白搭,只要躲开就好。 石方缩在老和尚身后,见癸丑受伤又遇险,急得双眼发红,大喊道:“大和尚,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快杀了这群王八蛋!” 老和尚挥袖震开砍向癸丑的两把长刀,还有工夫回头道:“为师只修佛法,可不修侠道。这世人善恶皆可度。我当初没有杀癸丑,如今又怎能枉开杀戒?” “歪理,都是废话!”十方气得发疯,高声尖声。 山坡上混战成一团。坡下的几个胡兵叽咕了几句,忽然挥刀砍向那群没有被反绑双手的百姓。 山下有女人在哀嚎。癸丑躲过迎面的一刀,低头望去。脸上却骤然变色。在远处的土丘旁,一个怀抱幼子的妇人被几个胡兵拖倒在地,撕去了衣衫。 女人失声惊叫,死命护着胸口。怀中啼哭的幼子却被一把抢走,高高抛上半空,凌空一刀斩开。一腔血箭从那稚童身上喷出,有黑乎乎的东西飞出,溅了一地的殷红。 十方也看到了坡下的惨剧,双目发寒的喊道:“癸丑,都杀了!把他们全杀了,一个不留!” “好!”癸丑身上的气势一变,身子向前一冲,躲过迎面砍下的两把弯刀。身形交错间,左右手同时握住双方手腕,两臂用力,俯身一甩,将两个胡兵翻身砸在地上,“咔嚓”两声捏碎了手腕。 惨叫声接连响起。他抢过一柄弯刀,刀光在半空划出个半圆,用力斩下。一片血光飞溅,好大一颗头颅滚落山坡。 再开杀戒,癸丑恢复了当初的凶性,手中弯刀劈砍,拳风呼啸,仿佛饿虎扑入狼群。不到一会儿工夫,冲上来的七八个胡兵被他一人杀了个精光。 夕阳下,癸丑左手握着滴血弯刀,右手提着一只挂着碎肉的狼牙棒,浑身浴血的屹立在山坡上,犹如幽冥血池里爬出的一尊魔神。 下面的胡兵被他恐怖的战力震慑,握着刀在下面呼喝,却没一个再往上冲。 指挥的胡将拉开弓弦。两支羽箭对准了癸丑,却没有射出,一脸忌惮的用大月氏语喝道:“上面的英雄,我是卢水胡的彭天护。我看你也是胡人,为何护着汉人杀胡人?” 癸丑听了一愣,也高声喝道:“你是卢水胡的?卢水胡上代酋长彭荡仲,是你什么人?” “那是我爹啊!我爹与安定太守贾疋本是异性兄弟。我爹投奔汉王,让那贾疋心生不满,使诡计将我爹活活害死。这晋兵都是贾疋部下。我杀他们是报父仇,天经地义!” 癸丑的神色缓和了些,依旧黑着脸怒骂道:“你要为父报仇,杀那晋军就行,为啥还要残害无辜!那个女人和她孩子也是贾疋手下吗?” “嘿,汉胡自古不两立!杀了她们又怎样?” “自古你娘!照你这样说,你刚才射杀俺家少主,那俺杀了你们这群王八蛋也是天经地义?” 彭天护被他说得一愣,往后退了几步,盯着躲在老和尚身后的小娃娃打量半天,才怪叫道:“少主?你说那嫩羊是你家少主?你这个叛徒,认贼作父就罢了,居然还认汉人娃娃当主子?你忘了汉人咋欺辱咱们了?卢水胡的脸都给你丢光了!” “一群蠢蛋!你们知道俺家少主是谁?说出来吓死你们!”癸丑瞪起眼就要跳下去,被老和尚伸手拦下。 老和尚望着山坡下,朗声道:“将军此言大谬。你们汉王刘渊也是汉室姻亲。他在百万军前认汉帝刘邦为祖,认昭烈帝刘备为宗亲。你们辱骂汉人,还说认贼作父?就不怕你家汉王诛你们九族?” 彭天护听得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刘渊自认汉室后代,是为了名正言顺当中原皇帝的。可被老和尚这么一说,倒真像是他们大逆不道了。 彭天护呆立了半天,打又打不过,骂也骂不赢,只能恨恨一挥手,带着剩下的十来个胡人呼啸上马,转眼就跑得没了影。 看到胡人逃得没了影,癸丑从土坡上一跃而下,走到了那群被反绑了双手、还未被杀掉的汉人俘虏面前。 俘虏们听他和胡将叽里呱啦说了半天,这会儿见他浑身浴血的走过来,即便知道是来救命的,也吓得魂不附体,缩着脑袋不敢动弹一下。 远处衣衫不整的女人从地上爬起来,在血泊里抱起着儿子的尸身,在怀中“呜呜”痛哭。哭了几声,忽然从地上捡起一把尖刀,插进了雪白的胸膛。 癸丑失声大叫,向前跑了两步,却已来不及救人。只能眼看着那满脸泪水的年轻妇人倒在血泊中,缓缓闭上了双眼。 老和尚带着十方和卢氏母女从山路绕下了山坡,正好看到那年轻母亲痛哭后又举刀自戕的惨烈一幕。 月牙儿惊呼了一声,扑进娘的怀了不敢看,呜呜的痛哭不止。 卢夫人神情悲戚的把十方和月牙儿揽在了怀里,望着血泊里紧紧抱着幼子的妇人,泪水夺眶而出。为何朗朗天地,却尽是这样的人间惨事,有如地狱? 十方从卢夫人怀里挣扎着回头,仰头盯着老和尚,眼里尽是鄙夷和冷笑。这就是你的人无善恶皆可度?这就是慈心爱世人?呸! 老和尚叹了口气,走到那对母子的尸身旁,口诵起地藏菩萨本愿经。好久才起身,低声道:“尘归尘,土归土。愿你母子来世有个好归宿……” 卢夫人这边忍着眼泪,帮着癸丑擦去血污、包扎好满身的伤口。 癸丑的伤看起来血肉翻起很吓人,其实也并不严重。两支飞箭都只插进肌肉半寸,卡在了骨头外面,被他亲手拔了出来。剩下的伤口都是皮外伤,满身的血也是别人的。 包扎好伤口,癸丑默默捡回了那颗小小的头颅,推到一座小土丘,合葬了那对可怜的母子。 寻问过俘虏才知道,这些人还真是贾疋的部下。那贾疋能就任西平大将军,杀友求荣的旧事也算一件功劳,那彭天护倒也没有撒谎。 第三十八章 人心如黑夜 俘虏中有个叫贾聪的中年男子,三十多岁年纪,虽狼狈却也相貌堂堂,自称是跟随贾疋多年的家将。 老和尚问他如今战事如何,贾聪整了整衣冠,神情恭敬道:“不敢欺瞒高僧,如今天下大乱,怀帝被掳,太子被杀。然西平大将军已率关西义军十多万人,历大小战役百场,誓要夺回新都长安,重振晋室。我们本是回安定报信的,不想半路被胡人偷袭,成了俘虏。这群恶胡沿途抓了许多百姓,刚才还要在此地杀了我们。好在有癸丑英雄相救啊!” 说着双目含泪,又向癸丑抱拳,语气激昂道:“如今四方群贼四起,正是好男儿建功平乱时。我家贾疋大人力挽狂澜于倾覆,誓要夺长安、败刘曜,拥秦王为太子,重整河山。不知癸丑英雄愿否随吾家大人为国效力,平乱天下?” “呃,不愿!”癸丑活动了一下受伤的胳膊,淡淡的回了一句。 “啊……为何,为何不愿?”贾聪的脑子有点蒙。难道这癸丑英雄见识不多,没听明白平西大将军是多大的官? 又看了看癸丑身边的妇孺,语气温和道:“这一路可不太平啊。我们人多势众,如一路同行可沿途保护诸位的安全……” “呵呵,靠你们几个?”癸丑瞅着对面十几个如丧家犬的晋兵,不客气的摇了摇头。 那些士兵神情尴尬。可面对癸丑这杀神,谁也不敢争辩一句。实力就摆在眼前,人家一个可不就比一群人还强啊! “阿弥陀佛,多谢这位施主好意,但我等是要去洛阳的。”老和尚看出他的尴尬,出声打了个圆场。 “去洛阳?唉,你们还不知道?洛阳被匈奴胡儿占了。听逃出的人讲,如今那里处处是焦土废墟,家家废砖烂瓦,成群的乌鸦和野狗在废墟里扒尸体,根本就没几家活人!” “啊!娘,爹爹他们是不是?我外公,他们是不是……”月牙儿从卢夫人怀里仰起头,带着哭腔想问又不敢问。 “别怕,没事的。他们一定活着,都在家等我们回去呢!”卢夫人一只手紧攥着衣角,轻声安慰着女儿,眼眸里却闪着掩饰不住的惊慌。 “原来是去寻亲的?唉……”贾聪摇了摇头,没有再说话。身后十来个兵士也难过的低下头。国破家亡,妻离子散,他们哪一个又能躲得过去? 贾聪皱眉想了想,又劝道:“不如,几位先随我们去长安,在长安打听好消息,再出发去洛阳?这次我等联络了一支两千人的乞活军,约好在二十里外马家村碰面。之前被胡人攻击,我们有人趁乱逃了,相信大军马上就到。有军队同行,必能保护几位安全!” “哦?有两千人的队伍!”癸丑顿时心动,回头看了看他家少主。 十方一脸的茫然,抬头看老和尚。没办法,出门在外只能装天真,不然会被人当成妖怪给干掉的。 老和尚点了点头,向卢夫人道:“此去洛阳路途遥远,盗匪横行,如有军队一路同行,确实能安全许多。” “一切全凭大师做主。”卢夫人低头一揖,便不再说话。 贾聪站在一旁,把各人的表现看在眼中,心里却有些发懵。他跟随贾大人十多年,从家仆做到行军参议,别的本事不敢说,但察言观色却在行。看这群人的表现,战力强悍的癸丑反倒是没分量的。难道胡僧才是主脑?要收服癸丑这员悍将,还要先搞定老僧吗? 此时身后衣衫褴褛的百姓呼啦跪倒一片,都在感谢癸丑的救命大恩。人群里有不少的妇孺。孩子个个面黄肌瘦、小脸又黑又脏,看起来和月牙儿差不多的年纪,让人看着就心酸。 癸丑脸色涨红的愣了愣,扭头问道:“能带他们一起走吗?” 贾聪笑道:“当然可以。不提一起共过患难,就是乞活军里也有很多百姓。咱们大家可以一起去长安。” 周围百姓一阵欢呼。能在这乱世中绝处逢生,又找到一支军队同行,就算捡回了半条性命。这还真是一场天大的幸运! 一群人结伴向东走出不远,果然看到前方尘土飞扬,一支军队从远处急行过来。队伍前面,一匹棕色战马上端坐一位壮汉,身披玄铁铠甲,腰间只配了把环手刀;两道粗眉如刀,双目炯炯,络腮胡子十分粗豪。看到他们站在路上,就抬起手臂。身后的急行军停了下来,远远的等在那里。 远远望去,队伍里的士兵穿得破破烂烂,什么衣服都有,说是杂牌军都不算,简直像是丐帮聚会。偏这群人眼神明亮,身上带着厮杀的悍勇气息。若单从精神面貌看,实在比这边的晋兵强了太多。 贾聪双眼发亮的跑了过去,和那位将领打了个招呼,又指着癸丑几个人讲了几句,就招手让他们过去。 骑马的将领等众人走近了,盯着癸丑端详半天,忽然仰天大笑道:“哈哈,果然好壮士!在下王如,有机会咱们较量一下马下功夫。如何?” “嘿,好说,啥时都行。”癸丑本就是好勇斗狠的人,一场厮杀让他恢复了豪气,见对方性情粗豪爽利,心里顿生好感,也爽快的抱了抱拳。 “那本将就先行一步!”马上的将领也抱拳见礼,便催马带队沿山道转回。 “那王如是雍州乞活军里一员勇将。这次说好跟咱们去投我家大人,最少也能封个将军。从此脱离流民身份,也算一跃龙门、光宗耀祖了。” 贾聪凑在跟前说话,一边偷眼观察癸丑的反应。见他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暗暗叹了口气。看来真的要从老僧打开缺口了。 跟在队伍后面一路走到天黑,才在一处小溪边安营扎寨。贾聪拿来了一顶行军帐篷,嘱咐他们夜晚不要乱走,就匆匆离开。 搭好了帐篷,老和尚在外面打坐入定。癸丑就抱了堆木柴回来生火,又从行李中取了锅灶、干粮还有肉干,帮着卢夫人一起做饭。 肉干和麦粒倒进清水锅里,不大一会儿,肉羹的浓香随着煮沸的热气在夜空里飘散。 几个巡逻的乞活军走过火堆,用力嗅了嗅,回头望着小帐篷方向咽了口吐沫,匆匆的走开。 十方不用捡柴,也不用煮饭,一个人在草地里捉蚂蚱。抬头看到几个士兵躲在不远处窃窃私语,神情很是鬼祟。 他赶忙扔了蚂蚱,迈着小短腿跑到癸丑身边,低声催促道:“肉粥别再熬了。我看干娘她们走困了,咱们赶紧吃了就睡吧。” “好嘞!”癸丑应了一声,就收拾出碗筷,端起汤锅准备分粥。 “慢着!”一队巡逻兵士从昏暗的夜色里走过来,里面就有那几个鬼头鬼脑的巡兵。 说话的人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人,脸庞酱黑,两只细长眼中闪着寒光,如毒蛇般上下打量着癸丑。 “喂,把你手里的肉汤端过来,本官要检查一下!” “呃,检查什么?”癸丑莫名其妙的望着这群人,低头看着汤锅道,“这肉汤是俺们自己喝的,又不送人,用你们查啥?” 细长眼似早有准备,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慢条斯理道:“当然要查。我要查查这肉汤里的肉是不是人肉?” “呵呵,真胡扯。这里面是熊肉。哪来的人肉?” “你说熊肉就是熊肉?嘿嘿,我看它就是人肉!你们胡人都吃人肉,你敢说你从没吃过人肉?” “俺……你,你们……”癸丑又急又怒,一时说不出话来。他脑子反应不快,被几个问题绕得晕了头。在遇到少主后,他再没吃过人肉,但那之前却真的吃过,还不止一次。但这和肉汤有啥关系? “这位军爷,我能证明肉粥里的是熊肉。” 卢夫人走了过来。此时夜色朦胧,明暗的火光映在她的俏脸上,更添几分动人的明艳和妩媚。 “我也能证明!丑大叔打的是狗熊,我亲眼见到的。”月牙儿也走了过来,气哼哼的瞪着不讲理的巡官。 “你们来证明?哈哈,妇孺之言,又是一伙的,岂能相信?” 细长眼瞧着卢夫人和月牙儿,眼角微颤,目光从凶恶变成淫邪,摸着几根胡须,严肃道,“你们的证言还需详细调查。这样吧,等会儿带她们去我帐篷,本长官要仔细盘问盘问。” 转头又得意的高声道:“你们都看到了吧?这胡人不敢回答我的问话,必是吃过人肉的。胡人蛮夷,天性如此。今日我必除之!”一挥手,十来个手拿长矛的巡兵一拥而上,把癸丑团团围在当中。 营地里骚动起来。看热闹的流民越来越多,聚拢在帐篷四周。 细长眼站在人群当中,趾高气扬道:“这该死的胡人,杀我汉家女子,又拿我汉人孩子熬粥,真是十恶不赦,罪该万死!” 人群一阵骚乱。有人开始高声咒骂,也有先前被癸丑解救的百姓替他喊冤,乱哄哄的吵成一团。 “善哉,善哉。老衲虽是胡人,却是个不吃人肉的好胡。”老和尚从人群里挤了过来,笑眯眯走到癸丑身旁。 “你这胡僧别来捣乱,老子说的又不是你!”细长眼不耐烦的伸手去推,想把老和尚推到地上。却意外推了个空,仿佛被一股力量牵引,猛地往前扑去。一时间收不住脚踉跄了三四步,差点栽倒在地上。 人群里传出一阵哄笑。 十方没有笑。他站在癸丑身后的阴影里,从始至终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一个几岁的娃娃,在这样的情形做什么或说什么,似乎都没有多大用处。 细长眼狼狈的站稳,恶狠狠的瞪了老和尚一眼。转回身又提起鬼头刀,刀尖指着癸丑的鼻子骂道:“这些年我们流离失所,死了多少亲人,毁了多少家园?今日咱们一起杀了胡贼,为死去的亲人报仇啊!” 这话太有煽动性。刚才还争吵不休的流民都变得愤怒起来,他们红着眼拿起木棒、铁叉,就要一哄而上,把那凶恶的胡人剁成肉泥,以泄心头大恨。 老和尚皱起了眉头。 卢夫人攥着拳头,怒视着口沫横飞的恶贼。 月牙儿大哭着躲进母亲怀里,浑身发抖。 十方仰起头,注视着那仿佛人心的漆黑天幕,一颗心却越来越冷。 他想起李先生酒醉时的一句话:这人间,比恶魔和虎豹更恐怖的,是那漆黑如墨的——人心! 第三十九章 撒谎 十方站在癸丑身后的阴影里,冰冷的目光扫过那群被仇恨扭曲的面孔,扫过身前那孤零零的因愤怒、委屈而发抖的魁梧身躯,最终落在那张得意洋洋、忽明忽暗的贼脸上。 不知为什么,为什么他的心里没有一丝害怕,没有一点惊惶,只有一种陌生的、冷酷的杀机在心湖深处弥漫。他忽然想笑,想放肆的大笑。却只是嘴角上翘,露出一抹讥讽的冷笑。 “都住手!”汹涌的人群后传来一声怒吼。 聚拢的人群“呼啦”分向两边。贾聪匆匆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全身挂甲的王如,来到了人群中央。 看到里面的情形,贾聪明显松了口气,擦着额头的汗水退到了一旁。 “这都怎么回事?你们想干什么?”王如环视一周,目光如刀。 见癸丑站在篝火旁,一脸悲愤的端着锅还冒热气的肉汤,就奇怪道:“癸丑兄弟,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有人要抢你的肉汤?” 说到抢夺食物,在乞活军里并不少见。毕竟他们原本就是一群失去土地、四处流窜的饥民组建成军。食物对他们这些人来说,就是活下去的希望,就是性命根本! 很多流民在加入乞活军、有了饭吃之后,对食物依然有一种强烈的占有欲,甚至常有人为了争几口吃食而械斗杀人。说到底,都是饿怕了的。 “王将军,是这胡人吃我汉人孩子的肉,才惹了众怒。”围观的人群里有人喊道。 “吃孩子的肉?”王如脸色一僵。望着那锅肉汤,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大人,他们胡说,那锅里是熊肉!”卢夫人气得浑身发颤,双目喷火的瞪着那挑拨者。 “确是熊肉。老衲可以作证。”老和尚合掌道。 细长眼的巡官转动着眼珠,指着老和尚道:“将军,他们都是一伙的!那胡人亲口承认吃了人肉。不信大人问他!那胡人,你说你吃过人肉没有?” “我……”癸丑再次语塞。人肉,他的确是吃过的。 空气在瞬间凝结。围拢的流民又握紧手里的木棒和长矛,一步步逼了过来。 王如的眉头拧成了疙瘩。这样的情况,就算想偏袒癸丑也不可能做到。一个处理不好,还会引起流民哗变,连他都无法控制局面。至于这锅里的是不是熊肉,反倒没那么重要。难道,真要牺牲这癸丑? “哇……”脆生生的哭声在黑夜里突兀响起。 所有人的目光立刻聚在了癸丑身后的小娃娃身上。那娃娃不过三、四岁模样,长得结实可爱,穿着宽大的小僧衣,不像其他孩子那样面黄肌瘦。 “有人要吃我,有坏人要吃我!”十方揉着眼睛,声嘶力竭的哭喊。悲戚的哭声在整个营地回荡。 看他惹人怜爱的小模样,听着那无助的哭喊,真是让大人们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王如的面色沉了下来。蹲下身,摸着十方的小脑袋,轻声道:“好孩子,别害怕。告诉大叔,是谁想吃你?” 十方举起手,泪眼朦胧的朝癸丑那边看了看,手指越过癸丑,指向了对面贼眉鼠眼的巡官,哭喊道:“是细长眼的大叔!他说那些肉干不新鲜,要把我抓回去炖了吃……” “胡扯,胡扯!大人他在胡扯……”细长眼浑身一抖,像被蝎子蛰了一口,一脸惊恐的瞪着对面哭喊的小和尚。 “你闭嘴!”王如猛然回头,目露杀机的盯着那惹事的家伙。 围观的众人鸦雀无声,都傻愣愣的看着那可怜的娃娃。王如威严的扫视一圈,才低下头轻声问道,“娃娃别怕。这家伙刚才还说了什么?” 十方一边抽泣,指着还一脸惊愕的细长眼,道:“他说,大叔还说——咱们人多不怕。这地方就没人会信胡人。要是大人问起,就一起说那大傻子吃人。大傻子嘴笨,说不过咱们的……” “他胡说,大人他胡说!你敢陷害我……”细长眼想冲过去,被两个亲兵死死拿住了肩膀。 “放你娘的屁!一个三岁娃娃能编话陷害你?你当老子是猪啊!”王如暴怒起身,飞起一脚把细长眼踹倒在地,朝两边的亲兵怒吼,“拉下去,给老子砍了!其余人编入前锋营,去冲锋陷阵,戴罪立功!” 细长眼哭喊着被拖了下去,一路上赌咒发誓的大喊冤枉。却再没一个人肯信他。 “这家伙真是又坏又蠢,竟说一个娃娃编故事陷害他。真是杀了也活该……” “呸,幸亏老子机灵,没被他骗了。” “行了吧你。你手里的木棒是干啥用的,半夜去打狼吗?” 围拢的人群慢慢散去。有几个脸熟的面露愧色,想上来搭句话,又不好意思,最后也都叹着气走了。 一场危机消弭于无形。王如一身轻松的走到癸丑身旁,用力拍了拍他肩膀,安慰道:“委屈你了,癸丑兄弟。呵呵,这肉汤闻着真香,能分我一碗不?” “行啊,反正俺熬的多,这真是狗熊肉!” “我信,我当然信。我们这些大人说惯了假话,可一个小娃娃怎会编出这样的谎话骗人?我又不是头猪,当然能分辨真伪!” 癸丑讷讷的低下头。有些敬畏的看着还在一旁抽泣的少主,心虚的没敢说话。少主告诫过他,言多必失,嘴笨就要少说点。 月牙儿的脸上挂着两串泪珠,却“扑哧”笑出声来。“嘻嘻,娘啊,那个大叔说他自己不是猪呢。” “嘘,你别乱说话!”卢夫人紧张的向左右看看,捂住了女儿的嘴。刚才真的好险!现在危险过去,倒觉得浑身发软,心里跳得厉害。 半夜里,军营内一片安静。卢夫人躺在帐篷里,望着身旁熟睡的月牙儿和十方,帮两个小人拉了拉被角,又轻轻拭去十方嘴角的口水,叹道:“这孩子,怎么这么古灵精怪的?唉,要在这乱世里生存,也算是好事吧……” 十方在梦呓中翻了个身,嘴里嘟囔着在继续熟睡。 清晨醒来,军营里都在埋锅做饭,早早就升起了炊烟。 十方穿着干娘缝的小肚兜,光着屁股从被窝钻出来,揉了揉眼睛就抓起枕边的小僧袍努力往里钻,忽然听到身后的嗤笑声。用力钻出头,看到月牙儿穿戴整齐,正坐在那儿偷乐。 “一大早的,你笑什么呀?” “我笑你的小屁股上怎么青一块紫一块的,昨晚被许多蚊子叮了吗?” 他努力扭头看着发青的屁股,记起昨晚的事,又羞又怒的捂着屁股喊道:“你,你,非礼勿视,非礼勿言。你不知道呀!” 心里把癸丑骂了一百遍。要不是为救那笨蛋,他又何必把自己的屁股拧成那样? 说来奇怪,为啥自己的情绪控制那么差,想装哭都挤不出一滴眼泪,非要把屁股拧到发青,痛出流泪才行? 月牙儿笑嘻嘻的帮着他拉好僧袍,发现袖子上有个破洞,抱怨道:“你昨天又钻去哪里了,袖子都挂烂了。待会儿记得让娘给你补一下。” 向帐篷外看了看,又神秘兮兮的点着他额头道:“你这小家伙呀,骗人的本事越来越厉害了。那王大人还说自己不是猪呢。真是笑死人了!” 他赶紧捂住月牙儿的嘴。“嘘,千万别提这件事了,不然咱们都会倒霉的!” 月牙儿气呼呼的打掉他的手。“知道啦,娘昨晚就给我说了。你别把我当小孩子哄,我可比你大三岁呢。我才是姐姐!” 一阵脚步声传来。贾聪掀开了帐篷,身后还跟着两名随从。看到他们果然在里面,就笑道:“你们两个出来看看,看大叔给你们带什么好东西。” 吵架的两人对望一眼,赶紧跑出了帐篷。 帐篷外停止一辆旧马车,两匹雄壮的军马套着缰绳立在车前。车厢四周漆皮斑驳,布满了裂纹,被用木条重新加固了一番,看起来很结实。癸丑正提着一只马鞭,绕着马车前后仔细的查看。 “呀,马车,是马车耶!”月牙儿开心的大叫。拉着十方跑过去,蹦跳着钻进了车厢里。 贾聪瞧着两个开心玩耍的孩子,朝几个大人笑道:“将军昨日看你们有女眷和孩子,就派人找了辆马车过来,以后赶路也方便许多。” “多谢贾大人,也多谢王将军照顾!”卢夫人欠身,盈盈一拜。 在这样的时候还能找来马车,自然是费了不少力气。不管是笼络人心还是表达歉意,都是要仔细感谢的。 “哈哈,夫人客气了。咱们大家都是朋友,出门在外相互照顾是应该的,应该的嘛。”贾聪也很开心。经过昨晚的那场意外,大家的关系又拉近了一步,算是真正的朋友了。 十方从车厢里钻出头,望着癸丑的背影,心中感慨,想不到这个憨憨的家伙成了香饽饽,还让大家都沾了光。还真是乱世习武,盛世学文。如今你纵然出口成章、满腹经纶,也经不起强盗乱军的一刀斩呀。 于是在追随乞活军的人群里就多了一辆马车。癸丑成了赶车的车夫。卢夫人、月牙儿和十方坐在车里,跟着军队开拔前行。 老和尚死活不肯坐车,说是有违苦修教义,于修行无益。十方听了只是撇撇嘴,不上来正好。真要上来了,车里还嫌挤呢! 车厢里,月牙儿闲极无聊,又开始了每日一训。 “小十方,你刚才干嘛用眼瞪大和尚?你师父对你多好呀,一直都没让你下地走路,你还敢瞪他?” 月牙儿斜靠在车厢的软榻上,边说还边揉脚。昨天道路泥泞,马匹上不去坡,就下车又走了大半天的路,还要追上落下的行进速度,脚都走肿了。 “说了你也不懂。大和尚他不敢让我走路的。”十方头也不抬的玩着一只九连环。是在厢座下找到的,玩着还挺上瘾。 “为什么呀,因为你是大和尚的师兄?”月牙儿捂嘴笑道。 “嗯,对呀,我就是他师兄啊!” “你听呀,娘!十方又在撒谎了……”月牙儿一脸兴奋的摇着卢夫人的胳膊。 “唉,好了,听到了。”卢夫人笑着搂着女儿,又摸着十方的小脑袋道,“他还小,还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呢。” “偏心!”月牙儿说着,朝十方吐了吐舌头。 十方立刻还以颜色,也冲着她呲了呲牙…… 第四十章 见血发狂 乞活军在荒野里行进了一个多月,队伍却猛增到三千多人。这还不算后面跟随的五、六百逃难的百姓。新加入的兵丁全是沿途的青壮流民,听到加入军队就给发吃的,就二话不说加入了乞活军。 更多的老弱妇孺赘在队伍的后面,稀稀拉拉的拖曳了一里多地。好在队伍走得也十分慢,他们跟在乞活军后面,有的干些杂活也能讨到一口饭吃,沿路再找些野菜树皮,总不必担心立刻会饿死,且也不会有突然窜出胡人把他们当口粮吃掉。 沿途的村镇都成为废墟,广袤大地满目疮痍,处处残垣断壁,看不到炊烟起。 肥沃的农田也都荒芜,半人高的荒草里出没着成群的野狗和野狼,争抢路边残缺不全的尸块。而这些野狗野狼,也就成了军队围猎的食物一个来源。 在远处险峻的山崖,偶尔能见到伫立的坞堡,也都是城门紧闭,筒楼上兵甲林立,戒备森严,更不许路过的流民进入。有想硬闯的,都被乱箭射杀在堡下。 乞活军在路上反抢了一座几百人的山寨,收缴了大量囤积的粮草,但以去长安的路途算,也只能让士兵们吃饱。 还好王如心肠不错,给跟着的百姓也按人数一日发一餐。虽然那一餐只是一碗粟粥。至于能不能活着走到长安,只能听天由命,或者由他们凭手段去争命了。 野草蔓延的大道上,一辆马车随着乱哄哄的难民队伍徐徐前行。那马车在队伍里甚是显眼,却没有坏心眼的敢打车主人的主意。 都知道赶车的癸丑和王将军交情匪浅。何况上次陷害他的夜巡头目都被大将军砍了脑袋,整支小队被编入了先锋营敢死队。除非想死,不然哪个敢惹? 十方坐在颠簸的车里打瞌睡,身旁坐着两个素衣少女,一般的眉眼身高,举止温柔有礼,洗净的小脸如邻家少女婉约动人。名字也好听,姐姐叫殷绿衣,妹妹叫殷红豆。 姊妹两人是孪生姐妹,也都是逃难的流民。年纪比月牙儿大了五岁。说起来她们父亲也在宣威县的县衙任职,算是官宦人家。只是在贼兵攻来时举家逃难,半路遇上山匪,只剩姐妹俩扮成男孩子一路逃难到这里。 前日卢氏煮饭,看见两个瘦弱的孩子蹲在不远处咽口水,身旁也没有大人跟着。一问之下发现竟是两个女孩子。见她姐妹无依无靠,卢氏心生怜悯,便让她们跟着一起去长安。 两个少女欣喜的洗去满脸泥黑,梳起双髻,再换上卢氏的旧衣,竟是一对眉目清秀的美少女。 十方这两日嘴巴像抹了蜜,追在后面叫人家美女姐姐。惹得两个少女争着抱他,还总爱在他小光头上摸。 月牙儿就板起小脸,噘起嘴在一旁生气,不知道在跟谁生气。可转眼又跟两姊妹玩在一处,商量着如何捉弄十方。搞得十方很是忧伤,怀念起在首阳村里欺负李二狗团伙的快活时光。 这日正午,呼啸的大风从北方刮来,扬起一片尘沙。阳光也被乌云遮蔽。 行进的队伍忽然停下。前方阵阵号角响起,纵行的队伍迅速变幻杀阵,从军中发出齐声的怒吼。片刻后,从前方传来激烈厮杀声。 癸丑勒紧缰绳,停下了马车。听喊杀声伴着滚滚烟尘由远而近,片刻后就见一队披着重甲的胡骑竟杀透了军阵,旋风般冲向难民队伍。 阵尾的乞活军举起长矛砍刀,悍不畏死的迎上去,却被飞奔的战马踏翻在地。几个士兵撞得血崩骨裂,整个人都飞了出去。 胡人铁骑挥起战刀,便有几颗头颅随刀光冲天而起,溅起一片血雨洒落。在飞沙走石中,如地狱恶魔踏入人间。 “散开,都躲起来!”癸丑挥手驱赶难民,把马车停在路旁。拎起脚下的狼牙棒一跃而下,仿佛一堵高墙挡在马车之前。 几个重骑兵从乱哄哄的人群里杀出,见逃难的流民里藏了辆高大的马车,竟不约而同挥起滴血的厚背砍刀,冲向守在车前的癸丑。 “狗胆!”癸丑怒目圆睁发出一声怒吼,向前踏出两步,身子半蹲猛然冲天而起。 他身在半空,手里的狼牙棒化作一道虚影,横扫向冲到眼前的骑兵。 “嘭”的一声巨响,冲刺的战马惨叫着连连后退。骑兵被生生砸断了厚背砍刀,再砸中胸口,整个身体倒折在马鞍上。 战马后退了几步,后腿一软跪倒在地上,被一拥而上的难民也乱棍打死,盔甲衣服都被扒抢个精光。 趁着癸丑拦敌,又有三骑冲到车前,举起厚背刀就一阵乱砍。其中一刀正劈在车厢侧壁,将硬木车围斩出一个大洞。 车厢里传来几声女人的惊呼。 “大师,大师快救人!”癸丑转身往回冲,却被两骑拨马夹击,急切间无法脱身。 干脆扑倒在地,翻滚几下躲过马蹄踩踏。狼牙棒横扫一圈,砸断了一对马腿。 一匹战马哀鸣倒地,另一匹也拐着腿嘶鸣后退。 见敌人落马,也顾不上追杀,扭头便杀向疯砍的黑甲骑兵。 几个女孩子蜷缩在车厢角落,被卢夫人挡在身后。眼看着车厢被一刀劈出大洞,吓得花容失色,又一阵尖叫。 破洞外的胡将“哇哇”怪叫,纵身跳下战马,一只大手探进车厢,就想要把卢氏抓出来当人质。 十方躲在卢氏怀里,把手里的九连环掰出一个尖刺,正要把那只手掌扎个透穿,胡将却惨叫着翻滚到地上,被癸丑抡起狼牙棒砸得没了声息。 “快走,你们快些出去!”癸丑朝里面仔细看了看,怒气冲冲的守在车前,背朝着她们大吼。 车厢里卢氏还算镇定,撞开另一侧车窗,把月牙儿和殷家姐妹先推了出去,又抱着十方跳出了车厢。 眼看又有骑马逼近,左右看了看,顺势把两个小的推到车下,自己带着殷家姐妹跑到不远处翻倒在地的推车后面。 十方撅着屁股在马车下爬了几步,和月牙儿并排趴在一起。上下看了看,感觉这里还挺宽敞。 听到癸丑还扯着嗓门大喊,心里又急又气:这个笨蛋,就不回头看一眼?这样不要命的守在这儿,那些胡人以为有宝贝,一会儿全冲过来不就惨了? 只一会儿工夫,又有十几骑黑甲军杀出军阵,被尾随的乞活军团团围住。看到潮水般的晋军从身后涌来,为首的胡将也发了狠,从马鞍摘下一只大铁锤,向癸丑这边杀过来。 癸丑也是心里憋火:这伙混蛋不去逃命,干啥总朝他这边冲?也怒吼一声,抡圆了狼牙棒砸向对方。两件巨型兵器撞击在一起。仿佛陆地上炸起一道惊雷,盖过了沸腾的喊杀声。 纯黑色的战马如一道闪电,从癸丑眼前飞跃而去,留下一句呐喊:“爷爷是鲜卑山秃发推斤,下次定要砸死你小子!” 癸丑喘着粗气,扭了扭酸麻的手臂,毫不示弱的喊道:“你太爷爷叫癸丑,重孙有本事别跑!” 秃发推斤逃了,后面的十几骑却没纵马飞跃的本事,被一拥而上的乞活军切断了退路。 绝境的骑兵见逃生无望,索性发出一连串呼啸,不管不顾的都朝癸丑这边冲来。 “老子扒你家祖坟了?”癸丑硬撑着挺起胸膛,扭头见车厢已空,卢氏躲在推车后朝他招手呼喊,却听不清喊什么。他这才松了口气,提起狼牙棒转身就跑。 十几骑冲到马车旁,见里面空无一物,刚才守车的壮汉也跑没了影,这才绝望的勒起缰绳,望着蜂拥的兵士合拢包围,彻底断了生路。 卢氏从推车后跑出来,拉着气喘吁吁的癸丑大哭道:“癸丑大哥,快救他们啊!他们还在下面,月牙儿和十方在马车下面!” 癸丑脸色大变,扭头瞪着被军士围得密不透风、里面喊杀声震天的战场,脑袋嗡的一下,差点就跌倒在地…… 到处都是乱哄哄的喊杀声,数不清的马腿和人腿,好像整个战场都汇聚到了马车旁边。 马车下面,两个小身体紧紧贴在一起,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月牙儿握着十方的小手,用另一只手捂着自己的嘴,眼泪在眼圈里打转。 “别怕,你别怕,敌人就要被干掉了。” 感到月牙儿的身体在不停的颤抖,他用力吸了口气,勉强镇定下来,拍着月牙儿的后背小声安慰。 “你都不怕吗?万一被坏人发现咱们,就死定了啊。”月牙儿用手抓着他的肩膀,泪眼婆娑的悄声道。 “不用怕。我以前遇到过更可怕的事,更坏的坏蛋,都被我干掉了。我命硬的很,老天爷都杀不掉我!” “你个大话精,这时候还在吹牛……”月牙儿呜呜的想哭,看他臭屁的样子,又“扑哧”笑了起来,鼻子里吹出个大泡。 头顶的马车又一阵乱晃。两个胡人被砍翻在地,撞倒在车厢上。尸首倒在了身旁的地上。 两个人屏住呼吸,不敢再说话。月牙儿却忽然浑身一颤,拼命的缩着身体尖叫道:“啊,救命,救命啊!有人抓到我的脚了!” 十方大惊。支起身就见那个昏死的胡人又睁开了眼,粗壮的大手正抓着月牙儿的脚踝往外拉。 他慌忙中抓住月牙儿的胳膊,和胡人拔河。两边的力气竟相差不多,他又怕伤了月牙儿不敢用力,就僵持在了那里。 血沫从胡人嘴里涌出,糊了满脸。垂死的胡人露出森白牙齿,喉咙里发出古怪的嘶吼。拉扯的力量猛然变大,面目扭曲的胡人死死抱住月牙儿的小腿,像一只恶鬼要拉人下地狱。 盯着污血的丑脸,听着月牙儿撕心裂肺的哭喊,十方的脑子渐渐混乱。眼前的一切都开始变得不真实:他仿佛又看到小豆芽被独眼咬住脖子,一口口吞食着血肉。 脑袋一阵剧痛,仿佛深埋的火山骤然爆发,吞噬了他的意识。 他陷入了无法抑制的暴怒中,猛然拔出一支插在车轮上的羽箭,扑向了恶鬼般的血脸,箭尖插进了对方的眼窝。 带血的箭头从后颈透出。胡人发出凄厉的惨叫,浑身激烈扭动了两下,就不再动弹。 十方双目赤红,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咆哮,拔出滴血的箭头,一下又一下刺向血肉模糊的脸。赤红的液体溅在脸上,他却毫无知觉,疯狂的重复着刺杀的动作。 沉重的车轮被轰然抬起。老和尚单手举起车厢,朝车下望了一眼,神情不由一滞。叹了口气,抓起胡人的尸体丢到远处。手指疾点,戳中了十方后颈几处穴道。 狂化的十方如一滩烂泥瘫在地上,人事不省。 癸丑带着卢夫人跑过来,边跑边喊道:“大师,俺家少主咋样了?啊,咋这么多血!少主死了?俺家少主死了!” “没死,他没死。两个小的都没事!那些血,也不是他的……” 老和尚把晕倒的月牙儿提了出来,交给跑来的卢夫人。又把血人般的十方用僧袍裹住,放下了马车。 看了眼混乱的人群,低声嘱咐道:“待会儿若要行军赶路,不必等我们。最迟明日黎明,我会带十方赶回来。” “呃,可是……”癸丑抬头想说话,老和尚已经抱着少主消失在乱哄哄欢呼的人群中。 他叹了口气,从卢氏怀里接过昏迷的月牙儿,抱进破烂的车厢里…… 第四十一章 吾之宝藏汝之菜叶 十方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四周已是一片黑暗。他身下是铺着稻草的土炕,身上盖了件破衣。柔和的月光从屋顶的破瓦透进来,洒在他的脸上。 他伸手揉了揉眼,擦去眼里的血痂,仰头望着头顶破屋,却想不起身在何方。 “总算醒了。身体感觉如何?”老和尚走到土炕边,身上袈裟染血,脸色显出灰白,沙哑的嗓音里透着说不出的疲惫,像是刚走了几百里的山路。 “这里是哪儿啊?咱们又回首阳村了!癸丑呢,干娘和月牙儿呢?咦,咱家的屋顶怎么破了?” 老和尚坐在床头,苦笑道:“这哪里是首阳村?你忘记了,今日晌午有胡人袭营。你在乱军中发了病,幸好没人看到你发狂的样子。唉,也亏你上次只是昏迷,没这么疯癫……” “晌午的时候?”他皱着眉努力回忆,脑袋里却一阵刺痛,仿佛被人用钢针在搅动脑汁。痛得他脸色惨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眼前又一阵发黑。 “眼下不要多思多想。你之前七窍流血,脑域受了重创。幸好恢复力强,现在静下心听我念经。过一会儿就好了。”一只粗糙的大手带着温暖贴在他额头。阵阵剧痛也如潮水般褪去。 老和尚神情庄严,口中诵念经文:“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僧,千二百五十人俱,皆是大阿罗汉,众所知识……” 十方缓缓闭上眼,聆听着恍如苍钟暮鼓的梵音,仿佛站在一条看不到尽头的江水之上,脚下流淌着长河,一切感知却飘于天上,俯视着那道光阴流水,任冬春荏苒,寒暑忽流。 头痛渐渐消失,模糊的记忆清晰了起来。他记起了之前的厮杀,记起了握着滴血箭头发狂刺杀的小魔头。太可怕了,果然又失控了吗? “月牙儿没事吧,我有没有伤到她?唉,一定把她吓坏了,她以后再也不会跟我玩了!”他心情低落的望着破瓦外的月光。 “都记起来了?月牙儿没受伤。我救她出来时,已经晕过去了。应该没有看到你发狂的样子。” “唉,希望没看到吧!”他叹了口气,忧愁的掀开身上破衣,从土炕上坐了起来。万一被看到,还要编个鬼附身的谎话骗骗她?那也得师父肯帮他圆谎才行。真是愁死人! 转动了几下脖子,感觉每个血管里都充满了力量,还有些要跃跃欲试跳起来的冲动。 在屋里扫视一圈,黑暗的屋子空空荡荡,一张破烂的桌子倒在地上,旁边还有摔碎的瓷碗,有几道暗红的血渍一直拖到了屋外。 在一处黑暗的角落里,似乎还蜷缩着一团比黑夜更加浓黑的东西?他揉了揉眼想仔细看,却又不见了。难道是眼花了? “嗯,你怎么了?” “没什么,可能看花眼了。师父你刚才念的什么经?听着好耳熟。”他走到床角坐下问道。 “是阿弥陀经。为师夜里至少念过七、八十遍了。此经文可助你静心养气,消弭心中暴虐戾气。以后没事要常诵才行啊。” “哈哈,我记性差嘛。师父刚才念经,用了幻术的幻音催眠我了?” 老和尚哼了一声道:“幻音只是让你更快的沉浸心神,融合于无想虚境。佛经才是静心的根本。不要舍本逐末,只顾修炼幻术不读佛经。” “嘿嘿,知道啦。我平时都把佛经当话本看呢。”十方不在意的打着哈哈。 当初老和尚在首阳村里天天顿悟,每晚教他的幻术也稀奇古怪,大致能分为幻音、幻视与催眠术三类。后来催眠术与幻音、幻视融合,细化了许多分类。每一日还都有增补修改。手诀渐简,好似变戏法。再后来又将幻音融入口诀,能操纵五感,已与障眼法完全不同。 老和尚每晚先教他念经文,再传幻术,就像后世用赠品提升销售的推销术。而幻术的实用又碾压佛经,就像卖颗大白菜却附送金叶子,完全是本末倒置的赔本买卖。 但他是占便宜的,自然不会去提醒。学了没几天,他就能施展幻术捉弄二狗子。后来教了月牙儿,一起扮鬼怪吓唬胆大的大牛。结果大牛当场尿了裤子。 再以后,二狗子率部投诚,认他俩当老大,便也学到几招幻术。又过不久,全村老小都会了些幻术皮毛。虽不能在荷塘生莲,呼风唤雨,但表演个挖心取肝,碗中生长荷花的还是很拿手的。 老和尚对于幻术外传毫不在意,甚至专门挑些有趣的幻术吸引村民学佛。把顿悟的幻术当作传法的添头。让十方看着都心痛。 本以为出了山就用不到这些道法,不想那天晚上就用幻音的共情术救了癸丑的命。现场效果不错,大人们被感动得热泪盈眶,王将军更对他都深信不疑。可惜情绪没跟上,只能用手掐肉,明显是缺乏演艺才华。 老和尚见他对佛法不上心,就叹息道:“唉,你前世虽痴迷武道,但学佛的悟性也是极佳的,只可惜……” “师父,咱们都说好不说前世了。” 他可不想听乌神的感人故事了。万一乌神的意识还藏在身体里没死透,被老和尚一声声给唤醒了。那他还不得冤死了? “唉,不说了。这屋外的桶里有井水。你去冲洗干净。僧袍马上就补好了。”老和尚拿着破烂的僧衣,在月光下飞针走线,缝补着几处撕开的裂口。 他这才发觉只穿了个小短裤,身上并没有衣服。低头看到皮肤上黏着一层血痂,包裹着身体,好像一层紧身的单衣。仔细闻,还有淡淡的腥臭味,看着都好恶心。 “真倒霉啊,又是大出血?”他撕开了一片血痂,露出里面白嫩的皮肤。 “咳咳……倒霉是为师,可不是你。”老和尚脸色苍白的咳了几声。 “师父,你脸色可不好,是不是生病了?” “唉,只要你少发作几次,为师就能多活几年了。” “我身上不是有道厉害的护身符印吗,怎么还会犯病?” 老和尚无奈道:“那符印是将你身后的无形之门合拢,再加上一道门锁。当然也能镇压灵印。要不是你当时情绪激荡,本不会发病的。” 这话好像听谁说过?他故意回头看了一眼道:“我身后有道门?我怎么看不到,门里是什么东西?” “门内不可知,不可揣测。”老和尚神情严肃道,“你如今只要努力活下去,活到你成年。在这之前,不要再打探此事。” 他点了点头,心里却慌得厉害。好像身后藏了个看不到的古墓入口,里面爬满了僵尸和绿毛怪,呲开獠牙随时要把他拽进去。 老和尚见他答应了,神情和缓了许多,低头问道:“你如今感觉怎样,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吗?” “没有不舒服。浑身暖洋洋的,好想跟人打一架。嗯,黑夜里也看得好清楚。这么黑的屋里,你有几根胡子我都数得过来。” 老和尚并没有惊奇,只是笑道:“那你来数数,我一共有多少根胡须?” “嘿,那可要慢慢数的,我哪有那闲功夫呀。”他赤着脚走到屋外,见到一只比他还高的木桶立在檐下。走近一看,里面盛了满满的清水。水中映着一轮圆月。月在天上,影在水中。 二话不说脱下短裤爬了进去。蹲在水里上上下下搓洗个干净。等从水桶里爬出来,一桶清水已经变成了血红色。 “这小风儿吹得可真凉快!”他开心的走回屋子,爬上土炕,发现身上的水珠居然已经干了,忍不住又啧啧称奇。 “好了,赶紧穿上衣服,咱们黎明前还要赶回去。”老和尚把小衣递给他。原先的破洞已经补好,而且针脚密实,虽不如干娘,但也算很不错了。 十方穿着衣服随口问道:“师父,这村子里的人呢?我在外面怎么感觉这里阴森森的?” “都死光了,你醒来之前我刚给他们念完超度经文。”老和尚低垂着长眉,神情不悲不喜。 他不再说话,默默的穿好了僧袍,也没了继续聊天的兴致。 见他收拾完毕,老和尚起身道:“待会儿走路要努力跟上。这边到处都是吃肉的野狼,千万别走丢了。”说罢,人已走到了屋外。 等十方紧随着跑到门口,发现老和尚已飘然走出十米之外。幸好黑夜里看得清楚,眼见老和尚一步步缓缓前行,速度却快得惊人,像被大风刮着走。 黑暗深处传来几声狼嚎,接有野狗狂吠。他心头一颤,回头看了一眼,却发现一团粘稠的浓黑又出现在角落里,不停的挣扎蠕动,似乎比之前又黑了几分。 他心慌的跳出门栏,去追老和尚。越追越心惊,无论他跑得多快,老和尚的身影始终如一溜烟在十米外晃悠,而且还越走越远。 在他跑出屋子不久,一个浑身灰白的小东西从床下钻了出来,绕过从墙角漫过来的一滩浓黑粘液,逃命似的跳出门外,在地上翻了个跟头,冲进了夜幕深处。 十方在漆黑的小路上发力狂奔。耳畔风声呜咽,两旁的荒村土墙消失,树木田埂向身后飞退。不知跑了多久,四周景物变迁,他却浑身舒坦,连热汗都没出多少。原先想找人打架的憋闷也没有了。 “想不到啊,长跑还有这好处?果然是生命在于运动,啊……”他自言自语的唠叨,眼前忽然一花,老和尚又出现在面前,一把将他拉住。 “嗯,跑得不错。军营就在山坡后面。咱们还有点时间,为师再教你健体、冥想的法门,对你身体恢复大有好处。” “健体术?冥想?难道是一门厉害的武学心法?”十方心里激动。他见过癸丑的擒拿功夫,老和尚说那只是粗浅的健身术。如今这么郑重要教他,那必然比癸丑的擒拿术好了。想不到啊,他要成传说中的武林高手了? 老和尚见他跃跃欲试,也开心道:“你如今体质特殊,为师传你一套健体的法门,可助你平时舒缓心情,增加身体柔韧性。” “增加柔韧性?也好啊。反正我年纪小,先练练再说。”他心里有点小失落,同时也有期待和好奇,不知老和尚口中的健体术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传你的体术可称体位、呼吸、冥想三位一体,能让你身心合一,发挥出身体和意识的潜能。这也是目前最适合你炼体法门。你看好我的动作……” 体位、呼吸、冥想三位一体?这么厉害?十方听着又兴奋起来,搓着小手,憧憬着这了不得的炼体术。 只要是想记的东西,他的记性就会极好,等老和尚传功完毕,把各种姿势教了一遍,他已经全部记在了心里。转念有种哭笑不得的恍然大悟。 苍天啊,这不就是如假包换的瑜伽术吗?他全身心投入的学了半天,居然就是这个吗?这还真让他无语凝噎泪两行啊。 在老和尚的殷殷目光下,他咬着牙把瑜伽术练了一遍,包括几个高难度动作也一次完成。老和尚看得无比欣慰,觉得徒弟这次真是开了窍。 十方收了动作,想起小屋里见到的那团古怪黑影,忍不住问道:“师父,刚才走的时候,我看到屋子角落有团黑东西,还在不停的动。我也没看清,会不会是被强盗装进麻袋的小孩子?” 老和尚皱起眉头道:“什么黑东西?那屋里我亲自查看过。除了那张破桌子,再没其他东西。你是不是看花眼了?” 十方发誓道:“不可能。刚进屋的时候我就看到了。走的时候它还在那里动,就在东边墙角,动来动去怪吓人的。” “怎么可能?为师已将它们超度了。而且我是最近几日才能感应到鬼物,你却能看到它们?不是人的形状,只是一团黑东西?” “嗯?那东西是鬼?”十方觉得后背发凉,赶紧转过身面对黑暗,拉住老和尚的袖子道,“那东西乌黑一团,还躲在墙角不停的动,中间好像还消失过一阵子。” 老和尚抬起头,望着渐亮的东方,犹豫道:“鬼祟多会害人。那我们再回去看看?” “那师父你会捉鬼吗?” 老和尚认真想了想,叹息道:“以前不见鬼物,以为会的。如今若它们仍在,就只能试着再超度一下才知道结果。” “嘿嘿,那就别看了!一定是我眼花了。我刚醒过来,看到血就想眼花,还头晕。没错,就是那样!” “是你眼花了?唉,希望是眼花了吧。” 老和尚终究还是没有回去,带着他走回了军营。 第四十二章 晋时明月汉时城 一抹晨曦从东方亮起,唤起了沉睡的大地。喧嚣的大军埋锅造饭,准备着拔营行军。 癸丑提着狼牙棒,围着那帐篷焦急打转,走一圈就叹一口气。走到不知第几圈,猛一抬头,就见老和尚跟着几个巡逻兵从远处走来。他家少主就跟在后面,低着脑袋溜达了过来。 他扔下狼牙棒,兴奋大叫道:“少主你没事了?真急死俺了。要天亮你们还不回来,俺就出要去找你们了!” 听到癸丑的喊声,卢氏也牵着月牙儿从帐篷里钻了出来,后面还跟着殷家姐妹。 红艳艳的太阳从地平线升起来。晨光照在卢氏苍白的脸庞。长长的睫毛上仿佛有晶莹的光芒在抖动。 月牙儿小脸更加苍白,在前额上还有一块乌青,但精神还好。看见十方蔫头蔫脑的走在后面,就欢叫着跑了过来,搂住小家伙的肩膀兴奋的摇晃。 “哎呀,真是吓死我了!听说你也被恶贼给打晕了,浑身都是血被大和尚带走了。现在没事了吧?” 十方浑身一僵,心虚的抬头问道:“哪个恶贼呀?你在说什么呀?” 月牙儿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恐惧,咬着牙道:“就是在马车底下抓我的恶人呀。我挣脱的时候给撞晕了,醒来就听他们说你被打伤了,流了好多的血。真吓死我了!” “这样啊……”他松了口气,被月牙儿搂得太紧,咧着嘴挣扎道:“你轻点呀,力气这么大,我都没气了。嘿嘿,我咋会有事?我是谁呀,一个胡人能打过我?” “嘻嘻,不吹牛你会死?呸呸,说错了!反正要谢你,要不是你拽着,我一定给那恶人杀掉了。幸好大和尚救了咱们。你要好好谢谢大和尚。” “谢我师父?”十方惊奇的瞪大眼,张了张嘴还是忍住了。真是天雷滚滚啊,明明自己救人,又让老和尚抢功了?不过算了,说出去也没人信,还会被人当成小怪物。唉,什么时候才能成大人啊? 三个女孩子围着他叽叽喳喳。卢氏走过来把他拉进怀里,紧张的检查了半天,差当众把他短裤脱下来看,眼圈泛红的好一阵安慰。 他躲在干娘的怀里扮乖孩子,顺便喝了碗热麦粥,心里熨帖得舒服,因瑜伽术遭受的一万点暴击也被抛到了脑后。 吃过早饭,胡聪带着十来个老兵走了过来。说这是王大将军派来专门保护安全的,暂归癸丑调遣。 癸丑抱着肩,上下打量。看那队老兵身上皮甲破旧,都是三十岁左右,手臂和脸上带着狰狞的刀疤,每人后背斜插一柄厚背砍刀。看似冷漠又散漫,举手投足却散发着凌冽的杀气。 不由点点头。从前和晋军作战,攻城夺地,他也遇到过这样的敌人,无一都是惨烈的硬仗。 有这么一群悍卒保护,就算再遇到冲营的重骑兵,也不会像昨日那样狼狈,保护众人的性命是足够了。这王如大人果然周到! 卢氏躲在身后,悄悄拽了拽他的袖子。走到一旁小声道:“癸丑大哥,我看还是不要这些人了吧。” “为啥啊?卢家妹子可别小看他们,全是百战的老兵,个个心稳手狠。有这些人在周围守着,你们可安全多了。” 卢氏眼眸闪动,望着他身后的悍卒,小声道:“但礼下于人必有所求。那位王大将军如此厚待,日后必要你出力偿还的。我们跟在大军后面,只要平时小心就不会有太大危险。昨日的事只是意外。” 癸丑咧嘴笑道:“呵呵,妹子不用担心。咱这一路才开始,以后危险一定更多。这些老兵是真的厉害。为了你……们和少主安全,一定得留下。你且放心,咱们要一道去洛阳的,谁都拦不住!是吧少主?” 十方仰起头,报以天真的一笑。心里骂道:你这憨货,想英雄救美还问我咋样?老子除了扮天真,还能咋样? 大军一路东行,直到夕阳西下才在一处山坳里安营。流民们领完一日的米粥,就拖着疲惫的身子各自找地方休息。 十方和月牙儿吃过野菜米粥,就拔了些狗尾巴草一起编兔子玩。殷家姐妹看着有趣,也跟着他们一起编着玩儿。 玩了一会儿,十方跑去撒尿。 月牙儿眼珠转了转,看四下无人,就把草兔去了根放成一排,掐了个幻术诀抹过去。一排草兔就挨个爬了起来,在草丛里钻来钻去的捉迷藏。 “哇,草兔子活啦,月牙儿你会法术呀?”殷家姐妹惊得目瞪口呆,在一旁拍着手叫好。 卢氏收拾好碗筷,听到喧闹就走了过来。看到草丛里乱蹦的草兔,脸色一变,掐起法诀一摆袖子,草兔们又都恢复了原状,跌回了草丛里。 “月牙儿,你跟我过来!”卢氏板着脸把月牙儿带到一旁。站在那里静静的盯着她看,也不说话。 月牙儿用手绞着衣角,抬头飞快的看了卢氏一眼,又赶紧低下头道:“娘,殷家姐姐也不是外人,我没人在外人面前显露幻术。” 卢氏缓了口气,轻声道:“但你看这周围有多少人,又有多少乱跑的孩子?这里人多嘴杂,什么样的人都有。万一让居心不良的人知道你会幻术,会惹来多大的麻烦?” 月牙儿还是不服气,又不能跟娘顶嘴,只能低着头不说话。 十方提着裤子匆匆跑回来,看到月牙儿挨训,就偷偷跑到殷姐姐那里一阵嘀咕,走过来道:“娘呀,我跟姐姐们说好了,等回洛阳就教她们变戏法。刚才没人看到的。” 卢氏摸了摸十方的小脑袋,扭头叹气道:“你们呀,有时我都分不清到底哪个是姐姐,哪个是哥哥?” 看干娘进了帐篷,十方看了看蹲在地上垂头丧气的月牙儿,走过去笑嘻嘻道:“走吧,妹妹。有哥哥罩你呢。” “你这家伙,叫谁妹妹呢!”月牙儿气得跳起来,就去拧十方的小耳朵。两个小儿女又追打在一起…… 夜色深沉,宿营地里点起了一堆堆的篝火。 卢氏带几个孩子睡在帐篷里。修补好的马车能遮风雨,留给了几个体弱的妇人睡,连车下都躺了人。 癸丑找了堆干麦草躺下,片刻打起了呼噜。老和尚坐在一旁打坐。十方从帐篷里溜了出来,坐在旁边唉声叹气。 “睡不着?想听师父讲经?”老和尚睁开眼问道。 “呵呵。”十方干笑了两声,叹气道:“唉,师父啊,我刚才躺在那里想了半天,昨天那么危险,车厢都让恶人砸破了,您老人家居然没来救我。我可是您唯一的大弟子啊!” 老和尚笑道:“昨日有癸丑守着,哪轮到为师来救?那群胡骑冲进人堆到处乱踏,为师当时忙着救百姓呢。” “唉,好吧,那我就原谅你了。师父你这些天有没顿悟新的幻术?好玩的那种?” 老和尚无奈的看了他一眼。“没有。你以为顿悟是吃饭呀,天天都准时准点?这要靠机缘的。” 十方挠了挠光头,奇怪道:“以前可不就准时准点吗,离开村子就不行了?在哪里蹲坑不是蹲呀?” 老和尚气得去敲他脑袋。被他闪身躲开,凌空翻了个跟头,撒腿就跑。 “呵呵,瑜伽术还练得不错。”老和尚满意的点点头。 几日后的黄昏,王大将军找人来叫癸丑,说斥候发现有胡人骑兵尾随队伍。开始只见单人单骑,便放箭驱离;后来见赶不走,又设圈套围杀。却总被识破逃离,还咬着队伍不放。 今日那人射来书箭,竟点名要癸丑出去一战。 王大将军实在没辙,把癸丑叫去商量,想让他把那恶心的跟屁虫干掉。 癸丑想到某人,当场就来了精神,借了匹马提着狼牙棒等在路上,非要打死那不要脸的家伙。 直到晚饭时分,才骂骂咧咧的赶回来。说那不要脸的果然是秃发推斤。功夫倒不错,就是嘴太臭。两人大战一百回合不分胜负。 王将军派了队长枪兵想活捉,结果又溜了。临走还大骂癸丑不守信用,是个没卵子的,不敢单挑。 众人这才知道他是去跟人单挑了,都劝他不要再冲动。癸丑嘴上答应的爽快,过了两天又跑去打了一场,还是不分胜负。 秃发推斤那匹黑马比猎犬还机灵,主人约架时就在一旁竖着耳朵吃草,稍有风吹草动就“咴咴”叫着报信,带主人跑路。 于是,这场旷日持久约架就从秋分打到了立冬,又从立冬打到了立春。 乞活军在盗匪横行的大地上跋涉了好几个月,路上也打了几恶场仗。所幸敌人数量都不多,实力也不如秃发推斤的铁骑。一路走来,倒让这支军队变得越发骁勇善战。 春寒料峭的北方大地,流民们把所有能穿的破布都裹在了身上。只有十方不肯换衣,还穿着那件的小僧袍,却丝毫感觉不到寒风冷意…… 又一个月圆夜,十方站在高耸的山崖上。脚下百丈有一座黑如深渊的大湖,一眼不见边际。一阵北风刮过,潮湿的寒意迎面扑来。 他伸了个懒腰。在昨晚此刻,这支转战几千里的疲惫之师终于到了龙首山,再往前就是晋朝的新都长安。 王如的大军没有贸然进城,而是绕道来了长安城西,临时驻扎在这西山山崖。 据打探消息的说,晋朝太子率领大军在十天前收复了长安城,广纳四方豪杰,还要亲自在未央宫内接见王如,赐他龙骧将军的封号。 这些消息都是贾聪过来说给大家听的。说的时候还拿眼睛瞟癸丑,话里话外的不言自明。可惜癸丑像个不解风情的直男,始终没搭腔。让他这一腔深意尽付东流。 十方坐在旁边吃边偷听,心里不住感慨:就王如这几千流民武装,放以前根本上不了台面,没准就被朝廷当流寇给剿了。如今还没见面就给许了三品将军的官位。傻子也能看出来这晋朝岌岌可危了。 可惜啊,要不是西晋王朝气数已尽,还真能跟着癸丑混个衣食无忧。唉,人算不如天算啊! 他在心底叹了口气,仰头望见一轮圆月盈盈似水,将清辉洒满人间,映照着那座破败的长安古城。 眺望着被纵横大河围绕的城池,心中又升出似梦似醒的虚幻感觉。这里就是《西都赋》里华丽恢弘、傲立于中原繁华的西都长安吗? 前世里,他不知多少次路过这座古城遗址,只知道这占地36平方公里,仅城墙周长就25公里的城池,其规模远超同时代的罗马、拜占庭和巴格达,是当世最大的城池。不,不是当世,就是此刻,此时此刻! 此后再过两百年,会有一个叫杨坚的人来到这里,在东南方的龙首塬上再建一座更宏伟的城池,也就是后世的古城西安! 第四十三章 夜战大铁锤 “哈哈,又偷偷跑出来玩,被我抓到了吧?”一只白嫩的小手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得意的“咯咯”大笑。 十方从回忆中惊醒,扭头翻了个白眼。 月牙儿穿着补了碎花边的红棉袄,身子看着有些单薄。比起一个多月前,黑了也瘦了,个子倒拔高了一点。 “我无聊啊。晚上睡不着,跑出来遛个弯。” “你还真是大胆,这么晚也敢跑出来。刚才你站在这儿发呆,想什么呢?” “唉,我在想啊……那个跟癸丑约架的家伙。明明长了满头卷毛,干嘛还叫秃发推斤?” 月牙儿被他逗乐道:“嘻嘻,你可真笨。大和尚不是说了,那是鲜卑族的姓氏,又不是真的没头发。嗯,那个秃发也是一根筋,跟了咱们一个多月,就是为了天天找癸丑打架,还每次都打不赢。” 十方也笑了。“哈哈,可不是嘛。癸丑有我师父指点,秃发那家伙怎么可能打过他?唉,我师父也真是,天天逼我练没用的东西,愁死人了。” “对呀,你练功的姿势好奇怪,好像扭麻花一样。那个功夫叫什么名字?” “叫瑜伽,不是给你说过了吗?想不想学?我可以教你呀。包教包会!”十方真诚的眨着眼睛。 多一个人陪他练会不会比较有趣?话说回来,后世的瑜伽馆都是好多人一起练瑜伽的。要是两个人一起练,再拉上殷家两个姐姐,她们就不会笑话他了。 “我才不要呢,那动作难看死了。我娘说,我们女儿家家的要举止端庄,娴静婉约,怎么能把身子扭成那个怪样子?丑死人了!” 十方撇了撇嘴。“真没见识!那是提高身体柔韧性的,让你走路扭屁股更好看。不学就算了。这里天黑了有狼的,咱们回去吧,明天还要赶早进城呢。” “你!你才走路扭屁股!有狼你还跑出来?还以为你不怕狼呢。胆小鬼!” 两个小家伙一边吵架一边拉着手往回走。走出两步,十方感觉月牙儿忽然用力攥着手,连呼吸都变得粗重了。 “你怎么了,是不是冷呀?”他奇怪的抬起头,发现月牙儿正惊惧的盯着山崖左前的一棵大槐树。 “十方,你看那树下,树下有怪物……” “有怪物?”顺着月牙儿的目光望去,在树下的阴影里立着一团高大的黑影。黑影隐藏在影影绰绰的树影下,乍一看还真像是山魈怪物。 月牙儿看不清楚那东西。但十方的视线却不受丝毫影响,一眼就认出了那个比狗熊还壮的家伙。 “咦,秃发推斤?你又来找癸丑打架吗?” “嘿嘿,你这小娃娃居然认得我?”一团狗熊般的黑影从树影里走了出来,直到三米之外才停下脚步。 十方拉着月牙儿后退了一步,高声道:“我见过你和癸丑打架,但你总打不过他。” 秃发推斤穿着又脏又破的牛皮甲,提着大铁锤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小豆丁,皱眉头问道:“这么讨厌,你叫十方吧?是癸丑的少主人?” “是啊,癸丑就是我最忠实的仆人。你半夜鬼鬼祟祟过来,是因为打不过癸丑,想来偷袭的吗?” “呸,你胡扯!”秃发推斤怒目圆睁。 他想要发怒,可瞧着两个小娃娃,又觉得没啥意思。在原地转了两圈,懊恼的吼道:“你个小娃娃懂什么?我跟癸丑比试,每次都是你们人多欺负人少。有本事一对一的干一场,老子才服气。” “那好呀。我们去叫他过来,你在这里等着啊!”十方脆生生的应了一声,拉着月牙儿就要离开。 “等一下!”秃发推斤向左跨了一步,拦住了去路。 “嘿,你当老子傻啊。你们回去报信,想让晋军来抓我?老子比猴子还精,怎能让个娃娃骗了?” 月牙儿吓得小脸发白,哆嗦着把十方拉在身后,咬着牙仰头问道:“那,那你想怎样?你一个大英雄想欺负两个小孩子,你羞不羞?” 秃发推斤叉着腰走了两步,忽然指着月牙儿道:“你,回去叫癸丑,让他一个人来这里。只能你们两人过来。再多来一人,老子就捏死这小东西!” “不,我不走。你这大坏蛋,只会欺负小孩子!”月牙儿的声音在发抖,倔强的扬起额头,眸子闪亮的盯着高大的敌人。 “你走啊,让癸丑过来救我。记得只叫他一个人。”十方拽了拽她的衣角悄悄挤了挤眼,又摸了摸自己的光头。 月牙儿立刻明白了过来,眼圈发红道:“那你千万小心啊,我们马上就回来,你一定等我们!”说完转身,一步一回头的朝军营跑去。 看小丫头跑远了,秃发推斤打了个哈欠,一屁股坐在草地里。想了想又从怀里取出个酒囊,仰头痛饮了几口,自始至终都没再看十方一眼。 十方望着不远处漆黑的树林,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放弃了趁黑逃进森林的计划。 老和尚嘱咐过他,凡事要保持心里平和,遇事切忌情绪激动。他虽然对奔跑速度很自信,但毕竟是跟普通人比。秃发推斤能这么多次逃过乞活军围追堵截,追踪的本事也一定极强。就算施展了幻术也未必有用。万一逃命被抓住,或者干脆半路犯病,那可真就冤死了。 “喂,小东西,喝酒不?”秃发推斤晃了晃酒囊。一股醇香的马奶酒味飘了过来。 十方咽了口吐沫,笑嘻嘻的摆手道:“我还是个小孩子呢,我娘不让我喝酒。” “哼,不喝算了。看你说话行事胆子忒大,可不像个小孩子。” “那是我早慧呀。我天生就聪明,我师父天天夸我有慧根呢。” 十方干脆也坐在了地上,望着一蓬乱草、胡子碴花白的大胡子问道:“秃头大叔,你今年到底多大了?看着年纪不小了呀。” 秃发推斤被一口酒呛到,用力捶着胸口道:“咳咳,不是秃头,是秃发,用汉人的话讲就是棉被。老子我今年五十有二,正当壮年,是人生最好的时候。你问这干啥?” 十方“扑哧”笑出了声。“棉被推斤?正当壮年?哈哈哈,说得真好!咱们聊天嘛,我随便问问,你随便答答。不过说句实话,你这名字真的好奇怪哦。” “奇怪?哇哈哈,你这小娃娃好没见识。我们秃发鲜卑可是很有名的。你知道我大伯是谁?嘿嘿,就是当年赫赫有名、威震晋西的一代枭雄,秃发树机能!” “哦……”十方长长的应了一声。应该是个名人吧,不过还真没听说过。都怪自己上辈子没仔细看五胡的历史。若再往前,三国的故事倒是知道一些的。 秃发推斤一脸得意道:“嘿嘿,吓到了吧?爷爷我也是名门之后。要不是大伯父太大意,被名将马隆打败,如今的中原又怎会落在刘渊手里?唉,老子怕也在洛阳城里当皇帝了吧!” “秃发推斤,你少跟俺家少主吹牛!什么秃发树机能,在俺家少主面前,狗屁都不算!” 癸丑拎着狼牙棒从黑夜中大步走来。身后还跟着笑吟吟的月牙儿。 秃发推斤一跃而起,像狗熊一样重重踏在地上。见癸丑真是一个人都没带,才抄起脚下的黑锤,指着癸丑怒喝道:“无耻小儿!今晚咱好好打一架。你要输了,就乖乖跟老子回鲜卑山,一生都要听老子吩咐。你敢不敢赌?” 十方恍然大悟:这家伙不傻啊!死皮赖脸跟了他们一路,原来是看上了癸丑的身手,想要来唱一出招贤纳士的大戏呀。 癸丑也不是当初的愣小子,提着狼牙棒冷笑道:“就你还想打败俺?你要输了咋办?你输了就要一辈子听俺家少主吩咐,认俺家少主当主人,一生都不能反悔!” “好,一言为定!”秃发推斤爽快的应道。 “呃,你答应了?”癸丑惊奇的瞪着老对手。这家伙的实力跟他旗鼓相当,但自己年轻啊!年轻气盛,年长气衰,这个道理秃发推斤会不明白? 十方已经跑回月牙儿身边,听秃发推斤答应得这么爽快,心里也是奇怪:这个跑路将军今天吃错药了?他有十足把握能拿下癸丑?附近有埋伏? “嘘,我师父呢?”他踮起脚尖,趴在月牙儿耳边悄声问道。 月牙儿狡黠一笑,悄悄指着远处那棵大树。“就在树后面呢,这次咱们肯定能赢!” 小丫头对比武耍赖这种事完全没有心理负担,这次跟来就是专门来看热闹的。 他们俩在这儿说话,两个互看不顺眼的家伙已经打在了一起。 他们都是天生神力的勇士,武力不相上下,挥着狼牙棒和铁锤叮叮咣咣一阵猛砸。身影交错震开,转眼又如两股旋风纠缠激荡在一起。 战过上百个回合,癸丑越战越猛,手中的狼牙棒虎虎生风,招式更是变幻无穷,逼得秃发推斤步步后退,一直退到大槐树下。 “你看呀,秃发大叔不行啦!”月牙儿兴奋的去拉十方,伸手却抓了一个空。扭头去看,身边哪还有十方的身影。 “咦,人呢?”她四下寻找,却发现一个小小的人影在月光下忽地一闪,融进了大树的阴影里。 此时的战局又有了变化。秃发推斤一声怒吼,身形陡然急旋,手中的铁锤划出一道奇异的轨迹,从不可思议的角度斜撩上来,砸向癸丑胸口。 癸丑忙横起狼牙棒去挡。不料对方只是个虚招,在半空一晃,又横扫向他面门。 癸丑连退两步,铁锤紧追而至,如旷野里的狂风忽上忽下,每次都打在他最难防御的部位。招数从狂暴变得诡异多变,竟是一套从未施展的古怪锤法。 癸丑左支右拙的挡过十几锤,手中的狼牙棒猛然一轻,竟被重锤使巧劲挑飞。狼牙棒“轰”的落在乱草丛里,砸出好大一个坑。 “哇哈哈,癸丑,你还不认输?”秃发推斤仰头大笑,铁锤朝癸丑迎头砸下。 “啪”的一声脆响,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砸中了秃发推斤的脑门,崩碎成一堆碎块。 秃发推斤大惊,手里的大锤轮出一个半圆,向后连退两步,防备着暗中的偷袭。 散了一地的碎块忽然都蹦了起来,化作奇形怪状的小人,一个个蜂拥着扑向他的大脚,“蹭蹭”的就往上爬。有几只小怪物从裤腿里钻进去,爬向了他的要害处。 秃发推斤大惊失色,向后又退了几步,抖着身体用力蹦跳,把抖落在地上的一堆小怪物踩了个粉碎。 癸丑站稳脚跟,身形忽地一矮,脚下连环踏出奇妙的步伐,绕过了胡乱轮砸的铁锤,出现在对手身后。 秃发推斤定下神,才猛然发现癸丑不见了。心知不妙,正要转身,手腕一麻,手中的铁锤被人空手夺走,顶在了脑门上。 第四十四章 历史的尘埃 这就是空手夺白刃?十方躲在大树后,一手抓着一坨干粪,看得是瞠目结舌。那招空手夺锤耍得好帅。要是癸丑一开始就用空手搏杀,估计也用不上那坨狼粪。 “我输了……我居然输了?”秃发推斤长叹一声,仿佛浑身的力气被瞬间抽干,双膝一软跪倒在地,趴在那儿大口喘粗气。水滴顺着焦黄的卷发淌落。汗水浸透了全身。 “你刚才的锤法好强,俺差点就败了。可惜啊,老秃你还是年纪大了,体力不如俺,累得连招式都乱了。”癸丑收起大铁锤,走过去拍了拍他肩膀。这对头虽然嘴巴不好,但人还算光明磊落,斗得久了反而有些意气相投。 秃发推斤也不吭声,趴在地上摸了半天,捏起一把粉末凑在鼻子前闻了又闻,才沮丧道:“唉,难道累得眼都花了?我真是年纪大了?” “那可不!你比俺大了二十多岁呢。拳怕少壮,你没听过啊!嘿嘿,不过你这锤法啥时候学的,可真厉害!俺还是头次见。” 秃发推斤瞪了他一眼,道:“你懂个啥?那是我家传绝技,三十六路疯魔锤法。当年大伯靠它打遍天下无敌手。想不到,居然被你空手夺去了!” 癸丑一愣,又得意的吹牛道:“三十六路疯魔锤法?哈哈,俺这空手夺兵刃的功夫可是师祖教的,才练了一年就破了秃发树机能的绝技?” “你还有师祖?他是哪位高人,我能见他一面吗?”秃发推斤两眼发亮的抬起头。 “俺师祖啊,不就是俺少主的师父?他看俺空有蛮力,就传给一套擒拿拳法,他刚才还……”癸丑绕到大树后转了一圈,看到少主正把一坨黑乎乎的东西扔到树后。 “不用找了,师父早就走啦。” 十方拍了拍手,从大树后绕了出来。望着趴在地上的铁憨憨,呲牙一笑,道:“这位秃头大叔,你之前说的话还算数吗?” “哼,老子不是秃头!老子秃发推斤,一代豪杰,说过的话落地成钉,有一句算一句!从今日起,我就认你这小娃娃当主人!但有个条件,我还是秃发鲜卑的首领,损害族人的事就算你杀了我,我也不能做!” “嘿,那是当然啦,少主我又不是坏人。”十方笑得眼儿弯弯,好像一个浑身发光的纯洁小天使。 看着人畜无害的小家伙,秃发推斤却周身发冷,低声嘀咕道:“哼,你当然不是坏人,你根本就是个,小恶魔!” 他抓着脖上的衣襟犹豫了一下,还是一咬牙从脖上解下一块黄玉章,双手递给十方道:“这是我王族信物,可征召族内秃发勇士效命。你收好了,以后有事就拿它来找我。”说完,转身就往山坡下走去。 “喂,你这就走啊?”癸丑在后面大喊道。 “哼!现在不走,你还留老子吃饭?” “那这铁锤也不要了?” “不要了。都送你了!”秃发推斤走出不远,从树林里跑出一匹浑身漆黑的战马,几乎与这夜色融为一体。他翻身上马疾驰,转眼消失在浓黑的夜幕深处。 “呵呵,还别说,这铁锤真不错,比那狼牙棒好使多了!”癸丑掂量着新到手的大铁锤,喜滋滋上下挥舞。 “十方,那秃发大叔给你什么东西呀?”月牙儿跑了过来,拿起他脖子上的黄玉章翻来覆去的看。 “是个小圆章,周围还画着奇怪的花纹呢。挺漂亮的,但这图案是什么意思呀?他怎么给你这个?” “嘿嘿,管他什么意思。老秃看我长得可爱,就送了个传家宝给我呗。” “真的?”月牙儿瞅着他看了半天,学着她娘的样子叹了气,摸着小光头道,“你这个大话精,又在吹牛吧?” “你不信就算了。”十方夺过玉章,一脸得意的向前走去。 “谁稀罕。看咱们谁先回帐篷!”月牙儿越过十方,奔跑在皎洁的月光下。淡淡的光辉洒在红裙上,仿佛是月夜下的精灵。 午夜时分,帐篷里的女眷已沉沉睡去。十方沉浸在目睹古长安的奇妙心境中,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偷偷的爬起来,走出帐篷。营地里一片寂静,只有远处的篝火发出”噼啪”的火星。 癸丑才打了一架,躺在帐篷旁边的杂草堆里,抱着他心爱的大铁锤,打着呼噜沉入了梦乡。 十方在帐篷周围转悠了一圈,发现老和尚坐在远离火堆的角落里,正闭目冥想。 仿佛是感应到他投来的目光,老和尚睁开眼,眼神清澈的朝他招了招手。 他笑嘻嘻跑了过去,小声道:“师父你什么时候走的?真可惜,你都没看到癸丑和秃头大叔的比试,真是太精彩了。癸丑空手就夺了铁锤,打得秃头大叔没一点脾气。师父你也教我两招夺刀术吧?” 老和尚笑道:“我看到你砸了那秃发一坨狼粪,就知道癸丑稳赢了。你平时贪玩,施展这些小手段时不要让人看到,容易招惹是非的。” 十方拍着胸脯道:“我这么机灵,师父还不放心?不过要能多学几招空手夺白刃的功夫,就更不怕坏人了。” “哦,你说的是空手互博的手法?在山里你贪玩不去学,现在又想学了?想学就找癸丑教你。都是些末学小事。有我们在身边,这些粗浅的功夫你也用不上吧。” “不粗浅,我不嫌粗浅!以前还以为是花架子呢,想不到这么厉害。您看这世道多凶险呀,学几招防身总是好的,有备无患嘛!” 成为武林高手的愿望有了实质的突破,他心满意足的回了帐篷,闭上眼,一会儿就做起了美梦。 第二天,队伍依然驻扎在原处。听癸丑说,王如将军已经随贾聪先一步进了长安城。临走时,贾聪千万嘱咐他,说一定要进城休息几日,再启程去洛阳。 大清早,十方跑出去撒完尿,又捂着肚子在草丛里蹲了半天,才一脸惬意的站起来,深情的吸了口清新的空气。扭头看到老和尚提着一大一小两只背篓站在身后,笑眯眯的瞅着他。 “咦,师父好巧啊,你也撒尿?难道是大号?嘿嘿,我这儿有几张叶子擦屁股。给你吧,软的很呢。” “呵呵,你这小猴子,也亏得为师脾气好啊。我不撒尿,我是专门来找你的。” “找我?”十方麻利的系好裤带,好奇的问道,“难道师父想通了,要亲自教我空手功夫?” 老和尚摇头,道:“为师想找你一起去眺望长安城。就在昨晚癸丑打架的那座山崖顶。” “只是看风景?嗯,也好啊。反正今天没事,我也想再仔细看看长安城呢。” 两人结伴走出了宿营地,沿着山路走到了西山的崖顶。清冷的风卷着潮湿的寒气从大湖深处刮来,吹得僧袍随风飞扬,让人精神一震。 老和尚站在寒风中举目远眺,忍不住感叹道:“你看啊,这就是那座昆明池。果然是波澜壮阔,气象万千!” “昆明池?原来这就是昆明池。”十方如梦初醒,又恍惚如坠光阴大梦。 历史上的昆明池在宋时就已经消失。后世在昆明池修建了遗址公园,伫立起高大的船模建筑,却终究只能从古人的诗句中窥得这大湖的一鳞半爪,遥想当年的万顷碧波、浩淼波澜。想不到,他居然亲眼见到了早已消失于历史的昆明池。 “哦,你还记得昆明池?你的记忆……” 他心中一惊,忙结巴道:“是呀,为什么我知道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但又记不起是什么时候听过?” “不妨事,都是前尘往事了,你不需太在意。昨日咱们渡过沣河口,走得太过匆忙,都没有留意沿岸的景色。现在远眺大湖,果然和那《上林赋》说的一样——左苍梧,右西极。丹水更其南,紫渊径其北。终始灞浐,出入泾渭。酆镐潦潏,纡馀委蛇,经营乎其内。荡荡乎八川分流……” 老和尚用异域口音抑扬顿挫的读着古韵十足的汉诗,竟也有一种别样的韵味。 十方听得连连点头,忍不住问道:“师父,你一直呆在西域,怎么会对中原诗词这么熟悉?你们那总不会有孔子学院吧?” “孔圣吗?我也知道一些。学院却是没有。记得兵家孙武说过,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几十年前计划来中原,就找了往来行脚汉商,学习中原的风土人情、历史习俗,当然还有南腔北调、各地方言。这几十年积累下来也还是不少的。” “哈,为了来中原一趟能提前计划几十年,师父你果然是老……当益壮啊!”十方翘起大拇指,一脸的谄媚样。 “唉,你现在这模样可千万别让外人看到,会被当成妖孽烧死的。”老和尚的眼里闪着复杂的光芒,深深的叹了口气。 十方被他盯得心里发毛,扭头望着那万顷碧波,没话找话道:“可它为什么叫昆明池?昆明是个地名吗?” 老和尚摇头道:“那倒不是。都说八水绕长安,瀚海昆明池。这昆明池的来历,在司马迁的《大宛列传》和《西南夷列传》里都有记载,我来中原前还仔细研读过……” 十方装模作样的站在旁边倾听,其实却在发呆。他上辈子可是如假包换的陕西人。虽然未见昆明池原貌,对于这段历史典故还是很清楚的。 这昆明池的起名其实源自洱海的一支游牧民族——昆明族。当年汉武帝遣张骞出使西域。一直走到了阿富汗的贵霜帝国。那时贵霜帝国可是出名的强国,与汉朝、罗马、安息并列,十分的富庶强大。 汉天子想与贵霜国通商,又怕半途被胡人打劫。幸好张骞在蜀郡洱海找到一条捷径,可直入身毒,再经身毒去贵霜。武帝派了使臣去那里探路。谁知却被洱海当地的昆明族给打劫了。 汉武帝一怒下,就在长安西南仿照洱海凿了四十里的大湖,起名为昆明池,日夜操练水军。汉军在昆明池操演数年,之后挥军西南,一统洱海。而那条通商秘道,就是著名的南丝绸之路——蜀身毒道。 至于身毒,它和以后的天竺、印度其实是同一个地方,不过读音不同而已。 第四十五章 无名心法 十方从心猿意马中清醒过来,听老和尚还在讲昆明池的故事。仔细听了一会儿,不得不佩服这西域老僧汉学渊博,实在是当世罕见。 心中又泛起一丝疑惑:自己的师父究竟是何方神圣?这样的人物在五胡乱世不可能是籍籍无名之辈。跟着这样一个师父,以后还真是福祸难料啊。 “十方啊,你又在想什么?” “啊,也没想什么。我看这景色优美,河川纵横分流,古城雄壮。看着就走神了。” “嗯,这里风景确是壮美。为师今日心情好,就传你一套刚悟的心法,让你多些自保之力。” “真的!是武功秘籍吗?” “呃,算是吧。说起来这心法与你颇有渊源。但你要答应为师,不可与他人恶斗,更不能性命相搏。” “什么心法和我有渊源?难道是……” 一想起那家伙,他心里就发慌。想拒绝又忍不住蠢蠢欲动的好奇心,犹豫的问道:“到底什么渊源,难道有人杀我也不能还手?” 老和尚笑道:“你又不呆,攸关性命当然要还手。只是意气之争就不必了。说到那渊源,这心法与识海灵印有关,对魔功前三卷天然压制,还能汲取灵印之力自保。为师也是在荒村顿悟才心法大成。此法沟通人身小天地与灵印,生成内息自洽循环、不向外求……” “真能清除我的病根?我不用死了!” 他的眸子瞬间明亮,攥着小拳头道:“我学,我当然要学!嗯,只是还有一点疑问……” 老和尚大度的挥手道:“尽管问。凡为师知道的一定告诉你!” 他低头想了想,道:“在首阳村里,师父帮我练过一道符印,跟这个心法有关吗?” 老和尚赞许道:“果然聪慧。那印诀是心法的基础。为师的禅功真气也是脱胎其中。说起来还要多感李先生与我论道多日,又拿黄帝内经印证,才有之后的荒村顿悟。” “师父还懂黄帝内经?啧啧,学贯中西又独创压制魔功的心法,还顿悟幻术……师父你可真厉害,乌神绝对没你强!” 老和尚摇头道:“要不是当年收到他一封书信,我怕早就走火入魔了。唉,身在棋盘却能逆转棋局,师兄才是天纵之才。只可惜……” “师父你再这样说话,我就不会拍马屁了。”他无奈的翻了个白眼。心里却想,这两人果然一直有联系! 老和尚笑道:“罢了,过去的不提了。要学这心法,便要了解那轮回九道。此魔功出土于九个石碑之上,一座碑文便是一道境。九道为燃、寂、灭、梵、净、果、善、恶、空,暗合了九九至数之佛理……” “咦,魔功还会暗含佛理?”他好奇道。 老和尚叹气,道:“唉,这正是它蛊惑道心之处。你以后看人看事,万不可只看表面。世道险恶啊!” 十方点头。听老和尚继续道:“那魔功修的是一道心念,可三境之后,修习的心念却与之前截然相反。这简直就是害人!心智越高者越也会陷入疯癫,又无法自拔。唉,这就是那封信里的内容……” 好狠!他吞了口吐沫,小声问道:“乌神死时已经疯了?” “那倒没有,只是没了退路。只能在心智清明时把推测的事记在书信里。这魔功越往后练对人体魄伤害越大。那次相遇时,他舍夺的肉身几近腐朽。不然也不会……” 老和尚看了他一眼,道:“或许这就是因果轮回吧。” 十方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忧心忡忡道:“到底是哪个坏蛋把魔功刻在佛寺的石碑上?你们天穹寺是不是有仇家?” 老和尚想了想,道:“不会。天穹寺名声不大,寺内僧人都不出门,又哪来的仇家?” 又感叹道:“这魔功初学玄妙,两道境圆满可力大无穷、神游百丈,与佛门天眼通极是相似。我当年差点就被骗了。” 十方猛然直起身子。“等一下!难道我如今力大无穷、夜能视物,都是魔功赠品?” “这赠品?哦,算是吧。塞翁得马,焉知非祸?这人世间本就福祸相依,看似花团锦簇,绚烂深处却是夺命陷阱。要警醒啊!” “居然,是这样……” 他叹了口气。想起一事,又开心起来,拍着手道:“哈哈,等我学了心法,就不用去西王母国了?” “那也未必。你传承的灵印可是五境圆满。为师也不敢此法保证万无一失。一切还要看天意。” 十方从云端又跌入尘埃,苦着脸道:“唉,这灵印到底什么鬼东西,师父你知道吗?” “嗯,自然研究过。为师翻阅无数典籍,发现那灵印诞生于意根深处又超越一切意识之上,是魂魄之源的凝聚……” 他听得毛骨悚然,压抑着心慌问道:“它,它是灵魂之源?那,乌神……我上一世的意识还在?” 老和尚微微摇头。 “那意根又叫末那识,超越意识之上。灵印是末那识内的纯精神印记,排斥一切‘有我’存在。不可能还有自我意识。” “这样啊……”他神情凝重的点点头,心中却在狂笑。哈哈哈,看来死鬼乌神真的死透了。大喜事啊! 老和尚又说道:“只是你体内灵印爆发频繁。若今年再发作几次,为师就得吐血了!” 他愣了一下,拉着师父的袖子真诚道:“师父,您还老当益壮呢,可千万要坚持住呀!” 老和尚失笑道:“那是当然。你学了为师的心法,便能随意使力,也足够自保了。至于以后怎样,等以后再说吧……” 师徒两人坐在山崖上,大小光头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一个传道授业,一个虚心学道。 一个时辰后,十方凝神屏息,开始第一次运转心法。冥冥中,似有一丝极寒由眉心出,疾速窜至小腹,汲取散于百骸的禅功真气,又拘禁了一道游弋的灵力。 那一缕极寒为龙首,灵力化作龙身,真气成尾爪,在人身小天地内化出一条寒龙,开疆拓土,转眼在眉心、心下、脐下的窍穴撞出了三座气海。 气海初成,周身气血如海浪翻滚。一刹那,只觉天地陡然宽阔,心灵豁然,生出与这宇宙合为一体的奇妙感觉。 体内如海啸动荡的余波窜出喉咙。忍不住仰天发出一声长啸。 游走的寒龙应声断为三截气息。如抢地盘般,真气汇于脐下气海,灵力聚在心下灵湖,那道极寒的灵印则归于眉心。 紧接着,又一丝凉气自额心涌出,比原先大了许多,沿着新拓的主脉,经心下灵湖、脐下气海蜿蜒流回眉心灵湖,完成一次小周天。 他舒服的哼了一声。额心涌出的气息不似最初的极寒难忍,有种无法言喻舒爽和清醒。又连续运转了两个周天,待体内气息稳定,才缓缓睁开眼。 眼前的世界似乎生动了许多,像用彩墨重新勾勒了一番。 他眨了眨眼,惊喜道:“哇,这天空好干净,被清水洗过了。咦,那边林子里有好多白气,着火了吗?” 老和尚抚须乐道:“不错,不错!果然水到渠成,识海灵印凝如冰晶。你如今以灵印为源,可窥万物生机。那丝丝缕缕的就是生命的生机啊。” 他好奇的眺望远处,直到视觉渐渐恢复了正常,才开心道:“哈哈,太好了,又多了一个神通。师父你也能看到吗?” “嗯,能看到。为师当年三境大成,苦思数年,又用八十一日以大毅力封了灵印,一身神力消散。想不到还有重获神通的一日……” 十方摸着下巴道:“等我三境圆满,神通也会消失?我可是用了三百多天完成封印的,或许神通也不会消失呢?” 老和尚苦笑道:“徒儿,你想多了。当初耗费三百多日是要锁住那无形之门。用它封住灵印,只是个添头。” “那门,到底是……”十方回头望了一眼空荡荡的身后,只觉得嘴里发干,一股寒气涌遍全身。 老和尚伸手止住,神情肃然道:“此事不可问,不可说,更不能与人言。你可记得!” 十方瞧着师父的脸色,乖巧的点了点头。转念又小声道:“要是知道了魔功法诀,自行修炼到三境圆满,我是不是就不犯病了?” 老和尚叹气。 “你的灵印可是五境大成。等看了法诀,转念突破五境又如何?到那时心念互噬,体魄崩坏,就只能如前世般疯魔而死了!” 他听得冷汗直冒,干笑道:“嘿嘿,那还是别说了。可万一,我又恢复了记忆怎么办?” 老和尚伸出满是老茧的大手,摸着他的小光头道:“十方啊,你还能恢复记忆?” 他被摸得心慌,呲牙笑道:“哈哈,怎么可能啊!我这辈子是恢复不了了……” “唉,若真的记起,也是你的命数。前世因,今生果,顺其自然吧。” 十方张了张嘴,没敢再多嘴。本以为是否极泰来捡了大便宜,原来却是踩了一脚乌神的狗屎。真晦气! 老和尚手捻着佛珠,安慰道:“你也莫担忧。修炼了这心法,以后运气使力便不会再出事。呃,应该不会。你去推一推那边的青石,感受一下如何发力。” 顺着指点,他看到一座半人高的卧牛石屹立在崖边。崖下便是大雾缭绕的万顷大湖。 他站起身,又歪着脑袋问道:“师父呀,咱这门心法叫什么名字呀?” “呃,这个,此法无名。” “无名心法?果然高深莫测又契合佛理。大道无形,大治无为,至强无名!嗯嗯,好名字。高山仰止,大道无名呀。” “咳咳……”老和尚心虚的左右看了看,还好艳阳高照,四下无人。便垂下眼皮,不再搭理这厚脸皮的徒弟。 十方背起小手踱了过去。绕着巨石凝神观看,却发现两缕游丝白气纠缠着从青石下升起。心里犯嘀咕,双手抵在石头上试了试。还挺沉,少说有几百斤吧。 回头喊道:“师父,这个太重了,我的力气推不动呀!” “勿怕。你放心运转心法,用力去试一试。” “唉,说了你不信。那我推啦,我真的用全力了?” “快推!” “急啥呀,推就推嘛。”他深吸了口气,稳定心神,默默运起无名心法,手掌上渐渐加力。 巨石轰然一震,只动了纹丝。 第四十六章 灵气传说 十方眼前一花,两道细如丝线的袅袅白气又漂浮在眼前,此刻正纠缠在一起,围着大青石凌乱的摆动。 他伸手挡在两道白线之上。白线从他掌心穿出,却没任何感觉。石头也有生机吗?他揉了揉眼,飘忽的白气又一次消失。心里更加纳闷:难道眼睛出了问题,看什么东西都有白影?我得飞蚊症了? “十方,又你做什么?” “啊,没事,没事!”他双手抵在巨石上,运转无名心法。一丝冰凉的气息从深邃的识海渗出,如潺潺溪流在心脉与丹田间奔流汇聚。周身瞬间气劲鼓荡,化作一股强劲的力量涌入双臂和手心。 巨石先是不断颤动,底部发出“咔咔”怪响,最后“轰”的一声巨震,坠下了山崖。 明亮的阳光照耀在他身上。十方伸出白胖的手臂,惊奇的来回翻看。刚才忽然间气力暴增,是因为无名心法吗? 片刻后,山崖下传来巨石落水的轰鸣。 小心探头往下看,只见阳光驱散了湖面大雾,激荡的水浪已吞没了巨石。起伏的水浪拍打着峭壁,一波波涌向湖心,涌向更远的湖岸。 他心神激荡,目光追随闪耀的水浪远去。猛然听到脚下有“丝丝”的怪声。浑身一颤,像被电打一样蹦出去老远。 低头再看,在巨石坑里盘着一条两米多长的大花蛇,正死死缠住一只雪白染血的仓鼠,想要一口吞掉。大概是受了惊吓,大花蛇放开了食物,示威似的昂起三角脑袋,朝他不停的吞吐蛇信。一人一蛇对峙半天,大花蛇倏的转身,游进了一旁的草丛深处。 他吐出一口长气,只觉小腿还在不停的打颤。伸手抹掉额头的汗水,也不知是累得还是给吓的。 受惊的小仓鼠仰起头,一双乌溜溜的小眼睛盯着他,“吱吱”叫了两声,就一瘸一蹦的爬去了不远处的小树林里。 目送着有点点血迹的小雪球逃进密林草丛,忍不住在心底吐槽:这世界也太邪了,推开一块大石头也能撞到蛇!他跟这冷血玩意儿到底有多深的孽缘啊? 老和尚满意的走过来,见他还在发呆就笑道:“十方啊,救一只白鼠也是功德。只要心怀善念,福报自来。记住了吗?” 他这才回过神,带着一丝兴奋道:“是,师父。刚才我用心法发力,全身就忽然充满力量,至少比平时大了一倍呢!” “嗯,这就是无名心法的妙处。”老和尚笑道,“修炼此法,能在动念间助你开辟丹田气海,将为师的禅功真气纳为己用,省去你十数年的苦修。以后学些拳脚功夫,还有幻术傍身。就算怼上秃发推斤,也足以自保了。” “嘿,那我就是武林高手了?”他惊喜攥起小拳头,又觉得太过梦幻,完全不真实。 老和尚见他神情古怪,赶紧又敲打道:“想成高手还早。你需将心法熟稔于心,法随念动,才能做到临危不乱,收放自如。” “放心吧,师父,我又不是二愣子。”他揉了揉鼻子,忽又皱眉道,“这心法不能把真气和灵力融为一体吗?它们好像是分开的。” “嗯,虽然能短暂融合,却终究不是一体,好在也不会相互争斗。说到这灵力,自从离开首阳村咱们的灵力便很少增长。也再没遇到过有灵力之人。有点古怪啊!” 十方歪着脑袋道:“师父你能看出谁有灵力?是用眼睛看吗?” “呵呵,当然能。运转心法便能窥人生机,你忘了吗?你之前看到的丝丝白气就是生机啊。” 十方挠了挠头,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老和尚转过头,眺望着一望无际的大湖道:“为师近日冥想时,总会记起在天穹寺石碑上刻记的远古传说。说这世间每隔千百年便有魔门降临。降世时总有雷霆万钧,日月蒙尘,灵气化雨……” “啊,还有这种事?以前都没听师父说过。” “以前吗,以前似乎连我自己都忘记了……”老和尚眼中闪着复杂的光。 “哦,我明白了。”原来是老年痴呆啊!他怜悯的望着那张皱巴巴的老脸。 “你明白?你不明白。”只看了一眼徒弟,就知道又在乱想。老和尚轻声道:“若真有灵气化雨,溢散于一村,那全村老幼灵力入体就说得通了。 十方摸着下巴道:“会是哪天呢?嗯,难道是师父你……” “当然不是。你真当为师那么神通广大,能求来灵雨降世?” “原来师父你……嘿嘿,我是说,原来这首阳村里真有古怪啊。难怪师父天天顿悟,悟出了幻术。那您最近冥想还能顿悟吗?” “唉,也就在那荒村里又顿悟过一次,悟出了这无名心法。之后就再没有了。” 十方的脸色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真是这样啊。可惜咱的幻术总诀只能施术,还没有修炼灵力的法门。就算消耗的灵力能恢复,却也不能再增加了。您就没想过补全修炼法门?” “怎么没想,做梦都在想啊。但顿悟要有契机,机缘没到,为师也无能无力。你也不用着急,等哪天补全了功法,为师第一个告诉你。” “可咱们都离首阳村了。还有那么一天吗?” 老和尚直起腰板。“当然有。为师这几年运道很旺,每次顿悟总有奇缘。你看那幻术,还有这心法,不都是这样?” 十方还是不信,道:“可就算这无名心法,也有没修炼法门啊,只是一套行功运气的法诀吧。” “你这孩子,都说了要有耐心。况且无名心法能将外真气纳为己用,也算是个修炼的法门吧。” “这法门,有点像吸星大法,就是不能吸呀……” “嗯,吸什么大法?又说奇奇怪怪的话。” “哈,没什么啦,就是觉得哪有傻子会把自身的内力输给我呀?” 看老和尚不善的眼神,赶忙岔话道:“啊,我知道了!那场灵雨也许早就下过,却不是在村里。那些灵雨说不定是顺着溪水流进村子的。” 老和尚默默点头。“有这个可能。要真是那场雨……当时的雷霆确实惊人,还劈死了好多人。我们在异象消散后潜入魔教祭坛,恰遇那胡天……难道转世胡天还与魔门有关?” 低头看了徒弟一眼。话说十方这身躯原本就是那转世胡天的。唉,还真是因果纠缠,说也说不清啊。 十方低着头不敢多说一句。哪有什么胡天,从头到尾只有他一个人在装神弄鬼,扮完胡天又扮乌神…… 只是,这魔门什么的真和自己有关吗?他到这世界才一年多,跟远古传说也扯不上关系吧? 他想得头疼,又试探的问道:“师父呀,你说这传说中的魔门一共降世了几次,天穹寺的石碑上有记载吗?” “降世了几次?”老和尚皱眉想了想,又迷茫的摇了摇头。 “记不清了。应该看过的,可又想不起来了?难道真是记性变差了?” 十方耸耸肩,懒得再想。想当初在首阳村里,他被老和尚的真假幻术搞得三观炸裂,差点疯魔了。前车之鉴啊! 他安慰道:“算了,师父。您也别瞎想。说不定哪天入定,忽然就想起来了?” 老和尚目露赞许。“好,很好。春来花自开,秋至叶飘零。你如今能随遇而安,这心境自然最好。” 看天色还早,十方又修炼起无名心法。抬头盯着老和尚看了半天,忽然皱眉道:“师父你的生机这么弱吗,你不会是要……” “哈哈哈,莫怕,为师好得很呢。你忘了心法里的收字诀了吗?” 一束柔和白光从老和尚眉心升起,悬在头顶一尺处,在耀眼的阳光下依然清晰可见。 “哇,好厉害!”他围着灯泡脑袋的老和尚转了一圈,拍起马屁,“师父你眉心的一束白光冲天,这是要成佛了?” 老和尚将光芒再次收拢,微笑道:“只是一束眉心轮。你眉心的那束也不小,运转收字诀便可收拢。这世间或有你我这样的异人,平时太招摇会惹麻烦的。” “是,徒儿明白了。”他盘膝坐下,以收字诀收敛气息,直练到太阳偏西,已能收放自如。 又把最新版的幻术总诀7.0温习了一遍,试着以丹田真气催动幻术,居然也生出了丝丝感应。只是比纯粹的灵力要费力许多,便放弃了。想起差点要了他小命的摸鱼诀,心中蠢蠢欲动,却终究没敢再去作死。 走回宿营地已是夕阳西下。他跟着师父在树林里采了木耳和野菜,发现了一片长势喜人的大蘑菇,怕有毒便没敢摘回去。走在路上又后悔,觉得好可惜。 乞活军的军粮早就耗尽,好在昨晚从长安城里送来了一些粮草,让士兵和饥民都吃了顿饱饭。 尾随大军的饥民只剩不到三百人,几乎看不到幼子和白发老人。像十方这么小的,整支队伍也只有他一人。 十方背着装满野菜的小背篓走回营地,远远就看到月牙儿在树林边弯腰捡柴。心念一动,便看到月牙儿头上有一层微微闪亮的白光,映得那小脸也白净了几分。 再看分散四周的几个老兵,身上也有光芒闪动,和月牙儿的光亮不相上下,只是光芒驳杂,远非月牙儿的纯净耀眼。更远处几个流民妇女在拾柴,身上的光芒黯淡发黄,在夕阳下几无法分辨。 他笑嘻嘻的跑了过去。“月牙儿,你的身上在发光呀。” “啊,真的?”月牙儿直起腰在额头抹了一下,嘴角微微翘起道,“是不是又干什么坏事了?昨晚尿褥子上了?哦,我知道了,红豆姐的那支木簪是你给弄断的!” 他惊得目瞪口呆,指着月牙儿愤愤道:“你,你,你居然想陷害我?亏我还想着给你摘大蘑菇炖汤!太伤心了,心都伤透了。” “你少来了。”月牙儿一把抢过他的背篓,不甘示弱的翻检道,“哪有,大蘑菇在哪里?就知道你是骗人的。哼,干坏事被抓到了吧?红豆姐,绿衣姐,你们快来呀!” 他转头就跑。跟女人是没办法讲道理的,就算是小女孩也一样。更何况他将要面对的还是三个比他高很多的彪悍小姐姐。 红豆和绿衣从帐篷后面跑过来,三个女孩凑在一块叽叽喳喳,然后一起呐喊着追了过来。只是看她们兴奋的小眼神,哪里是抓他认罪,根本就是把他当兔子在撵着玩啊。 他绕着帐篷跑了一圈,就被三个小丫头前后夹击的堵在中间,垂头丧气的看着她们一步步得意的逼近。 忽然眼前一亮,远处卢氏提着一小袋粮食,跟在癸丑身后,笑盈盈的向她们走来。 他心中大喜,兴奋的喊道:“娘,快救命呀,娘!” 第四十七章 老熟人 看到是几个孩子打闹,卢氏放下粮袋,笑吟吟的等着十方逃到眼前,一把揽在怀里道:“又干什么坏事了,让三个姐姐一起追杀你?” 十方躲在干娘怀里,大声告状道:“我才没有呢。是月牙儿冤枉我,她还说我尿床!娘你说我尿床了吗?” 卢氏忍着笑道:“嗯,这个我作证,十方今早没有尿床。” 月牙儿飞快的追到跟前,发髻不乱的嗤笑道:“娘你别听他瞎说。哼,我问你,红豆姐的木簪子不是你弄坏的?你一大早就偷溜出去,到现在才回来,是不是做贼心虚了?” “切,我一大早出去,是出去撒尿了。我师父可以作证,我还借给他手纸了。我们今天去林子里摘野菜了。” 红豆和绿衣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小脸红扑扑的相互搀扶着。前面两个小家伙跑得太快,她们根本追不上。 红豆拉起月牙儿的胳膊,喘着气道:“没事呀,簪子只是断了一点儿尖,还可以用的。” 月牙儿噘着小嘴道:“反正我没有撒谎。木簪子是插在鲁班锁里的。除了十方,咱们谁还玩那个呀?肯定是他弄坏的。” 卢氏低头看着十方,柔声问道:“十方是好孩子,好孩子是不会说谎的。到底怎么回事呀?” 虽然知道好孩子也一定会说谎,但他还是乖巧的仰着头道:“哦,是我不小心别进去的。那个鲁班锁太复杂了,我想用木簪把它撬开。插进去的时候,木簪都还没有断呢。” “嗯,知错能改就是乖孩子。下次可不要说谎了。”卢氏摸了摸他的脑袋,扭头笑道,“癸丑大哥,贾大人拿的那个鲁班锁太复杂了。十方还这么小,肯定打不开的。” 十方心情复杂的跟着点头,总觉得成人之魂受到了古人智慧的实力碾压,情绪有些低落。又开始胡思乱想,难道转世的小家伙是个笨蛋?但记性好像还不错呀,李先生还夸他是难得的读书种子呢。唉,真闹心! 癸丑挠了挠头,憨笑的点头道:“贾聪说他那儿还有好多的小玩意。回头我去要个简单点的。” “耶,我就知道了。”月牙儿告状成功,开心的攥着拳头,挤眉弄眼的在十方眼前使劲晃。 十方捂着心口,感觉好心塞。这个动作可是当初他俩和二狗子打架,胜利后的庆祝动作。挥完拳,还要击一下掌的。真是物是人非,怎么就叛变了呢? 回去的路上,他忍不住走到月牙儿身边,沉着脸道:“月牙儿,你这个叛徒。昨天咱们还是一伙的,今天你就叛变了。哼,真是太让我心痛了!” 月牙儿嘴角翘起,得意的瞥了他一眼,道:“女孩子当然要找女孩子玩啦。你又不会踢毽子,绿豆姐和绿衣姐都能正反踢毽一百次呢。你行吗,你十个都踢不到。还天天逼我学瑜伽,让我把头贴到屁股上,做不到还笑话我。你才是个大坏蛋!” “我踢不好毽子,那是我年纪小啊。等我再长几年,一次能踢五百个呢。” “哼,就会吹牛!那瑜伽呢,你还逼我学吗?” “对呀,你那姿势太羞人了,我们女孩子才不要学呢。以后会嫁不出去的。”绿衣和红豆也在旁边帮腔。 “嫁人?你们想得还挺远!瑜伽本来就是女孩子学的。别人要学,我还不教呢。你们真没见识!” 想到晚上又是他一个被围观,就浑身不爽快。说好的有难同当、生死与共呢?女人都是大骗子,尤其是月牙儿,遇见困难就想溜! 晚上吃过饭,他按老和尚的要求运转了两周天的无名心法,又温习了一遍幻术总诀,才偷偷摸摸的跑到外面,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去练瑜伽术。 练到一半,就听到黑暗里传来“嗤嗤”的轻笑声。他哼了一声,没有搭理三个无聊的偷窥狂。匆匆练完一套高难度动作,就回了帐篷,躺在干草垫的地铺上生闷气。过了一会儿,三个女孩子笑嘻嘻的钻了进来。 月牙儿悄咪咪的爬到他身边坐下,眨着乌亮的眸子,小声道:“十方,我们刚才打了个赌,说你能咬到自己的屁股。你行不行呀?” “啊,你闭嘴啊。”十方绝望的用被子蒙住脑袋,发誓以后再也不理这个可恶的家伙了。 大军在山里又驻扎了两天。眼看运来的军粮又要耗尽,龙骧将军王如才回到宿营地,率领着千里勤王的乞活大军下山,浩浩荡荡来到了长安城下。 军队在长安城外昆明池边安营。癸丑也被擢升为两百兵的队主,随王如一起进未央宫面见晋太子司马邺。原先那队护卫的老兵也回去了军营。 尾随大军的几百流民终于进了城。十方他们暂时住在了军营里,等癸丑的消息。 升职为队主,癸丑也有自己的营帐。十方和众女眷就住在里面,地方挺宽敞。旁边临时搭了个小帐篷,给老和尚睡觉用。至于原先的旧马车在进山时就散了架,被丢弃在了山道上。 匆匆收拾好住处,已经到了半夜。几人怀着疲惫又忐忑的心情一觉睡到了天亮。 十方本来想睡个懒觉,贾聪却一早就到了这里,专门给他带了几个小玩意儿。一只是雕刻精美的木鸟,下有双木轮,可以推着跑。贾聪说叫木鸠车。还有两只拨浪鼓和一只瓦狗,都是小孩子玩的东西。 他留下了木鸠车,把其余几个分给了没良心的小姐姐。月牙儿笑眯眯的抱着小瓦狗,红豆和绿衣摇着拨浪鼓,开心的抱着他亲。他吓得抱起木鸠转头就逃。 看几个孩子玩得开心,贾聪也松了口气,说大家好容易到长安一趟,一定要带他们好好转转这片大湖。 十方抱着木鸠车在旁边偷听。心里好笑,想不到这贾聪对招揽癸丑这么上心,都跑这里收买人心了。要把这心思放在哪个小姑娘身上,怕是早就得手了吧? 见老和尚点头同意,他就背起了小鱼篓,跟着大家一起出了军营。 在乞活军的营地外,还有林立着许多座大小军营,好像分属不同的势力。不少甲胄队伍行色匆匆,走进了那座戒备森严的长安城。 在营地四周,有大小的湖泊星罗棋布。湖岸边树影婆娑,山水相依,既能看到北方湖泽的波澜浩瀚,也能找到南方水乡的烟波浩渺,山水秋韵。 贾聪陪着老和尚走在最前面,边走边指点道:“大师你看,这长安城方圆百里水路纵横,陂池遍布。那边便是太液池、再远是唐中池、旁边是琳池,还有那山峰下的影娥池……当然这最大的还是昆明池。大师看那大湖里的船舰,以前是操练水兵用的,如今用不上了,都成了摆设。” 老和尚手捻着佛珠,频频点头。“不愧是西汉故都,景色宏伟壮丽,当世罕见。可惜建章宫已经成了废墟。听说是当年王莽造反,把偌大的宫殿都给拆了,真是可惜啊。” 贾聪在一旁点头赞叹道:“想不到大师对中原历史有如此了解!建章被毁,是可惜啊。但长安城还有竺法护大师督建的敦煌寺,香火鼎盛。大师若有意,可在敦煌寺布道传经。朝廷那边由我来沟通!” 老和尚放缓了脚步,摇头道:“可惜老衲晚来几年,不能与竺法护一起译经论道,真是憾事。这长安虽好,却非老衲心之所在。我在洛阳还有心事未了,需要亲自去看看。” 贾聪微微皱了皱眉,跟着身旁继续劝道:“只是那洛阳已成一片废墟。听闻皇宫被抢,寺庙被焚,到处都是死人。大师去了怕会后悔啊。” 老和尚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十方跟在后面,却一直竖着耳朵偷听。听他们又说起洛阳,怕干娘和月牙儿听到了伤心,就拉着她们要去水边的那座八角亭玩。 卢氏也不在意,让他去前面说了一声,就带着几个小的走去那边的八角凉亭。 说说笑笑走到半路,迎面走过来两个蓝袍道士。一个仙风道骨、白髯飘飘;另一个双目炯炯,鼻直口方,只是袍袖上沾着污渍,看着有些邋遢。 十方抬头望了一眼,觉得那中年道士有些眼熟。扭头又望了一眼,看到挂在道士腰间的青皮葫芦,头皮一麻,赶紧低着头匆匆走过去。 两群人错肩而过。走了几步,中年道士忽然站住,回头望着躲在一群女人里的小小背影,疑惑道:“奇怪,怎么可能?” “怎么了,张真人?”老道士停下脚步问道。 “呃,刚才那群人里有个小和尚。一瞥之下,十分的眼熟,像是以前认识的一位,小朋友?” “小和尚?哦,我听贾疋大人说起,这支乞活军中有一老僧来历神秘,学识渊博,还带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和尚。和他们一道的有位壮士,英武不凡,可当上将军。” “呵呵,不会这么巧吧?小和尚在,老和尚在,英武的壮士也在?一僧、一童、一壮汉,刚好是三人。难道真是他们?” 十方一直躲在人群里走进小亭,才敢探出脑袋回头张望。刚才的两个道士已经没了踪影。 他拍了拍胸口,松了口气。卢夫人和红豆、绿衣坐在亭子里说话看风景,他就和月牙儿在湖边丢石子、钓小鱼,就差没敢在湖边烤鱼吃。一直玩到日头西沉,才被卢氏强拖着回了帐篷。 走进帐篷,看到多了两张红木方桌,桌上漆皮斑驳,放着两盏青瓷灯,几只半旧的鎏金托盘里摆着面食和点心,还有两只用荷叶包裹的烤鸡,散发着香气。 “哇,哈哈哈,这是要过年吗?”他两眼发亮的扑了过去,手扒着方桌不停的吞着口水,强忍着没有伸手去抓。月牙儿也跟着跑了过去,望着桌上烧鸡流着口水。 红豆和绿叶双眼放光,站在卢氏身边咽口水,却没有跟着跑过去。 卢氏也惊奇的望着桌上的食物。跟着乞活军里啃了一月的干粮,风餐露宿了这么多日,乍看到这么多好吃的,所有人都开心得要爆炸。 “月牙儿,你们先过去换了湿衣服!”卢夫人拿了两件干衣服,逼着两个小的去换衣服。 月牙儿飞快的换好衣服,跑过来拉着卢氏的手,兴奋道:“娘啊,咱们吃饭吧,好久看到这么好的饭了!” “可是……”卢氏蹙眉,不明白这满桌吃食是怎么回事? “走了这么多天,是该好好吃一顿了。来来,大家先吃饭。”老和尚提着一只篮子走进了帐篷。竹篮上盖了块布,能看到边缘露出堆得高高的面饼。 第四十八章 成人质了 有美食在前,大家也顾不上说话,围坐着吃了顿丰盛的晚餐。吃到八成饱,十方才想起抓着鸡腿问道:“师父,怎么这么多吃的,是癸丑回来了吗?” 老和尚看了他一眼,摇头道:“不是癸丑。这些吃食和烧鸡都是天师道的张天师遣人送来的。” “啊,天师道?张天师?”十方的拿着啃了一半的鸡腿,张大了嘴。 天师道不就是正一道吗?这可是传说中方仙道之后道教的源头教派。大和尚在这里遇到张天师了?想起白天看见的道士,十方心中隐隐不安,默默祈祷师父说的张天师可千万别是他。 “怎么了,你咬到舌头啦?”月牙儿好奇的盯着他看。好好的大鸡腿,怎么啃了一半就发起呆了? “啊,是,咬到了。嘿嘿,不小心咬到了。”他心虚的干笑道。 “真是笨蛋。你慢点吃呀。这外面那层鸡皮又香又脆的,最好吃了!”月牙儿啃着烧鸡,幸福的眯起眼睛。 “大师说的是天师道的张天师?那位道长可是叫张椒?”卢夫人放下筷子问道。 老和尚不由一愣,望着她道:“那张椒张真人可是天师道第六代的掌门。卢夫人你认得他?” “嗯,是听家父说起过。十年前年家父去江州为官,因一件官司与那位张真人有过交往,说是一位不拘俗理又道法高深的世外高人。” 老和尚点头道:“呵呵,我说的那人是张椒真人的师弟。也姓张,所以也叫张真人。” 卢夫人缓缓点头。“原来是张真人的师弟啊。大师你与他相识?” “是啊,真是凑巧。我和贾先生在大池边说话,就遇到了张真人和许逊许真君。这位张真人与我有故交,听闻咱们这里有妇人和孩子,就送了食物过来。” 十方感觉心里堵得厉害,放下了啃了一半的鸡腿。偷眼看了老和尚一眼,又叹了口气,闷闷不乐的坐着发呆。 “咦?你不吃啦!”月牙儿抓起他吃剩下的鸡腿,啃了一口道,“你肚子小,吃太多肉容易积食。再吃个面饼吧?” 他忧愁的叹了口气,道:“唉,我吃饱了,什么都吃不下了。” 老和尚看他无精打采的样子,心知是怎么回事,就笑道:“张真人说,看十方很有慧根,日后一定也是大有前途的。” “真的?”他顿时来了精神,转了转眼珠笑道,“那当然了,李先生说我的慧根可是很深的。”扭头去看月牙儿,见她已经快把那只鸡腿啃完了。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月牙儿啃着鸡肉,仰起小脸含糊不清道:“喔,我,我想起来了!今早我见过他们。一个是白胡子老神仙,一个是脏兮兮的大叔,腰里还挂着葫芦呢。那老神仙就是天师道的掌门师弟吗?” 老和尚摇头。“并不是。道骨仙风的是许真君,挂葫芦的才是张真人。要论起来,张真人还算是许真君的小师叔。” “啊,真的呀,老神仙居然是邋遢大叔的晚辈?那个邋遢大叔一定很厉害吧?” “是啊,中原大地人杰地灵,英才辈出。这位张真人虽然年纪不大,却见识不凡,底蕴深厚,让老衲也很佩服啊!” 十方疑惑的眨了眨眼,忽然从木凳上跳下去,跑到帐篷外面东瞅西望了半天,才又跑了回来,爬上凳子小声道:“师父,外面没人呀?” 大家都奇怪的瞅着他,不明白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老和尚用力咳两声,伸手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训道:“好好吃饭,别惹事。一盘点心都堵不住你的嘴?” 他揉了揉脑袋,抓起盘里一块雪白的米糕咬了一口,又开心的赞道:”嗯,这个米糕真好吃,你们快尝尝!” 卢夫人刮了他一下鼻子,笑道:“这叫白茧糖,是将糯米蒸熟后再趁热舂成米咨,然后切成桃核大小,晾干油炸,滚上砂糖制成这样的。以前在洛阳,我也常做这样小食。” 月牙儿在旁边一个劲点头。娘的手艺很好,当年她可是没少吃呢。 十方往嘴里塞着点心,猛点头道:“嗯,原来是白茧糖。哈哈,还真有点甜呢。奇怪啊,那些道士怎么给和尚送鸡肉,难道他们不怕犯戒?” 卢夫人轻笑道:“那些道士荤素不戒,当然能吃肉了。不但能吃肉,还可以娶妻呢。” “啊,道士还能娶老婆?师父,师父!我觉得,我觉得我可能更适合做道士呢!” “你这家伙,真胡闹!”老和尚气得眼皮直跳,指着他训道,“身为佛门沙弥,应恪守戒律,无欲无求才好。你还这么小,娶什么老婆?” 十方一脸的思无邪道:“师父你说的什么意思呀,我都听不懂。做和尚为啥要无欲无求?馋熊掌算不算有欲求呀?” “大师,十方年纪还小,他还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呢。”卢氏担心他受罚,也在旁边劝道。 “唉,他年纪小……真是,一言难尽。”老和尚叹了口气,感觉一口气憋在心里没了食欲,走到帐篷外面去缓口气。 “你呀,以后少说话,别气你师父!吃好了就收拾一下睡觉了。红豆、绿衣,你们收拾完碗筷就睡觉。我出去把衣服洗了。”卢夫人捡起换下的湿衣服,走出了帐篷。 半梦半醒时,十方被一阵悉悉索索吵醒。揉了揉眼睛,竖起耳朵细听,又什么声音都没有。扭头看了一眼,干娘的铺还是空的。他翻了个身,把月牙儿卷在身上的被子拽出来一半,正好能盖住肚子,又沉沉睡去。 清晨,一缕阳光透过帐篷的缝隙照射进来。还在酣睡的十方被月牙儿猛地一阵摇醒。 “十方,十方,你昨晚偷吃烧鸡了?” “啊,什么呀,烧鸡怎么了?”他打着哈欠爬了起来。看到月牙儿正举着盘子,盘里原本剩下的半只鸡肉只留下一点肉渣。 “咦,鸡肉怎么不见了。你们昨晚谁又吃了?” 红豆和绿衣被他俩吵醒,疑惑的对视一眼。“我们也没有吃啊?” “那就奇怪了,有人进咱们帐篷了?”他看了一圈,发现干娘的被褥已经整齐的叠好。就穿好衣服走出了帐篷。 阳光下,卢氏站在不远处和老和尚说话,神情有些慌张。老和尚像是在安慰她。 “娘,你怎么了?”他小跑着来到卢氏身边。 卢氏的脸色苍白,低头看了他一眼,挤出一丝笑容道:“怎么起来了?去湖边洗漱一下,准备吃饭了。不,别去洗漱了,我这就去热饭。”说着,匆匆走回帐篷。 十方看着干娘走进了帐篷,才仰头问道:“师父,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老和尚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已经没事了。有大人在,你们小孩子就不要多问了。” 十方撇撇嘴。“师父,你真觉得我是小孩子?你要不肯说,我就自己去打听了?” 老和尚无奈的望着他,他也毫不示弱的盯着老和尚。沉默了一会儿,老和尚叹气道:“唉,罢了。昨晚卢夫人去湖边洗衣,被一个巡兵骚扰。我赶过去的时候那巡兵已经掉进了湖里。她是怕人追查,才问我要怎么办。” “啊,有这种事!那王八蛋呢,他现在在哪儿?师父是你救了我干娘?” 老和尚干咳了几声,神情古怪道:“昨晚卢氏被巡兵推倒在湖边,匆忙中把一条麻绳变成大蛇扔了过去。那人吓得掉进了湖里。我赶去时,看到一队夜巡过来,来不及救人就带她离开了。今早才听说,那巡兵好像是淹死了。” 虽然知道干娘没事,他还是长出了口气,开心的拍手道:“哈哈,真是太好了,那混蛋死了活该!” “好了,总之不要再提这事。就当你什么都不知道。” “放心吧,师父。我都明白的。”他慢悠悠的回了帐篷。看到卢氏和几个女孩子正蹲在桌子下面,小声的议论着什么。 他好奇心起,蹑手蹑脚的走过去偷听。 “你们看,这里有个地洞,看周围的浮土,像是才挖好的。”卢夫人指着桌角下面小声道。 “什么呀,什么挖好的?”他从几个小姑娘身边挤了进去,看见桌腿下有个杯口大的小洞,里面黑漆漆的还挺深。 “呀,不会是蛇吧?”月牙儿小脸发白的往后退。自从在荷花塘差点被蛇咬,一提到蛇她就浑身发抖,实在比十方还胆小。 后退的脚跟踩到了什么东西。就听到十方一声惨叫。突如其来的一声喊,吓得红豆和绿衣失声尖叫。帐篷里顿时乱成了一团。 卢氏从昨晚到现在一直没有合眼,被几个小家伙一惊一乍吓得差点死掉。看到十方在捣乱,就没好气道:“十方,你敢再捣乱,小心打你屁股啊!” “我,我没故意吓人,我是被月牙儿踩了一脚。”他委屈的低下头,盯着地上的洞口,忽然大笑道:“哈哈哈,月牙儿你可真胆小。现在可是冬天,蛇也要冬眠的,怎么会在营里乱爬?再说蛇不会打洞。这洞是新打的,一定是有老鼠来偷东西吃。” 月牙儿脸上还挂着泪水,一咕噜爬起来气愤道:“啊,原来是老鼠打的洞?这该死的老鼠,敢偷我们鸡吃!” “没错。这个死耗子,等我们抓到你……”十方用力的挥着拳头,忽然僵在半空,惊讶的瞪着大木桌。 在竹篮后面,露出一个贼头贼脑的小脑袋,冲他”吱吱”的叫了两声。两只雪白的小爪子还冲他拜了拜。 十方张大嘴,嘴里像吞了只鸡蛋,愣了一会儿,忽然兴奋的大叫道:“你们看,你们快看,有只老鼠成精了!” “啊,老鼠!哪里有老鼠?”帐篷里又是一片尖叫声。 红豆和绿衣跑到了帐篷外面。卢夫人拿着一根木棍冲了过来。月牙儿紧紧抓着她娘的裙摆,躲在后面探头探脑的张望。 “在那边,就在篮子后面!”十方一马当先,踩着椅子爬上桌,提起篮子,又打翻了两个托盘,却没找到那只古怪的白鼠。 “哎,又闹鬼了?”他干脆盘膝坐在桌上,用力的挠着光头。怎么回事,刚才明明看到了? “你这坏蛋,又耍人!”月牙儿气呼呼跑上去,用力在他屁股上掐了一把。痛得他嗷嗷直叫,眼圈发红的大呼冤枉。 被他闹了这一通,卢氏也忘记了昨晚的惊吓,撸起袖子在他屁股上重重打了几下,看到屁股发红才停手。说是今日小惩大诫,让他以后不敢撒谎。 十方提起裤子,嬉皮笑脸的认了错。看得老和尚一阵发愁,琢磨着回头也得找个结实点的戒尺才行。 等吃过了早饭,癸丑没回来,龙骧将军王如却来了。只是脸色不太自然,说癸丑在军中事务繁忙,暂时不能过来,让他来接大家一起入城的。 众人没说话。只有月牙儿噘着嘴抱怨道:“说好带我们逛长安城的,这会儿却不回来了。大叔说话不算数!” 王如神情尴尬,毕竟是人跟他一起进城的。如今他回来了,癸丑却被强留在城中。只能强笑道:“呵呵,这军营里还是太乱了。咱们还是先入城吧。等进了城再让你丑大叔带你逛长安。” “唉,这家伙脸太直了,演技比我还差。”十方盯着王大叔冒汗的额头,知道他们这群人八成是被当了人质。如今身在人家的地盘,也只能随机应变了。 第四十九章 入瓮 只是进城容易,再想出来怕就千难万难。看着身旁几个傻萌的大小美女,十方也只能暗里叹气,抬头望向老和尚。 老和尚不急不恼,还是一脸的和善道:“其实这城外军营也不错,风和日丽,湖光山色……呃,不过这一路劳顿,去城内休息几日也好。就随你入城吧?” 什么情况?这说话怎么还大拐弯呢?他愕然抬头。顺着老和尚目光望去,从远处走来了两男一女,三个蓝袍道士。三人走到了王如身后,望着他们微笑不语。 三人当中有个腰悬青皮葫芦的邋遢道士。十方眼睛微眯,身子往老和尚身后缩了缩。 邋遢道士走到老和尚面前,抱拳笑道:“哈哈哈,大和尚,想不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老和尚也合掌还礼道:“阿弥陀佛,想不到几位真人也是王大人的说客。这癸丑的面子可大得有些离谱了。” “家国危难,庶民有责。那癸丑是难得的勇士,正该以身报国,成就一番大事业。大师是他朋友,也该做此想。大师以为呢?”女道士神色傲然,咄咄的目光定在老和尚脸上。 十方躲在人堆里偷眼打量着骄傲的女道士。看相貌有四十来岁,眉目端正,气质孤冷,眼眸中透着一股飒飒英气。只听说话就是个厉害的角色。 看场面有些冷,张真人打着圆场道:“哈哈,都忘了给两位介绍。这位是南岳夫人魏真人,今日才到长安的。” 又侧身向老和尚道:“这位高僧是西域来的佛图澄大师,一年前我们曾联手攻破魔教祭坛,还救出了几个孩子。” “好笑!”十方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你们救的孩子?是你们救的吗?是我们爬了一天一夜爬出来的好不好! 女道士皱眉瞧,却看见一个小和尚躲在人堆里冲她吐舌头。愣了一下,不知该什么表情回应。闷闷的哼了声,只当没看到。 “嘿嘿,小家伙,咱们又见面了。你还记得我吗?”邋遢道士拍了拍腰里的酒葫芦,开心的打着招呼。 十方吓得又退一步,强撑着呲牙一笑,道:“大叔你好。我都不认得你。” “不认得我吗,那你为何如此紧张?”道士玩味一笑,扭头看大和尚。 “阿弥陀佛,老衲是佛门弟子,从不打诳语。那转世妖孽真的死掉了。这小和尚是我弟子十方。”老和尚一脸的真诚。他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转世胡天已死,转世师兄失忆。如今站在大家眼前的,就只是小和尚十方了。 “嗯,我见过拍花子的骗子,长得像大叔这样。”十方在旁边补了一刀。 白须老道士哈哈大笑。女道士忍俊不住的站在那里,看张真人的笑话。 “嘿,真是个伶俐的孩子。那就请大师与诸位随我们一道入城吧。我以掌门张椒二字担保,随我们入城,哪怕在皇城之内,也无人敢伤你们分毫。”邋遢道士真诚一笑,露出一口的黄牙。 这个家伙,居然用掌门师兄的名声作保?脸皮可真厚啊!十方悄悄竖了中指,不料对方正好看过来,吓得他赶紧低头,不敢再作妖。 “那,如此甚好。我们就一道入城吧。”老和尚一脸的坦然,看不出半点被人胁迫的窘迫。 众人进帐篷里收拾东西。十方趁没人注意,跑到师父身边挤眉弄眼的想说悄悄话,被老和尚一巴掌打在屁股上,比划着让他管好嘴巴,别再生事。 等收拾好行李,一群人各怀心事,低着头默默进城。红豆和绿衣觉察到气氛不对,紧紧跟在卢氏身后,不敢再打闹说笑。只有月牙儿依旧没心没肺,拉着十方跑在队伍的最前面。 “大师,我们……”卢夫人跟在老和尚身旁,望着渐渐高大的城门,脸色越来越苍白。 “有我在,不妨事。”大和尚悄悄摆手,示意她不必太惊慌,也不要多言。 跑在长安城外,三条平行的笔直大道出现在眼前。每条大道都直通一个城门。站在这里望去,高大城垣全是用黄土夯筑而成,至少也有十多米的高度。 看到传说中的古长安近在咫尺,十方难抑心头的激动,拉起月牙儿就跑向中间的那条大道。却被月牙儿死死拖住,提着耳朵拽了回去。 “你干嘛呀。中间这道最气派,咱们就从这里进城啊。”他挣扎着喊道。 月牙儿用力拽着他,叫道:“你疯了,不能走那条!中间那道是皇帝和太子走的。百姓不能走那里,会被抓走的!” “啊?皇帝这么霸道!那,那就算了。”他看着城门口那队凶神恶煞的守门军士,暗暗吞了口吐沫,乖乖走回了旁边的直道。 心里还是不以为然:拿着个刀就了不起呀?见了胡人还不是撒丫子跑路?搞得小皇帝大冬天的光膀子投降,差点给冻死。真是丢人! 走过了幽深的城门,他立刻东张西望,打量着这座消失于历史长河的古城:青砖铺地的长街上行人稀少,街道两侧楼阁高耸,四周高墙肃穆,气势恢宏。心中感叹,不愧是两汉都城,几百年的帝都。 跟着大人们再往前走。沿途的建筑却破旧不堪,街市上根本看不到摆摊做买卖的百姓。一队队面有菜色的官兵匆匆而过,从麻木的脸上也看不出誓死守城的斗志和精神。 王如带着他们走出长街,拐进了一个不大的巷口。一行人停在了第二道朱红大门前。门前的石狮仍在,雕刻得也栩栩如生,只是石狮的门牙给敲没了,看上去有些滑稽。 “就是这里了。这巷子叫金缕巷,我如今就住在这院里。巷子再往里走,尽头就是贾疋大人宅邸。隔壁第一家是三位道长的临时住所。高墙之后一直往西边是未央宫和北宫,北边是光明宫,南边是长乐宫。咱们如今跟太子殿下也算是邻居了。” 王如的言语中有些得意。和三位道长在门前暂别,带着他们走进了大门。 十方拉着月牙儿走进院门。眼前是一条曲折的游廊,阶下有鹅卵石铺成的甬路。正堂两侧有五间房舍,三明两暗。 大堂内很宽敞,有两个隔间,红木桌案齐备。穿过正堂侧门,便进入后院。院子不是很大,院内花草大半凋零,有几株老树参天。院子西角还有一片绿竹。一道清溪绕着那竹林蜿蜒流过,又从墙角的暗渠流出。 正北最里有一栋二层小楼。小楼青瓦红砖,斗拱雕梁,上下各有七八间大屋。 王如意气风发道:“怎么样?宅子不算太大,可比朝里官老爷住的陵县要安全得多。毕竟是在城内里,遇到胡人偷袭也不用怕。” “王大叔,你现在是大将军,可比朝里官老爷还威风呀!”十方仰起头,一脸天真的拍着马屁。 “啊哈哈,说的也是,都忘了咱也是官了。如今这天下大乱,咱武官可比文官强!”王如摸着后脖子哈哈大笑。 “王大叔,我家丑大叔呢,他什么时候能过来找我们呀?”月牙儿心急的问道。 “啊,不急,不急。你们先住在这里,等癸丑兄弟忙完正事就来找你们。呃,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啊!”王如留下几个当初的老兵,让他们守好府门,就匆匆离开。 卢夫人带着红豆和绿衣收拾房间,十方就拉着月牙儿在小竹林玩耍,发现溪水的水洼里还有几尾小鱼在游弋。有的浑身金黄,还有的赤红如火,好看极了。 两个小人儿在水边玩耍,天色昏暗才回到屋内。见小鱼太好看,月牙儿破例没让捞出来烤着吃。十方松了口气。把这么漂亮的锦鲤做了烧烤,万一不好吃,不就暴殄天物了? 可惜收拾进城的时候把钓的小鱼都丢下了。早知道能住上独门独院,把小鱼背进来做烧烤也不错呀。 回到屋里,床铺已经铺好。除了椅子,桌凳一应俱全,全是做工精致的雕花红木,比当初首阳村的铺干草的小破屋可真是天地之别。床上也是丝绸锦被,贵气逼人,让他有种一夜农奴变地主的感觉。 十方忽然理解了王如的骄傲。从风餐露宿、朝不保夕的乞活军首领一跃成当朝三品龙骧将军,住着朱门大院,盖着绸缎锦被,换了谁都得乐上三天。王如没有得意忘形,还记得照顾这些军中故人,已经很难得了。 小楼里人少屋多,一人一间还有富余。看到红豆和绿衣睡一间屋,十方也闹着要和月牙儿住一起,气得老和尚差点找木棍抽他屁股。 卢夫人倒觉得没什么。姐弟俩如此亲密无间,完全就是亲情流露。何况十方只有四岁,月牙儿也不过才七岁。两个人住一个屋里能相互照应,还热闹。 老和尚拗不过众人的央求,也只能点头答应。转身独自去小竹林找了根绿竹。在手上试了试,痛感十足。脸上不由又浮起了慈悲的笑容。 冬日里天黑得早,卢氏发愁怎么做饭,就有守门的老兵送来了一篮菜饼做晚餐。 十方和几个老兵都混得很熟,偷偷塞给姓陈的老兵一张图,上面是椅子的简易图纸。他说这是祖传的坐具,靠着坐特舒服,让陈大叔没事找人打两把。 老陈是个好稀奇的人,拿着图就乐颠颠的走了。 吃过晚饭,卢夫人找到两个沐浴的大桶,点火烧了热水,让大家都舒服的洗了个澡。 月牙儿和十方一身清爽的跑回屋里,抢着跳上了大床,在上面开心的又蹦又跳。 月牙儿趴在床上,用小脸蹭着厚厚的锦缎被子,幸福的闭着眼睛道:“真是好舒服呀。今天一定能睡个好觉了。” 睁眼见十方不听她说话,还在兴奋的乱蹦乱跳,就一脚踹在屁股上。看着他扑倒在床,大笑道:“哈哈,让你乱蹦,跟个兔子一样。你说丑大叔怎么还不来呀,还想让他带咱们逛长安城呢。” 十方趴在床上,又倒立着撑起身子道:“唉,我看城里空空荡荡的没啥好玩。你要是想去,可以让大和尚带咱们去呀。” “哼,你要叫师父。”月牙儿严肃的纠正道。 “好,好,就让我师父带咱们去。行了吧!”他轻巧的翻身落地,蹲在床上活动了一下脖子。 “那娘就要一个人在家了。” “叫娘一起去呀,人多还热闹。” “娘说她不去。我知道她是想早点回洛阳的。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大床很大。十方伸直胳膊平躺在上面也只占了一小块地方。月牙儿盖着被子,睫毛轻颤着,不知在做什么美梦。 他却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真的要去洛阳吗?其实这里的生活也不错。可惜这末代王朝就要完蛋了,呆在这里只能是等死。唉,真是富贵如流水,半点留不住啊。 第五十章 哭声 闭着眼实在睡不着。十方忧伤的叹了口气,干脆一咕噜坐了起来想心事。洛阳还是要去的,但要等癸丑回来才能决定逃跑的时间和路线。 至于癸丑的安全,他倒不是太担心。看样子是被什么平西大将军看中,强留下当官了。 他们这群老弱妇孺就成了人质。安全问题不用担心,但想顺利离开就有点难度。还是看师父的本事吧。顿悟一年多就能创出两套心法的人,带大家逃走总没问题吧?总之天塌下来有老和尚顶着,他小和尚就不瞎操心了。 但功夫还是要练的。他在床角坐好,静心修炼了两个周天的无名心法,温习了一遍幻术总诀,又把瑜伽术修行了一遍。这才浑身舒坦的躺在床上,一会儿就沉入了梦乡。 半夜时分,他被一阵隐约的哭声吵醒,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有点冷,才发觉被子掉到了地上。月牙儿蜷着身体睡在对面,虾米一样绞着被子呼呼大睡。 他揉着眼睛爬下床,扛起被子扔在床上,又把月牙儿缠在身上的被子扯出来盖好。小丫头吧嗒着嘴,翻了个身又夹住被子,继续做着美梦。 “真是的,睡觉都没个样子。”他撅着屁股爬上床,忽然又听到窗外凄凄切切的哭泣声。浑身一激灵,睡意全消。原来真的有哭声!这大半夜的,谁在外面哭啊?难道是干娘想家了? 下床穿上鞋就想去门口看看。裤腿却像被什么东西扯住,一抬腿就把他往后拽。奇怪的挠了挠头,忽然记起看过的鬼故事,头皮一阵发麻,整条腿都变得僵硬了。 提着一颗心,目光顺着裤子一寸寸下移。直到脚踝部位,没看到想象中的骷髅血手,却有一团雪白的东西黏在裤腿上,正扭来扭去把他往后拖。 什么玩意?他壮着胆子弯下腰,不由瞪大了眼睛。在他裤腿上居然挂着一只手掌大小的仓鼠。仓鼠两只小眼珠滴溜乱转,松开嘴“吱吱”叫了两声,像是在跟他打招呼。 他好奇的蹲下身,打量这只古怪的仓鼠。摸着下巴想了想,忽然一拍大腿道:“哈,我想起来了!你是西山山崖上的那只小白鼠?” 难怪看着眼熟。这个浑身雪白的小家伙不就是大青石下被那条花蛇缠住的小仓鼠吗?怎么跑这里来了? 他扭头看了一眼大床,见月牙儿还在熟睡,就小心的伸出手,摸着小白鼠的脑袋,悄声问道:“真的是你?在悬崖上咱们见过的?” “吱吱!”白鼠又松开口,朝他点了点头,吱吱的叫了两声。 “哎,不是吧,你能听懂人话?” “吱吱。” “哈,你真能听懂我说的话?能听懂,你就叫三声。” “吱吱吱!” “我嚓!”他惊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和小白鼠四目相对。那对精光闪动的小眼睛滴溜乱转,像是用眼神在说话。 真能听懂人话?难道这家伙成精了!认真想想,也没啥太惊奇。村里的大黄不就这样吗?整天鬼头鬼脑的围着他转,还会两面讨好,精滑得很呢!还有那只可恶的大老鼠,偷李先生的酒喝,还咬他的鼻子,可惜一直没有抓到。 想不到在这里又遇上一个。真是的,是这个世界太古怪,还是他自己招妖怪啊? “嘿嘿,我想起来了,你是不是还偷过我们烧鸡?” 白鼠转了转眼珠,心虚的左顾右盼,故意不看他的脸,也没有再吱吱的回应。 “果然是你呀?哈哈,厉害,佩服,佩服!”他兴奋的朝小白鼠抱了抱拳。半只烧鸡而已,老鼠不偷鸡,那还叫老鼠吗? “呜呜呜……”屋外又传来了女人的哭泣,哭声哀怨,如泣如诉,在静谧黑夜里格外吓人。 十方回头看着门口,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仓鼠也像被哭声吓到,打了个哆嗦就想往床底钻。见他站起来又想往门口走,急得原地转了两圈,又扑过来死死咬住裤腿,使劲把他往回拽。 “咦,你干嘛,不想让我出去?喂,这就是你不对了。外面有人在哭哎!好像还是女人,我一个男子汉得出去看看。万一是我干娘呢?你松口,松口呀!” 好说歹说,小白鼠就是咬着裤腿死不撒口,还用力扭着屁股把他往回拉。 他无奈抬腿抖了抖,又用力甩了几下。最后一下没控制好力道,仓鼠“嗖”的飞了出去,重重的砸在墙壁上,又贴着墙滑到了地面,一动不动的趴在了那里。 十方的倒吸了口气。看着小白鼠滑到地上,总觉得这悲催的姿势好眼熟,好像哪里见过?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心的啊!”他晃了晃脑袋,赶紧跑过去拎起小白鼠晃了晃,又翻开小眼皮看了看。发现有好多的血丝,一定是常熬夜偷东西吧? 小家伙还是不动。他让小白鼠四脚朝天躺在地上。等了一会儿,又轻轻戳了戳软软的肚皮,见两条后腿向上弹了弹,小眼睛颤抖着张开,望着他“吱吱”叫了两声,像是在哭诉刚才的委屈。 “嘿嘿,对不住啊,刚才真不好意思。最近力气暴涨,甩你的时候用力过猛,一用力你就飞了。真对不住啊!” 他捧着小白鼠,轻轻放在大桌上。看它还是有气无力的躺着,但已经能东瞅西望到处看了,精神还不错。 一阵呜咽的哭声又从窗外传来。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了门口,一把推开屋门。 今夜无风无月,小院里一片漆黑。在小院中央,一个略微佝偻的背影伫立在老树的阴影下,几乎与那黑夜和树影融为一体。 “师父?”他悬起的心放了下来。快步走过小石桥,走向被幽暗掩盖的树影深处。边走还纳闷:这师父在搞什么鬼啊?大半夜的不睡觉,还在这里学女人哭? “师父,师父,你晚上不睡觉,干嘛学女人哭呀?”都快到跟前了,老和尚还木桩一样杵在那里,好像没听到他在说话。 心里忽然开始发慌。这半夜哭声、树下孤影,也太像鬼片了吧。简直就阴得渗人。难道,师父半夜起尿的时候被鬼附身了? “师父,师父!你还活着吗?”他舔了舔嘴唇,从地上捡起一根干树杈,颤巍巍的伸到老和尚的背后,想试着捅一捅。 “小混蛋,你咒师父死啊?站着别动!”老和尚猛然回头,瞪了他一眼,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松了口气,刚放下心又瞬间提了起来。什么意思?难道真的闹鬼! 探着脑袋去看,只见老和尚身前的树下有堆泥土刚被刨过,枯草都翻了起来,像在挖什么东西。心里更加好奇,忍了又忍,还是控制不住作死的好奇心,蹑手蹑脚的迈着碎步走到师父跟前,并排站在了一起。 就在他站定的一刹那,一道阴寒的气息迎面扑来。 在那棵古槐下,一团浓黑粘稠的黑影从地下冒了出来,扭曲成各种诡异的形状,高高的耸立在他面前。 一阵阵哭嚎从那黑影里传了出来,哭声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混杂的哭声越来越大,逐渐充斥耳膜,覆盖了天地。 再后来,混乱的哭声化作无数少女的哭喊,如铺天的洪水掀起滔天巨浪,吞没了眼前的世界。恍惚中,他随着那哭喊飞上夜空,跃过电闪雷鸣,穿越浓浓的迷雾,眼前猛然现出一条奔涌的大河。 河岸边到处是衣衫褴褛的少女。她们哭泣着,被虎狼的乱兵挥刀追杀,驱入滔滔河水。不肯下水的少女被胡兵抓住头发,踢倒在地,用乱刀砍死,把血污的尸首投进河中。 河水之上密布着浮尸,河水被染成了血红色。宽阔的河道淤塞泛滥,回荡着千万少女绝望的哭喊,仿佛传说中地狱里的死亡冥河。 他浮在半空,惊恐的望着这恐怖的世界。看着垂死的少女在浮尸的血河中伸出手臂,乌黑的眼眸里写满了绝望,挣扎着沉入河底。 这是地狱吗?这是地狱吗!他浑身发抖,陷入了无法名状的愤怒和混乱,眼前忽然一片漆黑。在无识、无觉、无感的世界中有彻骨的冰寒包裹了全身。他知道,那是灵魂深处的绝望和愤怒。他绝望,明明近在咫尺,却无法救人!他愤怒,分明近在眼前,却无力诛魔! 在混乱的情绪中,他猛然恢复了知觉,从枯寂的寒冷中醒来。有源源不绝的热流从肩头涌遍全身,帮他驱散了体内的寒意。仿佛从一场噩梦中醒来,他泪眼朦胧的仰起头,一缕阳光从枝杈的缝隙照射在脸上。居然已经天亮了? 老和尚站在身旁,浑身湿淋淋的像刚从水里爬出来。粗糙的大手按在他肩膀上。见他活了过来,才松了口气道:“怎么样了,终于醒了吗?” 他还在打着冷战。抱着双肩、嘴唇发紫的哆嗦道:“师父,刚才,到底怎么回事?你看到了吗?你看到那条血河了吗?” 老和尚沉默良久,才叹气道:“唉,看到了。真是人间地狱。人间地狱啊!” “那是噩梦吧,不是真的吧?怎么可能有那么的女孩子被杀,被扔进河里?有好几千人,好几千人啊!” 老和尚垂下眼皮,看了眼散落在脚下的佛珠,低声道:“在洛阳时,我曾听人说起,永安元年有幽州刺史王浚引胡兵攻陷邺城,虏五万少女为军粮,行至易水河畔,又将八千少女杀死投河,以至易水如血染,河道淤塞……” “是真的?竟然是真的?”十方的心在狂跳,眼前又浮现出那血河里无数圆睁的双眼。 胸口像堵了一团东西,憋得他喘不过气。他猛然抓住胸口的衣襟,浑身颤抖的跪在地上,两行泪水从脸颊肆意流淌。 “这群人渣!他们哪里配做人?他们都该下地狱!下地狱!” 第五十一章 庭院深深血河殇 悲伤的情绪如潮水涌来。十方耸着肩趴在泥地里哭,从呜呜咽咽变成了嚎啕大哭。 老和尚站在他身后默然无语。从湿透的袖里伸出右手,握着一只赤红小瓶,瓶身在阳光的照射下透着一层流动的红光。想了想,又悄然放回怀里。 左边的厢房门“吱呀”打开。卢氏的发髻简单盘起,凌乱的发丝搭在前额上,匆匆跨出屋门。看到十方趴在大树下痛哭,老和尚落汤鸡一样站在旁边,吓得她心神大乱,提起裙摆跑过去。 “十方,十方你怎么了?”她拉起儿子,浑身上下仔细看过一遍,却没发现哪里受伤。看还是大哭不止,只能心痛的抱在怀里,眼角泛潮的问道:“孩子,可别吓娘,你到底怎么了?” 又有屋门被推开。红豆和绿衣揉着眼站在门口,看到院子树下站着浑身湿透的大师,卢氏抱着十方在低声啜泣,吓得她们赶紧跑了过去。 月牙儿打着哈欠,只朝院里看了一眼,就被眼前的景象吓到:所有人都围在那棵老树下。她娘抱着十方在哭。十方更哭得声嘶力竭,像要死了一样。 “啊,十方,十方你不要死啊!”她尖叫了一声,冲刺般跑了过去。挤到了卢氏身边,着急的喊道,“娘,十方怎么了,摔断腿了吗?他还有救吗?” 像被掐住了脖子,哭声猛然停顿了一秒,又“哇”的大哭起来,哭声痛彻心扉。 卢氏泪眼模糊的仰起头,求助的望着老和尚。“大师,发生了什么事?十方为什么哭啊,你们到底怎么了?” “呃,这个,我们,我们刚才……”老和尚发愁的深锁眉头,不知道从何说起。难道告诉她们,如今这人间是比阿鼻地狱更恐怖的地方吗? “你说话呀十方,到底怎么回事?你哪儿受伤了?大和尚怎么都湿身了?你们半夜捞鱼了?”月牙儿扶着他的胳膊,叽叽喳喳的问道。 “是啊,你先别哭了。到底是谁出事了啊?”绿衣和红豆到现在还一头雾水。瞧这地上的土坑,难道是养的猫狗死了要埋掉?可他们也没养过小动物啊? 老和尚被她们围着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甩着袖子道:“十方啊,哭一哭就好了。你这个样子吓到她们了。” 哭了那么久,满腔的悲愤发泄出大半。十方趴在卢氏温暖的怀中,抹了把鼻涕眼泪,抽泣道:“娘,以后,以后我一定会保护你们,用性命保护你们!谁也不能伤害你,一根头发都不行,呜呜呜……”说着,又哭了起来。 “唉,你这孩子,娘知道了。娘也会保护你,不让任何人伤你一根头发。”卢氏被勾起伤心事,紧搂着儿子,泪水顺着脸颊滴落进他脖子里。她柔声问道,“你告诉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十方仰起头,迎着众人关切的目光,脑海中瞬间转过数个念头,哽咽道:“今早,今早我起来尿尿,看到师父来得比我早,就过来跟师父打个招呼……” “咳咳。”老和尚重重咳了两声。见大家都看着他,忍着一口气,违心的点了点头。 “然后呢?只是尿尿晚了,你就能哭成这样?总不会是尿了大和尚一身吧?”月牙儿怀疑的瞅着他。那小眼神像是在指着鼻子问:你当姐姐是个傻瓜吗? 他很想点头,最终还是摇头哽咽道:“不是的。那个,师父憋尿走得太急,不小心掉水里了。” 众人的目光又一齐望向老和尚。 老和尚穿着湿哒哒的袍子,衣角还在往下滴水。见大家看他,脸皮子抽搐了一下,沉声道:“不用讲为师的事。继续讲你的故事。咳咳,说你为什么哭?” “我刚才大哭,是因为,是因为我撞到鬼了。这树底下有鬼,好多的鬼。但都是可怜鬼,好可怜的。” “有鬼!”几个小女孩惊慌的直起身子。 卢氏的身子僵了一下,用力的搂紧儿子,好像那些鬼就站在他们身旁。 “大师,真的,这里真的有鬼?”卢氏抬起头,眼神怯怯的望着专业捉鬼的大师。 老和尚想了想,从怀里取出了一只血色的长颈小瓶。瓶口用一白木塞封着,通体赤红流动,赤红向下渐浓,在瓶底已是漆黑如墨。 他高高举给众人看道:“你们看,昨晚作怪的,就在这只红瓶里。” “啊!”几个女孩尖叫着散开。 十方撇了撇嘴。想不到师父还有这种恶趣味,喜欢拿个小红瓶子吓唬小女生? 心里虽不信,总要配合一下。故意做出一副吃惊的表情,大叫道:“啊,这就是昨天的鬼怪吗?师父你把鬼怪都抓到了!” 老和尚看了一眼表演夸张又不走心的徒弟,闷声道:“是啊,如假包换。为师昨天半夜听到哭声,就从这树下挖出了血瓶。” 还有夜半哭声?几个小女生又是浑身一紧,相互抱在了一起。卢氏也紧张的抱起十方道:“我先带十方去洗个澡,冲冲晦气。大家也回屋吧。驱鬼的事让大师来做。大师您也先换身衣服,天冷会着凉的。”说完,众女生一哄而散,只剩老和尚一人在树下凌乱。 在后院的门口,守门的陈子午正探头探脑往院子里看。 老和尚冲他和善的一笑,说没什么大事,不过是小孩子在瞎闹。陈子午也缩着脑袋赔笑,说他啥都没听到,这么好的宅子里怎么会闹鬼? 老和尚无语望天。一阵寒风吹来,冷不丁打了个冷战。赶紧回了屋换衣服。 洗漱完毕,还是觉得无法静心,便捻着佛珠念清心咒。才念了两句,又听到隔壁屋传来叽哇乱叫:“我不要,我不要你们,我就要娘给我洗澡。” “咯嘣”一声脆响,一粒佛珠被捏成了两半。老和尚气得肝颤,转身下榻,拿出昨晚准备好的竹棍,在手里用力弯了弯,又隔空猛抽了几下,叹了口气又放到了一边。唉,这个孽障,难道是上辈子欠他的? 闹腾了一早上,早饭仍是由几个老兵送来,每人只有米粥、面饼和一碟菜根腌的咸菜下饭。但比起在军营里的风餐露宿,大家都吃得格外爽口。 陈子午带着两个老兵挨个房间送饭,进进出出时的神色慌张,目光也总是有意无意飘向院子里的那棵老树下。等送完饭,就火烧屁股一样跑出了后院。 “老陈,你慢点。那棵老树下真的有鬼?你是不是听错了?”络腮胡子的段九脸色发白,追在屁股后面问道。 陈子午镇定的冷笑道:“当时大和尚都湿身了。小公子奄奄一息,一群女人吓得吱哇乱叫。你说那鬼厉不厉害?也亏我老陈机警,没走过去。要不然,说不得就被鬼给附身了!” 跟着身后的段九和陈三忽然对视一眼,同时放慢了脚步,跟陈子午拉开距离。陈子午毫无知觉,还在前面口沫横飞的吹牛…… 十方洗完澡,换了身衣服,跟着干娘吃完早饭,就说困了要睡觉。等干娘和月牙儿都出了房门,爬起床就溜到老和尚的屋里。 老和尚的屋里有个木榻,很像后世的双人实木椅。十方进屋的时候,见师父正坐在榻在打坐,就心情低落的爬上床。低头看到随便放在床头的血瓶,摸着下巴问道:“师父,你这瓶子真是在大树底下挖的?血河的冤魂都在这瓶子里?” 老和尚睁开眼,看了那血瓶一眼道:“当然了。这血瓶里幻景重重,但血河是真,冤魂也是真。你昏迷时乾坤颠倒,血河内怨气冲天,你只差一线就会被拉入河中。真是好险!” 他吃惊道:“啊,师父你浑身湿透,是掉进血河了?那不是好多年前的事吗?咱们这次不是灵魂出窍,是肉身进去的?” “唉,这世间不可思议之事,说不得,说不得啊!”老和尚喃喃自语,目光烁烁的望着那只血瓶。 “师父可以超度冤魂吗?它们太可怜了,还那么年轻,豆蔻年华就被恶人杀了,还抛尸江中。师父你能帮它们吗?” 老和尚苦笑。“超度它们?唉,如何超度?以前看不到时,以为念几段阿弥陀经就能助它们往生。如今看到了,才知以前的经文全然无用。要不是当时用替身幻术引开它们,只怕咱们就回不来了。” “啊!佛经对鬼魂没有用?不能超度?”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用。记得我情急之下诵念清心咒,有一段它们忽然平静下来,但只是片刻就没有用了。” 十方忽然好心塞。以前他不信鬼神,认为和尚、道士只是宗教职业;超度亡魂也不过是人类精神寄托的手段。如今他终于信鬼神了,一代高僧却告诉他:佛法不能驱鬼超度。这到底什么世界啊,非要等他跑到终点才给他一砖头? 再看血瓶,总感觉后背发凉,跟老和尚建议道:“那,这瓶子怎么办呀?要不,再埋到树下?” 老和尚一脸平静道:“不着急。为师拿到这血瓶后,忽然心血来潮,又记起了往日的一些片段,都与佛门隐秘有关。你让为师再想想,或许过了今晚就有办法了。” “还能够这样?说起来您这失忆好严重啊,不会是老年痴呆吧?” 老和尚高深莫测道:“真是失忆吗?每次顿悟都会记起一些往事,是不是也太凑巧了?这记忆来时莫名其妙,想时又合情合理。就像这血瓶,莫名其妙就到了我们手中。这样不祥之物,又非我们能力化解,还是远离才好。” “那就,扔了它?”十方试探的问道。 “也不能扔。这瓶子若是被寻常人捡到,只会噩梦惊厥,体弱多病。但要被身怀异术的人拾到,万一放出了冤魂,只怕会荼毒生灵,祸乱人间的!” “都这样了,还能更乱?”十方冷笑,忽又抬头问:“什么样的人才算寻常人?月牙儿算吗?” 老和尚认真想了想,若有所思道:“听不到夜半哭声的就该算寻常人吧。嗯,你这是什么眼神,信不过为师?” 十方无语的眨了眨眼,又盯着血瓶道:“可这瓶子这么小,真能装下一条血河,还有那么多冤魂吗?” 老和尚微笑道:“维摩诘经里说,西方有须弥山,延绵百万里,却能藏于一粒芥子之中。既然芥子可纳须弥,这血瓶纳一血河冤魂,又有什么不可能?” 十方愣了一会儿,竖起拇指道:“师父你真能掰。行吧,那我回去睡觉了。一晚上没睡,现在觉得好困。” 走到门口,老和尚在身后叫住了他,手捻着佛珠道:“十方啊,舍身救生是佛法,怒目金刚也是佛法。只要心怀慈悲,哪怕身陷地狱、提剑诛魔也是在行菩萨道。” 第五十二章 你是一道闪电 十方停下脚步,长长的出了口气,推门走了出去。回身轻轻拉上了屋门。愤怒也好,沮丧也罢,来到这样的人间地狱,他真能做什么吗? 回到屋门口。门忽然从里面打开。月牙儿神色惊慌的跑了出来,和他撞了个满怀。 看清楚是他,月牙儿紧绷的小脸也放松下来,猛揪着他的胳膊骂道:“你这家伙,刚才跑哪儿去了?还拿枕头藏被子里骗人!” “我,我刚才肚子疼想拉屎,可又找不到茅厕。” “哈哈,你个大笨蛋。看竹林那边,最里面是不是有个围起的小屋。那里就是茅厕呀。走,我带你去!” 说着,拉起他小手都往竹林跑。只是他们没有上小桥,却从清溪另一边跳了过去,绕过了那棵老槐树。 十方远远的看了一眼,树下的土坑还在。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竹林边缘有个青砖围起的小屋,外面挂着一面无字的木牌。 月牙儿走过去,抬高手臂把木牌翻转过来,指着上面的小人道:“你看见没有?进去的时候要把有小人翻出来,完事了再翻回去。不过你人小,够不着就算了。” 十方揉了揉肚子,又抬头看了一眼,耷拉着脑袋走了进去。里面出乎意料的干净,只有一个蹲坑,左右有长方石踏,左手边还有个扶几,后面一块大青石,看着还挺光滑。 捏着鼻子向下望了一眼,居然是条暗渠,还能听到流水声。心中啧啧称奇,想不到古代的城建有这么厉害,都有专门的排污暗渠了。 解开裤子刚跨着蹲下,月牙儿又走了进来,手里拿捏着几个竹片。 吓得他往后一闪,幸好靠住大青石,才没掉进坑里。缓了口气就哇哇大叫道:“你,你怎么进来了?男女有别,你快出去呀!” 月牙儿嗤笑了一声。“谁稀罕看你。你洗澡的时候怎么不喊呢?拿着!等会用厕筹擦屁股。把袍子卷高了,别沾到污秽。蹲好了,掉下去可不捞你啊!” 十方气愤的翻了个白眼。“你放心,掉下去我自己爬出来。第一个就来抱着你!” “哎呀呀,你真恶心!”月牙儿浑身抖了一下,赶紧跑了出去。 方便完毕,十方的腿都麻了。扶着石几小心的站起来,还真怕一不小心掉进渠里。要不是最近一年他没被“天意”针对过,打死也不会来这儿方便。太容易遭意外了! 回了屋,他就蒙着被子大睡。直到月牙儿叫他吃晚饭,才迷迷糊糊坐起来。 晚饭还是从军营送来的窝头、稀饭配咸菜。陈子午说,等明天会购些粮食蔬菜回来,还能在城外湖里捞些鱼虾。在家里做饭,他们的伙食也能好些。 饭桌上,卢氏留心观察十方的神情。发现苍白的小脸恢复了红润,只是说话不多,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吃完了饭,十方去院子里转了一圈。看到老槐树下的土坑已经被填平。心里还是觉得不舒服,站在前廊默默的发呆。 卢氏把他哄进屋,就忧心忡忡的去找老和尚,让大师无论如何要做一场法事,超度这院里的亡魂。 老和尚叹了口气,起身去了院子。把血瓶供在老树下,念了场经文,又施展了几个幻术,让所有人都看到裹着光芒的白影缓缓升入半空,随一场大风消散。 “嘿嘿,看到没有?十几个鬼都上天了!早上我没说错吧?”陈子午站在后院门边,神采飞扬的问身边伙伴,好像是他超度了那群恶鬼。。 身后三个老兵激动的点头。果然是大德高僧啊,一下能超度这么多只鬼。这次可真是开眼了。等回到军营,能跟大家吹好几年哪! 看完老和尚的精彩表演,众女眷都安心的回屋睡觉。十方耸耸肩回了屋子。坐在床榻上,月牙儿又添油加醋,把大和尚超度恶鬼的经过讲了一遍。 十方望了她一眼,道:“姐姐啊,我刚才就站在你旁边。哪来的菩萨接引,哪有冲天红光?又不是文曲星下凡?” “哼,我说有就有。你眼睛不好,才没看到。” “好吧好吧,你说的对,你都看见了。”他翻身坐了起来。白天睡得有点狠了,现在一点都不瞌睡。 月牙儿也兴奋的睡不着,用脚蹬着他屁股道:“给我讲讲呗,昨晚怎么遇到鬼的,真的有半夜哭声?我怎么没听到?” “你睡得跟死猪一样,当然听不到。” 看月牙儿又要踹他,赶紧缩着腿道:“不是说了嘛,都是可怜鬼。唉,她们活的时候跟姐姐们一样的年纪,被恶人抓了杀掉,还把尸体扔进河里……” 月牙儿慢慢坐直身子,爬过来搂着他肩膀道:“是她们告诉你的?那恶人受罚了吗?大和尚说善恶到头终有报,恶人一定会遭报应的。” “遭报应?谁给他们报应?老天爷吗,佛祖吗,天上的神仙?他们在哪儿?” 月牙儿赶紧捂住他的嘴,左右看了看,才小声道:“你可别乱说,老天会罚你的,你的佛祖也会生气的。那些恶人就算今生没遭报应,死了也会下地狱的!” 十方拉开她的手,冷笑道:“下地狱?如今这世间不就是地狱?那些冤魂在血河里不得解脱,连师父也……算了,反正我只信今生。凡有恶报,就该是现世报!” “哎呀,你还说,小和尚不能乱说话的!” “行了,行了,不说了。说了气闷。你等下啊,我给你看个有意思的东西!” 他下了床榻,钻进桌案下找了半天,又在屋里转悠了一圈,最后掀开床单钻到下面,拎着一个毛茸茸的小东西,开心的递向月牙儿。 “你快看看,这是个什么东西?” “啊,老鼠啊!拿走,快拿走!”月牙儿几哇乱叫的拉起被子挡在身前。 “不是老鼠,是仓鼠。你看它浑身雪白的多可爱呀。”十方拎着小仓鼠,在她面前来回晃悠。 “别过来,你别过来!”月牙儿惨叫着用脚乱蹬。 小仓鼠不幸被一脚踢中,在半空划出一道弧线,拍在了木窗的窗棱上。“吧嗒”一声栽倒在下面的桌案上。 “惨了,惨了,又摔了一次。”十方小跑的来到木窗旁。却见白鼠在案上打了个滚,两只前爪子撑着像小人一样坐了起来。两只眼珠可怜兮兮的望着他。 “啊,我不是故意的。它摔死了吗,死了没有呀?”月牙儿扒着被子,探出脑袋问道。 “死了,死了。你看它七窍流血,还翻白眼呢。唉,真是太惨了,惨绝人寰呀!”他背对着床榻,把白鼠抓在手里,揪揪耳朵,又拽拽白毛,来回摆弄个不停。 “啊,真的摔死了?我不是有意的,我刚才是太害怕了。”月牙儿放下手里的被角,委屈的解释道。 “等一下啊,好像还有一口气在,说不定还能活。月牙儿,它要是再能活过来,你还打它吗?” “嗯,不打了。刚才我是被吓到了。现在想想,浑身雪白的挺可爱,跟那种黑老鼠不一样的。” “它是仓鼠,不是老鼠。你看它这么白,比我还爱干净呢!过几天我做个竹笼,里面放个轮子,让它在轮子里不停的跑,可有趣了!”他把白鼠放回桌案,回忆着那转轮该是什么样子。 月牙儿下了床,小心翼翼的来到他身后,盯着小仓鼠看了半天,忽然生气道:“哪有七窍流血,你又骗我!” 他扭头赔笑道:“别生气呀,不是想让你过来看看嘛。你就说它好看不好看吧?” “你别说,胖乎乎的还真可爱。你说它能在轮子里跑?怎么跑呀,你以前玩过?” 他挠了挠光头,诚实道:“我是没有。但我见别人玩过。这都是小孩子玩的东西,我玩这个会让人笑话的。” “哈哈,你个谎话精!你今年才几岁,你还不算小孩子?小心我告大和尚,说你又撒谎骗人!” “真是的,实话总是没人相信。你等着吧,过几天我找人做好笼子给你瞧瞧。可比你的小瓦狗好玩多了。” “那也得我先玩。要是不好玩,就不准你养这只小老鼠!” “不是老鼠。是仓鼠,仓鼠!”他气哼哼的纠正道。 “哼,我看它就是老鼠。对不对呀,小老鼠?”月牙儿笑嘻嘻的朝小白鼠挤着眼睛。 白鼠仰起头,忽然抬起一只前爪,朝她晃了晃,像是在打招呼。 “呀,你看到没,它跟我打招呼呢?” “这有什么呀,它还会翻跟头呢!来,给大爷翻一个。”十方勾了勾指头,然后又心虚的盯着小白鼠,担心它能不能听懂人话。 白鼠转了转眼珠,两只前爪支地,后爪用力一蹬,“骨碌”的翻了个跟头。 “哇,它真能听懂你的话!”月牙儿兴奋的抓住他的胳膊,用力的摇晃。 “嘿,轻点,你轻点。这有什么呀,它会的多着呢,我说什么它都能照做。” 月牙儿的眼眸里闪着小星星,鼓起勇气一把抓起小白鼠,摸着它的小脑袋道:“真的好软,好舒服。你送给我好不好!” “不好。你又不会养,万一养死了怎么办?” “小气鬼!我平时对你那么好,连上茅厕都陪你去。你都不给我!” 十方无语的眨了眨眼,指着小白鼠道:“那就让它自己选。把它放在地上,爬到谁跟前,就是谁的宠物。” “好吧!”月牙儿痛快的答应。然后跑到对面的屋角,把白鼠放在身前的地上,笑嘻嘻道,“等我数到三,看它距离我们谁近,就是谁的宠物!” “喂,你这是耍赖皮呀!” “怎么赖皮了?这可是它自己选的,又不是我强迫它。我数了啊……三!” 月牙儿扬起下巴,瞧着一脸惊讶的十方,得意道:“我只说数到三,可没说从一数到三啊。你要愿赌服输!” 十方回魂般望着她,嘴角微微上翘道:“说得好,那你也要愿赌服输哦。嘿嘿,出来吧,闪电鼠!” 一只小白鼠从他肩头站了起来,冲着月牙儿“吱吱”叫了两声。 “啊,你,你……”月牙儿错愕的低下头,才发现地上的小白鼠早就没了影。 十方坐在地上,捂着肚子大笑道:“哈哈哈,没想到吧。这家伙速度太快了,简直是一道闪电呀!” “不行!这次不算,你作弊,你用幻术了!” “月牙儿,你要再耍赖,我就叫你妹妹了啊。我用没用幻术,你能感应不到吗?” 月牙儿瞪了他一眼,闭目冥想了片刻,惊奇的睁开眼道:“咦,你真的没用啊。它居然能跑这么快?” 第五十三章 肥猫 十方拍拍屁股得意的起身。“好啦,愿赌服输,以后可不许再跟我争小白鼠。” 月牙儿委屈的低着头。等了一会儿,偷眼见十方得意的爬上了床,没一点谦让的意思,才眨着大眼睛问道:“那个,我不跟你争,我和你一起养它好不好?” “行吧。”十方大度的挥挥手道,“记得以后对我好一点,不要总说我小屁孩。我最烦听这个。还有玩游戏的时候要带上我。” “那我们玩过家家,你又不喜欢玩,还老说我们幼稚。” “下次让我当爸爸,我就玩!” 月牙儿攥起拳头冷笑道:“我看你又欠揍了!” 被闹鬼的事折腾了一天,卢夫人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听到隔壁屋里吱哇乱叫的打闹声,反倒是松了口气,闭上眼一会儿就沉入了梦乡。梦中的她又回到了日思夜想的家中,一家人又聚在一起热闹的吃饭,无病无灾。 清晨醒来,十方睁开眼就一咕噜爬起。看到月牙儿已经起床蹲在地上,旁边放着小瓦狗和木鸠车。小白鼠的小爪子吃力的扒在木鸠身上,被月牙儿推着在地上跑。 见他睡起来了,月牙儿灿烂一笑道:“快来看呀,小老鼠都学会骑鸠车跑了!” 小白鼠爬在木鸟上,可怜兮兮的望着他,又“吱吱”叫了两声,像是在叫他救命。 他伸了个懒腰,全当作没看见。穿好衣服下床,蹲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忽然扭头道:“我想好了,以后它就叫肥猫。” “肥猫?哈哈哈,它是只老鼠,你却叫它肥猫?你就不怕名字太大,把它给压死啊!” “你不懂,这叫挑战极限。叫肥猫次数多了,它就会以为自己真是一只猫,以后就不会怕猫了。” “哈,真是胡扯!它不怕猫,不是更容易让猫逮住吃了?” 十方愣了一下,恼羞成怒道:“我不管,它是我的宠物。反正以后它就叫肥猫!” 又转头瞧着小白鼠,呲牙一笑道:“你喜不喜欢这个名字?听听,肥猫!多威猛啊。” 小白鼠趴在木鸠上连忙点头。 他得意的看了月牙儿一眼。活动了一下脖子道:“走吧,小肥猫。咱们去院子里转转,等会儿给你抓只鸟吃?” 肥猫赶紧从木鸠车上跳下来,一下窜到了他肩膀上,稳稳的蹲着。 “你们……”月牙儿气得跳起来,指点着狼狈为奸的一人一鼠,忽然嗤笑道,“真可笑,以为叫它肥猫,它就能抓小鸟了?幼稚的小屁孩!” 十方也不理她,摇头晃脑的推门出去,哼着歌跑到竹林边。小白鼠半路蹦到地上,望着浅浅小溪里游弋的小鱼,眼珠滴溜溜打转。 今早来送饭的换成了李二,身材魁梧,说话憨声憨气,转个身就打碎了两碟咸菜,果然是人如其名。李二本来专职前院守门,只因陈子午三人都去了县郊采买食物,才由他过来送早饭。 看到院子水边多了只白鼠,也不怕人,就蹲在旁边看稀奇。问小公子那恶鬼是什么样的。他昨天过来就只见一片白光冲天,根本没看清那些鬼的样貌,觉得好可惜。 十方知道这家伙是出名的傻大胆,力气不小,拳脚功夫也不弱,平时跟癸丑比试能斗上十几个回合,在老兵中算是厉害的;就是脑子不太灵光,总上当受骗。他脾气又好,上当了也不生气,最多约出来打一架。时间久了,就没人敢再骗他。 “你问这么仔细,就不怕恶鬼的样子吗?”月牙儿提着个马扎坐在水边,歪着脑袋问他。 李二咧嘴乐道:“那有啥可怕。是缺胳膊断头,肠子满地,还是挖心、剥皮、碎骨头?这年月有啥没见过?嘿嘿,那鬼能比人可怕?” 十方蹲着琢磨了一下,竟无言以对。说的真对啊,这个年月,鬼会比人更可怕吗? 红豆和绿衣吃完早饭,一人提个马扎,坐在小溪边看小鱼。这几天她们过得很舒心,是落难以后难得的好日子。看到月牙儿坐在水边,就笑着打听晚上是不是又打架了?要不要帮忙? 月牙儿瘪着嘴道:“才不是打架。就是我们俩都想养肥猫当宠物,十方他耍赖,我就没争过他。” “肥猫?你们真的养猫了?在哪里呀,快给我们看看!”绿衣的眸里闪着光,兴奋的问道。在逃难前她就养过一只猫,浑身雪白的别提多可爱,可惜逃难路上走丢了。 月牙儿扭头望着鹅卵石垒起的浅溪,才发现肥猫又不见了。站起来找了一圈,只看到十方正撅着屁股在竹林下卖力的挖东西。 “十方,你干什么呀?看到肥猫没有?” 十方扭回头,擦了一下脸上沾着的黑泥道:“这里面有竹笋呀,我想挖几根尝尝。你们找肥猫吗?它刚才还在溪边呢。” 他抱着两只竹笋兴冲冲走到水边,看见绿衣和红豆就笑嘻嘻道:“还没见过肥猫吧?嘿嘿,等着啊,我把它叫出来给你们看!” 两个女孩眸子亮晶晶的点头。 “肥猫,肥猫在哪儿呀?快出来呀!”他在前面边喊边找,三个女孩子跟在后面东瞅西望。找了半天也没发现肥猫的踪影。 他低着头寻找肥猫的爪印,走到一丛黄色的甘菊旁停下来。蹲在花丛下瞅了瞅,果然发现一个新挖的鼠洞,旁边的浮土还是湿的。跪在地上,拿起小棍往洞里使劲捅。 三个女孩盯着他努力扭动的小屁股,捂着嘴“嗤嗤”的笑个不停。 捅了几下,洞里面传出“吱吱”的叫声。等了一会儿,一个白绒绒的小家伙探出脑袋,被他揪着毛给拎了出来。 “哈哈,你们看,它就是肥猫!”他满身泥土的站起来,兴冲冲的把可怜的家伙提到两个小姐姐面前。 “呀,老鼠!”两个少女花容失色,惨叫一声就慌张的跑到长廊下。胆子最小的红豆逃跑时还崴了脚,在那耸着肩头抹眼泪。 “十方,真是越来越皮了!”闻声出来的卢夫人安慰了一阵红豆,看她脚没受伤,走过去揪起十方耳朵,狠狠训了一顿。 月牙儿在旁边吐着舌头,幸灾乐祸的朝十方挤眼睛。 不想也被卢氏看到,揪着耳朵给拽了过去,两个人合着又训了一顿。 月牙儿捂着耳朵,委屈道:“娘你偏心!是十方他乱吓人,又不关我的事。” 卢夫人冷哼一声。“你敢说不知情?明知道他调皮捣蛋,不出声阻拦还在旁边看热闹?你怎么做姐姐的?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耳朵好痛啊,娘。那个是仓鼠,不是老鼠。你们都冤枉我了!”十方呲牙咧嘴的辩解道。 “管它是什么鼠。老鼠多脏啊,还会传染鼠疫。你赶紧把它扔了!” 一直跟在脚下的小白鼠忽然“吱吱”叫了几声,立起身子,前爪揉着肚皮,像在说它一点都不脏,还很干净呢。 “咦,它这是做什么?”卢夫人惊讶的望着地上的小白鼠。看起来倒是不丑,还有点蠢萌。 “它说它一点都不脏,还天天洗澡呢!”十方一本正经的答道。 卢夫人瞪了他一眼。“真能瞎扯。它一个畜生,还能听懂我说的话?” “娘,是真的,肥猫真能听懂人话。” 卢夫人点着女儿的额头骂道:“死丫头,你也来骗我?一只老鼠能听懂人话?” 十方抬头看了一圈,发现老和尚拿着件东西刚好走出门口,灵机一动喊道:”师父,师父,你快来呀!你还认得这只小白鼠吗?用你天眼看看!” 老和尚走过来,皱着眉头看了看,若有所思道:“看着有些眼熟。哦,我想起来了,那天在山崖顶,你从大蛇口中救的是它?” “就是它,就是它!它跟了咱们一路,还在军营里偷了咱们半只烧鸡,你们都忘了吗?” “偷鸡肉的就是它!”卢夫人惊讶的望着小白鼠,又看了看儿子,忧心的问道,“你什么时候又遇到大蛇了,怎么没跟娘说?” 十方不在意道:“是在西山山崖上。那天我和师父在一起,看到一条大蛇要吃它,就拿石头把大蛇打跑了。没有危险的。” 肥猫又立起身,“吱吱”的又叫了两声。 卢氏放下心,看着乖巧的小白鼠,温柔笑道:“看来还真有些灵性。算了,你们要想养它就养吧。但要勤给它洗澡,还要关进笼里,别让它到处乱跑。” “好啊,没问题!”十方忙不迭点头。 绿衣和红豆站在外面观望。绿衣好奇多于害怕,却被红豆拉着不让过来。卢氏笑着让她们先去回屋休息,等十方找来笼子再近处看新奇。 红豆如释重负,朝地上的小白鼠望了一眼,拉着绿衣逃回了屋子。 十方为难的挠了挠头,蹲下对肥猫道:“老弟啊,刚才你吓到人了。等会儿去挖个洞藏好,等我找来笼子才能出来。听懂没有?” 肥猫委屈的哼哼两声,在原地转了两圈,转身跑回了小院的花丛下,一会儿工夫竟挖起一个小土堆。脏兮兮的又跑了回来,停在十方的脚步,用力抖了抖毛。 看到这么听话的宠物,月牙儿眼馋的叹了口气,问哪里能找到竹笼?老和尚说,刚好要去敦煌寺一趟,可以带他俩在集市上找找看。 卢氏盯着大师手里的东西,忍不住问道:“大师拿的可是血瓶?把它送去敦煌寺……难道瓶里还有鬼魂?” 老和尚点头赞道:“阿弥陀佛,夫人果然聪慧过人。这血瓶是不祥之物,纵然没了鬼魂,也要送去寺里镇压才稳妥。” 月牙儿看着包裹起的血瓶,小心问道:“真的没鬼了吗?我隔着布好像还能看见红光呢。” 十方安慰道:“当然没了。我师父是一代高僧,他能撒谎吗?就是拔开塞子都没事的。对吧,师父?” 老和尚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打开包裹的那层布,伸手拿着那白木塞,轻轻一拔,真的把瓶塞给拔开了。 “啊!”十方吓得惨叫一声,猛地扑进了卢氏的怀里。 月牙儿跟着一声尖叫,抱着头逃进绿衣的小屋里。小屋里顿时混乱惊叫,还有凳子翻倒的响动。 十方缩着脑袋等了半天,发现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腿上似乎缠着什么东西。低头看到肥猫正抱着他的脚,撅着屁股浑身瑟瑟发抖。 “怎么,怎么没事?”他仰起脸,看到干娘故作镇定又难以掩饰的慌张,不由尴尬的嘿嘿一笑。 小屋里也安静下来。一个小脑袋从门口探出。四目相对,月牙儿羞恼的跺着脚,气呼呼跑过来,在他屁股上重重的踢了一脚。 “小坏蛋,你又骗人!” 十方捂着屁股,委屈的站在那里。“不是骗人,我真的吓了一跳。唉,师父你怎么突然把塞子拔了?” 老和尚疑惑的望了他一眼,道:“不是你让我拔的吗?这青天白日的,明明知道没鬼,怎么又要大呼小叫?” “啊,我,不是,我不是……” “十方,真不像话!这几天也太皮了。”卢夫人气恼的在他屁股上打了两巴掌,点着他的头道,“小孩子撒谎是不对的,你知不知道啊?” “啊?我,我,他……”十方欲哭无泪。扭头瞥见老和尚露出慈悲的笑脸,知道这次又被师父坑了。 绝望的叹了口气,满腹委屈道:“唉,知道了,我以后都不敢撒谎了。” “嗯,这就对嘛!”卢夫人揉着他的小脑袋,转头道,“不知为何,我看到这血瓶还是心慌。大师早点出门吧。带他俩出去转转也好。我和绿衣、红豆等采买食物回来,再把厨房收拾一下,给大家做晚饭。” “耶,太好了!”十方和月牙儿相视一笑。 老和尚早把瓶塞塞好,又用布重新包裹好道:“这瓶子的阴气是重。我带他们去敦煌寺转转,路上再看看长安的集市。” 第五十四章 草蛇灰线 十方和月牙儿拉着手,两个小人儿蹦蹦跳跳跟在老和尚屁股后面走出后院。 李二坐在大门口的椅子上打盹。老和尚把他叫醒,问了才知道敦煌寺位于城东宣平门外,而传闻中的长安九市如今只剩东、西两市,还都是在长安城西北角。 十方和月牙儿听了很失望。议论着或许寺庙附近也有集市,可以去那里碰碰运气。 李二仔细数了一下人数,说王大人吩咐过,最多只能三人出门,不能再多。幸亏他李二聪明,可以从一数到十,不然就只能等陈子午回来数好再出门了。 月牙儿问他为什么只能三人出门?李二挠着头说,是大将军的吩咐,其余的他也不知道。 十方和师父对望一眼,心照不宣的点了点头。 看到隔壁朱红大门紧闭,老和尚询问三位道长是否都在家?李二憨笑着说,一早就看到女道长出门去皇城。两位男道长都没出门,听说是在家里炼丹呢。 “炼丹?”十方的眼角抖了抖,脑海中浮现出道士捧着千辛万苦炼出的硫化汞毒丸奉献给皇帝的场面,“扑哧”乐了起来。 “笑什么呀,咱们都去不成集市了,你还笑?”月牙儿气哼哼的翻了个白眼。 “就会冲我嚷嚷,我又没把敦煌寺建在城东?”他嘀咕了一句,赶忙抬头又望了一眼。见月牙儿好像没听见,才松了口气。 出了巷子,他们一路打听着出了城门,一直往南走出不多远,就看到了一座古香古色的红墙寺庙。 远远望去,几株古树参天掩映下,庙宇庄严肃穆,隐约能见到寺内的佛塔高耸。可惜这里香客稀落,庙外偌大的一片空地却连个卖香烛的小贩都没有。 老和尚带着他俩进了大门,见有个黑瘦的知客僧正在清扫落叶,走过去说了几句,随那僧人一起去往大佛殿。 十方跟着走过广场,又绕过几座偏殿佛堂,好奇打量着里面的大小菩萨,忽然指着两尊天神模样的泥塑笑道:“你们看呀,这两个菩萨还拿着兵刃呢!” 黑瘦的引路僧笑道:“小师弟,这两位就是本门的护法神、韦陀菩萨和韦力菩萨呀。他们以诛魔卫道,是大慈悲呢。” “哎呀,原来这里还有丑大叔!”月牙儿停下脚步,兴奋的睁大了眼睛。 “呃,丑大叔?”知客僧挠了挠光头,不明白她说的什么意思。 老和尚笑了笑,也不解释。吩咐两个小家伙等在这里,就拉着知客僧去了后殿。 “天呀,原来丑大叔的金身是这样子?哈,看着还挺吓人的。”月牙儿学他一只手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的打量着殿内的佛像,扭头问道,“你说他们哪个才是丑大叔呢?” “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十方背着手走进小佛殿,溜达了一圈,贱笑着问道,“牙儿妹妹,你觉得世上真有神佛吗?” “叫姐姐!”月牙儿气势汹汹的叉着腰,跑进来就要揪他的耳朵。 他闪身躲开,继续笑嘻嘻道:“好啊,你在大殿里这么胡闹,还敢冲撞菩萨,小心菩萨生气罚你哦。” 月牙儿小脑袋缩了一下,不敢再跑过来追他。皱眉想了想,干脆跪在蒲团上,朝两尊菩萨诚心拜了拜,嘴里念叨着:“菩萨莫怪,菩萨莫怪,我刚才不是有意的,是十方他在捣乱。啊,他也不是故意的,我们是诚心来拜菩萨。两位菩萨千万不要罚我们呀。” 十方站在她身后“嗤嗤”的嬉笑。“啊哈哈,真是个胆小鬼。你还真信菩萨会罚你?” 他抬头看了看,直接爬上了韦陀菩萨的胳膊,仔细看那两件兵器。发现是泥塑的才悻悻跳下来,踩翻了一座香案,被月牙儿脸色苍白的训了半天。 他满不在乎的跟月牙儿斗嘴,见她开始委屈瘪嘴,才走过去拉着手道:“嘿嘿,你放心吧,大和尚说癸丑就是韦陀菩萨。我们在丑大叔跟前打闹,他还会怪罪我们?” “你要叫师父!”月牙儿狠狠剜了他一眼,小声道,“你太胡闹了。这世间当然有神佛。人死了就会变鬼,入轮回道,然后再投胎转世。大和尚都没给你讲过?” “唉,他连鬼都不会捉,我信他个鬼啊!”他心里嘀咕了一句,忽然觉得意兴阑珊,低着头走到大殿门口。 月牙儿又跪在蒲团上诚心祷告。 十方坐在门栏上,仰望着碧蓝的天空,心中忽然涌起莫名的烦躁。这西晋王朝说灭就灭。他们身在覆灭中心,万一成了瓮中之鳖可怎么办呀?老和尚再厉害怼上几万匈奴兵也是白给。何况还要带上一群女眷逃命,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啊! 越想心越乱,两耳猛然嗡鸣作响,脑袋一阵发晕,心头生出大坝将溃的灵性警醒。悚然心惊中,赶紧收摄心神,运转起无名心法。 随着心法运转,发现有一层柔和的光芒笼罩了整个寺庙。置身于光芒中,仿佛坐在阳光照耀的幽静山林间,心绪沉入无尽的安宁,再无半点涟漪波动。 他舒了口气睁开眼,漫天光华消散。再运转心法,那光芒又重现。心中疑窦重重:这光华是什么宝贝,竟然能平息灵印爆发?还有刚才怎么就失控了?难道真有佛祖罚他?心里“咯噔”一下,起身回到佛堂,合掌拜了拜菩萨。 月牙儿好奇的盯着他一举一动,掩嘴笑道:“你这是做什么啊?刚才还说不信呢,怎么就拜菩萨了?” 他心里害怕,不敢再胡说八道,拉着月牙儿在周围佛堂挨个拜了一遍,才放心的走回来。看到大和尚已经在庙门口等着,手里的小布包也不见了。 他眼前一亮,赶忙跑了过去,亲热的问道:“师父啊,你终于回来了!那个血瓶呢,放寺里了?你问出它的来历没有啊?” 老和尚狐疑的望了他一眼,摇头道:“问了方丈,也不知那瓶子的来历。希望敦煌寺能镇压住它。” 月牙儿歪着脑袋问道:“血瓶这么厉害吗,还要一座寺庙来镇压它?” 老和尚垂下眼帘道:“因人而异吧。对普通人来说,它不过是一件摆设。极少有人能感应到它的阴气。放在寺里也只是防患万一而已。” “哦,这样啊。”月牙儿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我看你俩玩得也尽兴了。咱们先去吃顿斋饭,然后再回家。” 两人都点头同意。这寺里刚来是挺好玩的,但看久了只是佛像神殿,就觉得没啥意思。可惜外面也没看到集市,今天注定是买不到竹笼了。 老和尚带他俩直接去了寺庙后院。后院有一片菜地,长着绿油油的白菜和萝卜叶,看着让人开心。 给他们盛饭的是个矮胖的白眉老僧,跟老和尚的年纪差不多。十方和月牙儿恭敬的领了饭,每个人都是两个菜饼,一碗稀粥。味道虽寡淡无味,但也不难吃,能吃饱肚子。 吃完了斋饭,老和尚和白眉老僧告别,带着他俩出了庙门。走回金缕巷时,已经是夕阳西下。 阵子午赶着一辆驴车刚刚采买回家。运回的都是面食和杂粮,时令蔬菜不多,鱼虾更少。据说还都是从临县运来,因得了贾大人的照顾才分了一筐鱼虾。 卢氏带着绿衣和红豆给大家做了晚饭。除了老和尚不食,大家都聚在一起热闹的吃了饭。 饭桌上听他们说没找到竹笼,也没看到集市,绿衣觉得好遗憾。等卢氏去厨房烧热水,就撺掇着明天再一起去集市找找。红豆却不想去,觉得外面不太平,还不如呆在院子里安全。 十方当然想出门,可想起只能三人出门的规矩,就说要先找师父商量一下,看大家怎样才能轮替着去集市看看。 趴在门口看了看,见老和尚在后院散步一圈正准备回屋,就赶紧追了进去。贴心的关好屋门道:“师父,我有件事想跟你谈谈。” “哦?那正好,为师也有事要与你说说。” “咦,果然巧。那师父你先说。” 老和尚点起桌上的油灯,盘膝坐在窗前的木榻上道:“为师昨晚想明白了两件事,今日印证了其中一件,果然和昨晚想的是一样。” “什么事呀?是寺庙的斋饭不好吃吗?” 老和尚停顿了一下,缓缓呼出一口气道:“是那敦煌寺中果然聚集了众生愿力,而这愿力又能镇压血瓶内的阴煞。” “愿力?是众生信奉的信念之力吗?”十方想起清晨“看”到的那片古怪光华,好奇的问道,“是每个人都有信念之力吗?这种力量是一直都有,还是天地造化的奇迹?” 老和尚看了他一眼道:“你是想问,这种信念之力是源于人类自身的原始力量,还是一场灵雨造成的?” 他呲牙笑道:“师父你能这样问,一定也这样考虑过吧?是对佛门信仰怀疑了?” 老和尚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骂道:“孽障,想动摇师父的佛心?为师既有疑惑,便会去寻答案。唯有如此才能获得大自在和大解脱。你可明白?” “嗯,师父说的好有道理。那您的答案是什么?” 老和尚叹了口气道:“或许,天降灵雨才是这万法源头。无论愿力、业力,无论法术还是神灵鬼怪,或许都源自天地间第一场灵雨吧。” “嘿嘿,这话可是您自己说的。那第一场灵雨又是什么时候降临的呢?” 老和尚苦笑。“这如何猜得到?但至少这次我遇到了。天地异象之日,你我重逢,这便是咱们的缘法。以后这个世间注定会越来越离奇,直到展露出本来的原貌……” 他听得有些激动,紧张的问道:“那,那还有第二件事呢?” “哦,那事还没有印证,等印证了之后再告诉你。该你了,你有何事要说?” “我,我想说,是这样的……”他把在敦煌寺的怪事仔细讲了一遍,又担心的问道,“为什么我会突然失控?无名心法我一直在修炼,灵印也在三道境之内,怎么可能失控?” 老和尚皱眉道:“又失控了吗?那日你坠入血瓶,看到那等惨绝人寰的绝望都没失控,又怎会在愿力加持的敦煌寺灵印暴乱?这说不通啊!” 第五十五章 金钥开金锁 看师父在皱眉苦思,十方不敢打扰,晃着小腿坐着旁边发呆。想起在寺中沐浴愿力光华的舒服感觉,忽然灵光一闪:难道愿力可以压制灵印? 越想越觉得是这样。师父当年修炼魔功,在三境圆满后还能安然苦修那么多年创出封印魔功之法,一定是靠天穹寺的愿力压制了灵印呀! 他猛然抬起头,结结巴巴道:“师父,这愿力,这愿力是不是可以……” 老和尚还在沉思,随口应道:“敦煌寺的光华是从一尊尊佛像金身内涌出,在半空交织成光幕笼罩寺院。呵呵,原来如此,克制轮回九道的竟是佛寺愿力?世间万物相生相克,难道石碑出现在天穹寺内是冥冥中的定数?” 十方张着嘴,差点以为对面的师父是二次元的柯南穿越来了。满怀期望的说道:“既然这样,那我是不是,是不是可以……” “去天穹寺做一辈子和尚?”老和尚抬起头,幽幽的问了一句。 他愣在当场,脑子里一片空白,随即坚定的摇了摇头。开什么玩笑,做一辈子和尚?他大难不死到这乱世,是为了吃斋饭当一辈子和尚的? 老和尚道:“为师猜测,这世间愿力或有很多。无论教义正邪,只要有足够的人群诚心信仰某物,便会在其上聚起信仰之力。这信仰之物可是有情众生,也可是世间万物……你以后要多多留意。” “是,师父。”他看了老和尚一眼,双手合十鞠躬应道。 老和尚微笑着点头。“阿弥陀佛,总算听到你真心喊师父。可惜敦煌寺的愿力日渐衰弱,不知还能镇压血河多久。日后若有机会,为师想将它带回天穹寺,以余生之力超度血河内的千万怨灵。” “咦,师父你不是不能超度恶鬼吗?” “那就是为师说的第二件事了。等事情有了眉目,再告诉你结果如何。” “超度恶鬼就是第二件事?哈,师父你好厉害。等你能捉鬼超度了,一定要先教我。到时候咱们师徒一起捉鬼降妖,超度血瓶的恶鬼。” 老和尚板起脸道:“捉鬼降妖可以,但血瓶你最好别再接近。更不能独自拔开那木塞。切记,切记!” 他好奇的伸着脑袋。“为什么呀,不就是个空瓶子吗?而且已经送进寺里,我也不知道它藏在哪里呀?” “唉,总之记住,你与那血瓶犯冲,离它越远越好。除非必死之局,绝不能拔开塞子?” 十方听得更糊涂了,挠着脑袋问道:“什么意思呀,必死之局就能拨开木塞?它又不在我手里……” 老和尚叹气道:“总之你记住就好。这两天你灵印不稳,要留在家里多歇息,三天内不要出门乱跑了。” 十方吐了吐舌头。出了门才想起赶集的事,想回去问问,却见屋里的灯也熄灭了。也不知师父是为节省灯油还是早早睡了。犹豫了一下还是回了屋子。 推开门看到月牙儿蹲在地上逗肥猫玩。那家伙刚从地洞钻出来,浑身灰白,看着脏兮兮的。见他进了门,便讨好的跑过来抱住脚。被他嫌弃的甩到了地上。 “你这家伙,也不知道去洗个澡?”他一屁股坐上椅子,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口水。 低头看到一截金灿灿、带着锯齿的奇怪圆棒。拿在手里掂了掂,挺有分量,扭头问道:“这是什么东西呀?不会是金子做的吧?” “哎,你,你别……”月牙儿看他一口气喝干了水,赶紧跑到桌边从托盘里拿起倒扣的水杯,用茶壶倒满递给他。“那个,你用这个杯子吧。” 他警觉的站起来。望着对面古怪的眼神,又看看手里的空杯子,恍然大悟道:“你,你刚才用这个杯子给它喝水了?” 月牙儿诚实的点了点头。“对呀,它跑进来就跟我比划,让我给它倒杯水。它爬上去只喝了一半。然后,你就进来了……” “停,你别说了。”他朝地上呸了两声,拿起水杯一口喝干。“就当我不知道,你也没说过。哼哼,肥猫,你给我过来!” 肥猫畏惧的退了两步,身子一闪跳到了月牙儿的肩头,趴着脑袋一动不动的装死。 “你想干啥呀?小气鬼,它又不是故意的。你手里的金棒还是它叼来的呢,赔你也够了吧!” 他偷眼瞥了眼小金棒,继续瞪着眼跟月牙儿对峙,但很快在气势上败下阵来。只能指着肥猫道:“你看它多脏,还把它放在肩膀上。土里面什么虫子都有的。” 月牙儿皱了皱眉,抓起肥猫放在地上,抱怨道:“你就不能对它好点,别让它住外面?它胆子这么小,一定会害怕的。人家还给你送金子了呢?谁家的宠物还会找金子给主人?” 十方无语的看着肥猫,又瞧着月牙儿幽怨的小眼神,闷着头走到雕花木柜前,翻出自己的小竹箱。 “好啊,好啊,用这个竹箱就不错啊!” “你做梦吧,这可是方大叔送我的宝贝。”十方低着头翻检了半天,找出一个大包袱,从里面取出一只紫铜钵盂。他看了看,放在地上道,“就用这个吧。用它做肥猫的小窝。” “呀,这不是大和尚的钵盂吗?你拿你师父吃饭的钵盂给肥猫,你不怕挨打呀!” “嘿嘿,你不说,我不说,谁能知道?如果我师父知道了,一定就是你告的密!” “我,我才不会说呢。”尽管觉得这样做不对,但为了给肥猫一个窝,月牙儿还是决定和十方同流合污,一起瞒住大和尚。反正也用不了几天,好好洗干净就行了。 十方让肥猫躺进去试试,看着还挺合适,就在钵盂里垫了块布,踢到了床底下,当作肥猫临时的小窝。 爬上床,月牙儿在他肩头拍了拍,眨着眼问道:“你刚才说了没有呀,明天跟大和尚去集市?” “唉,这以后几天我都不能乱跑了。师父他要在家看着我,也不能出门。” “为什么呀?你又犯错了?” “别问了。反正说了不能乱跑。这几天我只能呆在后院,哪儿都不能去。呀,这个真是金的!”他用牙咬了咬小金棒,开心的藏在枕头底下。心中窃喜:收了肥猫这家伙,是不是就能一辈子吃香喝辣了? “没关系,我明天再帮你求求大和尚。”月牙儿对小金棒没兴趣,很讲义气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一觉到天明,月牙儿吃了早饭就缠着老和尚一起去集市。老和尚却说有佛祖托梦,说十方昨天冲撞了菩萨,要罚他三日不能出门。还追问他们是不是打翻了香案。吓得月牙儿赶紧逃出了屋。 卢氏走出门,看到四个小家伙站在浅溪边,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就好奇的走了过去。 只听红豆说道:“不行,不行。我们都没来过长安,不让大人跟着太危险,一定会跑丢的。” 十方也点头。“红豆姐说的没错,一定要找个大人跟着。不然让陈子午带你们去?听说他老家在长安临县,又是咱们相熟的人,让他跟着也放心。” “你们想去哪呀?”卢氏走到他们跟前,把一群小家伙吓了一跳,差点就一哄而散。 “月牙儿!说吧,怎么回事?”卢夫人静静的望着女儿。 月牙儿期期艾艾道:“我们,我们想去东市逛逛,大和尚说十方这几日不能出门。我们就想找人带着出去转转。也没想跑多远。” 卢夫人看了她们一会儿,忽然失笑道:“怎么不问我呢?我正好想出门买些针线、棉布,可以带你们一起去呀。” “真的啊,太好了!”绿衣开心的一蹦,想了想又发愁道,“可听说一次出门只能三个人,咱们人太多了。” “不多,不多!”红豆赶紧摆手道,“我可以不去的。你们回来讲讲集市怎么热闹就行了。” “还有这样的规矩吗?”卢夫人若有所思的点头道,“那好吧,我就带你们俩出门,让陈子午给咱们当一回向导。” 十方和红豆跟着走到门口。卢夫人说要去集市采买些东西,需要找个本地人来引路。 陈子午扫了她们一眼,爽快的答应了。说反正闲着没事,正好出门逛逛。 看大家都出了门,十方才遗憾的往回走。走过一丛菊花,红豆忽然扭头问道:“那只小白鼠呢,你没把它藏在屋子里吧?” 十方赶紧摆手。“没有,没有,我怎么能把它藏屋里呢。那个笨蛋一直在土里乱钻,贪吃贪睡又不爱洗澡,身上脏死了。” “咦,你怎么知道它贪吃贪睡,还不爱洗澡的?” “我,我猜的呀。咱们去水渠那边看小鱼吧,昨天我看到一只黑尾巴的红鲤,可漂亮了。” “溪里又游来鲤鱼了?但我还是喜欢金黄的那条。你说好奇怪呀,它们一直聚在那小水洼里,真怕哪天水大就被冲走了。” 十方认真考虑了一下,觉得很有这个可能,说道:“没关系!我去找个铁锨,把水洼挖成水池,再垒个水坝,它们就游不出去了。” “可这下面都是石子呀,周围的土又那么硬,怎么挖得动呢?” “嘿嘿,放心好了。我有一个大力咒。只要一念咒,力气就会变大。挖个小坑根本不费力。你等着啊!”说着,一溜烟跑去了前院…… 于是,红豆站在水边,震惊的看着十方拿着比他还高两头的铁锨,把沙石一锨锨的铲上岸,慢慢垒起一个土丘。 这中间,大和尚还上了一趟茅厕。见他俩挖水塘挖得开心,也没有吭声,随他俩在院子里胡闹。 “唉,都到晌午了,大家怎么还不回来?”十方又铲了一锨沙石,锨头撞到了坚硬的东西,好像是一块大石头。 红豆抬头望了望天,奇怪道:“又没出太阳,你怎么知道是晌午啊?” “因为我肚子饿了呀。每次快到晌午,我的肚子就会准时咕噜叫的。现在一定是晌午了。” 红豆歪着头想了想,不由睁大眼睛道:“有道理啊!想不到你这么厉害,肚子都能计算时间。这个大力咒更厉害,是大和尚教你的吗?” “是呀。但是只能男的去学,女孩子学了,就会膀大腰圆长胡子的。” “咦,好可怕!”红豆忍不住浑身一抖,打消了满心的好奇。 十方用铁锨试着石头的大小,猛地一使劲,把那块四方的石头挖出了水面。发现居然是个金灿灿的方盒子。 “这是什么东西?”两个人蹲在地上,围着盒子仔细看。上面刻着许多细碎繁复的花纹。用手敲了敲,发现整体都是金属的。正面还有个圆孔。用水清洗过,里面居然一点锈迹都没有。 看着那个锁孔,他忽然灵机一动,跑回屋里取出昨晚的那只小金棒。蹲在金盒跟前,把金棒慢慢插进锁眼。 居然是严丝合缝。小金棒探进锁眼,在露出五分之一时,忽然推不动了。金盒也没打开。 两人对望了一眼。红豆伸出手,缓缓转动着小金棒,忽然眼睛一亮,把最后一点推进了锁眼。只听“咔嚓”一声,金锁竟然打开了。 第五十六章 等闲平地起波澜 “呀,真打开了!”两人惊喜的大叫。 十方按住盒盖吸了口气,小心的打开一道缝。顿时有刺目的绿光从狭长的缝隙中透了出来。 “啊哈哈,有宝贝啊!”他朝躲在身后的红豆快活的眨了眨眼。 红豆兴奋的点着头,看着他一点点打开了金色的盒盖。 十方张着嘴,嘴角溢着亮晶晶的口水,把脑袋凑到宝盒跟前,小脸几乎要贴在盒盖上。 随着盒盖渐渐打开,看到晶莹的绿光中还隐着一层金色的丝网,丝缕比发丝还要纤细百倍,漂浮在金盒之内,仿佛被一股看不见的潮水冲击涌动。 有红色、金色、紫色、绿色的流光附在光网之上,不断变幻着瑰丽的色彩。要不是他凑在宝盒前,视力又远超常人,根本不可能看到这奇妙的微观景象。 他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猛地掀开了盒盖。 “嘣”的一声轻振,流光溢彩的金丝网忽然消失。一道碧绿光芒从盒里飞出,窜入了他张开的嘴里,喉咙一痛,“咕咚”咽进了肚子。 电光火石的惊变吓得他目瞪口呆。半天才回过神,试着捶了几下胸口,又强呕了几下,想把吞进去的东西吐出来。身体却感觉不到丝毫异样,仿佛刚才所见只是一场幻觉。 “哇,这里面是四颗大珠子呀,每个颜色都不一样呢。真的好漂亮啊!”红豆在旁边惊叹。 宝盒里有四颗鹌鹑蛋大小的宝珠,分别是透绿、深蓝、赤红、纯白四颗,放置在盒子四边的角落里,通体散发着莹润如雾的光华。 十方从惊愕中醒来,疑惑的盯着金盒里的四颗宝珠。伸手去拿,只伸到一半又缩回了手。摸了摸下巴想了想,又慢慢合拢了盖子。 当盖子合拢一半时,宝盒中又浮现出神秘的金色光网,光丝里变幻出碧绿、幽蓝、金黄、血红几种光芒,渐渐融合成一种奇诡的色彩,从快要合拢的狭缝里透射出来。 怎么不是翠绿色了?他缓缓又打开。在盒盖要全部打开的一瞬,有微弱的震颤传来,异彩流光的神秘光网又再次消失。 “这些珠子会发光呀?”红豆瞪着漂亮的大眼睛,蹲在旁边看他来回摆弄神奇的宝盒。 “不止会发光,里面还有奇怪的光网呢。可惜你看不见。”他伸手去取那颗透绿的宝珠。触手温润清凉,似乎被一股力量吸在了盒底,微微用力就拿了起来。 红豆看着好玩,也去拿那颗红色的宝珠。手指触及到红珠子,却“呀”的一声缩回了手,指着珠子叫道:“这颗珠子,这红珠是烫的!” “烫的?我这颗是清凉的,可舒服了。”他把绿珠塞到红豆手里,伸出指头去摸那颗赤红的珠子。 “咦,真是热的!”他小心的攥在手里,一股热力透过手掌传遍了全身。他舒服的打了个激灵。抓起红珠在脸上来回的蹭。真是太爽了,在冬天简直就是个超级暖手炉呀! 他扭头笑道:“这个不烫手的,冬天还可以暖手的。你再试试?” 红豆小心把红珠接在手里,脸上表情变幻,长长呼出口气,笑吟吟道:“好舒服呀。这感觉好暖和,全身都好暖和!” 十方先后又拿起纯白和深蓝的两颗珠子。拿起深蓝珠子后,浑身猛然抖了抖。手心处仿佛闪过一道电光,让他浑身酥麻,像被电打了一样。酥麻之后,却浑身舒坦,好像刚做了一场泰式按摩。 纯白的珠子却没什么奇特之处,拿在手里只是觉得心情舒畅,看什么都特别顺眼。 拿出四颗宝珠,就只剩一个空盒子。他试着合起金盒,里面也不再有流光闪动。 他又摸了摸肚子,还是没什么奇怪的感觉。见红豆还在摆弄两颗宝珠,忍不住问道:“红豆姐,刚才第一次打开盒子,你有没看到有一道绿光,飞进我嘴里了?” 红豆笑眯眯的望着他,想了想才道:“没看见呀。怎么会有绿光飞进你嘴里?这些珠子又不会跑?” 他挠了挠光头道:“也是啊,它们又不会跑?刚才那绿光太快了,闪了一下就不见了。” “一定是你看花眼了吧?我第一次摸红珠也以为很烫手,又拿在手里才觉得好暖和……” 红豆爱不释手的摆弄着红珠,又看了看绿珠,咬着唇道,“十方呀,我冬天很畏寒的。这个,你能把这颗红珠送给我吗?” 十方大度的一挥手,道:“当然行啦。这是咱们俩一起发现的,宝盒还是你帮我开的。想挑哪个随便!剩下几个等大家回来,我再分给她们。” “嗯,你真是个好弟弟!”红豆把那颗绿珠放进宝盒里,攥紧红珠幸福的笑着。 十方把蓝、白两颗珠子也放了进去。他对这几颗宝珠兴趣不大,白色的那颗倒有些古怪,但也比不上对宝盒的喜爱。毕竟是是金子做的,要是融了化成金锭,可是好大的一块呢! 再合上盖子,里面的流光溢彩遍弱了许多,也不见那层神秘的光网。 “似乎要把四颗珠子放在一起,才会有那道光网出现!”他暗暗想道。 扣好了盒盖,金钥匙弹出了一小截。他抽出金钥匙,喜滋滋的抱起宝盒进了屋。转了一圈,还是决定放进小竹箱里,外面又包了层布裹好。 今天收获巨大,从来都没有过这么好的运气。难道真是否极泰来?他倒霉了这么久,终于要时来运转了么? 他连蹦带跳的出了屋。红豆也收好了红珠,从屋里走出来。两人相视一笑,蹲在挖好的水坑边准备垒水坝,才猛然发觉那些漂亮的锦鲤全都不见了。 “惨了,惨了。怎么一条鱼都没剩呀?”他哭丧着脸,望着空荡荡的水坑,转眼又开心起来。大不了去城外湖边抓鱼虾回来,养在这个小池塘里能吃又能看,可比那些锦鲤要实惠多了。 虽然饿着肚子,他还是开始卖力的填垒泥沙。眼看着要垒起水坝,却见月牙儿急匆匆跑进了后院。 他心里一慌,丢下铁锨就迎了上去,拦着月牙儿嬉皮笑脸道:“哈哈,这么早就回来啦?买到竹笼没有呀?咦,你怎么了?” 月牙儿神色惊慌的跑到他们跟前。听他问话,就眼圈发红道:“今天真倒霉,碰到了几个坏人,还想欺负我们。幸亏有陈大叔跟着。但陈大叔也被他们打伤了。” 他心里“咯噔”一下,抓起月牙儿的胳膊问道:“遇到坏人了?那你们呢,你们有事吗?娘呢,绿衣姐姐呢?” “哦,我们都没事。她们在后面跟着呢。我先跑回来报个信。” 屋门“吱呀”被推开,老和尚一步跨出房门,望着乱哄哄的一群人走进了后院。 阵子午捂着手臂,在他胳膊和胸口上都胡乱缠着布条,已经被鲜血浸透。几个老兵跟在后面粗声嚷嚷,说要出去报仇。被柔弱的卢氏给硬拦住了。 “不行,你们不能出去。打伤陈大哥的不是一般人。有一个瞎眼的黑衣人他会法术。陈大哥是被他一口气吹伤的!” “啊?一口气吹伤?怎么可能!夫人你不是看错了吧?”身经百战的老兵们自然不信,以为卢氏不懂打斗,被刀光剑影给吓到了,才会看花了眼。 陈子午脸色灰暗,抬起头沙哑道:“夫人,她说的没错。是吹了一口气,我就差点死掉了。要不是月牙儿救了我……” “月牙儿?月牙儿她能救你?老陈你是不是流血流糊涂了?”李二看着对面的小丫头,扭头又望着陈子午,一脸的莫名其妙。 见卢夫人沉默不语。陈子午眼神闪烁道:“反正我没说谎。你们这会儿千万别出去。那个瞎子下手太狠,他简直就不是人!”说着,眼珠一翻,居然晕了过去。 众人七手八脚把他抬进屋里,帮着止血包扎救人。老和尚望着空荡荡的院子,忽然皱起眉头,化掌为刀的劈向空无一物的前方。 十方心头一颤,心随念转的“聚精”去看,看到一根被斩断的古怪白气收缩向门外,转眼就没了踪迹。 他心里好奇,想追上去看清楚,却被老和尚喝住。“十方,快去关上大门。不可出门闯祸!” 他应了一声,匆匆跑到了大门口。扶着大门犹豫了半天,还是用力合上了大门。又踮着脚举起好长的门栓,架在了门上。 老和尚去屋里看了陈子午的伤势,发现两处伤口虽然严重,却都没有伤及要害。刚才只是失血过多又一时激动,才晕了过去。陈子午只需静养几天,再补充些营养,就没什么大问题了。 卢氏安抚了绿衣,让红豆陪着她进屋说话,才带着月牙儿去找老和尚。看十方跟屁虫一样跟着,也没赶他出去,把之前他们的经历又说了一遍。 原来清早她们在集市买针线,遇到了恶少纠缠。阵子午看不惯就骂了几句,跟恶少的几个狗腿子打了一架。几个恶仆不是军中悍卒的对手,被他打得屁滚尿流。 本来已经没事了,却又来了一个穿着黑衣、拄着青竹杖的瞎子,说只要陈子午能撑过他吹一口气,就放他们离开。不然卢氏和绿衣就要跟这恶少回家。 陈子午以为遇到了疯子,就抱着肩膀站在街头让那人吹气。结果只吹了一口气,陈子午的胸口就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槽。 要一般人早就痛得当场晕倒。陈子午也是硬气,竟咬牙硬撑着没倒。那瞎子赞了一句:好汉子!猛地吸了口气,又要吹出第二口气。 “嘿,这个不要脸的东西!”听到这里,十方忍不住破口大骂道。 月牙儿赞同的点头道:“嗯,就是,这人太不要脸了!” 卢氏看了他们一眼,继续道:“然后月牙儿施展了幻术,在陈大哥身前竖起一堵幻墙,让那人的攻击失了准头。我们才有机会救出陈大哥逃回来。” 月牙儿也后怕道:“幸好那个怪人没追过来。要是被他追上了,恐怕我们都要没命了。” 十方抬头看了老和尚一眼,见师父没说起那道诡秘气息的事,也就忍着没有多嘴。 老和尚安慰了她们几句,说要出门一趟,让大家都待在家里不要出门。 十方跟着师父走到院子,看到周围没人,就悄悄问道:“师父呀,那道气息是月牙儿被跟踪了吗?” 老和尚点头道:“武道之外,术法诡秘。咱们终于遇到第一位用术法杀人的世外之人了。” “师父要出去报仇吗?” 老和尚给了他一板栗,淡淡道:“为师只是出门瞧瞧。看那个甘愿给凡夫作恶奴的世外高人是个什么样子?” 第五十七章 掌中月心中月好似天上月 老和尚从屋里拿出一卷旧席,绕道去了小楼后面,打开低矮的小门走了出去。吩咐十方把门重新锁好,站在小巷里向两边望了望。 小巷子很窄,前后是高墙耸立大宅院,四周看不到一个行人。 老和尚默默走出小巷,站在街头张望一番,走到了金缕巷的巷口旁,找了块空地把席子铺好,盘膝坐在上面,像个远道化缘的游僧。 等了不大一会儿,一个手拄绿竹杖的瞎子从远处走来。那人穿着束腰黑衣,乌发上竖起高冠,双瞳泛白,拿着竹杖在地上点着,走路却丝毫不慢。走到金缕巷口,忽然停下脚步,侧头倾听了一阵。 犹豫着向前走了两步,眉头似乎皱了皱,又退回了巷口。脑袋转向街角,来在老和尚身前。从怀里摸出了几枚铜钱扔在席子上,随口问道:“这和尚,是从哪里来啊?” 老和尚施礼道:“阿弥陀佛,老衲来自西域佛国。施主能看到我吗?” 瞎子得意的笑道:“哈哈,和尚你以为我眼瞎?听说佛门有心眼一说:心眼无障,可遥见天地万物。世人只见我眼瞎,岂知我看世人才是真瞎。” 老和尚不理他嘲讽,微笑问道:“施主布施钱财,是路过行善还是有事要问?” “呵呵,你这和尚倒是个爽快人。”瞎子用鼻子吸了两下,扬起下巴道,“你这和尚身无风尘气,嗓音中正平和,想来入长安已久,是在敦煌寺挂单修行吗?你有没见到三个女子带着一个重伤男人从这里经过?” 老和尚端详着瞎子的头顶,瞧了一阵才道:“我从坐在这里开始,没见到你说的这些人。” “哦,是吗?”瞎子的白眼瞳正对着他,冷笑道,“可我确信有这样一群人经过这里,而且就在不久之前。你当真没有看到?” 老和尚捻着手中佛珠道:“和尚我从不打诳语。说没有看到,就没有看到。” 瞎子狐疑不定的用手掌摩挲着竹杖,冷哼了一声,转身沿着大道走了回去。 等那人走得没影,老和尚才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本源生机凝练,明亮稍逊癸丑,也不如十方。这个算是不太厉害的世外高人吗?” 摇了摇头,起身卷起了旧席子。走到巷子的第一栋宅门前,停下脚步想了想,沿台阶走了上去,轻拍着朱红大门上的铺首…… 十方跟屁虫一样跟在卢氏身后,东跑西颠了一下午,睡前又去院里转了一圈,发现师父屋里的灯已经亮了。 左右看了看没人,就悄悄推门进去。见老和尚背起手对着一面墙发呆,就笑嘻嘻问道:“咦,师父你怎么进来的?前后院门不都锁了吗?您不会翻墙进来的吧?” 老和尚瞪了他一眼,骂道:“师父进门还要你管?陈子午的伤势怎么样了,醒了没有啊?” “嗯,下午就醒了。我刚才还去看他,脸色有点苍白,不过血已经止住了,伤口也没有发炎。就是看他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怎么不好了?” “娘不让他把月牙儿用法术的事告诉大家。结果他就被李二几个一直笑话,说他比千金小姐还娇气,让人一口气就吹破了肚子,还吓得晕了过去。把他气得不行!” 老和尚皱眉道:“是为师当初想得不周全。这世道险恶,人心不古。我教会他们幻术,以后反会害了大家性命。” 十方冷笑道:“呵呵,师父你真想多了。我娘要没学幻术,在军营就会被恶贼凌辱。月牙儿不用幻术,在长安街上就会被恶少强抢、生死不知,陈子午也已经暴尸街头了。法术救了大家这么多次,怎么还能说学异术害人呢?” “呃,要这么说来,倒也没错。” “那师父还担忧什么?” “唉,为师刚才去找了隔壁张真人,说起了各自宗门内的一些隐秘。张真人说,在这俗世之外还有术法修士存在,他们来自世间奇妙之地,有圣域传承的功法,能汲取天地灵气淬炼自身。这些神秘修士每次圣域降临便重现人间。若干年后又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如今看,是他们又来了。” “神秘修士?蜀山剑仙!不对呀,师父你以前说的是魔域降世,怎么变成圣域降世了?” 老和尚干咳了一声,道:“既然一场天降灵雨是万法神奇的源头,佛门愿力自然也是其中一种。那随灵雨降临的奇异空间又怎会是魔域?一定是天穹寺的记载出了纰漏,又或者是为师记忆还没有完全恢复。” 十方笑眯眯伸出大拇指,赞道:“师父你真棒!敢怀疑佛祖,蔑视宗教权威,果然有做圣人的潜质。” 老和尚被他气笑道:“十方啊十方,你还真是我的心魔啊!为师只是求索世间真相,哪里怀疑佛祖了?你可不要乱讲,毁我修行。” 他无所谓的耸耸肩,换了个感兴趣话题道:“那个打伤陈大叔的瞎子,师父看到他了吗?” 老和尚点头道:“看到了。是一个身怀异术却狂妄自大的修士。在寻常人眼中,他口吐真气、化剑伤人似乎很玄妙厉害,但为师看,也不过如此。” “咦,师父你骄傲了。” 老和尚笑道:“倒不是骄傲。那人气场外露,丝毫不懂敛息之法。你若与他对敌,只需心随念转引动灵印,就能看到他喷出的白芒气刀,与人间的飞刀暗器也没太大分别。” 十方恍然道:“原来,就是个扔飞刀的啊?难怪陈大叔挨了两刀都没大事。不过能凝气成刀也算厉害,省了多少买飞刀的钱呀!” 老和尚无奈的看了他一眼,道:“小小年纪怎么钻钱眼里了?今日晌午听你在院子里嚷嚷,像是挖到宝了?” 他摸了摸怀里,谦虚的贼笑道:“也没挖到多少。就挖出一个金盒子,里面有几颗好看的宝珠,全都分给大家了。” 老和尚盘膝坐在榻上,垂下眼帘道:“虽然眼光太差,总算懂得与人分享,还不图回报。这几天没事不要出门乱跑,晚上早点睡觉了。” 他被老和尚赶出门,心情舒畅的走到长廊的另一边,见屋里亮着灯,就去敲干娘的门。 卢氏今天诸事烦忧,正坐在灯下缝补一件小衣。听到敲门声,走过去打开屋门,低头看到是他,便笑道:“怎么还不睡觉?又和月牙儿打架了?” “才没有呢。”他大摇大摆的进了屋,一屁股坐在床榻上道,“娘啊,我今天得了一件宝贝,专门来送给你的。” “哦,什么宝贝呀?”卢氏坐在他旁边,饶有兴致的问道。 他从怀里摸出一颗纯白的宝珠,献宝一样递给卢氏,道:“您看,就是这个宝贝!我挖小鱼池的时候挖到的,拿在手里可以凝神静心,能让您睡个好觉呢。” 卢氏把白珠接到手里,郁结的心情忽然舒畅几分,多日淤积于心的烦闷也似渐渐消融,不再像大石头堵在心口难受。她惊奇的打量着手上的宝珠道:“竟然,竟然有这么神奇!我的气息好像顺畅了,胸口也不闷了。你是在哪里得的宝贝?” 他歪着脑袋道:“在水池里呀。就是我和红豆姐今天挖的小水塘。下面埋着一个宝盒,盒里有四颗珠子。这颗白珠能静心养气,是最神奇的一颗。我记得娘总失眠,就偷偷留了下来。” “真是个乖孩子。”卢氏感动的搂着儿子,弯腰在他小脸亲了亲,又好奇的问道,“那还有三颗呢,都是什么样子的?” “有一颗红珠,拿在手里暖洋洋的,被红豆姐要去了;一颗碧绿的,拿着水润清凉,好像置身江海中,给了绿衣姐姐;还有一颗蓝的,拿着浑身酥麻,像被闪电击中,但感觉很舒服,被月牙儿挑走了。本来让月牙儿先挑的,她居然挑了蓝色的。真是,好暴力……” “全都送人了?这么神奇的宝珠,每一颗都是宝贝,你一颗都没留下吗?” 他不在意的摆手道:“我不喜欢珠子的。我要了那个金盒子。嘿嘿,娘啊,那盒子可是金子做的,好大一块呢。老值钱了!” 卢氏看着儿子,用力点着他的额头道:“傻儿子,你也不想想,能用金盒收藏的宝珠会不如金盒值钱吗?唉,你真是……算了,你就拿着这白珠吧。能帮人静心养气的宝珠,可是万金难求的宝贝呀!” 十方把宝珠推回给卢氏,跳下床一本正经道:“我才不要这些东西。娘每晚总睡不安稳,这白珠正好有用。反正咱们在一起,万一哪天我需要,再来问娘要就行了。” “唉,你这孩子……”卢氏抚摸着他的小脸,眼角微微湿润道,“那好吧,娘就先帮你收好了。” 送完宝珠,他心满意足的回到屋里。看到月牙儿坐在床上,正一手拿着宝珠,一手拎着肥猫,拿蓝珠不停的去碰它。 肥猫浑身哆嗦,发出细长又古怪的叫声,四脚朝天的躺着,小眼睛陶醉的眯成了缝,好像吸大烟的瘾君子一样。 “哈哈,这个受虐狂,被电打得还挺过瘾?”他笑嘻嘻的跑到床边,扒拉着肥猫翘起来的四只爪子。 “这个珠子好有趣。里面的闪电落在身上麻酥酥的,感觉好舒服。你也试试?” “不要,我才不试呢,好像个变态!”他敏捷的躲开了蓝珠的一道电击。 “哼,不懂享受!”月牙儿早适应了酥麻的感觉,拿起蓝珠不停抛起、接住,似乎能看到银色的光芒在手心和蓝珠间闪动。 肥猫睁开眼,“吱吱”叫了两声,似乎在催促月牙儿赶紧再给它两下电疗。 “哈,你这个变态!”十方被肥猫的贱样逗笑,灵机一动道,“你们等一下。我把油灯灭了,这个蓝珠在夜里一定很好看。” 他跑去熄灭了油灯。月牙儿手中的蓝珠顿时闪耀起氤氲蓝光,随着抛起、接住,一道道清晰的电弧在月牙儿手心飞窜,如银蛇乱舞,惊艳了漆黑的夜晚。 夜幕深沉,在其余两间小屋里,有一团红火交映着盈盈绿波,在黑暗里绽开了人间最旖旎的花;有掌中白月散发皎皎月华,动人心魄如梦幻。 卢夫人嘴角翘起,眼中闪动着朦胧月光。她将手中那轮明月贴在白皙的胸口,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沉入了甜美的梦乡…… 第五十八章 一梦千年 半夜里,十方做了一个漫长又古怪的梦。 梦里有个鱼身鱼首的家伙瞪着鼓眼泡围着他转,问他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不等他说话,二话不说把他塞进一个罐子,飞上了天空,降落在月球表面。 他们穿着笨重的宇航服走出铁罐子。鱼妖指着一片坑洼不平的大地,那上面插着几面古怪的旗子。问他,这是什么地方? “是月球?”他不太肯定的回答。抬头望向天空,头顶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 “那些旗子呢,你还认识吗?” 他穿着龟壳防护服跳着过去,仔细看那几面旗子。一个在四方红布上画着五个金色圆圈;一个在蓝色方布上画着一堆的金色圆圈;还有许多三色布条拼凑在一起。全都乱七八糟的插在地上。 这旗子做得实在惨不忍睹。他忍不住挤兑道:“哈哈,这是幼儿园的绘画展览吗?有中国国旗,美国国旗,俄罗斯国旗和印度国旗?” 没人回答。他扭回头,看到鱼妖摘掉了头盔,泪流满面的站在身后颤抖。抖了一阵,趴下身抱着他嚎啕大哭。大金尾巴在地上拍得“啪嗒”直响。 “终于找到你了,我终于找到你了!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你还能穿裙子吗?呜呜呜,你都不漂亮了……” 他用力推开鱼妖的长脸,嫌弃的喊道:“你认错人啦,你一定认错人啦!快起开,别用鱼脸蹭到我!” “没有错,就是你,一定是你。只有你才知道这些事,你失忆了,他们把你的记忆也抢走了!太好了,终于找到你了。我现在好累,真的好累,我们再也不用分开了……”鱼妖的声音越来越弱,身体渐渐化成虚影,消失在空气里。 他眼前一花,发现自己变成了一条小鱼,在清澈的溪水中自在的游动,自在的游动,自在的游动……这不是缓冲,除了吃饭,它记不起任何的事,它的记忆只够摆尾七次。 天空有一道闪耀的光芒炸落在水边。顿时狂风呼啸,倾盆骤雨击打在水面。 一个浑身是血的小女孩从水边爬了起来。她在大雨中发了会儿愣,就走进了溪水,默默濯洗着身上的血迹。 它躲在石头下面,却被一股奇妙的力量引着游了过去,围在女孩光滑的脚裸边游动,欢快的摆着尾巴。 从那一天起,它能记住的事就一天比一天多,而每个记忆里都有小女孩的影子。小女孩成了它记忆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女孩子似乎很孤独,总是一个人来溪边看它,隔着清澈的溪水和它说话。它不知道女孩在说什么,却很喜欢摆着尾巴听她说话,好像这个世界里只剩下她和它。 冬去春来,溪水冻结又融化,它的身体渐渐变得巨大而有力,随便一摆尾就能击飞岸边的巨石。 终于有一天,它不能再住在浅滩,便趁着涨水,和变成少女的女孩告别。这么多日日夜夜,虽然不能用语言交流,却已经能读懂对方的心意了。 少女穿着一袭白衫站在水边,眼眸里闪着晶莹的光。她微笑着说了许多话,轻盈的跳上它的背脊,在它的脑袋上轻拍了下。在那一刻,它忽然明白了什么叫开心。 它带着少女游去了大河,游入了江海。她们在汪洋中遨游,见识比山丘还高的大鱼,看到在天空飞行的仙人,逃过了万丈惊涛,最终来到了一座夏有桃枝、冬有飘雪的孤岛。 她在岛上搭起茅屋,和它在水边嬉戏,随它鼓动鱼鳍翱翔天空,在天与海的长风里飞行,快乐了许多年。 它以为这样的快乐会到永远,以为永远也不会分开。直到天空下起一场金色的大雨,从天而降金色人影将她们团团包围,毁了桃林,焚了孤岛。 它带着她冲上天幕,冲上雷霆闪电,却被闪光的金矛刺透身体,坠下云层。它浑身浴血,看到她的胸口被金矛刺穿,被无数金光吞噬。 它拼命鼓动着双鳍,想要冲进那万丈光芒,再看她一眼。却只见天旋地转,看到半截流光的金色鱼身裹着血雾坠入汹涌深海。 最后一次,它“看”到一个青衣女子俯下身,把它从不可知地捡起,放入一只金色宝盒里。 那里有四颗宝珠闪耀着奇光。随着盒盖合拢,它又看到怒浪滔天的深海。天空燃烧着熊熊火海,闪电划破夜空,海雾深处传来安魂曲的低吟。 它跃出海面,冲向天幕,被熊熊烈火推入大海;它鼓动着双鳍,再次冲上天幕,又被雷霆闪电击落深海。它昏沉沉,漂浮在黑暗的汪洋。缭绕的安魂曲让它渐渐沉睡。 它忘记了许多事,却总能在梦中见到溪边投食的双髻女孩,见到和它遨游江海的白衣少女,见到与它孤岛嬉戏的美丽女子,见到浑身闪着光芒与它一起冲向雷霆闪电的伙伴…… 十方睁开眼时,以为自己还在梦里哭泣。四周泛着幽暗动荡的光影。他试着用手划水,像鱼儿一般在水底游动。一只大鱼从远处游来,摆着尾巴卷起一股水流,紧紧尾随在他身后。 他心有所感,回头去看,竟有数不清的大小鱼类跟在身后,好像追随着它们唯一的首领。他向东游,鱼群就往东游;他向西划水,鱼群就随他游向西边。 他开心得想笑。这个梦简直太有趣了!要是真有这种能力,就能指挥着鱼虾们自动跳进火堆里,变成香喷喷的烧烤。是不是太幸福? 一缕阳光从水面照射入水底。他仰起头,望着头顶动荡的明亮,带领着身后的鱼群向上游去…… 月牙儿不停的用手背抹着眼泪。她是清早醒来发现十方不见的。本以为是起夜去了茅厕。她打着哈欠,扒开床单朝下看了一眼,看到钵盂小窝里居然是空的。 揉着眼睛坐起来,又看到一扇窗户也是打开的。有阵阵冷风从窗外刮进来。 心里莫名其妙的有些慌乱。坐立不安的等了一会儿,还是看不见十方回来。窗外天色却渐渐明亮了起来。 “难道是掉进茅坑了?”她捂嘴想笑,却笑不出来。匆匆穿好衣服,跑进了竹林后的茅厕。捏着鼻子看了半天,也没找到有人掉坑的痕迹。心里就越发的慌乱,带着哭腔敲开了娘亲的屋门。 她抱着娘哭诉时,老和尚也走出了屋门。听她抽泣着说了经过,老和尚凝神冥想一阵,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安慰道:“你们不用担心。十方他没事,我已经知道他的方位。我这就去找他。你们在家等消息。” “大师,十方真的没事?他现在人在哪儿,是被恶人劫走了吗?”卢夫人双目泛红的望着他。 老和尚便犹豫道:“他如今的状态有些古怪,却不像是被人劫了。总之你们留在家里,一切等我回来再说。”说罢,匆匆离开了后院…… 十方仰着头,向着那光明奋力划水。眼前的光影越来越亮,他“哗啦”一声冲出了水面。潮水的冷风迎面吹来,让他昏沉沉的大脑猛然清醒过来。 环视四周,动荡的水面泛着粼粼波光。一抹晨曦从东方亮起,给沉寂的世界带来了几分生机。远处山峰从浓雾中初显,如泼墨的山水长卷在眼前展开。 “这里,是昆明池吗?”他疑惑的环视一圈。不远处浮着一座破旧的战船,巨大的船身高耸在水面。船头有个熟悉的身影沐浴在金色晨光中。 “咦,大和尚也到我梦里了?”他伸出手臂,却发现胳膊上有层淡金色的细碎鳞片,随着胳膊转动,能看到有点点光芒闪动。 疑惑的伸手去摸,发现手掌也覆着鳞片,抓着手臂有种光滑的摩擦感觉,却感受不到身体的温度。 “我嚓,我变成水怪了?”他浑身一颤,回头望着那大片鱼群,心里忽然生出莫名恐惧,手脚并用的奋力划水。身子激起一道水痕,游向了不远处的战船。 “是十方吗?你抓住这根绳子,为师把你拉上来!” 船头扔下来一根又粗又长的绳索。他连忙抓住绳索,又在手上绕了一圈。 一股大力传来。他随着绳索腾空飞起,在船身用力一蹬,整个身子便借着劲力飞上了船头。 松了口气,心脏还在剧烈的跳动。他躺在旧甲板上喘着粗气,抬起腿看了看,果然也覆着淡金色的鳞片。 老和尚迎着太阳站在船头,宽大的袍袖随风猎猎,阳光照在他脸上,像渡了层佛光,给人一种要踏空飞升的错觉。 “哇,师父你要飞仙了?原来你在我梦中这么高大啊!” “在你梦里?”老和尚古怪的看了他一眼,问道:“你以为是在梦里?起来看看周围,真是在梦里吗?” 笑容僵在脸上,他猛地跳起身。一座雄伟的古城伫立在朝阳升起的大地上。他站立在西汉的古战船上,周围湖泽纵横,岸边军营林立,远处山影正从水雾深处淡淡显现。 “不是做梦吗?我怎么,变成水怪了?” 他低头看着身上,金色鳞纹在阳光的照耀下一点点褪去,隐匿在皮肤之内。耳根有些发痒。伸手摸去,居然有个豁口也在缓缓合拢。 “哦,这个是在水底呼吸的鱼鳃?” 老和尚好奇的拉起他耳朵,直看到豁口合拢、耳根恢复了原状,才感叹道:“想不到啊,你都能在水底生活了。” “重点不是这个啊,师父!为什么,我为什么变成这样了?快想办法救我,我不想变成妖怪呀!” “这个,为师也想不通啊。不过好在已经恢复了。你再回忆一下,昨晚到底做了什么事,为何会出现在这昆明池里?” “昨晚?昨晚我……”他坐在船头,把昨晚睡前做过的所有事都回忆了一遍,包括那怪的梦还有在水底的奇遇也讲了一遍。然后眼巴巴等着师父解惑。 老和尚听他说完,捻着佛珠半天不吭声,好久才问道:“还有其他事吗?你梦里最后出现过金盒。你再想想,当时打开盒子,还有其他事发生吗?” “其他事?啊,有一道绿光!我打开宝盒的时候,好像有绿光钻进我嘴里。可那绿光太快,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幻觉?” “一道绿光?嗯,把你的手伸过来。”老和尚盘膝与他对坐,握住着他双手,好半天才道,“不错,如今体内气息精纯。若以前是条蜿蜒的溪流,如今便是通畅的小河了。你再运转无名心法给我瞧瞧。” 他念随心转,心法在体内运转一周。 老和尚望着他头顶,双目炯炯道:“果然生机凝练光明,远胜于昨日。嗯,那绿光该与梦里的小鱼有关。是鱼妖的精魄吗?我有个想法,咱们回去试试便知。” 十方连忙点头。低头看了看,又哭丧着脸道:“可我的衣服不见了,难道要光屁股回去?” 老和尚不在意道:“都要变妖怪了,你却担心这身外物?你看看入城的人家,像你这样的娃娃,好多都是光屁股的。不稀奇。” “真要光屁股?那不行,我还要见人的!”想起有一屋子的女人会围着他看,他就委屈的蹲在地上,赖着不肯起来。却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叫声。 转头看到肥猫正拖着他的小僧袍跑过来。见他瞧过来,就兴奋的在衣服上打滚。 “哈,我的衣服!”他惊喜的跑过去,拽起小僧袍套在头上。看到趴在地上的肥猫,笑嘻嘻的蹲下身,摸着它脑袋问道,“嘿嘿,你这家伙,怎么在这里?” 肥猫“吱吱”叫了两声,毛绒绒的脑袋在他手上使劲的蹭。 老和尚笑道:“我追到水边时,看到它在岸边守着你的衣服,才确定你真的跑进了大湖里。” “这样啊?”他抓着肥猫放在肩头,问道:“然后师父就游到大船上了?您的衣服怎么是干的呢?” “那水边有木筏。为师施了障眼法,带着小白鼠上了战船,这才看到你的踪迹。还真是不可思议。好了,咱们先回城,别让大家等急了。” 老和尚带他跳上了木筏,悄然划水到了岸边。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出军营守卫的昆明池。快走到城门口,才撤了障眼法术,随着人流进了城门。 一路走到金缕巷口,看到大门口有两群人在对峙。人群中的癸丑很醒目,挡在卢夫人和众女眷身前,几个老兵立在身后,与对面一群人怒目而视。 对面为首的是个手拿羽扇、身材高挑又眉目俊朗的青年人。只是那人神态傲慢,正用扇子指点癸丑,听不清说的话。但肯定不是好话。 “癸丑,你回来啦!”他开心的跑了过去。 “十方你回来啦,大早上的吓死我了!”见他跑过来,月牙儿绽开了笑脸,想跑过去迎他,望了对面一眼,又顿住了脚步。 看到少主回来,癸丑眼睛一亮,又迅速黯淡下去,沉着脸道:“少主,咱们可能去不了洛阳了。” 第五十九章 冤家路窄 十方愣了一下,脚步却没有停。迈着小短腿走到癸丑身边,仰起头望着那一群人。 肥猫没见过这样的大阵仗,从他肩膀上跳了下来,慌不择路的逃进了朱红的大门。 人群里有几个熟人。许真人和女道士站在对峙双方的旁边,和一位背负五尺长刀的虬髯大汉凑成一群,像是在看热闹。 那位虬髯大汉相貌威武,两道粗眉下一双豹眼闪着精芒,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随意的站在台阶下,仿佛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把锋芒毕露的刀! 那人见到走来的老和尚,略一抱拳道:“在下陈安,征西大将军麾下都尉,见过大师。”说罢就不再开口,好像再说一个字也是多余。 俊朗的年轻人看了陈安一眼,又瞟了眼貌不惊人的西域老和尚,眼中闪过一丝疑虑。 “阿弥陀佛。见过陈大人。”老和尚合掌施礼,望着周围一群人道,“诸位这是为了何事啊?哈哈,许真人,南岳夫人,我们又见面了。” 两方人微笑见礼。 年轻帅哥转过脸粲然一笑,露出一口的白牙。“这位是佛图澄大师?明日酉时殿下在光明宫设宴,邀请天下英雄名士。家父命我与陈将军来送请简。不想在这里遇到逃奴,正想抓回去呢。” 被癸丑挡在身后的绿衣泪眼朦胧,呜咽道:“你胡说!我们从来没来过长安,怎么会是你家逃奴!你这坏人,昨天在街上干坏事,还打伤陈大叔。今天又跑来这里害人!” 年轻帅哥挑眉冷笑道:“怎么不是逃奴?贱婢还想狡辩!还愣着干什么,把她们几个都带走!” 他一挥手,身后的五、六个壮汉立刻走了过来,卷起袖子就要过来抓人。 “狗胆!我看谁敢!”癸丑怒吼一声,向前猛跨出一步。 几个恶奴被他的气势镇住,犹豫的挤成一堆,相互推搡着谁也不愿第一个冲上去。 “坏人,你们这些坏人!”月牙儿气得攥起小拳头想去帮忙,被卢夫人拉住,不让她再闯祸。 “哈哈,你就是那个会使妖法的丫头?乌云大师找了你一整天,想不到躲在这里。这么多高人在场,你还想用妖法害人?”年轻帅哥盯着她,嘴角露出邪邪的笑容。 “怎么,这丫头也是索府逃出来的?”看热闹的南岳夫人冷不丁的问了一句。 “啊?哈哈,对啊,她们都是……” “可我们是一起入城的。在入城之前,她们一直住在军营,从没有来过长安。”许真人捻着白须,似笑非笑看着年轻的索大人。 年轻帅哥愣了一下,眼光掠过脸色阴沉的陈安,忽然仰天笑道:“哈哈哈,玩笑,玩笑。都是玩笑戏言,道长们竟也信了?这里是大师的请简。那边还有几个名士没有通知,在下先行一步了。” 他把一只竹简递到老和尚手里,背着手潇洒而去。几个恶奴也都如蒙大赦,紧跟在他后面一起离开。 “昨天的恶人就是那个白痴?”看着那群人转出了小巷,十方扭头问月牙儿。 “嗯,就是他!”月牙儿咬着牙道,“那人真是恶心,根本就是披着人皮的恶狗,还到处乱咬人。气死我了!” 老和尚摇头苦笑道:”呵呵,长安城里的贵人还真是随心所欲的很啊。” 一直没出声的虬髯大汉忽然冷笑道:“那位是尚书仆射索繗的大公子。索繗大人辅佐太子殿下,功劳甚大。此时得罪他家公子,实在没有必要。” 老和尚合掌道:“阿弥陀佛,陈施主深思远虑又英武不凡。老僧曾遇到一位壮士,也有施主这般英雄豪气,只是可惜……” “哦,那是谁,为什么可惜?”陈安眉头轻挑,双目炯炯的望着老和尚。 “当时只是远远望见,并不知是何方高人。只是看情形,似乎是踏入仙门了。” 十方”扑哧”笑了出来。他听老和尚讲过这人,是位墨家的大高手,只是运道太差,身处圣域降世的奇妙之地,居然也被天雷劈成了渣渣。 听说有人踏入仙门,陈安双目一亮。想再问仔细,忽然听到腿下轻笑声。低头打量着小和尚,却忘了再追问。 许真人手拿浮尘,神色不变的听他们讲话。 南岳夫人却脸色微变,隐隐透着些愠怒。她听张真人说过墨家弟子狙杀魔教的故事,对那位被天雷劈的墨家高手很惋惜,觉得天道不公,居然让恶人当道,好人蒙难。真是天地不仁,徒呼奈何。 陈安再次抱拳道:“太子殿下明日在光明宫设宴,邀请了许多长安的名士高人。只是那群人素来桀骜不拘俗礼,大师去了还要小心应付。” 老和尚接受了好意,微笑道:“多谢大人指点。癸丑也一起去吗?” “是,癸丑大人也同去。受邀者可带一人赴宴。另外太子妃邀请了卢夫人去桂宫作客,诸女眷可同去,十方小和尚也可一同过去。” 老和尚忙摆手道:“他就不必了。桂宫都是女眷,他到底是个男孩子,还是随我去赴宴吧。” 十方委屈的仰起头。“师父,我还是个小孩子,不用分男女的。我想去桂宫里玩玩。” “不准去!”老和尚板起脸,又加了一句道,“躺地上打滚也没用。” 十方的屁股已经坐在地上。听到这话,只好抽着鼻子站起来,可怜兮兮道:“唉,那好吧,我一个小和尚说话也没人听。” “你知道就好!”老和尚见惯了他撒泼耍赖的把戏,根本瞧都不瞧一眼。 看着可怜兮兮的小和尚,陈安罕见的生出恻隐之心,叹气道:“这真是,大师对小弟子管教甚是严苛啊。” “呵呵,我严苛?哈哈哈……”老和尚听得心酸,又不能告诉他实情,只能用大笑掩饰心中凄苦。 陈安和众人告辞离去。 许真人背着手,望着那魁梧的背影消失在巷口,转头问道:“大师是否心中疑惑,这位陈都尉为何要卖好给你?” 老和尚点头。“是有些不解。我只是个西域老僧,初到此地,无权无势。这位陈安大人看着又性情孤傲,为何对我另眼相看,又好心提点我要小心赴宴?” 许真人笑道:“大师不必妄自菲薄。这陈都尉是长安城内第一高手,他与这位癸丑将军在校场斗了上百回合,不分胜负。癸丑将军说他一身功夫都是大师传授。那陈都尉自然要对您另眼相待。而且陈都尉在贾疋大人麾下效力。如今朝中贾疋、索繗,再加雍州刺史麴允,三位大人都是辅佐太子的功臣。三虎在林,长安城内自会有一番明争暗斗。” 老和尚诧异道:“都这时候了,他们还有心情争斗?就不怕胡人大军一举攻破了城门,被一网打尽。到时他们哪个又能幸免?” 许真人摇头不语。这山下俗世纷争,山上之人不愿管,他们这些半山腰的又能怎样?他们奔走于江北,助无辜百姓去南渡避祸,尽力让汉人少死些,就已经做到极限。看到这朝中龌蹉事,也只能捏着鼻子不去管了。 两边人告别进门。看着众女眷陆续走回大门,南岳夫人微蹙眉头道:“刚才姓索的说,这小姑娘会妖法?” 许真人眯眼道:“昨日大和尚登门来访,问起许多道门的隐秘传说。还问道门中是否有口吐真气,化剑伤人的法术。像是在城内遇到会此法术的异人。” “哦,张道兄他怎么说?那传说是真的吗?” “张真人只说术法千万,并不止道门一家。那些宗门传说没有亲眼见到,都当不得真。大和尚也就没有再追问。你说去年那次,真有圣域降世、天降灵雨吗?” “谁知道。这一年各地接连出了许多怪事。咱们留在长安也不知是对是错?”南岳夫人挺起胸望着天空,打算今晚和张真人好好秉烛夜谈一番。 十方跟着众人回了后院。听几个老兵破口大骂姓索的淫贼,说不该放他离开,应该直接套了麻袋打死,再扔去郊外喂野狗。 癸丑去看了陈子午的伤势,劝大家先忍忍,说那姓索的小白脸在长安势力大,不太好惹。 陈子午见老大缺乏斗志,就把卢夫人被调戏、差点给恶人掳走的事又添油加醋讲一遍。癸丑果然大怒,冲出屋要找姓索的恶少算账。被卢夫人硬拦了下来。 老和尚也在一旁劝道:“癸丑啊,如今可不是在乞活军里,心中有不平,就用拳头打平。在长安城要学会忍耐,妄动干戈只会让自己受伤,还会牵连大家的。” 癸丑沉默下来。看来这些日也经历了不少糟心事,让他鲁莽的心性成熟了不少。 十方想着心事,顾不上安慰癸丑,拽着老和尚的衣角,叫师父先做最要紧的事,其他的事放放再说。 老和尚捻着佛珠思虑一番,让癸丑去烧了几锅水,给澡桶里倒了大半。说要给十方冲澡除妖邪,施法时不能让人惊动,就关上了屋门。 卢夫人忐忑的等在门外。看到癸丑在旁边,分心问他为什么说不能去洛阳了? 癸丑给她使了个眼色,示意这里人多嘴杂,不如等大和尚出来,大家再一起商量。 屋里的十方脱了小僧袍,露出一对脏兮兮的脚丫,坐在木桶上用脚来回蹭着抱怨:“你看看,这一路走回来我都没穿鞋子。幸好我皮厚,不然早就扎流血了。” 老和尚看了他一眼,道:“真难得,你还知道自己皮厚?快点进水里,有了变化也不用害怕,擦干身体就能变回来。” “那万一,变不回来怎么办?” “变不回来?那就出去晒晒太阳。在船上就是晒着太阳好的。” “晒了太阳也变不回来呢?” 老和尚抬手给他敲了一暴栗,骂道:“那就该是你的劫数!现在不去弄个明白,你还能一辈子不洗手、不洗澡,下雨天不出门吗?” “唉,我可真倒霉。幸好师父你不是捉妖师。”他转身滑进了水里,缩在水底吐泡泡。这次变妖也不是一点好处没有,至少不再怕水了。 等一口气憋完,从热水里露出头,用力抹了把脸。身上白嫩嫩的没有一点变化。摸了摸耳朵后面也是好端端的。心里才轻松了起来。 “嘿嘿,没变化呀。我是不是没事了?” 老和尚围着木桶看了一圈,沉吟道:“还是多泡一会儿,再看是不是真的好了?” 他安心泡在水里,中间水变凉,还让师父加了两次水。直到屋外太阳偏西,月牙儿过来敲门问是不是出什么事,老和尚才让他爬了出来。 低头看着泛白起皱的手指,忍不住伸着指头抱怨:“师父你看呀,我都要泡出褶子了。” “那也比变成妖怪好。”老和尚打量着白嫩的大徒弟,有些疑惑道,“难道水怪真的死了?被你的无名心法炼化了吗?” 他擦干身上的水,又穿上僧袍和鞋子道:“我今天还没修炼心法呢。我看它是累死的。被封了这么多年,出来就搞怪,还把我弄去湖里,不小心就累死了。” “那不一定。你都记不起怎么去的湖里,又怎知没修炼过无名心法?我看你体内气息精纯许多,可不像自己修炼的。” “咦,师父你小瞧我呀。我平时练功很勤奋的,每天晚上都要修炼一遍各种心法,还要练功。你都没看到!” 他愤愤不平的打开门。看到卢夫人、月牙儿还有癸丑都焦急的等在门口。 第六十章 山雨欲来 见他从门里走出来,月牙儿惊叫了一声,第一个扑了过来。 他伸开手臂想要热情的拥抱,却被月牙儿一把揪住了耳朵,怒骂道:“你这家伙跑哪里去了?半夜里不跟我说,就偷偷摸摸跑了?真气死我了!” “哎呀呀,轻点!”他呲牙咧嘴的求饶道,“你松开,你先松开。我,我那是被妖魔附体了。在大湖里游了一个晚上,差点见不到你们大家了!” 听他们在院里大呼小叫,绿衣和红豆也从房里飞快的跑了出来。大家围成一圈,叽叽喳喳问这问那。 他被吵得头晕,举起手大喊道:“先停下!别太热情好不好。月牙儿你先把手松开!一个一个来。咳,我一次只能回答一个问题……” 卢夫人蹲下身,摸着他的小脸,柔声问道:“你被妖魔附身了?还在大湖里游了一个晚上?天哪,这到底怎么回事?” 他回头看了一眼老和尚,轻咳了一声,半真半假的讲起故事。“是,是院子里一条金鱼精。那家伙脑子坏掉了,说我是它以前的女朋友,还说我穿裙子不好看了。这混蛋,简直是个大变态啊!” 明明是很恐怖的经历,从他嘴里说出来却变得奇葩可笑。月牙儿把捂着嘴的手放下了,若有所思道:“难怪溪里的几条锦鲤都不见了。是妖怪吗,还是个傻子妖怪?那后来呢,你又去哪里了?” 他扭头又看了一眼,发现师父已经回了屋子。就肆无忌惮的瞎编道:“后来它劫持我飞到了城外,还抱着我哭,说它过得好惨,被大火烧,还被雷劈。哭着说着就不见了。我醒来时躺在大船上,后来师父找到我,我们就一起回来了。那水怪抱我的时候也没什么怨念,只是单纯思念朋友,想在消失前再见上一面。还真是个奇怪的家伙。” 月牙儿的眸子里闪着泪光,轻声道:“我觉得它好可怜。你最后承认是它朋友了吗?” “它可怜?”十方惊奇的望着月牙儿。这丫头居然同情妖怪劫匪吗? 绿衣和红豆一齐点头。连卢夫人也轻轻叹了口气。 “女人的脑回路果然诡异!”他在心里嘀咕了一句,却没敢说出来。 看到大家都在等他说下文,就一脸正气道:“当然没承认了。我是堂堂男子汉,它朋友是女的。我要是承认了,不就变成不男不女了?我当时用力推开它的脸,说我肯定不是他朋友!然后它就哭着消失了。” “啊?你,十方是个大坏蛋!”月牙儿气呼呼转身离开。 “真是的,太残忍了。”绿衣和红豆幽怨的瞪了他一眼,拉着手回了屋子。 卢夫人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轻声安慰道:“好了,别多想了,你当时也不是故意的。先回屋里歇一会儿,娘去给你热饭吃。” 他愣愣的眨了眨眼,看着空荡荡的院子,抬头问癸丑道:“怎么回事?我才是被妖怪附身的人啊,我怎么还成坏人了?” 癸丑皱眉的想了想,一脸为难道:“俺也搞不明白。没事就好,少主你别白费脑子,先回屋里休息一下吧。” 他悲愤的叹了口气。想起月牙儿还在屋里生气,可能随时会找理由打他一顿,就拐进了老和尚的屋子,让癸丑跟进来说话。 看到屋里只剩三个男人,心里顿时轻松许多,连思路也清晰了,问癸丑为什么说不能去洛阳? 癸丑叹了口气,说如今长安城四面楚歌,城内能打仗的武将所剩无几。朝廷为把他留在军中,竟有人建议把大家送入皇城软禁。好在贾疋大人替他说话,又有来历不凡的道士为他们作保,才没有闹得太僵。 十方跳上椅子,冷笑道:“呵呵,这是朝中派系争斗却拿咱们作棋子?这群废物还真不怕死!” 老和尚重重咳了一声道:“徒儿慎言。以咱们的能力本也不必太担心,只是这城内又来了方外修士,还不知底细。此时若要强行离开,必会引发因果牵连,前途难料啊。” “大师,那瞎子的法术很强吗?”癸丑攥起拳头问道。 “倒也一般。我们三人中,我与十方都能看清他的无形飞刀。而你只需将真气外放,一样能感应到飞刀近身时的气机。若只他一人,倒不用太怕。” 癸丑沉下脸道:“可以杀掉他吗?” 十方看了癸丑一眼,觉得这家伙身上的戾气又重了,问老和尚道:“师父是怕他身后的势力吗?” 老和尚默默点头道:“圣域降世,千年前的隐秘终究重现人间。我猜那些隐世道门、海外修士、域外魔宗也会陆续现世。他们法力强大,随便就能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人间的大军都未必能抵挡,何况咱们几个外乡人?” 他想说自己不算外乡人,话到嘴边又忍住了。仰起头道:“师父你别怕,你也算自创术法的高人,虽然没啥战斗力,但咱的幻术总诀都升级到7.0增强版了,未必不如他们的法术。你要自信啊!” 老和尚无语的低下头,转身从榻上拿起一根绿竹棍,在手里晃了晃,威胁道:“你要再整天胡说八道,为师可要用戒棍揍人了。” 癸丑忙挡在少主身前,低声道:“大师息怒。俺家少主就是这个性子,平时喜欢乱说。但他说的也没错,那个瞎子既然一直想找月牙儿,如今又知道她在这里,就一定会找过来的。咱们要早做防范。” 老和尚放下棍子,叹息道:“唉,那人的确是个麻烦。躲又躲不掉,杀……当然不能犯杀戒。” 卢夫人这时端来了一个红木托盘,里面放着两碗米粥、两个馒头、一盘青菜和一盘清蒸鲤鱼。热腾腾的都摆在了桌子上,催他快吃饭。 看着眼前的食物,十方才觉得肚子里“咕噜”直叫。拿起热馒头啃了一口,看到老和尚也坐下吃饭,好奇的问道:“师父你不是过午不食吗?” 老和尚气得吹胡子瞪眼道:“师父我一大早就出门找你,回来又给你洗澡添水,到现在才吃一口饭,你还挡着不让吃?想饿死师父啊,就不会当没看见?” “好吧,好吧,我没看见。我师父坐着打坐呢。”他得意的大口啃起馒头。夹了一筷子鱼肉放进嘴里,只觉味道鲜美。嚼了几口,忽然喉咙一紧,捂着嘴呕了起来。 坐着的两人同时站了起来,惊疑不定的对望一眼。然后癸丑和老和尚悄然移动脚步,堵住大门和窗口的去路。 十方用力捶了几下胸口,喝了一大口汤,总算在噎在喉咙的食物咽了下去。抬头看到大家惊疑的眼神,愣了一下,问道:“干什么呀?我是噎住了,你们干嘛这么看我呀?” 卢夫人紧蹙着眉头,问道:“那鱼,味道怎么样?” “好吃呀。娘做得味道鲜美,还没有一点鱼腥味。特别好吃。” “那,那你再吃一口?” “好呀。”他又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吧唧了一下嘴,咽了下去,猛然醒悟道,“啊,你们,你们当我是鱼妖啊?我才不是呢,我是十方!” “咳咳,为师只是站起来活动一下。你慢慢吃,不要再噎到了。” “呵呵,俺也是,以为少主噎到了,我去倒壶热水!”癸丑讪笑着端着茶壶走了出去。 卢夫人摸了摸他的脑袋,温柔笑道:“你这孩子,吃饭还吓人。赶紧吃吧,别让饭菜凉了。” 三人盯着他吃完最后一口饭,才彻底放下心。收拾好桌子,卢氏问起去洛阳的事。 癸丑把之前说的话又讲了一遍。 卢氏听了叹息一声,倒没有太大的反应。从进入这座长安城起,她就隐约猜到了今日的结果。如今心里也不如何焦急,只觉得事在人为,这么多磨难都走过来了,没道理过不了这个难关。 走出屋门,她摸了摸胸口的位置,嘴角微翘。今天她遇事似乎总能想得开,应该和怀里这颗宝珠有些关系吧? 十方吃饱喝足,赖在老和尚屋里不肯走。忽然看到一团白毛出现在门口,鬼祟的探着脑袋往里面看。 他眼睛一亮,冲肥猫招了招手,让它跳上了桌面。拎起这家伙厚软的脖子,献宝一样让癸丑看。 “呵呵,好漂亮的一只白老鼠。这两颗门牙真大得出奇!” 他揪起肥猫的脑袋让癸丑看清楚。“你好好看,这可不是老鼠。它是仓鼠,身上可干净了。我还给它起了个名字,叫肥猫。” 他滔滔不绝讲起肥猫的来历,从西山山崖一直讲到后院里闹鬼。听得癸丑一阵后怕,没想到这富贵的大宅里竟藏了恐怖的恶鬼。幸好少主没事。 他对着肥猫也是夸赞了一番,夸这小仓鼠独具慧眼,能追随他家少主来这里,果然很有灵性。听说十方要做个竹笼,还要个能转的内笼,就拍胸脯说包在他身上。 十方兴奋问道:“真的可以吗?我还画了设计图呢。可惜手艺不行,一个人做不出来。” 癸丑笑道:“这个小意思。长安城附近住着好多能工巧匠,我找人打听一下,一定能找到方木匠那样的巧匠。” 十方心里高兴,想起昨天的事,又嘱咐道:“你以后出门也要小心,多带几个人。我看那陈安挺厉害的,跟你关系不错吧?” 癸丑皱眉道:“说起来是同僚,又都在贾疋大人麾下。但总觉得亲近不起来。跟他走在一起,心里总不安。也不知是为什么?” 十方转了转眼珠。“是他身上煞气太重?你不是也练过幻术总诀吗,我教你一招,最新升级版的,保管能让他对你态度转好。” 老和尚忽然打断道:“又想什么歪点子,别教坏了癸丑。他心思向来单纯,还是专心练武的好。” “怎么就是歪点子了?师父你又不知道。”他不服气道。 “哼,你在门前施展共情术,牵引陈都尉对你的怜悯之心。当为师看不到?幸好那人武力高绝却丝毫不通术法,才没有察觉。若换了脾气古怪的方外修士,你这番作为就是公然挑衅。被对方发现轻则惩戒,重则要丢性命!你可明白么?” 十方心头凛然,觉察自己又在不知不觉的作死。赶紧诚心诚意的低头认错。 刚认完错,心里又是一动,抬头对老和尚道:“师父,我忽然想到一个法子,或许可以对付那个黑瞎子。” “哦?什么办法,你说来听听?” “只是这个法子未必可行,而且要大家联手来做。我说了你可不能骂我胡闹。” 老和尚看了他一眼,点头道:“行啊,只管说来听听。为师绝不骂你。” 十方的嘴角露出一丝坏笑,爬上了桌子,压低声音说起他的计划…… 第六十一章 灵魂工程师 今晚夜阑人静,无风也无月。院里忙碌一天的人们都已熟睡。 在后院的墙头上出现一道人影,一闪而下,轻巧的落在二层楼下的草丛里,如猫儿一般,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黑衣人伸出青竹杖,在身前的地上戳了戳,闲庭信步的沿着曲折小径走到小楼前的长廊,漆黑的夜色仿佛对他毫无影响。 “好个刁滑老僧,居然敢瞒天过海,蒙骗本座?”他走在屋外长廊上,神识从几间屋里挨个扫过。就“看”到昨日骗赏钱的老僧和衣而卧,正躺在大床上呼呼大睡。 他冷哼了一声,又走了几步,在隔壁屋前站定,嘴里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伸手抵住屋内门栓处,就想以剑气斩断门栓,闯进屋里抓人。 屋门却发出“吱呀”的轻响,被他缓缓推开了。 “咦,门没有锁上?”他用神识又扫视一圈,发现屋内有三个娃娃在酣睡。虽然心里疑虑刚才的漏查,却还是大着胆子走进屋里。不过是一个粗通幻术的小丫头,就算有埋伏又有什么可怕的! 他一步踏入屋中,脑中忽然一阵恍惚,仿佛“看”到地面、墙壁甚至床头木栏都画着古怪的符号,在屋里闪着莹莹微光,瞬间扑向了他,裹着他不断飞旋蠕动。 他伸手去撕扯,四周却空无一物。用力晃了晃脑袋,凝神再去“看”,屋里景物又恢复原状,仿佛刚才所“见”一切全是错觉。 他心生警兆,在黑暗中伫立不动。神识一寸寸的“翻查”小屋,直到确信没有隐藏的气息和法力波动,才缓缓走到了床边。 大床里面躺着一个小和尚,有三、四岁的年纪。外面还躺着两个相貌一模一样的小丫头。黑衣人愣了一下,没有料到他要找的人居然是一对孪生姊妹。 他皱起了眉头。她们哪个才是会法术的丫头?难道要一起捉走吗? 没等他缓过心神,漆黑的夜空划过一道耀眼的光芒,接着又有青紫两道光芒尾随而至,如长虹坠地,落在屋外的小院里。惊人气势掀起一阵气浪席卷入屋,吹得屋门大敞,“咣当”乱响。 光芒中走出三个人影。隐约可见宽衣大袖,头顶束高冠,身旁还各自悬浮着一把闪光的飞剑。 三人容貌模糊不清,被一层光影遮蔽。相互看了一眼,挥手收了飞剑,就朝着二层小楼这边走来。 万里之外,御剑飞天!乌云脸色惨白,惊慌之下就想逃出小屋,却发现三位剑仙已经快走到屋前。 绝望中忽然看到有一扇柜门大开,里面空无一物,就毫不犹豫跳了进去,轻轻合拢柜门。仍是不放心,伸手死死的拽住了柜门。屏息凝神的贴着柜子,不敢泄漏出一丝的气息。 忐忑不安的等了片刻,就听到有轻微的脚步声走进来。脚步声在床前停下。 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就是这女孩。一年前我在中州云游,见这孩子灵秀逼人,便传了她一门粗浅幻术。想不才一年就修炼到这番光景。果然与我大道有缘。” 另一个沙哑嗓音道:“可惜她胞妹却无仙缘,身上虽有灵韵却气息杂乱,终究只能做个凡人。” 最后一个女声道:“各人缘法不同,何必强求?我们如今带这女童离开,再抹去她身边亲近之人的记忆,就当她从没来过这个世间好了。” 苍老声音又道:“如此,再送他们每人一道剑诀。危难时可自发触动,斩敌于百丈之内。算是还他们一场造化。” 乌云战战兢兢蜷缩在柜里,感两股强烈的法力波动从床边波及向四周。转瞬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脚步声缓缓离开,接着又听到几声响动,便有三道剑光冲天而起,消失在夜幕深处。 乌云蹲在柜子里,直到两腿发麻,听到房里长久寂静无声,才悄然放出了一丝神识。发现床上只剩两个娃娃熟睡,双胞姊妹中已少了一人。 他活动了一下发酸的手臂,轻轻推开柜门,一步跨了出来。脚底忽然一软,好像踩到一堆棉花,差点趴在地上。 他撅着屁股,猫着腰趴在黑暗中,感觉背后一阵发凉,原来身上的衣服已不知不觉被冷汗浸透。 他哪里还敢再停留。走到门口轻推屋门走了出去。想了想,又回身轻轻掩好房门。一阵冷风刮过,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心中却生出劫后余生的喜悦。 轻手轻脚走过几间小屋。在老和尚屋外略微停步,咬牙骂道:“该死的和尚,算你好狗运!” 说完又叹了口气,觉得这次真就像竹篮打水一场空,而且还差点掉进水里淹死。真是晦气到了极点! 失魂落魄的走到后墙下,翻身跃上墙头,转眼消失在浓黑的夜色里。 小院里依然静悄悄。直到晨曦从东边亮起,几间屋门才被人推开。两个小人儿最先打着哈欠走出屋门。 十方在门口活动了一下脖子,大声嚷嚷道:“哎呀,我都说那个笨蛋早跑了。师父你非要守到天亮。真困死我了。” “大和尚别听他瞎说。他睡得比谁都好,口水都流到枕头上了。”月牙儿气哼哼的向老和尚告状,一步跨出了门栏。 脚踏在屋外的长廊上,忽然像想到了什么,立刻缩回脚,怯怯的喊道:“呀,怎么办,我好像踩到地上的符咒了!” “没关系啦。那瞎子都走了,留着也没用,等会儿也要擦掉的。”十方大摇大摆的从他身后跨出屋门,故意在地上跺了几下。气得月牙儿咬牙切齿,好想在他屁股上踹一脚。 一抹金色的晨光照在院子的地上,映出地板上一圈圈笔墨极淡的古怪符号。屋门和墙上也隐约画满了这样的符号,只是用墨极轻,眼神稍差的根本发现不了。 十方的视力远超常人,不经意低头多看了两眼。地上那一圈圈的纹路就在他眼前旋转起来。整个人变得恍恍惚惚,竟想不起身在何处。 “十方,醒来!”耳边传来一声断喝,仿佛黄钟大吕在他耳畔轰然鸣响。 他猛然从浑浑噩噩中惊醒。一颗心却仍在“咚咚”狂跳,仿佛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吓得赶紧转头,再不敢去瞧那些笔迹。 老和尚的脸色有些灰白,回头吩咐癸丑道:“去把月牙儿的那间屋封好,不要让人进入。再把门口的几位老兵叫来,让大家快些把地面冲洗一遍。记得叮嘱他们,千万不要故意去看墨迹。” 癸丑答应一声就去了前院。 “吱呀”一声,又一间屋门打开。绿衣和红豆手牵手,怯生生的走出门。看到大家都平安无事,两人同时捂着胸口,长舒了一口气。 老和尚指点她们也去弄些热水和抹布,去把这一楼的屋门和窗框也擦一遍。 卢氏要喊月牙儿过去帮忙,被他拦住道:“她们两人没有修炼幻术,体内也无灵力,反而不易被这些符文催眠。若换你们去擦,一不留神便会心神失守,坠入幻境。” 卢氏听了心惊。抬头望着老和尚的脸色,担心道:“可是大师,你的脸色好差,不回屋休息一下吗?” 老和尚摆手笑道:“不妨事。昨晚虽消耗巨大,收获却也丰厚。让我对这符文催眠之术了解甚多,终于不再是纸上谈兵。哈哈哈,咳咳……” 月牙儿走过来担忧的问道:“可是,那瞎子真不会再来吗?他昨晚到底看到了什么,能让他这么害怕?” 老和尚一脸畅快道:“他看到天外剑仙从天而降,看到你随剑仙远遁千里,还看到咱们身怀护身剑诀,成了他惹不起的人了。” 月牙儿惊奇道:“哇,他一个瞎子能感应到这么多景象?只是画了满地奇怪的符号,又剪了几个面具纸人,就有这么厉害吗?” “你以为容易吗?”十方骄傲的挺起胸道,“我师父一身灵力都要榨干了。关键还是有我大力相助,才能画出这么一座心灵牢笼,让那家伙一踏入院子就踩进陷阱。然后一步步惊吓催眠,削弱心智,最终让他死死咬住钩的。” 月牙儿翻着白眼看了他一眼,道:“唉,虽然知道你在吹牛,但大和尚一定是真厉害。算了,不听你吹了,我和娘去给大家做饭!” 卢夫人和月牙儿去了前院。剩下的人就在热火朝天的清洗院子,搞得像要过年了一样。 十方意犹未尽的望着忙碌的众人,竟找不到没一个人愿意停下听他说话。觉得站在这里有些碍眼,就遗憾的跟着师父去竹林边转悠。 老和尚手捻佛珠,望着依然青翠的片片竹叶,轻声问道:“十方啊,为何你对符文催眠如此熟悉?你说潜意识与末那识同源,以灵印为精神源力画入符文,更容易催眠乌云。这些你如何知道的?你的记忆……” “没恢复呢。”他干脆的答道。 “嗯,那就最好。这次咱们狮子搏兔,不但成功催眠了乌云,还在他潜意识内留下了一颗种子。以后要怎么做,你想好了吗?” 十方嘴角翘起,抬起头道:“潜意识催眠术还有许多漏洞,我想在他下次来的时候再试试其他的符号,多催眠几次,把输入的潜意识变成他的个人习惯。” 老和尚皱眉道:“可为师总觉得,这样做与我佛门宗旨相悖。有些,有些……” “邪恶吗?”十方替他说出来,又一本正经道:“师父你又着相了。既然佛门中韦陀菩萨能以暴制暴,弘扬佛法,咱们为何不能以法克邪,普度众生呢?说不定经过咱们不断洗脑,还能挽救一个堕落的高人,功德无量呢!” 老和尚欣慰的点头道:“听你这么说,为师就舒服多了。我已给过乌云精神暗示,让他十日后的子时再来这里一趟。到时候为师灵印恢复,又可以为他洗脑一次。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嘿嘿,师父你这样想就对了。普度众生不要在乎形式的。咱们做的是心灵层次的洗礼,是直接改造邪恶灵魂的工程。咱们都是伟大的灵魂工程师啊……” 乌云在惊惶中逃回索府大宅,在静室里独坐了几个时辰,还是觉得心惊肉跳。 自他死里逃生闯入梦泽,从偶然裂开的封界边缘爬出,逃入这纷乱的红尘世间。一年多来凭一手飞剑绝技纵横江北,走到哪儿都被各方势力当神仙般供奉。 直到今晚,让他感到了久违的恐惧。在区区长安城内,在那个小小的庭院里,居然亲眼看到有三位剑仙御空而来,生死悬于一瞬! 但怎么可能?且不说大道森然,结丹以上的大修不可能跨过封界。更不提封界已经几百年没有开启过,他穿过的那道缝隙转瞬便消失了。 就算真有大修来到人间,又怎敢御剑飞行,扰乱天道秩序?他们就不怕天谴! 而最可怕的,是竟然没有天雷降临让他们灰飞烟灭。难道亘古流传的天道铁律也是假的? 第六十二章 赴宴光明宫 今天的早饭是胡辣汤和热窝头。胡辣汤是酸辣味儿的,就着窝头很下饭。大家清扫完了后院,就聚在前厅的大圆桌前,一起开心的吃饭。 陈子午的身体恢复得不错,勉强能下地走路。就是脸色还苍白,多走几步就会气喘。 癸丑让他吃了饭就躺床上继续休息,又吩咐李二几个趁早去城外捕些鱼虾回来熬汤。 卢夫人吃完了早饭,先去厨房收拾。十方大口嚼着馒头,看饭桌上没外人,就兴奋的讲起昨晚的英勇事迹。讲他如何哑着嗓子假扮一位剑仙,吓得那坏家伙躲在柜子里差点尿了裤。 绿衣和红豆睁着大眼睛,越听越不可思议。心里怀疑十方在吹牛,便悄悄问喝汤的月牙儿,昨晚到底怎么回事? 月牙儿翻了个白眼,凑过去小声道:“他说的你们也信?十方讲的话要有两成真,我就去叫他哥!” 十方正讲得眉飞色舞,见她们几个不认真听,在说悄悄话,就敲着筷子,不满道:“你们又讲什么呢,都不认真听我讲故事。嘿嘿,是不是又说我坏话了?” 月牙儿喝下最后一口汤,掏出手帕抹了一下嘴,笑眯眯问道:“十方,你看天上有牛在飞吗?” “呃,没有吧?”他朝屋外天空看了一眼,猛然醒悟过来,瞪起眼道,“好啊,你说我在吹牛皮?癸丑!你来说,你信不信我说的话?” 癸丑坚定的点头道:“信,当然信!俺家少主从来不会说谎的。” “丑大叔,你就护着他吧。反正我们不信。十方昨晚出门,最多给你们打下手。哼,都是大和尚和丑大叔出力,你倒来领功劳?” 十方感觉受了冤枉,撑着桌子嚷嚷道:“你们懂什么?癸丑他是最后一道防线。昨晚他一直埋伏在隔壁屋里,根本就没有出来过。” “管你怎么说,我们才不信呢!哎呀,吃得好饱呀,我们去后院找肥猫玩了。”月牙儿嘴角上翘,拉起两个小姐姐就走回了后院。 十方气得咬牙,回头看着无动于衷的老和尚,忍不住抱怨道:“师父呀,你就坐在这里干看着,也不替徒弟说句公道话?” 老和尚眼角抽搐,看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说什么公道话?知不知道自己多大了,整天跟在一群女孩子后面胡闹。唉,为师真是替你害臊。” “我多大了?”他朝左右看了看,看到四周没人,转头问癸丑道,“癸丑,你知道我多大了吗?” 癸丑回忆了半天,警觉的朝周围看了看,才掐着指头道:“少主不过刚满四周岁。算算日子,应该是,永嘉二年仲春时节出生的。” 十方愣了一下,脑袋趴在桌子上,心里有些伤感道:“原来折腾这么久,我才四岁呀。唉,我真是个孩子呀。” 老和尚站起身,叹气道:“你这性格,若肯安心做个孩子,为师也不会这么费心了。我先回屋休息一下,你千万不要出门惹事了。” 大厅里只剩下他和癸丑。十方恹恹的趴在桌上,学老和尚叹了口气,抬头半真半假的问道:“癸丑啊,你有没觉得我有些奇怪?我静下时是一种性子,平时玩耍时却是另一个性子。你有没有觉得我精神分裂?” 癸丑早听惯了他稀奇古怪的用词,大概明白说的意思。抓了抓蜷曲的头发,皱眉问道:“那少主喜欢哪个自己?是静下心的自己,还是平时玩耍的自己?” 十方靠在椅背上,一字一顿道:“我静下心时,是本心,是真我,知道自己究竟是谁。平日玩耍时随性随心,什么都不用去想,只凭本性。两个都是我,但又都不是完整的我。你问我喜欢哪个?我似乎更喜欢现在的我,但也怕现在的我会吞噬掉那个真我……呃,你能听明白吗?” 癸丑拧着眉头道:“刚遇圣主时,俺就像看到真神降世,除了敬畏就是开心。后来去首阳村,少主你少了神的威严,天天玩笑打闹。但俺看了还是开心。俺猜这两种性子一个是神性,一个是转世后的人性。但都是少主,不用分太清楚。” 十方心中一动,犹豫道:“可就怕……原本的神性被如今的人性消磨了干净,那我还是原来的神吗?” “呵呵,不会。只是性子活泼了些,神的记忆又没消失。等少主长大,本性也会长大,那时就会变得沉稳起来,和本源的神性合而为一。少主就能神性归位了!” 他浑身一颤,豁然开朗。意外的看着癸丑道:“对呀!等我长大,性子就会变沉稳,说话办事也就正常了。哈哈,癸丑你真是大智若愚呀!” 兴奋的跳下椅子,举起小手跟癸丑击了一掌,仰天大笑的跑进了后院。 哼着小曲走到新挖的小水塘边,见三个小姑娘蹲在地上逗肥猫。瞧着肥猫用两只前爪撑在地上,正表演倒立。逗得三个女孩子“咯咯”大笑。 他笑嘻嘻的跑过去凑热闹,让肥猫一只爪子试试。肥猫浑身抖了一下,颤巍巍缩回一只爪子,在摇摆中努力保持平衡。 满意的点点头,想着要不要再练练一指禅。眼皮子却上下打架。困倦袭来,长长的打了个哈欠,就跑进屋里睡觉了。 刚爬上床就沉入了梦乡。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隐约听到有人唤他。吵得实在心烦,揉开惺忪的睡眼,看到月牙儿正趴在床边冲他眨眼。 “干嘛呀,让我再睡一会儿。” 他翻个身想再睡,却有一只冰凉的小手塞进了脖子里。刺激得他叽哇乱叫,一咕噜爬了起来。 月牙儿坐在床头,笑嘻嘻道:“都申时了。快起床啦,小懒鬼。我给你说件事呀,刚才李二叔进来,说看到几个鬼祟的家伙在巷口探头探脑的,像是那恶少的狗腿子。” “嘿,那个色胚!靠山都没了还不死心?咱们出去看看!” 他顿时来了精神,穿好衣服就要去找恶少算账。不过是几个只呲牙的狗腿子,还怕他们不成? 拉着手走到门口,迎面看到干娘捧着新衣新鞋站在门外,身后还跟着刚换了崭新裙衣的殷家姊妹。 卢夫人板起脸看了两个小人儿一眼,训斥道:“等会儿就要去皇宫赴宴了,还要出去惹事?谁给的胆子?都不许出门!” 两人吐着舌头对望一眼,乖乖的点了点头。 卢氏进屋给他们换了新衣服,看着四个在床边嬉笑打闹,不知为何又想起山坳里的世外桃源。那段宁静又美好的日子,那纯净又简单的生活,怕是再难有了吧? 卢氏把出入皇城的竹柬分给了三个女孩。十方也伸手去要,却被卢氏揉揉小脑袋,笑说他年纪太幼,让人带进去就行,没有专门的竹柬。 几个小丫头见状,拿着竹柬在他眼前不停显摆,还笑他不算个真男人。 不是男人,难道还是太监?他心里火大,抬脚把凑过来的肥猫踢到了一边,还骂它以后不许再和主人以外的人玩耍。不然见一次踹一次。 肥猫委屈的“吱吱”两声,躲进了床下的小窝里。三个女孩义愤填膺的挽起长袖,要给肥猫报仇。吓得他赶紧躲进干娘的怀里。 卢夫人笑着在他小屁股上拍了两下,转头问癸丑,要如何去桂宫?癸丑却不清楚,只说桂宫那边传话说自有安排,让耐心等着。 说着话间,李二兴冲冲跑了进来,说门口来了一辆车,是桂宫的侍从专门来接人的。 众人都很意外,不明白桂宫怎会专程来接几个平民百姓?难道是宫的闲车太多? 十方跟着出了大门,抬头就看到一辆宽敞的双牛车停在门口。两只拉车的健牛浑身乌黑,毛皮被刷洗得是油光发亮,稳稳的立在车前。 车旁站着一个皮肤白皙的年轻侍从,手里拿着一只红色马鞭,看了一眼卢夫人递来的竹柬,就略微人躬身施礼,请几位女眷们上了车。 “哇,还有牛车坐呀!”十方瞪大眼盯着牛车,眼里亮着小星星。 癸丑说道:“这城里不比军中,没有太多战马使唤。这牛性情温和,走路也稳当,官家都喜欢用牛来拉车。” 几个女孩子随着卢氏,欢天喜地上了牛车。十方悄咪咪跟在后面,也想趁乱爬上去,却被老和尚手疾眼快的提了下来。 “去哪里?那是桂宫接女眷的牛车。你要随为师步行去光明宫。” 十方委屈的抬起头,偷偷拉了拉癸丑的衣角。 癸丑干咳了一声,在一旁赔笑道:“大师啊,要不让俺驮着少主去光明宫?这以前也都是俺来驮的。” 老和尚摇头道:“这次不许。咱们是进皇宫,不是郊游,还是低调些好。尤其以你如今的身份,十方离你越远反而越安全。” 癸丑张了张嘴,闷闷的叹了口气。 十方望着双牛车缓缓向前。月牙儿忽然从车窗探出了脑袋,冲他扮了个鬼脸。 “哼!”他心酸的撇了撇嘴,老实的迈着小短腿,跟在癸丑身边走路。不让坐就不坐,有什么了不起的! 他们家宅子距光明宫其实不太远,出了巷口走出一百米,就拐去了东面的清明门。渐渐的,有人流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 衣着华丽的朝臣、名士从眼前走过,有三五成群高谈阔论,有两两窃窃私语,更多的则神色漠然。随着人流走到光明宫的侧门外。等了一会儿,就走进了挂起宫灯的光明宫。 十方拽着癸丑的衣角走在最后。守门的羽林军查看竹柬,低头见个小和尚混在人群里,便多看了两眼,也没有阻拦。 进了宫门,人群忽然安静了下来。十方走在空旷的青石路上,看着前殿四周挂满了宫灯,还真有种盛世辉煌的错觉。 随着寂静的人流拐了几个弯,来到一座五层高的巨塔楼下。金边青底的匾额上用隶书写着三个金晃晃的大字——揽月楼。 抬头望,塔楼灯火通明。隐约有淼淼轻歌从楼顶上飘落;光明璀璨下,还真仿佛九天之上的神仙楼阁。 第六十三章 三观炸裂晋名士 他们随众人走上塔楼。看到每一层拐角都有披甲的羽林军把守,戒备森严。 十方拉着癸丑的大手连蹦带跳,一直上到五层,眼前豁然一片灯火光明。 有数名身姿袅娜的歌姬正在大殿中央佩玉鸣鸾,缓歌慢舞。身后有几个弹奏的乐师席地而坐的吹奏,乐器筚篥,余音绕梁如袅袅春风吹拂。 大厅四边每隔一丈就伫立着一座兰花青铜巨烛台。上面燃着兰膏明烛,华美的灯盏高低错落。 大厅两边各摆了十来个长案,每一个长案旁都能坐三、四人。有十来个锦衣侍女如彩蝶般在众宾客间穿梭引路。 老和尚跟着一位侍女一直走到末席的一处角落里,席地坐下。 十方对场中的杨柳细腰的美姬不感兴趣,回头望着燃烧的巨烛,惊奇道:“师父,你看这里的蜡烛好大,比我站着都高啊。” 老和尚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烛台,点头回忆道:“以前听说过这大烛庭燎,说是用芦苇做灯芯,以棉布缠绕、浇灌封涂蜂蜜制成。如此不但质地坚硬耐久,燃烧气味还有丝丝香甜。今日终于亲眼见到了。” 癸丑吸着鼻子用力闻了闻,咋舌道:“这一个晚上要烧掉多少庭燎啊?太浪费了,皇家人好奢侈啊!” “慎言,慎言啊。”老和尚叮嘱道。 他们的身前的长案原本是空的,接待的侍女陆续端来了酒水和食物,渐渐摆满了整个桌案。 十方仰头看着明亮的大殿,一时好奇心起,跑到桌案前左右张望,看到已经有名士穿着宽袍大袖,在揽月楼大殿肆意痛饮,坐姿和说话都很是随意。 在大殿上首坐着一位清秀的少年,带着晃眼的金冠,身穿金丝的黑蟒袍。明明身旁有众多的陪侍倒酒,可看他身影却有种说不出的孤单。 十方跑回桌案后,扭着屁股挺直了腰。在他屁股下面垫起了三个厚垫,是引路的侍女姐姐给找来的。可就算如此,只能勉强露出一个脑袋,看上去很是可笑。 在他们的桌上摆着三盘肉食、三盘果蔬、一坛酒、一只凤头壶嘴凤尾环的土金茶壶和三只挺大的青瓷杯。 他打量着桌上的皇家器皿,尤其那只造型奇特的凤首壶,更是让他眼馋。寻思着要能把这东西带回现代,一定能卖好多的钱吧?可惜啊,真是想想就心痛! 王如和一位矮壮的络腮胡汉子正盘膝坐在桌案旁说话,抬头看到对面坐着几个老熟人,就端起酒杯笑容满面的走了过来。 “想好了没有啊,癸丑兄弟?如今太子在长安招揽天下义士,正是好男儿为国效力的好时机。搏个封妻荫子不必说,就是封侯拜相也不是没可能啊!” “呵呵,王大哥喝酒,先喝酒!俺先敬王大哥一杯!”癸丑二话不说,举杯和王如碰了杯酒,一饮而尽。 十方瞧着可乐。癸丑这家伙两天没见,居然都学会插科打诨了。看来生存环境对人的智商和性格影响果然很大。 王如看他还在犹豫,也没多劝,反正来日方长,这人也跑不出长安城。 两人痛饮了三杯,王如又跟老和尚抱拳见礼,揉了揉十方的小脑袋,就走回去喝酒去了。 癸丑坐下来,兴致勃勃的弯下腰道:“少主,你刚才看到没有,那边坐在最上首的就是当今晋朝的太子殿下。” 十方又瞧了一眼。那金冠少年与下首的群臣和大儒们频频举杯,举止沉稳有度,像个小大人。可惜脸上笑容僵硬,眼神游离,明显心不在焉的样子。 “啧啧,真是的,这还是个小孩呢。” “人家是少年皇子,可比你大了八岁呢。”老和尚端起一杯清茶细细品着,顺便打量大殿内的众生相。 十方不服气的转着脑袋道:“我小没关系,反正是个小和尚。他可是要做皇帝的人。这么小的年纪能掌控朝堂?还不是个傀儡!” “咳咳,慎言,慎言。多吃少说!” 老和尚被呛了一口水,杯里的茶水溅出不少。赶紧放下杯子,拿起盘里一串葡萄塞进他手里。 大厅里,身着七彩霓裳的舞姬们翩然起舞,彩袖盈盈,恍如天宫曼妙的凌波仙子。大殿内气氛热烈,喝彩声不断,哪个会留意一个小和尚讲什么。 十方一颗颗吃着葡萄,吐着葡萄皮。觉得这皇宫里的葡萄虽然个头大,却不如山里的野葡萄味道甘甜。何况桌上的果蔬和肉食其实不多,远不如首阳村的野味大餐吃得丰盛。 喧闹的大殿内忽然安静下来。小太子高举金樽,说了几句慷慨激昂、远逐匈奴的豪言,引得一片喝彩。又与在坐宾客共饮了一杯酒,看了半支歌舞,就转身走入屏风后面。 宾客们都起身躬行。片刻宁静后,大殿再次喧闹起来。众人喝酒说笑也越发的无拘无束。 老和尚随着前面的宾客坐下,喝了杯清茶道:“你们看那边,左边首席坐着的中年人,该是浪荡子的父亲、尚书仆射索繗。他对面那位就是征西大将军贾疋吧?” 癸丑夹了块肉丢进嘴里,看了一眼道:“大师说的没错。那位端坐的正是贾疋大人。今夜主持宴会的也是他们二人。” 十方就惊奇的看着老和尚。“师父你也认识这些大佬吗?不对呀,这几天咱们一直都在一起呀?” 老和尚微笑道:“我也是头次见。为师瞧他们的容貌、座次和气度,也大概能猜到他们的身份。” “只看容貌和气度?师父你还会相面吗?” “唉,你看那索繗的长相嘛。” 十方踮起脚尖看了看上首那位,忽然笑了。“哈哈,别说还真像。真是瞎了一副好皮囊。他儿子当街耍流氓,这老子也未必是个好人啊。” “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别说。你就记不住啊?”老和尚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又丢给他一串葡萄。 没了太子的宴席,宾客们也就彻底放飞了自我。一个个醉得手舞足蹈,还有上场与舞姬眉来眼去的吟唱。 喝到尽兴处,一群大小帅哥纷纷披散起头发,脱掉宽大袍衫,坦露胸膛的醉酒狂歌,哪还有半点皇家盛宴的庄严。 十方看得目瞪口呆。眼前的景象和他想象的宫廷盛宴完全两样,简直就是一群放浪形骸的酒鬼,都快赶上后世嗨吧里的非主流了。 他忍不住嘀咕道:“这群家伙,是不是都嗑药了?” “嗑药?嗯,他们还真嗑药了。”老和尚神情自若的放下水杯,饶有兴趣的打量着这群恣意放荡的中原名士。 十方揉了揉耳朵,以为是大殿太吵听错了,扭头问道:“师父你说啥呢?你说他们真嗑药了?如今已经有毒品了?” “毒品?那是什么东西?”老和尚摇摇头,指着斜对面一个手握瓷瓶的醉酒老帅哥道,“你看那人手里的白瓶。那瓶里是一种叫五石散的药丸,据说服食后能让人神思敏捷。中原的名士都喜好服食此物。” 十方顿时明白了。他当然知道五石散。这东西又叫寒食散,本是东汉名医张仲景治伤寒的方子。是以石钟乳、紫石英、白石英、石硫磺、赤石脂五种石料,加上桔梗、文蛤、鬼臼、太一余粮、干姜、附子等数十种草药熬制而成。 后人发现这种药剂不但能治伤寒,还能让人神思敏捷,精神亢奋,就像后世吸大麻一样,吃多了还会上瘾。但这东西不便宜,只在晋朝贵族圈很盛行。 看这群人宽衣解带的样子,该是服食五石散的药力发作了,此时正浑身燥热,皮肤敏感又发痒。别看他们脱去长衫赤膊饮酒,身上却是不会冷的。 十方心中冷笑,这就是传说中的魏晋风流?酗酒嗑药真名士,裸奔骂街伟丈夫?如今大晋朝危如累卵,百姓流离失所,这群世人眼中的高人名士却只会躲在皇城里酗酒狂歌吗? 不屑的转回头,正瞧见隔壁桌一个披散头发的家伙正在头发里捉着虱子,还一副很惬意的表情。 心里一阵恶寒,赶忙捧起茶杯喝了口水压压惊。身上似乎有点痒,也不知是不是隔壁的虱子蹦过来了。 他气恼的瞪着那家伙,却瞧见身后斟酒侍女们小脸红扑扑的盯着场中几个赤膊饮酒的大帅哥,眼眸里映着掩不住的春光,全是小粉丝遇见偶像哥哥的花痴样。 扭头再看看癸丑,绝望的摇了摇头。这就是社会风气啊。在这个只要长的好看就被女人们掷果盈车,甚至能封侯拜相的奇葩年代,癸丑的长相就是原罪呀! “咋了,少主?这腌肉不好吃?俺觉得还行吧。”癸丑用油腻的大手抓了抓胡茬,端起酒杯一口灌下去。 “哈哈,痛快,好痛快!” 十方翻了个白眼道:“你以前不是天天都刮胡子吗?这两天咋又不刮了?你看你这什么鬼样子?” 癸丑把油腻的手在胸前抹了抹,看没人注意这边,就小声道:“俺们刮了胡子也没这些名士好看,就像是……东施效颦。还不如留着,看起来豪放率性。” “还东施效颦?这歪理,谁跟你说的?” “呃,就是王如王将军说的。他说有一位高人指点他,说女人不止喜欢好看的,也喜欢有英雄气概的。俺们这样就更有英雄气。” 十方嘴角抽了抽,朝四周桌案看了一圈。发现但凡面目粗豪的武夫都被安排在了下首的位置。 叹了口气,苦笑道:“癸丑啊,你们这样不是英雄气概,是土匪习气。回家赶紧把胡子刮掉吧。人家是拿你们当绿叶呢。” “当绿叶?那就是骗人的?这些个读书人,坏心思真多。”癸丑黑着脸骂了一句。 “唉,你才知道啊。这些人打仗没用,但整人玩心眼可是一等一的强啊。” 他转头看那些武将。见他们端着酒碗去拉扯嗑药的帅哥拼酒,被人拒绝也像毫不在意,依旧满面春风的喝酒行酒令。 想不到这群武夫的心态这么好。他抬头问道:“癸丑啊,你喜欢这群嗑药的家伙吗?” “嗑药的家伙?少主是说这些名士?我喜欢啊,您看他们长得多好看,而且各个文采出众。就像诗歌里说的,是……” “是飘如游云,矫若惊龙?朗朗如日月入怀,手与白玉同色?”他撑起下巴,懒懒的说道。 “啊,对啊,就是这样的话!少主才学可真好!” 老和尚微微一笑,望着场中莺歌燕舞,场外名士乱舞,想着自家心事。 第六十四章 老狐狸与小狐狸 一位容貌秀美的侍女弯腰给桌上放下一坛新酒,恰巧听到小和尚在懒洋洋的念诗,一双明眸蓦然亮起来,错愕又惊喜的盯着小和尚看。 十方吸了吸鼻子,似乎在空气中嗅到一缕脂粉的香气。仰起头发现一双明眸正直直的盯着他看,吓得赶紧坐直了身子。 认出是刚才送坐垫的小姐姐,他笑嘻嘻露一口的白牙道:“哈哈,原来是姐姐呀,吓死我了。这个坐垫太低了。你看我只能露个脑袋。” “这个呀……垫子找不到了,我给你拿个马扎,好吗?”侍女歪着脑袋笑道。 “嘿嘿,也不用了,反正我都吃好了。”他转动眼珠道,“美女姐姐,你们女孩子都喜欢长的好看的男人吗?他这样的有人喜欢吗?”他拍了拍癸丑的胳膊,扬了扬下巴。 癸丑愣了一下,感觉一张脸发起烧来。他尴尬的用油手在衣服上蹭了蹭,又捋了捋乱蓬蓬头发和颌下的胡须。 少女“噗嗤”笑了起来,捂着小嘴道:“这位大爷甚是威武呢,一定会有女子喜欢的。但奴婢还是更喜欢那‘飘如游云,矫若惊龙’的名士风采。” 十方疑惑的摸着下巴,这话不是他刚说的吗?他抬头望着小姐姐。少女也嘴角上翘的盯着他看。对视片刻,他终于心虚的低下头,大口的吃着葡萄。 少女抱起桌上的空酒坛,对他嫣然一笑道:“我叫善姜,是桂宫过来的宫女。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十方。是我师父起的名字。以后我去桂宫找你玩呀。” “嘻嘻,那一言为定。”少女笑吟吟的抱着酒坛离开。 老和尚看了一眼徒弟,摇头道:“你还要去桂宫找宫女?你怎么不上天哪?” 十方抬头望着金灿灿的穹顶,一本正经道:“天上有啥好的,什么都没有,怎么有桂宫好玩?桂宫里有好多漂亮姐姐,比这些不男不女的可养眼多了。师父不觉得这群人少了男子气概吗?” 老和尚想骂他瞎扯,又觉得后半句说得没错,眼前这群中原名士的确名不副实,让他很有些失望。但这和去桂宫找小宫女有什么相干? 眼看着小侍女袅袅婷婷离开的背影,癸丑才松了口气,憨笑道:“这些名士都是有大学问的人。跟俺们不同,不但长得好看,行走说话还有风度,醉酒时都像神仙中人。唉,学不来啊!” 十方仔细看了癸丑半天,见他说的是真心话,才在心底叹了口气:连癸丑这样的胡人都深受影响,那身为晋人所思所想也必然如此了。 一个时代施加给群体的价值观,果然会潜移默化,影响生活其中的每一个人,甚至成为人们看待这个世界的准则。哪怕它极端谬误,哪怕它像病毒一样,会毁灭整个国家。 只是当胡人铁骑踏破城郭,当羯人的长刀高悬头顶,这群承载了魏晋风流的名士除了骑着快马渡江逃命,又或撅起屁股迎接新主,还能做什么呢? 国破家亡,山河易主,这些神仙风姿的风流倜傥,濯濯春柳的风情绰约,不过就是后人远隔千年后的一声叹息罢了。 算了,既然没能力改变历史,不如盘算怎么在大厦将倾之前逃出这座危城。乌云的威胁暂时解除了,但三个道士还在隔壁,军营里又有陈安,暗中还不知有多少埋伏。果然烂船也有三斤铁啊。偏偏老和尚还不着急跑路。总不能把长安要完的事说出来吧。说了以后怎么解释?真糟心哪! 他想着烦心事,目光随意扫过对面桌案,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也坐在一个角落里自斟自饮,与酒宴里喧闹的气氛格格不入,却又无人注意。似乎感觉到他的目光,那人转过头,对他呲牙一笑。 他心里“咯噔”一下,赶忙呲牙回礼。心里嘀咕道:怎么三个道士才来了一个?南岳夫人是去了桂宫吗,那许真人呢?这群道士为什么总缠着我们不肯放呢? 大殿内歌舞尽情欢畅,两位主事,索繗与贾疋分坐在宴席上首两边。都是丝绶头巾,大袖飘飘,与在坐名士举杯相邀,一派魏晋名士的风采。 酒过三巡,索繗起身在人群中频频举杯,走到每一桌的客人前敬酒。与人谈笑温润如玉,礼贤下士的姿态更让人好感倍增。 索繗一直走到末席,看到老和尚坐在那里,就笑眯眯走了过来,端着酒杯道:“这位一定来自西域的高僧,佛图澄大师吧?” 老和尚起身双掌合十。“阿弥陀佛,正是老僧。尚书仆射安好?” 索繗沉吟着点头,微笑道:“大师远来中原,是为了传道吗?可惜如今中原乱局丛生,并非传道的好时机,大师怕是要失望了。” 老和尚肃然道:“我佛渡众生,不分盛衰。只要世人肯诚心礼佛,乱世也能重归太平的。” “哦,当真能如此?”一位面似美玉、宽袍半敞的中年帅哥提着酒壶走过来,醉眼朦胧道:“这位大师,在下听闻昔日王浮撰了本《老子化胡经》。本是调笑僧人,不想众僧不但默认,还以此攀附道门,混老子浮屠为一。哈哈哈,这份忍辱负重,所图甚大啊。” 身旁众人便哄然而笑。道士王浮是个妙人,据说他为了与帛远和尚辩华戎优劣,就称老子曾西出流沙,弘化释迦牟尼,始有佛教。为了论证有据,还编写了本《老子化胡经》,在晋朝民间很有些名气。 “你们看哪,千里兄又在捉弄人了!” “咦,还是个西域老和尚。快去瞧瞧热闹。” 原本饮酒唱和宾客都兴冲冲聚拢过来,看老和尚如何出丑。 看着围拢来的众人,老和尚微微一笑,不急不躁道:“何止佛道,这佛、玄、儒、道看似殊途,其实都是大道同归……” 中年帅哥打了个酒嗝,仰天笑道:“哈哈哈,佛道儒玄殊途同归?这种新奇说法,我阮瞻还是头一次听说。愿闻其详啊!” 老和尚道:“我佛门修十善八德,与儒家的礼义忠孝节义同修;我佛门有《楞严经》十卷,乃天魔克星,经中所讲世界相续相生,与道家的八卦生成次第同理。我佛讲:性觉必明,妄为明觉。道家云: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万法归一,不过大道殊途,殊途同归罢了。” 中年帅哥醉得双颊绯红,扭头嚷嚷道:“听听,这佛道还真是渊源颇深啊。张真人,你也来听听,这大师说性觉必明,妄为明觉。道门有这意思吗?” 众人跟在一旁起哄。秉着吃瓜不嫌事大的看热闹准则,招呼在角落里自斟自饮的邋遢道人,让他一起来怼老和尚开心。 张真人醉眼惺忪的咧嘴一笑,依然拿着个酒壶对着嘴自斟自饮,看起来已经醉得差不多了。 索繗轻轻鼓掌道:“不错,不错。大师讲得果然精彩。只是我朝律法,汉家儿女不得私自出家。大师想必知道吧?” “这老混蛋,要挖坑吗?”十方抬头望着唇枪舌剑的老和尚。话说到这里,他真怕师父一时嘴快,掉进了对方的陷阱。 老和尚倒是一脸的淡然道:“这是当然。我佛门弟子来到中原,自然要遵守晋天子的规矩。” “哦,那这小和尚又是怎么回事?他是胡人吗?我看着不像啊。诸位看着像吗?为何他叫你师父?” 十方心里冷笑,这老家伙还真不地道。国都要亡了,还惦记着帮儿子抢女人报仇?这一家子都什么玩意儿啊! 周围的宾客也来了精神,跟着起哄道:“就是,就是,我们汉家孩子怎么可以出家啊?还入了胡教?一定是这胡僧花言巧语,诱骗汉人的娃娃!” 老和尚微微一笑,不慌不忙的讲起故事。讲他如何从魔教祭坛救出被祭祀的娃娃,如何为了给孩子找吃的跋涉千里,历尽磨难,最后千辛万苦来到长安。 这故事讲得跌宕起伏,曲折又感人。说到精彩处,老和尚还叫来癸丑和王如作证,唬得那些没经过战场厮杀的醉鬼个个热血上涌,纷纷翘着拇指高声喝彩。 十方捏着鼻子从泛着酒气和脚臭的赤脚帅哥中挤出来。走到阁楼门前,推开小门,看到果然有观景栏杆,便走出来呼吸着清新空气。 丽景台环塔楼而建,并排可走过两人。站在瑟瑟寒风中凭栏远望,只见天边晚霞橘色未褪,又有明月浮上天边。 下方山水星罗棋布,迤逦如画卷。胸中舒然开阔,用稚音吟道:“天下风光何处好。八水三川,自古长安道。锦树屏山方曲绕。天涯海角谁能到……” “嗯,此诗意境甚好,是谁教你的?” 十方猛然心惊,发现在身后立着个高大人影。仔细一看,竟然是那索繗!这家伙不是在刁难大和尚吗,怎么跑出来了? 索繗蹲下身,目光烁烁的盯着他,带着三分醉意问道:“小和尚,你叫什么名字?刚才念的是谁的诗?” 十方飞快的眨着眼,嘴角挤出一丝笑容。“我叫十方呀。这首诗,是逃难时认识的一位先生教的。我师父听了也说不错呢。” “哦,你师父,那番僧也懂诗歌?这佛图澄能言善辩,通晓中原百家经义,倒算个人物!那个癸丑呢,为何要叫你少主?” “癸丑说,他家世代都在我家为仆。然后我家遭灾,大人都没了,他就抱着我逃命,半路却让魔教给捉了。他逃出来遇到我师父,就带着师父救了我。师父见我有慧根,便让我当小和尚了。” 他说得很镇定。这套话是他和大和尚反复推敲过的,连家世姓名都编好了,教给癸丑背下来,就是为了来城里万一被人打探底细。 索繗耐着性子问了一圈。十方也天真的答了一通。眼看套不会出什么隐情,索大人才死了心,不再搭理小和尚,甩着袖子回了殿内。 十方暗舒了口气。在心里默默向那位路过牛家村的丘道长说了几声对不起。 再望向月辉洒落的苍茫大地,却没了兴致,好好的心情都被败光了。又不想进去看醉鬼发酒疯,只能坐在地板上继续发呆。他不惧寒冷,吹着冷风反而神清气爽。 歇了一会儿,老和尚也走了出来。看到四周无人,就坐在他身边问道:”十方啊,你的记忆恢复了?” “嗯?没有啊,怎么可能!” “那刚才索大人说你念了首诗,还念出来问我听过没有。为师不知他话中真假,只好推说年纪大了,记不起来……” “这个啊,”他不好意思的挠头道:“嘿嘿,刚才我看风景,脑子里就闪出了这几句诗。偏偏让老狐狸听到了。真吓死我了!” “嗯,他说这诗是新作,并非前人诗歌。难道是你前世的才华复苏了?总之以后要更谨慎。这里不是在首阳村,朝堂鱼龙混杂,万一被人看破,咱们就真逃不出去了。” 十方乖巧的点头。又觉得师父胆子太小。如今长安城内人人自危,谁会为一个早慧的孩子大动干戈?他不担心俗世世界,他怕的是不可知的鬼怪。 心里打定主意,下次一定要从乌云嘴里套出世外宗门的秘密。他心里一直有个疑惑,在离开首阳村前的那次历险,让他惊骇欲死的强烈危机里到底隐藏了怎样的大恐怖? 第六十五章 初见司马邺 “你这个样子,又在打什么鬼主意?”老和尚见他忽然眉头紧皱,像在想着为难事,忍不住奇怪的问道。 他揉了揉冰凉的小脸,放下满腹心事道:“没什么啦,就是在这里好无聊啊,咱们还不回去吗?” “先不忙,为师还要和那些名士聊聊天地玄黄,讲讲玄之又玄,探讨一下佛理与中原文化共通之处。” 十方嗤笑道:“哈哈,和这些人不过鸡同鸭讲,最多就是相互抬杠斗气。师父你不会以为这样就能传道?” “咳,昔年佛陀割肉喂鹰,度化众生,是何等的大慈悲。我欲救世人脱离苦难轮回,这点烦琐又算什么?不值一提啊。” “那好吧,我就不管你了。这里面的气味太难闻了,我想在外面吹吹风,等过一会儿再进去。” “也罢。那你自己玩耍,在高处要小心些。一会儿为师再来找你。”老和尚转身大步走回了门内,宽大的袍袖迎风鼓荡,大有一番舌战群儒的气势。 十方坐在阁楼边,整座长安城便映入了眼帘。虽然渐渐夜幕低垂,星光稀疏,只剩一轮明月挂在夜空,却毫不影响他俯视这座古老城池与城外的山水。 趴在栏杆往下看,看见近处有粼粼波光闪动。原来楼下有一座假山,旁边有个小池塘,池塘里面能看到锦鲤摆尾游弋,和以前后院的那几条一样美丽。草丛里,还有几只小乌龟趁黑悄悄钻出水塘,在黑暗中慢慢爬行。 “哈,还有乌龟!”他兴奋的跳了起来。回头看了看大殿里,老和尚被一群醉鬼围在中间,正在口若悬河的讲着人间大道。 他便直接跑到楼梯边,扶着厚实的栏杆一阶阶的走了下去。 负责守卫的羽林军看一个小和尚乱跑,也懒得管他,都翻起眼珠假装看不到。任由他走出了揽月楼。他撒欢的跑到那片草地,趴在草堆里就去抓乌龟。 两个披甲的侍卫从远处巡逻走来,高个子的眼尖,看到有他撅着屁股在草地玩,就捅了捅身旁的同僚道:“喂,那边有个小娃娃,要不要过去问问?” “你闲着没事干?”大胡子侍卫拿出酒壶抿了一小口,浑身哆嗦了一下。“今日来的都是殿下的宾客,进宫门就查过了。那小家伙路都走不稳,你还怕他跑去行刺?” 瘦高个子摇头道:“不是那意思。这大晚上的,让他一个人在池塘边,不怕掉水里淹死啊?” “嗨,你管那么多干啥?走,找个地方猫一会儿。这大冷天的,我这壶酒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到天亮。” 两个侍卫边走边说,走到避风的暗处去躲清闲。 十方捉了两只最小的乌龟,打算自己留一只,再送给月牙儿一只。小心的捏着龟壳两侧,想找个袋子把乌龟装起来。 左瞅右瞅,忽然看到在东边有座大殿亮着灯光,大门虚掩着,开了一道缝。他犹豫的站在草地上,仰头看了看依然喧闹的明亮塔楼,就打定主意朝东边的大殿走去。 他走过广场,踩着汉白玉的石阶来到大门前,忽然闻到空气中有淡淡的檀木香。抽着鼻子嗅了嗅,檀香竟是从门上飘来的。 走到近前仰头看,在门扉上有金丝牡丹的花纹,门面上有色泽通透的环形玉石镶嵌在中央,包裹着一团雕刻繁复蟠龙的花纹。 一扇大门都这么奢华!他愤愤不平的趴在门缝探头看,大殿内空无一人。殿阶上铺着红毯,有一整面墙壁绘着星空画卷,画里有一座连绵的金色山脉,天空处点缀着各色光芒闪耀的星光。 他直愣愣的看着满墙金片和发光的宝石,明白那可不是廉价的玻璃仿品。上面每一颗闪耀的星辰都是价值连城的珍宝! 真是太奢侈了!他咽了口吐沫,左右看了看,迈着小腿就走了进去。 偌大的殿内灯火通明,在大殿中央有张金漆的巨大桌案,桌上摆着一只七彩琉璃瓶,瓶身不高,瓶口不窄,有些像是笔筒,装两只小乌龟正合适。 他一步步走过去。那琉璃瓶随着他的走近,在眼前不断变幻着缤纷的光华,晃得他脑袋发晕。心里仿佛有两个声音在争吵,一个让他快点取了瓶子跑路;另一个让他赶紧掉头出门,千万不要再惹祸。 他捏着两只小乌龟,默默的站在桌案前,仰头盯着桌案上的琉璃瓶。心里在纠结,到底是拿,还是不拿? “呜呜呜……” 从桌案后面忽然传出哭泣声。哭声像个孩子。仿佛被竭力压抑又无法控制内心的悲伤,呜呜咽咽的哭得好凄惨。 十方只觉得后脑发麻,浑身寒毛竖起,下意识后退了两步。恍惚中,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阴森的夜晚,看到在血河里挣扎的手臂,听到那绝望的哭喊。他想转身逃命,却脚下一软,跪在了地上。 “啪嗒”一声,左手捏着的小乌龟掉在了地上。 “谁,谁在那里?”桌后的抽泣声顿了顿,变成严厉的斥责。“大胆奴才,谁让你们进来的!” 一个少年从大桌后站了起来,双眼通红,满面的怒容,脸上还有未抹去的鼻涕和泪痕。 少年怒气冲冲站起身,却看到一个光头小豆丁手里拿着只小乌龟,惊恐的盯着着自己,好像见到了可怕的妖怪。 少年不由愣了愣,眨了眨眼,嘴角扯起一个难看的笑脸,问道:“那是谁呀,你拿的小乌龟是从外面绿池里捉来的吗?” 十方从惊恐中恢复过来。看清了少年的脸,嘴里就像吞了个鸡蛋,身子一动不动的站在桌前。 “他不是那个首座少年,西晋末代倒霉皇帝司马邺吗?不是吧,怎么遇到他了。是被人赃并获了吗?不对,我还没拿走瓶子呢,不算偷,是盗窃未遂?……”他傻呆呆站在那里,脑子里乱成了一锅浆糊。 “哈哈,你怎么吓成这样了?别怕,也不用行礼。我不会责罚你,也不会告诉你家大人。咦,你的小乌龟要逃走了!” 少年转过长桌,看到地上还有一只小乌龟正奋力是向门口爬,蹲下身把那只小乌龟捏了起来,笑呵呵递给他道:“给你的小乌龟。要拿好,别让它再逃了!” 十方小心的接过乌龟,想说声谢谢,却神使鬼差的问道:”太子殿下,你刚才,干嘛哭鼻子呀?” 少年收敛起笑容,皱眉看着眼前的小家伙,重重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身后的桌案上,老气横秋道:“唉,你年纪太小,朝廷的事太复杂,说了你也听不懂。” “哈哈,我……我是听不懂呀。”他把脱口要说出的奚落憋了回去。想想实在没什么可说,又不好转头逃跑,只好用袖子拍了拍灰,盘腿坐在了地上,指挥两只小乌龟斗架。 少年用双手撑着下巴,看着他在地上玩,自顾自道:“这天下太乱了。惠帝被人毒死了,少帝也让胡人抓走了。我真不想当这太子,更不想当这皇帝。唉,我只想找个不打仗的地方,平平安安的活下去……” 少年说着,眼泪在眼圈里直打着转,眼看着又要哭起来。 “唉,你还真是个弱鸡少年啊!”十方张了张嘴,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眼看少年真要哭起来,就岔开话题道:“你想玩小乌龟吗?要不要送你一只?但送你一只,我就少了一只,等会儿还要再去捉的。” 少年太子破涕为笑,接过了他递过来的乌龟。 十方立刻笑嘻嘻道:“既然我送你乌龟,那你也把这个瓶子借给我吧,我想拿它放小乌龟的。” 少年先是愕然,然后捧腹大笑。手指着他大笑道:“哈哈哈,真好笑。你这么小就这样精明,还这么大胆,不如长大了做中藏府令,替大晋管理天下财帛吧……” 酒宴散尽,东方已渐微明。老和尚在阁楼下找到了十方。 十方身旁还跟着两个侍卫,说话时满面笑容,语气意外的和气。说太子殿令他们护送小和尚找到师父,还递过来一只七彩琉璃瓶,瓶里面有两只小乌龟在划水。 老和尚觉得莫名其妙,又不好多问,只好千恩万谢的收下琉璃瓶,带着十方一起离开了光明宫。 回家的路上,老和尚忍不住问起昨晚的经历。得知徒弟胆大包天,居然跑到太子的住处胡闹,不由大吃了一惊,压着火气问道:“你说这是太子送你的琉璃瓶?真不是自己偷拿的?” 十方硬气的仰起头道:“对啊,作为回礼,我也送给他一只乌龟呢。我亲手捉的。” “还好意思说乌龟?你送人家乌龟,不也是在光明宫的池塘里捉的?” “那个,反正太子殿下挺大方的。唉,人是不错,就是命不好……” “咳咳,又乱说!回去再好好教你。”老和尚牵起他的手往回赶路,不敢让这徒弟再乱说话。 回到金缕巷的住处,大老远的就看到李二等着门前。一问才知卢夫人和月牙儿还没在家,绿衣和红豆也没回来。家里的女眷竟全都一夜未归。 十方心里发慌。按说桂宫的小宴里都是女人,又不用通宵饮酒作乐,早就该散了。怎么可能到现在还没人回家?难道半路出了事,被索繗的坏儿子给劫持了? 可是不会呀。乌云已经被吓破了胆,连光明宫的宴会都没去,还不知躲在哪里瑟瑟发抖呢。其他人靠三脚猫功夫也制不住干娘和月牙儿啊?除非,他们抓了绿衣和红豆,拿她们作为要挟? 癸丑也急得不行,直接跑去军营找王如打听消息。几经周折才打听到,是被太子妃留在桂宫作客,暂时回不来了。 十方这才放下心。桂宫里都是女人,太子又是个十来岁的孩子,而且心性也不差。她们暂住在桂宫里,应该是目前长安城内最安全的地方了。 第六十六章 傀儡通讯器 日子一晃又过去三日,长安城风平浪静。既没有胡人攻城的消息,也没在巷子附近看到索大少和他的狗腿子。 陈子午的伤势好了大半,已经拆了绷带;没事就喜欢坐在大门口的木椅上,跟几个兄弟吹牛皮打屁。 但卢夫人和月牙儿还是没有回来。久盼未归,十方便等得有些着急。 癸丑传回来的都是道听途说的消息。也不知她们在桂宫的生活究竟怎样。但十方知道,依着干娘的性子,除非万不得已,否则早就该回来了。是出了什么意外吗? 半夜翻来覆去睡不着,抱着被子坐起来发呆。看到有一团白绒绒跳上了床,坐在床角冲他“吱吱”叫。 “唉,肥猫,你也睡不着呀。都三天了,月牙儿她们还不回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啊?” 肥猫转了转小眼珠,跳上他的被子,低低叫了两声,又趴在床上四处乱嗅,然后直起身,用小爪子一个劲拍着胸脯。 十方惊奇的睁大了眼。“咦,你是说,你能靠气味找到月牙儿,还能帮我带消息给她?” 肥猫用力点了点头,两只小眼珠闪着亮光。 “哈哈,厉害了兄弟!好啊,那我这就给她们发个消息。” 他兴冲冲下了床。翻箱倒柜取出小竹箱,从最上面翻出一叠黄纸剪成的小纸人。取出其中一张,手掐灵诀,灌入一丝灵气道:“月牙儿呀,你们怎么还不回来呀,是不是被人绑架了?要不要我去救你们啊?你叫声大哥,我就进宫去救你!” 说完后,手指连点小人额头和四肢,说了一声:“疾,附!”小黄人便凌空飘起,紧紧贴附在了肥猫的肚皮上。 肥猫意气风发的跳下床,蹦上桌案,又跃上了小窗,用小爪子推开一道缝,钻出窗外,消失在浓黑的夜色中。 十方把窗户关好,想了想还不放心,就穿好僧袍推开门,走到隔壁老和尚的屋门前,轻轻推了推门。 门“吱呀”一声就被推开。他探进脑袋看了看,见师父还黑灯瞎火的省钱打坐,便感叹的摇了摇头,走进去大咧咧坐在床边。 “怎么,又做噩梦了?”老和尚闭着眼问道。 “没有,就是睡不着。您说桂宫把娘她们强留在宫里,是不是咱隔壁老道出的馊主意,故意不让她们出宫的? 老和尚睁开眼,微微点头道:“差不多吧。不过他们心思不坏,于我们暂时也没有坏处。” “还心思不坏?哼,一定是看到月牙儿会法术,他们眼馋了,才故意把人都留在宫里,想偷学咱们的幻术。” 老和捻着佛珠道:“其实只要张真人肯开口,为师便会教他。只是这门幻术并不完整,少了入门之法。就如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寻常人便想学也无法修炼。心胸小的反会疑我藏私。徒生嫌隙,不如不教。” 十方眼神古怪的瞧着老和尚道:“在首阳村里人人会幻术,真是人人都有灵力,不用入门修灵力就能学法术?” “当然。首阳村人体内都有一道先天灵力,可凭自身灵力施展幻术。老村长如此,李先生如此,二狗子也一样。为师当时不会探查生机,但想来必不会差。” “可您说当时道长也淋雨了,他怎会没有灵力?” “这个么,为师也奇怪,他怎会没有灵力?或许不是那场雨,是首阳村里有神奇?总之你且安心,她们身在桂宫绝对安全,至少不会被小索大人纠缠了。” “嘿,那色胚还敢?要不是在长安城,看我不打死他!”十方攥起小拳头,朝想象中的索色胚挥舞如风,嘴里还发出”啪啪”的声响。 老和尚一脸纠结,看着过度活泼的小徒弟,叹了口气:“唉,你如今这样子,为师到底该哭还是该笑?” 十方停下了比划,疑惑的看着师父道:“怎么了,我现的状态有问题吗?是不是,又快犯病了?” 老和尚摇头。“那倒没有。若是不认识的看到,还会赞你一句,活泼烂漫真性情。” “哈哈,真的呀?唉,您也别老这么夸我,我会骄傲的呀。”十方晃着脑袋,笑得眼睛都眯到了一起…… 桂宫西边有一座庭院,里面有一片梅林,满园的虬枝尽是含苞的梅花。在梅林掩映的尽头,隐约能看到一座精致的阁楼。 在二楼的一间屋内,刚刚入睡的月牙儿被一阵熟悉的叫声吵醒。她睁开眼,看到窗外一片漆黑,以为在做梦,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脑后又传来“吱吱”的叫声,在寂静的夜里是那样的清晰。她猛然睁开眼,抱着被子坐了起来。 黑暗中,有两团绿豆小的光点在床头晃动,发出熟悉的叫声。 她来不及下床,从枕头下取出一个木匣,轻轻打开。眼前顿时亮起一片蔚蓝的光影。她看到一只胖仓鼠坐正在床头,两只前爪竖起,开心的向她挥了挥。 “肥猫?不是吧,你怎么到这里了,十方叫你来的吗?” 肥猫立刻点了点头,再次直起身子,露出肚皮下的小黄人给她看。 “咦,是傀儡小人!”月牙儿双眼发亮,手掐着玄诀,试探的冲小黄人的额头疾点了一下。 小纸片“忽”的飞到半空,在一片光芒中鼓胀起来,“砰”的变成了一个三寸大小的十方。 三寸小人转了转脖子,看到面前瞪着眼睛的月牙儿,立刻叉着腰说道:“月牙儿呀,你们怎么还不回来呀,是不是被人绑架了?要不要我去救你们啊?你叫声大哥,我就进宫去救你!” 月牙儿“扑哧”笑出了声。旋即捂起嘴,警觉的看了看窗外,又盯着悬空的三寸小人道:“嘻嘻,这小家伙就是你说的传讯纸人?果然和你一样欠揍呀。但是,我刚才怎么唤醒它的,这里是不能施法的呀?” 正说着,忽然有一道红影从窗外冲入屋中,扑向了床头的三寸小人。冲到大床边,却被一层若有若无的蓝色光影阻拦,裹在一团闪耀的电光里,如一只蜂鸟飞速瞬移,不断的冲击光影,又被无形的阻力和电光击飞。 月牙儿惊慌的直起身,把傀儡小人挡在身后,望着半空飞速移动的红影问道:“这又是什么妖怪,肥猫你认得吗?” 肥猫盯着那团红影,两只前爪不停比划,表示它也不知道这是什么鬼东西。 傀儡小人从她肩后探出头,脑袋随着那红影不停转动,忽然跳上月牙儿的肩头,指着红影骂道:“呔!一只小红鸟,以为爷爷怕你?还敢冲我瞪眼睛?看不把你的红毛拔光!” 小人在她肩头用力一蹬,冲出蓝色光幕;挥起花生豆大小的拳头,以英勇无比的超人姿势飞向那团红影。 一道细小的金色火柱从红光里喷出,射向迎面飞来的三寸小人。小人立刻被一团火光吞没,来不及发出一声叫骂,就被烧成了灰烬。 月牙儿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三寸的十方被一团火焰包裹,眨眼烧成了灰,又眼看着那红光飞出窗外,消失在浓黑的夜色中。 她张着嘴坐在床上,不知该大哭还是大叫几声。好半天回过神,她眨了眨眼,低头看着一样表情的肥猫,紧张的问道:“那个,十方,十方他没事吧?” 肥猫晃了晃脑袋,整个身子都钻进月牙儿的被子里,表示十方很安全,现在正在屋里呼呼大睡呢。 月牙儿这才拍了拍胸口,看着木匣里的蓝珠想了好久,轻轻合上了木匣。 屋子里顿时恢复了黑暗。肥猫立刻跳上枕头,发出不满又讨好的哼哼声。 月牙儿点着它的脑袋嗤笑道:“你这家伙,跟你家主人一样,两个都是受虐狂!来吧,姐姐赏你一道闪电。” 她打开木匣,漆黑的小屋里又动荡起如大海般蔚蓝的光影…… 十方在床上惨叫了一声,用手护住脑袋,才想起看到的冲天火光只是傀儡小人的经历,对他来说只是幻象。 平复了一下心情,觉得这傀儡术果然神奇,居然还感应到现场的场景,就像开启了vr虚拟视角,简直是逼真无比。就是第一次用有点吓人,还以为真的被火烧死了。 只是红影到底什么来头?月牙儿看不清它,他却能看清那是只通体火红的小鸟。以能量为形态,穿房入室,居然还会喷火?堂堂桂宫怎么会有这种邪祟存在?它又为何要拼命攻击傀儡小人? “唉,怪事一件接一件,真是愁死个人哪!”他披着被子在床上打了个滚,把自己裹成了一只粽子,不一会儿就沉入了梦乡。 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不是梦到被天火吞没,就是梦到被大水淹。他拼命伸手去抓,却总抓不到那只救命的手指头…… 清晨醒来时听到窗户轻响,睁眼就看到肥猫窜到了床下,献宝似的晃着身子。就看到绑在它背上的一节竹管。 他打了个哈欠,冲那家伙勾了勾手指。肥猫乖巧的跳上床头,嘴角露出一抹得意的微笑。 他爬出被窝,解下小竹筒,打开木塞,看到里面有张写满字的纸片。抖了抖打开,看月牙儿写的信。一笔一划的字迹很娟秀。 “十方,你这个大笨蛋,你的小纸人被宫里一只会飞的怪物烧掉了。我的法术在宫里用不成,又不会总诀的傀儡控术,只能给你写信。我们如今住在桂宫,在一座叫梅园的院子里。隔壁的魏真人和我们住在一个楼里……” “魏真人?”十方皱眉想了想,记起南岳夫人好像姓魏。果然是被监视居住了。还留了一位大高手在桂宫,真是处心积虑呀。 他冷哼了一声,继续看信。“……魏真人常问起幻术的事,还让我表演给太子妃看。太子妃的年纪不大,只比两位姐姐大一岁。她长得很漂亮,眉心还有颗美人痣。我们已经是好朋友了……” 十方无奈的放下信。感觉月牙儿就坐在对面,掰着指头把这几日的鸡毛蒜皮一股脑说出来。不过也好,至少说明她过得还不错。 揉了揉眼,耐着性子往下看。“说到法术,娘就不让我施展,一直在拒绝。其实我偷偷试过,但幻术施展一半就消失了,也不知什么原因。可昨晚我唤起傀儡小人,却又成功了。你说奇不奇怪?” 信的后面絮絮叨叨,讲了许多琐碎事。十方扫了几眼大概看完,又折回来看中间那段,渐渐皱起眉道:“在桂宫不能用法术吗?难道和那小鸟有关?嗯,蓝珠的闪电能克制它。那绿珠和红珠呢?一个是水,一个是火。小红鸟会喷火,是不是更怕绿珠?” 第六十七章 大战小红鸟 正思忖着,段九围着个灰布围裙,端着早饭推门进来。看十方已经醒了,就乐呵呵的让他赶紧爬起来吃饭。说再睡太阳要晒屁股了。 十方看了看门外,阳光才到廊前,要晒到屁股至少还得半个时辰。他蹦下床,走到木盆前,用昨天的洗脸水洗了一把脸。没找到擦脸巾,用袍袖随便抹了把水,拿起一块热乎的酥饼吃了起来。 这几天的早饭都是段九做的。段九祖籍山西,年少时在县里做过几年帮厨。元康九年的一场兵灾,一家九口全死在乱兵刀下。他为了活命加入乞活军。这么多年厮杀搏命,做饭的手艺倒也没落下。 十方吃了两块热酥饼,喝了碗米粥,就心满意足的去跟师父念了课佛经。刚念完就迫不及待把肥猫昨晚进宫传讯的事说了一遍。 老和尚对他异想天开的行事早就习惯,捋着胡须耐心听了一遍,便笑道:“你再传讯时告诉卢夫人,为师这套幻术不过旁门小道,且先天残缺,不是人人都能修习。南岳夫人再问,就让月牙儿施展给她看,让她自去查原因。但不要讲那几颗宝珠的事。” “真的没事?万一被桂宫里的人学了幻术,咱们的依仗就少了。到时候还怎么跑路呀?” 老和尚敲了下他的脑袋道:“就你小心。为师今早去隔壁借盐巴,发现张真人体内果然也有一道灵力,只是被某种力量故意遮蔽了。龙虎山道门能人辈出。就为师这点小道,人家未必看得上呐。” “咦,他们也懂隐藏灵力的心法?啧啧,真厉害!啊,我还有件事。红豆和绿衣真的学不成幻术吗?她们真的好想学呢。” 老和尚摇头苦笑。“除非是她们先天便有灵力,又或者为师悟出了修炼灵力的法门。否则为师也无能为力。” 十方叹了口气,只好作罢。 回到自己的屋里又开始埋头鼓捣联络用的傀儡小人。想起被火鸟烧成灰的一幕,总觉得气闷,感觉傀儡小人实力太弱,给他当大哥的抹了黑。 可他又只会幻术,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对抗的手段。只能退求其次,把几种催眠符咒和障眼法咒杂糅在一起。直到晚饭后才做出三个全副武装的复合型傀儡小人。 拿在手里越看越喜欢,忍不住想出去炫耀一番。都走到门口才想起家里已经没人了。 连癸丑也回了军营,隔几天才能回来一趟报个平安。陈子午他们不能告诉,传出去会招祸事。师父那边说了也白说,说不定还会怪他胡闹。叹了口气,想不到这好东西只能自己欣赏,真是遗憾! 冬日天黑得早,酉时才刚过,窗外已是一片漆黑。幸好今夜有月光盈盈,洒落一城光辉,让这阴冷的古城不至于太过黑暗。 一道白影从长乐宫的街角窜过,沿着直城门的方向一路向西,转眼消失在遮掩了月光的高墙阴影下。 桂宫梅园深处的阁楼里,月牙儿和衣坐在床边,望着桌案上摇曳的黄蜜烛灯,又望了眼虚掩的雕花窗。眉眼中透出几分焦急和不安。 “啪啪”,窗纸上响起轻微的拍击声。她浑身一震,飞快的跳下床,跑到窗前推开了一道小缝。 挂在窗外的肥猫一闪便钻了进来,背上还带着熟悉的小竹筒。 月牙儿提着胖乎乎的肥猫来到床边,解下竹筒,拔开木塞,看到一封纸质不同的回信,还裹着一沓厚厚的傀儡小人。 悬着的那颗心终于放松下来。开心的拍了拍肥猫的脑袋,坐在床边打开了信纸。看着看着,就倒在床上“咯咯”笑了起来。 “哈哈,变幻无敌小超人?集十方幻术大成者?你可真能吹牛皮!嘻嘻,还有两个错字……” …… 又是一个清晨,十方打着哈欠睁开眼,就看到肥猫正趴在枕头边呼呼大睡。旁边还放着那只传信的小竹筒。 他抓起小竹筒举在眼前,又愣了好半天,才想起自己为什么要发呆。肥猫这家伙,居然可以解开人字结了?这家伙到底是仓鼠,还是妖怪? 他戳醒了肥猫,盯着它滴溜乱转的小眼珠道:“肥猫啊,你说句实话,你到底是不是妖怪?” 肥猫表情生动的瞪圆了眼珠,盯着他半天,抱起肚子“叽叽”大笑起来,还一不留神滚到了枕头下。 “唉,傻得冒泡。算了,下去把毛舔舔,去哪儿拱的一身土,太脏了!”他挥了挥手,取出书信读了起来。 转过身的肥猫收起笑脸,小心翼翼的跳下床,又用力抖了抖身体,抖落了一层浮土。钻进了它的钵盂小窝里。 今天真是太累了。清早它趁黑钻出桂宫,一出洞就碰到三只饿得眼发绿的野猫,追杀了它一路。幸好它逃得够快。 它这么忠心耿耿,主人居然怀疑它是妖怪?它是吗?好像是的。但那又怎样?作为一只聪明又可爱的妖怪,总比外面披着人皮的坏人好吧。以貌取人,人类真肤浅!它在心里哼了一声,蜷成一团就睡着了。在梦里,它变成了一只大黑狗,沿着高墙追杀着三只绿眼小猫…… 十方裹好被子,抖开信纸,一目十行的看完了信里的内容。眼角微跳,露出一抹镇定的微笑。 这是月牙儿寄回的第五封信了。这几日,卢氏用各种借口拖住魏夫人,让三个女孩跑去梅园僻静处,拿着三枚宝珠和一叠改良的小纸人做试验,终于确定了一件事:小纸人不是火鸟的对手。 倒不是说傀儡小人太弱,实在是那只小红鸟看似耿直,实则是个没有情绪的铁憨憨,任凭他百般变化,各种迷惑,总能喷出一道火苗,烧掉他所有希望。 精心准备的烧脑幻术完全派不上用场。十方失望之余,痛定思痛,决定靠三颗宝珠克敌取胜。 一番计划后,大家把伏击地点设在了梅园深处。 傀儡小人招来小红鸟,抱起绿珠木匣就跳进一只水缸里。火鸟紧随它投入水中,顷刻煮沸了水缸,连累几只红尾小鱼炖成了鱼汤。 吸水后的傀儡小人不断变胖。眼看着淹不死的小红鸟冒着汩汩气泡俯冲下来,立刻打开了木匣。 一片绿光溢满了水缸。水中的小鸟像被一柄铁锤迎面击中,水花四溅的炸出水面;蒙着一层水雾如蜂鸟在半空振翅,久久不肯离去。 吸饱了水,身体胀大了两倍的傀儡小胖从水底浮起。在钻出水面的一刻变成了一只洋葱头,滴滴答答的爬上水缸,却被迎头一道火焰包围,在热雾蒸腾中“砰”的炸成了碎片…… 又一次,红豆让傀儡小人抱着藏了红珠的木匣去逗引小红鸟,在火鸟扑来的一刻打开木盒。 火鸟沐浴在血色红光中,竟收拢了火羽落在地上,让躲在树后的女孩们第一次看清了真身。 果然是一只浑身火红的小鸟,头顶三根红翎,浑身羽毛流淌着血红的光华。只是那对眸子赤红一片,丝毫不见灵动,让人看着心里发毛。 小红鸟喷出一道火苗,烧焦了木盒旁边一根迎风摇摆的狗尾巴草。青烟中传来一声夸张的惨叫。 小鸟蹦跶着来到红珠旁,歪着脑袋看了看,试着去啄那珠子。只几下便有青烟冒起,引燃了木盒。看得红豆跺脚大哭,就要冲过去抢回她的宝珠。 绿衣咬了咬牙,拿起绿珠奋力砸了过去,震飞了那只古怪的小鸟。等到火鸟盘旋远去,红豆立刻跑到跟前,从一堆焦炭里扒出了红珠。所幸完好无损,依然只是温热暖暖。 最后一次,她们索性借来了安魂珠,凑齐了四颗宝珠。十方也心中滴血的拿出了珍藏的金匣子,让肥猫带进宫里。 她们让四个一模一样的小十方背负四颗宝珠,组成了一支敢死队。红珠小人引火鸟入金匣,白珠小人放安魂珠,最后跳入绿珠小人和蓝珠小人。然后让第五个小人合拢金匣,闷杀敌人。 计划预演得很顺利。谁知真的引来了小红鸟,几个小人儿又纷纷作妖。红珠小人化作一坨屎盖在红珠上,白珠小人变成一个馒头,绿珠和蓝珠小人变身成一条青蛇和另一只小红鸟。 落入金匣的小红鸟被红珠吸引,再被白珠安魂,果然行动变得迟缓。在密布的电光和绿光中,被最后一个小纸人利索的扣上了盒盖。 半天听不见动静。5号小人原地翻了个跟头,就踮着脚尖用力推开了盒盖。金盒里只剩四颗珠子,已经没了小红鸟的影子。 一阵冷风刮过,三个女孩面面相觑。走到金匣前,想伸手拿出宝珠,又觉得恶心。 红豆亲眼看到有一坨屎盖在了红珠上。望着每天贴身带着的红珠,委屈的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 月牙儿闭起眼,猛地抓起红珠,递到红豆姐面前,安慰道:“其实,其实都是幻术,不是真的屎粑粑。” 红豆咬着唇接过红珠,泪水涟涟道:“等回去了,你们一定,一定要……” 月牙儿和绿衣对望一眼,坚定的点头道:“放心,我们一定打得他跪下叫爸爸。” 看天色已晚,月牙儿交代了5号小人几句,就让它去给十方报信,说已经成功消灭的小红鸟。顺便让他主人洗干净屁股准备挨打。 谁知没走几步,天边又有一道红光划过,直扑向5号小人,腾起了一团火光。 三个女孩神情凌乱的立在夜风中,目送着似乎又变大了的红影倏然消失,无语凝噎。原来,桂宫里的火鸟不止一只?原来,那只难缠的小红鸟是最弱的一个? 这桂宫果然危险。但宫内的人却好像不知火鸟的存在。 十方之前让肥猫暗中跟踪过几次。发现小鸟消失在桂宫南面的光明殿附近。但具体位置无法找到。 收拾火鸟的事以失败告终。女孩们的情绪低落了好几天。月牙儿写了一封千字长信,把十方美美骂了一顿。说小纸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说回家非要打他一顿解气,让他早做好准备。 十方撇了撇嘴。女人无论大小都是这样毫无理性。明明是个意外,却要拉个替死鬼撒气。真是太幼稚了! 几次斗智斗勇他都是看了直播的。非战不利,实在是敌人又蠢又硬,是个只会喷火不懂斗智的傻鸟。 当然,这个秘密还要深埋心底,不能告诉那三个小气鬼。不然她们会诬陷他是偷窥狂,还会拿着棍子追杀他。那无情的场景,真是想想都心寒。 他会用傀儡小人偷窥吗?真肤浅!小丫头有什么好偷看的?在首阳村里,他天天在溪边玩,还有什么没见过? 但偷听还是很快乐的。每次坐在她们脚下,看几个小丫头叽叽喳喳,笑话傀儡小人和他一样爱吹牛皮,变成洋葱头还被烧成渣渣。说得那叫一个开心。 他本来打算找个小本子,把骂他话都记下来,以后慢慢算账。可一想对峙时会先说出偷听的事,觉得这账本最后会坑到自己。 思来想去,只能用傀儡小人轻轻的报复一下,结果还是惹祸了。真是太伤心了!红珠上的那一坨分明是他专门预备的保护层,为什么就不理解呢? 桂宫里神秘层次的暗潮汹涌渐渐平息。 南岳夫人再让月牙儿施展幻术,卢夫人便不再阻拦,让她们眼看着幻象渐生又骤然消失。如此多次,魏夫人不明所以,却也没再追问修炼的法诀。 这让卢氏放心了几分,觉得魏真人虽然行事果决不通人情,却不是个欺负弱小的人。高人做事果然还是有底线的。 第六十八章 催眠使你善良 十方收好信纸,跳下床伸了个懒腰。今晚是个特别的日子,他和师父要把那间封闭十日的屋子重新打开,再好好装扮一番,招待一位特别的客人。 …… 乌云睁开眼,叹了口气。自从那日看到有剑仙“破界”飞来长安城,他已经好多天没出索府大门了。可惜静室修行总不能静心入定,心中像有牵挂的事情未了,但仔细回忆,又似乎没有。 就这样疑神疑鬼过了十天,看长安城内也没什么风吹草动,才稍稍放下心。今晚在密室内观静坐,忽然一阵“心血来潮”,想去上次遇剑仙的宅院探查一番。 这大胆的想法把他吓了一跳。心知不妥,却又拗不过如潮水袭来的欲望,便拿起随身的绿竹杖,推开石门走了出去。 索府内寂静无声。他仰头朝天,“望”着黑白两色的凄冷世界,心中闪过一丝嘲讽。冷眼看这众生如蜉蝣,朝不知生,暮不知死。真是一群可怜虫! 他从侧门走上街巷,不疾不徐的行走在灰蒙如心灯的世界里。走了一段寂寞的路,“看”到两个灰色人影从一旁小巷闪出,鬼祟的跟在身后,一个手里提木棍,一个手握柴刀。 他的嘴角上翘,露出一丝残忍的微笑,依然用竹杖敲击着地面,一步步往前走。等着那两道人影靠近,举起木棍砸向他的天灵盖。 壮汉眼前一花,走在前面的瞎子忽然从眼前消失。手里的木棍落空,结实的砸在地面,震得他双手发麻。木棍脱手飞出,在黑暗中发出一阵“哐当”的响动。 “人呢,人去哪儿了?”壮汉猫着腰,紧张的望着黑漆漆的街巷,心里有些发毛。这怎么回事,难道瞎子不是人? 身旁的瘦猴脸色难看,用力握紧手里的柴刀,向黑暗中张望,吞着吐沫道:“不对啊,老张。怕是惹上不干净的东西了。赶紧回去!” 旁边的壮汉站着不动,也不吭声。 瘦猴又急又怕,用力推了一把道:“快走啊,你发啥愣!” 壮汉的身体失去支撑,仰面朝天倒在了地上,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从胸口处冒出了汩汩的鲜血。 瘦猴骇然后退,握着柴刀在黑暗里胡乱劈砍了几下,顾不上老伙计死活,拔腿就朝巷子深处跑去。没跑出几步,又“噗通”一声扑倒在地。污血从他身下渗了出来。 “废物。真是无聊!”乌云从一堵墙的阴影里走出,嗅了嗅空气中的血腥气味,冷哼了一声,沿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向前走去。 他在一条窄巷转身,走进了漆黑的巷口。步行约百步,便转身停在一面高墙下。身影一晃便上了高墙,又如狸猫般轻巧落地。 故地重游,心中生出一丝感慨。沿着小径走到阁楼前;沉吟了片刻,径直走向他记忆最深的那间小屋。 走过老和尚的小屋,他脚步微顿,捏了捏拳头又慢慢松开,在心中告诫,一定要大度,不可和这个鼠辈置气,会得不偿失。 走到隔壁屋前,他转过身,“看”到屋内小和尚已经睡熟。心情便轻松了几分,把手按在屋门的缝隙处,试探的推了推。 “吱呀”一声,门又被推开了。他身子一僵,仿佛从一场浅梦中醒来,十日前同样的一幕从眼前划过。 一股无名恐惧从心底升起,只觉头皮发麻,转身就想逃走。刚迈出一步,心底又有一个声音响起,说刚才只是一时疏忽未查,他堂堂世外高人,怎能被一扇门板吓跑? 他转身又走到门口,神识在屋内探查了一番,确信没有任何可疑之处,才松了口气,决定进屋探查一番。 在跨进屋门的瞬间,心中又升起一丝疑惑:既然恐惧此地,他为何还要半夜潜入,还要推门去瞧瞧?今夜的种种行为是不是有些反常…… 他心中疑惑,双脚却已跨入屋内。在踩到地面的一刻,屋内的空间似乎扭曲了一下,再凝神便又一切如常。神识扫过屋内陈设,与记忆中完全一样,而那一丝疑虑已被彻底忘记。 乌云慢步走到床边。见只有小和尚一人酣睡。听说院中女眷都去了桂宫,到今天还没回来。但这与他无关。他今夜来这里,来这里……是看小和尚睡觉的吗? 他烦恼的摇了摇头,又注意到了那天藏身的木柜。心中一阵感喟,忍不住走过去,轻轻打开柜门。柜中空空荡荡,他思绪也如潮水泛起,忆起了那恐怖的夜晚…… 十方躺在床上,悄悄张开一只眼。看到黑衣瞎子对着空柜子发呆,然后蹑手蹑脚的钻了进去,还轻轻掩上柜门。 等了一会儿不见动静。他起身出门,走到隔壁屋敲了敲,贴着门缝道:“师父,那家伙进柜子了。咱们可以开始啦!” 屋里一阵悉悉索索,老和尚开门走了出来。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道:“好啊,这次又成功了!他日这幻术总诀大成,一定要好好谢过乌云施主。” 十方心中好笑。这种潜意识催眠,被催眠者根本无知无觉。就算事后当面告诉他,人家也不会相信。这乌云注定只能做个活雷锋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回屋,在柜门口站定。对视一眼,老和尚微微一笑,轻轻打开了柜门。 乌云此刻目光呆滞的坐在柜中,脸上表情不断变幻,像是正目睹一场惊心动魄的恐怖事件。 老和尚蹲下身,声音温和的问道:“乌云啊,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十方蹲在旁边,忍不住抬头看了师父一眼。怎么又是这句,就不会问点别的? 乌云缓缓转过头,一字一顿道:“我从云雾山中来,我也不知要去哪里。” 老和尚皱眉想了想,又问道:“那云雾山,它在哪里?” “云雾山在修行界,与这世界不同,有三处界门通往外界。时机到时,界门可在汉地九州任意处出现,没人能预先知道。” 十方听得目瞪口呆。修行界?与这世界不同?居然真有这种神奇的地方? 老和尚眼神明亮,斟酌了一下语气,小心问道:“你师承门派是什么?传承祖师是哪位高人?” “师承,门派……”乌云呆滞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痛苦,喃喃道,“我,没有师父,没有师承门派。我只有一个人!” 老和尚扭过头,疑惑的皱眉。十方摇摇头,表示他也听不明白。 看到乌云的眼珠极快的转动了一下,神情也愈发挣扎,便和师父咬耳朵道:“好像要醒了,师父让我也问一个。” 老和尚点头,侧身让开。他走到木柜前,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道:“乌云,在修行界有多少门派,最厉害的又是哪几位?” 乌云恢复了呆滞的神情,梦游般答道:“修行界门派三千,门派牵连复杂,却都能归入七脉七天尊。最厉害的自然是七方天尊。” 十方听得入神,想再问是哪七位天尊。却看到乌云的眼珠又转了一圈,神情渐渐狰狞,从额角渗出了汗水。 老和尚忙拉住徒弟。对着乌云又低语几句,引导他将注意力集中在柜内一处隐秘符文上。看他情绪渐渐稳定,又嘱咐让十日后再来一场“故地重游”,便安心的出了门。 见师父走出门口,十方凑到乌神耳边,悄声嘀咕了几句。这才满意的合拢柜门,爬上床钻进被里假寐。 又等了一会儿,柜门被轻轻推开。乌云轻手轻脚的从柜子里走出,轻轻掩上柜门。便站在那里发呆。 片刻后,他忽如大梦初醒,紧张的在屋内转了一圈。见小和尚还睡在床上,便放松下来,慢步走到了床边。 “看”着小和尚酣睡的模样,渐渐升起一种无法言语的温馨和感动。心底也仿佛被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一齐涌上心头,死寂多年的心湖竟也泛起阵阵涟漪。 他在身上摸了摸,从怀里取出一页纸片,小心的放在枕下,又隔着被子轻拍了拍,才依依不舍的转身离去。 轻轻带上房门,心中竟是前所未有的畅快。走到老和尚门前,微微一笑,觉得这老僧实在是个妙人,为何之前要跟他生气?他以前的气量竟如此小吗? 他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到后院墙壁,神识在院中扫过,似有一缕春风吹拂心湖,自在又惬意。闪身来到墙头,再纵身一跃,融入夜幕阴影中…… 十方闭着眼想多等一会儿,谁知一觉睡到了天明。清晨被敲门声吵醒。应了一声,在床上穿衣服。忽然想起昨晚乌云的那页纸,便从枕头下取了出来。 这是一页金色薄纸,质地如丝绢,上面还用黑笔写着许多文字。瞧着那些字有些眼熟,仔细看了看,竟是上古的西周金文。 心里吃了一惊。当初他跟着李先生苦学一年的甲骨雅文,但那都是拓本上的。这样亲眼看到西周金文实物,还是平时头一次。 他知道这东西珍贵无比,小心叠好放进怀里,才跑去开门。看到师父正拿着两张黄纸,说准备要封门。 他看屋里没落下东西,便帮着一起封门。这样保存好屋内各种催眠符文,等乌云下次再来,就可以重复利用,省心又省力。 老和尚收拾好屋门。扭头见他皱着眉头发呆,就奇怪的问道:“怎么了,还有什么事?” “呃,也没什么事。咱们去吃饭吧!” 他决定暂时不说出金纸的事。毕竟研究古文是李先生的事,就算拿给师父看,他也看不懂的。就不让老人家多操心了。 老和尚一脸怀疑的望着他,问道:“昨晚我出门后,你又对他说了什么?” 这个倒不用隐瞒。他便把怎么暗示乌云,要对小和尚渐渐喜爱,对师父渐生敬意,还要对小院的每个人都心存好感的话说了一遍。 老和尚轻咳一声,有些发愁道:“你催眠他对咱们心生好感,便是扭曲了他的本心,这样做不太好吧?” 十方眨了眨眼,知道师父又在这里找心安,就呲牙笑道:“没关系的。这是用正确的人生观引导他善待人间,是在邪恶的心灵里种下一颗善念,也是导恶人向善的功德呢。” “如此说……哈哈,甚好,甚好啊!”老和尚捻珠微笑,心意再次通达。 第六十九章 流光 吃过早饭,十方跟师父念完了经文,便匆匆跑回屋子,关好了屋门。 看到肥猫乖乖的趴在小窝里睡觉,他满意的点了点头,坐在床上晃着小短腿,从怀里掏出了那页金纸,仔细看了起来。 认真通读了两遍,才惊奇的坐直身子。这上面写的,不就是乌云无影飞刀吗?好家伙,这人不是傻了吧,这么宝贝的东西都能送人?难道是昨晚催眠过度,真把人给整疯了? 他回忆一遍当时的情形,摸着下巴自言自语道:“看来乌云最珍贵的东西不是金银财宝,而是这页纸?唉,失策!不过飞刀不用钱买,也能省下好多钱呢。” 他蹬掉鞋子,躺在大床上看那张纸,心里说不出是开心还是遗憾。这秘籍在旁人看或许很神奇,在他眼中也不过如此。不过怎么说也算飞剑术,和剑仙沾点边,先看看再说吧。 他专注的盯着那些古老金文,在脑海中不断回忆,仿佛又回到了和李先生坐席学卜辞的日子。再一抬头,屋内的光线已有些暗淡。 心满意足的舒了口气,有种小时候解开数学难题的喜悦和成就感。揉了揉眼又伸了个懒腰,想起秘籍里的内容,脸上露出欣喜又古怪的笑容。 原来如此,这篇金纸没头没尾,通篇只记了一招剑术,斩云诀第三式——流光。 名字不错,淬剑之法也很详细。就是用某种灵力在体内气海淬炼剑芒,再从食指与中指指尖逼出。两道剑芒合二为一,凝成一道凌厉如实质剑气。一道流光飞出,百步内杀人无形。 只是关于经脉的描述越看越眼熟,要辟出正经十二脉中的手阳明大肠经与手厥阴心包经。这不是六脉神剑的中冲剑与关冲剑了? 他仰头无语望天。上辈子少年时他也算个武侠迷,不但爱看小说,还喜欢在网上收集练气心法和武功秘籍,还傻乎乎的研究过好久。 后来成年,才明白所谓吴钩霜雪、红炉沽酒终究只是少年一场幻梦。等少年长大成路人甲,曾经的幻想也就成了现实中的酱醋油茶。偶尔抬头,月在中天,只能仰望。 可如今,这场隔世的少年梦居然成真了。流光飞剑术,是纯粹的巧合吗? 肚子里一阵“咕噜”响。这才感到饥肠辘辘,整个人饿得发慌。他出门走到前院的厨房,见里面炊烟升起,段九围着围裙、哼着家乡小调,正在灶台前做饭。 “哎呦,咱家小少爷这么快就饿了?”陈子午从身后晃悠着走进厨房,掀开旁边的蒸笼,拿出一个热腾腾的窝头,倒着手吃了起来。 十方搬了个小凳坐在旁边,笑嘻嘻的问道:“陈大叔,你伤都好了吗?” 阵子午揉着胸口,豪爽的大笑道:“你陈叔这体格比牛还壮,早几天就好了!嘿,不是我夸口,要下次再遇到那瞎子……” “你能咋样?”段九给十方盛了碗热腾腾的疙瘩汤,放在旁边的小案上,又摆了盘青菜和热窝头。转头奚落道,“还能打他一顿出气?” 陈子午不敢太吹牛,撇着嘴冷笑道:“你还别气我。打不过咱还跑不过?老子先就地十八滚,再拿大盾护住全身。他飞刀再厉害,还能绕过大盾扎我屁股?嘿,要不是飞刀看不到,看老子不打死他各球!” 吃饭的十方被呛了一口,用力捶了几下胸口。要是陈子午知道流光飞刀真能绕过大盾扎他屁股,不知道会是什么精彩表情? 吃完饭,十方回后院溜达着消食。想起那“流光”飞剑只能由一门“水月心法”淬炼,再以淬炼的灵力凝刀,心里便有些气闷。就像车马载人,既然车辆完好,还在乎拉车的是牛是马么? 何况,他体内的那道灵力不是现成的吗?心念一动,脑海中灵光闪过,兴冲冲回到屋里关好了门。 爬上床榻坐好,以手掐诀,按金文中记载的方法,将一道灵力从心下的灵湖内引出,游至脐下的气海湖泊内缓缓淬炼剑芒。只是才刚行气,小腹里就有一阵阴冷的剧痛。 他心中一惊,忙将气息复原,停了下来。把金文剑诀又仔细回想一遍,发现了一处古怪:明明人身有三处丹田,剑诀中却只提了一处,还是脐下的气海。 而他的脐下气海中只有无名真气,肯定是无法淬炼灵剑的。他想要淬炼飞剑,只能是在聚集了灵力的心下灵湖。 打定了主意,便再次盘膝坐定,开始在心下灵湖内淬炼灵力。这次就格外顺畅,灵气不断在心湖收缩凝聚,渐渐凝出两道锋芒。他心中一阵欢喜,心脏猛然狂跳起来,仿佛下一刻就要从喉咙蹦出来。 凝出的两道剑芒却无法消退,在丹田灵湖内翻滚跳跃。他咬紧牙关,加快淬炼两道渐渐成型的锋芒。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剑芒即将成型的一刻,心口剧烈绞痛,凝聚的两团剑芒砰然炸开。痛得他眼前一黑,扑倒在床上。 他捂着胸口大汗淋漓的喘气。嘴里发咸又发苦。费力的抬起手,在嘴里抹了一下,竟是殷红的血迹。吓得他心肝发颤,忙运转起保命的无名心法。 行功两个周天,难熬绞痛竟然渐渐消退,身体也恢复了一些力气。他靠着墙,心有余悸的擦了擦汗,在心底哀叹:难道飞剑术和摸鱼诀一样,只能看不能玩吗? 真晦气啊!他靠在墙上发呆半天,觉得好不甘心。忽然记起无名心法可催动真气,代替灵力施展幻术的事。 之前的禅功真气早被炼化,或许还吸了小鱼妖的灵力,连额心的灵印似乎也更强了。要不要用无名心法融合灵印的力量,再试最后一次? 打定主意,他推开门吹了几声口哨。不一会儿肥猫就从小花园里跑了进来。 他抱起肥猫放在床上,仔细嘱咐它就坐在旁边守着自己,万一出事就去隔壁喊师父救命。 肥猫坐直身子,坚定的点了点头。 十方活动了一下脖子,重新盘腿坐好,凝神静气。从额头涌出一丝冰凉的气息,沿着气息长河运转周天,再沉入心下灵湖,探查灵湖的损坏程度。 他猛然震惊的睁开了眼。在灵湖之内,一颗从未见过的碧绿丹丸散发着莹莹光华。在丹丸附近悬浮着即将破碎、却有九分成型的两道剑芒。 在丝丝灵力萦绕下,两道剑芒飞速的凝聚修复,竟在眨眼间淬炼完毕,在灵湖中陡然绽放出凌厉的光芒。 他心中狂喜,顾不得再探查究竟,从灵湖内引出那两道极细极亮的剑芒,沿着右手的手阳明大肠经与手厥阴心包经,迅速涌向指尖。 右边手臂一阵酸麻胀痛,胳膊随着剑气流动浮肿了一圈。两道剑气眨眼到了指尖部位。他心念微动,挥指点向屋角的地面。 地砖砰然闷响,一阵烟尘飞散,地面现出两个相连的小洞。 他开心得大笑,再次将心神沉入灵湖,淬炼灵力。片刻后两道剑芒淬成,没有丝毫凝滞,简直比第一次淬剑快了十倍。 飞剑出体的一瞬,他能“看”到有两个极亮的光点在两指尖汇成一道剑光,闪电般刺入地面,炸出一个小洞。 “哈哈,我成功了!”他欣喜的举起右手,发现莲藕般的手臂也渐渐恢复了原状。心里又暗自庆幸,还好没变成麒麟臂,不然可就太丑了。 兴奋的推开屋门,才发现已是深夜。天空有片乌云遮住了皎皎月光。他心情欢畅的跑到后院花丛里撒欢,不断的挥指发剑,辣手摧花。 随着一声声闷响,土地上被炸出一个又一个土坑。几株老树也跟着遭了秧,枯枝落叶掉了一地。 他连发出二十一道剑气,便气喘吁吁的蹲在了地上。想不到飞剑这么累,简直像冲刺跑了几十里山路一样。 他费力的走到水池边,看到肥猫蹲在旁边看热闹,就挑了挑眉问道:“怎么样,你大哥厉害不?能看到我发的飞剑不?” 肥猫的身体抖了一下,嘴角翘出一个弧度,露出两颗好大的门牙,谄媚的连连点头。 “嗯?你能看到我的飞剑?” 肥猫愣了一下,赶紧摇了摇头。 “嘿嘿,你说我的飞剑不厉害?” 肥猫慌忙用前爪捂住嘴巴,用力点了点头。发觉不对,又摇了摇头,一双小眼睛滴溜乱转,差点变成对眼。 他捂着肚子差点笑出眼泪,拍着肥猫的脑袋道:“哈哈,不逗你了。大哥撑不住了,快累死了。” 精疲力尽的走回屋。爬上床时,把金纸取了出来,小心的放在枕头底下。盖上被子,明明身体极度疲乏,精神却依然亢奋。 想起心下灵湖的古怪,再凝神查看,却只能察觉灵湖内有灵力波动,那颗碧绿的丹丸却凭空消失了。 他皱起眉头,再次将一丝灵印的气息逼入心湖。一阵涟漪后,丹丸竟神奇的再次浮现出来。 随着丹丸绽放出莹莹光华,原本消耗一空的灵力仿佛喝了十全大补汤,顷刻间便恢复了一半。丹丸的光芒也黯淡了许多。 “咦,还能这么操作?这绿丸是什么东西,有点眼熟。奇怪啊……”他嘟囔了几句,眼皮渐渐合拢沉入梦乡,呼呼大睡起来。再睁眼,天色已经大亮。 伸了个懒腰,还是腰酸背痛,全身的精力像被抽去了大半。扭过头看到肥猫的脸正凑在脸前,小眼睛里透着说不出的惊恐。 “哎呀呀!你干嘛呀,一大早就吓人。”他伸手把这捣蛋的家伙扒拉到床下。 肥猫蹬着床单又爬了上来,立起身子一阵的手舞足蹈。一会儿学蹑手蹑脚作推门的样子,一会儿又指着枕头下叽叽乱叫。 十方的脸色渐渐凝重。他坐起身,抱着被子退后两步,猛地一把掀起了枕头。 枕头下面赫然出现一个锦囊,原先的金纸却不见了。他瞪圆了眼珠,脑袋里嗡嗡乱响,像被人敲了一闷棍。 呆了一阵儿,他光脚跳下床,从柜子下取出一只竹棍,在锦囊上轻轻敲了敲。里面有硬物撞击的砰砰作响。 他皱起眉头。转身翻出小竹箱,摸出一只傀儡小人,在额头上点了一指。 小纸人瞬间膨胀,化作一个三寸十方站在他手里。他指了指那只锦囊,让小人儿过去打开。 傀儡小人蹦跳着跑了过去。解开那只蓝色的锦囊,从里面掏出了一颗墨绿珠子,开心的抱在怀里,过来给他看。 他伸手想去拿,却停在半空。挥手收回了小纸人。看着那颗墨绿的珠子滚落在床上,通体闪着幽冷的绿光。 “陷阱吗?”他眯起眼睛。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用屁股想也知道是乌云又潜回了屋里,还在他脑袋下放了一颗珠子。真是细思极恐啊,他居然闷头睡到天亮,还能活蹦乱跳的? “师父,师父完蛋啦!”他带着哭腔跑到隔壁门前,跳着脚用力砸门。屋门被一把推开,里面却没有老和尚。 “你这家伙,一大早乱喊什么,师父怎么就完蛋了?”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他扑过去揪住老和尚的袍袖,大喊道:“师父完了!昨晚那瞎子又跑进我屋里了。我差点就见不到你了!” 老和尚上完茅厕一身轻松。听到徒弟这么喊,不由皱眉道:“乌云又来了?怎么可能,你怎么知道他昨晚来过?” 十方挠着头,期期艾艾道:“那个,那个他给我的一页秘籍不见了,换成了一颗珠子。看着好渗人呀,不知道是不是有毒?” “嗯?什么乱七八糟的。他何时给过你秘籍?为师怎么不知道?” 他叹着气,苦恼道:“唉,就是那天晚上呀。师父你出门后,我又和他多说了几句。最后还特意嘱咐他,要有什么珍奇宝贝,记得给最喜欢的人分点。” 老和尚愣了几秒,抬手给了他一暴栗。“你这孽障!那乌云来历神秘,心思缜密多疑,你怎么如此贪心,还让他分你珍宝?你就不怕他事后起疑,看破了咱们的布置?” 他心虚的看了师父一眼,低头认错道:“我想,他应该还没起疑吧。不然怎么会白给我换一颗珠子?” “唉,贪念是五毒之首。你随为师修行这么久,还放不下吗?”老和尚摇着头走进他小屋,盯着床上的绿珠看了看,伸手就想拿起来。 “小心有毒啊!”他在旁边好心提醒。 老和尚瞪了他一眼。 “现在知道害怕了?你不是说,他要看破咱们的幻术,又怎会半夜来换一颗珠子吗?你说的没错,这珠子应该没事。” 老和尚拾起绿珠,脸色微微讶异,也瞧不出底细。 递给他道:“这珠子寒气逼人,比你挖的几颗略小,也该是难得的宝物。你且收好了。还有,那秘籍怎么回事?” 他不敢再隐瞒,把昨天的事老实交代了一遍,只是隐去了修炼的细节和那古怪丹丸的事。 “原来无名心法这么厉害,还能御飞剑?” 十方眨了眨眼,心说这无名心法最多算监工,真正出力干活的可是那古怪的丹丸呀。 “师父你想不想学,我可以教你呀?”他试探的问道。 老和尚却笑了。“那流光是杀人之术。为师从不杀生,学之何用?况且乌云从神秘之地带出金纸,你又恰好学过金文。一切宛如天意。这是你的缘法,为师不能夺。” 十方松了口气。要是师父真想学,他又从哪里去找第二颗绿丹出来? 心中一动,又问道:“师父说这是天意,不会是被人蓄意安排的?” “哈哈哈,十方啊,咱们做了这么多事,遇到这么多人,若都能被刻意安排,那安排你命运之人岂非神灵?你和神灵很熟吗?” 十方愣了一下,也笑了起来。这乱世死了多少人也没见一个神灵救人。哪个神灵吃饱撑的,会跑来安排他一个小和尚的人生?他很特别吗?呃,从某个角度看,是很特别。就像一个……侵入人体的病毒? 第七十章 阴差阳错 老和尚心情转好,背着手在屋里转悠一圈,忽然想起了什么,脸色微变,匆匆走到屋外,来到两屋间的那面砖墙前,沉吟不语。 十方把绿珠塞进怀中口袋里,跟着走了出来。看老和尚对着墙壁发呆,就好奇道:“怎么啦,符纸贴的不对称?哈哈,师父你不会是处女座吧?” 老和尚瞪了他一眼,骂道:“又说胡话!师父可是男人。你刚才走过来,有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同?” 十方凝神看眼前的墙壁。窄窄的墙面只是障眼法,里面显出一间小屋,门上贴着两张黄纸长符。但这是在他们师徒眼中。若是让段九、阵子午来看,那就只是一堵墙,什么都看不到。 他回头看着过来的长廊,挠着光脑袋道:“没什么不同啊,这地板都是平的,长符也贴在门上了。没问题呀?” 老和尚皱眉道:“有问题!寻常人看不到这间屋子,但乌云从修行世界来,又怎能看不破这些粗浅幻术?就算他一时大意没察觉,可他又是盲人,只凭脚步丈量也会发觉两屋间的距离有问题。” “对啊,他可是瞎子!”十方心里一紧,抬起头道,“那他发现咱们的布置了?” “嗯,很有可能。”老和尚蹲下身,在地板上看了半天,又走到窗边,弯腰一寸寸查看。 十方明白了老和尚的意思。他是怕乌云发现了小屋,却没有贸然从大门潜入,却跳了窗户吗?嘿嘿,如果真跳窗进去,那倒有意思了! 他跑了过去,踮起脚尖帮着师父查看痕迹。找了半天,终于发了窗台边上发现一段被擦去的符文。 “师父,看这里!这有一段符文被人抹去了。” “嗯,像是为了抹去脚印,故意擦掉的。不好,这下麻烦了!”老和尚后退两步,望着这间封印的小屋,神情有些凝重。 “没关系,进去瞧瞧。咱们两个人呢。”十方在后面小声怂恿道。 他偷偷运转心诀,察觉到体内气息还不足平时三成,便缓缓凝聚起一道流光剑气,准备开门后给乌云一飞剑。 老和尚点了点头,伸手揭开了大门上两道长符。遮掩的幻术消失,小屋重新出现在他们眼前。 “往后退,小心偷袭。”老和尚侧过身,轻轻推开了那扇门。小屋里静悄悄的,光线有些昏暗,却看不到人影。 他们在门口看了一阵,见屋子四处角落都没藏人,地上却扔着一只绿竹杖。凝神再“看”,屋内现出一缕缕细如发丝的白影,似章鱼的触角从柜子里飘散出来,在小屋里疯狂舞动。 两人的目光便落向那边的柜子,更加小心的走了进去。十方拿着地上的绿竹杖,一点点拨开柜门。看到一个黑衣人蜷缩在柜中,耷拉着脑袋,像是已经昏死了过去。 十方拿着竹杖在那人身上敲了敲,看到没反应,又掏出一张小纸人,挥手化出三寸人儿,让跳进柜子里举手托起黑衣人的脑袋,面朝外面。 那是一张扭曲、惨白的面孔,双目紧闭,眉头深锁,像是承受了极大的痛苦。果然是乌云。 小人儿努力托起那张大脸,凑近瞧了瞧,就猛地松开了手。乌云的脑袋磕在柜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依然是昏睡不醒。 十方召回了小人儿,收起紧绷的双指,扬起小脸道:“好像真的晕死了。也不知道受了多少次惊吓,早就死了吧?” 老和尚眼神复杂的看着那乌云,叹气道:“唉,真是造化弄人。要不是他生性多疑,行事又太过谨慎,反而不会有这样的结局。” 十方翻了个白眼道:“他要不是这样的结局,我不就死定了?幸好他选跳窗,踏进一场死循环,每次回门口都会重新被催眠,循环循环又循环。哈哈,想不到符文还能这样编辑。这个就是幻阵雏形呀!” “又说疯话。我看他生机尚在,未必就没有救。”老和尚不理徒弟的胡言乱语。伸手试探了一下乌云的鼻息,点头道,“嗯,果然还有呼吸!” 十方看着师父把乌云拖出柜子,平躺的放在地上。皱着眉头问道:“都这样了,师父还要救他吗?不如把他交给徒弟吧?” “交给你?你又想做什么?出家人慈悲为怀,可不能随意害人性命。何况这乌云因你出事。他心中已生善念,更不能见死不救。” 十方撇了撇嘴。“可他醒来后怎么办?这家伙被催眠过度,就算不死也疯了;就算没疯,万一精神错乱变成了杀人狂,跑出去到处杀人,师父不就罪孽深重了?” 老和尚摆了摆手,神情坚定道:“你不用想这么远。眼前先要救他性命,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总不能因为一个猜测,就害了一条性命。” 十方没有说话。知道再劝也没用,便站在旁边看着老和尚救人,顺便防备乌云醒来暴起杀人。 “他此时心神仍在幻象中,与屋内符文错综勾连,牵一发而动全身,不能再随意搬动。但幸好身体强健,只要断了幻象杂念,躺一会儿就没事了。”老和尚扭头道,“去端一盆水,用湿布把这屋里的符文都擦掉吧。” “啊?那太可惜了。这可是画了好多天的精华呢。万一以后再用怎么办?” “擦了吧。这乌云就算醒来,若再用符文催眠,不死掉也会疯掉。这里的布置已经用不到了。” 十方不情愿的走到隔壁屋,端过来一盆水,拿抹布磨磨唧唧的擦屋子。一边擦还一边嘟囔,说这大冷天都快结冰了,师父还让他擦房子,真是太不慈悲,简直是虐待儿童。 老和尚不理他,任他在屋里嘀嘀咕咕。双指点在乌云的额头,查看他体内气息运行。 等慢慢擦完了整间屋子,乌云还是躺在地上昏迷不醒,但头顶紊乱的生机已缓缓收拢。老和尚关上门,带十方来到外院,和陈子午几个一起吃饭。 十方提心吊胆的吃着饭,担心着内院小屋里的动静。看老和尚毫不在意,云淡风轻的吃喝。心里又是无奈,又是佩服。 吃完饭,大家照例坐在前厅聊天。陈子午又讲起往日英雄事迹。说他用肉身硬抗飞剑,这要放在三国时,怎么也算一号人物,至少是夏侯敦那样的豪杰。 众人听惯了他吹牛,起哄让他有本事找瞎子再打一场,到时自然会叫他一声,真豪杰。 陈子午也不含糊,挥手让他们去找瞎子过来。他就坐在大厅里等着,兵来将挡,绝不逃跑。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正说笑着,忽然一个个收起了笑容,惊骇的盯着他身后,眼神里透着说不出的恐惧。 十方想站起身,被老和尚在桌下拽住,朝他轻轻摇了摇头。 陈子午以为大家又在吓他,就指着一群死党大笑道:“哈哈哈,就你们还想吓我?我老陈当年随王将军和胡人冲杀,杀的那叫一个尸山血海,血流成河……” “咳咳,老陈,你,你身后……” “嘿嘿,就你们这怂样,还想吓我?你看大师多稳重,从来不跟你们瞎起哄……呃,是吧大师?” 他看众人眼神越来越古怪,猛然回头,看到身后站着一个熟悉的黑衣人,长发垂肩,双瞳灰白,一张长脸惨白如纸,手里还拄着一只绿竹杖。这不是用飞剑扎他的瞎子吗? 他缓缓扭回头,舔了舔嘴唇,压低声音道:“你们,有没看到我身后站着一个人影?” 三个人如小鸡啄米,连连点头。 陈子午倒吸一口凉气,仰起头眼圈泛红道:“直娘贼啊,你也太欺负人了。杀人不过头点地,竟还追到我家里了?” 老和尚静静望着那乌云,微笑问道:“你,这是醒了吗?” 乌云缓缓点头,又皱起眉头,神情困惑道:“那间屋子,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会晕倒?” 十方把一口汤咽下去,看师父犹豫着没说话,就转着眼珠道:“这个大叔,我清早起床见你躺在地上。师父说你气息紊乱,不能随便移动。我们就没再管你,先过来吃饭了。” 乌云嘴角上翘,声音不自觉的温柔了几分。“呵呵,是这样吗?送你的绿珠喜欢吗?那还是好多年前,我在老家的寒水冰潭得的蛟珠,置身火海也能保性命。那页纸牵扯太深,会给你带来灾祸,我就拿走了。” 十方收起袍袖里的双指,散去蓄势的流光剑,笑嘻嘻道:“原来那金纸和绿珠都是大叔送的,大叔为什么要送我东西呀?” “因为,那是因为……”乌云皱起眉头,忽然捂着脑袋,露出十分痛苦的表情。 老和尚叹了口气道:“今生种种皆是前生因果。或许你们之间的缘分在上一世。今生相见自生喜爱,也是天注定啊。” 乌云捂着脑袋沉默不语。在坐的众人也都不敢说话,好像都被定住了身,场面古怪又尴尬。 十方坐在圆凳上,听老和尚讲他和乌云的缘分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里腻歪得要死,又不能反驳,只能缩着脖子咬牙硬熬时间。 乌云愣了一会儿,似恍然大悟,用竹杖捣着地长叹一声道:“啊,我明白了,原来如此啊!” 老和尚和十方对视一眼,心中都暗叫不妙,难道这家伙清醒过来了? 众人也莫名其妙的看着乌云。从这家伙出现开始,处处都透着诡异。听他和老和尚云山雾绕的说话,每个字都能听懂,合在一起又都听不懂。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乌云叹了口气,神色肃穆道:“一定是我频繁潜入这里,惊动了哪位剑仙布置的法咒,才被如此惩戒了。唉,是我的错,是我冒失了……” 他冲众人深深鞠了一躬,又倒退几步,朝整个院子鞠躬赔罪,才转身默默离开,从大门走了出去。 众人如梦游般,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口。等了好大一会儿,陈子午才坐直身道:“刚才不是真的吧?咱们是不是白日里做梦了?” 四个人面面相觑,然后一齐望向老和尚。 第七十一章 进宫 老和尚起身拢起袍袖,抬头看了看天道:“这天气冷了,大家要多穿衣,不要着凉。十方啊,该上早课了。” 十方应了一声,跳下凳子跟着老和尚往后院走。回头朝阵子午眨眨眼,坏笑道:“陈叔,刚才可不是做梦。你真厉害,往那儿一坐就把黑瞎子吓跑了!” 陈子午愣了半天,忽然一股豪气涌上心头,扫视着几个兄弟,冷笑道:“呵呵,听见没有,啥叫深藏不露?唉,也怪咱平日太低调,不喜欢吹牛皮……” “师父,真安全吗?那个家伙的脑子好像坏掉了,不会哪天晚上梦游,又杀回来吧?”十方跟在老和尚身后,笼着袖子碎碎念道。 老和尚摆动着袍袖,步履轻快道:“不会了。几位剑仙的恐怖形象已在他心底扎根。他以为进入后院就会触禁制,以后必不敢再来。就算真要来,也会走正门,不会再半夜跳墙头了。” “那就好,不用再提心吊胆睡不着了。嘿嘿,还白赚了一颗珠子。运气不错!” 十方蹦跳着走到长廊上,忽然放慢脚步问道:“等一下!师父你说他还可能再来,还是从大门走进来?怎么可能!” 老和尚笑道:“如今他对你是真心喜爱,秘籍和宝珠都能送你了。说不定哪天心血来潮还会来看你。到时你可以光明正大,问他一些修行界的隐秘事。为师猜他一定肯说。” 十方抓着胸口的衣服,觉得有点呼吸不畅。心里懊悔得要死。真是一时贪念啊,居然招惹这么个麻烦。如今甩也甩不掉,杀又不能杀。真是烦死人了! 心神不定的跟师父进了屋,还没坐稳,陈子午又急匆匆跑了进来,说隔壁的魏真人带着一个小內监进了门,还说是桂宫要召小和尚入宫。 “要召我入宫?大叔没听错吧?”十方莫名其妙跳下木榻。家里的女眷一个没出来,却要召他进去。啥意思啊,这是要一网打尽? “先不要慌,出去看看再说。”老和尚镇定的整理一下僧袍,带着他走到外院大堂内。看到魏夫人穿着灰色道袍站在堂前,身旁还跟着个十来岁的锦衣小內监。 见他们出来,小內监立刻满脸堆笑道:“佛大师好。太子妃听闻十方小和尚聪慧可爱,便想请他去桂宫住上几日,讲讲佛法。” “聪慧可爱?这样,甚好啊……”老和尚合掌施礼,又望向一旁的魏真人道,“真人这几日都住在桂宫?今日是专门接十方入宫的?” 魏真人英姿飒飒的打了个稽首,挺胸道:“月牙儿多日不见十方,很是思念,便央着太子妃让他进宫相聚几日。我闲着无事便跟来了,顺便护送他入宫。” “护送我入宫?是押送吧!”十方在心里吐槽了一句。还是想不明白这些人到底想干什么?难道是觉得四个人质还不够,也要把他捎进去? 这真是哔了狗了!癸丑有这么重要吗?这不明摆着欺负人么?心里一阵不甘心,忽然想起一件事,高高的举起手道:“那个,我想去拿个东西。” 魏真人瞧着他的样子,莞尔点头。旁边的小内监看见魏真人点头,便笑着没有吭声。 十方一溜烟跑回后院,走进老和尚的屋里,从案上拿起那只七彩琉璃瓶,走到外面水池边,小心的倒出清水和沙石,又回屋把两只小乌龟倒了出来。 他一手捏起一只小乌龟,兴冲冲走回前院。和大家依依告别,跟着魏夫人出了大门。 门外居然没有停牛车。心里有些失落,只能迈开小短腿跟他们一路走去桂宫。 街道上冷冷清清,寒云笼罩下,路旁建筑年久失修,仿佛风烛残年的老人倒在路边,看了总觉世道凄凉。跟着走了一会儿,他渐渐感觉气力不足,从额头渗出了一层汗水。 魏夫人走在最后,看他越走越慢,好像体力不支的样子,忍不住低头问道:“十方,你觉得走路累吗?要不要抱你过去?” 他激灵打了个冷战,扭头露出一口白牙,笑吟吟道:“谢谢道长。我从小跟师父走惯山路的,这里路平,一点都不累。” “嗯,不累就好。可你拿着两只小乌龟做什么?” 他举起手,一脸天真道:“我的小乌龟没有睡觉的地方,半夜会到处乱跑。我记得宫里瓶子多,想去随便借个琉璃瓶什么的装小乌龟。” 魏夫人脚步微顿,似笑非笑道:“那天你们去光明宫赴宴,我听张师兄回来说,你出宫时拿着一只七彩琉璃瓶,里面还装着两只小乌龟?” “哦,那只瓶子被我不小心打碎了。”他眨着明亮的眼眸,一脸真诚的说道。 三人沿着直城门一路向西,来到桂宫入口,给守门的两个羽林军看了出入的腰牌,便径直走入朱红的宫门里。 十方踏在青石地砖上,心思渐渐悠远。环顾着松柏苍翠,美轮美奂的殿堂楼阁,潺潺的清溪流水,明明景色优美,却总给人一种繁华散尽,流水无情的凄冷。 三人走到一座庭院前。一阵冷风刮过,幽香扑鼻而来。走进庭院内,小径幽深,身前身后皆是紫色、深红、淡粉的梅枝,半数绽开,半数含苞待放。果然比首阳村的梅花林大多了。 小內监已经离去。魏夫人带着他继续往前,走到一树绽放的红梅前,冷不丁问道:“十方,听说你会剪小纸人,哪天剪来让我瞧瞧?” 他心里咯噔一下,瞬间猜到了为什么会来这里。忍不住在心底埋怨月牙儿太笨,居然被魏真人发现了傀儡小人的秘密? 透过虬枝层叠的花海,隐约能看到一座古韵精致的小楼。他扭头看了魏夫人一眼,扯起嗓子大喊道:“月牙儿,我来看你们啦。快出来接我呀!” 片刻后,从小楼里跑出几个身影。月牙儿穿着一身鹅黄襦裙跑在最前面,一边跑一边还冲他挥手大喊。 他兴奋的跑过去,被月牙儿拦腰抱起转了两圈,开心又不安的问道:“你怎么也进来啦,那咱们不是全军覆没了?” 红豆和绿衣也跟在后面,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扶着他肩膀“咯咯”大笑,在他小光头上乱摸。 红豆在他脸上用力捏了几把。他怀疑小气鬼在伺机报复,挣扎着求饶道:“别掐我脸,脸都被你掐肿了。我娘呢,我要找娘!” “叫什么呀,娘不是在那里吗?”月牙儿指着从小径走出来的卢夫人,便拉着他蹦跳着跑了过去,开心的大喊道,“娘啊,你快看,十方也进宫了。” 卢氏的笑靥如春风,抱起他亲了亲,又放在地上亲昵的揉着小脑袋,嘱咐他跟着几个姐姐一起去阁楼里玩。转身收敛起笑容,迎着魏夫人走了过去。 月牙儿拉着十方走到阁楼拐角,见魏夫人看不到这里,就迫不及待拉着他的手问道:“你这家伙,快说怎么跑这里来了?” “对呀,你怎么跑进桂宫了?我们还发愁要出去呢!”绿衣和红豆也围着他叽叽喳喳道。 “嘿嘿,桂宫里不好玩吗?你们干嘛要想着出去?” 月牙儿叹气道:“好玩是好玩。可娘说我们其实是被软禁了,可能很久都不可能出去。唉,再舒服也是牢房,谁喜欢坐牢呀?” 十方点头道:“说得也没错。可是傀儡小人被魏真人发现了,你们都不知道吗?” “怎么可能!我们一直是秘密行动,不可能被发现的。” 三个小丫头一起点头。同仇敌忾的瞪着他。 十方无奈的翻了个白眼,解释道:“刚才在路上,魏真人还问我会不会剪小纸人,还让我剪给她看呢。你们说,她到底发现没有?” 三个小丫头面面相觑。红豆小声道:“会不会是那几天咱们天天跑去梅园斗小红鸟,被魏夫人悄悄跟踪了?” 绿衣摇头道:“不可能。咱们出去的时候,卢姨一直缠着魏真人说话呢。她又不会分身术,不可能还跟着咱们。” 十方咬着嘴唇想了想,烦恼的摇头道:“哎呀,不管了!反正已经来了,等我问了娘就知道哪出问题了。嘿嘿,你们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他从袖子里露出两只小乌龟,炫耀的在她们眼前晃。 “呀,是小乌龟!” 月牙儿朝小楼外看了看,拉起他跑到二楼她的小屋里。几个女孩蹲在地上,看着他撅着屁股把乌龟放地上,推着它们屁股,怂恿着打架。 “是从后院的水渠里捉的吗?”月牙儿眸子亮晶晶的问道。 “不是。是从一户人家的池塘里捉的。反正现在都是我的啦。” 月牙儿笑眯眯的看了一会儿,忽然抬头问道:“那肥猫呢,你都没把它带来?” “嗨,不用管它。那家伙贼得很,它找不到我就会来这里找你们的。对啦,再给你们看个好东西!” 他显摆的从怀里掏出那颗墨绿珠,仰起脸对绿衣道:“绿衣姐,你的那颗也是绿色的,拿出来比一下呀!” 绿衣从怀里拿出个红色锦囊,取出那颗氤氲着水气的翠绿宝珠,跟他手里的绿珠比了比,立刻开心道:“哈哈,我的这颗更大,颜色也比墨绿的好看多了。” 月牙儿从他手里拿起珠子,惊讶道:“呀,好冰呀!等夏天用它避暑倒不错。现在拿着就太冷了。大冬天的还拿颗冰珠子?傻乎乎的。” 几个女孩挨个拿到手里试了试,都说珠子太冰,嫌弃的丢还给他。 十方不服气道:“哼,一看你们就不识货。这可是蛟珠,万年难遇,不是一般的宝珠。知道不?” “哈,你就吹牛吧。还蛟珠,不会是从集市上买来的假货吧?” 十方也不生气,一脸得意道:“嘿嘿,这可是高人给我的。你们这些天没回家,家里发生了好多事。记得打伤老陈的神秘高手吗?就是他,亲手给我的!” “唉,果然是吹牛。”月牙儿叹了口气,转头又去逗小乌龟,对他的宝珠再没有一点兴趣。 “你们,可真是……”十方咬着牙,用手指点着三个没见识的笨蛋,半天说不出话。 捶着胸口叹了口气。真是知音难觅啊,早知道被她们嘲笑,就不把宝贝蛟珠拿出来了。 第七十二章 露馅 黄昏时有宫女送来晚饭,切盘菜式都很精美,但全是素菜。再加上魏夫人与他们同桌吃饭,十方吃得格外没有胃口。 在饭桌上,魏夫人又问起他以前的生活。十方便老实回答,只是中间略去了一些不能说出的古怪事。接着,魏夫人又问他去首阳村之前的事。他便说当时年纪太小,已经记不清了。 吃完一顿没滋没味的晚饭,魏夫人却没有告辞离去,擦了擦手就问起了傀儡小人的事。十方被吓了一跳,想不到这女道士做事如此雷厉风行,都没给他们私下串供的时间。 卢夫人面色不虞,站起身道:“魏真人,你这是要做什么?审问我的孩子吗?” 魏夫人微微一笑,道:“卢夫人莫怪。我这人心中不藏事,有疑问就会立刻说出来。那天晚上我从夫人房中出来,路过月牙儿屋门前,在地上捡到过一张信纸。” 她说着从怀中取出一页信纸放在桌上,轻轻推给月牙儿道:“你看这信,是不是十方写给你的?” 月牙儿吃惊接过信纸,果然是十方写给她的书信,是最早两封中的一页。上面写着他如何改进傀儡小人,如何把几种幻术杂糅进傀儡小人的一段事。 月牙儿的小手微微发抖。每次来信她都收好放在一起的,怎么会漏了一页信纸掉在门口? 她抬起头看了看十方,懊悔的泪水在眼圈里打转,抓着那页信纸哽咽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故意的……” 魏真人伸手请卢氏坐下。回头看着十方道:“你干娘常夸你聪慧过人,远胜过寻常孩子。月牙儿也说你是鬼灵精。你若想编故事也行。只要我听不出毛病,就信你。” 十方阴沉着小脸,望着泪眼朦胧的月牙儿,心里没来由一阵恼火,不耐烦道:“哭什么呀,又没怪你。魏真人又不是妖怪,还能把咱们都吃了?” 说完又望着魏真人,冷笑道:“真人想知道什么,可以直接问我呀。不用吓唬小孩子吧。” 魏夫人失笑道:“你不也是小孩子吗?” “我吗?我是特殊的小孩子,从小就被妖魔鬼怪吓,早就习惯了。” “十方!好好说话。”卢氏瞪了他一眼,又担心的看了看魏夫人。 魏夫人微微一笑,对他强硬的态度也不以为意。思索了一阵,就问道:“月牙儿的幻术都是你教的吗?” “是呀,”十方毫不在意道,“都是我教的。不止是月牙儿,二狗子、大牛、赵黑炭,村里小孩子的幻术都是我教的。不过月牙儿学得最好,是我的得意弟子。” 月牙儿抹掉眼泪,气哼哼的瞪了他一眼,想马上反驳几句。可想起自己的过失,便又泄了气,低垂着脑袋听十方吹牛。 魏夫人无语的看着他,摇头道:“你今年才多大,你又是几岁教他们幻术的?” 十方翻着眼珠想了想,说道:“我今年不到四岁。我两岁多才教他们幻术的。” “哈哈哈……”魏夫人摇着头大笑。 “笑什么?我说的是实话!我就是月牙儿的授业恩师。” 魏夫人好不容易止住笑声,笑问道:“真是小小人儿,净说大人话。你知道什么是授业恩师吗?” “当然知道。就是传授她幻术的师父嘛。你当我是傻瓜?” “嗯,算你知道。那你的授业恩师又是谁呢?” “当然是我师父。我师父叫佛图澄,但他喜欢大家叫他大和尚。因为这样叫,听起来显得年轻力壮。” 魏夫人眼角微颤,用手抓着桌子,强忍着没有笑出声。 月牙儿实在忍不住他胡说八道,大声反驳道:“你又胡说!大和尚才不是喜欢年轻,他是觉得这样叫感觉很亲近。大和尚从来没架子,对大人和孩子都很好。” 十方不服气道:“你才胡说。谁不喜欢年轻?哪个人都喜欢别人说他年轻的。道长,你喜欢我叫你姐姐还是阿婆?” 魏夫人猝不及防,被他问得愕然无语。下意识的摸了摸脸庞,脸色微红的恍然放下手道:“这个就不用讨论了。你的幻术,都是大和尚教的?” “对呀,我的幻术都是我师父教的。师父说这是小道,没啥大不了。谁想学都可以来学。但要是资质太差学不会,那就没办法了。” 魏夫人惊讶的盯着他,语气也变得认真道:“你师父说,他的幻术谁都可以学吗?” “对呀,我们村的大人小孩都会点幻术,没啥大不了的。连拐腿的老村长都学会了。” “老村长才没拐腿。他的腿早就好了。”月牙儿义正言辞的揭露他的谎言。 魏夫人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含笑而坐的卢夫人,还是忍不住问道:“那如果,是我要学,也可以学幻术?” 十方干脆的点头道:“当然可以。但想要学我师父的幻术,还需要有悟性。就像我们村的人,都是有悟性的。道长你恐怕不行。” 魏夫人微笑着听到最后,差点被他气得笑出声。缓了口气,才问道:“你是说,我还没拐腿的老村长有悟性?” 月牙儿直起身子,想说老村长没有拐腿,被她娘拍了拍手,示意她别多话。 十方望着魏真人头顶,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安慰道:“您也不用太伤心。悟性是天生的。没有悟性也不是说你有多笨,只是不能学习我们这一派的幻术。” 魏夫人终于被气笑了。呵呵的笑了一阵,才盯着十方道:“你,很好。你是这世上第一个说我笨的人。唉,我先出去散散步。明日清晨你来教我幻术。” 魏夫人脚步虚浮的走出屋门。 卢氏这才捂着心口走到十方跟前,揪住他的耳朵,小声骂道:“你惹的事还不够多吗,又招惹魏真人?你看看把她气成什么样了?咱们这是住在桂宫,要看人家脸色过活的!” 十方捂着耳朵看了看门口,小声问道:“那魏真人是个大恶人吗?” 卢夫人愣了一下,缓缓摇头道:“那倒不是。魏夫人为人行事果决,好似个男子。但她恩怨分明,又从不欺负弱小,不算是恶人。” “嘿嘿,那就没事。我师父说他自创的幻术不完整,不是人人都能学的。还说三个道长中只有张真人可以学他的幻术。” “什么,还有这种说法?”卢夫人也是第一次听说,好奇的问道,“不是说人人可学吗?当初在村里我们人人都能学,我还以为幻术很简单呢。” 十方摇头道:“不是的。咱们村子只是个例外。普通人无法修炼灵力,就学不了这门幻术。” “啊,那我们也学不成吗?”绿衣紧张的问道。 “好像,是啊。师父说过,像绿衣姐和红豆姐可能也学不成他的幻术。” 绿衣和红豆失望的坐在桌旁,清秀的脸庞上尽是失落的神情。就好像沙漠里跋涉的人,远远看到一片绿洲湖泊。马上要到了,才发现只是一片海市蜃楼。实在让人意外又伤心。 红豆绞着手帕,叹气道:“怎么会这样呢?我们都可以捉住小红鸟,却不能学幻术吗?” 十方看她们难过,心里也不舒服,趴在桌上安慰道:“也不用太着急。等以后有空我带你们回首阳村,多住些日子,说不定就能学幻术了。” “真的吗?”绿衣惊喜的问道。 “当然了。你们想呀,我们村里的人来自中原各地,总不会凑巧都是些百年难遇的天才吧?一定是那边风水好,说不定是地下埋了神秘的宝物。嘿嘿,我们那儿的小鱼和螃蟹有金色的。我们吃过好多呢。烤着吃焦脆油香,特别香!” 月牙儿也舔了一下嘴角,不住点头道:“没错,没错。是有好多小鱼和螃蟹是金色的。金色的最好吃了,我们常烤着吃呢。” 红豆拍着手惊喜道:“一定是小鱼和螃蟹!你们吃了它们,才都变成修炼天才的。可是,你是个小和尚,怎么能天天吃烤鱼呢?” 十方摸了摸光头,不在意道:“嘿嘿,我只是暂时做和尚的,等以后长大还要还俗娶老婆呢。” 众女眷一阵大笑。 魏夫人走出小楼,听到从二楼传来的欢畅笑声,嘴角不由微微翘起。深吸了一口气,自有淡淡的幽香沁入心扉。 若这世间都如今夜这般美好,笑语盈盈,梅花满枝,又该是怎样的盛世美景呢? 清晨一觉醒来。十方翻了个身,觉得有东西挡在旁边,让他的腿伸不直。抬头眯起眼,发现月牙儿也刚睡醒,正捂着嘴打哈欠。 他揉了揉眼睛,抱怨道:“月牙儿呀,你怎么睡到我床上了?翻个身都不痛快了。” 月牙儿一脚蹬在他屁股上,气哼哼道:“说反了吧,小无赖。是你硬赖在我床上的好不好?占了我的床,还敢说我抢你的地盘?” “唉,好熟悉的感觉。你还是那么残暴呀。”他穿好衣服跳下床。忽然“咦”了一声,从床底下拎出一只雪白的仓鼠,大笑道,“哈哈,你看吧,我说这家伙一定能找过来的。” “肥猫,快过来,不要理你家臭主人。”月牙儿亲热的拍了拍床,让肥猫跳上来。 十方抓着肥猫丢到床上,又伸了个懒腰。想起要教魏夫人学法术的事,便有些发愁道:“这宫里根本不能用幻术。万一等会儿变不出傀儡小人,魏真人以为我骗她玩,会不会收拾我啊?” 月牙儿趴在床上和两条腿立着的肥猫打架,头也不抬道:“拿着我的珠子倒是能施法,但会把小红鸟引过来的。而且魏真人看的信里没提宝珠的事,拿出来就暴露了。” 十方点头道:“那可不能拿出来。那四颗珠子能打败小火鸟,一定是了不起的宝贝。不能让外人知道了。” 月牙儿不同意道:“可我看魏真人不是坏人。她人其实不错的。不然就告诉她小火鸟的事?反正桂宫的隐秘和咱们无关,她就算知道了小火鸟,也不会找咱们麻烦的。” 十方斜了她一眼,冷笑道:“你是年纪太小,不懂人心险恶。就算魏真人是好人,那宫里其他人呢?小火鸟那么难缠,死了还能变得更强,说不定是皇宫的守护灵兽呢。万一传出去,人家把咱们杀了灭口怎么办?” 月牙儿小脸发白,顾不上跟他再抬杠,小声问道:“宫里的人有这么坏吗?那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说怎么办呀?” “嘿嘿,不用怕。有我在,咱们见机行事!”他胸有成竹的走到红木案旁,掀起一个白瓷碗,从里拿出一块小桃酥塞进嘴里吃起来。 月牙儿惊奇的坐直身子,大声问道:“咦,你怎么知道瓷碗里扣着有小桃酥的?” “啊?这个,是肥猫告诉我的。它说你把好吃的东西都藏在这小瓷碗里了。” “是吗?”月牙儿狐疑的低下头,看着傻乎乎的肥猫,抱怨道,“你这个小奸细,连我藏点心的地方都打小报告?” 肥猫委屈的眨了眨眼,被十方扣了个黑锅,又不能解释,只好假装听不懂,趴在床上拼命的打滚卖萌。 十方也怕月牙儿追问露了馅,心虚的推门跑了出去。听到月牙儿在他身后大喊:“还没洗漱就到处乱跑!你在家是不是都不洗脸呀?” “谁说的,我有时也会洗一下。”他蹦蹦跳跳的走到楼梯口。旁边的屋门忽然打开,魏夫人整理着衣冠走了出来。 第七十三章 小师父 魏真人抬头正好看到他,冷冷一笑道:“出来得还挺早。走吧,咱们去梅园。” “可是,我都还没吃早饭呢!”他站在原地,磨叽着想退回去。 “少废话,教了幻术再吃饭。”魏夫人背着手走下楼梯,边走边说道,“张真人说起过你的事。想不想知道都说了什么?”。 十方停住了脚,在心里挣扎了一下,愁眉苦脸的跟着魏夫人走下楼梯,心里暗暗骂道:“看到这么可爱的小和尚,还狠心威胁利诱。八成和乌神一样,也是心理有问题!” 没精打采的走到楼下,前面的魏真人忽然停下脚步,回头问道:“是不是在心里骂我了?” 他脸色一变,结结巴巴道:“没,没,谁说的,你听到了?我才没骂呢!” “哼,果然骂了。”魏夫人冷哼一声,快步走在前面。 居然耍心眼?他忧伤的叹了口气。女人果然是最可怕的生物,无论年纪多大、性格多豪爽都会这么算计人心。唉,还要熬几天才能回家呀? 魏夫人带着他走进梅林深处,转了两个弯来到一片空地前,回头似笑非笑的盯着他。 就在这里吗?他迈着小短腿走了过去。在平整的土地中央有一块长宽三丈的汉白玉方形平台,比地面略高,像个小型的演武场。他跳上去踩了踩,感觉很舒服,简直可以溜旱冰了。 “那就开始吧,让我看看你傀儡纸人的法术。” 他眨了眨眼,怎么这当学生的比老师还牛气,颐指气使得跟老佛爷似的?他歪起脑袋,笑嘻嘻道:“真人还有话没告诉我呢。” 魏夫人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张真人说,此子来历古怪,似远古神灵转世,但又兼有人性,与道冲还有活命之恩。只要他不为祸人间,便不必理会。” 十方低头望着地面,让人看不到他的表情。忽然抬起头,眼神明亮的问道:“道冲又是谁?” 魏夫人的脸上浮起一丝笑容,语气也温柔了几分。“道冲嘛,就是当初与你一起逃出魔窟的小胖子。如今是龙虎山张天师的关门弟子,也算我们小师弟。你不记得了吗?” 他心中一阵欣喜。在腿上暗暗掐了一下,绷起小脸道:“都不知道你说什么。算了,真人不是要看傀儡术吗?你看好了。” 他从怀里摸出一张小纸人,手掐灵诀,挥手扔上了半空。 小纸人飘在半空,四周先是亮起一团光芒。薄薄的纸片在光华膨胀起一半,却“砰”的一声炸开,在空中燃烧成了灰烬。 两个人都吃了一惊,对望了一眼。 魏夫人亲眼见过月牙儿施法。十方也听月牙儿详细说起过。月牙儿施法失败后,不过就是一团光芒亮起又骤灭,根本不会出现这样激烈的场面,小纸人居然会在半空爆燃成灰! 魏夫人看着地上的灰烬,皱起眉头。这次十方的施法明显要强过比月牙儿,已经能看到小纸人的变化。却还是功亏一篑。难道真如月牙儿所说,皇宫内不能施法?又或者,是他们一起在骗人? “算了。既然不能施法,你就教我幻术口诀,我自己试着修炼。” 十方无所谓的耸耸肩,开始一字一句的教她口诀。 没想到他这么爽快,说教就开始教了。魏夫人先是一惊,便沉下心神学法。学了一阵,板起脸道:“怎么都是化灵入符的心法?你从头开始,从引气聚灵开始教。” 十方挠了挠光头,摊开小手道:“开头都是化灵入符的,没有引气聚灵的法诀呀。” 魏夫人皱眉看着他,好久才叹了口气,问道:“没有引气聚灵,怎么化灵入符?难道你天生便能凝聚灵气?” 他呲牙笑道:“是啊,是啊,我天生体内就有灵力,不用引气聚灵的。我的弟子们也都天生有灵力,都不用炼气。真的,我不骗你,我从来不说谎的。” 魏夫人冷哼道:“从来不说谎?可我听月牙儿说,你从来不说实话,最爱撒谎骗人。” “啊?我就知道,月牙儿迟早坑死我。可是我真的没说谎,不信你去问月牙儿,看她怎么学幻术的。” “真是个油滑的小鬼。昨晚你们就串通好了,我又如何问得出结果?” 十方被她一句话噎住。歪着脑袋想了半天道:“那,那你就去问我师父。我师父是有道高僧,他总不会说谎吧?” 魏夫人沉默了一会,冷漠道:“佛道不同门,我怎好找你师父学幻术?算了,你若是不愿教,也不用耍这小心思。我送你回去就是。” “咦,道长说的是真话?真愿意送我回去?” “本道长虽是女子,但也言出如山,绝不食言。” 十方有些意外的打量着魏真人,对这女人的观感忽然好了许多。他嘴角微翘道:“可我说的真是实话。这幻术是我师父独创,本身有残缺,没有引气聚灵的法门。但张真人可以修炼。你让张真人找我师父。等他学会了,你就明白我没说谎了。” 魏夫人皱起眉头。小和尚的提议听着合情合理。张真人与大和尚是旧识,若让他去找大和尚,真假自然清楚。可万一张真人学会,不就证明她南岳夫人是个庸才?她的资质还不如那些乡野村夫? 她烦躁的叹了口气,摆了摆手道:“今天就到这里。你先回去吃早饭。” 十方无所谓的点点头。扭头问道:“魏真人,你不跟我回去吃饭吗?” “你吃吧。我撑得很,吃不下。”魏夫人背着手走进梅林深处。背影在梅枝的掩映下,透着几分落寞和萧瑟…… 午后未时,一位红衣长裙的宫装少女走入梅园。身后还跟着一个眉目灵秀的绿衣侍女。她们走进梅园,循着暗香脱离了小径,一路游玩,来到一座假山前,忽然看到假山后有泥土飞起又落下。 宫装少女好奇的走上前,站上一块寿山石上朝假山后看。看到一个小和尚拿着个比他人还高的铁锨,正撅着屁股卖力的挖泥巴。 小和尚最多不过三、四岁年纪,还没有铁锨高,堆在他身旁的泥土已经高过了头顶。 少女觉得有趣,就躲在山石后看小和尚挖土。看了一会儿,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十方听到有人在笑,回头又看不到是谁,就生气的喊道:“月牙儿!嗯,红豆姐?绿衣姐?是谁呀,谁在后面捣乱?再不说话,我拿土洒你了啊?” 绿衣侍女紧张的看了小主人一眼,把提着的食盒放在脚下,绕过土堆来到小和尚身后,拍拍他的肩头。见他满脸泥印的转过身,捂着嘴道:“呀,小十方,真的是你啊!” “咦,善姜姐姐?你怎么来啦?”十方惊讶的站起来,用袖子在脸上胡乱蹭了蹭。小脸被抹得更脏了。 善姜小声道:“我是陪太子妃来梅园玩的。我带过去见她,记得不要乱说话呀。” “太子妃?”他想起月牙儿信里说的小姐姐,忙放下了铁锨,跟善姜走出假山。 一树红梅下站着一位宫装少女。盘起的乌发间珠翠摇曳,皓齿明眸,一身火红的裥裙曳地。在眉心果然有颗朱砂红痣。只是年纪不大,一双柔媚的细长眸子还没长开。 “你就是月牙儿的弟弟,十方?你和善姜也认识吗?”少女微笑着问道。 他走到少女身旁,仰起头道:“是呀,我们是在光明宫的宴会认识的。善姜姐姐还给我找了坐垫。她人可好了。” 宫装少女笑眯眯走了过来,掏出一方丝帕给他擦了擦脏兮兮的小脸,柔声问道:“这样呀,那你刚才在挖什么呢?” “刚才……我看这里都没有鱼池,想挖个池子,养几条小鱼。” “嘻嘻,你要挖鱼池?可要从哪里引水呢,这园子附近也没有小溪呀?” 他灵机一动,指着南边的梅林道:“不怕。那边有个水井,我可以从那边运水过来的。” “可你挖的坑又深又窄,怕养不了几只鱼的。你挖这么多土,都不累的吗?” 他捶了捶胸口,一脸豪迈道:“不累。我天生神力,一点都不累。” “嗯,那好吧。我现在去找月牙儿她们。你一会儿记得过来找我,我带了好多好吃的点心呢。” “谢谢漂亮姐姐,你真是太好了!” “哈哈,你也很好玩呀。我姓魏,以后就叫我魏姐姐吧。” 目送两个少女走远,他才松了口气。走到假山后,看着高高的土堆发愁。想了半天,拿起铁锨把泥土洒到周围树下,又搬来一块好大的石料压在坑上。把周围痕迹又打扫了一遍,才放心的转身离开。 回到小楼,被卢夫人看到他脏兮兮的样子,拉着他去洗了个澡。看他一身衣服也脏了,就找来一套小内监的衣服,裁剪了大小,给他套在身上。 顺便吃了午饭,他一身清爽的跑去找月牙儿。 走到门前,听到一群女孩子唧唧喳喳的说笑,觉得太吵了,转身就想离开。又挂念起食盒的点心,在门口徘徊了两圈,还是硬着头皮推开门走了进去。 月牙儿她们正坐在榻上和太子妃说笑话。看他推门进来,不由愣了一下。等看清他的脸,又捂着肚子大笑起来。 “十方啊,你怎么变成小内监了?还是个光头小内监。哈哈哈,太好笑了。” 几个女孩也都望着他笑成一团。 月牙儿跑过来拉着他转了个圈,让女孩们欣赏他穿内监服的好笑模样。 他宠辱不惊的撇着嘴,从月牙儿的魔掌挣脱出来,跑到善姜身旁,小声问道:“善姜姐姐,那盒子里有什么点心,你让我看看呀。” 善姜笑着看了太子妃一眼,便拉着他走到桌前,拉开上下三层的食盒,让他自己去挑。 他兴奋的爬上凳子,看着一层层形状小巧又色彩诱人的美食点心,拼命的咽了咽口水。左手抓起一块糯米糕,右手抓起一块绿豆糕,开心的大吃起来。 可惜刚吃过饭,肚皮实是在塞不下。吃到第三块点心便撑到了。看着食盒里的点心,惋惜的叹了口气,抓起一块白茧糖递给善姜道:“善姜姐姐,这个好吃,你也尝一块。” 善姜慌忙摆手道:“不行,不行,我不能吃的。” “嗯?为什么呀,大家都可以吃,你为什么不能吃?” 善姜忙小声道:“这里是桂宫。你们是太子妃的客人,当然可以吃。但我是侍女,上下尊卑有别,不能随便吃的。” “善姜,十方让你吃,你就吃吧。这里没外人,不碍事的。”太子妃坐在床边晃着腿,笑眯眯道。 “是。”善姜接过十方递来的白茧糖,轻轻咬了一口,便眯起了眼睛,一脸幸福状。 第七十四章 从桂宫到未央 十方看她从心底散发出的满足模样,心里却不是滋味。都是十来岁的小女孩,别人坐着有说有笑吃点心,善姜却只能站在旁边看。分到一块点心,却又能开心成这个样子。最悲哀的是,所有女孩都觉得这是理所当然。 可转念又想,其实善姜还算幸运。至少她在桂宫里吃穿不愁。不像那些惨死江边、饿死在逃难路上的孩子,他们才是这个时代的祭品啊。 他的心情忽然低落。想走又走不了,被月牙儿拉着逗肥猫,玩小乌龟,顺便再逗逗他。直到天色转暗,太子妃才依依不舍离开了梅园,临走还约好了下次聚会的日子。 十方趴在小楼边,看着夕阳下结伴穿行在梅花丛里的少女,默默叹了口气。在不久的将来,整个长安城都会陷入胡人的铁蹄之下,这座美好的梅园又会被糟蹋成什么样呢? 晚上魏夫人没和他们一起吃饭,听说有急事出宫了。卢氏吃完饭把他留在屋里,询问清早魏真人有没有刁难他? 他就把早上的事都说了一遍。又鬼鬼祟祟的凑在干娘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卢夫人惊奇道:“你今天玩了一身泥巴,就是去做这件事了?” 他得意的点头道:“就是呀。长安城内又暗渠。肥猫又擅长挖洞,而且挖得奇快。我让它每天挖一点,就算找不到暗渠,也能一直挖到咱们院子。到时候把地洞扩大,咱们就能神不知鬼不觉从这里逃出去。” 卢夫人眼圈微红,拉起他小手看了看,又揉着他脑袋道:“唉,我的十方怎么这么聪慧贴心啊!可是,太子妃今日看到你挖洞,会不会走漏了消息?” 他仰起头道:“不怕的。我拿石头把洞口盖住了。以后再让肥猫钻进去慢慢打洞,不会被人发现的。” 说完又转了转眼珠道:“魏夫人姓魏,太子妃也姓魏。她们两个是亲戚吗?” 卢夫人蹙眉道:“这个魏夫人没有说过。但瞧她们似乎很熟悉,太子妃对魏夫人也很恭敬的样子。而魏夫人也安然承受了。” 十方点点头。看来是亲戚呀,那就难怪了! 半夜里,可怜的肥猫被十方赶去假山后的土坑里打洞,直到黎明时分才浑身是泥的跑回来,钻进床下就睡着了。 清晨,月牙儿一觉醒来,在床底下发现脏兮兮的肥猫,就气呼呼的训了一顿,拎着它去洗澡。 十方起得晚些。等吃完早饭,看到魏夫人屋门紧闭,知道人还没回来,就想让肥猫回去打听一下消息,问问师父和张真人谈得怎么样了。 没等他写好信,梅园里又来了一位年长的内监,说太子殿下在未央宫内要见十方,让他收拾一下赶紧过去。 听到太子要见自己,十方顿时来了精神。跑回屋拿起两只小乌龟,便兴冲冲跟着冯公公出了梅园。 老内监看他跑过来,掩着嘴似乎想笑,又忍住了。和卢夫人告别,便带着他绕过重重殿宇,朝桂宫南门走去。 半路经过一座林木茂盛的山丘,山顶屹立着一座宏伟大殿。 他心有所感,凝神望去,发现大殿顶部隐约漂浮一层红光,散发出隐隐让人恐惧的气势。他抬头问道:“这位老爹,山顶那个大殿叫什么名字呀?” 老内监看他天真有趣,低头笑道:“我姓冯,以后叫我冯公公就行。那山上啊,是桂宫的光明殿,以前有皇亲生辰庆贺或宴请藩王,就在那大殿里。如今倒也没人去了。” “那就是光明殿?”十方眺望着山顶的景色,默默记下了光明殿的位置。 他们往南又走过一片翠竹池塘,便能看到一座高耸的朱红宫墙。走进城门洞才发现里面是盘旋的阶梯。 沿着青石阶梯步步登高,进入了一条深紫色的悬空长廊。长廊宽不到两丈,两旁隔着一人高的龙凤彩绘木墙。从两侧木墙与穹顶狭缝望去,能看到两尺的天空,像一条蔚蓝的缎带镶嵌在木墙顶。 冯公公见他好奇的东张西望,便笑着解释道:“这里的紫房复道连通桂宫与未央宫,可直达未央北阙。复道之下便是一条直道,两侧任由平民行走,中间那条只有皇帝能走。不过如今嘛,也没那么多规矩了。” 十方偷偷摸了摸木墙上的彩绘壁画,跟着冯公公走出紫房复道,沿着阶梯下了城门,进入未央宫内。 一阵冷风刮过,空气中似乎有檀木的清香飘来。他们走到一处空地前,看到西边伫立着一座突兀的高台,高台上立着一根孤独的焦黑木柱,看着说不出的古怪。 冯公公回过头,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感叹道:“那里叫柏梁台。本是以香柏木梁架搭起的一座高台,香气可飘十里。最上面铸有一只铜凤,又叫凤阙。可惜在汉武帝时就被一场天火焚了,只留下一根木梁。” 十方吞下一口吐沫,心里嘀咕道:“天哪,原来小火鸟的老巢在这里吗?它是被烧了老巢,才飞去了桂宫的光明殿?” “走吧,以后有的是时间看。别让太子等着急了。”冯公公带着他绕过北阙诸殿,一直来到一座大殿前,让他在门口等着别乱跑,就走进大殿复命了。 十方仰起头,看到黑色匾额上用小篆写下的两个斗大金字——“宣室”。 他仰头看了好久,直到脖子发酸,才移开目光活动了一下脖子。转头看到三个宫人匆匆而过,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他。他低头看了看,才发现忘换了小僧袍,身上还是小內监的锦衣。 心里正在懊悔,忽然心中一动,后背有微风刮过。犹豫了一下,只略微侧身,让人一脚踹到少半个屁股蛋上。这一脚踹得贼狠,却没什么力道,被他顺势趴在了地上。 身后那人一个踉跄,用尖细是嗓音骂道:“小兔崽子,敢在太子寝宫外面瞎晃。惊动了太子殿下,你的脑袋够砍吗?” 他趴在地上转过头,看到一个二十来岁的內监站在身后,三角眼里闪过一丝凶光,扬起脚又要踹下来。 他随手掐起灵诀。猛然觉得灵力不畅,才想起这是在未央宫,和在桂宫里一样不能用幻术。懊恼的打了个滚,躲到了一边。 身后的內监见他躲开了,顿时勃然大怒,追上来一脚踹向他的脑袋。 十方心里火了。让你踢两脚意思一下就行了,还没完没了想踹脑袋?这要是个普通的小孩,还不得被一脚踹死了! 看到一脚踹到眼前。他顺势抓住脚脖往前一带。那家伙便来了个大劈叉,直接惨叫一声,窝在了地上。 十方就爬在他旁边,抬头坏笑道:“喊什么呀?你又没有蛋蛋,还怕会扯到蛋吗?” “你,小畜生竟敢……”內监咬牙切齿想伸手去抓他,又忍不住下身撕痛,流泪挣扎着要爬起来。 “何人大胆喧哗!”冯公公走了出来,看到十方趴在地上,旁边还有个內监在大劈叉。 冯公公不由一愣,走过来蹲下问道:“呃,十方啊,你这是在做什么呀?” 十方一咕噜爬起来,揉着眼睛,忽然哽咽道:“刚才这位大人,他见我穿着內监服,就过来踹我。踹了一脚又一脚。最后一脚没站稳,就自己摔倒了。” 摔倒的內监捂着裤裆爬起来,忍着痛弯腰道:“不是这样的,冯公公。是这小內监在殿前吵闹,我怕影响了太子休息,才出声训斥……” 冯公公斜眼看了那人一眼,冷哼道:“你倒是会说话。可惜十方不是內监,他是太子请来的贵客。你在宣室殿前殴打太子的客人,是想向太子示威?来人哪,拖下去重责二十杖。” 年轻的內监早就吓傻,浑身筛糠的被拖了下去,连一句求饶都没敢喊出来。 冯公公弯腰给十方仔细拍打着身上的灰尘,抬起头,意味深长的笑道:“怎么样啊,屁股上的半脚还痛吗?” 十方揉着屁股蛋,笑嘻嘻道:“嘿嘿,本来挺痛的,给公公这么一揉,就不痛了。” “哈哈哈,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啊。”冯公公大笑着起身,带着他走进了宣室殿门。 “小十方!咱们又见面了。快过来让孤瞧瞧!”太子司马邺跪坐在一张朱漆长案后面,手里拿着一卷册子在读。见他走进门,就开心的向他招手。 他迈着小短腿走了过去。低头看到没有凳子,便盘膝坐在了桌案前面,举起两个小乌龟道:“殿下,你看我把小乌龟也带来了。” “哦,是上次的两只小乌龟吗?哈哈,还是这么小,你都没有喂它们吃东西吗?” “有啊,我天天在喂。但它们不喜欢吃饭,只爱打架,还把我的宝贝瓶子都打破了。害得我只能拿着它们出门,都没有地方放。” “啊?哈哈哈,那你今天过来,是要再借一只琉璃瓶吗?” “那多不好意思呀。不过太子殿下都说要借了,我要拒绝就是违抗君命。那就再借给我一个了。”他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朝太子殿下眨了眨眼。 “哎呀,你这小家伙还真会见缝插针呀。那好吧!冯公公,你去取个大点的琉璃碗给十方,他要拿来装小乌龟的。” 冯公公应一声,便出门去取瓶子。这才想明白为何十方会拿两只小乌龟来未央宫。不由哭笑不得,这小家伙真是胆大包天,居然跑来占殿下的便宜。唉,李贵这二十板子挨得不冤。要能熬过去,真该谢十方饶他一命了。 太子拉着他坐在身边。有了上次光明宫里哭鼻子的交情,太子就觉得小和尚是自己人,心里十分喜欢。听到他在桂宫作客,便叫人传了过来,聊天解闷。 十方惦记着太子的琉璃瓶,又想起那天满墙的珍宝,就想尽办法逗太子开心,盼着太子高兴能赏赐些宫里的宝贝给他。 太子不知道他的弯弯肠子,以为说话投契,就越发聊得兴起,直到冯公公拿来一个琉璃大彩碗放在案上。 十方喜滋滋把两只小乌龟放在碗里,跟太子聊得更起劲。说起在首阳村里和二狗子打架、钓鱼、偷枣的往事,逗得太子殿下哈哈大笑。 一个人叽叽呱呱说了好久。说到嗓子冒烟,刚好接过冯公公递来的水杯喝了一口。顿觉唇齿留香,清润解渴,竟是上好的蜂蜜菊花茶。 他喝着水在桌案上瞅,看到压着许多的奏折、书籍,旁边还有个木盒,里面堆着几只残破的龟壳。龟壳上刻着一些熟悉的字迹。 他吃惊的站起来。小心的拿起一只龟壳翻来覆去的看,渐渐的瞪大了眼睛。 第七十五章 勘字火雨 这个,不是甲骨文吗?天哪,太神奇了。才见到西周金文的秘籍没几天,又在这里看到殷商的甲骨文?他跟这些东西是有多大的缘分啊! “这些个龟壳,可不是现在的乌龟壳。它是很久以前的人们用来占卜记事的工具。上面的刻字……” “我都认得呀。”十方抚摸着龟壳上的文字,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 “啊?你认得?哈哈,怎么可能呢。这可是数千年前的古人留下的刻字,就算太学里的博士也认不全的,你怎么可能认得?” 十方抱着龟壳,双眸亮闪闪道:“真的,我真的认得。这上面刻的是六句卜辞,是巫师用来占卜求雨用的。这一句是记巫师的预测,甲辰日会下雨;然后下面几句是预测大雨会落在东、南、西、北的具体某个方位……” 笑容僵在少年的脸上。他接过龟壳仔细看了看,回忆起几天前广内殿中,索繗大人讲的故事。再看向小和尚的眼神就变得有些惊奇。 他双手扶着小和尚的肩膀,疑惑的问道:“这个,你怎么能看得懂呢?你识字吗?不对,就算识字也看不懂的。这可是殷商时的文字,你才几岁,难道你生而知之?” 看着太子惊奇的眼神,十方才发现自己又说多了。可惜太子不像月牙儿傻乎乎的,居然知道他没有说谎吗? 再编故事好像来不及了。他舔了舔嘴唇,呲牙一笑道:“嘿嘿,这个是我跟一位隐世先生学的。先生有个拓本册子,里面有各种甲骨文和大篆拓本。我没事总翻着看,看着看着就记下了。” 太子还是难以置信。从案上拿起笔,在纸上写了一段文字,又从旁边的书柜翻出一个空盒,把龟壳和那张纸一齐放进里面。 叫来冯公公道:“去把这个盒子交给秦秀秦博士,问他纸上所写是不是这甲骨刻字的意思,然后再来回复。” 冯公公领命退了出去。 太子回头望着十方,开心道:“真没想到啊,你这么小的年纪,竟有这种古怪的学问。真是不可思议。太神奇了!” 十方心里有些得意,忍着紧绷的笑脸,谦虚道:“其实也没什么啦。我只是凑巧认识一些古字,又都背了下来。别的还什么都不懂。太子殿下不用这么惊奇的。” 太子低头看着案上的甲骨,感叹道:“前几日下朝,索繗大人和孤说起咸宁五年的一桩盗墓案。说有个盗墓贼,在汲郡盗挖了一座战国古墓,挖出许多魏国竹简。其中一部《竹书纪年》,与正史记载迥异。昨天孤从天禄阁找了些甲骨想研究一下,想不到你居然认得。你说是不是太巧了?” 听太子说起那部奇书,十方顿时来了兴趣,抬头问道:“那部《竹书纪年》,是收藏在宫里的吗?” 太子摇头道:“孤也不清楚。这些年战乱不断,很多古籍都流失了。或许那些竹书在贼兵攻破洛阳时就被烧毁了。孤在天禄阁中没有找到。或许明日去石渠阁找找看。还找不到的话,就只能去麒麟殿里碰碰运气了。” 十方习惯的摸着下巴,觉得这事来得古怪,试探的问道:“那索大人为什么要给殿下讲盗墓的故事,难道他也想盗墓?” 太子的脸色变了变,支吾道:“我们,只是随便聊聊,怎么会想盗墓呢?我们又不是盗墓贼。” 看太子不愿意讲这事,他也不再追问。管他那么多呢,反正今天没有白来,又赚了一只琉璃彩碗! 他搜肠刮肚的找了些古今笑话讲给太子听,权当是哄小孩开心。反正于人于己都有好处,权当打发时间好了。 太子到底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平日在宫里的都对他毕恭毕敬的內监宫女,哪有十方这样大胆又有趣的小孩子,说话又没顾忌,和他说说笑笑十分投缘。 日落时分,冯公公回来复命,意外带着秦秀博士一起进了宫。 秦秀自从晋武帝时便担任太学博士,为人忠义正直,被太子尊为太师,更是五经十九博士之首。身佩太子殿下亲赐腰牌,可随时出入宫门。权势不大,地位超然。 见到太师亲自过来,太子也不敢怠慢,赶忙起身迎接。十方跟在屁股后面,好奇打量着这位气宇轩昂的老先生。 秦秀博士的年纪很大,须发皆雪白,但身高挺拔,气质儒雅;穿着大袖翩翩的黑袍,手捧着木盒,爽朗大笑道:“哈哈哈,听说有人能谈笑间识出这甲骨上的文字,老夫一沐三捉发,赶来相见哪!” 太子神情古怪。眉毛上挑的看了旁边的冯公公一眼。 冯公公躬身道:“老奴只是把这盒子交给秦博士,说太子宫里有位客人,谈笑间说出了这甲骨刻字的内容。博士看过甲骨之后,便硬要拉老奴来找那位博学的名士了。” 太子想笑又努力忍住,从身后拉出了十方,笑着说道:“孤的客人就是这个小和尚,十方。这甲骨上的文字也是他看过之后一语道破的。” 秦秀目瞪口呆的低头望着十方。愣了好大一会儿,忽然一甩大袖道:“太子殿下!学问之道求其放心,是何等严肃之事。可不是拿来开玩笑戏弄臣子的!” 太子见性格爽直的太师生了气,连忙摆手道:“没有,孤真没有骗人,的确是十方识文解字,解出这篇甲骨卜辞的。” “太子殿下,真是,太让老夫失望!”秦秀哪会信这等荒谬事,深感受到了羞辱。大怒之下不顾君臣礼仪,一挥袍袖就要打道回府。 冯公公也没见过这等阵势。一边是太子殿下,一边是太子太师,两边都不是他一个內监能插话的,只能急得在旁边打转。 十方抬起头,见太子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急得又要哭出来。心里一软,就脆声声道:“秦老博士,那边案上还放着几只甲骨。我可以当场再译几篇。是真是伪就清楚了。” 走到门口的秦博士止住了脚步,回头看了那边桌案一眼,冷笑道:“那案上必是早就译好的,无知稚子还想装神弄鬼蒙骗老头子?呵呵,我秦秀垂垂暮年,却不痴呆。” 十方歪头看着对面的倔老头,气得差点想骂人。这也不对,那也不行,合着就你说的才是真理吗?这个老博士,怎么这么固执呢? 说了两句话,秦秀胸中怒气也消了不少。看着神情委屈的太子,又看了眼气鼓鼓的小和尚,心中忽然有些好笑,语气缓和道:“若想要我相信,就让老夫亲自去天禄阁里挑几片甲骨,拿来让小和尚当场解文。你们敢不敢?” 太子扭头去看小和尚。虽然他亲眼看到十方解字,但万一秦太师有意刁难,找出的甲骨太难,解不出来怎么办?那可就说不清了! 十方不在意的点了点头,笑眯眯道:“如果还能找到一些汲冢竹简,秦博士能拿来给我看看吗?” “哦?”秦秀低头再看着小和尚,神情间已多了几分郑重。“你也知道汲冢竹简吗?没问题,若是能找出来,我一定给你拿来。” 太子松了口气,笑着让冯公公陪着秦老博士去天禄阁里找竹简。看到人走远了,才扭头问道:“万一太师找来的竹简太难,你不认识怎么办?那咱们可就出丑了!” 十方胸有成竹道:“放心吧。就算认不全,也能从前后字里大概猜出来。我当初跟着先生,为了补全一篇古怪的卜辞,把厚厚的拓本翻了几十遍,都读出语感了。保证没问题的!” “原来你还能读出来?嘿嘿,真厉害!”太子冲他翘起大拇指,开心的挤了挤眼。 他们坐在大殿里聊天等人,十方又趁机让太子帮忙做个鼠笼,给肥猫在里面跑着转圈玩。 太子听着新奇,让他画出草图。两人脑袋凑在一起研究半天,觉得设计可行。太子便答应找人去做笼子,但要他把仓鼠带来未央宫,看是怎么在笼子里跑圈的。十方也大度的答应了。 天色渐渐昏暗,秦博士才抱着一个小包袱走了回来。走进殿门时,朝他们得意一笑,便在桌案前打开了包袱。 太子让人点亮了灯火,照得大殿如白昼。几人围拢在桌案前,看着包袱里一堆黑色的龟壳,上面镌刻着晦涩的甲骨文字。 秦博扭头看了看十方的表情,从里面挑出一个字数最少的,抚须笑道:“呵呵,这篇老夫刚译出了大概。字数最少,只有一句话。你来瞧一瞧吧。” 十方低头数了数,果然只有一句话,才六个字,比那摸鱼咒还要短。他皱眉看着那几个古字,思索了好久,纳闷道:“奇怪,居然有这种记载吗?” “呵呵,小娃娃你想使诈?老夫可什么都不会告诉你的。” 十方挠了挠头,道:“我只是觉得居然会有天象记载,看着好古怪。这上面写的应该是:癸未燊好,火雨。那癸未是指时间;燊是祭名;好是商王武丁之妻,妇好。连起来就是:说在燊祭妇好的祭奠上,看到从天空降落的火雨。就是说,有流星雨呀。” 秦博士的脸色已经变了,吃惊的看着眼前的小和尚,追问道:“何谓流星雨?” “流星雨就是指天外星辰的碎片落到了人间大地,当它们从天而降时,天空好像下了一场火雨。” “天外星辰?你怎么知道火雨是天外星辰?” 十方飞快的眨了眨眼,发现好像又说多了。赶紧往回补救道:“嘿嘿,这都是我瞎猜的。既然是从天外落下的火雨,那就肯定是星辰的碎片了吧。” 秦博士松了口气,面色严肃道:“这怎么好乱猜呢。天上星辰如何会碎裂?那可是灭世之兆啊!” 太子就站在他们旁边,饶有兴致的看着太师的表情变化,凑趣道:“怎么样,太师,现在相信了吗?” 秦博士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又拿笔在纸上写下几个籀文和石鼓文字,让小和尚解字。看他说得头头是道,这才确信了小和尚的本事。又仔细询问他口中那位隐世大儒是何来历。 十方只说先生姓李,年近不惑,喜好考古,也好饮酒,其余的就一概不知。 秦博士想了半天也没想出这人是哪位名士大儒。沉默了半晌才道:“从明日起,你便随太子一起读书,做个太子伴读吧。” 太子精神一震,拍手叫道:“好啊,好啊,以后小十方就进宫和我一起读书,我终于有伴读了。” 十方的嘴里像吞了个鸡蛋。他不过就是进宫探路,想着把月牙儿她们救出去,怎么倒把自己给搭进去了?赶忙道:“可我不住在宫里,我家在金缕巷。我还要跟着师父念经呢。” 秦博士不在意道:“这个无妨。如今是非常时期,太子也要费心处理朝事。我便每隔三日来授课一次,十方你也每隔三日进宫一趟便可。” “好啊,就这么决定了。”太子拍板道。 十方欲哭无泪。再想想,似乎也没啥损失。还有机会去光明殿里探查一番,看小火鸟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第七十六章 夜未央逝如斯 十方当晚住在未央宫的一处偏殿。晚饭吃得太多,半夜闹肚子。起床后门口有个小宫女揉着朦胧的睡眼,带他去如厕。 等方便完,看到小姐姐端着一个托盘,里面盛着一只琉璃碗和一个小金盆。 金盆里有清水。琉璃碗里盛着半碗绿色的粉末。他抓在手里闻了闻,有淡淡的豆香。奇怪的问道:“这是沏豆面糊吗?现在还不饿,不用喝豆面糊糊。” 少女掩口而笑。清亮的眸子在黑夜中忽闪着,用下颌点着那琉璃碗,轻声道:“这里面是澡豆,沾着澡豆在金盆里洗手,你的小手就干净了。” 原来是古代的肥皂?十方好奇的沾了些粉末,在水盆里搓了搓,果然洗的好干净,手上还有一股清香。仰起头笑眯眯道:“谢谢姐姐。我洗好了,你也赶紧去睡觉吧。” “嗯,好的。我叫玲珑,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十方。我是个小和尚。” 玲珑又笑道:“我知道你是小和尚。那个李贵平时总欺负我们这些新入宫的。今天被打了二十板子,当场晕过去被人抬走了。大家都拍手叫好呢。不过你当时好危险。幸好陈公公及时出来了!” “啊,那家伙还活着呀?啧啧,还真是命大!”十方打着哈欠回去睡觉。 玲珑走在后面,总觉得小和尚说话有些怪怪的。可是哪里怪,又想不出来。 十方一觉睡到天亮。发现屋里多了盆炭火,暖洋洋的让人不想起床。在床上翻腾了一会儿,看到玲珑端着洗脸的铜盆走了进来,见他醒了,就过来帮他穿衣收拾。 十方等玲珑帮他穿好鞋,才跳下床。笑嘻嘻道:“宫里的日子真舒服。玲珑姐姐这样给我穿衣,要是时间长了,我都怕不会自己穿衣服了。” 玲珑望着他,眼圈有些湿润道:“你这才几岁呀,在家里哪个不是爹娘的心头肉。你爹娘呢,他们怎么狠心送你做小和尚?” 他愣了一下道:“我爹娘,都不在这个世界上。但我还有师父,还有干娘和姐姐,还有癸丑跟着我。他们对我可好了。就是月牙儿老跟我打架,我还得让着她。真心烦啊!” 玲珑被他逗笑。捏着他的小脸蛋道:“想不到你这么心大。唉,真是个好孩子!” 十方认真回忆了一下,从当初逃出魔窟开始,他带着几个小豆丁万米爬行,还躲过大蛇和巨鳄的垂涎,是挺心大的。可就没人说他是好孩子,都说他是小魔头。直到被带去了首阳村,他的生活才又重回正轨…… 吃过一顿平淡的早餐。十方便暗示玲珑,说其实和尚也是可以吃肉的,而且小孩子正在长身体的关键时刻,更需要时常吃肉来补充营养。 玲珑便笑着答应他,说下次一定多准备些肉食。还保证不告诉别人。 秦博士的课在午后。看时间还早,十方就拉着玲珑闲聊,得知她进宫不到半年,家人都逃去了江左。虽不能见面,但至少有牵挂的人在世上。在这个世道,已经算是幸运了。 正午时分,陈公公过来,带他去了金华殿。今日阳光明媚,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舒服。大殿前有几株桂树参天。仰头望去,树冠在极高处,有阳光耀眼。 他走进大殿,看到大殿中央有十几张长案,最前面一张案后端坐着一个身影,正是身姿挺拔的秦博士。太子殿下坐在前排的案后,看到他进来,连忙向他招了招手。 他小跑过去,偷偷看了一眼秦博士严肃的面孔。立刻双手掩袖,向秦博士深鞠一躬,脆声声道:“秦博士早!” 秦博士正襟危坐,淡淡的说道:“不早了。知道上课还不早来?罢了,坐在殿下旁边吧。” 十方低头看了一眼。见旁边空案上放着一本书,几页纸和摆好的笔砚,就忙走过去坐下来。挺着胸,不敢有丝毫小动作。 秦博士看了两个孩子一眼,嘴角微翘道:“今日我们不授课,只闲聊。” 太子明显松了口气。他小小年纪被群臣裹挟,坐在这岌岌可危的高位上。日日煎熬,如被油烹。又要天天听群臣讨论似懂非懂的朝廷危局,哪里还有心情读书。几乎每次考校学问都要被秦博士训斥。今日万幸,总算能轻松一日了! 秦博士看到太子的神情,暗暗叹了口气。语气温和道:“太子殿下,你可知本朝的国子学与太学有何区别?” 太子心情一紧又一松,笑着道:“这个我知道!太学始于周朝,盛于汉武,置明师,以养天下之士。国子学是本朝咸宁二年始设,与太学并立,只是入学条件不同,只准许五品以上官员子弟入学。” 秦博士点头道:“嗯,说的不错。虽是并立,但太学的生源却远优于国子学。皇帝要治理天下,就必须选拔天下英才。可惜了……” 他又看向十方。见十方低着头不敢对视,便绷着脸问道:“十方啊,你可知天下士子为何从幼年便要读书习字?” 十方茫然的抬起头,转了转眼珠,回忆道:“因为……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不临深溪,不知地之厚;不闻先贤之言,不知学问之大。” “咦!”秦博士的眼睛亮起来,惊奇的问道,“你小小年纪,还读过荀子的文章?” 十方半张着嘴,傻傻的问道:“这是荀子的文章吗?谁是荀子?我是以前学字,总听李先生在耳边念叨。听得次数多了,就记下来。” 秦博士叹息道:“唉,李先生大才,却隐居荒野深山。真是国之不幸啊!” 十方松了口气。小时候背的课文,嘴巴一溜就说出来了。居然还有这么高的评价?不对,荀子的文章能传千年,本就证明它的价值。现代人只是因为网络大爆炸,快餐文化盛行,才忽视了眼前的珠玉…… 这一堂课还真是聊天。秦博士又讲了两个小故事,一则是越王勾践卧薪尝胆,一则是匡衡凿壁偷光。又让他们讲了讲心得感悟,就给他们放了课。 送走了先生,太子搂着他一个劲夸,说他果真是天降福星,连秦太师的授课都变得有趣了。 十方呲牙傻笑。心里却想着秦博士讲的第一个故事。为什么要讲越王勾践?难道是局势不妙,暗示太子要有灭国被俘的心理准备。忍辱负重,重整河山吗? 唉,可惜司马邺却没这个命啊。城破被俘后,被刘聪当作奴仆驱使,受尽百般羞辱。被杀掉那年还不到十八岁。 十方看着眼前笑容灿烂的少年,心中却只有一声叹息。 冬去春来,夏末冬至,转眼在长安已度过了一年。 这一年里,长安城发生了许多大事。先是征西将军贾疋率大军出征,讨伐卢水胡族的彭天护,却意外夜堕山涧而死。 接着是一场朝廷内乱。贾党内最后的支柱、总摄百揆的阎鼎失势,带着王如的乞活军旧部逃去了雍州。不久有消息传来长安,说他被氐族的窦首砍了头。 那窦首是卢水胡酋长彭荡仲的拜把兄弟,一向与卢水胡交好。如今贾疋摔死,他又杀了贾党的支柱阎鼎,算是给死去的兄长报了大仇。 于是长安城内树倒猢狲散,贾党余众从此也烟消云散。 王如在逃出长安前来找过癸丑,让他跟着一起逃走,免得死在朝廷倾轧的争斗中。 癸丑自然不肯,还问他要了十个常随老兵跟在身边。在金缕巷的宅子里,就只留了陈子午和段九看门。 如今十方跟太子殿下走得亲近,又被秦秀博士收为记名弟子,满朝皆知。加上乌云也与他们化敌为友,在长安城内反而再没人找他们的麻烦。 只是陈安仍在军中。他似乎又投靠了麴允的势力,依然被安插在癸丑身边,暂时猜不透有何打算。癸丑做事也就更加谨慎,在各方监视中默默进行着出逃的计划。 而经过一年多的悄悄挖掘,肥猫也终于把那条地洞挖到了自家后院小楼的地砖下。 本来挖通的时间可以更早。肥猫在半路打通了暗渠,顺流找到他家茅厕下面,兴奋的跑去跟十方邀功。结果被十方骂了一顿,说干娘她们爱干净,怎么能从茅厕爬出来。让肥猫改道又挖了一个月,才挖到了屋子地砖下。 接下来就是将地洞拓宽加固,找个机会逃出桂宫,就可以安全混出长安城了…… 永嘉七年二月末,长安城内大雪纷纷,从洛阳传来了少帝的死讯。那个躲在桌案下哭鼻子的少年司马邺终于正式登基做了皇帝,成为西晋王朝最后一个皇帝,也就是历史上的晋愍帝。 三月春寒料峭,长安城内依旧寒风冷冽。这个春天来得有点晚。 天刚蒙蒙亮,长高一些的十方就穿着崭新的小僧衣走出了未央宫正门,在阵阵寒风中伸了个懒腰。 这一年多来,他有三分之一的时间住在未央宫里。没事也去桂宫玩耍,有时天晚了就索性住在梅园。两宫的內监和宫女都知道小和尚是少帝的玩伴,对他也十分的恭敬。 光明殿他去过两次,一次在山坡下,一次走到殿门前,却都没敢走进大殿。 倒不是他胆小。实在是每次窥探气机,都能感到光明殿内隐隐浮动的杀机。距离越近,杀机就越强烈。让他心惊肉跳,忍不住就想逃命。 这种恐怖的感觉已经好久不曾有过。为了小命着想,他还是决定把进殿探查的计划延后。总不能为了好奇心丢了性命。那可就太不值得了。 十方回头看了看。两个身材魁梧的內监在他身后并排而立,看起来很有威势。其中一人手里提着他的小竹箱,另一人腰佩长刀。他们都是少帝派给他的两位內监护卫,贴身保护安全。 如今长安城内盗匪肆虐。少帝看他年幼,担心路上不安全,便找了两个身手不错的內监负责接送。可谓周到之极。可连小竹箱都不让他背,弄得他浑身难受,真怕被圈养成了废物。 他抬头看了看天。浓厚的云层遮蔽了天空,估计不会有太阳。佩刀的內监弯腰问道:“小大人是要回金缕巷,还是去集市里逛逛?” 自从有了保镖,他没事就喜欢到处瞎逛。一年时间也逛遍了长安九市十二门,彻底满足了他后世的猎奇心。 可惜战乱之下,长安城繁花尽凋敝。就算最热闹的东市和西市,如今也是人流稀少,街上铺面大都关门,路边摆摊的也极少。满目的破败凄凉。 十方歪头想了想,实在没什么地方好去。摇头道:“唉,算了吧。集市里也没啥东西卖,还是回家吧。” 第七十七章 流光我自成 一路走回了金缕巷的宅子,老和尚却不在家。 听陈子午说,是赶早出城,去拜访郊县的一位大儒去了。 这一年多,老和尚以佛经讲玄,为人和善又学识渊博,在长安结识了不少名士,与刚来时的境遇早已是云泥之别。 十方也没在意,留下两个內监跟守门的陈子午吹牛,一个人提着小竹箱跑去后院,把两只小乌龟放进小水池里玩水。 一年多的时间,两只小乌龟已经长得比他手掌还大。和它们说话也都能听懂。可惜行动太笨,派不上用场,只能给人耍宝逗乐。 他抱起小竹箱,蹦跳的回屋。打开柜门,从小竹箱底翻出一把少帝刚赐的连鞘匕首,摸着刀鞘上镶嵌的两颗红宝石“嘿嘿”傻乐。 抬头看着空荡荡的柜子,伸手从里面抓出一只金盒,试了试刚好能斜着放进匕首。便喜滋滋盖上盒子,把金盒又放回了柜中。金盒仿佛被投入一片涟漪中,瞬间从眼前消失。 他满足的拍了拍手。真不错,才一年多就攒了这么多宝贝。以后逃去了江南,全都都换成金子,再买个好大的宅子住。然后吃穿不愁混日子。真是想想都开心。 不过少帝就惨了。还有魏姐姐,善姜姐姐,玲珑姐姐,陈公公,秦老博士……他们可都是好人。都会被胡人杀死吗?能把他们也救出去吗? 他低着头胡思乱想。忽然听到有人叫他。回头看到陈子午从门外探出脑袋,神色古怪的望着他。 “小少爷,外面有个老熟人找你。” “老熟人?是谁呀?啊,不会是……” 陈子午心有灵犀的点了点头。“没错,就是那位。” 十方发呆了片刻,想起师父不在身边,忧愁的叹了口气。起身合拢了柜门,垂头丧气的往外走。 陈子午看他情绪不高,压低声音安慰道:“其实不用怕的,都是熟人了。上次我在街上遇到乌云尊者,他还主动跟我打招呼呢。嘿嘿,别说那感觉还挺好。” “哦,最近看到索家的二世祖了吗?” 阵子午皱眉道:“那家伙,好久没见了。不过他也不敢来咱这捣乱。可惜王如大人就惨了。自从阎鼎大人被胡人截杀,已经好久没他的消息了。” 十方默不作声。如今这世道乱纷纷,今天不知明日的事。能保住身边重要的人就不容易,真的顾不上其他人了。 心里有些烦。这个乌云,脑子是真坏掉了?一年的工夫,登门竟不下十次。前几次事不凑巧,不是在未央宫未归,就是跟师父去了敦煌寺挂单修行。回来听陈子午说起,还庆幸躲过了尴尬的场面。 后来就没那么好运,被乌云堵在家里了两次。 好在有老和尚在身边陪着,能给他壮胆。请乌云进后院坐。乌云说什么也不敢进去,只坐在前厅跟他们说话。见到陈子午端茶过来,语气也意外和气,说什么不打不相识,以后大家都是朋友。要是有人敢欺负他,就报上乌云尊者的名号。 陈子午先是惊疑,后来欣喜,觉得有这样的高手做朋友,就算是性情古怪,脑子有点问题,也是大赚特赚了。世外高人嘛,就该和寻常人不同,上街裸奔都不是大问题。 走到前厅,果然看到乌云正坐着喝茶。“看”到他们过来,便热络的招了招手,让十方坐在他身边说话。 十方满脸笑容的走过去,乖巧的叫了声乌大叔,便坐在旁边的凳子上。 乌云放下茶杯,微笑着问道:“还以为你和大和尚又去敦煌寺挂单,要白来一趟了。呵呵,看来今天运气不错。” 十方在心里叹气。这一年多来,老和尚总会带他去敦煌寺借住,让他晨钟暮鼓的吃斋诵佛,说常沐浴众生愿力对他身体有好处。今天恰巧没去寺里,乌云就来了。 这些心里话自然不能说。他看乌云的心情不错,就拾起话题,趁机问起云雾山的传承。 上一次他也问过七脉七天尊的事。可能是老和尚在场,乌云没有细说。只说他因事得罪了门中大师兄,为了活命才冒险钻出界门裂缝,逃来这凡俗世间…… 听十方又问起云雾山的事,乌云便说道:“我只知云雾山自成一个小世界,山岭纵横百万里。边界似归墟,长年有黑色风暴,永暗无边。云雾山中有十一宗门,全是无支祁一脉的分支。其中最大的奇相宗也不过弟子百余人……” “无支祁是谁?是一位天尊吗?” 乌云点头道:“本脉天尊无支祁,据说法身是一尊巨猿,白头青身,火眼金睛,有翻江倒海的神通。但即使各宗掌门也从未见过天尊真容。” “咦,和齐天大圣有点像呀?” “齐天大圣?那是什么?”乌云的表情有些惊奇。 “啊?嘿嘿,齐天大圣是话本里的一只神猴,大闹过天宫,很厉害的。” 乌云愣了一下,哑然失笑。原来是民间的传说啊。 十方挠了挠下巴。想不到神秘的云雾山只是修行世界的冰山一角,似乎还不算厉害的嫡传?难怪乌云的飞剑术不怎么厉害。 说起宗门往事,乌云便一脸唏嘘,满怀心事的喊老陈给他拿一坛酒来。 在外屋吹牛的阵子午不敢怠慢,小跑去内院的小屋里,从十几个酒坛里提出一坛。陶醉的眯着眼吸了吸鼻子,抱起了酒坛。想了想又拿了两个瓷碗,送了过去。 乌云拍开泥封,给自己倒了一碗,又给老陈倒了一碗。两人碰了一口。阵子午砸吧着嘴,端着半碗白酒乐颠颠的走了回去。 乌云把酒碗往前推了推,笑问道:“喝一点?” 十方赶忙摆手道:“不喝,不喝。这酒太烈了,一点都不好喝。” 乌云端起了饮了一口,满足的叹了口气,道:“来到这俗世里,最好的就是这酒水。饮而忘忧,酩酊大醉,实在是痛快啊!” “修道之人不能饮酒吗?” “饮酒乱性,乱性浊心。我们修行之人需清心寡欲,时时宁静无杂思。只是山中岁月悠悠,人却无聊得很哪。” “但我见也有名士能斗酒诗百篇,乘月诗无双呢。” 乌云不在意道:“诗无双的没几个,倒是常见满地的醉鬼横卧,遍地污浊不堪。修行是百年事,总不能拿一二特例赌上百年的艰辛。” 十方点点头,觉得说得有理。转了转眼珠又问道:“那山里的神仙都能从界门来到人间吗?万一哪天喝酒打架,那我们凡人不就遭殃了?” 乌云笑道:“哪那么容易。据说在万年之前,七脉天尊就颁过一道敕令,律令三千宗门、精灵妖怪都不得擅出界门。踏出者也决不能以高于人间术法扰乱世间秩序。违反者必遭天雷轰击,神魂俱灭。唉,谁料在前不久,我却看到三位…… 乌云忽然脸色突变,抱着脑袋呻吟了起来。 十方被他吓了一跳,站起来想逃到远处。却被乌云摆手叫住,说他忍一会儿就好,不必找医生。这病医生治不好的。 十方心中惭愧,小心的坐回旁边,精神依然紧绷着。 等了不一会儿,乌云松开了手,抹去额头的汗水心有余悸道:“真是大意了。每次想起……那几位,总会头痛欲裂。刚才聊得畅快,就一时忘记了。仙人封印果然可怕!” 十方认真的点头。赶紧岔开话题,问起那神奇的七脉敕令是什么东西,竟能引动天地雷霆? 乌云便说了些听来的传说,但都不能确定真伪。 十方听得云山雾绕,大概知道凡有法力强大的修士降世,都不能随心所欲施展法力。就好像他在皇宫的遭遇一样,法力会受到禁制和封印。一旦有人强力破封,便会引来天雷反噬,被雷火烧成焦炭。 至于月牙儿的幻术和乌云的流光飞剑为何没受禁制,乌云没好意思细讲。应该是法力不高,没有超出这世间顶尖高手的水准。 十方听完心安了不少。这么说来,就算有仙人什么的降临这个世界,也能被本土的高手打断腿;甚至陷入两军厮杀,会被一群老兵悍卒围杀掉。 凡人杀神仙,这才是人间逆袭嘛!以他现在的水准,再跟癸丑苦练几年挨打的功夫,吊打个剑仙也不是没可能啊! 转念想,又觉得哪里不对?桂宫里的那只小火鸟呢,用法术飞来飞去,水火不侵,还能喷火重生,好像也没被天雷劈呀? 难道它的实力没超过人间极限?还是说,多年前的那场天火其实是一场天罚,灭了柏梁台上灵力强大的铜凤真身?现在这小火鸟其实只是那火凤凰的一道残魂?他一时脑洞大开,给小火鸟脑补了无数悲壮又离奇的身世。 乌云看他忽然发呆,便笑问他小小年纪,怎么心事如此重,难道是少年思春?这成熟得也太早了吧? 他回过神呲牙笑了笑。觉得今天乌云心情实在不错,就又问起那页金纸的事。 乌云难得老脸微红,说道:“其实,那是我偷偷撕下的一招本门飞剑法。那秘籍名为斩云诀,我那一招叫流光。我偷撕秘籍苦炼三年,才能御出流光剑。只是宗门严令,凡有私学仙法者,一律处死。我要传你飞剑术,反是害了你。” 十方听得脑子有点蒙,咽了口吐沫道:“三年才练成流光剑,是不是有点慢?” 乌云傲然一笑,道:“不算慢。那大师兄号称修道天才,当年有掌门亲授,练成流光剑也用了两年有余。我靠自学修炼,只多了一年,已经很快了。” “那会不会有更厉害的天才,一天就能练成?” 乌云饮了口酒,摇头道:“怎么可能?以剑气冲穴,凝练灵气,处处危机四伏,稍不留意就会绞碎全身的经脉。所以才要以本门心法护住心窍,使窍穴如泉涌,缓缓汇聚灵湖,徐徐淬炼灵气。便是想快也快不了啊。” 十方不甘心道:“那要是有种霸道心法,一瞬间就能冲开窍穴,汇聚三道灵湖,御气发出剑气呢?” 乌云大笑道:“胡说。哪里来的三道灵湖?人身小天地,丹田灵湖只有一处。就算有如斯霸道的心法,一瞬间冲窍,汇聚灵湖。谁又敢修炼?随时都经脉寸断,片刻便爆体而亡。这哪是修炼心法,这是催命自杀吧!傻子才会修炼。” 十方忧伤的叹了口气。努力挤出一丝笑脸道:“对呀,傻子才会修炼呢。那如果,如果有人用别的心法也练出了流光剑,算私学仙法吗?” 乌云又摇头。“本门剑术只能以本门心法催动。七脉仙法都如此,无一例外。所以戒律长老也只会以修炼心法来甄别剑术。想这世间术法千万,相似何其多。总不能见到相似就说别人偷师吧。” “原来是这样啊!”十方兴奋的握起拳头。这么说,这招流光飞剑就货真价实,是他自己的飞剑术啦?哈哈,真是太好了! 第七十八章 剑经非剑叹苍生 乌云喝光了一坛酒,又在蹭了一顿段九独家的扯面,才依依不舍的告别离开。 十方扶着门框,笑容灿烂的不停挥手。直到看着那摇晃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才如蒙大赦的拍了拍心口,一溜小跑的回了后院。 走过树下,随手发出一道剑气。流光剑划出一道弧线,斩落了身后那株老槐的枯枝。满意的点了点头,觉得剑气果然能随心意绕行,扎爆敌人的屁股了。 想起一年前胡乱淬炼灵气,开辟气海窍穴的旧事,心里还是有些后怕。在鬼门关前跑了个几圈,不但没死,还练成了属于自己的飞剑。他这运气还真是不错! 黄昏时,老和尚才悠然归来。说起城中的名士又有几人逃去江左,城外盗匪横行,饥民也杀人饥民。真是世道沦丧,让人唏嘘盛世如梦。 十方摇了摇头。把乌云过来拜访的事又讲了一遍。 老和尚听完,感叹道:“原来世外仙人来到人间,也不能为所欲为。嗯,这算是唯一的好消息。你既出宫,明日就去敦煌寺挂单一日。我看那寺里愿力渐渐稀薄,似乎维持不了多久了。” 十方赶忙点头。半年前,他又莫名其妙发病了一次,还是在梅园里。新晋的魏皇后和善姜姐姐也刚好在场。 那天午后,他撅着屁股逗两只乌龟打架,忽然就浑身抽搐的倒地不起。等魏真人和卢氏闻讯赶来,已经七窍流血昏迷了过去。 听魏真人讲,当时的场面一片混乱。小魏皇后吓得浑身虚软,跌坐在地上,善姜去扶也扶不起来。月牙儿和殷家姐妹跑出去找人救命。卢夫人发疯一样抱起他,跪在地上求魏真人快送他去大和尚身边。 魏真人说,她从未见过那样绝望到崩溃的卢夫人。她把已经没气的十方用袍袖裹好,缚在后背疾奔出城,碰到匆匆赶来的大和尚。之后大和尚抱着他去了敦煌寺,这才救了他一条小命。 事后少帝派人来询问情况,他只说从小便有癫痫,是旧疾发作。少帝又让人去内库给他找了些大补的药材,让他好好在家调养身体。 两日后,身体恢复如常。老和尚探查他体内气机,发现识海灵印光华由乳白转为清透,已经是寂道圆满境。 他的力气更大,还有了与乌云一样的异能,能以神识窥探十丈天地。再发出流光剑,以一道心念驾驭流光,在十丈天地翻转纵横,剑光随心意飞掠。 他这才明白,要流光大成并不是发出一道剑气,以飞剑杀人那么简单。只有做到以心御剑,使飞剑与心念为一,御剑鬼神莫测,才是这流光的精髓。 恍然大悟后,便是深深的后怕。原来他和师父都低估了乌云的真正实力。也幸好当时的催眠术刚好克制乌云神识,才让他们侥幸得手。 再回头看乌云剑伤陈子午,却只是在糊弄索家大少,并没有存心杀人。后来半夜潜入后院,是看上月牙儿的资质,想收她当徒弟?可惜这段记忆宕机了,问不出当时的想法。 他当时拉着老和尚来院中,发出流光剑,以一道心念牵引剑气。那飞剑如一只隐形鸟雀,在半空中疾掠、盘旋,再悬停、折返,丝毫不受外力影响。不要说寻常人看不到,便是能看到那剑光,也躲不开这般诡异的刺杀。 老和尚“看”那道飞剑刺入溪水,激起一串水花。沉思良久,才摸着他的小脑袋道:“以后与乌云相处,既要真诚以待,也要小心提防。” “为什么,难道师父还疑心乌云?” 老和尚摇头道:“我是有疑心,却不是疑心乌云。你只要记住这句话,对他诚心以待,交往处处留心。” 他不明所以,总觉得老和尚话里有话。可惜猜不出来,只能先点头答应…… 老和尚见他又无故发呆,就敲着他脑袋问道:“又在想什么?这几日在宫里过得如何?” 他仰起头,神采飞扬道:“嘿嘿,过得可好了。干娘前天还给我庆生了,说以后每年二月最后一日就是我的生辰,每年都会给我庆生的!” “哦,呵呵,卢夫人有心了。其实,她不必太悲观的。” “嗯,啥意思?师父你话里有话呀!”他也没在意,低头从怀里又翻出一本小册子,递给老和尚道,“师父,你看看这个能不能练?” 老和尚接过册子,随手翻了翻,称赞道:“你跟随秦博士一年,学问且不说,倒是练了一手好字。嗯,不错,不错!” 他哀叹道:“唉,不是看字,是看内容。师父你看这剑法能不能学啊?” 老和尚坐在长廊的台阶上,一页页的仔细翻过。看过几页还会停下,捡起一根枯树枝比划几下,然后翻书再看。 直到把整本小册看完,老和尚才抬头问道:“这套功夫是从哪里抄来的?天禄阁吗?” 他眨了眨眼,点头道:“啊,是呀。反正没人管。师父你觉得这剑经怎么样,能不能练出绝世剑法?” “剑经?呃,想练出绝世剑法,可不行。但要练出一套绝世棍法,或许可以试试。” “啊?师父,你是不是糊涂了?这可是剑经啊,怎么能练出绝世棍法?” 老和尚笑道:“谁告诉你它是剑经?是哪个笨蛋会给这样一套有横扫天下之姿的棍法起名剑经?” 十方傻呆呆的抬头看着师父,确定不是在开玩笑,才绝望的怪叫道:“哈?它真是棍法?哪个笨蛋在网上乱发名字啊?” “什么网上,蜘蛛网吗?”老和尚奇怪的问道。天禄阁的蜘蛛大得成精了吗,蜘蛛网上居然能放书了? 十方双手撑着脑袋,郁闷的坐在台阶上发呆。 自从那次发病,他一连做了几晚的噩梦,却意外发现记忆似乎越来越好了。尤其是与上一世相关的记忆,总会在他梦中无比清晰的浮现。 就像这套剑经,还是他上辈子在网上看到的。当时从头到尾浏览过好几遍,可惜记性不太好,不久就忘记了。这几天做梦时偶尔想起,试着回忆内容,居然被他一点点想了出来。让他惊喜又意外。 刚好魏夫人收了月牙儿做关门弟子,还传了一套精妙的剑法给她。小丫头练剑之后得意忘形,每次吵不过都会拿着一只竹剑追杀他,搞得他超级不爽。 回忆起这套剑经,他便觉得是冥冥中的天意。半夜爬起床默写了下来,耐心等了好几天,才兴冲冲的拿给师父看。谁知老和尚却笃定这是一套棍法? 为啥《剑经》会是一套绝世棍法?师父当然不会骗他。况且他早就觉得这剑经古怪,一点不像剑法。本以为古人的秘籍用词隐晦,意有它指。原来是他想多了。 到底哪个天才混蛋写了棍法,又起了个剑经的名字?这是不是太坑爹了? 他撑着下巴苦思了半天,终于想起电子书封面下的几个小字——俞大猷。就是这家伙!明史中战功赫赫,与戚继光齐名的将领。想不到还是个恶趣味的混蛋。 “想好没有啊?这个剑经,呃,棍经。你到底要不要学?” 他抬起头,没精打采道:“唉,让我再想想吧。我还是觉得背一把剑走着潇洒。” “可这套棍法真是不错,加上你的神力和身法,发力绵绵不绝,刚柔并济,简直可当世无敌。” 他的眼睛亮了起来,兴奋的问道:“那我练了这套棍法,能胜过月牙儿的剑法吗?” 老和尚肯定的点头道:“别人不知道。但以你练棍的资质,一定能稳胜月牙儿。” “那我学!”他兴冲冲的站了起来。 于是当晚,老和尚便把这套棍法演练一遍,又详细讲解了使劲发力的技巧。 十方挥舞一根竹棒,夜战八方、横扫落叶,吓得两只小乌龟缩在水里不敢出来。胸中不由一股豪情涌起。 转念又觉心堵,好像凭白吃了大亏。又央着师父把小擒拿手从头教了一遍。这才觉得心里舒坦了许多。 从这天开始,他除了每日必修禅功、心法,还日夜苦练小擒拿手和改名为《棍经》的无敌棍法。暗暗发誓在最短时间打败剑法飘逸的月牙儿,出一口恶气。 只是每次再到梅园,看到月牙儿在落花飞舞下轻灵出剑,心里还是觉得好酸。想不通为什么他做剑客理想会半路折翼,莫名其妙成了一名棍客? 时光似白驹过隙,转眼到了小暑。 十方依旧在未央宫内陪少帝读书。秦博士授课十分随性。今日讲《诗经》一篇,明日便换作《尚书》,再一日又是三礼的某段,最后又换《乐经》。 秦博士讲解经书只要他们多记多诵,不求甚解。说到长大之后,若得太平盛世,可再返回细研学问。如今只需他们囫囵吞枣,多记多背。 十方感觉到秦博士的焦虑和急迫。看着他从风度翩翩的白发长者,一日日的形销骨立,面容憔悴;再看着空有雄心却终究懵懂,无力回天的少年天子,也只能在心中叹息。 对这个世界,这个王朝,他虽然已经熟悉了许多,却总是缺乏归属感。仿佛这里经历的一切都是一场梦境,而他随时会从梦中醒来。 在未央宫的日子,每日除了背书练字,他都会跑去天禄阁和石渠阁,翻阅皇家收录的海量古籍资料。秦博士以为他幼而好学,甚是赞赏。 只有他心里清楚,他是把两阁的档案古籍与记忆的历史一一对比,寻找历史曾被改变的蛛丝马迹。结果却很古怪,史书记载的历史似乎从未改变过轨迹,也不见任何可疑的仙道修士记载。乌云口中那庞大的修行世界和神灵般的七方天尊,仿佛根本就不存在。 史书记载的世界熟悉却虚假,现实的世界离奇却真实。他越是翻检史料,得到的结果越是混乱,让他如坠云雾。 好在他心大,想不通索性放着不再想。闲暇时陪少帝去渐台钓鱼、遛乌龟,站在茫茫沧池的绿草河畔,给少帝讲精心准备的洗脑小故事。 他说在另一个世界,在一个百年积弱、受尽蛮夷欺辱的国度里,曾有一群热血青年不甘国家沉沦,不忍百姓受苦。他们团结在一起,经历了战争、死亡、背叛、失败种种磨难。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终于在东方大地重建起一个伟大的国家。 在讲故事的时候他有意修改细节,譬如每次遇到无法战胜强敌,聪明的领袖都会选择战略撤退,转战千里,逃过危险后卷土重来,收复失地,一统江山。 他在故事里告诉少帝,作为一名伟大的统帅,可以失败,可以受伤,却唯独不能死去。若统帅死了,再伟大的理想都会成为泡影。所以,慷慨赴义很容易,愚蠢的苟活很难,聪明的撤退却是最难。 少帝每次都听得心情激荡,热泪盈眶的发誓要重整河山,重建一个盛世王朝。却总是有意无意,忽略了他关于如何战略逃命的精彩描述。 十方无语凝噎。难道是他讲故事洗脑的水平太低?还是历史车轮浩浩汤汤,强大的历史惯性真如那些史书记载,无法以人力改变? 可仙道幻术就在眼前,乌云的神通整个长安无人不知,历史分明已经改变,为何他的小翅膀就扇不动少帝呢? 第七十九章 沉湖 杨柳两岸,十里春风拂面,芳草萋萋碧连天。 少帝静静的伫立岸边,看起来比去年高了一头。容貌依然清瘦,脸庞上少了几分稚嫩,多了些少年的朝气。 他赤脚站在一巨大红木榻边,望着倒影如黛的沧池水,叹了口气道:“可惜朕身边只有一个小十方,却少了一群志同道合的同志。” 十方坐在他身后喝水,听到这话被呛了一口,用力捶打着胸口道:“其实,如果同志不够多,就要懂得战略撤退。只有在疾风暴雨中保存了火种,才能在日后星火燎原。” 少帝攥着拳头,眼神坚毅道:“可朕还是以为,反击更重要。如今北方落入胡人之手,却仍有支持大晋的势力。像幽州王浚,凉州张轨,都是可以团结的强援。” 十方把目光从少帝的背影移开,望着缓缓流淌的河水,没有再说话。这就是中二的执拗吗?算了,真的尽力了。总不能直接告诉少帝,说几年之后会城破惨死吧?会被以妖言惑众砍头的呀! 垂钓至申时,陈公公走过来,在太子耳边低语了几句。 太子精神一震,把钓竿随意丢在地上,扭头兴奋道:“不钓了!凉州张轨派参军麹陶,率三千凉州兵拱卫长安,已经到达长安城外了。朕要去传令天下,嘉奖这群横扫天下的西凉勇士。” “凉州派来三千兵马?”十方意外的抬起头。想不到在朝廷这样困窘之下,居然真有外臣遣派兵马,保卫这个风雨飘摇的长安城? 少帝满脸喜色道:“对呀,你没有听过吗?早在洛阳时,就有民间歌谣传颂凉州骑兵已寡胜多,横行天下呢!” 十方点头。关于西凉军的民谣传诵很广,甚至在去敦煌寺的路上,也常听到衣衫褴褛的孩童吟唱:凉州大马,横行天下。凉州鸱苕,寇贼消。鸱苕翩翩,怖杀人! 可惜这歌谣本身代表了不祥和战乱。历代王朝在灭亡前,都会有这样的“诗妖”现世。歌谣谶传天下,便是国破家亡的恶兆。 少帝兴致勃勃,说起西凉铁骑的威名赫赫可回溯到三国时代,说这支铁骑由西凉羌族游牧部落组成。历代忠于汉家王朝。骑兵更是悍勇无敌,即便彪悍的胡人大军也不敢撄其锋芒。 十方默默听着,心中却叹息:有这样的强援到来,难怪少帝会中二病爆发,誓要与胡人大军硬撼到底。莫非真有冥冥天意,要以这样的假象迷惑司马邺,让他随着长安城一起覆灭? 內监们匆匆收拾好了车辇,没有在渐台的行宫里停留,载着少帝向着宣室殿走去。 十方和少帝同坐一架车辇中,问陈公公今天钓了几条鱼,才发现內监把他的小鱼篓忘在池边草塘。他趁机告假,下了车辇去取河边鱼篓。 走到钓鱼的草塘边,果然看到露出水面一半的鱼篓。拎起来数了数,发现有十几尾的鲤鱼和两尾鲶鱼。个头都不很大,但看着肥美,做烧烤一定美味。 可惜在宫内不能随意生火。他心有遗憾的提着鱼篓走在柳树荫下。夏日的暖风吹拂在脸上,让他心中有些烦躁。 抬头看去回廊的尽头,发现有座绿荫遮蔽的青石桥通往对岸,以前从没有走过,就兴冲冲跑了过去。 他沿着回廊一直走到桥下,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对岸的柳树下,就开心的跑上桥顶,大声喊道:“玲珑姐,玲珑姐,你怎么在这里呀?” 玲珑穿了身翠绿宫裙,坐在草地上乘凉。身旁还放着一个食盒。听到喊声吓了一跳,站起来看到是他,就兴奋的招手道:“十方!快过来呀。这里好凉快,快过来吹吹风。” 他从石桥跑下去,提起鱼篓道:“你看呀,玲珑姐。我今天钓了好几条鱼呢。今晚咱们喝鱼汤呀?” 玲珑笑眯眯的从食盒里端出一碗酸梅汤,递给他道:“好啊!看你跑得满头大汗,这个给你喝吧。” 他端着喝了一半,浑身舒服的打了个冷战,递给玲珑道:“玲珑姐你也喝。这是谁的酸梅汤呀?” 玲珑端着碗一口口的喝完,舒服的叹了一声,笑吟吟道:“是宫里御厨做酸梅汤剩下的,我就要了一碗。你是去陪少帝钓鱼回来吗?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哦,我去找小鱼篓了。”他小鱼篓放在池边水中,盘腿坐在柔软的草地上,仰头望着垂下的绵绵柳枝问道:“玲珑姐,如果有机会去江左,你想去吗?” “想呀,当然想。”玲珑抱着膝坐在旁边,叹气道,“可是如今世道这么乱,我一个女孩子,根本不可能走去那边。就算去了江左,也不一定能找到我的家人。那我一个人也会饿死的。” “倒也是啊。那不如……”他回头瞟了一眼,发现有个人影快速闪身,躲到了灌木丛里。虽然只是匆匆一瞥,却也看清的那人的容貌。 他脸色如常的回过头,小声说道:“玲珑姐,你别回头,只听我说。” 玲珑奇怪的望着他,点了点头。 “那个李贵为什么总跟踪你呀?刚才我看他躲在后面的灌木丛里,偷偷往这边看呢。” 玲珑“啊”了一声,想回头却又忍住。脸色愠怒道:“那个无赖!自从挨了一顿打后,老实了一阵子。最近又总来缠我,说我和你关系要好。想让我跟你讲情,不要处处针对他。我一直没有搭理他。” “我针对他?”十方歪着脑袋想了想,低声笑道,“我哪有工夫理他呀?这家伙难道有受迫害妄想症?” 玲珑也嗤笑道:“还不是他以前为人不好,总是欺负我们新人。如今他失势了,有记仇的见了便会出言嘲讽。其实也没有多严重。他却以为是你要针对他。” 十方冷笑道:“果然是小人的心思啊。他欺负别人,就以为别人也会欺负他。幸好我是少帝的朋友,他害不到我。不然还不得一次次陷害,直到把我害死才能安心?你别怕,他要再敢来缠你,我就让陈公公把他赶出宫去。” “嗯,知道了!”玲珑微笑着点点头,又望着他的小脸道,“嘻嘻,有时候我觉得不是我在照顾你,倒像你在照顾我了。好像你才是我长辈一样。” 十方呲牙笑道:“对呀,我是大哥哥。不,是大叔。” “哈哈,又瞎说。”玲珑笑着捡起一颗小石子,用力扔向池中。水中溅起水花,泛起一圈圈的涟漪,荡漾向远方。 两人坐在树下乘凉吹风,说着闲话。十方就靠在玲珑的怀里打盹,半梦半醒中,忽然浑身痉挛,脑袋里像被刺入无数钢针,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 他睁开眼,心知不妙。一把抓住玲珑的腿,嘶哑的喊道:“快,快送我出宫,去找我师父……” “啊,十方,十方你怎么啦?”玲珑慌忙扶起他,看到他脸色惨白如纸,眼神浑噩,从眼角和鼻孔渗出了血丝。 “是癫疾!你癫疾发作了吗?”玲珑惊慌的抱起他,发现他四肢渐渐无力,双眼翻白,像已经失去意识晕厥了过去。 来不及细想,她抱起十方就朝宫外跑去。 只是刚跑出几步,就从远处灌木丛后跑出一个人,迎面拦住了她。她赶忙向旁边躲开,却人影也移了过去,拦住了去路。 她仿佛一只发怒的小猫,气愤的抬起头,怒目瞪着对面的李贵。 “跑什么呀,玲珑?你怀里是谁呀?咦,是十方大人呀。他这是怎么了?” “他,他旧疾发作晕倒了,我要把他送出宫去!”玲珑说着,又要绕过去。却再次被李贵伸手拦住。 “晕过去了吗?”李贵眯起眼,毒蛇般的目光扫过她怀中的小人儿。伸手转过十方的脸。 看到七窍流血的惨样,也被吓了一跳,缩回手骂道:“这都七窍流血了,你还敢往宫外送?” 玲珑喘着气后退了两步,警惕的盯着李贵道:“他上次也这样,听说气息全无都被师父救活了。只要能送出宫,就不会有事。你让开!” 李贵转了转眼珠,忽然笑道:“那要是送不出宫呢,是不是就死定了?” 玲珑又向后退了一步,壮起胆子呵斥道:“李贵!你想干什么?十方是少帝的好友,你敢对十方怎么样?你不怕死吗?” “哈哈哈,怕死?老子一年前就死过了。要不是他,我迟早就是未央宫的內监总管!这小东西毁了我的一切,让我受尽欺凌,生不如死。今天让我遇到,是老天有眼哪!” 看他一步步狞笑着走来,玲珑吓得两腿发软,就想大声呼救,却被一只打磨锋利的铁片抵住了脖颈。 李贵咬着牙,恶狠狠道:“喊一句试试,喊一句老子割破你的喉咙。再把这小杂种宰了。快点,松开手!” 他一把抓着十方的脖领,用力抢了过去,死死的夹在腋下。看玲珑想扑过来,就用铁片抵着十方的脖子,狞笑道:“别乱动,不想我割断他的喉咙,就乖乖听话!” 玲珑满脸泪痕,浑身发抖站在那里,只能跟着李贵从僻静的小路走到偏僻邻水的天然石桥边。 李贵看到周围都被浓荫遮蔽,从外面很难看到这里。这才登上石桥,低头瞅着双目紧闭、面如锡纸的小人儿,忍不住心中的畅快,尖着嗓子笑道:“小东西,让你招惹老子。今天就送你见阎王!” 他从十方身上撕扯下几条布条,扔给了玲珑,让她一条条连接起来,绑在一块几十斤重的大青石上。又拿铁片逼开玲珑,把布条死死系在十方腿上。 玲珑这才明白他的意图,冲过来要和他拼命。却被他一脚踹开,把十方和青石一起推进水中。 桥下水花四溅。眼看到十方沉入水底,玲珑爬起来想跳水救人,又被李贵一脚踹中了胸口,倒在地上绝望的哭泣。 李贵看着水面渐渐平静,回头看了玲珑一眼,怪笑道:“哈哈哈,玲珑,现在咱们可是共犯了。你要去告密,就会被陛下处死。你知道吗?” 玲珑绝望的抬起头,疯狂的喊道:“不是我,我没有杀十方。都是你这恶贼,都是你逼我来这里的!你才是杀人犯,你这个大坏蛋!” 李贵向四周看了看,猛然蹲下身,把脸贴在玲珑光滑的脸上,狰狞道:“那你去说呀,看到时候谁会信你?你一个小宫女,在宫里无依无靠……要是你能保密,哥哥我以后自然会照拂你。” 玲珑尖叫了一声,奋力推开他,却被他死死搂着脖子,压低声道:“要是被人发现你是同谋,知道会怎么死吗?被扒掉裤子活活打死?嘿嘿,不,你会被砍头,被腰斩。腰斩之后,你的血喷一地,人又死不了,拖着肠子满地爬。啧啧,那恐怖的样子,真是……” 玲珑浑身战栗,在呜咽痛哭中眼珠一翻,便晕死了过去。 “啧啧,还真没用啊。”李贵又四下张望了一番,抱起玲珑跑去了远处…… 第八十章 荒岭咒法湖底重生 在豫州丰山东麓的无名山谷,山崖四周郁郁葱葱,林密草深。从谷口往西七里有座空悬十丈的高崖,崖下不远处有片荒草滩,有十几匹战马悠闲的啃食着青草。 悬空崖的正下方仿佛一座巨型洞窟,里面蜷缩着黑压压的衣衫褴褛的难民,看人数不下一百人。他们彼此手牵手挤在一堆,神情不安的簇拥着一位衣衫破旧、脸色苍白的中年儒生。 那儒生席地而坐,左手拉着一个少年的手,右手里拿着一只木棍,抬起头勉强笑道:“大家不用怕,恶人都被我除掉了。我们暂时安全了。” 跪坐在身旁的少年小脸污黑,乌亮的眸子里溢满泪水,抽泣着鼻子问道:“先生,刚才追杀我们的贼兵,真的都被除掉了吗?” 儒生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另一个稍大的少年紧握着小少年的手,神色镇定道:“放心吧,阿秋。那群恶人再也不会出现了。先生是用仙法把他们困死在神山里了。” 听他这么说,压抑的人群顿时骚动起来。 “老张,你听到了没有,少年说李先生会使仙法?” “还用听说,你刚才没看到?那群天杀的胡贼冲到咱眼前,忽然天地变幻,恶人就不见了!原来刚才去的是神山,那李先生不就是神仙老爷了!” “嘿嘿,我刚才有点害怕,闭着眼睛就啥都没看到……” 人群中有对年轻夫妇,是最早跟随儒生逃难的。年轻男子挺起胸道:“小璇他说的没错。一年前我们夫妻被山匪追杀,幸亏先生用仙法搭救。三月前,先生又救了一群被胡兵追杀的难民,小璇他就在里面。这是先生第三次出手救人了!” 人群里有人高声附和,说他们就是上次被先生搭救的。先生的仙法不但救人,还能变出粮食和水。这一路要不是先生在,大家怕早就死了。 “先生是神仙,先生是上天派来搭救咱们的!”有人热泪盈眶,激动的高呼。 不知谁起的头,人群“呼啦”跪倒了一片。绝处逢生的人们呼喊着“神仙老爷”,向席地而坐的李先生磕头谢恩。 “起来,大家都起来。”李先生想撑着站起,试了试又放弃了。让十来个熟人把跪倒的众人都扶起来。 扶起了众人,年轻男子走过来,望着他苍白的脸,忧心忡忡道:“先生你不打紧吧?您的脸色好差,是不是这次救人太多,耗费了太多的仙力?” 李先生也没隐瞒,苦笑道:“算是吧。这咒法范围越大,耗费心神越多。我感觉如今体力枯竭,要歇一会儿才能站起来。不过也不用担心,只是疲累而已。” 众人这才放下心。有人大着胆子问道:“李先生,这前面山口都被胡兵包围了,要不咱们往回走啊?” 另一个立刻摇头道:“唉,哪还有回头路啊!咱当初入山就是为了躲贼兵。如今入谷的山道还不知是啥样呢!” “那可咋办啊!前进不行,后退也不行。那不是困死在山里了?” 少年王璇抬起头,看到远处的战马忽然眼睛一亮道:“那战马留着也是给贼兵,不如杀了充饥。等吃饱了肚子,就是逃命也能跑得快点啊。” 众人都望向那边。这些日他们一路逃难,白天躲贼兵,晚上躲野兽,哪吃过一顿饱饭?这时都被勾起了饥火,相互看了看,不约而同的站起来,咽着口水向崖外走去。 李先生被青年人和王璇搀扶着站起身,哑着嗓子道:“来不及了。山外胡兵发现兵马久去不归,一定会再派人进谷的。你们宰杀战马的动静太大,反会招惹来追兵。咱们要抓紧时间上山躲藏才好。” 人群里有人叹气道:“可这一路逃命,大家都快饿死了。就算逃进山里,不是饿死也是被野兽吃掉,还不如做个饱死鬼。” 王璇扶着先生,扭头说道:“大叔你不用担心。只要先生恢复了体力,就会用仙法变出食物来的,咱们不会饿死。” 李先生也努力微笑道:“不但会有食物,还会有刀剑兵刃。咱们都不会死的……” …… 十方随着大石头沉入水底,被冰冷的河水瞬间吞没。 他说不出话,全身冰冷无力,但意识依然醒。刚才李贵胁迫玲珑的作为他都能听到,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任凭那王八蛋把他沉湖。 他随着大石沉入湖底,心中升起无力的绝望:多少大风大浪都躲过了,铜鼎煮不死他;巨蟒吃不掉他;老天都没有把他害死。想不到在这最安全的深宫中,被一个卑劣小人给害死了。这就算玩完了?真是好讽刺…… 他的胸口憋闷欲死,河水不断从鼻孔和嘴里灌了进去。他浑身抽搐,意识渐渐模糊,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的记忆,渐渐没了气息。 最后一个气泡从鼻孔里冒出,四周忽然变得无比宁静。他的意识沉入了永恒死寂深渊,却在沉沦的一瞬间被某种声音唤醒。 他茫然的张开眼,发现依然躺在水底。有无数的鱼从幽暗的深处游来,在他头顶围成一个大圈,绕着他欢快的游弋着。不知为什么,他能清晰的觉察到鱼群散发出的情绪。 不断有大小鱼类从远处游来,加入这支狂欢的鱼群,它们仿佛在朝圣,把他围拢着中心,在沧池桥下划出一个由鱼群组成的巨大漩涡。 十方震惊的望着眼前的奇景,看了好久才猛然醒悟,他能在水底呼吸了!他静静的躺在水底,看到偶尔一串水泡从脑后冒出。 下意识的想抬起手臂,却感觉手臂异常沉重,缓缓伸到耳后,果然摸到一个在轻柔呼吸的鳃。放下手臂时仔细看了看,上面有一层密布的鳞甲。 “原来,我又变身鱼妖了?” 他心中升起绝处逢生的兴奋。脑袋又一阵剧痛,全身如被千万只毒虫噬咬。痛得他眼前一阵阵发黑,身体渐渐蜷缩成了一团,在绝望中的不住呻吟。 他蜷缩在水底,四肢僵硬麻木,感知却更加敏锐。随着鱼群的游动,似乎有一股温暖的气息落在他身上,融入他的身体,缓解着体内的痛楚和阴冷。 那股暖流很弱小,面对暴乱的灵印仿佛是螳臂当车,却又源源不绝输送着力量,支撑着他始终保持清醒,没有晕厥过去。 清醒的时间变得异常难熬。不知又过了多久,在他一次次的绝望、崩溃、麻木之后,头顶的水面忽然被明亮的水花破开。一个身影出现在动荡的水花后,划着水游了过来。在要接近他时,被穿梭的鱼群挡在了外面。 “师父,师父快救我!”他侧着脑袋,失神的瞳孔猛然收缩,激动的喘着粗气。 老和尚在水中挥动手臂。可无论朝哪边潜水,都会被聚拢鱼群的阻挡攻击,只能浮出了水面。 过了一会儿,老和尚又潜入水底,手里拿着一根长竹,在水中拨打。却遭到一群群汹涌鱼群的凶猛反扑,无法靠近他的身边。 “诸位大哥大姐,求你们让一让。他是我师父,是来救我的!” 十方躺在水底,虚弱的抖动着嘴唇,却无法发出一丝的声音。太悲剧了,你们这群笨蛋,快让开啊! 他绝望的闭上眼睛。忽然心中一动,拼命以心法聚拢一丝丝外来气息,外放出一道神识,瞬间扫过暴动的鱼群,让它们让开一条道路。 鱼群在短暂的混乱后,霍然向四周散开,让出了一条可以游过的缝隙。 老和尚钻了进去。游到他身旁后,举起通至水面的竹筒换了口气,伸手贴在他后背片刻,脸色显出古怪的神情。 他眼珠滴溜溜打转,示意师父赶紧解开脚上的布条,把他救出河底。 老和尚抬头望着密密麻麻的鱼群,忽然笑了笑。伸手解开了他脚上布条,却没有带他浮上水面。反而抱着他继续潜水,随水流向下游漂去。 老和尚的闭气功夫其实很强,吸一口气便能坚持好久。他一只手贴在十方的背心,一手持着竹竿,在鱼群的簇拥下,潜游在幽暗的水底。 体内的撕裂和痛楚渐渐消失,浑身暖洋洋的。不一会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等他从沉睡中醒来,发现头顶是一片漆黑又静谧的星空。他躺在一只巨船的甲板上,四周的一切都似曾相识。 他深深吸了口气,猛地坐起来。周身气息顺畅,低头看身上肌肤也恢复了原状。只是皮肤上还粘着层血痂,腥臭难闻。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耳后,裂缝已经消失了。 “师父,师父?”他轻声唤了两声,一跃而起。 俯身嗅了嗅,空气中留有一丝的血腥。顺着血腥气一步步走过甲板,发现老和尚面色惨白,身体靠在船尾的木墙上,保持着盘膝打坐的姿势。 他心中一紧,猛然后退了两步。看着原本黝黑、如今锡白如纸的脸庞,在这漆黑的夜晚,还真有种说不出的恐怖。 他一步步靠近。看老和尚依然不动,就慢慢伸手探到师父鼻下。不料老和尚忽然睁眼,沙哑的骂道:“干什么啊?你师父还没死呢!” 他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捂着乱跳的胸口,大笑道:“哈哈,刚才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师父被人暗算了呢。” 老和尚长出一口气,苍白的脸便有了几分血色。用袍袖擦着嘴角,沉下脸问道:“到底怎么回事?是谁把你沉在水底,还在脚上绑了巨石,你在宫里得罪什么人了?” 十方盘腿坐好,冷笑道:“是个死內监。从前欺负过我,被陈公公打了顿板子。我昨日在河边发病,不巧被他撞见,居然把我绑了石头沉河了。嘿嘿,幸亏小鱼妖保佑,我才捡了条小命!” 老和尚叹息道:“唉,想不到宫里也不太平。你短短三月内发病两次,一次比一次厉害。如今已突破至三道初境。这进境也太快了!你最近遇到什么奇怪事吗?” “啊,我都快和师父一样了?可我最近一直很小心呀,除了每日修行练功,就是陪少帝上课、钓鱼、讲故事,什么都没做。啊……” 他惊呼了一声,又赶忙捂住了嘴,强压下心底泛起的恐惧。不会吧,要真是那样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怎么了,是不是想起什么事了?” “呃,没有啊。我只是,忽然想起玲珑姐姐了。她当时被李贵劫持,不知道会不会有危险?” 他说完就皱起眉头,真的有些担心玲珑的安危了。李贵那家伙,不会杀人灭口吧? “唉,都是一场劫数,躲也躲不掉的。”老和尚叹了口气。人间多苦,恶行昭彰,只求善恶到头终有报吧…… 第八十一章 保命之法 十方稳定了一下心神,看向远处黑魆魆的重重山影,挠着脑袋恍然道:“难怪这里这么眼熟,原来是昆明池呀!咱们怎么又到这里了?” 老和尚闭起眼,喃喃道:“是啊。当时入水救你,为师觉察到有一股源源不绝的力量涌入你的身体,帮你与暴乱的灵印抗衡。于是我便顺势在水底为你疗伤,一路漂到了这昆明池。” “原来沧池可以直通昆明湖呀!真厉害。啊,说到那股气息,我也感觉到了!要不是有它撑着,我早就晕死在水底了。一定是小鱼妖灵魂不灭,在冥冥之中保佑我啊!” 老和尚无语的睁开眼道:“净瞎扯。那股力量是来自水中鱼群,很像是一种原始的信仰之力,与我佛家愿力相似。若是以后再发病,你又找不到人帮你,就往河里跳吧……” 十方被惊得瞪圆了眼睛,结结巴巴道:“师父,师父你不是认真的吧?徒弟都生命垂危了,你还让人跳河?万一,万一我没变身呢,那我不就淹死了?” 老和尚微笑摆摆手道:“哎,为师说的只是万一,不一定会发生的。你不用这么紧张。” 十方气得不想再说话。走到船边纵身一跃,踏着凸起的边缘再向上一窜,坐在了粗大的栏杆上。眺望着晦暗如夜幕的昆明池水,摇晃着光脚丫,问道:“师父呀,我是不是命中注定逃不过这一劫啊?” 老和尚见他心情低落,就低声安慰道:“凡是要往好处想。你沉河都死不了,那就是命不该绝。有为师在,不用怕的。为师还要在此顿悟。你先去自己玩,有什么事清早再说。” 他不敢打扰师父,踩在护栏上跑得飞快。跑到前甲板处,纵身高高跃起,在半空翻了个跟头,轻巧的落在地上。 老和尚看徒弟跑远,捂着胸口又低咳了几声。吐出一大口淤血,看着那滩血摇头苦笑。幸好啊,这次有那股神秘之力支撑,不然真要死人了。 十方立在船头,只觉浑身精力充沛,忍不住闭起眼,全力放出神识。一瞬间,他“看”到有无数的光点在昆明湖内游弋,感知范围竟扩张到了方圆二十丈天地间。 他双指并拢,发出一道剑光。以神识驾驭灵剑,如飞鸟掠向高空,在感知的天地内纵横翱翔。那道剑光避开了船尾,只在船头劈空斩浪,随心所欲。 这次的灵剑凝练如真剑,在破入水浪后并没有炸开,随着意念牵引在水中任意穿梭,仿佛一只看不到的游鱼;忽而又窜出水面,在空中疾飞。直到剑意耗尽,才由实化虚,在又一次入水后炸开。 “不错,这才像飞剑嘛!”他又凝出一道飞剑,在感知天地中穿梭飞行…… 直到晨曦破晓,一轮红日从地平线升起,他才发觉练了一晚的飞剑。周身气息平缓,还有些虚弱气喘,早没了想跟人打一架的冲动。 老和尚从船尾走来,脸色恢复了黝黑,只是脚步依然有些虚浮。看到一道剑光迎着升起的朝阳飞掠而去,不由微微点头。这个徒弟平时练棍偷奸耍滑,练起飞剑倒是勤勉,而且还有些天赋。 老和尚走到船头,望着泛着光芒的大湖,扭头说道:“十方啊,这几天不要再练剑诀和幻术,只练健体术和拳脚棍棒吧。” “哦,我知道了。”十方乖巧的点头,也没有追问原因。事关小命,他可不敢有丝毫的任性和大意。 看他难得听话,老和尚满意的点点头,走进荒废的船舱里一阵翻捡,找了块门板和两只划船的小桨。将那门板投入湖中,便提着十方跳下了战船,稳稳的站在了摇晃的木板上。 十方接过一只小桨,坐在晃悠悠的木板上卖力的划着。看着远处岸边取水做饭、对他们师徒茫然无觉的官兵,有种恍如隔世的奇妙感觉。 来到这世界才多久啊,他就从一个任人摆弄的小豆丁变成一个高手。就算不是真正意义的武林高手,也是个旁门左道的高手。一般人还真不是他对手呢! 师徒俩上了岸,从一群巡兵前旁若无人的走出了军营,正好见到城门开启,就走了进去。 十方冲两个开城门的卫兵打了个招呼。两个卫兵也随意的应了一声,搬开了挡路用的简易木架。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腰挎长刀的武官提着个长凳走了过来,粗着嗓子问道:“你俩刚才干啥呢,对着空气说话?” “有吗?没有吧?”两个卫兵挠了挠头,都说刚才在搬道闸,压根就没跟人说过话。 武官盯着他俩看了半天,扭头往地上啐了几口,碎碎念道:“老天保佑,鬼神退散,没事可别来找我……” 师徒俩走在大街上。此时天光大亮,街道上却不见一个行人。这一年多长安城内外乱纷纷,城内朝臣争权,城外胡人攻城。幸好几次攻城规模不大,被守城的晋兵击退了。 有钱的人都陆续逃去了江左。但如今盗匪横行,到底能不能活着逃去江左,谁也不敢保证。 留在城内的世家还在寄希望朝廷能力挽狂澜,但又觉得少帝年幼,难有大作为。是逃是留,都是两难。毕竟这不仅关乎官位,更关乎生死。 师徒俩一路走到巷口。老和尚让十方先回家,说他要再去敦煌寺一趟,还吩咐在他回来前不许乱跑。 十方目送师父离开,便蹦跳着走进了巷子。第一栋宅门依然紧闭。想起前几天魏夫人说过,张、许两位真人去了弘农郡,看样子还没赶回来。 他走进了自家门口,看到门后陈子午正躺在一张躺椅上,闭着眼打瞌睡。 大概听到了脚步声,阵子午猛然睁开眼。看到十方进门,就打着哈欠问道:“回来啦?吃早饭没,我让段九给你下碗面?大和尚昨天出门没回来,可能去寺里挂单了吧。” 十方不理他絮絮叨叨,瞅着身下翠绿色的崭新躺椅,笑嘻嘻道:“不饿,不饿!你这躺椅是新做的吗?我前几天回家还没看到呢。” 陈子午神采飞扬的站起来,拍着椅子扶手道:“有眼力!看看都是绿竹做的,凉快得很哪。屋里还给你留了一张。不是咱吹牛,要不是战乱,就凭那套坐具草图,我老陈都能开铺做商人。” 十方爬上去躺子躺,果然很软很舒服。就是被老陈躺得热乎乎的,一点都不凉快。 他歪着脑袋取笑道:“陈叔你又做梦。人家说盛世学文,乱世习武。唯独商人都不好当。那石崇富可敌国吧,还不是让人抄家了?幸好你没当商人。在乱世做武夫可比朝中大官都稳呢。” 陈子午抓着乱蓬蓬的胡子琢磨了一下,伸出大拇指赞道:“有见识!你看那群名士,神仙一样的人物,可有啥用?那琅琊王衍,名动天下啊!还不是让石勒用土墙活埋了?啧啧,连卷尸席都省了!” 十方看着口沫横飞的老陈,试探的问道:“你说那个石勒,他称帝了吗?” 陈子午抱着肩想了半天,摇头道:“呃,没听说啊。他不是刘聪的头号猛将吗,为啥要称帝?刘聪不宰了他?” “哦,没事,我就随便问问。”他嘀咕了一句,跳下了躺椅跑回了后院。 “啥时候饿了找段九啊,那家伙在厢房里睡觉呢!”陈子午在后面喊道。 后院里空空荡荡,只有他一个人。十方蹲在小鱼池边看了看,发现锦鲤好像少了一尾。是记错了吗?他挠了挠头,跳过那条浅溪,看到一张崭新的躺椅摆在树荫下面。 他开心的围着躺椅转了一圈,爬着躺了上去。果然浑身凉爽。眯着眼转过头,似乎看到一道白影在竹林里一闪就不见了。 肥猫?这家伙又从桂宫跑出来了?他跑到竹林边找了半天,没发现那家伙的影子,便悻悻的走了回来,躺在椅子上看着那株枝叶繁茂的古槐,不知为何又想起了少帝司马邺。 这少帝除了胆子小,爱哭鼻子,脑子有点笨,其实也没太大的缺点。至少比弱智皇帝司马衷强多了。 那司马衷智商不过弱智,一生都是咸鱼,却能在八王之乱中坐了十六年帝位,活到四十七岁,在帝王中也不算短命了。想想还真是个奇迹! 唉,要是少帝能守住长安就好了。他其实不介意做个弄臣的。只要不祸害忠臣百姓,整天陪着少帝玩玩乐乐,也不错啊。可惜啊…… 心里想着乱七八糟的事,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睡到迷迷糊糊时,忽然一阵心慌意乱,感觉头痛欲裂,睡梦中仿佛坠入了虫穴,被千万只毒虫钻进身体里疯狂的噬咬…… 他惊恐的睁开了眼,气喘吁吁的跳下躺椅,从发现浑身都被汗水浸透。体内气息紊乱,脑袋里像被针扎一样剧痛。 他在慌乱中盘膝而坐,靠着树身以无名心法平息体内乱流。随着心法运转,体内的气息渐渐顺畅,头痛也随之消失。他还是不敢乱动,只是一遍遍的运转心法,镇压暴走的灵印。 直到太阳偏西,老和尚走进后院。冷不丁见他盘膝躲在树后。看了看他的脸色,才奇怪的问道:“你怎么坐在地上?出什么事了?” 他抬头看到老和尚,一颗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苦着脸说道:“师父,我刚才好像犯病了。但又被我压下去了。” “又犯病了?”老和尚迟疑的望着他的头顶,伸手按在他额头片刻,才疑惑道,“你体内气息平稳、符印完好……若你能觉察灵印不稳,还能成功镇压之,或是真正封印的机会到了?” 老和尚背着手沉思片刻,起身说道:“你明日便进宫,给南岳夫人捎个口信。就说上次的事有了结果,请几位道长申时后来小院商议。” 十方点头记下,又嬉皮笑脸道:“嘿嘿,可隔壁的男道长还没回来呢。要是只请魏真人过来,孤男寡女会不会不方便?” 老和尚也不恼他,微笑道:“两位道长来去无踪,好在南岳夫人常住桂宫。让她去通知好了。这次之事与你性命攸关,万不可忘记!” “与我性命攸关?”十方转了转眼珠道:“是要他们救我吗?可他们不懂轮回九道的心法,也可以救我吗?师父你要教他们魔功?” 老和尚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训斥道:“不该问的不要多问。那少帝还好吗?这几日朝廷里有什么消息?” “师父你别总打我,会打傻了!”十方委屈的揉着脑袋道,“消息有啊。这几天少帝的情绪很好。前几天还在朝堂上商量,说要反攻刘汉,重夺天下呢。” “反攻刘汉?”老和尚皱眉道,“谈何容易。如今群胡逐鹿,大晋天子困守在长安城。北方也只有晋阳的刘坤,幽州王俊,还有割据凉州的张轨还在拥护大晋。” 十方跳起来道:“就是凉州张轨!他派了三千西凉铁骑驰援长安,兵马已到城外了。” “哦?想不到,对大晋忠心耿耿的却是远在西凉的张轨。可是区区三千西凉铁骑,真的能横行天下,扭转乾坤吗?” “不然呢,师父是不是有什么打算呀?” 老和尚背着手说道:“如今天下大乱,亿万生灵涂炭,正是佛法教化世人的时候。只是该如何去教化,为师还没想清楚。” “师父你想劝胡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吗?哈哈,是不是太天真了?” “一切众生皆有佛性,不试过又怎么知道不行?你回屋休息吧,明天还要早些入宫。”老和尚说完,便神情寂寥的走回了屋里。 第八十二章 贼不走空 十方重新爬回竹椅上,听着浓荫深处知了知了的蝉鸣,享受着夏日里一丝凉风,心神沉入了宁静的惬意中。 眼神飘过竹林,忽见一道白影从茅厕里钻了出来。抖了抖毛,趴在地上鬼头鬼脑的张望。等与他四目相对,猛地直起身,以一种怪异的姿势,屁颠颠跑了过来。 肥猫如今长得圆滚雪白,活像只小土狗,再看又好像短耳大兔子。它滴溜转了转小眼珠,蹲在竹椅旁边。两只爪子却反扣着,像是藏了什么东西。 十方微微一笑,伸出小胖手晃了晃道:“嘿嘿,别藏了。又偷啥好东西啦?见面分一半都忘啦?拿来瞧瞧。” 肥猫郁闷的低下头,一只爪子猛然塞进嘴里,嚼得嘎嘣脆响。一时间奇异的香气四溢。 十方气得跳了起来,指着公然吃独食的肥猫嚷嚷道:“哎呀,你小子还敢独吞?你不怕是耗子药啊!那只爪子别动啊,快点拿出来。” 肥猫不情愿的伸出另一只爪子,亮出一粒色泽黄褐、蚕豆大小的药丸。 “嘿,这是什么玩意儿?”十方轻轻捏了起来,放在鼻子前闻了闻。顿时一股清香扑鼻,勾起了他肚里的馋虫。 “嗯,闻着倒挺香的。这是从隔壁偷的糖豆吗?奇怪,道士家里怎么有糖豆?哼,都警告你多少遍了,不要随便偷东西,要听我指挥!你就是不听?” 说着把豆子丢进嘴里,咯嘣嚼碎。一股香甜在口中化开,唾液混着浓烈的药香流入小腹。全身顿时暖洋洋的舒服,精神不由一振。 “哇,不是糖豆,这是好东西啊。大补又养气!真可惜,怎么给吃了?我用不上这东西呀。” 他把肥猫拎在半空,用力抖了抖。看地上什么都没有,才问道:“只剩这一颗了?咯吱窝里藏了没?嘿,你贪吃鬼,刚才到底吃了多少?这要是送给师父,他就能早点恢复元气了。” 肥猫”吱吱”叫着,用爪子不停的比划。说是隔壁道士家里没人,丹药一共就剩几粒,被它一网打尽了。 “没有了吗?”十方摸着下巴疑惑道:“这两个老道士,居然真的炼出了丹药?唉,不知道有没有放水银呀?不会一半大补,一半剧毒吧!我不会被毒死吧?” 仓鼠蹲在地上,学他叹了口气。 他瞪了一眼,揪着肥猫的耳朵骂道:“你叹什么气呀?咱俩想的根本就不是一回事。不行,我要亲自去探查一下,说不定还能找到别的好东西呢。” 肥猫立刻开心的点头,鬼祟的朝周围望了望,带着他跑进了竹林后的茅厕。 “你这家伙,干嘛从茅厕过去呀?你不会从暗渠钻过去的吧?我可不下去呀!”他捏着鼻子跟了进去。看到肥猫跑到墙边,窜上了半高的青石扶手,又顺着墙头爬上横梁,一跃跳过了墙头。 “还好!”十方松了口气。学着着肥猫跳上扶手,再一跃攀住横梁,小猴一样跳上墙头。最后再纵身一跃,落在了下面的草地里。翻了个跟头爬了起来。回头看着高高的墙头,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可哪里不对劲又想不起来。 这两个宅子的布局相似,后院都是花园小溪,最后面有一栋小楼。他欣赏着郁郁葱葱的花草,跟着肥猫走上二楼,看到了一排紧闭的屋门。 肥猫熟络的跑到一间落锁的门前。回头朝里面指了指,就跃上了窗栏,扒开一扇窗户钻了进去。 十方看了看窗口大小,从怀里取出一只傀儡小人扔了出去。小人在半空膨胀,蹦跳着爬上窗栏,从窗口的缝隙爬了进去。 屋内陈设很简单,一案,一榻,一柜,一床。肥猫带着傀儡小人昂首挺胸,打开了靠床的红木柜,从里面的包袱翻出一个空瓷瓶。 傀儡小人坐在包袱上,抱起白瓷瓶瞧了瞧,便随手扔到一边,整个人钻进包袱里一阵乱翻。好半天才悻悻的爬出来。全是旧衣服,连散碎的银子都没有。 十方坐在门外叹了口气,闷闷的说道:“算了,都是穷鬼,还没我有钱呢。你们去下一个房子看看。” 肥猫和傀儡小人从窗口翻出来。傀儡小人一跃骑在肥猫的背上,一路冲到了隔壁窗前,照例进屋翻腾了半天,还是一无所获。 直到最后一间屋子,两个家伙在里面呆了好久,合伙扛着一根黑乎乎的铁棍,摇晃着翻出了窗口。 铁棍“哐当”一声落在地上,震得脚下地板直跳。 十方坐在栏杆边,晃着小短腿望风景。被那突然的声响吓得跳起来,脑袋又撞在木栏上,痛得他呲牙咧嘴。 看到地上多了只奇怪的铁棍,就揉着脑袋捡了起来。掂了掂还挺有分量。一米多长,居然有二十多斤的重量。那铁棍上密布着流线的古怪花纹,像是蜡烛燃烧过的痕迹。 他扭头看着躺在地上装模作样喘粗气的肥猫,不明白它干嘛要把这东西扛出来? 肥猫立刻坐起来,手脚并用的比划半天,说这棍子有古怪。它在柜子里翻东西,这铁棍忽然从暗处掉下来,正好砸中它的脑袋,还砸出一个包。简直是用心险恶,坏得很呀。 十方哭笑不得的瞧它比划,忽然心中一动,拿起铁棍凝神细看,似乎真有一团雾气笼罩在铁棍四周。再仔细看,又忽然消失了。 他用力揉了揉眼,还是看不到雾气。便叹了口气,以为是眼花了。提着铁棍挥舞了几下,手感确实不错。可就是脏兮兮的,看着上面的纹路,总让他有种心惊肉跳的不安。嫌弃的丢回地上,让肥猫把这破烂送回去。 肥猫拖着铁棍不走,还不停的比划。那意思是贼不走空,不拿点东西回去有违行规。被他在屁股上踢了一脚,才拖着铁棍钻回了屋里。 “真是鼠性难改,白给你起了个肥猫的名字。” 他嘟嘟囔囔的走下小楼。心里也觉得不太甘心,又跑到小溪旁看了半天,没见到一尾锦鲤。这才绝望的走到墙边,仰起头望着三米高的墙头发呆。 糟了!这围墙四周既没有树木,也看不到借力爬墙的架子。这怎么回家呀?他扭头想问肥猫,发现这家伙扒着墙缝连窜带跳,已经爬上了墙头。 他惊得瞪大了眼睛。这是什么情况?主帅还在城下迎战,士兵居然爬回城了?他忽然有种被小弟出卖的悲愤,叉着腰骂道:“嘿,你这个坑货!你爬上去了,我咋办呀?” 肥猫抓了抓脑袋,似乎没想到情况会是这样。蹲在墙头不停的比划,教小主人如何用爪子爬墙。 十方更怒了,跳着脚骂道:“你个大笨蛋!老子又没爪子,怎么往上爬呀?” 骂完一拍脑门,一溜烟跑去了小楼后面。找了半天,只见一堵高墙横砌,居然没开后门。 这也太黑了吧,盖房子都不留后门呀。这是要坑死他吗?他垂头丧气的往回走,走到墙下,忽然眼眸一亮。“嘿,有办法了!” 笑容渐渐敛去,又皱起眉头道:“可是这样算不算御剑飞行呀?会不会违反天道规则,会不会被雷劈呀?而且……” 唉,真心烦啊!他忧愁的在原地转了两圈,忽然听到肚子里“咕噜”响。他终于停下步子,下定了决心。心中又升起蠢蠢欲动的小激动。 抬头望了望天,警惕的躲在高墙下。右手两指并拢,发出两道凝如实质的剑光。两道飞剑在空中盘旋一圈,一高一低的悬浮于身前一丈外。 他歪头看了看,挥手又发出两道飞剑,分别悬停在之前的剑光旁。以神识同时控制四道飞剑的轨迹,让他觉得脑袋一阵阵发胀,不敢有丝毫的分心。 向后退了两步,猛地向前冲刺跳起。踏在两道悬浮的飞剑上,连续向上纵跳,最后一跃上了墙头。 他趴在墙头等了片刻,没有看到打雷闪电。心里安定了许多,小心的驾驭着四道飞剑飞过墙头,并排悬浮在墙下的半空中。 他吸了口气,纵身一跃而下,踏着那一排剑光翻身滚入草丛里。接着随手一挥,四道飞剑在半空中对撞,炸出两道炫目的火光,在夜幕下如流星闪逝。 “少主?你干啥呢,摔到没有?” 旁边跑过来一个黑乎乎的人影。吓得他浑身一哆嗦。听到声音才安心下来。 “嘘,小点声,要吓我呀!九叔开饭了没有啊?我都快饿死了。”他擦去额头的汗水,小声抱怨道。 癸丑松了口气道:“呵呵,早做好了。刚才段九还跟俺说,他过来叫少主吃饭,可找了半天都没找到人。” 十方挠着头笑道:“哈哈,我刚才,去隔壁串门了。不说了,你吃饭没有,一起去吃呀。” 癸丑憨笑道:“还没呢。俺就是过来找少主吃饭的。嘿嘿,还有一件好事,陈安他要离开长安了!” “陈安要走了吗?哈哈,他终于要走了?他不是一直当在你军中当监军吗,咋舍得走了?” 癸丑乐呵呵的蹲下身道:“听说是那索大人不喜欢他留在长安。麴允大人又不愿得罪这索大人,就要把陈安支去秦州领军。听说还是做都尉。” 十方攥着拳头用力一挥道:“太好了!少了这个家伙,咱们跑路就安全多了。不过说实话,你如今要和他打架,能打过他吗?” 癸丑吭哧了半天,搓着手道:“那陈安最强的不是刀法,是他那杆丈八蛇矛,武力堪比三国第一猛将吕布。这可不是俺说的,大家都这么讲。俺当初与他对练,最多三十招必败。如今能撑过百招。要再给一年的工夫,应该能打个平手吧。” “哦,那幸好他走了,不然黄花菜都凉了。万一等胡人大军破城,咱们还不得被一锅端了啊。” 癸丑吃惊的直起腰,问道:“刘汉大军又要攻城?少主是从少帝那里得到的消息?” 十方翻了个白眼道:“攻城算什么,长安城迟早要团灭的。我的消息是少帝能比的?忘了你家少主什么人了?我前知一千年,后知一千年,这天下有啥是我不知道的?” 癸丑恍然大悟的一个劲点头,却愈发担心道:“那可咋办啊?俺以前跟着汉王冲锋打仗,那些将军破了城就要焚城,到处杀人抢劫,一个城里留不下几个活人。咱们人多,到时候不好逃啊。” “所以要早做准备。地道挖得差不多了,我想多带两个一起逃命。你回去就准备人手,等陈安一离开,咱们马上就出城!吃完饭再跟我师父说一下,看他还有啥建议。” 癸丑应了一声,和他一起去前院吃饭。 今天的晚饭是胡辣汤。段九做了一年的饭,厨艺也越发精湛,胡辣汤做得酸辣可口。十方就着汤吃了两个热馍,吃得肚子圆滚滚的。 癸丑吃完饭就去了老和尚的屋子报信。这一晚,屋里的灯光就没有再熄灭。 十方睡了个好觉,清早起来发现癸丑已经回了军营。 老和尚给他检查了一遍身体,确认他身体无恙,这才打发他去桂宫,给南岳夫人送信。 第八十三章 预知未来 十方惦记着玲珑的安危,一进宫就跑去了玲珑的住处和常去的几个大殿。却都没有找到人。 心里便慌了,找来了常随他出宫的曹公公帮忙找人。曹公公出去了一会儿,叫来了与玲珑同屋的小宫女。 小宫女不知叫她什么事,战战兢兢的进了屋,看到是十方坐在榻上,才松了口气。听说是问玲珑的事,就迫不及待的说了起来。 原来玲珑当晚是浑身湿淋淋的回了住处。小宫女问她出什么事,她怎么也不肯说,一个人缩在角落呆坐了一晚。隔天便生了病。今早病情刚才好转,又被內监李贵叫了出去,也不知去了哪里。 十方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看来李贵还没有决心杀人灭口。但危险还在,必须尽快找到玲珑,再收拾了李贵这人渣,才能彻底的安心。 他让曹公公继续出去寻人,自己回屋坐在床榻上,看着墙角并排三个渐大的鼠笼发呆。每个鼠笼的转笼都是金丝包边,美轮美奂。可惜肥猫长得太快,连换三次笼子,已经不能再跑转轮了。 他看着那几只鼠笼,总觉得哪里好像不对劲。走到跟前又瞧了半天,猛然发现笼顶的三颗大珍珠都被人扣掉了。 他惊得浑身冰冷,眼泪差点掉出来。这是哪个天杀的小贼,居然扣了他三颗大珍珠?这可是他打算在跑路前才扣下带走的呀! “哪个王八蛋,居然比我还快?” 他气得浑身哆嗦,背着小手在屋里兜圈,却忽然停下脚步。敢进他屋里偷东西,不怕被发现吗?难道……是玲珑?也只有她知道自己被沉河,不会再回来了。天哪,可怎么会是玲珑? 他坐在屋里疑神疑鬼。门口忽然传来脚步声,陈公公迈步走进了屋子。见他在屋里就笑道:“哎呀,小十方呀,总算是找到你了。你这一个人出宫也不带护卫,得多危险哪!” “啊,是陈公公呀。少帝找我吗?”他蹦下床榻,努力挤出一丝微笑。 陈公公点头道:“是呀。陛下找你去清凉殿,说有重要的事问你呢。” “有重要的事?是什么事呀?” “呃,陛下可没说。不过看陛下心事重重,像是要做什么重大的决定。” 十方疑惑的跟陈公公出了门,一路琢磨着有什么重大的事情会用到自己?难道又发掘出到上古的竹简,要他去看看?可这也不算是重大的事吧? 时值正午,烈日炎炎,繁茂的树冠中传来声声蝉鸣。即便一直走在浓荫大道下,也是出了一身的热汗。十方擦着额头的汗水走到辉煌殿门前。随着殿门缓缓打开,一股凉气扑面而来。 他忍不住打了个冷战。清凉殿内有三重门,再往里走,便觉是从盛夏走回了初春,气息清爽宜人。陈公公掀开紫琉璃帐,带他走进内室,看到厅中摆着一张黄玉的长案。 案上一边有两只紫玉盘和一只玉晶盘。紫玉盘里盛着新鲜水果,玉晶盘里盛满了冰块,透着丝丝的寒气。在另一旁摊着金色绫锦,放着一方磨好的蟠龙圆砚。 少帝正背手在案前来回踱步。看到他们进来,脸上浮起一丝笑容,亲热的招手道:“十方快过来,朕要问你一件大事。” 十方扭头看了看陈公公,见到公公冲他使眼色,便快步走到案前恭敬施礼,好奇的抬头问道:“陛下要问什么呀?我的两只小乌龟都在桂宫,肥猫也在梅园呢。” 少帝笑道:“不是问它们。十方啊,你不是能看到未来之事吗,你看朕的大晋国运如何?还能,还能延续多少年?” 问到最后,少帝脸上的笑容消失,紧张的盯着他的眼睛。 陈公公立在旁边,偷眼瞧了十方一眼,脑门上开始冒汗。 十方眨了眨眼,嘴角的笑容比哭还要难看。想起一年前的那次失误,简直肠子都要悔青了。 一年前,雁门关告急,还是太子的司马邺下了朝,躲在凉亭后面哭鼻子,不巧被抓小鱼的十方撞见。 当时十方心中不忍,便在一旁安慰他,说刘琨被刘曜杀了亲娘,一定会向盟兄求援,然后带着大军追杀刘聪的。 当时太子听得一脸蒙逼,以为他胡说八道,只是一个劲叹气。直到半年的一天,太子兴冲冲找到他,说匈奴大将刘曜果然杀了刘琨的娘亲,刘琨一怒之下找盟兄拓跋猗卢求援,追杀了刘聪几百里,简直攻势如虹啊! 听到这消息,十方才如梦方醒,恨不得扇自己几个大耳刮。老天哪,他居然提前半年把记忆中的历史告诉了太子?幸好当时少年以为他瞎说,也没跟别人提起过。 自从那天起,少帝就知道小和尚有预知未来的神奇能力。只是十方口风一直很紧,说这算泄露天机。预言之事不能传于三耳,不然不但无效,还会被老天爷惩罚。 听少帝再次问起,他顿时一阵头大。又不能抗旨不说,想了半天才硬着头皮道:“这大晋国运,我只能看到一百年。再以后要师父看才准。可我师父早就立誓,说不看未来事的。” “还有一百年吗!没事没事,一百年足够了。哈哈哈,陈公公你听到没,朕的大晋还有百年国运呢!” “听到了,听到了。国运百年啊!”陈公公松了口气,望向十方的目光也更加柔和。 十方脸上堆着笑,心里在默默念叨:加上东晋,最少也有一百年的国运。我也不算骗你呀! 少帝深深的吸了口气,双目渐渐明亮。跪坐在案前,取下一只笔,笔尖蘸饱了墨水,在黄娟上运笔如飞,不一会就写完一册诏书。冲十方招手道:“快来看看,看朕写的如何?” 十方绕过桌案,歪着脑袋看那诏书。只见上面写道:“奉天承运,皇帝敕曰:今当扫除鲸鲵,奉迎梓宫。令幽、并两州勒卒三十万直造平阳,右丞相宜帅秦、凉、梁、雍之师三十万径诣长安,左丞相帅所领精兵二十万径造洛阳,同赴大期,克成元勋。” 少帝搁下笔,神采飞扬道:“哈哈,等明日早朝,朕便要调集兵马,围剿刘汉匈奴,抢回少帝的棺椁……” 十方走出清凉殿门,迎着闷热的风,呼吸不由一窒,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扭头看到朱红的大门缓缓合拢,将清凉又隔绝在殿门之后。 他心不在焉的随着满面红光的陈公公往回走。心中却空落落的,总觉得是自己把少帝往死路上推了一把。 难道这就是天意?命中注定淹死的人,总会以各种理由接近河水,再坠入水中,任旁人如何阻拦也拦不住么? 可是癸丑的命运不是改变了吗?干娘和月牙儿的人生轨迹也变了呀?还有红豆和绿衣,她们的命运不也因自己而变化了吗? 为什么少帝就必须去死?难道,是他的命运牵扯太多,无论生或死都会影响更多人的命运走向吗?唉,真是个倒霉蛋啊! 回到住处已是午后,陈公公派人送来了丰盛的饭菜、水果和酸梅汤。十方看着那碗酸梅汤,就忽然没了胃口。勉强吃了点,让小宫女把食物和水果都分给大家,不要浪费。 吃完饭等了好久,还是没有玲珑的消息。心里惦记着去桂宫报信,就让一直陪他出宫的曹、刘两位公公继续找人。他一个人去了桂宫。 走过郁郁葱葱的园林宫苑,沿着彩绘墙壁的复道长廊走进桂宫。路过那花海争艳的土丘时,望了眼坡顶的光明殿,又郁闷的叹了口气。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要冒险进去一趟,看看小火鸟的老巢到底什么样子? 路上偶尔遇到宫女和內监,都停下来恭敬的向他行礼问好,口中叫着十方大人。他心里好笑,搞不清为什么要叫他大人?他又没官职,最多是个皇帝伴读。可大家总这么叫,听久了也就习惯了。 桂宫的宫女和妃子不多,都是秦王府的旧人。原先在洛阳宫的宫女宾妃,在洛阳城破时就被刘曜一网打尽,一个都没逃出来。 还记得怀帝的羊皇后是个出名的美人,城破后被刘曜掳走做了小妾。后来刘曜称帝,又做了匈奴人的皇后,给刘曜生了三个儿子,享尽一世荣华。 后世史书对她评价极差,还拿她与另一位靳康女作比较,说当年刘曜篡位,杀了大臣靳康,还要强纳靳康之女为妾。不想靳氏誓死不从。而刘曜深感其节烈,不但没有强娶,还免了靳康一子不死。 后人看这两位女子,靳康女身为匈奴人,尚知廉耻忠孝;羊氏贵为晋朝皇后,却在皇帝被俘后就委身强虏,献媚贡谀,实在是华夏之耻。 当然中华史上的奇女子自古有之。近的有为石崇殉情坠楼的舞女绿珠。身份虽卑微,气节尤胜须眉。远的有南宋时被蒙军俘虏的徐君宝妻。投河前壁上一首《满庭芳》,让七尺男儿尽汗颜。 只是一个弱女子,又生逢乱世。若抛去君子的大义微言,只求苟活性命,这样的选择何尝不是一种无奈? 他胡乱想着心事,不知不觉进了梅园。走到一片翠叶掩映的梅树下,远远就看到月牙儿在白玉台上练剑。只见剑光萦绕下,轻盈的身姿如粉蝶落花,竟分不清剑光与人影。 “怎么又跑来了?少帝今日没有上课?”一个灰衣矫健的身影挡在了身前。 十方立刻恭敬的站好。 熟人中他最怕的就是这位魏夫人。这女人似乎对所有男人都没有好感。连他这么可爱都不能讨得欢心,时常被横眉冷对。可每次来梅园又会碰到,真是闹心。 “魏真人安好呀!秦博士最近身体欠佳,告假了一个月。我今天来是捎个口信,我师父说,上次的事有了结果,要几位道长申时去我家后院。千万别迟到啦。” 魏夫人神色微动,冷哼一声道:“哼,你师父的架子倒不小,还要我们去找他,还不准我们迟到?” 十方低下头,在嘴里无声的嘀咕了几句,又抬起头笑道:“后面的话是我加的。应该可以迟到。师父说魏真人外冷内热,慈祥和煦,有长者之风。让我多跟您学习呢。” “我慈祥和煦,有长者之风?呵呵,大和尚舌灿莲花,就这样教弟子说话的?真是,岂有此理!还想跟我争弟子?哼!” 第八十四章 恶贼溜了 魏夫人转身离去,远远的飘来一句话。“小和尚就呆在这里。不要耽误了我徒儿练剑。” 他吐了吐舌头,目送着灭绝师太走出了梅园。继续蹲在草地里,看着月牙儿舞剑。直到她一套剑法练完,停下来擦汗,才开心的跑了过去。 “咦,你什么时候来的呀?看我的剑法怎么样?”月牙儿从架子上取下一面湿方巾,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笑嘻嘻的问他道。 “还行吧。不过我要施展擒拿手的话,随便就能夺下你的宝剑。至于我的无敌棍法,我怕打伤你……” 月牙儿翻了个白眼,嗤笑道:“哈,这位牛皮小将军。你一天不吹牛,怕是连饭都吃不下吧?” 十方对她说的毫不在意,朝周围看了看,大咧咧的问道:“那个家伙呢,又躲到哪里睡懒觉了?” 月牙儿斜了他一眼,把手指放在口中,吹了一声尖哨。 一只小狗大的雪白仓鼠从远处的草丛里钻了出来,抖了抖浑身的泥土和草屑,飞快的窜到十方脚边,“吱吱”的围着他欢叫讨好。 “哈哈,昨晚就看不到你,原来是躲到这里来了?作战的时候抛弃主帅,你这个小兵不得了呀!”他用脚尖踢着肥猫的屁股,居高临下的嘲笑道。 那家伙立刻委屈的跑到月牙儿脚边,讨好的在地上来回打滚,还像哈巴狗一样舔着月牙儿伸过去的小手。 “嘿呀,你这个马屁精,居然敢拉帮结派对抗主人?”十方走过去,在肥猫的脑门上又拍了一巴掌。 肥猫立刻泪眼汪汪的望着月牙儿,发出“叽叽”的哀鸣。 “讨厌鬼,干嘛又欺负它!”月牙儿捡起一根树枝,在手中抖出三道剑花,连刺他左右肩和胸口三处大穴。剑光逼近的刹那,三道剑花忽又各自化出三朵梅花,九朵花瓣纷纷飞扬,分不清花瓣和剑光。 “呀,你作弊!”十方狼狈的在地上打了个滚,连滚带爬的躲过了剑光了攻击。从草地里爬起来,扯着衣服下摆的污渍,跳着脚喊道,“赔我的衣服!我才换的新衣服,都被你弄脏了!” “就不赔,气死你!”月牙儿攥着手中的蓝珠晃了晃,得意洋洋的挥舞着树枝,带着肥猫向远处跑去。 “真幼稚!”他拍了拍身上的草屑,跟着飞快的跑了过去。回头看了眼空旷的蓝天,不自觉的缩了缩脖子。幸好,那讨厌的家伙没飞过来! 小魏皇后和善姜也在梅园作客,看到他过来都开心的不得了。午后还聚在一起吃了晚饭。看到夕阳西下,他便说要回未央宫住。 月牙儿上下打量他,问他为什么不留宿在梅园,等到明日天亮再走?是不是心里有鬼,又憋着去干坏事? 他不屑的哼了一声,说自己已经满五岁,算是个堂堂男子汉了。当然要守着宫里的规矩,不能总住在后宫。结果又被在场的女人嘲笑了一番。 好在他脸皮够厚,根本不管大家怎么笑话他,还是坚持匆匆回了未央宫。 刚进屋坐下还没坐稳,曹公公和刘公公就进来禀报,说玲珑已经找到了。只是找到玲珑的时候,她看起来很惊慌。听说是十方派人四处寻她,竟然晕过去了。现在还没有醒来,正在那边屋里躺着呢。 十方一颗心终于放心。打发两位公公回去休息,一个人匆匆跑去了玲珑的屋里。 房间里,玲珑盖着一张薄被,双目紧闭的躺在床上。看她脸色苍白,嘴唇也微微发白,像是刚大病了一场。比起几天前可憔悴了不少。 他摸了摸玲珑的额头,幸好没有发烧。趴在床边轻声唤道:“玲珑姐姐,玲珑姐姐……” 玲珑眉头蹙起,眼皮微微颤动了几下,努力的睁开了眼,转过头眼神迷茫的看向他。 看了一会儿,看清是十方趴在身边,玲珑猛然浑身僵硬,两行泪水涌出了眼眶。 她喘着粗气,带着难以抑制的惊恐,颤声道:“十方,十方你是来索命的吗?是我不好,是我没保护好你,让恶人害了性命。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十方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擦掉她脸上的泪痕,微笑道:“我没有死呀。你看我的手是不是暖的?我师父把我从河里救出来了。我这次回来就是要找李贵那王八蛋算账的!” “啊,你没死!”玲珑的眸子里闪着光芒,挣扎着坐了起来。她握住十方的小手放在唇边好久,才兴奋道,“真的有温度啊,你真的没死!真是太好了,你真的没死啊!呜呜呜……” “你别哭啊,我没死还哭什么呀?那天我掉进河里,李贵没有把你怎么样吧?嗯,他是个內监,应该不能把你怎么样吧?” 玲珑脸色微红,用手指点着他的额头道:“小小年纪,都想什么呀?那天,那天你被那恶贼害了,我被他连吓带气的晕了过去。等醒来时发现躺在一个旧库房里。李贵那恶贼逼我发誓和他一伙,不然就要杀了我,再把我扔进井里去……” 十方攥着拳猛地砸在床头上,咬着牙骂道:“这个人渣,真不是个东西!” 玲珑低头抽泣道:“我当时又惊又怕,稀里糊涂的就答应了,还立了重誓说不举报他。他这才放我回来。可是我心里好难过,又一个人跑去了河边,跳下河想把你捞出来。可是只摸到了绑在石头上的布条,你已经不见了。我当时还以为,以为你被河里的鱼吃掉了。” 十方大笑道:“哈哈,河里的又不是食人鱼,怎么能吃那么快,连骨头都不剩?” 等笑完,见玲珑又在难过的掉泪,忙抓着她的手安慰道:“嘿嘿,姐姐别难过了,我不是已经回来了吗?想不到玲珑姐你还会游泳呀?” 玲珑抹掉泪水,点头道:“嗯,我老家在吴县,那里到处是湖泊河流。我自小就会打鱼和游水的。” “原来是这样啊!”他点了点头。又想起李贵那混蛋,就急切的问道,“那李贵呢?不打死这祸害,我名字倒着写啊!” 玲珑脸上也露出气愤的神色,攥着被角道:“那恶贼如今在杂役房。他今早把我叫出去,先去了你房里一趟。他让我守在外面不许进去,出来的时候眉开眼笑的,真是气死人了!两位公公找到我时,他应该就躲在杂役房附近的。” “好啊,原来是这家伙!害了人命还偷东西。跟他一比,我简直就是个侠盗啊!” “他偷东西了?他偷你什么东西?对不起,都是我不好……”玲珑眼圈发红,又低声啜泣起来。 “嗨,我都说了没事的。他偷了多少都得吐出来。这里可是未央宫啊,他还能爬墙逃出去?” 玲珑怔了一下,猛然抓起他的手道:“那可说不定啊,说不定他真能逃出未央宫的!” 十方被她吓了一跳,狐疑的问道:“怎么可能?他能逃出未央?这宫门都有羽林军重重守护着,他插了翅膀也飞不出去呀?水道倒是能出去,可他会游水吗,憋在水底不得淹死他?” 玲珑低头叹了口气,望着他道:“这宫门看着防守严密,其实都是给外人看的。这一年多有不少宫人从宫里偷了东西,又用财物贿赂守门的羽林军,然后逃出了宫。这在下面已经不是秘密了。只是皇帝不知道罢了……” “啊,都乱成这个样了?”十方吓了一跳。想想又觉得懊恼。原来贿赂一下宫门的守卫就能逃出皇宫吗?早知道这样,他就不用费力挖一年的地道了。从宫里偷点东西贿赂一下,不就可以出去了? 想想还真是大厦将倾啊!皇宫都乱成这样了,守卫如同虚设,皇帝居然还一无所知,想想都让人害怕。这要有个想进宫刺杀的,还不如入无人之境了? “不行,不能让那家伙跑了!”他让玲珑安心休息,出门就找来了曹公公和刘公公,让他们去杂役房把李贵带过来。如果找不到人,就再去问守门的羽林军,看有没有一个叫李贵的內监出宫? 他坐在房里焦躁不安的等到亥时。两位公公才匆匆回来。说那李贵没有回杂役房,也不知跑去了哪里。守门的羽林军也问过了,说没见李贵出宫门。总之这人好像是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十方咬牙送两人一人一只黄玉碗,说以后要有李贵的消息,一定先告诉他,还有重谢。 两位公公早跟他熟了,也不客气就笑着答应了。又好奇的问出了什么事,为何要大费周折的找李贵那家伙? 他就叹了口气,说李贵丧心病狂,劫持了玲珑去他屋里偷了好多御赐的珍宝,之后还要杀人灭口害死玲珑。幸好被他及时发现了。这样的祸害要留在宫里,哪天谋害皇帝都说不定啊! 两位公公被吓得浑身冒汗,说就算李贵藏到地下,也要把他给挖出来。绝不能让他危害到陛下的安全。 十方笑嘻嘻的让他们回去休息。心中却预感:李贵怕是抓不到了。这家伙只要知道自己还没死,一定在第一时间贿赂守卫逃出皇宫了。以后天大地大,要到哪里去找呢? 第二天早朝,少帝果然号令天下:命江东琅琊王司马睿为左丞相、大都督;命南阳王司马保为右丞相、大都督;命凉州的张轧为太尉、凉州牧、西平郡公;命幽州王浚为大司马;命并州刘琨为大将军。诏命他们各自起兵进攻刘汉,夺回少帝棺椁。 十方也在这个时候出了宫,回到了金缕巷跟师父复命,顺便说起了少帝要对匈奴全面反攻的决心。 老和尚听他背完少帝的诏书,叹了口气道:“少帝能有这样的决心和布局,已经不错了。可惜天下大乱已久,天子威权不再,这群大臣有几人会听命少年天子,去舍生赴死与刘聪拼命?若他们不能联手,这布局终是一场美梦。” 十方也点头赞同。历史的结局早已注定了。他不过是一个五岁的小和尚,就算预知一切,也无力改变历史。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带大家早点跳下火船,不要落得个玉石俱焚的悲催命运。 第八十五章 十方助著 十方爬上木椅上坐好,看到桌案上放着一只紫铜钵盂,顿时觉得好眼熟。忍不住问道:“咦,这只钵盂是师父以前用的那只?怎么拿出来了?” 老和尚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道:“是啊,在你床下找到的。拿出来洗洗,以后出门了还要靠它吃饭呢。” 他这才猛然想起拿钵盂给肥猫做小窝的事,不知道放在床底下多久了,居然忘得一干二净。 挠着头笑道:“哈哈,好奇怪,怎么会在我床底下呀?一定是肥猫偷出来玩,又忘记放回柜子了。这家伙精得跟人一样,最爱干坏事了。” “这倒是,这肥猫的确越来越像它主人了。” 十方转了转眼珠,道:“师父,我听说陈安要离开长安了?癸丑还说打不过他的。那陈安真有这么厉害?他能打过乌云尊者吗?” 老和尚被成功带偏,沉吟道:“我观陈安气息悠长,是个内家高手;又兼在军伍中磨砺多年,战场厮杀更是了得,算是个一流高手了。若是不用幻术,为师在全盛时想要赢他,也需在五十招外。乌云的飞剑术虽然神奇,但若生死搏杀,谁生谁死还真不一定。” “哇,这陈安这么狠呀。那之前的秃发大爷呢,他算是个什么水准?” “那秃发推斤么?若使锤也算二流巅峰,勉强能进一流之末。他家独门锤法还是很厉害的。” 十方摸着光下巴道:“这么说来,癸丑这家伙进步不小呀?他说百招之内都不会败给陈安的。” “嗯,何止进步不小。癸丑在武学之道潜力极大,根基也不错。以他目前进境,再过五年或可与张真人比肩。” 那就是超一流的高手了!十方心中惊喜,感叹道:“真想不到啊,榆木疙瘩居然是练武奇才?嘿嘿,等陈安离开,咱们就从地道逃出长安去洛阳。可我还是觉得江左更安全,师父你觉得呢?” 老和尚听他滔滔不绝,忽然叹气道:“十方啊,若是你不能和月牙儿一起逃走,会难过吗?” “啊,当然了。我才不要一个人留在这里呢。师父为什么这么问?” 老和尚垂下两道长长的白眉,道:“你想过没有,以你如今的身体出城又能走多远?万一路上再发病,为师怕也无能为力了。” 他愣了愣坐直身体,小心的问道:“师父你内力损耗这么严重了?那啥时候能恢复呀?” 老和尚苦笑:“要想恢复,至少也需三年。谁能想到你完美封印后又学无名心法,灵印竟还会爆发,且一次比一次凶险。上次在河底若非有奇遇,只怕你已经,唉……” 十方从椅子上站起来,可怜巴巴道:“那怎么办呀?我留在城里就能得救吗?师父你不会想扔下我,自己跑路吧?” “你这孩子,为师是那种人吗?”老和尚手捻佛珠,胸有成竹道:“为师估你下次发病便可三境圆满,所以打算借几位道长和乌云尊者之力,在你灵印爆发时再加最后一道封印。当可永绝后患。” 十方听得眼眸发亮,开心道:“哈,那我以后就和师父一样,再也不会发病了?成功的机会大吗?” “这个,大概六成吧。咳,撇什么嘴啊?为师当年封了灵印,又花三十年巩固封印,却直到在荒村悟出无名心法才彻底安心。你这小家伙轻而易举得了众多高人联手护道,省下几十年的辛苦,还不知足?” 这个,似乎是占了大便宜呢。十方的心情好了许多,又忍不住问道:“那我的神力呢,还有夜视和神识外放,都会消失吗?” 老和尚立刻板起了脸。“真是贪心不足!这几年经文都白念了?消失了怕什么?你有飞剑术与幻术傍身,这还不够?外物比你性命还重要!” 他尴尬的低下头。好像是有点贪心了。只要能保住小命,失去些神通又如何?师父为了保他,连功力都快散尽了,又说什么了? 看他眉头舒展,老和尚摸着他小脑袋道:“都是因果啊。自从离开村子,为师每次顿悟总在你发病之时,也算你自己救了自己啊。” 十方心中一动,隐隐抓住什么重要线索,又一时想不起来。抬头看师父,总觉得老人家神情不对,像藏了心事。 老和尚从怀中取出一叠写满字的黄纸,郑重的递给他道:“那晚在古战船顿悟,总算将这幻术总诀大成。这上面记了上下两卷幻术法诀,还有一套炼气心法。你拿去记牢,然后将后九页烧掉。” “幻术大成?”他好奇的接过来,匆匆浏览了一遍,这才惊喜的抬起头,望着仿佛浑身都散发金光的师父。 天哪,真的大成了! 这纸上不单有两卷幻术法诀,还多了两页聚灵炼气的心法。有了这关键两页,幻术总诀便成了可开宗立派传承万世的道法了! 老和尚看他两眼发直,忍不住皱眉道:“又在胡思乱想?别走神,把这两卷法诀都背下来。” 他醒过神来,忙低下头一字一句的默背法诀。 两卷幻术各分九章,互有雷同,区别主要在后三章。上卷的幻术简单易学,与他以前学的差不多,只看了一遍就记下了。下卷就艰深了许多,后三章更是从未见过幻象极其浩大的法术。 老和尚捻着佛珠,在一旁解释道:“这上卷加上心法是通卷,可从炼气开始,按部就班修炼灵力法诀;下卷繁复,需借无名心法催动。后三章是才悟的,要极强的灵力才能施展。” 十方疑惑的挠了挠头道:“可为什么要单独再出下卷呢,一起修炼上卷和下卷后三章不就好了?” “唉,你先背下,这个等会儿再告诉你。” 十方的记性很好。默诵一遍确认记牢了,抬头道:“不容易呀,总算补全了。有了聚灵炼气的心法,这上卷就人人可炼了……” 说完忽然一怔,双眼圆睁道:“师父你叫道长们过来,不会要把上卷传给他们吧?不是吧,师父你疯啦?” 老和尚在他小光头上敲了一下,训道:“哪有这样说师父的?幻术小道学便学了,有什么打紧?何况道长们只要聚灵的两页心法,没说要学幻术。再说这炼气容易吗?寻常人根本承受不了洗髓伐骨的痛苦,想筑基千难万难。凡人要没有先天灵力,想要成为修行者,万中无一!” 十方认真的看着师父,心痛道:“这话是乌云说的吧?可几位道长都是顶尖高手,就算没有先天灵力,体质毅力也远超常人,肯定能熬过去的。唉,真是……既然这样,不知道绿衣她们能不能修行?要不……” “最好不要!”老和尚正色道,“她两人体质平凡,毅力也寻常,可不比三位道长。为师是不懂修炼资质,但她们要随意修炼,万一被灵气反噬,你就追悔莫及了。” “唉,真愁人。乌云也说不懂看人资质,说要用法宝来鉴定的。这和看人生机完全不一样哎。” 老和尚也在旁边感叹:“为师学佛八十年,却在中土悟得幻术。只可惜月牙儿被南岳夫人收了,不能传我幻法衣钵……” “咦,师父你说什么呀?我才是大弟子,是除了师父唯一能修两卷幻术的人呀。您没打算让我开宗立派?” “不是没打算,是不可以。以后你也不许修炼基础心法和上卷,只可专心修下卷。最好能以无名真气施展幻术和飞剑术。那样,或有一线……唉!” 十方一蹦三尺高。“啥?不学基础心法就不能吸收天地灵气,灵力就永远不能增加啊!还有用无名真气施幻术好难的,飞剑就更不可能了,那是要凝聚灵力的呀!哈,我知道了。师父你小心眼,是嫌我拿钵盂给肥猫做窝吧?” “好啊,真是不打自招,果然拿钵盂给老鼠做窝了!”老和尚卷起袍袖,从床下抽出一根翠绿的竹棍,就去打他的屁股。 “哎呀,师父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他跳下椅子在屋里连蹦带跳,却总也躲不过如影随形的竹棍。屁股上重重挨了十几下。痛得叽哇乱叫。 狠抽了孽徒十几棍,听到竹棍抽打屁股的悦耳“啪啪”声,老和尚的心情也好了起来。 停下脚步道:“哼,这次就算了。下次再胡闹,看不抽烂你屁股!实话告诉你,为师昨夜心绪不宁,为你卜了一挂。那卦象很不好。好在存了一线生机。应在无名二字。总之你以后要处处小心,别招惹什么怪异之物。听到没有?” 老和尚的占卜术还是很厉害的。何况泄露了天机对自身生机也有损伤,可不是说笑的事。 他揉着屁股,小声道:“知道了。那也不用打这么狠吧,屁股都打烂了。” “哼,不打重一点,你会长记性?整天就知道胡闹。”老和尚顿了顿,又低声道,“为师再传你一道禁法,可逆转体内的灵力与真气,却也会损伤根基。非到性命攸关时,决不可用。” 十方眨了眨眼,认真的点了点头,竖起耳朵听师父传授禁法。这道法诀果然又和无名心法有关,能在危急关头强行将无名真气转化为灵力,却对丹田气海和灵力都有损伤。 他低头不语,默默记熟了禁法,又抬起头问,“师父呀,咱这幻术有名字吗?叫幻术总诀是不是太平常了?也没特色啊。” 老和尚皱眉想了想,笑道:“呵呵,这个啊,为师不善起名。不如你想一个吧。不要太奇怪就好。” 他抱着肩膀想了半天,眼睛一亮道:“不如,就叫它菩提九幻吧!”有逼格,还好听!——当然,最后这句没有说出来。 “菩提九幻?嗯,听着倒有些禅意。好吧,以后就叫它菩提九幻!” 起好了名字,十方乐颠颠的找来一张黄纸和笔砚,磨好了墨,在纸上端端正正写下四个大字:菩提九幻。看了看又在下角写了一行小字:佛图澄著。琢磨了一阵,还是觉得美中不足,提笔在小字下添了几个更小的字:十方助著。 这才满意的把字迹吹干,又跑去柜子里翻出针线,把书页的上卷和两页修炼心法缝成一本薄册。看着手书又叹道:“可真是赔本的买卖。好不容易悟出心法,辛苦整理好,却要把最重要部分传给外人?” 老和尚看了他一眼道:“三位道长肯耗费内力救你性命,是心胸坦荡的大慈悲,徒儿要心存感激才对。” “哦,知道了。”他坐回椅子,屁股还是疼,干脆改成跪坐,趴在椅背上道:“希望灵印暴乱快点来吧。等治好了病就能跑路了。乌云不用学基础心法,也愿意来救我吗?” “对啊,都说好了。听说为你治病,乌云尊者什么都没问就立刻答应了。只是幻术的秘密却不能告诉他,为师心有不安哪。” 十方瞪大了眼道:“当然不能说啦,死也不能告诉他呀。万一被发现用催眠术骗过他,咱们就是仇人了!” 老和尚叹了口气,感觉良心好痛。事到如今也只能假装忘记。往好处想,用幻术把一个恶人改造成好人,也算是有功无过吧。 想了想又嘱咐十方道:“还有一事。以后万一只剩你一人,而你又要逃离长安,记得去敦煌寺罗汉殿的蒲团下取走一样东西。带去大山深处把它埋掉。” “什么东西呀?难道是……” 老和尚摆手道:“不必多问。只是预防万一的最坏打算。应该不会到那一步的。” 他耸了耸肩,又去翻手中的新书。 老和尚看了他一眼,垂下眼帘道:“听宫里传闻,你能预测未来,是真是假?” 十方迟疑了一下,抬起头道:“那师父你相信吗?” 老和尚含笑道:“当然信了。为师不也略通此术?只是预测吉凶、推测因果没你那样精准。这后面问你的话能说则说,不能说就不答。你可记住?” 他眨了眨眼,好奇的点头。 “中原以后会是哪家胡人的天下,是刘聪吗?” 他歪头想了想,摇头道:“我只知道石勒会一统中原。他侄子石虎是个暴君,会杀好多人。” “是石勒和他侄儿?”老和尚皱起眉头。忽然想起徒弟在首阳村就提过一次,暗示石勒会在襄县建国。难道那时的十方就能预知未来了? 十方这边也点头道:“对呀。石勒凶恶,也有雄才。可石虎就是个变态了。这家伙脑子不正常,是个杀人狂。唉,这个世道算完了,百年内都不会好的。” “那你还对少帝说……哦,我明白了。你说的百年是江左的晋朝!罢了,不必再说。罔泄天机会牵扯因果,对你不利。以后也不要再提预测未来的事了。” “哦,知道了。”他趴在椅背上,乖巧的点头。 老和尚的目光移向窗外,朗声笑道:“有贵客到。你去迎一迎。这本簿册先放在这里吧。” 第八十六章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十方赶紧揣好下卷幻术法诀,推门出来,看到三位道长跟着陈子午已经走进了后院。 老陈看他出来了,就笑呵呵的回前院继续乘凉去了。 三位道长走过树荫下的石板小径,道袍随风飘舞,如谪仙人一般气质出尘。除了张真人,还是腰里挎着酒葫芦,颌下的胡须乱如杂草,跟以前一样的邋遢。 “三位神仙老爷,我师父在里面等你们呢。”十方满脸笑容的躬身施礼,马屁拍得格外殷勤。这三位可是未来救他小命的关键人物,一定要让他们开心才行。 他毕恭毕敬的站在路旁,等着道爷们过去。低头等了半天,却没听到脚步声。疑惑的抬起了头。 张真人揣着袖子,站在他们最前面,笑眯眯的望着他问道:“小家伙,我房里有三粒回春丹不见了,你见过没有啊?” “回春丹,那是什么东西?我没见过呀。”十方眨着乌亮的眼睛,一脸懵懂的看着张真人,手心里却在冒汗。 “哦,没见过就算了。我在失窃的柜子里发现了一根白毛,像是屋里进了老鼠,还是只白老鼠。”张真人摇了摇头,从身后解下一只长条形的包裹,连着包袱递给他道,“听大和尚说,你在练棍法。刚好贫道有个天雷锻造的短棍,就送给你了。” “天雷锻造的棍子?啊,谢谢道长!”他惊奇的接过包裹,入手果然沉甸甸的,很有分量。 张真人冲他眨了眨眼,就和两位道长进了老和尚的屋里。 十方站在树荫下,又掂了掂手里的包袱,感觉是挺沉的一只短棍。只是手感似乎有点熟悉。 他迫不及待的跑回屋里,把包裹放在床上,一层层的解开。打开最后一层布,眼前霍然现出一只遍布着古怪纹路的黝黑短棍。 “嘿,这个是……” 他赶紧捂住嘴。贼兮兮的回头看了看,见屋门紧闭才松了口气。吸了吸鼻子,猛然掀开床单,看到肥猫正叼着半只锦鲤啃着吃。 “好啊,我就说锦鲤总不够,原来都被你偷吃了!你这家伙,你又不是猫,干嘛总偷我鱼吃?” 肥猫吞下最后一点鱼尾巴,讨好的用两只后爪直起身,呲着两颗大门牙冲他傻笑。 “看你那贱样!别装了。过来看看这是什么?” 肥猫跳上床,看到短棍顿时被吓了一跳,连蹦着向后退了两步。它围着那铁棒转了半个圈,又小心的慢慢靠近。抬头询问的望着十方。 十方压低了声音,悄声道:“是张真人送的。嘿嘿,你说神奇不?我跟这破棍子好像挺有缘啊。” 肥猫用力点了点脑袋,伸出前爪去拍打那铁棍。拍了几下见没反应,又失去了兴趣,跳下床偷偷摸摸的走到窗户旁,想要跳窗出去。 十方猛然回头说道:“不许再偷鱼了!想吃就自己去河里抓。” 说完就不再理肥猫。握着短棍挽出几个棍花,跳到屋子中央横扫、劈挑,练了一阵的棍法。感觉这铁棍除了有点粗,倒是挺趁手的。 收好铁棍,又想起怀里的法诀,拿出来仔细研读了起来。看半个时辰才抬起头长舒了口气。又闭眼又冥想了一遍,确定都记牢了,便随手一抖。几页纸燃起了火焰,在火光中倒卷烧成了灰烬。 “开山祖师的手书呀,真可惜!”他挥了挥袍袖,掀起一股小小的旋风,卷起灰烬如一群黑色的蝴蝶,飞向了窗外的天空。 …… 甘肃武威边界,又一场晋军与刘汉大军的遭遇战刚刚结束。战场上横七竖八的躺满了两军士兵的尸骸。 一个匈奴兵胸口插着半截长刀,倒在高高堆起的尸堆上。尸体忽然被掀翻。从尸堆下坐起一个满脸是血的晋军校尉,大口的喘着粗气,目光呆滞的望着遍地血染的战场。 在他身后的草丛里,一道黑影扑了过来。 听到了风声,校尉下意识的想伸手拔刀,才发现长刀插在敌人的尸身上。用力才拔出一半,那黑影就如一道闪电将他扑倒,“吭哧”一口咬断了脖子。顿时一腔热血喷溅向天空…… 那黑乎乎的怪物趴着汩汩冒血的校尉身旁,大口吞咽着温热的血浆。看它的外形,竟是一只比土狗略小的黑毛老鼠。 黑毛鼠啃掉了校尉的脖子,又咬碎了脑壳,吞食完白花花的脑浆。只一会儿工夫,好大的头颅就被啃成了白骨骷髅。 黑毛鼠伸出猩红的舌头,把嘴边的粘液细细舔掉。看到不远处又坐起一个强壮的匈奴武将,便猛地趴低了身体,像捕食的野兽般从草丛里爬了过去。在匈奴人站起的瞬间猛地一跃而起,咬住了对方的喉咙。 匈奴人惨叫着倒在血泊里。黑毛鼠在一滩血迹中疯狂的啃食,不时抬头向远处张望。直到一只凶悍的大黄狗出现在山道下,才慌忙匍匐下身子,躲藏在染血的草丛深处。 那只大黄狗用鼻子在四周嗅了好久,似乎确定了方向,朝着那东南方向狂奔而去。 黑毛鼠立刻直起身,抖了抖沾满皮毛的污血,也一溜烟的跑下山道,追着那只大黄狗狂奔而去…… …… 十方再回到未央宫已是两天之后。这两天,老和尚又出了几趟门,说是又找了三位道长和乌云尊者,和他们商议好联手的细节和在紧急时联系的办法。 看老和尚每次回来眉头深锁,十方忽然觉得他说六成机会、形势一片大好,都是骗人的鬼话。可又不敢去问,生怕问出什么不好的结果。还不如这样糊里糊涂的治病算了。 回到宫里,玲珑的身体已经痊愈。其实在看到大难不死时,玲珑的病就已经好了大半。这两天安心养病,早已经没事了。唯一的遗憾是李贵那混蛋再没了消息,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私下说起,十方猜他九成九是买通宫门守卫才出去的。但既然溜走了,再追究守卫的责任也没什么用。让他们气闷了好几天,总觉得好人不好命,祸害倒真能逢凶化吉、长命百岁呀! 转眼又过了半月,秦老博士依然病重告假。让十方的心里十分忧虑。他对这位严苛的老博士十分敬重,就像家中长辈一样,想去探病又怕打扰了老先生的养病。 这天他又回到金缕巷,正吃着午饭,就见癸丑兴冲冲的跨进大门,双目灼灼发光。他心中一喜,就有了预感。 癸丑看到他在吃饭,就开心的走到桌边坐下,就着茶壶“咕咚咚”喝下一壶水。说那陈安在昨晚就离开了长安,启程去了秦州赴任。临行前和他喝了一顿酒。酒席上陈安神情郁郁,说了好些丧气话。 十方得到消息时正在吃包子。看着一脸兴奋的癸丑,默默咽下嘴里的素馅包子,心情却不如预想中的欢喜畅快。娘和月牙儿终于可以逃出长安了,但他还要留多久呢? 他忧愁的叹了口气。西晋王朝的官场倾轧在最后一刻都没有停止过。虽然陈安的离开对这摇摇欲坠的朝廷已无关痛痒,却仍是让他心中升起了莫名的悲凉。 他两三口吃完了包子,从桌上端起一杯温茶喝完,就匆匆离开了金缕巷,跑去了桂宫。 进了梅园,一口气跑上小楼,看到干娘的屋门敞开着。卢夫人穿了身淡绿色的襦裙,手里拿着支笔,正出神的想着什么。 他蹑手蹑脚走到身后。看到桌案上铺着一张淡墨浸染的画卷。纸上新墨未干,画的是一座城池。画卷里有小桥流水、人物街市,笔墨浓淡间栩栩如生,给人一有种身临其中的奇妙感觉。 “这里就是洛阳吗?”他好奇的问道。 卢夫人身躯一震。一滴墨落在了画卷上。墨滴在宣纸的河畔边重重展开,好像开出了一朵黑色的花。 “你呀,吓死娘了。什么时候来的?”卢夫人搁下笔,亲昵的将他揽在怀中,摸着他的小光头道,“今天没去找月牙儿玩?” 十方抬起头,拉了拉她的衣袖,把嘴凑到干娘耳边,小声说道:“娘,咱们差不多可以走啦。” 卢夫人的身躯明显一震,盯着他颤声问道:“你,你是说,咱们可以去洛阳了?” “对呀娘。你不是早就想回洛阳老家了吗?” “可是,咱们真的可以回洛阳吗?” 他用力点了点头,说道:“放心吧,娘。我师父都安排好了。让癸丑先护送你们去洛阳,我和师父过一段日子再去汇合。” “不一起走吗?那怎么行,娘不能让你一个人留在这里。留下来太危险了。要走就一起走。” 十方把小手放在卢夫人手心,笑着安慰道:“我在这里没事的。我和少帝是好朋友。我师父也和我在一起。师父说还有事情没办完,等办完就会带我去洛阳找你们。说起来,你们只有癸丑保护,我还担心呢。” “可是……” 他摇晃着卢氏的胳膊,笑嘻嘻道:“不要担心了,娘。只要你们能逃出去,我和师父随时都能离开。不过癸丑也是一流高手了,还带着一群护卫;他又是胡人,月牙儿功夫也不错,就算碰上打劫的也不怕。” 卢夫人依然迟疑的望着他,眉头紧蹙道:“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离开长安?” 十方心里一痛,仍是笑嘻嘻道:“应该很快的。等你们到了洛阳,我和师父也就赶到了。” 卢夫人目光灼灼的盯着他,语气忽然变得严厉起来。“十方,你这个表情,是不是又说谎了?” 十方眨了眨眼,差点就哭出来。天哪,他的脸就这么直吗?已经到了身边人可以随意读取思想的地步了? 心思急转下,只能苦笑着说道:“不是的。我刚才只是忽然想起,就要跟魏姐姐和善姜姐姐分开了,心里好难过呀。” “哐当”一声,屋门口有木盘落地的声响。 两人的脸色同时一变。十方心念微动,神识瞬间掠过了屋门。“看”到门外侧面有一个窈窕的虚影,正蹲在地上匆匆捡起托盘和茶杯。 “善姜姐姐?”他快走到门口,迈步走到了善姜的身前。 善姜抬起头,脸色不自然的朝他笑了笑,眼圈却忽然红了。 第八十七章 床上传法 十方朝左右看了看,小声的问道:“善姜姐,你都听到了呀?” 善姜捧着木盘站了起来。她的脸涨得通红,眼泪在眼圈里直打转。小声说道:“我,我不是故意偷听的。是,是魏皇后让我给夫人送参茶的。” 十方把手指竖在嘴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拉着她的袖子回到屋里,顺手悄悄掩上了门。 善姜放下托盘,忽然紧走了几步跪在卢夫人面前,两行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夫人,你们是要离开了吗?你们不要抛下我呀,我也想和大家一起走。” 看到善姜像受惊的小鹿般惊慌失措,卢夫人狠狠地剜了十方一眼,把她搀扶起来柔声道:“善姜啊,如果你愿意,当然可以和我们一起走。从今以后我就是你卢姨,他们几个都是你的兄弟姐妹。” 十方站在旁边,歪着脑袋问道:“善姜姐姐,你真愿意跟我们一起走吗?不过你千万不要和别人说。不然我们就走不了了。” 善姜擦掉眼泪,犹豫了一下,抬起头轻声问道:“可是,卢姨,咱们真要离开这里吗?外面的世道很乱的,到处都是死人……” 卢夫人拉着她的手,柔声道:“我们是要回洛阳的家里,必须要走的。如果你想留在这里,当然也可以。我看小魏皇后她对你很好,留在这里也是不错的选择啊。” 十方抬头看着善姜秀美的侧脸,想起这一年多的相处,忍不住说道:”其实,长安不会撑太久的。一旦城池陷落,你们是没有活路的。” 听他忽然这么说,不仅善姜花容失色,卢夫人也惊讶的问道:“长安城真会守不住吗?那,那少帝怎么办,小魏皇后怎么办?我大晋怎么办?我们,真的要亡国了吗?” 十方一时语塞,也不知该怎么回答。想了想还是说道:“其实也不算亡国啊。琅琊王司马睿还在江东。就算北方都没了,南方也还是汉人家园,晋朝是不会亡的。” 卢夫人神情悲戚,哽咽道:“那我汉家半壁江山,万里华夏中原,就要这么没了吗?十方,你这是听谁说的?少帝不是才号令天下,要攻伐匈奴胡儿吗?” 一个下午,十方都在竭力安抚两个惊慌失措的女人。等安抚好她们的情绪,又嘱咐善姜绝不能泄露了计划,再看天色已到了夕阳落山时。 十方拉着好容易恢复过来的善姜去找月牙儿。女孩们笑他是不是要把善姜拐跑。又叽叽喳喳说笑了一阵,小魏皇后便带善姜离开了梅园。 十方跟着走出小楼时,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疲惫的叹了口气。抬头看天空,已是昏暗,就如他的心情。明明是件期盼已久的事,怎么就搞得这么累心呢? 晚上他就住在了梅园,绝口不提男女有别的事,被月牙儿她们又嘲笑了一番。吃完了饭,魏夫人带月牙儿练剑,点名让他一起去观看,说要指点他武功。 他忐忑的跟着魏夫人走到白玉平台,乖乖的搬了个小凳子坐在角落,看月牙儿练剑。 魏夫人倒也不避他,口诵着剑诀指点月牙儿剑招里的错漏,又低头吩咐了几句,便转身挺胸走了过来,神色似有愠怒。 “十方,我有几句话要你带给大和尚。” “哦,好的。”他乖巧的立在一旁,抬头刚好看到魏真人的前胸。觉得不太礼貌,就低着头瞅着地上暗淡的月影。晃动一下身体,那影子便跟着动一下。 高八度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哼,月牙儿虽没有正式焚香拜师,却已是我弟子。你叫大和尚不要再打她的主意。无论她以后身在何处,若是受了伤害,我也会先找你们算账!” 你们?为什么是“你们”?他听得心里发颤,赶紧甩锅道:“魏真人,我还是个小孩子呢,记性又不太好。这种话您还是当面跟我师父说吧。” 魏夫人一瞪眼道:“刮躁!你要只是个小孩子,我还在这里跟你废话吗?” 他诚恳的低下头。心里把灭绝师太又骂了一通,这才觉得神清气爽。再抬起头,魏真人已经背着手走入了梅林。 “咦,这是啥意思?把我叫来就是为了骂我一顿?”他莫名其妙的挠了挠头。扭头看到月牙儿还在月下舞剑。在盈盈月华下,一袭黄衫缥缈似流光,仿佛月下独舞的精灵。 他摸着下巴,又回想了一遍魏夫人说的话,越想越觉得可疑。难道逃跑计划被魏真人听了墙根?可她为什么不阻拦,还说这些奇怪的话呢? 月牙儿舞剑结束。看他站在角落里摸着下巴发呆,嘴里还念念有词。就“扑哧”乐了,笑着喊道:“喂,那边的小贼又想什么呢?要去偷谁家的宝贝呀?” 他被吓了一跳,瞪着眼说道:“胡说什么呀。我在想大事呢,等晚上了再告诉你。” “哈哈,真是个小笨蛋。你以为现在还是白天?抬头看看那团发亮的那是什么?” 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唉,键盘侠,懒得跟你瞎扯。我在想大人的事,你小孩子又不懂。” 月牙儿锵的将宝剑入鞘,威胁道:“是不是又在骂我,找打是不是?刚才师父教了我一路剑诀。你再胡说八道,咱们就练练剑?” 他继续厚脸皮道:“什么剑诀呀,厉害不厉害?你给我讲讲就行了,不用对练。这天太黑了,我怕不小心伤了你呀。” “哼,这剑诀是女子练的,万一你练成个娘娘腔,娘还要骂我呢。不过等我以后教给红豆姐和绿衣姐,可以让她们来收拾你。唉,别怪我没提醒你,她们想揍你很久了。” 十方揉了揉鼻子,一脸不屑道:“真一群小气鬼!你的剑法再好,能有我的小擒拿手厉害?我还不乐意学呢。嘿嘿,你还敢私传道长的剑法,不怕被罚吗?小心我去告状。” 月牙儿撇嘴道:“这会儿又说我私传剑法了?刚才你怎么说的?告诉你吧,红豆姐和绿衣姐也拜道长为师了,但要先学吐纳练气,等以后才会学剑。反正都是要学的。” “心法?是什么心法?” “当然是道家练气的心法。你干嘛这个表情?”月牙儿狐疑的背着手,围着他转了半圈,问道:“今天看你总觉得怪怪的。你又干什么坏事了?” 他向周围看了看,拉起月牙儿的手道:“先回去吧,等睡觉的时候我再告诉你。” 月牙儿皱眉看着他,被他拉着一路回了小楼。 上楼梯时,十方看了眼她手中的三尺宝剑,碰了碰胳膊小声问道:“喂,这剑是魏真人送的?可以带走吗?” 月牙儿斜了他一眼道:“是呀,当然可以带走。我天天练剑,你不早就见过了吗?干嘛这么问,难道你胆子肥了,还想偷我的剑?” “嘿嘿,哪有。只是随便问问。” 回到小楼,月牙儿又要去洗澡。 他躺在小床上等着,迷迷糊糊时又被人摇醒。睁开眼看到月牙儿换了一身粉色小裙,头发潮湿的披散在肩头,眨着一双乌黑的眸子如星辰,探究的望着他。 他愣了一下,揉着眼睛脱口说道:“月牙儿呀,你长大了可是个小美女呀。” “哼,还用你说。我长大当然是个美女。”月牙儿跪坐在床上,骄傲的扬起小脸,以俯眺的姿势望着他道,“你别打岔,快说有什么大事?要说不出来,小心我打你哦。” “唉,可惜还是这么暴力,小心嫁不出去啊。哎呀,别掐我肉,我告诉你呀!” 他捂着胳膊缩到大床的角落,防备着月牙儿再偷袭,一边压低了声音道:“你先捂住嘴。先捂住呀。对,就这个样子。那我可说啦!再过两天,你们就可以逃出长安回洛阳了。惊不惊喜?” 月牙儿的眸子里闪着光芒。惊讶的松开手,爬过来,又更小声的问道:“是真的吗?什么时候出城呀,从地道走吗?” 十方把之前跟干娘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本来打算还要安慰月牙儿一番,说离别是暂时的,不要太想念他。谁知月牙儿只是神情黯淡了一下,就兴致勃勃的说起洛阳城的旧事,满脸的兴奋和雀跃。 十方心里一阵失落。憋在肚子里安慰的话竟一句都没说出来。郁闷倒在床上,闭着眼装睡觉。 “喂,我还没说完呢,你起来听我说呀!”月牙儿挤了过来,扒开他的眼皮,让他别这么早睡觉。 “唉,困死啦。真是的,别烦我呀。”他赌气的转过身。又被月牙儿拉了回来,继续在他耳边絮絮叨叨的说话。 他一边生着气,一边听月牙儿说话,也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再睁开眼已是天色大亮,鸟儿在窗外的枝头唧唧喳喳。 翻过身,见月牙儿睁着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屋顶发呆。 他好奇的爬了过去。还没说话,月牙儿就先开口道:“我决定了,从今天开始,就不欺负你了。但你也不许故意捣蛋。” “真无聊。”他叹了口气,重新倒在床上,和月牙儿一起发呆。过了一会儿,又想起一件大事,扭头道,“月牙儿,我告诉你一件大事啊,我师父的幻术总诀大成了。现在改名叫菩提九幻!” “嗯,真的?”月牙儿扭头盯着他,忽然从床上坐了起来,抱怨道,“这么重要的事,昨天怎么不说?两个姐姐也可以修炼幻术了?” “额,虽然可以修炼,但是还是不行……” 他坐了起来,把老和尚的话说了一遍,最后总结道:“为了学个幻术就丢掉性命,太不值得了。反正她们跟魏真人学了心法,就不用再冒险了。” 月牙儿歪头想了想,也赞同道:“说的对。学了我师父的剑术,也能保护她们了。幻术的事以后再说吧。” 说完,就伸手到他眼前。 十方看着眼前纤细的小手,伸出手指挠了挠,又“咯咯”的发笑。 月牙儿咬着雪白的贝齿,看他愣头愣脑的不开窍,就生气道:“法诀呢,快给我看看呀。” 他这才明白过来。从袍子里翻出那本簿册,小心的双手递给月牙儿,又神秘兮兮道:“要从封面开始看,一个字也不要漏掉。你要是能领悟到其中的玄机,就证明你开窍了。” “哦,是吗?”月牙儿好奇的接过册子。看到封面几个大字,不由扭头看了他一眼,忍着笑问道,“这字是你写的吧?” 他开心的连连点头,挤着眼问道:“怎么样,字写得不错吧?秦博士都夸我的字,写的端正呢。” 月牙儿撇了撇嘴,继续往下看。看到最后一行小字,“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她笑得停不下来,用册子掩着嘴笑道:“哈哈哈,这就是其中的玄机吗?好一个厚脸皮的小家伙,居然在师父的手书上写自己的名字。你是想当开山祖师?” 第八十八章 人间自古伤离别 十方的脸皮再厚也有些气恼,黑着脸道:“我才没有厚脸皮。这封面上所有的字都是我一个人写的,连幻术的名字也是我起的,我当然要把名字写上去了。” 他哼了一声,挺起胸骄傲的望着月牙儿道:“你以后再学幻术,每次打开书前就要先看到我的大名。生气吧?再生气也没有用!” 月牙儿翻了个白眼,打开秘籍仔细看了起来。看完了前两页才抬起头,若有所悟道:“原来这就是仙术修炼的心法呀。可以不断吸纳天地灵气,转化为自身的灵力。那你说要是不停的修炼,以后会成为神仙吗?” “能不能成仙不知道,但至少不会留在这个世界了吧?” 月牙儿好奇道:“不会留在这个世界?难道要飞升到天上去?” “你真笨,你忘记乌云尊者从哪里来的了?”他摇了摇头说道,“现在说这个太早了吧。你能学菩提九幻吗?你师父同意你再拜一个师父?” “啊,还要再拜师吗?” “当然了。这可是仙术,比人间的武功心法厉害多了。我和师父好不容易才创立的门派,你还想不拜师就白学吗?” 月牙儿点点头,觉得是这么个道理。但是要拜大和尚为师,她师父会同意吗?师父平时看起来很豪气,但对有些事也挺小气的。不好说啊。 十方板起脸,神情郑重道:“如果实在不行,不如让娘去拜师吧。以后你就是娘的血脉传人,当然可以随便学了。” 月牙儿又点了点头,觉得哪里不对,低头想了想,猛然抬起头道:“好呀,你让娘去拜师,那你就成了娘的师兄,我就成了你的师侄?你想造反呀!” 说着就扑过来要打他。 他赶忙后退着喊道:“停,停下。说好了不打我了。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啊。” 月牙儿直起身子,小手指着他的鼻子道:“不是这个意思?那好,你好好说,要说出道理才行。不然我就用拳头讲道理了。” 他重新坐好,委屈道:“这个拜师和我拜师是两头论的。师父他不让我练这秘籍的心法,连幻术都不能再用以前的灵诀催动了。哎呀,总之我跟这个门派没关系了。以后要是能发展壮大,我最多就是个挂名的长老。” 月牙儿露出吃惊的神情,在他身边坐好,担心的问道:“你到底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大和尚要把你逐出师门了?还要废你的法术?你不会是,在宫里仗势欺人,害死人命了吧?” 十方的嘴角抽搐了几下,哭笑不得道:“你可真能想。我师父他是和尚,是和尚呀!这个幻术门派再厉害,也只是个副业,他老人家根本瞧不上的。我这么乖巧,聪明伶俐的,怎么会被逐出师门?我是个佛门弟子呀,大笨蛋!” 月牙儿这才松了口气。想起十方骂她笨蛋,又竖起淡眉冷哼道:“哼,你才是笨蛋。你们全家都是笨蛋!” 见十方幸灾乐祸的看着她,明白说错了话,更加气愤道:“我就是要学这个菩提九幻,我就是不加入你的门派。看你能怎么办!” 说着,便兴奋的举起手里的册子,在十方眼前晃来晃去,还防备着他过来抢夺。 十方瞧着幼稚的小丫头,不屑的哼了一声,穿好衣服下床道:“秘籍你要收好。以后除了本门掌门,谁也不能给看。嗯,以后壮大菩提九幻门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说完也不理月牙儿的抗议,穿好鞋子就跑了出去。出了门,心里忽然轻松了许多,把这个大包袱甩给了月牙儿,他以后就能坐享其成当门派大佬了。真是想想都得意! 月牙儿举着秘籍眼看着十方逃出门,感觉自己又被他套路了。又想不出是哪儿出了问题。皱眉看着秘籍,觉得兹事体大,便匆匆洗了脸,跑去敲开了娘的屋门…… 十方在梅园里转悠了一圈,一个人来到假山前,东张西望的看了看四周,就猫着腰钻到了假山后面。低声唤道:“肥猫,肥猫,你在不在呀?” 不大工夫,一团圆滚滚的灰球从草丛里钻了出来。它用力抖了抖身体,顿时黑泥四溅,恢复了纯白的毛色。蹲着脚下冲他叫了几声,爪子指着远处不停的比划。那神态像极了人在邀功。 十方不在意的拍掉身上的泥点,不吝表扬道:“不错,不错。就是要做到万无一失。那这两天你就留在这儿,把洞里收拾干净,四周墙壁弄结实,千万别让魏真人发现。现在去找吃的吧!” 肥猫开心的点头,一闪就消失在了草丛深处。 梅园里暂时没事,他又跑了一趟未央宫,却没见到小皇帝。听殿外的小黄门说,少帝刚从前殿下朝就去见几位江东来的密使,据说还有琅琊王的回信。 十方歪头想了想,好像宫里没什么事了。秦博士还在养病,听说又推荐了一位刘博士给少帝上课,暂时还没有定下来。如今算是空档期。 回想这一年多,他跟着少帝读书练字、学五经,写错字还要打手板。开始几个月,每堂课都要被打手板。好在他皮厚,最多手心发红,一个时辰就好了。 但挨打时还是很痛的。记得每次哭着写完字,背完那些“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的大道理,秦博士还要他们再解释一遍。 他每次引经据典说完,看到老博士诧异的目光,心中又有些小得意。多了两千年的思想剽窃,随便一句后世圣人的名言,也足以让秦博士感到错愕和震撼了。 回到老宅,癸丑早早就等在大堂里。看到他就叫了声少主,一脸的纠结的站在那里,好半天都不说话。 他看着奇怪,忍不住问道:“你干嘛这个表情啊,好像憋着拉屎一样?难道,你想让我给你说媒?你喜欢……” “少主,可不能乱讲!”癸丑慌忙摆手,皱着脸道,“是离开长安的事。少主你不走,咋不早跟俺讲?俺还是,还是陪你留在长安吧?” “哦,是这个事啊。我师父告诉你了?你留在长安,那我娘咋办?还有月牙儿她们,你想让她们半路被胡兵抓走,被山贼掳走,被饿疯的流民抓了吃掉?” “当然不是!可是,俺是圣教大护法,俺要守着您啊……” 圣教大护法,是十方闲着没事送他的封号之一,也是他最喜欢的称号。要是离了少主千里万里,他这圣教护法还要来有啥用? 十方不在意的笑道:“你放心好啦。有师父在身边,你就跟鸡肋差不多的。但我娘那边只有你在我才放心。你可是我唯一的心腹啊。我也只信任你。知道不?” 癸丑脸上又浮起笑容,捶着圆桌道:“那行吧,我送她们回洛阳!呃,那个,为啥说俺是鸡肋?有啥说法吗?” “鸡肋嘛,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也!” 癸丑苦着脸道:“听不太懂,不像是夸俺的话啊。” 十方背着手站在门口,望着那枝繁叶茂的老槐树道:“别废话了。后天一早,你安排兄弟们先出城,换装的衣服、盘缠、吃食都准备好。你在院子等到我娘就立刻出城。以后就靠你照顾她们了。” 癸丑神情坚定道:“少主放心。俺一定保护好大家,在洛阳城里等你们回来。” “嗯。记得遇险不可硬拼。可一旦下手就下死手,别留后患。不要学我师父恕人之心。这世道太乱,你要有个好歹,这群女人也会被你连累死。” “是,少主!俺这次带的十人护卫都是乞活军的部下,跟俺出生入死有过命的交情。俺还传给他们擒拿手,也算半个师父了。” 十方点了点头,说道:“走的时候把陈子午和段九带上,这里不用留人了。” 癸丑犹豫了一下,也点头答应。 第二天清晨,十方又进了一趟未央宫。这次他是去找玲珑,跟她说起了逃出长安城的计划,问愿不愿意跟着一起逃走。 玲珑起初惊讶,之后欣喜,可听到十方还要留在长安,就沉默不语。想了好久还是拒绝了。还说上次没护好他,心里内疚得差点死掉。这次她绝不会一个人逃命了。 十方劝了好久,见玲珑态度十分坚决,也只能作罢。想着以后和师父出城,带上玲珑一起逃命,也不是太困难的事。 一日后,天刚蒙蒙亮,卢夫人便带着三个女孩,背着包裹悄悄离开住了一年的小楼,匆匆来到了假山下。 十方早就等在这里。善姜也神情紧张的背了个小包袱,躲在山石后面。看到她们过来,十方就笑嘻嘻的跑过来,拉着月牙儿的手跟她道别。 善姜也快步走到卢夫人身边,跟大家说着悄悄话。 这边月牙儿眼圈发红,气哼哼的甩开十方的手,小声骂道:“你这小白眼狼,还笑,还笑!以后看不到我是不是很开心呀,看把你乐的!” 十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想起她两天前兴奋的样子,转眼又这个样子?赶紧提起一个小竹篓,里面装着一只手掌大的乌龟。 他讨好的递了过去。“嘿嘿,这个给你呀。小绿它会学绿衣姐姐和红豆姐姐跳舞,还会翻跟头,可厉害了。” 那边的绿衣扑哧笑了起来。“胡说,我才不会翻跟头呢。” 红豆也赶紧说道:“我也不会翻跟头。女孩子翻跟头多丑呀。” 月牙儿眸子闪亮的接过小竹篓。看着里面贼头贼脑的小绿,双眸似月牙儿弯弯,又甜甜的笑了起来。“那你要快点过来。不然我就不还小绿了。” 卢夫人蹲下身,把十方搂在怀里道:“唉,记得一切小心,千万不要任性,多听师父的话。我们在洛阳等你回来啊。” 十方的眼圈也红了。拉着干娘的手,努力挤出一丝笑容道:“娘你放心吧。有师父在我身边,我肯定没事的。这天都快亮了,你们快走吧。肥猫,带大家出去了!” 盖在地洞上的石头已经被移开,有个木梯通到下面。 肥猫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额头上闪闪发亮,有如天上月光。大家仔细看,原来是在它脑袋上绑了颗鸽子蛋大小的夜明珠。 月牙儿拉着十方的手,笑着问道:“我还有一个问题,你要老实回答我哦。” 十方一愣。“还有啥问题?你说呀。” “你以前用傀儡术,是不是能听到和看到傀儡小人经历的所有事?” 他挠着后脑傻笑道:“啊,这个啊?哈哈,我都记不起来了,干嘛要问这个?” “哼,你等着吧,回了洛阳咱们再好好聊。”月牙儿笑着转身,笑脸灿如昨夜的星空。 红豆和绿衣不明所以,一起凑在月牙儿身旁窃窃私语,然后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再望着他的眼神就透着古怪。 十方和大家挥手告别。看着身边一群熟悉的身影越来越少,鱼贯下了洞口,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 直到洞里盈盈光芒彻底消失,十方的脸上始终挂着灿烂的笑容。两行泪水却顺着脸颊滚落…… 第八十九章 执着的大黄 十方坐在假山的石头上发呆。又等了一会儿,才撅着屁股搬来一块大石,遮盖了一半的地洞。其余的用一张木板盖好,掩盖虚土,上面再堆一层碎石和乱草。扭头望着东方亮起的晨曦,心里忽然轻松了好多。 长安城不知何时就会陷落,他就仿佛一只笼中鼠,依然被困在这座危城的牢笼里。心情却不再急躁,反而有了种随遇而安的平静。心里打定了主意:大不了城破跑路,还能有更糟的事吗? 他安静的等了几天,桂宫里竟没有任何动静。小魏皇后没有再来梅园,往梅园送食物的内监和宫女也不见了。静悄悄的梅园就像从来没有住过人。 魏真人消失了几天,之后重新回到梅园。但也没有追查月牙儿和干娘的行踪。 这些消息不是他亲眼所见。他如今没事就回家,实在不行就躲在未央宫里混日子,再托几个相熟的内监去打听桂宫和梅园的消息。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发现所有事情的发展都超出了当初的预想。难道是他多虑了?宫里总有宫女和太监逃跑,而干娘她们又不算宫里人,所以压根就没人管? 现实与之前的预测相差太大,让他一度觉得耗费一年多、费尽心机的谋算简直就是浪费,郁闷了好多天。 直到半个月后,少帝在一次吃饭时终于问他,为何卢夫人一家会带着皇后的小宫女偷偷出宫,不告而别? 他愣了半天,偷眼观察少帝的表情,倒没发现责备的意思。便只说是干娘离家太久,日夜思念洛阳亲人,才会不告而别。连他也是后来才知道的。至于皇后的小宫女,或许是自己逃出宫的吧? 少帝听了也不甚在意,又讲皇后想让他再搬回梅园,可以带个宫女随侍他的日常起居。 看十方连连摇头,又笑说皇姑母魏真人曾亲口说,其实十方内心很想回梅园,只是不好意思开口。不信可以把这话讲给他听。 十方手里一哆嗦,筷子掉在了地上。捡起来的时候眼圈已经发红,说魏真人果然是活神仙,猜得真准,他的确太想回梅园住了。 少帝看他感动得要哭,就大度的拍着他的肩头,准他回梅园居住,住多久都没问题。 于是十方红着眼圈,带着玲珑一起回了梅园。还和魏真人住在同一栋小楼。自此后再早起练棍法拳脚,魏真人便会闲来无事和他偶遇,拿着一根小竹棍给他喂招,又总会碰巧抽到他屁股。 时光悠悠,一晃又过去三个月。魏真人除了给他喂招、检查身体,却再没有问过三个徒弟的去向。 十方担惊受怕的过了几个月,病症居然也没有发作。除了隔三差五回巷子一趟,就一直留在宫里。让他很是忧愁。要不是有玲珑在身边陪着,差点就要以泪洗面了。 他也没有闲着,每日尝试以无名心法催动幻术法诀。识海灵印在无名心法的牵引下,运转越发平稳顺畅,何时发病就只有天知道了。 经过几个月努力,他终于有了突破,可以施展下卷中的几种小幻术。追平了从首阳村刚出来时的水准。 他还发现了一个秘密,当他以无名心法催动法诀时,法力并不会受到宫内神秘力量的压制。那只讨厌的小火鸟也没有飞过来喷火。 之后又壮着胆子试了飞剑术,却大失所望,根本无法脱离灵力去操纵飞剑。试了好多次失败后,也只能暂时放弃。 至于傀儡术还是不能施展。也只能不断尝试,希望快点恢复往日的功力。这皇宫内的禁制也成了磨刀石,助他勤奋修炼下卷的幻术。 有时躺在床上,也羡慕月牙儿的上卷心法,不但修炼没有阻碍,还能汲取天地灵气,提升自身修为。可怜他到现在都不知道吸收灵气是什么感觉,是不是跟在河底吸取神秘力量感觉一样?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又到了处暑。长安城内人心惶惶,听说是匈奴将军刘曜率领五万胡兵攻打黄白城,转眼就会攻陷长安城。住在长安城内的百姓几乎一夜间就搬空了。 这天傍晚,十方又躺在梅园的房中睡觉。半梦半醒时,胸口烦闷难忍,恍惚中仿佛置身在封闭了门窗的火宅,四周火焰熊熊,他却无处可逃,只能等着做壁炉烤鸭。 脑袋里刺痛难忍。让他猛然从昏睡中惊醒。他大汗淋漓的睁开眼,抱着头在床上呻吟辗转。想喊人救命,嗓子竟像被堵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 卧在软塌上睡觉的肥猫被惊醒。跃上他的床头,“吱吱”的叫了两声。看他满头大汗的打滚,就慌忙跳下床,扒开窗口翻了出去。 十方的精神陷入了恍惚,却没有彻底昏迷,隐约听到有人在大叫,然后身体像腾云驾雾,坠入了一场熟悉的梦境:在漆黑的虚空深处,有雷霆在寂静中闪现,十个闪耀着光华的异色火球在黑暗深处穿行。 动荡的光影出现在眼前。他拼命睁开眼,看到了一间熟悉的小屋,几张熟悉的面孔。 他正仰面躺在地上,通体舒泰又黏糊糊的难受。身下有张席子,能感觉到地面透来的冰凉。密闭的小屋子里充斥着浓浓的血腥气。 三位道长和乌云尊者都围坐在四周,神情中都透着稍许的疲惫。 感应到他睁开了眼,乌云尊者不由微微一笑,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开口。 张真人抹去额头的汗珠,低声笑道:“呵呵,终于醒了。这大和尚的忙果然不好帮。真不知他是怎么撑到今天的?” 许真人也捋着颌下白须,打趣道:“还好是大家联手。若只是我们其中一人,怕已经累到吐血身亡了吧。” 魏夫人却皱着眉嫌弃道:“没事就快起来,去那边的木桶里洗个澡。师兄你也去把门窗都打开。这屋里的气味真是难闻死了!” 张真人一跃而起,走到门前推开门道:“气味虽不好,却是一场难得的机缘。诸位道友都收获颇多吧?” 两位道长难掩喜色,相视而笑。乌云也微微的点头,起身先走了出去。 老和尚一直等着屋外。直到看到他们出来时的神情,才松了口气。笑呵呵迎了上去,隐晦的向大家道贺。 十方精神饱满的从地上爬起来,看着身上黏黏的血垢,也觉得好恶心,赶紧跳进水桶里洗澡。搓洗了半天,木桶的水变成血红,才感觉浑身清爽,从里而外都说不出的酣畅淋漓。 试着运转心法,发现体内又多了几股磅礴的异种真气。忙将其中三股拘押于脐下灵湖之内,假以时日慢慢炼化,归为己用。 还有一股灵力锋芒劲透,似乎与流光飞剑同源。他怕驾驭不了,便将这道灵力引入心下的灵湖。暂时镇压于湖底,待以后淬炼飞剑时用。 做完了这些,发现肥猫趴在床下,像喝多了醇酿美酒,肚皮朝天躺在地上,圆鼓鼓的肚皮上下起伏,酣睡得正香甜。 他穿好床上放着的新衣,又蹲下用指头戳了戳肥猫。看它翻个身,抱着脑袋还在酣睡便放了心,笑嘻嘻的出了门。 院子里只有乌云负手站在小溪旁。他蹦跳到跟前问道:“乌云大叔,我师父和几位道长呢?” 乌云低头微笑道:“三位道长告辞回家了。你师父在屋里冥想打坐。我也要回去闭关几日,在这里是想问你几句话。” 十方歪着脑袋说道:“恩,乌云叔你尽管问吧。咱们啥关系呀,知道的我都告诉你。” 乌云皱眉想了想,问道:“你可知道在你发病时,这小院内的灵气暴涨了百倍,屋内的灵气更浓郁到了灵雨润泽万物的地步。唉,你到底是什么身份,昏迷后竟有这种奇事?” 十方吃惊的望着乌云,一脸无辜道:“这个,我真不知道啊。这里的灵气很浓郁吗?我怎么感觉不到,我师父也没说过呀?” 乌云笑道:“你师父不是修行者,自然感觉不到。你体内魔功只是人间功法,再神奇也不可能有这等力量。唉,难怪我时常感觉长安城内灵气浓郁,远胜过他处。” 十方心中一动,小心的问道:“一个地方灵气浓郁,修行者都能感应到吗?” “呵呵,那是当然。修行者吸收天地灵气,转为自身的灵力,自然能感应到。如今整座长安城灵气充沛,尤其这后宅草木沾染了灵韵,以后有什么异变还真不好说啊。” 说完又遗憾的问道:“你发病这么多次,还是感应不到天地灵气吗?” 十方忧伤的点了点头。哪怕他此刻体内灵力增长了许多,却还是感应不到灵气的存在。或许修炼了菩提心法就可以了吧,真是想想都心头滴血。 乌云皱眉道:“那真是可惜了!既然注定不能修行,就更要严守秘密。我和三位道长交代过了,绝不会对外泄露此事。你自己也要小心保密。” 乌云背着手走向院外,嘴里还在喃喃自语的念叨着什么。 十方一直送到门口,目送乌云的身影消失在巷口,就急匆匆的跑回屋,开始炼化那几道真气。 …… 在北方一处村落的废墟里,一只满身尘灰的大黄狗放慢了脚步,在废墟中嗅来嗅去,最后来到一座荒废已久的土屋前。 经过了一个酷夏,荒原上的腐尸都化成了白骨,空气里还飘荡着血腥的气息。再加上愚蠢的人类相互厮杀攻伐,不断留下新的尸体,招来在荒野中觅食的野狗和豺狼。之前那一丝熟悉气味已经被彻底破坏了。 它在这片荒原上已经徘徊了三个多月,始终找不到那股熟悉的气味。但在这间小屋里,似乎有一种让它警觉又熟悉的气息。与之前追踪的气味不同,但又有着某种联系。 大黄狗在破烂的木门外低吼了几声,猛地冲着黑暗的屋里。朝着角落里一团蠕动的黑色粘液试探的狂吠了两声。 身后的屋门却“哐当”一声关上了。另一团粘稠的阴影覆盖在门框上,夹杂着木片碎屑缓缓流淌,遮蔽了从木门缝隙透进来的阳光…… 小屋里传出一阵闷响的搏斗声。 听到了打斗和哭嚎声,一只硕大的黑鼠从草丛里窜了出来。看到从门板破洞里冒出丝丝的白烟,畏惧的后退了几步,在门外焦急的转圈。 屋内有重物撞击在墙上,震得土屋都在颤抖。大黑鼠仰头望着门板,眼珠转了转,向后退了两步,猛然前冲着向上一窜,撞碎了一块腐烂的门板,从破洞里扑了进去。 屋内的打斗声更加激烈。过了好大一会儿,半边土墙轰然倒塌,黄狗和黑毛鼠合力撕咬着一团粘稠的的怪物,钻出了破烂的土墙。 阳光下,那团粘稠的怪物浑身冒着白烟,发出类似女人的尖利哭号,渐渐沸腾化沫,化成了一滩发臭的黑水。 大黄狗一瘸一拐的跳到那滩黑水旁,凑近嗅了嗅,又围着倒塌的小屋转了两圈,仰头发出狼嚎般凄厉的咆哮。 黑毛鼠趴在草丛里,正小心的舔着乌黑的伤口。听到那声咆哮,吓得“哧溜”钻进荒草丛。好半天才露出脑袋,望着发狂的大黄狗发呆。 大黄狗跳上院外的半堵土墙,背对着倒塌的破屋,望着天边的一片白云出神。它的背影被夕阳余晖度上一层光芒,仿佛天地初开的第一只狗,睿智而深沉,知晓人世间的一切。 “妈蛋,一点都闻不到了。十方你个小王八……” 夕阳下,大黄狗突然口吐人言,用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咒骂着某个人名。 刚骂到一半,它又愕然扭头,盯着遥远东方的某处,像人一样翘起了嘴角…… 第九十章 莫名其妙的三境圆满 千里之外,十方正坐在自家的小水池边,看着一只小乌龟表演仰泳划水。 忽然间打了几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感冒了吗?不可能啊,这病愈才两天,正是精力最充沛的时候,怎么可能生病? 难道是花粉过敏?他揉了揉鼻子,疑惑的望着院子里几株盛开的金丝菊花。 在外院嗮太阳的肥猫忽然跑来脚边,直立起身,比划着说大门外有人在拍门。 自从陈子午和段九离开,小院里就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他和师父两人。这两天老和尚常去隔壁串门讲法,说是佛道就是要互通有无,相互印证。一去就是大半天的时光。 十方干脆插了大门,省得在城内晃悠的流民小贼摸进来偷东西。他还得费力去抓贼。 师父回家当然还走正门,每次都要敲门开门。他也暗示可以跳墙头的,被罚抄几十遍经书,就再也不敢胡说。 十方放下手里的小竹棍,抬头看了看天。太阳还没升到头顶呢。这时候能在外面敲门的,应该是宫里来人了。 他在袍子上擦了擦手,跑出去打开大门。果然看到曹公公笑呵呵的站在门口,说是刘博士遣他来问:病好了没有,什么时候能回宫上课? 十方咬着指甲不吭声。这几天日夜不停的炼化了两道真气,正准备一鼓作气重修傀儡术,去斗小火鸟的。这么关键的时候,怎么能去上课? 看他不做声,曹公公弯腰陪着笑脸道:“老博士还是很关心小大人病情的。说要是一直不好,他就亲自来探望……” “诶,那就不用了!”十方赶忙摆手道,“其实我的病再养十天半月也就好的,千万不能让老先生探病。先生看学生,成何体统呀!” 嘿,你还知道害怕!曹公公柔声道:“小大人哪,您觉得老博士会让你再休养十天半月?我看您这小脸红润,说话清脆,病也好得差不离了。不如再早几天,奴才也好有个交代?” 十方摸了摸鼻子,无奈道:“那就七天?不能再早了!你看我好像没事吧,其实是受了内伤的。练字太长还会吐血。” 曹公公嘴角抽了抽,低头想了想,叹道:“那好吧,就七天。我这就回去。老博士等久了怕是要骂人。” 说罢,转身就匆匆离去。老博士给的底线是十日,他谈成了七日,这回去说不定还有赏呢! “不坐一会儿,喝口水呀?”十方虚情假意的喊了几句,看人一溜小跑出了巷口,才心有余悸的叹了口气。 刘博士比秦博士要年轻些,但也有五、六十岁。平日治学严谨,脾气还暴躁,授课又不爱讲故事,枯燥得很。 何况就两个学生。稍一走神就能被看到,然后便是打手板。几次授课下来,少帝也怀念起秦博士,盼着他老人家早日康复,助他们脱离苦海。 想起恐怖的刘博士,十方哆嗦了一下,赶紧掩上了大门。把粗壮的横木举过头顶,踮起脚插好门栓,飞快的跑回池边。见小蓝扑腾着短腿在水里转圈划水,乐得他哈哈大笑。 肥猫也坐在草地上围观,看到精彩处还连蹦带跳的拍着爪子。 十方瞥了眼热情鼓掌的肥猫,又看着水中翻着跟头、努力表演的小蓝,摸着下巴道:“难道,我是一个被埋没的驯兽天才?” 一旁闹腾的肥猫忽然竖起身,侧起耳听了听,朝他比划着说又有人敲门。 “嘿,你这耳朵比狗都灵。”他朝大门外放出一道神识。接近大门便感到吃力,好像皮筋被拉到了极限。努力凝精,又拉伸一丈,终于“看”到门外的三人。 “唉,真麻烦,搭个梯子不就过来了?”他嘟囔着又往外走。心中又在疑惑:今天的状态不好吗,感知的范围比平时少了一大半? 小跑到大门前,踮着脚尖再打开门。恭敬的施礼问好,跟着师父和两位道长走回后院。 张真人看他一板一眼的像个小大人,忍不住笑道:“十方啊,你最近的棍法如何,那根铁棍可还趁手?” 他抬起头可怜兮兮道:“魏真人天天抓我喂招,早上练,晚上也要练。我的棍法猛进了不少,就是屁股受不了,每天都会被打肿。” 许真人听着好笑,捋着白须道:“哈哈,看南岳夫人最近的心情好转,就是这个原因吗?” 十方眨眼道:“两位真人,就不能去给弟子讲讲情?敲打了这么多天,多大的气也该消了吧?” 张真人苦笑道:“小十方啊,这个事我也不好说话。说到底是你挖了地洞,拐跑了人家三个弟子。如今只是借机打几下出气。你就再忍忍吧。” “唉,果然呀。那她当初又不阻拦我们,眼看着我挖好洞把人救出去?” 张真人拿出酒葫芦抿了口酒,咂嘴道:“毕竟大势已定。待在长安城内太危险,还不如让你救走。你可知道南岳夫人暗中护送了五十里,还打杀了几个想打劫的匪首?” “咦,还要这事?”他双眼发亮,咧嘴笑道,“这么说,打几下也值得啦。魏真人的心眼还是不错的。” 许真人笑道:“哈哈,这话当着我们说就好,千万别让她听到。不然你屁股又要开花了。” 十方下意识捂住屁股。这女人心不坏,就是性格古怪。万一说了她不爱听的,真会被暴揍一顿的。唉,真是母老虎啊。 两位道长说笑着和老和尚进了屋。 端茶倒水自然就是小和尚的事。他忙里忙外的烧水、沏茶、端盘子,想赖在屋里听他们说话,却被无情的赶了出来。 走出门口竖起耳朵听了几句,两个老道在问心法修炼的事,好像还提到了乌云。可惜已经走到门外,后面就听不清了。 出门就不能偷听了。对敌人不择手段,但对亲近的人却不能没底线。这是他本心的藩篱,也是他前生和今世做人准则,不会轻易改变。 两位道长坐了好几个时辰才告辞离去,当然也是走正门。 十方想,老道士不走捷径其实也是一种自律和修心。强大者不因自身强大而逾越人间规则,不凌辱弱小,这才是真正的强大吧! 师徒俩开始生火做饭。自从段大厨离去,粗茶淡饭也就真是粗茶淡饭了。豆腐再也做不出肉的滋味,青菜还总忘记放盐。好在两人都不挑食,坐在厨房里吃完饭,外面已是明月当空。 老和尚放下碗筷,神情郑重的问道:“十方啊,这两天你日夜修行,有没有察觉异能在渐渐消失?” “咦,没有吧?我没太注意。”他想了想,吹灭了桌上的油灯。片刻后,在黑暗中兴奋道:“哈哈,我的夜视没有消失!我看得好清楚。” 听徒弟这么说,老和尚的脸色却不太好看,皱着眉不说话。 见师父这反应,他心里“咯噔”一下,赶紧用火折子点亮油灯。小心的问道:“都说三境圆满了,我的异能还没有消失……那是不是病还没好?” 老和尚没说话,背着手走到后院。瞅了一圈,指着竹林旁的太湖石道:“就这个吧。你去把它抱起来看看。” 十方走到跟前。眼前的巨石和他个头相当,没当初悬崖顶的青石大,还有好多的孔洞。以他目前的力气,抱起来不成问题。 太湖石的大小孔洞很好把握使力。他小心抓住底部,猛然用力向上一提。 巨石却仿佛扎根在泥土里,纹丝不动。 他皱起眉头,大喝一声,抓着石孔全力上提。 太湖石晃动了一下,依然没有被提出地面。 他心头火大。无名心法随心念运转。全身的气力陡然倍增。巨石晃了晃便破土而出,被他举了起来。在半空悬停了十来秒,又重新放回原处。 缓缓舒出一口气。鼓胀的筋骨肌肉松弛了下去。他扭头望着师父。 老和尚摇头道:“不妥不妥。是我疏忽了。无名心法随心念而起,却看不出你原本力气的大小。再试一试神识外放吧。” 他静下心神,闭上眼放开神识。感知的世界不断扩张,却在方圆十丈停了下来,似乎达到了极限。 这才想起了白天的事。原来不是精神不好,是异能在消退啊! “唉,我的神识变弱了,感知范围不到以前的一半。” 老和尚听到,却松了口气。 “呵呵,那就好。听乌云说,修炼飞剑也能淬炼神识。你既修炼飞剑,又有感知异能,神识的范围却内不进反退,那就说明真的三境圆满了。” 他听了想大笑,又觉得心里好痛,结果笑得比哭还要难看。 老和尚看他这表情,便问道:“你那幻术如何了?傀儡术中有共听、共视之法,也算神识外放的法门。勤加修炼也可增补精神之力。” 他垂头丧气道:“还不行呢。用新法修炼好费力,至少要再练几个月才行呢。唉,这次损失的不少呀。” 老和尚在他光头上用力敲了一下,训斥道:“还计较这事?身外之物,没就没了。你当初来到这世上,又带了什么来?” 他揉了揉脑袋,想说是带着满满的记忆来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嘴欠就得屁股开花,为了这张嘴他可没少挨打。 七天的时间转眼即逝。他终于炼化了三道真气,又靠心湖绿丹的威力,将乌云那道灵力也合而为一,果然飞剑更加锋芒锐利。 这天夜里,他驾驭三道飞剑并悬半空,让肥猫踩在其上,再以心念操纵,竟真能御猫飞行。只是飞剑无形,在外人眼中就是一只雪白肥胖的鼠妖在御空飞行。 肥猫第一次踏剑飞行,既刺激又害怕。等飞剑悬停,它哆嗦着跳下来,直接趴倒在草丛里。歇了一会儿又爬起来,兴奋的要再来一次,被十方一巴掌拍到一边。 望着悬停半空的飞剑,他心中一动,把一块石子丢了上去。直到灵气消散,石子没有透过剑气坠地,却在半空炸了个粉碎。 吓得他吐了吐舌头。原来灵剑化虚时,重物坠落便如剑气贯体,受到重创。回想起以前踩着飞剑爬墙,万一那时剑体灵力消失,那不是…… 他浑身打了个冷战,不敢再往下想。 收回外放的精神力。如今神识能感知的天地只剩五、六丈,再远处的飞剑便会失控。好在夜视异能依然坚挺。老和尚也是百思不解。 十方只能翻个白眼。他没修过一日轮回九道,却莫名其妙得了三境圆满。至于是不是真的圆满无缺,还要待这夜视异能消失,才能真正确定。 第九十一章 千古对错谁评说 这天一大早,又有人在外面敲门。十方跑去打开大门,看到又是曹公公。 他掰着指头算了算时间,算来算去还差两天。就翻着眼睛抱怨曹公公,说他说话不算数,跟一个小孩子都耍无赖。 曹公公苦笑着说,可不是自己耍无赖。实在是陛下有事找,让赶紧去未央宫一趟。 十方听了很意外。最近长安城内风声鹤唳,都说胡人马上就要攻城了,少帝虽然年少,也整天跟朝臣们在一起,商议着布防御敌的大事。怎么会想起找他呢? 他心中疑惑,还是吩咐肥猫告诉师父一声,就跟着曹公公出了门。想着刚好去桂宫看一下玲珑。听魏真人说,这几天玲珑一直自责,总说没照看好他。整个人都廋了一圈。这姑娘心事太重,他得去安慰一下。 想着就进了宫门。快走到宣室殿,又听小黄门禀告,说少帝在和几位大臣商议军务,让他先去金华殿,等会儿再去找他。 他耸耸肩,只能溜溜达达一个人往金华殿走。沿着林荫大道还没走到大殿门口,就闻到一阵沁甜浓郁的香气飘来。 他忍不住深吸了口气,只觉得那馥郁的香甜沿着血脉浸润了全身,让他浑身舒泰。 忍不住又深吸了几口气,仰头望着那几株参天桂树,满树星星点点的繁花。仿佛他所有的烦闷和忧愁都融化在这花香里。 浑身舒畅的走进金华殿。看到里面忽然脸色一变,低着头就想溜出来。却被一声沉稳的低喊叫住。 “还往哪里跑啊?你的病好了吗,今天怎么想起跑来学堂这边了?” 他赶忙转身,躬身施礼。脸上堆满笑道:“是先生呀!先生今天没有休息?学生这病才见好,一直惦记着学习的事。今天进宫,不知不觉就走到这里来了。可能这就是心之所系,念兹在兹吧。” 刘博士头发花白,纶巾束发,穿着一件蓝色的宽袍。他端坐在案后,放下手中的笔,看了十方一眼道:“你倒是会说话。今日进宫,是陛下宣你来的?” 十方连忙点头道:“是呀,先生。也不知道有什么事?” 刘博士冲他招了招手,让他跪坐在身前的长案后,叹息道:“唉,等会儿无论陛下让你去哪里、做什么,你都只管去做,不要想太多。你对大篆和西周金文,最近还有钻研吗?” 他摸了摸鼻子,也不敢撒谎,尴尬的说道:“最近,倒是没有啦。宫里存的甲骨和西周竹书不多,古文拓本更少,能看的都看过了。不过以前学的都还记得。” 刘博士点点头道:“记得就好。可惜连年战火,不知烧毁了多少古籍。《三坟》、《五典》、《八索》、《九丘》都早已遗失。也不知,能不能再看到?” 十方疑惑的问道:“先生,这些传说中的古籍比那汲冢竹书还要年代久远,怎么可能还存世呢?” 刘博士没有回答他,又问道:“你觉得曹操是何种人?” 他一愣,先生今天提问,怎么像脑筋急转弯?想起后世那句经典评价,就说道:“曹操,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 刘博士轻拍桌案,笑道:“说的妙。这是东汉末年名士许劭的评价吧。入木三分。过来,你先来看看这段文字。” 十方好奇的绕过长案,来到先生的案前,看到纸上墨迹未干,写着一段话:梁孝王,先帝母昆,坟陵尊显,桑梓松柏,犹宜恭肃。而操率将吏士,亲临发掘,破棺躲尸,掠取金宝,至令圣朝流涕,士民伤怀。操又特置发丘中郎将、摸金校尉,所过隳突,无骸不露。身处三公之位,而行桀虏之态,汗国虐民,毒施人鬼。 看过一遍,他的目光又落在“发丘中郎将”和“摸金校尉”上,揉了揉眼睛,才确定没有看花眼。他强压下心底的惊诧,抬头望着刘博士。 “此为建安七子陈琳所作的《为袁绍檄豫州》。”刘博士静静的等他看完,又拿起案上角落的一本线装薄册,说道,“这本《魏书·武帝纪》是本朝观阁令史陈寿所作,却没有记载过此事。你且看过再说。” 十方接过这本《武帝纪》,又默默的看了起来。 刘博士倒出玉壶中的新茶,坐在案前喝茶。看着十方皱眉看书的样子,嘴角微翘,露出一丝笑容。也幸好十方正埋头看书,没看到刘博士的笑容。不然一定会吓他一跳。 他一口气看完,才抬起头道:“这位陈寿先生竟称前朝的魏武皇帝为太祖,对曹操的评价似乎很高呀?” 刘博士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点头道:“陈寿历经蜀汉、曹魏、司马三朝,在书中称曹操为太祖,所著《三国志》的字里行间也透出以魏国为正统,兼顾本朝利益,掺杂了不少个人情怀。在作志中美化曹魏甚多矣。” 十方转着眼珠,试探的问道:“先生对曹操的印象不好?” “嗯,是不好。曹操托名汉相,实为汉贼。曹操篡汉,大汉数百年基业从此断绝。可惜可叹。唉,又扯远了。你对那陈琳的檄文有何看法?” 十方仔细想了想,抬头说道:“我觉得吧,曹操还是盗过墓的。但肯定没董卓那么明目张胆。陈琳的檄文应该属实,最多在细节描述上夸张了。” 他说完心里有些奇怪,为什么刘博士对研究曹操盗墓的历史有了兴趣? 心念忽然一闪,似乎在很久之前,少帝也说过这样的话题。但那次是偶然提起,并没有细说…… 刘博士微微点头道:“恩,我也是这么想。但我对曹魏素来不喜,与那陈寿的看法更是南辕北辙。所以才把资料给你,由你自己来判断是非。” 十方点点头,又奇怪道:“可是,先生为什么要我看这段历史呢?” “不用问。少帝宣你进宫,八成就是为了此事。只是这种事……我也不好说对错。虽事急从权,但这样的事一旦传出去,便会被后世诟病,世人唾骂。唉……” 十方听得似懂非懂,隐约有个猜测,却不敢说出来。正在胡思乱想,却看到陈公公走了进来,和刘博士问好后,说少帝正在渐台,让十方现在就去。 刘博士只是挥了挥手,让他赶紧过去。 十方出了金华殿,又深深的吸了几口香气,跟在陈公公身后问道:“是去钓鱼吗?少帝这个时间叫我去钓鱼?” 陈公公咳了一声,放慢了脚步小声道:“不是钓鱼。只是今日的天气好,陛下想在河边散散心,顺便和你谈事情。” “这样啊……陈公公,这两天有匈奴大军的消息吗?” 陈公公紧张的向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更加小声道:“听说五万匈奴兵已攻破了黄白城,正直奔长安而来。好在麴允大人率领沿途官兵奋起阻截。贼兵一时半会儿还过不来。” 十方听得心头乱跳:难道长安城这次要完蛋了?还好把人送走了。也不知道月牙儿她们怎么样了?应该已经到洛阳城了吧? 他胡思乱想的就到了渐台。走上青石桥,远远看到河边草地放着一张巨大的帝辇。少帝正坐在上面发呆。随侍的宫女内监都立在远处。 少帝看他跑过来,便笑着让他脱鞋上辇,又让他坐在身旁先喝口水缓缓。 他盘膝坐在少帝身边,看着远处伫立的宫女和内监,一脸天真的问道:“陛下找我过来,是准备钓鱼的吗?” 少帝苦笑道:“唉,哪还有心情钓鱼啊。朕找你来是有一件事。十方,之前你去了金华殿,刘博士跟你讲了什么没有?” 他爽快的点头道:“讲了曹操盗墓筹军饷的故事。还问我信不信陈琳的檄文。” “那,你听了这故事,有什么想法?” “曹操盗墓应该是真的。当年魏武以匡扶汉室招揽天下英才,对个人名声很看重。就算缺钱盗墓不会大张旗鼓让人知道。我想陈琳多半是猜测。” 少帝默默点头。犹豫了一下又问道:“那你,对魏武盗墓筹饷有何评价?” 他偷看了少帝一眼,说道:“三国纷乱,群雄割据。曹操身份不显,为筹措军饷也是不得已为之。此事情有可原,却有悖人伦礼法。只能秘密去做,不能让外人知道的。” 少帝似乎轻松了几分,微笑道:“朕这次找你来,是想让你去整理一批竹简和古物。其余的事你不必问,自然会有别人去做。” “有发掘的竹简和古物?在哪里呀?” “地点不在长安城。朕想让你随军过去查看。你这次去,不要问地点,也不要管他们怎么做。你只负责收取和甄别出土的竹简、甲骨等物。收集之后先不要运回长安,找个地方藏好。朕会让曹、刘两位公公跟着你,另有一支五十人的小队归你调遣,你为队率。” 十方点头。 少帝皱眉想了想,又低声吩咐道:“如果,万一长安城有变,你找机会去敦煌寺一趟。在大势至菩萨座下藏有一份密诏。你取到之后送与弘农郡太守宋哲,他自会为你安排一切。” 十方紧张的直起身,下意识的看了看四周,吞了口吐沫道:“这次真的这么严重?” 少帝神色轻松的拍着他的肩膀,笑道:“只是预防万一。如今长安城四野还有兵马十几万,城内更有几千西凉铁骑。匈奴人想凭几万疲惫之师破城,只怕会鸡飞蛋打呢!” 他这才松了口气,赶紧喝了口酸甜的葡萄汁压压惊。 放下杯子,又好奇的问道:“我的小队只有我一个识得甲骨、金文的吗?没有其他先生跟着?” 少帝有些感伤的望着流水,苦笑道:“没有了。差不多都走光了。况且这种事也不会有人愿去。一旦泄露,会给后世留下骂名的。你只是个小孩子,混在队伍里也没人知道的。” 十方看少帝又难过了,便笑嘻嘻道:“这么重要的事派我去做,主要还是因为我聪明吧?” 少帝被他逗笑道:“哈哈,你别说,魏夫人还真是夸你了?” “咦,真的,魏真人还会夸我?” 少帝忍着笑说道:“对呀。魏真人说,十方这小鬼奸滑成性,遇到危险跑得比猴子都快。还有异术傍身。就算他在山里遇到老虎,也能安然逃脱的。” 他撇了撇嘴。“原来是这样说的呀。明明心里承认了,也不愿说句好听的。女人就是这样……” 少帝哈哈大笑。 交代完正事,也散了心。少帝便让他回去早早准备,两日后动身启程。 “十方,你要多保重!”少帝摸着他的脑袋,微笑道。 “嗯,我很快就会回来的。”他穿好鞋子,退了下去。看着远处微笑的少年,心里忽然空落落的难受。 等十方走远,陈公公才走到河边,轻声问道:“陛下,咱们这就回去吗?” 少帝默默点头,放下手中的杯子道:“老陈啊,你觉得这次长安城还能保住吗?” 陈公公弯腰道:“陛下洪福齐天,长安城定能安然无恙!” “唉,但愿吧。无论如何,至少十方能安然离开了。他是我这世上唯一的朋友了……” 第九十二章 发丘世家 十方心事重重的去了桂宫。一路上都在思索着一个可能,又不断的摇头苦笑。 司马邺可不是历史洪流里的无名小卒。再怎么悲催,也是西晋的末代皇帝,上了史书的人。想要改变他的人生轨迹,未知风险太大,说不定还会搭上小命。唉…… 他心神恍惚的再抬头,已经来到了梅园外。园中没有梅花,却也点缀着各色花草,缤纷怡人。他行走在浓荫掩映的草地上,忽然听到远处有人说话。 循着声音走出几十米,就看到一个熟悉的少女身影在一株高大的梅树下穿梭游动,似乎在练一种敏捷的步法。 魏真人抱着肩站在旁边,不时出声指点步法中的不足处。 他停下脚步,犹豫着是现在过去打个招呼,还是躲着等魏真人教完,再过去找玲珑说话? 那边的魏真人仿佛察觉到有人注视,猛然转头朝这边看过来。 他浑身一紧,忙呲牙露出真诚的笑容,挥手热情的喊道:“魏真人,我病刚好就过来给您问安啦。” 玲珑听到喊声,顿时止住了身形,惊喜的看向这边。看到真的是他,便开心的不停招手。又偷眼瞧着魏夫人的后背,不敢直接跑过来。 魏真人看他嬉皮笑脸的样子,不由挑了挑眉头,冷哼一声道:“小鬼头,又跑来这里干什么?少帝不是找你有事吗?” “嘿嘿,事情都说完事了。我过两天要出去办事,可能要走好多天。想着真人和玲珑姐还在这里,就顺路过来看看你们。” 魏真人扭头吩咐道:“今天就到这里吧。你的根基不稳,年纪也大了些,就要比旁人更加勤奋才行。明日再早起半个时辰练习步法。” 说完,转身回了小楼。 “是,师父。”玲珑在身后弱弱的应了一声。等师父走远了,才兴奋的朝这边快步走来,边走边笑道,“十方,你的伤都好了吗?那天真的吓死我了!” 十方瞧着她消瘦了一圈的小脸,心中有些不落忍。挠着头道:“对不起啊,玲珑姐。其实我不是故意吓你的,我一发病就是那个样子,是挺吓人的。” 玲珑扶着他的双肩蹲下身,摸着他的小脸道:“你还说呢,两次看到你七窍流血,吓死我了。要是你在我的眼前又出意外,我真的也活不成了。” “嘿嘿,没事的,我现在不是都好了。那个,刚才你在跟魏真人练武吗?她又收你做徒弟了?” “嗯,”玲珑欣喜的站起身道,“大概三天前吧,师父见我一个人在屋里发呆,就进来问我愿不愿跟她学道。我当然说愿意了。然后我就做了魏夫人的弟子。哈哈,没想到吧!” 十方撇了撇嘴道:“这魏真人还真是收徒弟上瘾了?每个我认识的姐姐最后都成了她的弟子。故意的吗?” 玲珑以为十方说她底子不好,辩解道:“也不是每个人都收的。师父给我看过根骨,说我练武虽嫌晚了,但骨骼清奇,是修道的奇才呢。” “啊?不是吧,她居然这么说?”十方抬起头仔细打量玲珑,又绕着她转了一圈,发现她头顶生机果然比一般人明亮和纯粹。虽然远远比不上月牙儿,却比红豆和绿衣的强多了。 这才有些惊奇,挠着头说道:“难道你也有一道先天灵气?我以前居然没发现?不对啊,魏真人她是怎么看出来的?” “嗯,你一个人嘀嘀咕咕说什么呢?你只是个小和尚,哪能看出来呀。我师父她是当世高人,当然看得出了。” 十方也猜不透魏真人是真能瞧出来,还是在忽悠人。琢磨好半天,终于还是摇头道:“唉,算了。你先跟我来,我给你看个重要的东西。” 他拉着玲珑的手在梅林中穿梭,一直跑到那座假山后。朝四周看了看,蹲下身从一块长了青苔的石头旁掀开一层草皮,露出下面漆黑的地洞和小木梯。 “呀,这是什么洞?黑漆漆的好吓人!” 他扭头把食指竖在嘴边道:“嘘,小声点。万一我回来之前匈奴兵攻入长安,你师父也跑了,你就钻进这个地洞里。那边尽头是我家后院,我师父就住在那儿。他会带你逃出去的。” 玲珑惊讶的望着黑魆魆的洞口,用力的点了点头。又强辩道:“我师父不会不管我的。那个,我能带师父一起逃吗?” 十方脑补了一下魏真人爬地洞的样子,笑嘻嘻的点头道:“当然可以。你看这下面黑,其实很安全的。肥猫没事就会进去转一圈。那,这个给你照亮!” 他从怀中暗袋掏出一颗蚕豆大的夜明珠,递给玲珑说道:“进去就用这个照明,里面就不黑了。” 玲珑开心的接过那颗夜明珠,放在手心把玩了半天,担忧的问道:“你要去的地方危险吗?能不能带我一起去,我可以照顾你吃饭穿衣的。” 他耸耸肩道:“那可不行的。这次是秘密行动,少帝亲自安排的。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要去哪里,怎么能带你呢?不过你放心,我如今是队率,手下有五十人,还要曹公公、刘公公保护,安全得很。” 玲珑这才安心。有这么多人保护,还有两位宫内高手在身旁,安全是没问题的。就是吃喝没人照顾,说不定会饿瘦的。 “那你今晚在梅园住吗?我去给你多准备一些小点心带在路上吃。” “点心呀?唉,还是算了。我回去还要准备好多事呢。等我回来你再做给我吃吧。”想起魏真人临走时的样子,生怕被找茬收拾一顿,还是早早出宫安全。 回到了金缕巷家中,看到老和尚正好在后院打扫落叶。他赶忙跑了过去,就把这次入宫的事情说了一遍。还专门提了玲珑的事。央求师父,万一长安城失守,千万记得接应玲珑一起逃走。 老和尚皱起眉头问道:“两天后就要出发?这么快……你夜视的异能还在吗?” 他老实的点头道:“在呀。晚上看东西还特别清楚。只是神识感知又缩小了,只有五丈的距离了。” 老和尚松了口气。 “有改变就好。既然是少帝让你去,又有许多人保护,那就去一趟吧。算算日子等你再回来,也就到了离开的时候。长安城的这场缘聚,也到时候了。” 他低下头,叹气道:“就是觉得少帝可怜,不知能不能救他?” 老和尚摇头道:“他是一国皇帝,天命所系。他的命运如何,也不是你能妄加改变的。” “唉,知道了。我只是随便想想。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 两日之后,天刚蒙蒙亮曹公公就来了院子。 十方拿起早就收拾好的小包袱,身后斜背着一只黑铁棍。没有穿僧衣,换了一身曹公公带来的紫色衣衫走出了屋门。 肥猫跟着在他身后“吱吱”叫,被他踢着屁股赶回了屋子。它要看好藏在柜子的一堆宝贝,顺便打探宫里的消息,还要带好乌龟小弟。这家伙的任务一点不轻呢。 两人告别了老和尚,一路赶到了清明门外的一片树林外,看到树林边停了七八辆马车。 十方朝那黑乎乎的树林里望了一眼,看见到处都藏着人,都穿着百姓的衣服。兵刃都裹了布,鼓囊囊的背在身后。看人数至少也有好几百。 曹公公带着他上了最后一辆马车。 钻进车厢,看到刘公公已经坐在里面。扶着他坐下,便笑着道:“小大人放心,这马车附近都是咱们小队的,不归他人调度,只听您一个人的。小大人稍等啊,我这就让他们启程。” 说着便跳下车,走进了那片阴暗的树林…… 在距离马车不远的丛林里,一个身穿蓝布衣的高瘦男人收回犀利的目光,对身旁两人低语道:“似乎进去了一个娃娃?这小皇帝搞什么鬼,让一个小娃娃跟着咱们?” 他身旁站着两人,一个身材魁梧农夫打扮的壮汉,还有一个身材瘦弱、容貌姣好的书生。 那壮汉咧嘴笑道:“呵呵,这小皇帝不会找了个同族的玩伴,来给咱们当监军吧?他以为这次是小孩子过家家?” 书生打扮的人向四周看了看,压低声道:“小点声。没事少说皇帝的事。我看那支小队特立独行,这边的四位好像早就知道。幸好只是个小娃娃,以后再打听就行了。嘘,那边有人来了……” 刘公公在树林里走了一圈,看到有四个身材精壮的男人坐在一个树墩旁吃着肉饼,就笑着走过去说道:“诸位大人,咱们可以启程了。” 四人起身抱拳,笑着跟刘公公打招呼。看到从松林里又走来三人,四人便一齐走了上去。一个相貌敦厚的圆脸男子向高瘦的男人抱拳道:“李将军,人已经到齐,我们可以启程了。” 高瘦的男子没有说话,身旁壮汉看了后面的刘公公一眼,粗着嗓子问道:“那是谁?他们的小队不归咱们将军管吗?” 对面四人不约而同的皱了皱眉。圆脸的男子微笑道:“那支队伍归陛下直接调遣,另有其他任务。吴大人不必多问。” 壮汉脸上的横肉抖了抖,正要发怒,被身旁的书生暗暗拉住。书生笑呵呵道:“那就好。既然人都来了,我们这就出发吧。” 瘦高的男人目光阴翳的扫视一圈。微微点头,没有说话。 等这群人散去,壮汉朝地上啐了一口吐沫,低声骂道:“他娘的,快亡国了还神气个屁啊。要不是为了那笔钱财,老子才不伺候。大哥,这四个校尉比你中郎将的官威都大,你也能忍?” 瘦高男子冷笑道:“人家现在掌管军队,咱们兄弟不过是虚职。等以后再说。日子还长着呢。” 书生也哑着嗓音道:“大哥说的对。听说匈奴大军就要兵临城下。过一个月等这晋朝完了,这群丧家之犬还不是靠咱们活命?等到合适的时候,咱们再……” 书生悄然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三人相视而笑。 四名校尉在树林中并肩而行。他们原先都在宫中御林军任职,和那边小队的两位公公是老相识,也知道车里的是谁,但也搞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次被派出宫执行任务前,索大人曾把他们召集在一起,隐晦的讲了那三位新同僚的家传渊源,让他们务必小心提防。 “张哥,我看那小白脸长得像个娘们,竟然也是盗墓的?他进了墓穴不会被吓死?” 身旁两人嗤笑。圆脸的男子走在最前面,低声说道:“听索大人说,这三人祖上就跟随魏武皇帝盗墓筹军饷。那个小白脸像是看风水辨穴的,这次出门还得靠他们。你们几个没事别去撩拨人家。” 旁边的络腮胡子说道:“你说他们也奇怪,非要讨个中郎将和校尉的官职,连累咱们也叫校尉。他娘的摸金校尉,听着就是盗墓的……” “唉,哪里是听着像,咱们本来就是盗墓的嘛。”几个人同时叹了口气,走向各自的队伍…… 今天起得太早。十方坐在车里不停的打着哈欠。就在眼睛打架的时候,车帘忽然被掀起,刘公公钻了进来。带进了一股清凉的晨风。 刘公公坐在对面就叹气道:“真是的,那个中郎将长得像个吊死鬼,旁边的壮汉像个大狗熊,被他们看一眼浑身都起鸡皮疙瘩。” 十方没了瞌睡,好奇的追问道:“领队的还有中郎将吗?咱们这次一共多少人啊?我看林子里至少有好几百吧。” “加上咱们小队,一共有五百人。唉,他们那支队伍乱七八糟的,士兵大多有胡人血脉,带队的有一个中郎将,六个校尉。幸好有四个是熟人。小大人你也认得,他们原先都是守未央宫的御林军。” “这么乱啊?”十方点点头,又笑着道,“以后就叫我十方吧。我叫两位刘大叔、曹大叔。这样才好掩饰身份呀。” 他又回头撩开前面的扯帘,问道:“好不好呀,曹大叔。” 曹公公就坐在前面车驾旁赶车,回头笑道:“那好啊,以后就这么叫了。” 十方平时跟他们都在一起,早就熟络无比。笑嘻嘻道:“说定啦。曹大叔,我看咱们的队伍要准备出发了……” 橘色的红日升出地平线。一支队伍身穿平民衣服的队伍浩浩荡荡走出了森林,迎着初升的晨曦向远处走去。 第九十三章 夜宿荒村 建兴元年十月初十,丑时,无月。 黑夜中,喊杀声冲天而起,直透长安城。 在长安城南龙首山尾的一处山坡下,黑压压人头攒动,偶尔能听到兵甲碰撞的轻响。 山坡上,伫立着两个顶盔负甲的匈奴悍将。一个络腮胡须,相貌凶悍,手里握着一柄雪亮长刀。另一个身材极高,长着双奇特的白眉,双目泛红,鹰钩鼻高挺。 那白眉悍将指着火光冲天的长安城,大笑道:“染老弟果然好计谋。今晚我五千精骑突袭长安,只用三千冲锋就杀穿了长安南营。这次定能一举擒下司马邺小儿,替老子出一口鸟气!” 赵染眺望着黑夜中的火光,也狞笑道:“哈哈哈,这晋军就是饭桶。十几万大军驻扎在长安附近,有个鸟用!只能眼看大将军捉走小皇帝。哈哈,这是第二个了!” 白眉大汉翻身上马,振臂高呼道:“晋军南营已破,诸位随我刘曜再杀个透穿。杀入未央宫,活捉司马邺!” 众将士同声咆哮,潮水般如兽群冲出密林,杀向山下混乱的晋军…… 长安城内喊杀声一片。司马邺在被陈公公拉着手,在黑暗中奔跑逃命。在他身前身后还跟着不到百人的御林护卫。只是看个个神色凄惶,逃跑如丧家之犬,哪还有一丝帝王护卫的威势。 司马邺身上披了件护卫的衣服,头顶的金冠歪倒在一旁。望着身后的火光冲天,气喘吁吁的喊道:“老陈,朕的征东大将军呢,麴允呢,援军都没有来吗?” 陈公公也跑得气喘吁吁,拉着少帝的手尖叫道:“陛下别停!索綝和麴允还在黄白城激战。麴鉴将军已率五千精兵从阿城赶来。刚才前线传书,最多半个时辰就能赶到。咱们先去射雁楼暂避贼兵。请陛下放心!” 少帝用袖子抹掉脸上的眼泪,被蹭上了一道黑灰。他低声啜泣道:“怎会这样?长安城四周遍布援军,还会被匈奴半夜偷袭?黄白城激战一月,他们却一直袖手旁观……这些人是来看热闹的吗?” 陈公公被问得无话可说。只能长长叹了口气,拉着惊惶无措的少帝向远处的射雁楼跑去…… 长安外城的激战直到第二日傍晚才渐渐平息。少帝一夜未眠,失魂落魄的坐在射雁楼的最高处的大殿内,听一位浑身浴血的将军禀告战情。 听到赵染败退,麴鉴一路追杀去了灵武县外,才终于松了口气。咬牙切齿道:“狗胆胡儿,胆敢半夜偷袭长安,冒犯我大晋天威。一定要将贼子斩首,拿他的人头回来祭天!” 桂宫梅园内小楼内,小魏皇后拉着魏真人的衣袖低声啜泣。魏真人心烦的看了少女一眼,压下火气道:“哭什么,不是没事了吗?有姨娘在你还怕逃不出去?” 小魏皇后期期艾艾的抬起头,泪眼涟涟道:“这次是没事。那下次呢,万一匈奴兵再攻入城,少帝来不及逃跑……” 魏真人拨开她的手,霍然起身道:“你还想让我去救司马邺?哼,他是一国之君,坐镇危城,干系巨大,岂能随你一个女人逃命?别瞎想了。我留在这里,只能护你一人。明白吗?” “可是……” “没什么可是。这江山气运,远非你想的那么简单。我等方外之人,也不能逆天而行,更不能干预世间王朝更替。否则必遭天谴。” 小魏皇后撅起嘴,不服气道:“可是姨娘你们也助百姓南渡,还协助各地诛杀过乱贼匪首。这不算干预王朝气运吗?” 魏真人苦笑道:“唉,你不明白的。那时我们自以为是替天行道,却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仙。如今能感应气机流转,吸取天地灵气,才知什么是方外人。” 小魏皇后心思剔透,略微一想便惊讶掩嘴道:“啊,姨母难道,难道成神仙了?” 魏真人难得笑道:“成神仙还早,但应该也不算凡人。比之以前天地之别。这个你知道就好,不要告诉别人。” 小魏皇后睁着一双清澈的眸子,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 …… 天空乌云密布,一支几百人的队伍在荒野中穿行。 队伍前面几人骑着高大骏马,后面一群都是平民打扮,却人人身负刀剑,又都是年轻力壮的汉子,与寻常一脸菜色的难民很是不同。看这群人的相貌,大多有胡人血统,偏偏领队的几个是汉人。 队伍在山路间缓缓行进。远远地,几匹矫健的战马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跑来,停在队前片刻后各自归队。 队首最前面的高瘦男人骑着一匹红棕战马。竖起手臂止住队伍的行进,朝身后几人道:“附近没有发现危险。东南十里有座荒村,咱们今晚就在那里休息。” 他望向队伍最后方,却皱起眉头道:“那个小队怎么回事,总是拖拖拉拉的。咱们的粮草和辎重都在那里,万一遗失就麻烦了。” 在紧随他的六个骑马的汉子中,一个圆脸中年人朗声笑道:“哈哈哈,李大人不用担心。粮草放在他们那里才最放心。” 另一边满脸络腮胡的壮汉瞪眼道:“姓张的,你这话什么意思?” “呵呵,字面意思。”圆脸男子淡淡一笑。身旁的三位同伴却怒目而视,瞪着那个嚣张的络腮胡子。 高瘦男子冷哼一声道:“够了。我们先去村里等着,有什么事晚上再说。”说完一夹马,带着凶汉和另一个英俊的白净青年催马跑了下去。 后面四人对视冷笑,也纵马跟了上去。 远处天空翻滚着黑云,遮蔽了最后一丝阳光。呼啸的北风带一股咸湿的气息扑面而来,看来不久就有一场暴雨降临。 后面的队伍还剩五十多人,押运着十来辆马车。 最前面的一辆马车高卷着厚布窗帘,宽敞的车厢里坐着个中年无须面目和善的男子和一个六岁大的男孩。 男孩穿着一身土蓝色的布衣,脚蹬小黑靴,正笑眯眯的看着手中的一张小纸条。 “曹叔呀,陛下一切平安!长安十一月大胜,麴允大人大败贼将刘曜,还阵斩乔智明……这乔智明是谁呀?” 曹公公笑眯眯的抱着一只鸟笼,笼里关了只咕咕叫的信鸽。听他询问,皱眉想了想,便向车外喊道:“喂,老刘,这乔什么,是谁呀?” 赶车的刘公公常在军营走动,对匈奴人的军情知道不少。听他问起,就探进了半个脑袋,回忆道:“这人倒有点名气。听说是个鲜卑人,也是个名士。降贼前做过县令,治理有方,被当地百姓誉为神君。唉,可惜了。” 听到是个叛贼,曹公公皱眉骂道:“呸,名士又咋了?降贼就不说,还敢带兵攻打天子的长安城?死了活该!还神君,我看该叫他魔君。” “唉,谁说不是呢?”刘公公看了眼咕咕叫的鸽子,忍不住赞道:“要说还是咱十方厉害,居然懂驭鸽的法术,咱们到哪儿它都能找到。这才几天就拿到了回信!” 曹公公也乐道:“说的对!不愧是陛下钦点的小大人,比那群粗人蛮汉可强多了。” 十方听得心里美滋滋,挠着乌黑的短发开心笑道:“哈哈,哪里,哪里。只是给它贴了张牵引符,我又隔一段路做个灵符标记,才能让它找到我们的。” “难怪你走一段就要下车一趟,又不让人跟着,还以为是吃坏了肚子。原来是给信鸽布置指引的路标呀?”曹公公恍然大悟。 远处传来几声沉闷的雷鸣。刘公公回头看了看天,大声道,“快下雨了,咱们得快点找个避雨的地方。”赶着马车向前面的队伍追去。 十方坐在剧烈摇晃的车里,听曹公公又在毒舌咒骂胡人,心情却轻松了许多。长安总算又躲过一劫,或许在回去的时候还能看到少帝和熟悉的都城吧? 到时候,要不要再劝少帝逃命呢?唉,真是想起来就心烦。 这一路已经走了两个多月,只记得方向始终朝东。他们从不走大路,在乡野偏僻处越走越荒凉。这几天更是连拦路打劫的都看不到了。 天空划过几道惊悚的闪电,接着是滚滚雷鸣,有豆大的雨点打湿了黄土地面。 他们的车队最后驶进村庄。马车停刚在一间茅舍前,大雨便“哗啦啦”的倾泻而下。 曹公公一手提着鸟笼,拉着十方跑进了屋里。望着房檐下的雨幕愁眉苦脸的叹道:“唉,惨了,惨了!咱们还没有拾干柴,今晚一定很冷的。” 十方环顾四周,这屋内面积挺大,只是空荡荡的没什么家具桌椅。在南墙边有个大土炕,上面铺着厚厚的麦草。 车里还有被褥,晚上睡觉的床也够宽。他向来怕热不怕冷,即便寒冬腊月穿件单衣也就够了。 倒是曹公公天生畏寒,这才刚入冬就换了冬衣,晚上盖着厚被还手脚冰凉,也难怪这么紧张没干柴取暖了。 外面的随从冒雨把马匹牵到树下系好,盖好了马车,就都跑去附近的院落里避雨。 刘公公披着件蓑衣从雨雾中跑了进来,带着一阵冷风和寒气。曹公公打了个冷战,抱怨道:“老刘啊,大雨天别到处乱跑。屋里本来就潮,又带雨水进来。” 刘公公掩上门,摘下斗笠和蓑衣挂在门后,笑道:“就你娇气,十方都没叫苦。我在那边柴屋里找到有些干柴。今晚点个火能暖和一点。” “真的!”曹公公精神一震,立刻满脸堆笑道,“还是老刘你做事仔细,真是太佩服了。” “嘿嘿,你这张嘴啊!”刘公公笑着走到土炕边,嫌弃的拿起茅草抖了抖,叹气道,“唉,真是太简陋了。也不知道啥时能到地方?” 十方撑着土炕边沿,蹦到炕上盘膝坐好。望着破窗外的密集的雨帘道:“等雨停了,请几位大人过来。就说长安有消息了。” 刘公公脱掉半湿的鞋子,也坐在炕头上道:“嗯,是要敲打一下了。我看那位中郎将这几日越发专横,要不是有四位大人压制,怕早就……” “他还敢造反?”曹公公沉下脸道。 “嘿嘿,这种专挖人祖坟的,你以为他不敢?要是长安再没消息,他们以为我大晋已亡,还会有什么顾忌。那些士兵又都是胡人,哪个会为我大晋尽忠?” 曹公公不服气,张了张嘴,却发现无话可说。道理似乎真是这么回事。若大晋都没了,别说这群有异心的了,只怕那四位校尉能否信任都未可知。只是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怎么能说?这老刘也真是…… 他扭过头,望着坐着炕头的男孩,尴尬的笑道:“呵呵,十方啊,这老刘其实……” 十方伸手止住他说话,笑道:“曹叔尽管放宽心。此间只有咱们三人,说什么话都不会传到第四人耳中。” 曹公公愣了愣,看到老刘镇定的神情,忍不住苦笑道:“唉,出宫也有出宫的好处,虽然辛苦,却也自在。”说着,也脱了鞋坐上了土炕。 十方莞尔一笑。听着屋外的雨声,忍不住又扫视了一遍屋子的角角落落。目光扫过两位公公的头顶,忽然怔了怔,又扭头仔细看了看。 眉眼中闪过一丝惊疑。皱眉想了想,忍不住轻声问道:“曹叔、刘叔,你们,你们想没想过学法术呀?” 第九十四章 杯弓蛇影 “学法术?” 两人疑惑的对望了一眼,搞不明白十方是什么意思。小大人在开玩笑吗? 刘公公叹了口气道:“唉,我等残缺之人,不生成家生子,不能出仕做官,更别提学天地造化的无上仙家法术了。说出来都是亵渎呀。” “是呀,小大人就不要拿这种事开玩笑了。” 十方坐直身体,一脸兴奋道:“我可没开玩笑。我师父教过我观人生机的法术。曹叔和刘叔的生机与普通人大不同,在你们体内应该存了一道先天灵力。只要毅力足够,就能学我家的幻术。” 曹公公瞪圆了小眼睛,目光从疑惑变成惊奇,渐渐呼吸也急促了起来。盯着十方问道:“这,这可是真的?你不是在诓我们玩闹?” “唉,你们看我眼睛呀,看我真诚的眼神。”十方用力眨了眨眼,更加真诚的望着两人。 刘公公干咳了一声,苦笑道:“十方啊,这个可不能乱教的。我们知道你会法术,也知道那是佛门绝学。你师父是大德高僧没错,但也不会大度到让你私传法术给外人。况且还是传给……咳咳,有些事你小孩子不懂,这传授秘术可不是你说了就算。你师父要知道了,说不好得废了你!” 曹公公也面色一变,心有余悸道:“对,对,还是老刘说得对。这法术可千万私传不得,要是让大和尚知道了,会废了你一身法力的。” “哈?我师父哪有那么凶恶?我们家的幻术随便传的,比大白菜还便宜。这事我说了算,想传谁就传谁……” “这大白菜如今可精贵呢,宫里也不是天天能吃到……” 十方无语。 解释了半天,不管他怎么说,两个公公都坚辞不受。还叮嘱他以后千万别满嘴跑火车,见个人就要传法术。万一遇到奸诈宵小之徒,会出大事的。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只好作罢。瞥了眼两人头顶生机的光芒,决定过几天再找这俩笨蛋聊聊。顺便也要探查一下其他人的生机,看还有没有同样的天才。 既然聊起了法术,曹公公的八卦之心便蠢蠢欲动,忍不住问道:“那个乌云尊者,听说长安城内道法第一。是不是真能百步之内,吐气杀人?” 旁边抠脚的刘公公也停下手,搓了搓手,支着耳朵听他们说话。 要说这乌云尊者常去十方家串门,他们身为贴身侍从,可是亲眼见过好几次的。但本事就只是道听途说,总觉得有些夸大了。 “乌云尊者呀?”十方歪头想了想,咧嘴一笑道,“嗯,的确能吐气杀人。长安城内要是只看道法,他应该算是第一吧。” 刘公公听出弦外之音,撑着腿问道:“难道,还有人的武功能胜过乌云的道法?是几位道长吗?” “咋不提我师父?我师父的武功也不差的。呃,以前也不差的,最近有点小退步……但我师父的幻术也很厉害的。” 曹公公立刻谄媚道:“当然,当然。十方你的道法这么厉害,大和尚是你师父,法术当然更强。要论这幻法,长安城内肯定第一呀。不过要讲对战的功夫,真有人能挡住乌云尊者的吐气杀人?” “谁说幻术就不能战了。想当年我……唉,算了,说了你们也不信。算了,不想讲了!” “别啊,讲讲呗。哈哈哈,我们信,真的相信!” 瞅着两人毫无诚意又敷衍的笑容,十方气哼哼道:“哼,你们总知道陈安吧?我师父说了,真要论生死,乌云大叔可未必是那陈安的对手。” “陈都尉?他真有那么厉害?” 两人都是习武之人,对陈安的大名也是闻名已久,知道这位都尉武力惊人,在长安城内有不败之名。可听他居然能与传说的仙人抗衡甚至获胜,还真是惊到了。 看两人吃惊的模样,十方心中大爽,扬起脑袋得意道:“嘿嘿,真要拼命,那些世外修士可不一定打得过武林高手哦。” 曹公公抱着冰凉的脚,咂了咂嘴道:“可我还是觉得乌云尊者更厉害。你们想呀,要是我会吐气杀人术,混进匈奴人军中,吹一口气便杀了那刘聪,再吹一口气杀了刘曜。两口气就能平定叛乱,天下太平。还有比这更厉害的?” 十方浑身打了个激灵,扭头盯着他道:“咦,你说的对呀!要是能潜伏在匈奴王附近,一招无影飞剑就能诛杀贼首,这天下不就平安了?” 刘公公摇头冷笑道:“哪会有那么容易?要真能靠法术刺杀刘聪,我就不信朝廷想不到,不会重赏请乌云尊者动手?这里面一定有别的原因。” “什么原因,你说呀?”曹公公不服气道。 “嘿,我要知道,我就是朝廷重臣了,还用在这鬼地方淋雨?” 十方没心思听他俩拌嘴,一颗心在“咚咚”狂跳。窗外的灰暗雨幕仿佛被一道闪电劈开了层层乌云,透下了一缕阳光。 “如果,真的可以呢?以无影飞剑刺杀敌首,这不是天赐的手段吗!这晋朝历史真的可以改变吗?” 不知不觉,天已经黑了下来。 屋外的倾盆大雨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刘公公戴上斗笠出门,找人去柴房里收拾干柴,生火煮了热汤端进来。又让几个随从把其余的木柴收拾了一下,准备给半夜烧热炕。 小屋四角都放了灯盏,照的通明一片。 十方坐着摆好碗碟的桌凳前,喝了口热麦粥,长长的舒了口气。又夹了口翠绿的腌菜放进碗里搅了搅,扒进一口热粥,果然好滋味。刚咽进肚,就听到屋外一阵骚动,曹公公的尖叫声传了进来。 他心里一惊,放下碗跑到门口。看到几个士兵正举着火把,柴房里影影绰绰的乱成一团,有人在高声的叫骂,还混杂着小孩子稚嫩的哭声。 “喂,里面怎么回事呀?”他大声询问。 “小大人,这柴堆里面藏着两个小娃娃。”一个举火把的士兵喊道。 只是小孩子?他奇怪的眨了眨眼。“干嘛叫那么大声啊,还以为碰到山匪了。” 另一个兵士的笑容有些古怪。“刚才这小东西拿刀刺杀曹公公,公公差点就被砍到了……” “啊,这么凶?” 抬头看了看黑漆漆的天空,飘零的雨点被大风吹散。他点着脚尖,踩在院里刚铺好的青石上,一直跑到进了柴房。 柴房里一片混乱。曹公公身上脏兮兮的蹭着许多锅底黑,气哼哼的瞪着蜷缩在墙角的两个孩子。 两个孩子蹲着地上,都是蓬头垢面,满脸的污黑。挡在前面的孩子年纪大些,看上去有十二、三岁;后面一个瘦小枯干的低着头,看起来比十方的年纪似乎要小些。 刘公公手里拿着一把锈迹斑斑的柴刀,看到十方走进来,忙弯下腰笑道:“您怎么来这里了?这周围太乱,还是先回屋吧。” 十方透过人墙,好奇的盯着对面的小少年。看对方也惊疑的瞅着自己,便小声笑道:“带他们去清洗一下,再带到屋里,我要问话。” “哼,算你们运气!”曹公公气呼呼的回到车厢里换衣服。 在屋里等了一会儿,曹公公先进了屋。见他笑嘻嘻的样子,就干咳一声道:“咳咳,刚才那是意外,想不到一个娃娃这么凶。” “嘿嘿,当然是意外。曹叔的功夫我可是见过的,寻常三五人不能近身,宫里的御林军单打独斗,也不是你对手呢。” “那可不,咱老曹也是有两下的……” “就是这次大意,失了荆州。”刘公公推门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士兵推进来两个换好衣服的孩子。 十方坐在床头,打量着对面两个孩子:那小少年眉眼硬朗,紧攥着拳头,穿了身略显宽大的旧衣。身后瘦小的穿了他一套衣服,倒也合适。看着皮肤白皙,头发枯黄,就是太胆小,从进屋开始就低着头不敢看人。 刘公公走到他身旁,轻声道:“那瘦小的,是个女孩。” “哦,女孩子?”曹公公愣了一下,有些恍然道,“难怪,那小子当时那么凶,像要咬我口肉一样。这倒是,还不错……” 刘公公指着那少年笑道:“我要不是表明了身份,这小子都不许我去送干净衣服。” 十方又仔细看了一眼,发现小女孩在不停发抖。心里一动,便招了招手道:“你们都进来坐吧。这里有热粥。给他们盛碗粥暖暖身子。” 曹公公盛了满满两碗热粥放在桌上。食物的香气在小屋里渐渐飘散。 少年用力吸了吸鼻子,便大口吞咽着口水,眼里闪着饥饿的光芒。看到十方白净的笑脸,他一咬牙,拿着小妹走到桌前,抱起热粥喝了起来。 女孩看到哥哥在大口喝粥,眼里顿时也闪着光亮,像只饿了几天的幼兽,趴在桌上拼命的喝了起来。 少年不顾烫嘴,几大口就喝了个干净,眼中饥饿的光芒却越发强烈。 “再给他们盛一碗。” 十方微笑的望着少年。“不过这次要慢点喝。如果你再喝那么急,就没有第三碗了。” “还有第三碗?”小女孩兴奋的抬起头,瞧着与她年纪差不多却一身贵气的古怪男孩,一双大眼弯成了一对月牙儿。 十方的神情有些恍惚,对那小女孩呲牙一笑道:“碟子里还有腌菜,脆香。就着热粥更好吃。” “嗯!”女孩用力的应了一声,却赶紧低下头,眼泪滴答滴答的淌在木桌上。她抱起第二碗热粥,用筷子夹了绿油油的腌菜,就着粥吃了起来。 这一顿饭,女孩喝了三碗,少年喝了五碗,才勉强吃饱。少年挽起袖子抹了把嘴,站起身向着曹公公鞠了一躬道:“刚才真是对不住。我还以为你们要抓我们吃掉,才用柴刀砍人的。” 曹公公冷哼道:“哼,我那只是一时大意。我这么高的功夫,能让你个小崽子砍到?真是笑话。” 十方忍住笑,问那少年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村子的人呢,怎么只有你们两个?” 听他这么问,女孩又低着头啜泣起来。少年扭头看了一眼,生气道:“就知道哭。哭有什么用,哭能让爹娘回来吗?” 说完又觉得后悔,怜惜的揉了揉小妹的小脑袋,盯着十方问道:“看你年纪这么小,是这里官最大的吗?这里的士兵都听你的?” 刘公公呵斥道:“你这小子,没大没小,怎么说话?” “没事,没事。”十方摆了摆手,笑呵呵道,“在这院子里,我的官最大。出了这院子就不一定了。不过外面人的官职再大,也管不到我这里。” 少年咬了咬嘴唇,仿佛下定决心道:“那,那快叫你的人走吧。这里是不祥之地,外人进了我们村,多半都会死。今日是几号了,离满月还有几天?” 十方瞅了瞅窗外,天空一片漆黑,哪来的月亮。扭头问道:“曹叔,今天几号了?” 曹公公挠了挠下巴,皱眉想了半天才道:“今个是,是几号啊?前天晚上我看那月亮还缺了一块,应该快到满月了吧。” “嗯,差不多。最多还有两天,就该是满月了。”刘公公道。 十方回头看着少年,有些奇怪的问道:“到了满月,又会怎么样?” 少年的眼中闪过一丝疯狂,冷笑道:“上个月,有几百山匪路过这里。那群恶贼屠了我们全村,还在村里支起大锅,杀人吃肉取乐。呵呵,那天夜里正好是满月。然后,他们就全没了。” 十方越听越气愤,听到最后结局,却猛然愣住了。 “啊?没了,没了是……什么意思啊?那群天杀的恶贼呢?” “呵呵,他们全被吃掉了。一个不剩,全被花蛇老爷吃掉了!”少年咬牙切齿的说道。 “花,蛇!”十方只觉得浑身寒毛炸起,一股凉气从脚底板冲到了头顶。浑身一颤,尖叫着从床上蹦了起来。 “蛇?哪里有蛇?”刘公公手疾眼快把十方抱住,凌厉的眼神扫过床头,却没发现有蛇的踪影。 第九十五章 何不肉糜 十方也知道自己反应过度了,小脸发白的摆手道:“没有,床上没蛇。我只是听到花蛇的名字吓了一跳……” 一旁戒备的曹公公也松了口气,铿锵一声腰刀归鞘,拍了拍胸口道:“真是吓死人了。想想这大晚上睡觉,忽然钻出一条蛇来,还不把人吓死了?” 刘公公把十方放回床上,扭头瞪了老曹一眼。知道小大人胆子小,还说这种鬼话。要是半夜吓得尿床了,算谁的? 少年看他们这样子,忍不住叹气道:“既然这么怕蛇,还是早点走吧。山里的花蛇老爷真的很大,比水桶还粗。一口就能吞掉一个人。” 十方这时已经缓过劲了,脸色难看的问道:“是你亲眼看到的吗?就算能一口吞一个,但是好几百人呢,它真能一次吞下了?” 倒不是怀疑少年的话,更大的老黑蛇他也见过。那庞大的身躯,一口吞十个人也没问题。但就算那样,你让老黑蛇一次吃掉几百人试试,肯定得活活撑死吧? 小女孩在旁边喏喏道:“是真的。那时我和二哥躲在柴堆里,就听到外面山贼在惨叫。我从柴堆缝隙向外看,就看到一个,一个比屋门还粗好多的花蛇老爷游了过去。好像一座小山丘,真的好大啊!” “比屋子还大?”十方倒吸了口凉气,想想又摇头道,“你哥说它比水桶粗,你却说比屋子还大……那花蛇它到底有多大?你们谁说的是真话?” 少年顿时涨红了脸道:“我们,我们说的都是真话。花蛇老爷平时有水桶那么粗,有六、七丈长,我们村好多人都见过的。花蛇老爷每次满月会从北山出来,窜进村里吃人、吃牛、吃狗。但每次只吃一个,吞进肚子就回山。可这次它变得好大,一次吃光了所有山贼……” “嘿嘿,你这小子就吹牛吧。”曹公公乐道。心想这小子比咱家小大人都能吹,要是在太平年间,抓进宫里听差也是个机灵鬼。可惜了! “我没吹牛。他们大人不信我?小,小大人你也不信我?” “呃,我先问你,为什么要叫花蛇老爷?那不是个大祸害吗?” “是祸害。可我们斗不过它就要叫老爷,村里都这么叫。再说花蛇老爷也比那些恶人好多了,虽然也祸害人,但不会全祸害,还能给我们留条活路。” 还活路,明明就是温水煮青蛙嘛,这大花蛇贼得很呢! 十方转了转眼珠,真诚的笑道:“嘿嘿,我信。妖怪嘛,想当年我还是见过几个的。虽然没你说的那么大……” 少年和女孩狐疑的对视一眼,看着对面的小屁孩一脸缅怀岁月荣光的古怪样子。 小女孩犹豫了一下,大着胆子问道:“那个,那个小大人你叫什么,今年有多大呀?” 十方眨了眨眼。“我呀?我叫十方。等过了年就六岁了。唉,真是时光如流水啊。你们叫我十方就行了,不要不好意思哈。” “啊,你今年才五岁?你还没我大呢!”小女孩吃惊的叫道。大概觉得声音有点大了,吐了吐小舌头,低下头偷眼瞧着短发的小弟弟。 “你比我大?”十方瞅着比自己还瘦小的女孩,不服气道,“那你几岁,今年有六岁吗?” 女孩抬起头道:“当然有了。我过了年可就七岁了。” “哦,看你这么瘦,平时一定没好好吃饭。” 少年胸口起伏,眼神复杂的盯着他。“我们……我们哪能像你这样,穿衣有人伺候,想吃饭就有人送到嘴边。你根本就不知道我们活得有多苦!” “大胆。好好说话。”曹公公皱了皱眉,随口应付了一句。民间的苦他小时候也是尝遍了的。但凡有丁点活的希望,也不会进宫去当阉人。 少年委屈的低下头。毕竟他是白吃了人家五碗饭的,再加上妹妹吃的,足足有八碗。这样说话是有点不好。不知道下顿还能不能再管饭了? “那个,我哥他胡说的,你们不要生气。我,我平时吃得很少,一直就这样,长不壮实的。”小姑娘期期艾艾的努力解释着。 十方愣了一下。回想来到这世界的几年,吃苦的日子也并不太多。在长安皇宫里混吃混喝了这么久,他竟也成了“何不肉糜”的家伙了。唉,真是惭愧啊! 他呲牙一笑道:“没事,是我想差了。那这次村子没了,附近还有蛇妖出没,你们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兄妹俩脸色一黯,都低下头不说话。 十方看着心中不忍,扭头瞅了刘公公一眼。老刘却皱眉摇了摇头,示意千万不可。 这时少年抬起头道:“小……十方,能不能,收了我们做仆人啊?我小妹很勤快的。你别看她长得瘦小,她什么都能做的。我,我的力气也很大,让我干什么都行。杀人也行!” 说到最后,少年睁着发红的眼,可怜巴巴的望着他们。 十方愁眉苦脸道:“如果是平时,让你们跟着也没事。可这次我们做的事不能让人知道。所以,只能在天亮前让人送你们离开村子,还不能惊动了其队伍。不然你们会有危险。” 少年的眼中闪过一丝绝望,却没有再多说。女孩低着头,也没有说话。 看着两人单薄的身体,十方烦躁的挠了挠头,扭头问道:“要不,找两个人送他们回长安吧,暂时跟我师父住一起。” 曹公公点点头正要说话,却被老刘扒拉到了一边。 “找谁去啊?回去有两个月的路程,到处都是流民、山匪、匈奴贼兵。别说找两个人护送,就是我们一队也不敢说能安全回长安。说句不好听的,万一半路找不到粮食,你看护送的人敢不敢……” 刘公公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看得老曹心里一跳,不敢再多嘴说话。这年月,信得过谁呀?真要送到半路给人杀了吃肉,那不是救人不成反害人了? “那带他们同路……”曹公公说到一半,看到老刘和十方的古怪眼神。心头一紧,就再也说不下去。 半个月前,他们也曾夜宿一处荒村,那山村里尚有三户人家居住。 借宿那一夜,十方吃了两块老婆婆做的杂面饼,还送给老婆婆一家半匹布帛。等到清晨出发,他在村外偷刻指引符时,却意外在半人高的荒草里发现了老婆婆的尸体。胸口一刀毙命,杀人手法干净利落。 当时他脸色乌青的回了马车,让刘公公派人回去暗中探查,才发现村里三户人家都已失踪,地上还留着杀人是血迹。 他让人去军中查问,才知道是那位中郎将派人灭的口。四个熟人校尉觉得那家伙手段太狠,却也不愿为这点小事和对方闹翻。最终不了了之。 十方低头想了想,从怀里摸出一颗拇指大的珍珠,又让曹公公取了200枚串好的五铢钱,一起塞给少年道:“你们今晚早点睡。等明早吃过饭,我让刘公公驾车亲自送你们出村。你们可去长安找我师父,或者去江左避难。但路上要躲着人走,如今的人可比野兽可怕。” 少年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铜钱和珍珠,却始终没有说话。兄妹俩跟着曹公公上了一辆马车,在那车厢里面休息。 “唉,早点睡吧,你已经尽力了。” 刘公公拍拍他的肩头,抱起一床被子铺在麦草上,熄灭了灯盏。土炕已经被烧热了,躺在被窝里暖洋洋的很舒服。 老曹从外面回来,关好门就钻进了被窝。翻了个身,忍不住长长舒了口气。“唉,这世道啊,人还不如山里的禽兽自在。你们说那僵尸脸,那家伙咋就是个死变态呢?” 没人搭腔,好像都睡着了。老曹又不甘心的絮叨了一会儿,觉得自言自语实在无聊才闭上了嘴。不一会儿就打起了呼噜。 “这家伙,睡着了都不让人安生。”老刘翻了个身,捂着耳朵又继续睡觉。 一夜无话,再睁眼天色已经大亮。屋里没有别人。十方就睁着眼,望着破烂的屋顶好久,直听到院外传来马车声,才翻身坐起穿衣服。 刘公公推门进来,带着一股清晨的寒气。见到十方盯着他,就点了点头道:“送走了。还让他们背了点粮食,没敢给太多,怕害了他们。” “长安的地图给了吗?还有我交代的话?唉,好像忘记问他俩的名字了……” “啊,我也忘问了。地图都给了,也都交代清了。说要实在走不了远路,就让他们去洛阳城找一个叫癸丑的人。癸丑大人真在洛阳城?那可是胡人的地盘啊。” “嗯,早该到了吧。不知道怎么样了,咱们这里离洛阳城也不远吧?” “应该是不远。李大人手里好像有这边的地图。我去找他们过来,顺便问问到了哪里?” 十方点点头。“好吧,我看这天也快放晴了,你去叫他们吧。” 曹公公从柴房里端来了饭,还是稀粥。十方飞快的喝了一碗,抹了抹嘴,从怀里取出纸条,抓着下巴思考了起来…… “啥,那阉人说长安有飞鸽传信?哈哈哈,他娘的骗鬼啊。咱们走这么远,每日行踪不定。那飞鸽又不是猎犬,还能找到这里?”络腮胡子张连山仰天大笑,惊得不远处树梢上的几只乌鸦“呱呱”飞走。 李洪冷笑两声道:“管他呢,且去看看他们耍什么花招。找机会羞辱一番也好。省得狗眼看人,总觉得他们小队特殊,不服管教。” “没错,去看看再说。看躲在车里的小娃娃什么底细。居然那么多人对他言听计从,真是古怪。”陈四系好发带,狭长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寒光。 “切,不就是宫里养的小废物,躲在皇宫就以为这天下真是司马家的?一个小屁孩都敢跟咱们对着干。老子一瞪眼,看不把他尿吓出来……” 吃过饭不一会儿,四个老熟人就匆匆赶来。一进门就有人兴奋的问道:“老刘啊,宫里真来消息了?长安怎么样了?” 看到十方笑眯眯的坐着床边,众人愣了一下,张校尉一抱拳道:“呃,小,大人,听说长安有消息了?” “嘿嘿,张叔不用客气。我没啥官职,就是个队率,你们直接喊我名字好了。” “好,好。那个,十方啊,真的有飞鸽传书?是不是你们……”老张朝门外看了一眼,压低声道,“要不要我们等会配合一下?” 曹公公不满道:“我说老张你也是,都说了是宫里传书,你们咋就不信呢?” 旁边的刘校尉长得文质彬彬,却是个直脾气。嘴角抖了抖,无奈道:“老曹啊,我不是说你们。人家飞鸽传书是两个固定地点传信。咱这隐藏踪迹到处乱窜都俩月了,它飞鸽也飞不过来呀。” “就是呀,你这弄得也太假了,待会儿话都没法圆了……” 旁边的老宋和老王也跟着嘟囔。这歪点子不会就是十方出的吧?小家伙机灵归机灵,但是经验太少啊。你们俩公公也不看着点,就跟着瞎起哄! “哈哈哈,听说长安城内飞鸽传书,竟飞到了这里?快让本将军看看,这传书中写了些什么!”李洪身后跟着张连山和陈四,带着一阵风走进了门内…… 第九十六章 小恶人 扫视一圈,阴翳的目光落在十方的脸上,冷笑道:“这位小朋友,可是咱们的队率大人?” 十方从床上站起来,目测了一下个头,发现还是比僵尸脸低了一头,便笑嘻嘻抱拳道:“是中郎将大人,还有两位校尉大人吗?十方有礼了。” 看这小家伙站在床头,煞有介事抱拳的可笑模样,陈四嘴角上翘,也学对方抱拳道:“队率小大人有礼。敢问你今年几岁了?” “啊,我虚岁已经六岁了。”十方扬起脑袋,很沉稳的回答。 “哈哈,你……”陈四还想逗他说话,听李洪冷哼了一声,就收起笑容道,“听闻那长安城有飞鸽传书,可在队率大人手中?” “有啊!” 十方从怀里小心翼翼取出卷成圆筒的纸片,缓缓展开念道:“长安传书:十月有匈奴刘曜率五千贼兵攻打长安,于十一月战败。麹允大人阵斩乔智明。刘曜败走平阳……” 李洪将信将疑的接过纸条,眯起眼看了半天,又递给身旁的陈四。陈四皱着眉头看完,看了张连山一眼,就径直递给了对面的四人。 十方偷眼瞧着李洪阴晴不定的脸色,又看着张校尉四人渐渐舒展的眉头,朝身旁的老曹眨了眨眼。 曹公公轻哼了一声,得意的问道:“都看清了吗?此次朝廷大胜,刘曜再败。哈哈,我看这刘曜改名叫常败将军算了。” 李洪深锁眉头看着曹公公,目光扫过众人,又落在十方的身上。 “那个……十方是吧,你手里的纸条真是飞鸽传书来的?我能看看那只传信的鸽子吗?” “当然可以。”十方招了招手,刘公公从床脚掂起一只鸽笼,走过来放在小桌上。笼里还有一只东张西望、“咕咕”叫的信鸽。 陈四掂起笼子,仔细观察着里面的信鸽,看了半天也瞧不出有什么古怪。便放在桌上朝李洪微微摇头。 李洪眯起眼,盯着那鸟笼忽然冷笑:“呵呵,我怎知道这信鸽就是从长安飞来的?那张纸片上可没有皇帝陛下的印玺吧。” “一张战报而已,还要陛下盖上印玺送来吗?李将军,您这架子未免太大了吧?”曹公公冷冷的看着他。 “哦,若没有皇帝印玺,我怎知这战报的真假?”李洪丝毫不让,冷笑的望着曹公公。 “你,你大胆……” “哼,比不上伪造战报的胆大。” “哎,好了好了。大家都是为朝廷做事,别伤了和气嘛。”张校尉赶紧站出来打圆场。 事情发展到如今的地步,已经是他预料中最好的结局了。接下来就该搅浑水,活活稀泥,这件事就能完美的揭过。真假不重要,反正他们这边人多,人多的说了算嘛。 “嘿,我说张德顺,你这就没意思了!这事当然要说清楚。往大了说,伪造战报可是欺君之罪啊!”张连山大声吆喝了起来,引得屋外几个士兵频频向这里张望。 “张校尉,慎言!” 张德顺身旁的几个校尉扶刀而立,都恶狠狠的盯着嚣张至极的张连山。 “当然要说清楚。我年纪虽小,也是为陛下尽忠尽责的,怎么能凭白被人攀诬?”十方正气凛然的从怀里又掏出一张卷成桶的黄纸,在众人没有反应过来时随手抛向半空。 纸片在半空剧烈燃烧起来。蓝紫色的火焰在众人眼前伸展出一幅画卷:在一座金碧辉煌的大殿内,少帝司马邺一身黄袍,跪坐在一张桌前,笑呵呵望着众人道:“十方啊,我这边一切安好。你那里也要努力呀!” 一句话说完,火焰内卷蒸腾,化成一团黑灰随风飘散。转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一般,众人愣愣的站在屋里。刚才的一幕奇景给了所有人前所未有的震撼,让全体陷入了恍惚。 曹公公第一个回过神来。他双眼放光,声音发颤的问道:“刚才,刚才是陛下在宣室殿里说话吗?这是,千里传音的法术!” “天哪,刚才是法术!” “法术,那是法术啊!” 刘公公浑身一震,仰天大笑道:“哈哈哈,李将军,现在还有什么话说?这里的人都是侍奉过陛下的。你总不会说吾皇也是假冒的吧!” “你,你居然会仙术!”李洪艰难的转过头,惊惧的看着眼前不过六岁的小娃娃。一种前所未有的苦涩和挫败蔓延向全身。 这是什么鬼世道?一个乳臭未干、不过六岁的小东西居然会使仙术?凭什么,凭什么啊!老子一生苦苦挣扎,辛苦算计,到头来还不如一个六岁的娃娃? 李洪只觉心口发闷,喉咙发甜,积聚多年的郁结和委屈一齐涌向胸口。他“哇”的一声喷出了一口鲜血,晕倒在地上。 看到僵尸脸忽然脸色发青,一口血喷出就晕了过去。十方不由瞪大了眼,看着众人七手八脚把人扶上床,又掐人中又揉胸口,折腾了老半天才听到一声长叹。李洪又悠悠的醒了过来。 这人不是吧,一个小幻术就能气成这样?这心眼简直比针眼还小呀!他好奇的走过去,蹲在李洪面前凝神观察。 很平常的人嘛,生机悠长却没有光彩,看来体内没有灵力,是个正常人。扭头又看了看周围,出了老曹和老刘两个,其余人的生机也是平平如此。 咦,这个陈四的生机有些淡淡的绿光,虽然比不上两位公公的白光明亮,但也有些与众不同…… 李洪只觉得心口轻松了许多,喘着气睁开眼,就看到那个心烦至极的小脸又在眼前乱晃。忍不住心口绞痛,闷哼了一声,从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喘着粗气艰难道:“快,扶我,回去休息!” 张连山看到大哥醒转,赶紧扶着坐了起来,背在背上就往外走。刚走了几步,听到一个稚嫩的声音在身后喊:“喂,等一下,咱们今天几时出发?要不要现在就走呀?” “你……”张连山扭头,怒目而视。 看到那群人的古怪表情,硬忍下一口气,咬牙道:“你们,不要欺人太甚!” 陈四凝视着对面的小家伙,才觉得刚才真是看走眼了。这小东西,小小年纪就这么阴险,不但心思缜密、隐藏法术,还一击致命,几句话就气得大哥吐血!如今还逼他们带伤赶路,想要人性命吗?这手段,这份心机,真是狠辣! 他吸了口气,冷声道:“你们不要忘了,几处墓穴的具体方位只有我们清楚。要是我大哥这次有个好歹,我保证各位什么都得不到!” 场面又变得剑拔弩张。 张德顺摸了摸鼻子,觉得今日这结果算是大获全胜。毕竟与他们还是合作关系,也不好赶尽杀绝,就笑着说道:“这个,李将军突发重病,确实不宜再赶路。不如在这里休息几日,等病情稳定再走?” 周围众人也连连点头。 十方却着急的说道:“不行,一定要尽快离开。这个村子太危险,再住下去会出人命的。” “你,你今日非要鱼死网破吗?”陈四大怒,狭长的眸子眯成一道缝,逼视着阴险又毒辣的小东西。 心中却并不慌张。他们已经奔波了两个多月,眼看就要成功了,对方不可能在此时下毒手。最多是为了获得主导权,耍一次极限施压的把戏。 “咳咳,那个,不如两位先送将军回去休息,我们进屋商议一下。等有结果再通知你们?” 张德顺干咳了两声,顺势把主导权拿了过来。心里盘算:难道陛下还有旨意,不盗墓了,要收拾这三个家伙回长安了? 他使了个眼色,让院外的护卫护送陈四他们去休息。实际上就是监视居住。毕竟这两个多月李洪也拉拢了一些人马,万一火并起来就麻烦了。 进了屋,看陈四他们走远,他立刻凑到十方跟前,兴奋的问道:“说吧,是不是还另有旨意?” “没呀,就是一个战报。陛下的吩咐不是都听到了吗?” 难道,是密旨?张德顺摸了摸胡子,目光隐晦的瞄向两位公公,却见他们也奇怪的望着自己。 “啊,真没有?那,那为何还要逼死李洪?” 十方眨着眼睛道:“我没想逼死他呀。这村里真的有危险,大危险!满月之夜会有蛇妖出来吃人的。” “啥妖?这里有蛇妖?”几校尉一阵骚动。 张德顺舔了舔嘴唇,哭笑不得。 看两个公公,依然一脸的郑重其事。也不像在撒谎啊? 他皱起眉头道:“你说,这里满月之夜有蛇妖?咳,这你是如何知道的?这地方咱们可都是头次来吧。” “唉,是这样的……”曹公公接过话头,把昨晚发生的事又讲了一遍。听得众人一阵恶寒,又将信将疑的无法全信。 “这听着虽然吓人,但两个山野孩童,连名字都不知道。他们的话有几分真?”张德顺连连摇头。 “万一呢,万一它是真的呢?”刘公公幽幽的问道。 “万一!”几个校尉同时咽下一口吐沫。 别说那个比房子还粗的蛇妖巨怪,就是水桶粗的蛇也能吓死人呀。 幸好还有五百军士在。要真只是水桶粗的蛇,五百军士一拥而上,还是能砍一砍的。至于那比房子还大的嘛……呵呵,他们的运气没那么差吧? “可如今这情形,那姓李的刚吐过血,连路都走不了。要是赶路出了人命,到时候一拍两散,咱可就白白辛苦一趟了。” 老张抬头望着几个兄弟,发现大家眼中隐隐闪着兴奋的光芒。呵呵,原来大家都想的一样啊。 众人从十方的屋里出来。走到半路,张德顺放慢脚步道:“还是不能太强硬了。谁知道那几个家伙与朝中哪位大人有牵连?会不会也有暗中通信?” 几个老兄弟纷纷点头。还是稳妥一些两不得罪的好。就先让姓李的休息两天。最好他能一病不起,大家也有借口回家。就是这蛇妖……不会真的有吧? 雨停了,天空却阴沉沉的,看不到一丝阳光。 曹公公去车厢里拿出两个马扎,和老刘一人一个坐在十方身旁,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看。 “干嘛呀,你们这是啥眼神?” “嘿嘿,说吧,那千里传音咋回事?” “少帝的千里传音呀,你们不是看到了吗?”十方眼睛瞅着别处,就是不和他俩对视。 老曹笑眯眯道:“当时收到信鸽,我在旁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小竹筒里只有一张纸片。” “啊哈哈,你们说这个呀。唉,其实也没啥,那个影像是我临走前央求少帝用幻法摄在符纸上。都是为了预防万一。这不就用上了?” 刘公公点了点头,又痛心道:“唉,可惜只能用一次。烧掉太可惜了。” “嘿嘿,这东西不能多用,多了就穿帮了。反正已经镇住几个坏家伙,下次换个方法呗。” 曹公公一脸的崇拜。“看看,听听!什么叫运筹帷幄,啥叫决胜千里?咱十方果然是心怀锦绣,少年……不,是稚子英才啊!” 刘公公眼角抽搐了两下,假装没听到这马屁精说话。 十方对这样的马屁早就免疫,望着远处荒芜的田地叹气道:“不知道他们几个怎么去说,那李将军会不会答应离开村子?哎呀,那两个小孩不会有危险吧?” 刘公公瞅了一眼他的小身躯,眼神温和道:“不会的,他们俩早就跑远了。就算李洪知道,看他如今的倒霉样,自己都顾不住了,哪还有心思杀人?” “真活该!这大恶人,没气死算他命大!”十方咬牙切齿的骂了一句,又担心道,“要是他们不肯走,蛇妖出来咱们就死定了。” “没事的。”曹公公安慰道,“那蛇妖上次吃了几百人,怎么着也得消化个一年半载吧。哪可能这么快就出来?” 十方想了想也点头道:“嗯,说的没错。现在都冬天了,它这次吃那么多,肯定要睡一个冬天的。那咱们就安全了!” 第九十七章 夜逃 两日之后,李洪已行走如常。就是脸色依就苍白,走得快了还会气喘心悸。看得出这次吐血对他身体伤害很大。 吃过晚饭,李洪手里握着一卷泛黄的竹简,背着手在院子里转悠。偶尔抬头,苍茫云海间,一轮明月皎洁如玉盘。不禁摇头苦笑。 “他娘的小骗子,说的全是谎话!幸好大哥硬是没走,才没有中了奸人的诡计!”莽汉张连山陪在他身旁骂骂咧咧,一脸的暴虐。 “能骗人也是人家的本事啊!”李洪低头看了眼手中的旧竹简,冷笑道,“只是他们想不到,翻过这座山,就是去第一处墓葬的捷径。” 陈四端着碗汤药从屋里走出来,递给大哥道:“当年魏武起兵,亲率将校掘了芒砀山的梁王墓,掠无数金宝。将其中半数藏于假墓,又建两座空冢惑人。那藏图一分为三,交于三家摸金校尉保存。却想不到却便宜了我们。” “哈哈,这就是天命!那小东西再会算计也没用。”张连山得意的大笑。 “倒不一定是算计。这地方还真有古怪。” “喂,陈四,你到底站哪儿头啊?咱们才是一伙的!” 李洪摆了摆手,道:“听陈四说完。” 陈四微微一笑,背起手道:“这两日我去附近探查,观此山该为飞龙入首格,却偏是大凶之地。我猜近三、五年有地龙翻身,才改变了此地气运风水。由大吉转为大凶……” 李洪一口喝了汤药,笑道:“果然是这样。你们随我过来。” 他带两人走进隔壁柴房,搬开柴堆,露出一块空地。空地上有堆灰烬,围绕着一圈圈遍布,好像树木的年轮。 陈四古怪的看了一眼,伸手捏了一撮灰在手中,揉搓如细粉。惊奇道:“这是,太极晕?” 张连山的关注点却不在此,瞪着眼问道:“哎,我说大哥,你啥时候也出门了?” 李洪揉了揉胸口道:“没出门。是在倒塌的土墙下捡到的。当时正午,我看到有土墙里有乌光闪耀。捡起发现非石非土,就用火烧了一下。居然是龙砂。” 张连山捏了一撮放在鼻尖闻了闻,皱眉道:“这村里哪来的龙砂,还只有一块?嘶,难道,是有东西带进村的?” 李洪点了点头。“怕是真有一条大蛇进过村,身上带了一点龙砂泥土!” 陈四眼中闪着光芒道:“这么大的妖物,难道这山中有……” 李洪冷笑:“呵呵,这才是天意。这巨蛇一次吞食数百人,又赶上冬眠时节。如今去探穴寻宝才是最安全的。就是这大凶之地……” 陈四回屋取出一只古旧的青铜罗盘,在院里对着月光看了看道:“没错了。此处龙穴吉凶交替,寅时至未时由凶转吉,申时到丑时又从吉转凶……” 李洪喃喃道:“这么说,再过两个时辰就是吉时?哈哈哈,这就是否极泰来吗?咱们的好运终于来了!” 这两天日子过得很悠闲。十方吃了晚饭,趁着皎洁月色在院里练了套棍法,又练了趟擒拿手,浑身舒坦的回到屋里准备睡觉。 曹公公拿来布巾给他擦汗,又端了杯热水放在桌上,笑眯眯道:“十方你刚才的棍法虎虎生风,拳法更是变化莫测。这要去了军中,少说也是个校尉啊!” 十方扭头问刘公公:“真的吗?我真有这么厉害?” 刘公公看了老曹一眼,笑道:“那是十年之后。有句话叫一力降十会。你招式不错,但气力尚弱。若遇到力气大的,打他十下不疼,他却一下能把你打翻。” 听到这话,十方顿时来了兴趣,开心的问道:“要是我力气比你大呢,是不是就能当个校尉?” “哈哈,你的力气要能比我大,别说校尉了,中郎将也是囊中之物啊。” 曹公公像刚认识一样上下打量着老刘,酸溜溜道:“啧啧,瞧瞧这马屁拍的,可比咱厉害多了。” “嘿,我说的可是大实话。这么大点又天生神力,拳法棍法也不差,还会仙法,你说当个将军不行吗?” 老曹摸了摸下巴。“要这么说也没错。哈哈,十方你以后可了不得啊!” 三个人在屋里嘻嘻哈哈,忽然听到村里一阵嘈杂。有队伍集结的号令响起。 “有敌袭?”他们跑到门前,把值夜的士兵叫来一问,竟说是李将军在此地发现了一处前朝遗迹,要半夜带人进山挖宝。 三人悚然对望,又抬头望着银盘似的明月。 曹公公咬牙骂道:“这个李洪,吐血把脑汁也吐没了?” “要不,咱们逃命吧!”十方的身体抖了一下,隐隐觉得这个世界的恶意又在针自己了。 “现在就跑?是不是有点……”曹公公看着那群在慌乱中跑来、不知所措的兵士。别人都在点着火把集合进山,就只有他们集合跑路吗? 刘公公干咳一声道:“不如我先去那边看看?要是张德顺他们没走,就叫他们一起后撤?” 十方从慌乱中清醒,忙点头道:“这个法子不错。你快去找到他们,大家一起跑路。” “等一下!”他匆匆跑进屋,从床头的小包袱里取个荷包,从里面抽出一张折得很厚的灵符,想了想又取了张薄的。 跑出来递给刘公公,道:“万一他们非要进山,就把这符给他们。出事就点燃薄的那张,说不定能保命。” 刘公公小心翼翼的接过符纸,揣进怀里道:“那我先去了。老曹你让人收拾一下进马车,我一回来就走。” 十方望着刘公公背影,大声喊道:“只能点薄的那张,千万别搞错了!” “知道了!” 老刘在黑暗中挥了挥手,从一个随从手里接过缰绳,翻身上马跑向村西。那边有无数火把熊熊燃起,仿佛一条蜿蜒的火蛇,朝着黑魆魆的北山缓缓游走。 等刘公公赶到时,张德顺已经骑在一匹灰色战马上,正要和宋校尉一起带兵入山。 看到老刘跑到这儿来,他也吃了一惊。催马过来问是不是辎重小队出了乱子。 听到是劝他们不要入山的,才叹气道:“唉,刘公公你来晚了!一个时辰前,那姓李的说要带人进山挖宝,被我们拒绝了。想不到他竟私带一百多人走了。老王和老刘带两百人去追,到现在还没消息。我这才和老宋商议,带剩下的人马去看看。万一真打起来也能帮忙。” “李洪私自带兵进山?呃……”刘公公说了一半,觉得这话有点怪。怎么说李洪也是名义上的长官,让老张这一说,倒像是李洪违反了军令? 张德顺也觉得节制长官这事不妥,哈哈一笑道:“总之要把人追回来。这黑灯瞎火的进山,山里又有条大蛇。万一把人马都折在这里,我们回去也不好交代啊。” 刘公公没吭声。事到如今,真要撂下三百多人独自逃命,在张德顺这儿也过不去。他从怀里取出黄符递过去,把十方的嘱咐又说了一遍。 张德顺大喜。小心接过两张黄符,胆气也壮了许多。向刘公公抱拳道:“哈哈哈,老刘你可真是及时雨啊!放心好了,你们在村里等着,我定能把人安全带回来!” 目送这最后一队人马也进入北山,刘公公苦笑道:“在村里等是不可能了。祝你们好运吧……” 在夜幕的掩护下,一队车队缓缓驶向村外。 十方趴在车窗边,凝神望着黑漆漆的北方大地。在他另一个视野中,数不清的生机朝着黑暗深处的一团模糊红影缓缓移动。那光影仿佛落日下的一缕晚霞的残影,孤悬在如墨远山的阴影中。 他打了个冷战,缩回身子不敢再看。垂下的车帘遮住了月光,车厢里只能看到曹公公模糊的人影。十方心情复杂的叹了口气,他的夜视异能终于消失了…… 心情放松下来,人就容易犯困。他打了个哈欠,缩进厚厚的被子里。 马车一路颠簸,最终停在一处平地上。等刘公公打开车门查看,发现车里的两人已经蒙着被子呼呼大睡。 他摇头笑了笑,轻轻关山车门。吩咐军士们以车队为中心搭起临时帐篷,就地休息。有士兵想拾干柴生火,被他严令禁止。 几个曾在屋外守夜的军士窃窃私语,传播着山中有巨蛇出没的小道消息。听到的人却都不以为意,说这队率小大人果然是个娃娃,胆子忒小,一个谣言就能吓得屁股尿流连夜逃命。等明天进山的人马回来了,还不得笑死他们? 长夜漫漫,一轮圆月渐渐西斜,最终消失在晨曦的光芒下。 清晨,冷风拂过大地。折腾一夜的士兵们都在唉声叹气。这次被长官拖累,无缘无故就当了逃兵。不但连夜奔波,回去还要遭人耻笑。真是晦气! 曹公公端了一锅粥走过人群,听到几个士兵大声抱怨,挨个踹了一脚骂道:“你们这群没良心的!这一路能轮换坐马车,顿顿吃饱饭,打仗都轮不到你们上。还不知足吗?” 走到车前,冲老刘傲然一笑,道:“嘿嘿,刚才怎么样,我说的有气势吧?” “呵呵,还不错。不用理这群笨蛋。” “十方呢,还没睡醒?” “唉,昨晚折腾小半夜,连吓带累的,让他再睡会。咱们吃完再叫他……” 在黑暗与光影的混乱纠缠中,有人大喊,有人在哭嚎。 两只赤红的竖瞳如两盏灯笼,在黑暗中起伏飘忽,猛地就到了他眼前。在昏暗的光影中,一只巨大的蛇头从半空垂下。在青白交错的巨鳞上,闪着让人心悸的寒光。 巨蛇的头颅猛然张开了血盆大口,把他一口吞了下去…… 十方尖叫了一声,猛然坐了起来。满头大汗的喘着粗气。 车门被猛的拉开。车门口出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眼前一花,他就被揪着衣领拽了出来。一旁的曹公公拔刀在手,向前迈了一步,警惕的扫视车厢。 “我,我没事。是刚才又做噩梦了。”他抱着老刘的脖子,心有余悸的说道。 不远处聚了群看热闹的士兵。有人在窃窃私语,有人在轻声嗤笑。 “做梦就好。呵呵,吓了我们一跳。”刘公公把他放了下来,和老曹哈哈一笑,重新又盛粥。刚才的饭都洒在了地上,好在碗还没碎。 真是做梦吗?十方暗暗皱起眉头。刚才的一幕实在太真实,就像亲身经历了一样。他试着凝神感应,却没有丝毫灵动。这就只有两个可能:一是傀儡小人还没激活,二是傀儡小人已经被毁。 匆匆吃过稀粥,他又凝神去看那北方,却看不到昨夜所“见”的古怪红光。是距离太远了吗? 他们扎营的地方在一处半山坡上。站在山坡向南看,能看到一条狭长的河道,河水湍急奔涌。只是河岸那边又是什么鬼东西? 在那连绵的荒草滩上,隐隐能“看”到一层极淡的黑影,仿佛晨雾般起伏不定,仿佛随时会被一阵大风吹散。 “曹叔、刘叔,咱们去那边看看!”他好奇心大起,拉起两人就跑下山坡,朝着不远处的荒滩走去。 “慢点,你慢一点!”曹公公提心吊胆的护在一边,生怕草丛里再窜出什么野兽,伤了小大人。 刘公公也边走边苦笑。这孩子的性情可真是古怪,一会儿胆小怕事,听到风吹草动就吓得不行;一会儿又胆大包天,拉着他们在这荒山野地瞎跑。 十方却放慢了脚步。空气中除了潮气,还有血腥味,从不远处荒滩飘过来。 两位公公个身体渐渐紧绷。忽然出现的血腥气息像是一种警告,让所有生者远离! 第九十八章 荒山鬼雾 初冬的荒滩,野草已经枯黄。 十方的心在“咚咚”的狂跳,却仍是一步步走向荒草深处。 此刻的脑海中似乎分裂出了两种声音。一个理智的声音让他立刻止步,赶紧掉头回去。另一个声音却在兴奋的大叫,催他快点去瞧瞧有什么古怪事。 一番天人交战,最终还是作死的好奇心占了上风。不知是兴奋还是恐惧,他的身体在不停的颤抖,一步步走到了荒草的尽头。 脚下竟是一处断崖。这断崖从远处根本无法看到,就是在近处被半人高的荒草遮挡视线,也很难被发现。一不小心跑过去就会坠崖。但这都不是关键。此刻的三人正瞪大了眼睛,惊恐的盯着山崖下的东西。 片刻后,曹公公猛然转过身,趴在地上呕吐了起来。 像是连锁反应,十方也觉得一阵反胃,蹲在地上把刚吃的稀粥全吐了出来。 不是他们反应过激,实在是眼前的一切太恶心,太可怕! 在山崖下,赫然耸起一座人类尸骨堆积的小山。数不清的尸骸交错在一起,看不到一丝血肉。血染的巨量骸骨被青色的粘液包裹着堆成了山包,几与脚下的山崖平齐。 迎面陡然刮来一股阴风。浓重的血腥气从尸山里涌出,被肉眼无法看到的黑雾禁锢在山崖边,如海浪般汹涌翻滚。 十方被血腥的恶臭熏得几乎窒息。忙运转心法,却意外看到数不清的黑气从鬼雾中探出,仿佛章鱼的触角缠绕在他们的身体和四肢上。 “啊,妈呀,快跑呀!”他大喊一声,转身就往回跑。 跑了几步才发现身旁没人,心中顿觉不妙。回头就看到老曹和老刘保持着往回跑的姿势,浑身发抖的僵在崖边。 无数细小的黑雾从他们鼻孔、眼睛和耳朵钻进去,却被他们体内的白光震散。又有更多的黑雾涌入他们身体,不断被白光震碎再重聚,就仿佛黑白两军在对垒厮杀。 十方浑身一颤,低头看向自己。一道道的黑雾游丝缠绕在他的身上,让他感觉一阵阵恶寒,却又瞬间被身上一层光芒震碎,根本无法侵入体内。 “难道,这黑雾伤不到我?”他心中一喜,赶紧跑回崖边,拉起两人转身就逃。 两人的手掌冷得像冰块,脖子上也青筋暴起,身子僵硬的任凭他拉着逃命。 跑了几步,又觉得有一股大力向后拉拽。他心随意转间,体内顿时爆发出强大的力量,毫不费力的拉着两人飞跑起来。 向后撕扯的力量越来越弱,他们跑得也越来越快。转眼就跑出了好远。 断崖离驻扎的山坡只有几百米。军士们早就觉察到不对劲,拿着兵刃跑过来,扶着他们一直上了山坡。 两个公公好像虚脱了一样,浑身没有一丝气力,脸色煞白的瘫坐在地上。 “好冷,好可怕!”曹公公抱着肩膀,牙齿上下打颤,好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 刘公公喘了半天气,终于缓了过来。后怕的问道:“刚才,是什么鬼东西?我好像被人丢进了冰窖,差点就冻死了!” 十方站在旁边,瞅着他的眼睛问道:“你都忘了吗?那崖下面到处是人骨。你们看了以后跟中邪一样,站在那边浑身发抖。我就拉着你们跑回来了。” 他没说黑雾的事。反正只有他一个人能看到,说了也没人信。还以为是他说瞎话吹牛。这么多年,他都习惯了。明明是个诚实的好孩子,在别人眼中却是个大话精,这样的心酸谁能明白? 刘公公愣了一下,眼中露出恐惧的光芒,喃喃道:“是尸骨,数不清的人骨!你们,你们可千万别过去。刚才要不是咱们队率拉着我俩逃命,我们早就死掉了!” 惊疑、好奇、不屑,周围的军士神情各异,议论纷纷。 十方没心思管他们怎么想,又探查了一次两人的生机,没发现一丝的黑气,就让人扶他俩去休息。 他一个人钻进车厢,安静缩在角落里。脑海中不断浮现着被一团黑雾笼罩的白骨山。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他默默的问自己。 除了怕蛇,他的胆子其实很大。 三、四年前,在他刚降临这个世界,就爬过了遍地的死尸杀了独眼。后来离开首阳村,一路上见到了更多的死人。在长安血瓶出现的那个晚上,他看到了血河里无数冤魂…… 但他从没见过这样诡异的死亡,数不清的尸骨被黏在一起,堆出了一座白骨山!那景象,就像是,像是食人巨魔的呕吐物一样。 是那条大蛇!他猛然睁开眼。是它在上个月圆之夜,一次吞了几百个山贼,又在这村外断崖下吐出了人骨。那白骨上的粘液就是大蛇的胃液! “没错,一定是这样!”他兴奋的攥紧了拳头。只是那团鬼雾是怎么回事,蛇妖吐出的尸骨还能产生让人浑身僵硬的雾气吗?不过话说回来,黑雾对他好像不起作用啊。 正想着心事,忽然听到一片嘈杂。他听到曹公公熟悉的骂声。掀开布帘去看,曹公公手握一柄环首刀,威风凛凛的拦在下坡的路口,刀锋指着七、八个年轻军士。 见惯了曹公公笑眯眯的样子,这副威武的样子倒是少见。 望向更远处的草滩,不由吃了一惊。几个士兵背朝他们立在山崖边,身体像过电一样抖个不停。 凝神再看,只见数不清的黑气一圈圈缠绕着,仿佛蚕茧一样把士兵的身体裹了起来。 士兵们的生机在黑雾中如初雪消融,转眼便消失。魁梧的身躯在肉眼可见中飞速干瘪,在极短的时间变成了毫无生机的干尸。身躯还在诡异的抖动着。 就在以为它们要晃到散架时,几具干尸为同时转过身,狰狞的骷髅脸上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它们僵硬的缓缓抽出长刀,一步一晃的朝山坡走来。 起初十几步,干尸们走得跌跌撞撞。之后越走越快,仿佛恢复了人类的敏捷,从步行变作小跑,最后飞奔了起来。 “敌袭!弓箭准备!”刘公公抽出长刀大喝。 军士纷纷醒过神来,飞快的取出弓箭,朝几个怪物发出一轮齐射。 这五十人虽然不多,却都是从长安城防营调出的老兵,个个弓马娴熟,是这次行动中隐藏的最强小队。 奔跑的怪物转眼被射成了刺猬,却意外的没有倒下。它们带着满身箭矢,嘶吼着继续飞奔,转眼就跳上了山坡。 士兵们一阵骚乱,却没有被吓跑。刘公公更是身先士卒,举刀冲向第一个爬上山坡的刺猬般的怪物。 一刀劈出,刘公公忽然一阵晕眩,感觉有一股阴冷的气息侵入身体。眼看着头顶一道白光砍来,他却没力气举刀招架。 电光火石间,他努力把头偏向一旁,用肩膀去硬抗那一刀。心里明白,这一刀砍下至少一条胳膊就没了。 耳边却传来清脆的撞击声。迅猛砍下的长刀竟在眼前崩断成两截。断刀贴着鼻尖划过,肌肤一阵刺痛。 身后的众军士一拥而上。数不清的刀斧同时朝怪物砍了下去。冲到最前面的士兵都是一阵眩晕,手中的利刃靠惯性砍下,眨眼把怪物剁成了几截。 众人仗着人多,转眼收拾了几只怪物,但也摔倒了一大片。好在怪物被剁碎后,眩晕的感觉也随之消失。没有人受伤。 刘公公拍着屁股爬了起来,指挥众人用矛枪把怪物的残肢全捅下山坡。这才擦去额头的冷汗,大声喊道:“刚才是哪个兄弟替我挡了一刀,多谢了啊!” 等了半天没人回答。有几个人眼神古怪的望着他,欲言又止。 “咳咳,那个,刘大人,刚才那怪物的刀是在半空自行崩断的。” “哈?真胡扯!那一刀震得我两耳轰鸣。分明有人天生神力,自下而上砍断了敌人长刀……” “那个,大人,我也看到了,它真是自己崩断的。” “对啊,我也看到了……” 好几人都出来作证。当时情况危急,刘公公又站在最显眼的位置跟干尸对砍。好多人都看到了那一幕。 一个人说也就算了,可大家都这样说,还言之凿凿。刘公公顿时就傻了眼。难道闹鬼了?总不会是自己有先天罡气,用内力震断了钢刀吧? 心中一动,他扭头去看十方。还没等开口问,就听到阵阵马嘶和潮涌般的奔跑声,一支稀稀拉拉的队伍从荒村方向跑了过来。 “哎,你们看,是咱们的队伍回来了!我看到中郎将大人了。”有眼尖的指着远处大喊。 那支人马转眼到了眼前。骑在马上的正是李洪和张德顺,只是他们衣服破烂,衣襟上带着血迹。在身后不远,还有大群逃兵跟着跑过来。 看到山坡上的众人,两人同时勒马停下。身后的逃兵却没停步,依然有人拼命的往前疯跑。 “停下,都给我停下!”张德顺纵马前冲,拦住跑在最前面的逃兵。手中长枪一挺,刺了个透穿。 看到前面的人被杀,受惊的逃兵才渐渐停下。却还有几个发疯一样大喊大叫,转头跳下了山坡,朝着南边的那条大河跑去。 从后面赶来宋校尉勒马要追,却被刘公公喊住:“宋校尉不要过去。往那边跑是自取死路!” 宋校尉满脸的污黑,额头还在流血。看着已经跑远的几个逃兵,翻身下马道:“刘公公你什么意思?万一那几个家伙渡河去了对岸,再到处乱讲,岂不坏了朝廷的体面?” “唉,他们活不了了。”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几声惨叫。三个逃兵中有两人失足掉下了土崖,另一个趴在地上浑身发抖。转眼之间,那逃兵的身体缩水般干瘪了下去,变成了一具干尸。 干尸捡起了地上的刀,浑身僵硬的站了起来,又怪叫着朝他们冲过来。 “我草,什么鬼东西!”逃过来的官兵惊恐的盯着从远处敏捷奔跑来的干尸。队伍又开始骚动。 辎重小队拿起弓箭就一轮齐射,把干尸射成了刺猬。在大刺猬扑上山坡的瞬间,十来个湿布蒙面的军士一拥而上,砍成了几段,又用长矛捅下山崖。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就像之前演练过一样。 “你们……这,这是怎么回事?”宋校尉结巴的问道。 “唉,你们都看到了。总之过去就要变成干尸的。” 曹公公牵着十方的手走过来。看着越聚越多的逃兵问道:“你们这是,这又怎么回事?” 张德顺恶狠狠的瞪了一眼李洪,咬牙道:“我们追到的时候已经出事了。死了也不知有多少人。老刘和老王也不知下落。倒是那几个,都活着出来了。” 张连山跟着逃兵催马过来,左边胳膊无力的耷拉着,像是折断了。听到张德顺的话就大声嚷嚷道:“谁让你们跟来了?自己没本事还怪旁人!” 宋校尉气得要冲上去,被刘公公死死拽住胳膊,追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啊,你们真遇到那条大蛇了?” 宋校尉眼中闪着一抹惊恐,舔着嘴唇道:“是,真的遇到了。好大一条蛇妖。那身子比水桶还粗,七、八丈那么长。当时它在洞里睡觉,被惊醒后咬死了好多人。等我们逃下山就不见了……” 张德顺也重重叹了口气。看到跟着曹公公的十方,不由眼前一亮,赶紧跑过来蹲下,扶着瘦小的肩头道:“十方啊,这次幸好有你的救命符。要不是那个会飞的小人引走了大蛇,我就成它点心了!” 十方咧嘴一笑。心说那可是对付小火鸟的巅峰符咒,叠加了足足三种幻术。可惜还是被大蛇一口吞了。 那个噩梦果然是真实的! 第九十九章 魔临 张德顺是发自内心地感激。 他当时半路遭遇蛇妖,一枪扎透了蛇鳞,却被大蛇记上仇,一路的疯狂追杀。要不是最后时刻用火把点燃黄符,招来了与十方一模一样的三寸小人,奋不顾身引走大蛇,他现在已经成为一堆粪便了。 这样的救命大恩,跪舔赞美是必须的。他只恨学问太少,搜肠刮肚的把前半生学到溢美之词滔滔不绝说了个遍,还是觉得不够表达心中的感激。 十方被夸得飘飘然。清了清嗓子,正想介绍一下那张灵符的神奇之处。心中忽生感应,仿佛被什么危险的东西在暗中偷窥。抬起头却瞧见李洪正阴沉着脸朝这边看。 他眨了眨眼,心中好笑。这僵尸脸怕不是犯了中二病,想用那张马脸恐吓小孩子吗? 转念又觉得李洪的脸色红润得反常。这个病秧子去了一趟山里,还被大蛇追杀一晚,不但完全没有受伤的样子,精神头还更旺盛了? 有古怪啊!他心念一动,凝神去看。顿时大吃一惊,又看了一眼,再看了一眼…… 那李洪的生机不但比原先壮大了许多,还隐隐透出了淡黄的光芒。而且光芒的亮度还在不断的增加。 咦,是灵力吗?这样颜色的灵力还从没有见过呢。话说这家伙进了一趟山就有了灵力,也太神奇了吧? 忍不住仔细再看,发现在生机光华之内,有淡淡的光晕不断向四周溢散,光芒随之又黯淡了几分。 张德顺看他神色不对,扭头瞧见李洪阴冷的神情,不由冷哼一声,柔声安慰道:“不用怕那家伙。咱们一百多条人命可不能白死,迟早找他算账!” 十方收回了目光,认真的点头道:“嗯,我信张叔。” 正午时分,逃兵收拢完毕,两支队伍汇合在一起。 清点完人数,足足少了一百五十三人。还有两位领兵的校尉不知所踪。又等到日落时分,两位校尉也没有逃回来。众人心中明白,这两人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李洪提议再退十里,今晚去来路的一处荒丘扎营。几人都点头同意。毕竟此地离荒村不远,几百米外又有一座诡异的白骨山,晚上在这里谁也不安心。 临走时,十方叫人放了把火,点燃了这片荒草滩。 李洪想阻止,却拗不过赞同的人多。虽然对方只剩两个校尉,却还有两个阉人和一个年纪幼小却会法术,兼又阴险的小魔头。也只好作罢。只是催着快点赶路,别让大火又引来了大蛇。 这天夜晚,村南荒野火光冲天,照亮个半个夜空。 远离村子的队伍在荒丘上扎营。士兵们望着远处燃烧的天幕,一个个心情沮丧。两个多月有惊无险,却在一夜之间死了那么多兄弟。要不是荒滩那边出了鬼怪,他们早就趁天黑逃命了。 不用长官催促,士兵们卖力的砍伐树木,搭好结实的木障。不大一会就建好了军营。 在一处营帐里,烛台上的烛火微微晃动,在帐篷上映出一个巨大的人影,不停的踱步。 “不行,绝不能就这么算了。咱们弟兄可不能白死!”宋校尉咬牙切齿的低吼道。 张德顺窝在简易的行军床上,神情有些疲惫。冷冷道:“当然不能这么算了。你发现没有,那李洪自从山里出来,整个人都不一样了。他的病像是完全好了!” “嗯?你这么一说,还真没错。这家伙说起话来中气十足,骑在马上哪有半点生病的样子。这是怎么回事啊?” “哼,还用说?他们这次匆匆进山,根本就不是去盗墓!他们一定是去蛇窟寻宝,还找到了一种灵药。李洪吃了不但大病痊愈,还增补气血,甚至,嘿嘿……” “甚至,什么?老张你说话别总说一半啊。” “甚至,还能延年益寿,长命百岁!” 宋校尉停下脚步,眼神闪烁道:“真有这么厉害?也对啊,要没这么大好处,他们会月圆之夜冒险进山,还跑到大蛇的老巢去找死?他娘的,那咱们兄弟不就是炮灰?” 张德顺站起身,拍了拍老宋的肩膀道:“总之先忍忍。如今他们可有三个人。咱这边损失惨重,拿什么去斗?单打独斗怕都打不赢啊!” “怕啥呀,不是还有十方和两位公公吗?那两位武功都不错,十方又会点法术。他们手里还有一支小队。看他们杀怪物配合默契,可比咱们的兵强多了。” “唉,那也要他们肯才行啊。那支队伍的队率可是十方,又不归咱们辖制。” “我看能行。”宋校尉道,“那姓李的包藏祸心。就算这次任务真能挖到宝藏,最后也会被他们独吞。到时候哪怕是保命,咱们也会联合在一起。两位公公是聪明人,十方也不是寻常孩子。他们一定会同意的。” 张德顺摸着坚硬的胡茬,点了点头。 营地里点起了篝火取暖。除了巡逻的士兵,大多数士兵都没有睡觉。大家三五成群的聚在火堆边,都议论着昨晚入山后的遭遇。 十方坐在一处无人的火堆旁,看着像是望着“噼啪”作响的篝火发呆。其实却是支着耳朵,偷听周围士兵们谈话。 “喂,二虎,你们进山之后都发生了什么事?我们校尉找了大半夜才找到那山谷,还没进去就见你们往外跑,后面还跟着那条大蛇。真娘的吓死人了。” “对呀。你们第一批进山的人差不多死光了,都是被大蛇吃掉的吗?” 二虎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头发泛黄发卷,鼻梁挺阔,一道伤疤从眼角划到嘴边,看着明显有胡人血统。 他叹了口气,捡起一根干树枝扔进火堆里,幽幽道:“那天夜里我们紧急集合,随将军大人进了山。翻过两座山,又进了一道峡谷,在谷里找到一个好大的山洞,那洞口比长安城的城门都大……” “说呀,继续讲呀。发现山洞之后呢,你们都进去了?” 二虎的呼吸变得急促,咽了口吐沫道:“将军让我们在外面守着,他只带两位校尉进去了。我们等了好久,第二队人马又来了。王校尉和刘校尉好像很生气,在洞口大骂了一阵,也带了几十个人走进去了。” “那后来呢?你赶紧说呀。” “再后来,就慢慢到亮了。山里太冷,我们受不了就点了篝火,边烤火边等人。我们在山洞附近发现了人骨,到处都是白骨。我们才知道这山洞里可能有吃人的猛兽。” “是那条大蛇吗?那山洞里就是它?” 二虎脸色铁青的点头道:“没错,就是那条大蛇。天刚亮的时候,我们听到洞里有响动。刚围过去,就见一群人发疯一样逃出来,后面跟着一条吃人的大花蛇。那花蛇一口就吞了我身边王坤,尾巴又一扫,打飞了三、四个人。我当时吓得扭头就跑。唉,还好命大,半路碰上了你们,跟着大部队就逃出来了。” “哎,我说二虎呀,看你平常这么厉害,就没过去砍那畜生一刀?我听说咱张校尉可是狠扎了大蛇一枪,这还都逃回来了。” “呸,你个李二愣子,净他娘说风凉话。你当时在哪儿啊?你们过来都看到大蛇了吗?知道那怪物啥样吗?你真到它跟前,我就不信你敢砍一下?” 十方撇了撇嘴。这说了半天没一个进洞的。难道进山洞的除了那三个家伙,剩下的都死绝了?这可怎么办呀,难道要用催眠术? 曹公公和刘公公走到了火堆边,拍拍他肩膀,一左一右的坐了下来。 十方抬起头,奇怪的望着他俩。 “唉,事情果然麻烦了。”曹公公凑近火堆搓了搓手,小声道,“张校尉说李洪想重新划分队伍,还想把咱的小队也整合在一起。” “哈?他做梦去吧。我可是有旨意在身的,咱们这队伍不听任何人调遣。他一个挂名的中郎将,官很大吗?” 刘公公也皱眉道:“这个李洪自从山里逃回来,就处处透着古怪。从前也没见他这么强势啊?” 十方朝左右望了望,压低声音问道:“你们有没觉得,这家伙的身体忽然就变好了?” 曹公公连连点头道:“没错,没错。我正想说这事呢。这家伙如今说话中气十足,脸色都红润了。哪有一点受过伤的样子?” “有古怪!”三人同时说道。 在军营中央最大的一座营帐外,陈四背着手,一声不吭的在前面走。 张连山左臂上吊着夹板,亦步亦趋跟在身后,张了好几次嘴,还是忍不住问道:“哎,我说陈四啊,你有没觉得大哥今天气色不错啊?” “嗯?”陈四茫然抬起头,扭头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我是说,咱大哥是气色真是不错啊。” “呵呵,废话。他吃了那么大颗朱果,当然气色不错了。” 张连山用力抓了抓头发,好奇道:“你说这吃了朱果,真的能成仙?” “不知道。我又没吃,怎么会知道。” “可是那颗朱果是黑色的。传说里它不是红色的吗?” 陈四停下脚步,蹙眉道:“当时的情况危机,那大蛇马上就要冲过来。大哥根本来不及细想,一口就吞了朱果。不过还好,现在看来没事。或许那是一株异种吧。对了,待会儿去找个兵丁送到大哥军帐。你守在外面别让人进去。自己也不要偷看。” “你们搞什么啊,神神秘秘的?”张连山嘟囔了两句,看到一个士兵打着哈欠回帐篷,就匆匆走了过去…… 子夜时分,十方从睡梦中惊醒,迷糊的睁开睡眼。望着漆黑的车厢里,感觉浑身都是鸡皮疙瘩。怎么突然怕冷了?他用手摸了摸额头,又裹紧了被子,把小脑袋缩了进去。转个身又沉入了梦想。 天亮之后,队伍早早就开始集结,准备绕远路渡过大河,再前往第一处墓穴寻宝。 李洪精神奕奕的骑在一匹枣红马上,俾睨的扫过稀稀拉拉的几百人。心中感叹:从今日起,他就会与这群凡人渐行渐远,成为陌路。哪怕陈四和张连山,也注定会跟不上他前进的脚步。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至于那个可恶小东西……他目光划过远处的辎重小队,冷冷一笑。一勒缰绳,率先纵马东去。 “嘿,瞧那混蛋家伙,一大清早就装人样!”曹公公卷起袖子把铺盖卷扔进车里,望着李洪远去的背影,不屑的冷哼一声。 十方舔着嘴唇,瞧着不断从李洪生机中溢散出的点点光晕,呲牙笑道:“看来坏事真不能多做。不然就算偷吃了灵药,也得泄出来大半呀。啧啧,真可惜!” “啊,泄什么?那李洪拉裤了?”曹公公夸张的捂着鼻子,又忍不住哈哈大笑。 身旁收拾车马的军士也随着轰然大笑。经过昨天一场虚惊,只有这支半夜逃命的小队几乎毫发无损。劫后余生的士兵们也忽然明白了小大人他们落跑的良苦用心。 其实还真没什么苦心。十方就是单纯的怕蛇,怕得要死,是听到动静就要逃命的那种怕。 他跟着军士们一起大笑。余光扫过远处,眼角猛然抽动了一下。在紧随李洪的队伍里,在漂浮着数不清的灰白色生机中,他似乎看到一丝淡淡的黑气,一闪而过。 等凝神再看时,一切又恢复了正常。他用力的揉了揉眼睛。心里嘀咕:难道是昨晚没睡觉,眼花了吗? 第一百章 惊梦 队伍绕道来到大河边。只见山野辽阔,碧水东流,河面静谧无声。 十方从马车里跳下来,跑到荒草枯黄的岸边。一阵北风刮来,白云之上有一排大雁南归。 他站在萧瑟的寒风中,眺望着深绿的河面叹道:“哇,这里的河水好深呀。这水面能有多宽?没渡船怎么过河?” 刘公公站在他身后,望着缓缓流淌的河面道:“这河宽少说也有两里,怕是要扎木筏才能渡过去吧。” 这时一个传令兵走到身旁,鞠躬道:“几位大人,李将军请你们过去议事。” “请我们去议事?” 三人惊奇的互望一眼。出来两个多月了,李洪有意无意始终无视辎重小队的存在,还是头一次主动找他们议事呢。 曹公公让传令兵前面带路,小声说道:“是扎木筏的人手不够,想要调用咱们的手下?嘿,他算得倒精明。” 走到土崖上,远远就看到宋校尉和张校尉朝他们招手,热情的拉他们站在一起。与对面三人隐隐对立。 李洪的气色果然很好,扫了他们一眼,低头在十方脸上停留了几秒,便气定神闲的指着大河道:“此河为芒水,出南山芒谷,注于渭水。三国姜维伐蜀,便于这芒水河畔倚山为营。这河面看似平静,河水却深,水下暗流涌动。我们的车马怕是过不去啊。” 几人不由一愣。张德顺最先反应过来,高声说道:“大人哪里话?咱们多砍些树,多扎木筏。先运马匹,再运车架、粮草和士兵。最多只是多运几次,怎么就过不去了?” “张校尉,注意你的语气。”陈四神色不善的说道。 宋校尉一挺胸道:“怎么了?老张说得没错。河面这么平静,只要让马匹在木筏上别乱动,渡河就没问题。几位大人带兵经验少,不知道也不奇怪啊。” 张连山瞪眼骂道:“蠢货!这河水只是看着平静,水下暗流汹涌,掉下去就会被暗潮卷入河底。老子可不想陪你们喂鱼。” 宋校尉不屑的看了他一眼,回身朝坡下喊道:“韩铜!去带上三日的干粮,游到河对岸去。在那边接应我方渡河!” “是,大人!”一个古铜肤色、中等身材的年轻人走出队伍,二话不说就脱去衣衫,只剩短裤。 他把衣服、鞋子和一小袋干粮装进一个兽皮囊里,用绳子反复扎紧,负在身后,便朝着大河走去。 宋校尉转回身,见对面三人还望着自己,就得意的笑道:“哈哈,此人江阴人,自幼在江边长大,水性说得过去。我让他游过对岸,给诸位试试这河水的深浅。” 说完一挑眉毛,朝着张连山冷哼了一声。 张德顺暗笑:这韩铜的水性他可知道。这小子在长安水营内可排前三,在浩荡的昆明湖也能遨游几个来回,更别提这才几里宽的河面。 韩铜此时已经下水,走到河水漫过肩膀,一个猛子扎下去,再出水已在几十米外的水里。他如一条灵活的大鱼,不紧不慢在水面划水,速度却极快,转眼间就到了大河中央。 宋校尉双手抱在胸前,笑呵呵的望着河中畅游的韩铜,眼睛不经意瞥向对面,满脸都是嘲讽。 就在此时,韩铜的身子猛然沉入了水中。片刻后浮出水面,双手不断扒水,转眼又沉了下去。反复三次后,众人都看出了不对。但他人已游过了好几百米,根本无法施救。 韩铜又一次沉入水中,等了许久,却再也没有浮出水面。队伍里传来一片叹息声。 宋校尉脸色难看攥着拳头,手上青筋暴起。 “喂,那个小子呢,被大鱼吃了吗?”张连山不怀好意的问道。 “你,你个混蛋!” 宋校尉气得要冲过去打人,却被身边的张德顺死死拉住了胳膊。 “咋地,还不能问了?早告诉你们有暗流,就是不信。这下舒服了吧?”张连山嚣张的抱着肩膀,一脸的不屑。 李洪扯起嘴角,没有理他们的争执,低头望着一声不吭的十方道:“队率大人,你以为如何啊?” 十方摸了摸鼻子,抬起头道:“将军是让我们辎重队留在河边,等你们凯旋归来吗?也可以呀!” “不可,万万不可!”宋校尉心中一惊。 要让辎重队都留在这边,只让他和老张跟去挖墓,这十有八九就回不来了!这分明是要把他们分而治之,一个一个的除掉啊。好歹毒的心思,可惜白白牺牲了韩铜。 “对对,万万不可!咱们这次损失了人马,本来就人手不够,一定要一起去才行。况且那大蛇和白骨山都在这边,要渡了河才安全啊!” 张德顺眼巴巴的望着他们,也不管李洪能不能看到,一个劲的猛使眼色。 刘公公皱起眉头道:“这个,我们大人要仔细考虑一下。不如先扎木筏吧,尽量扎得大一些。” 李洪冷笑两声,不在意道:“呵呵,也好。第一处墓穴就在对岸山下。如果一切顺利,最多三日便能回转。我们用两日扎木筏,后日就可渡河。” “两日?两日太短了。现在早过了晌午,等会儿还要扎营。不如五日后?”张德顺努力的争取时间。 “五日太长了。三日,三日后渡河。此事已定,不必再议。”李洪说完,带着两人转身离去。 “娘的,好嚣张啊!”看人已经走远,宋校尉才咬着牙骂道。 十方没说话,只是瞧着李洪的头顶。 生机中的淡黄光芒已经稳定下来。光芒的亮度只比两位公公稍强,远远不如长安城的乌云尊者,甚至连癸丑也比不上。 “就这,神气个啥呀?”他撇了撇嘴。抬头见两位校尉大人都可怜兮兮的望着自己,不由咧嘴一笑。 营地里燃起一堆篝火。十方和两位公公围坐在旁边,正啃着一条焦黄脆香的小鱼。简易的火架子上还有几条烤鱼“滋滋”的冒着香气。 这些鱼是宋校尉亲自送来的,说是老张在河里捕的鲜货,让他们尝个鲜。 看着活蹦乱跳的小鱼,十方肚里的馋虫被勾了起来。亲自动手洗剥干净,烤起了小黄鱼。 “吃呀,吃呀,都烤好了。你们尝尝我的手艺,调料和细盐是我以前做的。从前在村里,都是我烤小鱼给月牙儿吃的。我的手艺可厉害了。” 曹公公用力吸了吸鼻子,咽下一口吐沫,拿起两串金黄的烤鱼。递给老刘一串,就低头啃了起来。 “嗯,香,味道太鲜了。哦哦,就是有点烫嘴……”他吸着热气,吃得不亦乐乎。 “吃慢点,看你那吃相。”刘公公慢条斯理,撕下一块细嫩的鱼肉,和酥脆的鱼皮一起嚼了几下,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也不顾仪态的大口吃了起来。 “怎么样,我的手艺不错吧?就是带的调料不多了。” 十方咬了一口焦脆的鱼尾,含混不清的说道:“我觉得吧,哦还是吧,留一半人在这里妥当。留下大部分粮草、车马,只带少量人手和辎重过去。这样逃命也跑得快呀。” 刘公公哭笑不得的停下嘴。十方这小主什么都好,人机灵又会法术,可为啥总想着逃命呢?唉,还是年纪太小,等再大些就不会这样了吧? 曹公公觉得这法子不错。所谓狡兔三窟嘛,这出门做事,肯定要留了后手才安心啊。 “唉,就是可惜了韩铜。水性那么好,莫名其妙就淹死了。哎呀,你们说,会不会水里有水怪呀?” 十方吐掉鱼刺,又拿起一串烤鱼道:“放心吧,没有水怪。也许真是河底暗流……” 在韩铜反复下沉的时候,他就凝神看了那片水域,发现似有另一道生机与韩铜的纠缠在一起。只是当时距离太远,那纠缠的生机又太弱小,最多就是条水蛇。至于韩铜真正溺水的原因,就不得而知了。 在他们一番嘀咕之后,终于决定留下刘公公和二十名士兵守住粮草辎重,十方和曹公公带剩下的人马渡河寻宝。 十方本打算带上刘公公的,又担心留下的士兵卷了辎重逃跑。思来想去,只能让威望和武力更高的老刘留下镇场子,守住他们的老本。 从表面看他们这次渡河后实力大减,李洪稳占上风。但实际上嘛,只要不遇上蛇妖鬼怪,解决李洪三人,三道流光飞剑足矣。 子夜时分,十方从梦中惊醒,感觉身上有些冷。黑暗的车厢里只有他一个人。摸了摸额头,体温依然很正常。放开神识,看到老曹和老刘在车厢旁的帐篷里睡觉,十米内还有两个辎重队的卫兵巡视。 很安全啊。他打了个哈欠,钻进被子里继续睡觉。 整个白天,大家都在忙着伐木造船。曹公公偷懒陪十方钓鱼,还在河边的石头下捉到几只螃蟹。晚上照例一顿烧烤。 睡到半夜,十方又一次从睡梦中惊醒。 还是那种说不出的阴冷,像是从潮湿的洞窟深处吹来了一阵潮腥的冷风,让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将神识外放到极限,营地里静悄悄的,偶尔几个巡逻士兵走过。一切都很正常。而那阴冷的感觉也似乎消失了。 只是察觉神识的极限距离只剩下十米,心中还是好一阵失落。往好处想,至少那把悬在头顶、不知何时会落下的利剑总算消失了吧?应该是吧。 他缩在被子里长吁短叹,不知不觉又睡着了。 白天转眼过去。这一天,十方也像有了心事。早早吃过晚饭,他裹着被子斜靠在车厢假寐,衣服都没有脱。 子时刚过,一阵阴冷的气息如期而至。 他猛然睁开眼,纵身一跃,灵巧的从车厢的窗口钻了出来。 营地里一片寂静。他轻手轻脚行走在营帐的阴影下,凭着那一丝灵觉,捕捉着阴冷气息的源头。 阴森的气息如游丝若隐若现。他走走停停,终于在一座高大的营帐前停下了脚步。 居然是这里?他有些意外的眯起眼睛,仰头望着眼前厚实的黑布,缓缓放出神识向营帐内延伸而去。 随着神识延伸,心里却越来越慌。冥冥中仿佛有什么极恐怖的东西躲在帐篷里,等着他到来…… “谁呀?”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了身前。 “咦,是你这个……你来这里做什么?”张连山手握一把锋利的开山斧,恶狠狠的瞪着面前的小人儿。 十方被吓了一跳,心虚的后退了两步。抬头看着仿佛要随时扑过来的家伙,赶紧呲牙笑道:“嘿嘿,我,我半夜尿急,出来撒尿的。” “撒尿?你撒尿的地方有点远啊!” “我,我还梦游。刚才做梦找茅房,一睁眼就到这里了。唉,原来是我又梦游了呀。”他冲眼前的恶汉友善的眨着眼道,“那个,你好好站岗,我去撒尿了。不要送了啊!” 说完转身迈开小短腿一溜小跑,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一道人影从不远处的马车车顶一跃而下,背着手来到持斧恶汉的身后。 张连山没有回头,只是低低的骂道:“他娘的小东西,刚才差点没忍住!” “他好像发现我了。真奇怪,刚才盯着他逃跑的背影,竟然觉得有些后怕?”陈四望着漆黑的深处,喃喃说道。 十方从一个帐篷后绕了出来。随意一挥手,两道围绕着他的流光飞剑冲天而起,射向遥远的夜幕深处。 他跑到草丛边撒了一泡尿,抖了抖身体,小声嘀咕道:“大半夜的不睡觉,趴在车顶当猫头鹰?这几个家伙一定有古怪!李洪在搞什么鬼?” 第一百零一章 入山 三天之后,二十个渡河木筏已捆扎完毕。放在河岸边一字排开,也颇有些气势。其中有一个超大的木筏,运上一辆车架还能站上七、八个士兵,看起来很稳当。 这样的木筏李洪故意只让绑了一艘。十方他们早有计划,也只当作没看到。 张德顺和宋校尉就气愤难平。这次李洪不止暗算了辎重小队,还重新分配人马,坑了他俩。如今两人手上的兵马只剩一百人,战力还不如十方的辎重小队。要是对方翻脸砍人,底下的士兵可不会管你什么阵营。肯定是人多的稳赢啊! 心里抱怨归抱怨,渡河还要继续。 十方施了个小幻术,两匹马就乖乖走上大筏,躺在木筏上自在的甩着尾巴,一副马生无憾的惬意模样。也不知它们在幻境里经历了什么? 看到马匹如此顺利运到对岸,张德顺又动了心思,提着一桶鱼跑到十方这边,让他干脆把车马队伍全拉过去。这样让实力变强,又掌握粮草命脉,大家性命才有保障。 十方开心的收下了小鱼,却拒绝了老张的请求。原因很简单,没这个必要。要是人都过去了,万一再有什么意外,想逃都没地方跑。还不如隔着一条大河留下三十人,以不变应万变。 当然话不能这么讲。只说今天的法力耗尽,要等三天才能再施展幻术。不然就会累得吐血。 张德顺听了唉声叹气,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总不能逼着救命小恩人吐血施法吧。那他张德顺不成恩将仇报的畜生了? 看老张愁眉苦脸的样子,十方决定再大度一把,从包袱里翻出一对保命黄符,笑眯眯的递了过去。 “这是,保命灵符!”老张两眼一亮,迅速的抓在手里。左右看了看没人注意,才赶紧揣进怀里。 “有了这宝贝,我这心就安稳了。”张德顺乐呵呵的走回队伍,拉着指挥渡河的老宋一阵嘀咕。 曹公公看着张德顺走远,撇了撇嘴,低声抱怨道:“这个鸡贼张,八成一开始就想骗你的灵符。一桶鱼换两张灵符,真是太精了。那个,十方啊,要不你也给我几张?万一遇到什么妖魔鬼怪,我也好保命呀!” 十方抬头看了他一眼,无奈道:“我说曹叔,你这胆子也忒小了。咱们哪有那么倒霉,天天撞上妖魔鬼怪?我的灵符都给刘叔了。你一直跟在我身边,有我在不比灵符保险?” 老曹眼角抖了抖。“唉,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吹牛这性子不好。前两天在荒村,是谁吓得半夜带我们连夜跑路的?” 十方无语望天。这世上除了蛇,他真是没什么太怕的东西。可问题是,偏偏他总能碰到蛇啊!这也是他的错吗? 几百人的队伍,一个时辰就渡过了芒水。 喧闹的河岸重归寂静。赵猛走到刘公公身边,不安的问道:“大人,咱们现在只剩三十个人了。万一,万一那大蛇再追来……” 刘公公收回目光,淡淡笑道:“无妨。咱们营中战马一共该有二、三十匹。队率小大人又给了我数张保命的灵符。就算再遇到那条大蛇,逃命总是能做到的!这里还有一桶鱼,今晚咱们吃烤鱼。” 摇摇晃晃的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十方打了个哈欠,掀开窗布看了看,已经到了山脚下。一阵寒风刮过,满山的黄叶也稀疏飘落。 “唉,看来真要进山了。”曹公公缩了缩脖子,把三天的干粮、水囊,还有被褥都背在身上,跳下了马车。 十方把小包袱和黑铁棍系紧在后背,跟着跳下了马车。看了看周围,身边站着十几个背着高大行李的辎重队老兵。 前面的大部队已经开始进山。远远看到张德顺站在半山坡,朝他们不停的招手,喊着让他们千万不要掉队。 十方看了眼两辆已经腾空的马车,又望了望四周的环境,扭头说道:“把这几匹马都解开吧。还不知道要几天才能回来呢。” 老曹犹豫道:“可是,万一马跑了怎么办?” 他不在意的摆摆手。“放开吧,都是军马,没有危险不会乱跑的。真要碰上野兽,就看它们自己了。” 老曹叹了口气,让人放开了马匹。小队跟着前面的队伍开始爬山。 这一次爬山,十方年纪虽小,却始终不让人背。队伍越过了三座大山,直到日落时,来到一座山谷的入口。 他们进入谷内,顿时感觉温暖了许多。四周草木依然苍翠,仿佛只是初秋。他们找了一处地势略高的坡地,砍伐草木准备扎营休息。 曹公公从后背卸下行囊,捶着酸痛的腰靠在一棵大树下。气喘吁吁的扭过头,看到十方正用小手抓着一串浆果送入口中。吓得他一把夺了过来。 “你呀你呀,什么都吃!这什么鬼东西你都敢吃?不怕有毒啊。” 十方嘴里嚼着一颗浆果。“这是野葡萄呀。以前小时候去野外,我经常摘了吃的。好多年没有见到了,想不到在这山谷里有这么多呀……” “又吹牛皮。还好多年,你今年才有多大呀?” 见到十方已经吃进肚子,曹公公无奈的叹了口气,举起那浆果仔细看了看,真像是一颗颗的小葡萄。再看就觉得眼熟,似乎他小的时候也吃过这东西? 捏了一颗放嘴里,轻轻一咬,一股酸甜的汁液就流入口中,味道果然酸甜可口。 “嗯?不错,不错,味道还真好!” 他开心的把手里的野葡萄吃完。低头发现地上还堆了好多,舔了舔嘴唇,又拿起一枝道:“不过你也真厉害。才这么小点,翻了三座大山还有力气摘野果?” 十方笑嘻嘻道:“不是我厉害,是曹叔你弱爆了。你看看那群士兵,一个个的还不都在干活?” “嘿,那不同。他们一直都那样,早就习惯了。你平时可是坐车的,年纪又小,气力不足,至少该跟我一样累得气喘吁吁才正常吧?” “哈哈,我可是会法术的。我有灵气入体,体力当然强了。” “会法术还能增加体力?这还真是不错啊……”曹公公摸着下巴,一脸的憧憬。 晚上吃过饭,十方和老曹坐在火堆旁烤火。张德顺又偷偷摸摸走了过来,一坐下就不停的唉声叹气。 “又咋了,一过来就叹气。李洪又收拾你了?”曹公公递给老张一个小碗,碗里盛着野葡萄。 张德顺接过来,抓了几颗丢进嘴里嚼着。叹了口气道:“唉,李洪说第一处墓穴就在这山谷里,明天就要挖墓。我和老宋建议让你们一起来,那李洪就是不肯。如今这边就剩我们两个校尉,说话也不管用了。” 十方和曹公公对望一眼,都没有吱声。不让去才好呢!万一挖坟再出什么幺蛾子,他们离得远才好逃命呀。 “你们说,这明天挖墓不会再出什么事吧?”张德顺忧心忡忡道,“只有李洪拿着那藏宝图,还都不给咱们瞧一眼。万一再碰上什么鬼怪,咱不就全军覆没了?” 张德顺嘟囔了好久,等吃完了一碗野葡萄才离开。 老曹等他走远,朝四下看了看,小声问道:“十方啊,你说明天会不会真的挖出什么怪物?咱们要不要早做准备?” 十方翻了个白眼道:“又不是古墓,三座藏宝的假坟里能挖出什么妖怪?这又大半夜的,你不会想现在开溜吧?你听听,这到处狼嚎鬼叫的。就咱们这点人走夜路,还不给狼群撕了呀!” “你呀,又在胡说。这明明是风吹,哪来的鬼叫?”老曹叹了口气道,“算了,早点睡吧。养足精神白天才能跑得快呀。” 十方嘴角抖了抖,差点没笑出声。如今看似凶险,其实真没多大危险。至少在宝藏挖出之前,李洪还需要这些人干活。至于真遇到什么山妖怪物,只要不是什么大蛇,他的无影飞剑也不是吃素的。 但夜里终究不敢深睡。 子夜时分,再次感到了那种诡异的阴冷。十方在帐篷里睁开眼,见老曹裹着被子正呼呼大睡。 他蹑手蹑脚的走出帐篷,手掐印诀施了个隐身的幻术,就大摇大摆朝李洪的帐篷走去。 “喂,李二愣,你听到声音没,刚才好像有一阵风从咱眼前过去了?” “有病吧,二虎?风过去有啥奇怪的,你前后左右都是风。风还能咬你啊?” “嘿,你个二傻子。刚才风过去的时候,地上的落叶也被人踩得一溜响。你都没听见?” “哈?那是你自己踩的吧。”李二愣用脚在地上猛踩了几下,发出接连不断“喀嚓”的响动,抬起头得意道,“嘿嘿,听到没有?自己吓自己。我看你是被大蛇吓出病了吧。” 十方从巡逻的士兵身旁走过,一直来到李洪的帐篷前。看到张连山正打着哈欠站岗,手里还提着那把寒光闪闪的开山斧。 “这家伙不用睡觉吗?”他弯腰捡起一块果壳,在手里掂了掂分量,满意的一笑。挥手朝那家伙的脑袋砸去。 张连山打着哈欠,脑门上忽然一痛,被什么东西砸中。他怪叫了一声,提起斧子四处张望。 “怎么回事?”李洪从帐篷里走出来,身后还跟着五个精壮的士兵。 看到一群人涌出来,十方心虚的蹲下身,在心里不停念叨着:“看不到我,看不到我……” 李洪在空地四周扫视了一圈,没看到什么可疑的人。忍不住皱起眉头道:“连山,你刚才鬼叫什么?” “呃,”张连山摸了摸额头,又在地上瞅了半天,捡起一个果壳道,“刚才,我好像被这东西砸了一下,还以为有人偷袭……” 李洪看了一眼,摇头道:“回去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干活。希望咱们这次走运,一次就能挖到。” 张连山应了一声,揉着脑袋回帐篷睡觉。 李洪挥了挥手,吩咐道:“你们也回去吧。下面有什么动静随时禀报。” 五个士兵没有说话,默默退了下去。 十方心里一动,凝神去瞧。赫然发现他们的生机内都有一团晦暗不明的阴影在涌动。扭头再看李洪,却四目相对。李洪也眯着眼看着他隐身的地方。 十方一颗心“咚咚”狂跳,以为被人识破了幻术。一道灵剑瞬间从指间发出,悬浮在眼前。只需心念稍动,飞剑就能把对方扎出几个窟窿。 李洪眯着眼睛盯着对面的一块空地,总觉得那地方让他心里不舒服。摇了摇头,又走钻进了帐篷。 十方一屁股坐在地上,松了口气。刚才被那家伙盯着,就像是被一条毒蛇给盯上了,浑身竟都忍不住发抖。 “真邪门,我怎么会怕那家伙?”他不敢再停留,匆匆回到了帐篷。 钻进被子还是浑身发寒,搞不清是心里恐惧还是真实的寒冷。闭上眼就想起李洪阴冷的目光。辗转反侧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的睡着。 第一百零二章 黑棺 十方是被乱哄哄的人声给吵醒的。 他伸了个懒腰。这一觉睡得真舒服,昨天爬山的稍许疲惫也一扫而空。 扭头看曹公公已经不见了。走出帐篷,微风拂面,暖洋洋的阳光照在脸上,眼前一片明亮。 远处有人叫喊着往山谷里跑,士兵的脸上泛着兴奋的神情,有人扛着锄头大喊:“挖出来了,那边挖出金棺了……” “咦,他刚才喊的是金棺吗?”十方愣了几秒,不自信的扭头问道。 “是啊,小大人,是金棺。他们挖出了一副金棺。好多人守营的都跑去看了,咱们也去凑凑热闹?” 身旁的几个老兵兴奋的直搓手。要不是要保护小大人,他们早就溜号跑去看人挖宝了。要是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捞点油水呢。 “曹叔呢,他也去看热闹了?” “对啊,曹大人过去好一会儿了。他说等小大人睡醒也一起去看呢。”老兵随口撒了个小谎。 老曹当初说的是让他们几个在这里守着小大人睡觉。等他回来了再带十方一起过去。 眼看着营里的人一窝蜂往山谷里涌,老兵们早就心痒难耐。可惜小大人不是寻常孩子,不但身份尊贵,还会仙法,连校尉大人都对他恭敬有礼。骗这样的孩子,心里其实很害怕啊。 几个人惴惴不安的等着十方说话。 见这么多人都跑去看热闹,十方好奇心大起,挥着小胳膊大喊:“哈哈,那还等什么,咱们快跟去瞧瞧呀!” “好嘞!小大人,您还没吃饭呐,等吃了饭咱们再去?” “没事,没事,我一点都不饿。快走吧,去晚了就瞧不到了!” 十方连蹦带跳的跑进山谷深处。几个老兵乐得咧开嘴,也紧跟着往山谷深处赶去…… “就挖出这三副棺材?怎么还不打开呀?”曹公公站在坑边,瞧着深坑里并排放着的两副黑棺和一副大金棺,不耐烦的问道。 土坑四周站满了人。深坑的范围还在不断扩大,不停有士兵从坑里往外运土,却再没挖出别的东西。 土坑对面,张连山正大着嗓门指挥士兵挖土。老曹和张德顺、宋校尉站在一起,都没分到具体的活,就是来打酱油的。 张德顺摸着短胡茬道:“说要等到午时三刻,在太阳升到正头顶的时候才开棺。十方呢,他还没过来?” 曹公公看了他一眼,应付道:“不急。等开完了棺,里面要是发现书简古物,我再去叫他过来不迟。” 张德顺和宋校尉对望一眼,压低声音道:“那个,还是叫他过来的好。” “嗯,什么意思?这挖坟掘墓的玩意儿,干嘛要叫个孩子过来看?”曹公公狐疑的盯着他俩,一颗心又沉了下去。 他咽下一口吐沫,悄声问道:“难道,又有怪事?” 张德顺不自在的摸了摸放在胸口的灵符,心情轻松了几分,低声道:“那倒没有。不过,你就不奇怪?咱挖的只是座假坟,一口装了金银的棺材,用得着兴师动众,非要午时三刻才开棺?” 老曹的眼睛眯到了一起,蹙眉道:“你,你可别乱讲啊,说得我心里发毛。哎呀,他怎么跑过来了?” 在土坑另一侧,探出一个小脑袋。朝坑里张望了一会儿,用手捅着前面一个相貌俊俏的年轻人,悄声问道:“喂,你带黑驴蹄子了吗?” 陈四站在坑边,忽然感觉有人在身后捅他,顿时勃然大怒。转身恶狠狠的扫视一圈,却没发现捅他的是谁。腰眼又被捅了一下。愕然低头,发现一个小家伙正仰着脑袋望着自己。 张嘴愣了一会儿,想板起脸却又装不下去,蹙起眉头道:“小大人……你,有什么事?” “你们有带黑驴蹄吗?有糯米吗?有摸金符吗?有绊尸绳吗?” “这个,你,你对盗墓有兴趣?”陈四眼里闪着奇异的光芒,看着这个天真又古怪的小队率。 “难道,真的有吗?哇,那个张连山,他是卸岭力士吗?” 陈四的眼神越发古怪。索性蹲下身,凝视着那双乌黑的眸子道:“什么是卸岭力士?这些话你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不是吗?我看他拿着一把开山斧,又凶又笨,力气还大,肯定不是寻龙探穴和望气的……” 十方眼神闪烁,滔滔不绝的说个不停。忽然觉得后领子一紧,被人从坑边提了出去。 曹公公把这个惹事精放在地上,陪着笑脸向陈四拱手道:“呵呵,对不住啊,陈校尉。我家小大人给你添麻烦了。” 陈四似笑非笑的瞧着一旁眼巴巴的十方,也拱手道:“不妨事。你家小大人很有趣,没事可以来找我玩。” 老曹尴尬的笑了笑,拉着十方走出了人群。看到四周都没有人了,才抹掉额头的冷汗,抱怨道:“我说十方啊,你找谁聊天不好,偏去招惹那个陈四?他可跟李洪是一伙的,是咱们的敌人呀。” 十方舔了舔嘴,拉着曹公公蹲下身,在他耳边悄声道:“这个陈四,她是女的。” “啊!”曹公公大叫了一声,又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巴,惊疑不定的盯着他。 十方摆出一副沉稳的神情,用力点了点头,带着兴奋道:“那个陈四她没长喉结,又讨厌被男人碰触,还很喜欢小孩子。唉,都怪我长得太可爱……” 见老曹无语的望着他,忙又收起笑容,循循善诱道:“还不信?你想想她换成女装的样子。” 曹公公摸着光滑的下巴,沉思良久。“嗯,不错,若换成女装还真是个美人。就是,那个小了点。啧啧,真想不到陈四居然是个女人?嘿嘿,厉害啊。你什么时候瞧出来的?” 十方扬起脑袋,得意道:“她身上有淡香。我第一次见面就闻到了。她还特别爱干净,跟李洪和张连山很不一样。而且长得太好看,还没有胡子。” “你何时发现她没喉结……” “哦,刚刚发现的。” “哈,原来你也是个马后炮呀。” 十方翻了个白眼,果断的结束了这段不愉快的聊天。 “不过话说回来,你怎么自己跑过来了?不是说了等我回来叫你吗?” 十方瞅了眼远处看热闹的老兵,笑嘻嘻道:“我叫那几个老兵带我来的。这么热闹的事,我肯定得过来呀。” “唉,热闹归热闹,就是有点危险。算了,有这么多人在前面,又是阳气最盛时开棺。应该没大事。你吃饭了吗,我还带了个烤饼。” 十方不客气的吃了烤饼,又喝完水囊里的水,打了个饱嗝。踏实的坐在树荫下,拿着一根干树枝逗蚂蚁。玩了一会儿,听到前面人声鼎沸,大喊着要开棺了。 他兴奋的扔掉树枝和奋力爬行的小蚂蚁,跳起来就要去凑热闹;被曹公公一把抓住了胳膊,死活不让去。 “别急,别急啊。等他们开棺以后再去。不差这一会儿!” 十方哭丧着脸站在那里,心里痒得像被猫抓一样。远远的听到“轰”的一声闷响,人群里传出一片叹息。 曹公公松了口气,拉起十方走了过去。 围观的士兵纷纷让开。他们走到张德顺身边,看到金棺已经打开,里面躺着一具身穿甲胄的遗骸。尸骸的骨架高大,除了一把大刀陪葬,身边别无一物。 李洪面无表情的站在坑边。盯着打开的金棺看了许久,忽然高声道:“把尸体拉出来,撬开棺底!” 太晦气了吧!下面的士兵面面相觑,相互推搡着,谁也不愿第一个动手搬骷髅尸骸。 “废物!”李洪转过身,冲着人群里招了招手。 五个精壮的士兵越众而出,跳进土坑里。二话不说抬起尸骸的四肢和躯干,扔到了坑边。零落的骨头洒了一地,被几名士兵随意踩在脚下。 十方凝神看下坑的几名士兵,果然发现他们生机中萦绕的黑气。也是这些黑气的搅动,让他们的生机比平常士兵壮大了一倍。 几名士兵挥刀劈砍。金棺的金漆随着刀砍剥落碎裂,转眼间被砍得破碎不堪。几把长刀又插入棺底,随着齐声大喝,棺底崩裂撬开。 众人眼前顿时一片金灿灿。一层铺在棺底的黄金出现在了所有人眼前。 围观的士兵顿时如翻滚的沸水。人群骚动了起来。 “都闭嘴,退后!”张连山提着开山斧,凶恶的目光扫过众人。每个人都心头一寒,不自觉的低下头,强压下心底蠢蠢欲动的贪念。 李洪扫视一周,冷冷道:“从此刻起,三丈之内不许站人。违者立斩!你们五个,去取木箱,把金子收起来。” 围观的士兵在威压之下轰然后退。土坑边只剩几个带兵的军官,等着清点黄金。 “啧啧,真是狠人!”十方看着潮水般后退的士兵。“还好有这几个家伙镇场,我看好多当兵的都要拔刀抢金子了。” 曹公公撇了撇嘴。“这群人啊,都是没见过大场面的土鳖。这上面一层才多少个马蹄金,最多也就几百斤。值得抢吗?” 低头见十方两眼放光的连连点头,气笑道:“你也是个眼皮子浅的。在宫里这么久,陛下没少打赏你吧!就你给那兄妹的珍珠,也值不少钱呢。” 十方眼睛如两道弯弯的月牙儿,笑眯眯道:“赏赐的哪有抢来的舒服?等会儿万一打起来,咱们也去抢几块!” “唉,真是疯了。有官不当,要当强盗?”曹公公哭笑不得,叹着气去看另两口黑棺。 不一会儿工夫,五个士兵找来一口空箱,把马蹄金全放了进去。棺材里果然只有浅浅一层,放入箱子只有少半箱。 箱子被放在李洪的脚边。李洪满意的点点头,指着另两只黑棺道:“你们用湿布遮住口鼻。全部都打开吧。” 遮住口鼻?坑边看热闹的几个机灵鬼浑身一震,包括十方在内,同时向后退了一步。 李洪看到他们的怂样,只是冷冷一笑,目光犀利的盯着两口黑棺,神情也没刚才那般轻松。 “咳咳,咱们只是有备无患,有备无患啊。”张德顺老脸一红,又向前迈了小半步。 “小心才使得万年船。张校尉思虑长远,是将军之才啊!”曹公公翘起大拇指,给老张点了个赞。 “噗通”“哐当”两声撞击,两口棺盖一起落地。从里面腾起两团黑雾,在阳光的照射下又缩回棺口,仿佛溢满的水波上下起伏。 “你们,都快上来!”李洪面色一变,在坑边大吼道。 一个士兵退后时踩到一节腿骨,脚下打滑,身体猛然前扑,竟栽进了黑棺里,被滚滚雾气吞没。 近处的两个士兵手疾眼快,冲到黑棺前,拉住他两只脚。 却听见棺材里不断嘶声惨叫,猛然从黑雾里伸出两只血淋淋的手,掐住了他们的脖子。 “松开,救命啊!”两个士兵惊恐的盯着眼前的血手。有无数黑红的线虫顺着血手爬上了脖子,飞快的钻进了他们嘴里。 两道寒光闪过,身后两个士兵一人一刀,砍掉了那两只血手,把受伤的同伴拉到了一边。 “别碰他们!”李洪阴沉的大喊。 可惜晚了。两个受伤的士兵猛烈的咳嗽,唾液混着黑血线虫溅在了两人的脸上,钻进了他们的鼻孔里。 李洪叹了口气。向后退了一步,同时挥了挥手。 从他身后冲上来十名全副武装的弓弩手。没有丝毫犹豫,手中弩箭如飞蝗般射向坑里的士兵。 惨呼声从土坑里传出,片刻后寂静无声。 十名弓弩手退下,又有两个士兵提着木桶走上来,桶里装着粘稠的液体。他们把木桶扔下去,身后再上来一人,举着一只火把扔进土坑。 “轰”的一声,土坑里腾起熊熊火焰。浓烟混着烤肉的异香随风翻滚。 十方被曹公公护着退到人群里。 他偷眼望着远处那排弓弩手,在心中设想遇到对方连弩突袭会怎样?想来想去绝望的发现,居然是必死之局。他的飞剑甚至来不及发出,就会被对方射成刺猬。 他吞了口吐沫,望着对面脸色发黑的李洪,心底的恐惧又增了一分。这个家伙,实在太危险了。 不然,趁乱杀了李洪?反正金子也有了。杀了这祸害就回长安吧。带上玲珑姐,和师父一起去洛阳找月牙儿…… 冥冥中,似乎个声音在心底喃喃低语,怂恿着他飞剑杀人,永除祸患。 第一百零三章 兵匪 “十方,十方!” 他猛然惊醒,看到一张俊俏的脸庞。微蹙的弯眉下,一双明亮的眸子忽闪,似笑非笑的俯望着他。 “这里不太安全,你还是早点回营地吧。”陈四交代了一句。抬起头,淡淡的笑意从脸上消失,冷冷的扫了众人一眼,转身离开。 “哼,这个陈四,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十方啊,你千万不要被小白脸的外表迷惑了。他杀人可狠着呢。”张德顺望着陈四远去的背影,碎碎念道。 十方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再看土坑对面,李洪已经不见了踪影。放金子的箱子也没有了。坑里的火势渐渐熄灭,士兵们拿着铁铲开始填土。 “唉,走吧,没热闹看了。”曹公公虚惊了一场,整个人都蔫蔫的,带着他没精打采的往回走。边走边抱怨:“想不到啊,挖个假坟都这么危险。这次回宫之后,我就老实的呆着,再也不乱跑了。” 十方翻了个白眼。回宫老实呆着?只怕会死得更快啊!这世道,还有个安全的地方吗? 回到宿营地,大家还在议论纷纷。有人说那两口黑棺里是守宝藏的血魔,专门以人类精血为食。寻常的大火根本烧不死它们。要是他们不连夜出谷,等到半夜血魔就会从地下钻出来吃人索命。 还有人说李将军才是捉妖的高人。只要大营里有将军坐镇,那黑棺里的妖物就不敢再出来害人。 曹公公闲不住,在营里竖着耳朵转了一圈,回来后气得一个劲嘟囔:“你听听,这肯定是李洪在散布谣言!他还要不要脸了?分明是他让人打开黑棺,害死了五条人命,结果又成他的功劳?就这种瞎话也有人信?” 十方盘着小腿坐在一块布垫上,抬头劝道:“算啦,曹叔。这大多数人都是盲从的,你这样聪明的可是少数。我看李洪这次损失惨重,一定比咱们还小心,会派人盯死那地方的。” 老曹忍不住又骂道:“他损失惨重?呸!不过死了几个小兵,他才不会心疼呢。上次死了一百多号人,他连个屁都没放!” “呵呵,这次不同。相信我吧,李洪说不定躲在帐篷里大哭呢……” 幽暗的帐篷隔断了外面的阳光。李洪一个人坐在棉塌上,一言不发的垂着脑袋。 帐篷的布帘忽然被掀开,明亮的阳光透了进来,能看到阳光下的尘埃在飘浮。 陈四和张连山前后脚的走了进来。看到大哥这模样便放轻了脚步,默默的来在他身后。 “大哥,那黑棺里到底什么鬼东西,好像能吃人啊?”张连山耐不住性子,开口问道。 李洪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诡异的红光。他缓缓摇头道:“从没有见过,也没听说过。想不到寄魂死掉,宿主也会遭到反噬。我这次意外受伤,总感觉有什么东西要从身体里苏醒。” 昏暗的帐篷内,听到这样阴恻恻的话,两人只觉浑身汗毛炸起,心里禁不住发慌。 陈四强压下心头的恐惧,轻声问道:“大哥受伤严重吗,是修炼法术的问题?” 李洪摇了摇头。“法术没有问题。只是忽然精神受创,要多休息两日。还是修行太浅了,一下损失了所有寄魂身体才会撑不住。” “可是,那黑棺里的虫子……” “没事的。火油里加了黑狗血,火烧之后又混了糯米深埋地下。今晚多安排警戒,等明早咱们就离开。我累了,想好好睡一觉。你们先出去吧。” 两人应了一声,默默退出了帐篷。 走出一段路,张连山在身后问道:“陈四,有个事我一直没问。大哥上次进了趟蛇窟,回来就会法术了。他这法术跟大蛇有关?” 陈四没有回答,一直到军营外才停下脚步。转回身道:“大哥几年前盗墓,在一处北蒙墓内摸到过一卷长生诀。这个事你知道吧?” 张连山咧开嘴笑道:“当然知道。我还借来看过,可惜都是古字,一个都不认得。大哥说,真是能长生的法诀,它又怎会变成死人的陪葬?” 陈四静静的看着他,直到看得他心里发毛,才冷笑道:“呵呵,大哥如今修炼的,就是那卷长生诀。” “啊?不可能,那东西不是假的吗?” “当初看它确是假的。大哥译出了文字,按上面的方法修炼了几年,却一无所获。直到,他在蛇窟里误吞了那颗朱果……” 张连山一脸震惊。 陈四背起手道:“大哥说,那长生诀是操控灵魂的法术。修炼到极致可灵魂出体,随意寻觅肉身寄生。到了这种程度,也差不多是长生了吧?” “还真有这样的法术?那大哥说的寄魂又是啥意思?” “之前的五个士兵都被大哥寄入了一缕魂魄。要不是这次意外,假以时日,每个人都会成为一具完美的宿体。大哥也便多了五条性命。” 张连山倒吸了口凉气,挤出一丝笑容道:“原来那五个人是被寄了魂魄?我还以为他们总是半夜进帐,是被,呵呵呵……” 陈四抬头疑惑的看了他一眼,不知这家伙又在傻笑什么。便冷冷道:“没事就去安排人守夜。过了这两天,再去找几个精壮的士兵回来。” 张连山应了一声。等陈四走远,才叹了口气道:“去找精壮的士兵?这话让你说出来,还真是奇怪啊。” 这一夜,除了十方一觉到天亮,其他人都没睡安稳。 十方睁开眼,就看到老曹正强睁着一对熊猫眼,打着哈气在收拾行李。 见他终于睡醒,老曹开心道:“醒啦?嘿嘿,再不醒就要把你摇醒了。快点起床,一会儿队伍就要开拔。等出了谷咱就安全了。” “你一晚都没睡吗?”他利索的穿好衣服,又帮老曹收拾被褥。 “唉,哪敢睡呀。昨晚大家轮流守夜,都怕半夜被血魔闯进营里。快去吃个饼垫垫肚子,那边还有水囊。咱们就要出发了!” 队伍出谷的速度很快。太阳还没有落山就翻过了三座高山,回到了他们出发的地方。 散养的马匹却不见了。枯黄的草地上留下一滩滩血迹,延伸到树林的边缘。几辆车架都散了架,轮子七零八落的丢了一地。 曹公公从背上卸下包袱,扔在地上不停的叹气。“唉,这可怎么办,咱们要走路去河边吗?” 队伍在前面一处高坡忽然停下,又开始安营扎寨。 十方的小队跟在最后面,搞不清楚是什么情况。就让老曹去打探一下消息。 曹公公过去不久就跑了回来,垂头丧气的蹲在地上抱怨:“这下惨了,李洪说暂不渡河,要咱们直接去第二座假墓挖宝。” “啊?咱一共只带了六天干粮,现在就剩三天的了。够吃吗?” “够倒是够了。听说那假墓离这边只有二十里,顺着山麓一直往北走就能走到。咱们明早过去,当天夜里就能回来。” 十方低下头盘算。“就是说,明天只能带粮食,不带被褥和帐篷,急行军过去?可万一没找到地方,万一挖坟不顺呢,咱晚上还要露宿荒野?” 营地里生起一堆堆的篝火。曹公公拿出几个面饼放在火架上,边翻烤边说道:“这个倒不要紧。听说张连山带了一队人马去勘察地形了。明早过去应该就弄好了。” “嘿,这几个家伙倒是勤快啊。晚上他们睡哪儿呀,不会真的要睡野地吧?” 老曹取下一只烤热乎的面饼,咬了一口道:“管他死活,睡野地也是自找的。你刚才吃饱没,再吃个饼?” “不了。早吃饱了。”十方用小木棍拨着明暗的炭火。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是又想不出来。李洪会这么勤快?难道想当官? 睡到半夜,被野兽的咆哮声惊醒。钻出帐篷,在漆黑的夜幕深处有两团莹白的光芒闪动,仿佛是鬼火在游动。 “啊!大虫,是大虫!” “警戒,全营警戒!” 营地里一片嘈杂。兵刃铿锵,有弓弦声接连响起,远处传来凄厉的咆哮。 曹公公提着刀站在火堆旁,把十方拽到身旁。辎重队的十几个老兵围在火堆四周,警惕的望着黑暗的荒野。 那只老虎闹腾到后半夜才消失,也不知道有没被弓箭射死。 营地里的士兵们轮流守夜,直到天色大亮,两队士兵出营巡查,发现有一溜新鲜的血迹消失在后山。老虎受伤却没有死,反倒更让人担心。 疲惫的队伍背着干粮又继续向北行进。这一路走得很急。十方仍是不让人背。跟在老曹身后,一双小短腿走得飞快。 走了不到一个时辰,他们来到了一处荒滩。在西北不远处还能看到一处村落。 张连山带了一百多号人已经等在这里。个个精神饱满,看起来昨晚睡得不错,哪有半点露宿荒野的狼狈。 走近那群人,十方忽然皱起眉头,用力吸了吸鼻子。他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抬头去看老曹。曹公公像是也发现了什么,眯起眼,不住打量着那群士兵。 “你闻到了吗?”他悄声问道。 “嗯,有血腥味。他们昨晚又杀了好多人。” 十方心里“咯噔”一下,忍不住辩解道:“不一定是人,也许是遇到野兽呢?” 老曹连连摇头。“怎么可能?你瞧他们身上,可有一个人带伤?你看这群家伙的精神,像是在荒野跟猛兽搏斗了一晚?如今这世道,最好杀的就是人哪。” “你是说,是刚才那个村子?”十方觉得胸口被堵了什么东西,憋闷得透不过气。 老曹神色阴郁道:“应该是吧。这些个百姓,躲过了山匪,躲过了胡人,却没躲过……十方,喂,你干什么去?” 十方小脸阴沉的走过人群,一直来到张连山的身前。他仰起脸,只能望见那乱蓬蓬的络腮胡须。胡子上沾着星点血迹。 曹公公神色慌张的追过来。看为时已晚,便咬着牙站在了十方身后。 张连山和李洪正在低声说话。看到曹公公一脸焦急的跑过来,不由得一怔。低头见十方也仰头望着自己,更加奇怪道:“你们,想做什么?” “昨天晚上,你们又进村杀人了?”十方仰着头,脆生生的问道。 张连山咧嘴一笑。“哈哈,我当什么事。怎么了,你们害怕了?” “杀了吗?杀了多少,怎么杀的?”十方眨着乌亮的眸子,一脸认真的问道。 “嗯,杀了又怎地?全村五十三口,一个不剩都做了刀下鬼。老子还带部下玩了十几个女人,烤了三个小孩。怎么了?”张连山脸上横肉乱颤,凶横的盯着脚下的小屁孩。 十方目光阴冷,脸上却露出一抹古怪的微笑,平静的追问:“都是真的吗,你没说谎?” 张连山哼了一声,扭头大咧咧的吼道:“小的们,昨晚杀的爽不?玩得舒坦不?烤的嫩肉好吃不?” “真爽啊!” “舒坦坏了!将军威武!” “真香……” 身后的一群士兵立刻兴奋起来,歇斯底里的嘶吼狂叫,场面一片混乱。 看着兴奋到鬼叫的士兵,李洪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杀人他不管,但这乱糟糟的算怎么回事? “够了!”身后传来一声怒喝。陈四阴着脸走了过来,目光扫过那群发疯的士兵,一直来到李洪身边。 张连山赶紧挥了挥手,让手下的士兵别再瞎起哄。转头笑呵呵道:“陈四啊,这可不怪我。是咱们队率小大人问的仔细,我才说的。” 这时张德顺和宋校尉也走了过来,和老曹低声交谈了几句,都冲着张连山怒目而视。 第一百零四章 夺权 几个校尉手按刀柄,怒目而立。 西晋王朝崩坏,晋军官兵劫掠百姓都是常事。民间也说“贼来如梳,兵来如篦,官来如剃”的。但总不会如这般凶残,毫无缘由就屠村,还吃孩童!这行径和千杀的胡贼有何区别? 张连山满不在乎的哼了一声。 “都看什么?你们手底下就干净了?不杀光这群愚民,万一泄露了咱们陛下的好事,你们担得起吗?” “大胆!”曹公公手指乱颤的指着他怒道,“张连山,你什么身份,竟敢妄议天子?你不想活了!” 李洪脸色一变,厌烦的摆了摆手。“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张连山也是为朝廷做事,就算手段略有过激,也是情有可原。眼下要商议挖掘墓葬的事。队率大人与此事无关,不如回避吧?” “你……”曹公公正要反唇相讥,却看到十方已经扭头走开。一甩袖子,也跟了下去。 “唉,别生气了。气坏了身子,还让恶人们得意。如今咱们寄人篱下,只能先自保,等回了长安……” “我没事。”十方停下脚步,抬头双眸冰冷,静静的望着老曹。 “我只是觉得,这个世道真操蛋。恶贼当道,无辜百姓不如待宰的猪羊。我华夏百姓还要煎熬多少年,多少世代,才能过上衣食无忧,鳏寡孤独皆有所养的安稳日子?” 曹公公怔了半天,才幽幽道:“衣食无忧?鳏寡孤独皆有所养?真有那样的好日子吗?” “当然有。只是还要等太久,等许多年。可我已经忍不住了,我真的不想再等。” “十方啊,你可别乱想。咱们眼下真不是李洪他们的对手!加上老张和老宋也不行,咱人手太少了。” “唉,我说的不是李洪,也不是张连山。他们还不配。”十方转过头,目光悲哀的望着西北边那个已经死绝了的村子,愣愣的发呆…… 墓穴的挖掘意外顺利。不到正午时分,官兵们就挖出了一口金棺。撬开棺木,在里面找到了许多的马蹄金和麟趾金,装了满满一大箱。 李洪看着抬到脚边的一大箱金子,眼神闪烁不定,忽然一脚踏在箱上高声喝道:“本将在此宣布:此次所获黄金三成发给诸位兄弟。还望诸位以后勠力同心,偕作同仇!” 人群安静了片刻,爆发出狼嚎般的欢腾。所有的士兵都在兴奋的大叫,高呼着“将军威武,誓死效忠将军”的口号。 张德顺没有说话,他和宋校尉一起立在沸腾的队伍里,望着四周癫狂呼喊的人群,默默无语。他们心里明白,从这一刻起,这箱中的黄金和这支军队都与他们再无瓜葛了。 可此时要出声反对,怕是立刻会图穷匕见,落得个当场乱刀分尸的悲催下场。这个李洪,果然是包藏祸心! 两人缓缓后退,想从乱哄哄的人群里溜走。 “张校尉,宋校尉,你们想去哪里啊?”张连山的粗嗓门在身后响起。 四周目光投来,“呼啦”让出了一片空地,把两人包围在当中。虽然没有刀兵相见,却处处可见恶意的目光。他俩算是这群人私吞黄金的唯一阻碍了。不对,应该是唯二。那边还有一支十来人的辎重小队。 墓坑那边忽然传来震天的欢呼声。十方招了招手,让两只草兔蹦到了手心,抬头好奇的望着远方。 “曹叔啊,他们又挖出什么宝贝了,高兴成这样?” 老曹撇了撇嘴,酸道:“不就是金子嘛。看着吧,李洪待会儿一定又来显摆了。说不定还会让人叫咱们过去看呢。嘿,你看来了吧。就是人来得有点多啊?” 说话间,辎重小队已经被重重包围。十几个老兵神情慌乱,却没有弃刀投降。他们弓着腰,手持环首双刀,在包围圈中又围成一个小圈,把十方和曹公公护在当中。 在他们的惊疑中,包围圈出现了一个通道。陈四背着手走了进来。 望见圈里探头张望的小脑袋,淡淡道:“十方啊,我知道你为的不是黄金。只要你答应别惹事,之后挖出的古籍依然归你们。以后我们分道扬镳,各自安好。如何?” 十方从护卫的腿旁挤出脑袋,干脆道:“成交!不过你们不能随意杀我们的人。我的法术也很厉害的!” 陈四莞尔一笑道:“你倒干脆。不过你说的人可是那两个校尉?呵呵,过一会他们可不一定是谁的人呢。” 十方缩回了脑袋,望着老曹问道:“她说张校尉和宋校尉会叛变?” 曹公公嘴角抽了抽,握着刀连连叹气。“唉,怎么会这样啊?刚才还好好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陈四的声音传来:“让你的人放下刀,我保你们安全。” 外层包围圈一阵骚动,张连山挤了进来,来到陈四身边道:“陈四,大哥叫你去一趟。这里有我看着。” 陈四看着那十几个老兵,又皱眉看了张连山一眼,叮嘱道:“围着就好。有事等我回来再说。” 十方竖着耳朵听到他们对话,又见人群中张连山一副诡计得逞的模样,心中一紧,大喊道:“别去啊,张连山他骗你呢。他是想把你支开,趁乱杀掉我们!我刚才骂他的时候,他还说要找机会弄死我!老曹也听到了!” “啊?对,没错。我亲耳听到的!”曹公公愣了一下就反应了过来,赶紧高声附和。 “你娘的,小兔崽子。你竟敢……”张连山恼羞成怒。心里的计划居然被小东西道破,还会栽赃?他啥时说过这样的话,他最多在心里说过! 陈四身子一顿,停下脚步。转过身凝视着张连山的眼睛,冷声问道:“是他说的这样?你在骗我?” 张连山后退了一步,讪笑道:“呵呵,陈四别听小孩子胡说。你不信我,还能不信大哥?大哥说这小鬼太危险,不能节外生枝。我可没说谎啊!” “都听到了吧,李将军只说不能节外生枝,可没让陈校尉过去。张连山你说谎!” 张连山握斧的手青筋暴起,攥得斧把都咯咯作响。他气急而笑道:“好,好,小东西,你给爷爷等着!” “行了。你去帮大哥做事。这边的事我自会处理。” “好,我过去!可这一大一小奸滑如鬼,心思恶毒,你也得当心!”张连山回头恶狠狠瞪了一眼,匆匆带人离去。 十方和老曹对望一眼,都松了口气。真是万幸! “现在怎么办啊?”老曹低声问道。 “先投降吧。这个不太凶。等找到老张和老宋再说。”十方对眼前的危局并不担心。要只他一个,随时都能隐身跑路。唉,可怜他这么小,却要照顾好多人,真是闹心! “也好。好汉不吃眼前亏,先保住命再说。”曹公公从善如流,对投降敌人没有任何抗拒。 身旁十来个老兵也都松了口气。当兵最重要就是跟对了长官。要是遇到个二百五长官,拿他们十几条命跟几百号人拼,那得死的多冤啊! 曹公公拉着十方走出来,“哐当”一声扔掉长刀,高举起双手道:“有话好说啊,我们投降了。” 后面的老兵也跟着“叮叮咣咣”,把手里的刀都扔在了地上。 陈四让士兵捡起长刀,慢步走到他们跟前。没搭理老曹,蹲下身看着十方的眼睛问道:“你除了千里传音,还会什么法术?” 十方一本正经的扳着指头数道:“我还会让草兔跳舞,让纸鹤在天上飞,让小纸人变成我的样子。” “就这些了吗?” “对呀。这些已经很厉害了。我师父八十多了,也只比我多会两样法术。” “哦,你师父还会什么法术?”陈四似乎来了兴趣,盯着他问道。 “我师父还会在旱天祈雨,还会在水碗里变出一朵荷花。你不信吗?这都是我亲眼看到的。” 陈四笑了笑。这些虽然神奇,却没多大威胁,不过是游方术士吸引人眼球的玩意儿。 想了想,又让人去取了一张纸,递给他道:“你来叠个纸鹤,让我看看它怎么飞的?” 十方老实的接过那张纸,不一会儿叠出一个纸鹤。他放在嘴边吹了口气,暗中掐了道灵诀。手中的纸鹤便动了起来,扑棱着翅膀向半空一跃,歪斜斜的飞向天空。 纸鹤围着他们飞了几圈,在距离三丈之外忽然失去了灵力,栽倒在地上。 他挠了挠脑袋,不好意思道:“现在只能飞这么远,再远就控制不住了。” 陈四走过去捡起纸鹤,仔细看了半天。低头想了想又问道:“你给张德顺的灵符为什么能在山中化成小人,还能与大蛇争斗?” 十方眨着无邪的眼睛道:“纸人灵符的做法好复杂的,是用四张灵符组合起来。而且还要点燃一道蓄灵符做引,才可以激发灵符。” 陈四点了点头。她搜到的灵符确实是一对,现在就藏在怀中。看来最有用的还是纸人灵符,可以让这孩子多做备用。 “以后你就暂时跟着我吧。在我身边,张连山也不敢对你怎么样。” “那曹公公呢?他是在宫里专门伺候皇后的。他什么都会,温顺又能干,一个能当十个用呢。” 陈四看了老曹一眼。“这样吗?那就暂时跟着你好了。” “这些老兵也都很听话,而且他们从不乱杀人,在哪里都能找到吃的。抓麻雀,套野狗,挖野菜,他们都特别拿手,可好养活了。” 陈四被他逗笑了。“呵呵,你倒是会安排。也罢,把他们编进我队伍里,但你不能再跟他们接触。” “嘿嘿,没问题!”十方痛快的答应。等了一会儿,抬头瞧着陈四的脸色,又试探道,“那个,张校尉和宋……” “够了!”陈四板起脸。看到他畏惧的神情,又放缓口气道,“他们的生死还要看他们表现。要是不识时务,恐怕这时已被砍了。” 申时已过,太阳西沉,挖掘却没有停下。据说有人从土坑里找到了一块金饼,年代似乎更加久远。与金棺里的黄金明显不是一批。 十方跟着陈四到了挖掘现场。李洪看到他们时有些意外,却也没有太在意。 看了一圈都没有找到张德顺和宋校尉。十方心里悲叹:终究是来晚了一步。想不到这两位看着挺鸡贼,关键时刻却是誓死不降的忠贞之士。真是可歌可叹! “将军,又挖到了,挖到一个墓穴,还发现了六块金饼!”熟悉的声音从坑里传来。一个满脸泥土的脸从坑里露了出来,和十方四目相对。 what?张德顺!十方惊得一阵咳嗽,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张德顺抬头,也看到他俩跟在陈四的身旁,一愣之后,粲然一笑。 “你们也投降了?”他和老曹同时小声问道。 两人愣了愣,再次尴尬一笑。李洪走过来看了他们一眼,问道:“什么情况,又挖到墓穴了?” 张德顺赶紧点头道:“是啊,挖到一个墓室,里面有两口石棺,墓里有散落的金饼。我让老宋在里面看着,可不能让贪心的家伙私撬了将军的石棺。” 李洪觉得这话有些不对。不在意的挥手道:“快带路,我下去亲自看看。” 第一百零五章 石棺尸变 李洪转回头,看到站在陈四身旁的曹公公和十方,皱了皱眉头道:“你们两个,也跟我下去。还有连山,你也来吧。” 见陈四也要跟下来,又摆手道:“你就不要进去了。守在外面,小心戒备。” 陈四低头看了看十方,摸着他的脑袋道:“去吧,看看石棺里有什么古籍。记得要跟在将军身边。” 十方听话的点了点头。低头望着土坑下黑漆漆的洞口,不禁又怀念从前夜能视物的日子。 他默念灵诀,给自己补了一次共情的幻术。心中却仍是忐忑。这共情术对陈四有用,却未必对张连山也管用。不过想想也不用担心,张连山迟早得杀,大不了在墓里就杀光他们。 曹公公抱着他跳下土坑又放他下地,心惊胆战的弯腰进了洞里。 这土洞有一米多高,越往里走越窄,但对十方来说却很宽敞。在洞里走了七、八米,在弯道口有火光照进来。 眼前出现一座宽阔的墓室。里面站着十来个人,都是满身泥土。四周还燃着几只火把。 墓室中央摆放着一具青色大石棺,旁边还有一具灰石棺,比那青色石棺低了一寸。棺盖上都刻着古怪的花纹。 李洪沿着四方的墓室转了一圈,啧啧称奇道:“这四壁都是青石堆砌,却丝毫不感觉憋闷。火把也能燃烧。难道这里还有其他通气孔?” “嘿嘿,管他呢!”张连山走到青色石棺前,盯着繁复的纹路看了看道,“既然地上都有金饼,墓室又这么结实,这里面肯定不是寻常人啊。” 李洪拿着手上的金饼又瞧了瞧,点头道:“看这金饼样式,至少也是战国的。青棺里说不定是个王侯。那个宋校尉、张校尉,你们亲自动手去把青棺撬开。” 张德顺谦恭的应了一声,眯着眼笑道:“呵呵,为将军大人效劳是我俩的荣幸。只是,能不能给点防备的东西啊?” 张连山歪起脑袋,眼神戏谑道:“呵呵,你们还想要什么防备?撬个棺材罢了,又不是让你们冲锋打仗。用撬杠就行了。” 说完,又恶意满满的盯上了曹公公和十方。“要是力气不够的话,再给你们添两个帮手……” “我年纪太小,没力气的。曹公公身子也弱,不如叫那两边位大哥帮忙呀。”十方拉着老曹的手,乌亮的眸子盯着张连山。 张连山觉得脑子恍惚了一下,揉着发涨的太阳穴道:“呃,好像说的也对。喂,你们两个过去帮忙!” 两个壮实的士兵应了一声,快步走到张德顺的身旁。 宋校尉不可思议的看了十方一眼,快速从地上捡起两根撬棍,塞给了一根给老张。暗中眨了眨眼。 李洪奇怪的看了张连山一眼,没有吭声。又瞧了十方一眼,觉得这孩子长得眉清目秀,看着还挺顺眼。 “快点干活。只站着可没饭吃啊!” 张连山忽然莫名的火大。刚才是怎么回事,一个恍惚就被小东西给忽悠了?脑子进水了吗?再瞪了一眼那小东西,心中的怒火却渐渐熄灭了。好像,也不是那么生气? 那边四个人合力撬开了石棺,缓缓推开一道缝。 从里面散出一股霉变的气味。等气味散去,他们用力将棺盖推开了一半,露出了一具女性的干尸。 看那女尸面目干枯,头发却乌黑。梳着坠马髻,两鬓耳后各留了一缕波浪的发丝。一袭黑袍裹身。干枯的手里还握着件青玉色的龙首谷纹玉玦。 张连山推开了士兵,走到石棺前。瞧着女尸身边几件寒酸的玉器陪葬,不住摇头道:“就这么点东西?还不如地上的金饼值钱。这是哪家的贵人啊?” 李洪也走到石棺前,仔细打量着那件龙首玉玦,伸手用力拽了拽,从女尸手里夺了过来。 就在下一刻,十方猛然睁大了眼。 从他进入墓室的一刻,就时刻探查着两口石棺的生机,却始终没有任何感应。 直到李洪从女尸手中夺走玉玦,女尸前额猛然燃起了一团黑火。漆黑的火焰腾起一尺高,形状竟比以前他师父的眉心轮还要强大数倍。 他来到这世界这么久,自从拥有灵视的异能,还从没见过这种颜色和如此强大的生机。而这浓烈的生机偏又是石棺的女尸发出的。十方只觉得毛骨悚然,就想不顾一切的逃出墓室。 曹公公拉着他的手,忽然觉得他小手不住发抖,忙悄声安慰道:“别怕,别怕。不过是一具风干的尸体。咱们忍一忍就上去了。” 李洪拿着玉玦仔细查看,只见玉玦两端的龙耳为圆形,龙眼如枣核。器表谷纹密布。在火光下隐隐透出青色的光华。 他体内灵力也似受到那光华的牵引,在丹田内蠢蠢欲动。心中大喜,这东西居然对修炼也有益处! 他按捺下喜悦,不动声色的望向灰色的石棺。“这个石棺也打开吧!” 张德顺不敢懈怠,和众人上下使力,没几下就撬开了灰色的石棺。里面却没有腐朽的气味,隐隐还有一丝香甜。他们把棺盖推开了一半。 “咦!大哥,这个女人好漂亮!”张连山走到跟前,猛的用力,把棺盖掀翻在地上。 石棺之内赫然躺着一具动人的女尸。确切的说,更像一个熟睡的美女。容颜俏丽,脸色惨白却更显肌肤白皙、吹弹可破。修长的脖颈向下露出半个雪白的肩头,再向下…… 张连山吞了口吐沫,傻笑道:“哇哈哈,这女人可真漂亮!我要能娶到这样的老婆,这辈子也够本了。” “闭嘴!不看这是什么地方?说这种话不怕晦气!”李洪瞪眼道。 望着石棺中宛如熟睡的女人,他心中暗暗震惊。在这少说也有几百年的古墓里,怎会出现这样鲜活如生的尸体? 石棺里依然没有一块黄金,甚至连陪葬的玉器都没有。棺中女人看上去只二十出头,穿了件紫绮襦衣,下身碧绿襦裙,体态丰满,赤足莹白如美玉,在手中盈盈可握。 李洪猛然警醒,用力摇了摇头。怎么回事,他不过是看着女尸就会有这种想法?天生魅惑吗?死人也有魅惑? 十方小心翼翼的查看这艳尸,所幸没发现丝毫的生机。这栩栩如生的睡美人竟真只是一具尸体。 张连山不知不是不着了魔,趴在近在咫尺的女尸脸旁瞧个不停。他背对着大家不知捣鼓什么,似乎抬起了女尸的头。之后又围着石棺转了半圈,忽然伸手捏住惨白的脸颊,轻轻一挤。 “连山,你又干什么?” “大哥,你看她嘴里,还有只玉琀。”张连山抬起头,兴奋的喊道。 那张开的小口里露出半截小玉,似乎是一只黄玉雕刻的小兽。 李洪只看了一眼便扭头道:“算了,这个尸体太邪门,别动她的东西。你们收完了玉器就把棺盖放好。咱们今晚不回营地,就在那边村里休息。” 说完,转身弯腰走进了地洞。 十方拽了拽身旁的老曹,想要跟着李洪一起出去。刚走到通道口,就听到张连山那边说道:“宋校尉,你过来把这只玉琀拿出来。” 宋校尉正在收拾石棺里的玉器,听到这话身子不由一僵,忍着一口气道:“呵呵,刚才李将军说这女尸太邪门,不让动她的东西。我看……” “嘿呦,你还真当自己是校尉?让你过来你就过来,磨磨唧唧干啥?不想活了!” 宋校尉眼中闪过一丝怒意,被旁边的张德顺撞了一下肩膀,用眼神示意他赶紧过去,好汉不吃眼前亏。 他忍着火气走到灰石棺前。看着女尸沉睡的动人模样,心中不由生出一丝异样的感觉,伸手轻轻握住那半截的玉石,往外一拉。 “崩”的一声异响。一道黑影从张开的小口疾射而出,正中他的右胸。 他惊叫一声倒在地上。鲜血从衣襟中渗出。片刻后,整个右胸的衣服已是一片刺目的殷红。 “老宋,老宋你没事吧!”张德顺慌张的跑了过去,一把拽起了宋校尉。 “没,没事。好像是暗器!”宋校尉咬着牙坐起身,低头看胸口的位置。 在他右胸上钉着一只黑锈斑驳铁锥,铁锥末端一片黑绿,看着都让人心悸。 “快拔掉,别用手抓。把污血放出来!”十方跑过来着急的大叫。 张德顺脸色一变。左右看了看,“刺啦”撕下一片衣襟缠在手上,抓住那铁锥的末端,猛一用力拔了出来。 一股污血冒出。他赶紧撕开老宋的外衣,看到伤口周围已经变成了青黑的颜色。 “有毒啊!”张德顺的声音发颤。用刀割开伤口,看着黑血不停往外冒。 十方眯起了眼睛。他看不出铁锥是否有毒,却能看到一股黑气萦绕在铁锥的四周,就和那石棺里女尸身上冒出的黑火焰一样。 他担心的看了一眼身后的石棺。灰色的石棺依然死寂。青色石棺内一团黑火如烈焰蒸腾,比刚才看到时又壮大了几分。 “宋叔你没事吧?能不能站起来?” 宋校尉咬着牙试了试,右边身子似乎失去了知觉。他心知不妙,挣扎着用左手撑地,想要用一条腿爬起来。 “别动,你别乱动。小心毒气攻心!”老张用力压着他的肩膀,瞧着他胸口的黑血渐渐变回了鲜红。 “来不及了,快带他出去!快逃出去!”十方最后一句是喊出来的。 墓室的众人都心头一紧。他们知道这位小大人的本事,能千里传音还会用灵符小人儿和大蛇争斗。这样的人都如此惊慌,那一定是发生了恐怖的大事啊。 张连山被吓了一跳,忍不住破口骂道:“你他娘的慌个锤啊,想吓死老子?又没鬼追你!” 话音未落,青石棺里的干尸猛然坐了起来。紧闭的眼睑张开,露出一对褐黄的眼瞳。那对瞳孔似失了焦距,死盯着一个手拿麻袋收拾玉器的士兵。 那士兵刚捡起头边的一只玉蟾,抬头就与坐起的干尸四目相对,只差半步的距离。士兵吓得体如筛糠,手里的麻袋一松,掉进石棺里。 胸口“噗”的一声,被干枯的手爪捅入心窝,又从后背透出,手中还抓着一只跳动的血色心脏。 “啊,鬼杀人了!”墓室里惊呼声四起。受惊的众人一齐朝洞口涌去。 他们声嘶力竭的叫喊,拼命要挤进不到两尺洞口。慌乱中你推我搡,竟一个都没挤进去。有人发疯拿刀乱砍。顿时血光飞溅,惨呼声一片。 干尸从胸膛的血洞里掏出心脏,被鲜血溅了一脸。它伸出猩红的长舌舔了舔嘴角,张口咬了下去。鲜红的液体顺着干瘪的嘴角滴滴淌落。 “别怕,你们别跑!” 张连山不愧是摸金校尉出身,看到干尸吃人虽然吃惊,却也没有恐惧。他提起开山斧冲了过去,一斧劈下,正砍在僵尸的肩头。 他手臂一痛。本以为势如破竹的斧头居然只砍入肩头半寸便卡住了。他拼命的拔着斧子想再来一下。 僵尸缓缓抬头,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吼,一掌平推了过来。 张连山就像被重锤砸中,“哇”的喷出一口血,人和斧子横飞了出去。重重的撞上石壁又摔回地上。挣扎着爬起来,又喷出两口血。 第一百零六章 荒野逃杀 狭窄的洞边留下了几具尸体,只有两三人杀死了挡路的同伴,成功的逃出了洞口。 老曹和张德顺扶着快失去知觉的宋校尉,一步步向洞口走去。他们放慢了脚步,走一步回头看一眼,连呼吸都不敢喘大气。 十方跟在身后,警惕的盯着那只趴在石棺旁吸血的干尸。一道飞剑悄然从指间发出,悬浮在身后的半空,缓缓逼近怪物。 埋头啃食的干尸忽然停了下来,抬起毫无焦距的黄瞳,呆望着空无一物的半空。 十方身体一顿,呼吸都慢了半拍。干尸望的方向正是他飞剑悬停的方位。难道这怪物还能看到无影飞剑?怎么可能! 干尸缓缓转过脸。满是血污的嘴里淌着血,一双黄色瞳孔猛然收缩,死死盯住了他。佝偻的身子渐渐直起,像觅食的猎豹终于发现了草丛里的羚羊。 十方被盯得心里发毛。悬停的飞剑猛然加速俯冲,斩向干尸的头颅。 就在飞剑刺中额头的一瞬,干尸举起手臂,挡住了飞剑。 随着一声沉闷的撞击,飞剑被崩飞了出去。怪物的手臂被划开,露出森然的白骨。却没有流出一滴血。 被撞飞的飞剑从地上弹起,低低的盘旋一圈,躲在灰色石棺之后,渐渐升起,悄摸摸的朝干尸的后脑斩去。 电光火石间,两根白皙的手指从灰色石棺里伸出,恰好夹住了偷袭的飞剑。两指微微一撮,坚如钢铁的剑身顷刻皲裂崩碎,化作点点白光融入了纤纤玉手中。 十方惊得张大了嘴。他自以为天下无敌的无影飞剑居然被人用两指夹碎,还吸收了全部灵力! 失去飞剑的瞬间,他的脑袋也像被迎头砸了一拳。晕乎乎的向后连退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十方,你怎么啦?啊,你流鼻血了!”曹公公见他忽然摔倒顿时大惊失色。跑过来把他抱起来扭头就跑。 刚跑出两步,眼前一闪,又出现一道黑影。老曹吓得一声惨叫,挥手就把刀扔了出去。也不管有没有刺到对方,换个方向又跑。 十方抱着老曹的脖子,只觉脑袋昏昏沉沉。恍惚中见一道黑影扑来,咬牙凝聚灵力,放出两道飞剑。 黑影一闪让开,露出后面呆立的干尸。剑光转瞬飞到干尸眼前。一道飞剑被挥爪挡开,另一剑却刺入眼球,猛然炸开。 干尸发出一声惨嚎,翻滚在地上。 被弹开的飞剑只盘旋半圈,就又被一只纤手轻易捏住,碎作晶莹的光华融入手心。 飞剑又一次被妖怪吃掉。只觉体内灵力乱窜,脑袋“嗡嗡”作响,一阵阵的头昏眼花。 “快,快跑啊,那个妖怪太强了!”十方大喊着,被曹公公抱着飞跑。 在逃进洞口的一瞬,他看到吃飞剑的妖女舒展着腰肢,冲他嫣然一笑。 妈呀!或许是几度惊吓过度,他脑子迅速清醒过来。逃,有多远就逃多远!这两个怪物太可怕了。 老曹在狭窄的土洞里连磕带撞,好不容易从洞口探出脑袋,便有几只羽箭射在眼前的土地上,箭羽不住的颤动。 他惊出一身冷汗,连滚带爬的冲出洞口,大喊道:“别射,别射!我是自己人,我们是活的!” “停下!”陈四抬起手。 有士兵扔下绳索把老曹和十方拉了上来。 终于爬上土坑。曹公公浑身乱颤的放下十方,趴在地上直喘粗气。 “墓室里怎样了,还有活人吗?”陈四蹙着眉头问道。 老曹勉强翻过身,哭丧着脸道:“没了,全死光了。那两个僵尸都活了,好厉害啊!” “两个吗?弓箭手准备!派一队人去多找干柴,越多越好。今天一定要烧死这两个怪物!”李洪盯着手中的玉玦,指挥精锐弓弩手将洞口团团围住。只要怪物敢露头,就齐射成刺猬,再一把火烧成灰烬。 天色黯淡下来。荒滩的远处也变得模糊不清。 十方在乱糟糟的人群里看了一圈,发现张德顺弓着腰呆坐在土堆后面。却没有看到宋校尉。 他心里一沉。拽了拽老曹的手,朝着土堆后面指了指。 曹公公眼睛一亮,硬撑着翻身站起来。看身边没有注意,拉着他走了过去,蹲下身悄声道:“老张,老张!宋校尉呢,他的伤还好吗?” 张德顺木然的抬起头,眼神一片迷茫。等看清楚是他俩,才红着眼圈道:“老宋,老宋他被僵尸杀了。不对,是张连山那混蛋害死了!” “怎么回事,你们不是在前面跑了吗?” 张德顺恢复了清醒,朝左右看了看,低声道:“都是张连山那恶贼!他自己受伤怕被僵尸抓到,竟然从后面偷袭我们。僵尸扑过来。我躲过去了,老宋却给扑倒了。老宋他,他最后抱着僵尸让我快跑,还让我给他报仇。我,我就……” “唉……”曹公公长长的叹了口气。 张德顺流着眼泪道:“我最后回头,看到僵尸一抓就撕开了老宋的胸口,满地都是血啊,呜呜……” “那张连山呢?”十方的心中涌起一股杀机。踮着脚在人群里又看了半天,还是没找到那个恶贼。 “不知道,我也没看到他。”张德顺擦干眼泪缓了口气,忽然道,“咱们跑吧。趁这个时候,咱们渡河逃命!” “好主意!”曹公公双眼发光。 十方抬头看着他俩兴奋的样子,又望着那群乱军,不甘心的点点头。张连山真是好狗命,又被他逃了…… 墓室里,干尸趴在地上吸光了所有尸体的血,又撅着屁股把一滩滩血舔了个七七八八,干瘪的身体终于肉眼可见的膨胀起来,变成了一个身材高大又彪悍的独眼女人。 女人揉搓着依然微瘦的脸庞,盯着那坐在石棺上拿着一面掌心铜镜顾盼自怜的少女,饥渴的舔了舔嘴唇。 少女明眸闪亮,扭头瞥了那丑女一眼,冷笑道:“蠢货,你想死吗?” 女人的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独眼里黄芒闪了闪,却没敢走过去。 “哼,上面还有那么多血食,还不够你吃的?他们准备放火呢,反正你不怕火,还不上去吃饱?” 独眼女人又冲着她低吼了几声。 少女掩口笑道:“嘻嘻,我是不怕火,可我怕丑呀。你看我这身衣服,都快化了。再被大火一烧,成什么样子?反正你长得丑又只剩一只眼,被火烧一烧也只是更丑,没什么不同啦。” 独眼女眼中黄芒大盛。怒吼了一声,转头钻进了土洞…… 土坑那边猛然喊杀声四起。火光中一团火球冲天而起,砸进了人堆中。 “快走,快走。妖怪跑出来了!”十方着急的大喊。 在他另一个视觉中,火球怪物顶着一团黑火从天而降,只挥手一抓,就把一个士兵从头劈成了两半。 看到后方大乱,曹公公不由分说抱起他,猫着腰和张德顺朝荒野深处逃去。 不知跑了多远,喊杀声渐渐平静。依稀还能看到黑夜里冒起的火光。两个人越跑越慢,从跑变成了走,终于气喘吁吁的停了下来。 “唉,真想不到啊。这次出来居然是全军覆没的结局。差点就死了。”曹公公把十方放在地上,牵着他的手,趟开荒草向前走。 “出来是四个兄弟,回去只有我一个。呵呵,还不知道能不能平安回去。”张德顺望着漆黑的天空,深深的叹了口气。 十方抬头,看着两个垂头丧气的家伙,在心里叹气:要没这两个拖油瓶,他怎么也能趁乱宰了那个狗贼,替所有无辜枉死者出一口恶气啊。真是可惜! 三个人各怀心事,走了一段路。老曹忽然停下脚步,问道:“喂,你们刚才听到有人唱歌吗?” 张德顺惊奇道:“你也听到了?我还以为是走晕了头,生出幻觉了。十方,你听到了吗?” 十方竖起耳朵听了听,又用手掏了掏耳朵再听。却只听到北风呜咽,再远处有野狼夜嚎,哪有什么歌声。奇怪道:“真没有啊。是不是你们饿晕头了?” 曹公公挠了挠凌乱的发髻,再聆听果然只有风声,便苦笑道:“哈哈,可能真是饿晕了。说起来肚子好饿呀。” 他从身后取下布包,打开后翻出三个面饼,递给两人道:“还好绑得紧哪。一人一个先吃点垫垫肚子。等回到营里再找水喝。十方你嘴小可慢点吃,别噎坏了。” 三个人蹲在半人高的蒿草里啃干饼。张德顺饿得发慌,两三口就塞进嘴里,捶着胸口咽了下去。 忽然间扭头看了看十方。“别闹了,十方。赶紧吃饼,吃完好赶路。” 十方拿着半个饼转头看他,小嘴里鼓囊囊的还在嚼饼。 张德顺眨了眨眼,看着蹲在更远处的曹公公,试探的问道:“老曹,刚才是你拍我脑袋?” 曹公公把最后一口饼咽进肚里,瞪了他一眼,道:“大晚上的别装神弄鬼。吓到十方怎么办?” 张德顺愣了半天,哭丧着脸道:“那刚才是谁拍我的头?” 曹公公和十方对望了一眼,从心中同时涌起一股寒意。沉默片刻,三个人同时挪着小碎步,背靠背挤在了一起。 凄婉的歌声从身边传来,袅袅娜娜,如烟如雾,又仿佛近在眼前。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曹公公转着眼珠,咽着吐沫道:“听到了吧,你们都听到了吧?我待会儿说一、二、三。说到三咱们就一起跑啊!” 他哆嗦着把包袱背在身上,慢慢的抱起十方,轻声念道:“一、二……” “三!”一个甜甜的女声在他身边响起。 “啊……”像被踩到了尾巴。三人一齐发出怪叫,撒腿就跑。 十方紧紧搂着老曹的脖子,看到从身后几米的荒草丛里站起一个美丽的少女。穿着一件男人的宽袍,露出半截莹白、饱满的小腿和一双赤足,双脚一点便踏在了一束蒿草尖上。 少女背着手,踩在被压成弓形的草穗上,纵身一跃飞起,又落在另一棵草尖上,轻盈得如一只蝴蝶。她高高跃起,从半空俯冲而下,踏着荒草如履平地,在他们身后紧追。 凄婉、悲伤的歌谣从她口中飞来,洒向深沉的夜空,仿佛笼罩了荒野的时空。 少女凝望着逃命的十方,歪着脑袋,嫣然一笑。露出贝齿间两颗尖利的细牙。 十方吓得一阵哆嗦。这女妖怪,比在墓里又年轻了!他从怀里一抓,抓出两只玩耍时做的草兔,朝着扑来的女妖扔了过去。 草兔脱手飞出的一瞬活了过来,张牙舞爪的扑向了少女。 少女双手划出一道虚影,好像骰盅在收骰子,把两只草兔稳稳收在手中。 她的双眸似晨星闪耀,看着在手掌中不断蠕动的小草兔,微微一攥拳。两只草兔便成了粉末。 少女可爱的蹙着鼻子,踏在草尖上再次轻盈跃起,加快速度朝他们扑了过来。 “速度惊人,笑里藏刀,不怕飞剑……心狠手辣,以毁灭世间一切可爱事物为乐。”十方在心里总结妖女的习性。 尤其最后一点,简直是让他绝望。他不就是人见人爱的人间小可爱吗?难怪妖女一爬出古墓就不顾一切的追杀他们,连个合身的衣服都来不及换。 没办法,只有拼了! 他体内灵力澎湃,一道道流光飞剑从指尖发出,转眼汇聚成二十只飞剑的剑阵,在半空飞舞盘旋。 第一百零七章 无耻之徒 漆黑的大地,有风无月。曹公公紧跟着前面的胖子,抱着十方在荒野中狂奔。 体内的灵力被一瞬间榨干。十方只觉得头晕目眩,赶紧运转心法接续灵力,才没让半空的流光剑都掉下来。 他咬牙忍着脱力的晕眩,趴在老曹肩头,于颠簸中操控着漫天飞剑。 妖女能看到飞剑?又怎样!一两只飞剑能捏碎吃掉,可二十只呢?就不信她有三头六臂,能空手抓住二十只削铁如泥的飞剑! 妖女的眸子闪着异彩。笑嘻嘻的望着纵横飞窜的剑阵,仿佛是看着心爱之物,全无半点惧意。 她双足在草尖上轻轻一踏,身形如飞燕窜起。一只白皙的手臂探入剑阵。 “找死。斩!”剑阵化作流萤四散,从四面八方斩向妖女的额头、脖颈、胸口和四肢。 妖女在半空中轻盈转身,如仙女飞天起舞,变幻着各种奇诡的姿势,避过了擦身而过的飞剑。 “她躲了?飞剑对她有威胁!”十方精神一震,抓到一丝胜利的希望。更加全神贯注以心念操纵飞剑,绞杀妖女。 奔跑中的张德顺忽然停下脚步。 身后的曹公公来不及躲开和他撞在了一起,怪叫着抛开十方,在草丛里翻滚了好几圈。 十方脸朝下趴在地上。心神瞬间失守,半空里的飞剑凌乱成一团。 妖女双眸闪亮,伸出细白的双指夹住一抹颤动的剑光。“喀嚓”碾碎,吞噬了灵力。 “你干什么呀,老张?”曹公公顶着一蓬乱草从草堆里爬起来,跳起来大喊。 “别叫!大虫,前面有只大虫!”张德顺的声音在发颤。 在不远处,两团飘浮的黄光如鬼火般移动,朝他们这边缓缓逼近。 真是时运不济,他们全顾着逃命,都忘了营地附近还埋伏着一只受伤的老虎。 前有吃人恶虎,后有吸血的妖怪。他们俩如今赤手空拳,手下兵马尽失。十方法术再强也是个孩子。难道注定要死在这里? “快坐在我身边,千万别乱动!”十方灰头土脸的从草丛里爬起来,盘膝坐定。 他分出一道神识操控漫天飞剑,又尽力将体内所剩无几的灵气汇于心湖,在头顶围出一个大圈,猛的用力砸向地面。 一圈熊熊火焰凭空出现,以他为中心向荒草扩散,最终停在十米之外。大火熊熊燃起,形成了一个环形火墙,把他们护在了当中。 一只牛犊大的斑斓猛虎从燃烧的草丛里蹦了出来,咆哮着逃出好远,又跑回来围着火圈逡巡打转,不舍得离开。 “火,着火了,咱们要被烧死啦!”曹公公惊慌的大叫。 “假的,是幻术!”十方分心说了句话,胸口一闷,嘴角溢出了一丝血迹。 曹公公和老张这才松了口气。也都瞧出十方很不好,小脸白得随时都会晕倒,却目光坚定的望着某处。 顺着目光望去,两人震惊的瞪大了眼。在火圈内的边缘,一个宽大外袍的少女正在熊熊光火下凌空起舞。 灵动的身姿如暗夜精灵,变幻着诡异的身形。莹白的双足踏在枯草尖上,似蜻蜓点水、蝴蝶翩翩,如鬼魅飘忽不定。 宽大的袍子随风飘舞,却遮不住雪白的身躯。衣袍撩动,熊熊火光下春光无限。处处妩媚妖异又动人心魄。 火圈之内,一个校尉、一个公公,都张着嘴着迷的望着半空盘旋的妖女。看着晶莹赤足、修长的小腿,宽袍下的雪白胸口,圆润的大腿向上…… 蛮荒的大地上,燃烧着一个诡异的大火圈。半人高的蒿草在熊熊烈火中随风摇曳。火圈内有一位动人的少女,身着宽袍、踏着草尖起舞。 两个男人如痴如醉,一个小男孩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火圈之外,还有一只斑斓猛虎急得绕圈咆哮,却又无可奈何。 浩瀚山河,人间万物,总有些无法解释的奇异之事在发生。有人收起掌中山河,望着漫天繁星,淡淡一笑:初代,终于等到你了…… 滚滚雷鸣从天边传来,轰隆声越来越近。一阵大风凭空刮起。不断有巨大的白光在天地间闪耀,仿佛是长刀劈开了黑色的帷幕。 十方打了个冷战,眯着眼全心操控飞剑。额头的汗水被大风刮进草丛。 在灵视的世界,妖女的前额散发着一团朦胧的光晕,有一丝极细的金色在黑暗中闪着光芒。 果然和干尸不同!只是这么微弱的生机,怎能爆发出那样恐怖的力量,还能吞噬飞剑?这家伙是什么妖怪? 盘坐的张德顺忽然痴迷的站起身,朝着魅舞少女缓缓走去。 曹公公也是神情痛苦,坐立不安的扭来扭去,像在竭力抗拒内心涌起的欲望。 妖女眼中透出一丝得意。看了眼天空,眼眸里透出无限妖媚,吟唱起那段古老忧伤的歌谣。 “嘿,魅惑之术!”十方冷笑了一声。 脚下的泥土砰然炸开,一只隐藏的飞剑从泥土中射出,刺伤了张德顺的手臂,飞入剑阵。 张德顺惨叫了一声,捂着胳膊回过神来。 扭头向四周张望,发现自己已经走出了一丈多远,距鬼魅女还不到十步。吓得他一缩脖子,赶紧跑了回来。 “吓死了,吓死了。刚才怎么回事?我好像中邪了!”他在风中惊恐的呐喊。 十方缓缓吐出口气,小脸认真道:“刚才,你被那妖女迷惑了。她还刺了你手臂一刀,说要喝干你的血,一滴都不剩呢!” 张德顺后怕的松开手,发现满手的鲜血,看到手臂上被割开了一道血口,还在渗血。 心头怒火上涌,咬牙指着对面骂道:“好个不要脸的妖女。故意穿成这样迷惑男人,还想害人!无耻,下贱!” 天空中电闪雷鸣,刺眼的闪电中泛着紫色的光芒,让人不寒而栗。 少女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疑惑,脸色阴沉的盯着十方骂道:“好个狡猾的小贼,当时真该吸光你的血!” 不远处,一棵大树一道被淡紫色的闪电击中,“轰”的一声巨响,化作漫天的火光随大风飞逝。 十方又打了个冷战,周围的气温仿佛骤降了几度。心跳越来越快,浑身说不出的难受。 他以为又是妖女作怪,冷哼了一声,毫不示弱的瞪了回去。敌我交锋本就尔虞我诈,这都不懂吗? 妖女眼眸里杀机强了几分,力量却在减弱,似乎有些心神不宁。好几次险些让飞剑刺中,衣服也被割开几道裂口。白皙的身子若隐若现,在狂风中更加遮挡不住。 曹公公也清醒过来。看着草尖上狂舞的妖女,好奇的喊道:“十方啊,那妖女怎么跳个不停?你在跟她斗法吗?” 十方一边分神操控飞剑,一边叫道:“算是吧。你们最好用布条堵住耳朵,别再受她的魅惑。” 曹公公摇头道:“堵住耳朵不够。你看她衣服宽大,如今又破破烂烂,分明是想用身体色诱咱们。” 张德顺也色眯眯的怪叫道:“没错,说的没错。妖女一定想用龌龊的法子诱惑咱们。你看烂袍子连屁股都遮不住了。哎,你们快看,都漏出来了。好白哦!” 听他们品头论足的开黄腔,少女的脸色不停变幻,猛然一摆袍袖跳出了火圈,喊道:“不打了,你们这些人太不要脸!” “刺啦”一声,一只袍袖又被飞剑搅碎,露出了整条洁白的手臂。 “哈哈,你看看,果然是这样。妖女就是妖女,一点没有羞耻心啊!” “死胖子,你再说一句?”少女蹙起娥眉,冲着老张怒目而视。 “嘿,你让我说,我就偏不说。老子是风一样自由的男人。”张德顺很嚣张的抱着肩膀,拿眼角斜着妖女。 天空的电闪雷鸣渐渐消失,隐没在了浓云深处。连怪风也平息了。 那只缩在草丛里发抖的猛虎也直起了身子。见有人影跳出火圈,便低吼着逼近衣不遮体的少女。 少女看了老虎一眼,又望了眼天空,面色不虞的盯着几个混蛋道:“我今天可以不杀你们。只要给我点东西,就让你们离开。” 说罢,又恶狠狠道:“小混蛋,你应该知道我想要什么。” 十方挠了挠脑袋,从怀里摸出吃了一半的干饼,用力抛了过去。 少女脸色发寒,挥起只剩一只的袍袖,打飞了面饼。 面饼化作一道白影,砸中了正撅起屁股准备偷袭猎物的老虎。 猛虎哀嚎着翻了个滚,一瘸一拐的逃到远处。却仍舍不得丢掉嘴边的肥肉,躲回了草丛里。 十方叉着腰喊道:“这么浪费粮食!我就剩半个饼都给你了。是你在唱——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给你面饼又不要了?” “哦,是吗?我是这个意思?我半夜唱歌就为了说我又渴又饿,让你扔给我半个面饼?你个白痴啊!” 看到妖女抓狂,十方心中暗爽,撇着小嘴嘟囔道:“什么嘛,还真是笨蛋,自己唱了什么都不知道。” “你说什么!” “啊,我在夸你呀。” “呵呵,你刚才说我是笨蛋,是在夸我?” “嗯哪。在我家乡,笨蛋就是超级聪明,大智若愚。我就是在夸你绝顶聪明呀。” 妖女被气得一阵冷笑。“好,好,那你也是个笨蛋吗?” “当然不是。我怎么配当笨蛋?我只会耍点小聪明,跟笨蛋差远了。” “哼。自作聪明的东西!只要你把这些飞剑送我,我就暂且放过你们。” 张德顺皱着眉想要说话,被曹公公拉住,使了个眼色。 十方为难的想了半天,抬起头道:“最多送你一半吧。而且你要答应咱们的恩怨一笔勾销,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少女嗤笑道:“还真是油滑,哪像个小孩子。好,我答应你。” 十方心念微动,十只飞剑凌空飞出火圈,朝着远处黑魆魆的森林疾射而去。 “你……”少女想不到他这么干脆。望着远遁的十只飞剑略一蹙眉,便纵身踏在草尖上,手掩身后飞掠而去。 飞剑消失的方向恰好经过老虎藏身之处。 看有肥肉送上门,恶虎咆哮着跃起,就被一巴掌扇飞了出去。在草地里打了几个滚,哀鸣着逃进了森林。 “下次遇见,一定找丑女吸干你!”少女恨恨的回望火圈,足尖一点,加速向黑暗深处冲去。 张德顺望着漆黑的夜空,疑惑的问道:“老曹啊,十方的飞剑在哪里,你能看见吗?” 曹公公茫然的摇头。“看不到啊。可能咱俩肉眼凡胎,看不到仙家的飞剑吧?” 老张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又忍不住叹道:“真是可惜,咱们刚才应该抓住那女妖,再严刑拷问她的来历。” 十方翻了个白眼道:“张叔啊,你可千万别瞎想。那个妖女就算把我师父和乌云尊者捆一块,也斗不过的。她就是脑子不好,跑得莫名其妙。此地凶险,咱还是快点逃吧。” “啊,这么厉害!”张德顺失神道,“我好像骂了她好多句啊。这,要是换了你们,会不会有一点生气?” 曹公公大笑道:“哈哈,何止是有一点。要换了是我,非得砍你十几刀才解气。” “唉,惨了,惨了!呃,不过老曹你好像也骂了……” 第一百零八章 伏虎干尸 跑回营地时天还没亮。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也幸亏有张德顺一路带领,他们才能顺利走回营地。 这世上有人天生识路,有人天生路盲。张德顺显然是前者,而十方和老曹却不幸是后者。 推开栅栏,发现营中乱糟糟的。好多帐篷被践踏在地上。 张德顺小心的扒开火堆余烬,用炭火引燃了干草,重新点起篝火。接连点燃了十几堆篝火,才举着火把在营地里搜寻。发现破烂的帐篷上都有野兽撕咬的抓痕。 他们行走在凌乱的营地里,小心翼翼的寻找着自己的帐篷。 脚踩在散落的干树枝上,发出“喀嚓”脆响。地上的一只帐篷里有东西乱拱。不一会儿从破洞里钻出一只棕毛狐狸,逃向了野外。 十方跟着老曹,也举着一只小火把,找到他们睡觉的营帐。还好没有被破坏。 老曹掀开一角,拿着火把小心的朝里面晃了晃,这才让十方进去。 十方把小火把递给老曹,跑到一块大石头旁,推开石块,从下面的麦草坑里挖出了一小包袱和黑铁棍。 他打开包袱里的荷包,用力的往外倒,却只看到一张蓄灵符和一张最耐用又最没有的催眠符。叹了口气,小心的把两张灵符叠好收在怀里,又把包袱和铁棍系在了身后。 曹公公在营里收罗了一阵,只找到两把环首刀、半桶黑油和一只引火用的火折子。 他们把帐篷撕成破布条,浸了黑油缠在木棍上,做了几只耐用的火把。剩下的黑油都泼在帐篷上,一把火点了军营。就带着十方向河边走去。 这里距大河已经不远,以他们的脚程最多一个时辰就能到河边。那时天也就差不多亮了。对岸有刘公公带兵接应,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了。 三人的心情放松,走起路也轻快了许多。只是十方看起来很虚弱,蔫蔫的趴在老张的后背不吭声。 此时在他们身后的半空,还盘旋着九只流光飞剑。 十方不知疲倦的运转心法,不断将小腹下灵湖内的无名真气抽出,沿着心经脉络涌至额心,凝练出一丝冰冷的气息,再融进心下灵湖的内丹,诞出一丝丝的灵力。一念九分,维持着对飞剑的掌控。 九只飞剑再有一个时辰就会消散,那时他们恰好渡河到对岸。 一切计划都很完美。就是透支了他所有灵力,身心都疲惫到了极点。只要稍一走神,就会失去对九只飞剑的控制。 妖女对阵时,他那么干脆就扔出十把飞剑。并不是他多大方,实在是当时无力化出十九个念头支撑剑阵,还不如当筹码送人。不对,是送妖。 荒野不知何时起了雾。凄迷的黑暗中,张德顺举着两只火把走在最前面,不停的没话找话。 “喂,老曹。要不等过了河咱还回来?我看那俩妖怪肯定不喜欢金子。等咱找到金子带回去,就算没功劳也不会受罚呀。” 曹公公低头看了眼趴在怀里有气无力的十方,也有些意动道:“这个嘛,等过了河再细谈。咱们剩下的粮草还多。可以多等几天,看看那群叛徒是不是都死光了。” “就这么办!说起来还真亏了十方。想不到他的飞剑这么厉害,能逼着妖女给咱跳艳舞。哈哈哈……” 老张说到一半,忽然脸色一变,拿火把向四周不停乱晃。 “你又干啥呀?快点好好走路!”老曹在身后抱怨。 “不是。我刚才,好像听到有人哼了一声。像是个女人的声音。” 曹公公一怔,赶紧拿火把照向四周。好半天才骂道:“胖子你可够了啊。哪有声音?我看你是吓破胆了吧。胆子小嘴还不老实。” “唉,不说了。快走,快走!” 他们举着火把闷头快走。眼前一道黑影从草地上一跃而起,逃向了远处。 “什么东西!”张德顺挥着火把大喊。嗓门洪亮,喊声却在发颤。 这里的草丛很浅,根本藏不住东西。刚才一瞥之下,有一团好大的东西窜进了黑暗深处,看着还有点眼熟。 “是那只老虎。”十方仰起头,轻声说了句。三丈之内,飞剑所至之地,他都能感知到分毫毕现。 那只瘸腿的老虎刚才似乎很害怕。只是不知道它在怕什么? “啊,它又跟过来了?”老曹缓缓蹲下把十方放在地上。他将火把交在左手,右手拔出腰刀,向前迈了一步。 张德顺把一只火把在土地上蹭灭,抽出一把环首刀,和老曹背靠背将十方护在了当中。 等了半天,那只老虎却没有跑过来攻击。 老曹屏息凝神,侧耳倾听风里的异动。扭头却看到十方从他俩之间走出了好几步。 吓得他三魂出窍,赶忙低声喊道:“十方,快回来!你干什么呀?” “没事的。”苍白的小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我还有九只飞剑呢。对付一只老虎足够了。” “啊,真的,这时候可别说谎啊!” 老曹和张德顺将信将疑,跟在小小的身影后面。要不是刚才见过他独斗妖女,他俩一定会以为十方已经被吓疯了。 低吼声从对面传来。一只高大的斑斓猛虎趴在两丈之外,两只后爪不断蹬地,像随时都会张开血盆大口扑过来。 九只无影飞剑密密的悬浮在老虎与他们之间,尖刃直对着老虎那边。只要它扑过来,瞬间就会被穿透,扎出九个血洞。 老虎呲着獠牙低吼,做足了各种姿势,可就是没有扑过来。 十方等得不耐烦,从地上捡起一块泥土,朝着老虎脑袋就砸了过去。“啪嗒”一下,土块砸中老虎的脑袋,碎裂成了几块。 受惊的老虎“嗷”的一声怒吼。从地上高高跃起,扭身逃向了远处。 这顿操作惊得身后两人是目瞪口呆。 张德顺高举长刀,差点一下扑倒在地。他震惊的盯着十几米外探头探脑的老虎,怒骂道:“你他娘的,你是老虎还是野猫啊!” “轰”的一声闷响。一道黑影从夜空落下,正好落在老虎的旁边。 那老虎如惊弓之鸟,刚要窜起,就被一只大手按住硕大的头颅,猛地砸向地面。又是一声闷响,砸出了一个土坑。 悲催的老虎四脚撑地拼命挣扎,却被那只大手死死按住,半个身子都被压在地上摩擦,无助的挣扎哀嚎。 一个高大的女人,披头散发的单膝跪在地上,张口就咬向了老虎的脖子。 咕咕的鲜血从她嘴角流出。女人喉咙里发出类似野兽的咕噜声,尽情的吞咽着强壮的精血。 “哪来的鬼女人,这么凶残!” 女人瞎了只眼,身上尽是焦黑血污,胸口和腰间缠着一圈圈的泛红发黑的布条,头发上沾满血迹,像是刚从炼狱火海里爬出来的一样。 曹公公小心翼翼的收起刀,和老张打了个眼色,拎起十方就想跑路。 刚踏出一步,吸血的女人猛然扭过头,独眼里闪着凶光,恶狠狠的望着他们。 三个人同时屏住了呼吸,像被定了身,一动也不敢动。 十方立刻认出了她。居然是石棺里的那个干尸?看她如今气血充沛,一身肌肉鼓胀、充满了力量,要不是那只瞎眼,根本不会猜到是这家伙。 妖尸满嘴都是血,冲着他们呲牙嘶吼。一团黑色的生机如火焰在燃烧,比当初在墓室又壮大一倍。 她抬头凝视着半空的飞剑,黄瞳里闪着仇恨的光芒。松开了奄奄一息的老虎,一步步朝对面的仇人走去。 “老张,你带十方离开,我来断后!”曹公公把心一横,神色狰狞的拔出长刀,刀尖指着步步逼近的怪物。 “娘的,老子武功比你高。你们先走!”张德顺红着眼拔出了双刀,向前猛冲两步,怒吼道,“来啊,过来啊,老子砍死你!” 十方站在身后,心中感动又哭笑不得。 那干尸刀皮糙肉厚又力大无穷,连老虎都被吸了血。就凭他们俩个,最多两爪子完事,完全就是鸡蛋碰石头。 他凝望着深邃的夜空,静静地吸了口气,目光从虚弱变得凌厉。 对面的怪物忽然停下,全身肌肉紧绷。接着周围剑气纵横,“叮叮咣咣”的撞击响成一片。尸妖手忙脚乱的翻滚跳跃,一只手护在眼前不敢移开。 “快走!去河对岸等我。最多三天我去找你们。”十方闭上眼,三丈之内剑光纵横,生杀予夺都在他一念掌控间。 曹公公和老张争着拼命,却忽然看到尸妖浑身乱颤的又在尬舞。听到十方提醒,顿时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曹公公一脸不情愿道:“不行!我可是来保护你的,这算怎么回事?” 十方睁开眼,感觉这妖物对飞剑有些惧怕,不敢硬冲。就分神说道:“这家伙是石棺的干尸!她现在吸饱了血,实力大增。你们留在这儿只能碍事。我有保命灵符,她抓不到我!” “保命灵符?你的保命灵符不是早用完了吗?你个小孩子可不能骗大人。” 十方无奈从怀里摸出两张灵符,用火把点燃了那张蓄灵符,把被激活的催眠符握在手心。盯着两人缓声道:“你们,看不到我,看不到我,看不到我……” 一圈圈灵韵随着他的声音,化作涟漪向四周荡漾。 说到第三遍时,他轻声问道:“你们两个,现在能看到我吗?” 老曹揉了揉眼,呆望着眼前空旷的草地,惊诧道:“咦,十方,你在哪儿?” “啊,我也看不到了。那个是隐身符?” 十方在心中叹了口气,笑道:“是呀,是隐身符。这下你们放心了吧?赶紧走,你们在这儿只会碍事。我一个人逃跑很简单的。” 曹公公抬头望着还在翻滚跳跃的妖怪,轻声道:“好吧,你自己当心,一定要回来。” 两人捡起火把,向着河岸方向狂奔而去。只要他们俩跑得足够远,十方就能放心的逃命了。 张德顺喘着气,不甘心的喊道:“老曹,你说咱俩是不是没用?练了这么多年功夫,连个死尸都打不过!” “仙法啊,我回去一定要学仙法!”老曹声嘶力竭的喊道。 第一百零九章 虎生悲惨 听到黑暗深处传来的喊声,十方也不禁莞尔一笑。 他捡起地上快熄灭的火把,抬头盯着手忙脚乱的尸妖,说道:“很好,终于剩下咱们两个了。刀剑无眼,你我又没什么深仇大恨。不如,你放过我吧……” 尸妖躲得太慢,肩膀上又挨了一剑,却只划出一道浅浅的白痕。她仰起丑脸嘶吼了一声,像是嘲笑,又像在宣战。 面对九只飞剑暴雨般的攻击,她左支右绌,束手束脚,完全没有之前妖女的灵巧和胆魄。用一只手挡在独眼前,被漫天飞剑完全压制。 十方向前走了几步,凝视着剑雨中狂魔乱舞的尸妖,笑嘻嘻道:“看你的黑指甲又尖又硬,有多少年没剪了?这身上连件遮体的衣服都没有。万一破布条被割断该有多难看呀。哈哈,你不会想色诱吧?别想了,你没这条件的。” 看尸妖不回应,又转着眼珠道:“刚才那个妖女是和你一起的?她还骂你是丑八怪呢。说在墓室她是故意挡在你前面,诱我放飞剑弄瞎你的眼。我听了很气愤,说做僵尸也不能这么坏吧,就跟她打了一架。然后她就重伤逃跑了。” 尸妖猛然扬头嘶吼。向后一跃,跳出了飞剑的攻击范围。 真的能听懂!他心中大喜,赶紧收回了飞剑,静静等着看尸妖下一步的反应。 老曹他们才跑才不久。现在能耗一会是一会儿,就当是给他们争取逃命时间了。 尸妖垂着头,如贞子般长发覆面,发丝间露出一只妖异的黄瞳。看得十方心里一阵发慌。还好没在地上飞快爬行,不然他肯定得大叫逃命。 尸妖的身体猛然下挫,一拳砸在地面。脚下的地面随之凹陷,被砸出一个深坑。 十方觉得脚下都在微微的震颤。这力气,难怪能一只手降服老虎! 他咽了口吐沫,呲牙笑道:“嘿嘿,你也别太生气呀。那妖女太奸诈,长了一副好皮囊,内心阴险毒辣,根本和你不是一路人。呃,不是一路妖?你是个有内秀的,满身的正能量。我都能看出来的!” 尸妖抬起头,黄色的眼瞳静静凝视着他。 “你不信呀?你的生机强大又独特,比普通修行者都厉害,以后肯定比他们活得长。咳咳,我是说,你虽然死了,但活的时候一定很不凡。那个,你叫什么名字……” 他滔滔不绝的一个人说了好久,直到嗓子发干,才停了下来。 看尸妖转了转脑袋,又想走过来,立刻指着身后是树林道:“贱人就往那边跑了,你要追还来得及!你不打算追杀她吗?唉,反正我的飞剑你又破不了。不如我们结盟?” 尸妖歪起脑袋,黄瞳内闪烁不定。伸出一条黑红的舌头,舔掉了嘴角的血迹。 这是什么意思?他摸了摸下巴,大着胆向前走了一步,盯着对方开始念叨:“你看不到我,看不到我,看不到我……” 念了四五遍就开始后退,向大河方向悄咪咪走去。 尸妖猛然扭过头,纵身一跃,从他头顶越过轰然落地,挡住了他逃命的去路。 十方心里一惊,向后连退几步。头顶飞剑震颤,险些又要九剑齐出。 寒风刮过,尸妖立在黑暗中一动不动,披头散发的盯着他看。 手里的火把已经快燃烬。他转着眼珠,向后悄然退了几步,等了一会又退几步,尸妖始终没有跟过来。 他撒腿就跑,在荒野里绕了个大圈回来,却发现尸妖又出现在眼前。他扭头又跑,绕了几次圈,每次都被半路截住。这才恍然大悟,对方是在逼他走回头路。 可是为什么呀,他想要过河呀!他费尽心思,不管怎么周旋都甩不掉尸妖,每次回头跑就会被发现。他气喘吁吁的望着远方:地平线上升起了一抹亮线。 九只飞剑不再凝练,虚浮在他身后半空,随时都会化为灵气消散。他一咬牙,散去了飞剑,扭头向东逃去。 一轮朝阳从地平面升起。他迎着金色的阳光跑过烧焦的营地,跑过一望无际的蒿草地,扭头钻了进去。 穿行在比他还高的荒草丛里,他终于迷失了方向。还好头顶有太阳,他只记得芒水在西,出事的墓坑在东。如今没了飞剑更不敢作死往回跑。 太阳升起了老高,他还在无边无际的荒草里打转。他躺在草丛里不停喘气。实在太累了,从来没这么累过。要不是怕荒野实在不安全,他肯定趴地上睡着了。 默默运转心法,体内再没生出一丝灵力。心下灵湖里的内丹毫无反应,积攒了几年的无名真气也所剩无几。这次真的赔大了。 他浑身酸痛的躺在地上,心里想着那古怪的内丹是不是累死了?积攒的无名真气还能不能恢复?他要怎样才能躲过尸妖的堵截? 唉,好难过啊。他才只有五岁,却要想这么多糟心事。老天就不能让他吃喝玩乐、轻松过一生吗? 后背硌得难受。从身后抽出铁棍,用力的挥舞了几下。还好力气不弱,棍法娴熟,万一碰到觅食的野狗还能应付。 可真的好想睡呀。他长长的打了个哈欠。 附近传来了一声哀鸣。哈欠声和哀鸣同时响起,又同时戛然而止。 他翻身站起,透过草丛发缝隙观察周围。却愕然看到一只斑斓花纹的巨大背影撅着屁股躲草丛里,身体还在不停抖动。 他愣了几秒,小心的一步步后退。真是倒了血霉啊,又碰到这个家伙?这是得多大的孽缘啊! 退了几步,忽然又站住。脑海中浮现出用土块把这家伙砸跑的一幕。它是在发抖吗?呜呜的是在哭? 一股无法遏制的好奇心又在心底蠢蠢欲动。他忍了又忍,在心里不断警告自己,那可是一只吃人的老虎!却终究抵不住作死之心,蹑手蹑脚的走了过去。 浑身颤动的老虎听到了动静。它停下了呜咽,眼角湿润的威严转过头。 四目相对。十方友好的眨了眨眼。 老虎的双瞳猛然圆睁,又迅速的转向别处,拖着一条后腿慢慢的往前爬去。 它爬得很慢,小心翼翼的绕过草丛,似乎是怕弄出太大的动静。 十方探着身子,看到它脖上的伤口还在“咕咕”冒血。一只铜铃大的眼睛乌青一片,锋利的虎牙也断掉了半根。别提有多凄惨了。 十方的胆子大了几分。围着老虎绕了半圈,拿铁棍在它扭动的大屁股上捅了捅,啧啧叹道:“啧啧,要不要这么惨啊?你的牙是被哪个妖怪打断的?是那个丑的还是漂亮的?” 老虎哀鸣了一声,扭头仔细看了看他。似乎认定和凶残的妖怪是一伙,就畏缩的趴在地上,爬都不敢再爬。直接撅起屁股,把脑袋埋在两只前爪里装死。 他伸手抓住粗大的尾巴拽了拽,看没反应又用小手拍打老虎的屁股,开心的大笑道:“哈哈,都说老虎屁股摸不得,我终于摸到老虎屁股了!” 老虎瑟瑟发抖,不断哀鸣的趴在地上,像是已经认命了。 十方又打了个哈欠,用力揉着眼睛道:“你说你呀,还真是个软骨头,吃人的时候多凶现在就有多怂。打几顿就认命了?我要是你,见势不妙早就溜了,根本不用挨打!” 老虎听他唠叨半天又不吸血,心中燃起一股生机,试探着向前又爬了几步。被他狠狠一棍敲在屁股上。 “干嘛?话没说完就走,你还有没有礼貌?现在还往山里爬,不怕妖女吸血扒皮了?嘿嘿,你这身皮做衣服还真不错。太舒服了!” 在老虎身上蹭了半天,软软的皮毛让人想睡觉。他接连打了好几个哈欠,睡眼惺忪道:“不行了,实在撑不住了。唉,树上也不行,地上也不安全。诶……” 他绕到老虎前面,用铁棍在爪子上狠敲了几下。 老虎吃痛的扬起脑袋,畏惧的望着他。 十方手里用力捏着催眠符,强忍着一波波针刺的头痛,眼眸中异芒闪动,死盯着两只铜铃大的眼瞳。一丝微弱的灵念势如破竹,轻易侵入了老虎的意识,不断的增强暗示。 无法抗拒的疲倦再次袭来。他的脑袋一阵眩晕,“噗通”栽倒在地,沉沉昏睡了过去。 老虎从迷茫中醒来,疑惑的望着倒在脚下人类幼崽。趴下身去嗅了嗅,低吼了一声,张开血盆大口咬了下去…… 清晨微寒,芒水缓缓东流,河面上弥漫着薄薄的雾气。一只木筏从水雾深处飘荡而出,朝着河岸西边划来。 “大人,对面来人了。有人坐着一只木筏过来了!” 刘公公精神一震,放下碗道:“有多少人?能看清木筏上的人吗?” “呃,只有两人。河面有大雾,看不清是谁。” 刘公公拿起佩刀,高声道:“全队集合,随我去河边接人!” 三十人的队伍在河边肃立。远远看到一只木筏靠近,上面的两人一边拼命划水,一边朝岸边挥手大喊。 “那是,是曹公公和张大人!”有眼尖的兵丁认出了木筏上的两人。 刘公公却是心头一紧,眯眼望着河中木筏。见上面没站其他人,心中的不安渐渐加剧,在岸边焦急的踱着步子。 士兵们用钩子把木筏拉近,固定在岸边。老曹和张德顺狼狈的跳上了岸。 刘公公跑到跟前,看着他俩问道:“小大人呢,十方没跟你们一起?其他人呢?” “十方他……唉,我们这次算是全军覆没了!”曹公公哭丧着脸把前因后果讲了一遍,最后说十方让他们在河边等三天。三天后他就能回来。 “你们,把十方丢在野地被尸妖追杀,自己却跑回来了?你们,老曹啊……”刘公公脸色铁青,转身喝道:“收拾刀剑木筏,半个时辰后渡河救大人!” “哎,等一下!”老曹抓住他的胳膊叫道,“你别急呀,你是没看到当时的情形。那两只妖怪实在太凶,比那大蛇还要凶残!别说只有三十人,就是再多一倍,过去也是炮灰啊!” “是啊,老刘。你先冷静一下。十方他有飞剑傍身,又会隐身术。他逃命很容易的。可咱们这群人过去,就是累赘了。” 刘公公皱眉道:“我身上还有好多灵符,都是十方给的。咱们过去可以助他杀妖!” “唉,杀个屁啊。你以为我们跑这么快是为啥?就是为了让十方少两个拖累,能快点逃命啊!你手里的灵符都是十方画的,要是能杀妖多画几张不就好了,还用你去?” 张德顺连连点头道:“老曹他说的没错。那两个妖怪太凶残,杀人无数,多少飞剑都伤不了的。李洪的几百叛军怕是死绝了。” “哼,一群见财起意的叛贼,死了活该!”老刘恨恨的骂了一句,终于妥协道,“那就等三日。万一十方……到时我们一定要渡河去找。” “嘿,那还用说?再危险也要把十方找回来。咱这次就是当保镖的。要十方有事,咱也没脸回去了。” 第一百一十章 谁的肉 十方睁开眼便看到了深邃而美丽的夜空。夜幕之下,繁星点点,好似无数眨动的眼睛从天空凝望着他。 此时凉风习习,星光灿烂。他全身光溜溜的缩在一只柔软的皮毛卷里,只露出一个小脑袋。几步之外是“噼啪”冒着星火的篝火。 他浑身舒坦的躺在温暖的包围中,倾听着远处夜枭鸣叫、野兽嘶吼,遥望着缀满宝石的夜空如静谧的深海。一切都那么不真实,恍如梦境。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他的脑子里忽然冒出了这句诗。 如果这是场梦,就让这梦一直做下去吧…… “醒了吗?”颖长的身影遮住了一半的星空。一张俊俏的脸定格在眼前。清澈的眸子带着几许疲惫,静静的凝望着地上的小人儿。 陈四!像被浇了一盆冷水,他迅速从虚幻的情绪中清醒过来。用力扭头看了看,身边燃着熊熊篝火,再远处还有人影晃动。这里似乎是一个临时的营地。 他扭动了一下身体,低头看到光溜溜的自己,一个恐怖的念头浮了上来。盯着那张俏脸,结巴的问道:“你,你想要干什么?” 陈四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缓缓蹲下身,摸着他滑溜溜的小肩膀道:“干什么?呵呵,看这细皮嫩肉的,你觉得我要干什么?” 他吓了一跳,回想起之前的急行军,忙讨好道:“那个,我的肉其实很糙的。你看我好多天不洗澡,又酸又臭,还不如老鼠肉好吃呢。” 陈四忍俊不住,“扑哧”笑了出了。皓齿明眸映着火光,越发的明艳动人,在山野外有种别样的风情。 旁边走过来的老兵不觉的愣了愣,端着水瓢里的热汤,颤声道:“陈大人,肉粥热了。小大人现在就吃吗?” 陈四立刻收起笑容,接到手里道:“好了,你去休息吧。这里有我看着。” 十方却眼前一亮,认出端汤的是他辎重队的一名老兵,名叫张贵。 他急忙喊道:“张贵,张贵!我怎么在这里呀,你们干嘛把我裹起来?你,你们缺粮吗?” 张贵赶忙蹲下身,轻声道:“小大人莫怕。到这里你就安全了。是陈大人把你从虎口里救出来的……” “行了,你下去吧。剩下的事我会告诉他。”陈四挥了挥手,不耐烦的把张贵打发走。 张贵偷偷的深吸了口气,神色恍惚的走回一圈人里坐下,伸手烤着火还不停的唉声叹气。 “咋了,咱小大人还没醒?”旁边一个老兵问道。 “唉,刚才醒了。陈大人正给他喂肉粥呢。” “醒了?那你叹啥气?整天神神叨叨的。” 张贵失落的摇了摇头。“你不懂啊。唉,我说老李,你说一个男人会不会忽然喜欢上另一个男人?还每晚想得睡不着觉?” 老李皱眉上下打量他,干咳了一声道:“这个嘛,我咋会知道?你这家伙,天天瞎想啥呀?” 说完不自觉的往旁边移了移,捅了捅另一个老兵道:“喂,老王,今晚睡觉咱俩换个位置?” 老王正在跟旁边几个家伙吹牛皮,扭头看了他一眼,坏笑道:“我睡的地方可离火堆近。十个钱,不还价!” “你个死财迷!”老李过扭头,见张贵眼神迷离的望着那团篝火,脸上还露出神秘的微笑。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一咬牙道,“成交!等回了家就给你。” 陈四端着肉汤,从旁边拿起一件衣服扔过去道:“你的衣服都挂成布条了,先穿这件吃饭。” 十方望着冒着热气的肉粥,满眼都闪着小星星,肚子里也“咕噜”的乱响。 他像蚯蚓一样拱出温暖的皮毛卷子,毫不在意的光着屁股套上了衣服,又穿好了鞋子。 陈四饶有兴趣的瞧着这个厚脸皮的小家伙,看到他戏袍一样盖过双手的长袖,皱了皱眉,从腰间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 十方睡过长长的一觉,精神饱满,只是手脚饿得发软。看她忽然抽出匕首被吓得一愣,立刻委屈道:“你要干什么?才说好让我喝肉汤的。你们女人果然都是大骗子!” 陈四身子一颤,震惊的盯着他。水瓢里的肉汤也洒了出来。看得十方心痛得要哭。 “你怎么看出我是女人?”陈四压低了声音,眼里闪着寒光。 “是,是曹公公告诉我的。张德顺也说过。还有宋校尉,刘公公……” “什么,他们都知道?这怎么可能!”陈四的脸色变得苍白。好像忽然间被人扒光了衣服丢在大街上。 十方用力的点了点头,眼神真挚的说道:“大家都知道,就是不让我告诉你。他们说你没长喉结又这么好看,一定是个好心肠的美女。” 陈四的脸色变幻不定,明知他最后一句在扯谎,心里还是暗自开心。看他眼睛滴溜打转,始终盯着手中的肉汤,便冷哼了一声,让他自己拉起长袖,利落的割掉了多余的袖口。 然后凶巴巴道:“想喝就拿去。男人都是奸诈之徒,没一个好东西!” 原来是裁袖子啊!十方笑嘻嘻的接过肉汤,顾不得烫嘴“咕咚咚”喝了起来。甘美的汤汁顺着喉咙流进肚子。温暖的热流一下子涌遍全身。 一口气把热汤喝进肚,他才舒服的舒了口气。发现汤底还有几个肉块。开心的塞进嘴里大嚼起来。 仔细的吃完最后一点肉渣,又把脑袋伸进瓢里舔个干净,才意犹未尽的叹了口气,眼巴巴的望着陈四。 陈四瞪了他一眼,气道:“看什么看?小小年纪就这么油滑,长大也不是好东西。” 十方捧着空瓢,小声的说道:“可张连山和李洪也是男人啊。” “哼!他们也不是好人。只是没那么坏。” 那俩王八蛋还不坏?他撇了撇嘴,心说这女人实在太双标。可是没办法,吃人的嘴短呀。 他把空瓢又往上举了举,陪着笑脸道:“我其实也不算男人的。我今年才五岁,还是稚童,不分男女的。我在长安就住在皇后的宫里,大家都不把我当男人看。要不你就当我是女孩好了?” 陈四又被他逗笑。板着脸哼了一声,道:“油嘴滑舌。等你长大还是会变成坏男人。” “可我要好多年才能长大的。而且曹公公这么大了,也不算男人啊。” 陈四嘴角上翘,冷笑道:“难道你打算当阉人,你知道什么是阉人吗?” “我知道啊。” “你知道个屁!拿来……”她接过水瓢,冷冷道:“肉汤没了,但烤肉还有一些。你跟我来吧。” 他们所在之处是一座小山谷,四周都是黑魆魆的峭壁。两人一前一后走过营地。 三十多个兵丁散布在四周烤火警戒,好多都是辎重队的老面孔。看到十方醒了,都开心的喊他小大人。 十方笑嘻嘻的跟大家打招呼,心里踏实了许多。两人走近一座天然石洞。石洞不深,里面点着一堆篝火。两个老兵把一块削平的矮树墩擦干净,在上面摆了一大块喷香的烤肉。 老兵把肉大概切好,就退了出去。 陈四指着案上插着的一只匕首,淡淡道:“饿了就去吃。旁边地上还有水囊。” 十方兴奋的坐到木案下的半张狼皮上,用力拔下匕首,割了一块焦黄的烤肉就吃了起来。 肉块烤的很干,很有嚼劲。他用牙撕下一条条肉丝,边吃边问道:“嗯,这个可真好吃。是什么肉呀?” 陈四饱含深意的望了他一眼,也挺腰跪坐在对面,平淡的问道:“十方,你还记得昏迷之前发生的事吗?” “呃,昏迷之前?”他嚼着肉歪头想了想,忽然停下了动作,低头看着烤肉问道:“我现在吃的,不会是老虎肉吧?” “呵呵,你觉得呢?” “真的,是老虎肉?”他张嘴愣了半天,纠结的放下匕首,自言自语道,“这么说,我把我干爹给吃了?” “嗯?你说什么,那不是一只老虎吗?”尽管早有猜想,可听他居然这么说,陈四还是错愕的挺直腰,目瞪口呆的望着他。 “是啊。我们看它是只老虎,它也确实是老虎没错。可你们看到老虎的时候,它是不是一直在拼命保护我?” 陈四眼神恍惚的回忆道:“我在谷口发现这只老虎时,它受了重伤却叼着你在逃命。当时你的衣服烂成了破布,身上却没一点伤,只是昏迷不醒。我还觉得奇怪……” “原来是它带我逃到这里的。”十方叹了口气,吃进肚里的烤肉似乎不香了。 陈四点头道:“我当时带兵把老虎团团围住。它拼死突围,始终护着你。每次刀剑要砍到你时,它就会用身体去挡。” “不是吧,你们还用刀剑砍我?我可是最早投降你的呀,你这样也太过分了!” “不是真的砍。是发现老虎护着你之后,假装砍你才抓到它的。说来也奇怪,它都倒在血泊里奄奄一息了,还要挣扎着往你身边爬。那场面,啧啧……” “我不吃了。”他生气扔掉匕首。瘪着嘴想大哭,酝酿半天却没哭出来。 看着案上的烤肉还有点饿,又觉得这种想法很没良心。虽然是催眠术骗来的感情,可对方也是为了他付出性命的。唉,都怪自己太善良了。 他猛然抬起头。“等一下!你别告诉我,刚才我裹的兽皮也是它的吧?你,你这样太残忍了吧?你是故意的吧?” “残忍吗?你刚才睡得舒不舒服?” “嗯,舒服是挺舒服。但这不是重点啊!你明知它在保护我,还剥了它的皮,烤了它的肉。还给我吃、给我盖?又等我吃完盖完才告诉我,你你你……” 陈四似笑非笑的伸了个懒腰,道:“可你说的也不是重点。重点是,为什么老虎会认当干儿子,还拼死保护你?” 他扬起小脑袋,桀骜道:“这是我的秘密。凭什么告诉你?” 陈四从案上拔出匕首,轻轻抚摸着锋刃道:“是吗?我最擅长的就是挖掘别人的秘密。你想试试?” “其实,你对我这么好,就像我娘一样,告诉你也没什么啦……” “闭嘴。我才没你这样的儿子。呸,老娘还没嫁人呢!”陈四脸颊绯红,瞪着他道,“快说,你到底怎么骗老虎的?” “也没什么啦。我只是用了个催眠术,让老虎以为我是它最爱的儿子。而它是我爸爸。” 陈四脸色阴晴不定,忽然指着他笑道:“哈哈,可那只老虎是雌的。” “啊,雌的吗?那,那它就是我干妈。” 陈四默默揉着额头,摇头道:“你这小东西,还真让人无语。小小年纪就欺骗感情,还是骗一只母老虎?” “可你还是把它杀了。”十方心情低落道。 “我什么时候说过杀了那只老虎?” “哈,你逗我吗?那我吃的烤肉,睡的虎皮,难道是另一只老虎?” “没错啊,就是另一只老虎。那只老虎被人一拳砸碎天灵盖。我们吃的就是那只老虎啊。” 十方猛地站了起来。“什么时候的事?那只干尸,它又回来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变蛇 陈四双眸一亮。“你也碰到干尸了?呵,真奇怪啊,它居然没吸你的血?难道也被你施了什么催眠术?” 十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长这么可爱,它凭什么要吸我的血呀?那催眠符对妖怪没用。但我跑得快呀。” “哼,说实话!” “嘿嘿,说实话不是怕你不信嘛。好吧,好吧,我说就是了。那怪物其实能听懂人话,而且和漂亮的尸妖有大仇。” 他没说两个怪物的大仇其实是他帮忙牵线拉的。 “然后呢……” “然后?我就不知道了。那干尸就是拦着不让我过河,还把我一直赶到东边。我也不知道它脑袋是不是坏掉了?” 陈四凝视着他的眼睛,半晌才道:“居然有这种事?它赶你过来,难道是要你帮它做事?” 十方撇嘴道:“我能帮它做什么呀?那家伙一拳就能在地面打个大坑,又刀枪不入的,还需要我帮忙?” “嗯,这倒没错。弓箭射它没用,火油烧也没用。这怪物就没什么弱点?” “有啊。它虽然铜皮铁骨,但眼睛容易受伤……” “眼睛吗?它冲出墓穴时就已经少了一只眼。难道,那只眼是你弄瞎的?” “哈哈,你瞎说什么呀?”他抬头和陈四对视了十秒,心虚的低下头道,“好吧,就算是我干的。但那是个意外,是误伤。” “你……那僵尸居然没追杀你?” “唉,不是说了我跑的快嘛。” 陈四彻底无语,开始后悔虎口救人的鲁莽行为。有些人是不能救的,哪怕他的外表有多的可爱。 她起身冷冷道:“去看看你干妈吧,或许还有一口气呢。” “谁呀?啊,不会吧?”他跟着陈四走到山洞的角落。看到拐角的地上铺了层枯草,一只斑斓花纹的巨兽浑身血污的躺在上面。 老虎的四肢被套着绳索,脖子上也勒了好几圈的粗绳,四周还打着木桩。把巨大的身躯圈禁在了一个极狭小的范围里。 十方惊奇的走到老虎跟前,摸了摸它肚子,还有一丝热气。绕到脑袋跟前,把小手探到鼻下试了试,却察觉不到鼻息。 陈四环抱双肩,眉头紧蹙,瞧着这个胆大包天的小东西折腾老虎。有好几次想出声提醒又都忍住了。对这个古灵精怪的小东西,绝不能把他当正常人类幼崽看。 十方折腾了半天揉着脑袋道:“唉,它生机还不如一只兔子大,没救了。等明天,不要烤它了……炖一锅肉汤吧。刚才的烤肉有些柴,还塞牙。” 陈四习惯性的点了点头,猛然愣住。“哎?你,你要把它炖肉汤?它不是你干妈吗,它还救了你一命呢!” 十方抬起眼皮翻了她一眼,瘪嘴道:“是呀。我老干妈为了救我,被你残忍的杀死了。我现在这么虚,正需要补充营养。老干妈泉下有知也一定会赞成我的。” “呵,呵呵呵,还能这样干吗?你这家伙,还真是个白眼狼啊!” “无知。身躯不过一副皮囊。哪怕天仙美女,也只是盛满污秽的革囊。这虎死魂魄散,皮囊会自然腐朽。还不如用它做点有意义的事,给我增加点营养……” 陈四怒道:“真是恶心,这是什么歪理邪说?小小年纪学这种东西?” “哈哈,这可不是歪理邪说。这是我佛教的不净观。只有认识到世间人身的各种污秽不净,才能悉断六欲的向往,跳出轮回,成就大道呀。” “真瞎扯。你又不是和尚,怎么知道?” “我就是和尚呀。我师父是身毒来的高僧,我是他唯一的大弟子。” 陈四气得俏脸嫣红,语无伦次的点着他道:“你,你个瞎话精!你到底是小和尚,还是宫里来的贵人?” “我是小和尚,也是少帝的玩伴兼伴读;会些法术,还是古书鉴定的专家。唉,都怪我太博学多才,人生经历又这么丰富。是不是吓到你了?” “你,呵呵呵……还真是厚脸皮的妖孽。”陈四一个劲冷笑,有种想抓住他痛打一顿屁股的冲动。 看到高冷四终于吃了瘪,他心中暗爽,抬腿就想离开。小腿猛然一紧,竟被两只毛茸茸的爪子抱住了。 惊讶的回头,见到垂死的老虎居然睁开了眼瞳,双目发亮的望着他。 “咦,你怎么醒了?”他凝神再看,发现老虎衰弱到极点的生机居然一点点在壮大,转眼间已从细若游丝变成了炳烛光芒。 两只粗壮的虎爪搂着他的腿。硕大的虎头也用力往外拱,发出低微的哀鸣声。 “这家伙流了那么多血,又昏睡一天一夜,居然没死?呵呵,不会是看到你这个小白眼狼,忽然舍不得死了吧?” “别叫我白眼狼。我只是比你们普通人看得透彻。”他不满的抽回小腿,跑到木案前割了一大块烤肉拿了过来,丢给了饥肠辘辘的老虎。 老虎闻了闻,立刻狼吞虎咽的大吃起来。 看老虎吃得开心,他又跑去端了水瓢慢慢走过来,里面盛了满满的清水,放在干草上。 “唉,到底是禽兽,连同类的肉……”陈四说了一半,忽然闭了嘴,摇着头默默无语。 “咦,怎么不说了?是不是忽然觉得人比禽兽更可怕?唉,连同类都吃的人渣啊,与这些野兽又有什么区别呢?” “哼,是张连山吃人,又不是我吃人。你盯着我看做什么?有本事你去杀了他!” “我杀他,你不会阻拦?” “就凭你?”陈四用审视的目光看着他,心里竟有些没底。故意冷冷道:“难道你会用法术迷惑他,让他自杀?” “这个法子不错,我可以试试呀。” 十方看老虎吃完烤肉又不安的扭动着身躯,便转着眼珠,偷眼去看陈四。 “别想了!不杀它就不错了。还想拿肉喂它?你再敢去取肉,我就宰了它!” “那就算了吧。等明天早晨放了它,让它自己去找吃的吧。” 陈四在一旁冷笑道:“别怪我没提醒你。如今这野外到处都是妖怪,放它出去再被人吃了,你可就白忙一场了。” 十方抬头盯着她的眼睛,笑嘻嘻道:“姐姐呀,你是不是知道什么?这外面的妖怪不止两个吧?那只老虎是被谁打死的?” 陈四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压低声道:“谁是你姐姐?再乱叫割你舌头!不过还有件事问你。你是会仙法的,你觉得一个人会不会因为吃了一种灵果,就变得力大无穷,双目有竖瞳,看着都不像人了?” “啊,李洪力大无穷,还长出竖瞳了?老虎是他打死的吗?” 陈四垂下眼皮,淡淡道:“听说一个孩子如果太聪明,很容易早夭的。” 十方没理她的恐吓,踱着小步子自言自语道:“他长出竖瞳了?难怪我见到他就害怕啊。诶,有可能,哇,太可怕了……” “什么有可能?你说清楚啊?” “我说四姐……” “闭嘴。”陈四气得牙痒痒,看他无辜的眨着大眼睛,叹了口气道,“我叫陈四娘。你以后叫我四哥好了。不许乱叫。” “好的,四哥。”十方呲牙一笑,整理着思绪道,“我不知道你们那天进蛇窟遇到了什么。但李洪自那以后就有了法术,好像能操控他人。之前死掉的五个士兵就是受他操控吧?” “这你也能看得出?”陈四娘惊奇的看着他。 低头踌躇了一阵,一咬牙道:“好吧,我告诉你。那法术叫长生诀,是一种控制人魂魄的邪术。是几年前他在一处古墓中找到的。大哥,李洪他曾修炼此术数年,却一无所获……” “控制魂魄的法术吗?”十方恍然醒悟。就是这个原因吗?难怪当初看李洪的生机是淡黄色,其他五人的生机却有黑气,跟那个干尸的生机有些相似呢。 陈四娘继续诉说:“……直到那日,我们在大蛇盘绕的石笋上发现了一枚漆黑朱果。李洪不顾劝阻吞食朱果,惊醒了大蛇……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十方摸着下巴来回走了半天,啧啧道:“如果我猜的没错,李洪吃的怕不是什么灵丹。那东西对那条大蛇很重要。而且李洪也不算是人类了吧?” “他不是人了?真是胡扯,难不成他还能吃一枚朱果就变成蛇?” “少见多怪,那有什么呀。人变成大鱼的你见过吗,还长着鱼鳃和鱼鳞?我跟我师父都亲眼见过好几次呢。”他骄傲的扬着头。 要是对方知道他说的就是他自己,会不会当场惊得晕过去? 陈四娘见他不像在说谎,心烦意乱道:“那怎么办?李洪杀了老虎就攀上峭壁消失了。他还会回来吗?” “啊,真的是李洪啊!”他心里有些发虚。 偷偷探查灵力,发觉心湖的内丹似乎有了复苏的迹象。只是凝聚的灵力极少,还不够淬炼一只飞剑的。而小腹灵湖内的真气更少得可怜,不足平时的两成。 “不行,这里太危险了。我到底昏迷了多久?” “倒也没多久。从我发现你到现在,也就一天一夜吧。” “坏了!”十方一拍脑门。他忽然想起和老曹的三日之约。 要是等了三天不见他过河,那群家伙不会真的渡河来找?应该不会吧。可万一他们真的渡过河……三个怪物啊,那可就真是送肉下乡了。 “什么又坏了?”陈四娘也心神大乱。万一李洪真的变成蛇妖回来,他们这群人不就死定了? 十方一个劲摇头。猛然抬头道:“不行。咱们最迟天亮出谷,然后渡河去对岸。” “那可不行。路上危险太多。你也说独眼僵尸就在西边。咱们先去北边村子找张连山,然后再想办法。” “张连山,他在那个村里?”十方神情古怪的问道。 陈四娘没有发觉他的异样,一脸唏嘘道:“他当时受了伤,带着金子和手下先去了村里。我们本来烧了僵尸就过去的,没想到竟出了旱魃。唉,最后只能逃到了这里。” “那李洪……” “他先被独眼僵尸追杀。后来独眼僵尸又跑了回来,还杀了好多人。我在混乱中逃进山谷,恰好看到他一拳打死了老虎,攀着石壁爬上峭壁。就像一只壁虎。他当时回头看了我一眼。我记得那双眼睛。那对褐色的竖瞳,绝不可能是人的眼睛。” 这一晚,石洞里的两人都没有睡着。陈四娘是心事重重睡不着。十方却是睡得太多了不瞌睡。 山洞角落还有一只老虎哀鸣了整晚。 十方好几次想偷偷起来给它喂烤肉,却发现陈四娘睁着乌亮的眸子,始终怔怔的盯着洞顶。直到山洞外透进来蒙蒙的亮光。 陈四娘一骨碌坐起来,拍掉粘着的草屑开心道:“天终于亮了。去把老虎放了,咱们这就出发!” 十方爬起来,抖了抖漏风的大袍子,期期艾艾道:“给我条裤子吧。我堂堂队率,总不能光着屁股赶路呀?” 第一百一十二章 虎虎生风 石洞里,十方穿着件大人的冬衣,两只长袖被截短,下摆露出半截光溜溜的小腿,脚上穿着他的黑布靴,看着就像后世奇葩的萝莉装。 陈四娘笑吟吟的上下打量他一番,幸灾乐祸道:“小大人是害怕什么吗?是怕北方风大,冻坏了小屁股?” 他不想得罪小心眼的女人,只能装傻道:“四哥你说的对呀,外面的风这么大,会把屁股冻坏的。” 陈四娘瞧他这副囧样,只觉得一晚的担惊受怕也消了大半,淡淡说道:“要裤子可真没有。到路上给你扒一条吧。昨天死了不少人,都还没有收尸呢。” 十方委屈的点点头。真是越混越惨了,居然要抢死人的裤子。 他垂头丧气的走到山洞角落,和老虎确认了眼神,这才小心的取下绑在它四肢的绳索,松开脖子上的绳圈,用力推开了几根固定的尖木桩。 陈四娘一直站在不远处瞧着。看他竟能推开嵌在石缝里的木桩,不由得心中感叹:这小子怪力也不小啊。难道会法术的无论年纪都是肌肉怪吗? 老虎晃着庞大的身躯,撞倒了其余木桩,发出一声长啸站了起来。用脑袋轻轻顶了顶十方,还伸出舌头在他脸上舔。 “哎呀,不要舔,你都没刷牙。”十方不情愿的跑开。跟老虎在山洞里嘻嘻哈哈的玩闹。 山洞外呼呼啦啦跑来一群士兵,提着刀剑神情不安的往山洞里瞅。 看到十方被一头斑斓猛虎扑倒,吓得他们失声大喊,举着刀剑就要冲进来救人。 “停下!干什么啊,没见人家母子在享受天伦之乐?都把刀剑收起来!”陈四娘伸手拦住了众人。 这群人里有大半是跟着十方渡河的辎重队老兵。见陈都尉见死不救还阻拦他们救人,各个义愤填膺。可再看山洞里的情景,又都差点惊掉了下巴。 猛虎扑倒了小大人,却没有撕咬。反倒也躺在了地上,让小大人骑在它身上连蹦带跳的胡闹。 “天哪,老天爷,我是不是眼花了?” “不是,不是!我也看到了。这老虎是虎还是猫啊,它是在逗咱小大人玩吗?” “哎,你们快看,小大人骑到老虎头上了。不好,它跑过来了……” 人群“呼啦”散开,跑出去好远。 没办法不散,十方骑着那头斑斓猛虎已经跑到洞口。还冲着他们不停招手,开心得不得了。 “看到没,都看到没?这就是俺们辎重队的小大人。五岁能伏虎,还会仙家法术!李洪他算啥,那点金子又算啥,你们可真没见过世面。” 最后这句是小声说的,不过周围的人都能听到。不仅听到了,还都不住的点头。降龙伏虎,真是仙人气派啊。这阵势谁敢挡? 陈四娘只当没听到。 她仰着头,望着骑在虎背之上、被风撩动衣衫的光屁股小孩,心里叹道:难道成大事者都要说瞎话、脸皮厚、没心肝才行?唉…… 山谷里走出一群人。打头的是一头猛虎,背上骑着个孩子,还有一群人稀稀拉拉的跟在后面。 十方不认识路,说了几次让人在前面带路,却没一个人敢走到老虎前面。 陈四娘也不敢。哪怕她是巾帼豪杰,也不敢走在一头老虎前面。万一老虎饿了……不对,老虎是真的很饿,都叫了一晚上了。早知道就多喂它几块肉。 出了山谷,陈四娘指点着十方在前面开路,不一会儿就看到了两具尸体倒在草丛里。尸体面朝下趴着,脖子上都有一个血洞。 十方利索的跳下虎背,跑过去扒掉一个人的裤子。比了比大小,捡起地上的刀割去一截,穿在了身上。看起来不伦不类有些滑稽,但总算不走光了。 老虎走了过来,低头闻了闻地上的尸体,发出低沉的咆哮。 十方扭头冲陈四娘眨了眨眼。 陈四娘秒懂。黑着脸带着士兵先走去了前面等着。 毕竟都是军中袍泽,遇到不埋葬尸体已经不对,还要看着老虎吃掉就更离谱。但老虎又不能不吃肉,吃死人总比吃活人好吧。 看他们走远了。十方踮脚摸了摸老虎的后背,也走到了一边。 身后处传来咀嚼骨头的声音。十方默默坐着地上把裤腰勒紧绑好,心中莫名的烦躁,脑海中冒出两句诗——“虐人害物即豺狼,何必钩爪锯牙食人肉?” 这乱世铜炉,比吃人的老虎何止凶残了百倍?都说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可有谁看到乱世的百姓有多苦? 他们苦到不能做一只野狗,不能苟且偷生。他们被恶人强按在砧板,拿血肉身躯饲养比虎狼还凶残的同类…… 人间万般苦,皆因人类自身为恶。恶人凶残似虎狼,便要有杀虎驱狼的人间强者,诛杀虎狼、扶助良善,还这天地一片清明! 身边飘来一股浓重的血腥气。他回过神,看到老虎竟叼了一只断臂放在他脚下,还伸着血腥的舌头又要来舔。 吓得他赶紧躲开。纵身一跃,稳稳骑在了虎背上。拍了拍厚实的虎背。老虎便追着前面的队伍跑去。 “尘归尘,土归土。若真有灵魂转生,愿你们能去我来的世界。在那里平安度过平凡的一生……”他在心中默念。 看他又骑着老虎过来,陈四娘蹙起眉头道:“怎么还没放走?一会儿进村,你也让它跟着?” 十方又嬉皮笑脸道:“怎么啦,你是不是害怕呀?我是想放它走,可这周围还有三个吃老虎的妖怪呢。我要现在放了它,不就送羊入虎口了?” “哼,这会儿又好心肠了,昨晚还哭着喊着要炖肉汤呢。” “嘿嘿,好男不跟女斗。我才不跟你斗嘴。等到了安全的地方我自然会放它。唉,本来想当坐骑的。” 老虎从陈四娘身边缓缓走过。 她抬头望着虎背上瘦小的背影,阳光照在稚气的脸上,竟有几分神圣的感觉。她神色复杂的叹了口气。 走进村子的时候已是正午。沿途看到了不少的尸体,有很多的脖子上都有血洞。 十方从虎背跳下来。摸了摸老虎的下巴,指着不远处的山坡说道:“去那里等着,千万别进村。等我们出来了就去找你。” 自从老虎重伤醒来,似乎就能听懂他说的话。像是一种心灵感应,很玄妙的感觉。 老虎用脑袋轻轻蹭了蹭他,纵身跃进草丛,朝着远处的山坡跑去。带起了一股旋风。 “它还能听懂你的话?这也是法术?”陈四娘好奇的问道。 他挠了挠乌黑的头发,谦虚道:“可能是上次施术用力过猛。我用催眠术总控制不好力度,上次还差点把一个大叔弄疯掉。幸好他顽强的挺过来了。” 陈四娘的脸色有些难看。神情郑重的说道:“咱们先说好了,任何时候你都不许对我用催眠术。” 看他认真的点头答应,才放松了心情,带着众人走进村子。 村子里安静得出奇。众人走在小道上,随处可见斑斑的血迹和拖拽的血痕。 “那边有暗哨?”十方望着不远处的土墙。有人影在阳光下一闪而过。 陈四娘点头道:“没事。张连山当时带走了五十多个手下。如果没出事就都在村子里。” “这些人从渡河开始,一直都跟着他行动?” “是啊,怎么了?” “哦,没事啊,就随便问问。”十方望着路边两棵高大的枣树,想起了在首阳村的日子。同样的村陌、房舍、池塘和田地,却唯独没有活人。 他们沿着小路一直走进村子的中心,在一处麦场里看到了一堆奇怪的麦垛。那是用死人堆起的尸堆,上面覆盖了一层麦草。有野狗和小兽在争抢撕咬着血肉。 队伍默默穿过麦场。来到了村中最大的一处院落。走到柴门外,看到地上有几堆炭火的灰烬,火堆里能看到烤得焦黑又被啃食过的幼小人骨。 “这群胡贼,真是狼性不改!”一个老兵忍不住低声咒骂。 这次的队伍除了辎重队募自汉人,其余的兵伍都是以杂胡居多。这些杂胡与汉人混居,自汉末也有百余年。想不到打起仗来不但凶残还吃妇孺,简直跟野兽一样。 “行了,别说了。那带头的可是咱汉人的校尉。”有老兵叹气道。 陈四娘看了眼地上的灰烬和碎骨,厌恶的转过头,盯着有兵丁守卫的院子,高声喝道:“张连山呢,叫他出来见我!” 有兵丁跑进门内报信。 十方笑道:“真有意思。都监视咱们半天了,还装模作样的不肯出来。” 正说着,张连山带着一群人走了出来。看到小东西和陈四娘站在一起,不由愣了一下,粗着嗓门问道:“咱大哥呢?没跟你一起过来?” 陈四娘盯着张连山,冷漠道:“这事说来话长。让我们进去再说。” 张连山皱眉看着十方,眼皮子跳了跳。指着他问道:“这小东西安全吗?他可是会法术的。” 十方仰起头道:“张大人,我本事不高只会画符的。你看我连衣服都跑不见了,身上什么都没有。很安全的。” 陈四娘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却还是坚持道:“有我看着不会有事。你总该信我吧?” “这样啊,那就进来吧。”张连山转身进了院子。 陈四娘只带着十方走进院子,吩咐跟随的老兵先找地方休息。 “你这样不带一个人,不太安全吧?”十方跟在她旁边悄声问道。 “你不是人吗,带你这样的大人物还不够?”陈四娘挤兑了一句,带着他走进正屋。 屋里站着七、八个军士,都佩刀而立。张连山坐着大床边,冲她亲热的招手道:“进来吧,随便坐。大哥他到底怎么样了?” 陈四娘看了一圈,发现床对面有张椅子,似乎坐在那里才合适。 走过去坐下,才发觉自己好像个受审的囚犯。对面的张连山像是审官,旁边还站着衙役。还好有十方走到身旁,让她安心了少许。 她忍着怒气,语气尽量和缓道:“大哥他出了意外,一时恐怕回不来。” “哦,什么意外?” 陈四娘环顾四周,蹙眉道:“大哥的事是秘密,让他们出去再说。” 张连山咧嘴大笑道:“哈哈哈,他们几个都是咱的好兄弟。兄弟之间没有秘密。陈四你就直接说吧。” 到了这时,傻子也都能看出张连山不对劲了。十方默运心法,暗中聚拢起一丝丝新生的灵力。 陈四娘忍不住冷笑道:“张连山,你不会想独吞那一箱金子吧?” 张连山摸了摸络腮胡子,大咧咧的起身道:“怎么是独吞呢?我有这么多兄弟,见者有份。你要是同意也给你一份?” “呵呵,好,你很好。你就不怕等大哥回来宰了你?” 张连山仰天大笑。“哈哈,等他回来?李洪被僵尸追杀的时候我还没走远。咱们大哥怕是早就死了吧!” 陈四娘眼神古怪的望着他,咯咯笑道:“真是没想到,憨傻的张连山居然还有这份心机?可惜大哥不但没死,还更厉害了。真要真遇到,怕是你们都得死!” 张连山眯起眼,猜不透她说的是真是假。抬了抬下巴道:“把这女人和小东西绑起来。我有话问他们。” “女人?” 屋里的男人傻愣愣的望向陈四娘,脸上渐渐浮出男人才懂的猥琐笑容。从身后拿出准备好的绳索,兴奋的走了过去。 第一百一十三章 诡诈之主 陈四错愕的瞪着张连山。俏脸上泛起了愤怒的潮红。右手猛然握住腰间刀柄,就要暴起动手。 “来人!”张连山平静的说道。 从门口冲进来五、六个弩手,每人都握着一把五矢连弩。闪着寒光的箭头直指对面的两人。 几个壮汉走过来,把她强按在椅子上,连着椅背绑在一起。捆绑时有人趁机在她身上乱摸了几把。 陈四娘哪里受过这种屈辱?登时俏脸煞白,溢满的眼泪直在眼圈里打转。 十方没有反抗,老实被人捆成了个粽子,一蹦一蹦的站在旁边。消失的灵力正一点点从心湖中升起,汇聚于妖丹四周,缓缓旋动。只差一丝就能淬炼出一只灵剑。 他有一种感觉,失而复生的灵力似乎更纯粹了。那颗悬浮的妖丹仿佛感受到了这种变化,发出与心灵共鸣的颤动。 忽然有些忐忑不安。他几乎确定这妖丹与梦中的小鱼妖有关,是那金盒内原本镇压之物。 只是一个蠢萌的小鱼妖,值得那么多的宝物镇压吗?这小鱼妖到底算死了没有啊? 明明是危机四伏的时刻,他却神游物外的想起了小鱼妖。 张连山挥了挥手,让所有人退下,关闭了大门。屋里就只剩下三人。 看了一眼在直勾勾发呆的十方。再对视陈四娘喷火的目光,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道:“四娘,你也别这样看我。你有今日之祸怨不得我张连山。你和大哥素来就瞧不起我,有重要的事从不与我商量。大哥修炼法术,我也是最后一个才知道……” “闭嘴,无耻小人!那卷法诀你早就看过。是你自己看不懂,关旁人什么事?” “哼,别说得那么好听。大哥明知我看不懂,才会放心拿给我看。这是在戏弄傻子吗?呵呵,还好老天待我不薄,给了我另一部法诀。” 他满面春风的把手伸进怀里,取出一卷翠绿的玉简,炫耀的缓缓打开。“哈哈哈,想不到吧?这是那睡美人的枕下玉简,比李洪的那卷珍贵百倍。等我找人弄懂这上面的文字……” “长春功?”十方盯着他举起的玉简,好奇的读出了背面三个闪着金光的遒劲古字。 “什么?你说什么?”张连山猛地站起来,大步走到他跟前,俯身盯着他道:“我差点忘了,你就是朝廷派来鉴定古籍的主官啊!哈哈,我找你不就行了? 看着主动凑在眼前的丑脸,十方的心脏狂跳。散去了即将淬炼成型的灵剑,凝视着对方的双眼,缓缓道:“看着我的眼睛,仔细听我说。放下手中的玉简,解开陈四娘的绑绳。” 张连山的神情挣扎了几下,眼神渐渐变得迷茫。他蹲下身放下玉简,就要去解陈四娘的绳子。 陈四娘惊喜的看着眼前的一幕。好厉害,小家伙竟迷惑了张连山?哼,无耻叛徒,你今日的死期到了! 喜悦只维持了一瞬。 大门被人“砰”的撞开。“呼啦”涌进了一群彪悍的兵卒。最先进门的正是之前的几名弩手。 “啪”的一声轻响,一道乌亮的寒光已飞至眼前。 十方浑身汗毛乍起,生出一种极度危险的感觉。右边的肩头似被重物狠狠砸中,撞得他飞了出去。身体撞在土墙上,又仰面摔倒在地。 他的右肩被一只弩箭射穿,躺在地上才有剧烈的创痛传来。这一箭突如其来,又狠辣到极点,让他根本就无法躲避。 “十方!”陈四娘愕然扭头,见十方血染肩头的倒在地,便愤怒的盯着对面的弩手。 眼神迷茫的张连山浑身哆嗦了一下,清醒了过来。 他疑惑的站起身,看着门口众人,又望着倒在血泊里的十方,一拍脑门道:“嘿,果然有诈啊。哈哈哈,幸好老子早有准备,不然就被你们算计了。” 他后退了两步,狞笑的盯着十方道:“好小子,你刚才使了什么法术,让我迷迷糊糊着了道?” 十方挣扎着靠墙坐起,发现刚才一通折腾,体内的灵力消耗了不少,已经不够淬炼飞剑。不由得悔的肠子都青了。 真是太大意了。以他平时谨慎的性格,哪怕偶尔作死也是小心翼翼。这次灵力损耗太多,舍不得放开神识探查,在最后一刻还放弃了淬炼飞剑的计划。都是想节省灵力啊,一念疏忽就这么栽了! 好在他肩上的伤口看似严重,痛感却远不及灵印失控时的痛楚。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他咬着牙冷笑道:“你都忘了?你刚才让我译出那玉简内的仙法。我才看到长春功三字。顾名思义,这长春功该是让人长生不老的仙法吧?” 他的声音清晰响亮,门口的人都听得清楚。 张连山低头看见玉简,这才暗道不妙。扭头见十来个心腹都紧盯着玉简,眼中闪着贪婪的光芒。 “小混蛋,坏我好事!”他心中大恨。恨不得把这一肚子坏水的小东西给千刀万剐,可又舍不得现在就动手。 他转着眼珠,豪爽大笑道:“哈哈哈,要不是这小东西识古字,我还不知这长春功竟是仙家的法术。名字倒是不错。等译出了功法,就与众兄弟修习,大家一起长生不老,永享富贵!” “长生不老,永享富贵!” “张老大仗义!”门口的众兵士高声喝彩。 但也有人盯着地上的玉简,目光闪烁。还有人看着重伤的十方,眼珠子滴流乱转。 张连山不动声色的捡起了玉简,塞进怀里。 干咳了一声,吩咐道:“你们把这小东西带下去疗伤,千万别让死了。等一下,去拿布蒙住他的眼。刚才我就是盯着他眼睛看才着了道。” 一群人里走出一个容貌敦厚的黑大个,拿着一条撕下的黑布条叠了几折,仔细蒙住了十方的眼睛,在后面系成死扣。 有人抱着十方走出屋子,好多人都跟了下去。黑大个和另一个络腮胡子最后走了出去,关闭了屋门。 张连山坐回床上,看着破窗的一缕阳光映照在陈四娘的俏脸上,叹了口气道:“想不到你竟跟这小东西勾结,还想害我……” “呸!张连山,说这话你不脸红?”陈四娘恶狠狠的瞪着他。 刚才的惊变着实把陈四娘吓得不轻。还好十方伤得虽重却没有性命之忧。依她对张连山的了解,在得到长春功秘籍前是舍不得杀了十方的。 十方被人抱着走在院中。体内无名心法默默运转,每经一个周天,损耗的灵力和真气就会有一丝恢复。可惜这种恢复的速度实在太慢,和等死没什么差别。 难道,真的要动用禁术?他心中犹豫不决…… 抱着十方的是个魁梧的壮汉。低头看他不断皱眉又不吭声,以为在强忍伤痛。忍不住叹道:“你们瞧啊,这小子真不是一般娃,这样大的伤都能忍住不哭?” “嘿嘿,那还用讲。你五六岁的时候还在光屁股玩泥巴吧!” 一群粗人哈哈大笑。 壮汉也不恼。走进对面的一间土屋,让旁边的人接手抱着十方靠在床沿,在那穿透的箭头处垫了块青石。扭头看了看,抬手一刀斩断了箭头。 十方的身体只是抖了一下,一声都没有吭。 那壮汉在身上找了找,把一块布递到十方的嘴边道:“小大人,你用力咬着,千万别松劲。” 十方吸了吸鼻子,差点干呕出来。脸色惨白又坚决的摇了摇头。“我没事的,你快点拔箭吧。” 壮汉哪里会信,正要强行把带着血污和汗臭的破布强行塞进他嘴里。忽然一念头涌出,觉得这孩子说的没错,根本不用往嘴里塞布。 “不骗你,我真的可以忍住。”十方尽量把话说得急迫,不让人怀疑他是在施展催眠咒。 壮汉默默点了点头,伸手抓住他胸前的半截箭尾。“噗”的一下就拔了出来。 一股血箭喷出。 周围几个贼兵大惊,以为这家伙要杀人,差点扑过去打他一顿。有手脚麻利的抓起一把草灰就往伤口上按。 低头再看小大人,脸色似乎更加惨白,却硬是没晕过去,也没有叫喊,只是微微的皱了皱眉。 “三蹦子,你他娘的彪啊?这都敢下手!” 壮汉挠了挠头,憨憨一笑道:“呵呵,这不没事吗?你看这血都不太流了。我就知道小大人肯定能挺过来。” “唉,你别说,这孩子长大可不得了。”一个精廋的弩手小声说道。 “真是可惜了……”旁边一个家伙叹了口气,却没再说话。 这次的事大家都明白后果。自从选择背叛朝廷贪掉黄金,所有知情的官军就必须杀死。可惜曹公公逃了,张校尉也逃了。 如果有人把这次叛变的消息传回长安,只怕他们的家人都得被斩首。 也有很多人早就没了家人,但从此以后也就只能落草为寇,或者干脆跟着胡人造反了。 可就算如此,他们真的能活到最后拿到属于自己的那份金子吗?谁心里都没底。 张连山可不是个言而有信的人。一个连结拜大哥都能背叛,连身边女人都能出卖的人,真的会遵守约定,把金子分给一群士兵? 可惜走到今天这一步,就算明知前途是万丈悬崖,他们也只能摸索着走下去。就看谁能坚持到最后一步了。 “小大人,你是个聪明人。你该知道我们想要什么吧?” 屋子里忽然安静了下来。 这间屋里不算十方,还站着十人。五个弩手,五个彪悍的士兵。他们从长安出发就跟着张连山,一路摸爬滚,算是这支小队的核心。 十方被一条黑色细布条蒙住了眼,露出雪白的牙齿道:“是金子还是长春功?” 壮汉也呲牙笑道:“嘿嘿,咱们都想要,不行吗?” “当然可以,大丈夫就该有大追求嘛。那不如咱们联手?你们放了陈四娘和我带来的兵,让我跟你们走?” 精瘦的弩手摩挲着手中的五矢连弩,微笑着问道:“小大人就不想让我们放了你?” “唉,说这话就没意思了。你们会放了我吗?聪明人说话干脆点。就说你们干不干吧?” 壮汉扭头扫视一圈,见身旁的几人纷纷点头,便狞笑道:“好!我们干了。” 十方依然被绑着手脚扔在床上。胸口的伤口被处理得很好,血已经止住了。 这群当兵的别的不行,对治疗刀伤却很有一套。这也是他们战场上活命的本钱。当然,即便没有伤药,十方靠自愈能力也能恢复,不然他也熬不过多少次七窍流血的灵印爆发了。 杂乱的脚步声鱼贯而出。屋子内彻底安静了下来。 十方静静的躺在床上,没有乱动。在门口的阴影下站着一个持刀的凶汉和一个戒备的弩手。两人都在小心观察着被捆成麻花的孩子。 屋外忽然响起一阵兵刃撞击和叫骂声。过了一会儿便安静下来。 脚步声传来。张连山被反绑着手臂,在后背和右腿上中了四支弩箭,浑身染血的被人推了进来。脚步踉跄了几下,扑倒在地上。 三蹦子在他屁股上狠踹了一脚,骂骂咧咧道:“他娘的盗墓贼,还真有两下子,砍死四五个兄弟。” 十方默默放出神识。只见进屋的只剩四人,其中只有一名是弩手。 心中的压力顿减。又觉得太可笑,在外围射箭的被杀掉这么多,近战的反而死得很少。想不到才开始合作,就已经窝里反了。这些家伙是不是太心急了? 剩下的两名弩手低声耳语了几句,对其余几人都怒目而视。最终却只冷哼一声没再说话。毕竟多死掉几个,他们也能多分点金子。 他们的愤怒,只是因为被同伙算计,放了这只疯狗过来杀人。但若换他们近战,八成也会这么干。 第一百一十四章 铁锁横江赵大锤 倒在地上的张连山忽然狂笑不止。 “哈哈哈,蠢货们,你们以为杀了我就能多分金子,就能学会长生不老术?啊呸!就凭你们还想算计这小魔头?你们早就被他用法术迷惑,还不知道!” 一群人像看死狗一样,看着躺在地上疯狂喊叫的张连山。 “你以为我们像你一样蠢?”一个容貌敦厚的黑大个走进屋。大喇喇的坐在床头,面露嘲讽的俯视着他。 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张连山艰难的扭回头。等看清床头坐着的人,他一张丑脸都惊讶得扭曲起来。 “赵大锤!你没有被他们杀了?”他吃惊的望着眼前的“死人”。 赵大锤和王二彪是他最忠心的两个手下。平日里和他无话不说,遇到危险更是主动挡在身前。尤其这个憨厚的赵大锤,是他最信任的人。 刚才一场突如其来的叛乱,屋外发生了激烈而短促的拼杀,让他一度以为两名心腹已经被杀。如今看来,这赵大锤竟是内奸? “赵大锤……你,王二彪呢?” 赵大锤端坐在床边,把一只染血的长柄铁锤墩在脚下,露出一口白牙道:“二彪子,他死了。被我一锤砸死的。这小子太蠢,以为你真会分他一成黄金,还会教他长春功。呵呵……” 张连山挣扎着靠在墙边,朝地上吐了一口血沫,惨笑道:“没错,我是打算一人分你们一成黄金。是你自己不信。” “我分一成,二彪分一成,那剩下的五十多人呢,都杀掉吗?还有这长春功……”赵大锤从怀里掏出一卷玉简,笑呵呵道,“你会把这能长生的仙法传给我们?真当咱是没脑子的憨货?” 看到长春功在他手中,张连山的眼里几乎要喷出火,靠着墙嘶吼道:“你这,无耻小人。枉费老子那么信任你。你这个叛徒!” 赵大锤夸张的仰天大笑。“哈哈哈,我是无耻小人?那你又算什么东西?咱们都是被你坑惨的官军,官军啊!要不是你们几个笨蛋,老子们能不人不鬼,落到今天的地步?” 他起身在屋里走了几步,没再搭理张连山,转头望着十方微笑道:“你刚才表现不错,很安分。其实之前我们就有约定,只要他们从这屋里出来,行为举止表现出异常,我就会立刻进屋杀了你。然后宰了张连山,大伙分金子走人。” 十方听得心里发寒,想不到兵卒中竟有这种杀伐果决的狠角色。他故意冷笑着问道:“是吗,那你不要长春功了?” “呵呵,如果你蒙着眼都能迷惑我们,等杀了张连山,我们迟早还会死在你手里。甚至怎么死都不知道。和命比起来,长春功又算什么?何况这世上就只你能鉴别古字?” 十方自信道:“能鉴古文字的肯定还有,但能指导你们修炼仙法的就只有我一人。信不信由你。” 张连山在地上挣扎着说道:“别听他瞎扯。我大哥得到长生诀就绑了位大儒译了法诀,可修炼几年都没用。要不是在蛇窟里找到一枚朱果,他根本不可能修炼法术!” 这群兵卒还是第一次听到蛇窟里有灵果的秘密,都急的心痒难耐,逼着张连山又讲了一遍经过。 十方旁听了一遍,觉得和陈四娘说的大同小异。看来这段经历没有问题。 赵大锤眼神阴翳的看着张连山说完,扭头问道:“小大人,你觉得他说的可是实情?” 十方诚实的点头道:“应该没问题。修炼仙法可不像寻常练武。想修炼法诀,体内就要先有灵力。李洪靠吞下一枚灵果获得了灵力,那是他的运气。不然再修炼几十年也是白费。” “那我们修炼仙法,还要先找灵果?这也太难了吧!”三蹦子粗声抱怨道。 十方嗤笑道:“难道你觉得长生不老很容易?你们找到这法诀,就完成了最不可能完成的部分。剩下的部分,如果运气好,这卷玉简里会有吸纳天地灵气的基础法诀,你们照着修炼就行了。” “别听他胡说!哪有什么基础法诀,他是在蛊惑你们……”张连山喘着粗气,面色铁青的怒吼。 赵大锤阴着脸走过去,一脚踹在他脑袋上,直接把这家伙踢晕了过去。 “真是废物,当老子听不出真假?长安城内就有乌云尊者,百步之内杀人无形。除了你这笨蛋,哪个不知道?” “嘿嘿,踢得好,这家伙真讨厌。老子们听得好好的,就他瞎捣乱。” 赵大锤低头看了一眼玉简,又望着蒙眼躺在床上的十方,皱眉想了想,找人过来耳语了几句,暗暗做了个杀人的手势。 见那人出去,便扭头吩咐道:“去找把椅子,把小大人抬出去晒晒太阳。” “赵老大,太阳快落山了。”三蹦子好心提醒道。 “就你话多。去晒晒月亮行不行?”赵大锤笑着看了他一眼。 三蹦子感觉浑身发冷,缩了缩脖子。在这队伍里他只怕两个人,一个是整日阴着脸的李洪,另一个是整天笑呵呵的赵大锤。 别看赵老大有张憨厚的笑脸,杀起人却是手狠心毒,武艺高力气又大,总之是个让人揣摩不透的笑面虎。看他前面搂着二彪子亲热说话,转身就砸碎了好哥们的脑袋。真是好可怕! 十方被人抬到院子里。这次他彻底放开了神识。他的性命暂时无忧,但想应付赵大锤这阴人,就必须探查周围情况,每一步应对都要更加小心。 有人正在把地上的尸体往外拖。院子外冒起了浓浓的烟火,似乎有很多人在忙碌,像是在生火做饭。他忽然想起了外面的尸堆,不由一阵恶心。 院子里外站了许多人,粗算至少也有四五十人。他在心里叹了口气,以他的小幻术还不足以迷惑这么一大群人。 或者可以催眠赵大锤,让他解开绑绳,然后施展隐身术逃跑?不行,变数太多。赵阴人不可能对他毫无防备。万一情形不对被人乱箭射死,那可就冤枉了。 至于菩提九幻的下卷,倒有几种强大的幻术,可以封闭一个小天地,让范围内的一切生灵五感错乱、心神失守。可那需要极强大的灵力施法,就算他最佳状态都远远不够。 神识延伸到院子边缘就到了极限。他看到一群老兵被反绑着双手、塞着嘴推进了院子。人数比进村时足少了一半。 陈四娘踉跄的走在最前面,对推搡她的叛贼怒目而视。 除了陈四娘,这些老兵身上都血迹斑斑,衣服破烂。有的人伤口还在渗血。看得出刚经过一场激烈的厮杀。 他们和陈四娘站在一起。猛然看到椅子上浑身是血又被绑成粽子的十方,几个老兵怒吼着就要冲过来。却被身后的看守一刀一个捅了个透穿,惨叫着倒在地上。 “赵大锤,你竟敢杀人?你想不想要秘诀了!”十方攥着小拳头,胸口起伏,一股杀人的恶念从心底腾起。他不再犹豫,开始第一次施展禁术,不顾一切的抽取真气转化灵力。 心中悔恨,千算万算还是低估了赵大锤的狠辣。这家伙根本就不会放人!如果今天不译出这玉简,这恶魔怕是会当场杀光所有人。连陈四娘也会死得很凄惨。 不对,最惨的该是自己。九成九会被这阴人折磨到死,在他最虚弱时候榨取情报。这恶魔从头到尾就没打算守约! 既然如此,就只有放手一搏了! “哦,你怎么知道我在杀你的人?你是能看到,还是能听到?” 十方仰起头恨恨道:“我在他们每个身上都施法做了标记。他们哪个人死我都能感应到。刚才这里乱哄哄的又有血腥气,接着好几个人的标记一起消失。我当然知道怎么回事。” “嗯,说的倒没有漏洞。”赵大锤眯起眼睛,踱步到了陈四娘身前,伸手抓住微隆前胸,用力的揉搓。 陈四娘美目圆睁,喉咙里发出愤怒的呜咽,抬脚踹向恶贼,却被一只大手凌空捉住了脚踝。 赵大锤享受着柔软的触感,发出一阵得意的大笑。却不防有另一只脚腾空,猛然踹在他肚子上。 陈四娘扑倒在地上,被两只锋利的长刀架住脖子。 赵大锤被踹得倒退了几步,抽出腰间的匕首上前,一刀捅在陈四娘的大腿上,拔出来又捅一刀。 这才站起身,毫不在意的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扭头望着十方笑道:“现在感觉到什么了?” “什么?你又杀人了吗?不过应该不是我标记的人。这个我可管不着。” 在十方的视野内,陈四娘的腿上还插着一把匕首,裤子被鲜血浸透,脸色惨白的低垂着头,被人压着肩倒在地上。 一丝丝的无名真气如风卷残云从小腹下的丹田内抽出,汇入额心灵印深处,再化作一道冰凉的气息涌入枯竭的心下灵湖。一道又一道锋芒闪动的灵力围绕着一颗翠绿的丹丸,开始疯狂的淬炼飞剑。 赵大锤绕着椅子转了两圈,用手拍打着椅背,憨憨的笑道:“我又改主意了。陈四娘和这群老兵只能有一方活着。你是选陈四娘还是老兵?” 陈四娘抬起苍白的脸,怨毒的目光直盯着赵大锤。如果目光也能杀人,赵大锤早就被斩成了一堆碎肉。 十方咬着牙默不作声。强行使用禁术让他体内似有千百只毒虫在噬咬。又像被瞬间冰封了血脉,全身内外一片冰寒。 随着最后一丝真气涌入,心湖内的灵力不断攀升,两道剑芒的虚影由虚转实,越来越耀眼,而精神力和体力却在迅速萎缩。 十方强打精神,仰着下巴朝赵大锤冷笑了一声。 “呵呵,我两个都不选。你这种老阴比,说话跟放屁一样,哪有什么信用?你只是在用人命逼我崩溃屈服,让我像狗一样无条件的服从,给你译出心法。最后再一刀杀了我……” 他冷笑着望向院里的众人。“你们这群蠢货,跟着张连山至少能分点金子。跟着赵大锤,你们连命都保不住!” 最后这句喊声他用了幻音的力量。虽然不能迷惑五十人的心智,却足以动摇一群亡命徒可怜的信任。 赵大锤笑了起来。他走进屋里,提出那只长柄铁锤,边走边叹气道:“好好合作不行吗,还能少点痛苦?” 走到十方面前,猛然挥起铁锤砸向他短小的双腿。 铿锵的一声鸣响,一柄厚背长刀架住了铁锤。三蹦子向后退了一步,举起刀赔笑道:“赵老大,这小家伙还有大用,可不能砸死啊。” 在铁锤和长刀撞击之间,有一道无影无形的微弱飞剑被两股力量的撞击崩碎掉一半。 十方猛地咳出一口血,心痛得差点没晕过去。 刚才铁锤砸来,他拼着反噬将一道淬炼未完成的飞剑强行逼出。本想挡住铁锤一击,却意外被两道兵刃夹击砸碎,前功尽弃。 赵大锤这边眼瞳微缩,提着铁锤笑道:“谁说要砸死他啊?这小东西太危险,我先把他手脚砸断,留一张嘴说话就行。” “赵老大,刚才不是谈妥了吗,何必又用强?你这样折磨他,待会儿译出的法诀能是真的?”身后又有一人不满道。 赵铁锤微微皱眉。依然笑道:“大胡啊,咱们做大事可不能心急。既然无法确定真假,不如除了这小祸害。等日后绑几个大儒,让他们各自译出法诀,再拿来对比真假。不就容易多了?” “可大儒也不懂修炼啊。修炼仙法总得找个师父吧,你又不能绑个修士来?再说日后是哪天啊,这宝贝的东西总在别人手里,咱也不安心哪!” 赵大锤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淡淡问道:“这么说,你们几个是信不过我?” 人群开始无声聚拢。有人站在大胡和三蹦子那边,也有人站在了赵大锤身后。 赵大锤回头看了看,发现身后只有十来个人,脸色不由更加难看。 他忽然仰天笑道:“哈哈哈,都是自家兄弟,何必为外人伤了和气?走走,先去吃饭。吃饱了再商议。” 一群人神色各异,用目光相互交锋了半天,最终也是哈哈一笑,一起走出了院子。 十方被人提着衣领拎了出去。他此刻丹田空空,心湖灵力微弱,疲惫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现在的他真的成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五岁孩童。 第一百一十五章 枭雄未崛起 天色黯淡了下来。一轮残月挂在天幕之上,北风呼啸着刮过。 冷月凄风的傍晚,总会让人生出些离愁和悲情。何况熊熊燃烧的篝火木桩上还挂着好几具烤得滋滋响的人类尸体。 一股奇异的肉香扑鼻而来。十方被人扔在门栏边。这个位置刚好能让监视的人看到,又远离篝火聚会。没人喜欢和一个会法术的小怪物挨得太近。 十方想屏住呼吸,拒绝那股恶心的气味,却没有成功。人活着总要呼吸,除非你是个死人。不过这时做死人更惨,会被挂上烈火腾腾的烤架,再被一群变态分食。 每个人都兴奋的盯着烤架上挂的尸体,吞咽着口水。没有一个例外。 十方憋得小脸涨红,终于还是放弃了抵抗,深深的吸了口气。奇异的肉香冲得他头脑发胀,肚子不争气的叫了起来。 他努力抗拒着让人恐惧的欲望,胡乱想着其他事转移注意力。却看到三蹦子拿着一只烤得金黄的手臂走了过来。 是幻觉吗,是我的心魔吗?一股肉香扑鼻而来。 三蹦子蹲在身旁咬了一口人肉。把那手臂递到他嘴边,贱笑道:“嘿嘿,饿不饿呀?这里有好东西,给你吃点?” 十方拼命咽着口水,抵抗着肠胃里疯狂的蠕动,坚定的摇着头。“不用,我一点都不饿。我今天早上吃多了,吃到想吐。” “是你不饿,还是知道这肉是谁的?要觉得男人肉太硬,我去给你找个肉嫩的?”赵大锤不知何时走到旁边,阴恻恻的问道。 十方没有吭声。这时候说什么都不合适。万一刺激了这变态,说不定真会杀了陈四娘烤着吃。只想想都一身恶寒。 三蹦子干咳了一声想离开,却被赵大锤伸手拦住。拿过那只烤熟的手臂,狠狠咬了一口,闭着眼慢慢咀嚼肉香,还发出了满足的鼻音。 “嗯,真是人间美味啊。这天下最好吃的肉你居然都不吃?是不是啊,三蹦?” “啊!呵呵,也许不合他口味吧。有的小孩子他就喜欢吃素。” “是吗,也许他想吃更嫩的肉呢?”赵大锤拔出了带血腥气的匕首,刀锋贴在十方的小嫩脸轻轻的划过。 一道浅浅的血痕出现在白嫩的小脸上。在刀锋下格外的触目惊心。 “呃,赵老大,你要这么干……” “放心,我赵大锤言出如山。说不动他就一定不会动他。哎,你还愣着干什么,去吃饭啊。” 三蹦子嘴角抽动,低着头走了回去。走到半路拐了个弯,决定去找大胡他们说一下。这个赵老大越来越不好相处,还是早点分了金子,大家各走各的安稳。 忽明忽暗的阴影下,赵大锤凝视着三蹦子的背影,低声嘲笑道:“真是个蠢货,都是蠢货。唉,我和他们不同,我注定要在这乱世崛起,创一番伟业,让后世知道我赵大锤的威名!” 十方的心在“咚咚”狂跳。不是被赵大锤的狂言吓到,是忽然察觉一丝微弱的剑气留在院中。他似乎还能驾驭那道虚弱的飞剑。 心念微动,一道细小的飞剑便飞过了围墙,悬浮在他头顶三寸的半空。 这道飞剑只有正常流光剑的三分之一,灵力起伏不定,像是随时都会崩碎消散。但它毕竟还没有崩碎,依然可以杀人。 他嘴角微微翘起,仰着头问道:“赵大锤这名字……就算你功成名就,成为一方霸主,都不会再改名吗?” 赵大锤傲然笑道:“当然不会。赵大锤就是锤遍天下无敌手。这么威猛的名字为何要改?我还要给建立的国家起名大锤国。哈哈哈……” “呵呵,这就好,这下我就放心了。” “嗯,你放心什么?装神弄鬼,以为老子真不敢杀你?你以为老子杀了你,他们敢把我赵老大怎样?”一只匕首抵住了十方细嫩的喉咙。 他感受着刀尖的锋利,依然笑吟吟道:“我说的放心,是我从没听过这个国家。东西两晋,五胡乱华,从来没有一个大锤国。” “你说的什么鬼话,什么东西两晋?你是被吓疯了不成?” 十方没有理他,喃喃道:“像你这种阴货,凭你的狠辣心智,怎么也该在晋书里留下名号。可我确信没有大锤国,更没有赵大锤。那就是说,你在寂寂无名时就死掉了?” “你到底鬼扯什么?再敢装神弄鬼信不信老子宰了你做烤肉!” 十方粲然一笑。“我当然,不信。你有枭雄之心,有霸主的武力,运气却实在不好,没有当国君的命。你得了这么多金子却依然无名,说明你根本走不出这荒村。那我现在杀你就是顺应天意?” 他说了这么多废话,又耗费灵力施展一丝幻音术,就是要问出赵大锤隐藏心底的实话,印证一个猜想。如今看应该实锤了。 赵大锤目露凶光。他虽然听得云里雾里,最后一句却听得明白,这小东西说要杀他!一个双手反绑,眼睛被蒙,身受重伤的五岁娃娃居然说要杀他? 这话换别人说,一定会让他笑掉大牙。可对面这个却不是寻常孩子。五岁多修炼法术、精通远古文字,在鱼龙混杂的长安城混得如鱼得水。这简直就是个妖孽! 如今这个妖孽说要杀他?赵大锤只觉得眼皮直跳,仿佛下一刻就要大祸临头。把心一横,决心无论真假都杀掉这小怪物,永绝后患! 手背青筋暴起,握紧匕首向前刺去…… 一道无影剑气毫无阻碍的贯穿了赵大锤的头颅。从他后脑射出一道极细的血箭。 “为,什么……”赵大锤张着嘴,血从嘴角淌落。他无声的说出这三个字,垂下了头颅。 十方靠在门栏上,伸手扶稳了就要歪倒的身躯。身上的绑绳寸寸碎裂,掉落在脚下。伸手摸了摸脖子,有点刺痛和一丝鲜血。 远处的火光下,一群叛贼在篝火边把七、八具倒吊的尸体分割切块,像地狱里的恶鬼,啃食着烤熟的人类骨肉。 十方知道,那些被吃的人肉都是跟随他渡河的老兵。他们跟在他身边,自豪的叫他小大人,陪着他一起冒险、逃命、被抓,最后被这群恶人杀死、烤熟、吃掉…… 感受到半空中摇摇欲坠、随时要崩溃的剑气,他无奈的叹了口气。 飞剑转瞬飞回院子,如游鱼般割开了两个守卫的喉咙,切断了十几个被反绑的老兵绑绳,在最后斩断陈四娘的绑绳后,砰然消散。 院子里绝望的众人看到守卫忽然倒地,接着身上一松,绑绳崩断。他们惊喜的爬了起来,在黑暗中相互张望,不知是哪位高人在暗中搭救。 “小大人,小大人在门口呢!”有眼神好的看到了坐在门口的十方。 黑暗中的容貌看不清楚,但小孩子的身形还是很好辨认。只见他坐直身子,正用两只小手撑着一个大人的身躯。那个大人似乎晕死过去了。 十方转过头,看院子里有人偷摸摸的朝这边走来。忙腾出一只手挥了挥,让他们赶紧逃命。 “看到了,我看到了,小大人叫咱过去呢!”一个老兵兴奋的说道。 “混蛋啊,我是叫你们赶紧滚蛋!”看到黑暗中的那群人猫着腰往这边跑来,他急的差点喊出了声。 赵大锤一死,他的小命暂时无忧。可院子里的十来个伤兵就成了他的软肋。只要让这群家伙先跑掉,他逃命的机会就会大很多。 在火光掩映处走过来几人。三蹦子神情激动的带着几个临时领队边走边说。看到赵大锤背对着他们,刚好挡住了十方。几人对视一眼,都加快了脚步。 “惨了,这下真要完蛋了!”十方急得差点哭出来。 他如今灵力微弱,真气全无,逃命都觉得脚发软。这要是被人当场识破,不但他要完蛋,身后的伤兵一个都逃不了。都得被恶人们杀掉烤了吃啊。 “等一下!”陈四娘伸手拦住了最前面的老兵。 张贵浑身一颤。自从知道了陈四娘是女人,多日的心结也终于解开,觉得自己果然慧眼识人,是个有大智慧的纯爷们。 今日他见四娘受辱,恨不得扑上去咬死赵大锤那流氓。怎奈有心无力,只能倒在地上默默流泪。想不到就在今晚,忽然否极泰来,不但被高人搭救,还被女神摸了肩膀。 他顺从的停下脚步,目光温柔的望着身旁的四娘。 陈四娘的腿还在流血。她强忍着疼痛看了那老兵一眼,觉得这人眼神好像不对劲,温柔得像个女人。 她轻咳了一声,低声道:“十方他不是让你们过去,是让咱们赶紧逃走。” “啊,那小大人怎么办?” “没关系,我擅长追踪。咱们尾随在后面,找机会再救走十方。那个赵大锤太危险,以我们现在的实力,留下反是累赘。” 提起赵大锤那个死变态,大家心头都“咯噔”一下,没人再反对。 三蹦子已经走到门前。看到赵大锤还蹲着身子挡在前面,脸色不由微变。 他回头看了一眼,壮着胆子咳了两声。等了片刻还是没反应。心里有些发慌。猛吸了口气,右手握紧刀柄,左手去拍赵老大的肩头。 他放慢了速度,嘴里故意大声道:“我说赵老大啊,咱们刚才不是说好了吗……” 在他要触到肩头的一刻,十方猛然睁开了眼,聚拢起所有残存的灵力。没办法了,只能赌一下! 他从旁边探出小脑袋,冲着三蹦子大喊道:“小心,赵老大要杀你。快刺他额头!” 这一声喊,他耗尽了全部灵力,将幻音的力量发挥到极限。 三蹦子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眼前一阵发黑。接着就看到一个高大的黑影恶狠狠的扑了过来。 他下意识的拔出佩刀,一刀就刺穿了黑影的头颅。 身后的几人被忽然一声喊惊得失魂落魄。定睛再看,发现三蹦子双手握刀,一刀刺穿了赵大锤的脑袋。 “卧槽,咋回事啊?你把赵老大杀了!” 一群人围了上来,看着地上的尸体,一时间愣愣的出神。 “他,他要杀我,他刚才扑过来想捅死我!”三蹦子手指乱颤,指着地上的死尸喊道。 “可是,我居然杀了赵大锤?我一刀就杀了赵大锤!”震惊之后,三蹦子竟有些飘飘然的得意。原来自己的刀术这么高吗? “这个,我也看到了。刚才赵老大扑过来要杀三蹦。想不到啊,居然这么死了?”大胡也觉得不可思议。可事实就在眼前,又是他亲眼所见,由不他不信。 周围几人也纷纷点头。确实和三蹦子说的一样,是赵大锤突然扑过来要杀人。可是这家伙为什么要杀三蹦? “那个,是赵大锤想带我一个人走,还说可以把我的人全都放了,再把所有的金子都给我。他说只要长春功的译本。”十方从地上站起来,小心翼翼的说道。 “啊,这个混蛋,他想独吞!” “等一下,等一下!小家伙没蒙眼睛!” 终于有人发现他是睁着眼睛说话的。聚拢的人堆“呼啦”散开了一圈。 “快,快去蒙住他的眼!”有人大喊。一圈人却散得更远了。 吃人的士兵们闻声跑了过来,拔出了刀剑。更远处有人举起了弓弩。 “等一下,你们别激动。我没有灵力了,一点都没有了。我现在就是一个可怜的小孩子啊!”十方惊慌的摆手大喊。 这次可不是装的。万一哪个家伙受了刺激一箭射过来,他肯定非死即残,半点活命的机会都没有。 “三蹦子,快带人进去看看,俘虏还在不在?”大胡挥手大喊。 三蹦子点了二十多人冲进院子,扯着嗓子大喊道:“不见了,人都不见了!赵大锤这个王八蛋,他真把人都放走了。” “唉,他娘的。此地不宜久留,等天亮咱们就离开。”大胡一拳砸在土墙上。 大胡这家伙是个中年粗汉,鼻梁高挺,蜷曲的头发,可惜脸上有一道刀疤延伸到嘴角,看上去很有几分凶像。 他盯着神情慌张的小人,叹了口气道:“你现在就闭上眼。我让人把你双眼蒙住,再反绑双手。你敢乱动一下,我就让人把你射成刺猬。听到没有?” 十方连忙点头。同时松了口气,总算又躲过一劫。到了天亮,应该能恢复一点灵力吧?到那时趁机逃跑也就容易了。 三蹦子垂头丧气的走出院子,手里还拖着一个死人。随手扔到了地上。 大胡低头看了看,惊奇道:“咦,怎么是他?” 第一百一十六章 死而不僵张连山 那尸体半张着嘴,双目圆睁的躺在地上,似乎有话只说了一半。 旁边有人凑过来看。“嘿,这不是张连山吗?把这个货都给忘了。他这脖子让人扭断的?我记得赵大锤只踹晕了他吧。” 三蹦子摸着下巴的胡茬,猜测道:“会不会是那陈四娘干的?要不是张连山出卖她,她也不会凭白受赵大锤的羞辱啊。” “你可得了吧。当老子没看到?绑那娘们的时候就你摸的最多,又揉又抓的爽坏了吧?” “哈哈哈,看兄弟你说的。老子那是暗地偷摸,跟赵大锤光天化日的乱摸能一样?” 十方只觉得眼皮沉重,靠在土墙边想睡又饿得心慌,胃里一阵阵抽搐的难受。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人被饿死的感觉是不是就这个样啊? 他记得乌云说起过,修士只要能吸取天地灵气反哺自身,就能达到类似辟谷的效果。一年半载不饮不食都是常事。 可怜他掌握了基础法诀却不敢修炼。老和尚的告诫言犹在耳,叮嘱他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修炼此法。 现在算不算万不得已呢?唉,算了,还是再忍一忍吧。也许等到天亮,体内那道先天灵力就开始复苏了。 院子里点燃了一堆篝火。他被反绑着双手,系着一根长长的麻绳扔在火堆旁。四周都是轮班守夜和监视的暗哨。 饥饿的折磨让他彻夜辗转难眠。他躺在薄薄的草堆上蜷成一团,只有这个姿势才能让痛苦稍减。却依然睡不着觉。 迷迷糊糊中,他跟着一群士兵坐在篝火旁,捧着一个烤熟的人头用力啃着。他不停地吃,拼命的吃,却还是饿得发慌。他再次张开口,手里的人头忽然流出了眼泪。 定睛一看,那人头竟变成了癸丑的模样。他吓得尖叫一声,猛然睁开了眼。 天空灰蒙蒙的没有大亮。他爬起来擦去额头的冷汗,两只手用力攥了攥才松了口气。还好是一场噩梦。 可怎么梦到癸丑了?他们应该在洛阳很久了吧。月牙儿、干娘还有几个小姐姐,她们都还好吧?唉,这里好像离洛阳也不远呀。 他惆怅的叹了口气。火堆已经熄灭了,他浑身冷得发抖。肩头的伤口也痛得厉害,像有把烧红的刀捅了进去,来回的剜着肉。 用力咬牙忍着,连牙关也在打颤。怎么会这么疼啊,昨晚不是愈合了吗?为什么这么冷啊?他有好几年都没感觉到寒冷的滋味了。 试着再运转心法,心湖内一片死寂,丹田里也察觉不到一丝真气。他的身体好像一个废弃的老宅,没有半点活力。 忽然心慌了起来。以前灵力消耗得再多,隔天都会慢慢恢复。至于真气没有留意过,但似乎也在积累和增加。难道是这次灵力和真气双双消耗过度,需要更久的时间去恢复? 心里正纠结,忽然感觉长绳一端被人用力扯了扯。四周有凌乱的脚步声传来,都是朝着同一个方向。 “小大人,睡醒了没有?咱们可要赶路了。”不远处有人在喊话。 这话说得和气,动作却很粗鲁。一股大力传来,他的两条胳膊被猛然勒紧,差点被拽趴到地上。 赶忙站起身,全身上下无处不在剧痛。他费力的弯下腰,轻声问道:“你们有稀粥没有啊,给我喝口水也行?” “真麻烦!”一个水囊重重的砸在脚上。 他摸索着抓到水囊,“咕咚咚”的喝了一肚子水。肠胃里总算舒服了一些。 “这位大哥,我们是要往哪边走呀?都不吃早饭吗?”他仰着头天真的问道。 被人蒙住双眼,失去神识感知,仿佛沉入了无尽的黑暗。他第一次感到绝望和无助。也只能表现得更加乖巧,让自己少吃点苦头。 “废话真多,跟着走就行了。把水囊扔过来!你别过来,扔就行了!”对面的喊声里夹杂着一丝惧怕。 他朝着那个方向用力扔出水囊,却换来了怒骂:“小东西你没吃饭啊?真他娘的笨的要死。” “喂,差不多就行了。到底是个孩子。”另一个人在旁边劝道。 “那给你牵着?老子倒了血霉才摊上这差事。绳子给你!” “你少来,这么危险的事老子才不干。你就好好牵着吧。万一死了丢了,你小子可吃不了兜着走。”脚步声匆匆走远,好像躲瘟疫一样。 “呸,娘的真倒霉!都是大头兵,还得听你们的。” 身上的绳子被人用力扯动。他双手反绑,倒退着身子往外退。没走几步就摔了一跤。 被绳子拖着爬起来,又继续往外拉。他急忙大喊道:“大哥,等一下大哥!能不能换个方向啊,我倒退着走不了路!” “还真麻烦!”那人嘟囔着叫来了人,聚在一起嘀嘀咕咕。 十方竖起耳朵去听,隐约听到有人说,“可不能把手换前面”,“那就再套个绳圈”什么的,似乎有很多人围了过来,七手八脚在他身后套了个绳圈,把绑绳连到了前面。 队伍又开始行进。让人作呕的肉香也渐渐随风消散。脚下是没膝的荒草,泥土很坚硬,远处的草丛里有小动物窜了出去。 荒野里的冷风呼啸刮来。他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忽然剧烈的咳嗽起来。 他咳得弯下腰,肺叶像针扎一样痛,几乎要喘不上气。身子又被人拽着往前跑了几步。 他半弯着腰跌跌撞撞的向前走。走不多远就又摔一跤,被拖在地上爬起来继续走。 这样走了一个时辰,终于有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包裹着他,驱散了初冬的寒冷。 又走了快一个时辰,他已经彻底没了力气。浑身都被汗水浸透,右边半个身子已经痛到麻木。他大口的喘着气,好像一条垂死的小狗被人拖着往前走。 “大哥,大哥我实在撑不住了,咱们歇一会儿吧。”他虚弱的向前面喊道。 “别废话,赶紧走!” 绳子猛然绷直。他被拖得摔倒在地上,这次却没有再站起来。 在地上被拖行了十几米,前面的人才终于停下,向更前方的队伍喊道:“胡老大,三蹦子,这小东西好像撑不住了!” 杂乱的脚步声走近。有人不耐烦的抱怨道:“这才走了多远。小东西身体这么虚,是不是病了?” “是一直没吃东西吧,这不还中了一箭?昨天被赵大锤折腾到半晚,能走到这里就不错了。” “哈哈,被赵大锤折腾了半晚?你这话说的好啊,要没看到的还以为是被赵大锤给那个了。” 一群粗人哄笑起来。 有家伙凑近看了看,摇头道:“你瞧这小脸惨白,嘴唇都发紫了。我看是撑不到今晚了。不行就杀了吧。咱把金子一分,那鬼法诀就算了。你们不会还真想长生不老吧?” 周围一片寂静。大胡翻着眼珠冷笑道:“那好啊。金子现在就能分。分了之后你就走人,不能再跟咱们一起。” 那人一愣,赶忙求饶道:“别啊,胡老大。这里离最近的小镇还有几十里,这野地还有吃人的妖怪,咱们得一起走啊!” 旁边有人笑道:“丁老三,你他娘的还怕吃人?昨晚就你吃的人肉最多。” 丁老三赔笑道:“嘿嘿,吃别人和被人吃,他可不一样啊。再说咱是烤熟了吃,那妖怪是生吃。生吃啊,得多疼!” 胡老大不耐烦的挥挥手。“行了,行了,快点赶路去小镇。叫人腾出一个肉架,抬着他走。” 十方在浑浑噩噩中只觉身子一轻,被人提了起来,扔在一张硬木板上。随着几句低声的咒骂被抬了起来,晃晃悠悠的向前走去。 身体一阵阵发烫,迷迷糊糊又运转心法,依然没有一丝真气的感应。他躺在木板上无助的呻吟。右边半个身子已经痛得麻木,肚子里更痛得像刀刮。 他明知道身体出了大问题,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如一只垂死的小兽蜷缩等死。感受着凛冬的彻骨寒意。 原来死亡,也是一种解脱啊……他昏迷的最后一刻想着。 陈四娘站在荒野深处,手中握着一把缺刃的环首刀。在她身后还站着七、八个手无寸铁,神情惊慌的老兵。 对面三丈之外立着一个黑影。地上倒着几具尸体。都是胸口被破开了一个血洞。流出的鲜血染红了草地。 陈四娘的脸色苍白,用刀尖撑着地面,眼神阴冷的盯着对面的敌人。 那人脖子上缠着密实的布条,面色狰狞的注视着她。抖着身躯发出古怪的笑声。“嘿嘿嘿,四娘啊,想不到吧,我张连山又活了。” “你这副鬼样也叫活着?”陈四娘嘲笑道。 心里却惊疑不定。明明在逃跑前扭断了这狗贼的脑袋,怎么又活过来了?还能暗中尾随,趁乱杀了好几个老兵。 “我这副,鬼样子?哈哈哈,这副鬼样子,才能长生不老啊。不如你和我一起?咱们本来就是一起的啊。”张连山面容僵硬的大笑。明明是在笑,却比哭还难看。 陈四娘冷笑。“哼,是不是李洪找到你了?虽然不知道他为何救你,可你这不人不鬼的也配叫活着?一具活尸,我能杀你一次,就能杀你两次!” 张连山扭着僵硬的脑袋,看着她被血染红的裤子,缓缓摇头道:“不行,你不行。你连逃跑都跑不动,还想杀我?” “四……陈都尉,你们先走,我帮你挡这怪物!”张贵从后面走了出来。他的胸口有半尺长的血口,还在往外淌血。 刚才被张连山偷袭,他拼死扑过去肉搏,被对方一爪划开了胸口。幸亏陈四娘横刀阻拦,才躲过了被掏心的下场。 可惜他手中无刀,对方的爪子却坚硬无比。如果能每人给他们一把刀,谁会怕这不死不活的家伙。 陈四娘看了他一眼,低声道:“退下。等会儿我去缠住他,你们先跑。脱困后我自会找你们!” “不行。我是顶天立地的汉子,怎能让女人保护我?”张贵说得义正言辞,连他自己都被感动了。 “喂,张贵这家伙抽风了,敢顶撞陈都尉?”身后有老兵窃窃私语。 张贵这小子跑路够快,可身手实在稀松平常。十个他捆一块也不是张连山的对手。这小子今天这么英勇是吃错药了? 旁边的老李哼了一声。“抽风?我看他是色心上头没救了。唉,可惜老子没刀啊!” 见张贵身受重伤却不愿独自逃走,陈四娘心中感动,却又无可奈何。暗暗叹了口气,难道今日他们就要死在这里? 第一百一十七章 遍地妖孽 陈四娘的手心微微冒汗。她双手握紧刀柄,将全身的重量移在左腿,目光变得专注而犀利。 张贵知道自己的斤两,连忙后退了两步。准备在危急时刻再来一次英雄救美。 至于性命什么的,他家里早就没人了,可惜也没有成家。他此生无牵无挂,赤条条来,赤条条去。要是为救四娘死掉,能让她以后岁月偶尔想起,也算够本了。 陈四娘向前俯冲了几步,纵身翻滚一圈,闪电般出刀。只听到接连几声铿锵交击的清鸣。太阳下人影交错移动,人已退回了原地。 寒风刮过无边的荒原。阳光照在侧脸上,陈四娘发髻凌乱,紧咬着下唇,俏脸却更加的苍白。她白皙的手臂上划开一道触目惊心血口。手中刀刃也崩开了两个缺口。 对面的张连山看起来受伤严重,胸口和小腹被切开两道纵深的口子,却依旧面不改色的站在那里,身上更是连一滴血都没流。 自从在荒村内死而复生,他身上皮肤就变成了青黑色。两只手到小臂长着一层黑毛,坚硬异常,尤其手掌长出的黑色指甲,比钢刀还要锋利几分。 身躯的其他部位与人类一样脆弱,却没有了痛觉和血液。只要不被斩掉脑袋就不会死掉,也算是异类的不死之身了。 只是陈四娘猜错了,救他的并不是李洪,而是古墓石棺内的美艳女尸。 那女子自称青衣使,要他取回被盗走的长春功。还说如果一个月内没消息,就会散去他一身魔功,把他变回一具干尸。 张连山复活不久,脑子还不太清醒,对那妖女却有一种天生的畏惧,仿佛他的生死就在对方一念之间。 他心惊胆战的一路追赶下来,没有发现那群叛徒的踪迹,却意外遇到了陈四娘和一群伤兵。 本想抓住陈四娘帮他追踪。想不到对方反抗如此激烈,即使同归于尽也不愿向他屈服。 “呵呵,看到了吧,这就是无上仙术的神奇。你砍我十刀没事,我只砍一刀你就死了。”他张着大嘴,狰狞大笑。其实心里也不知自己还能活多久。 “你们快走,我来拖住他。”陈四娘没有回头,语气平静的说道。 如果不是受伤,她或许可以凭身法速度与张连山周旋,甚至再杀他一次。可惜没有机会了。她的力气不足又受伤失血过多,根本无法突破那双鬼爪的防御。但这里除了她能缠住对方,身后的老兵都是送死。 “娘的,我就不信他有三头六臂!”老李发狠的捡起几块石头拿在手里。 身旁的同伴深受启发,也纷纷弯腰捡石头。不能贴身肉搏就远程攻击啊。不信一堆石头砸过去,这家伙还能不分心。 “笨蛋!”看到他们的举动,陈四娘心中那层坚硬外壳似乎在碎裂。语气却依旧冰冷。 想靠这样的扰敌取胜实在太难,但好歹有了一丝的机会。也罢,尽人事听天命吧! 张贵抱了一堆石头蹲着老李身边,低声说道:“我说老李,你可是有老婆有娃的,可别跟我抢啊。” 老李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骂道:“你个憨娃儿,没你耽误事老子早就逃了。赶紧捡石头,等会儿好拼命!” 头顶的太阳渐渐西斜。陈四娘感觉到一阵眩晕。她深吸了口气,身形化作一道虚影俯冲向前。刀光闪闪,一排石头先砸了过去。 张连山动作迟缓,脑袋被接连砸中。挥爪挡住刺来的刀锋,后背又被石头砸中。他扭头怒吼,却被一刀刺穿了肚子。 他猛然扭动身躯。长刀“咯嘣”断成两截。带着黑毛的手爪拍在陈四娘肩头,登时血花四溅。纤瘦的身躯直接飞了出去,翻滚在乱草丛中。 张连山肚皮上插着半截钢刀,咆哮着冲向投掷乱石的老兵。两只黑爪左右开弓,把站在最前面的张贵和老李砸飞了出去。 其余几个想一拥而上把他按倒,也被一抓一个打断了手臂,倒在地上哀嚎不起。剩下一个扭头想逃,被从身后抓住脑袋,一下就扭断了脖子。 “就凭,你们?还有谁,还有谁……”张连山满脸的青紫,伸长手臂仰天怒吼。 陈四娘的左肩头血肉模糊,用一只胳膊艰难的往前爬。看到对面满地哀嚎的老兵,心中凄苦,泛起了绝望。 终于要结束了吗?是了,哪次不是这样,哪次好人会有好下场?她苦笑着捡起草丛里的断刀,刀锋对准了自己的喉咙。 结束吧,让她离开这黑暗又腐烂世界,永远的结束吧! 身后传来一声低沉的咆哮。握刀的手猛然一颤。绝望的眸子里闪出一丝光亮。 一只高大的斑斓猛虎从荒野里走了出来,一步步走到战场的中心。 张连山赶忙后退了几步,拉远了被恶虎扑食的危险距离。哪怕他如今不人不鬼,手爪锋利无比,却仍对百兽之王有一种先天的恐惧。 老虎走路的姿势有些怪,在它的屁股上有一块皮肉被撕掉,还在淌着血。 走过满地的伤兵,见张贵抬头瞧它的屁股,又恶狠狠的低吼了一声,算是警告。 张贵赶忙低下脑袋。心说怎么每次见到这只老虎都浑身是伤?这又跟谁打架去了,竟被咬了屁股? 老虎走到陈四娘身边,低头嗅了嗅,发出一声轻柔的低鸣,用脑袋拱了拱她的肩膀。 “陈四娘,你还养老虎?”张连山的脑子转不过弯,在他的记忆中陈四娘没养过老虎啊。难道是死而复生使他的记忆受到损伤? 陈四娘伸手抱住老虎硕大的脑袋,从地上缓缓站起。握着半截断刀道:“想不起来了吗?看来你变成妖怪,脑子也坏掉了。” “你真的养过老虎?”张连山疑惑的盯着那只斑斓猛虎,还是想不起这段往事,心中急躁起来。 他抬头望了眼讨厌的阳光,道:“告诉我长春功的下落,我就放过你们。怎么样?” “你在找长春功?呵呵,你都这个样了,还要练长春功?” “这个不用你管。告诉我它的下落!” 陈四娘上下打量着张连山,在心里估算着那群叛兵的战力,淡淡道:“他们往前面的小镇去了。你要追或许还追得上。” 张连山眼中闪烁着暗红的幽光,后退了两步朝远处狂奔而去。 张贵从地上爬起来,拖着骨折的右手,跌跌撞撞走到老虎旁边。偷着瞅着老虎,小心翼翼道:“大人,咱们现在怎么办,还追吗?” 陈四娘看着身后狼狈的士兵,苦笑着摇了摇头。“不追了,先找个地方休息。十方暂时只能靠他自己了。” 她扭头问老虎道:“虎妈,有没有安全的地方让我们躲一下?” 老虎低吼了一声。 “唉,我真是晕头了。又不是十方怎么能跟老虎说话?” 老虎转过身,带着屁股上的伤向南边的山岭走去。走了几步见他们没跟上,回头发出一声咆哮。 “诶,你真能听懂我的话吗?”陈四娘笑了起来。看了看手里的断刀,扔在了脚下。带着一群伤兵跟着老虎渐渐走远…… 芒水西岸一里外的山坡上,曹公公站在一辆马车的车顶大呼小叫。 “老刘小心,有两个从北面冲过来了!老张,崖下面还躲着一个刺猬!” 他口中的刺猬并不是真的刺猬,是一群误入白骨山,被里面的黑雾侵蚀转变后的干尸。 这群干尸有大有小,有老有少,有提着锄头,有背着背篓。三天前从芒水下游走来,在河岸边四处游荡。自从发现他们的营地,晃悠的干尸们就像苍蝇闻到鱼腥,一股脑冲了过来。 他们的营地驻扎在河边的一处高坡,目标显眼,易守难攻。好在干尸不是一起行动,每次过来不过几只。 大概是距白骨山太远,与它们拼杀虽然浑身发冷,却没了中毒晕倒的危险。杀得多了也就惯了,跟宰杀野兽差不多。 两支小队配合默契,转眼烧了两个干尸,又把那只躲藏的“刺猬”砍掉了脑袋。 射出的弓弩箭矢照例收回。谁知道后面还有几批怪物要过来。算算这次已经是第六批干尸了。 曹公公站在车顶,能看到远处河岸边还有黑影游荡,看走路姿势都不像正常人。这群人应该是搭伙逃难的饥民,想从荒滩那边渡河,却误入白骨山成了怪物。 “河边还有吗?”刘公公带着提着刀走回营地,抬头问道。 “有啊,河边藏木筏的坡下还有几只。再下游好像还有好多。你说他们都死了,还能想着渡河?” “唉,生前的执念吧。都三天了,这样啥时候能渡河啊!” “这边有干尸,那边有尸妖。看起来还是干尸好对付啊。”张德顺走了过来,一屁股坐在车辕上,从怀里拿出干饼啃了起来。 他们被困在河边进退不得,但好在不缺食物。这十几车的粮草怎么着也够三十多人吃两个月的。那河里还有鱼虾,可惜现在吃不上烤鱼了。 或许过不去河还是好事?那边的女妖怪他可亲眼见识过,简直恐怖啊!想起对面的两个尸妖,张德顺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哎,河对岸过来一个人!好像还是个女人。咦,她好像是飘过河的。”曹公公惊叫起来。 张德顺吓得一口干饼噎在喉咙,用力捶着胸口,好半天才缓过口气。 “老曹,你快看仔细,那女人长什么样?” 曹公公视力很好,手搭眼前看了一会儿,脸色难看道:“完了,好像是好看的那个。她把五个干尸都活撕了。” “咦,干尸死了?”刘公公兴奋的站了起来。看两个老友脸色不对,奇怪道,“你们怎么了,那个杀干尸的女人有问题?” 曹公公吞了口吐沫,低下脑袋道:“就是我们遇到的第一个女妖。她比那个伏虎僵尸还厉害!完了,完了,她好像看见我了,她过来了,她飞过来啦……” 曹公公跳下车,脸色发白的喊道:“快跑,叫大家快跑,咱不是对手!” 张德顺握着刀,面带犹豫。他知道妖女厉害,也明白逃跑肯定来不及。就算这次能落单逃走,以后又去哪里?一个人逃回长安?还不是一死? 刘公公神情镇定。两个妖女的厉害他已听过无数遍,靠自己这群人御敌肯定是白给。但丢了辎重逃命也不行。他从胸口里掏出一对纸符,点燃了一张。 随着符纸燃烬,另一张叠成三角的超厚符纸爆发出一片光华。 一个三寸大的小和尚出现在他手心。小和尚纵身一跃上了车顶,来回蹦跶着大喊道:“呔,哪里来的女妖,报上名来!”。 第一百一十八章 十方殒命 一位姿容秀美的布衣少女赤足踏在荒草之上。 虽然只穿着粗布裙衣,却掩不住凝脂肌肤,眉目如黛,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水泽灵秀的神韵,一见之下恍似误入人间的落难仙子。 少女没在意对面手握刀剑、拉弓持弩的众多大汉,好奇的仰头望着那蹦跳的小人,笑吟吟道:“我认得你呀。你是那小子一丝灵念所寄?哈,居然是张灵符。” “大胆妖孽,披着张漂亮人皮就敢招摇撞骗!吃小和尚一剑!” 小和尚挥手。一道寒光闪过,一只飞剑直刺少女的额头。 少女轻盈跃起,如跳舞般轻易的避过飞剑。却忽然蹙眉道:“咦,是幻术。你家主人是从祝由殿里跑出来的?不对呀,他怎么会飞剑?” “呸,你才是猪油,你全家都是猪油!”小和尚大怒,抬手又放出一道红影扑向少女。 看到裹在红色火光中七根翎尾燃烧的火鸟,少女脸色一变,再次轻盈跃开,生怕被那团火焰溅到身上。 燃烧的火鸟发出一声清鸣,以金鸡独立的姿势踏在盘旋飞回的银光飞剑上,从半空俯冲下来。被少女挥袖卷起一股旋风打散。 “又是幻术!以为是杂耍吗?”少女脸上挂起寒霜。赤着玉足踏在地上,向前走了几步道,“那只小火鸟,你在哪里见过它?” “你和它有仇?”三寸小人停下攻击,歪着脑袋问道。 “算是,有一点吧。” “那我不告诉你。一点哪里够?” 少女嘴角微翘,似笑非笑的问道:“难道你跟它有仇?你主人被它放火烧过?” 听她这语气,三寸小人像受了刺激,连蹦带跳的喊道:“我和臭鸟仇深似海,不共戴天。不是它死就是我活!” 少女掩嘴笑道“呵呵,这话说的,说来说去都是你占便宜?既然我们都跟它有仇,不如你告诉我它的藏身之地,我去替你报仇啊?” “替我报仇,你想怎么报?” “嗯,把那地方化为火海,方圆十里寸早不生。你看怎么样?” 小人儿瞪眼看着她,好像白天见到了鬼。忽的挥手喝道:“妖孽,再吃我三剑!” 接连三道无影飞剑射向少女。平常人看不到,少女却能清晰感应到剑气。只是那感觉有点怪,似乎又是假货。 少女心中有气,感应到接连三剑袭来也不躲闪,只是嗔怒道:“小和尚,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帮你出气还要捉弄人?你主人制符是不是忘了给你画脑袋?啊……” 两道虚幻的飞剑后,第三道无影剑贴着她脖颈掠过,划出一道极细的伤口。这还是最后一刻感觉不对,才堪堪避开这穿喉一剑。 张德顺和曹公公只能看见第一道飞剑被少女打散,片刻后听她一声惊呼,白皙的脖颈就有了一道血痕。 “可以刺伤她?”张德顺和曹公公惊奇的互看一眼。 这什么情况,这妖女竟不是刀枪不入?她不是比那个伏虎僵尸更厉害吗,居然被这个灵符小人儿给伤到了? 一滴紫血粘在飞逝而去的无影飞剑上。飞剑掠出几十米砰然炸碎,被一团紫雾包裹着倒卷回来,吸入少女的鼻息中。 颈上的血痕转眼间消弭不见。脖颈上的肌肤重又莹润白皙,完美无瑕。 “嗯,果然还是一样的味道。想不到他小小年纪就能将飞剑融入灵符。” 长长的睫毛在阳光下抖动。少女眯着媚眼叹了口气道,“唉,你家小主人真不是祝由殿的弟子吗,他不会是被哪个老怪物附身了吧?” “你才被老怪物附身了,你全家都被,哎呀……”三寸小人发动嘴炮攻击,可惜只说到一半,就被少女发出的一道青光击中,翻了两个跟头栽倒在车顶,变回了一只三角符咒。 “哼,让你嘴贱。”少女身形一闪落到车顶。开心的捡起那张符咒收进衣袋,拍了拍手朝下面问道,“喂,你们谁知道河边干尸是怎么回事?说出来饶你们一命。” “仙子当真饶我们一命?”曹公公反应最快,神情激动的问道。 “当然。我又不吸血,杀了你们也没意思。” “好,我说!从这边往下游走,大概走二十里能看到一个陡峭的小山坳,里面有尸骨堆成的白骨山。那些白骨是一条大蛇吞食人类吐出的骨头,黏在一起像座小山。凡是靠近那里的人都会变成干尸。” 少女扬起下巴,若有所思道:“原来是这样么?那条大蛇呢,它又在哪里?” 曹公公扭头看张德顺。他们当时跟十方跑路都没进山,确实不清楚什么情况。 张德顺吓得一哆嗦,毕恭毕敬道:“启禀仙子,距白骨山不远有个村子。那条大蛇就在北山的第三座峰下。只可惜我们是辎重队,当时守着车马没入山。不能给仙子带路了。” “嗯,没关系,你已经说得很详细了。”少女扫了他俩一眼,忽然问道,“你们当时都跟在那小家伙身边吧,都认得我吗?” 曹公公仔细凝望少女,一脸正色的摇头道:“认得,但只认得声音。我们都有夜盲症,黑夜里什么都看不清。但仙子嗓音动人,听过便再难忘。如今一见果然是位绝世佳人。看这皓齿明眸,瑰姿艳逸,华容婀娜,哪怕我等阉人,也会心神往之!” 说到激动处,老曹眼圈泛红,泪花点点,真切的语调让每个人都感受到了发自肺腑的真诚。 少女愣在当场。半天回过神,用从未有的柔和语气道:“想不到世间还有你这样赤城君子。唉,好吧,我真的不杀你们了。” 少女娉婷转身,在众人目瞪口呆中飘然远去。 曹公公眺望着消失在远处的身影,一时情难自禁,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老曹,刚才到底啥情况,那女妖……” 曹公公伸手捂住他的嘴。流着泪情真意切的又在风中伫立了半个多时辰,才抹掉眼泪说道:“应该没事了。你刚才说什么?” “啊?”刘公公看着老曹如川剧变脸般的转换情绪,一时忘了刚才问的什么,挠着头问道,“我刚才问什么了?” 张德顺早就按捺不住,扒拉开老刘直接问道:“刚才妖女说,真的不杀咱们?啥意思,难道她一开始在说谎?” 老曹看着两个耿直的家伙,幽幽的叹了口气。“唉,我说你们两个在宫里呆了那么久,不知道最不能信的就是女人的嘴吗?” “可是,那女妖……” “你别管什么女妖,女鬼,反正她以前都是女人。只要是女人,她就喜欢变来变去,喜欢被人夸她漂亮。我刚才是预防万一,反正说点好听的不过费点吐沫,又不碍事。唉,幸好啊……” “可是,她还把我的灵符拿走了。”刘公公心痛的说道。 十方临走时送了他两套灵符傍身,如今就只剩下一套了。 死里逃生的张德顺拍了拍他肩膀,安慰道:“知足吧,有命在就不错了。我看灵符也挡不住妖女的。唉,接下来咱怎么办啊?” 刘公公沉默了。如今河边暂时没了干尸,本是渡河的大好机会。只是渡了河又能怎样?真要遇到另一个刀枪不入、力能伏虎的僵尸,怕就没这么幸运了…… 昏沉沉中,有热汤灌进嘴里,顺着喉咙流进肚子。浸润着他早已饥肠辘辘的肠胃。 仿佛垂死的旅人被浇了一身泉水。十方睁开了眼,拼命的吞咽着嘴边的菜汤。 给他灌汤的是个大高个,手里端着个木碗,碗里的野菜汤还冒着热气。 见他一醒来就喝完一碗,三蹦子心情大好,转身又盛了一碗送到他嘴边。 “咕咚咚”又喝一碗。连续喝到第五碗,肠胃里的痛楚才渐渐消失。十方缓过一口气,半边身子依然痛到发麻,像有烧红的小刀在割肉,转眼满头大汗。 “你的伤口发炎了。又没找到药,不妙啊。”三蹦子放下木碗,盯着他的眼睛道,“他们打赌说你撑不过今晚,老子就说你的命硬。嘿嘿,今天赢了一块马蹄金……” “这是哪里啊?你们不蒙我的眼睛了?”他喘着气问道。 清醒后,身上似乎更加难受。虽然他对疼痛的忍耐力极强,无奈身体实在太虚弱。他已经失去了抵抗病痛的本钱。 “这里,谁知道是哪儿?反正我们说好了,你要死了就分金散伙。死不了就把那长春功写出来。你别乱动啊,千万别晕。我去叫人。” 三蹦子急匆匆跑出去。他要赶在十方昏迷之前叫人过来,可不能让那几个家伙赖账了。 身旁的桌上点着一盏油灯。十方躺在床上,呆望着屋顶横梁。屋外一片漆黑,不知到了什么时辰。他听到有凌乱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 屋门被推开,一阵冷风刮入,走进来四、五个人。最前面的是胡老大和三蹦子。 三蹦子面带喜色,说个不停。“看吧,看到了吧。我就说这小子命硬,克死张连山,克死赵大锤,肯定死不了。” 胡老大黑着脸扭头道:“不会说话就少说。他命硬,你想让他把咱们都克死?” 几个打赌输了的都幸灾乐祸的在身后挤眼。 三蹦子不服气道:“那我不管。反正你们别赖账。胡老大要作证啊!” “好了,好了。”胡老大止住他们胡闹,把手背贴在十方的额头上试了试,又翻开他眼皮看了看。 叹了口气,掀开他被血和汗浸透的衣襟,皱眉头看了半天,摇头道:“我看今晚危险啊。那个,小大人,你能听清我说的话吗?” 十方用力眨了眨眼睛,表示他脑子还清楚。 胡老大从怀里掏出一卷玉简,望着他道:“这个玉简,你还能不能把它译出来?只要你同意,我可以答应你的任何要求。” 十方虚弱的点了点头。他也只能点头。拒绝的话他也就活到头了。 胡老大松了口气,难看的笑了起来。他吩咐三蹦子把十方扶起来,斜靠在一个被子上。把玉简递过去小心问道:“要不要,我帮你拿着?” 十方吃力的摇了一下头。低下头看着展开玉简上的上古文字,默默读了起来。 渐渐地,似乎又回到了首阳村跟随李先生说文解字的快乐日子。他的身体陷入极度虚弱,精神却愈发旺盛,入神的一遍遍默诵长春功的心法…… 夜幕深沉,倦意困顿。没有人注意到,一缕淡淡的青气从玉简上涌出,钻入了十方的额头。 “胡老大,他好像死了。”三蹦子冷不丁冒出一句。 胡老大从昏昏欲睡中惊醒。他站在床边已经一个时辰,又不敢惊动小大人译法卷,差点就站着睡着了。 他探头见十方依然睁眼盯着玉简,犹豫了一下,小心的把手放在鼻息之下。果然已经没了气息。 伸手又去摸他小脸。之前还滚烫的小脸已经一片冰冷。他叹了口气,从十方身上拿起玉简,转身道:“三蹦子,把小大人……埋了吧。” 第一百一十九章 僵尸? 几个贼兵表情古怪,大眼瞪小眼。 “娘的,小废物。就不能早死一会儿?”三个赌鬼跟在胡老大身后,骂骂咧咧的走出屋门。 待会儿就要分金子了。有胡老大当证人,赌账当然还得还,除非三蹦子现在能死掉。不过要杀掉这家伙,似乎有点难。 三蹦子兴奋的搓着手。低头看着床上没了气息的小人儿,摇头叹道:“真可惜啊,差点就知道仙法是啥样了。看在你给咱赢了一块金子的份上,老子把坑挖深点,不让野狗把你给刨了。” 他一把抓起十方的衣领,就像拎着一只死掉的小狗走向屋外。 空荡荡的院子里满地血迹。北墙树下堆着十几具尸体,都是这家原来的主人。高大的正屋里灯火通明,一伙兵痞在大呼小叫的分金子。 三蹦子听到屋里的吆喝声,惦记着他赢的赌资,顿时心急起来。左右看了一圈,发现不远处的歪脖树下有一口深井,急匆匆走了过去。 探头往下看,只见井中映着残月和一个模糊的人脸。他惊得后退,扭头想了想又觉得不对,那人脸不就是自己的倒影吗? “娘的,自己吓自己!”他又一次来到井口,倒提着准备往下扔,忽然看到从十方脖子里掉出一个明亮的吊坠。就一把扯了下来,把人扔进了井里。 “噗通”一声水响,水花四溅,十方像石块沉入井中。 三蹦子拿着玉坠在月光下仔细端详:那是个圆形的黄玉章,顶部有圆孔,穿在一根红绳上。黄玉章刻着密密麻麻的符号,看不懂是什么东西? “带在脖子上的,应该很值钱吧?”他在手里掂了掂,系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兴冲冲的朝大屋那边走去。 “三蹦子,是你吗?”有巡夜的士兵从大屋里走出来,提着刀朝着黑暗里喊道。 “废话,不是我还是鬼啊!”三蹦子挺着胸走了过去,在心里幻想着妻妾成群的美好日子。 就快走到大屋里,几个夜巡士兵忽然一脸惊恐的指着他喊道:“你,你别过来。鬼,有鬼啊!” 几个家伙疯了一样跑回屋。屋内顿时大乱,转眼间有几十人提着长刀涌了出来。 “我靠,你们都疯了?欠债不还也不用这样吧!”三蹦子吓得瞪圆了眼,手扶腰刀停在几步之外。 不就是五、六个人赌了一把,赢了点钱。居然收买了一屋子的人想砍死他赖账?胡老大还打头冲在最前面?还讲不讲江湖道义了! “喂喂,你们干什么呀?大不了老子不要钱了。用不着这样吧?” 胡老大脸色铁青的站在人群最前面,压低声音喝道:“三蹦子,别回头。快跑过来!” 三蹦子心里好奇,忍不住扭头去看。 一声弓弦响,一道羽箭贴子耳朵飞过,“砰”的射中了什么东西。听那声音,离他最多不过两三步。 他浑身一紧,猛地弯腰往前一窜,在地上翻滚了一圈钻进人群里。身后一股风声刮过,衣服“刺啦”被划开。 一排弓箭射出。 “叮叮咣咣”响成一片。浑身青黑的张连山站在昏暗的阴影下,被射成了一只刺猬。他用一只手臂挡住脑袋,怒吼了一声就冲向人群。 喊杀声惊破夜空。接着便是惨叫…… 院子没过多久又安静下来。张连山身中数十刀,一只眼上插着一把断刀,逃入夜幕深处。内宅的地上也多了七、八具新鲜的尸体。 三蹦子心有余悸的提着刀站在门口,心里恍恍惚惚,到现在还不确定是不是在做梦。 张连山居然变成僵尸来找他们算账了?可杀他的不是陈四娘吗?这家伙变成僵尸,脑子也坏掉了? 说起来真是幸运,逃过了一劫。可惜欠赌债的死了三个。不过分金子的也少了八个,每个人又能多分到不少金子。也不算吃亏。 “娘的,那货不是死了吗?咋又活了?” “尸变了呗。这几天咱见的妖怪还少?张连山算是最弱的妖怪了。他要再敢来,肯定砍死他!” 一伙叛兵议论纷纷。看神情更是跃跃欲试,没有一丝害怕的样子。 事实也确实如此。除了刚开始被变成僵尸的张连山吓到,死伤了几个人。后面都是压着张连山狂砍。要不是那家伙还知道害怕跑得够快,估计已经被砍掉脑袋,彻底挂了。 胡老大指挥叛兵把尸体堆成一堆,放了柴火,浇上灯油,一把火都给点了。 倒不是说不愿意挖坑埋了,实在是心里没底,被张连山咬死的会不会也尸变?想来想去还是烧成灰安全。 三蹦子把火把扔进柴堆,看着熊熊火光冲天而起。伸手拍了拍胸口,又摸到那枚黄玉印章。抓在手心想着,会不会是个护身符保了他一命?小大人被他扔进井里,不会也变僵尸吧? 漆黑的井中寂静无声。在深不见底的井底,一条鳗鱼从暗河的缝隙里游了进来。在之前不久,它感受到一股力量的召唤,驱使着它钻入暗河,围着一个浑身鳞甲的小怪物不断游动。 渐渐地,从狭窄的石缝里钻进来的小鱼越来越多,在井底搅起一圈圈的水浪。 小院里的井口传来哗啦啦的水声。渐渐地,黑色的水浪从井底涌了上来。在惨淡的月光下,似乎能看到数不清的虚影在水中窜动。 “胡老大,胡老大,这边的口井不对劲!”两个叛兵被怪声吸引,走到井口看到异象,吓得赶紧跑远,生怕再窜出什么怪物把他们吃了。 三蹦子脸色发青的站在人堆里。手握着圆玉章偷眼朝左右看。见没人注意自己,又向后退了几步,准备遇到危险随时跑路。 这可不是他胆小。一个张连山变僵尸都这么难缠,那小大人可是会法术的世外高人。万一尸变再找他算账,那不是死定了? “三蹦子,三蹦子呢?我刚才见他往井里扔东西了。”有士兵大声嚷嚷着。 四周的目光齐刷刷看过来。三蹦子心虚的干笑一声,骂道:“李大壮,你他娘胡说啥呢,我哪有乱扔东西?” 胡老大扭过头,盯着他的眼睛问道:“你刚才把小大人埋在哪里了?” “啊,烧,烧了。刚才顺手扔进火里烧了。” “真的?” “哎呀,我骗你们干啥?就是烧了嘛!”三蹦子言之凿凿,一脸的委屈。 胡老大皱眉看了看,指着远处道:“过去几个人,把那个石磨搬过去,去压住井口。” 那边墙边放着一只大石磨,少说也有两、三百斤重。几个士兵跑过去,喊着号子抬起来一步步走到井口,重重的压在上面。 看到沉重的石磨墩在井口,众人才松了口气。胡老大抬头看了看夜色,挥手道:“走。这地方不能待了,去镇北的那个宅子。” “那金子……” 胡老大一瞪眼。“换个地方再分。他娘的,是金子重要还是命重要?” 一伙人背上行李,抬着一箱半的金子匆匆出了院子,走入月色笼罩的夜幕深处。 又过了好久,东方露出一线曙光。北边的一间小屋里响起了微弱的说话声。这间小屋也是十方最后躺过的那间屋。 “哥,你别出去,恶人会发现我们的!” “放心,我亲眼看到,他们早就跑了。那些恶人也怕妖怪,我只出去看看……” 床下的一块隔板被顶开。一个皮肤古铜色的少年从地板下爬了出来,回头小声道:“小妹,你先别出来。我去看看就来接你。” 身后没人说话。少年以为小妹在生气,回头悄悄叹了口气,从床底下钻了出来,走出了屋门。 清冷的空气迎面吹来,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他的身上穿了单薄的衣衫,是半夜睡得迷迷糊糊,被老爹拉着跑进小屋推到床下的。 老爹掀开隔板让他钻进去。转眼又抱着小妹跑进屋,关上门又把小妹塞了进来。还嘱咐他们死也不要吭声。 透过隔板的缝隙,他似乎看到了一贯不苟言笑的父亲在对他微笑。 屋门被“砰”的撞开。月光下有几道寒光划过。父亲高大的身躯倒下,被一群强盗拖了出去。 院子里哭喊声连成一片,片刻后就没了声息。 少年浑身颤抖,不知是愤怒还是恐惧。这群闯入家中的恶贼,转眼杀光了他所有家人。他想爬出去拼命,却被小妹死死拽着胳膊…… 少年走到院子里,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他的眼眶里涌出了泪水。在小妹看不到的地方,他又变回了脆弱的孩子。 院子里到处都是杀戮的血迹。在正屋外还架着一堆木炭,上面有几具烧焦的骸骨。 他冲过去,愤怒的踩碎了一只骷髅。他知道这是恶贼的遗骸,是被僵尸咬死的贼兵! “活该!恶贼,把你们全都咬死,全都咬死!”他流着泪大喊。 “咕咚,咕咚……”从水井那边传来沉闷的撞击声。 他想起了昨晚看到的一幕,小心的走了过去。一步步靠近被巨磨盖住了井口。看到井口四周全是水渍,有水不断的从缝隙里溅出来。 “是,是你吗?你回来找恶人报仇了?”他的声音在颤抖,颤抖中又有些兴奋。 昨天晚上,他从床下的缝隙看到一个高大的恶贼提着那个死去的孩子走出门,在月光下扔进了这口井里。好像还从脖子上抓走了什么东西。 “他们说你会法术?你变成厉鬼一定更厉害,一定能杀光那群恶贼……”少年的眸子里闪着异样的光芒。 他跑进柴屋找到一只铁棍。兴奋的跳上磨盘,把铁棍的一头插进磨盘中央。他的整个身子悬空吊在另一头,用力的往下使劲。 石磨随着他一次次下压震动,终于在十几次后,缓慢的移开了井口,从井沿掉落下来。在地上翻滚了半圈,差点压在少年的小腿上。 水浪从井口涌出。汩汩的水花如喷泉跃起,在阳光下闪耀,能看到好多小鱼的身影隐没在水浪里。 少年这才感觉到害怕,屏着呼吸弯下腰趴在井口,忽然看到一只裹着鳞甲的爪子从水中探出,抓住了井沿。 “啊……”身后传来惊呼声。一个八、九岁大的小女孩摔倒在地上。 “小妹,小妹,你怎么了?”少年赶忙跑过去,把双目紧闭的女孩扶起来。手里黏糊糊的,定睛一看竟是鲜血。 女孩穿着一件单薄的衣衫,腹部以下的衣襟已经被鲜血染红。 少年用颤抖着手掀开衣角,看到小妹的肚子上草草的缠着几圈绷带,已经被血浸透成黑红色。 “你受伤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少年心慌意乱的抱着小妹。难道躲进地窖前小妹就受伤了,她居然一声不吭忍到现在? “我真是,我真是个笨蛋啊!”少年再也忍不住,呜咽的痛哭起来。小妹是他最后的亲人,难道也要离他而去? “哥,我没死啊……”女孩虚弱的睁开眼,看着痛哭流涕的哥哥,望着他身后小声道,“你身后那个,是什么东西?” 看到小妹又睁开眼,少年心中大喜过望。再听到问话,心中又是一惊。他身后有什么东西?那个小孩,他真变成僵尸了? 第一百二十章 救命之恩 少年猛然回身,看到喷涌的井口已经恢复了平静。井口边的水洼里趴着个浑身银灰鳞甲的小怪物。 小怪物身形矮小,正用利爪撑地缓缓的从湿淋淋的地面爬起来。 少年悚然站起,挡在小妹身前。左右瞅了瞅,猛然向前一窜抓起之前的铁棍,警惕的盯着小怪物的一举一动。 看着看着,心中不由升起疑惑。瞧这怪物的身形个头,好像那个被扔进井里的孩子,可他怎么变成这个鬼样子了? 小怪物背靠在井口,两只爪子撑在腿上不住喘气。过了一会儿,抬头看了兄妹俩一眼,直起身口吐人言道:“那些贼兵都走了吗?你妹妹好像受伤了?” “你会说人话!你真是那个小孩子,你变成僵尸了!你是要找偷东西的贼兵报仇?” “偷东西,偷谁的东西?你认识我吗?”十方低头看了一眼,才发现身上鳞甲还没有褪掉。觉得这少年的胆子好大,居然没被他变身后的样子吓住,还能说话。 “你脖子上有个吊坠,好像被人抢走了。就是拎着你往井里扔的那个大高个子。” 十方摸了摸脖子下面,发现那枚黄玉章不见了。那可是秃头大叔输给他的信物,能调动一个部族的军队,很重要的。 是被三蹦子拿走了?他努力回忆,想了半天却记得最后在床上昏死过去。幸好被扔进了井里,靠着无数鱼儿的信仰之力活了过来。 虽然这次侥幸不死,灵力和真气也都意外恢复了,他却没有多少欢喜,只想大哭一场。 如果原先心下灵湖是一片湖泊,如今就只剩一个小池塘。丹田气海也同样悲催,如果说从前的气海是个池塘,那么如今就是个水潭了。看似满溢,却只有之前真气和灵力的一两成。 至于灵印倒没什么变化,也可能是他从不敢探查识海深处,即便有了变化也不清楚。 只是……他忽然皱了皱眉。在他体内似乎多了一道陌生的气息遍布各个窍穴之内,源头盘恒于眉心深处。这气息蕴含着古怪的生机,让气海、灵湖、灵印之间多了一层说不清的牵扯。 这是,长春功!他猛然醒悟,这生生不息的感觉不就是弥留之际从玉简内涌入他额头的那股气息吗? 这到底是什么功法,不是灵力又不像真气,只是在垂死之时不断默诵,默默以心意冥想,就能获得神奇的生命之力。能让死人不死,保留一线生机? 回想之前,如果没有这玄而又玄的生机吊命,即便三蹦子把他的尸体扔进井里,他还能靠信仰之力复活吗? 他默默运转长春功的一层法诀,立刻清晰的感觉到身体的气息在内敛,心跳缓慢了下来。就连刚才还很强烈的饥饿感也消失了。 他惊讶的摸着肚子。这功法在收敛气息时和收字诀有些像,却又明显不同,更像在修炼辟谷之术。那他以后就不用怕挨饿了?他的许愿真的实现了! “哈哈,哈哈哈……”他开心的大笑起来。 “你,你想干什么!你别过来,我可厉害了!”少年紧握铁棍,惊慌的望着对面仰天狂笑的小怪物。 “哥,你看,你看他身上……”阳光照在小怪物身上。只见一片片鳞甲渐渐变淡,仿佛融入了皮肤,一点点消失不见了。 转眼间,院子里的小怪物蜕去了一身鳞甲,变身成了一个五、六岁大浑身光溜溜的小娃娃,笑眯眯的站在水井边。 “你你,你又变成人了!”少年吃惊的望着眼前的光屁股小孩,脑子里一片混乱。 “嘿嘿,又变回来啦。”十方笑嘻嘻的走了两步,开心的伸展开胳膊,大叫道,“死里逃生呀,我终于又自由了!” 女孩的嘴角上翘,脸色却越发的苍白。她捂着肚子,在少年身边喃喃道:“哥哥,我的房里有几套小衣服,去给他找一件吧。” 少年看小妹的脸色变得惨白,眼圈发红道:“你等着,我先去给你找大夫,你一定要挺住啊。”说着抱起小妹就跑进了一间侧房里。 十方跟着跑了过去。小屋里凌乱不堪,桌椅全都倒在地上。少年把小妹放在床上,又细心的盖了层薄被。 看到光屁股小孩跟了进来,不由心中烦躁,就要把人赶走。却被小妹又拉住了胳膊。 “哥,别出去。现在哪还有大夫。你就陪着我,不要走……” 少年握着小妹冰冷的手,心里着急又不敢走开,急得眼泪又流了出来。“那怎么办,那怎么办啊?找谁救你呀……” 忽然觉得后腰被人轻轻捅了一下。一个小脑袋探了过来,小声说道:“那个,让我来看看她。” “不行!”少年挡在床前,脸颊上挂着泪珠,恶狠狠道,“你是妖怪,你会吸我小妹的血!我们藏在床底下都听到了,你早就死了!” 十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你才死了。我只是受伤太重晕过去了。你们当时就躲在床底下?嘿嘿,那你也知道我会法术吧?我是故意变成鱼妖才没淹死的,那可是法术呀。” “真的?刚才的样子是法术变的?”少年眼中闪着光芒。 “真啰嗦。到底让不让看,再废话她就死了。” “好好。你看,你快去看。”少年连忙闪身让开。 十方走到床前,对着女孩咧嘴一笑,轻轻掀开了血染的衣角。 “这血都没有止住呀。绑的乱七八糟,有剪刀吗?” 少年愣了一下,转身跑了出去。不一会儿拿着一把铜剪刀跑进来。 十方小心的剪开血布条,看到一个贯穿的血洞,伤口四周呈黑红色,已经发炎了。 “内部脏器受伤,伤口发炎。这下麻烦了。”他可不会做什么内脏缝合的手术,又没有内服的消炎药。女孩还失血过多,这种情况应该是没救了。 他让少年撕了几条干净的布条,重新把伤口绑紧。坐在床边发呆。 “还有救吗,能止住血吗,求你用法术救救她吧!” 十方摇了摇头想说“没救了”,忽然又怔在那里。盯着少年问:“你刚才说,用法术救她?对呀,这世界有法术呀。我不会手术,但可以施法术呀!” 少年望着目光灼热的小神仙,没敢搭话。转身在倒地的衣柜里翻了半天,找出一叠青衣和一双红布白底的绣花小鞋。 小心的捧到十方面前,恭敬道:“那个,小大人,你先穿上这身衣服吧。” “咦,你怎么知道叫我小大人?哦,你是藏在我床底下的。”十方低头看了看,不在意的摆手道,“没关系,这样挺凉快。哈哈,我又不怕冷了。” “可是,可我小妹她是个女孩子……” 十方愣了一下,挠着湿漉漉的短发道:“这样啊,那好吧。女孩子真麻烦。” 女孩眨了眨眼,想要笑却蹙起眉头,咬着唇闭上了眼睛。 这是一套很小的衣裤,十方穿在身上正合身。他从椅子上跳到地上转了一圈,总觉得有些怪,又说不出怪在哪里? 索性就不管了。抓着女孩的软软的手心,将体内一丝真气缓缓逼到掌心。却不知怎么才能传到对方体内。 “额,你感觉到了吗?”他试探的问道。 “嗯,”女孩睁开眼睛,点了点头。“你的手,凉凉的。” “不是这个。你能感觉到一丝气息吗,能吸收它吗?” “吸收什么,怎么,吸收?”女孩吃力的问道。 十方眨了眨眼。他也不知道怎么吸收。当初师父给他灌输真气,只说能压制魔功,可没说怎样吸收。好像自然而然就吸收了。 可如果真气不行,灵力就更不敢试了。他外放的灵剑暴烈迅猛,杀人无形。天下间能把灵剑当补品的,也只有那妖女了。 凝神去看女孩头顶,不由一愣。头顶的一缕生机看不到了,只有身上裹着一层若有若无的灰暗生机,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他揉了揉眼睛,扭头看少年。见他身上也覆着一层灰蒙的光芒,却比他妹妹的要明亮许多。 “奇怪啊,全都不一样了?”他小声嘟囔着。心思仍在飞转,思考着还有没有别的方法。 看着面色惨白的女孩,心中猛然一动:昨晚的自己不就这个惨样吗?真气尽失,灵力全无,重伤又发炎,身体孱弱到极点…… “长春功!”他精神一振,从眉心深处的灵印泛起一丝精神力的微澜。 体内的气血减缓,心跳近乎停顿。身体仿佛被一股力量封闭了起来,与这世界多了一丝隔膜。 只是这股生机更只在体内运转,任他如何试探,都无法扩散向体外,更不用说传功给别人。 “小大人,我妹妹怎么样了?”少年见他半天不动,又深锁眉头,小心翼翼的问道。 “额,好像,有点难啊。” 说有点难,只是为了安慰少年,他其实已经想不出办法了。 “啊,那怎么办,那怎么办啊?”少年双目含泪,又要低声呜咽起来。 “唉,你比女孩子还爱哭呀。”十方背起小手在床边转了两圈,猛的站住一砸手掌道:“有问题,肯定有问题!” “啊,什么有问题?”少年泪眼婆娑的望着他。 他没理少年,握起女孩的小手,神情严肃道:“你听好了。我现在要传你几句口诀,一定要学会。在我回来之前不断默背,再用意念冥想,或许还有一线希望。你愿意试试吗?” “只,只有一线吗?”少年红着眼圈问道。 十方没搭理这个爱哭鬼,眼睛不眨的望着已经虚弱到极点的女孩。 女孩嘴唇发白,疲乏的说不出话,却目光坚定的盯着他,眸子里闪着对生的渴望。 “好,你听好了。这功法叫长春功,我只传第一层。凡天地万物,从诞生到寂灭,就如那野草总有枯萎的一日。但草木与人不同,人枯萎便是死亡,草木枯萎还有下一个春天。这便是长春功的真谛,使人身如草木,存蓄生命之力,坚韧求存。当以人身为封闭小天地,自洽循环。使得重伤凝滞,忍死得生。生机虽弱小,却如野草,逢春必生……” 见女孩微微点头示意,他便开始传授长春功的口诀。行气的窍穴顺序也依次在女孩身上点过,如此反复,直到她记牢为止。 “都记住了吗?” “嗯!”女孩眸子发亮的用力点头。 “那就好。我出去一趟。回来之前你要不断默背冥想,想象有一道气息沿窍穴运转,千万不要停。” 女孩费力的点了点头,不再说话。苍白的小脸透着一丝兴奋和执着。 十方走出屋门。看少年也跟了出来,不耐烦的挥手道:“爱哭鬼,你就在这里守着妹妹,哪里也不要去。” “我,我才……好吧。”少年喏喏的想要争辩,最终却忍住了,手握铁棒站在了门口。 十方走出院子,在原地停留了片刻,歪起脑袋望着头顶嘟囔道:“怎么才一道飞剑啊?唉,真是亏大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请快点死,我赶时间 只凝出一道飞剑随身,体内的灵力就已经消耗了大半。 他叹了口气,看到不远处几家屋舍大门洞开,都是死气沉沉的样子。有这群吃人的叛兵过境,家中有人怕也死光了。 “这世道,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万万年呀。”他嘀咕着捡起一根鸡毛,凝出一丝灵力抛向半空,凝神念道:“三蹦子,三蹦子,三蹦子!” 呼唤了几声,便眯起眼凝视着在半空不停打转的羽毛…… 三蹦子喜滋滋的蹲在一处宅院里,正把四块马蹄金和几块碎金子用布包仔细好。包了一层又一层,小心的背在肩头。他打算等一会儿就跟这群伙伴分道扬镳,以后各走各路,永不相见。 长春功就不妄想了。他还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是当神仙的料。只要能拿着这些金子逃去江左,娶个媳妇过上几年小日子,就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 跟他一样想法的有十来个人。剩下的都对那长春功垂涎三尺,说要一起去绑个有学问的大儒译出功法,然后一人拿一份去修炼当神仙。 “傻货,神仙那么好当,人人都是神仙了。”三蹦子当时心痒了那么一下,就忍住了。 恍惚中听到有人叫他名字,忍不住应了一声。回头看了一圈,却没看到哪个叫他。 “喂,刁三,你刚才叫我?” “叫你?叫你吃屎啊!”刁三恶声恶气的骂道。三蹦子刚才非要清昨晚的赌债,害得刁三少了一小块金子,心痛的差点要杀人。 “嗯,谁叫我啊?”三蹦子刚转过身,似乎又听到有人在叫,声音像在很远的地方。他习惯的应了一声,挠了挠头,感觉莫名其妙。 树荫下的十方仰着头,凝视着半空的羽毛被一条看不到的丝线牵引着,飘向了左边的小路。 “不错嘛,精神印记果真能当追踪器呀。”他呲牙一笑,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三蹦子无端打了个哆嗦,仿佛身后有一道阴冷的目光在暗处盯着他。 他猛然转过身,警惕的扫视一圈,最后瞧向同样收拾行李的刁三。难道这家伙还想杀他抢金子? 刁三抬头瞪了他一眼,怒骂道:“你娘有病啊,老子又不是光屁股女人,你盯着老子看个屁呀!” 三蹦子心里冒火,觉得此地不宜久留,闷闷的哼了一声,背上金子就往大门外走去…… 十方从小镇南边一口气跑到了镇北,一路上只看到两条野狗在啃食尸体,整个街道没有一个活人。 走近那座青砖大宅,里面传出厮杀声。他还是舍不得放开神识探查,蹑手蹑脚贴着门边往里走。刚到大门口,就看到一个人仰面躺在血泊里。或者说,只剩下半个人。 三蹦子腰以下的部分已经消失,半个身子浸在血水中,肠子流了一地。他双手用力抓在门栏边,人还在喘气。 十方蹲下身,伸出小手拍了拍三蹦子的大脸。 垂死的男人缓缓睁开眼。眼神起初迷茫,等看清眼前的小人儿,嘴角不由微微颤动,挣扎着用沙哑的嗓音道:“你,也来索命了?可惜,晚了。你的玉坠,不灵啊……” 十方眯起眼,看着那明显是被撕扯开的伤口,从他脖子上取回了黄玉章,小声问道:“里面有怪物吗?是刀枪不入的丑僵尸,还是漂亮的妖女?” “是,是张连山。” “豁,那家伙变成妖怪了!” “给我,给个痛快。金子都,给你。” 十方看着他紧紧抱在怀里的包袱,轻声问道:“杀那么多无辜的人,你后悔过吗?” 三蹦子眼神迷离的望着天空,喘息了一阵,咳着血道:“不,不后悔。我早就,不是个人了。畜生,不知道,后悔……” “也好。”十方看着他的额头。一道血光炸起,穿透了三蹦子的头颅。 三蹦子脑袋一歪,嘴角挂着解脱的微笑,彻底成了一具尸体。 小小的人儿站起身,红色的绣花鞋踩过满地污血,走进了院子,在身后留下一串小小的鲜红的鞋印。 不知为何,他想起了妖女唱过的歌谣,轻声哼唱了起来。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院子里激烈的打斗停止了。一群凶神恶煞的贼兵和一只凶残的半僵尸都站在原地,看着一个穿着绣花鞋、一身女装的小男孩走进了院子。 “张连山,真的是你,你怎么变成僵尸了?” 张连山吞了口吐沫,戒备的盯着走到眼前的小人儿。那歌谣就像一根长钉,一下下钉进了他的脑袋。在他混沌的记忆里,青衣使大人唤醒他时,哼的就是这个。 “是主人,她让你来的?”他用粗重又变调的嗓音问道。 “那不重要。”十方呲牙笑道,“重要的是,今天你一定会死。” 张连山青黑的脸皮抽动了一下,粗声粗气道:“看来,不是青衣大人。就算你会法术,我也是妖怪。你能把我怎么样?” “咦,说话还挺有逻辑,还以为你变成僵尸就成傻子了呢。”十方打了个响指。张连山的脚下忽然冒起一串火星。 他高大的身躯轰然跪在地上。左边的半只脚掌被凭空斩断,崩到了一边。 四周的贼兵没有趁机一拥而上,反而潮水般向后退去。 胡老大脸色阴晴不定,盯着打扮诡异的小家伙,干咳了一声,道:“这个,小大人,你昨晚不是被烧成灰了吗?” “烧成灰?谁说的,三蹦子吗?”十方眨了眨眼,好奇的问道。 “嘿嘿……三蹦子那个狗日的!”胡老大咬牙切齿的骂道。 “不用骂了,他已经死啦。我来找你们是想借那卷长春功用一下,顺便嘛……” “长春功!”胡老大没等他说完,转了转眼珠从怀里取出玉简,满脸堆笑道:“这东西本来就不是我的。你想要就拿走啊,完全没问题。” 说完还故意看了看张连山。向前走了两步,把那卷无价的玉简放在了地上。 张连山浑身一震,伸出毛茸茸的黑爪就要去抓。只听见铿锵的清响,伸出的爪子像撞到了刀锋,被弹了回来。 他发出一声怒吼,身体向前一扑,硬是抓住了玉简。屁股上也多了个窟窿,却没流出一滴血。 他知道是十方搞鬼。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弓着腰不停咆哮,却又不敢上前,生怕被看不到的飞刀偷袭。 十方心里着急,背着手嘻嘻一笑。 “张连山,干嘛这么凶呀?这玉简我只借半个时辰,用完就给你。不信吗?里面的内容我早背下了,要它根本没用的。” “小大人,你说的是真话,只借半个时辰?”胡老大不由心动。 “对呀,是你把玉简给我,又让我学会了长春功的。所以我的伤才好的这么快呀。” “这长春功真这么厉害,能起死回生?” “是呀。我现在要拿去给人治伤,用完就还你们。呃,不对呀,用完也是要给张连山的。” 他故意看了看胡老大,又望了望张连山。想玩鹬蚌相争的把戏,谁不会呀? 胡老大咽了口吐沫,使了个眼神,叛兵们又包围了上了。 张连山毫不示弱的发出一声声咆哮,猛然扑向一个手臂受伤的贼兵。 胡老大咬牙吼道:“兄弟们,宰了这怪物。长春功还是咱们的!” 小院里的激战再次爆发。十方抬头瞅了瞅天空,一只无影飞剑孤悬在头顶,只是忽明忽暗的并不稳定。心中暗暗叹气:难道是灵力刚刚恢复,还不稳定? 他心里没底,怕偷偷宰了贼兵反而让张连山趁机逃掉。左右看了看,索性拖着一只长板凳坐在门口,看贼兵和张连山厮杀。 张连山只剩下一只眼,后背的骨头都露了出来,两只黑爪却坚硬无比,丝毫不惧刀斧劈砍。甚至迎面抓向刀锋,“咔嚓”就掰成了两断。 贼兵们围着他厮杀,看似杂乱无章,实则一步步把他逼到了死角,准备活活耗死这怪物。 十方坐在凳子上,大喊声道:“胡老大,你们太慢了,我要赶时间呀。” 胡老大冷哼了一声。只能怒吼道:“大家一起上,乱刀剁掉他脑袋!小心那爪子,别坏了玉简……” 一伙贼兵都杀红了眼,嗷嗷叫着冲了上去。顿时血光四溅,有几个心急的被利爪开膛破肚,倒在了地上。 厮杀了一阵,张连山被乱刀齐肩砍掉一只手臂,围攻的也只剩二十来个贼兵。 张连山身上插着几只断刀,右边利爪上挂着几片新鲜的血肉。他弓身立在包围圈中,忽然仰天咆哮。 “喂,再快一点啊,马上就能砍死了。你们再磨蹭我就先走了。” 十方跑到圈外,用树枝把断臂扒拉到面前,从血糊糊的爪子里扯出玉简。在一个尸体上把血蹭干净,喜滋滋的装进怀里就往外走。 胡老大扭头看到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阴狠。压低声音道:“杀了张连山。长春功也要留下!” 身旁几个贼兵对视一眼,怪叫着扑了上去。只是这次却没有合围,给怪物留了一道逃命的路。 张连山嘶吼着向贼兵,却轻易的突围而出,朝着门口冲了过去。哪怕变成僵尸,他的潜意识里还是怕死。他要逃命。 十方正往门外走去。听到身后的动静,扭头看时,那张丑脸已经冲到了眼前。他咧嘴一笑,用蛊惑的声音道:“张连山,你又想去哪里啊?” 神志恍惚的张连山只是被本能支配逃命,猛然看到笑靥如花的青衣使站在面前。 他浑身颤抖的哀嚎一声,转头又冲了回去。一爪捏碎了紧随身后的一个贼兵的脖子。 张连山的独眼中闪着幽红的光,不顾眼前的刀剑相交,扑过去连抓带咬,比发疯的野兽还要凶残。 身后的贼兵措手不及,转眼便倒下了七、八个。幸好有个狠人临死抱住张连山不放,让身后几把刀同时砍下,剁掉了那颗狰狞的脑袋。 几个幸存的贼兵各自挂彩,发疯一样朝地上的无头僵尸乱砍,直到剁成了一堆碎肉,才气喘吁吁的停了下来。 胡老大用刀支地,盯着笑容古怪的小大人,干笑道:“嘿嘿,死了,张连山死了。那长春功……” “我的。”十方拍了拍胸口的玉简,故意叹了口气道,“都怪你们动作太慢,已经超时了。” 胡老大目光呆滞的望着对面的小恶魔,仰天大笑:“哈哈哈,好,很好!年年打雁,今日被雁啄了眼。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日后……” “没有以后了。”十方小声的嘟囔了一句。 “你说什么?” 十方收起笑容,奶声奶气道:“我是说,今日放了你们,我会良心不安的。你放心,我只杀人,不吃你们的肉。” 胡老大缓缓直起身子。用袖子擦去嘴角的血迹,恶狠狠道:“杀了他,烤着吃!” 几个贼兵纷纷提起刀,仿佛一群被逼入绝境的野狼,怪叫着冲了过来。 一道接一道的血光在他们脖颈上绽开,他们在奔跑中不断倒下,捂着脖子抽搐死去。短短十几步,冲到十方面前时,只剩胡老大一人。 十方看着无影飞剑在胡老大身后炸开,嘴角不由微微抽动。不过还好,只剩最后一个了。 胡老大狂吼着挥刀劈下。眼前忽然一花,小小的人儿如陀螺旋转,躲过了他倾力一刀。 “咔嚓”一声脆响,他的膝盖猛然一震,摔倒在地上。十方手里的长凳碎裂。胡老大的一只膝盖也同时粉碎。 他挣扎着还想爬起来,眼前又一道黑影袭来,正中鼻梁。 十方手里的凳子腿再次断成三截。胡老大满脸鲜血的躺在地上,原本高挺的鼻梁已经变成了两个血洞。 “舒服吗?知道被活活烤熟吃掉是什么滋味吗?唉,算你运气好,小爷我赶时间。” 十方捡起那柄长刀,拖着刀走到胡老大面前。双手握刀,手起刀落,一颗血糊糊的人头滚了出去。 “死这么轻松,你们的运气实在不错。”他在院子里扫视了一圈,确认恶贼都死绝了,扔了刀就匆匆跑出大门。 第一百二十二章 欲入仙门必先自宫 十方在阳光下奔跑。跑过荒芜的沃野,跑过空旷的街道,引得两只挣食的野狗追在身后“汪汪”的狂吠。 他循着来时的标记找到了那座宅院,按了按怀里的宝贝,气喘吁吁的走进了院子。 听到大门口的动静,少年的脑袋从屋门里探出,急切的朝十方不停招手。 十方抹了把汗水跑到门前,看到少年紧张兮兮的样子,得意一笑道:“嘿嘿,东西我找到啦。你妹妹怎么样?” 少年紧绷的脸松弛下来,露出一丝开心的微笑。转眼又皱着脸道:“小妹她撑得很辛苦。好像,已经快……你真能救小妹的命吗?” “唉,别废话了,我跑这么远也很辛苦呀。刚才都差点被野狗咬到。”他推开少年钻进了屋里。 小屋内散发着淡淡的血腥气。他走到床前看到女孩紧锁眉头,面色惨白如锡纸,嘴唇在微微颤动,像是在默念着什么。 他不敢打扰女孩,甚至没发出一点声响。生怕万一打断了冥想,这个坚强的丫头就会立刻死掉。 从怀里取出玉简,用袖子擦了擦,小心展开,轻轻的放在女孩的腿上。他不知道这东西怎么救人,只记得当初就是这样吸收到一缕生机,才逃过一劫的。 放好了玉简,他悄然立在一旁,从另一个视角观察女孩体内生机的变化。 在女孩的身上仿佛裹着一层随时都会消散的薄雾,每次要随风散去,总会有一缕近乎透明的光影从额前散开,融入那薄雾中,维持着稀薄到极点的雾气。 他有一种感觉,哪怕再晚回来几个时辰,这女孩可能也不会死。 大概等了快一个时辰,玉简上渐渐涌起了一层青色的水雾,如水波起伏。随着女孩的不断念诵,那青雾凝聚成一个极亮的绿芒,倏然钻入了她的额心。 裹着她的薄雾逐渐变了颜色,化作一层青白色的薄雾笼罩在女孩的身体上,虽然依旧看似稀薄,却通透明亮,与寻常人明显不同。 女孩的呼吸变得沉稳而有节奏,小脸也渐渐恢复了光泽。再仔细瞧,竟是已经睡熟了。 他松了口气,又觉得奇怪,想不通这玉简里怎么藏了这么多古怪的生机? 此时心情舒畅,他笑嘻嘻的转过身道:“爱哭鬼,感谢我吧,你妹妹没事了!” “真的!小妹没事了?”少年双眼发光,兴奋的跑到床边。 看到小妹的脸色恢复血色熟睡的模样,兴奋的抓着十方的小肩膀用力晃着。“谢谢,谢谢小神仙!我给你当牛做马,一定报答你的救命大恩!” “哎呀,轻点,轻点。你都忘了啊,可是你们先救的我呀。”十方揉了揉肩膀在椅子上坐好,晃悠着小短腿道,“哈哈,那还不去给恩人烧点热水喝?跑了一路都渴死了。” “好嘞,你等着啊。”少年连蹦带跳的跑出去,好一会儿才回了屋里,脸上蹭着几道黑灰。 捧着一只冒热气的大碗走过来,眼圈发红道:“小恩人,给你热水。慢慢喝啊,有点烫。” 十方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吹了吹喝了一口。只觉一股热流涌遍全身,浑身说不出的舒泰。有多少天都没喝过热水了? 他蹲在椅子上,又看了少年一眼,放下水碗问道:“你是不是又哭了?你妹妹都没事了怎么还哭?” 少年低下头道:“我刚才在柴堆旁,看到爹娘和阿爷的尸体。我想把他们安葬了,可连口棺材都找不到。我,我真的好没用啊……” “唉,是这样呀。要不找几卷席子吧。如今这么乱哪里找棺材呀。坚强一点,你还有小妹要照顾呢。” 少年用力抹掉眼泪,看着他问道:“你才多大,遇到事怎么这么镇定?你都不怕?你家人呢,他们都在家等你吗?” “我的家人?呃,我……的家人,我有一个师父,是他从死人堆里把我救出来的。我还有干娘和月牙儿,还有好多小姐姐,她们都算我的家人吧。” 少年怔怔的看着他。本以为自己是人间最惨的了,想不到眼前的小神仙居然比他惨?从小便没有亲人,被坏人扔进井里又自己爬出来,还救了小妹,如今还安慰自己…… “我,我不如你。你才是真正的男子汉!” 十方扬起脑袋,得意道:“是吧,是吧,你也觉得我是真正的男子汉?不是吹牛,我除了蛇,什么都不怕。天大地大,老子最大……” “哦,是吗?原来你这么厉害呀?”一个幽幽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十方浑身一哆嗦,跳下椅子跑到窗口。刚翻出半个身子,就看到一双剪水明眸在窗外静静凝视着他。 可惜没有深情款款,只有无限恐怖。 “啊,救命呀!” 他从窗栏上跌落,爬起来跑到门边,听到门外低低的笑声。吓得跑到床角,老老实实的蹲在地上。这下惨了,之前把妖女得罪得太狠,以目前的状态怕是要被按在地上摩擦了。 少年以为是贼兵回来了,顿时双目通红,提起铁棍就冲到门口。却看到一个精灵般梦幻的少女站在眼前。不由怔住了。 他不知所措的红了脸,尴尬的把手中凶器藏在身后,干咳了一声道:“请问,这位姐姐你找谁呀?” 少女嫣然一笑,指着屋里说道:“我来找那边的人呀。” 少年以为在说小恩人,心中莫名的有些失落。强压着小鹿乱撞的心,轻声问道:“姐姐认得小恩人吗?你是他的一个姐姐?” “小恩人?一个姐姐?嘻嘻,算是吧。他怎么是你小恩人了?” 少女挺身要进屋。却又被少年伸手拦住。 “请等一下,小恩人刚刚救了我的妹妹。他现在看到你好像很害怕,我要问一下他的意思。” 少女星眸闪动,笑吟吟的望着他,右手伸出,露出袖中的纤纤手臂,似乎想要推开少年。 十方怂在墙角,注视着妖女的一举一动。看她又要出手杀人,忍不住叫道:“小心!快躲开,爱哭鬼!” 少女的手按在少年的胸口,却忽然一顿,蹙起眉头问道:“你叫……李农?” 少年听小恩人叫他爱哭鬼,尴尬得想哭。又听到少女叫他名字,不由惊奇的睁大了眼,小鸡啄米般点头道:“对呀,对呀。我是叫李农。姐姐你怎么知道的?” 少女笑容古怪的缩回了手。望着床上依旧昏睡的女孩,温柔的问道:“这床上的女孩,她是你妹妹?” 少年浑然不知在鬼门关前转了个圈,憨笑道:“嗯,他是我小妹。多亏小恩人找来玉简才救了她一命呢。” “玉简?”少女歪起脑袋,瞧着鹌鹑一样的十方,笑眯眯道:“原来是你杀了尸奴,夺走了玉简?” “胡说。不是我,我没有!” 十方慌忙摆着手道:“是那群贼兵围杀他的。你的尸奴英勇反抗,最终寡不敌众,与敌人同归于尽。我只是恰好路过,捡了个便宜。” “呵呵,好巧啊。你觉得我会信吗?” “信啊,你当然信了。姐姐你这么冰雪聪明,秀美天成,集天地灵秀于一身的神仙人物,会看不出来我说的都是真话?” 少女笑了起来。这次是真心的笑,一双星眸弯成了月牙儿,催促道:“嘻嘻,会说你就多说点?你们这些家伙,嘴巴都像抹了蜜吗?” 十方双眼发亮。捂着心口痛心疾首道:“什么抹了蜜?姐姐你怎么能这样说呢?我才五岁呀,怎么会说假话?还记得那个晚上,野火熊熊,夜空恰有一轮圆月。有位仙子凌空而来,绝世独立。一顾倾城,再顾倾国,绝代佳人照明月呀……” “呀,我真的这么好?”少女的眸子里蒙了一层水雾,静静的凝望着他。 “唉,可惜以我孤陋又浅薄的学问,根本说不出姐姐百分之一的好。真惭愧呀!”十方低下头,隐隐双目含泪。 他是真的在哭呀。如果今天过不了妖女这关,明年的今天就是他的祭日了。这么恐怖的事,能不哭吗? 少女幽幽的长叹了口气。“想不到这世上有这么多的赤诚君子。真是方以类聚,你的两个朋友也都和你一样坦诚呢。” 十方心中恍然。趁着妖女心情不错,小心问道:“我的两个朋友,仙子姐姐也见过了吗?他们渡河来找我了?” “应该没有吧。我是察觉尸奴被人斩杀,一路追到这里的。本来想进山找那条大蛇,可惜却死了,什么都没剩下。” “什么样的大蛇?是芒水对岸,荒村北山里的那条大蛇吗?那边还有个白骨山呢。” “对呀,就是那条大蛇。白骨山也是它弄出来的。可惜去的时候它已经死了。死得古怪,什么都没留下。” “什么都没留下?”十方摸着下巴,联想起陈四娘讲的在荒山崖下的遭遇,不由得笑了起来。 “呵呵,姐姐呀,我可能知道谁跟那条大蛇有关系呢。” “咦,真的吗?”少女来了兴趣,笑眯眯的瞧着他道,“以后就叫我青衣姐吧。说说你知道的事。” 哈哈,有以后了!他心里又稳了几分,兴冲冲把李洪的事讲了一遍。细节夸大了些,争取勾起妖女的兴趣。 青衣听了眸子里闪着异芒,沉吟道:“那黑色朱果未必是灵果,可能是大蛇为挣脱肉身枷锁凝聚的魂力。那人吞了朱果,就是吞了大蛇的魂魄和灵力。呵呵,还真是有趣。” “那他会变成蛇妖吗?” “哼,你倒聪明。若是普通人,一定会被大蛇占了身躯。可那人学过法术,最妙的还是遗失多年的长生诀?呵呵,还真是天意呀。” 十方竖起耳朵想仔细听。少女却闭了口,缓缓走到了床边。 李农这次没敢阻拦。刚才趁着妖女沉思,十方给他猛打眼色。他再蠢也明白这少女来历不凡,招惹不起了。何况又这么漂亮,他也不愿惹人厌烦。 少女抚摸着女孩的额头,把那卷玉简收了起来,却又咦了一声,拿起玉简翻来覆去的看。 又抬起头盯着十方,道:“这长春功,你也学过吗?” 十方心里“咯噔”一下,不知妖女怎么知道的。忙摇头道:“没有,没有,我怎么会学呢。我只是把玉简捡了回来,哪学过什么长春功呀。” “是吗?”妖女笑道,“不知这玉简的妙处,又怎会千辛万苦抢来救人?你真当姐姐是个呆子?” 妖女当然不会是个呆子。十方眨了眨眼,“噗通”跪在地上,朝妖女磕了个响头,大声说道:“师父在上,请受弟子十方一拜!” 少女像被定了身,愣了好久才掩口笑道:“嘻嘻,这也行么,你还真是个小无赖呀!” 她走了两步,伸出葱白手指勾起十方的下巴,似笑非笑的问道:“那你以前干的那些事,算不算欺师灭祖?” “当然不算。之前我还没拜师,师父你仙子一样的人物,怎么能跟个不懂事的小孩子记仇呢?” 妖女翻了个白眼,直起身道:“哼,说的倒圆滑。可惜你是个男孩子,我做不了主啊。除非你……” “除非?青衣姐你说,只要我能做到的,干什么都行!”十方拍着小胸脯说道。此刻若不表忠心,难保妖女忽然翻脸,取他小命呀。 “除非,你肯和那位同伴一样,在十岁之前除掉男子之物。我就同意代师尊收徒,送你入涂山。” 这话的信息量太大,十方坐回地上傻笑道:“呵呵,为啥还要那个啥呀?青衣姐就爱逗我玩。” “你觉得我在开玩笑?”少女粲然一笑,望着昏睡的女孩道,“她就不同。神识纯净,心志坚韧,还获得了青简的认同。我会亲自带她回涂山……” 说完,又低头问道:“你还想和我们一起走吗?” 第一百二十三章 李农的身后 “要走了吗,这个瘟神终于要走了?” 十方心中狂喜,心虚的低下脑袋,用力叹了口气道:“唉,真可惜啊。我的心思复杂、贪恋红尘,还胆小怕死,是没机会去涂山圣地了。真是太遗憾了!” 后面的李农忍不住问道:“呃,仙子姐姐,你是要带我小妹走吗?可是……” “不收男人哦。”少女转过身瞧着李农,语气轻柔道,“你小妹吸取了青简之力,已算是我涂山弟子了。我带她回去学习仙法,从此脱离凡尘苦海,你不会不许吧?” 李农愣住了。学仙法吗?小妹要成为传说中的仙人了?他再年少懵懂也知道这是天上掉下的大机缘。只是心中依旧不舍,不知该怎么回答。 少女看他犹豫,递过一个翠绿的扳指,道:“你放心好了。等你哪天替父母报了大仇,成就一番功业,就可以砸碎扳指,点燃其中灯芯呼唤小妹。她必会来与你团聚的。” 李农恭敬的接过扳指,看到有一丝金色的灯芯裹在晶莹剔透的翠玉中。不由心情激荡,攥起拳头发誓道:“我一定杀尽作恶的官兵,给父母报仇!” 十方蹲在地上,瞅着笑盈盈的妖女,又望了眼脸色涨红的李农,渐渐眯起了眼。 李农?初听这名字似乎没啥感觉,可看到妖女反常的言行,就越来越怀疑。脑海中忽然记起晋朝历史上一位影响后世千年的猛人——冉闵! 在五胡乱华的黑暗岁月里,这个名字就像是漫长黑夜里燃起的火把,给在黑暗中挣扎的北方汉人带来了些许光明。 这个爱哭鬼,难道就是几十年后辅佐冉闵反抗羯人,被封为齐王、煊赫一时的后赵重臣李农? 算算时间,似乎有可能。如果真是他,这妖女又为什么用言语蛊惑李农仇视晋军,偏又没有施展魅术?她到底几个意思? “咦,你小眼睛乱转,心里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妖女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问道。 他赶紧站起来,赔笑道:“啊?哈哈,我没有呀。我是在替李农兄妹高兴呢。想不到这个女孩还有仙缘。啧啧,真羡慕呀……” “你也可以有呀……” “不用了,不用了。我已经有自己的仙缘,做人不能太贪心呀。” “哦,说起来我倒忘了问,你究竟是哪个宗门跑出来的小鬼,可有跟着长辈?不许跟姐姐撒谎哦。” “我是,是菩提门的,是自己偷跑出来的。” 少女歪着脑袋想了想,蹙眉道:“没听过啊,难道是新立的小宗门?那你的御剑术是哪里学的?” “那个呀,是我自悟的。” “呵呵,再吹牛,可要找打?”少女威胁的看着他。 “埃,让我再想想!其实,我和云雾山掌门的关系还不错啦。我的飞剑术出自云雾山。” “云雾山,是无支祁一脉的?难怪你会这么古怪的御剑术。” 说着妖女又白了他一眼。 “你说和云雾山掌门关系不错?呵,还真能吹牛。不过看你小小年纪便修得一身道法,也是难得了。” 见妖女心情似乎不错,他也大着胆子问道:“那青衣姐呢,你们涂山又是什么门派?” “我们?我们追求的可不是飞剑杀人、毁天灭地的粗鄙手段。想要知道的话,可以跟我一起回去呀。” “嘿嘿,那还是算了。我也只是顺嘴一问。” 李农站在床边,看着仍在熟睡的妹妹,向妖女深鞠一躬道:“小妹李敏,从小没出过远门,还请仙子姐姐以后多加照顾。” 少女柔声道:“放心吧,你妹妹去了涂山,从此远离人间苦难、修得无上道法,是她的大造化。你也要努力啊。” 又一次了。十方在心里念叨。这妖女一直暗戳戳的给李农规划人生,可惜这傻小子听不出来,还很感激的样子。 “那我们就走了。”少女说着就要去抱昏睡的李敏。 “等一下!”十方和李农同时大喊。 “你先说,你先说呀。”见妖女冷冷的望过来,十方赶紧用手捅了捅爱哭鬼。 李农手捏着衣角,不敢看少女的眼眸,期期艾艾道:“那个,我想和小妹告别一下。能不能等她醒来以后再走?” “是呀,不如等她醒来再走?仙子这样抱着她,走长路会很累的。”十方不露痕迹的拍了个马屁。 “等她醒来要到什么时候?她如今可是入神的关键期,千载难逢的机缘。要不是我也同修长春功,根本不敢碰她的身体。很容易让她走火入魔的。” “那就让她自然醒啊,急个毛线呀?”十方咽了口吐沫,把这句话憋进了肚子里。他还不想这么快被打死。 少女的目光又飘向十方,冷笑道:“你还想说什么?” “没,没有啊。我就是怕姐姐抱着她走路,太劳累。” 少女冷哼一声,抱起了女孩。回头又看了眼,冷冷道:“你也跟我一起。有话问你。” 十方一颗心又悬了起来。又什么情况呀,难道妖女还会读心术,想在外面宰了自己?唉,事到如今,也没地方可逃了。 他耷拉着小脑袋走出门,跟着妖女往外走。 少年李农从身后追过来,喊道:“小恩人,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哦,我叫十方,十方天地的十方。你以后自己也要小心呀!”他有气无力的招了招手,跟着妖女出了大门,走向镇外。 “你对这俩兄妹倒不错。”妖女不紧不慢的走在前面,抱着女孩丝毫不见吃力,好像抱着一团棉花。 “他们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呢。要不是李农,我早被人压在井底就出不来了。” 妖女停下脚步,回头眯眼看了他一阵,嗤笑道:“居然被伤成这样?可别说伤你的都是凡人,太丢人!” “哼,那是我不小心。”他转了转眼珠,问道,“我看青衣姐也很关心李农,可惜不能把他带回涂山?” 妖女“噗嗤”笑道:“带他回涂山?怎么可能,我可还没活够呢?” “带男子进去就这么可怕?万一他同意做阉人呢,年纪大点也没事吧?” 妖女回头又看了他一眼,笑眯眯道:“有时候不要太好奇哦。知道的禁忌太多,会没机会长大的。” 他吞了口吐沫,不敢再问。走了一会儿,眼看四下荒草弥漫,心里又不安起来。没话找话道:“青衣姐,你跟那个丑僵尸认识吗?我看她有点恨你呀。” “那个家伙呀,嘻嘻,她就是以前的我呀。” 这是什么鬼话?大白天的让他浑身发冷。他望着眼前的窈窕身影,记起两个妖怪是从一个墓里出来的,后悔和丑僵尸讲了妖女好多坏话。 “咦,你怎么了,小脸发白呀?”妖女没有回头,很随意的问道。 “啊?哈哈,没事,我长得就白。可你们一个仙子、一个僵尸,怎么可能是一个人?姐姐你真会开玩笑。” “我没说笑呀,我们真是一个人。她是我最初的肉身化僵,所以才怕我啊。” “可你又不是鬼,你也有肉身的呀。”他缩着脑袋,浑身不由紧绷起来。 妖女停下脚步,转过身妩媚一笑。 “你怎么知道我也有肉身?也许我本是恶鬼化身,也许我要这丫头就是要吸她血呢?” 十方收起了笑脸,静静的凝视着妖女的眼睛。他的灵力十不存一,但真气尚足。真到了绝境也只能放手一搏。这几年的功夫可也不是白练的。 “呦,认真起来了,难得呢。” 妖女收起戏谑的笑容,道:“逗你玩的。我的功法特殊,需从最初之地苏醒,才能突破肉身桎梏。你们能找到墓室将我唤醒,也是碰巧到了苏醒时刻,遮蔽的法阵消失了。嗯,再细说就得跟我回涂山,或者听完后被我杀掉?” 他被吓了一跳,赶忙摆手道:“不听,不听!我才没兴趣听这些呢,都是你非要说的。” “哼,你个小滑头。记得别再接近李农了。你是方外之人,万一过了界是要遭天谴的。上次就差点惹了大祸。好了,就在这里分手吧。” 说罢,妖女衣裙摆动,几个闪身就消失在荒野尽头。 “妈的,真是吓死人了。快尿裤了。”他跑到草丛边,呼啦啦的浇了一地,才长舒了口气。 身体抖了抖,又自言自语道:“她说过界会遭天谴,还说我差点惹了大祸?到底啥意思?” 想了半天还是莫名其妙。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画面:在狂风呼啸的荒野中,一道惊雷击中了大树,树身顿时化作漫天的火雨,随风消逝…… 难道是……心中隐约有些明悟,却不敢再细想,一颗心在“咚咚”狂跳。 “算了算了,不乱想了。反正这次有收获,偷学了一门长春功法。只是这功法有六层,不知修炼到巅峰会有什么效果?不会像妖女一样在地下躺尸吧?唉,不管了,总算走了一个祸害。还剩,两个……” 除了那只伏虎僵尸,变成蛇妖的李洪也可能在附近。以他现在的状态,遇到哪个都是死呀! 他缩了缩脑袋。一阵大风刮过,小树林里呼啦乱响,吓得他撒腿就跑,真是草木皆兵的恐怖感觉。 走进小镇才放慢脚步。又想起陈四娘几个也消失了好久,居然没过来找他。女人就是无情呀!母老虎也一样,出了事都靠不住。 那边被贼兵抢走的黄金也没收,他可一直没忘呢。整整一箱半的金子,丢在那里太可惜了。 他从原路折返,远远就看到一个少年在路口东张西望的走来。想起妖女的警告,扭头就往小路跑去。 才跑了几步,就听到身后有人追着喊:“哎,等一等,停一下啊十方,队率大人……” 他猛然停下脚步。李农这家伙怎么会知道他的官职?好像没说过呀。 李农气喘吁吁跑过来,开心的搂住他的肩膀,叫道:“十方,你还真是队率呀?我家里有好多人找你呢,快跟我回去!” 他推开李农的手,警惕的问道:“你家里不是没人了吗,哪个要找我?” “不是我家里人,是找你的人在我家。还有一只大老虎跟着,好吓人哪!” “啊,是他们!”他双眼放光,甩开李农就跑了回去。 “哎,你等等我呀。”李农撑着腰又往回跑,眼看着被甩了好远。“等等我呀,你吃什么长大的,跑这么快……” 十方一溜烟跑进了院子。只觉得眼前一花,一头威猛的斑斓猛虎带着一股旋风跑到眼前,伸出热乎乎的舌头就凑过来舔。 “哎呀,不要呀。”他伸手挡开热情的老虎,扑进厚实的茸毛里蹭了半天,才开心的跑了过去。 “哈哈,四娘姐姐,大家都在呀!我还以为你们都跑路了呢。” 陈四娘还吊着一只胳膊,依旧是男装打扮,笑吟吟的揉着他的小脑袋。 “嘿呦,听说咱们小大人被一个漂亮姐姐拐走了,怎么这么快就跑回来了?” “嗨,可别提了,斗智斗勇呀。我好容易才跑回来的。” 陈四娘蹙眉问道:“果真是那个妖女?” “嗯,是好看的那个。不过已经走了。可你们又怎么回事,半路上又遇到敌人了?” 陈四娘低头看了看,望着身边几个浑身破烂还缠满绷带的老兵,苦笑道:“半路遇到张连山了。那家伙明明被我扭断脖子,居然又复活了,还变成了个怪物。” “哈,原来张连山是被你杀的?” “小大人,你也见过张连山?”张贵胸前缠着粗布绷带,好奇的问道。 老李从后面轻轻撞了他一下。人家小大人和陈校尉说话,你小子插哪门子嘴呀? 十方笑嘻嘻道:“我当然知道了。他第二次又被人乱刀砍死,我就在现场呀。” “啊,张连山又死了?”陈四娘错愕道,“难道,是那群叛兵干的?” “嘿嘿,对呀。这次他被剁得稀碎,肯定活不过来了。那群贼兵也都死光了,还留下了好多金子。我正准备回去取金子呢。” 几个老兵的眼睛同时亮了起来。一箱多的马蹄金啊,那可是十足十的纯金! 十方得意道:“等拿到了金子,咱们就去找辎重小队。然后大家把金子分了,保证谁也不吃亏。” “你疯啦?”陈四娘在他小脑袋上拍了一巴掌,责备道:“你敢私分官家的财物,你有几个脑袋让人砍?” “没事的,真没事的。咱们只分掉一箱,留下一小半箱给少帝就行了。他一定会很开心的。” “这样,也行?” 陈四娘除了这校尉从没正经当过官,从前也听过官场的贪腐。可听一个小孩子如此漫不经心的说出来,心里还是说不出的古怪…… 就在此刻,辎重小队正带着十几辆车马渡过芒水。只是才把木筏藏好,就看到荒原深处走来一个高大的身影…… 曹公公倒吸了口冷气,回头望着宽阔的河面苦笑道:“我说两位,咱还能再游回去吗?” 第一百二十四章 僵尸的铁拳 高大的身影腰间裹着张狼皮,一步步向他们走近。在十步外停下脚步,阴恻恻的问道:“几位大人要去哪里?看到我两个部下了吗?” 来的人正是失踪好久的李洪。只是这家伙的情形很诡异,一双眼竟是褐色的竖瞳,盯着众人来回打转。 人群中只有张德顺与李洪打交道最多。瞧他这不人不鬼的模样和白骨山的干尸有几分像,手攥刀柄问道:“那边是中郎将大人?你消失这么久到底去哪儿了?你两个兄弟不是一直跟在你身边吗?” 李洪转动竖瞳,盯着他道:“他们,都不见了。张连山敢偷我的金子,我一定要找到他。” “你的金子?”曹公公刚要开嘲讽,被李洪看了一眼,秒怂道,“呵呵,你的金子一定丢不了的。你不如去那边找找?” “不找了。我饿,要吃东西。”李洪一双竖瞳转动,盯着对面几十个人,眼里闪着饥渴的寒光。 “有,吃的我们有的是啊。给你一车!”曹公公朝身后摆摆手,让人赶了一驾马车的粮草过来。 拉车的战马走到跟前,忽然止住扬蹄嘶鸣,拼命的往后退,任凭士卒怎么鞭打都不愿向前走一步。 “马肉太酸,还是人好吃。”李洪的竖瞳又转向张德顺,神情狰狞道:“我饿了,要吃肉。” “李洪,少在这装神弄鬼!”刘公公怒了。他从出发时就看这家伙不顺眼,整日飞扬跋扈,从不把辎重队夹在眼里。如今长了一对蛇眼就了不起了? 一排弓箭对准了李洪。对于辎重小队,小大人是老大,下来就是刘公公。至于中郎将?不过一个盗墓贼得势,算个屁啊! 曹公公和张德顺趁机退回了队伍。心中倒也没多少害怕。一个李洪而已。他们这边人虽少,却各个身手不俗,又有战阵配合默契,就是打几只老虎都没问题。 老曹退到队伍后面,拉过一个老兵吩咐道:“快去,找几只火把过来。多浇火油。” 这些日他们时运不济,总是撞到僵尸和怪物,发现这群怪物都很怕火。他瞧见李洪长出竖瞳,觉得这家伙半人半妖,八成也该怕火的。虽然眼下是白天,但多少也管点用处。 “你们这群蝼蚁,竟敢忤逆本仙人!”李洪的蛇眼眯成一条缝,弓着腰猛然冲了过去。 “仙你个先人。放箭!”随着一声怒喝,弓弦接连响动,前后几十只箭矢如飞蝗朝着敌人扑去。 李洪的身上散出一团黑雾,身影隐在黑雾里来回飞窜,转眼冲进了小股阵列中。 弓箭手后撤,刀兵补位。阳光下齐刷刷的寒光闪瞎了李洪的眼,一齐朝他身体四肢剁了下去。 黑雾里的身影跳跃翻滚,躲过迎头的几柄长刀,大腿上却被划开一道血口。不知是不是皮糙肉厚,伤口里竟没有流出血。 李洪翻身退了回去。双手着撑地,呲开两颗尖牙冲着众人咆哮。在他肩头两侧各插着一根羽箭,箭杆入肉半寸,翎羽颤动。 这是弓箭手预判的收获。当初对付白骨山敏捷的干尸,移动射击总是很难射中,弓箭手便靠预判方向阻拦干尸奔袭。想不到这招对李洪有奇效。 “切,这家伙看着吓人,也不是太可怕嘛。”后排的张德顺朝地上啐了一口,自信的握紧了长刀。 曹公公盯着前排的一个老兵,忽然皱眉道:“老张,老刘,那罗胖子的脸色不对,好像中邪了。大家小心!罗胖你没事吧?没事吱一声。” 罗胖子身材壮硕,刀法狠辣凶猛,在辎重队里可排前三。刚才就是他头一个和李洪撞在一起,阻拦了对方的突袭。 此时他低垂着脑袋,嘴里不知在念叨着什么,对曹公公的喊话恍然未觉。 人群“呼啦”散开,同时向后退出几步,围成了一个圈,把罗胖子孤立了出来。 罗胖子缓缓转过身,一双眼睛漆黑如墨,看不到一丝的眼白。举起手里的刀,用粗重的嗓音说道:“你们,这群蝼蚁。都要杀掉!” 说话间神情愈发狰狞,猛然冲向了周围的战友。 “刘老大!”前排的士兵大喊道。 “杀!”刘公公决绝的吼了一声,第一个冲了上去。 他知道罗胖子的身手,也知道是受了李洪的操纵。可惜此时此地,身后还有几十个弟兄,容不得他有半分心软。 刀光下,他挥刀横斩。铿锵的撞击声响彻四野。双脚微沉,架住了罗胖子势大力沉的一刀劈砍。两只手臂微微发麻。底下忽然一脚踹向对方裆部。 罗胖子被一脚踹中脆弱之处,壮硕的身躯接连退了几步;脸上露出极痛苦的表情,却依然举着长刀冲了上来。 “唉!”刘公公在心底叹了口气。侧身躲开对方的前扑,身子一个盘旋转位,手起刀落。血光四溅,一颗脑袋飞了出去。 “大家退后!”曹公公双手拿着两只火把冲了过来。一只火把递给老刘道,“小心啊,这家伙妖法比白骨山厉害。敢靠近就用火烧死他。” 刘公公接过火把,用袖子蹭去嘴角的血腥。“没事,我抵抗力强。你自己当心。” 从罗胖子疯魔到被刘公公斩了脑袋,李洪始终没有趁机冲过来。他半蹲在地上,一双竖瞳像在观察众人,又像在戒备着什么。 看到曹公公走到前排,他猛然动了,径直朝高举火把的老曹冲过来。 在他头顶出现了一条巨蛇的虚影,洞开血盆大口,形成一股黑色的漩涡,把半空的箭矢一股脑吸了进去。 曹公公举起火把砸了过去。对面一声怪叫,火光裹着一道黑影迎面袭来,撞得他直接飞了出去。 昏沉沉的从地上爬起,只觉得天地四方都黑云滚滚。有一个轰鸣声响彻天地,似乎在说什么,让他生出一种想要匍匐在地的冲动。 “老曹,老曹……”轰鸣声变成了张德顺的叫声。他晃了晃脑袋,猛然清醒过来。 睁眼就看到老张关切的目光,还有架在脖子上锋寒雪亮的长刀。吸吸鼻子,便嗅到刀刃上淡淡的血腥味。 他浑身紧绷,瞪着小眼睛问道:“张德顺!你,你想干什么?” 张德顺像松了一口气,松开了长刀,脸色古怪道:“吓死我了,以为你也变怪物了。你刚才脸色发黑,低头念叨啥呢?” “嗯,我说话了?”他揉着胸口爬起来,眼前又一阵发黑。赶紧稳了稳才重新站好。 刚才被李洪撞了一下,怎么都出现幻觉了?还好现在没事。想起脖子上的那把刀,忍不住又打了个冷战。 中招了吗?抬头看对面,李洪像个龙虾一样弓着腰。头发乱糟糟的好像鸡窝,脸上黑一块青一块,身上裹的狼皮也烧成了破烂,真比要饭的还惨。 “老曹,你那没事吧?” 刘公公横刀立在队列最前端,和李洪对峙。他身后的队伍都退到了三步之外。 “没事啊,脑袋晕了一下就好了。还有胸口撞得有点痛。” “那你过来!这家伙的妖术对我没用。你刚才看到什么怪事没?” 曹公公揉着胸口走了过去。 “有啊。刚才被撞之后看到了幻象。天地黯淡,有个大嗓门在嗡嗡说话,又听不清是啥。然后我就忽然醒了。” 刘公公大笑道:“哈哈,差不多啊。我看到的也是那些鬼玩意。看来李洪的妖术奈何不了咱俩。” “咦,真的?老子居然这么厉害?”曹公公兴冲冲走到前排,和老刘并肩而立。用刀尖指着对面骂道,“那个不人不鬼的,还有什么招数都使出来吧!” 看到两人安然无恙,李洪变得更加焦躁不安。却不敢再扑过来,佝偻着身子在远处来回转圈。 后面又有老兵递来了火把。曹公公哈哈大笑,朝着李洪就扔了过去。接连扔出好几个,点燃了眼前大片的荒草地。 张德顺在后面紧张兮兮的喊道:“老曹你慢点扔啊,别把咱们给烧了。” “放心,放心。这边是顺风,这火专烧不是人的玩意儿。” 李洪被大火包围,浑身皮肉被烧得焦黑,咬牙在地上不停打滚,却依然不肯逃走。 辎重队这边也不敢贸然冲过去,生怕那怪物还有什么古怪的妖法。 冬日野火燎原,一片荒滩转眼成了黑色,到处冒着袅袅的黑烟。 漆黑一团的李洪从地上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喉咙里发出悲愤的咆哮声,似乎还想冲过来。 “这家伙,还挺耐烧。”曹公公摇了摇头,提起长刀打算展示一下威武雄风,一刀砍了怪物的脑袋。 老刘伸手拦住他。“且慢,看看再说。这家伙做人的时候狡诈无比,变成妖怪必定还是一肚子坏水。刚才他分明可以逃,却故意卖惨。有意思!” 李洪东倒西歪的站了一会儿,发现没一个人过来,便停下不再动弹。身上焦黑的皮肤寸寸裂开,里面的却不是血肉,而是一层密密的黑鳞。 “我靠,这家伙是蛇啊,它在蜕皮!”张德顺惊呼道。 转眼间,李洪身上焦黑的肉皮一块块的脱落,变成了一只布满黑鳞的人形怪物。 老曹愣了一下,指着他下面忽然大笑道:“啊哈哈,你看这家伙惨不惨。变成了怪物,下面居然也没有了?” 刘公公无语的看了他一眼。这货疯起来就没个边,都不瞧瞧自己吗? 身后的老兵哄然大笑,老曹自黑般的玩笑冲淡了看到李洪变妖的心理恐惧。 彻底蜕变的李洪转动着脖子,睁开两只褐色的竖瞳狞笑道:“你们,都留下吧,留下来做我的食物。” 话音刚落,天空响起了沉闷的雷声。明亮的天空忽然暗了下来,有刺目的闪电划破虚空。 惊雷过后,四下悄然无声。众人神情古怪又震惊的望着李洪。只是那些目光越过了他,注视着他身后。 李洪阴冷的笑道:“嘿嘿,居然还玩这种把戏。我……” 他的脖子一紧,被人拎了起来。然后天地倒旋,“砰”的一声巨响,被结实的砸在地上。登时泥土翻飞,焦黑的地面被砸出一个浅坑。 另一道黑影出现在众人面前。踏着李洪的脑袋重重的踩了两脚,仰天发出一声长啸。 几乎在同时,天空乌云散尽,一缕阳光从云层里照射下来。 曹公公“咕咚”吞下吐沫,直着眼睛道:“完了,这下热闹了。是那只伏虎僵尸!” “金刚铁骨?”刘公公狐疑的扭过头。 他听两个伙伴唠叨了多次,大部分都在说那伏虎僵尸如何力抗飞剑,一拳砸趴一只斑斓猛虎。如今看到被踩在脚下惨兮兮的李蛇妖,明白他们俩确实没吹牛。 曹公公忽然用力抓住他胳膊,眼神坚定的说道:“这个绝不能力敌,要智取!” “嗯,看你们俩的。”刘公公真诚的点了点头。 他平时作战勇猛,却不是傻瓜。跟这种力大无穷又刀枪不入的怪物拼命,和找死没啥区别。就算不能智取也得分开跑路,硬扛是不可能的。 曹公公干咳了两声。左右看了看,扭头唤道:“张老弟,江湖救急,快过来呀。” 张德顺嘴角发抖。这家伙,好事从不叫自己,坏事倒挺照顾。提心吊胆走到跟前,小声问道:“怎么智取,你上还是我上?” 这边丑僵尸把李洪踩了几脚,提着一条腿又左右轮了几下,砸得地面坑坑洼洼,也砸得众人心惊肉跳。 李洪此时正吐着细长的舌头装死。本以为变身后实力大增,屠杀对面的人类如屠狗。想不到半路杀出个更狠的,抓住他就锤个半死。这妖圈真是可怕! 丑僵尸很愤怒,目光移向对面众人。曹公公浑身一颤,猛然想起墓穴内的旧事,指着李洪大叫道:“就是他,是他偷了青玉龙首的谷纹玉玦。他刚才还想杀人灭口!” 僵尸的目光又转向李洪。拎起来上下看了看,变得更加愤怒,抓住布满黑鳞腿像甩抹布一样在地上猛抽。 第一百二十五章 俘虏 河滩上飞沙走石。李洪被女僵尸抓着一只脚,像个破布袋一样在地上猛砸。 曹公公朝两旁使着眼色。一群人一步步的往后退,默默的退出十几步外,开始一齐转身跑路。 十几车的粮草就不要了。这些天大家耽搁在对岸,从老曹那儿听多了伏虎僵尸的恐怖传说。如果说普通士兵战力是10,白骨山干尸的战力就是15,那这只僵尸的战力就是500,根本无法战胜。 众人也早就统一了认识,只要遇见这只僵尸就转头逃命,千万别有不切实际的奇怪想法。 一群人轻手轻脚跑出了十来步,眼看到了河边。天空中划过一道黑影,浑身黑鳞的李洪脑袋朝下,好像一只标枪扎进了河边的淤泥里。泥沙砰然四溅,只露出肩膀以下的部分倒立在河岸边。 所有人像被定了身。 曹公公木然转身,看到僵尸就赤脚站在几十米外,身上的破烂布衣随风飘荡。幽红的独眼里闪着寒光,仿佛随时要择人而噬。 “咕咚”众人齐齐吞掉一口吐沫。 张德顺看了眼滔滔河水,扭回头叹气道:“唉,就差一点啊!都回去吧,好好跟它讲道理。” 曹公公眼角抽搐,僵硬的转过头问道:“这个也能讲吗?要能讲道理,咱就不用逃了。” “唉,还能咋办啊。老刘你快点决定,它要走过来了。” 刘公公眉头紧皱,猛地咬牙道:“实在不行,分散突围?” 老曹用力压住他的手,低声道:“不行。这家伙的速度太快,分开跑只会被一个个捕杀。除非,你能弄瞎它另一只眼。” 刘公公摸了摸胸口。那里还藏着十方给的一套灵符,不知唤醒了纸符人小儿能不能成功?他伸手摸到怀中的符纸,犹豫着要不要拿出来。 荒滩上的僵尸仰天长啸,大踏步的朝他们走了过来。如果不看样貌只看背影,会以为是一位魁梧的武夫。 “大家不要乱动,看情况再说。”心中一个念头闪过,他制止了众人的骚乱,手压在刀柄上,死死盯着走来的僵尸。 身后的士兵都没说话。这些天他们经历了太多怪事,传说中的妖魔鬼怪粉墨登场,活生生的出现在眼前。这世界变得匪夷所思,让人难以捉摸。 和白骨山的干尸厮杀,他们还能应付,就算打不过也能逃走。可对上这刀枪不入又奇快的僵尸,就只能认怂了。大丈夫生于乱世,能苟则苟,不丢人。 队伍闪到了一旁。看着僵尸走到河边,拔萝卜一般把李洪拔出了淤泥,又随手丢在岸边。 李洪满脸泥沙,身上的黑鳞裂开了几道缝隙,渗出了红色的血液,有气无力的趴在地上。 僵尸扭头向曹公公吼了一声,回头又恶狠狠的继续盯着李洪。 曹公公有如神助般秒懂。立刻换了一副笑脸道:“明白,明白了。您是让他把偷走的青玉玦交出来?” 僵尸低吼了一声,点了点头。众人心中皆喜,这怪物居然可以交流!凡是能交流的生物,尤其又是雌性,对曹公公和张德顺就算成功了一半。 曹公公的笑容更加灿烂。瞪着地上的李洪怒喝道:“大胆恶贼,敢溜进墓室盗取这位仙姑的宝物,龙首青玉玦!还不快点交出来?” 李洪晃了晃发蒙的脑袋,费力的扭过头,一双褐色的竖瞳微眯,直盯着老曹。 “仙姑,他用眼睛瞪我,这恶贼威胁我!”老曹惊恐的喊了一声,又飞快的朝李洪贱贱的一笑。 李洪微眯的竖瞳猛然睁大,露出惊恐的光芒。轰的一声,一只大脚跺在他的脑袋上,把整只脑袋踩进了沙坑。接着他的身躯被凌空提起,重重的砸在沙滩上。 张德顺给老曹暗竖拇指,心里说不出的爽快。他三个兄弟都因李洪而死。如今看这家伙受活罪,也算是老天开眼了。 李洪挣扎着从地上仰起头,咬牙尖叫道:“姓曹的,你告诉这个,这个仙姑,想要玉玦可以,但不能杀我。” 曹公公扬起头去看僵尸,见对方点头,便笑道:“好啊,仙姑大人同意了。现在就去找玉玦吧。” “啊,她能听懂人话?” 李洪愕然。原以为姓曹的能和僵尸沟通,不想是僵尸能听懂人话?仔细去想,好像本来就该这样。是他被砸得晕头转向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才没有想到? 老曹一脸坏笑的朝他眨眨眼,换了副悲愤的脸孔,喊道:“仙姑,你都听到了吧,他又嘲笑你不是人!” 在看到老曹朝他笑时,李洪已经觉察到不妙。听他又垫黑砖,立刻绝望的闭上了眼。 后腰猛然剧痛,半个身子被踩进了沙土里,被抓住一条腿拔了出来,又猛力砸向地面…… 奄奄一息的李洪软塌塌的趴在地上,在心底暗暗发誓:“姓曹的,只要老子不死,一定活剥了你的皮,再把骨头一寸寸嚼碎……不,我要吞掉你的魂魄,让你一生为奴,天天跪着舔老子的脚!” “仙姑啊,既然找到了盗贼,您一定很着急寻找宝物吧。我等众人在这里恭送仙姑,祝您顺利找回玉玦,法力无边,天下无敌。” 老曹弯下腰恭送仙姑,冲身后众人使了个眼色。刘公公叹了口气,也学着他弯下腰,恭送这妖物赶紧离开。 辎重队几十人同时弯腰鞠躬,齐呼“恭送仙姑”。场面整齐而略微壮观。 僵尸望着俯首的人群,独眼里闪过一丝的追忆和迷茫。仰天直视那一抹阳光,没有半点的畏惧和不适。 众人撅着屁股等了半天,感觉有人走到了对面,却站着不动,也不说话。 老曹微微抬头,顿时愣住了。站在对面的居然是半死不活的李洪,正似笑非笑的盯着他脑袋看。 此时的李洪就像一只没尾巴的大蜥蜴,抹去嘴角的血迹,露出一口的尖牙道:“不好意思啊,仙姑大人让你们跟着一起走。嘿嘿,咱们路上有伴了。” 说完一瘸一拐走到僵尸身边,畏惧的低下脑袋道:“大人,我们现在就出发吗?” 僵尸低吼了一声,抓住他的脖子又重重的砸在了地上。看得出僵尸对李洪十分气恼,没打死他只是为了那块青玉玦。 李洪从地上狼狈的爬起来,眼瞳里有寒光一闪而过,便默默带路往前走去。 见僵尸又朝这边看过来,老曹赶紧招手,让手下赶车跟紧。走过罗胖子的尸身旁,也都有些兔死狐悲的伤感。没人敢停留,只能找几块破布给他匆匆盖上。 车队缓缓向东进发。如今大家的心里都有些后悔。本来是一群人意气风发打算渡河搭救小大人的,谁知刚过河就成了僵尸的俘虏。此去凶险,也不知能不能再活着回来…… 黄昏时分,他们看到一片焦黑的宿营地。那是老曹他们当初逃命在半路放火烧掉的军营。想不到又转回来了,还是以这种方式。 僵尸咆哮了一声便停下脚步。独自走上一个凸起的土坡,仰头望着西边天幕下的晚霞默默发呆。 李洪扭头看了辎重队的众人一眼,也不敢跑远,独自找了个背风的角落坐下。坐了一会儿忽然蹦了起来,蹲在身后的土堆下用两只爪子刨土,转眼就刨出一个大洞。 张德顺从怀里摸出块干饼啃了一口,脚踩在车辕上冷笑道:“那家伙干啥呢,不会想挖个洞逃跑吧?” 身旁众人哄笑。都站在车边,远远看那半人半妖的家伙搞怪。 土堆里有一道灰影窜了出来,被李洪一把捏住,攥出一手鲜血。原来是一只灰毛狐狸。 李洪提着两腿乱登的垂死狐狸,张口便咬了下去,眨眼工夫就把好大一只狐狸连骨带肉的生吞了进去。 老曹的眼神极好。坐在马车上看到这一幕,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扭头道:“太凶了,这家伙肯定吃人!咱们今天晚上咋办,还要不要生火?” 张德顺和刘公公面面相觑。刘公公看了一眼山坡上的黑影,咬牙道:“总不能做个饿死鬼吧。娘的,生火做饭。” “就先点堆火试试?”曹公公招手叫来两个精干的兵丁,低声道,“小伍,十斤。你们去附近点一堆火,引燃后躲远点。机灵点啊!” 小伍和十斤点头下去。不一会儿便有一堆篝火在粮车外面点燃。土坡顶上僵尸朝这边望了一眼,依然抬头望着远方,没有任何反应。 众人松了口气。老曹吩咐士兵们围着车队点起一圈篝火,大家就躲在车马后面,轻手轻脚的生火做饭。他们就像一群套着无形锁链的囚犯,生死全凭怪物的心情。心中的憋屈可想而知。 “大人,咱就跟着那怪物走,也不反抗?”吃饭时大家都聚在一堆,士兵们往嘴里扒着饭。肚子不饿了,心思也就活络起来。 刘公公叹了口气,没有说话。他不想反抗吗?实在是老曹和张德顺把那只僵尸说得太厉害,根本就没法打。何况还有一个半人半妖的祸害在。一个刀枪不入,一个阴险恶毒,怎么反抗啊? 张德顺看大家脸色不好,干咳了一声道:“都别乱想啊,咱逃命的机会还没到。现在逃走不只要被僵尸追杀,还会被李洪偷袭。最好等僵尸宰了李洪,少了个敌人,逃命的机会才多。” 老曹喝着热粥点头道:“说的没错。最好让僵尸宰了李洪。而且你们发现没,这只僵尸有点怪,看它走路还有对咱们的态度,似乎人性尚存……” “曹老大,你不会想忽悠它放咱离开吧?” “这可说不准啊,万一呢?总之今晚你们可别乱跑,咱们聚在一起,活命的机会才会更多。” 子夜时分,狭小的营地一片寂静。大多数人都以车马为遮蔽躲起来睡觉。营地四周的篝火依然在“噼啪”燃烧。 “大人,大人不好了……” 刘公公悚然惊醒,伸手握住了刀柄。看到两个巡夜的士兵神情惶恐的蹲在他身旁。下意识的望向对面的土坡,发现那道伫立的黑影已经消失了。 “什么事?那僵尸呢?” 一个士兵摇头道:“不知道啊。刚才轮到我俩值夜,可十斤和小伍一直没来叫我们。我俩刚刚转了一圈,才发现他俩都不见了。” 刘公公豁然起身,挥拳用力砸了身旁的车厢两下。 “咚咚”,沉闷的响声在半夜时分格外的清晰。小小的宿营地顷刻间响起一片兵刃摩擦的轻响。 老曹睡眼惺忪的从车厢里钻出来,看到辎重队的士兵已经握手刀剑聚拢了过来。 “十斤和小伍不见了。”刘公公简单的说了一句。转头望向那边黑漆漆的土坑。李洪蜷缩成一团,似乎仍在酣睡。 “李洪,别装了。他们俩个去哪儿了,你看见没有?” 土坑里有人影一跃而起,尖声笑道:“哈哈哈,你的人不见了?是不是被抓去吃了?哎呀,你别看我呀,我又没吃他们。” 夜幕之下,烈火熊熊,北方呼啸。一只半人半妖的怪物在火圈外连蹦带跳,发出幸灾乐祸的刺耳尖笑。 营地里的士兵骚动起来。 “大人,怎么办啊?” “娘的是不是逃了。十斤那家伙精得跟猴一样,上次遇到一群干尸也说要跑路。他肯定是趁晚上巡逻,拉小伍跑了。” “唉,他精个屁呀。鸡贼的肚肠,一肚子的小聪明。咱们都被他害死了!” “那边,你们看那边……”一个士兵指着黑夜深处大喊。 第一百二十六章 仙梦 荒野中走来一个高大的黑影,身上还扛着一堆东西,影影绰绰的,径直走过了熊熊燃烧的篝火。 大家惊骇的睁大了眼。 在僵尸的肩头扛着一个死尸,脑袋被砸得稀烂。胳膊下面还夹着一个身躯,不知死活。走过营地边,扭头冷冷的看了一眼,又继续朝前走去。 “大人,救我,救我啊!”腋下夹着的人满脸血污,忽然挣扎着抬起了头。 “是小伍!”有人颤声道。 人群中更几个年轻的热血上头,拔出长刀就要冲过去救人。 “别过去,谁都不许动!”曹公公阴着脸说道。 肉身硬抗飞剑,一拳就砸趴猛虎。这样的怪物,谁是对手?此时冲过去救人,无异送死。 僵尸又走了两步,一手抓起一人,抛向了远处的土坑。 李洪从坑底窜向半空,抱住小伍,一口咬断了脖子。吞咽下几口热血,又挑衅的呲牙一笑,露出鲜血淋漓的尖牙和长舌。 队伍又骚动起来。刘公公瞪着发红的眼扫视一圈,一字一顿道:“今夜,谁也不许擅离营地。违令者,斩!” 人群在沉默中散开。老曹拉着张德顺走到一旁,左右看了看小声问道:“发现了没有,那僵尸它没有吃人,也没有吸人血?” 张德顺回忆着刚才的情景,连连点头。“没错,我就说哪里不对劲。它在古墓里可没少吸血吃肉,难道是吃饱了不饿?” “不对。从见到它到现在都一天了,咋可能不饿?刚才杀了两人,流了那么多血,它都没看一眼。太不对劲了。” “总不会一个僵尸还能成仙?它喝风饮露,吸取日月精华?” 老曹的小眼睛闪亮,用力在他肩头一拍。“有道理!它立在山坡那么久,像不像在吸取月华?嘿,这僵尸来历古怪,说不定真能修仙。” “哈,说啥呢?我是在嘲讽,嘲讽懂不懂!一个僵尸能修仙,你脑子进水了?” 老曹给了个白眼。“切,你修过仙?谁说僵尸不能修炼,哪个规定的?把他叫过来跟老子讲。” 张德顺脸色发白,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别乱说话。这都满地妖魔了,别再招来什么怪物了!” “呸,呸!你手上什么味?胆子这么小,做啥御林军,回去跟咱当内监好了。” 一夜无话。当第一缕朝阳升出地平线,荒野又传来了一声咆哮。 根本不用催。一夜无眠的辎重队早早就吃了饭,一声不响的拉着车马继续东行。 半妖李洪似乎一夜恢复了元气,半弓着腰在最前面带路。清晨的阳光下,能看鳞甲上沾着的殷红血迹。 正午时分,他们走到一座被挖掘过的土坑边。僵尸停下脚步,似乎在缅怀一段沉寂时间长河的岁月遗骸。 张德顺缩着脑袋,悄声道:“你们说,待会儿它会不会把咱都赶进古墓,给它殉葬?” 老曹听得心里发毛,忍不住骂道:“屁话!人家好容易才爬出来,都能降龙伏虎了,还愿意回去当个尸体?你别净瞎说,自己吓自己。” “那你脸咋这么白,头上还冒汗?” “老子身子虚,走路累的行不行?” 僵尸在大坑边站了一会儿,扭头朝李洪吼了一声,驱使众人向对面的山谷走去。 车队浩浩荡荡跟在后面,消失在荒野的山口处。 半个时辰后,一群人跟着一只斑斓猛虎来到了土坑旁。 陈四娘脚踩着黑褐色的泥土转了一圈,忽然皱眉道:“奇怪,刚才有一群人从这里走过。人数不太多,却跟着好多辆车马?” 她心中一动,扭头看向骑在虎背上的小娃娃。 十方坐在虎背上,身后斜背着一只黑铁棒。这是虎妈给他找回来的失物。 “不会是辎重队吧?”他顺着老虎屁股溜下地,开心道,“什么时候的事呀,他们去哪里了?” 陈四娘咬着唇道:“时间没多久,但路线有点奇怪。他们没去荒村的方向,却往山谷里去了。” 一个少年凑过来,好奇的问道:“是我们要找的辎重小队吗,他们渡河过来了?” 少年正是李农。他家中遭逢不测,重伤的小妹被妖女带走,只剩孤身一人。十方得了妖女的警告本是要躲着他的,谁知却让他遇到了陈四娘。 或许是相似的经历,或许是心生怜悯,陈四娘与少年一见如故,在小镇休整两天,捡回被掳走的金子后,就索性收了李农当弟子。 十方也没反对。这是李农自己的选择,与他无关。他若贸然反对,反而是干扰了李农的人生之路。唉,真是说不清了。 离开小镇他们便一路往西,准备渡河与辎重队汇合。经过古墓这里本打算再查看一番,谁知就发现了辎重队的行踪。还真是巧了。 陈四娘沿着车辙路线在附近走了一圈,回来后脸色有些不对。看着身边的几人,蹙眉道:“他们队伍里似乎混入了两个奇怪的东西。” “奇怪的东西,是什么呀?”十方有些纳闷。 “不知道。两个赤脚的……人吗?一个身材魁梧,力气很大。另一个脚掌只有四指,却不是残疾,两个脚掌四指分布均匀,脚爪有倒钩,行动很敏捷。” 十方眯起眼道:“嗯,大冬天的赤脚走路,是有点怪哦。另一个四指的是动物吧?用两脚行走的奇怪动物,不就是妖?” 李农竖着耳朵听了半天,忍不住插嘴道:“小大人,你从井里爬出来的时候也很像妖怪。不过我忘记有几个脚趾了。” 十方翻了个白眼。“我那是法术,和妖不一样。不过,妖怪应该就那个样子吧……” “说正事。”陈四娘瞪了徒弟一眼,叹气道,“那接下来怎么办,咱们还追吗?” 十方看着大家。几个老兵全都身上挂彩。陈四娘的腿伤未愈,遇到激烈的打斗伤口就会撕裂。他自己也一样,无名真气只恢复了三成,先天灵力最多有两成。 这种程度,寻常的危险可以应付,但遇到妖女和伏虎僵尸那种超级妖孽,就要被吊打。而且队伍里混入妖怪,老曹他们不可能没有察觉。那他们不是被妖控制,就是被要挟了。 “要不,你们在这里等我消息,我先去前面探路?”他犹豫的问道。 眼前这几个老弱残兵,再加上中二少年李农,根本没啥战力。陈四娘也重伤未愈,只有老虎看着威猛,但也只限于普通人。万一遇到那只伏虎僵尸,不过一拳的事。 心中哀叹,想不到区区荒野居然这么危险,老虎都只能打酱油。这个世界怎么变成这样了? “喂,什么意思啊,干嘛这样看着我们?你当本将军是个累赘?”陈四娘不满的问道。 “嘿嘿,陈将军武艺超群,追踪术一流,我哪敢小看呀。只是这遍地妖魔鬼怪的,一个比一个凶猛,我怕大家有危险呀。” 陈四娘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低头看着受伤的手臂,自嘲一笑道:“算了。我带大家先去荒村,等你救人回来了再去那里汇合。可是,你能找到他们吗?” 十方一拍胸脯道:“没问题。你们带虎妈去荒村休息,我去追查辎重队的行踪。他们那么多车马,走不远的。” 陈四娘摇头道:“这可不行。让它随你一起去,遇到危险也好有个照应。” “唉,还是算了吧。队伍里混进了妖孽,带虎妈去了也没用。我有降妖的手段,再不济也能逃跑。一个人逃多方便呀。” 陈四娘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熟悉的世界忽然变得陌生而诡异。到处妖魔横行,连个招呼都不打。沦落为食物链的最底层,再骄傲的人也只能认怂。她苦笑着摇头,带着众人一路往荒村走去。 “虎妈,你可要保护好我的朋友呀。”他踮起脚,揉了揉老虎厚实的茸毛。 猛虎歪过脑袋,蹭了蹭他的小肩膀,转身跟在陈四娘身后渐渐走远。走出老远还不断回头张望。 “放心吧,我可比猴还精呢!”他用力的挥着小手,直到大家的身影变成了一个模糊的黑点,消失在荒野尽头。 “老曹,你们要挺住呀。”他迈开小短腿,朝着荒野尽头的山谷飞奔而去。 ………… 大巴山,鸡鸣寺后堂。 胡子拉碴的王如躺在一张大通铺上,双眼无神的盯着被阴影笼罩的横梁。 自从贾党失势,他带着几百旧部逃去雍州,半路又被晋军围剿。几次战役下来,沿途收拢的上万流民被尽数打散,他也差点成了俘虏。 万不得已,缺粮少兵的他只能带着几百残部逃进大巴山,藏身在这鸡鸣寺中。寺里的老方丈一声不吭带着十来个和尚搬去后山茶林,把整个寺院都留给了他们。 未来怎么办,他真的不知道。晋军不能再回,匈奴军队更是老冤家。难道又要拉队伍单干?他叹了口气:“唉,绕了一大圈,又回老路了……” 屋内忽然一黯,又一片光明,床边忽然多了一个人。 王如心头一紧,一骨碌跃起,伸手提起床头的厚背砍山刀。 对面站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鼻梁挺阔,一双剑眉目光如电。穿着一套贴身银色的甲胄,正双手环胸,冷冷的看着自己。 “你是何人,怎么进来的?” 鸡鸣寺内有几百部下,此刻只是酉时,天光尚亮,这人竟能无声无息潜入他房中。是想偷盗,还是想刺杀? 年轻人冷哼一声道:“你叫王如?几年前被石勒攻打俘虏,又因私怨贿赂石勒害死战友侯脱的王如?” 王如面色阴沉下来。如他这般刀尖打滚的,谁没有一段不堪的过往?被人当面揭开隐秘的黑历史,任谁都会恼羞成怒。 他怒极而笑道:“呵呵,原来你是侯脱的故人,这次找来是要为故人报仇?” 年轻人看白痴一样看着他,淡淡道:“果然是你。凡人的恩怨与我无关。我是天巡使,专门维护人间天道运转。我来问你:两年前你本该与山简令部下鏖战的,却忽然半途消失,是去了哪里?” “我的行踪,你怎么知道的?”王如惊疑不定,向后退了一步高声喝道,“来人,快把这疯子抓走!” 屋外一片寂静,没有丝毫的动静。他这才心慌起来,又觉得眼前之人行事太过诡异。用刀尖指着对方喝道:“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说了你又不信。何必再问?不如这样吧,我让你砍三刀。砍死算我倒霉;若分毫未伤,你就要依我说的去做,不能有丝毫违抗。” 说完,年轻人不等他反应就闭上眼睛,微笑着摊开双手。 “你这疯子!”王如嘴上骂着,脚下却猛然跨出一步。手中长刀带风,划向对方的面门。 “当啷”一声脆响,眼前金光一闪,手握处传来剧烈的震颤。他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反弹了回去,连退三步才站稳脚跟。 “还剩两刀。”年轻人闭着眼,气定神闲的说道。 王如心中震撼。刚才明明砍中了敌人,怎么自己却反震了回来,这是什么功夫?他不信邪,双手横刀爆喝一声又冲了上去,一刀斜劈向对方的脖颈。 又是一道金光暴起。他被震得身躯飞起。凌空一个转身,借旋转之力辟出更狠辣决绝的一刀。 铿锵的撞击声激荡耳膜。他手中一轻,百炼打造的厚背长刀竟折断成了两截。 王如手握断刀翻滚到床上,两只胳膊都酸麻无力。他挣扎着起身,喘着粗气问道:“阁下何方神圣,想要我干什么,还请言明。” 他的语气客气了许多。以对方的神奇手段若想取他性命,抬手就行。既然自己还活着,就是还有利用价值。 年轻人睁开眼道:“不错,总算有些自知之明。我要你明日启程,率部向江左的王敦将军投降。” 王如听了一愣,喃喃道:“去江左,投琅琊王?这倒是条活路。可为什么……” “这是你的命数。你只需去做,不必问为什么。”年轻人盯着他道,“现在回答我的问题:这两年你去了哪里?又为何会去?” 王如对年轻人的身份信了七分,自然不敢怠慢,回忆道:“两年前,一个朋友荐我去西平大将军贾疋麾下做将军。后来贾大人意外身死,我便率部离开长安。半路又被晋军官兵追杀,最近才逃进巴山避难的。” “哦,你是去了长安?引荐你的朋友叫什么?” “他叫贾聪,是西平大将军的一名家将。我与他是旧识。” 年轻人皱眉道:“贾聪,难道他就是乱源?那他如今身在何处?” “这个,真不知道。自从贾疋大人率大军讨伐卢水胡,意外堕山涧而亡,我就再没有见过此人。或许,已经死了吧。” “这样吗……罢了。你速去向王敦投降,此事关乎人间天道运转,不得有误!” 王如正要点头,脚下忽然踩空,仿佛跌入了万丈深渊。他惊得大叫一声,猛然从床上坐起。 屋门被砰然推开。两名亲随飞快走到床边,躬身道:“大人,出了什么事?” 王如望着屋外黯淡的天空,挠了挠头,失笑道:“呵呵,没事。刚才迷迷糊糊做了一个怪梦。” 他起身下地,看了一眼放在床头的厚背砍刀,忽然震惊的瞪圆了眼。那柄长刀的刀身从中间折断,变成了一把断刀…… 第一百二十七章 鬽儿 黎明时分,山色如墨染,漆黑一片。在鸡鸣寺外山腰的大树下,飘出一团模糊的银色光影。 随着光影一步步走出,人影渐渐清晰,现出一个身穿银丝软甲、鼻梁挺阔的年轻人,正是之前在王如梦中的那位仙人。 此时年轻人的眼神不再凌厉,回头看了一眼深山里的寺庙,从怀里掏出一卷非金非玉的卷轴展开。 卷轴上录着一条条黑色的文字,密密麻麻,随着他缓缓展开,如一只只小蝌蚪在卷轴间不断游动。 他凝神一条条看下去,拿出一只朱红色小笔,将其中一条黑色的文字划掉。 被勾掉的黑字闪烁了几下,便彻底消失在那片游动的黑色小字中。 年轻人拿着小笔末端敲了敲太阳穴,低声叹了口气道:“唉,怎么还有二十七件,这么多的错漏何时能完?嗯,还好都集中在一处了……” 他跺了跺脚,脚下一阵黄色烟雾起,裹着他身体,化作一道虚影消逝在山麓。 昏暗的树影下,一圈漫卷的黄叶飞旋,冲天飘散。 ………… 十方脚步轻快,沿着路上的车辙奔跑在草木枯黄的峡谷深处。 他边跑边低头,能看到十几道车辙交错而行,向前路延伸。在四周凌乱难辨的脚印中,有一对人类的赤足格外醒目。 那赤脚留下的印痕最重,前深后浅,行走在车队的最前面。左前方还有一对极浅的兽爪印,步子跨度时远时近,像有两只兽在跳着走。 “唉,老天保佑啊,千万不要遇到那只丑僵尸。”他边跑边在心中嘀咕。 当初灵力充沛,满天飞剑都奈何不了那怪物,如今难道要靠棍法取胜?唉,取胜是不可能了,能保住小命就不错了。 “不怕不怕,说不定还不是丑僵尸呢。可别自己吓自己!” 他嘀嘀咕咕一抬头,就看眼前有个大土坑,里面被扔满了碎石铺路。路边还有一块高大的巨石,底部的泥土被翻起,像被人从谷道直接扔到路边的。 “好家伙,这得多大的力气啊!”他走过去仰头望了望巨石,从身后的兽皮袋里抽出黑铁棍,在上面敲了敲。 那狼皮袋是陈四娘给做的,针脚疏密不均,外形也难看,还不如他师父的手工。只有张贵满眼羡慕,抓着狼皮袋夸赞个不停。呵呵,那小子的眼睛绝对有问题。 黑铁棍拿在手里,几乎与他等高。他双手握棍点点戳戳,顿时碎屑飞溅,在大石头上刻下了一串标记。端详了半天,满意的点了点头。 他收好铁棍,吸了口气,踏着大石纵身而上,眨眼站在了巨石顶端。向远处眺望,只见尽头处一片荒芜肃杀,看不到半点车马的踪迹。 抬头再看峭壁悬崖,如擎天巨人屹立在悠悠白云之下。山石嶙峋,蔓藤枯萎,也没一处可以攀爬落脚的地方。 他抱着肩琢磨半天,还是放弃了爬上山崖搜寻的想法。反正就是一条山道,坑坑洼洼的又走不快,追到谷口肯定能追上。 小小的身躯凌空一跃,在半空翻了个跟头,稳稳落在草丛里。用小手扒开比他还高一头的蒿草,朝峡谷尽头追去…… 傍晚时分,他跑出了峡谷,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多。 分明是全力追赶了几个时辰,却直到出谷都没看到车队的影子。这山路崎岖难行,走几十米便能看到搬石填路的痕迹。十几辆装满粮草的马车怎么可能走这么快? 还一个就是他体内的真气,充沛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这一路他全力奔跑,足足几个时辰,却始终气息平稳,内息充盈。体内真气竟没多少损耗? “太古怪了,这样的真气都能比上灵力了。我的内力是翻倍提升了?” 想着心事,肚子里又咕噜乱叫。追来的时候顾不上带干粮,但有长春功垫底,他也不怕。何况前方不远的土坡后还趴着两团黑影,正撅着屁股,弓起身子,准备随时扑上来送肉。 “嘿嘿,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他咽了口吐沫,缓缓取下铁棍,双手横握在眼前。 飞剑不能乱用,如今灵力短缺,不能随便浪费灵力。打架就没关系了,还能顺便练练实战技巧。 月黑风高夜,荒野的风呜呜哀嚎。一个小小的人儿伫立在寒风中,横握着一只融入黑夜的铁棒,发出了“嘿嘿”的笑声。笑声里有几分得意,还有几分惊喜。 随着心法运转,眼前的世界又变了番景象。黑夜不再是纯粹的黑暗,四周闪着模糊的光影,有大有小,有强有弱,如繁星的夜空,离奇而生动。 此时此刻,哪怕是山野空旷,远处传来野兽嚎叫、夜枭的怪叫,却也没了之前恐怖和荒凉。这死寂的荒山,仿佛一瞬间活了过来。 “嘿嘿,原来这么多的活物呀。”他裂开嘴,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 两道发光的影子猛然从草丛里窜出,加速奔跑,如离弦飞箭扑到了眼前。 “来得好!”他脆脆的喊了一声,手中铁棍划出一道虚影,横扫了出去。 只听到接连的哀嚎,两只黑豹在草地上翻了几个滚,跳起来一瘸一拐逃进了黑暗深处。 “咦,不是吧?”他虚晃一招收回铁棍,警惕的望着四周。刚才明明没有碰到黑豹,那两个家伙怎么会伤了腿? 有轻笑声传来,他猛然看向左边的乱石堆。 乱石堆里泛起一片涟漪,仿佛被一颗石子击中,水纹渐渐扩大,从里面走出一个浑身翠绿叶子,身材高挑,脖子上顶着颗菜花头的人形怪物。 那怪物身上散发着青色的光芒,手里举着一只燃烧的火把,一扭一扭的走到他对面,叉着腰嗲声嗲气道:“小家伙,怎么半晚上乱跑呀?要不是奴奴救了你,你就被那两只畜生吃掉了。” 十方后退了两步,瞪着眼喊道:“停,你别过来啊!你这个大脑袋是谁,干嘛要吓走我的烤肉?” “哼,你说谁大脑袋?人家可是美少女,人家的脑袋一点都不大!” “你是美少女?”十方上下打量着菜花头,捂着嘴笑道,“哈哈哈,那你家一定没有镜子吧。” “谁说的,奴奴家有好多面铜镜,每天都照好多遍呢。”菜花头不甘示弱,娇声争辩道。 十方撇了撇嘴,觉得这妖怪可能是个傻子。拿起铁棍指着她身后问道:“我问你,那乱石堆后面是什么,怎么会有涟漪和水波?” “咦,你怎么能看到,你又不是本族人,竟能看到魅影大阵的出口?你是怎么看到的?” “嘿,好奇怪呀,我当然是用眼睛看到的。” 说着,他心中一动,闭上眼再重新睁开。眼前的菜花头果然变成了一个挽着乌黑双发髻的妙龄少女,体态婀娜,正用一双乌亮的眼睛打量着自己。 “哈,我明白了,原来是这样啊!”他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 “原来是什么样的?你这小东西说话颠三倒四的,是不是被那两只黑豹吓傻了?” 十方觉得这世界好奇妙,小手抓了抓脑袋,呲牙笑道:“哈哈,原来你……果真的是个美少女呀。那你大晚上的来这里干什么,不害怕吗?” “怕?额,怕,当然怕了!奴奴在这里守着出入门户……就是随便逛逛,看看月亮呀。我家离这里不远的。” 十方抬头看了眼漆黑的天空。“呃,好吧。那你有没有见过一个车队经过,队伍里有好几十人呢。” 少女点了点头,又赶忙摇头道:“是,啊没有,没有见过。你大半夜的,找车队干什么呀?” “我找他们,是因为,他们偷了我家的东西呀。这些小贼把我家的粮食都搬空了,要是不找到他们,我全家都要饿死了。” “原来你找粮食啊?倒是可以给你,可你怎么运回去呢?马匹都被吃掉了。”话一出口又醒悟过来,慌忙摆着手道,“不是的,我什么都没说呀!” 十方觉得好有趣,也笑嘻嘻道:“你说什么呀,我什么都没听见呀?” “啊,那就好!”少女拍了拍胸口,又开心道,“既然找不到,就赶快回家吧。这里晚上有吃人的妖怪呢,他们最爱吃你这种白白嫩嫩的了。” 说完,还不自觉的咽了口吐沫。 “这么吓人啊?呵呵,幸好有你在。你刚才是用什么救我的,你会使暗器吗?” “不是的,是用这个。”少女把火把插在脚下的石碓里,炫耀的从长袖里伸出两只绿藤,藤条的尖端有几根褐色的小刺。 绿藤像小蛇般伸展到他眼前,悬停在半空中。“你看,就是用这个扎它们的。” “哇,好厉害,真是太厉害了。”他嘴里夸着,表情有点不自然。这两条绿藤神出鬼没的,刚才根本没有发现。要是翻脸打起来,还不得被它们扎死? 他转了转眼珠,捂着肚子蹲在地上,可怜兮兮道:“可是,我真的好饿呀,快饿死了。没办法走路了。” “你快饿死了?”少女不自觉的舔了下嘴角,又蹙眉道,“不行不行,不能这么想。嗯,去给他找吃的吧。” 她左右看了看,提起裙角猛然窜了出去,消失在黑夜里。 “喂,喂?”十方叫了几声没人应。便猫着腰,一点点移向远处的乱石堆。车队没道理走那么快,这个乱石堆一定有古怪! 他将神识外放到极限,撅着屁股,蹑手蹑脚的向前走。走了一半,忽然浑身一颤,又蹲了下来。 “给你,你烤着吃吧。”少女倒拎着一只肥大的灰兔出现在身后,扔在草地上。兔子的脑袋上有个小小的血洞,还在往外渗血。 “你,好厉害呀!”他真心的赞了一句,又叹气道,“可惜没有刀子和清水,要是有盐巴就更好了……” “你等着!”少女身影一晃,消失在了乱石堆的深处。 这一次他没敢再作死,老老实实蹲在地上,看着死兔子发呆。这妖怪的脑袋虽然不好,但两根绿藤实在凶猛,弄不好真会出人命的。 不大工夫,少女真的提来了一桶水,还拿了一把环首刀,一包加了盐巴和香料的调料包。 “果然在这里。”他不动声色的把料包放在了石头上。这些可都是辎重队的东西,那料包还是他亲手配的。 篝火点燃。不大工夫,串在木棍上的兔肉就烤成了金黄色,滋滋的冒着油香,散发出了诱人的香气。 “嗯,闻起来很好吃的样子。”少女接过他撕下的兔腿,开心的啃了起来。 “哦,好吃,太好吃了,比人肉好吃多了!”少女啃着焦香的烤兔肉,嘴里呜哩哇啦还说个不停。不一会儿就把整只兔子吃了个精光。 “怎么办呀?实在太好吃了,都忘了给你留一点了。”少女舔着手上的油,心满意足的望着他。 十方看着一堆骨头,咽了口吐沫,默默运转长春功法,把心头的饥火压了下去。 “没关系的,我其实想吃点烤饼和面食的。唉,里面有几袋面是细细磨过的,做面条特别劲道,实在是太想吃了。” 少女挨个舔干净手指,猛一点头,像是下决心道:“好吧,奴奴带你去找车队和粮食。但是你要听话,千万别乱跑啊。” “好呀,那我们以后就是好朋友了。”十方笑眯眯的站起来。“我叫十方,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少女甜甜的笑道:“奴奴小名鬽儿,大名鬽蔓蔓。”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一起逃吧 “不要松手哦。”鬽蔓蔓在绿裙上抹了抹手,牵起他的小手走进了乱石堆。 十方被她牵着一步步走进石堆。只觉身子一轻,眼前一阵恍惚,出现了一座宽阔的山谷。 温暖的夜风迎面吹拂,四周绿树掩映,野草青青,在遍野的翠色中点缀着粉色和鹅黄的花朵。哪里有半点凛冬的冷寂? 在山谷中央有一条谷道,弯弯绕绕,地上铺着整齐的黑石,两旁的树枝上挂满了红色的灯笼。 白月光下,在那极远的尽头灯火通明,可见错落的楼阁和屋舍连成一片,像是一座繁华的小镇。 他猛然抬起头。果然一轮明月当空,繁星满天,这里还真的有月光呀。 “鬽蔓蔓,看你来来回回几趟,怎么又勾搭回来一个小娃娃?瞧这白白嫩嫩的,一定好好吃哦。” 身旁不知怎地就多了个气质妖艳的女子,一身紫色罗裙,腰肢扭动,还朝十方抛了个媚眼。 “啪”的一声脆响,绿藤在两人之间的地上留下一道白痕。 鬽蔓蔓眯起细长的眼睛,冷声道:“白鬼,他是我的人,不想死就离他远点!” “嘻嘻,发什么脾气呀?人家叫白西施的,可不叫白鬼。”妖冶的女子妩媚笑道。 鬽蔓蔓气鼓鼓的把十方拉到身后,向前走了一段才低声道:“你小心点。那个丑女人叫白鬼,专门食人精血。不过你是小孩子,她那个,那个不到你。但是你还是要离她远点。” 他听话的连连点头。刚才仔细看过那白鬼,居然是一团发亮的黑气凝聚,压根没有本体的。真是奇怪! 沿着谷道走了一会儿,绕过两个弯,就看到左手边出现一条岔道。里面有个小院,辎重队的马车就停在里面。只是拉车的马匹都不见了。 “你看,粮草就在里面了。你在这院子里做一顿面吃,吃饱就回家吧。” 他跟着走进小院,几个草屋里收拾得很干净,也没有桌椅家具,好像从没有住过人。 “他们人呢?那些,偷粮食的人都去哪儿了?” “他们呀,他们都去梦乡那里了。唉,应该是回不来了吧。” “为什么啊,梦乡就是那边的小镇吗?它很危险吗?” “你别问了,快去找面粉吧。”鬽蔓蔓为难的揪着裙角,看十方眼巴巴的样子,叹了口气道,“那些人被一只半妖骗了,说要带他们去找回什么宝物。哪有什么宝物呀,进去了八成就给……。” “好啊,鬽蔓蔓,你敢泄露梦乡的秘密!我要去告诉干娘。” 鬽蔓蔓脸色一白,看着忽然出现在院门口的白鬼,咬了咬嘴唇道:“上次那只雪莲给你。” “哼,我要雪莲有什么用。我又不是你,还需要草木精华的滋养?不如,你把这小娃娃给我,我就当什么都没听到……” 十方抬头看了一眼鬽蔓蔓,又望着不停抹着口水的白鬼,心思微动,两道剑芒在体内缓缓凝聚。 鬽蔓蔓脸色变幻,抓着十方的手越抓越紧,猛一咬牙道:“那面铜镜给你。这总行了吧!” “哼,这可是你说的。”白鬼得意的摊开手。 鬽蔓蔓磨磨蹭蹭从怀中摸出一面古铜镜,递过去道:“咱们可说好了,拿了铜镜就走,别再鬼鬼祟祟的偷听!” “那当然了,我白西施说话,什么时候不算数过?”白鬼伸手抢过铜镜,施施然的走出了小院。 走到尽头处,还回身冲十方眨了眨眼。“再见了,小弟弟。姐姐疼你哟。” 十方脸色古怪的看着白鬼的背影,抬头瞧着咬牙切齿的鬽蔓蔓,又歪头看着悬浮在半空的无影飞剑,苦涩的心酸便涌上心头。 真是的,要给就早点给嘛,还以为要把他交给白鬼呢,白白浪费了一只飞剑。这下好了,灵力又一点没剩,只能慢慢再积攒了。 “那个镜子,对你重要吗?白鬼好像也很喜欢你的古镜?” “哼,那古镜阴气很重,能滋养阴物,是一个叫李洪的半妖贿赂我的。白鬼上次没抢到就一直眼馋,想让我把镜子给他。我就偏不。可惜这次让她得手了。” “李,李洪?也是车队里的人吗?他为什么要贿赂你呀?” “咦,你认识那家伙?镜子是他上次给的,求我救了他一命。那时他还长了一副人样。这次再来就完全变成一只四脚蛇了。” “他,变成四脚蛇了?” 回想起这一路追踪的痕迹,他恍然大悟,又故意问道,“哈哈,一个人能变成四脚蛇,真的好奇怪呀。那队伍里还有奇怪的人吗?” “嗯,还有一只尸变的怪物,看起来好凶的,踹那个李洪就像踹狗……我说了这么多的怪物,你都不害怕?” “害怕?当然怕,我还是个孩子嘛。不过幸好有你在,再吓人的妖怪都伤不了我。我对你有信心!” “嘻嘻,是吧,”鬽蔓蔓开心的一挺胸脯。“你放心好了,有鬽儿姐护着你,保你在这谷里平安无事!” “鬽儿姐,你怎么不叫自己奴奴了?” 鬽儿豪气的一摆手道:“那是阿娘教的,专门勾引男人色心的话。你又不是男人,我也不勾引你,就不装啦。” 他翘起大拇指。“鬽儿姐果然女中豪杰!我最佩服的就是你这样的女人。不过我也算是男人啦。” “不是女人,是美少女。” 鬽儿纠正了一句,神情有些扭捏道,“可是,如果,万一我真不是人呢,你还会佩服我吗?” “当然了。人又怎么样,还不照样杀人吃人。鬽儿姐你这么美丽善良,不管是什么,我都佩服你,都喜欢你。” 鬽儿笑得双眸弯弯,拉起他的手道:“我也最喜欢你这种耿直的性子了。唉,想不到人也会吃人呀。嗯,是生吃吗?” “这个,那倒没有。一般都杀了再烤着吃。那些恶人先吃小孩子,再吃女人,最后吃男人和老人。唉……” “那,味道怎么样?” 十方愣了一下。认真的看了看鬽儿,摸着下巴道:“味道么,反正是没有野味好吃,尤其是加了盐巴和香料的野味。而且吃人太多会被冤鬼索命,好可怕的……” “冤鬼索命啊?这个没听白鬼说过。你年纪小,可懂的真多呀!” 他谦虚的挠了挠头。“呵呵,哪里哪里,我还要不断学习的。呃,为啥白鬼会知道冤鬼的事?” “因为,她就是一只鬼呀。不过你不用怕的,她离不开这山谷,一般的鬼怪都离不开的……咦,你怎么在发抖呀,是不是穿得太薄了?” “啊,没事,我没事。”他长出了口气,让心情渐渐舒缓下来。 想不到在这里遇到鬼了!想起白玉瓶,想起血河伸出的无数手臂和响彻鬼蜮的哭嚎,浑身都禁不住发冷。 他紧了紧小衣服。想起之前的谈话只说了一半,又急忙问道:“刚才还没说完,那车队里的人会怎么样?” 鬽儿朝四下看了看,确定没人偷听了,才神秘兮兮道:“那些人被李洪骗去找阿娘。他们一定会被吃掉的。” 十方脸色大变。正要说话,忽然听到远方传来轰隆巨响。 在梦乡的方向,一座高耸的楼阁在烟尘中轰然倒塌。烟尘腾起,遮蔽了半个天空,连那白月光都仿佛消失了。 “槐阁塌了!”鬽儿捂着口,惊讶的叫道。 几声凄厉的嚎叫划破夜空。十方身子一抖,感觉这叫声有些耳熟…… 脚下的地面似乎在微微晃动。 “不好,这里危险了,快跟我走。”鬽儿拉起他就往外走。 刚走出院门口,就看到一小队人马从梦乡的方向喊杀着冲了过来。 冲到眼前,十方眼睛发亮的喊道:“老曹,老刘,我在这里啊!” “小大人,是小大人!” 人群呼啦涌了过来,把他俩团团围住。领头的刘公公兴奋大叫:“小大人,真的是你呀。我们找得你好苦啊!” “是呀是呀,这一路可吓死人了!”曹公公说了一句,抓住他胳膊就往回拽。 鬽儿也紧紧抓着手不松。两边就像在拔河,把十方的两只胳膊拽得笔直。 “妖怪,快松开我家小大人!”老曹怒骂道。 “大胆小贼,偷了粮食还敢抢人!”鬽儿柳眉倒竖。 两边大眼瞪小眼,互不相让。周围的兵丁见小大人有危险,也都抽刀持弓,对准了包围圈里的鬽蔓蔓。只待一声令下就杀妖救人。 “误会,误会啦,都是自己人!”十方连忙大喊。 “这是我的美女姐姐。”他转过头,冲着老曹眨了眨眼。 “他们是我家的护卫,都是被李洪这坏种骗来的。”他又朝鬽儿解释道。 老曹这边秒懂。按了按老刘的肩膀,凑在耳边说了几句。 刘公公一愣,立刻点了点头。收起环首长刀,吩咐道:“误会,误会,都是自家人。把刀收起来。” 鬽儿懵圈的看着众人,蹙起眉头道:“那个,有什么话等出去说,都跟我出谷。” “鬽蔓蔓,别放他们跑了!”白鬼的身影从远处飞来,身后还跟着一团黑雾,传出各种尖声怪叫。 “快走!”鬽儿装作没听见,头也不回的往外跑。 身后鬼哭的怪叫越来越近。白鬼的十指化作利爪,刺入跑在最后一人的后胸,血淋淋的扔向身后的黑雾。 黑雾里传出兴奋尖笑和咀嚼声。一团鲜血飞溅在道边的草丛上。染了血的花草仿佛有了生命,纷纷蠕动着吮吸血肉的残渣。 几只弩箭飞射,穿透了白鬼的身体,也被那一团涌动的黑雾吞没。 “哈哈哈,今天一个都别想跑……”白鬼狞笑着俯冲向人群,却猛然尖叫一声,摔向了道边。 尾随的那团黑雾也停了下来,不安的翻滚咆哮。 “太好了,我的飞剑还能……”十方兴奋的回头张望,却看到被飞剑洞穿的白鬼又爬了起来,纵身跃向半空,又一次朝他们追来。 “飞剑都杀不死?”他眼珠一转,尖声大喊道:“多谢白鬼姐姐。鬽蔓蔓被我制住了,你再帮我们拖延一会儿!” 话音未落,白鬼又一声惨叫,滚落在路边;挣扎了几下,再次完好无损的从地上爬起来。 黑云在她头顶翻滚,发出愤怒的咆哮声。 “不,我没有,不是我……” 白鬼后退了两步,脸上浮现出一道道血色的纹路,再次面目狰狞的跃向半空。只是刚追出不远,胸口再次绞痛,哀嚎着翻滚在地。 众人这时已经跑到了出口。等所有人安全逃出,十方凝神朝山谷深处望了一眼,才拉着鬽儿的手悄声道:“一起走吧?” 鬽儿眨了眨眼,用力的摇了摇头。 “好吧,你是被我们用法术劫持的,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他说完松开手,在地上一按,一团火焰凭空出现,包围了鬽儿。 “是假的!”他挤了挤眼,消失在出口。 鬽儿置身在火圈中,却感受不到灼热。试探的把手指伸向火焰,片刻后嘟起嘴道:“这个小骗子,居然还会幻术?” 第一百二十九章 断根 寒风迎面刮来,带起一阵尖利的呼啸声。 前一秒还是子夜星空,眨眼变成了阳光灿烂。明亮的光照在脸上,却没有一丝的暖意。 他眯起眼,绷紧的心弦放松下来。总算是有惊无险,逃出来了。可这天怎么就亮了,刚才不是夜晚吗? 回头望着乱石堆,满地的乱石荒草,瞧不出一丝的异常。鬽儿、白鬼,还有最后一瞥的鬼蜮,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只是一场梦境。 “往回跑,别回头看!”他身体一轻,被人扛在了肩头,朝着山谷里狂奔而去。 山崖下的乱石堆在颠簸中渐渐远去,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他趴在老曹的肩上,仰头看了一圈逃命的老面孔,抱着那大脑袋喊道:“张德顺呢,他没跟着逃出来?” 老曹扛着他跑在最后,大声的说道:“别担心。那小子早跑了,压根没去妖怪窝……” 一群人一口气跑出了好几里,才稀稀拉拉的在山谷里停下了脚步。 “没事了,应该安全了!”老曹满头大汗的把他放在地上,斜靠在一棵大树喘着气。这才几天没见,十方好像又重了? 劫后余生的老兵们都聚拢了过来,亲热的叫着小大人。 十方仰头着傻笑,默默数了一遍人数。只剩下十九人。心口堵得厉害,好想大哭一场。 刘公公半跪在地上,笑呵呵的说道:“呵呵,就知道你没事。只是想不到在妖怪巢穴遇到。你和引路的女妖认识?” “嗯,我在半路发现你们的踪迹,便追着车辙印找来了。在谷口遇到鬽儿姐姐,请她吃了只烤兔子,就带我进了梦乡。只是你们怎么让李洪骗了?那家伙真变成了四脚蛇?” 提起这事,老曹顿时来了兴致,双眼发亮道:“嘿,可不是嘛。那家伙真变成了四脚蛇妖!全身鳞片,用双脚走路,还吃活人!还有那伏虎僵尸,太生猛了,把李洪当狗一样打。唉,真是万幸啊……” 他憋了一肚子的话不能说,到这会儿噼里啪啦全讲了出来,都不带大喘气的。 十方这才知道了他们的离奇遭遇。他们所有人,包括那只厉害的僵尸,竟都被李洪给骗了。 这家伙当初在墓里偷了龙首玉玦,不知为何献给了梦乡里的槐妖,最后又把他们和僵尸都骗了进去,要当活祭。 好在伏虎僵尸实在太厉害,以一己之力破了槐妖的老巢,更几拳捣毁了槐阁。让他们有机会逃了出去。 可惜李洪在两妖大战的时候也趁乱溜了。还真是祸害遗千年。 “原来塌掉的槐阁是被僵尸砸倒的……它还独自挑战树妖集团吗?嘿嘿,那家伙是真的猛啊!可李洪能逃去哪里了,咱们逃命时没见它呀?” 老曹闭嘴看了一圈,见大家都大眼瞪小眼,更骄傲道:“这事还真得问我。那梦乡北面有道天堑,下方有一条汹涌的大黑河,是连接外界的唯一通道。我看到他从那里跑了。” 刘公公瞪了他一眼。“不知道就别瞎扯。乱的时候你就在我旁边。我咋没见到有什么大黑河?” 老曹不屑的撇了撇嘴。 “说你榆木脑袋,还总不服气。你知道张德顺啥时候溜走的?那白西施跟李洪嘀咕时,你可注意到了?” “行行,就你厉害!”刘公公最怕跟他打嘴仗,站起来拍拍屁股,带着几个兵丁去四周巡视。 十方被勾起了好奇心,追问道:“对了,张德顺到底怎么逃的,你们不是让僵尸给俘虏了吗?” 老曹面色古怪,忽然拍着大腿笑道:“哈哈哈,说起来,就是你那鬽儿姐啊。这个鬽儿真是绝妙,她不会数数,还一根筋。她按人头数了三遍,错了三次。人是越数越多。张德顺走在最后,看实在没人理他,就带了两个兵开溜了。” “哈,这也行?那头僵尸和李洪呢,它们就没阻拦吗?” “嘿嘿,阻拦什么呀。那会儿阵门大开,李洪第一个钻了进去。要不是我刚好走在僵尸前面,实在不好跑路,也早就溜了。” “这个张德顺,还真是好运气呀!” 十方忽然有些心塞。相比之下,自己的运气实在是太差。遇到的叛贼都坏得流脓,害人的手段又毒又狠。他这么个可爱的孩子呀,怎么就下得去手? 老曹打了个哈欠,用力揉了揉眼睛,道:“可不是嘛。那家伙命硬,没死的话兴许能碰上……” “唉,希望是吧。你还有吃的吗,我好久没吃饭了。”十方坐在一块青石上,肚子里发出一阵“咕噜”的声响。 老曹在怀里摸了摸,正要说话,忽然听到一声暴喝:“小心,有妖物!” 几十米外,刘公公提着一把长刀,朝他们飞奔了过来。 十方心中一惊,从地上蹦了起来,顺势抽出了黑铁棍。 沉闷的炸裂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远处的地面不断崩裂翻起,乱石激射,仿佛有一条巨蟒游走在泥土碎石之下,朝这边急速游了过来。 众人“呼啦”散到四周,神情紧张的拔刀戒备。 地下的裂缝如一条蜿蜒长蛇,从众人脚下穿过,追在老曹的屁股后面,轰然炸开,钻出一条深褐色的老树根。 长长的树根如幼儿的手臂粗细,灵活得像一条大蛇。一个盘旋就缠住了老曹的一条腿,拽倒在地上。 “咔嚓”一声脆响。树根猛然绞紧,老曹的小腿应声折断。他惨叫了一声,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老曹!” 十方距离诡异的树根最近。见老曹倒在地上生死不知,心中大怒,压抑了多少天的无名火直冲脑门。黑铁棍横扫过去,结实的砸在了飞舞树根的下端。 “轰”的一声闷响,眼前爆起一溜火光。 大蛇般盘旋的树藤在火光中炸断成了数截,颤抖着缩回了地底。一阵土石翻滚,转眼不见了踪影。 “我去,好强!”他震惊的看着手里的铁棍,望着还在燃烧的几截妖藤,惊诧又疑惑。这个黑铁棍,居然还能打出火来? 几个士兵们冲过来,七手八脚把缠在老曹小腿上的妖藤挑开。又是灌水又是掐人中,总算把人救醒。 刘公公走过来,神色凝重的看了一眼乌铁棍,蹲下身问道:“感觉咋样?除了断腿,其他可还好?” 老曹的额头冒起一层冷汗,咬着牙道:“啊,没事,就是疼得厉害。那东西是什么妖物啊,看着有点眼熟?” “还眼熟?哼,不就是那只老树妖的树根!咱在槐阁中埋伏的时候,那僵尸身上缠的不就是这东西?” “娘的,想不到追到这里了。”老曹还想骂几句,看刘公公眼神不善,咽了口吐沫道,“你干嘛,这样看老子?” “老曹,你把兄弟们当瓜皮?那树根别人不去追,偏追你一个。你可别说不知道为啥。” 老曹嘴角抽了抽。抬头看了一圈,见大家都眼神古怪的看自己,只能叹气道:“唉,其实也没啥。不就是,把李洪偷的青玉玦取回来了?那又不是树妖的东西,它凭啥追我?” “啊,你,你,啥时候的事……你可真行啊!” 刘公公气闷的抚着前额。终于想起在骚乱刚起的那会儿,确实有一会儿没看见老曹。本以为是跑散了,想不到……。 “妖怪的东西都偷!我以前就没看出你有这么大的胆子啊?” 老曹摸了摸鼻子,委屈道:“我哪儿有那胆子!之前我听他和白西施嘀咕玉玦的事,后来看他鬼鬼祟祟从槐阁废墟跑出来,就跟过去看。结果见他掉了只盒子。我当然跑过去捡啊。嘿,想不到是那玉玦。” 他咬着牙坐起身,从腰里解下缠了几圈的布袋,露出一个紫檀木盒。打开盒盖只见绿光湛湛,现出一只双龙首的玉玦。 这玉玦碧绿通透,两端都是一样的龙头。头上龙耳圆形,龙眼如枣核。表面谷纹密布,在阳光下透出明艳的光华。 “十方,你来看看。”刘公公拿起那只玉玦,又不满的瞪了老曹一眼,恭敬的交给了身旁的小人儿。 十方把铁棍插在地上,双手接过玉玦。反复端详了半天,才道:“都说玉佩有缺为玦。这玉玦太大,又是双龙环首,不像寻常佩饰,倒像是王都里调兵的符节。” 他又举起玉玦,对着阳光凝神观看,忽然“咦”了一声。 在那青晕流淌的表面,还覆了一层紫色的雾气。不断有极细的游丝从紫色雾气渗出,涌入脚下的土地里。 他伸手去抓那道丝线,却空荡荡无一物。用力甩也甩不掉。 心中豁然明悟:这就是老曹被妖怪追袭的原因?真是厉害了,那树妖竟会用妖法远程定位? 他掂了掂玉玦,心里犹豫不定。 这东西被妖物下了记号,再留着就是个祸害。扔了吗?又有点舍不得。这么多妖怪争夺的东西,一定很值钱的。可拿着逃命又太危险,随时都会被妖物找过来。到时候就小命难保了。 他不甘心的举起玉玦,看了又看。忽然眼睛一亮,透过薄薄的紫雾,在龙首颈下的纹路里,似乎隐藏了两个小字。 凑在阳光下仔细分辨,那字既不是金文,也不同于籀文,而是介于两者之间的某种文字。 “好像是,止戈”?他轻声念了出来。 心中一动,在另一边龙首的纹路里仔细查看,果然也发现了两个隐藏的小字——“宿瘤”。 “止戈,宿瘤?这是什么意思啊?”他回头望着众人,只见大家也同样茫然的看着自己。 “唉,算啦,问也白问。”他泄气的把玉玦放在地上,伸手拔出铁棍。对着玉玦举起又放下,仿佛下一刻就会一棍子砸下去。 “不要啊,十方!”老曹急得大叫,差点就爬过去。这可是他千辛万苦,断了一条腿才保住的宝物啊,怎么能随便敲碎? “别叫,我试试能不能用铁棍驱魔。” 乌铁棍轻轻点在玉玦之上,却不见之前的火光泛起。紫雾当然也没有消失。他又加重力气连续敲了敲,传来清脆的击打声。 每一次金玉撞击的清鸣,老曹就会在旁边发出一声惨叫。好像铁棍没敲中玉玦,而是打在了他的断腿上。 “我说老曹,你要不要这么夸张?”刘公公拿着几截削好的木棍和麻绳蹲在旁边,嘲笑道,“还没绑就叫得跟杀猪一样,你小子是女人转世?” “我哪是肉痛,是心痛啊。十方,你千万可别敲坏了宝贝!” “唉,还是不行呀,难道力度不够?”十方转过身,在枯草里找到一截遗落的树根。拿起铁棍敲了下去。 “砰”、“咚”、“轰”随着力道加大,地面被砸出一个小坑,上面的半截树根却如钢筋般丝毫无损,更不用说着起火了。 “奇怪,没道理啊?”他扛起铁棍,绕着树根转了几圈,反复回想着之前一棍砸下的气势。 “哈,我明白了。是真气,我刚才挥棍时催动了真气!” 心念微动,一股无名真气涌上手心,毫无阻碍的涌入手中的乌铁棍。那一刻,他仿佛听到铁棍发出一声嗡鸣,散发出了一丝暗红的光芒。 心中无比兴奋,举起铁棍就砸向树根。 弯曲的树根轰的炸起一团火光。在火光仿佛活了过来,挣扎扭动了几下,迅速燃成了一团焦炭。 “哈哈,原来是这样啊!”他心中充满喜悦,拿起铁棍轻点向龙首玉玦。 玉玦上立刻传出了“滋滋”的轻响。笼罩的紫雾仿佛积雪遇到骄阳,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梦乡深处传来一声惨叫。一个身高过丈、体态臃肿的人形树妖捂着头踉跄走出废墟。从尖爪的指缝间流淌出紫色的液体。 她仰天尖叫:“是谁,谁敢用雷火毁我长生根脉!” 第一百三十章 重聚 在灵视之下,地上的玉玦又变得通透翠绿,不染一丝紫气。 “成了!”十方开心的捡起玉玦,吹了吹浮土,塞进怀里。虽不知这东西有何用处,但能让树妖和丑僵尸大打出手又追踪到这儿的,肯定是个好宝贝! “诶,怎么回事?” 正想着心事,忽然头晕目眩、站立不稳,脚下的小石子上下跳动,连四周山崖也在轰鸣中摇晃起来。 “不好,是地龙翻身!保护大人,聚到谷道中央去!” 刘公公第一个反应过来,一手拽住曹的脖领,一手抓住十方。一群人跌跌撞撞聚到谷道中间,把十方和老曹围在最里面。 头顶轰隆声大作,不断有大小的石块滚落。许多比磨盘还大,在地面砸出一个又一个深坑。四处泥沙飞溅。 众人哪里见过这种情形,两腿打颤的依靠在一起,望着天空滚滚落石,仿佛下一刻就会被埋葬在这无名山谷里。 惊惶中不知过了多久,剧震停了下来。大家脸色发白的直起腰,看着身旁四周堆满的乱石。 “快,快走,跑出山谷……” 不知谁喊了一嗓子,呆立的人群就炸了窝,一窝蜂的往山外逃去。 刘公公背着老曹裹挟在逃跑的队伍里。 十方也被一个老兵背着乱哄哄的逃命,心里却没有特别的惊慌。回想起几年前的地洞坍塌,落在那老怪物手中,才真的是命悬一线。 老曹趴在刘公公背上,颤抖的问道:“老刘啊,你说这地龙翻身,是不是树妖搞的鬼?” “废话!”刘公公黑着脸骂道,“你招惹谁不好,招惹妖怪?那块破玉有大伙的命值钱?” 老曹不敢回嘴,小声嘀咕道:“唉,咱也不知道这妖怪能操控天灾呀……” 一群人气喘吁吁的跑出峡谷,头顶的太阳已过中天。又提着气跑了一段,看到一条小溪,距峡谷已有十里远。 “好了,大家,都歇歇吧……”刘公公跑得几乎要脱力,把老曹扔到溪边,就趴着牛饮起来。 众人稀稀落落的躺了一片,大口的喘着粗气。好多人满头大汗的跪在溪边,咕咚咕咚的一通喝。 刘公公躺在水边歇了一会儿,便觉得气力恢复了许多,心里也觉得惊奇。走到十方跟前,一屁股坐下,苦笑道:“总算安全了!如今就剩这么点人,金子和古物都没找到,以后可怎么办啊?” 十方也有些丧气。扭头见老曹单腿跳了过来,脸上笑得谄媚,又不由乐道:“也不用怕啦。刚才只顾着逃命,忘了告诉你们,其实我身边还有几个人。陈四娘也在,还有一只母老虎……” “陈四娘?哦,是那个陈四吧,想不到她还活着。说她是母老虎……这女人果然很凶?” 十方翻了个白眼。 “陈四娘是陈四娘,母老虎是母老虎。我说的母老虎,它是一只老虎呀。” 老曹和刘公公对视一眼,眼里都闪过一丝不安。 刘公公伸手按在自己额头上。犹豫了一下,又摸着十方的前额。皱眉道:“好像,也不烫啊。十方,你最近可是生病了,还是重病?” “咦,你怎么知道?我不只生了重病,还受了重伤,被一群叛兵折磨了好久,差点就死掉了。不对,是已经死掉了,后来又醒过来了……” 果然啊!刘公公深蹙眉头,沉默不语。 老曹却红了眼眶。紧攥着拳头,两行泪水从脸颊滚落。悲戚道:“这怎么办啊,老刘?都是咱的错。十方他,居然得了失心疯……” “诶?你们两个,当着我的面说坏话呀。我哪有失心疯,我说的都是实话。我就是养了一只老虎呀。也不对,在它看来,或许觉得它在养我吧?” “唉,好好,你说的都对。你是养了一只母老虎。唉,真是的,十方你……” 听他又在说胡话,刘公公也不禁哽咽了。多好的孩子,竟被折磨成了这样。那群该千刀的叛贼! “我说你俩够了啊!”十方气得叉腰道,“连老树都能变成妖怪了,我养一只老虎怎么了?” 两人疑惑的对视一眼,皱眉想了想,觉得这话好有道理。连老树都能成精,自家小大人可是仙人。虽说飞剑看不到,却真的挡住了妖女和僵尸。这样的神仙人物养只老虎,好像也没啥奇怪的吧。 “十方,你当真没有胡说?” “那当然了。我是个经常说谎的人吗?” “呃,这个问题倒不用深究。那晚咱们失散后,你又经历了什么事,那只老虎,难道是……” “唉,说来话长了……”十方摸着光滑的下巴,把那晚分手后的经历又讲了一遍。除了几件秘事不提,讲的是跌宕起伏,比说书的都要精彩。 喝饱水的老兵们都围在旁边听故事,听到十方打虎都高声叫好;听到叛兵和尸变的张连山最终同归于尽,又都忍不住唏嘘,心里还有几分后怕。 有人叹道:“想不到啊,出来时兵强马壮,好几百人的精锐,如今就只剩咱们这些了。” “唉,谁说不是。当初以为是个美差,不用守城杀敌,还能捞油水。如今看还不如跟胡贼在城头拼命啊。” 听到这般泄气的话,刘公公不由瞪起眼。等看了一圈比叫花子还惨的手下,又叹了口气,出奇的没有出声呵斥。 老曹在旁边干咳了一声,道:“碰到这些古怪事,谁又能想得到。要一路只是山匪乱兵,咱兄弟能混成这挫样子?” 众人深以为然,纷纷点头。没遇到妖怪之前,这几百兵马虽不多,也横扫了不少山匪流寇,捞了好些的物资钱财。要不然只靠来时的粮草,哪能撑到现在? 谁料走到这里,居然碰上了妖怪,还没完没了的一大堆。 “你们说这妖怪从哪儿来的啊,以前咋就一个都没有呢?” “是呀。自从那次蛇妖开始,咱就一直倒霉到现在。李洪那是报应,咱兄弟招谁惹谁了?” “唉,以前打来打去都是杀人,如今的对头可是妖怪。打又打不过,真是惨啊!” “老话不是说了嘛,国之将亡,它必出……” 有人用力咳了几声。乱糟糟的说话声戛然而止。老兵们不安心的相互瞅着,同时看向队率小大人。 十方哈哈一笑,道:“你们都叹了半天气,我这儿可还有一件大好事呢!” “大人,啥好事啊,可是能分银子?” 众人又一阵哄笑。刚才的拘谨也一扫而空。 “哼哼,不是银子。是金子,十足十的纯金,马蹄金!我们把叛兵抢走的马蹄金都夺回来了,够大家分的了。” 周围老兵的脸色一变。震惊中带着几分惊喜,惊喜里又透着狐疑和不安。这是几个意思,这位天子小宠臣,要给丘八们私分朝廷的金子?听错了吗? 刘公公想开口阻拦,被老曹暗中拉住,悄悄的摇了摇头。话都说出口了,再往回缩只会让人心不稳,甚至会激起兵变。如今只能静观其变,给小大人找补了。 “看大家这么开心,那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十方跳起来拍拍屁股,笑嘻嘻道,“那就赶路吧,找人把老曹背上,咱们去分金子!” 老兵们欢天喜地的站起身,之前的抱怨和绝望一扫而空,都一个个的傻笑个不停。 生在这狗屁乱世,天天把脑袋别在裤带上,不就是为了挣点钱养活家小?小大人果然是好官啊,这样的神仙人物,以后还不得封王拜相? “可惜,两匹布帛扔在车里了,也值不少钱啊。”老曹被人背在背上,想起丢掉的布帛,又不停的叹气。这年月,铜钱不值钱了,布帛倒成了硬通货,换吃喝可比银钱管用。 刘公公也摇头道:“还丢了好多车的粮草,够咱们吃上个把月的。” 说起吃的,众人才觉得饥肠辘辘。幸好刚才灌了一肚子的水,多少还能再撑一会儿。 十方不肯让人背,连蹦带跳的走在前面。咽了口吐沫,道:“没事的,四娘可是打猎的好手,找到她肯定会有肉吃。” 老曹听了微微皱眉,这孩子,怎能对陈四娘这女人如此信任?这些可都是辎重队的兵,可不能被那女人使心计夺权了。唉,十方还是年纪太小,不懂人心险恶啊! 正想着对策,肚子又咕噜叫了起来。不由得仰天长叹。罢了,都说人穷志短,如今为了口吃食,也只能先认怂了。 走了大约半个时辰,疲惫的众人走进了一座村口。还没有站定,就看到窜出一只牛犊大的花斑猛虎,不疾不徐跑了过来。 看着眼前的猛兽,即便知道它是小大人的宠物,众人也禁不住头皮发麻,一个个浑身紧绷的紧握刀柄。 那猛虎一溜小跑来到十方身前,忽然张开血盆大口就要咬下去。 刘公公看得睚眦俱裂。几步便跨到十方身侧,环首刀铿锵一声,抽出一半刀锋。定睛再看,不由愣住了。 “哈哈,不要呀。”十方躲开热乎乎的大舌头,伸出小胳膊搂着硕大的虎头,用力的揉搓着。还回头笑道,“你们看呀,它就是虎妈。以后大家就是好朋友了!” “呵呵,呵呵呵……”人群里发出一阵谨慎的傻笑,断断续续的笑声仿佛是在寒风里颤抖。 “十方!你要再不回来,我就要出发去找你了。” 陈四娘带着李农和几个伤兵赶来,亲昵的拍了拍老虎的脊背,又揉着十方的小脑袋,向众人含笑拱手,道:“之前与恶人为伍,多有冒犯。小女子陈四娘,见过诸位同袍。” “果真,是个女的?” “嘿,还挺好看啊……” 老兵们上下打量陈四娘。见她一身男装,体态却没有刻意遮挡和束缚;眉目清秀,又有一股飒飒英气,果然是个美女啊。 站在她身后的张贵忽然感觉很不爽,可又说不出为什么,就是想把这群眼睛直勾勾的呆货挨个揍一顿。 直到刘公公叫了两声,发傻的众人才与陈四娘抱拳见礼。 双方的老兵都是熟认,打了招呼就勾肩搭背的一起往村里走去。老曹也被人背进了村里。 陈四娘走在最后面。拍了拍老虎的大屁股,笑道:“去吧,铃铛。自己去那边玩。” 猛虎低吼了一声,又轻轻蹭了蹭十方的胸前,就掉头跑进了旁边的树林。 十方惊奇的瞪大了眼。“咦,四娘姐姐,虎妈它居然听你的话?你刚才还叫它……铃铛?” 陈四娘扬起眉角,难得露出了少女的明媚,拿出一截系了红绳的小棒,在纤细的指尖绕动,道:“哼,没想到吧。你这老虎可不是一般的聪明,能听懂我说的话呢。我不只给它起了名,还能用这木哨叫它呢。” “哇,这,太厉害了吧!教我,教教我啊!”他满眼都闪着小星星,敬佩的望着眼前的美女。 “嗯,看你这次表现不错,那就给你吧。其实这木哨和麦哨差不多,很好做的。”陈四娘笑着把木哨递到他手里,还用力揉了揉他的脑袋。 可朝他们身后看了看,又忍不住皱眉道:“刘大人,你们辎重小队的粮草呢?” “唉,说起来窝囊,全都丢在妖怪窝了。”刘公公心中惭愧,把之前的遭遇又讲了一遍。 陈四娘听得心惊不已。本以为自己的境遇就够离奇了,想不到深谷里还藏了个妖怪窝。就连大树都能成精! “唉,那枚朱果,真有大问题。”想起李洪化妖,她叹了口气,眼眸里有几分落寞和凄凉。 她与两位义兄相识多年,一起结伴在江湖里闯荡,不知经历多少风雨。谁知一次寻常的摸金却看尽了人心凉薄。张连山死有余辜,想不到李洪最终也变了妖怪。 十方拿着木哨爱不释手,抬头见她神情郁郁,忍不住劝道:“那李洪可不是个好人。你要还跟在他身边,迟早得让他吃掉。你说是吧,老刘?” “嘿,可不是嘛。那家伙变了妖怪,吃人又吸血,心思阴毒无比,可比伏虎僵尸可怕多了。” 陈四娘眉眼低垂,轻轻叹了口气:“唉,放心吧,我都想通了。只是,心中还是感慨。” 沿着小路走进一个院落。陈四娘吩咐张贵,把收集到的粮食和几只野兔都取了出来,开始生火做饭。 一群人像饿狼一样,把所有能吃的扫荡一空。十方喝完最后一口菜汤,满意的拍了拍小肚子。饿了这么多天,总算把肚子吃圆了。 “唉,下顿可怎么办啊?”十方坐在土墙外的一只大石磨上,望着天边最后一抹橘色的晚霞发呆。 陈四娘让他去玩,不让他瞎操心;可他好歹是这支队伍的首领,心理上更是个成年人,怎么能不多想?尤其挨饿了这许多天,他一闲下来就会想到吃的。 “嘿嘿,不就是吃的嘛。问我,我有办法呀!”李农走到身边坐下,神秘兮兮的朝他挤眉弄眼。 第一百三十一章 落袋为安 十方撇了撇嘴。“你会有办法?这可是正经事,别整天吹牛行吗。” “哼,瞧不起谁,我就不能有办法?”李农傲然的扬起头。好容易在小恩人面前显摆一回,怎么能轻易放过。 “咦,真的?你有什么办法,说来听听?” 看他认真起来,李农满意的点点头,道:“嗯,我刚才忽然想起,我们镇子有家大户姓朱,家里有人在朝中做大官,家境殷实得很。听说他家有个大地窖,藏了好多粮食。贼兵只是去抢钱,粮食一定还在。” “说的对。我在那边没看到他们抢的粮食。太好了,等分完金子,咱们就去找粮。” 他兴奋的爬上石磨,盯着少年看了看,好奇道:“你不去领马蹄金吗?四姐姐正给大家发金子呢。” 少年低头轻轻一叹,扬起脸笑容灿烂道:“我都不需要那些啊。我的那份都给师父,将来给她当嫁妆。” 想起李农一家十几口惨死,十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了一会儿,问道:“那你家小妹呢,不给她留点钱吗?” “小妹是要做仙人的。仙人不用凡人的钱。你不是把金子也分给大家了么?” 说完又咬了咬嘴唇,小声道:“十方啊,你会仙法,还会飞剑,能不能教我飞剑术?” 见十方眼神狐疑,又解释道:“我可不是要背叛师父啊。只是这世道太乱,如今又出了妖怪。我学了飞剑术就能保护师父了。” “嘿,你师父还用得着你保护?你怕不知道四娘姐姐有多强吧。” 要不是老刘和老曹体内有了灵力,只凭功夫较量,怕都打不过陈四娘啊。 “更何况,你……” 他犹豫着不知该怎么说。要旁人想学幻术,还有万一的可能。可这家伙偏偏是李农啊,要学的又是飞剑术。他想教也没法教呀! 嘴上只能敷衍道:“李农啊,不是每个人都有修炼的资质。你的资质天生不足,强行修炼仙术会没命的。” 李农的神情黯淡了一下,低头想了想,又开心道:“没关系的!师父说我根骨不错,是个习武的好苗子。以后一定能成为一方豪杰的。” 十方看着神采奕奕的少年,不由得从心底佩服。家逢巨变,却百折不挠、心向阳光。这样的少年只要能长大,就必然会有一番成就。 犹豫了一下,忍不住凑过去低声道:“在此世间,没有至尊,武道极致可杀仙人。努力吧,少年!” 李农神色大变,震惊的望着他。 他用力一拍胸脯。“我可没骗你。这是威垂天地的大道法则。千万别告诉别人啊,这是咱俩的秘密。” 少年心神激荡下茫然的点了点头。 “干什么呢,两个人在这里嘀嘀咕咕?”陈四娘背着手从月光下走来,嘴角微翘,望着俩个小家伙。 十方抬起头。清辉下走来的女子身姿修长,容颜清丽。乌发用一根木钗随意挽起,一身布衣却显出英姿飒爽的绝代风流。 他心中暗叹,如此独立的美女更适合生活在后世。如今的世道对她们简直如囚笼啊。 李农见师父过来,慌忙起身道:“噢,是徒儿忽然想起镇子有家大户可能藏了粮食,数量还很多。” 这小子,说谎脸色不变,不愧史书里有名有姓的!十方蹲在旁边,笑嘻嘻的看李农撒谎。 陈四娘双眸闪亮。“哦,真的吗?那可太好了!只是天都黑了,走夜路不安全。咱们明早就过去看看。如何?” 十方知道在问自己,点头道:“好呀。那一箱金子都分完了吗,大家可还满意?” “呵呵,当然满意,那可是十成的足金呀。要在太平年间,足够他们寻个小城买田置地,安稳过一生了。” “这样啊,不行就让大家南渡吧。那边的日子还算太平。带这些金子过去也足够生活了。” 陈四娘诧异的看着他,摇头道:“唉,你这小脑袋里在想什么?且不说长安有亲人的不愿南渡;就算大伙都要去,你又该怎么办?也一起去江左吗?” “我可不行。我要去洛阳找人的,以后回长安找我师父。我有好些朋友在长安,还要想法子营救……” 陈四娘无语道:“既然如此,凭你一个小人儿加两个公公,能平安走回长安?你仙法厉害还不是让人俘虏,差点给打死?那群叛贼才多少人,真遇到胡人大军,你还能逃了?” 他眨了眨眼,发现是想简单了。怎么刚才就没想到呢?总不会是大脑没有发育完全,想事情才会有遗漏?唉,这个小身躯不能快点长吗! “那,咱们还是回长安吧。但总要去一趟洛阳的。我真要去找人。” 陈四娘揉了揉他的脑袋。“再说吧。要是能找到粮食,就先休养一阵子。至少等大家伤势复原,才能说以后的事。” 回到住处,众人都已经散了。陈四娘安排他和李农睡在一间屋里。 才刚躺下,李农就抱着被子从炕的一头滚过来,睁着乌亮的眼睛问道:“十方,十方。你真是大家说的天子宠臣,天天都住在皇宫里?” 他睁开眼,得意道:“那当然。我跟少帝可是好兄弟,天天坐在一张桌吃饭的。这次出来,还是少帝让我来监视的。” “真的?那你还私分朝廷的金子,让大家跑路去江左?你这可不是好兄弟的作为。” 十方翻了个白眼。“你懂什么?有些事天注定的,人力无法改变。唉,我又不是没试过,没用的……” 听他这么肯定,李农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又八卦道:“听他们说,你还会卜卦?” “呃,懂一点。我师父不让我占卜。” “怎么了,你说的不灵?” “不是不灵,是太灵了。我师父说卜卦有伤天和,说多了还会遭天谴。就不让我卜了。” “啊,这么吓人,那还是不要了。听说你师父是个胡僧……” 他闭上眼,听李农在耳边絮叨,有一搭没一搭的回话,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再睁开眼,屋内已经一片光亮。李农抱着被子,摆成了一个大字,躺在旁边呼呼大睡。 院子里传来稀稀落落的声响,像有好多人在收拾东西。他坐了起来伸了个懒腰,只觉得浑身酸痛。 盘膝将心法运转一个周天,发现丹田真气不足三成,妖丹灵力枯竭,只有眉心气息平稳,精神力十分饱满。稍一动念,感知竟突破了三丈范围,覆盖了大半个院落。 院里众人穿戴如逃荒的流民,又佩着刀剑,好像一群落草的山贼。老曹坐一辆小破车旁正指指点点。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喜色。 “终于突破了!” 他惊喜的睁开眼。衰退的精神力终于止亏转盈,加上夜视的异能已经消失。就是说,那魔功的威胁彻底解除了! 他喜滋滋的穿好衣服,推门走了出去。今天真是个好天气! 老兵们正在收拾行囊。每个人身上都挂着包袱,沉甸甸的背在身后。看着个个精神饱满,好像才打了胜仗归来。 “喂,小大人出来了。” “真是义气!老子这条命就是小大人的了……” 十方竖起耳朵,听着属下们真诚的赞美,想矜持的装一下沉稳,脸上却乐开了花。 陈四娘和刘公公对望了一眼,一齐走到十方身前,站定转身。 刘公公高声道:“小大人有令:自今日起,诸位兄弟便是十字小队的兵卒。十方大人为队率,我与老曹、陈四娘为副队率。一切事以队率大人做最终决断!” “愿为小大人效死!”几十个老兵抱拳半跪,瞪着眼齐声呼喊。 村外不远处草坡上,按着一只野猪正在撕咬的虎妈忽然支起耳朵,疑惑的望向荒村方向。 十方眨了眨眼。十字小队……属于他的队伍吗?只是这名字,听着奇怪呀? 再点了一遍人数。加上他自己也只剩二十七人。当中大半又是伤兵,真能作战的不过十来人。 “不过半年的时间,竟成了这副样子。”他心中百感交集。想起刚出发时精锐队伍,还真是恍如隔世啊。 老曹背着个包袱,坐在一张破席上,直到此刻才终于安下心来。看来陈四娘与李洪真的不同,对十方也是真心爱护,从今起就是自己人了。 可惜这队伍的实力……他唏嘘的按着身旁的推车。看着超过半数伤兵的小队,又低头瞧了瞧自己的伤腿,无奈的叹了口气。 兵倒是百战悍卒。若放在平时,怎么也能以一敌三,以三十胜百人啊。可眼下却大大不妙,别说碰上妖魔鬼怪,就算遇上百十个山贼,也是凶多吉少啊。 肩头被人重重拍了一下。刘公公在旁边傻乐道:“哈哈,可别怕啊,不会把你给丢下的。” “呸,老子才没怕!”老曹哭笑不得,心底却是一片的暖意…… 小镇胡家的偏院内,一个络腮胡子的青年人蜷成一团,躲在巨大的山景石后。 他上身的皮甲被划开了几道口子,边缘渗着殷红色。俯下身,竖起耳朵听着动静,手里紧攥着一把锋利的弯刀。 “那胡贼呢,抓到没有?”有声音从近处走来,拥进了这个小院。 “没找到,大人。” “废物!就几胡贼,一个都没抓到?”脚步声又近了几步,低声骂道:“直娘的,那边院里到底啥怪物,尸体比铁都硬?烧了没有?” “烧了,整个院子都点了。”兵卒的声音顿了顿,又说道,“将军,这个小镇不干净。要不咱们……” “再去找找,看有没值钱的东西。娘的,出来一趟啥都没捞到,还被几个胡贼偷袭了。真他娘晦气!” 院子里又传来一阵打砸声。再过了一阵,脚步声渐渐走远。 年轻人又蹲了一会儿,确信敌人真的走了,才猫着腰从山石后站起来,用袖子擦了擦冷汗。一抬头,却猛然一怔…… 第一百三十二章 包围与反包围 时间回溯两个时辰前—— 天光大亮。待所有人收拾完毕,十方喝下最后一碗稀粥,从脖子下取出木哨吹了起来。 村外的山坡上响起一声欢快的长啸。片刻之后,院外刮来阵腥风。一道黑影飞跃过低矮的土墙,落在众人眼前。甩着粗大的尾巴,一溜小跑到十方身边,温顺的伏低庞大的身躯。 “嘿嘿,铃铛最好了!”十方抚摸着它柔软厚实的绒毛,轻巧一跃就稳稳坐在了虎背上。 在众人敬畏的瞩目中,十方的虚荣心瞬间膨胀,忍不住脆声笑道:“哇哈哈,千里马算什么,小爷我有老虎骑!李农,你看我厉害不?” 李农不管未来是多牛的人物,如今也只是个中二少年。他迎着刺眼的阳光,仰头望着笼罩在一片光芒下的小伙伴,羡慕得眼角湿润,带着哭腔央求道:“十方,十方老大,你让我也上去坐一下吧!” “这个嘛,也好。你上来带路,咱们直接去那姓朱的那户人家。” “好嘞!”大喜之下,李农连忙蹦跳了几步,却不敢往虎背上爬,只是小心又讨好的抚摸着那斑斓猛虎的皮毛。 铃铛不耐烦的低吼了一声,把斗大的脑袋扭到一边,似乎是嫌他太烦。 “好铃铛,这小子没什么见识,你就让他坐上去开开眼吧。”陈四娘走到猛虎身旁,伸手在它耳后抓了抓痒。 铃铛合上铜铃大的眼瞳,从喉咙里发出一阵“呼噜”声,像极了一只被撸的大猫。享受了一会儿,才转头朝着李农低吼了一声,像是在催促赶紧上去。 陈四娘嘴角上翘,朝徒弟眨了眨眼。 “这个家伙,真能听懂人话?”十方惊奇的眨了眨眼,若有所思的低下头,凝神看了看。 只见铃铛周身生机旺盛,却也没有灵力流动,不像肥猫它们因灵力变异而聪慧。难道是他上次催眠过度,引发铃铛脑部产生了进化的异变? 李农这边早就兴奋得手舞足蹈。见十方直着眼睛只顾发愣不理他,在下面急得大叫。 十方这才回过神,伸手下来。 李农立刻拉着他的手一跃而上,跨坐在了身后。 “哇,这个感觉……真帅爆了!” 在几十道目光的注视下,他将腰杆挺得如标枪。两只手小心的抓在厚厚的绒毛上,又不敢抓得太紧。心里一时激动又忐忑,止不住全身都在发抖。 “哈哈,咱们出发啦!”十方迎着朝阳,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于是山间小路上出现了一支奇特的队伍。 两个孩子共骑一只斑斓猛虎,威风凛凛的走在前面。身后稀稀拉拉的跟着二三十人,有的相互搀扶,有的一瘸一拐。最后还有人推了辆小车。车上坐着个瘸腿的胖子,身旁放着个不大的木箱。 这群人衣衫破旧,身带长刀弓弩,却多是刀刃缺损,弩箭也没剩几根。看着像一群逃难的山贼,偏又个个神采飞扬,眸中有光,好像才出门捡了金子。 李农骑着猛虎,带大家抄了一条近道,穿过一条隐秘的山道快到小镇时,忽然看到滚滚的浓烟和火光。众人停下脚步,爬在山坡上远眺。隐约看到一支军队正在镇子的一处放火烧房。 十方坐在虎背上,望着那个方向看了好久,扭头说道:“着火的院子像是张连山和贼人火并的地方。也不知道放火的是哪家军队,是敌是友?” 老曹的视力一向很好,让人把他的小车推到坡顶草丛后,眯起眼望了半天,才奇怪道:“咦,这个,看他们的样子好像是晋军!” 刘公公快步走到跟前,也眯着眼睛道:“我说,你可别瞎说。早听说这边已落入刘汉匈奴的手里,哪里还会有晋军出没?” “可我看他们的长相,不像是胡人。分明都是咱们汉家子。再说,胡人的地盘就不能有晋军?你这是长他人志气。” “呵呵,隔这么老远你就能看清长相?就算是汉家子,你敢保证不是投胡人的叛军?不是造反的叛逆?” 老曹气笑了,坐直身骂道:“刘老八,我只说长得像汉家子,又没说旁的,你在这儿胡搅蛮缠什么?那你来说,他们到底是哪边的军队?” “哪家都不能下去。”陈四娘冷笑道,“就算真是晋军,你们就敢下去跟他们相认?” 老曹摸了摸身边的包袱,张了几次嘴,苦笑道:“算了吧。咱们这一路过来,自家的兵都约束不住,害了多少人命。唉,如今天下大乱,中原兵祸四起,官兵和贼寇还分得清吗?” “哼,根本就是官匪一家!”李农用力攥紧拳头,眼圈通红。在凄然远望的方向,几日前欢声笑语的老宅已是空空荡荡,再没有一个活人。 十方微微转身,能感受到少年压抑的怒火。纠结了好一阵还是小声说道:“其实官兵也不都这样。听说有个并州司空叫刘琨,就素来爱民如子,行军打仗对百姓秋毫无犯。少帝也很赞赏他的。” 身后的少年闷闷的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十方刚说完就想起了妖女的警告,心虚的望了望天空。只见碧空如洗,万里辽阔,确实不像会打雷的样子。 “嘿嘿,还好不会下雨打雷。”他后怕的自言自语道。 “这么好的天,怎么会打雷下雨?”陈四娘古怪的看了他一眼。 “嘻嘻,我说着玩笑的。” 他做了个鬼脸,懊悔失言又心中庆幸。年纪幼小果然还是好处多多,说出什么奇怪的话都没人在乎,只当他在瞎胡闹。 他们的队伍在山坡上停下来,安静的等待。大约半个时辰后,放火的军队终于撤出了小镇。 十方和三个大人商议了一阵,决定只由他和刘公公两人去朱家寻找地窖。其余人手跟着陈四娘守在附近的山坡等消息。 接收消息的工具当然是猛虎铃铛。陈四娘嘱咐十方:若遇小麻烦就吹两声短哨;大麻烦吹两短一长;天大的麻烦就不用吹了,只顾着自己逃命就好。 这次行动危险不大。对于刘公公的战力和十方逃命的术法,陈四娘还是很放心的。只要别再遇到什么妖怪,或者被相熟的歹人算计,他俩就不会有事。跟去的人多了反而累赘。 十方和老刘下了山坡,沿着空无一人的街道转入一条小巷,摸进了高墙大院的朱家后门。刚走进左手偏院,一抬头就看到个高大的胡人从假山后站了起来。 两方三人如被点了穴,同时愕然对望。 年轻人用力握着手中弯刀,快速扫视过一大一小两个不速之客后,悬着的心猛然放松下来。 对面的中年人相貌英武,提着环首长刀,气势不凡。孩童也眉清目秀,背着一只乌黑的长棒,显得不伦不类。绝不是刚才要命的官兵。 十方被吓了一跳。等看清对方的容貌和装扮,心里瞬间转了几转,抽出乌铁棍杵在身前,嚣张的喊道:“那个,不许动啊,你被我们包围了!” 对面的络腮胡子一愣,仰头大笑道:“哈哈哈,真笑掉大牙!凭你们两个,凭你个小鬼头,包围老子?小东西净说疯话!” 十方撇撇嘴,一脚踢中铁棍的末端。乌铁棍腾空翻转,稳稳的扛在了肩头。 他脆声笑道:“嘻嘻,刘叔,有人瞧不起咱们呀。” 刘公公“嘿嘿”一笑,转身走到一棵碗口粗的树下,手中刀光一闪,身形却纹丝不动。 只听“咔嚓”一声,树身被拦腰斩断,连着枯枝轰然倒在了一旁。 络腮胡子猛然收起笑容,眼中的惊骇一闪而逝。刚才只见刀光,竟没看清对方是如何出刀的。这要真打起来,十招之内必被砍死啊! “小样,还狂吗?”十方仰着小脑袋,无比欠揍的斜眼问道。 “呸,少得意。厉害的是他,又不是你个小东西。有什么可狂的?” “可是,他听我的呀。” 十方翻了个白眼。见对方气得咬牙,心中暗爽,继续虐心道:“你还不服气?那过来打我呀。小爷让你双手双脚,站着不动让你打。别说不敢呀,不敢就是个小娘子。” “你……”络腮胡子怒目圆睁,向前重重的迈出一步。但见对面刀光刺眼,让人遍体生寒。心里一慌又退了回去。 “看吧,果然是个小娘子。就是长得太丑,还好屁股大,好生养。” 络腮胡子气得浑身发抖,一张脸黑了又红。胸中一股气血翻涌,多日奔袭的疲惫和暗伤一齐爆发。喉咙口一甜,“哇”的喷出一口鲜血。 十方愣了愣神,指着那滩血惊喜的大叫:“天呀,你,你这笨蛋被我气吐血了?” “不,不是你,老子才没……”话没说完,又“哇”的喷出一大口鲜血。 “哈,也太夸张了。唉,没想到我的嘴炮这么厉害……” “闭嘴,都说不是你。是俺血旺!” 连吐了两口淤血,络腮胡子浑身舒坦,胸口也不再憋闷了。他用力擦去嘴角的血迹,怒骂道:“说不是你,就不是你。凭你个小东西能把俺气吐血?” “可是你已经吐了啊,还连吐两口。算了,算了。看你怪可怜的,就不杀你了。说说叫啥名字?刚才的队伍为什么要抓你?还有,你有见过这家的主人吗?” “你这小贼……” 虬髯大汉怒目而视。猛然瞥见刘公公投来的冰冷目光,顿时头皮发麻,心头狂跳了几下。咽下一口吐沫道:“俺,叫葫芦丝。是,就是这家的主人。刚才看到有贼兵过境,俺这才……” “啊哈哈……”十方指着他大笑不止,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你一定没照过镜子,不知道自己长得啥样!” 旁边的老刘也笑出了声,板着脸喝道:“那胡人,不许扯谎!这家的主人可是姓朱的。你明白吗?” 葫芦丝梗着脖子喊道:“俺就是姓朱!咋了?为啥俺就不能姓朱?” 十方挤眉弄眼道:“你叫,朱葫芦丝?啊哈哈,你怎么不叫猪八戒呀?你不照照镜子,看自己哪点长得像汉人?” “当然像!俺娘就是汉人,是俺爹从汉人家抢来的大小姐,俺还能识汉字!”话一出口,他就知道糟了,一张脸变得又黑又红。 “嘿嘿,真是贼不打自招啊。”十方收起嬉皮笑脸,懒懒道,“那个,葫芦丝。再不说实话,就只能宰掉你了。不开玩笑。” 葫芦丝哼了一声,愤愤道:“俺就是叫葫芦丝。是从北边过来做生意的。在镇上碰到有贼兵抢劫,杀了几个贼兵就躲到这里了。就这样,你杀了俺也是这样!” 刘公公皱眉问道:“从哪个北边过来?总有个出来的地方吧。” “祖籍鲜卑山!” “鲜卑山?咦,那你可认得秃发推斤这家伙?”十方眨着眼睛的问道。 葫芦丝像被蜜蜂蛰了一下,浑身瞬间紧绷。用力吸了几口气,眼睛瞅着地面问道:“那个,秃发推斤是谁?俺可不认得。你,你们又是什么人?” “哼,你一个俘虏,有资格问吗?”刘公公不耐烦的瞪了一眼,蹲下身耳语道,“我看这个胡人没啥用,净耽误事。要不要……” “等一下!俺在北边还有五千族人,每个都是无敌勇士。只要你要能打败俺,俺的部族就永远宣誓效忠你。”葫芦丝忽然指着这边大喊道。 十方和老刘对望一眼,心中都生出一个疑问:难道这憨皮能听到他俩的悄悄话了? 有五千胡人部下,确实是个巨大的诱惑。刘公公干咳了一声,问道:“你要在这里和我比武?” 葫芦丝干笑了一声,用手指向十方,道:“这位,小英雄,俺葫芦丝以胡天战神起誓。俺向你挑战!” 一大一小愣在当场,都被葫芦丝不要脸的程度震惊了。这家伙也算个凶蛮的胡人?汉奸也少见这种脸皮吧! “你,要挑战我?你是认真的?”十方笑容古怪的问道。 “没错。男子汉大丈夫,言出不悔!”葫芦丝义正词严,仿佛是个慷慨赴死的战士。 “呵呵,好吧,我答应你了。” “咦!” 没想到小恶魔真会答应。葫芦丝准备的拖延计划都泡了汤。心中又一阵窃喜,赶忙说道:“先说好,只能咱两个比,旁人不能帮手。再说刀剑无眼,咱们只比拳脚功夫。” “呵,想得可真周到啊。好吧,我同意了。” “啊!” 葫芦丝又是一愣,愕然的望向刘公公这边。只见老刘朝他微微一笑,居然丝毫没有阻拦的意思。 这是几个意思?葫芦丝彻底懵了。直觉感到大事不妙,偏又不知坏事在哪里。小恶魔再坏也是个娃娃,拳脚功夫总不会比自己厉害吧。要真打不过,他不如找块豆腐撞死算球。 葫芦丝晕晕乎乎走到院子当中,把弯刀扔到一边。见小东西迈着小短腿走到跟前,还抱了抱拳,展开了一个拳架。 他强按下心底的重重疑虑,活动了一下脖子和肩膀,接着大吼一声,如老鹰般扑了下去。 眼看狗熊般的身影扑到眼前,十方滑步侧身,小手闪电般抓住对方右手拇指;同时抬脚上踢,手里顺势一带,庞大的身躯就腾云驾雾般飞了出去。 葫芦丝失了重心,撞击前转头避开了高挺的鼻梁,靠一张大脸着地。在地上翻滚了几圈,又单手撑地,一跃而起。 他后退了两步,弓腰半蹲,用胳膊蹭掉半边脸上的灰土。一颗心在“砰砰”狂跳。 身法太快。力量也远超出预料,只抛飞他的恐怖力道就不弱于族中勇士的气力。拳法也格外的凌厉,避无可避。想不到中原汉人中竟有这种小怪物! 他怒吼着又扑了回去。没时间了!要是今天被这小娃娃打败,一旦这事被传回族里,他就真不用活人了。太丢人! 转眼又挨了七、八拳,葫芦丝强忍着疼痛,怪叫着压住了小怪物一条腿;死死抱着不肯撒手,在地上拼命打滚,想凭身体去压服对方。 十方第一次遇到这种不要脸又不要命的打法,被迫纠缠在一起。“刺啦”一声响,小衣服的领口被扯烂了。 “啊,你赔我衣服!”十方一拳砸中这无赖的鼻梁,打得一股鼻血喷溅了一脸。接着又几拳打中眼窝,打出了一对乌眼青。 葫芦丝惨叫着捂脸。 十方趁机一脚踹中他心口,把这无赖掀翻在地,骑在身上一通乱揍。 猛然听到身后有人用古怪的腔调惊呼:“你,快放开少主!你们被包围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螳螂捕蝉 惊呼声从身后传来。十方心头一紧,带血的小拳头停在了半空。 一回头就见几个络腮胡子、手握短刀的胡人闯进了小院,正一脸震惊的望着他们这边。嘴里叽里呱啦的怪叫。 几个胡人距离院中还有一段石子铺成的小路。刘公公横刀而立,把他们拦在了小路对面。两边拔刀对峙,都没有贸然冲杀。 十方低头看了看那糊了血污的脸,发现这小子双眼发直,死死的盯着自己敞开的胸口,好像一个变态狂。 “你这混蛋!”他攥起拳头“砰砰”又是两拳,打得对方连声惨叫。 葫芦丝一边鬼叫一边伸手乱抓;猛然拽住了他脖上的玉章和木哨,一把给扯了下来。 “你找死啊!”十方更加怒不可遏,一只小手用力按住对方粗壮的手臂,就要再痛打一顿。 “住手!” “还不住手……” 眼看少主人被个屁大的小孩子骑在身上狂殴还没有还手的意思,几个胡人再也按捺不住,怒吼着挥刀冲了上去。 为首的两个壮汉一左一右挡住了迎面的刀锋。 其余几个蛮人怪叫着冲进了斗殴现场,却在两步外停下脚步。互相看了看,用本族语言嘀咕了几句,表情都尴尬无比,竟没一个人上去帮忙的。 “喂,那小家伙,你快停手,不能再打了。” 一个矮胖子粗声粗气的说了一句。这句汉话说得极其生硬,语气却并不凶恶,有种说不出的无奈。 十方其实留了心眼。本想等偷袭的走近些,再施展幻术一举拿下的。想不到这些胡人还讲武德,居然没在背后下黑手。 他歪着脑袋瞅了瞅,干脆跳到了一旁。飞快的把撕烂的上衣拉了拉,拿了一根布条绑上。 看老刘还在缠斗,一时半会儿占不到便宜,便不甘心的喊道:“别打了,都停手!” 十方跟在少帝身边耳濡目染,这次军中又隐为监军,说话也自然带了上位者的气势。一句话后,对方两个蛮人也停了手。 刘公公提着长刀,面色沉凝的退到他身旁,蹲下身悄声道:“那两个胡人功夫很好,算军中悍将。我最多能再支撑百招。” 十方点了点头,看了那两个家伙一眼,小声道:“没事,这几个人还能对付。先探探他们的底。” 这边被暴揍的葫芦丝被手下护着逃到对面。狼狈的用袖子蹭了蹭血,捂着鼻梁干笑道:“呵呵,刺丝,赤木尔,你们来得好快呀。” 两个胡人一齐看向他,又同时皱了皱眉。各自眼中透出不一样的情绪。 一头卷发如雄狮的壮汉冷哼道:“呵呵,也不难找。你的惨叫隔老远都能听到。这边咋个回事?居然被个娃娃揍了……” “赤木尔,这事必有隐情的,你先不要乱讲!” 紫脸壮汉拦住了赤木尔的话头,眼神温和的望着他发肿的脸,道:“俺们躲过了追杀,又看官兵离开镇子,才循标记过来的。你这边怎么回事,是被那一大一小暗算了?” 葫芦丝的嘴角抽了抽。猛然记起了之前的赌注,只觉得两眼一阵发黑,肠子都要悔青了。 他用力拍了拍脑袋,见大家都望着自己,又偷偷看了眼对面,讪笑道:“这个,就说来话长。那家伙的刀法你们见识过了吧?唉,我跟人打赌输了。所以,所以……” 他不安的搓着手,看大家都露出恍然大悟又似懂非懂的神情,不由松了口气。扭过头板着脸道:“喂,那小鬼!老爷宽宏大量,这次就放过你们。以后小心点!那个,咱们先走……” “啊?哎你……”看偷东西的贼要溜,临走居然还大言不惭,十方用手指着那无赖,气得都不知道骂什么话了。 “慢着!”赤木尔抬手拦住葫芦丝,扭头狞笑道:“少主也不用太羞愧。等俺们去把这两人灭了口,你就不用怕丢人了。” 刺丝眉头紧皱盯着赤木尔,却也没有阻拦,回头去看他家少主。 葫芦丝脚下一滑,脸上神色不断变幻。终于叹了口气,摊开手掌道:“唉,不过为了这东西。是俺开了个玩笑,想要那小鬼的木哨,还说要挨他几拳。没想到拳头还挺沉。一场玩闹罢了,用不着灭口吧。” 他把木哨放在嘴边,短促的吹了两下,往地上一扔,仰头大笑道:“哈哈,什么烂玩意儿,真没意思。不要了!” 十方目瞪口呆的看葫芦丝表演,说不出是震惊还是好笑。 刚才见这家伙把黄玉章偷偷塞进怀里,只拿个木哨糊弄手下。难道是怕人看到那印章?这群人有古怪啊! 不过这傻货刚才吹出了两个短音。用不了一会儿就有好戏看了。倒省得自己再动手了。 看葫芦丝不想杀人,赤木尔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又憨厚的笑道:“咱少主真是心地仁厚啊。说也难怪,你有汉人的血脉,跟俺们鲜卑山的野人自然不同……” 旁边的刺丝脸色一变,怒斥道:“赤木尔,你这话什么意思?那娃娃性子豪勇,长大定是个难得的勇士。少主都不计较,你又何必要杀他?难道怕以后遇到了,你打不过他?” “笑话,俺会怕这小鸡仔?好,不杀就不杀。可那个使刀的你咋说,也要留他活命?” “呵呵,那个更容易。你要能打过他,现在就过去决斗!” 周围几个胡人战士也跟着点头。草原部族素来尊重强者。那使刀的汉人武力卓绝,以一敌二都不落下风,是个真正的勇士。赤木尔想让他们围杀这位勇士?也太可耻了吧! “你……你们到底跟谁一伙?”赤木尔恼羞成怒道。 刺丝只是冷笑:“你还问俺?那少主是不是你主人?你现在公然抗命,到底想干什么……” 见对面的胡人忽然吵成一团,刘公公心中一喜,压低声道:“十方,这群胡人在吵架,咱们要不要先走?” 十方抱着胳膊看得津津有味,摆摆手道:“不用,不用。时间差不多了,咱们再看会儿热闹。咦,他们来了!” 话音未落,偏院门外忽然涌入十几道人影,每个人都端着把弩箭,把争吵的胡人包围在当中。 一个苗条的身影越众而出,冰冷道:“都放下武器,你们被包围了!” 吵架的胡人这才发觉不妙,乱哄哄的作势要反扑。可等看清对准他们的森然箭头又都泄了气,沮丧的垂下刀尖,都扔到了地上。 “哈哈,你们来得真是时候。都不用我动手了。”十方大摇大摆的走到他们跟前,对着赤木尔的小腿狠狠踹了一脚。 这家伙刚才的话,他可全听到了。用心歹毒,拿旁人的性命玩窝里斗,真不像个草原人。 赤木尔吃痛摔倒在地,一脸震惊的盯着眼前这嚣张的小人儿。刚才一脚劲力之大,差点踹断了他的骨头。这个小东西居然是天生神力!该死的,葫芦丝刚才真的在挨打。 葫芦丝神色复杂的低下头,发狠道:“都怪俺心软,没让人把你抓起来!” “呵呵,幸好你没抓他。”陈四娘走了过来,好奇的望着这家伙的熊猫眼。 再看向十方,却又微微蹙眉,道:“你这怎么回事,身上的衣服都扯烂了?” 十方委屈的撅起嘴,恶狠狠的瞪着葫芦丝,伸出小手道:“快把偷我的东西交出来!别找不自在。” 葫芦丝浑身一抖,不自觉的捂向受伤的鼻子。犹豫了一下,才颤巍巍的把手伸进怀里,拿出了那枚黄玉章。 他遮掩的攥着玉章,直接塞进十方的小手里,似乎不想被周围的人看到是什么东西。 十方转了转眼珠,故意拎着红线提在眼前,让所有人都看清楚那玉章的样子。又夸张的叹气道:“唉,真奇怪呀,你偷我家祖传的印章干什么呢?” 人群里的赤木尔和刺丝脸色大变,死死盯着那枚晃动的印章。 葫芦丝脸色灰败的垂下头,仿佛被抽走了最后一丝气力。眼珠却在滴溜乱转。 赤木尔咬着牙站起来,伸着脑袋辨认了好久,猛然转过头怒道:“少主,你这是啥意思?这小鬼,他到底是谁?” 葫芦丝懊丧的捂脸,不小心碰到鼻子,痛得他呲牙吸凉气。咬着牙,破罐破摔道:“事到如今,俺愿赌服输。五百兵马归你了!” “少主,你疯了!”赤木尔愕然大叫。接着又惨叫了一声,被十方踹倒在地。 “少主!”刺丝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吼道,“这到底怎么回事,你一定要说清楚!” 葫芦丝用力甩开胳膊,气呼呼道:“还有啥好说的!大族长干的事,现在要让俺背锅?刺丝,你当时也在场,可别说忘记了!” 刺丝一愣,猛然看向十方,眼中闪着复杂难明的光芒。好久才毕恭毕敬的一抱拳,问道:“敢问这位少爷的名姓?” “十方!” “果然啊,那你,是否还有个忠仆?” 十方眨了眨眼,忽然笑道:“你是说癸丑吗?对呀,你也知道他?” 刺丝还不死心,又追问道:“能说一下你们之前的经历吗?如果……你该知道俺问的是哪一段。” 十方瞥了他俩一眼,笑嘻嘻道:“你不就是想问,有没有在去长安的路上遇到秃发推斤?他是不是被癸丑生擒,还输了这枚印章给我?” 周围的人包括赤木尔都像被点了穴,一时呆住了。刚才这简直像一道炸雷,劈中了几个在场的胡人。他们无敌的大族长、河西鲜卑之王,会被这小娃娃的仆人生擒?还屈辱的抵押了王印! 刺丝脸色难看的闭上眼,又扭头望向少主,绝望的问道:“那五百兵马又是咋回事?你又打赌了?” 葫芦丝不服气道:“什么是又?俺明明只输了一次,输印章可是大伯父的事。” “等一下!”十方盯着葫芦丝的眼睛,咬牙切齿道,“你不是说有五千兵马吗?怎么就剩五百了?” 葫芦丝眨了眨眼,赔笑道:“那个,是号称五千兵马,实则五百。你们汉人打仗不都这样吗?小孩子没见识……” “闭嘴!”十方的鼻子都快气歪了,用力攥着小拳头道,“我看你是欠揍!人家最多号称两、三倍,三、五倍,有你这样吹牛十倍的吗?” 葫芦丝一脸委屈道:“那俺也是被逼的。你的同伙当时说要杀俺,俺当然要自保。” 刘公公在一旁惊奇道:“哦,当时隔了那么远,你真能听到我们耳语?” 葫芦丝呲牙一笑,得意道:“当然,是听不到的。但俺懂唇语啊!” 第一百三十四章 自作孽 陈四娘背着手,上下打量葫芦丝道:“你居然还懂唇语,倒也是个人才。” “哼!他算什么人才,就是个大滑头。” 十方看到这家伙就心里冒火,冷笑道:“喂,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和秃发推斤是什么关系?想好了再说啊,别让我找到机会揍你。” 葫芦丝望着他纯真又邪恶的小脸,浑身打了个冷颤,壮起胆子道:“不骗你,俺真叫葫芦丝,秃发葫芦丝。秃发推斤是俺大伯父。俺在你们中原也算是个王子,命很值钱的。” “还王子?哈哈,你家的葫芦藤上有多少个兄弟呀?” “啊,啥意思?”葫芦丝一脸茫然。 “我是问你大伯有几个兄弟,他兄弟又生了多少儿子?你要有几十个叔伯、几百个兄弟,那还值个屁钱呀。” 一旁的刺丝不忍少主被这小屁孩羞辱,愤愤不平道:“你,你休要胡说!俺家少主人是未来的河西王。族中除了大族长,还有谁比他尊贵?” “贺楼刺丝,你要小心说话!”赤木尔咬着牙站了起来,目光不善的盯着同伴。 “小心什么,俺有说错?”刺丝双目含怒道。 “当然有错。如今的大族长是秃发推斤。他的长子就是大王子。以后继族长位的当然也是。” 刺丝缓缓眯起眼,道:“赤木尔,这些话你一定要在这里说吗?” 赤木尔毫不在意的挺胸道:“王印出现就如大族长亲临。咱们在这里见到十方少爷是天意。有些话要早点讲清楚,才不会坏了大伙的情分!” 葫芦丝在心里叹了口气,苦笑道:“赤木尔,你真的想多了。俺从没想过要争大族长位,做什么河西王。不然就不会只带了几百族人跑去幽州。” 赤木尔冷笑,脸上尽是不信。身为鲜卑王秃发树机能的后代,又是上一任大族长的独子,怎会不想争夺大族长之位?骗鬼呢! 十方仰着脑袋,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兴致勃勃的观看一场内斗争权的大戏。猛然听到有虎啸声从不远处传来。一长一短两声。 几个胡人悚然闭嘴,惊疑的望向四周。想捡起地上的兵刃,看着周围镇定的老兵又不敢伸手。 陈四娘向远处望了望,蹙眉道:“不好,有人马朝这边来了。” 葫芦丝神情错愕的盯着眼前的冷美人,好像在看一个疯子。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结结巴巴问道:“刚才,刚才那吼声,不是老虎吗?” 陈四娘懒得跟他废话。看了看小院四周,低头问道:“能看到有多少人马吗?” 十方凝神了片刻,无奈道:“不行啊,隔得太远了。只能看到是从西边过来的。好像还不少。” 几个胡人一头雾水,都用看疯子的眼神望着他俩。身旁十几个老兵手握刀剑,戒备的望向小院西面。铃铛长啸传信,就意味着来敌太多,只能尽早躲避。 陈四娘走到一棵老树旁拍了拍树身,纵身一跃,凌空腾起;在半空轻轻一踏,踩着树身跳上了枝杈纵横的树梢。 “好俊的身手,好美的背影!”葫芦丝眼睛放光,痴痴望着蓝天下那飘逸的身姿,“咕咚”咽了口吐沫。 十方斜着眼,看着这家伙一副癞蛤蟆模样,心中好笑,故意逗他道:“葫芦丝啊,我家四姐好看吗?” “好看!”葫芦丝脱口而出,又忙干咳一声道:“那个,十方少爷,外面的老虎是你养的?” “嘿嘿,看你还不傻嘛。养只老虎算什么,我还养过妖怪呢。” 养妖怪?这小屁孩真能吹!葫芦丝很有风度的咧嘴一笑,伸手拨开挡在眼前的乱发,遮掩了眼里闪过的一抹嘲笑。 陈四娘在半空中翻了个跟头,猫儿般轻巧的落在地上。沉下脸道:“是刚才走掉的军队。这次过来了五十多人,距此处还有半里。” 五十多人?众人一阵骚动。他们两边的人加起来也不过二十个,还要相互提防捅刀。以混乱的二十对五十,根本没法打啊。 陈四娘眼眸转动,看着葫芦丝道:“这位,王子。你刚才说的话可算数吗?” “啊?当然,当然算数!俺秃发葫芦丝说话啥时候作过假?”葫芦丝用力一拍胸脯,一脸的果敢坚毅。 身后的胡人也沉默不语。自从见到王印的一刻,他们就认同了十方的身份。再加上有少主承诺,就更没有话讲。只是心里面还隐约有些不安:万一少主和十方少爷起了冲突,他们该站在哪边? 陈四娘嘴角微翘,镇定自若道:“官兵将至,现在出去一定来不及了。我在山坡上发现这院子有一处古怪,咱们先去那里躲躲。” 一群人跟着她匆匆走到了后院西北角。绕过树木遮蔽的小径就看到一间敞开的佛堂,里面供奉着一尊半人高的佛像,也看不出是哪位菩萨。 十方好奇的跑进去转了一圈,回头嗤笑道:“哈哈,原来是个假佛堂啊。都没有半点香火供奉的。” “是假的就对了。”陈四娘走进去绕着佛像转了一圈,蹲下身在石板地上摸了摸,连灰尘都很少。 她微微一笑,道:“此处居阳,地势偏高又非自然形成。四周平整呈拱形,边缘向外还有泄水道,明显是为了防水……” 葫芦丝听不懂她说的意思,背着手弯腰看那香炉里的香灰和残香,喃喃道:“这不是有香火吗,咋会是假佛堂呢?” 十方看了他一眼,嘲笑道:“你看的都是表面玩意儿,专门骗傻子的。” “你,你……” 葫芦丝愤然直起腰,用手指点着那小坏蛋。在刘公公注视下又讪讪缩回手,道:“好好,你说的都对,本王子不跟你争。” 十方得意的翻了个白眼,心里爽快了几分。 陈四娘让众人散在各个角落里摸索暗门。她拿着刀柄在附近的地上不停敲击。直到敲在一处石板上,忽然喜道:“是这里!这下面是空的,地道一定在这下面!” 十方凝神向地面看了一圈,说道:“这里地下都没有活物,应该是安全的。就不知道暗门在哪里?” 正说着,忽然又听到一声虎啸。紧接着便是乱糟糟的喊杀声和接连的惨叫与惊呼。 “怎么打起来了?不是让他们只监视吗!”陈四娘霍然起身,忧心忡忡的走到门口。 十方迈开小短腿和她站在一起,凝神看了一阵,皱眉道:“不是他们。是铃铛被人围了!你们先找密道,我过去看看……” 他一闪身就蹦了出去。等大家反应过来,已经看不到他的人影。 刘公公提着刀想跟过去,却被陈四娘叫住。 “让他一个人去吧。以十方的身手,和铃铛在一起不会有事。你去了反倒会成拖累。放心,外面还有咱们的人。” 老刘面色犹豫的立在门口,终于还是叹了口气,转回身继续找密道。 葫芦丝凑到冷美人身边,赔着笑脸道:“这位四姑娘,外面有那么多乱兵,你们让他一个孩子出去,就不怕出事?” 陈四娘古怪的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你都被揍成这样了,还以为他只是个孩子?” 葫芦丝尴尬的傻笑,抬头看了一眼刘公公,压低声道:“我其实,是被那个高手打败的。不是十方少爷。” “哦,是吗?可我看你脸上的拳印……啧啧,老刘的拳头可没这么小啊。” 葫芦丝大窘之下,羞得想要捂脸而逃,挪着步子老实的蹲到了一边。 片刻后,院子里又传来嘈杂的脚步声。有人边走边骂道:“真他娘的晦气,这小镇子里居然有老虎!” “嗨,不稀奇。死了这么多人,山里的野兽肯定要来。怪的是那个小东西,在虎背上来回乱蹦哒,一定是个伥鬼!” “大嘴,你可别扯了。伥鬼它白天也能出来?我说他就是山里的精怪。你们看我的手,全是血啊!那小怪物力大无穷,一棍就把老子的刀砸断了。差点就爆头啊!” “别说了,别说了。管他是鬼是妖,咱先过去躲躲,等没事了再出去……” 说话声越来越近,朝着佛堂这边走来。 “有七个人,像是逃兵!”一个老兵探回头道。 屋里的众人都噤了声。几个胡人跃跃欲试,想冲出去杀人;十字队的老兵们还在迟疑。毕竟对方也是官军,说起来还算一伙的。 刘公公悄声道:“都别出声,我先出去探探路。” 走到门口犹豫了一下,把长刀竖在门后,一步跨了出去。 几个逃兵正走着,忽然见有人从佛堂走出来,都吓得一个激灵,拔腿就往回跑。回头看清那人长相,又都疑惑的停下了脚步。 一个刀疤脸用刀尖指着老刘,装腔作势的喝道:“喂,你是什么人,躲在屋里想干坏事?” 刘公公诚惶诚恐的抱拳道:“几位军爷好。我是这家的主人。先前出门避祸,刚刚回家。是听到外面有刀兵声才躲到这里来的。” “这家的主人?哼哼,我看你像个山贼,一定是偷了东西跑到这里躲官兵的!” “没错,一看就是山贼。快把你窝藏的金银交出来,爷爷们好饶你一命!” 几个逃兵狞笑着走过来。就像一群饿狗看到了一只孤单的肥羊。 刘公公在心里叹了口气,又正色道:“你们可不要乱来。我是官身,有长安的令信证明身份。你们是谁的队伍,快带我去见你家大人!” 几个逃兵愣了一下,扭头隐晦的交换了一下眼神。 刀疤脸看了看四下无人,恶狠狠道:“当官的又如何?还想见我家大人?让你举报我们临阵逃跑吗?嘿嘿,宰了这蠢货!” “你们疯了!想造反吗!”刘公公怒喝道。手摸向腰间,才想起刀放在了门后。只能一步步的向后退去。 蹲在门口的赤木尔眼珠转了转,扭头用胡语说了两句,带头冲了出去。 几个胡人一涌而出,绕过刘公公直扑向那几个想灭口的兵痞。 葫芦丝看到族人们都冲了出去,抬头见刺丝向他微微点头,也只能跟着杀了出去。 “小心!”刀疤脸眼前一花,只觉得前胸刺痛,已经被一把弯刀刺穿了身体。 “是胡人……”身后的几个兵痞转身要逃,却被追上来的胡人砍翻在地,转眼就丢了性命。 身后一群人走出门口,站在刘公公身旁,望着血泊里的几具尸体,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毕竟是他们先要抢劫杀人的。自作孽,不可活啊。 “唉,这尸体放这里太显眼。俺们去找个坑埋了吧。”赤木尔殷勤的扛起一具尸体,走向远处的那座假山。 其余几个胡人也有样学样,各自扛着尸体走向远处。 刘公公看着他们的背影,隐约觉得哪里不妥,却又说不出哪里有问题。摇了摇头又进了佛堂。 陈四娘正在低头摆弄着一个香炉。她用力抱了抱,仿佛生了根拔不起来。心思转动,向右边一扭。 “咔嚓”一声轻响,供桌后的两块石板轰然分开,现出了一个黝黑的地洞。 第一百三十五章 请再来一次 “快准备火把,我进去看看。”陈四娘拭去额头的一层细汗,明媚的一笑。 有老兵取出背篓里的引火之物,又找来结实的树枝裹了油布。片刻后一只火把便熊熊燃起。 陈四娘举着火把走下地道的石阶,看到了一间比上面屋子还要大出三倍的密室。有一半的地方堆满了成袋的粮食,角落里还有几个上锁的大木箱。 她看了看手中的火把,走到尽头处,感觉到有细微的风从头顶吹进了密室。 “防水又透气,想得还真周到。”她满意的走回台阶,在墙壁上发现了照亮用的烛台和开启密室的转盘。试着转动了几下,看着地板合拢再打开,才满意的走了出来。 刚出石阶,就听到屋子里响起了低沉的欢呼声。 她快走几步,看到十方骑着血迹斑斑的猛虎铃铛挡在大门口,正笑嘻嘻的向大家招手。 “哈哈,你们找到入口啦!”十方跳下虎背,蹦跳着来到密道旁,探着脑袋往黑漆漆的下面看了看。 “身上这么多血,你受伤了吗?”陈四娘紧张的问道。 “才没有呢,这都是别人的血。”十方满不在乎的晃着脑袋。 陈四娘拉他过去,翻起小衣服仔细查看了一遍。看到果然一点伤口都没有,才搂着他的脑袋笑道:“算你机灵。原来这桌上的香炉就是暗门机关。下面的粮食足够咱们吃好几个月的。而且还通风,可以住好多人。” “真的?那可太好了!那咱们藏在这里,等大家伤养好了再上路。” 十方眉飞色舞的计划未来。扭着屁股转几圈,忽然发现不对,停下来问道:“那几个胡人呢,怎么都不见了?” 陈四娘蹙眉道:“你刚走不久,来了几个逃兵捣乱。被那几个胡人杀了,还说要去处理尸体。已经去好久了……” “不是吧。我进来的时候没看到一个人啊。就算现在附近也没有人呀。” “糟糕,我们被骗了!”陈四娘气得咬牙。 此时带人清洗血迹的刘公公也匆匆进屋,气恼的骂道:“直娘贼啊,那几个胡人都跑不见了!” 十方跳着脚骂道:“他娘的,胡人都是大骗子!要是再抓到葫芦丝,一定打得他娘都认不出!” 刘公公一拳砸在门框上,懊恼道:“都怪我大意了。当初就觉得不对劲,那个卷毛怪殷勤得过头了。唉,真是晦气! 十方还是无法理解,摸着光溜溜的下巴,问道:“这些家伙脑子进水了?外面那么多官兵,能逃去哪里?他们为什么要逃跑啊,葫芦丝不是已经归附咱们了吗?” 陈四娘冷笑。“哼,让一个野心勃勃的王子带上所有家当,去归附个汉人小娃娃……人家当然会不甘心了。” 十方痛心疾首道:“那是他没见识呀。说起来老子可是胡天转世呢,秃发推斤都没告诉他们吗?” 他气呼呼的一屁股坐在地上,也说不出是什么心情。本来只是天上掉下的馅饼,没了也就没了。可已经砸在他头上居然还跑了,这就太不爽了。该死的葫芦丝,你给小爷等着! “你是胡天转世?哈哈哈,又在瞎扯!” 陈四娘“扑哧”笑出了声。这小家伙什么都好,就是太爱吹牛皮,顽皮得厉害。 十方早就习惯了大人们的态度。站起来拍了拍屁股,问道:“那大家说说现在该怎么办,咱们还进不进密室了?别一会儿让人来个瓮中捉鳖,把咱给一勺烩了。” 众人被他逗笑了。笑完之后又开始犯愁,万一几个逃跑的杂胡被官兵捉了,严刑拷打之下把他们供出来,那就真要倒大霉了。 “几位大人。属下猜测,胡人会不会换上死去逃兵的衣服,眼下已经混出去了?”老兵刁三转着眼珠,眸子里透着一股精明。 刘公公连连点头道:“不错,我看很有可能。他们着急扛走尸体,应该就是这打算。哼哼,那个赤木尔真是个滑头!” 十方也默默的点头。同时又在心中反省,从什么时候起,他对胡人的印象竟变成了憨厚、诚实?大概,是从见到癸丑开始吧。唉,可世间的胡人并不是癸丑,都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的蛮族啊! 陈四娘沉吟道:“我们的人手太少了。眼下想要杀出去,就算有铃铛助阵也会有大伤亡。还不如……” “不如你们都进密室。我一个人守在外面,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可以随机应变。” 刘公公瞪眼道:“不行,哪有这种道理!十方你可是首领。哪有遇到强敌,首领为部下断后的?” 众人也嚷嚷着太羞辱人。且不说士兵要保卫主帅,只论年纪也不该让个孩子舍命护着一群大人。太臊得慌,还不如冲杀出去,死也死个痛快! 十方听得冒火,直接破口骂道:“都是屁话!你们有老子本事大?老子道法通天,能大战伏虎僵尸和妖女,能设计斩杀张连山和一群叛军。你们行吗?都闭嘴下去。违令者斩!老刘执令。” “诺!” “属下遵命!” 看到小首领发怒,众人赶紧低头领命,乖乖的点了火把走下密道。 “照顾好自己。”陈四娘对他最有信心,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就带着猛虎铃铛走入地道。 十方抬起头,朝最后的老刘呲牙一笑,道:“放心吧,我的实力你最清楚。大不了再隐身跑路喽。” 听他这样说,老刘顿时安心了许多,低声嘱咐道:“要被发现了就先逃命。和老曹他们汇合再说。” 十方微笑点头。看着大伙都走了进去,地道里也亮起了烛光。 他走到供桌前,踮起脚尖转动桌上的香炉。随着“咔嚓”的轻响,佛像后面的石板也轰然合拢。 一切归位完毕。他又在佛堂里前后检查了一遍,把之前的痕迹都打扫干净才走到门口,凝神望向远处。 在灵视之下,萤火虫般的光点把这院子围成了一个大圈。每个光点都代表着一个士兵,那是他们生机的光芒。 摄于对那只猛虎的恐惧,目前还没有官兵敢踏入这宅院半步。或许过一会就会退兵,又或许是在等援兵? 十方无奈的摇了摇头。他的精神力有限,只能在十米之内看出生机承载的具现样貌。根本分辨不出胡人和汉人,更找不出叛逃的胡人在哪里。实在是个很鸡肋的异能。 又“看”了一圈,正准备找个地方躲起来,目光忽然一凝。有明亮的光芒出现在宅子边缘,仿佛黎明前的启明星,遮蔽了四周的光点。 他的心猛然一沉。怎么可能!这样程度的生命之光绝不是正常人类拥有的。虽然比妖女和伏虎僵尸差些,却比张连山的明亮许多。这又遇到妖怪了? 那光芒在大宅外停顿了片刻,猛然加速冲进了院子。在前院绕过一个弯曲的行进轨迹,朝着佛堂这边缓慢逼近。 有那么一瞬间,他真想拔腿就跑。可身后的密室还藏着十几个部下呢。他要是逃了,这群人必死无疑! “真倒霉啊!”他低低的咒骂了一句,回身去把佛堂的两扇大门挨个关闭。 随着吱呀的声响,大门缓缓合拢。 他仰头望着高高的大门,低头看着白嫩的手臂,皱眉摇了摇头,转身就跑了出去。在那座假山后面捡了一柄弯刀,又在尸堆里斩断一只血淋淋的手臂,抱着跑了回来。 站在门口踮起脚尖,再举起手,感觉还是有些低了。回头又看了一眼远处,那闪亮的光芒又接近了一点。 他在心底叹了口气。用手蘸着断臂上的血,踮着脚在门上画了一个又一个圈。拼命催动着所剩无几的灵力,汇入了这个纹路简洁又巨大的催眠符内。 当最后一笔血符落下,脚步声已经走到了小径的尽头。他急忙转过身闪开,与来的那人正好四目相对。 对面是个身材魁梧、留着大胡子的汉人,浓眉环眼,相貌凛然不凡。 大胡子先看到大门上一片刺眼的血符,神情呆滞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又低头去看他,顿时怒目圆睁。 “你这妖孽,还不受死!”大胡子指着他怒喝。 十方赶忙摆手,一脸认真道:“我可不是妖孽。我是人,今年才六岁。” “放狗屁!看看你满手的血,再看你提的是何物?” 十方低头,看到抓在手中的断臂,还在不停的往下滴血。 心里一慌,连忙扔到脚边的草丛里。小声道:“这个,是我捡到的。我正在找它的失主呢。你,你信吗?” 声音越来越小。他也觉得这话说得太鬼扯,实在编不下去了。 “呸,我信你个鬼!妖孽还不显形……” 大胡子右手一翻,取出一只雪亮是镜子。通体银光流淌,在夕阳下闪耀出刺眼的光芒。光华笼罩在他全身。 小小的身影被一片炽烈的白光吞没。只发出一声奇怪的呻吟就再没了动静。 大胡子仰天大笑。 这皓阳镜至刚至阳,能爆发出如此强烈的光芒,对面必是个厉害的妖怪。太爽快了,他又为这乱世除了一妖孽! 十方简直要融化掉了。不是说身体要融化,是实在太舒服了,舒服得他连灵魂都想引吭高歌。 这是精神层面的极度亢奋和欢畅。即便前世男女云雨的感受也完全比不上这种无上美妙的感觉。 光芒散尽,十方泪流满面的跪坐在地上,痴痴的望着大胡子手中的魔镜,恳求道:“能再照一会儿吗,我感觉马上就要显形了。” “大胆妖孽!” 大胡子愤怒了。他还是第一次遇到如此嚣张的挑衅。不过看那妖怪浑身虚软又泪流满面的怂样,似乎已到了极限。 “哼,死鸭子嘴硬。想死就满足你!” 皓阳镜的光芒再次暴涨,比之前的光芒还要炽烈,瞬间吞没了瘫软在地的小妖。 这一次,再没有任何声音发出。大胡子气喘吁吁的收起宝镜,只等着光芒散尽,看对方究竟是个什么妖怪。 十方平躺成一个“大”字,浑身软得像一滩烂泥。他仿佛进入了天堂,灵魂在美妙的生命海洋中尽情遨游,于岁月长河天地交融,说不尽的畅快淋漓。 “大胡子,再来一次吧……” 感动的泪水顺着脸颊肆意流淌。他闭着眼睛,无限渴望的喃喃道。 “卧槽!” 大胡子瞳孔收缩,死死盯着地上死鱼一般还在胡言乱语的小东西。好半天才醒悟道:“你是人?你真的是人!” 十方慢悠悠的从地上坐起,神情还有些恍惚。盯着大胡子的手,道:“是啊,我当然是人。你的镜子呢,能借我看一下吗?” 大胡子愣了一下,摇头道:“不行。那是我家传的皓阳镜,能打散妖鬼精魄,让它们现出原形。你被它照了两次,现在一定很虚弱。” “很虚弱?” 十方眨了眨眼。他现在浑身充满了力量,连之前损耗的灵力也恢复了不少,简直好得不能再好。哪有半点虚弱? 第一百三十六章 拜师 “你别动啊!”大胡子的身躯一晃,像一堵墙般挡在了他眼前,伸手抓住细小的手腕。 十方浑身紧绷。一双眸子变得锐利如刀。 时间仿佛被放慢了。那只大手在他眼前不断扩大,在他就要翻手滑脱,顺势一拳砸向对方胸口时,却有另一个闪念划过。 此时此地,一旦动手就是你死我活的局面。对方目前非敌非友,真的要在这时候拼命?他静静的被铁钩般的大手扣住了脉门,没有做任何反抗。 大胡子上身穿着校尉的皮甲、皂裤黑靴,两手空空,身上也没带什么兵刃。大拇指按着十方的脉门上,眯着眼好半天才说话。 “嗯,气息平稳。不对,居然这么强!咦……”大胡子面露惊奇。皱着眉正想再探查一番,却被小家伙挣脱了手腕。 “你想干什么?”十方摆脱了控制立刻飞快的后退,后背紧靠着墙,一脸惊恐的问道。 这表情不是装出来的。刚才脉门被人把握,实在是命悬一线。对方虽不是妖怪,却是个更可怕的修行者。一旦要下杀手,他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生死被别人掌控的感觉,实在太难受了。幸好大胡子似乎也没发现他的秘密。 “嘿,你这样的娃娃,也会害怕?” 大胡子似笑非笑的望着他,忽然沉下脸道:“这次算你运气。说,那只断臂是不是你砍的?小小年纪,就这样凶狠!” 十方在责骂中竟听出一丝善意。心里觉得古怪,眨着一双乌亮的眸子,小心的反问道:“那你知道我不是妖怪,还会杀我吗?” 大胡子的眼中闪过一丝茫然。沉默的低下头,挤出一丝笑脸道:“呵呵,问得好啊。你既然是人,杀人越货也与我无关。倒是我越界了。娃娃,你在这宅子里见过一只老虎吗?” 他问得匪夷所思,却又理所当然。在这古怪的地方,碰到一个更加古怪的孩子。那再古怪的问题也就变得理所当然了。 十方果断的摇了摇头。想了想又歪着脑袋问:“你不是专门捉妖怪的吗,为什么还要抓老虎?” “呵呵,我怀疑那只老虎已经成精。不能让它在这人间晃悠了。” “为什么啊?你又没见过它,凭什么说它就成精了?你这样捉妖也太武断了。” 大胡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走到旁边的栏杆一屁股坐下,笑着问道:“这老虎在外面闹腾了好久,还被人砍了一截尾巴,却忍着兽性没咬死一个人。你说它算不算成精了?” “哈?”十方震惊的仰起脑袋道,“它没咬死人不是好事吗!这样善良的老虎你也要除掉?到处杀人的恶贼你却不管?你是不是糊涂蛋呀?” “糊涂蛋?哈哈哈,骂得好啊!” 大胡子伸手在小家伙头顶,停顿了一下,一巴掌拍了下去。拍得十方差点趴到地上啃一口泥。 十方的脑袋嗡嗡响,撑着地才没全趴下。他呲牙咧嘴的揉着脑袋,胸口一起一伏的斜眼瞪着那大恶人。太可恶了!这打又打不过,逃又不能逃的。太憋屈了! 大胡子兴致盎然的瞧着他生气的样子,伸手去摸腰间却抓了个空。遗憾的叹气道:“你这小家伙懂什么?大叔我是方外之人,不属于你们的世界。要是擅自干涉人间轮回,可会遭天谴……” “哈,救人危难会遭天谴?那无辜百姓就该死?女人和小孩子就该被当两脚羊吃掉?这就是天道轮回,凡人命数?” 大胡子看了一眼,郁闷道:“没错啊。这就是凡人的命数,无人可以更改。你看连年兵灾战乱、生灵涂炭,也是天下黎民该遭此劫!人间浩劫也是天道。天道不可违啊。” 十方冷哼了一声,却没敢再多嘴问下去。 类似的话,他听老和尚和乌云都说过。还说这人间有许多不可知,凡人知道了会招来杀身大祸。至于为什么,老和尚不清楚,乌云是说不清。总之都与天道有关。 眼前的大胡子为人爽直,但谁知道他的根底?万一吐槽完又后悔起了杀心,那自己死得就太冤了。出门在外还是少点好奇心,保命要紧。 至于说修行之不能干扰凡人命数,妖女就曾警告过他。可什么才是凡人命数?在他这个后人眼中,不就是一段已经过去的历史吗?改变了眼前的历史,也就改变了未来的存在。 尤其从他这后来人的角度看,一旦介入现世,影响了未来的走向,就意味着要抹掉千年后已存在的所有人类,再诞生出等量的新人…… 祖父悖论的因果错乱会成为现实吗?那为什么自己的意识还没有消失?如果天道真是一个强大的存在,它维护的又究竟是什么? 大胡子看着忽而迷惑忽而恐惧,脸色和神情不断变幻的小家伙,忽然有些气闷。他堂堂修仙者,居然被一个俗世的顽童没当回事,还当着他的面发呆。 忍不住重重咳了两声,皱起眉头道:“你这小子东拉西扯,还没交代断臂怎么回事?” 十方回过神,懒懒的看了他一眼,胡说道:“是在假山那边砍的。我都饿了三天了……” “啊,那你就吃人?” 大胡子怒气冲冲的瞥了一眼草丛里,又看着黑瘦的小家伙,却无法再骂出口。只是喃喃道:“唉,那就该饿死吗?这鬼世道……” 他把手伸进怀里,犹豫了一下又放下来,起身踱着方步问道:“呃,那只不吃人的老虎是你养的?” “是啊,它很聪明,能听懂我说话。它真不是妖怪。” “噢。听说你在虎背上蹦来跳去,功夫也不差啊。你先过来,让我仔细瞧瞧。” 十方歪着脑袋看了看大胡子,乖乖的走了过去。这一次的心里也明显不慌了。这个大叔好像真不是坏人啊。 大胡子没抓他的手,把大手贴在他小腹上,低声嘱咐道:“这次我要探查一下你的体质。可能会有些异样的感觉,但千万不要发力反抗。” 他看着大胡子的眼睛,莫名觉得和老和尚有点像,认真的点了点头。 片刻之后,一股滚烫的气息涌入小腹气海,又沿着经脉游走于各处窍穴,引得他心海内一丝灵力涌出,与那股气息融合在一处。滚烫的气息便如积雪消融不见了。 大胡子“咦”了一声收回手掌,惊讶中带着几分惊喜。 “哈哈哈,果然是天意。就说你这小家伙不寻常,不只内息深沉,体内还有一丝先天灵力。呃,虽然古怪的很……” 他从怀里取出一个青色瓷瓶,郑重的递给十方道:“给你了。这里面的丹丸可饱腹,还能助你内息增长。先吃一颗吧。” 十方也不客气,开心的接过这份意外之喜。刚打开木塞便有一股清香扑鼻。里面是五粒拇指大的红色小丸。 抬头就看到大胡子热情如火的目光,冲他一个劲的抬手示意。 他咬牙倒出一颗,塞进口中。嚼着嘎嘣脆,香甜又可口。才咽进肚子就化出一股热流涌遍全身,瞬间有了饱胀感。 他舒服的抖了抖身子,小声嘟囔道:“刚才不舍得给,现在又肯给了?” 大胡子乐道:“小家伙别不知足。方才你是俗世人,我是方外人。咱井水不犯河水,我不杀你也不会救你。” “那现在呢?” “现在我是你师父。你也不再是俗世之人,师父当然要救你一命了。” “哈,师父?” “哎,乖徒儿。” 十方被彻底搞懵了。傻呆呆的盯着大胡子问道:“你是我师父?什么时候的事啊,我都不认识你!” 大胡子扬起脸道:“为师乃是玄门正宗黄庭门的掌门,皓阳真人。你这小家伙有修行天资却落入俗世。为师看你是可造之材,有意救你逃出凡尘。哈哈,是不是很开心?” “但是,我已经有师父了。” 十方谨慎的后退了一步。一见面送丹药又收徒弟,这大胡子不会有什么别的心思吧? 大胡子大度的一摆手。 “不碍事。俗世的师父和修行的师父是两回事,互不相干的。说起来,你俗世的师父叫什么?我看你内息精纯,远不是这个年纪该有的。你师父很了不起啊!” 十方转了转眼珠,道:“呃,我师父是个老和尚,也没啥名气的。说了你也不知道。” “嗯,那就是人间的隐士了。以后有机会可以去拜访一下。” 大胡子笑呵呵的望着他,越看越满意。感叹道:“说起来,要不是这场千年难遇的天缘,你也没机会走上修行之路啊。现在是不是很开心,着急想拜师?” 十方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呲牙笑道:“我拜您为师,能把刚才的镜子送给我吗?” “皓阳镜吗?这个,给你也用不了啊。它要为师这样的修为才能激发威力的。你要它干什么?” “那个镜子,我觉得跟它有缘啊。它刚才一定很喜欢我才会发出那么明亮的光芒的。” 皓阳真人干咳了一声,道:“其实,只有遇到厉害的妖怪,它才会爆发出强烈的光芒。所以,它并不是喜欢你。” 十方皱着小眉头坚持道:“我觉得它一定喜欢我。不过我也知道,皓阳镜是您家祖传的宝贝,一定是想传给亲儿子的。” “真胡扯,我修行中人哪来的儿子?” 大胡子纠结的背着手转了两圈,一咬牙道,“罢了,迟早要传给弟子的。既然你是本门大弟子,就先给你收着罢。唉,不过你真的用不了啊。” 十方没听清别的话。只听说要把皓阳镜给自己,立刻开心的叫道:“真的吗,真把它给我?您可不要反悔!” 大胡子抓了抓头发,无可奈何道:“说了给你就给你。小子先过来拜师。咱们门派规矩少,磕个头就成。” 十方乖巧的走过去,趴在地上磕了一个响头。 “哈哈,好,好啊。从今日起,你就是黄庭门的大弟子了!” 大胡子兴冲冲的把弟子扶起来。右手一扬,便拿出了一面银光闪闪的铜镜。 第一百三十七章 葫芦丝的挣扎 银色的光华散尽,现出了皓阳镜的真面目。 在那古朴铜镜的背面,雕着一座起伏的暗红山脉。两座隆起的山峰成为抓手,被大胡子抓在手里。 朝上的镜面映出一张胡子拉碴的大脸。他左右端详了一番,满意的捋了捋颌下的胡须,递给了踮着脚尖急不可耐的大徒弟。 大胡子望着新收的徒弟,眼中含笑。想说上两句激励的话。眨了眨眼,又皱了皱眉,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 十方兴奋的抓住铜镜的边缘,拽了拽却没拿到手里。手上加了几分劲,还是没拽动。莫名其妙的抬头问道:“师父,您是不是还想说什么呀?” 大胡子干咳了一声,尴尬道:“这个,为师好像……忘记问你的名字了。” 十方歪着脑袋想了想,这便宜师父果真没问过他名姓。忍不住好笑道:“这个呀,您好像还真没问过。我叫十方,十方天地的十方。很好记的哦。” “这名字倒也不错。”大胡子满意的点点头,终于松开抓着宝镜的手。 那无比美妙的感觉啊,终于到手了!十方兴奋的一把抱在怀里,摩挲着铜镜背面的纹路,爱不释手的反复观看。 那雕着山脉的镜背是由一整块暗红色的石头打磨而成,非金非玉又闪着隐约的金属光泽。握在手中竟然还透着暖意。好像他挖到过的那枚红色宝珠,带在身上温暖如春,只是色泽更加红艳。 整个青铜镜面镶嵌在暗红闪动的镜背之内,浑然一体,仿佛天生就长在一起,看不到丝毫的缝隙。 “原来不是银色的呀。它现在怎么不发光呢?”他抚摸着光滑的镜面。镜中映出一张天真的小脸。 大胡子初为人师,见徒弟发问便郑重的解释道:“你要记住,天下法宝除非诞出灵智,都要以灵力来激发威力的。这皓阳镜蕴含了无垢真火,可照出妖邪真身;再以本门至阳灵力激发,可以真火降妖;万一遇到危险,它还能护主。” 见十方渴望的小眼神,又得意道:“为师有一秘法,能将你的一丝神念摄入皓阳镜中枢。虽不能捉妖,却能认主护身。在你有生命危险时,皓阳镜爆发保你小命。” 十方眼眸一亮,好奇的问道:“那我要怎么做,要滴血在镜子上吗?” 大胡子不屑道:“少听那些坊间乱语。需要人血激发的多半是噬主的邪物。你遇到了一定要躲远。这皓阳镜乃天下至阳之物,专门压制妖邪灵魄,能以妖魄为食。就算遇到了上古大妖,也能护你全身而退。” “哇,这么厉害?” “嘿,那可不。无垢真火与邪物天生相克。拿皓阳镜对付妖邪,就好像把人扔进粪坑里活活淹死。你说妖怪怕不怕!” 十方恶寒的退了一步,用力抖了抖身子,抱怨道:“师父啊,你这说的也太恶心了!” “嗨,不要在乎细节。为师说的是感觉。妖邪见到皓阳镜就是那种感觉。你说它们怕不怕?” 他说着,伸手按在十方的天灵上,叮嘱道:“你只管全神贯注盯住铜镜,不要想旁的事。” 十方被按住脑袋,只觉得这师父做荒诞不经,心性又纯真得像个孩子。跟老和尚还真是有点像。 他收摄起心神,紧盯着铜镜里的自己。忽然间眼前白光大盛。只觉浑身一紧,仿佛被吸入了一个纯白世界。天地一片炽白,白茫茫空无一物。他却感觉有无数眼睛在盯着他,让得他浑身不自在。 又一股强烈的推力传来,他猛然吸了口气。发现依旧站在原地,正望着铜镜里的自己发呆。 “嗯,弄好了。从今日起,你也是皓阳镜的小主人了。为师还有件急事要办,回头再来找你。” 耳边传来大胡子的话。等他回过神抬头去看,皓阳真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咦?师父,师父?” 他转身四下寻找,却一个人影都没有。刚才发生的一切,仿佛只是一场梦。 他忙低下头,看到皓阳镜还好端端的在手里。不是梦啊!这个皓阳真人,也太随便了吧。 他走到台阶前坐下,脑子还是懵懵的不够用。 这就是世外高人的做派?随便收了个徒弟,随便扔了个法宝,然后人就不见了?修仙的人都这么洒脱的吗? 他翻转着铜镜,心中忽然一动。左右看了看,将心湖内的一丝灵力注入了宝镜。 “嗡”的一声轻响,手中的铜镜发出淡淡的白光,转瞬消失了。他惊喜的捂住嘴,压榨出另一丝灵力又注入铜镜。镜面再次亮起一层白光,又再次消散…… 大胡子已经走到了小镇边缘。急行的身形猛然一顿,脸上现出惊讶的表情。 驻足感应了片刻,仰天大笑道:“哇哈哈,赤阳子呀赤阳子,门派不如你怎样,斗法输了半招又怎样?本大爷找到了先天灵力的修行天才!你这次还不认输……” 此时,他口中的修行天才还盘着腿坐在台阶上发呆。不是说要至阳灵力才能激发吗,难道心湖里的那颗妖丹也行?用妖丹之力捉妖?好奇怪哦! 宅院外面又传来了兵甲摩擦的铿锵声。 他站起神凝神去看,发现大宅外的光点又多了一倍,至少聚拢了上百人,正结队向院子内涌来。 “唉,师父你可真心大啊。不把外面的乱兵赶走,就不怕你徒弟被人打死吗?”他撇了撇嘴,转身推门钻进了佛堂。 两扇大门缓缓合拢。远处的嘈杂声也越来越近…… 大胡子又连着打了两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眺望着天尽头的那一抹夕阳。半个橘红色的天幕正被降临的黑暗一点点吞没。 “夕阳无限美好,人间却如鬼蜮。这人世间,或许就不该有人吧……”他叹了口气,走进了夜幕笼罩的深处。 小镇外的高坡上趴着几个人影,探头探脑扒开草丛,监视着镇外那条唯一的大道。 这座山坡在半山腰,两面是不高不低的土崖,往后走有一座更陡峭的山崖。漫山遍野的蒿草有半人多高,是个隐藏踪迹的好地方。 昏暗中,有人从荒草里缩回了脑袋,小声说道:“刚才过去个当官的,可能又去找人了。现在下去还不安全。” “唉,干啥要跑啊?咱这样太没义气了。”葫芦丝脸上浮肿未消,眯缝着眼靠在乱草堆里,一个劲的唉声叹气。 “义气?”赤木尔的头上沾着几根草屑,扭过头冷笑道,“把几百个族人白送出去就是义气?少主可真大方。” “哼哼,俺再大方也不如大族长吧。把王印都送出去了!” “你……” “咋了,说错了吗?” 两个人怒目而视。葫芦丝彻底撕破了脸,对这一贯跋扈的部下不再忍气吞声。 “好了,都少说两句罢。”刺丝用力扯了扯头发,苦恼道,“等天色黑了,咱们就回幽州。中原的乱军太多,没有几千兵马根本站不住脚。” 葫芦丝沉默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嘟囔道:“逃就逃吧,还要往院子里扔石头。太不仗义了。” 赤木尔瞪眼道:“俺不仗义?不引走外面的官兵,你以为换了衣服就能混出去?你问他们行不行!” 身后几个胡人默不作声。却全蹲在了葫芦丝身后,一脸鄙夷的瞧着赤木尔。 “都是蠢货,不知好歹!”赤木尔怒骂了一句。忿忿的还想骂,却被刺丝一把捂住了嘴。 “嘘,别说话!有人过来了。” 远远的,有一个黑影从镇子的方向跑了出来。那人跑了几步又停下回头看,还不时的鬼叫两声。然后转身又跑。 后面跟过来一队官兵,咋咋呼呼的点着火把,叫骂着“杂胡休逃”,朝他们这边追了过来。 “是逃散的兄弟?”几个胡人对望了一眼,茫然望着越逃越近的人影。 只是此时天色太暗,那人又包了块黑头巾,根本看不出长相。 那黑影身形矫健,动作十分敏捷,轻易就躲过了身后散射的飞箭。只是有一条胳膊吊着,好像受了伤。 那人三两下翻上了土坡。似乎早知道这里有人,只朝他们看了一眼,脚下的步子丝毫没有停顿。转身跑到西面的土崖边,蜷着身子“呼啦啦”的滑了下去。 虽然只一闪而过,几个胡人还是看清了那人包裹着的面目轮廓,分明就是个汉人。 几个胡人面面相觑。 那边追赶的汉人官兵气喘吁吁的跑到土坡下面,开始骂骂咧咧的往上爬。 “啊,快逃!”葫芦丝第一个反应过来。不管是不是故意的,他们都被那个混蛋家伙坑惨了。 几个人跟着葫芦丝,转身就往山上爬去。 赤木尔落在最后。他看着前面逃命的族人,眼珠转了转,转身朝西边的土崖跑过去。 等一路狂奔到崖边,才发现下面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到。顿时又后悔起来。 再转身,发现身后的高坡已被几只火把照亮。可现在再想滑下去,发出那么大的动静一定会把敌兵全引来。 他左右为难的蜷缩在荒草后,心里咒骂着那该死的家伙,又嫉恨的盯着侧面的山坡,祈祷着敌军千万别搜到这里。 官兵们骂骂咧咧的爬上山腰。 一阵冷风扑面吹来。举着火把的队率打了个冷战,环顾着漆黑的荒野,啐了一口道:“娘的,这坡也太陡了,掉下来指定残废。走,去那边悬崖看看,要没人就是掉下去摔死了……” 身旁的兵丁连声称是,都说队率大人睿智,那些狗屁杂胡肯定是摔死了。 没走两步,山坡上忽然传来“哐当”脆响,有乱石应声滚落。 “真晦气!” 那队率顿时黑了脸。望着四周投来的目光,只能举起火把恶狠狠道,“都上山,抓老鼠!死活都要抓到!” “死老鼠……” “剥了他的皮!” 官兵们吼叫着冲向了山坡。这不开眼的混蛋杂胡,就不能让大爷们睡个好觉吗? 刺丝狼狈的爬起身,双目喷火的骂道:“是哪个蠢蛋!谁蹬掉的石头!” 身后一个矮个子族人捂着屁股委屈道:“不是,不是蹬掉的!有人扔石头砸到俺屁股,又弹到地上了。” “是哪个王八蛋!” 刺丝绝望的抬起头,望着头顶光秃秃似刀切斧砍的灰色山岩。下方的熊熊火把已经照亮了他们藏身的草丛。 “是赤木尔,赤木尔又跑了!”葫芦丝面色铁青,用力攥着手中的弯刀。牙齿咬得咯咯响。 他为了躲避族内争斗主动放弃王位,带着几百勇士从西凉到幽州,跋涉千里,却还是要死在族人的算计中吗? 胡天老爷瞎眼了吗! 第一百三十八章 恶人也怕鬼 十方进了佛堂,却没有进入密道。他背着小手在佛堂里不停的绕圈,小小的眉头紧锁。 大门上的催眠咒是他和老和尚联手鼓捣出的。以前把乌云尊者整得差点疯掉,刚才又成功避过了大胡子。看来对修行者的催眠效果确实不错。 只是这符咒又与普通的不同,对灵力越强者越有效果。对于普通人的影响还真不清楚。万一待会儿被那群乱兵闯进佛堂,就只能靠他把人引走了。 如今的灵力只够他再施展一次隐身幻术。想起以前就有点心酸。月前灵力充沛时,他还是剑仙风采。二十只飞剑纵横无敌,与那妖女斗得不相上下。何等的威风啊,怎么就沦落成这样了? 不知不觉,屋外的天色黯淡了下来。紧闭的小佛堂里陷入了黑暗中。 远处的嘈杂声越来越近。有搜查的士兵发现了假山后的尸体,喊来一群官兵在围墙下议论纷纷,争辩着行凶者到底是人还是妖。 十方闭着双目,老神在在的盘膝坐在供桌上。 在灵视之下,聚拢的一团光点忽然杂乱起来,一窝蜂的涌了出去。在前院分成三队人马,匆匆的出了宅院,向远处追去。 此时的大宅里只剩十来个光点聚拢在一起,停在前院的大厅附近。他们既没有离开,也没有再往后院搜索。 佛堂外又恢复了寂静。静坐的十方猛然睁开眼,扭头望向佛像后的地面。 几乎在同时,地面传来“咔嚓”的轻响,裂出一个方形通道。一道人影从微光中急窜了出来。 “谁!” 密道合拢的瞬间,人影带着一股疾风扑到了眼前。 “别,是我呀!”他赶忙回答。 片刻的安静后,有猩红的光点在黑暗里亮起。一只红烛燃起了光亮。 跳动的烛火映在陈四娘苍白的侧脸上,红烛映着腮红,眼眸闪着水光。飒飒的英气又凭添了几分动人的妩媚。 见十方笑嘻嘻的坐在供桌上眨眼,陈四娘松了一口气。又白了一眼,嗔怒道:“傻乎乎的也不说话,想吓死人呀!” 十方一跳蹦到地上,歪起脑袋道:“四姐可是最不怕黑的,怎么也会怕人?” 陈四娘捏着他的脸蛋拧了一把,轻笑道,“天黑见死人有什么可怕?这世间最可怕的可是那些活人呀!” “嗯,四姐说的也对。” 他点了点头,仰着小脸一本正经道:“我发现外面的官兵都出去了,只剩下十来个聚在前院大厅里。要不要把老曹他们都接进来?” “哦?这可是个好机会。老曹他们行动不便,藏在后山一天没饭吃了。我刚才还在发愁呢。” 陈四娘又问了他几句外面的情况,回去密室交代一番,把老虎铃铛带到了小院里。 她翻身骑上虎背,英姿飒飒的回身道:“我去后山带人过来。你留守策应。若有紧急,就按之前约定吹木哨传信。” 不等十方说话,平地刮起了一道旋风,陈四娘骑着猛虎铃铛冲进了夜幕深处。 “唉,带我一起去呀。” 十方追了几步,发现铃铛的一团光点已经跃出了围墙,闪电般冲向了后山。 他失落的停下脚步,走回门口坐下当门神。等了一会儿还是不见动静。抬头望着前院的方向,嘴角又微微翘起。 站起身把佛堂的两扇大门推到最面,遮掩住了正门的血符,才放心的走出了小院。 此时乌云遮蔽了月光,寂静的大宅里一片漆黑。 寒风呼啸着刮过,远处不时传来野狗们争食的狂吠。十方行走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小径上,心中却没有一丝恐惧,仿佛行走在另一个世界。 在树梢、在墙角,在草丛,在更远的地方,游走着萤火虫般点点的生命之光。在他神奇的视角下,漆黑的夜晚不再恐怖,反而带着一丝梦幻。 可惜这种状态不能持久,一日运转超过一个时辰就会头痛欲裂,只能走夜路壮胆用一下。话说他现在就开始头痛了。 他收起了神通,走到了光影晃动的前院大厅。咬咬牙又施展了一次隐身幻术,把心湖内最后一丝灵力压榨一空。 前世看武侠小说,主人公总会在内力耗尽之后突飞猛进。上次他误打误撞练出无影飞剑,虽然事后想起完全是作死,却也暗合了六脉神剑的修炼神髓。 或许名家小说里蕴含了某种超越时空的精神暗示呢?在没有危险的情况,试一试总没有错吧。 大厅里烛光摇曳。他大摇大摆的走了过去。 刚费力的走上台阶,便看到一个披甲的黑脸壮汉靠在太师椅上。一只大脚踩在面前的红木方桌上,目光阴冷的盯着下首一名躬身而立的队率。 在那方桌上搁着一把偃月长刀,刀柄旁并排放着两小坛开封的美酒。淡淡的酒香飘散在大厅,和一股子兵戈的血腥味搅合在一起,闻着让人反胃。 黑脸的身边站着十来个戒备森严的护卫,都是眼观鼻,鼻观心,垂手而立。 桌对面的队率瘦高如麻杆,一边说话一边抹着额头的冷汗。 “将军请放心。这次属下定能抓到那大胆的胡贼,剁了他的一双贼手!” “放心个卵!”黑脸将军一脚踹飞了一坛酒,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你看看,你们来看看。老子都成乌眼青了!这要回到营里,还不被那两个王八活活笑死?” 十方蹑手蹑脚刚走到桌旁,差点被飞来的酒坛砸中脑袋。他蹲下身躲开,又听到大黑脸在鬼叫,就好奇的踮着脚趴在桌上瞧。 果然看到那家伙的一只眼是乌青的,眼眶边上还有淤血。只是他本来就一张黑脸,晚上离远些还真是瞧不出。 十几个护卫都低着头不敢说话。知道这刘阎王脸黑心更黑,万一表情不到位,惹恼了这活阎王,真能一刀送他们见真阎王的。 “扑哧”,寂静的大堂内传出一声低笑。 “娘的,哪个在笑!” 刘阎王怒目圆睁,瞪起牛眼扫过身旁的十来个部下。看了一圈也没找到是哪个,又恶狠狠的瞪着对面的瘦麻杆。好像就是那边的方向! 众护卫被那凶狠的目光扫过,仿佛被一只毒蛇盯上,浑身都不自在。心中惊恐又抱怨。哪个不开眼的玩意儿啊,在这时候作死连累大家? “是你?” “不不,不是属下。属下没有笑,真没有笑!”瘦麻杆抬起头,目光惊慌躲闪。 刘阎王狞笑了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凶厉的光芒。他起身抓起偃月刀的长柄绕过了方桌,走到瘦麻杆身后,猛地一刀回身斩落。 “噗”的一声,一腔热血喷洒向半空。瘦麻杆的脑袋应声落地,咕噜滚在一旁,圆睁的双眼里满是惊骇。无头尸身晃了两晃,双手无力的抓向前方,终于栽倒在地上。 刘阎王啐了一口,看着尸体冷笑道:“哼哼,谁不知你是胡亢旧部,暗地里一直仇恨我家大人。如今还想看我刘阎王的笑话?” 杀了个人,出了胸中恶气,心情也好了许多。 他斜眼看着噤若寒蝉的众人,嗤笑道:“怎么不说话?杀个胡亢余孽,有啥大不了!当日杜曾大人求亲南郡太守刘务,那小老儿不识抬举竟敢拒绝,还不是让咱灭了满门?” “将军说得对!杀个叛逆罢了,没啥大不了。我等都看到这小子暗通胡贼了。” “没错,没错,都看到了!” “哇哈哈……”刘阎王抓起溅了血水的酒坛子,“咕咚咚”一顿痛饮。他嘴角和脸上都粘上了血迹,呲着一口黄牙狂笑,有如地狱的恶鬼。 半坛酒一饮而尽。酒坛随手扔到脚下,畅快的说道:“这次我等身负重任去长安报捷,必定会有官职封赏。到时候,大家都弄个将军当当,岂不痛快!” 看刘阎王心情转好,一个白净脸的护卫趁机道:“既然咱大人已是南中郎将,又兼任竟陵太守,还打跑了来抢便宜的陶侃,何必再去长安讨虚名?不如自立……”, 刘阎王冷笑着摆手道:“你们不懂。杜大人说了,只要有长安那小皇帝的封赏,南边的司马睿就不敢再打咱的主意。等他南北司马家跟胡人明斗,咱就闷头占地发大财。到时候不管胡人还是朝廷,都要看咱的脸色。” “高明啊!太守大人果然目光长远!” “这才是深谋远虑啊……” 护卫们翘起大拇指一通的马屁。 “啧啧,真不要脸呀!”一个清晰的童音在大厅里响起。 “谁!” “快出来!” 一群人“呛”的拔刀,悚然四顾。 烛火摇曳的大厅里却看不到别的人影。有人望向地上的无头尸,顿时头皮发麻,后背泛起一阵冰冷的寒意。 那无头尸的脑袋居然被放回到了脖子上,拼合处一道血痕触目惊心。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瞳正空洞的瞪着他们。 “什么人,敢装神弄鬼!”刘阎王握着偃月刀的长柄,一脚蹬翻了身前的方桌,躲在桌后警觉的四下张望。 十方没理他们。迈着小短腿围尸体转了一圈,觉得放得还端正。歪着脑袋再看看,又忍不住摇了摇头。 就这样一群乌合之众,手段下作的比胡贼还恶心,凭他们能拯救北方汉人?唉,果真是没救了! 恍惚中,似乎有一团黑影从尸体脚步升起,冲着他遥遥一拜。十方忙揉了揉眼睛,再看那黑影又不见了。咦,是幻觉吗? “脚印!是血脚印!”身后忽然传来惊恐的叫声。 刘阎王面色惨白,盯着尸体旁凭空出现的一溜血脚印。惊得他浑身僵硬,头发根根炸起。 他脸部因恐惧而扭曲,奋力一刀劈中身前的方桌,声嘶力竭的吼道:“啊……老子人挡杀人,鬼挡斩鬼!妖魔鬼怪速速离开,速速离开!” 喊声到最后已经走了音,咆哮变成了颤抖的尖叫声,在漆黑的夜空久久的回荡。 十方被这群发疯的家伙吓了一跳。低头看脚下,才发现刚才不小心踩进血水里,留下了一串带血的小脚印。 唉,合脚的鞋子只有这么一双了。他心痛的在地上蹭了蹭,又前后左右的蹦跳了几步。小小的血脚印迅速变淡,渐渐看不到了。 “大人小心!它朝你那边去了……” 身后的护卫都退到了客厅的边缘,在嘴里默念着“冤有头债有主”。他们惊恐又敬佩的望着手握刀柄不退一步的刘阎王。 刘阎王低头瞧着发抖的手,咬着牙又猛拽了两下。桌子发出“咯吱”的怪响,就像有鬼在叫。 偃月刀锋深嵌进厚实的红木板里。不知是不是手抖使不上力,一时半会儿竟没拔出来。 盯着逐渐靠近又消失的血脚印,刘阎王的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小腹里涌起一股尿意。 他哆嗦着大喊道:“太一大神、道祖佛陀,快来下凡捉鬼啊!” 涓涓热流顺着股下流出,顺着裤腿滴滴答答。 恐怖的寂静中忽然传来了欢呼声。呼喊声渐渐汇聚成一片,朝着宅院这边奔涌过来。 我的兵马回来了,兵马回来了!刘阎王精神一震,猛地一吸气拔出了长刀。 远处杂乱的脚步伴着火把的亮光一起涌进了院子。大厅里异象也在这一瞬间消失了。 刘阎王虚弱的向前走了两步,忽然面色尴尬的停下脚步,大声喝道:“快拿酒来!” 有个机灵的护卫匆匆跑到对面的小屋里,捣鼓了一阵,拎出来一满坛的酒水。 刘阎王接过喝了一口,赞了声“好酒!”便呼呼啦啦的迎头浇了下去。把一坛子酒水全浇在了身上。 一阵冷风吹来,他浑身哆嗦着拎着酒坛,看着一队人马推搡着两个浑身染血的胡人走进院子。 带队的队率上前一揖,抱拳道:“属下带人追击胡贼二十里,幸不辱命。共斩首胡贼四人,俘虏胡首两名。全歼胡贼于野。” “好!当记一大功。回去就为你们请功!”刘阎王豪迈的扔掉酒坛,开怀大笑道,“哇哈哈,我大晋有如此虎狼之兵,何惧区区胡贼?来人啊,在这院里点起篝火。本将要夜审胡贼,看看他们的来历!” 身后的大厅下,一个护卫用胳膊碰了碰身旁的机灵鬼,悄声问道:“哪找来的酒水?那边的柴房不是搜过了吗?” 机灵鬼压低声道:“嘘,是水……” 第一百三十九章 时来运转 此时的十方已经跑回了后院。 他没往后门那边去,直接拐入了佛堂的小径。才绕过一堆枯萎的花丛,就听到有人在压低声说话。那声音很熟悉。 “张贵啊,你小子这次干得不错,把官兵都给引走了。可是立了大功。” 老曹斜坐在门栏上,一条断腿上打着夹板。乐呵呵的冲着浑身脏兮兮的张贵竖起了大拇指。 张贵一身黑衣沾满灰土,脖子上绑着一块黑巾,正蹲在角落里一只手拍打满身的草屑和泥土。 他是最后一个跑进来的。听到曹队率的夸奖,转过头“嘿嘿”一笑。眼光却悄然瞟向远处的陈四娘。 陈四娘也含笑点了点头。张贵这次确实有勇有谋,带伤引走了大宅附近的官兵,给大家争取到下山逃命的时间。 “十方去哪儿了,我都没看到他啊?”李农在小院里左右张望,却看不到小伙伴的影子。 陈四娘无奈道:“说好了让他守在后门的,转头就跑得不见人影。唉,真不让人省心。” 刘公公匆匆从佛堂里出来,瞥了一眼老曹的断腿,道:“喂,伤兵们都安置好了。我让他们趁天黑煮了热粥,大家好好饱餐一顿。要不要扶你也下去?” 老曹这才感觉到腹中饥渴难耐。咽了口吐沫,舔着干裂的嘴唇,道:“再等等吧。这外面的乱兵都回来了。小大人他知道分寸,也快回来了。” “唉,这小子,真不让人省心呀。”李农学着大人的模样,也背手叹了口气。忽然后脑勺被人狠狠敲了一下。 “啊!谁呀!”他呲牙揉着脑袋回头看。 身后却是空空荡荡。离他最近的曹公公正斜倚在门框上打着哈欠。 “见鬼了?”他挠了挠头。 屁股上又被踹了一脚。急忙转头,身后是漆黑的院子,一个人都没有。心里不由发毛,向后连退了几步,挤在陈四娘的身旁。 “嗯,干什么啊,怕成这个样子?”陈四娘蹙眉看着徒弟。这小子的胆子这么小,以后还如何做摸金的行当? “师父小心……这地方好像不干净。我刚才被看不见的东西偷袭了!”李农一脸紧张,眼珠滴溜乱转的左右张望。 陈四娘狐疑的扫视一圈,忽然眼眸一亮,轻声喝道:“出来吧十方,少装神弄鬼吓唬人。吓死我徒弟可找你赔啊!” 身旁传来孩童的笑声。 众人定睛去看,发现十方正笑嘻嘻的站在佛堂的门前,冲着李农挤眉弄眼。 “十方!你吓死我了。”李农惊讶又委屈,跑过去搂着他肩膀上下打量,羡慕道,“你可真厉害,还会隐身术呀。” 十方挺起小胸脯,骄傲道:“那当然!我刚才跑去前院打探消息,把那个刘阎王吓得都尿裤了。” “刘阎王是谁?” “嘿嘿,我跟你讲呀……”他兴冲冲把前院里的事又讲了一遍,末了叹气道,“那个瘦麻杆死的有点冤,算是给我背了黑锅。” 老曹竖着耳朵听完,连连摇头道:“跟你可没关系。那两人本来就有嫌隙,不是一派的。刘阎王又是天生恶人,在他手下的对头迟早要被害死。砍头还算是痛快的死法。” “这样吗?难怪他当时不怨我,还向我鞠躬……” “啊!你,你说什么?”老曹的脸皮微微抽动。 张贵这时拍打干净走了过来。他吊着一只膀子,神情古怪的问道:“按小大人说的,那刘阎王有一只眼被人砸青了?” “嗯,听说是被胡人偷袭的。看他当时的样子好生气。应该是葫芦丝他们干的吧?” 陈四娘嫌弃的摆手道:“几个没信用的杂胡,你理他们死活?官兵还在前院吗?” 十方知道在问自己。稍一凝神,脑袋却像扎进了无数根钢针,痛得两眼阵阵发黑,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吸着凉气道:“哎呀,头好痛!今晚看不到了。” “嗯,那就都进密室吧。你也不许乱跑了!” 陈四娘语气平淡。低头严厉的看了他一眼,带着众人鱼贯而入,一路下了密道。 十方跟在后面吐了吐舌头。想不到做了首领还要被女下属管着,偏偏他还不敢反抗。只能跟着这个像大姐又像老娘的女人下了密道。 刚走进密室,便感到一股暖意。在平整的土墙两侧,烛台上的蜡烛全被点燃,照亮了大半个密室。 原本堆起的粮袋被横铺了一地,当做大家休息的铺垫。十来个伤兵都端着粗瓷大碗“唏哩呼噜”的埋头扒饭,吃得那叫一个香甜。 在密室东北角落架了一口大锅,锅里熬着粘稠的麦粥。旁边还堆着好大一摞的木柴。锅底腾起的浓烟涌进了洞顶的一排孔洞里。即使在密闭的空间也闻不到多少烟火气。 “想不到这密室设计精巧又五脏俱全,连厨具都准备了。这家主人真是颇费心思呐。” 老曹刚喝完一大碗麦粥,浑身暖洋洋的不想动弹。躺在粮袋上打量着这座完美的密室,口中赞叹不绝。 “咦,这几口大箱里是啥呀?”他拿拐杖敲了敲墙边一口镶铁皮的木箱。箱上的大锁已经被砸掉,敲起来声音沉闷,像是放满了东西。 “呵呵,这里面可都是好东西啊。” 刘公公放下空碗走过来,献宝似的打开了箱子。只见里面摆满了照亮的蜡烛,有红白两色,每一根蜡烛都有小儿手臂粗细。 “嘿,这个真不错。节省一点用,够咱们用上几个月了。”老曹双眼放光,笑得眼角堆起了皱纹。 “这算啥,还有更厉害的呢。”刘公公又掀开旁边更大的箱子。 一层幽暗的金属光芒反射了出来。 “这是……铠甲!” 老曹惊讶的柱着木棍站起来,伸长了脖子看老刘拿出的一件件甲胄摆在地上。 除了极少几件鱼鳞甲和黑光甲的珍品,剩下的也都是能前后防护的两裆甲,也比军中的皮甲可好了太多。 十方在旁边看了半天,兴致勃勃的跑了过去,推开了最大的一口木箱。 顿时寒光闪耀。里面竟是摆满了凛凛长剑、霍霍环刀。刀光剑影耀目生辉,看得人遍体生寒。 “啊!这,这姓朱的,想要谋反?”老曹目瞪口呆的望着满眼的铠甲和兵刃,惊骇的捂着嘴。 十方翻了个白眼。真是大惊小怪。天下都乱成这样了,到处都是篡权谋反的反贼,多一家姓朱的有什么惊奇? 该惊讶的是这里刀剑甲胄的上等品质,即便在京师武库打造也十分不易,可比两大箱的金银值钱多了。老朱家辛苦积攒了几箱保命的玩意儿,居然没搬走吗?是遇到了意外,全家被乱兵劫杀了吗? 陈四娘瞧着满箱的森寒兵刃,嘴角微微翘起,道:“嗯,这才是我们最大的收获。有了这些兵甲利器,等养好伤就不用再担惊受怕了。” 十方从身后取下黑铁棍扔到脚下,在箱里捡了把带鞘的短剑。拔出来挥舞了几下,只觉得轻飘飘使不上力,撇着嘴又扔回了箱子。 还一脸怅然道:“唉,都怪我天生神力呀,使不得这些轻飘飘的刀剑。” 李农撇着嘴去捡地上的黑铁棍,拿到手中才发现分量极沉。要两手握着才能勉强挥舞几下。 “哈哈,是不是很重呀?”十方随手拿过去,挽了两个棍花,就像拿着一根小木棍,丝毫不费力气。 李农连受打击,无语的眨了眨眼。从箱里捡回十方扔掉的短剑。拔出来挥舞了几下,豪气道:“我以后要做万人敌,才不争匹夫之勇!” 十方愣了一下。不知道这家伙是赌气乱说,还是真作如此想。如果是后者,那这小子的人生轨迹就没改变啊!这应该是好事吧? 喝过了热粥,老兵们东倒西歪躺了一地,不一会就响起了鼾声。在历尽了艰险磨难后,他们终于找到一处能安睡的场所。 刘公公安排好人手值夜,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堆起几袋粮草隔开了众人,让小大人安心休息。 十方闭眼躺下好久,身体已经十分困乏,却仍是翻来翻去的睡不着。索性翻身坐起,从怀里摸出铜镜,回忆着那无法言喻的奇妙感觉。 越想越是心痒。可惜体内灵力空乏,并没有发生暴涨的奇迹。加之一日内用功过度,甚至不能再用禁术强行转化灵力。 心头猛然一紧。最近他灵力无法恢复,内息也恢复缓慢,是频繁使用禁术伤到根基了吗? 好像是。一定是! 他越想越心惊。真是大意了,当初老和尚警告的禁忌几乎全让他做了一遍。还好没生死劫的预言没有发生。 怎么办,能补救吗?他撑着下巴发呆了半天,眼前一亮。扯开身边的小布包,拿出那枚古怪的龙形玉玦。摩挲着玉玦上的花纹,又想起了神秘的长春功。 一个是众妖争破头的玉玦,一个是能起死回生的神秘功法。这两个宝贝又出自同一墓穴。把它们加在一起,会不会再发生什么奇迹? 他越想越兴奋,回忆起长春功的心法口诀。之前为了保命只修炼了第一层。如今细细回忆才发现这功法的诡异之处。 练到三层就能达到不饮、不食、不死之境。再往上修炼,五层以上便可封闭六识、隔绝天地,修出强悍无比的肉身,再到六层巅峰斩不坏肉身,入不朽之境。 封闭六识、隔绝天地吗?他“噗嗤”笑了。 以他积累两世的认知,人类的进化方向或有岔道,但宇宙间的基本规则依然存在。如果完全封闭天人交感,修行者又要从哪里汲取能量?就算核反应也需要核燃料吧。难道修炼了长春功就能突破宇宙的能量守恒,从无中生有吗? 可偏偏功法神奇是他亲身体验的,不可能假。他苦恼的挠了挠头,干脆不再多想,将玉玦和铜镜贴身放好,修炼起长春功第二层。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方法。就算一时想不通也没事。只要坚持修炼下去,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随着有节奏的呼吸,他沉入似梦似醒的禅定中。从眉心深处泛起一丝精神力的微澜…… 他沉入一轮浩瀚的光明中,身边的光芒万丈如日月,强烈却毫不刺眼。下方是白茫茫看不到尽头的雾霭。 数不清的白色瞳孔从涌动的白雾里显现出来,仰望着天上的光明。纯白的眼瞳里没有一丝情绪,却让他生出毛骨悚然的感觉。 恐怖伴随着一缕缕寒意侵入身体。他无法控制的浑身战栗,想大喊救命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被冰冷和恐怖吞没、冻结他每一寸的肌肤。 就在精神要崩溃的时候,光明轮内光芒大盛。数不清的明亮光线涌入了冻僵的身躯,瞬间驱散了极寒。身体从寒冷变得滚烫。 他猛然睁开了眼。眼中的景物从模糊变得清晰。一缕缕明亮的光线透过密室顶部的孔洞投射下来。能看到无数细小的灰尘在光线中飞舞。 原来是梦啊!他长舒了口气。转过头,又吓得往后一仰,脑袋“咚”的撞在土墙上。 李农盘腿坐在几层高的麻袋上,手里端着一只粗瓷碗、饶有兴趣的盯着他看。 “干啥呀,你吓死我了!” “哦,你刚才在修炼仙法吗?我看到有一丝丝热气从你头顶冒出来了。” “是吗?”他摸了摸头顶。头发已经有两寸多长。自从出了长安城,他就再也没有剃过头。不知道长安怎么样了,有没有被胡人攻破? “想啥呢,一大早就发呆?”李农舔掉粘在碗边的麦粒,用袖子抹了把嘴角。 “唉,也没想啥。铃铛呢,放它出去了?” 李农把碗放在旁边,抱着肩冷笑道:“才想起铃铛吗?昨晚就没让它回来。一直在后山玩呢。” “哦,这样啊。难怪昨晚总觉得少点啥。” 心里还是有点慌,咚咚的乱跳。他站起身吸气调息,却忽然浑身一震。体内耗尽的灵力竟然恢复了大半,精神力出奇的旺盛,没有再头痛。 他愣了一会儿,从怀里取出铜镜和玉玦,拿在手里左看右看,一个劲的“嘿嘿”傻笑。这次,真的发达了! “喂,十方,你怎么啦?”李农从麻袋上跳下来,把手搁在他额头上摸了摸。 “走开啦,我又没病!”他翻了个白眼,用胳膊撞开李农的手,把两样宝贝小心的塞进了小包袱里。 陈四娘早就醒了。看他蹦跳着走过来,心中一动,问道:“怎么样,外面的官兵都撤走了?” 他扬起头道:“是呀,忽然都不见了。就剩下五个人……咦,不对,是三个。” 他再凝神了片刻,疑惑的说道:“现在剩两个活人了。好像不太对劲……” 第一百四十章 妖踪再现 十方迈开小短腿走到密室中央的空地上。 仰头向远处看了看,转身吩咐道:“外面静得有点奇怪呀。我去打探一下,你们千万别出密道。咳咳,这是军令啊。” “可是……”刘公公欲言又止,望向一旁的陈四娘。 “这里我的轻身功夫最好。让我陪你去吧。”陈四娘走到一堆归好的短兵刃前,拿起一把连鞘匕首,转身就要往外走。 十方赶忙伸着胳膊拦住她,仰着头道:“四姐你腿上的伤还没好吧。昨晚好像都渗血了呢。” 陈四娘一张俏脸涨红,攥着短剑低声道:“快闭嘴,就你眼尖!” “本来就是嘛。你当时坐在那里……” 几个挑拣甲胄的老兵好奇的望过来,目光从陈队率的长腿上扫过。 张贵站在看热闹的人堆里,纠结的皱着眉头。几次想迈步过去毛遂自荐,又犹豫着不敢向前。好像心里总有个声音在笑他不自量力。正踌躇着忽然感觉有人在旁边捅他后腰。 “喂,憋尿了?去那边墙角撒。”老李善解人意的问道。 这边的陈四娘瞪了十方一眼,妥协道:“还说!唉,你自己出去也好。记得小心点,打不过就用隐身术。铃铛也在外面,有危险就骑着它逃命!” 说着又把匕首递过去,道:“你的铁棍又长又笨不方便。带这个防身。” 十方也不客气,接过来别在腰间,安慰她道:“好啦,四姐你放心吧。我逃命的功夫可是天下第一呢。” 他拍了拍小胸脯,几步蹦上了台阶,踮起脚尖转动开关。 密道的地板轰然打开,片刻后再次轰然合拢。 佛堂紧闭的大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被一只小手缓缓推开。初春的寒风迎面吹来,清冷的风中裹着一丝古怪的气味。 十方探出小脑袋,望着满地狼藉的小院,到处散落着被践踏过的枯枝,一双清晰的靴印穿过东倒西歪的花丛,走到院子的西北角却不见了。 “这什么鬼?有正路不走,偏要跳墙头?” 他嘀咕了一句,用力吸了吸鼻子,辨别着空气中一丝隐约可辨、又有些熟悉的气味。嗯,没错,那是血腥味! 在他记忆的深处,在封闭的石洞里,在广阔的荒野上,在死寂的村庄内,他都不止一次的嗅到过这样的气味。他知道这气味意味着什么。这是死亡的序曲,这个宅子昨晚一定死了很多人。 他伫立在门前,如老僧入定。心情没有预想中的惊慌,也没有转身逃回密室的冲动,甚至连心跳都没有快上一拍。 面对这诡异的恐怖,他的内心镇定自若,淡定得让自己都感觉到陌生。 他隐约明白,记忆深处那个善良又懦弱的石方已经永远消失了。如今的他越来越像一个狡诈又莫得感情的小魔头。他从时间的彼岸被冲到了这里,获得了崭新的生命,也失去了原本的自我。再也不可能找回来了…… 他忧伤的叹了口气。用力揉了揉脸,抛开了乱七八糟的思绪,轻轻闭上了眼。 周围的景物在脑海里重构浮现,以他为圆心不断延伸,在十米内形成了一个真实的景象映射。再远处只能看到许多生命体凝成的光影,如黑夜里的萤火虫,闪闪烁烁。 心眼,天眼,念力感知……无论它们叫什么,都在他脑海中组合成了一幅壮美又玄妙的立体画面,让他新奇又着迷。 念力的感知明显比以前强大了。不是指距离的增长,而是形成的景物从未这样逼真清晰,和肉眼所见已无差别。 不,应该是比肉眼看到的更多了。在那边墙角下,就有一只散发着黯淡微光、奋力钻洞的小老鼠。再往前挖半米,它就会遇到一条在土层里冬眠的菜花蛇…… 十方打了个哆嗦,浑身起了鸡皮疙瘩。真晦气,又是这冰冷的东西!他搓着胳膊快步走开。无论过去了多久,他依然害怕这种冷血爬虫。哪怕看一眼都会做噩梦。 天空的浮云遮蔽了阳光。一阵冷风吹过,伴随着呜咽的风声,空旷的宅院里更显得阴森可怖。 越接近前院大厅,血腥的味道就越浓。能“看”到有几具尸体倒在路边,干枯的身躯被抽干了水分,扭曲成了无比怪异的形状。在老树皮似的骷髅脸上,两只突兀的白眼珠蒙着一层灰色。 他犹豫的放慢脚步。抬头望着远处,看着那道明灭即逝的光芒,加快脚步又走了过去。 在枯枝掩映的曲折小径上,走来了一个闭着眼睛的孩童。他灵巧的跨过台阶,走进了横尸遍地的院子。绕过地上的死尸和灰碳,来到了一座敞开的柴房前,看着血泊里躺着的两个人。 “咦,还真的是你们呀。”脆生生的童音里带着一丝重逢的惊喜。 十方睁开眼,望着血泊里奄奄一息的武士刺丝,还有被压在身下昏迷不醒的葫芦丝王子。一堆麻绳浸着鲜血乱糟糟的绑在身上。 似乎是听到了声音,满脸污血的刺丝努力睁开了浑浊的眼,却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红色人影。他费力的抬起仅剩的左手,抓向那团晃动的人影,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喊声:“救,救救王子,救王子……” 他粗重的喘息仿佛一只漏风的风箱。随着几声急促的喘息,哀求声戛然而止。抬起的手臂掉落在地上,脑袋也歪向了一边。 十方站在门前没有动。眼睛眯成了一道缝,盯着刺丝被生生扯掉的断臂部位,从心底泛起了一股寒意。 他回头望向院子。院子里横七竖八的躺满了尸体,却几乎没一具完整的。有被扯掉了手脚,有被抓断了脖子,还有胸口现出狰狞的血洞,被开膛破肚、肠子内脏混着污血流了一地。 地上的血已经凝固。有的残尸被烧成了焦炭,到处都有焚烧过的痕迹。 他走回院子,在一具完好的尸体四肢按压了几下,又扯开衣服翻看了一番。发现四肢僵硬,身上有尸斑,应该是死在了前半夜。 皱眉想了想,拿起挂在脖上的木哨吹了起来。等了一会儿,却不见铃铛跑来。 他阴沉着小脸,在前院散落的尸堆里慢慢的绕了一圈,也没有发现之前的刘阎王。 是跑了吗?到底遇到了什么怪物,一晚上连杀五十多个士兵? 铃铛不可能。它再聪明也是一只老虎,就算发狂也杀不过这么多全副武装的士兵。妖怪吗?这方圆百里的妖怪可确实不少。但一晚杀了这么多人却没生吞吃掉的,难道是那个家伙?可她杀心没那么重呀。总不会是树妖吧? 他心绪不宁的又吹了几次木哨,还是不见铃铛跑来。心情也更加烦躁起来。 低头望着这里唯一的活口,抓起刺丝的尸体拖到了一边。在柴房里找到了半缸清水,也拖到门口一把推倒。 冰冷的水全浇在了葫芦丝身上。湿淋淋的葫芦丝猛然的咳嗽了起来。他身体在剧烈的抖动中蜷缩成了一只大虾,迷茫的睁开了眼。 才睁开眼,他就发出了凄厉的惨叫,手脚乱蹬的死命挣扎。可身上绑着麻绳,只能像只大青虫在水洼里乱拱,一直滚到了墙角的柴堆边。 十方蹲在圆缸上,嫌弃的瞧着歇斯底里的葫芦丝。直等到他嗓子都喊哑了,才冷冷的问道:“葫芦丝啊,你看到杀人的是什么妖怪吗?” 葫芦丝浑身一震,缓缓扭过身,眼里闪着惊恐、悲伤和迷茫的情绪。直到看清了十方的模样,才渐渐安静了下来,又扯着嗓子痛哭起来。 “呜呜呜,都是咱的错。是俺们背弃誓言,出卖战友,胡天老爷来惩罚俺们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问你,有没有看清凶手的样子?它到底是什么妖怪?” “啊,那,那不是妖怪,是胡天老爷派来的。它是来惩罚俺们的!”葫芦丝满脸的泪水,重复着刚才的话。一边说话还一边惊恐的张望。 看着他可怜的蠢样,十方压抑着蠢蠢欲动的暴躁情绪,耐心劝道:“唉,你们秃发鲜卑也信胡天吗?本少主可是密特拉转世,是比胡天还厉害的上古战神啊。秃发推斤他没有告诉过你们?” “你是,密特拉?您是伟大的密特拉转世?”葫芦丝发散的瞳孔重新聚焦起来,渐渐的有了光芒。 “废话!就算阿胡拉那小子亲自下凡,老子也一棍子超度了他。你快点说,昨晚杀人的到底是什么妖怪?” 葫芦丝将信将疑的瞪着眼前的小人儿,终于还是稳定了情绪。他吸了一口气,声音微颤道:“昨晚,俺们逃走后又被搜山的官兵发现了。勇士们都战死了,俺和刺丝受伤被俘……啊,刺丝呢!” “呃,他死啦。他一直把你压在身下,一条胳膊都被扯断了。临死最后一口气还让我救你呢。” 葫芦丝双目通红的低下头。半晌脸色狰狞的抬起头,咬牙切齿道:“狗贼赤木尔,只要老子有一口气在,一定要剁了你的狗头!” 十方眨了眨眼,奇怪的问道:“赤木尔又怎么了,他没有战死吗?” 葫芦丝胸口起伏,咬着牙道:“那个恶贼!他先出卖了你们,又出卖了俺们。俺一定要剥了他的皮,再把他剁碎了喂野狗!” 什么乱七八糟的?十方烦恼的抓了抓头发。直接蹦到地上说道:“这个以后再说。先说杀人的妖怪到底啥样?来了多少?” 葫芦丝粗着脖子靠在柴堆上,努力回忆道:“昨晚俺和刺丝受伤被抓。那当官的很凶,在院里点了火堆要连夜审俺们。可又没问出啥,就又打了一顿,说等到天亮就宰了俺们祭旗。俺们被扔进了柴房里。没过多久就听到外面有人惨叫,到处喊打喊杀。然后,大门被撞开了,一个披头撒发的红眼怪人冲了进来……” “嗯?然后呢,你快说呀!那怪人长啥样?” “然后,那怪人扑了过来。刺丝挡在了俺前面,俺就被撞晕了。再醒过来就看到你……” “啊,就这?啥都没看清,你就吓成那鬼样子?” “你不明白,你根本不懂那种感觉!”葫芦丝忽然发狂的吼道,“只要看到那双红眼,你就会浑身发抖,跪在地上不敢有一点反抗!那就是魔神……” “切,都不能动,刺丝怎么跳起来救你的?” 十方拔出匕首,在葫芦丝惊愕又悔恨的眼神中蹦到他跟前,一刀割开了麻绳。 他带着嘲弄的恶趣味,盯着葫芦丝慌张的眼睛,呲牙笑道,“嘿嘿,别怕呀。你再想想,有没有发现那怪物有什么特别之处?” “啊,有,有!那怪物身上有一股怪味。就像,像是埋了好久发霉的腌肉。” 葫芦丝的后背紧贴着土墙。看着在眼前明晃晃的刀尖,小心的咽了一口吐沫。 十方盯着他又看了一阵,笑嘻嘻的收回了匕首。小手拍着葫芦丝的肩头道:“好啦,都是自己人嘛,不用这么拘谨的。嗯,你在昏迷之前,有没有听到过虎啸声?” 葫芦丝缓了口气,活动了一下身体和手腕,迟疑的摇头道:“当时外面乱喊乱叫跟疯了一样,没听到有老虎叫。不过……” “不过?” “嗯,俺听到的喊叫声有远有近,是在两个地方。宅子外面也有好多人在喊救命。” “在两个地方,同时有人在喊救命吗?”十方摸着下巴,眼珠滴溜溜打转。 第一百四十一章 聚散无常 “走吧,带你去个安全的地方。” 十方走出屋子。抬头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空,目光又飘向了不远处的后山。 葫芦丝在脸上抹了几把,扶着墙、浑身湿漉漉的站起来。他一瘸一拐的走到门口,忍不住打了个冷战。真的好冷啊! 跟着十方走了几步,终于发现了草丛里的一个熟悉的背影。他脚步一顿,大声哀求道:“少,主人,能让俺埋了刺丝吗?” 十方回头看了他一眼,撇嘴道:“就你这样子,挖到一半就得累死。到时候还我要挖坑再埋了你。站到一边去吧。” 葫芦丝已经冻的嘴唇发白。他沮丧的向后移了几步,嘴唇喏喏的还想再说什么,忽然吃惊的瞪大了眼。 在刺丝倒下的荒草地旁,忽然翻起了大块的泥土。一块接一块的泥土仿佛喷涌的水浪飞向一边,一会儿功夫就出现了一个长方形的土坑。另一边堆起了一座小丘。 “你,您真是密特拉转世!”葫芦丝双目放光,身体在不住的颤抖。这一次却不是冻的。在他晦暗的人生里,第一次看到了转世的远古神灵,一个活生生着的古神! 激动的泪水涌出了眼眶。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全身匍匐在地面,颤声道:“您永远的仆人,秃发葫芦丝,拜见伟大的密特拉圣神!” 十方尴尬的挠了挠头。好在这种情形也不是第一次了。他咳了一声,面带微笑道:“好啦,你先起来吧。本尊转世的事不要太声张。去,去把你的勇士部下埋了吧……” 葫芦丝激动的爬起来,走到刺丝身旁。看着断了一只手臂、血肉模糊的老部下,蹲下身叹了口气,用尽全力推进了坑里。 他坐在地上大口的喘粗气。经历了一天一夜的激战、负伤、被殴打和惊吓,他的气力早就耗尽了,此刻只是用意志强撑着才没有倒下。 他的手撑在冰凉的枯草上,努力了两次,终于爬了起来。却看到土堆上的泥土如雨点飞起,纷纷扬扬的洒入坑中,片刻之后就掩埋了刺丝。 神迹,又是神迹!他抑制着内心的激动,在心中默默祈祷勇士们的灵魂得到安息,回归先祖诞生的鲜卑山圣地。 十方走过去,在土堆上来回蹦了蹦。直到脚下的泥土坚实才停下。望着微微隆起的土堆,说道:“好啦,快跟我走吧。一会儿可能要下雨了。” “是,主人!”葫芦丝眼含泪花,毕恭毕敬的深鞠一躬道。有转世圣神亲自踏足赐福,刺丝或许能成为祖山的山神呢。 “不要叫主人。叫少主,小大人都行。” “是,少主。”葫芦丝响亮的回道。 蛮人都这么好忽悠吗?十方歪着脑袋想了想,带着受伤的葫芦丝一路走回了佛堂。 刚推开佛堂的大门,就看到有闪电划过厚重的云层。一道炸雷在不远处落下,震得耳膜都嗡嗡作响。豆大的雨点噼啪掉落,天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大雨。 他在屋内静立了片刻,踮着脚尖转动起供桌上的香炉。佛像后的地面裂出一道幽暗的方口。两道黑影接连跃出,走到了他面前。 “葫芦丝?你还有脸回来!”陈四娘的眸子闪着寒光,冷冷的扫了葫芦丝一眼。 刘公公紧随其后,看到十方安然无恙便没有再说话,只静静的立在暗处。 葫芦丝搂着发抖的肩膀,耷拉着脑袋道:“对不起,之前都是俺们的错。背叛了誓言,背叛了少主人。胡天老爷惩罚了俺们,现在就只剩俺一个人了……” “都死了?”陈四娘的目光望向十方,看到小家伙点头,才冷笑道,“哼,那也是你们的报应!” “是,真是报应。”葫芦丝低垂着脑袋,温顺得像一只羊羔。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陈四娘想再奚落几句,却又说不出什么话了。忽然觉得好无趣。又瞪了这蛮人一眼,牵着十方的小手走到了一边。 佛堂外电闪雷鸣,大雨滂沱而下。天空霎时黯淡得有如暗夜。 “前院怎么样了?就只剩他一个活口?” “嗯,一共死了有五十多人。不像是人干的。四姐,铃铛好像失踪了……” 陈四娘闻言蹙起眉头。伸手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安慰道:“没事的,铃铛可不是寻常猛兽。等雨停了,咱们就去后山找它。” 十方默默点头,回头望了眼门外瓢泼的大雨,跟着四姐走进入了密道。 葫芦丝扶着墙艰难的走下密室,没走出几步就脸色发青的摔倒在地上。 刘公公吩咐几个老兵把他搀扶到一旁,仔细查看了伤势,给他换上储备的干衣,还喂了几口热粥。 安顿好一切才走过来,跪坐下道:“唉,这葫芦丝伤势不轻啊。胸口肋骨断了三根,腿骨也裂了,腰部还有几处严重的刀伤。好在皮糙肉厚,躺个几天就能缓过来。” 老曹背靠着粮袋,傻乐道:“这下可好了,又来了个断腿的。这葫芦丝就是那个杂胡王子吧,就剩他一个了?你们给仔细讲讲呗。” 刘公公不耐烦的摆手。“等他醒了自己去问,咱们在这儿说正事呢。” 陈四娘低头看了眼十方,又忍不住埋怨道:“哼,这种反复无常的杂胡小人,干嘛要冒险去救他?值得吗!” 十方眨了眨眼,得意的一笑。“嘿嘿,这次的收获可大了。只要能救活他,幽州的五百鲜卑战士就真的归咱们十字军了。” “十字军?”陈四娘双眸一亮,眼含深意的看了两位公公一眼。 见他俩都假装没听见,才嗤笑道:“他说全送给你,你就信了?真不怕被胡人卖了?” 十方不服气的直起腰道:“我是谁呀!我可比猴都精呢,他个憨憨能骗得了我?” “好,好,你是猴子王成了吧。” 陈四娘说着“扑哧”笑了。皓齿明眸在烛火映照下,似一汪秋水映着明月,明艳宛如仙子。 “难怪说灯下观美人呢。”十方在心里嘀咕了一句。可惜变成小孩子后连带心理也起了变化,看到成年美女总觉得体形古怪,不如月牙儿那黄毛丫头好看。 不同年龄的审美果然不一样呀!他忧伤的摇了摇头。转头看到张贵不知何时蹲在身旁,一脸痴呆样的望着这边,嘴角挂着一丝亮晶晶的口水。 “张贵,你又干嘛呀?” “啊!我,我有事禀报。”张贵拿袖子在嘴角胡乱蹭了一下,不自然的凑到他身边,悄声道,“启禀大人,昨天我躲在附近山坡监视,发现这几个家伙换了衣服从后院跳墙逃跑,还往你们躲藏的方向扔石头……” “哦,还真有这事呀。那然后呢?” “然后小的将计就计,趁着夜色把官兵引去了他们藏身的小山坡。” 老曹在他肩膀猛拍了一掌,赞道:“好小子,竟然还做了这么多事。又是一功啊!” 十方也拍手笑道:“哈哈,原来是这样啊。那个扔石头的长的啥样,你看清了没有?” “呃,倒没看清。不过扔石头的家伙是个棕头发的卷毛,看着壮实得很。” “嗯嗯,没错了,还真是那个叫赤木尔的。啧啧,想不到胡人也有这么奸诈的小人。” 十方站起身,望着那边还在昏睡的葫芦丝,压低声问道:“张贵,你把官兵引过去的事,还有哪个知道?” “没了。昨晚跑得太累,分完兵刃躺下就睡下了。到大人带那小子回来才刚睡醒。小大人,你真的要救这个胡人?” 十方认真的点头道:“是呀。这蛮子的人品还行的,就是有点蠢。听他说,这次还被自己人给坑了一把。” 张贵竖起眉头嚷嚷道:“他胡说!明明是我用计谋坑的他们。这家伙敢抢我的功劳?” 陈四娘看了一眼这二愣子,吩咐道:“既然收留了这蛮子,以后就不要再提那晚的事了。你可记住了?” 张贵一愣,红着脸点了点头。眼神躲闪的看着地面,就是不敢抬头看陈四娘一眼。 这场雨下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清晨才渐渐停歇下来。 十方盘膝而坐,神采奕奕的睁开了眼。之前受损的灵力已经完全恢复。小腹丹田内气息浑厚,也同时恢复到了顶峰。 想不到长春功配合皓阳镜与青龙玉玦修炼,竟对治疗内伤有如此奇效!他满心欢喜的收起宝镜和玉玦,满足的伸了个懒腰。 感知随着心念向远处延伸,在即将达到极限时,有一抹亮如皎月的生机一闪而逝,消失在感知的尽头。 他悚然起身。 “睡醒了吗?”陈四娘端着碗热粥走过来,在他的小脸蛋上拧了一把。 他这才回过神。抿着嘴想了想,疑惑道:“刚才,我感觉到西山那边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一晃就消失了。” “西山?那可有七八里地呢。还好铃铛在北山附近。不过这么一场雨,什么痕迹也都冲没有了。今天要出去找吗?” “当然要找,它也是咱们一员呢。不过四姐你的腿伤没好,就不用去了。出去了还得照顾你。” 陈四娘正要发怒,不料李农从旁边凑过来,舔着脸道:“那让我去吧!这附近每条小路我都熟,让我带路保证没问题。” “这个,你的追踪术不咋地,还是留在密室里安全。”十方一口回绝。在心底深处,他实在不想和李农瓜葛太深。 “我看他可以。”陈四娘故意瞥了十方一眼,笑吟吟道,“雨后山路难行。你们出去后只用在后山转转,吹响木哨。只要铃铛在五里之内,自然会去找你们的。” 说罢又用白皙的手指勾了勾。“小大人,过来一下。属下还有点事要问你。” 十方气闷的跟到了角落。这个女人,刚才的语气哪里是叫大人,根本就是使唤小弟嘛! “怎么,你对李农还不信任?”陈四娘挑眉问道。 他心里一惊,忙辩解道:“哪有啊!四姐你不要乱想。我只是觉得外面不安全,带他出去有点危险。” “哼,不愿说就算了,谁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刚才说能感应到七八里外的危险,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只要用天眼,十里之内的妖邪之物我都能察觉的。” “这么厉害!这天眼是什么神通,也是仙法?” 他摇头道:“这个算是天生的神通,没法学的。不过只要修炼仙术,也能感知四方天地。只是距离要近一些。” 陈四娘苦笑道:“仙法就不妄想了。我是苦命人,哪有你这样的造化修炼仙术?” 十方凝视着她身上散发出的隐约青光,笑嘻嘻道:“那可未必哦。说不定四姐以后会修炼仙术呢。” 陈四娘淡淡一笑。“你这小嘴,吹牛哄人最行。记得早去早回。不管找到铃铛没有,两个时辰内都要回来。我的徒弟就交给你了。” “放心吧!”十方背着铁棒、腰系匕首,带着雀跃的李农踏出了密道。 推开大门,清爽的空气让他精神一振。 李农张开手臂,开心的叹道:“哎呀,终于爬出来了!在地底下呆着都要闷死了。” 十方听着好玩,打趣道:“哈哈,有人的时候可别这么说话,会吓死人的。” 雨已经停了。但天空依旧阴沉沉的,还没有放晴。 他抬头望了一眼被云雾笼罩的西山,带着李农蹦蹦跳跳往后面山坡跑去。 十里之外,云雾遮蔽的西山山坳深处,一只浑身湿淋淋的斑斓猛虎从枯枝下探出了脑袋,竖起耳朵向四周张望。 远处又传来一声嘹亮的嘶吼。它浑身一颤,一瘸一拐的跃上岩石,逃向远处的乱石滩涂…… 第一百四十二章 宿命难改 大雨之后的山路越发泥泞难行。 十方和李农爬上一座土坡。两个小家伙的双脚都沾满稀泥,高卷着裤腿,已经看不清鞋子的模样。 李农狼狈的弯着腰,双手撑在大腿上不停的喘气。 “还是吹木哨吧,十方。就在这里吹。我实在走不动了。” 十方抬脚甩掉粘在脚上的泥巴,一脸嫌弃道:“都让你在山坡下等了,就是不听。要我一个人来,肯定早就上来了?” 李农拿一截枯枝仔细拨掉鞋上一块草泥,歪着脑袋笑道:“咋了,你还想飞上来?山路这么滑溜,要不是我一路护着,你万一掉下山坡要摔断腿的。” 十方得意道:“飞上来有啥难的。要不是怕影响你未来的世界观,我早就踩着飞剑上来了。” “啊哈哈,你都已经是队率大人了,还这么爱吹牛!真以为会法术就能御剑?那可是大剑仙才能办到的,当我不知道?还拿我当挡箭牌,有本事你现在飞呀!” 十方皱着眉,一声不吭的盯着这傻蛋。直看得李农眼神发虚,才出声问道:“李农呀,你的仇人都死光了,以后还想着造反杀官吗?” 少年一愣,脸色渐渐阴沉下来。扭头眺望着被大雾掩盖的小镇尽头,好久才茫然道:“十方啊,官兵为什么要劫杀百姓?胡贼杀我们,官兵也杀我们。我们到底犯了什么错?” 十方皱起眉头,脑子里一瞬间涌出好些个话题——阶级矛盾、封建社会的桎梏、生产力与生产关系、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人类的解放与工业文明…… 他用力摇了摇脑袋,把这些不可说的念头全都抛到了脑后。这乱世已经够诡异的了,他可不想再惹麻烦,把李农调教成什么位面之子。万一惹恼了什么隐秘的存在,让天雷劈了怎么办? 可看着小伙伴憔悴的模样,他又实在于心不忍,只有违心道:“呃,他们都是反贼呀,连我这个长官都要虐杀的,不能以常理揣度。” “不是反贼就不杀百姓了吗?” 迎着少年渴望又无助的目光,十方的心头莫名一颤。他几乎可以肯定,只要说一句不杀,此时的李农就会无条件的相信这句话。 可他实在说不出口。那些个杂碎,他们何止是抢钱杀人,他们还吃人啊。他们根本就是一群畜生! “李农啊,”他犹豫了一会儿,小大人一样背起手,迎着凛凛的寒风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们生在这样的世道,既然侥幸没死,就要咬着牙活下去。你就当,它是天意吧。” “天意,这是天意?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少年眼中的光黯淡下去,仰头看着阴翳的天空,无声傻笑。眼泪却顺着脸颊淌落在泥地里。 他笑着哭着,一屁股瘫坐在潮湿的地上,撕拽着草根扔在烂泥里,咬牙道:“苍天就是个瞎子!凭啥恶人当道,好人遭殃?我呸!老子就要杀光恶人,让天下百姓安居乐业。过分吗,这过分吗!” 十方看着状若疯癫的少年,茫然无语。似乎有另一个声音在心底不断质疑:这里真是晋朝吗,真的是地球吗?未来真的不能改变吗? 等哭声渐渐平息,他伸出小手道:“好了吧,哭完就先起来。至少要学了本事才能杀光恶人吧。” 李农哭累了,哼唧了几声,拉着他的手站了起来。抖着湿了的屁股,好奇道:“我说要造反,你都不打算拦我?那我给你当大将军,帮你争天下吧?” 十方被这小子吓了一跳。 “哈,你整天都想啥呢!我可是堂堂天子的钦差呀,咋能带头造反?” 李农抹掉了眼泪和鼻涕,撇嘴道:“得了吧,你可别装了。昨天你跟几位队率说要成立十字军,我都听到了。那个,我没偷听啊。谁让我的耳力好呢。” 十方翻了个白眼。“我怕你偷听呀。成立个十字军就是造反?你还真能联想。” 李农歪着脑袋左右看了看,冷笑道:“成立私军当然是造反,还是死罪呢。你跟在小皇帝身边都不知道?还有啊,你每次说到长安的少帝,言语里从来没有一丝的恭敬,根本就不是臣子的语气。你当大家都看不出来?” 这次十方被惊到了。他瞪着眼愣了半天,小声嘀咕道:“我不恭敬少帝……有这么明显么?咳咳,我是说,那是我年幼不懂事,童言无忌嘛。” “你年幼不懂事?”李农不知想起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惧意,又努力板起脸道,“当初为救我小妹,多少贼兵都让你一个人宰了。听说你还能跟妖怪斗法。你要是年幼无知,那我干脆一头撞死算了。” 说到最后,他沮丧的苦着脸,真是一副生无可恋的可怜样。 十方大度的抬起胳膊,拍了拍他的肩膀。“唉,你也不用太惭愧。像我这样的天才,一千年也出不了一个的。” “哈哈哈,你还真是厚脸皮呀!”李农重又露出笑脸,指着他哈哈大笑…… 一个时辰后,两个浑身泥点的少年跑回了后院的佛堂。 李农满头大汗的转动机关,喘着气道:“幸好按时回来了,不然又要被罚蹲马步。那个,你别着急,也许铃铛刚好贪玩跑远了。咱们明天再去找它。” 十方默默的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两个小小的身影走进了地道。佛堂也再次陷入了黑暗的宁静…… 时光如白驹过隙,不舍昼夜。 立夏之日,有蝼蝈蛙鸣。又五日,蚯蚓掘土而出。再五日,王瓜的蔓藤攀爬生长,爬满了后院孤寂一冬的藤架。孟夏之初,一片生机盎然的春色。 转眼过去三个多月,十方跑遍了方圆十里的山岭谷地,却一直没找到铃铛的踪影。 荒芜的小院被绿草和蔓藤静静覆盖,它的主人也始终没有回来。这座宅院连同荒弃小镇一起,仿佛被这个乱世遗忘了。 一方不大的水潭边,十方打着哈欠,收起青竹竿上的钓丝和鱼钩。扭头望着病恹恹的李农问道:“回去吧,待会儿日头高了你又要头晕。” 李农抬头看了看太阳,呲牙一笑,道:“还早着呢,再钓一会儿吧。这鱼篓才两三条鱼,都不够熬一锅鱼汤的。” “嗯,那好吧。”十方从善如流,从小木盒里又取出半只蚯蚓,挂在鱼钩上甩了出去。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等着鱼儿上钩。 这是后山脚下溪水冲击出的一处水潭。潭水清澈见底,能看到几尾鲤鱼在水底自在的摆尾。 十方盘腿坐在平坦的大青石上,脚下的水槽里放着竹编的鱼篓。李农坐在他身旁,一人一只鱼竿的钓鱼。 在不远处的河滩上还丢着一只鱼竿,它的主人在大青石下呼呼喝喝的练着拳。一招一式虎虎生风,攻势凌厉,比老曹演练时威猛了不少。 十方被吵得心烦意乱,扭头喊道:“张贵呀,你就不能走远点练拳?水里的小鱼都吓得不咬钩了。” 张贵双臂一震,顺势收了拳。乐呵呵的走过来,跳上青石道:“那不行啊。陈队率亲自吩咐过,说李农体虚、小大人怕长虫,要我贴身保护你们的安全,绝不能离开五丈之地的。” “啧啧,你可真听话呀。你师父还让你只听我的话呢,你又怎么说?” “呃,小大人,曹队率只说教我拳脚功夫,可没收我当徒弟啊。” 十方鄙夷的哼了一声,又问道:“咱们剩下的粮食还能吃几天,能接上那边的麦子成熟吗?” 张贵满脸堆笑道:“呵呵,本来是不太够的。不过靠小大人的神通,这些日总能轻松猎到野物。再加上采集的野菜,到七八月麦熟没问题。” 李农也开心道:“可不是嘛。我昨天和师父去山坳巡查,见那麦田绿油油的一片,到时候一定能大丰收。” 十方丢下鱼竿,背着手道:“嗯,还多亏你找的好地方呢。够隐蔽、日照还充足。本大人要记你一功。” 李农忍着笑,深鞠一躬道:“李农多谢元帅大人!要不,就把豫州这块地赏给我吧。” “又胡说。有本事你跟胡人抢去,抢到了就是你的。” 正说笑,十方脸色一变,指着十米外的草丛大叫:“张贵,那边!那草里游过来一条菜花蛇,快把它抓住!” “得令!” 张贵兴冲冲的跳了下去,不一会儿就攥着一条两米长的菜花蛇走了过来。长长的蛇身缠在他胳膊上,蛇尾还不停的摆动。 他大步走到水边,捡起石滩上的环首刀,一刀斩断了蛇头,踢到了远处。蹲下仔细剥洗起蛇肉。 还转过头笑道:“嘿嘿,你们看这大蛇养得多肥。拿回去做蛇羹,可别提多香了。” 李农扭头看到十方正用袖子擦口水,忍不住嘲笑道:“你这人呀,明明怕得要死,说起吃来又一点不怕了?” 十方扬起头道:“死了还怕啥?它再厉害也是活的时候,死了就是一堆肉。我小大人怎么会怕一碗肉羹?” “嗯,有道理啊。它敢吓咱们,咱们就吃掉它。让它还嚣张!”李农呲牙道。 十方凝神看着李农,只见体内生机平缓、源源不断。虽比张贵的黯淡少许,却再没一月前生机断绝之危。 心里叹了口气。李农的这场无妄之灾,说到底还是由他引起的—— 那日后山归来,他们一连十多天四处寻找,始终没有找到铃铛的踪迹。反而夜夜修炼长春功却有了意外的突破。 那一夜,他的身上光芒皎皎如明月。照亮了整座密室,省下了五根蜡烛。 众人一夜未睡。瞪着通红的眼,安静守了一夜。直到隔日清晨他睁开眼,欢天喜地的连蹦带跳,大家才松了口气,集体躺下补了一觉。 等大家再走出密室,却又都吓了一跳。 只见佛堂四周树木折断、院墙塌陷,像被一群猛兽践踏过一遍。 十方走到被撞坏的土墙下,仰头望着人形的巨大豁口,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众人惴惴不安,一连三天都躲在密室不敢出来。十方也停下修炼,守株待兔等着怪兽现身,却一无所获。 如此过了月余,废宅一直风平浪静。众人开始外出活动,去小镇搜集有用的物资,只在夜晚回密室睡觉。 李农还带大家去了一处桃林深处的隐秘山谷,那里风景宜人,草木茂盛,还有一道清溪流过,实在是个隐居的好去处。只是偶尔会遇到几只野狼,远远的尾随。 老曹和葫芦丝先后复原。不知是不是错觉,十方总觉得那次修炼突破后,所有人的生机都亮了几分。陈四娘变化最大,与老曹和老刘的生机光芒相差无几。 十方也是在那天动了心思,开始私下教三人菩提心法的筑基篇。 但也就在那时出了差错。李农先是软磨硬泡的要学仙法,陈四娘也总是言语暗示她的徒弟如何聪慧。到最后连老曹和老刘也来求情。 十方被磨得实在没办法,只好答应传授他心法。又再三嘱咐,一旦感觉不妥就立刻停止。 李农答应得很干脆。开始修炼吐纳也一切顺利,直到有一日忽然狂吐鲜血晕死过去,众人才慌了神。 在那一刻,李农生机光芒消逝殆尽,几乎是个死人。是陈四娘划破手腕,放了半碗血给他灌进去,居然把人硬生生救了回来。 虽然获救,李农却仍是体弱,时常昏睡不醒,只能在密室里静养。十方也暂时放下离开的打算,甚至在秘谷辟出一片田地,种上了麦子。 第一百四十三章 杀戮前的寂静 十方站在大青石上。小手遮着阳光,望着树梢上两只叽叽喳喳的雀鸟,微笑道:“看它们多自在,想飞到哪里就飞到哪里。” “那可未必。”李农拍了拍别在腰间的弹弓道,“等我身子彻底好了,它们就要变成烤鸟肉了。” “你这家伙,还真会煞风景。”十方瞪了他一眼,扭头朝张贵喊道,“快点走啦,回去咱们吃烤肉!” 三人嘻嘻哈哈回了小镇。趁着天色尚早,让留守的老兵们在院子里架起大锅,熬上了蛇羹和鱼肉,还烤了两只昨天打的野狼肉。 等外出的人员陆续都回来,大伙围在一起炖蛇羹、吃烤肉,好不痛快。 十方吃了两口烤狼肉,就嫌弃的扔到了一边。说实话,这味道比他以前烧烤的野味差远了。 好在蛇羹很美味,肉羹里加了野山笋和地木耳,还有烤熟的麦粒,嚼起来软脆香甜。他一口气喝了两大碗。 老曹坐在石墩上,满面红光的打着饱嗝。感叹道:“唉,终于消停了。要是再能喝口小酒,咱这日子真是神仙都不换啊。” 对面的陈四娘道:“听说山间野果能酿酒。山谷里各种野果子不少,等麦收时也正好成熟。你们有人会酿果子酒吗?” 周围的众人看了一圈,纷纷摇头。且不说朝廷只许官营酿酒,这民间常年饥荒,百姓都食不果腹了,哪来多余的果粮酿酒? 十方听了放下碗,兴奋的举起手叫道:“问我呀,快问我呀!我知道怎么用野果酿酒,特别好喝!”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都眼神古怪的望着小大人。 李农啃着烤肉,歪过身子揶揄道:“啧啧,不愧是小大人。宫里的国子学博士学问真大,连酿酒都传授。两位大人也知道吗?” 老曹和老刘对视一眼,都觉得老脸发红。老曹干咳了一声,道:“说起来啊,这宫里藏书楼有好几处,什么古籍都有。说不定就有记载古人酿酒的书呢。要说咱小大人博览群书,那可一点没吹牛啊……” “哼,原来你们又当我吹牛?” 十方扫视着这群没见识的家伙,扬起下巴道:“我不是在宫里学的。我以前认识一位先生,他精通上古文字,还擅长做果子酿。能取山中的野桃、李子、草莓、野葡萄酿酒,酒味甘醇。冬日漫天飞雪时,以葡萄美酒佐火炉野烧,简直绝妙。” 话音未落,周围已是一片吞口水的声音。 李农抹了一下嘴巴,满脸堆笑道:“那个,等咱们收了麦子,也做一些果子酿吧。” 众人忙不迭点头。 “哼,现在你们信了?”十方得意洋洋看了一圈,忽然皱眉道,“咦,怎么少了几个人。葫芦丝呢,赵猴子他们呢?” 刘公公道:“今天轮到他们几个去麦田守护,不过看时辰也该回来了。” 十方点了点头,没有太在意。最近一个多月,小镇周围一直很平静。出去的士兵有几次夜宿荒野,也都没遇到什么危险。 不过安全起见,大家还是在夕阳落山前回了密室。 如今的密室里与原先大不同。粮草和木箱都堆放在了角落,宽敞的空间里摆了好些的床铺、家具。几个队率也有木床。陈四娘的木床还挂上了遮挡的帘布,在一处角落。整个密室好像个散居的大杂院。 临睡前,几位队率例行开了个小会。李农在一旁殷勤的端茶倒水。这小子耳力太好,怎么小声商议总能听到,还喜欢到处八卦。只能叫在身边方便约束。 “……这么说,等到麦收结束,咱们还是要去长安一趟,也不久留?”陈四娘蹙眉问道。 几人对望一眼。老曹和老刘没有丝毫犹豫,向十方抱拳道:“一切全凭小大人吩咐。” 这话说得寻常,却是把对少帝的忠心和官职俸禄都放在了小大人的之后。以两人的特殊身份,其中涵义不言而喻。 陈四娘眉眼弯弯的望着他们,嘴角微微上翘。 十方没想那么多,呲牙一笑。“那就好。等秋收之后,咱们就赶路回长安。唉,可惜长安也不安全,以后还得跑路。真愁人哪!” “那幽州的五百鲜卑兵呢?一定要尽早收服。迟则生变哪。”陈四娘狭长的眸子里闪过精芒。 “几位大人,葫芦丝回来了!”李农把添水的茶壶放在方桌上,一脸八卦的说道。 几人一齐望向入口。陈四娘招了招手,把身材挺拔的家伙叫了过来。 “见过少主,见过几位大人。”葫芦丝风尘仆仆的走到他们跟前,躬身抱拳行礼。 十方抬了抬手,问道:“怎么这么晚呀,其他几个人呢?” “呃,”葫芦丝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俺们在麦田里打了只兔子。赵猴子说带回来也不好分,不如在田边烤了吃了。俺不敢违令,就一个人先回来了。” 刘公公沉下脸,道:“他们当军令是儿戏?就算小大人去钓鱼,也要带回来与同袍共享。他们竟敢抗令!” 老曹也皱眉道:“这些个惫赖货也太不像话了。这要在宫里抗命,还不得砍头?” 十方瞥见四姐也冷下了脸,忙抢着说道:“是要惩罚,等回来一人打五军棍吧。” 陈四娘看了他一眼,道:“厚而不能使,爱而不能令。你要统领军队,就得铁面无私,可不能太心软。” 十方听着心慌,陪笑说道:“那就……一人十军棍吧。咱们现在人太少,要以思想教育为主。不然没几天就杀光了。” 一旁的葫芦丝忽然“噗通”跪倒,粗声道:“求队率饶他们一命。俺们都是一个小队,俺不该自己先回来。更不该,不该……” “关你什么事?滚起来!”陈四娘横了一眼葫芦丝,感觉牙根都痒痒。这个蠢蛋,求情也该去求十方啊,跪在她跟前算什么? 周围的老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都好奇的往这边看。有人冲着李农一个劲挤眉弄眼,悄悄的招手让他过去八卦。 李农揉了揉鼻子,眼珠滴流乱转,一步步的往外蹭。被陈四娘瞪了一眼,赶紧走过来给杯里添热茶。 十方松了口气。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烫得他差点吐出来。捂着嘴道:“好了,好了,这事等他们回来再说。你先起来,我还有正事问你呢?” 葫芦丝一声不吭的站了起来。恭顺的望着他家少主。 “葫芦丝呀,你说过了这么久了,你的五百勇士会不会已经离开幽州了?” “不会。五百部族勇士只忠于俺。就算赤木尔真能逃回去,也不可能带走他们。” “可如果赤木尔说你死了呢?他们会不会就跟着离开了?” “不可能!带队头领一个是族里长辈,一个是俺好兄弟。俺们私下有约定,他们要看到带去的信物才会相信。” “信物?什么东西?” 葫芦丝解开上衣,露出了健壮的胸肌。在胸口处纹着一只长角的雄鹿。 “就是这个。除非赤木尔把这块人皮带回去,他们才会信他。” 几人对望一眼,都没有说话。 “想不到你还有这一手。这么说,就算赤木尔能活着逃回去,他也要倒大霉了?”十方有些幸灾乐祸。 葫芦丝冷笑。“呵呵,没错。那家伙只要敢回去,俺就一定能抓住他,给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十方不自然的扭过头,只见张贵大喇喇地坐在软塌上,正伸着脖子瞧热闹。就觉得人生实在奇妙,因果循环,让人猝不及防。 又商议了一阵,十方憋尿宣布散会。跑出去方便完了,回来坐在床头开心修炼。 陈四娘三人也各自盘膝坐定,修炼筑基心法。他们几个进境神速,已能汲取天地灵气,在丹田内凝出浅浅的灵湖。短短一月,力气和身法就比从前强了许多。 只是施展起从前的功夫,总不能随心所欲。举手抬足间好像欠缺了什么,无法使尽全力。 其间也问过十方几次,得到的答案却莫名其妙。十方认真的说,他打架都用真气,施法才用灵力。还达不到以真气催动法术的高深境界。 三人听得瞠目结舌。修炼仙法之后,他们之前那点内力都炼化为灵力,哪还有什么真气?更不用说凡人的真气怎能催动法术,这不瞎扯淡吗? 私下商议后,三人一致认为这套仙法是小大人死记硬背下的,根本就不懂啥意思。要再听他瞎胡吹,搞不好就会走火入魔,落得个李农的下场。 想起之前李农吐血气绝的惨样,都不由后背发凉,不敢再找小大人解惑。 十方忧伤了几天,觉得人与人简单的信任都没有了。转念再想自己也确实独特,修炼到今日一身道法,居然还不知汲取灵气是啥滋味。长春功也是靠两件宝物突破,没吸到啥子天地灵气。 不过沐浴白光里真是太舒服,不但修复了暗疾,神念更飘飘欲仙,简直就是给灵魂做全套按摩。要不是催动皓阳镜太耗灵力,满灵力一炷香就会被掏空,他真想时时刻刻催动宝镜。 还有一种更好的方法,就是长春功破境。那一夜,他整晚沉浸于无限美妙的光芒中,精神力不断凝聚攀升,达到了从未有过的纯净。念力凝结如实质。 他有一种预感,只要精神力持续强大下去,终有一天甚至不用灵力,只靠意念就能操控万物! 可惜有得必有失啊。看了一眼对面盘膝而坐的老曹,心里又失落起来。 连阉人都能修炼的菩提心法,为什么师父严禁他练呢?还说得那么吓人,到底躲避的是什么死劫? 想了半天始终一头雾水。他取出宝镜、玉玦放在腿上,开始了长春功的修炼。 只是这一晚注定不会平静…… 第一百四十四章 新仇旧恨 这一晚,皎月当空,夜风微凉。清溪的荒滩边燃起了一堆篝火。 五个身穿皮甲的老兵围坐在火堆旁,啃食着烫嘴的兔肉。火架上还串着一只滋滋冒油的野兔和几只焦黄的烤鱼,散发出阵阵诱人的香味。 “猴哥,你说那傻大个会不会找小大人告咱们黑状?”一个矮胖子拿着焦黄的兔腿,用力撕着一条条肉丝。 旁边几个老兵也都面露忧色,没心思再啃肉吃。 “唉,要是真报告了几位大人,咱几个就惨了。” “不会挨板子吧?要是打上几板子了事,也不算太亏。要不等明早就回去请罪?” 几人在火堆旁嘀嘀咕咕。手里的烤肉也没那么香了。 赵猴子吐掉骨头,抓起水囊喝了一口,冷笑道:“那杂胡要敢回去胡说,咱就一口咬定是他赶麻雀踩坏了麦苗,被教训了一顿才恶人先告状的。” “猴子,这话不敢乱讲。等明天大家都过来看,咱的谎话可就露馅了!”一个黑脸汉子反对道。 赵猴子干笑了两声,并不解释。只晃着脑袋,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猴哥,你该不会想……”矮胖子的心思最活络,狐疑的盯着这位伍长老大。 赵猴子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咬牙道:“事到如今,你们还想善了?小大人好说话不假,陈、刘两位队率却不是好脾气。尤其那个陈四娘,咱又不是她心腹,你当那女人不敢杀人立威?” 矮胖子一哆嗦,啃了一半的兔肉掉在了脚下。心里还是不信,不过打了两个野兔子,咋还要掉脑袋? 黑脸汉子不明所以,拉着矮胖子低声问了。等胖子说完,身边几人都脸色大变。 要他们破坏麦田,栽赃给葫芦丝?那片麦田可是大家的希望啊!这要被人发现,才真是死路一条吧。 看他们惊慌的样子,赵猴子又从架子上撕下一块烤肉,讥笑道:“一群怂货,看把你们吓的。又不是弄坏多少,一小片就成。咱不过是防备万一……” 幽暗的密室里,有人打起了鼾声。 被吵醒的人踹了一脚,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却发现暗室里亮起了一团光芒…… 十方闭目盘坐在床头。一青一白两团光芒在他腿上浮现,逐渐照亮了全身。接着从他每个毛孔里也透出光芒。 那光芒越来越亮,吞没了床上的身影,仿佛一轮明月坠入人间,散发着无尽的光华。 密室里动荡着一片柔和的光亮。醒来的老兵错愕的揉了揉眼,确定没有做梦。急忙把众人从沉睡中推醒,吹熄了烛台上的蜡烛。 几位队率先后从入定中醒来,和众人一起呆望着密室里的那团月光。神色间已没有了头次见时的惊慌…… 夜色深沉,一轮孤月高悬。五道人影鬼鬼祟祟的穿过桃林,来到了清溪一里外的麦田边。 一片绿油油的麦苗被桃木栅栏围了一圈,足足有二十亩大小。赵猴子左右看了看,一脚踢断了田边的栅栏,踩在了脚下。 黑脸汉子一把拽住他,急乎乎道:“赵猴子,你疯啦?小大人在围栏上刻了法咒,能拦住野兽和鬼怪。你弄坏了可咋整?” 赵猴子一把推开他,冷笑道:“瓜怂,不弄坏栅栏咋让人相信?这里一个多月就看到几只野狼,你还见过啥野兽?还鬼怪!快过去踩两脚。步子要乱一点。” “啥!让我去踩?凭啥我去?”黑脸汉子怒目而视。 “你低头看看,就你的脚跟杂胡一样大。咱要一堆人进去,脚印都不一样。不就露馅了?” 老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大脚,又回头看了一圈,真是他的脚最大,跟那个二愣子差不多。 “娘的,真倒霉!” 他骂骂咧咧走了进去,在嫩绿的麦田边上连蹦带跳的踩了一圈。每往前跳一步,把油嫩的苗子踩进泥土,心里就像被人揪着一样痛。 这里每一棵苗都是大伙亲手种下的啊。播种、浇水、砍了桃树做栅栏。小大人还刻咒描符,忙活了半个月。都是十字小队的心血啊。唉,真是造孽! “喂,差不多了吧?”他怒气冲冲的回过头。 月光下,只剩下赵猴子的黑影一动不动的站在破烂的栅栏边。在他脚下倒着一堆黑咕隆咚的东西。 夜风里飘散着不详的血腥味。黑脸汉子向前走了两步,再抬起腿,却不敢向前迈步。 他缓缓拔出腰间长刀,眯眼盯着月光下凝固的人影,颤声唤道:“猴子,赵猴子!你们别吓我啊……” 赵猴子的身子似乎动了动。从他的脸上到肩膀现出一道红色的血线。半截身体沿着血线斜着滑向黑暗的草丛。 山谷深处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清晨时分,十方从无限的畅快中醒来。睁眼就看到几张熟悉的面孔在眼前晃。一旁的士兵们强睁着通红的双目,直勾勾的盯着这边。 “醒了,大人醒了!” 见小大人安然苏醒,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老曹摆了摆手,让守了一晚的士兵们各自休息。 “怎样,你的长春功又有突破?”陈四娘坐到床边,浅笑问道。 十方抓住她的手,得意道:“四姐,我突破到三层了。诶,那我不就能辟谷了?我真能修仙了……” 他微一动念,精神感知向远处延伸,想看有没提升。笑容却从嘴角一点点消失。 “十方他啥意思,难道以前说的修仙是假的?”老曹悄悄扭头问道。 刘公公瞪了他一眼,嫌他嘴太碎。 “停下,你们先别出去!”十方叫住了几个要去巡查的士兵,扭头问道,“四姐,昨晚上那几个人回来了吗?” 陈四娘看出他不对劲,摇头道:“还没呢。怎么了,是不是外面又出事了?” “嗯,院子里被踏得乱七八糟,还塌了半堵墙。昨晚又有东西过来了。还好咱们在密室。” “怎么又来了?”陈四娘蹙眉道,“那怪物还在不在附近,我想去看一下痕迹。” “十丈之内不见踪影。应该是走了。” 陈四娘点点头。猛然怔住,睁大眼睛道:“你是说十丈?不是四丈之地?” 十方压着心底的雀跃,故意叹了口气:“唉,也没啥啦,就是恢复到一年前的样子。对吧,老曹?” 老曹端过来一碗麦粥,满脸谄笑道:“嘿嘿,可不是嘛,小大人在长安城可是出名的仙法高强。名震四方啊!” 这说的就有点夸张了。十方干笑一下,摆着小手道:“老曹,低调,低调一点。其实我早预料到能恢复的。修仙道路艰难又曲折,需要耐心和永不放弃的恒心。你们要向我学习呀……” 三人神情恭敬的应下。抛开上官身份不谈,十方代师传法也算是他们半个师父了,基本的尊师重道还是要的。虽然这小老师很不靠谱。 老曹又提醒道:“只是这事发生的时间太过蹊跷。你们还记得上次小院被践踏,是什么时候吗?” 刘公公皱眉想了想,惊奇道:“好像,是十方一夜破镜吧?难道这里面有关联……” 陈四娘蹙眉道:“十方啊,破镜虽好,但你修的长春功来路不正,会不会有什么问题?你怎么不修炼菩提心法呢?” 几人都望向他。这个疑问早就在他们心底盘桓,为何十方代师传法却从不修炼,甚至都不承认是菩提门弟子?难道这心法也来路不正? “你们干嘛这样看我?”十方眨了眨眼睛,猛然醒悟道,“你们该不会……以为菩提心法是我师父偷的吧!” 三人无语的望着他。是怀疑你好不好! 十方捂着肚子大笑道:“啊哈哈,笑死了。老和尚顿悟的心法被你们当是偷来的?放心吧,不会有修真者追杀你们的……” 老曹面容更加古怪。“会被修真者追杀?那修真者都跟古墓里的妖女一样强?十方啊,你得说真话啊……” 看着大家不信,十方又干笑两声,叉起腰道:“哼,我要吹牛骗人,就让我经脉寸寸断绝,掉进河里喂王八!” 陈四娘脸色一变,竖起柳眉道:“快呸地上!小孩子不懂事,哪有这样咒自己的?” “没事,我又没撒谎。”十方不在意的翻了个白眼,不肯就范。 陈四娘面色愠怒,伸手就要揪他的耳朵。 吓得他慌忙跳开,“呸呸呸”的朝地上吐了几口,一本正经道,“那说正事。现在怪物不在外面,应该跑远了。咱们是不是去麦田看看?我真怕那几个家伙出事呢……” 桃林深处,绿油油的麦田边站着四个大人和一个孩子。围田的栅栏破开了一段,里面有一小片麦地被踩踏得乱七八糟。 十方望着草地里的一滩血迹看了好久,喃喃道:“奇怪啊,他们是在逃命吗,又是谁撞开了栅栏呢?” 陈四娘扔掉手中沾血的草叶,沉吟道:“栅栏是被人踹开的。麦苗也是被人踩踏的。怪物应该在近处突袭了他们。” “可赵猴子他们为什么要破坏栅栏,还踩毁麦苗,难道是被迷了心智?偷袭他们的就是破坏小院的那只怪物吗?” “唉,不一样。老宅里破坏的痕迹十分古怪。像是由地下钻出来的。这里的怪物……” 十方仔细倾听。等了半天却没人说话。他抬头见陈四娘神情古怪的抿着嘴。 “这里的怪物怎么了,很奇怪吗?” “他……这怪物脚掌有四爪,脚爪有锋利的倒钩,行动十分敏捷……” “等等,这话四姐从前说过?听着好耳熟呀。咦,不会是,是那个坏蛋吧!” 陈四娘神情悲哀的点了点头。 “只看爪印和分布的痕迹,跟上次辎重小队留下的怪物痕迹一模一样。想不到,他真吃人……” “李洪?你们说的是李洪!”老曹身子一僵,瞪着眼睛大叫道。 这李洪变妖后被他坑过几次,每次看向他的眼神都不对劲,恨不得要生吃了他。不对,这家伙已经在吃人了。它不是跳河跑了吗,怎么跟来了? “那个妖人也来了?”刘公公手握刀柄,警觉的四下张望。 在他印象中,那妖孽实力极强,即便他们三人修炼了仙法,也没信心一战而胜。何况还多了个神秘的妖怪。不对,或许会有三只! 葫芦丝见几大高手如临大敌,也拔出弯刀、弓着身戒备,生怕被妖物偷袭。只是心中还是不安,不停扭头去看少主人。 十方歪头看了他一眼,安慰道:“不是你遇到的怪物。这两只远不及她。” 说着又冷笑道:“该死的臭蜥蜴。一晚上吃了我五个人,也不怕撑死你!” 第一百四十五章 计划 话音未落,一阵大风刮来。草木瑟瑟动摇,山谷狂风怒吼,仿佛随时会有一只狰狞怪兽从身后的密林扑出来。 几人同时一惊,拔出兵刃围成一个圈,把最小的十方护在当中。 十方从人缝中挤出脑袋,仰着头叫道:“你们别急,让我出来!这附近没有怪物的。葫芦丝,你去里面把篱笆修好。记得别看正面符文!” 葫芦丝憨憨的应了一声,捡起草丛里的破烂栅栏,走到麦田里鼓捣了起来。 陈四娘心有余悸的收回短刀。习惯的伸手去摸十方的脑袋。手却在半空中顿住了。不知为什么,她忽然有些心乱。 愣神中,她的手指被软软的小手握住。低下头看到仰起的小脸,那双乌亮的眸子正盯着她看。 “四姐,李洪就算变成猪妖也吃不下五个人的。你能找到他们的骸骨吗?” 明知不该笑的,她却差点笑起来。那颗慌乱的心也安定下来。点头道:“嗯,应该可以的。我找找看……” 沿着草地里的痕迹一直走到桃林边缘,一行人在一块长满了青苔的巨石前停下脚步。 “就在这里了。”陈四娘沉声道。 老曹率先分开草丛,走到巨石后面。却呕了一声,捂着嘴冲了出来。 脸色发青的拦住十方道:“小祖宗,你可别进去,也别用法术看。没法看啦!葫芦丝啊,在这边挖个坑,就地把他们埋了,也算入土为安!唉,求个安心吧。” 十方听话的点了点头,跟着陈四娘走到一边。听着那几个干呕着把一堆血肉衣甲埋进了土里,在巨石边堆起一个小坟头。 老曹几人走了过来。都是见惯了杀场生死之人,此刻也是脸色发白、满头的大汗,好像刚才经历过一场搏杀。 十方默默走到孤零零的土堆前。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抬起在半空点点画画。 大青石上火星乱冒,碎石崩射,现出一排银钩虿尾、点画遒劲的章草——长安悍卒赵猴子、常黑塔、柳三、罗勇、李老四埋骨于此。 陈四娘第一次见他施展飞剑术凌空刻字,竟是将胸中杀意融入字中,撼动心神,双眸不由闪闪发亮。 葫芦丝看着天书一样的文字,只觉得字里行间透出一股兵戈煞气。看得他喉头发紧,脖子发凉,慌忙低头不敢再看。 十方仰头看着青石上的名字,冷冷道:“去麦田看看就回吧。这几日不要让人过来。” “那这边麦田就不要了?”老曹心痛的问道。 “哼,当然要。”十方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寒光。“我不只要麦田,还要那条臭蜥蜴的命!” 他们穿行在乱石嶙峋峡谷内。十方的脚步一顿。十几米外的草丛里发出一声轻响。半截丑陋的蛇头飞起,伴着血光滚落在草丛里。 几人同时停下脚步。十方却又一声不吭的往前走去。 葫芦丝犹豫了一下,收起弯刀跑了过去,从草丛里拎起一只两米多长的无头蛇。断口平滑,是被利刃一刀斩断的。 “大人,这蛇好大,能炖蛇羹……”他举着死蛇追了上来,结结巴巴道。不知为何,他不敢太靠近少主身边。 老曹盯着那无头蛇看了看,瞧着前面一声不吭的小家伙,啧啧道:“小大人是动了真怒啊,居然敢用飞剑斩蛇!葫芦丝,这几天可要小心伺候……” 老刘瞪了他一眼。“都啥时候了,你吓唬他做什么?” 葫芦丝在旁边憨憨的挠头。别看他长得五大三粗,脑子其实不笨。可这次却听迷糊了,小大人发飞剑了吗?他咋没看到?难道大家都能看到,就他一个看不到? 他们一路走回修好的栅栏边。十方的目光定格在麦田的一角,抓着木桩翻身跃过。走到那边抓起了一只棕毛的兔子。兔子的腿一蹬一蹬,还没有死透。 他盯着汩汩冒血的小洞,冷笑道:“该死的臭蜥蜴,就让你看看咱们谁是兔子,谁才是猎人!” 迈着小短腿走回栅栏边,把兔子丢给了葫芦丝,道:“回去烤了吃。还有,如果有人问你,就说他们是给妖怪害的,别说太具体。” 葫芦丝提起死兔子边走边看,盯着那脖上的血洞看了好久,终于忍不住凑到了老曹的身边。 “曹大人,这兔子也是飞剑斩的?” “嗯,小大人的无影剑来去无踪,可斩天地万物。刚才无影飞剑在青石上刻字,你不是都看到了吗?” “可是俺看不到飞剑啊!” “都说叫无影剑了,你当然看不到。我们也看不到呀。”老曹奇怪的看着他,好像在看一个傻瓜。 葫芦丝气息一窒。这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有点蠢。以前为什么觉得聪明?可能是周围的人比他还要蠢吧! 穿过了深谷和桃林,几人走上一座高坡。十方忽然转回身。目光掠过着远处的一处密林,咧嘴冷笑,露出一口白牙。 “是李洪?他真的跟来了!”陈四娘攥着拳头问道。 十方转过头呲牙一笑。“看轮廓应该是吧。可惜它太谨慎了,区区五个人都不敢过来。” “你的飞剑能杀了它吗?”老曹双目闪亮的问道。 十方耸耸肩,道:“需在十丈之内,还要看他皮有多厚。不过能让那女僵尸差点打死的,应该不会多厉害吧。” 老曹遗憾的叹了口气。“唉,可能它还有帮手藏在暗处,说不定还跟那树妖有牵连。你那东西可得藏好了。” 十方哼了一声。青龙玦可是女僵尸的陪葬物,李洪和树妖凭什么来抢?妖怪当贼就能高人一等吗?呸! 走近小镇,尾随的妖物已经消失不见。十方在屋顶又观望了好久,确定没有危险了,才让手下们都出来放个风。 转眼夕阳西下。大伙在令人压抑的宁静里吃了晚饭,一起又躲回了密室。 几位队率商议了一下,把众人召集在了一处。 刘公公环视一周,高声说道:“你们大概都已知晓了,这附近又出了怪物,赵猴子他们昨晚都被害死了。” 老兵们一阵骚动,乱哄哄的窃窃私语。有人目光不善的看向角落里的葫芦丝。一伍六人守夜,就他一个杂胡提前跑回来,其他五个全死了。怎么会没有嫌疑? 十方踩着椅子蹦上木桌,沉着小脸扫视了一圈。嗡嗡议论的人群顿时鸦雀无声。 清脆的童音在密室里回荡:“我知道你们在怀疑谁。但凶手已确定是妖怪,不容置疑!这几日大家不要出去,我会和几位队率一起找到那妖孽,为死去的同袍报仇。” “属下遵命!”众人齐声诺道。 散了众人,几个队率围坐在桌边继续议事。烛火燃了一夜,直到有微光从头顶的小孔透了进来。 “……这么说,一定要我去才最适合?”陈四娘蹙眉道。 十方摘下那枚黄玉圆印,放到她手里道:“嗯,迟则生变。此行关系到十字军的存灭。四姐你闯荡江湖多年,是我们之中最合适的人选。” “可是,你们真的不一起走吗?” “我走不成的。这些妖物很可能是追踪青龙玦而来。有我跟着反而会连累大家。还不如留在这里作饵,一劳永逸的解决掉他们。” 老曹点头道:“我倒想赶紧离开这儿,可李洪跟我私冤太深,一定会追杀的。万一再引来了厉害的妖物,就一个都逃不掉了。” “哼,你觉得李洪就会对我手下留情?”陈四娘俏脸含霜道。 “唉,陈四娘,你这样置气就没意思了。如今咱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自然要全盘计划,选择最妥帖的行动才是。” 刘公公默默点头。这确实是所有计划中最稳妥的。 陈四娘也没再反驳。她当然明白其中利害,一旦鲜卑族的五百勇士归附,他们就算一支独立军,不用被几只妖孽吓得东躲西藏。甚至还能不断壮大,以图百年霸业! 只是如今危险重重,她却要临阵脱逃,还要小十方留下作饵。这又怎能让她安心? “四姐,你还不清楚我的能耐?李洪和几只小杂妖罢了,怎会是我的对手?” “可是还有那只僵尸呢?万一它没有离开,你怎么办?” 十方得意的扬起脑袋。“是它又怎样?我现在有了玉玦和宝镜,灵力早就恢复到巅峰。只要不是妖女和伏虎僵尸联手,我会怕它?” 陈四娘沉默良久,终于点头同意。 之后数日,十方带着几位队率早出晚归,不断试探隐藏妖物的反应。却发现老曹的吸引力远大过自己。只要有老曹出现,李洪就必然远远尾随。有一次的距离甚至不到百米。可惜那家伙贼精,一转身又跑远了。 “这丑货还跟着呢?” 山坡之上站着一大一小两人。老曹紧握腰刀,一脸便秘的问道。 “嗯。就是胆子太小,都剩两个人了还不敢靠近。难道是想等你落单?” “嘿嘿,他想吃屁!”老曹咬牙骂道。 十方在草丛里捉住一只蚂蚱,小心的放进藤草小筒里。叹气道:“唉,再过一两月就能斗蟋蟀了,李农却要出远门。” 老曹低头挤出一丝笑脸。“找我呀,我老曹当年也是宫里斗蟋蟀的高手呢。” “对呀,宫里什么玩乐没有,我咋没想到呢!”十方又开心起来。 蹲在地上编了只草蚂蚱,又抬头道:“老曹啊,你这次怎么会让四姐去呢,我还以为你不放心呢。” 老曹得意道:“因为这才是最好的安排啊。我以前跟四娘是不对付,但那是怀疑她的初心。如今看这人倒是不错。何况我还留了后手……” “你还有后手?什么后手呀,我咋不知道?哈哈,不是吹牛吧!” “我会吹牛?哼,那张贵就是我的后手!” 十方惊奇的眨了眨眼,捂着嘴笑了起来。 “我当是谁呢,你看不出张贵有多喜欢四姐吗?男人要是色迷心窍,欺师灭祖又算什么!唉,你真是不了解男人呀。” 老曹脸色一变。他忽然发现了自己的盲点。张贵会为了陈四娘背叛他这个师父?好像,还真有可能啊!宫里的嫔妃勾心斗角,不惜生死算计,不都是起于争宠吗?难道男人也会这样? 十方在一旁拱火道:“算啦算啦,再聪明的人也会有弱项的。反正你要修仙,不懂男女之事反没了心魔。是大好事呀!” “那陈四娘……” “没事,葫芦丝也喜欢她的。” 老曹脸色再变。“啊,那不是更糟?万一陈四娘她野心太大……” “没事,葫芦丝不会背叛我的。呃,干嘛这种眼神?是真的,他真不会背叛我。你都不明白宗教洗脑有多厉害……” 太阳渐渐升上头顶。十方舒服的伸了个懒腰。看了看他们脚下立着的竹竿,影子已经缩到了最短。 “是时候了。”两人对视了一眼,飞快的跑向小镇…… 第一百四十六章 朋友再见 北上幽州的山路上,一个小小的身影在夕阳的余晖下飞奔,仿佛一只灵巧的游鱼在绿色的旷野游弋穿梭。 当西天最后一抹晚霞坠入深沉的夜色,前方又出现了一条岔道。 疾奔的身影骤然顿住,低下头在地上寻找。很快就在草丛间发现了杂乱的脚印和一道浅浅的车辙。 他歪着脑袋想了想,似乎觉得不妥,又在草丛里走了一段,果然发现有零星的白色石子散落在草茎之下。 十方捡起一颗白色的小圆石,在小手里颠了颠,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昨晚他和四姐约定以小白石指路,其实只是在预防万一。毕竟跟四姐学了好久的追踪术,脚印和车辙很容易找到,除非大暴雨不会消失。 可指路的石子居然被人破坏了。草丛里的痕迹却清晰可见…… 这是怎么回事?有妖怪跟踪在预料之内,可眼前这行为却让人匪夷所思。这妖怪是个缺心眼吗? 他踮起脚尖,凝神远望。目力所及处尽是星星点点的生机,如夜空中繁星闪烁。却找不出有可疑的强大存在。 “奇怪,也看不到妖的脚印。难道是在地下?跟踪他们的是树妖?” 算算路程,与小队的距离应该不远了。他按下心中的疑虑又发力追了下去。 黑暗笼罩大地,只余一轮孤月洒落点点清辉。夜幕深沉之下,荒野中却也并非寂静无声。 远处树林有夜枭在尖叫,山谷中有狼群在长嚎;近处野草下虫鸣蛙叫。一只灰兔子从草丛里探出头,好奇的望着一闪而逝的小小黑影。 风中忽然传来尖锐的木哨声,两短一长,在夜空中回荡。 风驰电掣的身影猛然停下,竖起耳朵仔细分辨着方向。片刻后,急促的哨声再次响起,依旧两短一长,刺破了黑暗的天际。 小小的身体猛然弹起,如一支离弦的飞箭,冲向右方那座高耸的山丘。 山丘下的荒野出现了一座巨坑。坑中泥土翻起,屹立着一株巨大的植物,在月光下仿佛一只深海的章鱼。 在那褐色的树身上缠绕数不清的绿藤。蠕动的绿藤间游走着两只碗口粗的紫藤。那紫藤有十多米长,覆着三角形的绿叶,尖端竖着刺猬般的巨刺。 那些巨刺仿佛锋利的长矛,在半空里疯狂的翻腾;伴着一堆扭动的绿藤,把一队手持长刀的兵卒拦在了坡下。 小队前站着一男一女。女子轻灵如燕、刀法诡异,男子气劲连绵、刀势雄浑。两人一左一右挡住了两根紫藤的攻击。 剩下五、六人围成了一个圈,把一个瘦弱的少年护在当中,挥刀抵挡着四周长鞭乱舞的绿藤围攻。 而最大的危险却在他们身后。 几十头饿狼围成了半月形堵住退路,呲着獠牙蓄势待扑。在黑暗的荒野中,数不清的幽绿眼瞳飘浮在半空,如墓地中飘荡的鬼火。 “妖怪找死!” 十方爬上山坡就看到眼前的一幕。惊得他睚眦俱裂,一股急火直冲上脑门。他尖叫一声,已凌空扑下。 月光下,一道小小身影跃在半空,划出了一道歪斜如波浪的轨迹,撞向了山下的群狼。 与此同时,狼群内发出一声高昂的嚎叫。躁动的狼群像炸了窝,一齐扑向了圈内的兵卒。 兵卒们腹背受敌,勉强据守的平衡被瞬间打破。 “队率当心!” 张贵挥刀格开一记藤鞭,却发现一道鬼祟的灰影从身旁窜了过去,扑向了前方苦战的两人。 陈四娘挡住了毒刺的一轮猛攻,忽然听到身后惊呼。余光扫过,一道潜行的灰影从山石角落一跃而起,扑向了这边。 她心中一惊,低头避过刺来的毒刺。勉力退开半步,头顶狂风呼啸,紫藤又横扫了下来。暗处的灰影已扑到脖后,腹背受敌间竟避无可避。 绝望的目光瞥过天空,一抹小小的身影在月光下盘旋飞来。身后腥风袭来,血口獠牙也咬向了雪白的脖颈。 电光火石间,陈四娘的心中闪过一丝悲凉:想不到历尽磨难,才有了人生的希望,却要死在这荒野恶狼之口…… 一道灵力波动贴着脖颈急掠而过。耳畔似有惊雷翻滚。 脖颈后的灰狼发出了一声惨嚎,在一片血光中倒飞了出去,翻滚着摔出了十几米外。 顷刻间,冲入人群的灰狼接二连三的倒地,翻滚哀嚎、污血四溅。飞溅的血水染红了青绿的大地。 十方从半空落下。双脚下的两只飞剑疾飞而出,斩入下方的狼群。 一只巨大的灰狼跃向半空。十方恰好的脚尖踏在狰狞的头颅之上。猛一用力,巨狼便重重的砸向了地面。 他借力凌空翻了两个跟头,笔直落在那灰狼的背上。“咔嚓”一声,踏断了挣扎爬起的狼王脊梁。 灰狼王发出凄厉的惨嚎,锋利的巨爪在草屑泥土间刨出了一个土坑,却终究再没爬起来。 见狼王遇袭,扑向兵卒的灰狼都疯狂的扑向这边。在咫尺间的距离却接连翻倒,仿佛撞到了一堵无形的铁幕,转眼便有七、八只重伤倒地,在血泊里哀鸣挣扎。 诡异的死亡让凶恶的狼群迟疑不前。它们呲着森白的獠牙向十方咆哮,却一步步退回了原地,不安的仰天长嚎。 而伤亡却在继续。血光从狼群中接连爆起。每一次污血喷溅就会有一只灰狼惨嚎跌倒,在血污里挣扎,渐渐没了声息。 地上的狼尸越来越多。活着的灰狼一步步往后退。绿瞳中闪烁的疯狂渐渐变成了恐惧。 最后几只灰狼仰头哀鸣了几声,夹着尾巴逃进了黑暗深处,转眼便没了踪影。 草坡上堆满了狼尸。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腥的气息。 半空的妖藤还在疯狂扭动,发出连续铿锵的清鸣,似乎在与看不到的刀剑碰撞厮杀。一截截斩断的绿藤掉在地上,如蚯蚓般不断蠕动。 “十方!还好你及时……”陈四娘手持双剑,脸色苍白的望着遍地的狼尸和断藤。 若不是那一道飞剑,此时躺在地上的就是她了。想不到半只脚踏入修仙的人,竟差点被野狼给咬死! 十方低垂着脑袋半蹲在狼尸上,似泥雕般一动不动。直到那几只灰狼远遁,才听见长出了口气,缓缓站了起来。 这是他第一次分神控剑,每支飞剑都有不同的轨迹。精神力消耗竟也十倍的攀升。刚才稍一走神,险些灵气逆行、走火入魔。 还好敌人都不强!他后怕的擦掉冷汗,呲牙笑道:“嘿嘿,还好赶上了。” 刘公公一直留意小大人的状态,此时才彻底放下心,小声提醒道:“大人小心,那群野狼也是这妖藤招来的!” “放心吧,妖物我来收拾。你们都往后退!” 他拍了拍小胸脯。警惕的盯着半空的妖藤,带着众人一步步后退。 直退到狼尸之外,才扭头道:“四姐,老刘,你们带人在这里等着。我去会会那妖物。” “大人小心,那妖藤……有毒!”刘公公低头去看右手,手背上的伤口已变成了黑紫色。 十方看到也是心中一惊。只能从腰间取下水袋丢过去,匆匆走回了战场。 威力大增的十支飞剑正围着妖藤一通砍杀。 缠绕的绿藤纷纷坠落,紫藤也伤痕累累。有两只毒刺被飞剑斩断,断口处紫肉蠕动,淌下黑色的汁液。毒液落在地上,瞬间草木枯萎,化作一片黑末。 十方的眼睛却眯了起来。对面的妖怪似乎是个熟人…… “鬽蔓蔓,是你吗?”他仰着脑袋尖叫道。 哪怕完全不同的形态,妖藤之内的生机轮廓却依旧熟悉。只是青色的光影黯淡了许多,还夹杂了黑暗的气息。 被围攻的妖藤猛然剧烈抖动起来,一只紫藤猛然缠住了另一只紫藤,如两只紫蟒纠缠在一处。顿时失了防备,又被斩断了十数根绿藤。 妖藤彻底被压制。十方好奇的一步步向前,直到土坑的边缘。发现有一道浓稠的黑影正趴在妖藤底部,似在拼命撕咬着根茎。 “喂,你是什么妖物,还不快快显形!” 果然有古怪啊!一念起,五支飞剑从半空急掠而至,绕着他衔尾飞旋。 撅着屁股蠕动的黑影猛然仰起了头,显露出一张妖媚又惨白的脸,朝他邪魅的一笑。 “哈,你,你是白鬼!快放了鬽蔓蔓,小爷饶你不死!” “人不大,口气却不小……”整株巨藤剧烈抖动,发出古怪又刺耳的共鸣声,震得山谷嗡嗡回响。 那根被缠绕的紫藤猛然摆脱了缠斗,划出一道紫色的弧线,朝着下方的小人儿猛砸下来。 “大人当心!” “小心啊!” 惊呼从身后传来。还有另一道叫声,却是从妖藤内部发出的共鸣声。 五支环绕的飞剑迎上半空,与另五支飞剑上下夹击。一串火星伴着清鸣在半空中炸起。 随着一道凄厉至极的怪叫,粗大的紫藤被剑群凌空斩断,掉落在巨坑边缘,如一条垂死的大蛇在泥土里挣扎。 整个妖藤散发着耀眼的青光,在剧烈的颤栗中急速缩小。 光华散尽,巨坑的中央出现了裹着一身破碎绿叶,脖子上顶着颗菜花脑袋的小妖。 小妖垂着大脑袋,一只手捂着断臂,鲜血从指缝间不断流淌。它踉踉跄跄,滴着一路的血爬上了土坡,走到十方面前。 十方后警惕的退了两步,眯着眼盯着对面的熟人。 “十方,救救我,我是鬽蔓蔓啊……”小妖勉强抬起头,脸色惨白的望着十方。它身子颤抖着,仿佛一阵大风都会把它吹倒。 十方没有吭声,黑着小脸抽出了铁棍,指着鬽蔓蔓叫道:“白鬼,我劝你不要不知死活。就是老树妖来了,也要被打成灰的!” “啧啧,还真是大言不惭呀!”鬽蔓蔓的嘴角上扬,露出了嘲讽的笑容。眼神变得妖异而残忍。 “可怜的蔓蔓呀,被你斩了一只手还不肯伤你呢。她一个藤妖居然把人类当朋友?哈哈哈,你说可不可笑?” 在鬽蔓蔓的脖子后面露出了白鬼得意的脸。她的下半身已融入了宿主的身躯,只剩两只手臂还掐在对方的脖子上。 “可笑你娘个腿!她本来就是我朋友。白鬼,别以为我看不到你真身,快从鬽蔓蔓的身体里滚出来!” “小东西,有本事你把我赶出去呀!” 一条绿藤猛然从破烂的绿袖里钻了出来,如毒蛇吐信,闪电般刺向十方的咽喉。 两人的间隔不过两米。面对这样近的偷袭,即便想要躲开身体也来不及反应。 “咔嚓嚓”几声脆响,绿藤在半空中被切断成几段,纷纷掉落在地上。 十方拍着手笑道:“哈哈,可惜又断了!你这笨蛋是乖乖爬出来还是让我动手?不怕告诉你,小爷的铁棍可比飞剑厉害哦。” 白鬼气得浑身发抖,松开了捂着断臂的手,满手鲜血的在空中乱抓,发疯道:“来啊,有本事杀了这藤妖。她死了,我也就死了。啊哈哈哈……”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十方沉下脸,口中念念有词,凝神诵读出一段经文。 对面发狂的藤妖渐渐耷拉下脑袋,好似睡着了一般。 念完了一篇往生咒,十方转着眼珠,小心的向前迈了一步。试探的唤道:“鬽蔓蔓,蔓蔓……你能听到吗?” 低垂的脑袋猛然扬起,发出短促的呻吟:“十方,杀了我,快杀了我!我被白鬼偷袭,她会吸干我,快……” 十方不由皱起眉头,为难道:“可杀了你,你就真死了。永远就消失了啊!” 鬽蔓蔓越发虚弱,语音飘忽道:“我本黑泽……一粒种,能解世间万般毒。若得水……泽灵秀地,春风蔓蔓吹又生……” “啊,你说的啥?清醒点,说人话!现在不是你念诗的时候……” 十方还想凑近问,忽见对面的身子一挺,竟合身扑在了铁棍上。 随着一阵“刺啦”的穿透声,对面的绿影瞬间变得焦黑,如木炭般燃烧了起来。 火光中传出凄厉的哭号。一股黑烟从燃烧的躯体中飞了出来,钻进了地上的狼尸之中。 一只死去的灰狼猛然从地上跳了起来,一瘸一拐的逃向了荒野深处。 第一百四十七章 解毒 “鬽蔓蔓……” 十方傻傻的立在原地,呆望着一瞬间烧成了焦灰的人影,被一阵风儿吹散了身体,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就死了吗?那个和他一起抓兔子、吃烤肉,算术稀烂、呆萌善良的小妖女,就这样永远的消失了吗?他心口一痛,难受的蹲在了地上。 “小大人……” “十方你怎么了!” 身后的兵卒一起涌了过来。李农跑在人群的最前面,一把扶住他的肩膀,激动的喊道:“十方,十方你受伤了吗?” 十方耷拉着脑袋,缩成一团蹲在地上。抬起小手摆了摆,实在不想说话。 温柔的月光洒落在大地,草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亮。 他眨了眨眼,确信没有看花眼。才迟疑的伸出手,从灰烬中捡起了一枚翠绿发光的种子。用手抹掉上面的草灰,拿在眼前仔细的看着。 “这种子,这种子是……” 失神的双眸渐渐发亮。他浑身一颤忽地跳了起来,手舞足蹈的大喊道:“哈哈,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本黑泽一粒种,能解世间万般毒。若得水泽灵秀地,春风蔓蔓吹又生……” 李农惊得连退了几步,抓住师父的袖子急道:“师父你快看,十方好像疯了。他是不是中了妖术?” 陈四娘快步走到跟前,看小家伙又蹦又跳的在乱喊。忍不住叫道:“十方,十方!那着火的藤妖是你朋友?它被烧死了吗?唉,人妖殊途,它半路截杀我们……” 十方回过神来。他紧紧攥着那枚种子,用力的点头道:“嗯,鬽蔓蔓是我朋友。她虽然是妖,却天性纯良,从没有害过人。她刚才是被一只恶鬼附身,才作恶的。” “哦?还有一只恶鬼……它逃脱了吗?”陈四娘猛然想起了那只逃跑的狼尸,不由得心头一紧。 “不用怕。恶鬼虽然没死,却被大火烧掉了一半生机。短时间应该不能出来作恶了。” “那就好!”陈四娘松了口气,蹙眉说道,“刘公公毒伤灵水难解。我打算放血一试。若还不成就只能斩一臂求生了。” 刘公公被兵卒搀扶着走了过来。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一张脸惨白如纸,却仍是洒然一笑。“大人不必担心。最多丢只手臂罢了,没什么大不了。” 十方心中一动,忙走过去查看老刘的伤势。 见他整只袖子被撕掉,在臂弯上紧紧绑着一条布带。布带之下的半只手臂都肿了一圈,成紫黑色;手背处被划开放血,翻出的血肉却仍是黑色。 陈四娘叫人取来了一只水瓢,拿出匕首就要割开自己的手腕。 “等一下,四姐!” 十方让人取来一袋水囊,把清水倒满水瓢,又把手中那粒种子小心的放了进去。 “这是什么?”陈四娘盯着水底那颗翠绿色的种子。水瓢里的水似乎也被染成了绿色。 “应该能解藤毒的。等一下就知道了。” 十方捧着水瓢小心的走到刘公公身边,道:“快喝上一口,千万别把种子吃掉啊。” 刘公公对小大人自是深信不疑,低头就喝了一口。 只片刻工夫,手臂上的黑紫色逐渐变淡。又过了一会儿,浮肿也消退了下去。手背上的伤口露出了鲜红的血色。 “呵呵,居然这么神奇!” 小臂的麻木感渐渐消褪。刘公公试着转动手臂,已经能活动自如。 十方小心的把种子捞出来,端着水瓢问道:“还有谁受伤了,都过来喝一口呀。” 几个被绿藤打伤的兵卒忙走了过来,每人都喝了一小口。 陈四娘最后接过水瓢,把剩下的半瓢水小心倒回水囊里,好奇的问道:“那种子是什么宝物,竟能解藤妖的毒?” 十方幽幽叹了口气,沉痛道:“那种子,或许就是鬽蔓蔓变的吧……” “什么,这种子是那个藤妖?它不是被火烧死了吗?” “这个……我也只是猜的啦。她死前念了首奇怪的诗,前面两句是说种子能解毒。后面两句……四姐,你们平时修炼,能感应到天地灵气的多与寡吗?” 陈四娘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点头道:“当然能啊,不然怎么修炼?只是这天地灵气一直稳定,没发现会有变化呀。” 刘公公包扎好了伤口走过来,笑道:“这天地之大,神异之地一定不少。或许在某个深山大泽就有灵气浓郁的福地洞天呢。” 十方咬着嘴唇,若有所思。 刘公公望着满地的狼尸,心有余悸道:“我看此地还是危险。大家去收拾一下,咱们走出这个山口再休息。” 陈四娘点头。“不错,还是走远一点好。谁知道会不会有别的妖魔!” 众人收拾好行李和推车,趁着月色继续赶路。 十方心事重重的跟在后面。走上一会儿就拿出种子看一眼,生怕不小心掉在路上。 李农跑过来一把搂住他的肩,开心道:“嘿嘿,想啥呢?以前光听你们讲妖怪,今个可算是开眼了。那个树妖真可怕,这么多人都打不过它一个。听说你们是朋友?” “嗯。我见到她时,她是个绿衣小姑娘。嘴馋爱吃烤肉,脑子还有点笨。当时伏虎僵尸和老树妖大战,还是她救我们逃出梦乡的。” 李农兴奋地点头。“我听过这故事,原来都是真的呀。唉,这么好的小妖烧死了,害她的恶鬼却逃了。你放心,等这次带兵回来,咱们一起去找恶鬼报仇!” 十方抬头看了一眼,冷哼道:“别说那么好听,你是想跟去看热闹吧?我可告诉你啊,那只恶鬼狡诈得厉害。连鬽蔓蔓都被它害死了,你一个凡人还是躲远点好。” 李农瞪着眼,昂起头道:“看不起谁呢?等我把功夫练得和师父一样高,再带几百胡人精锐回来。那恶鬼见了也要绕着走!” 十方望着他嘴唇上的细绒毛,难得没开口嘲笑。只是叹气道:“这个鬼世界,御剑二十就能引来天雷。按说妖魔神仙不该太厉害。唉,怎么妖女和僵尸都没被雷劈呢?” “啊,什么天雷,要劈谁?”李农登时双目放光,一颗八卦之心熊熊燃起。 十方翻了个白眼,没去搭理他。就这个不着调的家伙,日后怎么会成为一代枭雄的?真是没天理了! 小队在夜色中又走了一个多时辰,来到一条小溪边停了下来。兵卒们从独轮车里取出锅碗、麦粒,在溪畔生火做饭。 十方让葫芦丝取来一只盛水的葫芦,倒进点水,把那粒种子也小心的放了进去。随身系在了腰间。 “哎呦,小大人这是把喝酒的葫芦都准备好了?”李农给他端来了一大碗热粥,笑嘻嘻的打趣道。 双手捧起热乎乎的麦粥,顿时一股粥香扑鼻。肚子里一阵“咕噜咕噜”乱响。这才想起自己从昨日午后一路奔波到现在,都没喝过一口水呢。差点都忘了吃饭了。 埋头喝完了热粥,忍不住舒服的哼唧了一声。全身上下都暖和了不少。 他舔了舔嘴唇,肚子里还是不觉得饱。拿着比脑袋大一圈的木碗晃荡道:“李农啊,再给我盛一碗吧。没吃饱哎!” 李农早就见怪不怪,接过碗嘟囔道:“不是说辟谷了吗,吃的比葫芦丝都多。还好咱种了几亩的麦子……” 他眨了眨眼,望着李农的背影,心里也觉得古怪。自从那长春功突破到第三层,他饭量开始急剧增长,简直比两个葫芦丝都能吃。这还是怕吓到大家,忍着没有放开量吃。 “好奇怪啊,难道是我记错了?突破之后不是辟谷,是暴饮暴食?” 想了半天,还是想不出问题在哪儿,干脆就不想了。他接过又一碗热粥,开心的吃了起来…… 队伍在小溪边休整了一晚。待初升的晨光驱散了溪边的薄雾,他们便继续向北方走去。 又走了两天,小队已经出了山区,也再没有发现有妖魔跟踪的痕迹。渐渐的,能看到有衣衫褴褛的行人匆匆赶路。 再见到普通人,大家都有一种重返人间的喜悦。有兵卒兴奋的跑过去问路。 行人见他们走近却仿佛看到了怪兽一般,惊恐的四散奔逃。 一位相貌不俗的老人仓皇间摔倒在路边,翩翩大袖上沾满泥土;被一个少年搀着起来,一瘸一拐逃向远处。边跑边回头张望,眼神里满是恐惧。 “真是的。你们跑什么呀,咱又不是山贼……”李农委屈的嘟囔道。 陈四娘摇了摇头,吩咐道:“都去换上百姓的单衣,把兵刃收进推车的粮袋里藏好。”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百姓是被这身皮甲和兵刃吓到了。 换好了衣服,众人相视大笑。 话说这朱家老宅是有些底蕴,能找到的全是宽衣大袖的长衫,竟没一件贩夫走卒穿的短衣。此时换上便装,原先的悍卒全变成了落魄逃难的读书人。只有葫芦丝穿起长衫不伦不类,比穿上皮甲还要扎眼。 十方歪着脑袋瞧了半天,不满道:“你这个不行,太古怪了!葫芦丝,你去把胡子刮掉看看。” “是,主人!” 葫芦丝干脆的应了一声,拿了把匕首跑到了一边。不一会儿又走了回来。 十方抬起头,顿时眼前一亮。周围的兵卒也都哄笑着喝彩。 原来这家伙剃掉了满脸络腮胡,竟从一个粗豪的蛮人变成了俊朗挺拔的青年豪杰。形象变化之大,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葫芦丝啊,你今年到底多大?” “呃,俺今年虚岁二十有四了。” 十方围着转了一圈,感叹道:“啧啧,没看出来啊,居然比癸丑还小两岁呢。” 人群里的张贵皱着眉头,望着那张忽然变英俊的大脸,心底泛起了一股说不清的烦躁。 他小心的转过头,看到陈四娘在阳光下明媚的笑颜,心中越发不是滋味。琢磨着要不要也把胡子修剪一下?要知道,少年时他在长安军伍,也被同袍赞过有朝堂士大夫之姿容呢…… 傍晚时分,小路前方出现了一座破庙。 刘公公回头道:“小大人,咱们今晚就在这里休息吧。再往前走就到城镇了。” 十方点了点头,心中黯然。终于还是到了分别的时候。 第一百四十八章 柔弱书生 破庙坐落在一座山坡上。他们走上山坡,但见遍地的荒草茂盛,已经看不到进庙的小路。 陈四娘走了几步,蹲下身在草丛里寻找了片刻,抬起头道:“有人在庙里。他们步伐有力、体格健壮,不像是逃难的。大家小心些。” “张贵,张贵?”刘公公唤了两声,却见一个眉目清秀的书生小跑着过来,冲他抱拳一笑。 “大人,小的来了!” “呃,你怎么成小白脸了?你,你的胡子呢?” 身后有人嗤嗤的偷笑。 张贵此时一袭长衫,拢起的乌发系了根青丝,束发上带着白玉发冠,翩翩佳公子般粲然一笑:“启禀大人,小的把胡子都刮掉了。这样才更像读书人呀。” “嗯,不错,却是太像了。你去那庙里探探风声。若有危险,记得要随机应变。” 张贵诺了一声,一摆长袖,转身昂首而去。 刘公公望着渐渐走远的身影,扭头又看了看那鼻梁挺拔、卓尔不群的葫芦丝,揉了揉脑袋,苦笑道:“左有英雄俊杰,右边倜傥风流……咱这队伍里果然奇葩甚多啊!” 张贵站在了破烂的大门前。只见大殿内隐约光影晃动。头上屋梁漆黑,破瓦漏风,也不知这小庙被废弃了多久。 大殿内供奉着一尊坐佛。佛身斑驳,大片漆皮脱落。没了宝相庄严的神性,倒显出几分狰狞的模样。 抬腿想跨进门栏,下一刻却忽然停下。从阴暗的庙堂里传出了急促而压抑的呼吸声。声音细不可闻,却依然逃不出他的耳朵。 他猛然退了一步。按住藏于衫内的匕首,高声道:“小生与友人路过此地,月黑风高想借宿一宿。没有扰到里面的朋友吧?” 片刻后,细碎的脚步声传来,一个少年从阴暗处走了出来。 少年看起来十三四岁,脸上脏兮兮的,面色憔悴。小步走到门口,神色不安的问道:“这位公子好。请问你们有几人同行,可都是读书人吗?” 张贵一瞬间挺起胸,面带温和的笑容,道:“不错,加上孩子有九人,都是读书人。咳咳,小哥你也在此地借宿?” 少年的眼神黯淡下来,没有回答。脸色却阴晴变幻,眼神忽而悲戚,忽而绝决。冲着他用力挤了挤眼,嘴巴里无声的开合道:“快逃,快逃……” 一只大手猛然按在少年的肩膀上。 阴影里走出一个壮汉。脸上横肉抖动,颌下乱蓬蓬的胡须如野草。脸上有一道狰狞的黑疤,仿佛一条蜈蚣从左边眼角延伸到嘴边。 刀疤脸凶恶的瞪了一眼,把少年拽到了一边。 他转过头,立刻换上一副笑脸,弯腰憨笑道:“原来是书生老爷啊。瞧这细皮嫩肉的,真是好……好看得很啊。” 张贵瞧着那张吓人的脸,也呲牙一笑,施礼道:“这位大哥也是借宿?不知里面住了多少同伴啊?” 刀疤脸摆手道:“不多,不多。不过是七八个帮人跑腿的小贩。这庙里宽敞得很,足够各位老爷休息。喊他们进来吧?” “是吗?我来看看……”张贵信步走了进去。 只见佛堂的一角点了堆篝火。火边围坐了一圈人,都是短衣短裤,露着健壮的臂膀,正在低头啃着东西。 在更远处还坐着一位须发花白的长者,战战兢兢的独坐在黑暗中。听见动静抬头望了一眼,又匆忙低下了头。 少年人快步走回老人身旁,紧握住老人的手,偎依在一起。少年不停抬手在脸上抹着,像是在默默的流泪。 “还不错,地方果然够宽敞,还有柴火熬粥吃。我这就叫他们过来。” 张贵这时也看清了地上的骨头,面色微微一变,就要转身离开。却被一道人影闪身拦住了。 刀疤脸像一堵墙挡在前面,呲着一口的黄牙低头笑道:“呵呵,我看外面还有推车啊,着实是不轻。这上下又有台阶搬运。这些粗活就让咱这粗人来做吧。” 他使了个眼色,身后“呼啦”站起一群人,走过来把张贵围了起来。 “嗯,这个主意不错呀。那各位都跟我来吧!” 张贵颔首致谢,大方的带着他们往外走。心中却在冷笑:不知死的东西!既然赶着要投胎,那就成全你们吧。 一阵大风刮起,乌云遮蔽了天空。黄昏里最后一丝光也被漫天黑云吞没了。看来今晚要下雨了。 十方坐在独轮车上晃荡着小短腿,好奇的望着从破庙走出来的一群人。 快到近处时,张贵开心的招了招手,隐秘的做了个手势。 “这是山贼吗?穷得连兵刃都没有?”刘公公抱着肩,淡定的打量着这群落魄的山贼。 陈四娘靠在独轮车旁,冷眼瞧着对面。忽然想起了什么,低头问道,“喂,他们可都是寻常人吧?” “放心吧,四姐。这里没有妖怪的。” 十方用小手一撑,溜下了车。站在草地上笑嘻嘻道:“好容易遇到几个不逃跑的,待会儿可不要吓到他们。” 旁边发出一片哄笑。 “放心吧,小大人。咱们眼下可是读书人,都是斯文讲道理的。” 说笑间,那群人已经来到眼前。张贵冲着几位大人抱了抱拳,笑呵呵的走回了队里。 为首的刀疤脸扫视了一圈。目光在葫芦丝和陈四娘的脸上徘徊了片刻,又转回到陈四娘的身上;不停的上下打量,脸上泛起了古怪的笑意。 “哈哈哈,想不到啊,今儿个运气不错!”他一挥手道,“都愣着干嘛?快帮老爷们推车。这大风刮的,赶紧回庙里避避风。” 身后的汉子们嘻嘻哈哈,毫不顾忌的抢过兵卒手里的独轮车,押着这群冒牌的读书人往回去。 独轮车里堆着七八袋粮食和日常用具,还有藏兵刃的袋子压在最下面,分量着实不轻。要两个赤膊的壮汉咬牙才推了起来。 别扭着推行了两步,两个壮汉疑惑的对望一眼,一齐看向胡子拉碴的青年人,不敢相信读书人竟有般大的力气。 再看高高堆起的粮袋,又不由得两眼放光。吃了这么多天想肉,眼睛都吃红了,真恨不得立刻熬一锅麦粥喝个清爽。 偏偏前面的读书人派头十足,狂风中长袖飘舞、挺着胸缓步而行。急得想往他们屁股上踹一脚。 但想归想,却没一个敢贸然动粗。历来皇权之下士、农、工、商,读书士子永远是勋贵门阀第一等。这群泥腿子亡命徒遇上落魄读书人,心里便会矮三分。哪怕手中提着杀人刀,也是恐惊“天上人”。 走进了破庙,外面已是狂风大作。几个壮汉合力把独轮车抬了进来。掩上破旧的大门,又找来几根粗木棍斜撑在地,这才稳定了晃动的大门。 十方走到火堆旁,却看到满地散落的细小人骨。目光变冷了几分,扭头道:“这是谁扔的骨头,过来打扫一下!” 留守的匪徒忙不迭捡起骨头扔到一边,几个抬车的也找来一堆干草,殷勤的铺在了火堆四周。 “够了。你们在干什么!” 刀疤脸站在大殿当中,瞧着一群手下如家仆般忙忙碌碌,终于忍无可忍发出一声怒吼。 大殿内顿时安静下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接着便是沉闷的拔刀声。 破庙外一道闪电划过。片刻后传来了沉闷的雷鸣。雨点从稀疏变得密集,敲打在屋顶的瓦当上,从破洞漏了下来。 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看你们的刀都卷刃了,一定杀过不少人吧?” 刀疤脸一把甩掉缠刀的破布。一步步的逼近火堆,脸上的肥肉随着脚步抖动着。 “嘿嘿,要怪就怪你们运气不好,撞到了爷们的刀口上。” “你这是要杀人,还是打劫?”十方天真的眨着眼睛问道。 刀疤脸被问得一愣,脚步停了下来。他凶狠的扫视了一圈,想放几句狠话。却发现那些读书人围在篝火边窃窃私语,除了小娃娃和身旁的少年好奇的望着他,竟再没人瞧他一眼。 一股长久被无视的羞愤冲上了脑门。他瞪圆了眼左右看了看,猛然一刀劈在了撑门的木棍上。 “咔嚓”一声脆响,手腕粗的木棍崩断成两截。破败的庙门顿时被狂风吹得吱吱作响,晃动个不停。呼啸的风雨从荒野撞入了大殿。 熊熊篝火被一股狂风吹得火星乱飞。读书人纷纷转过头,嫌弃的盯着那个手持长刀的傻瓜。 十方晃着脑袋道:“你这傻瓜干什么呀?万一砍倒大门,弄湿了柴火,我待会儿就喝不上热粥了!” “小崽子,你再敢说一句!”刀疤脸气急败坏的横刀叫骂。 “好狗胆,敢对少主不敬!” 葫芦丝第一个跳了起来。两步挡在十方的身前,怒气冲冲的瞪着对方。 望着英武如天神的葫芦丝,刀疤脸犹豫了一下,回头喊道:“不要怕!这个家伙只是空架子,吓唬人的。大牛,去砍了他!” 被唤作大牛的壮汉皮肤黝黑,浑身肌肉鼓胀,走起路来还真像一头蛮牛。 他活动了一下手臂,提着一把长柄巨斧走到大殿前。看着对面那张英武的面孔,越看越生气。朝地上啐了一口,猛地高高跃起,一斧劈向俊脸。 一切美好的东西,都毁灭吧! “太慢了!”葫芦丝向后退了一步,眼看着一抹寒光从鼻尖落下。向前跨步转身,挥肘重击在对方的脖颈上。 大牛只觉得脖子一麻,眼前的世界瞬间翻转了九十度。无力的倒退了几步,捂着脖子一头栽倒。一口血水顺着嘴角流了满地。 刀疤脸看得目瞪口呆。 这大牛天生蛮力,能徒手摔倒一头耕牛。再加上他手中巨斧,一通乱砍也能把人砸飞。本来试试对方水深,怎地一个照面就倒了? 他咽了口吐沫,强装镇定的喊道:“都别怕!这厮不是汉人,定是胡奴乔装成书生。崔三跟我缠住这厮,你们拿下其他人!” 刘公公带着众人也来到十方身旁,淡淡道:“你们待会儿动手记得留活口,不要都弄死了。” 众人轰然允诺。回声震得大殿嗡嗡作响。 崔三的身子一抖,凑过去低声道:“大哥,不对劲啊。对面的不是读书人,倒像一队假扮的官兵啊!” 刀疤脸眯眼盯着对面。真是读书人遇到他们,不吓得瘫倒就算胆大了,哪会有这种杀气,还要留他们活口?奶奶的,这次算栽了! 他望向角落里的粮食,心痒得像猫抓,还是舍不得。一咬牙道:“且慢!你们,敢不敢单挑?由我选三人,一对一战三场!你们赢了,老子随你们处置。若是俺们赢了,就留下车里的东西!” 喊出这话就已经是在示弱。陈四娘嘴角微翘,指着地上呻吟的大牛,问道:“这个家伙算不算?” 刀疤脸一脸奸笑。“呵呵,这个当然不算。他是俺们这里功夫最差的!” 李农撇了撇嘴,用胳膊撞了撞十方,笑道:“嘻嘻,这家伙可真不要脸!” 刀疤脸的脸皮抖了抖,咬着牙没有说话。 陈四娘不在意的点点头,道:“哦,也可以啊。那就……” “那这第一场就让我最小的兄弟和对面这位……少年一战!”刀疤脸抢着说道。 第一百四十九章 少年高手 从对方的山贼中走出一个背刀的少年,样貌普普通通,脑袋大如斗,只比十方略高半头。他站在那里一抱拳,挑衅的冲李农扬了扬下巴。 李农朝左右看了看,发现身边除了十方再没别人,而对方的眼睛也始终盯着自己。 “哎,啥意思?你要跟我比?” 他极吃惊的指着自己的脑袋,大叫道,“真是岂有此理!你们选自己的人,还要挑我们的人,两边人都由你们安排?哈哈,你们脸可真大!” 刀疤脸一摆手道:“话不是这样讲。刚才咱说得清楚,是由我两边选三人。你们也都答应了。这才说过的话就想赖账?” 瞧见这泼皮竟欺负到徒弟头上,陈四娘忍不住冷笑一声,活动了一下手腕。“哼,你这山贼这般耍赖,难不成是活够了?” 刀疤脸斜视着他们,像受了极大的委屈,扯着嗓子道:“枉你们还是读书人!就这样言而无信,不讲信义?读书人的脸都让你们丢尽了……” 刘公公看着那家伙尽情表演,抬手懒懒的挥了挥。众人恋恋不舍的脱去了长衫,露出了一身崭新的两裆皮甲。 李农除去了长衫也扔到一旁。现出一副鱼鳞护甲,在身后的火光中闪着暗金色的光。 “你看,我等并非读书人。”刘公公瞧着发呆的山贼,语重心长的说了一句。揶揄的笑容中还带着几分同情。 刀疤脸面色一变。他猜书生是军卒假扮,却没料到是穿着两档甲的军中精锐。这群人到底什么来头? 他目光落在少年人的鱼鳞甲上,脸色更是发黑,一字一顿道:“原来,你才是首领!” 李农无辜的眨了眨眼。心中虽暗爽,却还是飞快的摇头道:“嘿嘿,可不是我哦。他才是我们的首领。” 他竖起拇指朝身旁的小十方歪了歪,一脸的幸灾乐祸。 山贼首领果然如被石化了一般,再次呆住了。 刀疤脸瞪着那个短发垂髫、穿着右衽青衫的小娃娃打量半天,自以为猜到了缘由。换了一副笑脸道:“小少爷原是位贵人啊。想来也是饱读诗书的……” 十方挖了挖鼻孔,一脸天真道:“我师父是个老和尚。” “和,和尚!” “噗……”李农在旁边笑得喷了出来。 “不过我也读过书的。教我的先生还是位太学博士呢。” “哦,太学?那甚好……”刀疤脸被噎个半死,又猛地拉了回来。惊怒交加的愣了半天,竟忘记刚才要说什么。 又一道闪电划破了夜空。佛堂外的大雨瓢泼直下,淅淅沥沥的雨珠也顺着破瓦落入大殿的地面。 一直躲在暗处的老人忽然直起身。颤巍巍扶着少年的手臂,努力盯着大殿中对峙的两拨人,在雷雨中侧耳仔细听他们说话。 十方背起小手,稚声稚气道:“虽说君子可以欺之以方,但军卒却只用刀剑讲理。你可明白吗?” 刀疤脸那边一愣,晕头晕脑的摇了摇头。 他翻了个白眼,继续道:“虽然本大人知道你在耍心眼,也知道这所谓少年是个成年的侏儒……但,我还是同意你的请求了。李农啊,你就跟那侏儒打一场吧!” “咦,这大头小子不是少年?难怪看他怪怪的……不对啊,你说啥呢,让我上?”李农一脸震惊的盯着小大人,眨了眨眼,眼圈瞬间泛了红。 “你是怪我偷了鱼篓里的鱼?嫌我乱传你们的议事?还是给你拿的饭碗太小了?十方……” 十方绷着小脸不说话。背着手转过来却冲他挤了挤眼,又故意大声道:“让你上就上,那么多废话!就用你的六脉神剑对付他吧。” 李农双眼一亮。六脉神剑的故事他听十方讲过,故事中的少年桃花运不断,习得祖传的六脉神剑,能以无形剑气伤人。这功法威力奇大,就像仙人飞剑一样。差点都忘了,十方可是会飞剑术的! 他转过头,看到师父冲他微微颔首。心中底气更足,挺起胸膛扫视一圈,道:“既然如此,就让你等见识一下绝世高手的厉害吧!” 对面的侏儒狞笑一声,大踏步走了上来。从后背取下一柄厚背长刀,几乎与身高相当。 拿在手中像拿着一只木刀,毫不费力的耍了个刀花,刀锋一指李农,尖声叫道:“小子,亮出你的兵刃!” 李农飞快的看了十方一眼。向前走了几步,嚣张的勾了勾手指,道:“放马过来吧。你这功夫不配我用兵刃。” “好猖狂的小子。看刀!” 侏儒怪叫了一声,矮小的身子猛然向前一蹿,拖着长刀冲了过去。 李农嘴上说得痛快,一颗心却不可抑止的狂跳。看到大头宝宝面目狰狞的冲过来,身后还拖着一柄沉重的杀人刀,立刻就慌了神。 他拔腿想逃,却见那道黑影猛然冲天而起,一片寒光笼罩了头顶四方。 完蛋了!他怪叫了一声,下意识的抬手去挡。 “当啷”一声脆响,刀光在头皮一寸处倒飞了出去。半空的黑影翻滚了一圈,摔倒在地上。打了一个滚又立刻跳了起来,好像一个被马蜂蜇了的大马猴。 大头怪握刀的手在微微发颤。他惊疑的扫过刀身,在刀刃下竟崩出米粒大小的缺口。 “不可能,这不可能!”他弓着身急退两步,一张娃娃脸扭曲成一团。 这世间暗器高手众多。有凭弩箭百步伤人,有用飞针杀人于无形。但只凭一件暗器就能崩碎这断浪刀刀刃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李农放下手臂,正看到大头宝宝在狼狈后退。不由兴奋的挺起了腰。 他两指并拢成剑,神气的大笑道:“啊哈哈,无知鼠辈,让你尝尝六脉神剑的厉害!” 抬指虚点。对面又是一声金鸣的脆响。 大头宝宝右手一颤,再次后退一步。震惊的提起长刀,在刀锋上又崩出一道缺口。 没有暗器……竟然没有暗器!对方只是虚指一点,便能剑罡离体,崩断他宝刀的刀刃! 怎么可能!这样小的年纪,竟是一流高手之上的存在?大头宝宝瞬间脸色惨白,张口大叫道:“停,我认……” 李农正在兴头上,哪能让他喊出来。双指不断的凌空虚点,飘逸潇洒,“叮叮当当”响成了一串。 大头宝宝咬着牙在地上翻滚跳跃。那剑罡每次也不偏不倚,正中他手中的宝刀。 在十几次暴风骤雨的撞击后,宝刀终于脱手飞出。在半空中砰然碎裂,断成了七八段掉落在地上。 完了,死定了!他喘着粗气,满脸眼泪的趴在地上等死。等了半天,却没有剑气贯穿身体。 抬起头,见那少年叉着腰,正得意洋洋的望着他。那挑衅的眼神和他当初的一模一样。 山贼中除了刀疤脸还勉强站着,其余的“呼啦”跪倒一片,在地上磕着头大喊“高人饶命”。 十方撇了撇嘴,鄙视着这群没胆的山贼。目光停在刀疤脸身上,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凝神瞧了瞧,发现这家伙的脸上果然盘着一层古怪的血光,覆盖在灰色的生机之上。 十方揉了揉眼,却依然看到那层缓缓蠕动的血光,似乎在蚕食着大片的灰色生机。这家伙有古怪啊! 李农挺着胸,趾高气扬的来回踱步。教训众贼道:“知道怕了?我本不愿出手的,就怕吓到普通人。可偏偏你们找死。唉,那个大头啊……” 那侏儒正趴在地上喘气,听到叫他浑身一僵,把脑袋重重磕在地上,大哭道:“高人饶命啊!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求您放小的一条生路吧!” “哼,凭啥?打劫杀人的是你们,比试挑衅的也是你们。有句话叫——请神容易送神难。你明白不?” “啊……明白,我明白!”侏儒的小眼睛里透出一丝光亮。飞快的爬起来,钻到佛像下面取出了一个大包袱。 刀疤脸一脸怨毒的瞪着他的后背,却没敢出声。 侏儒小心的把包袱放在李农脚下,打开之后又恭敬的退了回去,依旧老实的低头跪着。 李农低头瞥了一眼,看到金银首饰混着一堆铜钱放在一起。冷哼道:“就这点东西吗,能买你们几条命?” 侏儒在身上摸了摸,从脖子上扯下玉坠放了进去,扭头恶狠狠的骂道:“不要私藏东西,快都交上来!” 这话他们天天喊,喊得熟练无比,却是第一次对自己人喊。 身后的山贼对望一眼,都乖乖的从身上摸出了布包,把私藏的金银珠宝倒在了大布袋里。 一颗拇指大的珍珠从布包里滚了出来,一直滚到了十方脚下。 十方蹲下身捡了起来,觉得很眼熟,拿在手中看了半天。抬头问一个山贼,道:“这个珍珠,是你放进去的?” 山贼忙不迭点头。“是……大人。这个珍珠可是好东西!” “嗯,它当然是好东西。皇宫里出来的珍珠,又怎么会不好呢?”十方阴沉下小脸,把珍珠递给了身后的刘公公。 “老刘,这个珠子,你还认得吗?” 刘公公接过珍珠端详了一会儿,神色忽然一变,盯着那山贼问道:“这颗珍珠是从哪儿抢来的?说实话,千万别撒谎!” “是,是小的从铁甲虎那里偷来的。” “什么铁甲虎?” “就是,是宛城五虎的老二。也是大力虎的二哥!”山贼忽然一指身旁的侏儒,颤声说道。 侏儒脸色一变。身子动了动,又沉了下去。趴在地上哭诉道:“那都是铁甲虎干的阴私勾当,小人可不知啊!” 刘公公上下打量着他,语气古怪道:“宛城五虎?大力虎?看来还是当地一霸啊。难怪看你身手不像寻常的蟊贼。” “铁甲虎干的勾当,你们也没少干吧?”十方从金银里捡出一只染血的白玉指环,指环内还有一节纤细的断指。 欲呈纤纤手,从郎索指环……这情意绵绵的誓约信物,如今却血淋淋的出现在眼前。不知是谁家的姑娘被这群恶贼害了性命? 十方轻轻放下白玉指环,忽然冷冷的问道:“大力虎,有消息说长安被胡贼攻破吗?” 大力虎心中正忐忑不安。听小公子问起了别的事,赶忙抢答道:“不曾听说。不过从长安传来消息最少要十天。我可以去探查最新的军报。” 十方没有说话,抬头看向刘公公和四姐。 陈四娘心中了然。又追问了一句:“宛城的守将是谁,城池可失守了吗?” 大力虎低着头道:“宛城如今有曲陵县公加封平南将军荀崧驻守,一直还算太平。” “哦,没有失守,你们跑得这么匆忙?还是说,宛城五虎本就是山贼?” 大力虎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陈四娘又看向刀疤脸,冷笑道:“你倒是有些胆气。不如你来讲讲为何要逃出宛城?” 刀疤脸转着眼珠,猛一咬牙道:“咱们的比试可还没完。这位姑娘,够胆的来跟我比一场,赢了就全告诉你。可要输了,就放我们离开!” 陈四娘淡淡一笑,背着手走到大殿当中。 她依旧穿着士子长衫,身姿绰约隐现,英姿挺拔。一双柳眉下,双眸黑如夜空,却又透着一丝寒意。 刀疤脸盯着她一眨不眨。眼瞳里渐渐泛红,闪着妖异的红芒。 他怒吼了一声,飞快的跨出两步。身子猛然跃起,在半空一拳轰向陈四娘的胸口…… 第一百五十章 除恶务尽 十方仰头盯着半空。 在灵视之下,只见那道灰色的光影如被瞬间燃起的红烛,周身泛起妖异的血光。 在昏暗的大殿内,仿佛腾起了一只蜈蚣的阴影,在火光的映照下张牙舞爪。 刀疤脸的生机陡然明亮了一倍。却仍比不上陈四娘周身的明艳光芒。 一只无影飞剑悄然悬停在陈四娘头顶。剑身随气流颤动,仿佛随时都会激射向那道扑来的灰影。 陈四娘眯起眼,细长的眼眸里闪过寒光。她察觉到一股阴冷的灵力扑面而来,却又在身前如烈阳融雪,消失得无影无踪。 眼看拳头在眼前变大。她矮身后退半步,再捏拳前冲,一拳迎向了对面的铁拳。 十方吃了一惊。闪念间,流光剑从半空俯冲而下,悬在了陈四娘的身侧。 电光火石间,刀疤脸再次变拳为爪,抓向快如闪电的白皙拳头。 只听到“咔嚓”一声响,接着便是凄厉的惨叫。狗熊般的黑影倒飞出了三米远,沉重的仰面砸在了青砖上。 刀疤脸摔得晕头转向,右手腕弯折成奇怪的形状,一截森白染血的断骨刺出了皮肉,竟是折断了。 陈四娘冷哼了一声,一摆青衣转身回了队伍。周围立刻暴起一片喝彩。张贵的叫喊最响亮,就好像半夜的狼在嚎。 十方也松了口气,蹦蹦跳跳的跑过来。 陈四娘看他过来,瞪了一眼,道:“小大人觉得属下实力太差,打不过区区一个山贼?哼,要不是他收了三分力,这一拳能废掉整只手臂!” 十方知道是飞剑惹的祸,厚着脸皮道:“四姐当然最厉害啦。只是那个家伙身上有古怪之物,让他实力瞬间提升了不少。我是防着他暗害你呢!” “哦,他身上有古怪之物?”陈四娘心头一惊,蹙着眉向对面望去。 “是……护体罡气!”刀疤脸铁青着脸从地上爬起来。心中的震惊如怒海狂涛,竟让他忘了手臂的剧痛。 刚才一瞬间拳掌相撞,他没有碰到美人的粉拳,反被一股刚猛的劲力反弹了回来,直接就震断了手腕。这么恐怖的力量,难道是传说中武道巅峰的护体罡气? 老天爷,这群军卒到底是哪来的怪物?一个少年能以剑罡化剑,一个女子拥有护体罡气……这世间的顶尖高手都跑来这里了么? 他狼狈的扭头,发现大力虎也贼头贼脑的瞄着他。两人对视了一眼。大力虎的脸上露出一抹惊恐,匆匆低下了头。 刀疤脸冷哼了一声,也垂下脑袋,把那只受伤的手掩在袖中。 陈四娘收回目光,道:“哼,那两个家伙都不对劲。你说贼头的身上有什么东西?” 十方歪头想了想,犹豫道:“像是一种寄生的神异之物。就在他脑袋附近,还能吞食宿主的生命之力。” 刘公公听了脸色一变,似乎又想起了可怕的事。干脆道:“趁他受伤,我再去盘盘底细。然后就杀了吧。留着总是祸害!” 陈四娘点了点头。经过了山谷惊变,她对鬼怪之物就很是忌讳。再遇到的第一反应就是要彻底诛灭。 十方抬起头道:“还是我去吧。我有飞剑护体,妖魔鬼怪近不了身。还有这珠子,我想再问问那兄妹的消息……” 刘公公张了张口,终是叹了口气,把珍珠递给了十方。 葫芦丝看少主独自出了队伍,想跟过去守卫,也被他摆手给打发了回来。 “十方他怎么了?” 陈四娘望着被火光拉长的小小背影,她没担心那几个山贼,却觉察到小家伙的情绪不对劲。 刘公公摇了摇头,道:“还记得那个巨蛇出没的山村吗?小大人曾救过一对兄妹,还送了钱财和一颗珍珠让他们逃命。就是刚才的那颗啊。” “哦,是这样啊……” 陈四娘一怔,轻轻叹了口气。也不知在叹那对兄妹,还是叹息自己已经失了悲悯的情怀。 “他本事再大,到底还是个孩子。唉,这世道……”刘公公自言自语的也叹了口气。 可无论他们怀着怎样的心思,却惟独没有替十方的安危操心。哪怕葫芦丝也只是担心蟊贼的脏血污了少主的衣服。 十方走到大殿当中。瞥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刀疤脸,望向那侏儒问道:“还有件事要问你。说实话就让你活命哦。” 大力虎眨了眨眼,立刻满脸谄媚道:“小大人尽管发问,小人知无不言啊!” 十方伸出攥着的小手,露出了那颗闪闪发亮的珍珠。 “你有没有见过一对兄妹?他们身上带着这颗珍珠,还有200枚串好的五铢钱。” 侏儒盯着小手里的珍珠一言不发。小眼睛里却闪过一丝惊慌和警觉。 十方抬起头,冷冷扫视了一圈。 “有谁知道的,也可以告诉我。谁第一个说出来,待会儿可以自行离开。” 冰冷的童音在破庙里回荡。跪着的山贼们不禁齐齐打了个冷颤。 “大,大人,这大力虎和铁甲虎一向形影不离,好得像一个人。他们出城扮强盗打劫,八成也是一起的!” 说话的正是那个偷了珍珠的山贼。大概是豁出去了,他一脸的义愤填膺,指着侏儒的后背大喊。 大力虎低头瞥了一眼,咬着牙道:“大人,那都是铁甲虎做的恶事,小人真的不知情啊!” 十方盯着他看了半天,怀揣着星点希望的心也彻底沉到了谷底。是啊,何必还要心存奢望?弱肉强食才是这世间的本来面目啊。 “你走吧。”他朝反水的山贼说了一句,沉着脸转过了身。 在他转身的一瞬,大力虎猛然目露凶光,扭头望向一旁的刀疤脸。 “都别动!”刀疤脸的左手里攥着半截刀刃,刀尖抵在了十方的脖颈后。 本该折断的右手揪住了十方的脖领子,整个身体都缩在了背后。 惊变让两边人都愣住了。 老兵们大眼瞪小眼,吃惊的望着劫持人质的匪首。脸上的表情却说不出的古怪。像是幸灾乐祸,又像由衷钦佩,却没一个露出担忧的神情。 告密的山贼才站起来,尴尬的立在人群里,猛地冲向大门口。没跑出两步,一道黑影从身后追了上来,一拳砸在他后心。 山贼“哇”的喷出一口血,人就飞了出去。脑袋撞在大门边的土墙上。登时脑浆迸裂,尸体摔在了地上。 “呸,这就是你出卖你虎爷的下场!” 大力虎威风凛凛,朝地上啐了一口。眼珠滴溜一转,又赶忙躲在了刀疤脸的身后。 十方低头看着断刀,小脸没有一丝害怕,反而惊奇的问道:“咦,你的断手好了吗?这么快,你到底是人是妖?” 刀疤脸得意的低头去看,也不由眼角发颤,艰难的吞了口吐沫。 此刻在他伤口上缠着数不清的湿淋淋的发丝,有些已经钻入了伤口,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 断骨被蠕动的发丝粘合了起来。只片刻工夫,便凝成了一道蜈蚣形状的伤疤出现在手臂上。 他壮着胆子大笑道:“啊哈哈……看到没有?老子有仙法庇佑,不死不灭。就是绝顶高手也伤不了分毫!” 陈四娘瞧着对面,见十方笑嘻嘻的冲她眨眼。不由笑道:“那么多头发钻进你身体,分明就是被女鬼缠身了,还扯什么仙法?” “就是嘛,鬼气森森的怎么是仙法?你是在骗人的吧……” 稚嫩的童音在耳边响起。刀疤脸忽然一阵心神恍惚,一股无名的怒气直冲脑门。 他嚷嚷道:“谁骗人了?半年前老子重伤要死,有神仙托梦送我碧血蜈蚣。能收取亡人魂魄超度,功德无量。收满百魂可魔神护体,力量翻倍;满三百魂得不死肉身;满一千魂……哎呀!” 刀疤脸怪叫了一声,捂着头呲牙咧嘴,人也清醒过来。发现人质不在掌控中,慌忙把刀又架在小东西的脖子上。 竟然自己醒了?十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人,心中惊讶又不服气,继续用幻音之术问道:“所以你至少杀了三百人?这算功德无量?” 刀疤脸的目光再次呆滞,狞笑道:“哈哈,当然是他们杀人,我去收魂超度啦。” “这就是仙人给你出的法子?你们这次出来为了杀人搜魂?” “当然不是。这是老子自己想的法子!哼,都怪荀家的小贱婢,坏了大爷发财的路,还想砍我们头!嘿嘿,老子不止逃出来了,还要去找杜大人……” “蔡老三!” 大殿里传来一声尖叫。大力虎瞪着鼓眼泡,铁青着脸咬牙切齿。那凶恶的样子像要把碎嘴的刀疤脸给撕碎吃掉。 刀疤脸如梦方醒。看了看手里的断刀,歪头问道:“大力虎,你刚才叫我?” “快押这小东西到外面去。别在这里嚼舌根!”大力虎气急败坏道。 刀疤脸变了脸色,嘴硬道:“我说大力虎,是你跟着我们逃出来的。出了这宛城,就是我蔡老三说了算!” “蠢货,你把老底都交了!”大力虎气得发疯,喷着吐沫骂道,“要不是你那血蜈蚣,老子会跟你这白痴!” 蔡老三刚想回骂几句。忽然发现那小东西竟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愕然低头,身前早就空无一物,刀尖却分明顶着硬物。 “不要碰那蜈蚣脸。其余的都除掉吧。”十方随意的挥了挥手。 对面早就等得不耐,如一群恶狼扑了上去。明明是空手对刀刃,却如入无人之境,眨眼工夫就夺下刀剑,把山贼宰了个干净。 大力虎第一个冲向庙门,却被刘公公后发先至,迎面拦截。只三两拳便打得他胸骨凹陷,栽倒在地上。 蔡老三双目赤红。身躯诡异的敏捷移动,却仍躲不过飞剑洞穿。额头上的血窟窿被涌出的黑发迅速填补。满身血污也被蠕动的黑发覆盖。 刘公公从粮袋下取出了乌铁棒和皓阳镜,默默的放在十方脚下,又吩咐众人都退到身后。 他们神情戒备,却没有过分担忧。 这大半年来,众人见识的妖物也不算少了。看对面这人妖实力平平,只是不容易被杀死。还没有妖人李洪恐怖。 十方的心里其实有点慌。看着被一团头发包裹着的人形,还有一缕缕黑气从死尸被吸入。他就总想起贞子披头散发到处爬的鬼样子。 仔细想,又觉得没啥可怕。更恐怖的也都经历遍了,眼前的又算什么?他的恐惧纯粹是上一世的记忆在作祟。 心念一动,无影飞剑悬停在了刀疤脸的头顶。 这家伙被飞剑穿透了几十次,又被疯长头发和污血裹成了一个黑蛹,却仍是没死透。此刻垂着一颗大脑袋,晃晃悠悠着立在地上。就仿佛被一根线绳吊起的人偶。 低头看了看,十方拿起皓阳镜,猛然催动灵力。黯淡的青铜镜面蓦然湛放出强烈的光芒。 黑蛹被一片光芒笼罩,爆发出凄厉的哭号声。大人、孩子、男人、女人……混杂不清的哭喊回荡在昏暗的破庙,仿佛一瞬间坠入了阿鼻地狱。 疯狂黑发在白光中化作了一团虚无的黑雾。黑雾内许多挣扎的虚影若隐若现,被白光一点点吞没。 一道虚影从光芒里扑了出来,脖子和手腕勒着无数的发丝,倒了十方脚下。一只残缺的手抓向布包里的玉指环。 “秦朗,秦朗……” 十方一惊,收起了宝镜。大殿又恢复了原本的昏暗。 满身血洞的蔡老三栽倒在地上。身体融化成了一滩红色的液体。 那虚影抓住白玉指环,竟被她拿在了手中,贴在胸前低声的呜咽。 “这个,是你的吗?”十方吃惊的问道。 被黑丝绕颈的虚影愕然抬头,露出了少女清秀的容颜。她似乎要说话,猛然间从身后伸出无数只灰色的手,把她拖向了鬼雾深处。 “谢谢,谢谢你……”少女双手握着指环,泪眼朦胧,脸上却挂着恬静的微笑。直到淹没在了无数手臂之下。 “阿贵,小大人怎么对着空气说话?”旁边的老兵碰了碰张贵的胳膊。 “小大人的无影飞剑也是空气?那是道法,懂不懂!” “呃,那你看到啥了?” 张贵翻了个白眼,一本正经道:“咳,我功力尚浅,啥都没看到……” “切!” 十方望着对面翻滚的鬼雾,似乎隐隐现出了一只巨大的蜈蚣虚影。心底里升起一团无名怒火。 他冷哼一声,重又举起了宝镜。刹那间,夺目光华照亮了晦暗的大殿…… 第一百五十一章 回忆总伤情 凄厉的鬼哭声再次席卷了破落的大殿。头顶上的碎石瑟瑟洒落,篝火堆的火苗忽大忽小。 兵卒们被哭喊声搅得头痛欲裂,却依然能咬牙强忍。一直躲着角落的老丈和少年却直接翻了白眼,昏了过去。 那团扭动的虚影在万丈光芒中不断收缩,凝成了一寸来长、通体血红的千足蜈蚣,安静的趴在地上。 十方还是第一次用皓阳镜收妖,也不知成了没有,不敢贸然过去。心念一动,飞剑闪电般斩在蜈蚣的背脊上,溅起了一串火花弹飞了出去。 血蜈蚣颤抖了两下,似乎耗尽了全部的气力,再次一动不动的趴在那里。似乎是真的死了。 “哇,这好硬的皮呀!” 十方小心的蹲了过去,盯着那只蜈蚣仔细打量。只见这东西外皮赤红,两侧皆是细密的长足。刚才被飞剑斩过居然连一道浅痕都没留下! 自从灵力恢复,他的飞剑术也大有精进,凝练的飞剑锋利无比,堪比世间神兵。连那厚背宝刀都被斩断了,却奈何不了这小小的蜈蚣? 陈四娘隐约看到一团阴影在白光下消失。大约是感应到阴灵散尽,便大胆的走了两步,好奇的望着那地上的小虫。 “这鬼东西,连飞剑也杀不死吗?” 十方捡起乌铁棍,回头说道:“不急,我还有更厉害的呢。” 一股真气贯穿铁棍。他手腕一抖,一棍凿了下去。 随着金石铿锵的撞击声,仿佛是一道雷光在大殿里炸开。坚不可摧的赤血蜈蚣断成了两截。 他松了口气,开心道:“哈哈,不过如此!” 断成两截的蜈蚣在地上翻滚挣扎,赤红的外皮瞬间灰白皲裂,砰然碎成了渣。 在化渣的一刹那,一道细小的血滴从地上的灰渣里窜了出来,射向十方的额头。 电光火石间,血滴在鼻梁前被弹飞了出去。划出了一道诡异的弧线,又射向身后的人影。 “啊,小心!” 他急忙回头。只见陈四娘抬着手臂俏脸发白,呼出的气在半空凝成一团白雾,竟如在隆冬时节。 那血滴闪着明艳的光芒,又射向了角落里的一堆粮袋。 “哪里逃!”十方慌忙举起了皓阳镜,照向血滴逃遁的暗处。 光芒照亮了黑暗的角落。血滴冒起了一股白烟,撞进了一堆包裹里。明艳的生机迅速消散,被那光芒吞没。 待光华散尽,古怪的血滴已彻底消失。十方匆匆的跑了过去,在散落的布袋里看到一只熟悉的葫芦,灰色的葫芦上布满了白霜。 “糟了,糟了!”他慌忙扯下一块布条垫着冰冷的酒葫芦,用力掰开了木塞。 一颗翠绿的种子被冻在冰层下,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种子的生机消失了大半,也不知是被妖血吸了能量还是被皓阳镜损了生机。他难过又自责的抱着葫芦,就像抱着受伤的朋友。 “怎么回事?刚才差点冻死。”陈四娘紧张的跟了过来。她的嘴唇恢复了血色,心有余悸的看着那只冰冻葫芦。 刘公公也走了过来,皱眉道:“刚才那是个什么东西?好快的速度!” 十方打起精神,摇了摇头。“不清楚。好像是一滴血,却能吸取人的生机。四姐你碰到它了?” 陈四娘动了动手腕,蹙眉道:“仓促间用手背挡了一下。被我的灵力弹开了,但半边身子都要冻僵了。这东西真可怕!” 十方看着手中的宝镜,叹气道:“唉,这次运气不错,有便宜师父的宝镜护身。看来那个宛城内也混进了不少妖魔呀。” 李农竖着耳朵听了半天,这时来了兴致在一旁怂恿道:“你等我回来呀,到时候咱们一起去宛城降妖除魔!” 陈四娘横了傻徒弟一眼,骂道:“降妖除魔?就你这样,碰上妖魔跑都来不及。送去给人当点心吗?” 张贵在一边幸灾乐祸道:“说的就是呀。一只血蜈蚣就这么厉害,连小大人都着了道。养出它的妖人该有多可怕?你还是少惹事吧!” 李农撇着嘴低下头,不敢再多嘴触霉头。 …… 宛城城外一片漆黑,天空里还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在一栋民宅内,燃着微弱的烛光。两个布衣裙钗、容貌一模一样的少女各自提着一把短鞘佩剑,正要推门而出。 在门口的青衣少女忽然惨叫了一声,捂着心口坐在了地上。从嘴角溢出了一丝鲜血。 身后的紫衣少女吃了一惊,赶紧蹲在把她抱在了怀里。急切地问道:“师姐,师姐你怎么了?” 青衣少女面色如锡纸,胸口急剧起伏。她攥着拳颤抖了一会儿,才渐渐舒缓了过来。 那少女缓缓睁开眼,眼眸里却闪着怒意。一字一顿道:“我,感应不到它了。血蜈蚣,被人收了灵血!” “什么?怎么可能!”紫衣少女樱唇微张,吃惊的问道,“那血蜈蚣早就金刚不坏之躯,除非天上雷劫不能击碎。对方手段再高明,也收不走灵血啊?” 青衣女子用手背抹去嘴角的鲜血,扶着紫衣少女站了起来。身体摇晃了几下,扶着桌子站好,咬牙道:“没错。我能感到那灼心的痛。是被至阳的法器给收走了!” 紫衣少女掩嘴惊惧道:“啊,这可怎么办呀,不会被人发现吧?” 青衣少女摆了摆手。“不碍事。我当初以梦境暗示那人,并没有和他接触。唉,只可惜了血蜈蚣,已经收集六百多魂了……” …… 破庙外的暴风骤雨渐渐平息。 刘公公让人把贼人的尸体扔了出去。还是觉得破庙内气味难闻,总有一股子腐臭味。索性让人把庙门开大,让潮湿的凉风吹个通透。 破庙里堆了不少枯枝,十方让他们又点了一堆篝火,把冰冻的葫芦放在火边。 他看着鬽蔓蔓的种子发愁。不知道它还能撑多久,到底哪里才是水泽灵秀之地呢? “别发呆了,快吃饭!”李农端过来一碗热腾腾的麦粥,放在他脚下,又问道,“要不要叫醒那边的两个,给他们也吃一点?” 十方转过头,才发现角落里还躺着一老一少两个逃难的。居然把他俩给忘了。 他端起碗喝了一口热粥,含糊道:“嗯,真好吃。给他们也吃一口吧。” 一老一少被人叫醒,带到了火堆旁。有人递给他们一人一碗热粥。 少年人捧着那碗热气腾腾的麦粥,用力吞了口吐沫,眼巴巴的瞧着身旁的老者。 那老者估计也饿惨了,向众人匆匆道了谢,就和少年一起扒着饭吃了起来。 吃了满满一碗热粥,老者也恢复了些许精神。又带着少年重新起来,整理了脏乱的衣袍,向众人施礼道谢。 刘公公看他们虽然落魄,气度却不俗,也起身还礼问道:“这位先生不知何方人士,要去往哪里,为何落入了强盗之手?” 老者捋着胡须苦笑:“唉,吾乃是荥阳郑氏族人,本是去宛城投亲的。谁知中途走岔了道,被山贼劫到此处。要不是几位军爷搭救,我爷孙俩就要丧命于此了。” 十方看了看老人,转头又看看少年,越看越眼熟。他们不就是被吓到落荒而逃的祖孙俩吗?这还真有缘啊! 刘公公听了老人的话,也肃然道:“原来郑老先生是密陵候的后人啊。失敬失敬。” 郑老先生微笑颔首,对刘公公的态度很是满意。犹豫了一下问道:“不知诸位军爷从哪里来,这位小公子又是何方人士哪?” 刘公公和十方对视了一眼,坦然笑道:“不瞒先生,我们是从长安来的。这位小公子是少帝的玩伴,也是此行的队率,名叫十方。” 郑老先生浑身一震,惊讶道:“你们从长安来?听闻贼子刘曜围攻长安连月不克,正在四处调兵遣将哪。少帝孤守长安,真是太危险了!” 十方听着只有苦笑。他当然知道少帝危险,还知道长安一定会沦陷。但又能怎样?该说的不该说的,他都说尽了。天意如此,奈何如之? 老人絮叨了一会儿,哀叹这大厦将倾,君王危困,中原却无良臣擎天。大概是折腾得惨了,说着便倒在麦草上沉沉睡去。 那少年和李农聊得投机,还在火堆旁窃窃私语。李农眉飞色舞的讲着冒险故事,听得少年双眸闪亮,紧张的攥着拳头。 葫芦里的冰融化了。十方眯眼瞧了半天,又小心的收了起来。不知是不是错觉,种子的生机似乎又黯淡了些。 他走到庙门口,凝神向远处眺望。夜幕之下漫天的星光明灭闪烁。 在视野之内,幽暗的大地同样亮起星点光芒,恍如夜空星辰倒影于大地。那边有一个小镇,小镇里有许多活着的人…… 陈四娘走了过来,静静站在身后。望着深邃的夜色问道:“刚才老先生说起你太学的师父,说是旧识。你怎么不愿多谈?” 十方看着砖缝里冒出的小草,满怀心事道:“说得多就会回忆多,回忆多就会伤心多。我不想总是活在伤心里呀。” “你这小鬼头,怎么总说大人的话。唉,总之明天就要分开了。四姐不在你身边,可要事事小心哦。” 十方回头看了她一眼,伸手抓住她的手,说道:“放心吧,四姐。洪老妖的帮手已经被我废了,他如今可不是我对手。” “就怕还有别的妖怪。宛城那边你可千万别去,就老实在小镇等我们回来。知道不?” “嗯,知道了。四姐……”十方歪头想了想,欲言又止。 陈四娘低头看了他一眼,好笑道:“想说什么就说嘛,又不是个小丫头,扭扭捏捏的。” 十方翻了个白眼,不服气道:“问了四姐也不会说,不如不问。” 陈四娘心中恍然。那件事啊! 她沉默了一阵,缓缓说道:“那一年,我十三岁。跟随族中的长辈去探一座古墓,不料发生意外被封死在墓里。好在有孔洞可以呼吸。我独自饿了三天三夜,在众多陪葬里寻到一株奇怪的人参充饥,吃完就昏死了过去。醒来时看到漫天星辰,还有大哥和二哥在旁边……” “等等,他们怎么会救你的,那位族中的长辈呢?” 陈四娘摇了摇头。“听大哥说,他们当时也在寻那座古墓,只是晚到了几日。挖开盗洞就发现我昏迷在里面。至于那位长辈,从此再没见过了。” 十方转了转眼珠,小心的问道:“四姐你这么聪明都没怀疑过吗,他们出现的是不是太凑巧了?” “哼,怀疑什么?要不是他俩,我早就死在古墓里了。你小小年纪心思这么重,长大了还了得?” “唉,算了算了,我也就随便猜猜的。那后来呢,四姐就变成活人参了?那古墓到底什么来头啊?” 陈四娘抬手就要拧他耳朵。 十方慌忙跑下台阶,举着手投降道:“我错啦,我真的错啦!那个古墓里不会埋着神农氏吧?” 陈四娘失笑道:“哈哈,倒不至于。不过在它四周还有一片墓群,是道教众多尊贤的藏骨之地。那大墓位于中心,卤簿内的陪葬青铜数为99数,此数在道教是至尊极数……” “哈,我知道了!那个是,是武威雷台的张道陵墓!张天师呀,难怪难怪……” “咦,你居然猜到了。不过雷台是什么?那里只是一片汉墓,可没有什么雷台。” 十方得意洋洋道:“我当然知道。我还知道里面有一件马踏飞燕的绝世青铜器呢。四姐你一定见到了吧?” 陈四娘这次真的惊到了。她瞪着小家伙看了半天,疑惑道:“难道你能窥探我的心思?说我此刻在想什么?” 十方谨慎的后退了一步,贼兮兮的笑道:“嘿嘿,这个都不用猜的,四姐你现在就想打死我呀!” “你这个小混蛋!” “哎呀,四姐轻点。我用师父发誓,我真的没有窥探人心的法术呀!” 十方被纤纤玉手捉住了耳朵,疼得他踮着脚尖几哇乱叫。 躺在火堆旁的葫芦丝猛然睁开眼,仔细听了听动静,面色一变,又缩着脖子继续睡觉。少主都怕的女强人,他怎么敢过去! 草坡上,十方老实交代道:“那雷台嘛,就是一座基高九仞的高台,上面有许多宏伟的大殿。只是,现在怕是还没有建呢。” “呵,原来又在吹牛!” 听到最后,陈四娘懊恼的瞪了一眼,又“扑哧”笑了。怎么会被一个小娃娃骗着玩呢,竟然还想着寻根究底? 十方又小心翼翼道:“其实吧,我和现任的天师道高层是好朋友呢,在长安还是隔壁邻居。你不信?那根乌铁棍就是仰慕我的道士送的。不过道士炼丹喜欢用汞,那可是剧毒。四姐你以后别乱吃丹药啊。” “你又懂了?哼,小小年纪不学好,天天吹牛跟吃饭一样。都是做首领的人了,以后不能再说谎骗人了。知道没有!” 十方无语望天。一个两个的都是这样。老天爷作证啊,咱什么时候说过一句谎话呀? 第一百五十二章 惊闻 黎明的第一缕光唤醒了大地。清爽的凉风拂过绿荫树梢,几只麻雀在枝头叽叽喳喳。 从破败的小庙里走出一队兵卒。他们重新换上了宽袍,推着一只独轮车缓缓下了山坡。 李农边走边回头张望。见陈四娘低头走着,就凑过去八卦道:“师父呀,昨晚是不是揍了十方一顿?唉,这小子整天的瞎胡闹,也就你能收拾得了他。” 陈四娘抬头瞅了傻徒弟一眼,脑海里又浮起了昨晚的一段对话—— “十方呀,四姐从没当你是寻常孩子。你老实说,以后是想辅佐长安的小皇帝,还是另有打算?” 这个“另有打算”不言而喻。陈四娘知道这个多智近妖的小家伙能听懂。 十方笑嘻嘻的打岔道:“嘻嘻,四姐怎么这样问呀?我如今才六岁,说以后还早的很呢。” 陈四娘哪能让他轻易蒙混过去。板起脸道:“可我要清楚你的志向,才能安排去雍州要做的事。快点说,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嗯,若我是李农呢,就会喊一句‘三尺青峰怀天下,一骑白马开吴疆’。可惜我不是他,什么都做不了。最多就是个旁观者吧……” 他说到最后,话里有一丝淡淡的哀伤。 “旁观者?我信你个小滑头!小小年纪就自比江东周公瑾,又怎会甘愿做个旁观者?行啦,四姐明白了……” 陈四娘收回心神,盯着徒弟问道:“李农啊,你以后想做什么样的人?不许撒谎哦。” 李农挠了挠头,为难道:“我现在想做个法力高强的大剑仙,以后斩妖除魔,自在逍遥。” 陈四娘扶额道:“你以前不是要做胸怀天下的大将军吗?你还要为家人报仇呢!” 李农垂下头,神情黯然道:“其实,十方早就帮我报了大仇。只是我的心里一直没放下。昨晚听郑文韵讲胡人在洛阳放火、屠城七日的惨事,忽然觉得人力卑微。不如修仙道脱离苦海,成就真正的大自在。” 陈四娘默默走了两步,叹道:“想的也不算错。只是成了修行者真能自在无敌吗……” 刘公公和十方站在荒草的坡顶,目送着七人小队消失在林木遮蔽的尽头。 转回身,初升的朝阳已经爬上了山头,金色的光照射在小脸上,红彤彤的刺眼。 他忽然皱起鼻子。不远处的草丛里翻腾起一蓬血花。 “最讨厌长虫了。”他迈着小短腿,嘟嘟囔囔的走回了破庙。 刘公公看了一眼草丛,走了过去,捡起一只两米来长的菜花蛇。蛇身还在扭动,而蛇头已被飞剑削掉。 他抖了抖肥蛇,乐道:“呵呵,真够分量。正好能做顿烧烤。” 庙里的篝火已经燃尽。老人和少年佝偻着身子蜷在干草堆里,就像两个落难的乞丐。哪还有半点世家风采。 十方皱眉道:“这睡得也太沉了,公公叫他们起来吧。清早的寒气重,他们这样躺着容易着凉的。” 刘公公放下大蛇,苦笑道:“正要和你说呢。临出门我看了一下,这两人身上发烫昏睡不醒。唉,读书人身子太弱,一场风波就折腾病了。” 十方凝神看去,见两人的生机晦暗又凌乱,似乎不止是生病。难怪刚才大伙收拾,他们却沉睡不醒。 可怎么办呢?如今麻烦事一堆,根本没有时间瞎耗在这里。况且泡丹药的水囊全给了李农。他又不懂医术,想救人也救不了呀。 刘公公在旁边提醒道:“那葫芦里的水祛毒有神效,或许也能治病呢?” 十方心中一动,低头看了看腰间的葫芦。似乎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他点了点头,让老刘取来木碗,盛了半碗热水。又从葫芦里倒出了一点翠色的清水。 合上木塞时他又看了一眼种子。那层生机的光芒如萤火虫一般,似乎随时都会消失。 “快给他们喝吧。再醒不过来就真没办法了。” 刘公公依次扶两人起来,给每人嘴里都灌了两口水。 等了不到一盏茶工夫,少年人第一个醒了过来。又过了半刻钟,郑老先生也悠悠醒转过来。 两人刚醒来时还有些虚弱,歇了片刻便能坐起。坐起来肚子里“咕噜”乱叫,面色尴尬的望着刘公公。 “哈哈,饿了是好事。你们等着,我去把那蛇烤了,再给两位煮点粥喝。” 小队走的时候,特意留下了两袋水囊、一口小锅和少半袋的麦粒。刘公公重新生了火,忙着烤蛇肉煮热粥。 十方站在老先生面前,问道:“先生现在的感觉如何?” 老先生活动了一下肩膀,奇道:“说来奇怪,感觉似乎越来越好。胸口不憋闷了,身上也不酸痛了。我们刚才吃的是什么药,竟有如此神效?” “呃,是一个朋友送的解毒药剂。刚才见你们浑身发烫又昏睡不醒,就拿来试试,想不到这么有效的!” “哦,那真要感谢你这位朋友了。他可是住在长安吗?” 十方叹了口气,道:“没有啊。我的这位朋友也不太好,还不知道能不能醒过来。” 郑老先生皱眉问道:“你这位朋友也生病了?那是否需要什么稀少的药材?” 十方摇了摇头。心中忽然一动,问道:“老先生可知道水泽灵秀之地吗?” “水泽灵秀之地?”郑老捋着花白胡须沉思片刻,沉吟道,“往西二三里就是颍水,其发源于颍谷,因颍考叔而得名。算得上是水泽灵秀之地吧?” 十方咬着唇想了想,摇头道:“颍水么,只是在水边还不能算。还要蕴含天地灵气,孕育一方仙灵精华。” 郑老先生沉思良久,一副欲言又止的为难模样。他看着十方,又望着忙碌做饭的刘公公,一咬牙道:“罢了!两位是我们的救命恩人,还救了两次。如此大恩不能不报。或许,你要找的不是某地,而是某人呢?” 十方一愣,奇怪的问道:“先生此言又是何意?为何水泽灵秀之地会是指某个人的?” 老人点点头,缓缓说道:“此事说来话长。我荥阳郑氏子嗣众多,其中有一支脉在箕山附近建了座坞堡。” “箕山?” “嗯,就是上古圣贤许由的隐居之地,也在这颍水附近,距此处不过六、七里。” 十方若有所思。箕山,颍水……古之圣贤再加古河源头,下面的话或许真和灵秀之地有关联呢! “说这坞堡一支本来平平无奇。偏这两年出了一位奇才。他本名郑少泽,年及弱冠资质平庸。三年前一次落水后忽然开了窍,从此料事如神,诗词一流,学识驳杂更是闻所未闻。” 十方的一颗心开始“咚咚”狂跳。他有一种预感,接下来的话会把自己也牵扯进去。 老先生继续说道:“他只说是被仙人搭救,在昏迷的几日魂入仙界,见识了许多神奇的事物,还看到了人世间的过去未来……” “小公子,小公子。你师从太学博士秦秀,见识一定不凡,且看这首乐府残诗如何?” 十方从恍惚中清醒,见老先生手里拿着一页叠起的黄纸,神神秘秘的展给他看。 他把脑袋凑了过去,只见上面几行小字:“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看着熟悉的诗词,十方只觉得头皮发麻,“嗡”的一声,脑袋里仿佛炸开。整个身体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小大人,你怎么了?”刘公公端着饭正好走了过来,一把拉住了摇摇晃晃的十方。 “啊?没事,我没事。郑老先生,你说的这个人,他现在在哪里?” “你要找的果然是他?从此往东北行六、七里就是箕山。站在山坡上能看到对面的坞堡。那郑少泽就在坞堡里。我们此行本是去宛城的,少年扬名需趁早啊……” 老人和少年狼吞虎咽,足足吃下了四人份的米粥和烤肉。吃得满面红光,精神奕奕。 十方坐在大门口发呆。在这西晋末年却读到了李白的将进酒,实在比浇一桶冰水还要刺激。他也说不清,心中到底是惊恐还是兴奋了。又或者兼而有之? 原来他并不是唯一的穿越者!三年前郑少泽落水,三年前他从铜鼎里爬出来。难道对方也是在大爆炸现场,魂穿到了这里…… 吃完了早饭,彻底恢复的祖孙俩向他们告别。 老先生递给刘公公一枚长方的玉牌,嘱咐道:“这玉牌是我荥阳郑氏的凭信。若你们去时我不在,就拿它去见堡主,说是郑青松的朋友。堡主自然会安排。” “多谢先生。”刘公公双手接过玉牌,问道,“此去宛城还有几天的路程,先生不带干粮怕是走不到啊?” 老先生微笑道:“无碍。我们先回坞堡一趟,再去宛城。吾现在如少年一般浑身是力,就是老虎也能打死啊……” 目送两人离去,刘公公感慨道:“这回也算是善有善报了。那个鬽蔓蔓的种子或许真能再活过来。” 十方眨了眨眼。郑少泽的事和寻找水泽灵秀其实不算一回事。只是这件事关乎他最大的隐秘,没办法跟老刘解释。 他拍了拍葫芦,说道:“反正颍水也不远。咱们先去水边看看,如果没找到什么再去坞堡。” 两人收拾完走出破庙。十方背着小布包和乌铁棍,腰间挂着个水葫芦。刘公公背了个竹篓,里面一口小锅、一点粮食和包袱杂物。 往西走了两三里,便看到一条浩浩江水横在眼前。江面水流平缓,波光粼粼。岸边野草萋萋,繁花点点,林木异常的茂密。 “怎么连个渡口都没有?” 十方拿着乌铁棍跟在刘公公身后。铁棍扫过齐腰的野草,吓跑了几只野兔,也惊飞了几只麻雀。 他忽然停下脚步。在左边三米外的一株垂柳枝条上,盘着一条通体翠绿的小蛇,正昂着蛇头静静的注视着他。 他心中一惊。一道飞剑从指尖发出,闪电般射向那条不知死活的小蛇。 心里还在疑惑,怎么刚才在十丈之地竟没有感知到这条小蛇呢? 对面的空中荡起一圈涟漪。射出的飞剑竟诡异的消失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仙人送罐土 风吹草动,四野无人。 柳条随风摇摆,小蛇盘在柳枝上静静的注视着他,仿佛是在无声的嘲笑。 “十方,怎么不走了?”刘公公回过身,发现十方站在远处,正扭头盯着一处发呆。便又踩着荒草走了回来。 等他走近了,十方指着那棵柳树说道:“你看那棵柳树,上面有一条奇怪的小蛇。” 刘公公定睛去看,果然看到枝条上的小蛇,却看不出有什么奇怪。 出于对小大人的一贯信任,他仍是握着刀低声道:“你先站着别动,我过去看看。” “不要,咱们一起去。”十方抓住他的手,跟在后面小心翼翼的往前走。 几乎在同时,两只飞剑静悄悄的悬浮于头顶,随着他一起向前。 看到小大人如此谨慎,刘公公也如临大敌,弓着身浑身紧绷,如一只觅食的猎豹缓缓向前。 刀尖挑向那只翠绿的小蛇。在碰触的一瞬间,涟漪再次出现。 环首刀从眼前消失。接着是握刀的刘公公,最后是拉着的十方,一起随涟漪消失在丛林里…… 十方的眼前忽然一亮。树林从四周消失,眼前的颍水变成了一条潺潺的小溪。溪水对面是一座葱郁的大山。 他们踩着细软的沙石。一个须发皆白的钓鱼翁正坐在大石上垂钓。 钓鱼翁穿着一身灰布衣,旁边还放着蓑衣和斗笠。斗笠之上盘着一条翠色小蛇,吞吐着蛇信。看着十分眼熟。 十方心中一动,又感应到了失踪的飞剑。心念一动便召回了身旁,静静的悬在头顶。而之前的两只飞剑却又消失了。 他凝神去看垂钓的老人。只见对方生机一片灰白,几乎与这片天地同色,完全就是个普通人。 刘公公到底是闯过树妖梦乡的人。威武的迈了一步,把十方挡在身后。抱拳道:“不知对面仙长怎么称呼,为何把我们引来此处?” 钓鱼翁似乎才发觉身后有人。回头看了一眼,抱怨道:“你们是什么人呀?大呼小叫的,把我的鱼儿都吓跑了。” 十方从刘公公身后探出小脑袋,又仔细看了看装腔作势的老头,满脸皱纹、普普通通,实在瞧不出什么特别。 他拉了拉老刘的衣角,低声道:“别理那个老头,是这条小蛇有古怪!” “你才有古怪呢,你们全家都有古怪!” 一个清脆的声音在半空响起,是个小女孩。 “谁呀,有本事出来。装神弄鬼吓唬谁!”十方东张西望,警惕的望着四周。 “哼,我早就在你面前了。你眼睛瞎呀,小屁孩!”娇滴滴的声音近在咫尺,还透着一股子兴奋。 十方扭过头,悚然的盯着那只小蛇。好家伙,是这条小蛇在说人话吗?看它生机一闪一闪如星辰,果然是个妖孽! 可怎么生机还会一闪一闪的?他摸了摸胸前的宝镜,心中又疑惑,这小蛇快死了吗? 他叉着腰冷笑道:“哈哈,会说话就了不起吗?我的妖怪朋友还能变成小姐姐呢,你行吗?” “哼,幼稚的小鬼。”小青蛇不屑道。 十方扬起脑袋,道:“一条小蛇成精,有什么得意的?我见过的厉害妖怪都数不清了!” “一条小蛇?嘻嘻,我现出了真身怕你吓得晕过去!” “吹牛谁不会,有本事你现呀!老刘你别老拽我,你让我过去。我要是闭一下眼睛,我就是你孙子……” 十方紧抓着老刘的手,气呼呼的作势要冲过去。 刘公公只能单手拦住他的腰,苦劝他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一条小蛇计较。忽然就感觉心好累。 十方挣扎了几下,见那条小蛇昂着脑袋似乎一点也不怕他冲过去。 他转了转眼珠,又笑嘻嘻道:“罢啦,也算不打不相识。这个……小蛇姐姐,钓鱼爷爷,你们知道水泽灵秀之地在哪里吗?” “哼,反复小人!我才不告诉你。”小青蛇摆着尾巴扭到一边,傲娇的不去理他。 老渔翁放下了钓竿,转过身道:“你这小鬼,一见面就喊打喊杀。之前还暗剑伤……蛇。青儿可是得罪过你?” 十方梗着脖子道:“它趴在树上吓到我了。我放飞剑只是为了自保!” “你这娃娃,是你闯来这里,还用飞剑斩她,最后还要怪她吓你?你也是修道之人,怎么总说谎话,你的道心呢?” 老渔翁瞪了他一眼,忍不住又多看一眼。盯着他打量半天才奇道:“咦,居然,是一条小鱼?呃,小青哪,或许他说的是真话。他天生就怕你啊。” 小蛇转过头,顺着袖子游到他肩头,尖声叫道:“你老糊涂了?你见过怕老虎的人去追杀老虎吗?不就吞过你两头牛,小心眼记到现在……” 渔翁用手捅着耳朵,悻悻道:“小声点啊,耳朵都吵聋了。你以前吃掉的水族少吗?说不定他就被你追杀过呢?” 小青蛇扭着身子,盯着十方看了半天。 “我怎么看不出来?哼,你又骗我,我再也不会上当了!你和那个洗耳朵的家伙,都不是好人!” 十方看对面内讧,开心的拱火道:“蛇咬人可是天性呢。万一遇到毒蛇,被咬到就死了。当然要先下手为强!” 老渔翁却不知趣的摇头道:“可这草丛才是小青的家。要是蛇类跑去人间集市,是蛇吃掉人,还是人打死蛇?” “当然是……谁弱谁死掉啦。再说人可是万物之灵,万物都以人为尊。不然怎么都是妖化人形,没有人变妖的?” 十方说着话,脑海中却浮现出李蜥蜴的鬼样子。 他心里发虚。摆着小手道:“不过算啦,我也有不对的地方。我以前被蛇吓惨了,杀蛇是一种心理创伤。我才是个可怜人呢。” “你是可怜人?哈哈……放牛的你别信他,他就是个小骗子!” 渔翁却点了点头。招手让他走过去说话。 “没事,你等着。”十方拦住了老刘,大摇大摆走了过去。他看了那小青蛇一眼,把铁棍插在身后,手脚并用的爬上了大石。 “哼,装模作样!”小青蛇摆着尾巴转过身,不去理这个奸诈小人。 溪水清澈得像一块通透的水晶。十方伸着脖子看了一眼,发现甩出去的鱼线上竟没有鱼钩。 这是什么情况,比姜太公还离谱? 水底的鱼儿很多,极是肥美,围着鱼线不停的打着转。十方看得心痒嘴馋,抬头问道:“老爷爷啊,你的鱼线上没绑鱼钩,怎么能钓上鱼呀?” 老人低头一笑。“你的种子不埋在土里,又怎么能活下去?” 十方浑身一颤,回手握住了铁棍。他后退两步,凝神再看眼前的渔翁,渐渐地发现了一丝端倪。 原来这灰白天幕竟是由浓密的愿力凝结而成,与这渔翁的生机合为一体。比之当初敦煌寺的愿力不知强大多少倍,稠密到他一直以为那是天空的颜色…… 他心中的敌意顷刻烟消云散。这样大神若想弄死他,恐怕只需一个指头,甚至一个念头就够了。 “我可以把种子埋在这里吗?”他声音发颤的问道。 渔翁点了点头。“你找来这里,不就是为了这点事吗?” 他兴奋的跳下大石头,小心把鬽蔓蔓的种子倒了出来。左右看了看,在大石前的一片黑土里挖了个坑,把种子埋了进去。 “真是小滑头,倒会挑地方!”小青蛇低头看了一眼,嘲讽道。 十方听得开心,想了想又把葫芦里的绿水浇在黑土上。 “倒一半就够用了。剩下的你以后或许用得到。” 老人拿起蓑衣,从下面的鱼篓里捡出一个小陶罐。走到黑土边挖了一罐黑土,递给了他。 十方接过陶罐,好奇的问道:“这是小盆栽吗,要种什么东西?” “盆栽?呵呵,倒是通俗易懂。这是颍水畔的黑土,随便掐一截草木放进去,无根亦可生发。若再加一滴葫芦里的水,一夜便可果熟蒂落。” 十方激动的抱着陶罐,眸子里冒着小星星。 “这么厉害啊,不会是息壤吧?那给我多挖一点吧。” 他扭头见刘公公背篓里的小锅,立刻兴奋的喊道:“老刘,快卸背篓!把那口锅给我……” 刘公公取下背篓放在地上,却迟疑着不敢上前。 小青蛇在盘在大石头上,“咯咯”的笑个不停。 老人黑下脸道:“你个小混蛋,真是贪得无厌。去吧去吧,快回家去!” 一股大风凭空刮来。十方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被一股力量吸了进去。隐约还听到小青蛇在叫好。 脚下忽然就踩到了实处。定睛再看,小溪和沙滩都消失不见,眼前出现了一座葱郁的大山。而他们就站在山脚下。 十方仰着头,疑惑道:“咦,你看这座山有点眼熟呀。是不是小溪对面的那座山?” 刘公公点了点头。“好像就是。原来这里就是箕山啊!” “箕山?你怎么知道的?” “你看那边!”刘公公抬手指向远处。 在他们视野尽头的山崖上,耸立着一座由四方高墙围起的小山寨。 “坞堡!”十方惊叫了起来。想不到那渔翁一挥袖子,他们竟飞出十里之外。这也太恐怖了吧! “啊!老刘,咱的锅呢?” 刘公公两手空空的站在那里,连包袱都不见了,更不用提那口小锅。 十方摸了摸胸前后背,又看着手里抱紧的陶罐,松了口气道:“嘿嘿,还好我的都在。” 刘公公气得笑了。摇头道:“你也真是的,干嘛要挖人家的黑土,还用一口锅盛?那位一看就是隐居的老神仙。唉,被赶出来了吧!” 十方也苦着脸道:“唉,那老头看着有敦厚长者风范,其实这么小气,一点黑泥巴都不舍得给。不过鬽蔓蔓有他和小青蛇照顾,我也放心了。” “哦,你也觉得那小青蛇还不错?那你还跟她一直斗嘴?” 十方撇了撇嘴。“品性倒不坏,就是太骄傲了。我觉得吧,他们像是被囚禁起来的。那地方只能外人进去,他们却出不来?” 刘公公也点头,道:“是有点像。想不到天地间有这么多奇妙之地。以前总觉得皇宫就是人间至尊之地,如今看真是太浅薄了!” 叹了口气,又望着对面坞堡问道:“鬽蔓蔓已然获救,咱们还要去拜访堡主吗?” 十方盯着那山崖看了许久,摇头道:“先回去吧。等解决了李洪那祸害,我再去拜访一下老朋友。” 他把“老朋友”三个字说的很重。刘公公低头看了看他,忽然忍不住想笑。 “怎么,你和那个郑少泽以前还认识?呵呵,那时你才几岁啊?” 他却摇了摇头。“等见过以后,才知道是不是老朋友呢。” 此时正午时分,阳光照在山崖之上,仿佛那坞堡也闪耀着光芒。 十方凝望着远处的坞堡,久久无语。他说不清心底是什么感觉,更不知道那个人算不算朋友。 未知的未来,总是让人恐惧…… 第一百五十四章 吃瓜 种子埋在了水泽灵秀之地。虽不知鬽蔓蔓的未来会怎样,还能不能重生,但至少有了一分希望。 两人一身轻松的往回赶路。这次没了兵卒和小车的拖累,他们专走险峻的捷径,路程也缩短了大半。 翻过了一座山头,眼前出现一片荒滩。荒滩之后是枝杈纵横的密林。靠近密林的空地被一圈栅栏围了起来,地里是绿油油又整齐的菜地。 刘公公奇道:“怎么有人在这里种地?这种的又是什么菜?” 十方从远处瞧了瞧,不确定道:“哎,这个,好像是瓜苗呀?真奇怪……” 两人走到草滩近前。十方从栅栏缝隙伸出手,摸着细长的绿茎,分不清到底是什么瓜。 只是这么大的一片地,田里又没野草,一看就是被人精心打理过的。 他左右看了看,飞快的掐了一把。 “嗖”的一声轻响,一只飞箭从密林那边射来。被刘公公抬手握在手中。 “是哪个混账敢暗箭伤人?”刘公公满面怒容,冲着对面的林子吼道。 若只是普通人,这一箭就会正中了他的肩头。虽说力道不大要不了性命,但平白被人当箭靶子射,任谁都会愤怒。 对面的人也没想到这一箭会被空手接住,停了一会儿才喊道:“这田地是我家族产业,那边的汉子请走远些!” 十方听了好笑。刚才射了别人一箭,这会儿喊话又透着客气。应该是见识了老刘的手段,怕招惹一个强敌吧!这人还真是欺软怕硬。 “呵呵,让我们离开也不用放暗箭吧?”刘公公冷笑道,“对面的朋友未免太霸道了!” 树林那边又静了片刻,有另一个声音传来:“刚才的事多有冒犯。只是这里每一棵瓜苗都珍贵无比,恳请阁下不要毁坏了。” 十方仰起小脑袋,脆生生的喊道:“你们种的是西瓜吗?” “呃,正是西瓜。你这小孩子怎么会知道?”对面的声音似乎很惊讶。 “走吧,走吧。咱还有正经事呢。”十方没搭理那人。缩起一只袖子,碰了碰老刘的腿。 刘公公低头看了他一眼。心领神会道:“罢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冲着树林那边抱了抱拳,转身带十方离去。 片刻之后,从林子里探出两个脑袋。一年轻后生松了口气,后怕道:“这是什么人呀,居然能单手接住飞箭?” 另一人摇头道:“唉,谁知道啊,幸亏是个好说话的。下次你可别乱放箭。万一惹到个心狠手辣的,咱想逃都来不及……” 年轻人嘟囔道:“这地方这么偏,除了山猪、小兽一个月才见了一次活人。我哪有那么倒霉!” 太阳渐渐西斜,晚霞染红了西天。在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前,十方和刘公公站在了小镇的入口。 十方的额头微微冒汗,怀里抱着一只陶罐。从陶罐里冒出两棵绿油油的瓜苗,迎着微风中摇曳。 刘公公低头看着他怀里的瓜苗,苦笑道:“这西瓜到底是什么好东西,你抱着一路都不肯撒手?” 十方舔了舔嘴角,回味着冰镇西瓜的甘甜,笑眯眯道:“大热天里吃一口冰镇西瓜,那可是夏日的极品享受呀!” “是夏日的瓜果?”刘公公回忆了一下,又瞅了瞅瓜苗,实在想不出它的果实是怎样的。 “你没见过吗?就是西域进贡的寒瓜呀。瓜皮有绿纹,切开是红瓤和白瓤。我在宫里只吃过一次,还只有那么一点。” 他心痛的用小手比划了一下。那还是少帝分了一小碗给他,只几口就吃完了。 “啊,我想起来了。我见过的,从西域运来且数量极少。都是宫里贵人吃的。” “嘿嘿,这次你有口福了!”十方抱着陶罐,摇头晃脑道,“咱们赶紧回去,我看它能不能一夜成熟!” 小镇两旁残垣断壁。有野狗从废宅里钻出,冲着矮小的十方呲牙。被刘公公拿小石子打中,哀鸣着逃开。 走到正门十来米的地方,两人停下脚步。见大门是虚掩的,从门缝里能看到院子里疯长的荒草,还有地上两截断了的门闩。 刘公公左右看了看,低声道:“果然有人强闯了进去。就不知是不是那家伙?” 十方转了转眼珠,轻声道:“再去后门看看!” 两人从小路绕到了后门。发现后门也是虚掩的。刘公公从门缝往里看,发现近处的屋舍栏杆都被砸断了。 十方凝神感知了片刻,抬头道:“这附近倒没人。按说李洪变了蜥蜴连胆子也小了,怎么还敢进来打砸?” “或许是知道你离开了。又或者,来打砸的不是李洪?” 刘公公说着面色一变。若不是李洪,就只剩那个恐怖的家伙了。要是它来了……兄弟们不会出事吧? 十方已经走进了后门。院子里有些湿热。短短几日,院里的野草又长了一截。 绕过熟悉的小径,来到一处小院里。 两面的围墙已经被推倒。葡萄架上枝蔓纠缠,垂下的绿叶遮蔽了光线,也遮蔽了架子的存在感。看过一眼似乎就忽略了那边。 十方走到葡萄架下,伸手在空中划了两下,再用力一推。 “吱呀”一声,身边层层叠叠化出了虚影,空间不断的打开,向身后延伸。 葡萄架重现在他身后十米的庭院中,而他面前则出现了一间被推开大门的佛堂。 刘公公从远处走了过来,感叹道:“小大人的幻术真是神乎其技。明知这里藏着一间佛堂,却又觉得它不该在此处,甚至都不愿看这边一眼。” 十方踮起脚转动机关,得意的吹牛道:“厉害吧?这就是潜意识的催眠,本门幻术的最高境界。” 刘公公心悦诚服道:“何止是厉害,简直就是神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学到这些法术?” “不用急。等见到你月牙儿师姐,我会让你们正式入菩提门学幻术的……放心吧,我要说一,月牙儿就不敢说二。她都听我的!” 正说着,从地洞里走出一个人影。听到他们说话就激动的跑了过来,一把举起十方,喊道:“太好了,你们总算是回来了!” 十方捂着鼻子,瞧着蓬头垢面的老曹嫌弃道:“老曹啊,你怎么身上有股臭味呢?” 曹公公抱着他转了一圈,抬起胳膊左右闻闻,问道:“老刘,我身上臭吗?我咋闻不到?” 刘公公吸了吸鼻子,笑道:“哈哈,是有一股怪味。你们一直躲在地下,几天都没出去?” 曹公公立刻垮下脸,诉苦道:“唉,哪敢出去呀。那天分开后一夜无事。但第二日,那臭蜥蜴就闯进了院里,到处的闹腾,还推倒了一堵墙。我当时躲在大门后,见那家伙几次都要撞到门,又忽然绕走了。真是吓死人了!” 刘公公道:“我们也中了埋伏,好在小大人及时赶到,当夜杀伤了一只妖魔。那李洪一定得到消息,知道小大人离开了,才跑来闹的。” 老曹精神一振,八卦道:“那个李洪果然还有帮手?厉不厉害,你们有没有受伤?” 刘公公笑道:“说起那妖怪你也认识。我们这几日可是波荡起伏,精彩得很呀……” 他把几日的经历大概讲了一遍。讲到老神仙挥袖便把他们送出十里,周围发出一片惊叹。一群老兵已经都跑了上来,围了一圈听他讲故事。 曹公公扼腕叹息,连连叹道:“可惜,可惜啊!这么精彩的事,居然把我老曹给漏了。” 众人也都跟着捶足顿胸,恨不得再跟着小大人出去闯荡一圈,见识一下神仙河畔是什么样子。 刘公公咂了咂嘴,大手一挥道:“故事也讲了。都去把污秽收拾出去,一起去河边洗个澡。臭烘烘的一群像个什么样子?” 众人哄笑着散去。 十方走到院外,踏着飞剑升上屋顶,眺望了一圈,也没发现附近有强大的存在。 下来问过老曹,才知道自从李洪来大闹了两日,也已经一天都没露头了。 他和兵卒们去溪边洗了个澡,回来时已是明月当空。暗地做的埋伏也没用上。那臭蜥蜴始终没有现身。 至于伏虎僵尸虽然厉害,脑子却不怎么好,听说也不爱吃肉吸血。只要别让她发现自己偷了玉玦,就还能对付。 地下暗室内烛火摇曳。 十方踩在凳子上,把陶罐放在桌上,又打开葫芦滴了一滴精华在根上。他飞快的跳下凳子,和大家一起屏着呼吸,眼巴巴看着陶罐里。 瓜苗似乎活了过来。颤抖着舒展开嫩叶,仿佛撑开了一柄一柄的小伞。绿茎处的嫩芽如少女的手臂,缓缓伸展变长…… 十方盯着两棵瓜苗看了一会儿,就打起了哈欠。他没打坐修炼,躺在床上便呼呼大睡。接连几日提心吊胆的奔波,实在是太累了。 一觉醒来,地下室内已经大亮。他舒服的伸了个懒腰,听到有人在窃窃私语。揉着眼皮坐起,发现一群人围成了个圈,正低着头小声说话。 “大清早的,你们干什么呀?”他纳闷的问道。 “小大人快看,西瓜长成了!” 兵卒们纷纷闪身让开,现出了满桌绿油油的一堆。 他惊得瞪圆了眼珠。在那张大桌上,高高堆起了绿色的大西瓜,每个都比人脑袋还要大。 这一堆的西瓜枝蔓相连,在桌上几乎要放不下。几个老兵用手挡在四周。而中央的小陶罐已经看不到了。 “厉害啊!这有多少个西瓜?” “呵呵,一共九个。一个藤结了五个,另一个藤结了四个。”刘公公兴奋的说道。 “大人,你说这西瓜好吃吗?”身旁的兵卒咽着口水问道。 “呃,我也没吃过啊。在宫里也只有贵人才吃得到。夏日消暑应该是极好的。” 十方蹦蹦跳跳走到桌前,用小手轻轻拍着一只绿皮西瓜。 “砰砰”,西瓜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他胸有成竹道:“嗯,听声音就是熟了。端去在院子里,咱们吃西瓜!” 老曹好奇的凑过来,也轻轻的拍了拍西瓜。感受着瓜皮传来的声响,问道:“这瓜不放井水里镇一镇?” 十方一摆手道:“不用。如今的天气不热,吃得太凉了容易拉肚子。” 众人嘻嘻哈哈,从瓜藤上摘下西瓜,抱着走出了地洞。 小陶罐立在桌子的中央。瓜藤在桌上铺开伸展,从根处已渐渐的泛了黄。 十方拔出一棵瓜苗看了看,在根茎下长着密实的根须。“无根亦可生发”,原来是这个意思。 他跑出大门探查了一番,才把大家都喊了出来,摆了桌椅来切西瓜。 清晨还有点凉意,但挡不住大家吃瓜的热情。 第一只瓜切开就是红瓤。兵卒们围成一圈,都流着口水傻乐。 十方让老曹把瓜切牙分给众人。又叮嘱只能吃上面的红瓤,千万别把瓜皮也啃了。 “嘿嘿,原来西瓜这么甘甜。” “值了,值了,咱们吃的都跟宫里贵人一样了!” 一群人吭吭哧哧,风卷残云一般,一口气干掉了五个大瓜。 十方满足的打了个饱隔。 这西瓜实在是甘甜可口。要是等三伏天去溪边游泳回来,再吃上一个西瓜,才是完美的生活啊。 他猛然想起一件事。看了看满桌瓜皮,又瞧了瞧地上,怎么没有瓜籽呢?好像一直没有见到呀。 “老曹,再切一个瓜!” “好嘞!”曹公公捡起一只西瓜,熟练的切成了十几块。拿起一块递给了他。 十方拿到眼前。红色的瓜瓤里嵌着细嫩的白籽,连壳都没有长出来。他看了看桌上,果然没有一颗籽是成熟的。 “奇怪,难道是无籽瓜?” 曹公公啃了一口西瓜,问道:“怎么了,这瓜有啥不对?” 十方摸了摸下巴,摇头道:“都没有瓜籽,没办法种西瓜呀!” “咦,对呀,怎么不见瓜籽?”众人这才发现不对,乱哄哄的议论着。 “难道这西瓜只能在西域生长,换了地方就没有瓜籽?” 十方皱着眉回忆道:“也不对。我在宫里吃的瓜是有瓜籽的。” 刘公公琢磨了半天,猛然一拍桌,道:“我知道了!是那黑土催生太快,瓜籽还没长出来就成熟了?” 十方张着嘴,连连点头。“嗯,有道理!一定是。我就说嘛,这世上哪有完美的宝物,黑土有缺才正常呀。” 他忽然想起了鬽蔓蔓。重新再复活的她,是不是也不能结出灵种了?失去了灵种,她不会变成个傻瓜吧! 唉,本来就不聪明,可怜的娃……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上限 十方望着桌上剩的几只西瓜,满不在乎摆摆手。 “都吃光了吧。以后想吃西瓜,咱们再去偷……借他十几筐就行了。” 刘公公问道:“小大人知道那片瓜地是谁家的?” 他点点头,叹道:“唉,除了郑家坞堡里的郑少泽,谁能有这样的心思和见识,在那荒山野岭里搞出一片瓜田?” 老曹拍着圆圆的肚皮,无不羡慕道:“那郑少泽真的是落水遇仙还被带去了仙界?啧啧,也太幸运了吧!” 十方眨了眨眼,不知该怎么回答。心中却隐隐不安,好像藏在同一只荷叶下的两只青蛙,有一只忽然蹬翻了荷叶…… 刘公公看了他一眼,正色道:“这种事只能去问本人。这郑少泽对荥阳郑氏意义重大,你们出去可千万不要乱讲。” “属下明白。”众人齐声允诺。 刘公公点了点头,满意道:“从明日起恢复操练。咱们人虽少,但只要人人能以一敌百,便能力敌千人不败。有没信心?” “有,有,有!” 每个兵卒眼中都透着兴奋。明知道刘大人在吹牛,可还是喜欢听。 他们本就是军中老兵,能活到现在也都有自己的本事。可要遇到真正的武道高手甚至妖魔鬼怪,也只能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如今随几位修炼仙道的队率习武,尤其小大人还是位小剑仙。这待遇能比遇仙的郑少泽差多少? 时光荏苒,转眼又过了一个来月。妖人李洪就像从人间蒸发了,再也没有出现在小镇上。 十方的小队依然隐居在小镇西边的荒宅里。 假山处的后院被清出了一片空地,两位公公带着兵卒每日苦练拳脚兵刃。十方在附近转悠警戒,顺便也指点一下棍法。 前些日,他们又去了桃林秘谷。那片麦田非但没被破坏,还长出了青色的麦穗;迎着山风摆动,仿佛起伏的绿色波浪…… 十方让人加固了栅栏,又重刻了幻咒,却没安排人手去守田。毕竟前车之鉴太过惨烈,在宰了那只臭蜥蜴之前,外面还是充满了危险的。 又是一日正午,烈日当头。树上传来“知了知了”烦人的鸣叫。 一个小小的身影从老槐树上滑了下来,跑到石桌旁倒了一碗水,咕咚咚一口气喝完。 老曹带兵卒操练完毕,穿了件坎肩走过来。问道:“怎么样,那个臭蜥蜴还没有露头?” 十方放下碗,叹气道:“就是呀。都这么多天了,你说它会不会跑了?” “那不可能。”老曹一脸的坏笑。“只要有我老曹在,那个家伙肯定不会走。他一定是躲在暗处咬牙切齿,盘算着怎么撕烂我呢。” 十方看了他一眼,问道:“那你还开心?你的灵力没有盈满周身,以现在的功夫还打不过它吧?” “嗨,不还有大伙嘛。”老曹挺着肚皮,豪情万丈道,“就算小大人不出手,我和老刘联手也能跟它战个难解难分。呃,差不多吧?” 十方连连点头。“这一个月你俩的实力又提升不少,虽然比四姐差些,但也算晋入一流高手了。合力对付那个李洪也差不多。” “肯定没问题!” 刘公公身姿挺拔,拿着一块手巾走了过来,擦着汗道,“我二人以前只算二流中等。如今却突飞猛进,短短几个月就踏入了顶尖之列。联手对付个妖人,总不会输的。” 老曹上下打量着他,啧啧道:“想不到呀,你老刘看着老实,却比我还能吹牛?那李洪变妖前,他功夫可在你我之上啊。” “吹什么牛,我是实话实说。上次夜宿古寺,那大力虎也算二流拔尖的人物,却让我一拳打死了。唉,修炼了才知道,修行之人比之武夫,简直是虐菜。呃,这个词对吗?” 十方坐在石桌上,乐得眉眼弯弯。 “哈哈,说的没错,就是虐菜呀。不过话说回来,武道巅峰一样能虐菜炼气士的。你们以后可别忘了锤炼武道啊。” 刘公公皱眉道:“以前就听你夸那都尉陈安,说他的功夫能胜乌云尊者。如今又说武道巅峰能虐修行者。真不是吹牛?” 老曹没心没肺道:“嗨,当然是吹牛。小大人逗你玩的,你也当真?” 十方翻了个白眼。 “谁吹牛了?那陈安一杆丈八蛇矛,军中无人能敌。拳脚功夫更到了虎豹雷音、筋骨齐鸣的境界。要与他近战,吃亏的一定是乌云。要说你们在长安这些年,就没听过什么绝世高手吗?” 刘公公眯起眼,道:“说起来还真有一位,却不是那陈安。老曹,你知道内监总管冯公公吗?” “那位,当然知道。听说他老一辈子待在宫中,还侍奉过前朝三位皇帝。在宫内绝对是老资格了。他怎么了?” 刘公公左右看了看,低声道:“我这也是听张德顺说的。这说来话长,据说当年魏帝曹髦高喊‘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带着几百宫人禁军去诛杀……” 老曹脸色大变,伸手就捂住了他的嘴。“你这憨货不要命了?在这里乱说,连累小大人!” 十方楞了一下,叹气道:“多大的事呀,你捂他嘴干嘛?胡人把中原都掀翻了,还怕咱说他祖宗几句?安啦安啦!” 老曹松开手,讪笑道:“我不是怕小大人尴尬嘛,毕竟少帝是你朋友……” 十方撇了撇嘴。 “他家祖宗得国不正,还不让人说?大晋朝捂嘴,捂得名士谈玄避世、不务正业;捂得乱臣争权,胡贼四起。如今有啥不能说?老刘,你大胆说!” 刘公公看了老曹一眼,还是低声道:“当年,太子舍人成济与其兄成倅当街杀了魏帝曹髦。事后太祖为平息众怒,又派人去杀成济兄弟。张德顺的祖父就是当时军中一名小校。” 老曹点头道:“难怪那小子总吹嘘,说他家世袭武职,还有大功于本朝。原来就是这档子事?” 刘公公笑道:“他说的倒也没错。那成济兄弟武艺高绝,精通相扑搏击之术。当年二人不甘被杀,坦胸摔死十几名军士,夺路逃入小巷,却与张德顺的祖父撞在一起。” 十方惊奇道:“难道他祖父竟是位绝顶高手,诛杀了成济兄弟?” “哈哈,是也非也。领功的确是他祖父,但击杀二人却另有其人。当时狭路相逢,他祖父以为小命不保。却从墙头落下一黑影,如大鹰扑兔,一出手便折断了两人手臂。那铁塔似的成家兄弟被砸在地上,脑袋像开了染坊。他祖父吓得当场发呆。内监抱了抱拳,便翻墙消失了。” 老曹倒吸了口凉气,不能置信道:“真的假的,难道神秘高人就是内监总管冯公公?” 刘公公笑道:“呵呵,算你聪明!张德顺的祖父立功进了御林军,后来又见到冯公公。他却一直不敢去相认。毕竟是他冒领了功劳。” 十方的一颗心在狂跳。他在宫里那么久,和这位老内监混得蛮熟,竟没发现对方是一位隐藏的绝世高手?难怪皇宫里会任由小火鸟这种灵异之物存在。唉,是他小觑了这个世界呀。 他吞了口吐沫,问道:“当时情势紧张,会不会是他祖父眼花,看错了人?” “不会。张德顺说的很肯定,似乎他祖父后来与冯公公还有交集。只是第二天酒醒,他又不认了。” 老曹松了口气,笑骂道:“说了半天,原来是酒蒙子说的醉话?” 刘公公不以为然。 “酒后吐真言啊。张德顺素来谨慎小心,不醉酒怎会说出如此隐秘之事?何况这有损祖宗威严的酒话,他编得出来?” “呃,倒也是。酒话也不能编得这么齐整。哎呀……”老曹一捶石桌,懊悔道,“早知拜冯公公为师,咱早就是一等一的高手了!” 十方看了他一眼,心道:早知道老内监这么厉害,我也不敢那么跳了。 刘公公苦笑道:“这趟之前,我也一直是半信半疑。有一次请冯公公喝酒,还问过他武道修为之事……” 十方和老曹同时叫道:“啥,你们都说啥了?” 刘公公被他俩吓了一跳,叹气道:“唉,我当时只是好奇,也没问什么。只记得半醉之时,问起武道巅峰是个什么境界。” “那冯公公他怎么说?” “他说武道登山不止要勤奋,还要有天资。寻常武夫苦练一生,终不过二流的极限。凡能晋入一流都是根骨佳又勤奋的天生武夫。但一流非绝顶,一流之上有天人五境。一曰心照,二曰归道,三曰天人,四曰天魔,五曰虚空。” 十方听得双眸闪亮,伸着脖子问道:“天人五境有什么说法吗?” 刘公公摇头。“只知那是突破武道极限的方向。天人境与天魔境不分先后,而虚空境便是巅峰的极致。唉……” 老曹气道:“你这家伙都和绝世高人喝酒论道了,还叹什么气?” “唉,我是叹气没趁机拜师呀。不过现在也不错,咱修了仙道一样有机会到绝顶的……” 夜幕低垂。一轮冷月高悬。 十方盘膝坐在屋顶,仰望着静谧的夜空。谁说今人不见古时月,这不就见到了么? 自从陈四娘离去,没人在身旁耳提面命。两位公公以他马首是瞻,十来个手下也很听话,而本该快活的他却失眠了。 这一个来月,他几乎没有怎么睡觉,最近也一直在屋顶修炼。 倒不是他勤奋。实在是一闭眼就会看到那张《将进酒》的黄纸在眼前乱晃。晃得他心烦意乱,好几次气血逆行,差点走火入魔。 好在长春功重在精神修炼,他恢复能力又惊人的强悍,总算有惊无险躲过了几次心魔。 后来在屋顶修炼,念力散向四周,时时提防着妖人偷袭。一心二用之下,反而能静心敛气的修炼了。 半夜时分,他忽然睁开了眼,心中想起了一件事。又或者是两件事。 一件是长安宫中,他独创的纸人傀儡术。每个小纸人依附一丝灵念,不但能随机御敌,还能收取纸人的记忆。 另一件就是山谷的那次战斗。众多飞剑只能组成剑阵杀敌,一旦分心御剑就有走火入魔的危险。说到底,是施展法术心念不能太杂。 如果,飞剑能像傀儡术一样,每只飞剑上附一丝灵念,让飞剑能自主杀敌,辅以主念操控,是不是就能轻松御剑了? 他弹指向天,一道道飞剑破空飞舞,仿佛无影幽灵在月影中穿行,把空气切割出一缕缕的寒风。 再一个念头,十几只飞剑在半空中风驰电掣,开始捉对厮杀。夜空里传来一片清脆的刀剑清鸣,偶尔有光点在黑暗中闪动。 “成了!”他双眸闪亮的攥起拳头。一股熟悉的眩晕传来,才惊觉灵力和精神力正在迅速枯竭。 不知何时,乌云遮蔽了月光。黑云深处传来了沉闷的雷鸣。 他忽然心慌起来。接着头皮发麻,浑身汗毛竖起,一颗心如擂鼓般“咚咚”狂跳。 他用手压着心口,手却在不停的抖。明明是盛夏之夜,却恍如置身在寒冬,浑身都打起了寒颤。 “轰隆隆”又是一声雷鸣。一道闪电划破了夜空。 是雷劫!心中猛然冒出一个恐怖的念头。 他手心紧攥,两道无影飞剑化作灵雨从半空洒落。剩下的十一只飞剑也安静的悬在树梢之上。 聚集的乌云又渐渐消散。恐怖的压迫感也从身上消失了。 他终于长出了一口气,手心里都是汗津津的。心中又满是疑惑,记得上次引动天地异变,可足足有二十只飞剑的。这是怎么回事? 一轮月光透过乌云洒落大地。两道诡异的黑影出现在了荒宅的后门。 一只高大的蜥蜴怪摆动着新长出的尾巴,闷声问道:“白鬼,你确定这不是陷阱?” 身后露出一只灰狼的脑袋。灰狼扔下叼着的野兔,发出生硬又尖利的怪声:“天地异变,定有天材地宝现世。那小东西再凶也搞不出这动静。” 蜥蜴怪的瞳孔里闪着寒光,盯着草丛里浑身染血、不停挣扎的兔子,厌恶道:“不把它吃掉,带到这里干什么?” 灰狼发出桀桀的怪笑。“这只断了腿的特别能折腾。我就喜欢看它们拼命反抗又绝望死去的样子。看着就开心!” 它后退了几步,一跃上了墙头。扭头怪叫道:“是灵气!这里的灵气变浓郁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兔子吃鬼 “小心!” 蜥蜴怪纵身一跃,蹦出了几丈之外。虽看不到剑光,却能感到有切肤的杀机如影随形,贴着它的脖子急速掠过。 墙头的灰狼发疯般跳向地面。在半空中溅起了一串血花,重重的砸在了草地中。 它翻滚了几圈,挣扎着还要爬起。又是“噗噗”几声,血剑透体飞出。血光抖落了斑斑血迹,消失在黑夜中。 一道小小的身影从月影飘下,稳稳落在了墙头。 望着窄巷内狼狈逃窜的蜥蜴怪,笑嘻嘻问道:“我说李洪呀,你这大半夜过来,是想来偷东西吗?” 李洪在心中把白鬼十八辈祖宗骂了个遍。喘着粗气吼道:“十方小儿!我与你无仇无怨,何必要苦苦相逼?” 十方蹲在墙头,呲着牙冷笑:“嘿嘿,真的无仇无怨?你在山谷残杀我部下,又勾结白鬼害我朋友,尾随跟踪了几个月,跟踩了狗屎一样甩都甩不掉。现在说又我苦苦相逼?你能要点脸吗?” “都是姓曹的!是他处处陷害我,还偷了我宝物。我只是要杀他……” “啊哈哈,得了吧你。那龙首玉玦真是你的?自己把偷的东西弄丢了,还敢诬赖我们敦厚的曹公公。你可知罪吗?” 李洪心神激荡,恍然间明白了一切。落地也慢了一线。只觉得身后一轻,脚下收不住力道,一头撞向了土墙。 “轰”的一声巨响,土石飞扬。半边土墙塌陷。他的身子也栽进了烟尘里。 “糟糕!”十方骂了一句,跳下墙头跑了过去。只见一堵墙被撞塌了大半。周围尘土飞扬。一只血淋淋的断尾正在地上不停的扑腾,活像一条扭动的大蛇。 烟尘被一阵大风吹散。倒塌的废墟里已不见了李洪的踪影。 十方跃上一株大树,揉着发涨的脑袋四下眺望。发现有一道生机如流星划过,逃向了后山的深处。 他犹豫着回头望了一眼,心中却又是一惊。好家伙,这俩妖怪真是一个赛一个狡猾。那边的居然也在装死! 他跳下大树,慢悠悠走回院子。在门前见到一只垂死的野兔。四条腿血肉模糊,脑袋还在转动。一对红眼正畏惧的盯着这边。 “唉,还真是弱肉强食。待会儿给你个痛快!” 他迈着小短腿走进后院。走到“狼尸”一丈外,便停住了脚步。 盯着血泊里的灰狼看了一会儿,不耐烦道:“喂,你还装?小心我拿飞剑刺穿你脑袋,再用铁棍敲散你的魂魄啊。” “狼尸”浑身抖了抖,竟颤巍巍的爬了起来。一双凶瞳里闪动着幽绿的光芒。 灰狼张开嘴,发出怪异的尖声:“小东西,你可不要做得太绝!” “嘻嘻,你变成狼还能说话?你这鬼东西害鬽蔓蔓死无全尸,想不到也有今天吧?” “你是人,我们是妖鬼。我们鬼怪相残,与你何干啊!” “我呸!你操控巨滕半路截杀我手下,难道也与我无关?” “那个,那全是李洪的主意。他说你们偷了槐祖的异宝。只要我能夺回去,一定能讨槐祖欢心……” “啧啧,李洪这人妖连鬼都骗,真不像话!呃,谁是槐祖啊?” “槐祖就是槐阁的主人,梦乡妖王!” “哦,就是被推倒了槐阁的老树妖呀。一只槐树成精,还什么妖王、槐祖的。没脸没皮!你们妖怪比我还能吹牛。” 灰狼没有说话,转着眼珠在他的身上瞅个不停。 一群飞剑悄然悬在半空,从四面八方把灰狼团团包围,插翅也难飞。 十方嘲讽道:“又想逃命?这次你怕是没机会了。” 灰狼后退两步,发出一阵刺耳的怪笑:“嘿嘿嘿,你没带那只铁棒?真可惜呀,在夜晚你杀不死我,更抓不到我。小东西,你给我……” 话还没说完,十一只飞剑破空斩落。 站立的灰狼碎成了漫天飞溅的血肉。一团黑雾从血肉中腾空而起,飞出了后院的大门。 “啊,快追呀,别让她逃了!”十方跳着脚大喊。 剑群紧随着飞了出去,搅散了逃窜的黑雾。半空里传来一声惨叫。 飞剑冲天而起,绞杀着一缕怪叫的黑雾。却不料散开的黑雾又再次聚拢,转眼逃得不见了踪影。 “笨蛋啊你们,那个是诱饵!一群大笨蛋……”十方追到巷口便失了目标,指点着绕圈的飞剑骂个不停。 一圈飞剑围在四周晃晃悠悠,偶尔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似乎是凑在一堆议论,那最大的笨蛋不就是主人么? “伤成那样了,不抢个肉身也能逃命?”他唉声叹气的走回小巷。快到门口时,无意低头瞥了眼,浑身猛然一紧。 装作若无其事,站在墙边给小草浇了一泡水。又飞快的扭头看了一眼。 那只垂死的小兔果然悄悄挪到了墙角。在阴暗的角落里偷窥着他。 一人一兔的目光在偷偷摸摸中撞在了一起。兔子浑身颤栗,作势要跃起。忽然又栽倒,浑身抽搐了起来。 一群飞剑蜂拥扑到墙角,却又悬在了小兔的头顶。 十方惊奇的瞪大了眼。 在兔子体内的一团黑雾正在急速溃散。而小兔本要熄灭的生机却肉眼可见的膨胀起来,越来越明亮。 半个时辰后,小兔子停止了抽搐,瘫软在了墙角。白鬼的黑雾被吞噬得一干二净,彻底消失于天地间。 “我去,你一只快死的小兔子,干掉了一只恶鬼?”他用力揉了揉眼,盯着那只血肉模糊的兔子。 小兔子还没成年,此时浑身是血,四肢折断,看似奄奄一息。它体内却是生机勃勃,充满了新生的力量。只是这股生机泛着幽绿的阴沉,让人心里发毛。 十方展开手,一根削落的树枝正好落在手心。 他拿着树枝捅了捅兔子,小声说道:“喂,别装死了。你才吸收了白鬼的魂魄,应该能听懂我的话吧?” 兔子被他连捅了好多次,终于无奈的抬起了头。红宝石般的眼中透出一丝奇异的光彩。 他愣了愣神,狞笑道:“嘿嘿,果然吸收了。居然还对我用迷魂邪术。看来留你也是个祸害呀!” 伸手摸进怀中,发现皓阳镜也没带在身上。 小兔子忽然浑身颤抖,发出一丝细弱的声音:“不要,不要杀我!我不想死。我不想害人。求求你放过……咦,这是我的声音?” 十方缩回了手,摸着下巴冷酷道:“放过你?那你说是怎么杀死白鬼的,你到底是个什么妖怪?” “我,我不是妖怪。我从记事就住在后山,和几个兄弟姐妹挤在地洞里。前天我们出洞找吃的,却遇到了一只恶狼,还咬死了我的兄弟姐妹。我不想死就拼命的逃,半路蹬了恶狼一脚。” “哇,你还蹬了它一脚?哈哈,白鬼一定气疯了吧。” “嗯,它好像很生气。抓住了我却没咬死。它咬断了我的腿,又把我放在地上,看着我慢慢往洞里爬。快爬到洞口,它又叼着我回去,让我再去爬……” “啧啧,不愧是个变态。我看你装死挺像,当时没装死?” “没,没有。我那时好像没现在聪明,只是想逃命,咬着牙不停的爬。我爬了一夜又爬了一天。有时痛得晕过去,醒了就继续爬。最后就被叼来这里了……” “哦……那刚才又怎么回事?白鬼怎么被你吞掉了?” “刚才……刚才我迷迷糊糊,感觉到它又想吃我,我跑不动了,就拼命去咬它。我拼命的咬,咬着咬着,脑子突然就清楚了,好像变聪明了。然后多了好多可怕的记忆。我变成了鬼,又变成了狼……” 十方静静的望着小兔子,呲牙一笑。“呵呵,还好你没有放弃。白鬼一定想不到,你求生的欲望这么强。一个快死的小兔竟然吞掉了它的魂魄!啧啧,死不瞑目呀。” 他又看了一遍兔子,确认那团黑雾彻底消失了,才伸开手道:“别动啊,我帮你把断腿接上。” 小兔子听话的蜷缩成一团,浑身仍是发抖。任由他凭空取来一根根削好木棍,又从衣角撕下布条,把断腿一只只夹牢绑好。 一切包扎完毕。看着像踩了高跷的小兔子,他忍不住笑了起来。提了起来就往回走。 “小兔子啊,你这样盯着我看,是不是在想怎么才能咬死我呀?” “啊,我,我没有。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呀!”小兔子眼神飘忽的望向别处。 十方停下脚步,拎着小兔子到了眼前,笑眯眯道:“不可以撒谎哦。不然我会忍不住宰了你的。” 小兔子浑身颤抖,结结巴巴道:“对,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总想咬死你,还想夺你的身躯。可是我只吃青草的,这些想法都不是我的……” “所以啊,你现在到底是只吃草的兔子,还是那个吃人的恶鬼?灵魂究竟源于本性,还是存于记忆?” 他自言自语、拎着兔子走进了小院。在推开大门的刹那,脚步微微一顿。低头又看了一眼兔子。 小兔子忽然浑身炸毛,绝望的盯着头顶如黑夜般幽深的眼眸。在这一瞬间,它真切感受到了一股杀意。这个帮它治腿的人类幼崽,在这一刻对它起了杀心! 恐怖的感觉一闪而逝。小男孩冲它笑了笑,露出了两排洁白的牙齿。伸手在半空画了几下,推开了一扇大门。 小兔子虚脱的垂下脑袋。心中拼命驱赶着不停蹦出的恶毒心思,闭着眼一个劲的默念:我是一只小兔子,我从来只吃青草…… “咦,小大人,还抓了只兔子回来?”守夜的老兵点燃了蜡烛,小声的问道。 地道里一片昏暗。十方提着兔子看了看,也小声道:“这个不可以吃哦。它是我的宠物,你们别打它主意。但是如果它乱跑,就杀了炖汤……” “遵命。小的一定盯紧这只兔子。” 老兵咽了口吐沫,笑眯眯的打量着小兔子。可惜还没长大,剥不下几斤肉。 小兔子浑身发抖,又有一种又被恶狼盯上的感觉。 他提着兔子走到床边。见两位公公正在打坐修炼。一股久违的困倦袭来,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唉,实在太累了。今晚你在床下养伤,可别乱跑啊。不然被人吃了别怪我。” 小兔子点了点头,好奇的环顾了一圈。等看到不远处的老曹,猛然竖起了耳朵,愤怒的磨起牙。 耳畔传来了冰冷的声音:“如果你撑不住,被恶鬼的记忆控制了心神。就别怪我拿你炖汤。” 仿佛一桶冰水从头浇下。小兔子浑身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过来。它乖巧的转过身,缩进了角落里。 十方满意的点了点头,却再也支撑不住,打着哈欠便沉入了梦乡。 第二天被人摇醒,已经过了辰时。 十方睁开眼,发觉体内一阵空虚,灵力还不足平时的一半。 老曹见他醒来也松了口气。低声问道:“昨晚干什么去了?比平时多睡一个辰时还昏睡不醒。我差点以为你走火入魔了。” 他揉了揉眼,爬了起来。趴在床边摸了摸,把小兔子给拎了出来。得意道:“昨晚呀,我去干了一件大事。” “呃,去捉了只兔子?”老曹瞅了兔子两眼,奇怪道,“还给它绑好了断腿……难道要养着下崽?咦,奇怪,这小东西好像在瞪我!” 十方扭头看了一眼。吓得兔子赶忙低下脑袋,乖巧的缩成了一个球。 “嘿,这小东西好像怕你啊!”曹公公抓过兔子,上下打量了半天。 “你小心点,这兔子可不一般啊。它昨晚把白鬼给吃掉了。” 老曹手一哆嗦,兔子掉在了地上。痛得小东西惨叫了一声,一瘸一拐滚进了床底下。 “啥意思?啊哈哈,你又在开玩笑……” “谁开玩笑?我还斩了李洪的尾巴呢!” 这一句话引得众人纷纷围过来。李洪被小大人砍了?那妖人可欠了大伙几条人命呢! 老曹东瞅西望,皱着眉问道:“哎,你们刚才听到没,好像有人女人在叫?” 众人神情古怪的望着他。刘公公干咳了一声,骂道:“胡扯什么呢,听小大人说正事!” 看大家都围了过来,十方也坐直了身子,正色道:“我昨晚打坐时遇到李洪和白鬼。偷袭得手,砍断了李洪一条尾巴。那白鬼逃命时阴差阳错被小兔子吞了魂魄,已经挂掉了。” 密室内一片死寂。片刻后,仿佛热油里倒入了冷水,整个密室沸腾起来,惊叹声几乎要掀开地板。有人趴在地上瞻仰起吞食白鬼的神奇兔子,啧啧称奇。 小兔子吓得蜷缩成一团,躲在角落里不敢抬头。 刘公公还保持着冷静。在一旁问道:“那个李洪,他什么时候长出了尾巴?” 十方耸耸肩。“谁知道,可能又变异了吧。我本来要一早带你们出去的,谁知睡过了头……” 第一百五十七章 伤心的兔子 一盏茶的工夫,从荒宅后院里涌出一队兵卒。众人兴高采烈,簇拥着一个灵秀的小童走到小巷坍塌的墙边。 十方在地上瞅了半天,终于看到一滩血迹。抬起头道:“奇怪呀,明明就在这里的?好肥的一只尾巴呢!” 老曹拔出刀,跨过断墙走了一圈,出来后摇头道:“找不到,怕是被野狗叼走了。可惜只断了他一只尾巴。” 众人又沿着地上的血迹找到后山脚下。过了一条潺潺的小溪,血迹也消失了。 再往山里走了数里,草地上零星的爪印也看不到了。这李洪竟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刘公公叉着腰嚷嚷道:“真是见鬼了,难道他还长了翅膀?” 十方抬手挡着刺眼的阳光,仰望着前方一大片密林,心里隐约有了猜测。想不到这家伙连逃命都这么谨慎! 老曹的心情不错。看没了希望便停下脚步,道:“罢了,追不到了。这家伙这次吃了这么大亏,恐怕已经跑路了。” 众人纷纷点头。这次李蜥蜴损兵折将又被砍了尾巴,怕是不敢再来纠缠了。真是便宜了这家伙! 十方低着头跟在后面。走了一会儿,抬起头道:“老曹,我昨晚可能说漏嘴了。李洪应该猜到玉玦在我身上。” 老曹愣了一下,满不在乎道:“知道又咋样。他连我都杀不了,还敢去偷袭你?放心啦。” 刘公公看了老曹一眼,皱眉问道:“小大人是怕李洪去搬救兵?” 十方点头。“他去找树妖倒不怕。我的铁棒正好是它们的克星。就怕去……” “去找伏虎僵尸?”老曹脸色一变,旋即笑道,“这不可能!李洪偷了人家的陪葬,上次被抓差点锤死。后来他又将我们骗去树妖献祭。这两次三番的坑害,要再遇上了不得活撕了他?” “嗯,倒也没错。这家伙可把伏虎僵尸坑惨了。”十方点了点头。 老曹忽然压低声道:“那只小兔,它吞了白鬼的魂魄,不会也变成害人的恶鬼吧?安全起见,要不要……” “呃,先不急。观察它几天再说。” 对那兔子,十方有一种同病相怜的同情,还有对噬魂者的好奇心。就像老曹说的,化妖的兔子会不会受到白鬼的影响呢? 再回到小镇,太阳已经升得老高。十方跑回佛堂的密室,把正在酣睡的小兔子拎了出来,扔在草地上。 一群大男人围着脏兮兮的兔子看稀罕。就这半死不活的小东西,能吞掉那只恐怖的恶鬼? 有人拔青草往它嘴塞,有人拽着尾巴看公母。还几个家伙还想捏它断腿,被刘公公都带去了隔壁操练。 小兔妖受惊过度,趴在草丛里不停的发抖。 太恐怖了!感觉像被一群饿狼团团围着,吓得它差点尿出来。 “嘻嘻,你恢复得挺快呀。再过几天是不是就能跑路了?” 一片阴影遮住了阳光。熟悉的童音从头顶传来。 兔子的心脏仿佛被人一把攥紧。浑身一软,胯下有一股暖流涌出,湿润了青青草地。 十方盯着出现的一滩黄水,挤眉弄眼道:“哎呀,怎么吓尿了?你胆子这么小,以后可怎么为祸世间干坏事呀?” 兔子僵硬的一点点抬头,发出细弱又委屈的声音:“我,我是只小兔子,又不是恶鬼。我才不会害人。你不要诬赖好兔!” “还敢狡辩!老曹刚才抱你,你差点咬到他的手。其他人动你,就趴着不动。这么明显,你当我瞎啊?” 兔子惊慌说道:“我没有!那是恶鬼的记忆,是它的仇恨影响了我。但是我忍住了,我都没咬人呢!” 十方摸着下巴,循循诱道:“算你对吧。可白鬼为什么记恨老曹?她最该恨的人不是我吗?” 兔妖浑身哆嗦了一下,小声道:“她是恨你,但也更怕你。你有一只恐怖的棍子,能打得草木精怪灰飞烟灭。她不敢惹你的!” “哦,原来是怕我呀。可她为什么恨老曹,难道老曹也坑过她?” 兔子努力回忆道:“因为……蜥蜴说姓曹的很坏,说他挖墓偷人陪葬,还喜欢把挖出的尸骨乱丢,让游魂野鬼无葬身之地!” “哈,这种谎话也信?我记得白鬼挺奸诈的,怎么变成傻白甜了?” 兔妖小声道:“那只鬼,好像喜欢蜥蜴怪。她还偷了槐祖的黑泽灵草,悄悄送给大蜥蜴吃了。” “白鬼喜欢那只蜥蜴?女鬼不是都喜欢小白脸么……好奇怪的口味。恋爱的女鬼也会变蠢?” 十方打量着兔子,沉下小脸道:“那鬽蔓蔓呢,她是怎么被白鬼暗算的?” 兔妖畏惧的缩了缩脖子。 “是白鬼骗了鬽蔓蔓,说她的朋友得罪槐祖,中藤毒快死了。鬽蔓蔓急着出去救人,在半路就被他们暗算了……” “唉,真是个笨蛋。不过也真够朋友!” 他坐在草地上发了会儿呆,低头问道:“兔子,你知道大蜥蜴的老巢在哪里吗?” 兔子摇摇头,又点点头。 “那只恶鬼占了藤妖身躯就一直化形躲在地下。不过在后山二十里外有一座山谷,大蜥蜴以前总在那里出现。” “太好了,明天就带我去看!呃,你还有什么交代的都说出来。不许有任何隐瞒啊!” 小兔子抬起头,眼泪汪汪道:“你想杀掉我了吗?你一定想杀掉我了!你让我把知道的都说出来,然后在山谷里杀掉我,再毁尸灭迹!我就知道……” “唉,”他无奈的抚着额头。“你被白鬼的记忆毒害太深了。多想想做兔子的快乐时光吧。” 他拎着伤心欲绝的兔子走回佛堂,把它又扔回了密室。出来找了个僻静处,开始抓紧修炼。 第二天一早,十方带着小兔子出了后门,直奔后山而去。 一路来到清溪边。他把脏兮兮的兔子丢了水里,清洗掉满身的血痂,现出了原本的灰白毛色。 “还不错嘛,这样子好看多了。”他抓着兔子抖掉水渍,又提着继续赶路。 小兔子似乎认命了,像死了一样不吭声。偶尔问它方向,也只是哼唧两声。很有一种视死忽如归的英雄气概。 等终于找到了那座山谷,小兔子又不安了起来。在他手里扭来转去,身子颤微微的抖个不停。 十方停下脚步,讥讽道:“某兔不是不怕死吗,干嘛哆嗦成这样啊?” 小兔子带着哭腔喊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世上没有好人!你们这些恶人、恶鬼、恶狼,成天只会欺负弱小!我跟你拼了,跟你拼了!你放开我,放开我,我要蹬死你……” 它拼命的挣扎,想转头咬小恶魔一口。可惜后脖子被人揪着,怎么都够不着。 十方一不留神,被它一股大力甩得坐到了地上。连忙双手使劲把兔子死死压住,尖声骂道:“够了啊混蛋,再敢瞎闹我就压死你啊!” 小兔子立刻停止了挣扎。安静了一会儿,又小声问道:“如果我不闹腾,你真的不会杀我吗?” 十方小心的松开手。想不到化妖的兔子力气这么大,差点就压不住了。 他气呼呼骂道:“神经病啊,我啥时候说要杀你了?是你一直以白鬼之心看我的!哼,我的宠物比你可爱多了。伤好了赶快滚蛋,我才不想看到你!” 小兔子彻底安静了下来。又过了一会儿,它细声细气的问道:“什么是神经病啊?” “啊?神经病,就是脑子出了问题,说话做事都不正常的家伙。” “哼……” 看到兔子吃瘪,他开心的召出一只飞剑,一直飞上了崖顶。俯视辽阔的大地,只见山谷两侧群山环抱,森林葱郁连绵。也没发现什么异常。 忽然听到悉悉索索的水声。低头一看,只见兔子浑身紧绷,惊恐万状的瞪着红眼,胯下有水滴不停的洒落。 “哈哈,胆小鬼又吓尿了?” 他落在一块巨石上。看着垂头丧气的兔子,咳了一声道:“想不到你还恐高?那我飞低一点,在山谷里再转一圈。” 兔子委屈的问道:“就不能在地上走吗?” “当然不行啦。你是看不到,这下面的草里有许多大蛇小蛇的。你不害怕吗?” “有蛇!那,那算了,还是低飞过去吧。” “嗯。放心,很快的。” 他带着兔子沿山谷飞到尽头。还是没发现什么异常。只是在半山悬崖上看到一个黑黝黝的洞口。 低头看了兔子一眼,好像是睡着了。心念微动,飞剑冲天而起。转眼间轻巧的落在了洞里。 这是一座天然石洞,内部空旷幽深,能感觉到迎面的阵阵凉风。看来应有另一处出口,且不会太远。 他往里走了几十米,手里的兔子猛然扑腾了几下,发出了一阵呜咽的哭声。在山洞里不停的回荡。 “你闹什么,想吓死我呀?”他被哭声吓了一跳,把兔子扔了出去。 “呜呜呜……我浑身好难受,头晕,还想吐!”兔子被摔在地上,有气无力的哭了起来。 十方走过去仔细看了看它,皱眉道:“你到底咋回事,生病了吗?” 兔子有气无力的抬起头。 “是你带我飞的那会儿,我就感觉越来越难受了。浑身发软、发麻还出冷汗,还想吐。呕……” 它趴在地上又一阵干呕,吐出了一滩绿色的草汁。 “呼,好多了,舒服了。你们喂我的青草不会下毒了吧?” “切,你一只兔子,别整天想着阴谋诡计好不……”他说了一半,恍然道,“咦,难道你是晕车?唉,我很久以前也晕车的,跟你症状一样。不过现在没事了。” 兔子吐完就精神了许多,好奇的追问:“你踩的不是飞剑吗,为什么不是晕剑?” 十方无语的看着它。“行啊,抬杠还挺有精神。那你看看这山洞,有没有印象?” 兔子抬头看了一圈,回忆道:“好像有一点。不过山洞要小很多。啊,想起来了,应该是在下面。那是大蜥蜴藏宝贝的地方!” “是吗?”十方看了看兔子,拎起它小心往里走。两只、四只、六只飞剑从指尖悄然飞出,悬在了头顶和前后方向。 山洞一直倾斜向下,越走越窄。 他不由得有些走神。眼前的洞穴和记忆的某处交织在一起。仿佛走入了记忆的梦境…… 等回过神来,已经走到了尽头。眼前出现了一座青石平台。平台上一片凌乱,倒着一只碎裂的石锅。 “啊,完了,灵草都没有了!”兔子大哭了起来。 十方小心的走过去,蹲在石碓旁扒拉了半天,终于捡出了个长不足一寸、完全黑紫的半截草茎。 草茎上有咬痕,应该是咀嚼时掉落的。在草茎外还萦绕着一丝的青色生机。 “这是……黑河灵草,是黑河灵草!”兔子瞪着通红的眼睛,惊喜尖叫。 “这草,有什么用吗?”他转动着细细的草茎问道。 “这灵草长在黑泽深处,能助精怪化形,还能恢复筋骨气血。我只要吃掉这半截灵草,断腿就好了!” 十方双眸闪亮的看着草茎。轻声问道:“你猜,我会给你吃吗?” 小兔子连连点头。 “嗯嗯,当然会。这么一点灵草再放半天就会枯萎。浪费太可惜了,不如给我治伤呀!” “可惜,猜错了。”他把灵草攥在手里,拎着兔子走到石壁尽头的草丛前,得意的大笑道,“啊哈哈,另一个出口在这里呀。我果然太聪明了!” 兔子望着晃动的草丛,听着小魔头的狂笑,忽然思念起那个昏暗的洞穴,一群小兔子挤在一起,在草丛里追逐玩耍的快乐时光。 那时的它浑浑噩噩,只是一只平凡的兔子。却从来不觉得孤独,也不知道什么是悲伤。 不知是因为孤独还是悲伤,泪水溢满眼眶,滚落在了草丛里。 这是白鬼的孤独和悲伤吗?那个恶鬼居然也会悲伤,也会孤独,也会哭泣吗…… 第一百五十八章 越狱兔 这边洞口到洞外有十来米。尽头处遮挡着浓密的草丛,有阳光透过缝隙照射进去。石洞内很宽敞,他低着头就能走进去。 提着兔子走进去一半,忽然嗅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在阴暗的石壁上有一抹血痕。锋利的石尖还挂着一撮带血的绒毛。 他凑上去看了看,在心中嘀咕:“奇怪,这个动物的毛怎么有点眼熟?” 穿过洞穴走到草丛的尽头。扒开草丛,一束强烈的阳光直射眼球,刺得他睁不开眼。 面前是一片熟悉的山谷,草长莺飞,绿树繁茂。 他走出几步再回头,只见山崖下荒草随风摇摆,已经看不到出来的洞口。而悬崖的洞口距这里足有几百米远。 “啧啧,这次多亏你。要不是有你带路,打死也找不到这个山洞呀。” 兔子没有说话。 他低头看着发蔫的小兔子,笑眯眯的问道:“兔子啊,这个灵草你真的想吃?” 小兔子茫然的抬头,发现半截灵草就在眼前。红眼睛瞬间从呆滞变得灵动,渐渐泛出晶莹的光。它用力的点了点头。 “嗯,这个当然不能给你啦。”十方眨了眨眼,又把灵草攥回了手里。 小兔子震惊的瞪着眼前的反复小人。一对红宝石般的眼瞳从震惊、迷茫再到黯淡无光。认命般的耷拉下脑袋。 “嘻嘻,这次出门总算有收获。咱们得快点回去!”十方这次没有御剑,拎着兔子飞奔出了山谷。 一口气跑回了后院。进了佛堂就把兔子扔在脚下,自顾自爬上佛龛,从佛像脚下凭空取出一只陶罐。罐中伸展出了绿油油的瓜藤,如八爪鱼般生机盎然。 “可惜你来晚了,没吃上西瓜。” 他伸手拔出了瓜藤,扔在地上。把攥出了汗的半截灵草小心的插进黑土。抱着陶罐端详一阵,才满意的放了回去。 陶罐从他手中消失。泥胎的脚下也空空如也,刚才的一切仿佛只是幻觉。 兔子忧伤的趴在地上,呆望着被小魔头一跃而下踩中的瓜藤。绿色的汁液飞溅,预示了它悲惨的命运。接下来,就要被小魔头捉去炖汤了吧? 脑袋忽然被一只小手用力的揉搓。 “怎么啦,还难受呢?唉,你也太弱了,要吃点胡萝卜补充营养。好像这东西还没传过来呀。你是不知道,西域的胡萝卜才是兔子们最爱吃的……” 十方拎着兔子出了佛堂,一路上说个不停,来到兵卒们操练的院子。 兔子的眼前一阵恍惚,看到前面有一个小池塘。池塘里传出了呼喝声,却看不到一个人影。它浑身一激灵,挣扎着要往后缩。 “别怕,别怕!这是本大人的幻术。厉害吧?” 十方提着兔子走到池塘边。脚下却依然不停,一步迈进了池塘里。 兔子眼前一花,竟是走进了一座院子。刘公公正带着兵卒们操练刀法。老曹坐在大树荫下,惬意的喝着野枸杞的茶水。 兔子惊奇的扭回头。只见小院外景物依旧,刚才的池塘青草变成一座拱形的院门。 它绝望的叹了口气。紧绷的身子也瘫软了下来。小魔头太强大了,根本没有逃命的可能呀! 见十方提着兔子走进来,老曹放下水碗取笑道:“哎呦,这么快就回来了,是不是被这兔子骗了?” 十方挺着胸,得意洋洋的笑道:“哈哈,这次曹诸葛你可猜错啦……” “不是吧,真的找到那只蜥蜴了?”老曹惊得站了起来。 “蜥蜴嘛……没有找到。不过找到了它的藏身处。我们还在洞里发现了半截灵草。听说对外内伤都有奇效。明天你就能看到啦!” “哦,倒也没白跑一趟。” 老曹望着蔫头耷脑的兔子,摸着下巴饶有兴趣道:“听小大人说你也能讲人话?说一句来听听嘛!” 刘公公那边也停下了操练。一群好奇的男人也都围拢了过来。 “哎,听见没,曹大人说这兔子能说人话!” “净胡扯!你见过兔子说话的?” “那有啥!李洪不也变成蜥蜴了?这兔子既然能吃恶鬼,那就也能说话……” 众人围着兔子议论纷纷。 有人拿了根木棍去戳兔子的屁股,还怪声怪气叫道:“兔子,叫一声大哥,大哥给你拔青草!” 兔子狼狈的躲开了棍子。要不是四条腿都折断了,真想给那家伙来一记兔子蹬。 旁边有人纠正道:“说啥呢,要叫兔子妹妹!嘿嘿,我说兔子妹妹,小大人今天欺负你没有,你是不是又吓尿了?” “你……神经病!”兔子气得忍无可忍,瞪着红眼怒骂。 “哇,它说话了,它说我神经病!呃,啥叫神经病啊?小大人,它说神经病……” 十方干咳了一声,背起小手道:“这神经病嘛,据说人脑中有许多神经,连接着各种念头。你想想,一个念头有多快呀。这是夸你脑子转得快呢。” “啊?哈哈,原来这样啊。可最后为啥还有个‘病’字?有病不是坏事吗?” “咳咳,这是因为……在寻常人眼中,聪明的天才与他们天生不同,就像有病一样。唉,嫉贤妒能啊。” “原来是这样。”老兵老脸一红,跑去拔了一堆鲜草放在兔子旁边,乐呵呵道,“多吃点,小兔子。了不得啊,难得长了一双慧眼!” 旁边的人不服气,凑过来问道:“那我呢,我是不是神经病?我脑子可比他聪明。我知道河边的草特别鲜嫩……” “神经病,你们全都是神经病!”兔子恶狠狠的骂道。 围观的众人开怀大笑。 从这日起,每日操练完毕,这群老兵都会排队拿着青草蹲在兔子面前,等着被骂一句神经病。然后心满意足的离开。 三日之后,陶罐里的半截灵草终于长成了一株拥有九片柳叶状紫叶的完整灵草。 十方也总算松了口气。看来这陶罐不仅能催熟寻常植物,还能催熟天地灵根。就是等的时间会久一些。 小兔子在确信不会被某人炖汤后,表现也愈发活泼。小魔头把它扔给老曹就不再管了。而它只需躺在地上骂一句“神经病”,就会有吃不完的鲜草送到嘴边。这小日子过得很安逸。 这天它正躺在草堆里吃草,见到小魔头走了过来,一脸坏笑的说道:“兔子啊,你叫我一声爸爸,我就给你吃灵草。” 兔子的身子僵了一下,又继续低着头吃草。外伤已经好了,断腿却还要一段时间恢复。在彻底复原之前,它决定不再招惹这个小魔头。 “哼哼,不愧是敢踹白鬼的兔子,有骨气!”十方从身后拿出一片黑紫的灵叶,在它鼻子前抖了抖,叹气道,“可惜啊,这烂叶子只能拿去丢掉了。” “等一下!”兔子紧张的盯着那片晃动的灵草。 这气味……这是一片才摘下不久的黑河灵草。不仅能让它断腿复原,还能让积郁的内伤彻底痊愈! “等什么?反正你又不需要。”他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就要往外面走。 “等等,你等等啊!爸爸……” 叫声清脆又响亮。十方停下脚步,笑眯眯的转过头。“这才乖嘛。嘻嘻,给吧,乖孩子!” 他松开了手指,那片灵草便掉在了小兔子的眼前。 兔子望着珍贵的灵草,激动得颤抖。心里另一个声音却在大喊,事情没这么简单。狡诈的小魔头不可能把珍贵的灵草白送给它。 “说吧,你需要我做什么?只要是我能做到的……” 十方叉起腰,傲慢道:“什么做什么?你不是已经叫我爸爸了吗,还想反悔?” “你,你神经病啊!”兔子脱口而出。 “切,你才神经病。还想骗我给你拔草?”十方不屑的转身离去。 “神经病啊,真的是神经病啊……” 兔子哆嗦着扑向草堆的高处,一口叼住灵草,吞进了肚子…… 夕阳西下,绚丽的晚霞染红了半边天空。一只兔子从洞里钻了出来,孤零零的立在山坡上,似乎在眺望着山下那蜿蜒曲折、闪着点点光芒的小溪。 草丛深处,一条暗红色的大蛇游了过来。在兔子身后停下,悄然竖起了蛇头。猛然张开獠牙,扑咬了下去。 兔子从茫然中惊觉,回过头只见狰狞的蛇头飞过头顶,划出一道长长的弧线落向了山坡下。 在它惊魂未定时,一道熟悉的身影落在了不远处的树下。 “哈哈,你这个笨蛋兔妖,差点被一条蛇吃了!” 兔子盯着在草丛里扭动的无头蛇身,红眼中闪出了泪花。它委屈的大叫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会放过我的!” “你神经病啊!明明是我出手救了你呀。不感谢就算了,居然倒打一耙?” 十方向前走了几步,盯着无头蛇看了一眼,撇嘴道:“有个兔子被人救了性命,又用珍贵的灵草治好了伤。结果它却偷偷溜走不告而别。你说这兔子是不是没良心啊?” “我,我只是害怕……”兔子低下头,喏喏的说不出话。 十方冷哼了一声,道:“不过本大人生性善良,施恩不望报,也就不跟某兔计较了。你看着我眼睛……” 他凝神着那对红宝石般的眼睛,低声问道:“说出你的心里话。你恨我吗,有没有想过吃掉我,或者杀了我?” 兔子的眼神挣扎了几下,便陷入了一片迷雾的深渊。 “我……我是讨厌你,讨厌这个森林。我要去一个没有恶狼,没有妖怪,也没有十方的好地方!那里只有绿草地和小兔子,再也不用被坏人伤害!” 十方惊讶的眨了眨眼。不是吧,小兔子居然把救命大恩人和恶狼、妖怪并列在一起了?不是,他有这么糟吗? 兔子猛然惊醒。惊恐的扫视了一圈,带着哭腔质问:“你对我做什么了?你刚才对我做什么了?你还是想杀了我!” 他忽然想起兔子也会白鬼的幻术,只是精神力远不及自己。这下坏印象又加深了。 “呃……唉,算了。你要记住,外面的恶人可比我坏多了。以后一定要远离人类,听到了吗?” “哼,不用你提醒!” 他看着兔子,语气变得严厉。“还有,以后不许用白鬼的妖术作恶。这个世上有捉妖师的,遇到了真会宰了你。” “我,我知道了。我才不会害人!”兔子用最怂的语气强辩道。 十方看着乖巧的兔子,好想再去揉一揉顺滑的绒毛。兔子却警觉的后退了一步。 他只能摆了摆手,呲牙一笑。一道身影冲天而起,消失在了远方。 兔子望着天空愣了半天,不知以后该去哪里。忽然想起了某人对胡萝卜的吹嘘。那个美味的食物似乎在西域…… 第一百五十九章 偷瓜趁良宵 练武场内,刘公公刚舞了个剑花,忽然抬头望向天空。 一道黑影从天而落,砸进了小院角落的茅屋里。轰的一声,单薄的青瓦屋顶被砸出一个大洞。 “哇,小大人好猛。”有兵卒高声赞道。 “这落地是新招式吧?落地如铁锤,砸死个人啊……”老兵们停下操练,议论纷纷。 老曹急呼呼跑了过去。还没到门口就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蓬头垢面,从门口走了出来。 看到他过来,呲牙一笑:“老曹啊,山谷里的麦子快熟了,过几天咱们去收麦啊。” 老曹松了口气。摇头苦笑道:“这是怎么了,你找到兔子了吗?” “嗯,找到了,不过又放它走了。那家伙差点被一条蛇偷袭,真是个笨蛋啊!” 刘公公走过来淡淡道:“走就走吧,留在这里反倒不放心。不过这棵灵草真是神妙,一片叶子就能让断骨顷刻复原。在战场上可绝对是保命的神药!唉,就是太少了点,灵草难得啊……” 老曹满不在乎道:“不就是在树妖老巢嘛。等咱们实力壮大就带兵剿了树妖的梦乡,在里面建一个营地。到时候黑河灵草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哈哈哈……” 刘公公心头一动,却又摇头道:“净瞎扯,那得要多少兵马才够?都是没影的事。刚才小大人从天落下,我还以为是被人暗算了。可是出了什么事吗?” 十方点了点头。 “嗯。我在小镇附近看到了一个黑影,好像是伏虎僵尸。一眨眼就不见了。我怕这边出事就急着赶了回来。飞得太快没收住。” “伏虎僵尸!”听到这个名字,两位公公都眉头一紧。 自出了长安,他们这一路遇妖无数。要说难缠的妖怪,一定是化妖的李洪。但要说实力恐怖,还得算从古墓里出来的两个女妖。一动一静,一柔一刚,可实力都恐怖得吓人。 尤其那个伏虎僵尸,力大无穷又一身铜皮铁骨,连飞剑都伤不到她。唯一的弱点就是眼睛,还有脑子不太灵光。 “唉,希望看错了吧。身上脏死了,我去洗个澡啊。”十方拍掉头上的灰土,一蹦一跳到了假山旁的一口井边。心里却还琢磨着那道黑影。 他私下盘问过兔子好多次,确信在白鬼的记忆里并没有伏虎僵尸的影子。但葫芦丝被关押的那个晚上,见到的分明又是那家伙。 这个可怕的僵尸到底还在不在附近呢? 他自忖发出的飞剑比以前凝练许多,甚至能够斩断刀剑。但能不能切开僵尸的铜皮铁骨,心里还是没底。真是个大大的隐患啊! 两个老兵抬来一只大木桶放在井边,从井里打水添在大桶里。水不敢添太多,怕把小大人淹死。 “小大人,那只会说话的兔子真的跑了?”兵卒老孙提着水桶问道。 “嗯,是跑了呀。这不刚好吗,让一只会说话的兔妖待在身边,你们睡觉不害怕?” 十方不让人抱。脱掉脏衣服纵身一跃,扒着桶边就翻了进去。 “噗通”一声,浑身一片沁凉。他舒服的叹了口气,把脑袋全浸入了清水中。 老孙递过来一块搓澡石,憨笑道:“呵呵,这么实诚的兔妖有啥可怕的。当然,咱这里最神经病的还得是小大人您啊!” 十方从水里露出脑袋,一把抓过扁石。“停!以后不许再用这个词夸人。嘿嘿,咱做人要谦虚嘛……” 一晃又是多日。随着盛夏的到来,荒芜的小镇上野兽也越来越多。荒草覆盖了小镇的土墙和路面,遮蔽着人类存在过的痕迹。 天气越来越炎热。这日寅时刚过,从荒宅里走出了一队兵卒。簇拥着一个相貌灵秀的小男孩走入了荒野深处。 他们来到了桃林尽头的秘谷。眼前出现了一片金色的麦浪,沉甸甸的随山风摇曳,一派丰收的景象。 刘公公叉着腰大笑道:“哈哈,你们看这穗头,看这些麦粒,真是大丰收啊!” 众人站在栅栏的入口,喜滋滋的望着麦田,脸上飞扬着收获的喜悦。 十方也暗自得意。这一路走过来,惊飞了多少只野鸡和麻雀,窜起了几只野兔和小兽。这么多的小动物,却没一只闯入栅栏符文围成的麦田里。 “啧啧,了不得,我还真是个法术天才呀!” 他纵身一跃,跳上一只木桩上。背着小手眺望田埂的边界,忽然心中一动。 片刻之后,只见金灿灿的麦穗一排排的整齐掉落。不到半个时辰,栅栏内只剩一片光秃秃的麦秆伫立在田间。 众人都被眼前的异象震惊。 老曹最先反应过来,瞪大了眼道:“我去,好厉害的飞剑术啊。想不到飞剑才是农时收麦的神器!” 刘公公也叹道:“谁能想到,咱家小大人会用仙家飞剑来收割麦子?这要让其他剑仙看到,怕是得气死过去吧!” 十方发呆了一会儿,忽然摇头道:“唉,那这个世界的科技树就点歪了啊!” 刘公公朝两边看了看,好奇道:“呃,什么树歪了?” 十方耸了耸肩,带着一丝茫然道:“不是说树啊。如果真有仙术流传下去,以后的世界会变成什么样?还会有工业文明吗?所以千年后的修仙者都去了哪里呢?” 老曹和刘公公对望了一眼,面露忧色。小大人好像又不对劲了。是高兴疯了? “唉,不想了。你们一人一条麻袋,趁凉快去把麦穗捡干净。”十方懒洋洋的朝身后挥了挥手,跳下了木桩。 老曹和老刘都松了口气。还好这疯病来得快也去得快,没事就好。 众人拿着麻袋冲进了田里。不等太阳升上头顶,整个麦田的麦穗已经被捡了个干干净净。 “大人,收了足足四十袋麦穗,够咱几个月的吃食了!”有老兵喜滋滋的走过来禀报。 老曹望着田埂里堆起的麻袋,乐呵呵道:“不错不错,可惜还是种少了。下次开它个一百亩地,一定能大丰收!” 刘公公打趣道:“你这家伙,还真打算在这儿当农夫,种一辈子的地?” 老曹看了他一眼,叹气道:“要真能安安生生这样过一辈子,老子还真就住在这儿了。可惜啊……” 众人皆沉默。可惜在这乱世,这等清闲的好日子注定不能长久。任你百亩千亩良田,也会被乱军一朝踏平。想要过安稳日子,就要有守护它的铁血刀锋啊。 四十袋的麦穗,每人两袋扛在肩头,翻山越岭的急行,也算是一场体力训练。 剩余几袋都摞在一起,低低的浮在半空里。十方盘膝坐在上面,好像乘飞舟跟在队伍之后。 老曹扛着两袋麦穗,不停的回头看。 “小大人也真是,多放两袋都不肯,还让咱们两个队率扛麦子。” 老刘瞪了他一眼。“就你话多。这扛着又不累,正好舒展一下筋骨。况且小大人不是说了,再重就飞不动了。” 老曹摇头道:“都说仙人能移山填海。咱小大人只能移几百斤的粮食。是不是有点弱?” “废话!成仙有那么容易?我看长安城使飞剑的乌云尊者也未必有这本事。咱小大人才几岁?这叫未来可期!” 老曹惊奇的望着老友。“嘿,你这马屁绝了!瞪我干啥,我那是夸你。别说咱大人,就是你我兄弟日后也未必不如乌云尊者啊。到时也算世上的风云人物!啊哈哈,想想都开心……” 回到荒宅,把麦穗暂放在一间屋里,众人都是满身大汗。又都聚在井边冲了个凉。 有兵卒鼓噪道:“小大人,这都到盛夏了,有没有西瓜吃呀?” “啊,对对,这个时节吃一口西瓜,真是赛过活神仙啊……” 一群人闹闹哄哄。刘公公也笑道:“呵呵,这说起来还真到时候了。那片瓜田怕也是丰收了吧。” 十方一拍脑袋,惊呼道:“哎呀呀,都忘了这事了。去晚了就被别人吃光了。这样吧,等吃了饭一人准备一条麻袋,再带上一天的干粮。明早起就赶路,咱们一起去偷瓜!” “大人英明!” “偷瓜,万岁……” 老兵们一片欢腾。天天躲在院子里练武,都闷出个鸟来,终于有机会出去走走了! 老曹凑过来道:“要不再去找找那神仙地?咱们送老神仙一些西瓜,再换点黑陶土回来?” 刘公公脸色一变,沉声道:“那地方可不是树妖老巢。老人家是真正的神仙大能,弄死咱跟捻只虫子一样。你可别招惹啊!” 十方也点头道:“老刘说的没错。上次能进去只是运气好。而且那地方不像世外仙界。虽然充斥着无尽的愿力,却似乎少点什么……” 他抬起头问道:“老刘,你在那里面能感应到天地灵气的存在吗?” 刘公公皱眉想了半天,脸色再变,悚然道:“似乎……真的没有啊。那个地方竟然没有灵气!” 老曹不信,皱眉道:“不会吧,那老神仙挥手就把你们扔出十几里,而且黑土里也蕴藏着神力。那种地方应该是灵气浓郁至极才对啊。” “确实没有。”刘公公想了又想,斩钉截铁道,“之前我就一直觉得那地方怪怪的,有什么不对劲。小大人问起才想明白了,原来是感应不到一丝的天地灵气!对修仙者来说,那就是一片绝地啊!” 老曹听得心里发毛,吞了一口吐沫。“罢了罢了,咱们这次就去偷瓜,啥地方也别去了。唉,这真神仙也不自在啊……” 十方摸着光溜溜的下巴,自言自语:“难怪看那小蛇生机飘忽,都快不行了,原来是没有灵气修炼啊。啧啧,不能吃土吗?真够惨的。” 吃过了午饭,恢复精力的老兵把麦穗运进密室,腾出了足够的麻袋,又兴高采烈的讨论如何在井里冰镇西瓜。一个个咽着口水摩拳擦掌,准备要大干一场。 翌日清晨,寅时刚过众人便早早收拾停当,跟着几位大人出了小镇。 一路上翻山越岭,几乎没有休息,终于在黄昏时分走进了一片平坦的荒滩。 不远处,在木栅栏围成的绿油油的田地里,遍地都是怀抱的大西瓜…… 第一百六十章 恶人还需僵尸磨 刘公公望着一片绿油油的大西瓜,长舒了口气。 “啊,看看,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呀。就是不知道看瓜人在不在?” 他转身吩咐道:你们先别过去啊,小心被人当了箭靶!” 十方让老曹蹲下,骑在他脖子上眺望树林。凝望了半天,奇怪道:“怎么看不到人啊?难道他们还挖了地堡?” 老曹举着他放回地上,满不在乎道:“这一路走得太辛苦。我先去摘两个瓜犒劳一下大伙。反正那箭也射不到我。” 刘公公站在一旁抬头远望,忽然叫道:“小大人!你快看悬崖那边!” “哪边啊?”十方扭过头,朝手指的方向望去。 视线被一丛茂密的枝叶遮挡。透过树叶的缝隙,依然能看到悬崖上伫立着一座四方高墙的山寨。心中忽然烦躁了起来。 几个月来他多少次从噩梦中惊醒,都是因为对面坞堡里的某个家伙。真是烦人! 心中豁然有些明悟,原来不是他忘记了偷西瓜的事,而是潜意识里不愿想起这个地方,不想见到陌生的“老乡”。 可是为什么要逃避?他也说不清楚。总之就是不喜欢也不愿见面。 “那边坞堡……又怎么了?”他不耐烦的问道。 刘公公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耐心道:“你看那最高处的碉楼,还有它周围,是不是少了些什么?” 十方往旁边走了几步绕过遮挡。看了一会儿,果然发现那碉楼不对劲,原本灰白的墙体都变成了黑色。周围本该看到的檐角建筑也都不见了。 “那楼……怎么像被烟熏过一样,周围的建筑也看不见了?咦,你看外面的土墙,好像也熏黑了。啊,坞堡里着火了!” 刘公公点头,道:“没错,像是在不久前失的火。呃,咱们要不要去近处看看?” 他愣了一会儿,摇头道:“算了,谁知道烧了多少天。先去摘瓜吧。大家走一路也饿了。吃饱了再说。” “好。你们在这里等着。”刘公公跟在老曹身后,一起走到了栅栏边。 他咳了一声,低声叮嘱道:“老曹,万一有看瓜的射箭,你可千万别伤人啊。” 老曹解开带着的麻袋,抖了抖笑道:“明白。这瓜田是荥阳郑氏的家产。那郑少泽又是个遇仙的奇才。说来也算自己人。我有分寸。” 刘公公又道:“咱小大人与那郑少泽应该有些渊源的。不过看刚才的样子,似乎不太想见这人。真是奇怪……” 老曹先跳进了栅栏。蹲在地里朝对面望了望,轻声道:“不想见正好。咱如今的日子多自在,干啥没事找事?你帮我看着点,我先摘几个大的!嘿嘿,看这西瓜,可真大……” 他撅着屁股摘了四个大西瓜,开心的扛在肩头道:“快,再抱两个。吃完了再说!” 十方挑了个隐蔽的角落,在一处大石头后让人铺上树叶,和众人围坐着吃瓜。 老曹挑的都是红心沙瓤,刘公公挑的有一个黄心沙瓤,都是甘甜解暑。众人啃得满地瓜皮,吃得兴高采烈。 六个大西瓜转眼间啃了个干净。十方拍着小肚皮道:“不够啊,还没吃出味呢。你们再去摘上几十个。等走的时候放一块金子,咱也不占他们便宜……” “好嘞!”众兵卒一哄而起,争先恐后的拿着麻袋跑进瓜地。 刘公公跟在后面,压低了声叫道:“只摘瓜就好,都别乱踩啊!” 转眼又来了几十只西瓜堆起,简直要围成一堵瓜墙。众人抱着西瓜一顿狂吃海塞。直到打个饱嗝就要吐瓜,这才不舍的停下。 却见小大人还抱着半个西瓜,拿木勺挖着瓜瓤往嘴里猛塞。吃完了往旁边一扔,顺手又切开一个大瓜。 一圈人目瞪口呆的望着小大人,好像看一只饕餮的幼崽。 老曹担心的凑过来,劝道:“我说小大人,你这都第八个瓜了。歇歇再吃吧,万一撑出毛病可咋办?” 十方放下木勺,拍着终于鼓了些的肚皮,可怜兮兮道:“可平时我都没吃饱过呢。咱的存粮不多,我要放开了吃怕大家挨饿。” 老曹大惊。“啥!你……吃饭没吃饱过?你平时吃得比我都多啊!那都没吃饱?” 十方真诚的点头道:“不骗你,真的没吃饱过。从我上次突破长春功就这样了。我以为是能辟谷了,谁知道变成了饭桶。真是……” 刘公公皱眉道:“该不会,是你练功走火入魔了吧?唉,都说让你练菩提九幻的心法了。非要练古墓里捡来的邪功!” “唔,我真没事。就是好容易能吃饱了,当然要放开肚皮吃。”十方扔掉瓜皮,看了看周围,笑嘻嘻道:“瓜又没啦……” 在小大人的榜样下,众人又偷了一次西瓜。直到每个都吃得肚子圆滚滚,躺在地上喘气。 夜空中星辰漫天,明月皎皎,给黑暗的大地披了一层浪漫的光华。 在无尽的夜幕之上,天琴座的织女星与天鹰座的牛郎星隔河相望。大熊座的北斗七星由天权、玉衡、开阳、摇光组成的斗柄默默指着南方。天下皆夏…… “哎,你们看啊,好多星星,真是好看!”一个老兵拍着肚皮叹道。在他模糊的记忆里,这样无忧无虑的看着星空,已经是年幼时的事了。 “听老人说,那天上住着星宿。每一个星君都是一颗星辰……” “别瞎说。你们看到的每一颗星星都是一个大火球,比太阳还要巨大百倍、万倍……” 众人哄然大笑。 老曹捂着肚子笑得喘不过气。翻过身问道:“我的小大人,这星星比月亮还小,咋会比太阳还大好多?啊哈哈……” 十方撇了撇嘴,望着璀璨的星空,道:“何止是星辰。我们的宇宙最初也是混沌的一个点。直到滚滚沸腾的物质从虚无中爆发,扩张了一百多亿年,才有了现在的宇宙……” “那开天地的盘古呢?宇宙最初不是一个蛋吗?”老曹是小队里最博学的一个。听小大人又在胡吹,忍不住纠正道。 “盘古……”十方翻了个白眼。话到嘴边,还是屈服道,“唉,盘古的肉身化作大地,精神化作神仙。大神女娲还造了我们。行了吧?” “哎,这就对了。咱们的祖先都是女娲娘娘捏出来的呀。”老曹满意的说道。 “听听,曹大人可真有学问!” “小大人只是年纪小,胡说也是为了好玩。又不是真不知道?” “嘿,我又没说小大人不好!小三子你这坏种,给老子挖坑……” 几个老兵又开始了日常的斗嘴。 十方眨了眨眼,无语的望着星空。渐渐的,心灵沉入了一片静谧的空灵。 长春功法无声无息的运转。他沉入了无法言喻的顿悟中。心底隐约觉得时机不对,却依然沉入了久违的悟道境界。 精神力开始不断攀升。身体渐渐被一层莹莹的月华包裹。天上月光与地上莹月,隔着天地大幕交相辉映。 “全队戒备!”老曹撑着腰一骨碌爬了起来,抓起了西瓜皮里的长刀。 “用瓜皮、石头和西瓜,把小大人围起来。不要让光华外泄!”刘公公低声吩咐道。 抬头望了一眼明月,目光落向悬崖上隐于一团乌黑的山寨中,心中有些惴惴不安…… 天光大亮,十方带着一丝遗憾从顿悟中醒来。这次只差一线就能再次突破境界;却因心底的一丝不安,在最后关头醒了过来。 睁开眼,看到一堵绿色的瓜墙围在四周。他站起身,看到外面的老兵手提长刀,肃穆的背对而立。 “老曹,老刘……” “小大人!小大人醒了!”老兵们一拥而上,飞快的扒开了西瓜墙。 “怎么回事,他们俩呢?”十方走出来。左右望了望,人群中却不见两位公公。 “李洪那妖孽跟来了,还抓了两个不认识的人。两位大人在瓜田和他对峙!” “哦,快去看看!”十方活动了一下身体,感觉全身血脉畅通,灵力满溢,状态正是巅峰。就是肚子瘪瘪的,像饿了多日没吃饭一样。 跑见田埂的栅栏里,看到刘公公和老曹站在地头,对面立着一只断了尾巴的大蜥蜴。在大蜥蜴身前跪着两个浑身是血的年轻人,垂着脑袋一声不吭。 看小大人跑过来,两人都暗中松了口气,不由得挺起了胸膛。 刘公公用刀尖指着对面,喝道:“李洪,你这一路尾随到这里,究竟想干什么?” 老曹在一旁嘲讽:“还用问,当然是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受虐症发作,想让我们砍掉剩下的腿啊?” 李洪也不理他。看到十方走过来,褐色的竖瞳一亮,尖叫道:“让十方过来说话,我就放了这两个家伙。” 老曹失笑道:“李洪啊李洪,你是不是变成妖怪脑袋也蠢了?这两个咱又不认识,管你放不放啊?” 刘公公伸手拦住他,沉声道:“李洪,就凭你一个也敢跟咱们叫对?把你的帮手叫出来吧,何必躲躲藏藏!” 老曹歪过头问道:“他有帮手?在哪儿呢?” 刘公公压低声道:“小声点。我是在诈他!” 十方也不再藏拙,身体猛然拔高,悬停在了半空。对面的李洪吓了一跳,佝偻起身子全身绷紧,好像一只远古的迅猛龙。 停了片刻,十方又落回地面。轻声道:“奇怪,看不到别的怪物啊?这家伙到底搞什么鬼?” 转了转眼珠,当机立断道:“不跟他耗了。你们快拿袋子装西瓜。咱们这就赶回去!” 望着远处的两人,正好在飞剑所及的极限。清了清喉咙道:“喂,你们两个,都是郑氏坞堡的人吗?” 两个待死之人猛然抬起了头。 其中一个满脸稚气的少年忽然睁大了眼,发疯般叫道:“十方少爷!你们快跑,这妖怪还有帮手。他在……” 血光闪过,一颗人头冲天起。少年的尸身栽倒在地里。 李洪收回沾血的爪子。伸出长舌舔掉血迹,阴森的怪笑道:“嘿嘿嘿,小小人类,真是不知死……” 话没说完,忽然往后一仰,狼狈的窜出几米远。在布满鳞甲的丑脸上多出一道寸许的伤口,渗出了殷红的血。 刘公公的脸色一变,低声问道:“他是,郑老身边的少年?” 十方冷冷的盯着逃脱的李洪,默默点了点头。却见另一个年轻人忽然跳了起来,朝这边飞奔过来。 只跑了几步,脚下的瓜地忽然爆开,飞出了一个黑影。一只大手在他脑袋上轻轻一按。另一只手划出一道虚影,似乎握住了什么东西。 “咔嚓”一声,年轻人的头颅如熟透的西瓜爆开。尸身栽倒在地上。 高大的身影落地。身上套着一件宽大的长袍,一头乌发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一只独眼,闪着幽红的光,死死的盯着对面。正是那只久违的伏虎僵尸。 僵尸收回紧攥的左手,猛地握成拳状。只听到清脆的铿锵声,无影剑碎成了粉末。 十方心头紧缩,后退了一步。此时他与僵尸的距离不过七、八丈,却不敢再贸然放出飞剑。 捡西瓜的老兵们一阵骚动,就要冲过来把小大人挡在身后。 “都别过来!过来也没用。”十方抬手拦住众人。 盯着女僵尸上下打量,忽然呲牙一笑:“嘿嘿,才多久不见,姐姐又变漂亮了呢。” 女僵尸歪起脑袋盯着他,似乎对他也很感兴趣。 李洪佝偻着身子小跑到僵尸身旁,面色狰狞道:“少说废话!姓曹的,你偷了青龙玉玦,藏到哪里去了?还不快点交出来!” 老曹斜视了他一眼,翻了个白眼道:“什么玉玦?哦,是你从古墓里偷走的陪葬吗?真是好笑,你偷的东西怎么问我?” 李洪龇着尖牙又迈了一步,尖声道:“还敢撒谎!就是你在树妖老巢里偷走玉玦。我都看到了,你还想抵赖?玉玦一定在你身上!” 十方冷哼了一声,大义凛然道:“老曹,咱可不能凭白受人冤枉。你脱了衣服给僵尸姐姐看看!” “啊?” “怕啥,这又没外人。” “嗯,脱就脱!”老曹利索的脱下软甲和单衣,只剩一个裤衩。 转了个身道:“看看,没有吧!咱老实人不说谎话,总不能把那宝贝藏屁股里吧?僵尸大人,您想想是谁偷了陪葬,又是谁把咱骗去当活祭?这奸诈小人的话能信?” 李洪伸着脖子叫道:“混蛋还敢狡辩!大人,一定是他把宝贝吞进肚子了。要剖开他肚子仔细检查!” 老曹瞪着眼叫道:“我勒个去,你这家伙够歹毒啊!僵尸大人,他还有一个树妖同伙,那玉玦一定在他同伙身上!” 十方也大喊道:“就是就是!李洪你可别装了。你这家伙品行恶劣,还跟树妖勾结。是不是又想骗僵尸姐姐去当祭品?” “小东西,你敢……”李洪指着他大骂,却没发现一道寒光从脖颈后一闪划过。 时间仿佛静止了。李洪圆睁着褐色的竖瞳,半个身子滑落在瓜地里。污血如一道喷泉,从半截残体内喷溅而出…… 第一百六十一章 暴怒的僵尸姐姐 野风从远方刮来,掀起一片尘土。瓜田里一片安静。 十方用手揉了揉眼,确信地上那堆蠕动的血肉不是幻觉。目光掠过僵尸的手,在她紫晶般的尖爪上,有一滴血落入了瓜地里。 好锋利的爪子,好快的速度!这诡诈多端、堪比反派主角的李洪,居然被一爪就干掉了…… “小大人,威武啊!”老曹激动的提着衣服,另一只手翘起了大拇指。 都多少日子了?这个狗皮膏药一样、狡猾又难缠对头终于被小大人干掉了。哇,真是太爽了! 十方依旧全身紧绷,缓缓摇了摇头。“杀他的,不是我呀……” “啊,不是你?难道是,是它!”老曹愕然转头。对面的僵尸仿佛从未动过,低着头立在瓜田里,似乎在那儿发呆。 十方微微点头。目光又落在只剩半个身子却仍在挣扎爬行的大蜥蜴身上。他嘴角翘起,露出一排雪亮的牙齿。 李洪的脑袋忽然裂开一道缝。接着一道道的裂口血淋淋的炸开。转眼间四分五裂,碎成了一滩肉块。无头的妖身也彻底失去了生机。 僵尸抬起头,幽红的眼瞳无悲无喜、注视着对面的小人儿。 十方歪着脑袋,露出天使般纯真的笑容。小手却在背后使劲的摇晃着,让他们赶紧带人跑路。 一片乌云遮住了阳光,树林里传出声声的蝉鸣。在沉默的对峙下,十方和僵尸都没有动。兵卒们背着西瓜已经跑出了好远。 十方扭头看了一眼,心里安定了几分。翘起大拇指道:“嘻嘻,姐姐不愧是巾帼英雄!既然这恶贼已经被诛杀,那我也就告辞了哈!” “你,不能走!” 才小心的转过身,便听到一句略带生硬的女音从背后传来。 他脚步一顿,无奈的转过头。眨着眼睛,惊喜道:“姐姐,刚才是你在说话吗?你可以说话啦!真是太好了。” 僵尸愣了愣,似乎不习惯他这样亲近。闷声闷气道:“人可以走,东西都留下。” 他展开笑脸,乖巧的问道:“是说西瓜吗?这地里还有好多呢,都送给姐姐了。” 一阵风起,吹开了僵尸遮面的长发,露出了一张苍白的女人脸。 他好奇的趁机打量。 比刚见时看着白嫩多了,脖子一侧有些粗,有青筋暴起。但若只看容貌,不去瞧幽红的独眼,已经和正常人差不多了。 僵尸瞪了他一眼,冷冷道:“昨晚我就感应到,青龙玦在你身上。现在拿给我,或者我亲自取来。你选一种!” 十方心中涌出一丝懊恼。昨天他心底的一丝不安是因为这个?唉,当时怎么没想到呢? 他呲牙一笑,道:“不如我们打个赌吧!如果姐姐能在一个时辰内抓到我,我就把玉玦给你;如果不能,那玉玦就是我的?” 僵尸的脸上露出一丝人性化的嘲讽。“拿了我的东西还跟我打赌,你当我是傻子?” 十方忧伤的叹了口气。心里却道:你以前真的是很傻呀。怎么才几个月就聪明了呢? “那这样吧,如果你能接住我的几只小破剑,我就把玉玦还给你。不然就……” 话音未落,无影飞剑破空而去,闪电般刺向僵尸的独眼。 对面的僵尸身影不动,一只手却化作一抹虚影,抓向了飞剑。 尖爪刚触碰到剑身,飞剑猛然四分五裂,以一化九。九只飞剑从四面八方一齐斩向僵尸的要害。 耳边一连串“叮咣”脆响,僵尸身上的大袍如飞絮撕裂。 堪堪有八只飞剑刺中身体,却只斩出了几道白痕,连一道伤口都没留下。无坚不摧的飞剑居然斩不开僵尸的皮肉! 身上的长袍变得破破烂烂。两条青白的胳膊和半个肩膀暴露,狼狈的站在瓜田里。僵尸的眼瞳里闪着寒光,盯着对面暗施偷袭的卑鄙小人儿。 十方浑身打了个激灵,转身就逃。刚逃出两步,身后传来一声怒极的吼声。一股旋风从身后追来。 他飞快的跳出栅栏,却听到有人在对面大喊大叫。扭头一看,被吓了一跳。那群不知死活的老兵竟没有逃走,一群人还站在山坡大喊大叫。 小三子最夸张,冲着半裸狂奔的僵尸兴奋的吹起了口哨,还扭着屁股大喊着生猛的荤话。 追赶的僵尸猛然扭头,死死的瞪着对面的山坡,仰天一声咆哮。 刹那间,晴朗的天空里乌云密布。轰隆的雷鸣从天边奔涌而来。 十方一瞬间汗毛竖起,惊恐的望着黑云中隐约可见的闪电。不是吧,这傻僵尸的一声吼竟能招来天雷?那不是突破人间极限了! “白痴啊!别惹她,快逃啊!” 他冲着对面挥手大叫。这僵尸要是发了疯引来天雷乱劈,那自己不就小命难保了? 乌云之上,雷声滚滚。 小三子见小大人在远处挥手,就更加兴奋,朝暴怒的僵尸比划着猥亵的动作,在死亡边缘疯狂试探。 旷野狂风大作,白日变得一片漆黑。一道惊悚的闪电划破黑暗,击落在了对面的树林里。“咔嚓”一声巨响,碗口粗的大树拦腰折断。树身腾起一股白烟。 毫无征兆的,漫天大雨倾盆而下。 僵尸放弃了追杀,掉头奔向山坡。却被乱窜飞剑阻拦了下来。恶狠狠的瞪着身后的小尾巴。 十方被瓢泼暴雨淋得透湿,在雨幕中睁大了眼睛,惊恐的望着僵尸身上暴涨的光芒,提心吊胆的后退了一步。 他如今是逃也不是,追也不是,生怕那家伙暴怒去追杀兵卒。那可就要全军覆没了! 他抹了一把脸,一咬牙把手伸到怀中,大声道:“僵尸姐姐,你千万别动气啊。要不然,不然这个给……” 又一道闪电划过,隆隆雷声盖住了他的说话的声音。 电闪雷鸣之下,衣衫凌乱的僵尸立于风暴的中央,长发随风狂摆。她眼瞳中闪着极亮的红芒,伸手朝山坡上的人影用力一攥。 蹦跳的小三子忽然悬在了半空,整个人扭曲成了一团,砰的爆出一团血雾。畸形的身躯便掉落在地上。 叫喊助威声戛然而止。狂叫的老兵们仿佛被点了穴,呆望着地上一团血污的小子如揉搓折叠的纸团一般,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十方被惊得说不出话。这僵尸竟然会法术!还是这种恐怖的杀人法术! 几乎在同一时刻,一道细长的紫色闪电从云层深处落下,劈在了僵尸的头顶。 三步之外,十方只看到紫色的电芒飞窜,人就被强大的电弧掀飞了出去。在半空翻滚出五、六米,重重的摔落在草丛里。 半空中的剑阵被天雷余波击中,一瞬间全化为齑粉飞散。天地之威,竟恐怖如斯! 僵尸如一截黑乎乎的木桩杵在田里,身上着起了火。倾盆大雨很快熄灭了火焰。 荒野的时间仿佛静止了。 不知过了多久,本该死去的焦黑身躯忽然动了动,被烧光头发的黑炭脑袋摇晃着左右看了一圈,盯住了不远处昏迷不醒的小人儿。 山坡上的老兵从惊愕和恐惧中清醒过来。 他们先看到小大人被一道紫色的闪电击飞,而被雷劈中浑身冒烟的僵尸竟然没死,还朝小大人走了过去…… “小大人有危险!” “救小大人……” 众人喊杀着冲下了山坡,全然忘记了刚才那恐怖的一幕。 暴雨在继续。僵尸身上冒着白烟,焦炭死皮里有红嫩的新肉长出来。一股强大的生机正修复着濒临崩溃的身躯。 她浑浑噩噩走到十方身前,缓缓蹲下身。锋利的指尖探入他胸前,从里面取出了一件东西。 “小大人!”刘公公看得睚眦俱裂,那怪物在插小大人的胸口! 可恨还有百米的距离。他猛地高高跃起,奋力掷出手中长刀,脚不沾地的狂奔而去。 僵尸伸手抓住一道飞来的寒光。微微用力,百炼环首刀便崩碎成了几段。 尖爪又探进了十方的怀中,摸住了一件光滑的东西。刚想要拿出,却被一只小手牢牢握住了手腕。 “姐姐,你干什么呀?你居然偷小孩东西!” 十方用力晃着脑袋,模糊的世界终于变得清晰起来。胸口痛得厉害,五脏六腑都要移位了。嘴里有咸咸的味道,像是吐了血。 一股大力还在从怀里往外扯。他咬着牙往回拉,却抵不过对方恐怖的力量,看着焦黑的爪子一点点缩了回去。 他猛然瞪大了眼睛。那黑爪子里除了紧攥着的青龙玉玦,居然还有皓阳宝镜!心中又惊又怒,两只手一起奋力拉扯。 “不行啊!这是我的东西,是我师父传给我的!你几百岁了还偷小孩东西!小偷,强盗啊……” 僵尸被两只小手死死的抓住手腕。往回拉扯了几次,居然没拉动。幽红的眼中闪过一丝迷惑。 就在他们纠缠间,两位公公先后冲到了眼前。刘公公纵身跃起,飞脚踹向僵尸的太阳穴。老曹就地一滚,挥刀刺向僵尸的心口。两人配合默契,一击必杀。 “砰砰”两声闷响,两道黑影一前一右摔向远处。老曹手里的长刀断成了两截。 一群老兵紧随其后,奋力跑到了眼前。举着长刀一拥而上。 一片寒光闪耀,铿锵的碎裂声和惨叫不绝于耳。冲过来的兵卒如洒水般倒飞出一片,却仍有一把刀嵌进了僵尸焦黑的伤口里。 女僵尸的肩头插着一把刀,右爪被十方死命拽着,仓促间伸手在身后一抓,血水飞溅。 偷袭的老兵被她抓住了肩膀。五只尖爪嵌入血肉,挥手便甩到地上,生生砸出一个土坑。人也不知生死。 “快散开,别跟她缠斗!”十方大喊着被甩飞了出去,在沙地上翻滚出去十几米远。 他翻身蹦了起来,把夺下的宝镜塞进怀中的布袋,捡起掉落的铁棍,再次冲向了战场。 他凌空跃起。铁棍挟着一股狂风迎头砸下。 僵尸抬臂去格挡,却被一股强大的雷电击中,抓在右爪的青龙玦砰然炸成了粉末。 一丝小蛇般的青气顺着手心涌入了身躯。僵尸晕头转向的爬起来,缓缓摊开右手,看着青白的粉末从漆黑的指缝间洒落。 她低着头发呆,后背又挨了几刀。从焦黑的伤口涌出一股紫黑的血液。 天空惊雷滚滚,雷光又变成了紫色。 十方倒吸了一口凉气。惊慌的大喊道:“是天雷啊,快逃!不想死的快逃啊……” 还是第一次看到小大人如此惊慌失措。都是老兵油子了,众人“呼啦”一下散开,撒丫子逃向远处。 十方急退出十几米,却没有再逃远。 他从怀里取出了皓阳镜,冲着站起来的僵尸照了过去。心中默默祷告:师父保佑,一定要收了这妖孽啊…… 第一百六十二章 做人不能太跳 晨光初起。大湖内浩浩汤汤,波澜万顷,几艘渔舟泛于粼粼碧波之上。 一个胡子拉碴的壮汉立于古旧的高楼之上,连打了几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拿起酒葫芦猛灌了一大口。 “怎么样?站在这鲁肃阅军楼上观天下,是否别有万千气象?”身后一位素袍男子背着手问道。 “嘿嘿,是不错,就是风太大。楼板也破旧了,再不行修缮,怕是撑不久了。” 素袍人淡淡说道:“就如这人间的王朝,破败不堪,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大胡子嗤笑道:“那你们还不是在修修补补?” “呵呵,道兄说笑了。”素袍人笑得如春风拂面。“我等修补的是天人大道。区区人间王朝覆灭,与我山上人何干?” 大胡子笑了笑,又饮了一口酒。忽然眉头紧缩,“咦”了一声。 “怎么了?” “糟糕,我的宝贝徒弟出事了……” 十方迷迷糊糊睁开眼。身子下一颠一颠,耳边传来车轮缓慢而沉重的咯吱声。 抬头看了看,原来是一个前后通透的破旧车厢里。面前还堆放着十几个大西瓜。 车前挂着半个灰色的破布帘。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赶车。 他坐起来想了想,往怀里去摸,拿出一个银色的铜镜。松了口气,又皱眉看了看,在破衣上用力蹭了蹭,又蹭了蹭。猛然发出一声惊叫。 牛车戛然停下。破帘子被人一把掀开,探进一张熟悉的脸。 “十方,你终于醒了啊!”刘公公惊喜道。 “老刘,真是你!这怎么回事呀,大伙呢,僵尸呢?” 老刘叹了口气,道:“你忘记了?之前那道紫色闪电……是天雷吧?把大伙都震晕了。我第一个醒来,看到僵尸还活着,砍又砍不死,就抱起你逃命了。” “那道天雷……”十方拿起满是裂纹的皓阳镜,回忆道,“我当时拿宝镜收僵尸,一片白光下……那家伙忽然发疯一样冲了过来。然后,紫雷就劈下来了……” “都想起来了?” 他哼了一声,咬牙道:“狡猾的僵尸,还想拉我一起死?那紫雷可是粗了一倍呀,我的宝镜都震裂了,居然没劈死她?哎,不对,啊我知道了!” 刘公公被他这一惊一乍吓得一哆嗦,苦笑道:“唉,都啥时候了,你好好说话呀。不带这么吓人的!” 十方却哭丧着脸道:“我便宜师父说过,宝镜在危急时能护主的。那僵尸一定怕被天雷劈死,躲到我身边来了。呜呜……把我的宝镜都弄坏了!” 刘公公看着镜面上皲裂的细纹,惋惜的摇了摇头,安慰道:“唉,都怪那僵尸太狡猾了。我看宝镜还能用,你那便宜……神仙师父或许能修好它。” 十方眨了眨眼,抹掉眼泪道:“对呀,这可是神仙师父的家传法宝,一定能修好的!哎呀,你的牛车咋停下了,僵尸甩掉了吗?” 刘公公笑道:“放心,甩掉了。那家伙受了重伤,跑不过我。我抱着你逃了好久,最后在路边发现一辆牛车,就赶着车跑路了。” 十方长舒一口气。“还好,逃了就好。这样引开了僵尸,大伙也就没事了。” “嗯,吃个瓜歇歇吧。现在都到申时了。咱们先找地方藏一晚上,明早再绕道回家。”刘公公切开一只西瓜,笑呵呵的用右手推给他。 他盯着老刘血迹斑斑还缠着木棍的左手,皱眉问道:“你那只手怎么了?啥时候伤的?” 刘公公低头瞧了一眼,不在意道:“没啥。逃跑时和那僵尸交过一次手,左手折了。在路上就绑好了。” 十方看他精神挺好,肚子又饿得发慌,就不再多说,大口吃起西瓜。 扔掉一只瓜皮又抱怨道:“唉,这次真是大意了。早知道这么凶险就该带上灵草的。” 刘公公拿起瓜啃了一口,也道:“这一趟果真是凶险。就不知那僵尸什么来头,两次天雷都劈不死它?” 十方抱着西瓜,想起了以前的妖女,心里又阵阵发毛。摇头道:“反正都是不好惹的。我把玉玦还她了,还追着不放。难道还想抢我宝镜?” 刘公公歪头看了他一眼,脸色古怪道:“我当时看到那青龙玉玦……好像是震碎了吧?” 十方拿刀又切开一只黄瓤西瓜,啃着说道:“噢,那玉玦它本来不结实,被我的电棒给……咦,我的电棒呢?” 刘公公一头雾水的问道:“哪个电棒?” “就是我背的那个,能放出雷电的乌铁棒呀!哎,气死了,我把这宝贝弄丢了……” “呵呵,你那个乌铁棒呀。没事的,那棒子黑不溜秋像个烧火棍,肯定丢不了。等过几日咱再去把它捡回来。” 感应到体内不多的灵力,十方认命的叹了口气,端起甘甜的西瓜又吃了起来。 一会儿的工夫,瓜皮扔了一地。十方扭头吐掉瓜子,似有所觉。把手按在胸口,心脏跳得越来越快。心里一阵阵发慌。这种感觉…… 他扭头望向身后。此时天色渐渐黯淡,山麓的拐角树木茂密,朦胧中有个人影走出了树林。 凝神再看,那人影表面罩着一层飞舞的黑雾,似有一团极庞大的光亮被笼罩其中,看不出生机强弱。 “老刘,老刘,那个人不对劲。”他压低声音道。 刘公公蹲在车里吃瓜,抬头就看到那人。警觉道:“这里山路偏僻,怎么会有行人?快走!” 他飞快钻出了车厢,赶着牛车就往前走。 拉车的大黑牛似乎也觉察到危险,迈的步子越走越快,不用鞭子抽打就“哞哞”叫着,狂奔了起来。 破旧的牛车在崎岖的小路颠簸。十方抱着车厢的横板失声叫道:“快呀,再快点!那家伙在跑了。它跑得比狗还快呀!” 橘色的黄昏下,模糊的人影始终看不分明。步子却越跑越快,在山道上划过一抹虚影。渐渐追上了狂飙的牛车。 铿锵几声金鸣在车后传来。黑影被震退了两步,又发狂般冲了上来。 如此拉锯了五、六次,十方忽然瞪圆了眼睛。一只飞剑在冲入黑雾斩杀后,竟当场碎裂成了齑粉。 他咬着牙又放出两道飞剑,拦住了扑过来的黑影。尽管罩着一层黑雾,他还是看清了对方的面目。果然是伏虎僵尸! 就这样一路追追打打,前面赶车的刘公公忽然一声大吼。 牛车发出“咔嚓”的恐怖声音,陡然间倒立了起来。两只车轮折断飞出。车厢也“轰隆”摔在地上。 “哞”的一声惨叫。脱缰的大黑牛直直的坠入山崖。前方咫尺竟是一处陡峭的悬崖! 刘公公看着十方安然无恙从地上爬起,提起长刀便冲向了狂奔来的黑影。 “回来啊,老刘!一起逃呀……” 长刀卷起一股狂风,暴戾的气息弥漫了空间,一刀斩向扑近的黑影。刀锋过处,地面划出一道纵深的裂痕,气浪涌向黑影的脚下。 “好强的刀气!”十方忍不住高声喝彩。 这一刀气势惊人,杀气澎湃,绝对是老刘修道以来最强的一击。即便对面是伏虎僵尸,也会被劈个半死! 十方兴奋的瞪大了眼睛。这样的老刘再配合他的飞剑偷袭,未必没有胜算的! 刹那间,两道人影撞在一起。半山中传出铿锵撞击的巨响。两道身影踉跄分开,各自后退了两步,竟是拼得势均力敌。 可惜老刘的环首刀只剩了一半。而那黑影握着的却是一只乌黑的铁棒。 “啊,我的电棒呀!”十方差点跳起来。这不要脸的僵尸,居然真捡了他的铁棒啊! “快走!那黑雾古怪,能吸人灵力……”刘公公脸色发青,扭回头大喊道。 对面黑影一闪,又冲了上去。 “我来帮你!”十方咬着牙又发出最后三只飞剑,急射向僵尸的眼睛。自己就虚弱的坐在了地上。 夜空中传来几声清脆的金鸣撞击。接着是“砰”、“砰”两声闷响。 刘公公倒退出三步,脚下一软,靠着断刀插地才没有跌倒。 僵尸前胸被刺出了一个血洞。身躯却只是晃了晃,毫不在意。 老刘却右胸凹陷,皮肉上印着一只黑青的爪印。他半跪在地上,“哇”的喷出一口鲜血。 “别过来!我身上中毒了。” 他伸手拦住身后要过来的十方。用力吸了一口气,猛然又站了起来,发狠道:“嘿,想打死我,也没那么容易!” 他直起腰杆,体内一缕生机忽如晨星般闪耀着亮起。 十方惊奇的盯着老刘的后背。虽然不知道是如何做到的,却明白他在这一刻突破了修为瓶颈。老刘破境了! 僵尸又扑了过来。攻击更加凶猛,毫不在意老刘凌厉的反击。 转眼间硬拼了十来招,断刀刺进了僵尸的腹腔。老刘也被一拳砸翻在地。 僵尸探下身,任凭肩头被一只飞剑贯穿,弯曲的十指还是扣住老刘的脑袋。 尖爪收拢,刘公公顿时眼珠翻白,耳孔渗出鲜血。只要再稍一用力,就会被捏爆了头颅。 十方看得睚眦俱裂,心念间灵犀一闪,大喊道:“止戈、宿瘤啊!” 僵尸浑身一颤。眼中红芒闪动,怔怔的盯着十方。 刘公公拼死挣扎,却被僵尸用力一甩,扔下了悬崖。 “啊,老刘……”十方浑身发虚的扑倒在崖边,看着一道人影直坠入悬崖深处。 在让人绝望的黑暗中,隐约传来了“噗通”的声响,像是坠江的声音。他紧张的趴着往下看,从身后传来缓慢的脚步声。 最后一只偷袭的飞剑被僵尸一把攥住,捏成了粉末。灵气融入了黑雾中。 他翻过身盯着逼近的黑影,盘算要不要也跳崖求生?虽然十分危险,却总好过被怪物折腾死吧。 僵尸赤着脚在身前停了下来。忽然开口道:“今日是何年?苏秦死了吗?” 他被问得一愣,心想这怪物是不是被劈傻了?小心的问道:“哪个苏秦,很有名吗?” “哼,苏秦苏季子,合纵六国,佩六国相印,位极从约长。天下谁人不知?” “啊……合纵连横的苏秦?他在齐国被人刺杀了。都几百年前的事了。你认识他?” 僵尸仿佛松了口气,淡淡道:“那,齐王呢,是否得善终?” “哪个齐王?他爹是谁,儿子是哪个?” “他是……宣王之子。” 他歪着脑袋认真想了想,终于想起谁是齐宣王,谁又是齐宣王之子。那两父子,都有点奇葩啊! 忍不住嗤笑道:“哈哈,那个笨蛋呀。他被苏秦欺骗,妄动兵戈。兵败逃命还到处摆谱,被各国的国君驱赶。最后在一个小国被人杀了。这蠢货你也认识?” 僵尸眼瞳里的光芒渐渐消失,低头望着他,冷冷道:“他不是笨蛋,也不是蠢货。他是齐国的大王!” “管我什么事呀?你别过来啊!”他想往后缩,手却摸了个空。才想起身后是万丈悬崖。又往旁边摸了摸,摸到了一只大西瓜。 僵尸没有理他,仰头望着漫天的星辰看了许久,喃喃道:“春日载阳,女执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春日迟迟,女心伤悲,殆及公子同归……” “是你自己的故事吗?”他把小手按在西瓜上,没话找话道。 僵尸低头望着他,身上散发的杀机少了些许。冷声道:“那面镜子拿来!就饶你不死。” “可是,都坏了。不信你看……”他慢吞吞从怀里掏出宝镜。 一道炽烈的白光照向僵尸。 十方翻身跳起,骑着大西瓜飞出了悬崖。西瓜在一似剑气的牵引下,飞上了高高的夜空。 “啊哈哈,笨蛋僵尸,你又上当了!咱们后会有期……” 真是太开心了。原来只要一丝剑气渗入就能御物飞行,所用灵力不到原本的十分之一!这简直是开启了新世界的大门啊! 他在夜空御瓜飞行,片刻后却发现飞不动了。四周的空间变得无比粘稠,好像浸在泥潭里,一寸都不能移动。 这什么玩意儿!空间禁锢法术?难道僵尸被雷劈两次也破境了?贼老天啊,你耍无赖吗! 他惊恐的回头,见僵尸站在崖边,伸出锋利的爪子冲着他的方向猛然一攥。 浑身骤然收紧。仿佛被一只钢铁大手攥在了手心。骨骼被挤压的“咯吱”作响,五脏移位。喉头一甜,“哇”的喷出了一口鲜血。 一瞬间,他失去了思考力,以为已经被捏碎了。等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竟然活着。除了浑身骨头痛、头晕目眩、呼吸不畅,居然没啥大碍。 “啊哈哈,没死,我没死呀!不过你就要死了,天雷就要劈死你了!”他骑在西瓜上,一边吐血一边指着僵尸狂笑。 悬崖上空黑云滚滚。一道紫色的惊雷在天地间闪现,劈向了屹立在崖顶的身影。 “大王,小童来陪你了……” 在被雷电劈中前的一瞬,一道黑影带着电弧从她手中飞出,划过了几百米的长空,刺向月光下骑瓜飞行的小混蛋。这么可恶的小东西,带你一起走吧! 十方惊恐的看着乌铁棒裹着雷霆电光、风驰电掣而来。一道粗壮的紫色从天而落,击中了悬崖上的身影。 他浑身一松,巨大的束缚忽然消散。而裹着电弧的铁棍也飞到了眼前。他只来得及猛提身子,让铁棍堪堪错过了心脏。 “噗嗤”一声,铁棒灌体而入,穿透了身体。他浑身剧烈的颤抖了几下,骑着西瓜坠下了黑暗深处…… 第一百六十三章 绝境 天空电闪雷鸣。一道紫色的闪电划破夜空,照亮了山崖下湍急咆哮的大河。 十方骑着西瓜落入水中。在落入水中的一瞬,他似乎看到一个人影倒挂着河边歪脖树上,随着风晃晃悠悠,像在荡秋千。 “那个,是老刘吗……” 最后的意识沉入了黑暗。他“噗通”一声掉入河水中,溅起了大片的浪花。转瞬就被一个浪头吞没…… 正午时分,烈日当头。一队杂乱的人马走到江边。乱糟糟的队伍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人们身上衣服补丁摞补丁,像是一群流民。 偏又有好些年轻人手拿刀剑,还有提着锄头和木棍的也混杂其中,好像是一群盗匪。汗流浃背的人们来到水边,在江边取水。 有个年轻人喝了一口水,抬头却看到一点金色的光芒在对岸闪耀。对面山石缝隙长着一颗歪脖树,树上挂着个闪着金光的黑东西,随着山风不停摆动。 年轻人定睛看了半天,忽然脸色一变,指着对面嚷嚷道:“喂,你们快看,那边树上挂着个人!” 领头的胖子眯起眼看了半天,皱着眉头嘀咕道:“咦,居然是鱼鳞甲。还是个不小的官啊!” 这年月最不稀奇的就是死人。众人议论了一番,听说那闪着金光的不是金子也就没了兴致,又蹲在水边取水洗漱。 有手欠的少年捡起石头,用力砸向对岸树上的尸体。旁边的少年看到,都争着扔石头比赛准头。 颍水这边河道狭窄、水流湍急,距离对岸也不过几十米。一颗石头飞过水面,砸中了尸身上破烂的甲片。 少年得意的大笑。其余少年不服气,纷纷捡起石头扔向对岸的靶子。 身边有大叔看不下去,让他们少干点缺德事。做人要积德,不然哪天自己也会挂在树上被人砸。 几个少年气得脸红,跟那大叔争吵不休。却忽然听到对面一声惨叫。吓得手里的石头也掉在地上。 挂在树上的尸体竟然活了,还发出凄厉的吼叫声。取水的人们都惊慌的站了起来。 带队的中年人站在河边,皱着眉听了一会儿,听到断断续续的喊声:“快逃,小大人……别管我,小大人快逃……” 他悚然瞪起眼珠,朝对面喊道:“喂,对面的老兄,你说的小大人是谁?你是从哪里来的?” 喊声停了下来,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过了一会儿,沙哑的喊声传来:“我是,汉人。是从长安来的行脚商人……快救我!” “狗屁的行脚商,明明就是军匪!”几个流民咬着牙骂道。 乱世的兵就是匪,甚至连匪都不如。杀人抢钱坏事做尽,比那群吃人肉的胡贼也好不到哪儿去。这群流民家破人亡、饱受兵患折腾,都恨得牙根痒痒。 中年人却像中了邪,往前紧走几步,全然忘了已经进了江水里。他站在水中,攥着拳大喊道:“对面是刘公公吗?老刘,我是张德顺啊!” …… 穿越崇山峻岭、峡谷大河,一座云雾缭绕的山峰耸立于群山之间。 峰顶是一片绿荫遮掩、斗拱飞檐的古建筑群。 在侧峰一座孤高兀立的七层塔楼上,忽有一道紫光冲天而出,消逝在云天尽头。 后山练剑的几个青衣少女纷纷停下比斗,翘首望向对面的山峰。 “敏儿,那紫光升起的地方,是师叔祖的玲珑塔吧。”一个七八岁年纪的俊俏小丫头转头问道。 被叫做敏儿的小姑娘比她大两岁。听闻点了点头,温柔的说道:“嗯,就是那里。可小师叔祖说,她要闭关好久的呀……” 在青色高塔的第七层,一个红衣少女盘膝坐在蒲团上。随着浑身光芒收拢,抖着长长的睫毛从入定中睁开眼。 她眼神迷茫,带着一丝淡淡的哀伤。在苏醒的一刻,潮水般回归的记忆险些冲垮了心防。 “原来,这就是从前的宿瘤吗?” 她豁然起身,从记忆的纠缠中摆脱出来。推开封闭的木窗,望着远处广场上几个小弟子。低头看了看自己,惊喜中带着几分疑惑。 “这才闭关多久,我竟然是圆满境了?” “师妹,速来净心堂一趟,师父要见你。”一道温和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她的嘴角微微翘起。“净心堂吗?师父你终于肯见我了?” 一道虹光从七层宝塔飞出,飞过主峰上广场的众人,落向大殿后依山而建的石洞入口。 敏儿眯眼望着从头顶飞过的人影,眼眸里闪过一丝惊喜。果然是小师叔祖呢,她这么快就破关了! 红衣少女落在地面,抬起头望着“净心堂”三个纂刻的古字。低头整理了一下衣冠,走了进去…… 一个时辰后。当少女从净心堂走出来,看到洞门前站着一位身姿绰约的白衣女子,正背对着洞口看风景。 “掌门师姐!”她快步走了过去,一把揽住了女子的手臂,神态很是亲密。 白衣女子转过头。身姿修长,比少女足足高出一头;眉目秀美端庄,看去不过三十不到的美少妇。 她打量着偎依的少女,抚着那乌黑的秀发,叹道:“素柳你这次果然脱胎换骨,连性子也活泼了许多。只是刚才怎么回事,你的长春功竟修到圆满境了?” 素柳得意的仰起脸,又蹙眉道:“我也有些奇怪。都还没有斩旧身呢,忽然就神魂归一,还突破了最后一层桎梏。难道是旧身遭了天劫?” 师姐开心道:“你果然是有大气运的。无论如何也算跳出了轮回之道。我涂山一脉总算出了证道之人!” 素柳直起身,又叹气道:“唉,可惜我的心境还有一丝缺漏,并不是真正的大圆满境。师父帮我探查了一番,说因果仍在人间。我还要再去一趟呢。” “哦?这么多年了,凡人寿数有限,你在尘世间还有什么未了的恩怨?师父查出是谁了吗?” 素柳冷哼道:“除了那家伙还能有谁?那年秋风起,我随无盐将军攻楚。它身为楚国图腾却私自干涉人间争斗,被我毁了真身。后来它阴魂缠了我好久。想来藏匿这么多年,还想浴火重生吧?” 掌门师姐恍然点头。“原来是那件事啊。那你们之间的仇恨怕是无法化解了。” “哼,谁要跟它化解?这次就去了结前账,让它魂飞湮灭!” “也罢,早点了结也好。你若再去,还从白狐洞出,不要惊动了同门。人间正是多事之秋,你要事事谨慎……” “好啦,师姐。我如今不受大道法则镇压,只要行事小心些,哪怕天尊也查不到我在人间的踪迹。” “但还是要小心。游走人间的天巡使身份复杂,有秘术压境的元婴老怪,还有传说的天尊分身。你可千万别像以前一样,徒招祸事!” “嗯,我明白的。不过这次灵气复苏,我在人间遇到一个先天灵气的小家伙,小小年纪就修炼到匪夷所思的地步。可惜是个男孩子。” “能得你称赞的,想必真的是天资卓越。他会不会是……” “不是。他虽有先天灵力显化,却只是一般天才。不可能那个人。” 女掌门松了口气,点头道:“上次圣域临世,人间灵气复苏,一共活下了一百二十三位觉醒先天灵气之人。其中一位成了天尊,还有十六位大派掌门,五十二个元婴老怪……” “哇,这么厉害!那其余的人呢,也都结下金丹了吗?” “其余的,早早就陨落了。唉,既然你说不是,那就真的不是。也好,让他们去抢吧。咱们躲远一点,置身事外就好。” …… 十方从昏迷中醒来,视野中是一片昏暗的水域。他被卡在水底巨岩的裂缝里,眼前是一条狭长的石缝。头顶上方有动荡的微光闪动。 他动了动身子,从胸口传来一阵剧痛。低头看,发现全身布满了鳞甲,又变成了小鱼妖的模样。 在胸口下方露出了一截幽红的铁棍,伤口处还渗着血。铁棍两端穿透身体,顶在了裂开的巨岩之间。 他咬着牙转过头。看到石缝的入口有一人多宽,越往里越窄,到他这里就只剩少半人宽,再到前面出口只有两指宽。而他就被卡在了石缝的中间。 他试着运转灵力,胸口猛然剧烈的抽搐。仿佛有无数只小刀在身体里乱窜乱刺。痛得他两眼一翻晕死了过去。 这些年,难熬的日子太多。每当他承受的痛苦超越了精神的极限,就会立刻晕厥过去。也算是身体本能的自我保护。 再醒来时,水底依旧昏暗动荡。有许多鱼类从四面八方游来,围在暗礁附近打转。几条小鱼钻进了石缝里,绕着他欢快的摆着尾巴。 他心中黯然。从前还有师父保护,如今却只剩自己了。吃力的伸出小手,从前后一起握住铁棒,想要移开铁棍。只稍一用力就痛得他头皮发麻,一股血水从伤口里涌了出来。 血水融入了水中。四周的鱼群似乎游得更欢了。 他闷哼了一声,灵湖内的蛰伏灵力被铁棍牵动,忽然凝作一缕缕剑气破体而出,激射向四面八方。 耳边传来“叮叮咣咣”的撞击声。石缝里乱石崩飞,他一瞬间被炸成了血筛子,浑身鳞甲都在冒着血丝。 石缝外面一股血浪翻滚,鱼群四散,被瞬间崩散的剑气不知杀了不少。 大概是失血过多,他眼前一黑就失去了意识。 等他再一次醒来,巨岩四周已经被密集的鱼群包围,四周陷入一片漆黑。 十方感觉到了一丝寒冷。身上的鳞甲正在一点点的消退。他呛了一口水,喷出了一股血水。耳下的鳃似乎也在退化。 心中涌起一股绝望。灵力散尽了,小鱼妖的内丹也快毁掉了吧?再过不多久,他就要被卡在水底活活淹死了! 难道这就是命运?他费尽心机、拼尽一切想要活命,最终却还是落得淹死的命运?不行,绝不能认命!灵力没了,还有丹田的真气…… 无名真气随心念运转。却只行到心下灵湖便砰然炸开。行气的道路断绝。他无声的发出惨叫,又一次晕厥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刺骨的寒意再次把他唤醒。他哆嗦着睁开眼,感觉到一股凶猛的暗流在身后涌动。身后似乎有东西! 勉强扭过头,惊得他头发都竖起来。一只奇丑无比的大脑袋出现在狭缝的入口,晃晃悠悠的伸向眼前。 那斗大的草绿脑袋不断向前试探伸长,像极了一条游动的大水蛇! 他吓得手脚冰凉,却毫无办法。只能在极度的惊恐中,眼看着狰狞的蛇头一点点靠近。 三米、两米、一米……怪物的脑袋猛然停了下来。 丑陋的脑袋在岩石缝隙间用力往前拱,却似乎被什么东西死死拽着,无法前进分毫。 等了好久,怪物还是在眼前扭动。他还魂般吐出一口气,化作了一长串的气泡。 压抑着心底的恐惧,眯着眼往外看。终于发现石缝外有一只被鱼群围绕的巨大龟壳。那怪物就是从龟壳里伸出的长脖子。原来是一只巨龟! 巨龟用力扭动着脑袋。一对乌金色的眼瞳闪着凶光,恶狠狠的盯着他,就像看着一块肥肉。 他低头看着胸前插着的铁棍,悲伤的叹了口气。他此时灵力全无,真气无法运转,妖身行将消散。眼前又多了一只想吃他的巨龟……呵呵,这世上还有比他更绝望的人吗? 河底暗流猛然汹涌盘旋。巨龟的脖子“嗖”的缩了回去。鱼群轰然四散,一只身长数丈、通体赤红的巨蛇出现在石缝外。 巨蛇的竖瞳闪着赤金色的异芒,死死盯着石缝里的十方。摆动着巨尾想要钻进石缝,却和那只巨龟迎面撞上。 玄龟猛然伸出头,咬住了大蛇的尾巴。 大蛇暴怒的甩动长尾,回身缠住了巨大的龟壳。一龟一蛇缠斗在一起,搅起一股股汹涌的暗流。 聚拢的鱼群躲到了远处。片刻后,又有一只巨鳄和一只小船大的怪鱼游到附近,却不敢靠近争斗的一龟一蛇。 十方身上的鳞片已经消失,身体恢复了人类的形态。他灌了几口水,绝望的看着外面争斗的怪物。 看来这次真的要死掉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化剑 涂山墨林之内,微风吹拂。小径上走来一位娇俏的红衣少女,身后跟随着一个十来岁的青衣女孩。 “敏儿,这次我提前出关去人间一趟,临走还有几句话叮嘱你。” 青衣女孩垂下头,恭谨道:“是,敏儿恭听师叔祖训示。” 素柳回眸,淡淡一笑。 “还不如以前叫的前辈姐姐呢,都把我叫老了。罢了,我来问你,你可知长春功是一门什么样的心法吗?” 敏儿蹙起小眉头回忆。眼眸中渐渐泛起一层水雾,轻声念道:“长春功以人身为封闭小天地,自洽内求。便如野草,虽弱小逢春必生……” 素柳有些惊讶的望着她,由衷赞道:“真是不错!想不到你的悟性如此之高。难怪能一夕悟道,得了青简仙灵的真传!” 敏儿双颊绯红,咬着唇犹豫再三,抬头道:“不敢欺瞒师叔祖,我说的这些感悟其实都是,是小大人告诉我的!” “哦,那个小混蛋啊。也不知道有没有把我的话听放在心上。这次过去我或许能去瞧瞧你大哥,看他有没有被人带偏了。” “啊,多谢师叔祖!”小姑娘粲然一笑,眼眸中闪着光芒。 “哎,好啦,以后不许再叫师叔祖。我与你同修长春功法,也算你的师姐。以后就叫柳师姐,听到没有?” 敏儿红着脸,抬起头喏喏叫道:“是!柳,柳师姐……” 素柳眉眼弯弯,满意的摸着师妹的小脑袋。“哎,这才对嘛!本门凡修炼长春功,都需要得到青简器灵传承才行。从这里论,我就是你的师姐。明白吗?” 敏儿懵懂的点了点头,问道:“嗯,柳师姐。那得到青简传承的人多吗?” “哼,怎么可能。以前的不论,如今就只有我和前任掌门、现任掌门,还有你区区四人。呃,好像还有一个……就算他半个人吧。一共四个半人!” 敏儿掩嘴想笑。她当然知道柳师姐口中的半个人是谁。堂堂小大人,居然只能算半个人! …… 十方又吞了几大口水,呛得连翻着白眼。他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变水鬼了。 水下的世界一片昏暗,看不到时间的流逝,但他却度秒如年。从妖躯消失到现在,他靠着长春功的闭气之法又足足撑了六个时辰。如今也已经到了极限。 倒不是这秘法只能坚持六个时辰,实在是太耗体力。几个时辰下来,强烈的饥饿感似百爪挠心,挠得他心慌意乱,根本无法再凝神静气。 此刻他又冷又饿,脑瓜子昏昏沉沉,眼皮像吊了千斤坠,几乎下一刻就要直接晕过去。 “不能睡,不能睡着。这一睡你就真的死了!”他用力咬着唇,渗出的血融入了冰冷的河水中。 可是渐渐的,连这点痛楚都感觉不到了。他停下了思考,麻木的闭上了眼…… 生死混沌间,一丝暖意透入了身体,在血脉间化开。千丝万缕的暖意丝丝缕缕、从四面八方、源源不断的涌进身体,让他僵冷的身躯又有了温度。 模糊的意识瞬间清醒过来。什么啊,这种熟悉的感觉……是水族的愿力? 他猛然睁开了眼。小鱼妖的内丹不是毁了吗?那个顽固的小妖怪,被铁棒搅毁了灵湖、搅烂了内丹,居然还没有放弃? 在这冰冷、孤寂的河底,心如死灰、困在石缝里等死的他,却被另一个早该死掉的小东西唤醒了。心底里横亘的黑暗仿佛被撕开了一道缝,从缝隙中透出一抹光…… 愿力是众生信仰之力,是这世间最神奇的生命之源。无论被信仰者是活物还是灵体,只要信仰不绝,便能金身永固。 但作为一个活人享受众生愿力,哪怕是沾了小鱼妖的光,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古怪事。 他将不会再感到饥饿,也不会在修炼途中活活饿死。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能一直修炼,直到突破第五层,达到传说的胎息之境! 而一旦踏入此境,内息自成小天地,就算没了鱼妖之身也不会被淹死。况且能修成强悍肉身,说不定就能凭此逃出河底的困境! 不知妖女用了多少年才修到了胎息境,但他只有这一条活路。或是闭死关一举突破第五层,或是永远困死于河底。没有第三种选择! 这是他最后的希望了…… 强烈的饥饿感正渐渐消失。源源不断的愿力滋养着被重创的心脉和身躯,也守住了他最后的希望。 十方的眼神变得坚定而清澈。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心灵沉入了物外无我的空灵中…… …… 宛城外的大河汹涌咆哮,逆流搅起翻滚的波涛,掀翻了河中捕鱼的小船。一道巨大的黑影从水浪下潜行,拖走了落水的捕鱼人。 一股血水翻涌上水面…… 城外的大河里出了水怪,掀了船还吃了捕鱼人。一时间恐怖的消息不胫而走,一日传遍宛城内外。 有好事的闲人跑去河边围观。其中更有几个大胆的少年脱了长裤,走进了河水中大声的议论,引入侧目。 “喂,快上来啊,小心被水怪抓了去!” 为首的少年洋洋得意。“怕个啥。老子们的胆子能包天,几只水怪有啥可怕?你让它过来试试……” 话没说完,身旁的水浪轰然炸开。一只两丈长的土龙从河水中跃出,拖走了站在水中说话的少年。 围观的人群惊呼四散,转眼间逃得干干净净。 一日后,城内平南将军颁下严令,禁止宛城百姓接近城外淯水。从这日起,这条湍流不息的大河就成了宛城禁地…… 夏秋之交,河水际天;秋月冬雪,千里一色;春风晦雨,俯仰苍茫。冷暖悲欢间,夏秋又冬春…… 这一年的倒春寒格外漫长,已经到了阳春三月天,宛城外的大河上仍结着一层厚冰。 三个衣着单薄的少年在靠近河岸的冰面上凿冰。他们用石头在冰面砸开一个洞,在鱼钩上挂了半只蚯蚓,放进去静静等着鱼儿上钩。 自去年冬天,从西边来了几位神仙人物,合力诛杀了河中的巨鳄和鱼妖,这片大河也就恢复了宁静。 但城内的人还是不敢来水边。有传闻仍有妖孽蛰伏在河底,伺机吃人。有人曾见过一条巨大的黑影从几百米的河道下游过,极是恐怖。 但外城的穷人哪有那么多顾忌。最近常有三三两两的人在凿冰捕鱼。也有人因冰面破裂坠河失踪,却没人在意。 这世道纷乱,城外贫苦人家一日连一餐都吃不到,这条大河就成了他们唯一的活路。淹死也总比饿死强吧。 凿冰的少年最大的有十二、三岁,最小的只有六、七岁,他们蹲在冰面上,脑袋凑在一起盯着凿开的水面。 最小的少年瞥了一眼装蚯蚓的小竹篓,偷偷的咽了口水。那篓里面装着五、六只蚯蚓,看着很好吃的样子呢。 最大的少年盯着窟窿,小声道:“听说东城的王大彪捉了条金色大鱼卖给了平南将军府,换了十五个大馒头呢。将军府还传出话来,说有多少收多少,都是这个价!” 旁边两个少年同时吞了口吐沫。最小的黑小子舔着干裂的嘴唇道:“咱们捉到金色的换馒头,捉到普通的就烤了吃吧。我都一天没吃东西了。” “我也是,都饿的心里发慌呢。”另一个小少年也哭丧着脸道。他的手上有几处冻疮,手背肿得又红又紫。抬起发黑的袖口擦掉了挂着的鼻涕。 初春时节,少年的单衣破破烂烂,布条一样裹在身上。他们饿得面黄肌瘦,身上还有一股子发馊的臭味。也不知道是怎样才挨过了这个严冬。 “大柱哥,刚才冰下好像有东西游过去了……” “啊?哎,鱼上钩了,快拉线!” 几个少年手忙脚乱的拉起鱼线,一只巴掌大的黑色鲫鱼被提出了冰窟窿。 “哈哈,太好了。这个是普通的鱼哎,咱们烤着吃吧!”最小的少年拍着手欢叫。 “好啊,等再钓一会儿,咱们就去点火烤鱼吃!”大柱子开心的说道。 今日的运气似乎不错,说不定能钓上更多的鱼呢。 刚取下鱼钩就看到水花四溅。他们眼前一花,竟有一尾通体金色的鲤鱼从冰窟窿蹦了出来,在冰面上摔得“啪啪”脆响。 “啊,发财了,发财了!这下咱们有吃的了……”三个少年兴奋的大叫,扑下身就去捉金鲤鱼。却没有人发现一条模糊的巨影正从远处的冰面游来。 大柱子抱住了金色的鲤鱼,高高举到头顶,大喊道:“抓到了,我抓到了……” 脚下的冰面忽然发出恐怖的“咔嚓”声。三个少年吓得汗毛倒竖,全身僵硬的立在冰面上。 “跑,快跑啊!”大柱子才喊出声,脚下的冰面砰然碎裂。他“噗通”一声坠入了水中…… …… 冰层下暗流动荡。在漆黑永寂的河底,卡在暗礁深处的小人儿忽然皱了皱眉头。 受创的心湖深处,一只黑紫铁棍贯穿而过。源源不绝的愿力在灵湖内氤氲堆积,终于凝聚成了纯白的液体,浸入破裂的妖丹内。 妖丹内最后一滴残存的灵液被挤压了出来。从绿丹内发出一声叹息,“咔嚓”裂成了两半。从四方水底涌来的愿力陡然消失。 水下环绕的鱼群仿佛失了方向,游动着散向远处。在河底的淤泥中,一只受伤的巨龟仍在蛰伏。它从水草中抬起头,警惕的望着远处逡巡游弋的巨蛇。 “你放弃了吗,为什么要放弃?我都这样了还在挣命啊……” 十方不敢停下,更不敢伤心绝望。但他知道,时间不多了。千算万算,没料到那个伤痕累累却顽强到以为不会死的小鱼妖,居然死掉了! 他的长春功顺利突破了第四层,甚至一举到了四层巅峰,却始终没有踏上胎息境。看似只隔一线,却远过千万里。 本来还能靠时间的打熬,积聚实力与感悟破境。如今没了愿力滋养,他注定会越来越衰弱,直到油尽灯枯力竭而亡。他的运气终于用尽了! 可他还是不想放弃。横竖都是一死,那就抱着希望努力到最后一刻吧,总好过在绝望中痛苦的等死。 哪怕化作一只扑火的飞蛾,他也要望着那遥遥一缕光,直到被燃烧成灰烬! 沉寂于心湖、已然裂开两半的妖丹仿佛听到了某人的誓言,它从氤氲的玉液中升起,化成一只摆尾小鱼,恢复了跌境前原本的形态。 它绕着铁棍盘旋了一圈,形态再次变化,化作了一只莹白剔透的绕指飞剑。 “好一把剑!”黑紫的铁棍内,发出一声苍凉的长叹。 晶莹的飞剑周身颤抖、发出金玉嗡鸣之声,应声凝固了形态。它历尽灾劫、向死而生,终在今日化作了另一种永恒的存在…… 第一百六十五章 短命的穿越者 十方浑身颤抖,他的身体正发生着无法言喻的飞速蜕变。那种感觉,仿佛是忽然之间破茧化蝶了。 一念随心而起,心湖内的激荡的愿力一齐涌向了额心深处…… “这是,皓阳镜?” 他清晰的“看到”本该破碎的皓阳镜竟悬浮在额心灵湖内,甚至镜面裂纹也少了许多,散发着莹莹白光。 太古怪了。那只宝镜怎么会跑进他身体里的,还闯进了最神秘的额心灵湖内? 愿力一股脑的涌入了皓阳镜中。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星空倒转。在灵湖之下的识海深处,某个被封印的恐怖之物被唤醒了…… 淯水百里之内,各种鱼类水族仿佛感知到了皇者的召唤,纷纷簇拥窜动,有的顺水而下,有的逆流而上,朝着宛城方向急速游去。 宛城上下百里的江面泛着粼粼光点,无数鱼儿跃出水面,争先恐后的向前游去。但只洄游到一半路程,又都乱糟糟的停在江水中打转,最终游回了江水各处。 躲藏在水草里的绿头巨龟疑惑的抬起头。在那个礁石的缝隙里,某个极香的小东西似乎不见了。那种能引动魂魄的诱人气息在一瞬间全都消失了…… 越过幽暗冰冷的水底,解封的河面上还浮着大小的冰凌。正午的阳光明亮而惨白,从宛城方向跑来一位年轻人。 他跑得发髻凌乱、面色苍白,身上的华丝袍被割开了几道口子,胸口一片殷红。他一边狂奔,一边大口的喘着粗气。 望着前面滔滔河水,他犹豫的停下脚步。再回头才发现一个身影竟一直紧随在身后。 他急退了几步,指着对方颤声道:“你,柳大哥!你我相交虽短,我却一向引你为知己挚友,言听计从。为何你要对我赶尽杀绝?” 他不甘心就这样不明不白死在这里,还是被一个修仙者杀掉。他付出这么多,计划了这么多,为何落得这样的结局? 走来的白衣秀士头戴青玉冠,气质超然脱俗,俊朗不凡。若此刻手中能拿着一卷书,就是一位风流倜傥饱读诗书的世间名士。 白衣秀士停下脚步,诚恳道:“少泽贤弟,你早晚都会有此一劫的。与其死在他人之手,倒不如让为兄送你上路,还能少受些折磨。我可以保证……” “啊哈哈哈……”一阵大笑自远处传来。从宛城的大路上远远走来一位背刀的魁梧汉子。 背刀客走得不疾不徐,却只用几步就走到对面。他爽朗道:“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还看了一场兄弟阋墙的戏码。小家伙,你过来我这边。我保你平安!” 白衣秀士晒然道:“金击子,你这就虚伪了。他胸口的伤不就是你弄的吗?” “哈哈,道子兄,我是明抢,你却是暗杀。你跟我说虚伪,不觉得可笑?” 眼看着两人相互讥讽,却把自己当作砧板上的鱼肉。年轻人用力攥着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怒吼道:“够了!你们修仙之人,本该无欲无求,却在这里害我一个凡人。你们不觉得无耻吗?” 金击子扭头看了他一眼,唏嘘道:“年轻人,道子兄说的其实没错。这就是你的宿命。你也不用害怕,从天道的角度看,你永远都不会死掉。总有人会替你活下去……” 白衣秀士板起脸道:“金击子,这话也是你能说的吗?” “呵呵,你怕什么。反正他今日必死。你还怕死人会到处乱讲?” 年轻人后退了一步,红着眼道:“疯子,修仙的都是疯子!啊,我知道了,我郑氏坞堡也是被你们烧毁的吧!” 金击子意外的看了柳道子一眼,面色古怪道:“原来还有这档子事?柳兄,滥杀凡人可是坏了天尊的规矩。如此大事,我一定会向师门如实禀报的。” 年轻人再次愕然。什么意思?难道修仙者不允许滥杀凡人?那他们怎么敢…… 柳道子冷哼一声。“哼,少说大话唬人。那坞堡本就不该存在,里面的人也早该死了。我不过在做天巡使的分内事!” 金击子皱眉盯着他,忽然咧嘴大笑:“啊哈哈,你可别装了。真要无事,以道子兄的骄傲会耐下性子向我解释?哈哈哈,真当我是傻子吗?” 柳道子眯起眼,估算了一下双方的实力,深吸了口气,道:“说吧,你究竟想怎样?” “道子兄就是痛快!那我就说了。这个小家伙由我来杀。你想要什么补偿,尽管开口!” 年轻人铁青着脸站在一旁,听两位高人争论由谁来杀了他。绝望的喊道:“你们,你们这些邪魔外道!难道我就不是凡人吗?凭什么要害我,害我郑氏!” 说完他神情一滞,脸色又白了一分。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知道……我,我也是有仙缘的,我梦见过仙人……” “你梦见的当真是仙人?”柳道子打断了他的话,嘲讽道,“你究竟什么来历,自己还不清楚?” 年轻人望着他们,渐渐惊恐的瞪大了眼。 金击子失笑道:“刚还说我泄露天机,你自己又如何?” 柳道子转头笑道:“你不是说了吗,反正他今日必死。一个死人又不会到处乱讲。” 年轻人猛然转身,向大河跑去。 身后两人同时挥手。年轻人的身后亮起一道银弧,又砰然碎裂。身子向前冲了几步,竟勉强挡住了两人的合击。 金击子“咦”了一声,感叹道:“这就是逍遥门的月牙引吗?才几年工夫,就能施展筑基期的法术了。不愧是圣人本源啊。” “唉,还不是作无谓挣扎。”柳道子看着曾经挚友的背影,手指微动,一道寒光便疾刺向对方的脖颈。却被从地面升起的长盾击飞。 两面长盾一前一后从地底升起,浮于半空。 年轻人一头撞上长盾,摔在地上血流满面。银光飞旋而至,趁机斩断了他一手一脚。顿时血流如注,露出了血肉白骨。 年轻人闷哼了一声,竟咬着牙用一只手臂继续的向河里爬去。 口中还喃喃自语:“不要死,不能死在这里。我知道过去未来,我才是这世界的主角!我要站在山巅俯瞰人间……” 金击子看了河边一眼,转过头面色不善道:“你刚才什么意思,不是说好让给我了吗?” “说好?我怎么不记得。”柳道子似笑非笑。“很久没有和道兄切磋了。你若赢了我,再谈说好的事。” 他屈指一弹,一道银光射向对面。银光在半空忽的一分为二,从左右夹击金击子。 “地盾!”金击子一声暴喝,身旁左右闪电般浮出两只褐色长盾,击飞了两道银光。 被击飞的银光在半空盘旋,再次二化为四,从四个方向射向金击子。 金击子再次挥手,又有两道长盾从前后升起,把他围在当中,挡住了四道夺命的寒光。 四道银光崩散,竟又一次四分为八,如暴风骤雨般袭向被四面长盾保护的对手。 “金击子,你看我这八风太乙刀修炼得如何?”柳道子一招得势便攻势凶猛,刀光中杀机四伏。 金击子狼狈后退,一边怒骂道:“卑鄙小人!一上来就用压境的法宝,你当真想不死不休?你……” 平静的河面水浪翻滚,狂风飞卷。叠起的怒涛陡然间炸开。一只通体黑鳞的巨蛇破浪而出,在漫天水雾中张开巨口,吞掉了浅滩的年轻人,掉头就钻回了江中。 巨蛇一潜入水中,就疯狂的逃命。尾巴抽打在水底暗礁上,礁石沿着裂缝出现一条巨大的裂纹,一直延伸到底部。 搏杀的两人一瞬间的错愕,接着大怒。 “他娘的,水怪不是杀光了吗?”金击子见飞刀不再攻击,怪叫着就朝水边冲去。 柳道子也气得浑身发抖。他处心积虑暗中寻找谋划了这么久,居然让一只水怪抢了机缘。 “快追!那黑蛇腹下有三道新伤,一定逃不远的!”他发力向下游追去。 两人一前一后追赶蛇妖,转眼间消失在天水相接的河岸尽头。 太阳被乌云遮住,大河边刮起呜咽的寒风。一个黑瘦的小脑袋从乱草丛里钻了出来。 距离大柱子落水已经半个月了。那天两个幸存的小家伙逃到岸边,抱着一尾鲫鱼等了好久。直到天黑,两个小家伙才点了一堆火,沉默的分了掉烤鱼。 他们在外城流浪了十来天,靠着挖鼠洞、吃草根勉强活命。 几天前,王大彪的人又到处抓小孩。没了大柱哥的保护,他俩只能到处躲藏。小家伙逃到野地躲了起来,猴子哥却跑散了。 小家伙在城外老地方等了两天,还是不见猴子哥过来,就明白是让恶人给抓走了。 小家伙孤苦伶仃在野外游荡,从昨晚开始又浑身发冷,晕沉沉的睡倒在土坑里。刚才从昏睡中醒来就看到了惊人的一幕:两个杀河妖的仙人竟在河边杀人! 被杀之人是宛城无人不识的贵公子郑少泽。小家伙以前在内城讨饭,还得贵人两个馒头的打赏。这样美好的一个人,居然被仙人追杀! 直到蛇妖现身吃人,两个仙人远去,小家伙才浑身哆嗦着爬出了草坑。只是小脑袋还昏乎乎,甚至怀疑刚才看到的是不是幻觉? 小家伙想直起腰,眼前发黑,又跌坐在坑里。心知这次病的太重,怕是撑不过去了。不过也好啊,死了就不用再受苦,就能见到死去的兄长了。 但还是要把身上的污泥洗掉,干干净净去见兄长。不然会认不出自己的。 小家伙裹着破烂的衣服,抱着胳膊摇摇晃晃的走到了河边。佝偻着身子蹲下喘了一会儿,撩起冰冷的河水搓洗着胳膊。 河水冰冷刺骨,冻得他牙关打颤。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很快就不会冷了。 一层黑泥被搓掉,露出了白皙的皮肤。她望着胳膊出神,想起娘活的时候总说她长得像大户的孩子,皮肤好白好细。只是命不好。 她的眼泪流了下来,滴在水中。她忽然好想爹娘,好想哥哥啊…… 她一点点洗净了胳膊,洗净了脸和脖子,从破烂的衣服里摸出一枚穿了红线的五铢钱,小心的挂在脖子上。 摸着铜钱,轻叹了一口气。“可惜我们没走到洛阳,也没有找到那位癸丑大人……” 如果真有如果的话,或许她和哥哥的命运就会大不一样了。 几十米外的大河中忽然冒起了大量的水泡,黑色的泥水从水底翻涌而出。她吓得想逃却脚底发软,只能蹲在地上看着汩汩涌动的水面发呆。 夕阳下,一团黑影从水底浮了上来,被一波波的浪头冲上了浅滩。 小家伙惊恐的瞪大了眼睛。 一个瘦骨嶙峋、胸口插着暗红色铁棍的孩子被水浪一直冲上了眼前。 而那个皮包骨头的孩子居然还没死,他伸出小手,朝着她沙哑的喊道:“救命,救救我啊……” 第一百六十六章 开心的小干尸 浅滩上重伤的孩子瘦得只剩皮包骨,一双大眼睛却乌黑明亮,如寒夜的星辰闪着慑人的光芒。 小丫头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只觉得一颗心砰砰的狂跳,仿佛下一刻就会从她嘴里蹦出来。 她用力压着心口。左右看了看,从沙滩上捡起一块尖石头攥在手里。大着胆子问道:“你……你到底,是人还是鬼?” “我是人呀。我随长辈走商道,被一群恶人打劫还扔进了河里,救救我吧……” 十方伸着手臂大声哭诉。可惜心里溢满了死里逃生的喜悦,怎么挤眼睛都哭不出来。好在脸上还滴着水滴,加上那根贯胸而过的铁棒,看着实在凄惨至极。 就在半个时辰前,一场脱胎换骨的破境抽干了他全部的能量,差点把他变成一具干尸。 他达到了胎息之境,不再怕被淹死,甚至能清晰的“看”到一只通体晶莹的陌生飞剑虚悬于破碎的心湖内。 他依然存于大道之内,又自成一片小天地。却也因此隔绝了外界感知,无法再取到水族的愿力。在成功破境的一刻,便陷入了油尽灯枯的尴尬境地。 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想起了在颍水河畔遇到的小青蛇。虽然它没困在水底,却同样是被活活耗死的命运。 好在没过多久巨大的礁石忽然断裂成两截,还把偷袭的大龟砸在了下面。他才能趁机逃出生天。 他胸口的伤看着吓人,其实并没有大碍。只要有人将这根撞邪的铁棍拔出来,让他能顺利运转无名心法,他就有办法在几天内恢复气力。 只是对面的小丫头生机太弱,仿佛在大风中随时都会熄灭的残烛。他都怀疑这丫头能不能顺利的走到他面前。 “不怕,不怕,是鬼也不用怕。反正我马上也要变鬼了。”小家伙不断给自己打着气。她佝偻着身子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到了小干尸面前。 “小心一点,你可千万要挺住啊!”十方仰起头,眼睛里闪着关切的光芒。 小女孩愣了一下。皱眉头打量着奇怪的小干尸。“你,你说让我挺住?该说这话的不是我吗?” “唉,你别多说话。我身子下面压了有几条死鱼。你用手掏出来,吃完鱼再说话。” 仰着脑袋说话实在费劲。他此刻小脸朝下被铁棍斜撑在沙滩上,好像挂着的一件破衣服。 “有死鱼!”女孩顿时眼睛发亮,顾不得害怕把手伸到他怀里,果然摸到一尾滑溜的大鱼。用力拉了出来。 “哇,这鱼是金色的!”小姑娘脸上泛起兴奋的潮红。她盯着手里金光闪闪的大鱼,忽然急促的咳嗽起来。 “小心啊,你千万别激动!快吃掉它。生着啃吧。这东西对你身体有大益处!” 小姑娘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喘着粗气说道:“不,那可不行。我要拿去城里换馒头吃的。你不知道,它能换十五个大馒头呢!” 十方气得嘴都歪了。咬牙骂道:“笨蛋啊!就你这样还能走到城里?再多说几句话你就翘辫子啦!快吃掉它。咳咳,再说,我会捕鱼。我能捕好多这样的鱼。你只要听话吃了它,我就再送你二十尾……不,一百尾!” “啊,真的?你要送我一百尾金鱼?”小姑娘震惊的望着这个半死不活却口气大到冲天的小干尸。 “真的。比马蹄金还要真!你别废话了,快点吃了它,不然我多一尾都不给你。” 小姑娘为难的看着肥美的大鱼,口水从嘴角流下来。她一抹嘴巴道:“那好,我就吃掉它。你可千万记得给一百尾啊!” 看对方认真的点头,她抱起大鱼就开心的啃了起来。 “喔,好吃,真的好吃!还有点甜。太香了!呜呜呜……”小姑娘一边吃一边哭,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十方松了口气,又轻声劝道:“你也慢点吃啊,别让鱼刺卡住了。这种鱼的刺特别硬,可千万别咽肚子。不然你被鱼刺扎死,我也完蛋了……呵呵,不是啦,那你就收不到一百尾金鱼了。” 小姑娘一边狂啃一边呜咽着点头。嘴巴被扎出了血,可还是不舍得吐出来,在嘴里反复的嚼着。 等她吃完了一条整条鱼,飘忽的生机已经稳定了下来。十方一颗悬着的心也终于落了地。 “好奇怪啊。我身上不冷了,骨头也不痛了。浑身暖洋洋的好舒服呢!” 小姑娘直起身子,望着天边的一抹夕阳,舒服的伸了个懒腰。好久没这种满足又惬意的感觉了。 “吃好了吧?那现在你把我翻起来,让我侧面躺着。然后你用脚蹬着我后背,双手把这个铁棍拔出来……” 十方好像一只即将摆脱封印的魔鬼,对打开瓶盖的小朋友迫不及待的劝诱道。 “那不行,你会痛死的!”小姑娘站起身道,“我现在有力气了。我抱你去城内的医馆。最近打仗的伤兵都是在那里看病的。他们一定有办法治好你!” “不行!不许告诉其他人。我才送你吃了一尾金鱼,你就不听话了?还想不想要一百尾了?” “可是……直接拔出来,那么大的窟窿。你真会死掉的。” “死个屁呀!你懂还是我懂?你看我说了这么多话,死了没有?你要是知恩图报,就给我拔掉铁棍。你要是个白眼狼,就当我没说。老天可看着呢,你会遭报应的!” “可是,可是你这么虚弱……” “可是啥呀。再说看病是要花钱的。当兵的看病不给钱,人家手里有刀有剑。你低头看看自己,是有钱还是有刀剑?医馆凭啥白给我看病?” 小丫头摸着脖子里的铜钱,觉得肯定是不够。只能小声道:“那……那好吧,我拔就是了。你,你可要忍着点啊。” 她委屈巴巴的蹲下身,用力把十方推起来。惊喜的发现还有一尾金鱼儿在身下压着。 “别看了,都是你的。快点拔啊!”十方心急的催促道。 此时天色已然黯淡,河边空旷无人。他虽然被冲上了岸,却浑身软趴趴的没有一点力气。 万一让大人看到他这鬼样子,胆小的会当怪物打死,胆大的会拿他烤熟了充饥。哪会这样傻大胆又听话的? 小丫头坐在他身后,脚蹬着他的后背,双手握着铁棍,咬着牙用力往出拽…… 一股抽离的剧痛传遍全身。他痛得手脚发麻,嘴唇发紫,豆大的汗珠不停的滚落。咬着牙骂道:“用点力啊,一条大鱼……白吃啦!” 小丫头看着血淋淋的铁棒,畏惧的缩回手。拔了老半天,抽出来的还不到一寸。铁棍内好像有一股奇怪的力量在跟她拔河。 她皱着脸、带着哭腔道:“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这个铁棒子好像是活的,我抽不动它。” “活的?果然活了!没关系,我好像还能压制它。咱们一起努力。等我一喊开始,你就用力猛抽!” 小丫头吸了口气,紧张握住滴血的铁棍,竖着耳朵等他喊。 “一、二、三……开始!” “噗嗤”一声,铁棍应声抽出了身体。一股血水喷了出来,溅了小丫头满脸的血。 小丫头吓得松开铁棍,呆坐在沙滩上浑身发抖。直到小人儿翻了个身躺在了水中,才猛然清醒了过来。 她趴着地上把皮包骨头的小人儿抱了起来。感觉像抱着一堆棉花,轻飘飘的没有重量。 心里一阵发酸。看着可怜的小家伙就好像看到了自己。她抱着小人儿一直走到铺着干草的土坑边,跪在地上放了进去。 十方浑身轻松的平躺在地上,感觉失去的力气又一点点回到了身体。多少天了,终于可以平躺着睡觉了! 还有那根该死的铁棒,他早就觉得不对劲了。毁了他灵湖不说,还暗戳戳吸血,吸得他浑身发软,铁棒都变成了紫色。 真是个大邪物啊!老道士也瞎了眼,居然送给他当见面礼!难怪还能放出雷电降妖呢。唉,真是可惜了…… “刺啦”一声,跪着的小丫头用力撕掉了衣角,一溜小跑去了河边。 不一会儿拿着洗过的布条跑了回来。把捡回来的那尾金鱼扔到他脚边,手忙脚乱的给他包扎伤口。 十方安静的平躺在草堆里,心中一片宁静。忽然又想起了和僵尸的那场血战。不知老刘掉进河里是不是也逃过了一劫? 血肉里一阵难耐的奇痒。他回过神来,能感应到血肉细胞在肉眼可见的快速生长。以内视之法观自身,也是长春功晋级五层的能力。 胸前贯穿的血窟窿已经止住了血,表面还结了一层薄薄的血痂。伤口内一抽一抽的痛,但也在他忍受的范围内。当噩运熬到尽头,一切终于开始向好的一面发展。 瘦小的丫头只顾低着头忙碌。一只吊着红线的五铢钱从白皙的脖颈垂下来,在他眼前不停的晃悠。 看着晃动的铜钱,十方的双眼渐渐眯了起来。这枚铜钱纹路细致,铸造弧度完美,和民间粗制滥造的私钱截然不同。这不是他从宫里带出的五铢钱吗? 这个小丫头……难道是,荒村的那对小兄妹?她竟还活着,没有被宛城五虎杀死!那她哥哥呢? “你,就一个人吗?”他小心的问道。 小丫头胡乱的包扎好伤口,正皱眉看着那堆布条,好像很不满意。听到他发问先点了点头,又摇头道:“以前还有大柱哥和猴子哥的。但现在就剩我一个人了。” “呃,他们是你亲哥哥吗?” “不是。他们是我在宛城要饭认识的。猴子哥很机灵,大柱哥打架很厉害的!” “哦,那你有亲哥哥吗?” 小丫头愣了一下,忽然红了眼圈。她低着头说道:“以前有的。后来哥哥为了救我,被大恶人杀死了。” “他死了……杀他的可是宛城五虎?” 女孩的身子骤然绷紧。她脸上露出惊恐万分的神情,死死盯着小人儿问道:“你,你怎么知道的?” 果真是那对兄妹啊! 十方点了点头,胡诌道:“我,猜的。截杀我们的也是宛城五虎呀。唉,那些家伙可真该死!” 小丫头的眼眸里闪着晶莹的泪光。伸手摸着他脑袋想说些安慰的话,眼泪却掉了下来。 “那些个恶人,一定,一定会遭天谴的!” “唉……”十方望着流泪的小丫头,长长的叹了口气。 狗屁的天谴啊。天地不仁,人间沦为血肉磨盘,残暴者生,善良者死,修仙的高人冷眼看戏。哪还有什么天道轮回、因果报应? “你怎么了?是不是很痛?是不是很难受?”小丫头看着他忽而冷笑,忽而又面色狰狞,以为他要熬不住了。 这一年颠沛流离,小丫头见过很多的死亡。他们有大人,有孩子,还有老人。他们有的被冻死,有的被杀死,更多的却是活活饿死。但像眼前这样伤这么重、这样凄惨,还能熬着不死的,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她看着草堆上的金鱼,纠结的咬着嘴唇,一把抓起来道:“你,你吃了吧。这个东西很管用的。说不定你吃了就不痛了!” 十方摇了摇头。望着她乌亮的眼睛道:“不是说能换十五个馒头吗?万一我吃了鱼又死掉了,你就什么都没了。” 女孩皱着眉头,认真道:“你说得不对。你已经救过我一命了。我现在病好了,又能挖老鼠洞、找野菜了。前天我还捉了条蛇,烤着可好吃了。” “真不用了,这东西对我的伤没用。我也死不了。但可能要躺几天不能动。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英娘。你呢?” “我叫十方。十方天地的十方。” 英娘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似乎是松了口气,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 “英娘呀,你看我觉得眼熟吗?” 英娘眨了眨眼,歪着脑袋道:“不眼熟呀。你看着有点吓人。不过没关系,看久了也就习惯了。” 啥,老子吓人?十方费力的转过头,看清了肩头和手臂的样子。才发现身上只剩一层皮包着骨头,好像个活干尸。可想而知,自己的脸一定跟骷髅没啥两样。确实有点吓人。 再看着瘦弱的英娘,跟自己一比倒也显不出多瘦了。也直到此刻,他才感觉后背发凉。几次连续的搏命破境真是差点要了他小命啊! 幸好是成功了。胎息境还真是玄之又玄的境界。胸口被穿透掉进河里都没有死。要不是被铁棒吸了太多血,他都能扶着墙站起来了。 他在心底暗暗发愿:只待伤口长好了,一定要好好的大吃几顿,把失去的肉都补回来! 说话间,天色已经黑透。一轮残月挂着夜空,向人间洒下点点的月华。 英娘挖出了封好的炭火,在野地里生起一堆篝火。她坐在土坑边看着那尾金鱼发愁。到底是今晚吃掉,还是明早拿去换馒头呢? “赶紧烤了吃吧。等我伤好了就去给你捉鱼,包你顿顿能吃饱饭。”十方苦口婆心的劝道。 他打算伤好了就带小丫头跟手下汇合,然后去洛阳找月牙儿,让她们住在一起。 至于一百尾的许诺只是糊弄小孩的。他能不能变身都不一定,哪有本事下河捉金鱼?再说了,他可不想再碰到什么水怪。太吓人了! “可是,能换十五个馒头呢。你这伤最少也要躺一个月的。还是换了馒头吃合算!”英娘坚持长远的打算。 不远处的河边忽然炸起了两道惊雷。黑暗中隐隐有打斗的声音传来,片刻后又归于寂静。 英娘紧张的起身张望,想了想捧起了一把土,就要把篝火灭掉。 “咦,这地方居然会有灵鱼?”一个好听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篝火一阵的晃动。两个容貌姣好、气质脱俗的少女站在了他俩身边。 第一百六十七章 步步杀机 英娘紧张的站了起来。等看清了两个女子的容貌,似乎又松了口气,却仍用身子挡着身后的草坑。 十方目光闪烁,紧张的攥紧了拳头。这两个少女居然都是修仙者!看她俩人生机虽不如便宜师父皓阳真人,却也不是自己能应付的。 紫衣少女扫了两个乞儿一眼,又看着草地上的那尾金鱼,笑盈盈问道:“小姑娘,把你的鱼让给我可好?” 英娘顿时脸色发白,咬着嘴唇不敢吭声。 青女少女走过去直接拿起了金鱼,赞叹道:“果然是一尾先天灵鱼!看来今晚的意外收获还不少。” 英娘看金鱼被仙子抢走,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把心一横道:“仙子……姐姐,这个鱼,它能换十五个馒头呢!” 两个少女诧异的对望一眼。 青衣少女忍不住笑道:“十五个馒头?这灵鱼只值十五个馒头!天哪,真是暴殄天物。” 十方眼瞳收缩,警惕的望着那青衣少女。不是她抢金鱼,而是她左手里拿着一只铁棒,正是那只穿透他身体的吸血邪物! 青衣少女神色忽变,低头看着手中的紫黑铁棒,若有所思。 “怎么了?”紫衣少女奇怪的问道。 青衣少女传音道:“这个铁棒刚才想要飞出去,被我抓住了……” “嗯,果然是有主之物。说不得就是那几位天巡使遗落的法宝。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快回去!” 紫衣看了英娘一眼,微笑道:“十五个馒头是吧?你且等一下……” 她说着从腰间解下一个青色的小葫芦。晃了几晃,葫芦口朝下,往身旁的野地倒去。 “哗啦”一声巨响,浓烈的血腥气充斥四野。在不远处凭空现出了一大滩的血肉和一只巨大的龟壳。 她走过去在龟壳旁再一挥手,小屋般的龟壳就再次凭空消失。 “这些龟肉总比十五个馒头多。都给你们了。” 青衣少女看了紫衣一眼,蹙眉走到草坑边,看着躺在里面的小家伙问道:“他受伤了吗?” 英娘正震惊的看着那堆血肉。听到仙人问她,忙低着头道:“是啊。我弟弟……他被坏人扎伤了。” “是吗?”青衣少女蹲下身,手指轻轻划过包扎的布条。布条便寸寸断裂。 她端详着结了黑痂的伤疤,点头道:“是半个月前的伤啊。看你小弟身体孱弱,能撑到现在也不容易。咱们走吧……” 见仙子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英娘立刻雀跃道:“十方,你看到没有,这么多的肉呀。仙子姐姐可真是大善人!” 十方看着高高堆起的血肉,想起了那只凶残又狡猾的老龟。想不到它趁夜追上岸,却被两个修仙的宰了。看来内丹被取走了,只剩一堆肉扔给了他们。 那个紫衣也未必是好心交换。至少李洪吃了妖蛇内丹就变了蛇妖。他误吞小鱼妖的内丹也在水中化妖。凡人吃了龟妖的肉会怎么样,谁知道啊! 况且能用这么一堆龟肉换一条小灵鱼,就证明龟肉没有灵鱼的价值高。这根本就是强买强卖啊! “不对,这里面肯定有古怪。肉不能吃,你赶紧背我离开!” “不走!这么一大堆肉,省着吃一个月都够了。”英娘一眨不眨的盯着那堆的小肉山,疯狂的吞咽着口水。 “你有点出息啊。命重要还是吃的重要?那大龟都成精了,它的肉能吃吗?” “当然吃的重要!”英娘坚定的看着他,清澈的眸子里闪着光亮。 “你真的不走?” “不走。我要吃肉!” “不走?不走就不给你一百条……灵鱼了。” “嗯,不用给了。这个肉咱俩吃足够了。”英娘一脸满足的说道。 “唉,那算了。你去拿一点肉来烤吧。烤熟了先给我吃。我觉得没问题了你再吃。这总行吧?” “行啊!”英娘欢快的跳了起来,跑到那堆肉山旁,捡了一捧子肉跑了回来。穿上木棍放在火上烤了起来。 “唉,迟早被你坑死啊。”他望着漫天繁星,试着引导内息运转周天。 本打算等伤好后再运转周天的。可谁知道待会儿会出什么事。他还是赶紧恢复点灵力,能发出一只飞剑就能保命了。 气息运转到心湖,猛然一阵绞痛。“哇”的吐出了一口鲜血。 “十方,你又怎么啦?” 英娘正蹲在火边烤肉。听到土坑里有动静,就大声问道。 “啊,没事,我试着运功调息呢。”他用手抹掉了嘴边的血,感觉淤滞气息竟顺畅了一分。虽然吐了口血,却有一丝真气从心窍转了出来,勉强运转了一个周天。 “你还会内功呢?听说只要高人才会内功。你能不能教我呀?” “行呀。你练功夫想做什么?在乱世里自保吗?” 英娘沉默了一会儿,声音低沉又坚定道:“我要杀了五虎,给我兄长报仇!” 十方没有说话。 停了一会儿,英娘又小心的问道:“十方,你真能教我吗?” “哦,可以呀。不过练功急不得,你可能要练好久呢。” “我知道。我可以等的。只要还活着,我就一直练下去。我已经跟柱子哥练好久了,等你好了我练给你看!” “好呀。”十方笑着说道。有时仇恨也是一种希望。小丫头能一个人撑这么久,就是靠着一股复仇的信念吧…… 黑夜中,两个少女行色匆匆,七拐八拐的走进城外的一间民宅。 青衣少女点起蜡烛,把紫黑的铁棍用几根红线绑好放在了桌上。望着紫衣问道:“师妹,凡人吃了妖兽的肉,就算侥幸不死也会变成半妖怪物吧。” 紫衣少女轻笑了一声,挑眉道:“当然了。这么一堆妖兽血肉扔在荒野,一定会吸引好多凶兽呢。唉,两个小家伙难过今晚了。” “既然知道,又何必那样行事?直接取走金鱼不成了。他们还敢反抗?” 紫衣冷笑道:“师姐这是哪门子善心?既得了这血祭之物,不管是哪位天巡使的,都会来隐秘追查。谁知道那小鬼会不会乱讲?你看她的神情,分明是知道咱们的。” 青衣少女蹙着眉头,沉默无言…… 野地的篝火旁飘出一阵奇异的肉香。英娘陶醉的吸了口气,叹道:“好香啊,终于能吃到肉了。这么多的肉啊……” “瞎说,你黄昏时才吃了一条鱼。” 英娘红着脸道:“那时,吃鱼的时候只顾着充饥。虽然香甜,但没有仔细品味,而且还是生吃的。现在只是闻一闻这香气就好开心啊!你闻着香吗?” 十方吸了吸鼻子,什么也闻不到。才想起如今还是胎息状态,根本闻不到小天地外的气味。心里忽然有点慌,那以后吃东西是不是也尝不出味道了? 英娘把烤好的肉串送到他嘴边,一脸期待的望着他。 看着烤得焦脆泛油的烤肉,十方肚子里一阵“咕噜”乱响,忍不住咬了一口。 “好香!” 他嚼了几下,一脸陶醉的吞进肚子。原来是可以尝出味道的。想不到这巨龟的肉味道极好,细腻软滑,简直是肉中极品! 一股古怪的热流从小腹涌入四肢百骸,却没有融入身体,反在他体内横冲直撞。痛得他额头大汗,豆大的汗珠往下流。 混乱之中,一道热流窜进了心湖。顷刻被凌厉的剑气搅散,化成一丝的柔和的气息沉入灵湖深处。 十方大喜,以一丝微弱的真气引诱那股热流涌入心湖禁地。强横的异力被剑气绞杀一空,化作了淡淡的乳白气息再次沉入湖底。 他嘴角溢出一丝鲜血,缓缓睁开了双眼。却看到英娘一脸紧张的望着自己。 他叹气道:“这东西,你绝对不能吃。” “嗯,我保证不吃。” 他眨了眨眼,奇怪道:“怎么这么听话?你刚才不要命也要吃肉的。” 英娘苦着小脸道:“我,我刚刚见你脸色忽青忽白,嘴角流血,最后胸口还散出了一团光芒。太吓人了,我哪还敢吃啊?” “啊,你能看到我胸口有一团光芒?你是怎么能看到?” 英娘皱着眉头道:“就用眼睛看到的呀。好像点了火一样,好吓人啊!” 他仔细盯着英娘,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他能窥人生机,可是修了魔功和无名心法才辛苦得到的异能啊。这丫头平平无奇,怎么能看到他心湖内飞剑的光芒? “你小时候修炼过什么功法,还是吃过什么奇异的果实?” 英娘摇了摇头。“没有啊。我吃过最奇异的东西就是那只金鱼!浑身暖暖的好舒服。” 他凝神望着丫头。见她生机光芒稳定,却也没超出凡人的极限。只是在额心深处,隐隐有一团流动的光芒在闪动。难道她还是个精神力的天才? 英娘扭过头,脸色难看的望着黑暗深处。一个又一个的绿点如鬼火般漂浮在半空,从荒野深处围了过来。 “那是……那是灰狼!完了,咱们这下完了……”英娘悔得肠子都要青了。刚才不顾一切吃肉的勇气烟消云散。她绝望的看着十方,悔恨的泪水流过脸庞。 “别急,有多少只狼?”十方轻声问道。 “好多,好多只!怎么办呀?” “把肉都给我!快点!” 十方几大口就把烤肉吃光。引导着一股狂暴的气息冲入心湖…… 英娘蜷缩在土坑边,紧张的看着逼近的狼群。忽然见十方胸前的光芒再次亮起,又砰然炸裂。 十方再喷出一口血。充盈的真气从心湖决堤涌出,在周身经脉乱窜。 他太心急了。瞬间壮大的气息冲开破损的心脉,仿佛一把锋利的宝剑刺出了皮鞘。他瞬间伤上加伤,身体彻底不能动了。 英娘第二次被他喷一脸血。呆坐了片刻,手指发抖的擦掉脸上的血。想哭又紧咬着嘴唇,可怜兮兮的望着他。 “快!抱我起来,躲到那堆血肉下。”他用尽全部的力气,虚弱的喊道。 英娘把心一横,抱起他朝那堆血肉奔去。 身后有腥风扑来又瞬间消失。 十来米的距离转眼就到。英娘的心脏“咚咚”狂跳,转身见两只灰狼立在刚才的土坑边,冷冷的注视着她。 “吓死了,吓死我了!真的没追过来啊!” 她拍着胸口,稍稍的松了口气。又惊奇的看着十方。“你怎么知道野狼不敢过来的?” 十方也松了口气,小声道:“这老龟和另一只黑蟒是这片河域的霸王。野狼被血腥气吸引,却未必敢到近前。我也是赌一赌的!” “还有黑蟒?是吞了贵人的大黑蛇吗?” “啊,什么贵人?” 英娘这才把早前看到的怪事讲了一遍。叹气道:“唉,想不到仙人也会杀好人。他们为什么要杀郑公子呢……喂,十方,你怎么不说话?” 十方从恍惚中清醒,脸色难看的问道:“你说的郑公子,可是荥阳郑氏的郑少泽?” 英娘皱眉想了想。“我不知道什么郑氏,但贵人的名字确是叫郑少泽。你认识他吗?” 十方两眼发直,恍然失神道:“真的是他!他被修仙的杀了?为什么啊,你听到他们说话了吗?” 英娘吓得连连摇头。“当然没有。我当时怕得要死,幸好没被人发现。后来两个仙人去追大黑蛇,我才敢露头的。” 浩瀚星空之下,淯水河畔夜风凄冷。几十只灰狼围着一堆血肉和两个孩子,焦躁的踱着步,发出一阵阵低沉的咆哮。 一个骷髅似的孩子躺在血染的草地上,仰望着星空,眼神迷茫。他口中喃喃道:“修仙者围杀郑少泽?这只是意外吗……” 第一百六十八章 妖气冲天 短短一个时辰,黑暗中聚拢的野狼已超过了百只。有两条鳄鱼和一只黑豹也趁着夜色靠近,却在狼群的围攻下落荒逃窜。 好在十方的身体渐好。体内乱窜的真气被一点点收于小腹丹田,化作了一股精纯的内力。 他此时精神旺盛,内伤却加重了不少。体内经脉和五脏六腑仿佛被洪水洗劫了一番。若说之前需静躺三天,如今就得躺上十来天了。 他被英娘抹了一身龟血,躺在乱草堆里一筹莫展。好容易修炼至长春功第五层,体内竟没生出一丝的灵力。飞剑和幻术都无法施展。如今又伤上加伤…… 等一等,或许几种小幻术还能以真气催动。多亏了老和尚有先见之明,让他今日多了一线生机! “唉,明天真会有人来救我们吧?”英娘给自己也涂了龟血,看着黑暗中数不清的鬼火,忧心忡忡的叹了口气。 自从兄长被害,她就成了一个无依无靠的小乞儿,整日被人驱赶追打。就算城里的军爷知道他们被饿狼围困,真会冒险来救两个乞儿?纷繁乱世,人命贱如狗。谁又会在乎野狗的生死? 看小丫头意志消沉,他打气道:“嗯,一定会来。就算不来,只要你不放弃,就总能找到活的机会。” 英娘深吸了口气,用力点头道:“我不会放弃的。老天让我吃了金鱼,就是要我活下去给兄长报仇。不如……给你看我的功夫?” 小丫头也是神经大条,想起一出是一出。她把十方抱着靠在血肉上。拿起一根木棍就在荒野中挥舞起来。 她壮着胆子呼呼喝喝,挥着木棍乱打一气。看到狼群还是不敢靠近,忍不住得意道:“怎么样,你看我的棍法猛不猛?都是柱子哥教的。” 十方咂了咂嘴,实在想不出什么夸奖的话。只能违心说道:“呃,看着确实很猛呀。就是……动作有点糙,漏洞也有点多。不如以后我教你棍法?” 英娘怀疑的望着他。“你教我?你年纪比还我小,一会儿说会内功,一会儿又会耍棍子……你不会吹大牛吧?” “哼,我十方什么人?我从来不吹牛的!认识我的人都夸我诚实小郎君。你不信?我可从小习武,师父还是大高手。我的棍法可厉害了!” “你师父是大高手!那,能教教我吗?”英娘看他说得言之凿凿、口沫横飞,就又信了几分。 十方得意的扬起下巴。目光落向身后的狼群,心情又落回谷底。勉强笑道:“嘿嘿,当然行啦。只要能逃出去,我就教你……” 希望不久便破灭了。 快到黎明时,一只浑身漆黑的水怪从河里爬了出来。它晃着湿淋淋的巨大身躯逼退了狼群;大摇大摆来到那堆巨肉前,张口撕咬了起来。 “完了,完了!它要爬过来了……”英娘拉着十方缩在巨肉的一角,瘦小的身子瑟瑟发抖。 十方伸出小手捂住了她的嘴。这只水怪有两丈长,仿佛一只巨型的蜥蜴。此时就趴在他们身旁两米外,大口吞食着巨龟的血肉。 他记得这家伙。当初老龟和黑蛇在水底打架,这只家伙就躲在远处观望。想不到老龟刚死,它就爬出河底捡便宜了。 可不管这只水怪多胆小,眼下却绝对是无敌的存在。怎么办啊?外有野狼环伺,内有水怪要吃人,难道真是天要亡他? 或许,还有机会…… 他闭目凝神,心神一瞬间沉入破碎的心湖,召唤着那只通体锋寒的古怪飞剑。 “不管你是不是小鱼妖。但既然在我体内,就救我一命吧……” 在宛城外的一间民宅内,从木门的缝隙里有微光隐隐透出。 小屋内,暗紫色的铁棒被十八根血色的丝线缠绕,束缚于方桌之上。每一根红线两头都系着一只银针。银针钉在木桌上,围成了一个圆形的小阵。 两个少女在两旁坐塌上盘膝而坐。 紫衣少女轻笑道:“嘻嘻,师姐你也太小心了,用十八道相思线来绑缚此物。你还怕它诞出灵智飞走不成?” 青衣少女望着桌上的铁棒,在深紫色的纹理中隐隐透出大凶的血光。 她正色道:“凡事小心为妙。我观这血炼之物极是古怪,握着它时隐约能感到雷霆之怒,却罕见的没半分的邪气……” 紫衣少女“噗嗤”笑道:“越说越玄了,难道这铁棒还是件灵器?” 话音未落,桌上的铁棒忽然颤动起来。一股血煞之气冲天而起,紧绷其上的红线一根根断裂…… 人身小天地内,一只飞剑晶莹剔透,悬浮于决堤的心湖之内。任凭十方如何用心声召唤都不见半点动静。 忽然间他觉得浑身发紧。收回心神发现被英娘紧紧搂在怀里。耳边传来英娘颤抖的喘息声。 他奇怪的转过脸,发现英娘圆睁着眼睛,一脸惊恐的望着身后的头顶。 水怪撕咬血肉的声音消失了。恐怖的寂静却更让人毛骨悚然,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他慢慢的转回头。 阴冷的黑暗中,一双幽红的竖瞳正冷冷的注视着他。血水混着肉丝从水怪的嘴角滴落在草地上。 一条猩红的舌头吞吐了出来,舔掉了挂在嘴边的血肉。水怪歪着大脑袋,扁平的大嘴微微张开,露出两排锋利的獠牙。 荒滩之上血气弥漫,妖气冲天。水怪扭动着壮硕的身躯,迈着布满黑鳞的巨爪朝他们逼来。 “跑,往狼群那边跑!”他沙哑的喊道。 英娘的身体抖得像个筛子。她猛地从地上蹦了起来,脚下歪歪斜斜,抱着十方向对面的野狼冲出。 身后的水怪停下脚步。幽红的眼瞳的注视着奔跑的背影,转头又去吞食那堆血肉。 英娘浑身战栗,闭着眼冲进了狼群…… 怀抱中的十方扭过头,凝视着扑来的群狼,眼眸里闪过一抹奇异的光芒。 没有想象中扑倒撕咬的疼痛,堵在面前的灰狼如潮水般退散。几只灰狼尾随了一段路程,扭头跑了回去。 呜咽的寒风中,英娘的后背被冷汗浸透。她抱着十方一口气跑到了城门口,看到紧闭的城门和城头上的巡兵才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呜呜大哭了起来。 真逃出来了!在上百只饿狼和一只大水怪的包围中,她竟然抱着十方逃出来了! 一个巡逻的伍长停下脚步,问身边老兵道:“陈六,你眼神好使。你看那城下那娃娃怎么回事?” 陈六探着身子端详了半天,摇头道:“有两个娃娃浑身是血,也不知道在哭啥。” “唉,等巡夜后记得提醒我去禀李都伯。明早派人出城看看吧。” “是,大人。”陈六想了想,又道,“会不会是遇到水怪了?昨个傍晚上面严令城内外百姓去河边,传闻几位仙人在河边又发现了水怪。” 伍长点头道:“这样啊?很有可能。唉,都大半年了还有妖邪作乱。好在城内有仙人啊!” 英娘抱着十方偎依在城墙下,提心吊胆的一直坐到天亮。奇怪的是虽然初春寒气逼人,她单薄的身子却一直暖洋洋的。 直到天光放亮,城门缓缓开启,两个小家伙才靠在一起睡着了。 英娘睡得迷迷糊糊,睡梦中听到周围闹哄哄的好像有人在叫她。猛然间惊醒。 四周聚拢了一圈的人,指着蜷缩在墙角、两个浑身血红的小乞儿议论纷纷。 有个带刀的军官站在她前面。高大的身躯挡住了清晨的阳光,仿佛在头顶升起了一团光华。 “喂,小东西,睡醒了没有?你们俩昨晚咋个回事?这一身血哪儿来的?” 英娘揉了揉眼。看到怀里的小家伙还紧闭着眼昏睡不醒。她慌忙坐直身体,一脸惊恐道:“军爷好。昨晚在角滩那边死了只水怪,有好多野狼都围在那里。最后还来了另一个水怪……” 围拢的人群被她一句话炸了窝,都失声惊叫起来。 “听到没?是水怪,她说有水怪!” “淯水河里,还有水怪……” “安静,安静!”军官高喊了几嗓子,压下乱哄哄的叫喊。看着两个小家伙满身满脸的血,没再说什么,从怀里取出两个馒头递给英娘。 “你细说说是什么水怪,有多少只野狼?” 英娘拿着馒头,把当时的情形又说了一遍。只是多了个心眼,没说遇到仙子抢鱼的事。 军官点了点头,转回身道:“都散了吧。各位今日最好不要去河边,免得出了意外。” 说罢走到城门口,指着两个小娃娃和巡兵讲了几句,点着一队弓箭手和一队长枪兵,匆匆去了角滩。 英娘几口吃掉了一个馒头。她想叫醒十方也吃一口饭,摇晃了半天却没叫醒。 低头看着昏睡的十方,她伸出指头在鼻尖试了试,发现呼吸平稳,只是睡着了。又把手按在额头,也没有发烧。 几个流民没有走远,始终目光不善的盯着这边。她抬头看着城门口的巡兵,拿出另一个馒头吃进了肚子。 徘徊的流民这才渐渐走远。英娘松了口气,又开始为下一顿的食物发愁…… 城主府内,一个红衣少女舞动着一杆亮银枪。银色的枪尖上绑着一根红缨,恰似一只红色的蜻蜓追逐着一点闪耀的寒芒,煞是好看。 “小姐,小姐,绿婉打听到了!”一个俏丽的少女跑进了院子,一脸兴奋的喊道。 红衣少女顺势收了银枪。她走到场边拿起桌上的帕子擦了擦汗,转头问道:“说吧,都打听到什么了?” “昨日不是说河边又出水怪吗,今个一早守城的李都伯带了几百兵去了淯水边,据说要剿灭一群恶狼和一只水怪。” 红衣少女挑着好看的柳叶眉,明亮的眸子闪闪发亮。“真的,消息可确实吗?你上次就被人给骗了,害我白跑一趟呢。” 绿婉噘起小嘴巴。“小姐不相信人!这次可是我亲眼看到的。是两个浑身带血的孩子逃到城门报的官。有一个孩子还受了重伤呢。” “哦,去看看!”少女一手抓起银枪,拉着小侍女就往外走。 “不行啊,小姐。老爷,老爷他在……” 绿婉一边挣扎,一边小声喊道。一抬头就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院门口,正是宛城的最高长官,平南将军荀崧。 “灌娘,要干什么去?就知道你又要往外跑!”儒雅的男人背着手,一脸严肃的说道。 灌娘被老爹吓了一跳。停下脚步道:“爹啊,您怎么不去府衙?今日都没事吗?” 男人冷哼了一声。“哼,爹去哪里还用跟你说?今日老实待着,哪儿也不许去。听到没有?还有绿婉,小姐要是再偷跑出去,你就要挨板子了!” “哦,奴婢知道了。”绿婉委屈巴巴低着头,跟着小姐往回走。 走到没人的地方,灌娘左右看了看,低声说道:“快走,从老地方出去!” “小姐啊!”绿婉拽着她袖子,可怜巴巴道,“咱们今天别出去了。万一被老爷发现,我可真要挨板子的!” 灌娘翻了个白眼。“行了吧。我爹哪次打过你,都是说说吓人的。你要不跟我去,罚你天天陪我举石锁,练得一身疙瘩肉!” 绿婉吓得一哆嗦,被强拉着往前走。她晃着胳膊,期期艾艾道:“小姐别去了,我真的不想再钻狗洞了呀……” 第一百六十九章 见鬼 正午时分,李都伯带着五车死狼和一只绑成粽子的大水怪回到城里。举城轰动。 灌娘拉着绿婉溜到城门口时,正遇到得胜的守军押着水怪走到了城外。 “哇,小姐你看,李都伯带着大军回来了。”绿婉挤在看热闹人堆里,笑嘻嘻的指着归来的大军。 太好了,都伯回来得可真及时,再不用跟着小姐冒险了。 灌娘提着用布袋包裹的银枪,略有遗憾的站在路边。看着满载野狼尸体和大水怪的车马鱼贯进入城中。 大水怪浑身扎满了羽箭,被拇指粗的铁链一圈圈捆着,扔在两辆板车上。一根粗大的尾巴还拖在地上。 绿婉捂着嘴,看着浑身血污仍在挣扎不休的水怪。猛然对上了那双凶光四射的眼瞳,吓得她连连后退。 肩膀一紧,被人用力搂住。小姐的嘴贴在她耳畔,取笑道:“胆小鬼,别害怕。这怪物肯定动不了的。” 直到最后几辆载着的死伤官兵的车马过来,灌娘才皱眉道:“居然伤亡了这么多?该死的水怪,一定要开膛破肚大卸八块才解气!” 绿婉连连点头,又害怕的瞅了水怪一眼。心里埋怨当兵的为何非要活捉?直接杀掉不就好了! 看热闹的人群渐渐散去。灌娘还是不想回家,拉着小丫头问道:“对了,你说发现水怪的两个孩子呢,他们在哪里?” 绿婉指着城外,道:“之前那两个孩子就在东城外躺着呢。有一个好像还受了重伤。” “走,去看看!要能找到就多给他们一些吃食,再带受伤的孩子回府内医治……” 两个少女在城外转了一圈,也没找到那两个孩子。灌娘遗憾的叹了口气,抬头看看日头,带着绿婉跑回了将军府后院…… 十方从一场深沉的睡梦中醒来。睁开眼就看到漆黑的梁柱和破烂透风的屋顶。 他左右看了看,发现自己是躺着一间破败的小庙里。身下垫着厚厚的干草,脑袋边还放在一只缺口的粗瓷碗,碗里盛着清水。 他皱着眉头思索了一阵,才想起是从幽暗的水底逃出来了。半路遇到了狼群和水怪,被一个干瘦的丫头抱着逃到了城下。那丫头叫英娘,救了他两次。 想起黑暗又绝望的河底,他忍不住又打了个冷战。太可怕了,真像一场漫长噩梦。总算是逃出来了…… 这一觉他睡得浑身舒坦,呼吸间胸口依然刺痛,两条腿也软趴趴的没一点力气。更古怪的是小腹丹田内空空如也,只剩下游丝般的真气在流转。 “不对呀。我的真气呢?” 他清楚记得,在昏睡前吸取了龟肉的能量,真气也恢复到了平时的两成多。也就是靠着这点内息他才施展了催眠术,逃出了群狼的围堵。 怎么就没有了呢?真气当然不会凭空消失,难道有什么东西在偷吸他真气?是心湖内的古怪飞剑,还是额心灵湖的皓阳镜? 他皱眉想了想,以无名心法缓缓运转真气。随着一丝微弱的气息流转,胸口立时如刀割般剧痛。他闷哼了一声,咬着牙硬撑过两个周天。额头上已渗出了一层汗珠。 吐出一口浊气,体内真气似涓涓细流缓缓增长。心中又安稳了几分。看来还是受伤太重。等伤势痊愈,真气和灵力也就该恢复了吧。 他端起破碗一口喝干了清水。浑身一片清凉。肚子也“咕噜噜”叫了起来。 不喝水还好,这一喝完从觉得心慌意乱,好像肠子都要饿断了。他这才想起来,除了那一块老龟肉,已经多少天没吃过一口饭了。 “唉,这么小年纪背井离乡,挖人祖坟。又被叛军暗算,被僵尸追杀,落水重伤还被水怪惦记。陷在河底差点活活饿死……” 还有人比他更惨吗?想到伤心处,低头看了眼干枯小手。才发现血迹已被人擦去,却涂了一层绿色草汁变成了小绿人。微风一吹倒是很清爽。 肯定又是英娘涂的……她人呢,跑哪儿去了?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这小没良心的,不会扔了他跑路了吧? 他孤独的坐在地上。破庙的门板早就没了。他看着山墙破败,荒草丛生的院子。在墙角的老槐树上,树梢上新长出了嫩绿的叶子。两只麻雀在枝头蹦蹦跳跳。 他望着外面发了一会儿呆,便闭目修炼起长春功。这已经成了他身体的习惯,一闲下来就会不由自主的去修炼。 两个时辰后,他惊讶的睁开眼睛。体内没有一丝灵力,连之前的那点真气也被一点点的消耗了。 怎么和以前不一样了?皓阳镜还在他体内,难道是少了青玉玦的缘故?唉,那个已经打碎了。 妖女要知道同穴的僵尸被雷劈死了,不知会是什么反应?是夸奖他呢,还是追杀他?唉,女人的心思好难猜…… 夕阳西下,天色渐渐黯淡。一个穿着灰布旧衣的黑小子脚步踉跄跑进了破庙,弯着腰走过杂草、跨进了小庙。 看到干草上的小人儿坐了起来,英娘惊喜的叫了一声,急匆匆跑了过来。 “啊,太好了,你终于醒了!你知不知道啊,你都昏睡三日了……”她拉起十方的小手用力的摇晃,眉眼中带着喜色。 “啊,三日?我昏睡三日了?” 他抬头望着英娘黑乎乎的小脸,觉得哪里不对劲。忍不住大笑,“哈哈哈,你的脸怎么这么黑呀,掉坭坑里了?” “嘻嘻,你这就不懂了。臭乎乎的才活得长呢。”英娘从怀里取出一只压扁了的黑面馒头,递给了他。“这有个馒头。你快点吃吧,都多少天没吃饭了!” 他接过还带着体温的黑馒头,吞了口吐沫,抬头问道:“这从哪儿找来的?你吃过了吗?” “嗯,吃过了。城门口的兵大爷每日都给我两个馒头。这个是专门给你留的。还有,你看我的衣服和鞋子,也是兵大爷给的!” “哇,宛城的兵有这么好?嘿嘿,那我就不客气啦。”他抱着馒头一顿狂啃,片刻就吃了个干净。 吃的太快了,差点噎住。他捶着胸口咽下最后一口。见英娘眼巴巴看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道:“感觉饿得很了。其实我不用吃饭也顶得住的。” “净胡说。人哪有不用吃饭的。”英娘小声道,“等明日我去挖点野菜,说不定还能捉到野鼠和小蛇。到时候给你熬肉汤喝!” 肉汤啊……十方忍不住舔了舔嘴角。 自从突破了长春功第三层、食量大涨,他吃饱饭的次数就屈指可数。如今破境至第五层,又重伤动弹不得,想要吃饱就只能做梦了。 他想起一件早该问的事,便问道:“英娘啊,今年到底是建兴几年?” “呃,我不知道啊。” “那……你从村子出来多久了?” 英娘垂下眼。“唉,已经有一年多了。” “果然,有半年了啊……” 英娘抬起头纠正道:“是一年多了。不是半年!” 他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居然这么久了,也不知道大伙都怎么样了? 他心让英娘送他回小镇的据点,可想起百多里的山路,盗匪横行,还有野兽出没……一个小丫头怎么可能背着他走那么远?更不用说连路上的干粮都没有。 等养好伤再走吗?可他如今的体质特殊,又无法吸取灵气,只能靠吃饭补充体力。如果一直不吃饱饭,没有足够能量支撑,恐怕不等伤好就先饿死了吧? 可惜身边又没有灵草。真倒霉!他不会是有史以来第一个把长春功修炼到第五层,又被活活饿死的修仙者吧? 唉,如果能再遇到妖女,他宁愿割了小弟弟也要拜入涂山门下。他就不信妖女修炼了长春功,也要顿顿吃几十斤的。 看他低着头不说话,英娘笑眯眯问道:“怎么了,是不是闷得慌?听说四天后荀大将军要在南城门外斩杀妖兽祭天呢。我背你去看热闹!” 十方愕然抬头,盯着小黑脸问道:“你说啥,斩杀妖兽!哪儿来的妖兽啊?” “就是咱们在角滩遇到的呀。它被守城的官兵捉住了。听说守军重伤二十一人,还阵亡了九人。荀大将军贴了告示,说要公开杀了妖兽呢!” “那杀了之后呢,妖兽的肉要怎么处置?”他急急的追问道。 “呃,好像要烧掉吧。我听几个军爷说,那妖兽的肉不能吃,吃了会中毒变怪物的。” 英娘忽然脸色一变,委屈道:“军爷都知道妖兽肉不能吃。那仙子姐姐为什么还要拿它换金鱼?” 十方听到她说什么,捏着拳头大声叹气:“烧掉?暴殄天物啊,竟然要烧掉!那妖兽呢,它关在哪里?” 英娘皱眉想了想,摇头道:“不知道呀。应该在监牢里吧。你问这干嘛?你,你不会想,想吃……不能吃啊,有毒的!” 他撇了撇嘴。有毒没毒他不知道?对寻常人说那是毒药,对他来说却是难得的补药啊。只要不吃过量就能迅速恢复真气。说不定灵力也能恢复了! “呵呵,好了好了,看把你吓的。我就随口问问的。唉……” 可惜啊,现在的他连路都走不稳,怎么能跟官府去抢妖兽? 夜色渐深,天地又沉入了冷寂的黑暗。虽然过了春分,夜晚的风却依旧寒冷。 英娘怕他身子弱冻坏了,找了个避风的角落忙着生火。 十方坐在草堆上,望着忙碌的消瘦身影,心中似被春风拂过。嘴角微微翘起。 “英娘啊,我身上的草汁是什么东西?你给我抹的吗?” “是呀。那个叫金豆子,是很好的草药。在我们村子都是种它来防蛇虫的。” “金豆子?名字还挺好听的。”他举起胳膊,用鼻子仔细嗅了嗅。忽然像被定了身,瞪着眼望着前方…… 在英娘忙碌的身影背后,隐约还立着一个黑影。那黑影挺得笔直,脚后跟微微离地,紧随着英娘走动。 四周漆黑一片,那影子却越发的清晰了。能看出是一个少年人轮廓,身上衣衫破烂,低着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十方惊恐的坐直了身子。他闭上眼再睁开,往复几次才确信不是眼花。低急乎乎喊道:“英娘,英娘,你千万别回头。你后面跟着一个影子。好像是鬼呀!” 英娘把草屑放在炭火上,跪着地上吹燃了火苗。她扭头看了眼空荡荡的小庙,嗤笑道:“切,死人我见多了,才不怕呢。你不要顽皮。等我生了火就背你过来。” 鬼影似乎听到了两人的对话,踮着脚尖缓缓转过身。一双泛白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 “你,你别过来,你不要过来啊!我会法术,我师父是捉妖大师!”他左右看了看,从地上抓起一把茅草,对着鬼影叫道。 不是他胆子小。刚到长安时,他和老和尚误坠血河,被数不清的恶鬼追杀。但那时他能跑能逃。后来又有几次撞鬼,他也没觉得害怕。打不过,溜就是了。 可如今一只鬼魂在眼前晃悠,他却只能虚弱的坐在地上,连爬起来逃跑都做不到。哪里还生得出无畏和胆气? 英娘转过头,冲他翻了个大白眼。“无聊!都告诉你了,我不害怕的。” 鬼影眼神却有了一丝变化。盯着十方的眼睛,阴恻恻问道:“你,真能看到我?我死得好惨啊。帮帮我……” 少年的脖颈上有一道裂开的伤口,就像一只狰狞的血盆大口,随着说话一开一合。 看着鬼影嘀嘀咕咕一步步向他靠近,十方后背的汗毛一根根竖起。呼吸也变得急促。 “别过来,你别过来……” 他在慌乱中伸手乱抓,手中却猛然一沉,凭空握住了一面铜镜。顾不得惊讶,心念微动,镜面光华闪耀,眼前的鬼影便倏然消失了。 “你到底咋了?净说胡话。是不是发烧了……”英娘生好了火,走到他跟前。看小脸煞白,忙伸手搭在他额头上。 “也不烫啊。十方,你到底哪里不舒服呀?”英娘蹲在他身边,细声细气的问道。 他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刚刚在鬼影消失的一瞬,他认出了那个少年。他就是英娘的亲大哥啊…… 这要怎么说?总不能告诉她:“不好意思啊,我刚才一害怕,召出了皓阳镜,把你老哥当恶鬼收了……” 英娘会打死他吧! 第一百七十章 白面包子 英娘摸了摸他的额头,又翻看眼珠看了看,奇怪道:“也没发烧啊……” 抓起他的手,翻来覆去看了半天,才皱眉道:“刚才有什么东西在你手里发光,一闪就不见了。真奇怪!” 十方心中一紧。“刚才的,你也看见了?” “呀,真有东西在发光!我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呢。” 他心虚的缩回手,呲牙笑道:“嘿嘿,就是个小戏法。逗你玩的。” 英娘点点头没有再问,却仍是皱起眉头,觉得刚才看到的好神奇。手掌里能亮起光芒,那走夜路就不用火把了? 他看英娘一直低着头沉思,便心虚的问道:“英娘呀,你平日睡觉做梦,梦见过你的家人吗?” 英娘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想家人了吗?你家里还有人吗?” 见他神色古怪的欲言又止,以为勾起了伤心事,拍着他小脑袋道:“以后我来照顾你。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吃的。” 十方觉得脸皮发烫,心里更加不安。琢磨着皓阳镜能被他召出来,说不定也能把收走了的鬼魂再放出来呢? 沉下心神,用心声和宝镜沟通了半天。却只“见”它静静悬于额心深处,一丝回应都没给自己。 心中懊恼又疑惑。这宝镜太古怪了,忽的出现又忽的消失,收鬼没用到丝毫灵力,现在又不搭理自己。难道它还有了意识不成? 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一股强烈困倦如潮水涌来…… 英娘在火堆边铺好了干草,走回来发现小家伙坐着就睡着了。 她轻笑了一声,把十方抱到了篝火边躺下,又给身上压了一层厚厚的干草。才坐在火边搓了搓手冰冷的手指。 这几日夜里依旧寒冷,却不再像以前那般难熬。大概从吃了那条金鱼起,她便好似不再畏寒,身子一天比一天好了。晌午有两个流民抢她馒头,还被她一路狂奔的甩掉了呢。 这几日是她在宛城最舒服的日子。每日城门口的军爷都会赏她两个馒头,还送衣服和鞋子给她。她最喜欢脚上这双翠面布鞋,布面上还绣着朵梅花,一看就是大户人家才穿得起的。 军爷告诉她,若有难处可以去内城平西将军府,找后院的绿婉姑娘帮忙。 平西将军府呀!那可是宛城大将军住的地方,哪是她这小乞丐可以去的?如今每日能白拿两个馒头,她已经很知足了。 只是明天拿了馒头要怎么逃跑呢?十方醒了,不如背着他过去。领了馒头就吃掉。那些个坏人也没法子抢了。 她越想越觉得这个法子妙。趴在草垛上开心的睡着了…… 清晨,阳光透过屋顶破烂的瓦片照进破庙。地上的篝火也早已熄灭。两个小家伙正坐在干草上商议着大事。 “你背我一起吗?那些抢食物的坏人会不会半路截咱们?” “不会的。他们不知道我住在这里。我每次回来都要绕好远的路呢。” “这样啊。可你绕一圈路跑回来,不是就又饿了?” “也没事。我绕路走得很慢,在路上能找野菜和嫩树皮吃。走回来也就饱了呢!”英娘的眸子里闪着光,好像真能一路吃到饱。 “树皮……好吃吗?”想不到这丫头都吃树皮了还能这样快乐。十方心中感动,又有些佩服。 “嗯,还行吧。苦苦的,有点涩,能填饱肚子。但是要嚼碎了才能咽。也不能吃太多,会肚子痛……” 山路上野草茵茵,树枝上也抽出了嫩芽。 英娘背着十方离开了小庙,边走边说道:“你的伤好得真快,前后胸都结痂了。我看再过几天就能全好。” 他却摇头道:“唉,还早呢。我腿上没一点力气,站都站不住。好像个瘫子一样。” “这个可不能急。你受了那么重的伤,要多歇才有力气的。等领完馒头回来,咱们到处转转,说不定还能捉到野物呢。” “哦。”他应了一声,老实的趴在英娘干瘦的肩头。却听到英娘肚子里一阵“咕噜”的乱响。 “英娘,你饿啦?咱们早上没吃饭,要不要歇一会?” 英娘把他往上颠了颠,咬牙笑道:“没事的。前两天我把你的那份馒头都留到了清早,临出门才会吃掉。今早没吃饭,走慢点就好了。” 十方没有说话,心里有点难过。想不到他堂堂小剑仙还要让个饿肚子的小丫头背着讨饭。唉,真是世事难料啊…… 快走的城门口时候英娘忽然停下了脚步,闪身躲在一棵大树后。 十方伸出脑袋,发现前面不远的窝棚边聚着一堆衣衫破烂的闲汉,三三两两站在一起,望着城门方向议论纷纷。 在城门口有两列穿戴整齐的官兵。最前面有人身穿给事黄门的官服,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徐徐进入城中。 “好像有大官进城呢。无赖汉都被赶到这边来了。咱们等一会儿再过去。” 英娘把他放在地上,从腰间取下一个竹筒,递给他道:“渴不渴,先喝点水吧。” 朝廷的给事黄门怎么跑到宛城来了,传圣旨吗?十方想着心事,抬头见英娘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忙把水推给她道:“我不渴。你快喝吧。” 英娘抿了一小口,又塞好盖子绑在腰间。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道:“等会儿去领了馒头,记得要马上吃掉。那些坏人就不会过来抢了。” 他听话的点了点头。凝神向左右草丛看了看,没发现有什么活的野物。肚子也“咕噜噜”的叫了起来。 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问道:“等吃了馒头要不要去河边看看?这几天还有水怪吗?” “呃,好像没了。不过官府还是不让去,咱们去别处吧。” 十方点点头。向看了看左右,小声问道:“那,那个郑少泽呢?城里有没有关于他失踪的消息?” 英娘小脸一变,压低声道:“还没听人说起过。这事你千万别乱讲啊,小心招惹祸事!” “放心吧,这个我懂。”他看了英娘一眼,笑着问道,“你现在还觉得仙人是好人吗?” 英娘噘着嘴摇了摇头。“我觉得那仙人都好可怕。比大水怪还可怕!” 说完又赶紧捂着自己的嘴,生怕这大逆不道的话被大风吹走,再被什么人听到。 等了一会儿,闲汉们渐渐散去。英娘捂着肚子又候了半天,才背起他一溜小跑到了城门口。气喘吁吁的走到一个络腮胡须的老兵面前。 老兵看到她过来,便笑呵呵问道:“哎呦,小英子啊,今个把小兄弟也带过来了?” “嗯。我兄弟醒了,我就背他过来了。” 大胡子盯着十方看了看,摇头叹道:“这孩子可真瘦啊,居然还能活过来。真是命大!” 他从身后的筐里取出两个黑馒头,递给了英娘。“给,这是今天的馒头。” 十方看着老兵呲牙一笑,一字一顿的说道:“军爷好。我这么瘦都是饿的。我已经好几天没有吃饭了呢。” 老兵望着他的眼瞳,神色忽有些恍惚,怜悯道:“唉,都是可怜人啊。你们过来这边……” 英娘递给十方一个馒头,跟在老兵身后边走边吃。 走到一个角落,大胡子又从怀里取出两个白面大包子,递给他俩,道:“这个也给你们。快点吃吧!唉,真可怜……” 说罢,匆匆转身去了城门洞。 英娘吃惊的拿着白面包子,用力咽下最后一口馒头。她小心的咬了一口包子,惊喜的回头道:“是肉馒头!” 十方也吃完了馒头,拿着白面包子咬了一口。好香,真的是肉包子!两个人双眼放光,狼吞虎咽的吃完了包子。 英娘和他靠墙坐下。喝了一大口水,眼里泛着泪花。 “十方,你可真是大贵人。想不到带你出来还有肉馒头吃!” “是肉包子。”他舔了舔嘴唇,疑惑的问道,“那军爷咋会有肉包子?” 英娘笑得一脸灿烂。“定是军爷把早饭给咱们了。大将军府给咱馒头和衣服,连守门的军爷都送肉包子,这的好人可真多!” “等等,哪个大将军府?那馒头还有衣服鞋子,到底是哪个给的?” 他早就怀疑一个守城的老兵哪来的财力物力,能天天给英娘馒头,还送衣服和鞋子。原来另有其人啊! 英娘不情愿的讲了一遍,叮嘱他道:“人家可是在大将军府,你别找上门讨饭啊。会被打出来的。说不定馒头也不给了。” 他摸着下巴,微笑道:“原来这样啊……守门的军爷每顿吃两个白面肉包子,将军府赏的却是两个黑面馒头?你不觉得古怪?” “有啥古怪?都是好心人白给咱的。咋了,吃了白面肉包子,你就不想吃黑面馒头了?” 英娘奇怪的望了他一眼。不知道这小脑袋瓜里又在想什么。 他翻了个白眼,懒得再解释。一脸诚恳道:“人家不让感谢,咱就心安理得领受这份恩情?于情于理都要去将军府给绿婉姑娘道个谢的呀。” 英娘犹豫的看了他一眼。“可咱们是小乞儿,人家是官家,还是这宛城最大的官!咱们这样上门说话,会被打出来的!” “放心,你都说我是大贵人了。说不定去了能吃一顿饱饭呢。或许以后都不用饿肚子了……” 英娘纠结了一阵,还是抵受不住食物的诱惑,背着他进了城。 宛城内车水马龙,和外面简直是另一个世界。路边有小贩叫卖炊饼,焦香四溢。英娘看了一眼就远远走开。生怕看多一眼便走不动路了。 “大娘,大将军府在哪里啊?”她见一个老太太在路边卖草鞋,背着十方过去问路。 老太太看了乞儿一眼,慢悠悠道:“你找大将军府啊?顺着主道直行,在第三个巷子右拐。走到尽头就看到了。” 看小家伙背着人走远,才嘀咕道:“没听说将军府又有赊粥啊?” 英娘背着十方边走边说道:“你看这城里繁华,其实很危险的。前些天他们还到处抓小孩呢。” “抓小孩?官兵都不管吗?” “嘘,你小声点。那些人跟官兵是一伙的。” 十方脸色一变。“一伙的?那咱们去将军府,不是自投罗网?” “不是。是底下人是一伙的。他们干坏事都和五虎有勾结。上面的却被瞒住了。” 英娘说着一抬头,忽然浑身一紧。转头跑到了墙角蹲下。 “咋了,又有抓小孩的?”十方抬头望去,匆匆一瞥中看到一个带斗笠的消瘦背影走进了一家客栈里。 那人身上闪着一层暗红发亮的光芒,光芒却汇聚出了一只走兽的形状。 他心中一惊。 第一百七十一章 幸运日 十方再低头看着惊慌的英娘,目光里便多了一分凝重。 他舔了舔嘴唇,试探的问道:“英娘,你是怕刚才那个带斗笠的人?” 英娘立刻点点头,小声问道:“你也发现了?那人身上有光,就像在角滩遇到的仙子一样。” “光……什么光?有多亮,什么颜色?” “就是发光啊。好像怀里揣了盏灯,一眼就能看到的那种。颜色……就是光啊,光是啥颜色?” 怀中揣了盏灯……是指丹田吗?他惊讶的眨着眼,忽然意识到从前的诸多推测可能都错了。 “你是说,你不认识角滩上的两个仙子?” “嗯?当然不认识呀。那晚我是看她们身上放光,又忽然落在咱们身边,才猜到她们是神仙的呀。” 十方呆望了英娘半天,还是没看出她散发的生机有多强大,甚至都比不上手下的那群老兵的。 体内没有灵力却能看到灵力聚集之处发光。难道是觉醒了异能?可英娘才吃了一条灵鱼啊!想当初他和月牙儿天天烤灵鱼,烧灵蟹吃,全村都一起吃,也没见哪个觉醒了异能啊…… 等一下,难道是要生吃才行?也不对呀,大黄可是在溪里抓过灵鱼的,最后还不是那个狗样子? 他胡思乱想了一阵还是找不到头绪。拍着英娘道:“你先放我下来。好了,你快来仔细看我,我身上可有光吗?” 英娘把他放在角落,歪着脑袋看了半天。眼底藏着笑,像在看着一个小傻瓜。 憋了一阵,终于“噗嗤”笑出了声。叉着腰乐道:“哈哈,你整天都想啥呢?你又不是仙人,身上怎么会发光?” 说完又抓了抓头发,皱眉道:“不过说起来,我还真见过你胸口在发光……哈哈,我想起来了,你会变这小戏法的!你可真皮呀,那个时候还玩闹。” 他泄气道:“真的没发光吗?那他们呢,他们身上有光吗?”他指着街上挑担子的几个货郎问道。 英娘朝那些人看了看,又盯着他道:“你是不是头晕,是不是不舒服?唉,你可别作怪了。咱们快去找将军府吧。” 说完不由分说背起他就朝前走。 “你真的看不见?一点都看不见吗?”他不甘心的在背后絮絮叨叨。英娘看不到寻常人的生机?难道她只能看到灵力? 经过那间客栈,有几个行商正坐在大厅里吃饭。十方用力吸了吸鼻子,一脸陶醉的问道:“哇,好香啊。那罐子里是炖肉吗?是狗肉吗?” 英娘吞下口水,没有说话。脚下加快了步子,目不斜视的匆匆走了过去。 他扭回头眼巴巴望着逐渐远去的大门,没发现在二楼打开了一扇窗。在窗前立着一位姿容秀美的花信女子,一身白衣飒飒临风宛若仙子。 白衣女子明眸剪水,凝望着窗下走过的矮小背影,向身旁人问道:“秀影,你可见过那两个乞儿?” 身旁的灰衣人取下了斗笠,赫然是那夜里强换走灵鱼的紫衣少女。 秀影盯着远去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心中好似掀起了一股滔天巨浪。脸上却平静如水,摇头道:“不曾认识。那乞儿有什么问题吗,大师姐?” 白衣女子微蹙眉头道:“也没什么。刚才你进店时,我见那女孩子忽然躲在了角落。我还以为是在躲你。” “这,这怎么会呢,我可是换了装带着斗笠进来的。就算熟人也未必认得出呢。” 白衣女子点了点头,没再纠缠这事。轻声问道:“那个叫郑少泽的,他失踪前的行踪可打听到了?” 秀影毕恭毕敬道:“这郑少泽在宛城内颇有名望,是荥阳郑氏的青年才俊。他最后一次是从将军府出来,之后便没了踪迹。我们怀疑他的失踪与宛城天巡使柳道子有关。” “哦,为何?” “听说他与那柳道子相交莫逆,平素都以兄弟相称。郑少泽失踪后,那柳道子便也不见了。嗯,还有……” “还有什么?” “有一位玄武门的天巡使似乎来了宛城,在郑少泽失踪后便不见的。” 白衣女子冷笑一声。“小小一座宛城县,平平无奇,却来了两位天巡使。逍遥门和玄武门果然人才辈出,能洞悉天机。唉,恐怕再过几日这里还会更热闹。你和秀月要小心打探,可别被人家算计了!” 秀影凛然心惊。她们姐妹选在此地历练,本是想趁着人间兵荒马乱偷炼个血祭的法宝。谁知法宝刚被毁,这宛城又出了大事,招惹出这许多修道高手。唉,可千万别跟那两个小乞丐扯上关系…… 暮春时节依旧倒春寒。正午的日头虽说不上炙热却也亮得晃眼,让人心烦意乱。 英娘背着十方绕过几条街巷,走到一座高大威严的府门前。只见大门前立着两座石狮,朱红的大门紧闭。 她左右看了看,忽然一跺脚道:“哎呀,我想起来了!军爷说要找西边的小侧门,让我敲那个小门的。” “明明是你胆小,不敢去敲人家大门。”十方翻了个白眼,腹诽道。 不过以他如今的样子,真要出来几个恶奴追着打,两个人也只有挨揍的份。小丫头小心点倒也没错。 英娘抬手遮着阳光,分辨了一下方向。 “那边,那边是西边!”说罢便背着他向西边的围墙走去。 小巷两边灰色的高墙耸立,一眼望去几乎看不到人影。英娘又走了好长一段路,才看到一个紧闭的小门。 “应该是这里了。你放我下来,好好歇一歇。”十方用袖子给英娘擦着额头的汗,对这小丫头既怜悯又惭愧。现在的自己实在是个拖油瓶的角色,对她只是拖累。 “嘿嘿,我没事的。”英娘笑嘻嘻的让他擦了汗。把他小心的放在墙角,从腰间取下木筒晃了晃,喝了一小口。 “不多了,你也喝一口!” 他接过来也喝了一口水,问道:“背着我走了这么远,你真的不累?” 英娘小脸红扑扑道:“不骗你,真的不累。我感觉每日走走路出出汗的,身上还挺舒服,越走越精神。你说怪不怪?” 大概是灵鱼的能量还没被完全吸收吧。十方心里想,可她怎么没生出一丝的灵力呢?真是可惜了! 英娘在小木门前踌躇了半天,又扭回头道:“十方。万一,我说是万一。等会儿有人追出来打我,你可千万别骂人。我皮糙肉厚让他们打几下出了气就没事了。” 见十方点了点头,她便松了口气。把心一横走到门前敲响了木门。 “得得得,得得得……”,沉闷的敲门声在小巷子回荡。敲敲停停了一阵,门内还是没有动静。 英娘悄悄松了口气。回头笑容灿烂道:“怎么办呀,都没有人应门呢。唉,咱们回去吧!”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门里一阵轻响,紧闭的木门“吱呀”打开了一半,露出一个中年男人的脑袋。 那中年人胖乎乎的,长的一团和气的圆脸。看到门前的黑小子不由愣了一下,问道:“你……可有什么事吗?” 英娘挤着眼做好挨打的准备,听对方说话如此亲切一时乱了方寸,睁开眼结结巴巴道:“我,我们,不是坏人啊。我们,是来找绿婉姑娘的。” “你们?”中年人探头又看了看,发现在墙角还坐着一个瘦小枯干的小家伙,这瘦得简直没人形了。他转过脸又打量着眼前的黑小子,看到鞋子才眼前一亮,又生出些疑惑。 仔细盯着英娘看了半天,忽然明白了过来,脸上堆起笑容道:“哈哈,原来是你们啊。怎么才过来,城门口的老兵有没有给你们送吃的?” 英娘激动得连连点头。“送了,送了。每天都送两个馒头呢。” “那他没让你们来找绿婉?” 英娘低下头,声音小的像蚊子嗡嗡。“也说了的。只是,只是我不敢来……” “哎,你这丫头。是小姐亲自吩咐的,有啥不敢?呃,可是今日不巧,小姐陪大将军去见贵客。绿婉也跟着去了。不如,你们明日一早过来?” “好,好。多谢大叔!”英娘拘谨的深深鞠了个躬,就要去背十方往回走。 “诶,先别走,我记得早上还剩了点吃食。你们在这儿等着啊……”中年男人掩上了木门。脚步声匆匆走远。 英娘捂着砰砰乱跳的心口,长出了一口气。扭头惊喜的叫道:“太神了,你真是我的大福星。大叔给咱们拿吃的去了。这个大叔人真好!” “是呀,看来这世上也不都是坏人。刚才听这大叔说,绿婉好像不是小姐。那小姐就是大将军的女儿吧?” “嗯,一定是。”英娘眼睛发亮的点头,又疑惑道,“可那大叔第一次见我,怎么知道我是女的?你看我还像女孩子?” 十方从她的小黑脸一直看到脚。笑嘻嘻指着绣花鞋道:“脸是看不出来啊。但看鞋子不就知道了?” 英娘低下头,才发现破绽出在哪里。她红着脸道:“真是,我大意了。以后不能穿这双鞋出门了!” “你可以用泥巴把它抹成黑的?” “不要。我可舍不得!” 两人说着话,小门再次被推开。中年人拿着两个白面包子走了出来。笑呵呵道:“只剩下这两个了,刚好你们一人一个。” 英娘欣喜的接过白面包子,再次鞠躬道了谢。 等到小门重新关上,她轻轻咬了一口,立刻开心的叫道:“你看啊,十方。又是白面肉包子!给,快吃。吃完了咱就回去。” “我不饿,都给你吃吧。”十方把肉包子又推给了英娘。 自从吃过那老龟肉,他便隐约明白寻常食物已无法让他饱腹,最多像今天一样解个馋。像这样的包子,他再吃一笼、十笼也是不够。甚至吃了还会觉得更饿。 英娘生气道:“这怎么成呢?说好了是一人一个的。这是你的肉包子,我可不能吃。” 十方抓着她的小黑手,哀求道:“求你吃吧。我真的一点都不饿。真的,我可从不说谎话的。不过,你觉不觉得这肉包跟在城门口吃的一样?” 英娘拿着包子又狠狠咬了一口。边吃着边含糊道:“哦,还真是像啊。嗯嗯,味道一样。像是从一个笼里蒸出来的……” 拿着包子忽然停了下来。她眨了眨眼,恍然大悟:“啊,我知道了。原来,原来是……唉,算了。总算给咱们馒头了,今天还给了双份呢。” 十方撇撇嘴。没笨到家,总算反应过来了。都饿成这样了还给偷换包子的老兵说好话。这么软的心肠要怎么报仇? 城北邙山下,一个黑小子在野地里捡着野菜。十方双腿分开,稳稳坐在一株低杈的柳树上,无聊的剥着一片片干树皮。余光却时时瞄着左边的那片小树林。 一个少年躲在那边鬼鬼祟祟窥视了好久。这小子从城门口就一路尾随他们到了这里,也不知到底想干什么? 十方没有告诉英娘。一个十来岁心智尚不全的小少年,他还能够对付。就不知道这小子身后还有没有人? 他的身体恢复得很快,胸口依旧时时隐痛,但也能正常运转真气了。可惜小腹丹田的真气只有鼎盛时的两成。 他将一缕真气游走至指尖便到极限,始终无法化作剑气,更不用提凝成飞剑。这和从前练的差不多,他也没有奢望什么。只是这次刚好捏着一片树皮。气劲灌入指尖,便随着那道气劲弹飞了出去。 “嗖”的一声轻响,树皮飞出了十来米的距离,划开了一片扇形的银杏叶。青色的叶片被切开两半,半截叶子飘飘然随风而落。 十方张着嘴巴,好像吞下了一只鸡蛋。他呆呆的盯着只剩一半的银杏叶在风中飘摇。 “十方,十方,你怎么啦?” “啊!没事,没事。只是头有点晕。”他回魂般靠在树上,呲着牙一个劲的笑。 英娘走过来,举着一把好像锯齿、开着小黄花的野菜说道:“你看呀,这里真能找到野菜。这个用热水烫烫,苦香苦香的,可好吃了。你流血了还能止血呢。” “哈哈,不错不错。今天咱们的运气真是不错啊。”他开心的大笑。 一截树皮能切开了十米外的银杏叶子。那小土块呢,石子呢?只要准头够足准,他不就成了飞花摘叶可伤敌的武林高手了? 今天果然是他和英娘的幸运日。看来这人不管多倒霉,只要咬牙撑过最悲催的一段日子,真的会时来运转柳暗花明呢! 第一百七十二章 小小高手 英娘从怀里取出一个补丁布袋,把野菜全都放了进去。叹气道:“可惜不能去山里摘野菜。这附近的都被摘光了。” “是怕山里有野狼吗?”十方问道。 他们藏身的破庙在半山坡,再往里走才是深山密林。想起上次来的狼群,应该就是从邙山深处跑出来的。 “是呀。不只有野狼呢,还有野猪、狗熊、花豹好多野兽。去年有两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就被豹子叼走了。” 十方环顾四周树林,担心的问道:“那你就不怕这边也有野兽出没?” “不怕的。荀大将军每隔半月就会带兵来这边山坡操练。这附近五里的野兽早就被宰杀光了。” “原来是这样。”他瞥了一眼远处的树丛,嘀咕道,“难怪都这么胆大,敢在林子里躲猫猫。” 英娘笑嘻嘻的走到树下,抬头道:“咱们回去吧。我看这的野菜都摘完了。回去给你煮野菜汤喝。” “好啊。”他点了点头,心里却想着要不要把被人跟踪的事告诉英娘? 目光扫向远处,不由“咦”了一声。伸着指头乱点道:“快看,那棵歪脖树下有只野兔。你给我找几个石子,我看能不能打中它。” “啊,哪里?哪里啊?”英娘双眸发亮,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半天,也没发现那兔子。不由泄气道,“唉,看不到呀。那里太远了,我可跑不过一只野兔。” 至于说拿石子打兔子,她只当是在吹牛。十丈的距离啊,能用一颗石子打死野兔?那只有传说中武林高手才办得到吧。 十方又兴奋的说道:“哎呀呀,又来了一个。好大一条花蛇呀。那兔子后面过去条大花蛇!” “啊,在哪呢?”英娘伸长了脖子、踮着脚尖,却只见遍地青绿的野草,哪有什么兔子和大蛇啊。 她抬头看了一眼,见十方兴奋的伸着脖子,不像在说谎。咬着嘴唇想了想,抱着树干“蹭蹭”爬了上来。 爬上了树杈,她蹲在后面看了半天,还是没发现兔子和大蛇。不由生气道:“哪有呀?你是不是又撒谎?” “什么又撒谎?你看呀,那草里明明是一只兔子和大蛇呀!你都能看到修仙者的灵力,怎么就看不到生机?” “什么是生机?” 看他说得认真无比,实在不像说谎,英娘又疑惑起来,皱着小脸仔细看那片草地。 林间微风吹拂,阳光透过叶子的缝隙照在脸上,暖洋洋的舒服。她打了个哈欠,揉了揉酸痛的眼睛,准备跳下树回家,忽然又挺直了身子,抓住十方的胳膊道:“动了,动了!那草丛里动起来了!” 十方睁大了眼睛,兴奋道:“哈,大蛇缠住兔子了,它咬住兔子啦!快找个带叉的树枝,咱们去捉蛇……” 日落时分,破庙的院子里飘出一阵烤肉的香气。 十方和英娘一人拿着块焦黄的兔肉,吃得嘴角冒油。旁边罐子里还煮了一锅野菜蛇肉羹,“咕嘟咕嘟”的冒着香气。 “好香呀,实在太好吃了。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兔肉!” 十方陶醉的闭着眼,品着丝丝香嫩的兔肉,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那只傻头傻脑的小兔妖。那个笨蛋是不是正被山里的猛兽追杀呢?说起来也算个妖怪,应该不会被吃掉吧…… “肉汤好了,你先喝!”英娘从黑瓦罐里舀出一骨碌肉块和香甜的肉汤,小心的盛在瓷碗里端给他。 十方舔了舔啃干净的骨头扔在地上。端起蛇羹美美的喝了一口。 “咋样,好喝不?”英娘眸子闪亮的问道。 “鲜,太鲜了,真是人间美味呀!” 十方吹了吹气,一口气喝光了肉汤。 “呃,感觉好饱啊。”他拍拍肚子,一脸的满足。但其实还是饿得心慌。只是他明白,就算把肉汤全喝光照样还是饥肠辘辘,甚至会更饥饿难耐! 他这次靠水族的愿力侥幸破境脱困,破境却并不顺利,这身躯几乎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寻常食物就算吃到撑死也不能让他恢复元气。得想个办法,怎样才能得到妖兽的肉呢? 他忽然抬起头,看了一眼庙门外半截的土墙。那鬼祟的少年居然又跟了过来。这家伙跟他们一路到底想干什么? 他扭回头,见英娘喜滋滋端起一碗肉羹,啃着肉段吃得正香。他眯着眼睛,从地上捡起了两颗石子扣在了手心。 “咔嚓”,一声脆响从土墙后传来。英娘听到了动静,抬头和他对视一眼,望向那截坍塌的土墙。 “有人?” “嗯,有人。” 英娘慌忙放下碗。她从地上拿起一只黑漆漆的烧火棍,用力的在半空挥舞了几下。 “喂,别藏了!你出来,我们都看到你了。”她壮着胆子大喊道。只是声音有些发颤。 要在平时,她早就端起瓦罐跑进庙里躲起来了。可今天她身边还有十方。就算再害怕也要站在最前面。 “别怕,十方你别怕,我保护你啊!”英娘大声说着。她用力攥着木棍,手却在微微发抖。 “嗯,我不怕。”十方又捡了几颗石子。准备等对方靠近了再出手。准头差点就多扔几颗,总会打中的。 一个瘦瘦的身影从土墙后站了起来。夕阳斜斜的照着那人后背,镀了一层橘色的光圈。干瘦的小脸隐在了阴影里。 英娘盯着那少年看了一阵,脸上的惶恐渐渐变成惊喜。她猛地扔掉棍子,开心的大叫道:“猴子哥!你没事呀猴子哥!你这些天都去哪了?” 土墙后的少年笑了,慢慢走了过来。但在十方眼中,那少年的笑容很勉强,嘴角的皮在一直的抖。 英娘欢喜的跑了过去,拉着猴子哥的手上下看了又看,板着小脸埋怨道:“这几天你去哪了?我在城外等了好多天都不见你!” 猴子哥收起了笑容。沉默了一阵小声说道:“我,我现在跟着王大彪在东城混呢。” 听到这名字,英娘吓得后退了一步,朝他身后不停的张望。 看到没人才放下心,问他道:“王大彪?他抓到你了?你自己逃出来了?” 猴子哥的眼中闪过一丝阴郁,伸手拍了拍英娘的肩头,勉强笑道:“不是。我现在跟王大彪。每天都能吃饱饭。要不,你也跟我一起去吧?” 英娘一把推开他胳膊,瞪着眼道:“我才不去找王大彪!他替五虎干了好多坏事。他和五虎都是大坏人!” 猴子哥看她这么决绝,好像松了口气。沉默了一阵,说道:“那,那咱们一起逃吧,去别的州县!” “你不想跟王大彪了?”英娘开心的拉他到篝火边坐下,指着旁边的十方说道:“他叫十方,是我的救命恩人。” 又指猴子哥说道:“他就是猴子哥。真想不到,咱们又在一起了!” 猴子哥上下打量了十方几眼,拍着他肩头问道:“十方,你咋这么瘦啊,好多天没吃饭了?”说着看向旁边的罐子,暗暗吞着口水。 英娘蹲下身盛了一碗蛇羹递给他,道:“你喝一碗蛇肉汤吧。我捉的。味道可鲜了!” “哦,那好……”猴子哥接在手里,闷着头一口气喝了个干净。又啃净了一骨碌蛇肉,才恋恋不舍的放下碗,问道:“十方你是哪里人啊?以前好像没见过你。” 十方呲牙一笑。“我是随家人出来的,半路遇到打劫的,落水受了重伤。最后被英娘救了。” 猴子哥看了英娘一眼,奇怪道:“不是说你救了英娘吗?” “那个,我们是相互救了一命。那天晚上我们遇到狼群,是英娘救了我一条命。” 猴子哥盯着他的腿,皱眉道:“你的腿受伤了吗,怎么走不了路?” 英娘奇怪道:“咦!猴子哥,你知道他的腿不能走路?” 猴子哥眼神闪烁,道:“啊,我……我看他坐着一直不动,就猜他是不是受伤了不能走路?” 英娘倒没多想,摇头道:“腿没有受伤,就是走不了路。养上一段日子可能就好了。” 猴子哥又看了十方一眼,站起身道:“英娘,你过来一下,我有事跟你说。” 看英娘要跟着往外走,十方立刻惊慌道:“英娘,我害怕。别让我一个人在这里呀!” “啊,你会害怕?”英娘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你这家伙见了狼群和大水怪都没怕过,你会怕一个人呆着? 她皱眉想了想,还是指着身后的破庙说道,“那就在这里面说吧。十方走不了路,我还得照看他呢。” “那,也好吧。”猴子哥拉着英娘走到庙门前,小声的嘀嘀咕咕。英娘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一会儿又望着十方这边。 说了好一会儿,猴子哥往里走了几步,身子隐在了土墙的阴影后。英娘也跟着走了两步,被土墙挡住了身影。 十方心生警兆,正要大声喊英娘出来。就听到一声短促的叫声。他撑着地向前移动,看到一只绿色绣花鞋的脚被人拖了进去。 “英娘,英娘!你没事吧?”他一边喊,一边用力想站起来,试了几次都摔在地上。 “不用喊,她没事。”猴子哥从阴影里走到门边,沉着脸骂道:“你这废物,活着也是拖累。英娘真是傻了。” 听到英娘没事,十方稍稍放了心。冷冷的问道:“你一路跟着我们到这里,到底想干什么?” 猴子哥停下脚步,惊疑的盯着地上的小残废。“你,你发现我跟着你们了?你啥时候发现的?” 他嗤笑一声,手里转动着几颗石子。“你还以为自己很神秘?呵呵,你从城门口跟我们这么久,是不是王大彪让你拐几个小孩回去?” 猴子哥浑身抖了一下。脸色发白的盯着十方,恶狠狠的说道:“我没骗英娘。我是要她跟我一起逃的。可她非要带着你。你这个废物,带上你还逃个屁啊!” “切,那你就逃啊。我们可不怕王大彪。英娘一定不会离开宛城的。” “废物还吹牛!这一路不是英娘背你,不是她捉蛇拔野菜,你吃个屁呀。你早就饿死了!” 十方翻了个白眼。“咋了,英娘愿意背我,愿意给我煮野菜。你管得着吗?有本事你一个人跑呀,又没人绑你的腿。” “你……你这废物,还是个赖子!我,我砸死你!” 他看到草堆里有一块大石头,跑过去抱了起来。一步步走到十方面前,把石头高高举起,脸色的神情不断变幻,忽而狰狞狠厉,忽而又犹豫挣扎。 十方的心里也在犹豫。一丝气劲灌在指尖,夹着石子蓄势而射。这么近的距离,他有十成把握击碎少年的额头。 可对方并不是十恶不赦的恶人。哪怕现在举着石头面露狰狞,也不过是个饥饿又惶恐的少年。 他面临着一个选择。是等少年砸下石头,躲开再出手击杀,还是直接杀掉一了百了?一念善恶。第一种选择似乎更善良,而第二种更安全。 他忘了还有第三种选择:他完全可以击伤少年,让对方失去伤人的能力,而不是眼前的以杀止杀。他自以为苦苦坚守不曾改变的本心,其实早就不是最初的那颗本心了。 一番心灵挣扎,他还是决定冒一次险等对方先出手,他再后发杀人,守住那一份执着的善念。 “唉,无论在哪里,我还是和以前一样善良啊。”他在心底默默的佩服自己。 猴子哥举着石头老半天,咬牙再咬牙,却还是没把石头砸向这个骨瘦如柴的废物。 举着大石的手开始发抖。眼泪也不争气的涌了出来。他猛地把石头扔在地上,砸出一个土坑。头也不回的急走出去。 少年越走越快,从急走变成了奔跑。身后被夕阳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直到瘦小的背影消失在视野尽头,十方才叹了口气。屈指一弹,几颗石子飞射而出,全钉在了庙门前破烂的木框上。 几乎在同时,他浑身一紧,生出一种被毒蛇盯上毛骨悚然的感觉。 身后传来了踩踏的轻响。一个甜腻的声音响起:“嘻嘻,倒是看走眼了。你这小废物居然是个了不得的暗器高手啊……” 第一百七十三章 凝气丹 十方僵着脖子转过头,便见到一双小巧的黑布靴立在身后。再往上看,一身灰衣、头戴斗笠,低着头看不清面目,却是一副男人的装扮。 凝神细看,不由得心头一紧。这人的生机明亮耀眼远超凡人,光影的轮廓奇特又眼熟。这不就是在宛城内看到的修仙者吗?怎么来这里了? “你是谁呀?你认识我吗?”他仰起头,眨着一双天真的大眼睛。右手趁机伸进草丛,摸到了一颗石子。 “不认识了?那条灵鱼味道很不错呢。”神秘人抬起皓腕,取下了斗笠。 他瞬间睁大了眼睛。 “神仙姐姐……怎么会是你?没想到又见面了呢,我真的太开心了!”他笑眯眯的捏紧了石子。一丝真气涌入指尖,准备随时殊死一搏。不过对手太强,不到万不得已决不能出手。 “哦,你真的很开心?”秀影面看着装模作样的小东西,心中暗道侥幸。还好有大师姐提醒,她心中不安悄悄跟了过来,竟意外发现了小乞儿的秘密。 “小家伙,你真叫十方?在这里乞讨为生?” 十方心里“咯噔”一下。这女人知道他名字,应该偷听好久了。 他眨了眨眼,眼里闪出晶莹的泪光。凝视着那双明眸道:“是呀仙子姐姐,我叫十方。我被奸人劫杀身受重伤,暂时还不能走路。好在会点暗器功夫可以防身。刚才真吓死我了,那个哥哥好凶啊!” “吓死你个屁,那笨蛋能伤到你?小东西满嘴谎话!”秀影在心中暗骂,撇嘴冷笑。 心中却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不过那笨蛋少年确实动了杀心。小东西能轻易杀之却没动手,还眼睁睁让人跑掉。啧啧,还真是心软呢…… 她嘴角微微翘起。背着手走到庙门前,抠出了半颗深嵌的石子,才发现那只是硬土块! 能将土块打入木头又不碎掉,一定是使了高明的暗劲的。有这样的身手,对上炼气初期的修仙者也未必会输。 可这小东西才多大,怎么会有这样厉害的内力?难道是个练武奇才?有这样的功夫又怎么会饿成皮包骨头? 一个有一个的疑问接连冒了出来,在心中盘旋。她摊开莹白的手掌,现出一只核桃大小、闪着赤红光芒的水晶球。吩咐道:“你用手握住它,不要太用力哦。” 她的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十方偷偷扔掉石子,小心翼翼的接过水晶。入手一片冰凉。只见水晶球红芒渐渐消失。本体通体浑圆、晶莹剔透,好像后世的玻璃球一般。 他拿在手中翻看了半天还是不解其意。赔笑道:“仙子姐姐,这水晶球是什么宝贝呀,怎么不发光了?” 和预想的似乎不太一样。秀影微蹙眉头,拿回了水晶球。在入手的一刻,水晶球又绽出赤红的光芒。 “哇,又亮了!仙子姐姐会变戏法?” 这小东西,居然拿她跟江湖骗子比!秀影好气又好笑,忍不住纠正道:“这可不是戏法。这是探查你体内是否有灵力的法器。可惜你没有灵力,也幸亏你没有灵力……” 最后一句话说得云山雾绕又暗藏杀机。听得十方一激灵,忍着好奇不敢再问。万一问到忌讳被毒女人灭口,不就白费冒险施展的共情术了? 秀影毫不费力的提起他走进了破庙。见英娘晕倒在角落里,便走过去把他放在了一起。 进庙时十方便观察了英娘,心里已然有数。但还是装模作样伸手探了探鼻息,又松了口气。 秀影冷笑道:“你这么关心这丫头的生死,是怕她死了没人背你?” “不是的,我们是伙伴,真的很担心她的。” “哦,那你的心肠还真好呢。”秀影淡淡一笑。可惜好心肠的都活不长,再厉害也是别人的垫脚石。 十方没敢搭话。从进入破庙这女人就在到处乱看,也不知她想干什么。 秀影在破庙里转了一圈,幽幽道:“这城隍庙原本供奉着云台二十八将之首的邓禹,也曾是香火鼎盛之地。想不到如今连他的泥胎都找不见了。” 十方寻思这女人难道是闲得无聊,跑来这里凭今吊古的?她碰见自己其实只是偶遇? 他壮着胆子问道:“仙子姐姐来这里是烧香的?可惜如今到处战乱,百姓连命都不保,哪还有心思烧香还愿呀。” 秀影眼神玩味的瞧着他。“本来只是来查看一番的。不过看到你这样子,倒是想起了一件事来。” “哦,什么事呀?” “那条灵鱼是你抓到的吧?你知道哪里能抓到灵鱼吗?” 原来是为了灵鱼!他心里安稳许多,一脸好奇的问道:“那条金色的鱼叫灵鱼?吃了它是不是能变神仙?” “嗯,算是吧。凡人吃了它,运气好的能诞出灵力,算是一只脚踏入了仙门。怎么样,是不是很可惜?你差一点就能修仙了呢……” 十方眨了眨眼,不知道该表现出什么样的情绪变化。悲痛,气愤,还是伤心欲绝?这女人的性格好恶劣啊! “嘻嘻,怎么了,气傻了吗?”秀影得意洋洋的扬着下巴,戏谑的瞧着他。好像在拿香蕉逗弄着一只小猴子。在她眼中,这世间凡人何尝不都是为了几根香蕉而争斗的猴子…… “哦,没事呀。这种鱼我随便抓的。也不稀奇。”十方毫无表情的应了一声,好像在说一件极平常的小事。 秀影的笑容僵在脸上。她眯起眼眸,仔细看着一脸淡然的小家伙。“你是说,你能随便捉到灵鱼?怎么可能!” 不怪她不信。这灵鱼只在圣灵降临的最初几年诞生,孕育了纯净的先天灵力。凡人吃了也不会遭到反噬,反而会强健体魄,甚至诞生出灵力。 此外灵鱼还能净化妖魔毒物。传闻曾有水中妖兽吞食灵鱼,一朝化形为人,修成仙道。在这世间,灵鱼绝对是可遇不可求的极品灵物! 只是灵鱼极是胆小,平时根本难觅踪迹。也只是最近淯水河妖兽泛滥,出现了不少灵鱼。还有人拿着捕到的灵鱼换食物,把到手的仙缘拱手送与他人,真是蠢到无法描述!对了,眼前的两个笨蛋就是这样! 十方哪知道这女人此刻的心潮起伏,吹牛说道:“是呀,那灵鱼就是我捉到的。可惜灵鱼对仙子姐姐没啥用。不然我送你几条呀。” “也,也不是,完全没有用处。你,真能送我灵鱼?我也不占你便宜,你说你想要什么?金子、大宅,还是美……嗯,这个你还用不到。说你要什么,姐姐和你换!” 看来灵鱼对这女人有用,还有大用处!他心中一动,问道:“仙人也要吃灵鱼吗?灵鱼对姐姐也有用处?” 秀影眼神闪烁,微笑道:“有些事还是不要知道太多。我若告诉了你,反而会害了你的性命。” 哎呦,这就开始恐吓了?这是求人的态度吗?十方心中不爽,表面仍诚惶诚恐道:“姐姐说的是,那我就不多嘴了。其实只要帮我一个小忙,我就能弄到灵鱼送给姐姐。” “哦,你真能抓到灵鱼?” 在今天之前她当然不会信这种鬼话。但看到小家伙的本事,又不由得不信了几分。 她展颜笑道:“十方呀,以后就叫我影姐姐吧。你说,想要影姐姐帮什么忙?” 十方眼中闪过一丝狂喜,笑嘻嘻道:“别的不需要。我想要些水怪的血肉。” 秀影脸色一变,想起上次强换灵鱼的事,心中不免尴尬。可看小家伙认真的表情又不像在嘲讽自己。就问道:“你要水怪的血肉干什么?总不会想……吃吧?” 十方用力的点头。“是呀,就是想吃。那晚我吃了一点老龟肉,好大的伤口就愈合了,可惜还不能走路。我想再要点水怪肉吃。” 秀影的面色更加古怪。她盯着十方看了好久,喃喃道:“你真吃了龟妖肉?还治好了你的伤?怎么可能……” “是呀。不信你看!”十方利索的解开上衣露出胸口。干痂已经掉的差不多了,露出一片红印。这样的恢复速度只能用恐怖形容。 “这,还真是,真是……”秀影望着那片红印,诺诺无语。只是吃了一块妖兽的血肉就有堪比修仙者的恢复速度? 妖兽的血肉是蕴含了大量灵力,但也有庞杂的妖气和毒素。凡人吃它如吃剧毒,就算修仙者吃了也会走火入魔。轻者灵力浑浊、修为大跌;重则神智混、乱化妖成魔,坠入万劫不复的魔道。 这小家伙一丝灵力都没有,却能把妖兽血肉当补药吃?不对,难道是吃得太少毒素还没蔓延全身?不能走路或许就是中毒的前兆…… 脑补了一番,秀影觉得小家伙可能就快死了。一定要趁他死之前拿到灵鱼才行! 她叹气道:“可惜时机错过了。宛城附近的河里已经找不到水怪。要捉水怪至少需要三、五天的时间。”三五天后,你还能活着吗? “哎,不用麻烦去找。宛城官兵就捉到了一只水怪,还是活的呢。” “对呀。你不说我倒忘记了。但你都不能走路,能去河里捉灵鱼吗?” “影姐姐,你要先把水怪的血肉给我。等我吃了水怪的肉有了力气,腿也好了,才能下河捉灵鱼呀。” “不行。你要先捉灵鱼!”秀影断然拒绝。 开什么玩笑,等你吃完了水怪的血肉早就毒发身亡了。找个鬼去抓灵鱼啊! 十方无奈道:“影姐姐,你看看我这样子。我能下河抓灵鱼吗?” 秀影看了他一眼,也觉得有道理。一咬牙取出一只白玉小瓶,倒出一粒杏仁大小的紫色丹药,道:“既然你能吃妖兽的肉,或许也能吃这枚凝气丹。” “凝气丹?是什么东西?”他拿到鼻子前闻了闻,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好像混合了七八种花香。味道比以前的饱食丹还要好闻。 秀影傲然道:“凝气丹是炼气修士梦寐渴求的丹药,能助炼气巅峰凝聚丹田灵力,一举破境入筑基。但是……” 十方心里微凉。凡事最怕就是“但是”二字。还好刚才没有一口吞下去。 “但是什么?这东西有余毒?” “胡说,凝气丹怎么会有毒。但是这凝气丹蕴含的能量极大,非到炼气巅峰不能承受。若凡人误食,恐怕会立时气血暴涨,爆体而亡。” “这样啊,那倒是不怕。”他淡定一笑。 多少水族的愿力都能承受,还吃不下一枚凝气丹?再说了,他的身体可抗造得很呢。魔功没把他折腾死,水底假死半年都能活,妖兽的肉也能消化吸收,还怕一粒丹药的灵力?说不定吃了这凝气丹,他的灵力也能恢复了呢。 “想清楚就好。反正这丹我也用不上了。就看你的造化。你吃吧。我在旁边守着。” 他扭头看了一眼昏睡的英娘。往远处移了几米,张口便吞下了凝气丹。 一股热流汹涌而至,化作滔天洪水冲向四肢百骸。浑身燥热如烈焰焚烧。一股白雾热气从身上腾起,笼罩在周围。 他忙提起一道真气,牵引着滚滚热浪涌入心口下氤氲难测的飞剑灵池。下一刻,悬浮的飞剑发出万丈光芒…… 秀月盘膝坐在屋内,疲惫的盯着墙角。两只鬼物瑟瑟发抖的蜷缩在一起。在它们面前的地上,放着一只通体赤红的铁棒。 还是不行啊!她试了所有的方法还是不能和这血炼之物取得一丝感应。偏这赤血棒上没有任何禁制的痕迹,根本就是个无主之物。 “难道那天差点冲破红线大阵不是主人在召唤?难道你还当真有了灵智,自己想跑?” 话说出口,她自己都想笑。怎么可能呢,拥有灵智的法宝少说也要上千年的灵气孕养。在这灵气稀薄之地谁能血祭出这样的宝物?那要多少条性命才够祭炼的?这样的大魔头早就被天谴百次了吧! 角落的鬼物忽然发出凄厉的惨叫,随着一片红光腾起,瞬间化为齑粉飞散。 赤红的铁棒凌空飞起,穿透了屋瓦,迎着夕阳飞向了城北邙山方向。 “它真的……诞出了灵智?”秀月目瞪口呆,望着头顶的烂瓦和一道蓝天。片刻后纵身跃起,冲出了屋门。 第一百七十四章 无处可逃 宛城内,大将军府。 荀景猷送走了官使,回到大堂内喝了口茶。看了一眼屏风,冷哼道:“孽障,还不出来?” 后堂屏风后响起一阵低语。片刻后,两个小姑娘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走在前面的少女穿着一身淡紫色襦裙,双挂髻垂于耳畔,豆蔻年华娉婷行来,行走间带着一种飒爽风姿。 她快步走到荀大将军面前,抓着宽大的袖子撒娇道:“爹爹可真是厉害呀,早就发现我们躲在后面了!”说完扭头冲身后的小丫头眨了眨眼。 绿婉不敢笑,低眉顺眼的跟在身后。 荀景猷被女儿晃得头晕,生生的晃没了脾气。只能板起脸道:“为父与朝廷钦差说正事。你这丫头躲在后面成何体统?绿婉啊,你是怎么陪小姐的?” 绿婉低着头走到跟前,委屈巴巴道:“老爷,我真的没办法呀。小姐力气比我大,武功比我高,我根本拦不住她呀。” “武功比你高?说得你好像有武功一样。”荀景猷摇了摇头,也懒得再责备。只吩咐她们今日不要出门,就起身离去。 灌娘见老爹又要出门,赶忙跟在身后问道:“爹爹,您真要拒绝朝廷要求吗?” 荀景猷停下脚步,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不拒绝,难道还答应那第五猗的要求,把宛城拱手让与贼子杜曾?呵呵,被些个被胡人打得抱头鼠窜,来这里却耀武扬威抢地盘。真是一群蛀虫!” “爹爹不看好朝廷吗?啊,爹爹该不会想……” “想什么?自立为王?投降胡贼?”荀景猷口中说着大逆不道的话,脸上却露出嘲讽的冷笑。 见女儿目瞪口呆望着自己,又忍不住仰头大笑。只是笑声藏着悲凉。 “哈哈哈,怎么可能啊!我朝北方局势糜烂,却还有南方。我看那琅琊王恭谦沉稳,文有王导辅政,武有王敦守土。更闻那祖逖壮志凌云,率部曲百人渡江,招募数千义军北伐!如此多能臣义士齐聚江南,才是我大晋中兴之象啊……” “那,那长安的少帝怎么办?如果守不住北方,不该早些接他南渡呀。” 荀景猷沉默半晌,苦笑道:“都说天无二日,国无二主。若秦王南渡,那琅琊王又该如何自处?就算琅琊王肯让位于他,南方群臣会答应吗?手握雄兵的王敦会乖乖交出军权?我晋朝可经不起又一场八王之乱了。” “便要不管了吗?”灌娘神色黯然,又忽然仰起头道:“郑大哥说他有法子驱逐胡贼,还说要重兴我大晋朝呢!” “郑大哥……郑少泽?”荀大将军皱起眉头。“你不说我倒忘了,自那日他离开将军府,就一直没有回家。好像失踪了。” 灌娘瞪大眼睛道:“啊,郑大哥失踪了?怎么可能,他可是认识仙人的呀。” “嗯,那位柳道子仙师也一起不见了。昨日郑氏家人来府衙询问,我才知道这事的。他们城内城外都找遍了,就是找不见人。” 荀景猷又瞪了一眼女儿,吩咐道:“此番城内形势混乱,这几日可别再出门了。唉,水怪才除又来贼兵。这宛城县真要乱了……” 灌娘心事重重走去后院,半路看到刘管事乐呵呵走过来。“小姐啊,他们来了。那对姐弟今日找过来了……” “什么姐弟,什么找过来了?刘叔说的是哪个?” “就是发现水怪的那对姐弟呀。小姐让城门守军照拂的姐弟。今日他们来的时候小姐刚好不在,我就让明天早点来。还给了他们两个包子。” 一旁绿婉开心的拍手道:“太好了。老爷不让小姐出门,正好明天听他们讲水怪的事!” …… 十方从入定中睁开眼,便看到一双明亮的眼睛凑在脸前,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吓得他一闪身,差点一拳打过去。 看他睁开了眼,英娘欢叫了一声,立刻端起一碗清水递到眼前。“快喝水吧。我看你出了好多汗,一定渴坏了吧!” 他接过水一饮而尽,长长的舒了口气。看着四周问道:“怎么天都黑了,什么时辰了?” “哦,差不多到亥时了吧。”英娘跑到篝火旁倒了一碗水,盯他的脸说道,“好奇怪啊,你好像没那么瘦了,脸上多了点肉。” “真的?”他端过碗“咕咚咚”又一气喝完。摸了摸自己的脸,好像真的多了点肉,不再只是皮包骨。 丹田内真气充沛不少,体内依然没有一丝灵力。心下灵湖被一道氤氲的气息包裹,完全成了那古怪飞剑的禁地。小鱼妖的妖丹也还是不见踪影。 那枚凝气丹蕴含的能量很大,却没想象中那么大。他腿上有了酸麻的感觉,脚指头也能勉强动弹,但还是没力气。 最不解的就是灵力没有一丝恢复。要知这凝气丹本就是修仙者补充灵力的丹药啊。居然一点用都没有…… 不过那个女人竟不见了,这才是最古怪的。她对得到灵鱼应该很急,非常的急迫。甚至不惜用珍贵的凝气丹换一个不知真假的可能。怎么会忽然走掉呢? “英娘啊,你是啥时候醒的?你醒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人?” 英娘收起了笑容。谨慎的向四周看了看,才压低声道:“其实,我醒的时候那个女仙人还没走呢。” “啊,你看到她了?她为难你了吗?”虽然看到英娘没事,他还是忍不住问道。 “没有。我没敢吭声,只是偷偷看了一眼。仙人好像知道我醒了。” “她发现你醒了?那她怎么又走了?” 英娘拧着眉头道:“我醒来的时候刚好听到你们说话。后来你吃了仙丹,难受的一直哼哼。然后天空有奇怪的声音越来越近,还有女人的叫声。仙人跑了出去,又喊我别动你,等你自己醒来。我等了一会儿没声音才爬起来的。发现只有你盘膝坐着,浑身罩着一层热气。我就在旁边等,一直到你醒过来……” 看来是有意外是事发生,那女人不想让别人看到这里的事,才不得不先离开。他稍稍松了口气,笑道:“不用叫她仙人。她们只是修炼仙术的人,还没有成仙呢。” “那也厉害呀。那么大的老龟,她们只几下子就杀死了。宛城兵马去围杀水怪,还死伤了不少人呢。” 他不服气道:“也说不定是狼群伤的。那老龟只是个头大,说不定也没啥本事。我以前也会飞剑呢。一挥手满天飞剑乱飞,杀得妖怪呱呱叫。那才叫厉害!” “嘻嘻,呱呱叫的是青蛙吧!”英娘捂着嘴直笑。你可使劲吹吧,反正吹牛又不交钱。 正说着,她忽然又直起身子,紧张兮兮的问道:“那个,那个猴子哥他走的时候,他没打你吧?” 没打我?他还想杀我呢!十方不在意的摆摆手道:“没事。他就吓了我一下,然后就跑掉了。那个猴子哥,他以前对你好吗?” 英娘黯然的点头。“嗯,也挺好的。以前找到吃的他们总是先给我吃。他为啥要打晕我呀?” “那你和他都说啥了?是不是他让你把我丢掉,你又不肯?” 英娘立刻瞪起眼睛。“当然不肯。看你现在这样,我要丢了你,你就死了!猴子哥都没等我把话说完。我本来要他一起去将军府的。” “呵呵,这就是他的运气了。”他淡淡说道。 那小子打晕了英娘,失去了去将军府求庇护的机会,但至少有命在。如果砸下了那块石头,他现在就是一具尸体了。善恶一念之间,生死也是。这世间的因果有时来得挺快的。 他看了一眼漆黑的夜幕,心中隐隐不安。说道:“英娘,你赶紧把肉汤喝光,咱们今晚去城门口睡。” “啊,这里有危险吗?”英娘惊慌站了起来。这个地方不只猴子哥知道,那女仙人也知道。都不是好人,确实好危险。 “那我给你倒一碗汤。”她做事干脆,收拾好包袱,抱着瓦罐走了过来。 “不用。那仙丹的能量太大,我现在还撑着呢。”十方拍了拍肚子,好像真给撑到了。 “这样啊,那我就都吃了吧!” 英娘抱着罐子把肉汤吃个干净。抹干净嘴巴,道:“现在就走吗?要点个火把?天这么黑,我怕路上有狼。” “嗯,做个火把吧。再准备一布袋石子,碎瓦片也行。给我背着。我来对付狼!” 英娘皱眉道:“一袋子碎瓦片能赶跑狼?这可不是吹牛的时候。” “切,我啥时候吹过牛?我都吃过妖兽肉和仙丹了,你还不信我的实力?上次那么多狼,咱不也逃出来了?” “那倒是。不管了,你是我的福星,遇到你以后我还没倒霉过呢。我去捡石子……”英娘跑到角落里捡石子瓦片。 收拾停当,英娘把一布袋石子挂在他左肩。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左手提起一卷稻草,右手举着点燃的火把,背起他走出了破庙。 十方趴在英娘背上,扭头望着被黑暗渐渐吞没的小庙。夜幕之下无星无月,四周一片漆黑。只有明灭的火把照亮了四周一丈之地。 孤独的山路上,风声穿林呜咽,好在他和英娘有彼此为伴。 英娘脚下走得很快。快到山坡时,左边的草丛有动物穿行的声音。十方捏着几颗石子接连打了出去。听到一声哀嚎,之后便没了动静。 预料中最坏的事情没有发生。英娘一路急走到了城墙下,火把也才刚刚熄灭。 城上的官兵认出了这两个孩子,随便问了几句便任由他们躲在城墙根下。 英娘把稻草铺在地上。两个小人盘腿坐在稻草上,相视而笑。 “嘻嘻,带着你果然没有坏运气。” 英娘望着漆黑的天空,憧憬道:“等明天去大将军府,绿婉姑娘心肠那么好,说不定会收留咱们。我就好好干活,给你把腿治好!你腿好了要教我武功啊。你真会功夫吧?” “嗯,真的会。”十方看着英娘开心的样子,心中却有些惴惴不安。 对方可是修仙者呀。吃了人家的凝气丹迟早会被找来的。可灵鱼去哪儿找呢?要不就说腿没好再她拖几天?那女人不会一怒杀人吧?自己现在没有灵力算是个凡人。修仙者也不能随意杀凡人吧…… 他越想心里越乱,只希望快点给英娘找个安身之地,别让她卷入了修仙者的争斗。 一个晚上提心吊胆的没睡踏实。英娘倒睡得很香,缩在稻草里也不见畏寒。身体果然是强健了许多。 等当兵的打开城门,两人就爬了起来。送馒头的老兵看到他俩便热情的打着招呼,从怀里摸出两个馒头给他们吃。 两人对视一眼,也没有多说,谢过老兵就大口吃了起来。 吃完了馒头天色还没有全亮。一早进出城门的稀稀落落。英娘说道:“要不等会儿再去吧,这么早人家肯定没睡醒呢。” 十方摇头道:“进去等。咱们就在将军府后门等着。等太阳升起来就叫门。” 英娘想了想,为难的点点头。她其实怕遇到王大彪那伙坏人。等天亮人多再进城更安全。 十方坐在角落看着英娘收拾东西,手指不安的在地上敲击。再一抬头看到一个蓝袄长裙的熟悉身影,袅袅婷婷从朦胧的晨雾中走来。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唉,还是慢了一步啊! 第一百七十五章 逃不出的五指山 袅娜的身姿从淡淡的晨雾中走来,好像水墨长卷中走出的美人,一直来到城墙的角落。 十方艰难的吞了口吐沫,把手伸进了装满石子的布袋里。 秀影皓齿明眸的展颜一笑。“嘻嘻,太好了,你果然撑过来了。还真是天赋异禀呢。影姐姐可是绕了一圈才找到你的。是不是很开心?” 英娘正低头卷着麦草,听到说话声身子一僵,愕然抬起头。她怔怔的愣了两秒,挺起腰想跑去城门口求救。却被十方一把拉住了。 “别去。叫再多人也没有。”他一只手用力拽着英娘,眼睛却盯着眼前的女人。 秀影歪头看了一眼英娘,满意的一笑。“他说的没错,叫再多的人也没用。那现在就跟我走吧!” “等一下,影姐姐。我这还不能走路呢。”他拍了拍僵硬的腿,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秀影看着他,缓缓蹲下身。尖利的指甲从腿上划过,划开了粗布裤子,切开一道殷红的血痕。 红唇微张,凑在他耳畔说道:“小子,再敢用幻术蛊惑,就打死你哦。” 被发现了!十方心中一凛。他低下头,看着鲜血从划开的皮肉里渗了出来。只是片刻便凝固了。 看到鲜血流出的一瞬,英娘惊恐的抬起头。心中莫名升起一股怒火。她想质问又不敢开口,只能又气又怕的紧捏了拳头。 秀影看着那道略有红肿的血痕。割开的伤口已经在结痂。她冷笑了一声,伸手按在他细小的脖子上。 “等一下!我走,我留几个字就跟你走。” 十方从腰间摸出一截黑炭条,猛的撕下一截袖子。也不避人,在布条上匆匆写了一行字塞给了英娘。叮嘱道:“一定把这个东西交给绿婉,很重要的。” 英娘攥着那布条,红着眼圈央求道:“神仙姐姐,他的腿真的不能动。求你别把他带走!” “没事的。我办完事就回来找你。”他掰开英娘的小手,被那漂亮的女人提着走进黎明的昏暗中。 “十方,十方……” 英娘喊了几声,眼看女人的身影隐没在晨雾深处。她慌乱的打开布条,见上面用炭黑写着一行隽秀字迹,却不知道是什么。 她浑身发抖的蹲在地上,眼神渐渐变得坚定。站起身小心的把布条收进怀中,快步走进了城门…… 秀影提着十方一直走到大河边。河面上已经没了冰凌。宽阔的河面黑沉沉的,能听见流淌的水声激荡不绝。 十方被提在半空,一路上都在絮絮叨叨。说那颗仙丹确实厉害,他的脚趾已经能稍微动一下了。要是再多吃一颗,说不定就能走路。 肩头处忽然一股大力压下。他被重重的砸在了地上。好在下面土地松软,只是吓了一跳。 “小东西,你还敢装?”秀影双眸闪着寒光,又拿出了闪着红光的水晶球递到眼前。 他接过水晶球,无奈的问道:“又是这个啊。至少告诉我,为啥我拿着它不发光吧。” 红光在他手中转瞬消散。水晶球晶莹剔透,却没了光芒。 唉,又是这样!秀影无力的叹了口气。脑袋里有些发懵。 昨晚那只古怪的铁棍再次失控,秀月追着它到了半山破庙,和自己意外相遇。两人合力才制住了暴走的铁棍。 她怕自己的秘密暴露,便随秀月回了住处。半夜复盘经过才惊觉被那小东西摆了一道,暗施迷心术蛊惑了她。之后便满心疑惑:一个毫无灵力的凡人怎么会施展幻术? 这回她做了准备,拿了秀月的灵晶石过来,却还是同样的结果。可气这小东西胆大包天,居然又对她施展幻术。真是不知死活! 她蹙眉说道:“告诉你也没什么。它叫灵晶石,是修仙门派惯用评定灵力高下的法器。取材炼制并不复杂,也不算珍贵。” 十方恍然道:“那我拿在手中不发光,就是说我体内没有灵力了?” 秀影凝视着他的眼睛,眼神复杂道:“确是如此。你能承受凝气丹的反噬,却没吸收到一丝灵力……呵,我这凝气丹岂非喂了狗?” 咦,这女人怎么还骂人?他暗自咬了咬牙,见对方脸色冷峻,只能赔笑道,“嘿嘿,不是没用呀。你看我的脚指头已经能动了。你看,你快看!” 他光脚没穿鞋子。用力动了动又脏又黑的脚指头,得意的给那女人看。 秀影面阴沉如水,气笑道:“呵呵,好,真是好!你以为凝气丹是什么东西?是药铺卖的活血丹吗!” 他无辜的眨了眨眼。“可是已经吃掉了呀。影姐姐你投入这么珍贵的丹药,放弃不是太可惜?不如再投入一点,说不定我就能走路了。然后就能下水抓灵鱼……” 秀影沉默良久,扬起脸道:“也好。你张开嘴,我再给你一粒。” “啊?”这么容易吗,几句话就说服了这毒女人?怎么觉得不对劲呢…… 在愣神的瞬间,秀影拿着一粒丹药塞进了他嘴里。 他立刻想吐出来,却被一只白皙的手掌捂住了嘴。在喉咙一捏咽了下去。丹药在喉咙间化开,散发着淡淡的甜腥味。 他剧烈的咳嗽起来,捂着喉咙沙哑道:“你,这不是凝气丹!你这女人,你疯了吗!” “呦,小东西也会骂人?不错,它的确不是凝气丹。它叫蚀骨丹。半日内得不到解药,你全身骨头就会化为一滩脓血。现在呢,你还有六个时辰下水抓灵鱼。抓到就给解药,再送一颗凝气丹。如何?” 他气恼的喊道:“凭什么信你呀?你都给我吃毒药了!” “你不信我,我就能信你这小滑头?吃了我的丹药就想溜吗?哼哼,区区凡人小子还想算计修仙者,真是自不量力!” 他愁眉苦脸的瘫坐在草滩上。眼前的女人太冷血了,腿都不能动呢就逼他下河抓鱼,还给他下毒!万一河里冒出个水怪,他不就成点心了?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毒女人也不催他,神态怡然的看着河水。 看着曙光照亮大地,太阳从地平线缓缓升起,他急得心里发慌,仰起头道:“就算要下水,总要给几件防身的法宝吧。谁知道水底有没有危险?” “还想要法宝?呵呵,你确定要吗?” “当然要啊,干嘛不要!” “好啊。”秀影解开挂在腰间的翠绿布袋,取出一只好似三棱军刺的幽蓝利刃,递了过来。 “它叫墨鱼锜,血炼之物……” 十方伸手去接,却见女人诡异一笑。墨鱼锜陡然加速刺入手心,刺穿了他手掌。顿时血花四溅。 他闷哼一声。身子就地一滚,一颗石子弹向对方的咽喉。接着又滚出了好几米远,卧倒在河滩的碎石上。 “当”的一声脆响,石子被墨鱼锜轻松弹开。 秀影望着他“咯咯”的娇笑。“真不错,反应还算敏捷。看来你的腿真是没恢复呀。” “妈的疯子!你这疯婆子!”十方满手都是鲜血,坐在地上咬牙切齿的骂道。刚骂了两句就觉得浑身虚软无力,“噗通”倒在了地上。 秀影笑嘻嘻的站在草坡上。看他倒在地上,随手一抛,墨鱼锜“嗖”的飞出,插在距他一米远的沙滩上。 他吓得浑身一紧。这就要杀人了?不是让他抓灵鱼吗,女人生气都不计后果的吗?不是啊,大家还可以谈条件呀…… 在胡思乱想中,秀影的声音响起:“这墨鱼锜取自一只深海水怪腹中的奇骨。凡被它刺中的,半个时辰内全身麻痹,不能动弹。此物是天生血炼之物,初次吸血便会与宿主心意相通,直到宿主死去才再觅新主。你在心里试着召唤它。” 原来真是给法宝啊!他躺在地上喘了口气,感觉身体的酥麻在减弱。侧过头手指微动,在心中唤了一声。 插着的墨鱼锜抖动起来,猛地飞出地面,化作一道黑影钻入他手中。 对面又传来女人的笑声:“嘻嘻,悟性不错。这墨鱼锜有两种形态,可化形镯子带于腕上。” 十方心念一动,手中的幽蓝短刺一闪,化作一只幽蓝的镯子套在右手腕上,大小正合适。 这么简单?他高声喊道:“影姐姐,这么好的东西舍得给我吗?你说它是血炼之物,是不是会吃人的魂魄?” 咦?秀影心中一动,旋即摇了摇头。不屑道:“又叫姐姐了?修仙界宝物众多,一只墨鱼锜算什么。别怪姐姐没告诉你,寻常的法宝靠鼎炉修补灵力,厉害些的能自行吸取天地灵力。这墨鱼锜却是以活物为鼎炉吸取灵力的。你就是它的鼎炉哦。” “啊!你说它要吸我的灵力?可我没有灵力啊。” “但你有内力呀。” “内力也行?那它,它吸得多吗?” “对修仙者来说,也不算太多。但对你么,姐姐就不知道了。会被吸干了也说不定呢。” 他听得头皮发麻,喊道:“但我能打碎它。我找到厉害的武器把它敲碎,它就不能吸干我了!没错吧。” “哼。就算你真能敲碎它,心神也会受到重创。说不定会变成疯子哦。” 好狠的女人,不就骂了你一句吗?十方气得咬牙。再看那只蓝镯子就像一只缠在手臂上的吸血怪物,厌恶得不行。 “不过也不用害怕。只要找到灵鱼,我就再给你一颗凝气丹,说不定就能拥有灵力。你不但不会死,还会有仙缘呢……” 还有仙缘,你咋不干传销呢?他无力的望着天空,脑子在飞快的转动,琢磨着怎么才能脱困。 麻木只持续了一炷香的时间,但他还是躺够了半个时辰才起来。思来想去,最稳妥的办法还是拿灵鱼换解药。 火红的太阳升上了天空。他舔着脸又要了一只水囊和一把寻常的短剑,才答应下水去抓灵鱼。 秀影瞪着这不知死活的小东西,又威胁了几句,抓着脖子把他丢进了河里。 在被丢出去的一刻,他想到用墨鱼锜偷袭再抢夺解药。最终还是忍住了。这女人心狠手辣,不可能不防着他反杀。真要出手说不定会自取死路。 他“噗通”一声落入水中,划着手臂向水下游去。四周出现了一只大水泡把他包裹在里面。外围还有无数细小的水泡不断向这里汇聚过来。 他这才明白墨鱼锜还能避水。不过这能力对他来说也只是鸡肋。 秀影站在水边,看着小小的身影潜入了河底。 她冷哼了一声。想不到小东西还挺能忍,到最后一刻也没偷袭。算他运气好! 阳光下,她活动了一下纤细的手指。双手隐隐裹着一层幽蓝的寒光。 第一百七十六章 偶遇 十方摊开受伤的手掌,看到被洞穿的伤口已经结了血痂。恢复的速度快到吓人。 想不到长春功这么厉害。再练下去会不会就成不死之身了?可惜不能百毒不侵。不过他喝过灵种的水,不知道能不能解蚀骨丹的毒呢? 淯水水面浩浩汤汤,河底最深处可达百米。他缓缓下沉至河底。凝神望向四周,混沌的水底闪着大小游动的光芒。 将布袋里的石头倒入河底,把左手的灵晶石放进去扎紧。要是那女人忘记了,他就能再得一件宝贝! 不过前提还是抓到灵鱼。寻找灵鱼说难则难,说易也很简单。只要灵鱼在这附近,他一眼就能分辨出。就是不太好抓,水中发暗器怕是打不到鱼的。 只恨妖丹消失,他也失去了变身的能力,无法再吸引灵鱼和水怪,也无法吸收到水族的愿力了。 在水底漫无目的游了一会儿,看到各种鱼类从头顶和四周游过。还有的撞到气泡被弹开,受惊的游向远处。看来这气泡还能隐藏踪迹,实在是神奇。 又寻找了一阵,他看到了一处熟悉的巨岩沉寂在昏暗的水域深处。在高大的岩石下有一片碎石堆,好像一座巨大的坟冢。 这里不就是他脱困的地方?记得当时有几条灵鱼在石缝里乱窜。有两条还钻进他衣服里,被石头压死了。不知道这下面还有没有灵鱼? 他游近了废墟,绕着乱石堆转了一圈。忽然间水波涌动,一条巨大的白影从头顶俯冲下来,钻入废墟的一个黑洞里。 他游到附近,躲在一块大石后面耐心的等待。过了一会儿,巨大的鱼尾伸了出来,扑腾着退出了洞口。 这才看清是一条五米长的大鲶鱼。鲶鱼的头被咬掉了一块肉,还在流血。看着凄惨无比。 大鲶鱼退出了石洞,便逃命似的游向远处。 他在洞口又等了半天,不见有什么东西出来。看那石穴是由几块巨石堆成的,纵深不过几米长,藏不住多大的水怪。 他游到洞口旁,盯着黑漆漆的洞口往里看。试着钻了钻,奈何这气泡太大,堵在洞口也进不去。 耐心等了一会儿,终于看到有光芒闪过。光芒之后又有光点,竟有一大两小、三个明亮的光影。 他惊喜的瞪大眼睛。这样明亮的生机,这样的大小形状,不就是灵鱼吗? 心念微动,手镯化作幽蓝的棱刺握在手中。他随手一挥划开了气泡。冰冷的河水倒灌进来,瞬间吞没了空间。 感受着四周冰冷的河水,仿佛又回到了被困死河底的难熬的日子。 抬头望向头顶,依稀看到动荡的光影在闪动。稀疏的阳光折射入水底,照在兀立的巨岩之上,给这黑暗的水世界带来些许的光亮。 不知道过了多久。但只要还能看到阳光,那就是白天。他用力握了握墨鱼锜,钻进了漆黑的洞口。 水洞果然很浅,划水两下就游到了尽头。在左边还有个很浅的洞穴。洞里光芒闪动。一条金色的大灵鱼被堵在了洞里。 这条灵鱼足有一尺来长,身下跟着两只极小的金色鱼苗,在水中不停的窜动。 “嘿,还真是买一送二呀!”他用身体堵住了洞口,伸手在里面乱抓。 食指忽然一痛。他急忙甩手,死咬着的灵鱼被甩飞了出去,重重的撞在岩石上。笔直的沉到了水底。 这撞击的力量极大,连石壁都跟着晃了晃。他想起那条大鲶鱼的惨样,忙低头查看手指。手指上只留下一道白印,竟没有破皮。 “妈的什么灵鱼,食人鱼吧!”他在心里骂道。 看那死鱼一动不动像是摔死了。伸手拽住灵鱼的尾巴提了出来。 拿在手中的灵鱼还是一动不动,好像摔死了。他小心的掰开鱼嘴,果然看到了两排锋利的尖牙。还真是食人鱼啊! 两条灵鱼苗还在小洞里乱窜,用手根本抓不住。他收起墨鱼锜,从腰间拿出水囊,拔开放进水洞,准备守株待鱼。 手里的灵鱼忽然动了起来,摆着尾巴不停的挣扎。森然的尖牙一张一合的吓人。他毫不犹豫的拔出短剑,捅穿了鱼头。 没有用墨鱼锜杀鱼,是他担心血祭之物把灵鱼吸成了鱼干,那就白费力气了。 一股血水涌了出来。凶恶的灵鱼挣扎了几下就不再动弹。 他把死鱼扔进了布袋里绑好。这才打量着眼前的石洞。这石洞由十几块巨岩堆成,看着很不牢靠。他用小拳头砸了两下。头顶的巨石微微颤动,好像要塌了一样。 就在此刻,一只受惊的鱼苗倏然钻进了水囊。 他一把抓过水囊,盖上塞子。成了!一只就一只吧。等这小鱼苗长大,说不定又能问那女人换点修仙的宝贝呢。 小小的身影飞快的钻出石洞。还没游出多远,身后的石洞轰然塌陷,搅起一片浑水。他暗道侥幸,用力游出了水面。 阳光照在他脸上。此刻太阳西斜,夕阳映照在河面。他爬到岸边,看到一双紫色小靴站在了眼前。 “嘻嘻,看你这副德性,该不会拿墨鱼锜把水泡戳破了吧?哈,你还真是个人才!” 十方懒得跟她废话。摸出扎透的灵鱼甩在了地上,伸手道:“解药呢,快给我解药!” 好大一尾灵鱼!秀影眼眸闪亮。紧走几步捡起灵鱼,随手丢下一个小玉瓶。都没回头看一眼,匆匆的走向远处。 “喂,喂你别走呀……”他喊了几声,看着袅袅的身影如一缕疾风消失在蔓草尽头。 他打了个喷嚏,像一只落水的小鸡在风中凌乱。想起了江南的鸬鹚,被捕鱼人扔进水中,捉到鱼后再捏着喉咙把鱼挤出来。他更惨,直接被弃之不理了…… 从沙滩上捡起玉瓶,幸灾乐祸道:“嘿嘿,这次的灵鱼可是食人鱼呀,看你敢不敢吃!” 得意的打开瓶塞,瞳孔猛然间收缩。在小小的白玉瓶中,只有一颗凝气丹孤零零的放在里面。 解药呢?怎么没解药!他的脑袋“嗡”的一下,身子从里到外凉了个通透。 这是……要杀人灭口!一个恐怖的念头划过。可看着瓶中的凝气丹,又摇了摇头。没道理啊,想杀人灭口又怎么会给凝气丹? 难道是忘记了?不可能!他刚才要的就是解药。想赖账只给解药就行,怎么给了凝气丹又不给解药? 难道,该不会……心中又冒出一个猜测。越想越觉得可能,左思右想仍不安心。万一猜错了呢,万一那女人就是变态杀人狂呢? 他紧攥着小瓶,纷乱的臆想搞得他心烦意乱。心里乱糟糟的像长了野草。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已经是这样了,那就以最坏的结局安排剩余的时间吧! 他埋着头向前爬去。爬过了沙滩,爬上了草滩,抬头只见遍地野草萋萋,望不见城门。唉,这样爬还来得及吗? 远远的,似乎有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他警觉的回过头。 此时红日渐西沉,一抹红霞染红了半个天空。残阳斜照,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从那霞光中走了过来。 待书生走近,见他容貌周正,身上穿着皱皱巴巴的长衫,风尘仆仆的像在赶路。看到十方落汤鸡般趴在草丛里,便停下问道:“你这童子,是掉进河里了?” 十方仰着头喊道:“大哥哥,你行行好。我的腿走不了,你带我去城门口好不好?” 书生皱眉看着他一身破衣,摇头道:“你双腿不能走路,又怎么会掉进河里?你爬去宛城是去讨饭?” “我不讨饭,你只要带我去城门口就行。我可以给报酬的!” “给我报酬?你这个样子,给我什么报酬?”书生的目光逡巡片刻,发现了他攥着的玉瓶。笑道,“这白玉瓶倒是不错,给我就行。” 他赶忙缩回了手。“这个不行。但只要你肯多等一天,明早我就把它给你。呃,只要我还活着。” “呵,你这小娃娃可真是舍命不舍财啊。当谁稀罕!” 书生蹲下身,从怀里摸出一只面饼,却发现身旁的小乞丐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 “呃,你也饿了?” “嗯,快一天没吃饭了。” 书生看着手上的面饼,歪着脑袋叹了口气,掰了一半递给他。 十方接过半个饼子,捧在手里愣了愣,就大口嚼了起来。他现在时常饥肠辘辘,吃又吃不饱。但吃上几口总觉得心安。 他几大口吞下面饼,却噎在了喉咙里,拼命的捶着胸口。 书生也被面饼噎住了。左右看看,发现小家伙腰间挂着个水囊,一把就拽了下来。猛灌了一口,顺畅后又递还给他。 十方接过了水囊,手却忽然僵住了。不对呀,这水囊里还养着宝贝呢! 他坐直身子,眼睛凑到囊口查看。发现里面的光点已经不见了。 我去!我的灵鱼苗……他猛然望向书生。 书生被吓了一跳,问道:“喂,你瞪我干嘛?不就喝了你一口水。嘿,罢了罢了,待会就背你去城门口。” 他眨了眨眼,怒气瞬间消了大半。“啊,那……谢谢大哥啊。” 算了。不过一条灵鱼苗。就当是书生善有善报,好心换了一场机缘吧。 书生抓了抓头发,说道:“我叫宋天裕,你叫我宋大哥就行。” “好。那多谢宋大哥!” “呵呵,都好说,出门在外都不容易。不过,你要先把那短剑给我,等到了城门口我再还给你。” 十方顺从的解下短剑递给他。笑嘻嘻道:“我都这个样了,宋大哥还怕我半路打劫?” 宋天裕接过短剑,摇头道:“小心一点总没错。如今这世道啊,先死的总是好心肠的。” 他也不嫌水渍和泥土,背起十方大步流星朝城门走去。 “宋大哥,你是住在宛城吗?” “不是。我来宛城……算是投亲的吧。” “投亲?你有亲戚在宛城?” “呵呵,不好说。现在还不算亲戚。或许以后就是了……” 走到城门口时,太阳已沉入了西山。宋天裕把短剑交还给他,问道:“你就只一个人吗?在这里等人?” 他扭头看向城门的老兵,没看到送馒头的老兵。难道是换班了? “宋大哥,你能不能背我去找朋友?” “找朋友?在城里吗?” “对,就在城里。不是去杂院,是去一处府衙。很安全。” “那……也好。好人做到底,我就送你过去。” 书生背起他过去搜检,走进了城门洞。 十方趴在背后问道:“宋大哥,这次不用把短剑给你吗?” “哈哈,不用了。我刚才放下你,现在又背起你,已经算旧相识。不用再防备了。” “嘿,宋大哥说得好,咱们算是老朋友了。” “可我这老朋友还不知你叫什么呢。小家伙,你可有名姓啊?” “有的。我叫十方。” “石方……石头的石?” “不是。是十方天地的十方。” “哦,你还知道十方天地?你叫十方。这姓氏,难道是胡人?” “当然不是。我可是正经的汉人。但我师父是个和尚。我的名字是师父取的。” “哈哈,原来你还是小和尚!怎么没剃光头……” 宋天裕背着他一路走到大将军府的后门,看着他敲开了小门,被人带进去,还挥手告别。 小门重新关闭。他神情古怪的望着青色高墙。 开始以为是个遭难的小乞丐,后来看着像小贼,路上又说自己是小和尚。如今却进了大将军府!这小家伙到底是干什么的? 第一百七十七章 我的膝盖有点软 十方被人提着换了身干净衣服,这才由一个健壮的仆妇背着去了后院。 此时天色已然昏暗。他抬头看了看天,心中越发的焦躁。 推开一扇屋门,只见屋内灯火通明。他被人放在窗前的红木榻上。一个瘦小的身影跑了过来,抓着他又哭又笑。 “英娘,小声点。别让大将军听到了。”绿婉陪着粉色襦裙的小姐走了过来。 灌娘打量着眼前干瘦的小家伙,粲然一笑,道:“你叫十方,从仙人手里逃出来了?” 不等他回答,又说道:“嗯,你的字写得不错,遇事又临危不乱,可不像是行脚商的子弟。你真知道淯水水怪由来吗?” 英娘也抹掉眼泪,委屈道:“灌娘小姐说了,你留布条是为了让将军府收留我。你还骗我说字条很重要……” 十方嘿嘿一笑,望向粉裙摇曳的明媚少女。不知道是不是眼花,恍如荷花绽放的少女身上仿佛披上了一层光晕。 想起清晨匆匆写的那几个字:“欲知淯水水怪真相,还请收留英娘。待吾归来详叙。” 留字确是让将军府收留英娘的小手段。想不到这将门小姐冰雪聪明,看了布条就明白了。 他坐着向灌娘施了一礼,稚声稚气道:“淯水水怪的来由我知道一些。但这事不急。还有件性命攸关的急事请小姐帮我。” 灌娘忽闪着大眼睛,兴奋的问道:“哦,还有什么事,你快说说看!” “我需要一间空屋,绝不能有人打扰。如果明早无事,一定知无不言,把知道的事情都告诉小姐。” “这里不用拘束,叫我灌娘姐姐就好。你是不是遇到了危险,有仙人追杀你?难道要在小屋里和仙人决斗吗?”灌娘双眸闪着八卦的小星星。 哎?这灌娘姐姐不止脑洞大,胆子更大。都猜到和仙人有关了,还这么兴奋? 他无语的挠头道:“那个,其实并没有。但我确实遇到了危险,也只有自己能化解。” 说着从怀里取出那颗灵晶石,道:“如果明早我出了意外,这灵晶石就送给灌娘姐姐。但不要随意拿出来,特别不能让修仙的看到。” “果然和仙人有关!” 灌娘伸手接了过去。水晶在她手中绽放出了淡红的光芒。“哇,它还会放光!好漂亮啊……” 十方盯着闪着光华闪动的灵晶石,又望着眼前明眸皓齿的少女,眼睛眯了起来。 又是一个先天灵力?还是修炼了仙术?该不会是送羊入虎口了吧! “你,你修炼过仙术吗?” 灌娘抬起头,道:“什么仙术?我怎么可能会仙术!但我会武功。我的武功很好的,就算仙人来了我也不怕!” 仙人来了也不怕?呵呵,这丫头,居然比自己还能吹。十方敬佩的点了点头。扭头看向英娘,见她也关切的望着自己。 他皱眉想了想,还是说道:“英娘啊,其实我和你早就认识,在宛城之前就认识的。” “啊?”英娘眨了眨眼,茫然的望着他。 “你的五铢钱就是我送给你们兄妹的。你还记得花蛇老爷吗?唉,我就是饿得脱像了。” “你……”英娘吃惊的捂着嘴,眼眸中闪出了点点泪光。她颤抖着声音的说道,“你是,你是小大人……” “嗯。”他干脆的应了一声,解脱的一笑。 他又转头说道:“灌娘姐姐,我是长安少帝的伴读。这次奉旨办事,不料中途遇了意外。万一我……嗯,还请将军府念在同为晋臣收留英娘。我也好安心。” “十,小大人……”英娘抓着他的手,一脸的焦急。 他拍着英娘的小手,安慰道:“你放心吧,我肯定没事的。只要运气不是太差,我就死不了。” 英娘动了动嘴唇,想问万一运气太差怎么办?又觉得说出来太不吉利,不敢再问。 灌娘瞪大了眼睛,叫道:“什么!你,你是朝廷官员,还是少帝伴读?啧啧,你年纪小小这么厉害,怎么混成这样子的?” “嘿,我最近比较倒霉。”他摸了摸鼻子。又看了一眼漆黑的屋外,加快说道,“快帮我找间空屋。其他的事明天再细说。” “好!你们跟我来。” 灌娘爽快的走到院里,身后紧跟着丫头绿婉。英娘背着十方走在最后。几人绕过回廊,走到一间偏僻的屋前。 灌娘推开门,说道:“这里是我娘以前烧香拜神的地方。她随我大兄南渡后就空出来了。里面打扫得很干净,绝对不会有人来打扰你的。” 十方点了点头,让英娘把他放在屋里。 “十方……不,小大人。就让我留下来照看你吧。”英娘小声道。 他坚决的摇了摇头。“英娘,这次不行。今晚千万别进来。等明早我去找你。说不定那时我的腿都好了呢。” “真的吗?那你明早一定来找我。我和绿婉姐姐住在一起,就在灌娘小姐隔壁屋子。” “嗯,明早一定!”他松开了英娘的手。 大门轻轻关上。屋内陷入一片漆黑,有一股淡淡的香烛味。 他靠坐在门后。从怀里取出玉瓶倒出了凝气丹。嘴里恨恨的说道:“哼,不管死活都要用掉。决不能便宜了坏女人。” “咕噜”一阵响动,又有什么东西从玉瓶里滚了出来。 他手里捏着凝气丹,大脑陷入一片茫然。清醒过来立刻趴在地上摸索。终于摸到一颗豆大的丹丸,和毒丹的大小差不多。 这怎么回事,哪来的丹药?玉瓶里不是只有一颗凝气丹吗? 他在门边凑着一缕月光仔细瞧。发现捡起的丹丸是赤红色,而毒丹是黑色的。难道真是解药?那之前怎么没看到呢? 又举起玉瓶凝神细看,终于发现在小瓶末端有一层白气遮蔽,像是一个微型幻阵。 他皱眉想了想,把丹丸又投入瓶口。咣当一声,丹丸从瓶中消失。晃了晃也没有动静。倒立瓶口,丹丸又滚了出来。 他倒吸了口气。真是个精巧的幻阵! 他捏着丹丸,脸色难看。好个毒辣的女人!只被幻术迷惑了一次,就拿救命的丹药来捉弄他! 万一他扔了瓶子,或者没有倒出凝气丹,那不就真的毒发身亡了?亏他还以为没下毒呢。 “影姐姐……呵呵,我真是把你想得太好了呀!”他咬牙切齿的说道。 被人将性命玩弄于股掌之间,这感觉真是糟透了。何况这恶劣的手段已经危及到了他的小命。仙人?把凡人当蝼蚁戏耍很好玩吗? 嘿嘿,你给我等着…… 胸口处隐隐作痛。不知是毒发的前兆,还是被气得狠了。他赶忙吞下了解毒丹丸。停了一刻钟感觉气息平顺,又吞下了凝气丹…… 当体内汹涌的灵力全部被灵剑绞碎,大部分融入干涸的血脉,小部分归于小腹丹田,他缓缓睁开了双眼。屋内依然一片漆黑。透过门缝能看到夜空中挂着的一弯残月。 这次的气息引导更加顺畅。丹田的内息大幅增长,已有原先七、八成的规模。可惜体内的灵力依然没有复苏。一丝一毫都没有。 好事就是腿上有了力气。他绷紧着双腿缓缓用力,慢慢的站了起来。 “哈哈哈……”他开心的大笑,又赶紧捂住了嘴。 在屋里走了几步,感觉真是不错。只是抬腿时还是有些无力。再走几步,双腿忽然一麻,“噗通”跪在了地上。 酥麻的感觉如潮涌潮退,片刻消失。他重新站了起来,指着那双小短腿骂骂咧咧:“你软脚虾呀,咋还跪了?幸好没人看到,不然我的脸往哪儿搁?” 看来还是没彻底恢复。凝气丹是不可能有了,但妖兽的肉却近在咫尺。这次误打误撞进了大将军府,是不是就能接近那只水怪了? 等找机会吃了妖兽的肉,说不定还能恢复灵力。唉,没有灵力的日子可太惨了,像一条大鱼扔在砧板上任人砍杀,根本就没法反抗。 他心中忽然一动。漫漫长夜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修炼一下菩提心法? 说起来自己的劫数应该算渡过了吧。老和尚当初说得云山雾绕,细节又有点对不上…… 想了又想,还是觉得要尽早恢复灵力才安稳。谁知道那个变态的影姐姐会不会又找来害他。 不管了,保命要紧!他重新盘膝坐定,修炼起早就烂熟于胸的菩提心法…… 清晨,一缕阳光透过门缝照进屋子。屋内的微尘在一束光线中飞舞。 十方吐出一口浊气,缓缓睁开了眼。只是双眼呆呆发直,一脸困惑的表情。 修炼了一晚的菩提心法,别说引灵气入体了,他甚至都没感应到四周灵气的波动。 可就算没修炼资质,也不至于差到这种地步吧?好歹他以前也是拥有先天灵力,能飞剑斩妖的小剑仙呀! 难道心下灵湖被毁,他就成修炼废人?可他明明比旁人多了两处灵湖呀。他小腹丹田的内力也没出问题呀! 之前李农没有先天灵力,修炼心法差点死掉,但也成功引灵入体了。只是他身体太弱承受不住灵气入体,才会吐血重伤。 难道自己修炼仙术的悟性还不如李农? “哈哈,不可能!” 他头晕脑胀的站起来。都说书山有路勤为径,那咱笨鸟使劲飞总行吧。以后坚持每日修炼,就不信连灵气都感应不到! 他气呼呼的推开门,抬头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小院的树下。 看到他推门出来,树下的英娘立刻欢快跑了过来。盯着他的双脚,拘谨又兴奋的说道:“小,小大人,你没事了。你的腿好了啊。真是太好了!” “嘿嘿,那当然。我是谁呀,咋可能有事?”他挺着胸膛自豪的说道。 至于昨晚被气得半死不活的糗事当然不能说。他可是堂堂小大人呢! 站着说了一会儿话,看到灌娘带着绿婉从绿树下走过来。灌娘手里拿着那颗灵晶石,在阳光下依然闪耀着淡红的光芒。 他向前跨了一步,想蹦下台阶。不料双腿一麻,“噗通”跪在了两个少女面前。 绿婉捂着心口吓得后跳了一步。 灌娘神色古怪的瞧着他,很不淑女的笑道:“哈哈哈,你怎么跪下了?快起来说话。可不能丢了少帝伴读的脸面呢。” 十方的小脸涨得通红。他跪个屁呀,这是小腿供血不足! 酸麻转眼消失。他利索的爬了起来,尴尬的摆手道:“不是,我可不是跪下。我这是……” “知道你感谢我们。可也不用这样大礼呀。把腿磕坏了怎么办?走吧,早饭都准备好了。咱们边吃边说。” 灌娘安慰了他两句,转身就往回走。紧绷的小脸再也绷不住,捂着嘴肩膀一抖一抖的。 英娘扶着十方走了一段。看前面走的远了,小声说道:“灌娘小姐为人爽快,性情像个男孩子。小大人你不用太多礼的。” “我,我不是。我刚才那是……”他又气又急,肚子又猛然“咕噜咕噜”的叫了起来。 罢了罢了。吃人嘴短,她们想笑就笑吧。赶紧垫垫肚子才是正事。 他跟着走进一间偏厅。屋子中央放了一张红木方案,上面摆着米粥、几笼肉包和几样青白小菜。 十方两眼放光,兴高采烈的坐了下来。 绿婉站在旁边伺候,灌娘摆了摆手,道:“一起坐吧。英娘他们不是客人,是朋友。自己人不用讲外礼。” 绿婉欢快的点了点头,坐在了小姐旁边。 看着十方喝了两碗米粥、两笼包子,觉得差不多了,灌娘才问道:“十方呀,你真是长安少帝的伴读?身上可有凭证?” 十方抬起头,耸了耸肩道:“我是掉进河里的。能保住小命就不错了,哪还有凭证呀。” 英娘在旁边连连点头。捞小大人上来的时候可是衣衫破烂,胸口还插着一只铁棍呢。她说的时候灌娘小姐不信,还笑她吹牛。说那么重的伤要拔出铁棍人就死定了。 灌娘撑着下巴道:“唉,那我怎么把你介绍给爹爹呀。爹爹本来就不喜欢你们,你又没凭证……” “不喜欢我们?我都不认识荀大将军,他怎么会不喜欢我?” 灌娘抿着嘴,不知该怎么说。叹气道:“总之就是不喜欢啦。朝中坏人太多,总是自己人害自己人,我爹爹也是为自保……” 十方点了点头。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满不在乎道:“没关系。不用和大将军说。我的事也算办完了,等养好了伤就回长安。” 英娘在旁边眼巴巴的看着他,神情有些黯然。 灌娘好像松了口气,说道:“嗯,那也好。过几日杀水怪祭天。就是你们遇到的那只。到时候一定好热闹的。咱们一起去看看热闹!” “杀水怪!嘿嘿,好啊。那水怪现在关在哪里呀?” 绿婉神秘的说道:“就关在府衙的地牢里。大将军派了好多兵士看着呢,就怕它跑了!” 灌娘点头道:“听说昨晚就差点挣断铁链跑掉。还好地牢门口贴了张郑大哥送的雷火符,击伤了那怪物。” “郑大哥?他是仙人?” “呃,不算吧。但他修炼了仙法,柳道子仙师算是他师兄呢。可惜……” “可惜什么?”十方直起了身子。 “可惜郑大哥几天前失踪了。连柳仙师也不见了。” “那个郑大哥,是叫郑少泽吧。”又听到这个熟悉的陌生人,可惜没有见面却已经死了。 “对呀。你也知道他?郑大哥胸襟抱负世间少有,见闻广博、无所不知……” 他看了一眼双眸放光的少女。少女怀春,难道是看上了郑少泽?仙人为什么要杀郑少泽呢…… 在一座恢弘的金色大殿之内,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垂首而立。四周空无一人。 十丈之外的高台上,端坐着一个沐浴金色光芒的身影。 那身影俯下身,又郑重的问了一遍:“金击子,本座再问你一次,确定是那个时刻?” 金击子躬身抱拳,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回荡:“启禀大长老,那黑蛇吞掉郑少泽时,时辰正好是午时二刻。” 金光中的身影站了起来,沉声道:“那位灵源断灭,确实是陨落了。地点也确是淯水。但陨落的时间……却晚了整整一个时辰。你知道,天宇阁是不可能出错的。” 金击子皱眉想了想,说道:“或许是,那黑蛇当时吞了郑少泽,却没有立刻咬死他……” 高台上传来一声冷笑:“你没有听清楚。是你说的时刻比天宇阁晚了一个时辰。” “什么?这,这不可能!往前一个时辰,我和柳道子才追着他出了宛城。对了,柳道子也在。大长老可派人去逍遥门……” “柳道子?呵呵,他在回逍遥门的途中遇袭重伤,如今生死不知……” “什么!”金击子再次失态。他愕然问道:“这是,是什么人干的?” “据说,是殿!” 第一百七十八章 失忆的老夫子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七十九章 你好毒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八十章 鱼龙混杂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八十一章 斩妖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八十二章 吃一顿饱饭真难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八十三章 各怀心思 大梦苏醒。 感觉身上似缠着一条冰凉的丝带,从脖子、胸口缓缓滑向小腿。清凉的触感让他舒服得想哼哼几声。 睁开眼却看到一条花蛇大尾盘在他腰间。正昂着狰狞的蛇头吞吐红信。 都说一个人恐惧到极限会浑身脱力、脑袋发懵,陷入离魂状态。他此刻就是这个样子。全身虚脱的呆望着大蛇游离开身体,滑下了横梁,钻进了墙角的洞里。 心脏忽然“咚咚”的狂跳不止。他回魂般的大口的喘着粗气,浑身仿佛浸入了阴冷的冰水之下,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一路他为了治好恐蛇症,不停的杀蛇吃肉。想不到心底还是这样怕蛇,连掩藏生机的两大功法都差点破了功。 他默运起无名心法,片刻后心绪恢复宁静。 解开身上的绑带,系好裤子站起来,从灰瓦的破洞中露出小脑袋。 一抹微光从东方亮起,如利箭射破浓黑的薄雾,在光芒中吐出橘色而壮丽的红日,驱散了弥漫于大地的黑暗。 院子里的狼群消失了。草地上的尸体也不见了,只留下一片拖拽的血污。 真舒服啊!他在清凉的风中伸了个懒腰。转身攀着柱子一滑,轻轻巧巧落在地上。活动了一下腿脚,连翻了几个跟头,哈哈大笑的出了破庙。 一路奔跑到了南城外,只觉得全身活力充沛,每个毛孔都透着舒畅。 他望着眼前空旷的荒野发了一会儿呆。原本的斩妖台已给人拆得七七八八。他用力拍了拍脑袋。这是真的吗?好家伙,这拆迁速度是不是太快了! 城门刚打开,开城门的老兵正是救济过他们的熟人。看到他走来便笑问道:“呦,这不是小十方吗?你昨天没在城里?” “大叔。” 他蹦蹦跳跳的走来跟前,指着那边的荒野废墟问道:“大叔,那个斩妖台怎么给拆啦?” “那个呀,本来大将军说要留着做个念想的,谁知道才半夜就让游民偷拆了木料和石料。这又过了两日,总有人来偷,就拆得差不多了。” “啊?”十方挠了挠后脑勺,想不明白说的是什么意思。半夜之后,怎么还有两日?不才过了一晚吗? “大叔,那我进去了。”他和老兵打了声招呼,走进了城里。对刚才说的也没太在意。可能大叔昨晚喝酒还没醒吧。 清晨的街上没什么人。他偷溜进酒楼后院,看见顺子正蹲在院子角落里洗漱。 见他推门进来,顺子立刻蹦了起来,开心的边跑边叫道:“十方!你终于回来了。我们还以为你丢了呢。” “哈?对不起啊。我昨天看完热闹,在城外玩得忘了时辰。后来见城门关了,就在山坡的破庙里凑合了一晚……” “一晚?”顺子奇怪道,“怎么是一晚?你可失踪了三天呀。这几天荀小姐找过你一次,还有叫英娘的小姑娘天天都来问你。我看她眼睛都哭肿了!” “等一下!你说啥,我失踪了三天?怎么可能……” 难道他一觉竟整整睡了三天?难怪守城门的大叔会那么说啊。 “哦,对了,掌柜的交代你回来就去找他。如果他不在就让你去将军府一趟。” “好。我就去!” 他心里惦记英娘,匆匆在酒楼里找了一圈,也没看到掌柜。倒是见到一个醉鬼趴在角落里呼呼大睡,旁边还放着两只空酒壶。 这一大早的才开门,怎么就有人喝醉了? 他奇怪的瞥了一眼,发现这人背影有点眼熟。可惜埋着脑袋看不到脸。走近凝神细看了一眼,登时瞪大了眼睛。 在这人灰暗的生机之内,赫然有一抹极亮的光点在体内游走。那道光点又细又小,好像在哪里见过啊…… “十方,你还没去啊?” 顺子拿着一块抹布走了过来。见他站在角落里发愣便问道:“掌柜的不在啊?那肯定是出门了。你先去一趟将军府吧。” “哦,就去,这就去。”他又奇怪的看了醉汉一眼,走出酒楼大门。 街上的行人还很少,背着背篓、拿着锄头,衣衫破旧却人人挺胸抬头,精神昂然的样子。倒与之前行人的麻木漠然大不相同。 回头再望向头顶“悦来酒楼”几个大字,心情忽然愉快了不少。 等敲开将军府的后门,就看到一个眼睛红肿的丫头露出个小脑袋,怔怔的望着他。 “啊,十方!小大人!你,你回来啦!呜呜呜……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英娘扑过来紧抱着他大哭起来。 他笑嘻嘻的拍着纤瘦的不断颤动的小肩膀,轻声安慰道:“好啦,好啦,我没事了。我只是吃饱睡了一觉,谁知道就到这个时候了。” “三天了,都已经三天了。他们说斩妖那晚城外有狼群出没,我还以为你被狼吃了!” “唉,我也不知道呀,居然都三天了。我这也太能睡了。” 英娘开心的擦掉眼泪,抽泣着问道:“真的,真的睡了三天?那你饿不饿啊?” “不饿。嘿嘿,你不知道,我可吃了好多肉呢。”他左右瞧了瞧,拉着英娘的手走进门里。 “大叔,你好呀。” 没走几步,迎面看到胖胖的刘管家走了过来。 “十方啊。这几天你跑哪里去了?从斩妖那天就找不到你,英娘还偷偷哭了几次呢。” “刘叔……”英娘不好意思的低着头。 刘管家摸了摸英娘的脑袋,笑着说道:“老爷吩咐了,说如果你来府里就去带你去见他。刚好方掌柜也在。” “好啊,我这就去。” 他回头笑嘻嘻道:“英娘,我的腿彻底好了!现在我能蹦能跳,一点事都没啦。” “真的呀,那可太好了!”英娘小脸红扑扑的,抓着他的手开心的摇晃着。 “等着,我回来再和你细说啊。”他随刘管家走到前院,在一间大屋门前站住。屋门是虚掩着的。 “进去吧,大将军就在里面呢。” “嗯。”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推开一道门缝迈步走了进去。 厅堂上首端坐着一个器宇轩昂的中年人,正是镇守宛城的荀大将军。旁边一侧坐着个素袍的年轻人,也是悦来酒楼的掌柜。 荀灌娘也站在堂前,神色不安的揉着衣角。见他迈着小短腿进门,便连忙走到跟前,抓着他的手走了过去。 “别怕,大将军问什么你就答什么。照直说就行。” “好。”十方乖巧的点了点头。 他抬起头,向荀将军和年轻人依次抱拳施礼,道:“大将军好。掌柜的好。这次我失踪了几日,给你们添麻烦了。” 看他应对周全的样子,完全不像个六七岁的孩童。荀崧不由皱了皱眉。一个总角的孩童在他官威之下能如此从容,其心性必定不凡。唉,眼下却是个麻烦。 方掌柜在一旁笑容和煦,柔声安慰道:“无妨。十方啊,你这几日都跑去哪里了,怎么没回酒楼啊?” “这个事,说来有些曲折……” “哼。曲折不怕。就怕曲折中暗藏阴私,埋着见不得人的勾当。”荀崧冷哼了一声,神情冷峻的打量着他。 瞧了几眼,有些疑惑的问道:“灌娘啊,他真是你之前带回来的小乞儿吗?怎么看着不像。” “嗯,就是他呀!”灌娘扭头打量十方,眼神也随着古怪起来。 “咦,你这才几天怎么就胖了许多?表哥,你们酒楼的伙食这么好吗?” 方掌柜摸了摸下巴。 这小家伙何止胖了啊,个子也窜了一头。要不是眉眼轮廓确实没错,他都有些不敢认了。 “呃,这伙食倒是还行啊。不过你这一说,好像变化真的很大。十方啊,你失踪这几日不会是一刻不停的吃东西吧?” “这几日,我这几日,其实……” 他扭头看了灌娘一眼,见她朝自己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说道:“我这几日,其实是遇到仙缘了。” 说完就又后悔。虽然有七分是真,但听起来这么扯,荀大将军怎么会信? “你是说,仙缘!”荀崧直起身子,神态意外的温和起来。 “呃,你且仔细说说。那仙人长得什么样,是怎样的仙缘?” “啊?”十方愣住了。 信了吗?也对啊,那郑少泽就是被什么柳仙师坑死的。他之前常出入将军府,荀将军当然知道仙人的事呀。 “啊,那仙人她是个年轻女子。长得不错,之前还杀过水怪。她让我帮她找一样东西,就送了我一枚仙丹。” “仙丹?你吃了仙丹就连睡了三天三夜?”荀大将军紧张的问道,“那仙丹是什么颜色?你吃了以后是什么感觉?” 十方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拇指大小,白色的丹丸。吃了以后,我的腿就全好了。身体也更壮实了。” “其他呢,还有什么好处?” 他奇怪的摇了摇头。还要什么好处,难道要坐地飞升? 见他眼神茫然,荀崧却缓缓点头,似乎是认可了他的说法。想了想又问道:“你,还是朝廷的钦差?” “不算钦差。就是少帝给我下了一道密旨,让我去找些失传的古籍。” 这不算什么秘密,说出来也不怕。只是他运气太差,挖了两次古墓遇了两次妖,差点全军覆没。最后一处就不敢再去了。 “寻找些古籍?”荀崧和方掌柜对视一眼。 这少帝是不是有病?老窝都要被胡人端了,还派个奇怪的小家伙到处寻古籍?难道是…… “这古籍可与修仙有关?” 十方摇了摇头。觉得这大将军的脑洞真大,居然能把古籍和修仙联系在一起。 “罢了,不愿说就算了。”荀崧摆了摆手,又问,“你出发之时,长安可还好吗?” “不太好。胡人欲夺天下,不攻破长安是不肯罢休的。那几路勤王的各怀私心只是看热闹。几个没私心的将军不是实力不够就是鞭长莫及。大将军想要去勤王?” 荀大将军摇头苦笑,心中一片黯然。 十方望着端坐的大将军,试探的说道:“只有请少帝南渡,或许大晋还有希望……” “不可!” “为什么?” 荀崧沉下脸道:“中原自古是我汉人根基所在。放弃中原便放弃了正统!今有琅琊王司马睿镇守建邺,守着我大晋最后的退路。非万不得已,少帝还需坚守长安。” “可是一旦长安陷落,少帝的安危……” “君王该有君王的责任!” 荀灌娘吃惊的站在一旁,听着父亲近乎大逆不道的话。做臣子的难道不该保护君王,却要君王为百姓牺牲? 十方却没有丝毫激愤,只是点点头道:“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理当如此。” 堂前几人被他这豪迈又离经叛道的话惊得失了声。 “这是你说的,还是少帝说的?”寂静良久,才有一个颤抖的声音问道。 “是少帝说的。” 这谎话说起来毫无负担。反正最终的结局就是这样。谁还能跑去刘曜的俘虏营里问少帝说没说过这句话? 荀崧沉默许久,仿佛被抽去了所有的力量,疲惫的摆了摆手道:“你去吧。以后就在酒楼里帮忙。英娘留在府里跟着灌娘好了……” 等灌娘带着十方走出了门,方掌柜才低声问道:“将军,你真的信这孩子?” “唉,不知道。心里忽然有些乱。敬之啊,你说咱们的选择对吗?” 方敬之沉吟片刻,说道:“即便少帝忧国爱民,心怀凌云之志,奈何他身边都是豺狼之辈。将军便是有心勤王,也没这个力量倒转乾坤啊。” “是啊。胡贼大势之下,中原倾覆几成定居。吾又能如何?” 荀崧缓缓起身,吩咐道:“让老刘去探探英娘,派人去她说的村子,去看看能查出什么。” “那,如果他不是探子,真是少帝的亲信呢?” “一个孩子罢了。最多就是个宫中玩伴,还能如何?留在酒楼,照顾他安全就行了。” 第一百八十四章 你胆子好大 灌娘拉着十方走在后院的小径上。 看看周围没人跟着,才嘟起嘴抱怨道:“爹爹真是的,居然怀疑你是细作。唉,想不到长安的少帝有这等大气魄。可惜我不认得他。” “少帝他,确实挺不错的。就是周围没几个信任的臣子。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去?” “你现在想回长安?” “唉,想也没用啊。我还要帮仙人找东西,找不到就哪儿都去不了。” “到底是什么东西,我能帮你吗?” 他摸了摸下巴。“怕是不行。那东西谁知道还有没有了。不过我得趁早去看一看才行……” 两人说着走回院子。绿婉和英娘早就等在那里,都开心的跑了过来。 绿婉欢喜的向这边招手。“十方,你可终于回来啦!” 他难为情的挠了挠头。“只是睡过头了。害大家担心这么久。” “你真的一觉睡了三天三夜?” 看几个小姑娘好奇的目光,他重重的点了点头。 “没骗人。我那晚住在破庙里,半夜见来了狼群就躲上了屋梁。后来肚子饿吃了仙人给的仙丹,就一觉睡到了今天。” “十方……”灌娘看了他一眼。 “没事。不过遇到个修仙的,大家迟早都知道。”他不在意的摆摆手。以后不管变成什么样,这仙丹都是个好借口。 “你吃了仙丹!”绿婉羡慕道,“那仙丹是什么味道?除了让你长高,还有什么变化?你成神仙了吗?” 他翻了个白眼。“一颗丹药罢了,怎么可能成仙?” “那可是仙人的丹药呀!” “修炼了仙法就是仙人?我现在身体复原了,就算只靠武功也不怕仙人!” “嘁,吹牛!”绿婉一脸鄙夷。前些天还是让英娘背着过来呢,腿好没几天就开始吹牛皮了。 英娘用力的点头。“嗯,小大人,我相信你!” 绿婉在身旁拽了一把。“你傻呀,他吹牛的。人间的武夫再厉害怎么可能打过仙人?” 英娘回握着她的手,坚定的说道:“小大人不吹牛的。他以前还带兵捉过蛇妖,他很厉害的。” “你也会功夫?”灌娘上下打量着他,开心的说道,“太好了。走,咱们比试一下。” 十方被她硬拉到练武的场院里。灌娘指着架上一排兵刃,大方的说道:“随便选一样,咱们来比试一下。” “还是算了吧。我这一觉睡了三天三夜,都还没吃饭呢。” 他肚子倒不饿,就是怕打输了丢面子。这次睡醒,体内依然没有一丝灵力。内息也没有明显增长,不知道被吸收的庞大妖力都去了哪里。难道全都长个子了? “就随便练一练。等练完了我请你吃肉包子。” 灌娘说着,从架上摘下根棉布裹了枪尖的稠木枪,在手中挽了个枪花,很有气势的横枪而立,说道:“请吧!” 看实在躲不过去,他只能走到兵器架前看了看,拿起一根红木哨棍,呲牙道:“这根棍子不错。我就用它吧。” 两人相互抱拳。灌娘娇喝一声,后脚上踢,枪尖直刺他面门而去。 只见一片白点在眼前乱颤,急剧扩大,竟分辨不出哪个才是真的枪尖。 他忙侧身,举手横撩,躲过乱点而过的枪尖。接着挥棒横扫,和灌娘战在了一处。 两个人影腾挪闪动,棍棒与稠枪交错翻飞,却是极少撞击在一起。偶尔碰撞又瞬间错开,如清风纠缠着彩蝶。 “哇,好强啊,原来十方这么厉害!”绿婉惊奇的望着场中缠斗的两道人影。 自家小姐可不是寻常的花拳绣腿。一年前她和小姐偷跑出府,恰遇宛城五虎的大力虎行凶杀人。她家小姐单人独行,提着一根银枪把这伙人杀得四散奔逃,追出了城外好几里。 后来五虎的老大去给大将军请罪,说自己御下不严,该当受责罚。大将军这才知道女儿竟有这等惊人举动,于是便下了禁足令,不许女儿再出府惹事。 英娘眼中冒着小星星,崇拜的望着两个大高手。心中激荡又难过,如果当初她有这等身手,大哥就不会被恶人害了。 她紧握着胸前的那枚铜钱,眼神变得愈发的坚毅。 “砰”的一声闷响,缠斗的稠枪和木棍重重撞击在一起。 十方后退了两步,挺身而立。 灌娘退了一步便站稳了身形。眼眸中闪着奇异的光彩。“痛快,真是痛快!想不到你的棍法这样好啊。” “嘿嘿,你也不错呀。” 十方抬起袖子擦掉额头的一层薄汗。刚才那一枪可真危险,要不是靠蛮力撞开,差点就躲不过去了。 但该说的场面话还得说。他晃着脑袋叹气道:“可惜呀,我以前其实更厉害的。” “真的?你还有更厉害的功夫没使出来?” “可不,我以前的飞剑术才真的厉害。好多妖魔鬼怪都接不住我一剑呢。” “哈哈,真能吹牛!”绿婉捂着嘴取笑,“会飞剑术不就是剑仙?你不会又说还懂仙法吧?” “仙法呀,我本来会一点的。后来就……” 他无奈的撇了撇嘴。满心的雀跃欢喜也消失了。这个绿婉啊,非要提他的伤心事,可真是扫兴呀! “我相信。”英娘的眼睛里闪着光,坚定的望着小大人。 “哈哈,还是英娘有见识。”忽然又有点开心了。 “好啊。小姐,十方他说我没见识!”绿婉不服气的嘟起嘴。 “好啦,他就开个玩笑。你认真干嘛?”灌娘放下稠枪,望着眼神憧憬的英娘,问道,“英娘,你是不是喜欢拳脚功夫?” “嗯,喜欢。特别喜欢!” “哈哈,那太好了。以后我教你功夫如何?” 绿婉忙拽了拽英娘的袖子,轻声说道:“女孩子练拳脚功夫可不好看呢。别把胳膊腿都练粗了。你不如跟我学学绣花?” “可我想学功夫。真的想学!”英娘认真的说道。 “真是的,你把我徒弟都拐走了。”十方故意板起脸,指着英娘道,“她之前说要跟我学拳脚功夫的。” 灌娘得意的扬起下巴。“哼,刚才是不是我赢了你一招?再说英娘是女孩子,当然该拜我为师。是吧,英娘?” 英娘为难的低下头,揪着衣角说道:“我是想学功夫。可是,可是如果我跟灌娘姐姐学功夫,小大人你会不会就要离开了?” “离开?”十方心里叹了口气。小丫头的感觉倒是敏锐。这是他原本的打算。可惜现在……唉,一言难尽啊! “我暂时哪都不去。真要走也肯定会告诉你的。” “说话算话?” “嗯,当然说话算话。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 这一天,灌娘收了个徒弟,十方治好了腿病,英娘终于得偿所愿。大家都很开心。于是桌上就多了十笼肉包子,几碟精美的小菜,四人一起吃饭庆祝。 直到桌上还剩下三笼,十方打了个饱嗝,拍了拍小肚子,道:“吃饱啦。真是舒服呀!” “咦,吃饱了?你以前总说吃不饱,还说吃再多都只是凑活不饿死。这还有几笼呢,你就不吃了?” 十方拍了拍鼓起的小肚子。 “这次是真饱了。可能是那颗仙丹药效太强。你们没见我都胖了好多?” 灌娘用手指敲着桌沿,歪着头问道:“既然吃饱了,要不要去城外转转?” “城外?有什么热闹看吗?” “嗯,还记得爹爹怀疑你奸细的事吗?城内铁卫刚在城外端了个贼窝,说里面都是敌方暗探。他们手下还有很多小孩子。” “小孩子?”他心中一动,看了英娘一眼。 见她还懵懵懂懂坐在那里,闷头吃着肉包,就点了点头说道:“看看吧,反正掌柜的不在酒楼……” “小姐你又乱跑!” “没事,你别怕。现在城内事情多,爹爹根本没工夫管我。我想去看看那些孩子,他们都是可怜人……” “那,那好吧。”绿婉苦着脸加入。 灌娘带着十方,绿婉不情不愿的跟着,英娘见他们起身,忙抓着俩包子跟了上来。四个小人没走后门,从后墙一个杂草掩盖的小洞爬了出去。 他们随人流混出东城门。一路走到东郊的一座破落院子前,看到大门口守着一队官兵。 灌娘收起那张皱皱巴巴墨迹潦草的地图,带着他们走了过去。 “谁在哪里?大小姐!” 守卫的校尉走了过来,看着眼前的几个小人儿,头痛的问道:“小姐怎么来这里了,大将军知道吗?” “不许告诉我爹哦!” “你,小姐你又偷跑出来的?” “没事的。我就来看看那些被囚的孩子。你就当没看到我们。不然大家可都要受罚的。” 年轻的校尉为难道:“那些孩子虽然可怜,但也都有细作的嫌疑。你们这样去太危险了。” 灌娘却一拍胸脯。“有我保护他们,怕什么危险!” 最危险的就是你呀!校尉叹了口气,苦笑道:“罢了,我带你们去看看吧。说起来,那王大彪手里血债累累,可不止几个孩子的性命。唉,里面那间小屋可千万别进去……” 走进小院子,只见院子中蹲着七八个衣衫破烂的孩子。个个面容憔悴,有男有女,小的六、七岁,大的也不过十二、三岁。 一个年龄稍大的少年嘴角流着血,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军爷饶命啊,我们都是被王大彪抓来的。他逼我们当密探,不听话的就会杀了。他还,还割了肉……” “够了!这种恶事别说了。污了我家小姐的耳朵!”校尉高声喝止。 灌娘皱着眉头走了过去。看着蹲在地上的孩子,扭头问道:“那个王大彪呢?” “闻风逃了。军士们正在城外追捕。” “可恨!一定要抓住这败类!嗯,这是什么味道?” 她吸了吸鼻子,一股浓重的血腥气直冲脑门。左右看了看,那气味就是从那小茅屋里飘出的。 “大小姐,那边不能去!”校尉伸手拦住,沉声说道,“这里面的东西……太污秽血腥。不要进去!” 灌娘蹙着眉,大概猜到里面是什么。回头嘱咐道:“这里面吓人。你们几个都别跟着,我进去瞧瞧。” 十方扭头看了看,说道:“你们两个胆子小,别跟着了。我进去看看。” 绿婉和英娘听话的点头。 刚跨过门槛,便有一股浓烈的腥臭迎面扑来。走在前面的灌娘忽然浑身发抖,身子摇摇晃晃的像随时要晕倒在地上。 他向前猛地跨了一步,扶住了灌娘的胳膊。眼前的一幕让他眼睛眯了起来。 黑暗的屋里放着七、八口浸满了血水的大缸。血缸里堆满了幼小的残肢。北角黑乎乎的桌案上堆叠起十几只头颅,污血从桌角滴落,混杂着满地的肚肠四溢。小小的一间屋内竟宛如地狱。 灌娘盯着那几口大缸,浑身颤抖,脸色变得惨白。 十方也死死盯着小屋的一角。在那黑暗的角落里挤着几个小小的身影,身躯飘忽不定,闪着诡异的微弱萤光。 他扯着灌娘退了出来。沐浴在阳光之下,冰冷的身子重新有了温暖。 灌娘趴在地上呕吐不止。一边吐一边红着眼怒骂:“人渣,畜生!一定要把王大彪抓回来,把他扒皮抽筋,千刀万剐!”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你可别吓我啊!”绿婉跑了过来,抱着灌娘发抖的身体大哭。 校尉大人紧张的望着灌娘小姐,看她痛骂之后脸色渐渐恢复红润,才松了口气。再看向旁边的小男童,眼神变得凝重起来。 这孩子看到屋里的修罗惨状,除了脸色不善,竟能行动如常,没露出一丝的无措和惊恐!他胆子怎么这样大? 第一百八十五章 捉鬼 灌娘在院子里发了一通脾气,让校尉找个地方把残肢好好葬了,便带着几个小家伙走出了小院。 一路上大家都很沉默。十方和灌娘是各怀心事,英娘知道了屋里的惨状,跟在一旁默默的流泪。 绿婉就在她身旁低声安慰。“别难过了,那个王大彪一定会抓到的。到时候让大将军砍他的头!” 灌娘扭头冷哼道:“砍头?哪有那么便宜。只要捉拿归案,定要活剐了他!” 绿婉打了个哆嗦。已经好久没看到小姐这样重的杀念了。这个王大彪完蛋了! 从狗洞钻回后院绣楼,灌娘一拳重重砸在桌案上,胸脯起伏的喘着气,依旧是意难平。 “真是可恨!还有宛城五虎,要查出他们与此事有关,我定要爹爹杀了他们!” 十方探着脑袋问道:“那校尉刚才拉你说话,是说这事跟那五虎有关吗?” “哼,他只说王大彪曾是铁甲虎的亲兵,后来犯事本该斩首,却只打了几十军棍给放了,混迹于市井,干着拐卖幼童的勾当。他们怎么可能撇得干净?” “宛城五虎。”英娘猛然抬起头,噙着眼泪道,“他们,都该死!” “怎么了,英娘?” “英娘的大哥是让宛城五虎害死的。”十方叹了口气,“她想学武功,也是为了报仇。” 灌娘怜惜的扶着英娘的肩膀,轻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跟我讲清楚。我来替你报仇……” 十方再回到酒楼时已过了酉时。 灌娘询问后果真去找了大将军,却没什么结果。毕竟五虎在军中也有一股势力,不能凭个小姑娘的一面之词就轻易定罪发落。 灌娘当时气哼哼的回来,不停抱怨老爹不分是非。 十方倒不觉得意外。这乱世百姓性命不如刍狗。荀大将军肯为个百姓去查得力部下,已经很难得了。至于结果嘛,也未必真有什么结果。 小方掌柜还没有回来。酒楼里也依旧清冷。十方从前觉得掌柜是个不差钱的富二代,现在倒是有些明悟。能在大将军坐下谈论秘事的又怎会是寻常的掌柜?这家酒楼怕也不是普通酒楼吧…… 见他回来,顺子忙拉着他说道:“看我这脑子,刚才忘了跟你说了。以后我就住在隔壁屋,我那张床给新来的酿酒师傅睡了。” “哦,今天来了个酿酒师傅?” “可不是今天。你失踪的第一日他就过来了。这人本来是来喝酒的,喝了好多又没钱付账。掌柜的就让他打杂还债。可他又说咱酒楼酒水太差,还要当酿酒师傅。” “哈?不会是个无赖吧!” “那倒不是。他隔天就酿出了秫米酒。你别说,这种酒只需一夜成酿,味道却真不错。掌柜的看他是个人才就留下了。” “这么厉害啊。那我进去打个招呼?” 顺子顿时脸色古怪。“嗨,那就不用了。你打招呼他也不知道啊。” “难道他还是个聋子?” “唉,进去了你就知道了。”顺子和他一起走进屋里。用短袖掩着鼻子走到床边,扬了扬下巴说道:“就是他了。” 床上的醉汉还打着鼾声。十方歪着脑袋,看清了那张胡子拉碴潦草的脸,却不由吃惊的瞪大了眼睛。 这醉汉不知多少天没洗脸了,却依然能一眼认出是当日背他入城的宋天裕,宋大哥。他不是进城寻亲的吗,怎么会在酒楼里酗酒,还成了这里的酿酒师傅? “他,他为什么会醉成这样啊?” “谁知道。成天喝得醉醺醺的,不过也没耽误酿酒。每日丑时准时起床,酿完新酒就喝个大醉。掌柜的也不管他……” “行了,那我过去了。有事就叫我啊。”顺子拍了拍他肩膀,走去了隔壁。 “宋大哥,宋大哥……”他端详着宋天裕憔悴的面容,趴在床边唤了几声。可惜这家伙睡得跟死狗一样,压根没反应。 算了,等他睡醒再说吧。反正一会儿还有重要的事呢。 十方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等到天黑夜静,外面没了声音便睁开眼,悄悄坐了起来。对面床铺的宋大哥还在打着呼噜。 他悄然穿好衣服和鞋子,拿了个火折,还有两根蜡烛也揣在怀里。走到门边听了听,推开门走了出去。今夜没有月光,漆黑的院子里一片静谧。 走到院门口,踮起脚尖拉开门栓,闪身溜了出去。 “老大,要不要跟过去看看?”另一间屋内,顺子轻轻放下掀起的窗边,回头问道。 “先不要了。”屋里亮起了烛火,照亮了大厨的那张胖脸。 张大厨打了个哈欠,懒洋洋说道:“这小家伙的背景复杂,又跟咱大小姐是朋友。只要没犯事就别管他了。反正要紧的地方都有铁卫盯着呢。” 顺子麻溜的爬回床上,盖上被子嘀咕道:“这个小子,腿脚才好就到处乱跑。不是说他遇仙了吗,会不会去找神仙了?” “呵呵,你半夜不睡觉去找神仙?你当神仙都是夜猫子吗?啊呸呸,神仙勿怪,神仙勿怪啊!” 十方一路跑到了东城门。高大的城门已经关闭。好在他早有准备,沿着城墙往南几十米就找到一处裂缝。那条缝隙宽不到一尺,歪歪扭扭的延伸到城墙另一边,除了小孩子也没人能钻过去。 他侧着身游鱼般挤了过去。出了城一路跑到那处小院门口。破烂的大门上已经贴上了封条。 好在守卫的官兵都撤了。他围着院子转了一圈,找了个塌半边的土墙翻了进去。 院子里黑漆漆的。他轻轻的落在草地上,立在墙边闭目凝神感受着四周的一切。 渐渐地,仿佛在静谧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精神力的涟漪四周扩散。以他为原点的一丈之地,从模糊到清晰,终于分毫毕现的呈现于脑海中。 感知再向外便沉入了一片混沌的死寂。全部的精神力仿佛陷进了泥塘沼泽,再没有一丝的感应…… 一丈!他满意的睁开了眼睛。 吃了半只水怪,精神力果然恢复了许多。可惜还是没有一丝灵力。但总算有了个好兆头了。 走近小屋外。一阵微风吹过,腥风裹着恶臭迎面扑来。他忽然停下脚步,脸色古怪的歪着脑袋,感受着某些无法言喻的变化。 过了片刻,终于确定了心中的猜测。他嘴角翘起,露出喜悦的神情。 内息往复循环,自成一片小天地。是胎息之境!他终于在吃饱饭后再次晋入了长春功第五层的胎息境界。 只可惜这门功法太古怪,旁的也没有个比较。不知这胎息境到底是修仙者的什么境界? 他心中小小得意,伸手推开紧闭的屋门。 “吱呀”一声,破损的两扇门板缓缓开启。屋内一片漆黑,却能感觉到有阴冷的气息散出来,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踌躇的站在门口没再往里走。里面黑漆漆的,记得白天鬼影就站在对面的角落里。只是超出了一丈范围,什么都感应不到。 说心里话,要不是他有些捉鬼的依仗,还真不敢半晚来这种阴森的地方。 掏出火折子点燃一根蜡烛。地上全都是血色泥浆踩出的血脚印。他一只脚踩在腐烂的门槛上,伸长了小胳膊,把蜡烛插在血糊糊的地上。 模糊的光影驱散了小屋的黑暗。屋里的血缸和人头都不见了。空荡荡的只留下一地血污见证着昨日血腥的场面。 他抬起头,立刻看到角落里那几个耸着肩、似乎在无声啜泣的小心身影。好呀,果然都在啊。 几个小身影披散着头发,一个个都背对着他。凝神细看时,每个背影都散发着淡如鬼火的微光。 只是这绿芒与平常的生机不同,幽暗中泛着丝丝阴冷。盯着它们就仿佛看一群在湿漉水潭边纠缠的水蛇,浑身冷飕飕的。 晃动的微光穿透了鬼影,直接映照在血污斑驳的墙壁上。这鬼果然是没影子的。 他的心里“咚咚”的打鼓,后脖子也一阵发麻。强行屏息凝神,伸开手掌。片刻后手心一沉,多出一面古朴的铜镜。 果然是这样!他心中大喜。用力握着厚实的镜背,一念起,镜中发出明亮的光华照亮了整间小屋。 挤在角落里的鬼影被光芒笼罩。顿时哭嚎声响成一片。 几乎同一时刻,一层血光从地下冲出,抵挡住了湛湛光华。被血光裹着鬼影重新直起身子。它们缓缓的转过身。 十方吞下一口吐沫,终于看清了对面的鬼脸。那是一张张纸白泛青、流着血泪又稚嫩的面孔。 他忽然瞪圆了眼睛,发出一声惊呼。 “你是,你是猴子?”有些意外,又在意料之中。他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问道,“你也被王大彪害死了?” 猴子缓缓抬头,泛白的双瞳茫然望着前方。仿佛在看着他,又仿佛是望着他的身后。泛青的脸上竟露出了一丝恐惧。 裹着鬼影的红雾仿佛燃烧了起来。连带着它裹挟的鬼影也跟着一起变形摇晃。 十方望着燃烧起的火焰,被猴子的眼神盯得浑身发凉。他极快的扭头看一眼,望着对面的鬼影不敢放松。 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刚才回头的一瞬,好像真看到了什么东西?一道白色的人影啊! 他在惊骇中倒地一滚,手中的铜镜翻转照向身后的黑暗中。 白光中果然现出一个白衣少女。黛眉如画,双眸朦胧似烟雨,皮肤白得几乎透明。就站在那里静静的望着他。 “鬼啊!”他终于喊了出来。 竟是个不怕皓阳镜的鬼!被照了还敢冲他笑,还笑得那么甜? “白月盈拜见主人。” 女鬼朝他盈盈一拜。在光芒的笼罩下出尘如仙子,哪有半点恶鬼的阴森。 “你是谁?干嘛叫我主人?” “小女子家住宛城。不幸被恶人杀害,又被邪法炼魂。幸得主人中途搭救,寄生于宝镜之内,保全了魂魄灵智不散。” “我救了你?”他爬了起来,满心疑惑的收起宝镜。 想上前又怕是个陷阱。后退了两步才问道:“我什么时候搭救你了,我怎么不记得?” “主人可记得半山破庙,血蜈蚣……” “啊,原来是你!我还以为……等一下,你说你在我的皓阳镜里?” “是。皓阳镜内自成一片灵域,拘禁着许多被炼化的妖魔鬼魄。我因有寄魂之物,没有被无垢真火炼化,反在中枢内习得了真火锻魂篇。刚才受到主人召唤,便随着宝镜出来了……” “哦,这么说你不就是器灵了?” 白月盈抿嘴想了想,大概明白了意思。点头道:“嗯,算是器灵。” 十方松了口气。指着小屋里说道:“既然是皓阳镜的器灵,那你赶紧把这屋里的小鬼收了吧!” “是,主人。” 白月盈走到门前,望着已经燃烧到扭曲的一团红雾,双手划出一道弧线。 黯淡的皓阳镜顿时光芒大作,一片华光飞入白月盈的双手间。随着她的动作一齐涌向扭动的红雾。 红雾冒起一股白烟,片刻后便消融在白光中。 那团光华又飞回白月盈的芊芊素手间。她走回来说道:“主人,那些邪魂已经收了。” “这么厉害?” 十方走到小屋前望了望,果然再看不到那些鬼影。但阴冷的气息仍没有散去。 “里面那些家伙,它们真的死了?” “那些邪魂被真火炼化,失了记忆感知,魂力融入中枢。但只要皓阳镜存在一日,它们就不会真的消亡。” “嗯,被炼化就好。”他没听太明白,大概知道是被净化成宝镜的能量了。 转念又问道:“你刚才说邪魂。它们不是平常的鬼魂?” 白月盈摇头,道:“不是。刚才还有一股力量助它们抵御无垢真火。那股力量……和从前那只邪物很像。” “从前那只邪物?啊,你是说血蜈蚣!” 要是和血蜈蚣有关,岂不是又牵扯到妖女了!他悚然心惊。念头微动,手中的宝镜和身旁的白月盈同时消失。 跑到门边,顾不得烫手,捏着蜡烛芯子把蜡烛头提了出来。看了看没留下什么痕迹就准备溜走。 身后又一阵风动。此时夜空乌云消散,一轮明月高悬,照出一道纤细的人影。 他浑身一哆嗦,恼怒道:“没叫你出来,又吓人!跟鬼一样没声音。” “哦,你说我跟鬼一样?”身后之人似笑非笑的问道。 第一百八十六章 谁解故人心结 十方猛然回头。 看清了少女的脸才大吃一惊。脸上的不耐烦秒变作笑脸,惊喜的问道:“咦,你不是秀月仙子吗,影姐姐她还好吗?” 秀月背着一只灰布裹着的剑匣长物,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这个变脸如翻书的小家伙。 “你刚才说我跟鬼一样?” “啊,不是不是。我可没说仙子姐姐呀。”他把蜡烛头扔进脚后的草堆里,谨慎的往后退了一步。 “不是我,那你在说谁?”秀月说着话,信步走到小屋门前。从她手心里升起一个光团悬浮进小屋,亮出了整间屋子。 他跟屁虫一样跟在后面,仰着头说道:“我刚才说的是一只狸猫。我养的小狸猫晚上跑不见了,我是出来找它的。” “呵呵,这瞎话你自己信吗?”秀月低头看了小骗子一眼,淡淡的问道,“里面的几只小鬼是被你除掉的?” 看出他说谎了吗?这么明显?他低着脑袋,在心底盘算要怎么说话。都被投喂几次毒药了,可不敢惹到这小魔女了。 他抬起头,懊悔的说道:“果然被仙子姐姐看出来了。不错,我是玄门正宗黄庭门的弟子,自然要以降妖除魔为己任。” 秀月撇了撇嘴,上下打量了他一遍。看到手腕的灰色手环,忍不住抿起了嘴角。 目光又落在他腰间的小乾坤袋上,才开口问道:“你真的吃了水怪的肉?” “啊?是呀,我吃了好多了。” 怎么忽然问这个?这女人的思维有点跳跃啊。 “拿出来让我看看。”秀月伸出葱白的手指,遥遥点了点他腰间的袋子。 水怪尸体有什么好看的,难道她想骗走储物袋?他心里一万个不乐意也只能陪着笑脸,倒出了那半只水怪。 硕大的头颅瞪着一双死灰的眼瞳,鲜血淋漓出现在小院里。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在小院里弥漫。 “怎么只有半个,其他的呢?难道你都吃了!”秀月看到只剩一半的水怪血肉,回头震惊的望着他。 “啊?是呀。那天晚上被一群野狼抢走了些,我自己也吃了一点。” “你到底吃了多少?” “一半……的一半,的一半吧。”他望着秀月的脸色,试探的说道。 “那也,太多了吧。唉,这大千世界竟真有这等奇妙的功法……” 什么功法,什么奇妙,这疯女人到底在叨叨什么呀?嫌他吃得多吗?小气鬼,又没吃她家的肉!他小心翼翼的收回妖尸,有些茫然的望着秀月。 “哼,还在装?果然是个小滑头!”秀月白了他一眼。目光又落在屋内,似乎在寻找什么。 我装什么了?我怎么就成小滑头了?我一句话都没说好吗!受了不白之冤的十方心中有一万匹草泥马,却只敢尴尬的呲牙傻笑。 秀月双眸闪动,忽然伸手隔空一抓。 “砰”的一声响,地面红泥迸溅。从墙角的地下飞出一团红光钻入她袖中。 秀月回过头,不怀好意的问道:“刚刚,你都看到了?” “啊!没有,没看到啊。我有夜盲症呀。哎呀,我的眼睛好痒!”他捂着眼睛用力的揉,从手指缝警惕的偷看对方。 啥意思,这就想杀人灭口了?贱人啊,老子怎么就这么倒霉! “嘻嘻,果然好玩。”秀月掩嘴一笑,说道,“你的影姐姐出去办事,这段日子若有灵鱼的线索仍去留记号。本仙子同样有解药哦。” 啊,就这?他放下手苦笑道:“知道了,仙子姐姐。你这样说话会吓死人的。” “嗯,真乖。”秀月笑得似风光霁月,柔声道,“别紧张,咱们也算修仙的同道。以后有修行的事不明白也可以来问我哦。” “真的吗,仙子姐姐?那我还真有个小问题呢。这个,修仙者什么样的修为能达到胎息境界呀?” 她随口一说,想不到小家伙真有问题。扬起下巴想了想,道:“想达到胎息境嘛,即便没到结丹,也要筑基期巅峰才能勉强做到。这些事你师父没跟你讲吗?” 原来如此!他心中一片欢喜,憨憨的抓了抓脑袋。 “那个,可能师父讲的时候我打瞌睡了吧。不知仙子姐姐是什么境界啊?” 秀月瞪了他一眼。“问这干什么?记得你的差事,有灵鱼的消息就来找我。” 说完转身走到了围墙边,身影一闪便没了踪迹。 在她身影消失的一刻,有几个字清晰的传入了十方耳中:“我炼气巅峰!” 又等了一会儿没有动静,十方才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望着黑暗的墙角一个劲傻笑。 原来长春功这么厉害,修炼到第五层就相当于结丹期的修仙者啊! 这个秀月才炼气巅峰。秀影比她强一点,最多筑基期吧。唉,可惜这两个随便一人就能要了自己的小命。空有境界却没有灵力,真就这么废吗? 要是用暗器偷袭呢,再抹点毒药?还是没把握啊。不到万不得已拼死一搏,可不能去找死啊!他掐灭了这个可怕的念头。 又想起秀月身后背着的长匣,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里面装着他扔掉的那根乌铁棍。 可惜在河底遭了那么大的罪却给别人做了嫁衣。现在也要也要不回来了。 这世间之物,难道都是抛弃之后才会觉得可惜,觉得珍贵吗?唉,人真的好贱啊…… 等他偷摸着回到后院,推开屋门才发现旁边的床铺已经空了。 “咦,人呢?”难道真是半夜睡醒就去酿酒了? 他在屋里晃悠了几圈,感觉一点都不困,干脆点了盏油灯走去了后厨。 推开后厨虚掩的门,立刻看到蒸腾的热气迎面扑来。在一片昏暗的灯影下,一个穿着坎肩的高大身影正弯着腰在几口陶缸前忙碌着。 “不是说了吗,我酿酒时不许人进来。”里面传出冷硬的说话声。 “宋大哥,是我呀。我是十方。” “嗯?”里面的人影愣了一下,从白雾里走了出来。 “十方!真的是你呀。你怎么住在这里?” 十方笑嘻嘻指着自己鼻子,道:“因为我就是这里的小伙计呀。我和宋大哥还在一个屋呢。” 宋天裕露出吃惊的表情,随即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哦,原来那个失踪的伙计就是你呀。可我醒来时好像没看到你?” “嗨,我刚好拉屎去了。” “哈哈哈,这可真是太巧了。”宋天裕摸了摸他的脑袋,回头看了看说道,“这里面可太热了。你先回屋,等一个时辰我忙完了就去找你说话。” “好啊。”他蹦蹦跳跳的回了屋。 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又记起了一件事。伸着手开始闭目冥想,半天睁开眼,手里还是空无一物。 这怎么回事?他皱眉回忆着之前的情形,难道召唤的要诀是心情紧张,要心里恐惧才行? 酝酿了一下情绪,回忆起曾经经历的恐怖场面,呼吸渐渐急促起来。手心忽然一沉,皓阳镜落在了手中。 “哈哈,果然是这样啊!” 他把玩着铜镜,才发现本该破碎的镜面已经恢复了八九分,只剩一深一浅两道裂纹分布在镜面。若不仔细瞧已经看不出来了。 “宝镜啊宝镜,多谢你救命呀。”他抚摸着两道细纹,心中充满了感激。 要不是有宝镜护着,他早就让那恐怖的僵尸给干死了。都怪该死的乌铁棍,差点要了他的小命。怎么能让他喜欢得起来? “白月盈,白月盈你在吗?”他试着呼唤道。 “在的,主人。”白月盈袅袅娜娜的身姿出现在小床旁边,静静的凝望着他。 “呀,你就这样冒出来,还是有点吓人呀。” 他哆嗦了一下,直起身道:“以后别叫主人了。叫我十方,我叫你月盈姐姐。记住了!对了,我是想问你,那些被宝镜收服的鬼,它们都归你管吗?” “是。其实也不用去管的,它们无知无觉,被困在中枢之内,不会再出来害人了。” “那在我第一次召唤宝镜的时候,有个小鬼被收了。这个你知道吗?” 白月盈点了点头。“知道的。那少年的魂魄比较特别,像是有寄魂之物保护着。” “哦,怎么个特别法,他还没被净化掉吗?” “嗯。那无垢真火遇强则盛。若遇上妖物魂魄一定会漫天真火顷刻烧个通透。但凡人魂魄孱弱,真火煅烧也会减弱。这少年的记忆已经消散了,但灵智仍在,好像被寄魂之物保护着一般。可他进来时又没有寄魂之物的。” “他灵智还在!太好了,你能把他带出来吗?” “倒是可以。但是若离开了皓阳镜,又没有别的法子来滋养魂魄,他不用几日就会消失的。” “消失吗?是彻底死了,还是去了什么阴曹地府?” 白月盈苦笑:“我死后一直浑浑噩噩,被人用邪法摄去炼魂,之后进入皓阳镜有缘修炼才渐渐有了力量。但对外面的事就不知道了。” “哦,这样啊。你说的寄魂之物是什么东西?你的寄魂是什么?” “就是它。”少女举起手,从中指上取下一枚白玉戒,说道,“我的魂魄寄居其中,就是它护着我不受真火煅烧的。” 他接过白玉戒看了看,上面发现两点裂痕,一深一浅。和铜镜上的裂痕有些相似。 “哎呀,你这个戒指裂了呀。是不是被真火烤碎了?” 白月盈把它戴回手上,微笑道:“不碍事的。只要宝镜安好,我的寄魂戒就不会真正碎裂。宝镜的裂痕也不用怕。它如今是你本命物,只要日日以神魂韵养,用不了多久就会恢复如新的。” 他恍然点了点头。难怪一直都吃不饱饭,还差点饿死呢,原来是在修补这本命物啊。可这家伙也太能吃了吧! 他掂了掂铜镜,又看了看白月盈,好奇道:“你如今是器灵,那能离开这铜镜多久,又能距离它多远?” 白月盈的嘴角微微上翘,难得俏皮的问道:“这个倒没有试过呢。要不要我出去走一圈试试?” “嘿嘿,还是算了。这大半夜的吓到人就不好了。麻烦姐姐回去照顾一下那个少年,别让他失了灵智。” “嗯,那我走了。”白月盈从眼前倏然消失。 十方望着空荡荡的小屋和空空的双手,仍是觉得不可思议。短短几天,他不但有了本命宝镜,还多了个美丽的器灵姐姐。好玄幻啊! 宋大哥还要一会儿才过来。他索性盘膝坐好修炼起菩提心法。话说这心法也传授了不少人,唯独他自己无法修炼,甚至都感应不到一丝的天地灵气。真是见了鬼了。 这样说也不对。鬼他已经见到了,还见了不少呢。修炼这功法简直比见鬼还难啊…… 时间流逝,直到脚步声走到门口他才叹了口气,重新睁开了眼睛。 “呵呵,我还以为你都睡着了。”宋天裕推门进来,手里托着两小壶酒。 十方蹦下床,道:“没睡。还等着和宋大哥说话呢。” 宋天裕走到小桌旁放下酒壶,把一壶酒推到他跟前,笑道:“来尝尝。这是秫米酿酒,又叫夏鸡鸣酒。这壶里的是前两天的酒,味道还行。” “嗯,我尝尝。”他双手捧起酒壶,立刻闻到一股清甜的酒香。抱着喝了一大口。 “哇,真好喝呀。比米酒要清甜一些。夏鸡鸣酒,怎么起了这样怪的名字?” 宋天裕笑道:“这种酒一般是夏日用秫米三升,熬煮成粥。再取麹二斤,以水五斗浸泡和匀封盖。今日封印,待明日鸡鸣时便可开坛饮用。虽不甘醇,亦可醉人。” 十方又喝了一口,竖起大拇指赞道:“原来宋大哥是酿酒的行家呀。这是祖传的手艺吗?” “算是吧。我老爹好饮酒,家中田地遍种秫米。我年少便知晓这些东西了。只是后来读书多年,手艺生疏了不少。” “可宋大哥你不是来投亲的吗?怎么跑来当酿酒师傅了?” 宋天裕沉默了片刻,拿起酒壶喝了一大口,苦笑道:“说来惭愧。我从便与宛城县主簿之女定了亲事。后来家道中落,去年家乡又遭了兵灾。我孑然一身,便厚着脸皮来投奔……” “是他们不认亲事,把你给赶出来了?” “倒也没有。主簿大人说女儿体弱多病,非我良配,又私下给了我五十两白银。呵呵,不然我哪有银钱在这里饮酒?” 他看了宋天裕一眼。“给你五十两白银,你就不要媳妇了?” “哪里是我不要。主簿大人说,他听闻我自幼苦读,文采出众。只要我能当场作一首传世诗篇,就一分聘礼不要,也将韵儿许配给我。” “传世诗篇?这位大人好大的口气呀。” 宋天裕苦笑道:“呵呵,我虽自幼读书,才学却不显,哪里作得出惊艳绝世的诗文?黄大人痴好诗文,我却无陆海潘江之才。徒呼奈何啊!” 十方挠了挠下巴,撇嘴道:“啧啧,这不就是推托之词吗?这世间多少读书人,有几个能作得出传世诗歌的?唉,那你就在酒楼里日日买醉?” “不然呢,还能如何?故土难回,亲事也毁了。及冠数年却一事无成,甚至不能养活自己。我苟且活着还有何用?” 第一百八十七章 青梅不许竹马 “及冠数年吗?哈,我以为你四十了呢。”十方在心里暗笑。 其实这宋天裕相貌堂堂,长得也高大俊朗,颇有男子气概。可惜眼前却胡子拉碴不修边幅,像个颓废的中年大叔。要是被那个青梅竹马看到也会嫌弃吧。 看小家伙抱着酒壶发傻,宋天裕用手点着笑道:“你这小子,刚遇到时不是个瘫子吗,怎么就全好了?哈哈,你当初不会是装的吧?” “怎么会?我诚实小郎君可从来不骗人的。这事说来话长,反正就是遇到高人治好了腿病。” 宋天裕摸着下巴,道:“这宛城内的几家医馆里,难道还藏着一位神医?” “是高人,不是神医。” “不是神医?难道你遇上仙人了?我听说这宛城里好像有仙人……” “唉,就算是遇仙吧。” “噗,你当真遇到仙人!”宋天裕一口酒喷出,擦着嘴角问道,“小子,你这运气太好了吧!你前几天失踪也和仙人有关?” “那个……是我看热闹回城晚了半夜碰上野狼,就在半山破庙里躲了几天。” “你遇到野狼了?唉,你一个娃娃在外面混太危险了,还是内城里安全点。说起来这家酒楼,这酒楼……” “酒楼怎么了?” 宋天裕忽然起身,推开门看了看,又关好门低声问道:“十方,你来这酒楼有多久了?” “也没多久呀,就比宋大哥早来了几天。” “哦,这样啊。那你是怎么来的,可有人介绍?” “是将军府的荀大小姐介绍我过来的。小方掌柜是她家的亲戚。” 宋天裕抓了抓乱蓬蓬的胡须,点头道:“原来是荀大将军的亲戚。呵呵,那倒不用怕了。” “怕啥,这里有啥可怕的吗?” 宋天裕用手指轻轻敲着桌子,身体微微前倾,神秘道:“这话我可只对你说。你不要跟别人乱讲哦。” “放心吧,我嘴巴可严了。不信咱们拉钩。”他伸出小拇指头,认真的说道。 “啊?哈哈,好。咱们就拉钩。” 宋天裕伸出小指头拉了拉,轻声道,“我年幼时体弱多病,父亲请了好几个师傅教我功夫拳脚。所以我的身手很不错。镇上的捕头都不是我对手。” 说起小时候的事,宋天裕脸上泛起淡淡的笑容。“我那时想做游侠,走遍天下九州,专管不平之事。哈哈,扯远了。我那天身上不够钱,就和这的伙计争吵了几句。推搡中动了手……” “啊,大哥你吃白食还打顺子?” “哎,哪里是吃白食。是这酒楼黑心肝,酒卖得忒贵,还不好喝。我银子不够就吵了几句。顺子要拉我见官,我一激动才动了手。” “顺子被你打啦?我看他好像没受伤呀?” “嘿,当然没。我们过了几招。顺子身手很不错。要不是我酒醉没发挥好,也不会被他给制住。” 原来是被顺子打了?十方想大笑,又怕宋大哥没面子,只能鼓着腮帮子一脸认真的艰难憋笑。 “咳咳,你不信?以我平时身手,顺子肯定不是我对手。哎,我要说的是,他一个小伙计不该有这等身手。这家店有问题。” 十方耸了耸肩。“这个啊,这家酒楼应该是将军府的暗哨据点吧。” “咦,你咋知道的?”宋天吃惊的瞪着眼睛。 “我昨天在将军府见到小方掌柜。他是大将军的亲信。寻常的掌柜哪会这样?” 宋天裕喝了口酒压压惊,摇头叹道:“你这小子啊……当真聪慧又胆大。我和你一般大时可只会调皮捣蛋。” 想起十方的可怜身世,他忙干咳一声,道:“说起来,你小子还欠我一个白玉瓶呢。” 十方看了他一眼,眼底含笑的撇了撇嘴。“这点小事宋大哥还记得?” 宋天裕大笑道:“哈哈,就知道你想赖账……” 夜阑人静,屋外明月当空,正是酒鬼喝酒的好时光。不知不觉,桌下已堆了七八个空酒壶。 宋天裕的酒量并不大,此时正双眼迷离的拿着酒壶,大着舌头吹牛:“以后在这宛城啊,老哥罩着你。不是……吹牛啊,我这铁拳,打他三、五个顺子不在话下,老厉害了……” 一股醉意涌上头,宋酒鬼打了个哈欠趴在桌上昏沉沉睡去。 “大哥,宋大哥……” 看着趴在桌上打鼾的酒鬼,十方无语的摇了摇头,把歪倒的酒壶取下放好。又叹了口气,拖着宋大酒鬼到床边,稍一用力竟甩上了床。 “咦?”他意外的看着自己的双手。 用力一攥,肩头还隆起两块小肌肉。想不到吃了半只水怪,连力气也恢复了不少。可惜啊…… 他趴在床边凝神盯着老宋。只见在微亮的生机内一抹极亮的光点如一叶扁舟悠然飘荡。 伸手在光点外的肚皮上戳了戳。那光点受惊似的立刻游到了胸口下方。 宋天裕闷哼了一声,翻了个身继续酣睡。 十方捏着下巴自言自语:“真奇怪啊,都这么多天了,这条小灵鱼竟没被消化掉,也没有伤人?” 可终究是个变异的水怪啊,总不能一直养在老宋的肚子里吧。万一哪天它长了獠牙,还不把五脏六腑给啃光了? 得快点想个法子啊! 人间漫未知,微阴生九原。光阴如白驹过隙,转眼已到了夏至…… “宋大哥,你别走呀。你最近身体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十方捧着一碟子香喷喷的酱牛肉,殷勤的跟在身后。 “别跟着我啊。只要不吃你的东西,我好得很呢。”宋天裕低头看了眼牛肉,眼角不由颤了颤,气哼哼问道,“你说实话,是不是又下了巴豆?” “哪有?你听谁混说的。上次是你睡觉没盖被子才拉肚子的。” “那上上次呢?上上上次……”宋天裕越说越上火,鼻子都要被气歪了。 十方眨着无辜的眼睛,说道:“你睡觉总爱踢被子,我都给你盖了好多次呢。” “那前天下午我见你和顺子在墙角嘀嘀咕咕。他给了你一包东西。后晌吃完饭我就拉了一夜肚子……” “他给我的是霜糖,我想学着熬糖人来着。” 宋天裕没有吭声,皱着眉头盯着他看。低头又瞥了眼那牛肉,接过来说道,“哼,就再信你一次。” 十方站在长廊里,看着老宋把一块牛肉塞进嘴里,才心满意足的往回走,却看到顺子探头探脑的跟他招手。 他左右看了看,走进隔壁的小屋里,问道:“咋了,找我有啥事?” “老宋又信你了?啧啧,他是欠你多少银子啊,隔几天就下一次巴豆。你可别把人给拉坏了。” “唉,我也不想呀。”他为难的叹了口气。 这事看着荒唐,却是为了救老宋一命。偏偏又牵扯太大,没办法给普通人解释的。 “是他半夜打呼噜吵到你啦?”顺子试探的问道。 “唉,算是吧。” “嘶……”顺子看着眼前的小家伙,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家伙不止背景复杂,还是个超级小心眼啊。以后可千万不能得罪他! “唉,谁能明白我的善良?”十方伤感的望着窗外的蓝天浮云。 这次之后他就打算住手了。 经过了这么多天的试验,巴豆根本不管用。宋天裕都快把苦胆拉出来了,那条小灵鱼还活蹦乱跳的。简直气死人啊! 傍晚时分,宋天裕脸色苍白,扶着墙慢慢的走进了屋里。 看到桌上摆着的几个小菜和两壶酒,不由菊花一紧,一股悲愤涌上心头。指头乱颤的指着对面笑嘻嘻的十方。 “好,好啊!反正我也是生不如死,你就给我个痛快。吃死了拉倒……” 说着话,两行眼泪顺着眼眶滚了下来。 十方赶紧跑到他跟前,仰头看着满脸泪水的老宋,心虚的问道:“宋大哥,你,你还真的哭了啊?” 宋天裕倔强的扭过头,一屁股坐下来打开一壶酒,“咕咚咚”的一饮而尽。 抹了一把眼泪,哽咽道:“反正韵儿就要定亲了。我啥希望都没有了!还不如死了……” “啊,韵儿姐要定亲了?她今天不是又来找你了?” 韵儿来找过宋天裕,还不止一次。每次过来都是翩翩俏公子的打扮,临走还赠他不少银子。看得十方眼馋羡慕。想不到这浓眉大眼的老宋还有小白脸的潜质啊…… 宋天裕虽不爱财,却难消美人恩,心情好了不少。每次和韵儿相见总要先整理一番仪容,每日也不再醉醺醺了。却想不到是这样的结局…… 宋天裕闷头不说话,夹着小菜吃了一遍,才扔掉筷子道:“她来找我就是说这事的。还说以后不会再来了。” “定亲的人家是谁?” “是本地秦家的二公子。秦大公子在江东琅琊王手下为官,听说官职不小。说是成亲后要随夫家一起南渡。” “南渡啊……”倒是个好打算。只可惜老宋的这场姻缘也要终结了。 “不是还有几个月吗,不如你带韵儿姐姐私奔?” 宋天裕惊得坐直了身子。“怎么可能!你这么小,这话都是听谁说的?” “不可以吗?” “唉,当然不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不能坏了韵儿的名节!况且,别说韵儿不同意;就算她同意,我又怎么忍心让她跟着我吃苦?” 十方翻了个白眼。那你还哭个什么劲? 宋天裕默默流着眼泪,紧攥着胸口的衣襟,说道:“可是,我的心还是好痛啊!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唉,你怎么会知道……” 不知道么?好像也知道一些吧……虽然上一世的人生很平淡,但也有平凡人的爱和恨呀。 他心里想着,不由便出了神。幽幽的念出了声:“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第一百八十八章 修仙界的暗战 正悲痛自伤的宋天裕悚然抬起头,仿佛见鬼一般盯着他。攥着拳头问道:“你,你刚才说的什么?” 十方一惊。“干嘛,你想打我?” “快说啊!” “呃,我说……让你们私奔呀。” “不是。后面那句,那半句诗!” 他顿时一愣,忽然有点心慌。怎么把心里念的给说出来了? 忙抱起酒壶打马虎眼,道:“什么呀,什么半句诗?你是不是听错了?” “就是你刚念过的——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何事……后面我没记清!后一句是什么?” 这家伙,居然给记住了。 他咬了咬嘴唇,终于无奈的说道:“是,是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宋天裕直着眼睛念叨了两遍,猛然拍桌而起。“哈哈哈,就是这个,就是这个!传世诗篇啊……” “嘘,你小声点啊!”想到郑家老宅里的恐怖,十方心头一紧,紧张道,“这个诗……它不能让人知道的。” 宋天裕双眼闪亮的回过神来。他抖抖被酒水打湿的袖口,面上带着三分扭捏、七分好奇,低声道:“这诗我从未听闻。不知是哪位大才所作,是新作吗?” “这诗,是我师父作的。他老人家淡泊名利,只在游历山水时低吟浅唱,却从不记录。我是跟在身边偶尔听到的。” “原来你师父还是位诗仙!不对啊,他不是个西域来的和尚吗?” “啊,是和尚呀。还是个老和尚呢。” “那为何他诗文隽永脱俗,还如此,如此的……” “啊,这诗应该是我师父感怀年少经历作的吧。他因情殇出家,且通晓诗文,还和长安的太学博士是好友呢。” “难怪啊……” 宋天裕恍然点头。看向他的目光也变得热切起来。踌躇了半晌红着脸道:“那个,十方啊,能不能打个商量……” “不行!” “咦,我还没说干什么呢。”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唉,就当大哥厚颜吧。求求你了,就帮大哥这一次……” 十方绷起小脸,说道:“宋大哥,真不是不帮你。我要把它给你才是害了你。说不定你会惹来杀身大祸的。” 宋天裕才从绝望中看到火苗,岂能放弃。他按着桌子道:“好弟弟,就算大哥求你了,把这诗给我吧。就算有杀身大祸我也甘愿承受。要是你实在为难就带我去找你师父。我求他赠诗!” “找我师父?”听到这话,十方一瞬间有些神思恍惚。 宛城离洛阳好像真的不太远啊。可惜他哪里走得出宛城十里? 看他眼神发直的发呆,老宋忍不住唤道:“十方,十方!到底怎样啊?不然咱们现在就出发!” 十方舔了舔嘴唇,在心里对老和尚道了声抱歉。他垂下眼皮,抽泣道:“可是,可是我师父已经仙游了。” “啊!你师父……高僧他,死了?不对,你之前只说和他走散了,还要去洛阳找他呢。” “呀,我说了这么多话吗?”他抬起头,手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那个,当时和你不熟嘛。要说师父没了怕你起歹意害我。所以才……” 宋天裕眼神黯淡了片刻,忽又握紧他的手恳切道:“好弟弟,哥哥的性命和未来就在你手里了。你要不肯帮我,我明日就……就买上一斤的巴豆,直接吃死算了!” “嚯,你要吃一斤巴豆?不如直接买包砒霜更舒服。” “你,好弟弟,你真不愿帮大哥?我的命好苦……”老宋神情悲痛,拉着他的手腕死不撒手,就要拿他袖子擦鼻涕。 “唉,行了行了,你可别演了。让我好好想想。”他挣扎着甩开袖子,无奈的叹了口气。 剽窃的诗词会不会有危险,他心里实在没底。但郑少泽被修仙的杀掉是英娘亲眼看到的……这当中到底怎么回事,他到现在也没想通。该怎么办呢? 听小家伙松了口风,老宋立刻换了副笑脸,贼兮兮的眨眼道:“厨房那缸桃花酿再过几天就能喝了。还有半缸子野果酿,酸甜不上头,小姑娘喝最合适。” 十方舔了舔嘴角,道:“好吧,我知道了。反正还有些日子呢,你让我仔细想想哈。” “行,没问题!大哥的幸福就在你身上了。”老宋用力的拍了拍他肩膀。 要知道剽窃诗文关乎士子的道德名誉,就算借用也很不体面。要不是被逼得实在没法子,他也不会厚颜求这种事的。 心中五味陈杂,他低头看着盘里的菜肴,小心的问道,“这次真没有加料?” “哼!你小人之心度我君子之腹。” 十方在每个盘里都夹了一筷子,大口的吃起来。可惜吃得再多肚子里还是空落落的。 小乾坤袋的水怪肉在半个月前就全部吃光了。这几日修炼后隐隐有了饥饿的感觉。他也试过一顿吃下二十人的饭量却根本不管用,仍是一天比一天的饿。 那菩提心法也毫无进展。别说吸纳天地灵气了,到现在他连一丝灵气都感应不到。 难道自己是传说中的修炼废柴?没道理啊!以前都能发飞剑了,跟伏虎僵尸斗得有来有回。就算收拾秀影和秀月也不在话下吧。 都怪那根烂铁棒,偏偏插进他心口,绞碎了妖丹和灵湖……” 第二天一早,他跟顺子打了个招呼,出了后院直奔城外而去。 如今他请假都用不找小方掌柜,只需跟顺子说一声就行。在酒楼舒服得跟自家一样。 这样好的待遇他其实很惶恐的。上辈子能这么摸鱼的,除了自家开店就是毫无价值的杂鱼,随时会被开掉的。 可他实在顾不得这些了。再不想办法找点能吃的东西,恐怕真会变成佛经中饿鬼道的饿死鬼一样,饿得连自己都得吃掉了。 走到半山破庙还不到巳时,惊奇的是秀月已经站在破落的院子里了。在旁边草丛里还躺着两个男人,身上生机未失,都是粗布灰衣、贩夫走卒的打扮。 秀月穿着一身翠绿的裙衣,眼眸闪亮的看着他走进院子。笑盈盈道:“真是难得啊。都不用去找你,居然会主动联系我了?” 他连蹦带跳走到跟前,扬起脸笑嘻嘻道:“嘿嘿,姐姐你说笑了。我只是一直没有线索不好意思来找你的。” “哦,难到这次有线索了?” “嗯,算是找到了点线索吧。就是需要姐姐帮我一个小忙。” “说来听听吧。你的小忙可未必是小忙哦。”秀月的心情似乎很好,微笑着跟他打趣。 “就是帮我捉一只水怪。不用活的,我只要它的血肉。当然得新鲜一点,肉嫩的最好了。” 秀月眸光闪烁,眼底闪过一丝嫉妒。她沉默了半晌,幽幽叹道:“唉,老天还真是不公。别人要千辛万苦才能得到的东西,有人伸手就有了……” 十方抓了抓脑袋。“姐姐你在说什么呀?” “没什么。说你运气好啊。” “我运气好?” 他手指夸张的指着自己,咧着嘴道:“我这么久连一丝灵力都修炼不出来。这算运气好吗?” 秀月歪头想了想,心情便好了起来。 “你要这么说嘛,我就好受多了。这么逆天的功法竟只能满足你的口腹之欲。呵呵……” 十方哭笑不得。女人啊,都修仙了还这么小心眼。话说自己有什么逆天功法吗?好像没跟她说过啊? “姐姐,那水怪的事……” “可以。不过要费上几日的工夫。这淯水河域的水怪已经被捉光了。附近河域的也剩下不多。” “被捉光了?都是修仙的捉走的?”他的八卦之心熊熊燃起,双目放光的盯着秀月。 秀月鄙夷的望了他一眼。 “枉你是修仙门人。此次人间灵气复苏,修仙种子与妖灵精怪应灵气而生。这事你师父也没说过?” 他用力的摇了摇头,道:“所以你们修仙者下山历练就是收收徒弟、捉捉精怪?” “下山历练?”秀月嗤笑道,“修仙者能历练之地何其多,要不是恰逢灵气复苏的大机缘,怎会扎堆来这里?” “到底什么大机缘?”他表面只是好奇,一颗心却“砰砰”的乱跳。终于要揭开这世界的神秘面纱了! 秀月蹙眉看了他一眼。压下心底的烦躁,说道:“问这么多干嘛?听说你师父也是个天巡使。这种事问他好了。” 天巡使?他转了转眼珠,想起以前偷听时好像听她们说过这个词。 他眼巴巴望向秀月。 秀月却瞪眼道:“不许再问无关的事。七日后来这里取妖兽血肉。记得不要乱跑。你的毒就快发作了,跑得太远可来不及救你。” 说罢,转身飘然而去。 “等等啊,这两个人怎么办?” “他们?这两个白痴细作来这里接头,被我弄晕了。你不必理会。等他们醒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看着两个睡得跟死猪一样的家伙,十方忍不住就想笑。上次死了一个吧,居然还能把这破庙当作接头地点?这群白痴都脑子有包啊! 他抬起头,望着秀月渐渐消失的背影出神。 在她那团明亮的生机内涌动着一股暗红的血煞,比上次见到时又似乎阴沉了几分。 当初秀影的生机也透着古怪,拿走灵鱼之后忽然就恢复了,而且实力大增。这都几个月了,也不知那秀影跑哪里去了…… 长江南岸。关河逶迤,缓缓流淌,一座单孔拱桥横跨于两岸。在桥东月华山上有一座古韵悠远的三层高楼,飞檐斗拱,气势万千。 今日高楼上热闹非凡,处处宽袖飘舞,尽是江南风流名士。 人群中有一年轻士子气度不凡,正眺望着三山远翠的迷雾,吟诵着一首诗篇。 “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一片冰心在玉壶……好诗,好诗啊!” “岂止好诗,真可入千古名篇之作!这费铭德之前的一首长短句,也是极凄美惊艳的。” 在座的多是的南渡的名士,诗词歌赋无一不精,却都被年轻人的短诗惊得连声赞叹。 “铭德兄如此诗才人物,我定要向琅琊王举荐英才!” 场中一白袍中年文士举起杯中酒,一饮而尽。如此山景佳文佐美酒,真人生一大快事! 秀月站在人群之后的角落里,轻声说道:“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这人的诗才确实很不错。” 身旁的白衣女子淡淡道:“可惜太好了。待会儿不管发生什么,都不可开口乱动。” “是。” 年轻士子挺胸而立,宽袖被山风吹拂抖动,仿佛下一刻就要乘风而去。 听到中年文士的话,他端起一杯酒遥遥致敬。酒到唇边,忽然觉得四周有些异样。 远处河水奔流,近处山风吹拂,飞鸟鸣叫,唯独这楼宇内没有一丝的声响。众人的脸上挂着欣喜和赞美,身体却一动不动,仿佛楼宇内的时间被定格了一般。 他惊奇的四下张望,忽然听到身后一个声音传来:“在下陆野,瞻慕魏晋名士风流。有幸与铭德先生相逢于此楼。幸甚。” 定身的人群后绕出一个身材颀长、宽袍飘逸的年轻男子。 此刻一缕阳光从高楼一侧洒在他肩头,仿佛披了一层金色的霞光。俊朗的脸似皎皎日月,双眸明亮如星辰。 如此丰神俊朗的人物,让铭德有一瞬间失神。 他定了定神,注视着如谪仙般的男子,心中隐约猜到了一些。怀着几分激动,施礼问道:“在下费羽,费铭德。请问这位陆兄,这些人都怎么了?” “呵呵,无妨。听说你自创一种长短句,可编曲吟唱。那首‘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便出自你手?” “呃,正是。不知陆兄有何指教?” 陆野嘴角微翘,展出一丝温润的笑容。淡淡道:“既然你承认了。那么,你来到这个世界有多久了?” “什么?”费羽白净的脸上露出惊恐的神情。他勉强镇定心神,挤出笑容,“陆兄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啊。” 陆野凝视着他的眼睛,缓缓说道:“南唐李煜才情卓绝,有汉魏文风,做国君却可惜了。” 费羽的身体猛然颤抖。他向前急走了两步,想要握住对方的手又拿不定主意。喘息着问道:“你,你也是穿越来的!” 陆野望着他微微颤抖的手,微笑不语。 费羽却当他是默认了。手舞足蹈的说道:“太神奇了,这到底咋回事啊?我还以为自己是一个人。你是不是修炼了仙术?” 陆野伸手虚压了压,说道:“先随我回师门。这个世界并不太平。” “是呀,这可是西晋末年啊。幸好我机灵逃到南边了。唉,本来想靠几句诗词混个衣食无忧的。哈哈哈,遇到自己人太好了!带我去修仙吧,修仙是不是能长生不老啊……” 费羽打开话匣子就说个不停,似乎想要把心底藏了几年的话都一次说完。 陆野微蹙眉头,却仍微笑着伸出手,道:“先随我来。我带你去修仙。” 费羽双眸闪闪发亮,开心的伸手去揽,却被一道白光隔在两人之间。一股力道推得他连退了好几步。 “你个棒槌!别被他骗了。” 一道小小的黑影从屋檐蹿下,轻巧的落在朱红的栏杆之上。竟是一只黑猫。 第一百八十九章 天真的穿越者 卒 “天哪,这只猫会说话!”费羽如呆头鹅般伸长脖子,眼神震惊的盯着那只黑猫。 来到这个世界也两年多了。即便听说过许多神异传说,在渡江时见过隐约游过水底的巨大身影,甚至见识过陆野的定身术,费羽却从未像现在这样震惊。他看到了一只黑猫在说人话! 陆野也凝视着栏杆上的黑猫,神情间显出几分凝重。冷笑道:“怎么,魔神殿的余孽终于耐不住了?” 黑猫扬起脑袋,喵呜的叫道:“喵,你才是余孽!你们修仙的明火执仗来人间招摇撞骗,还到处追杀迫害我们。真是人间之癌!” 陆野眯起眼睛,冷哼一声:“哼!你这魔修遇到本仙使还敢信口雌黄?你就不怕死吗。” “修魔修仙都是玄门中修行。谁比谁更高贵?你们强大就代表正义吗?那个费羽,你别信他的。他不会带你去修仙的!” 费羽扭头看向陆野又回头盯着黑猫,压下心头的惊奇,不屑道:“真是可笑。我不信人族的修仙者,难道要信你这只妖怪?” “喵,大笨蛋!我跟你说不清楚。反正咱们才是一伙的。” “哈哈哈,咱们是一伙?”费羽仰天大笑,“我好歹也是人类啊,怎么会和妖怪是一伙?你这妖怪怕不是个傻子?” “喵呜……你,真真气死我了!”黑猫浑身黑毛炸起,弓着背“喵呜喵呜”叫个不停。 一旁的陆野嘱咐道:“铭德兄要小心。这妖孽蛊惑不成便会偷袭,千万不要被它伤到了。” “多谢指教。”费羽把手伸在怀中,触到了坚硬的短柄。心中稍安,不由得直起了腰。 悄声问道:“陆兄啊,这只猫妖很厉害吗?” “嗯。之前有道友被魔族妖孽偷袭,至今还生死不知。有可能就是这黑猫干的。” 黑猫立着栏杆上高傲的昂着脑袋,实则竖着耳朵在偷听他们说话。 它喵呜叫道:“喵,你说谎!是修仙的毁了降世圣体,这人间灵气才由盛转衰的。你们当初背弃盟约,现在又栽赃陷害。可真不要脸!” 陆野潇洒的一挥袖子。“多说无益。自古仙魔不两立,动手吧!” 随着这一声,四周气温骤然下降,高台之上变得寒冷刺骨。 费羽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缩着脑袋想躲到一边。眼前却猛然一暗,朗朗晴空消失,眼前顷刻间黑得不见五指。 黑暗中传来几声沉闷的撞击声,似乎就发生在身边。接着他手腕猛然一紧,被一只手紧紧的攥住了。 他顿时浑身僵硬。极度的紧张让整个脑子一片空白。 耳畔传来娇滴滴的低语:“呆子,快随我来。” “铭德兄,动手!”陆野的喊声仿佛隔了一层幕布,从对面遥遥的传来。 费羽心头一震,下意识的拔出匕首就刺向抓着他的手臂。 “噗嗤”一声,刀尖像扎进了硬物中。身旁传来一声闷哼。有液体飞溅在手背上。 楼宇内的黑气顷刻消散,转眼间便恢复了清明的白日。 一个蒙着黑纱的窈窕黑影捂着流血的手臂站在身旁。琥珀色的眸子里闪着寒光,震惊又愤怒的瞪着他。 “你这个混蛋!我来救你,你竟然拿刀扎我?不对,这刀有问题……” 伤口流出的血变成了黑色,不断逸散出缕缕的黑气。黑影踉踉跄跄走到栏杆边,猛地翻身跃下高楼。 “芦花!” 下坠的黑影在半空中迅速变小,缩成了一只受伤的黑猫。在黑猫的前肢上还插着那只匕首。 随着喊声,云霄之下风云鼓荡,一只披着五彩霞衣的大鸟从丛林深处“扑棱棱”飞起,稳稳的接住了坠落的黑猫,飞向云雾笼罩的层林深处。 费羽惊魂未定的收回目光。低头看地面留下一滩黑血,滴滴答答的血迹延伸到栏边。在他的手上也沾着许多的血点。 他心里发寒,在身上用力蹭了蹭。回头发现陆野身后多了一个瘦小的中年男子。 那男人气度不凡,手中握着一卷非金非玉的卷轴,正眼神锐利的盯着自己。 费羽不知为何后退了一步,发觉手中的匕首也被那只黑猫带走了。心里空落落的有些发虚。 陆野看了中年人一眼,眉头微皱,却也没有太多惊讶。语气平淡道:“这位道兄来得可真是时候。” 中年人微微一笑,施礼道:“南五州天巡使范瑶。接到消息便匆匆赶来,还好没有错过这一场。” 费羽懵懂的抱了抱拳,想到那只幻化人形被他刺伤的黑猫,颤声问道:“刚才,刚才那只妖孽……它死了吗?” 两个仙人互相看了一眼。范瑶说道:“陆兄,不如去瞧瞧?” 陆野微微点头。“也好。先带他离开这里再说。” 两人走到近前,从两边夹住费羽的胳膊,一起纵身跃下了高楼。 半空里传来费羽的惨叫声。三个身影化作三个黑点消失在云雾之下。 又过了片刻,被定身的众人动了起来。士子们又开始高谈阔论,优雅举杯畅饮,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此时的下山路上现出两道身影。秀影跟在大师姐身后,看着一柄翠绿的油布伞从头顶消失。 秀影按捺着激动的心情,道:“师姐,刚才出现的那五彩大鸟是传说中的凤凰吗?” 白衣女子嗤笑道:“什么凤凰?不过是一只刚修炼精怪的红冠大公鸡。那黑猫倒是有几分道行,可惜被陆野算计了。” 秀影好奇道:“刺伤它的不是叫费羽的凡人吗?” “那只匕首威力强大不似寻常之物。费羽只是个凡人,怎么会有那种厉害的法器?” 秀影疑惑道:“可是那陆野和费羽不是才认识吗?” 白衣女子伸出指尖。一只翩翩的彩蝶落于指尖之上。她凝视着远方,冷笑道:“跟过去看看不就都知道了。” 一扬手,彩蝶便飞舞向半空,朝着云雾缭绕的山林深处飞去。 两道人影穿林而行。她们步履不急不缓,速度却比寻常人奔跑还迅疾。如此走出十几里山路,前面引路的彩蝶忽然转了回来,绕在头顶不停的盘旋。 白衣女子摘下头纱,仰头看了看,道:“被发现了。不过也不远了。记得小心戒备!” “是。”秀影紧握着手中的短剑,紧绷的手背有些泛白。 这次追踪的是两位天巡使,料想实力不俗。待会儿万一起了冲突,她可不想变成大师姐的累赘。 又走出两三里,眼前出现了一片空地。草丛上倒仆着一具残缺不全的尸体。看残尸的身形和血衣,是不久前被带走的费羽。 白衣女子停住一截断木后,扬声道:“对面的道友,何不出来一见?” 丛林里一片寂静。片刻后一个身影从树林深处绕了出来。正是之前带人离开的陆野。 陆野走到费羽的尸身前,带着一丝愠怒问道:“不知两位是哪派的道友?为何一直要追踪我们?” 白衣女子淡淡道:“雨化门,凌雾。追踪你们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原来是凌雾仙子。不知仙子在好奇什么?” 凌雾没有回答,看了一眼地上的残尸,冷笑道:“呵呵,那只黑猫倒说的没错,你果然不是带他去修仙的。” 陆野的俊脸微微变色,摇头道:“是他自己命不好。我们半路遇到魔族偷袭。它们为了给猫妖报仇截杀了费羽。可惜却杀错了……” “怎么讲?” “这费羽已觉醒了魔心。” 凌雾晒然一笑:“是吗,你确信他是觉醒魔心而非道心?还是死掉的费羽只能是魔心觉醒?” 陆野深深看了她一眼,挺胸道:“这个,却是他亲口承认的。而且我也有人证。” “人证?那位人在哪里?” “范道友刚刚受了伤,还昏迷不醒。两位仙子请随我来。”陆野转过身便要引她们往那边树林走。 凌雾摇了摇头。“不必了。既然这人是天魔转世,不知他是几目天魔?” “三目。” “哦,倒是刚刚好。不知陆道友发现这天魔有多久,总不会是今日凑巧碰到的吧?” 陆野似乎没听出话里的嘲讽,说道:“当然不是。我听到风声寻找他也一年有余了。” 这话跟没说一样,还是没说他到底什么时候找到费羽的。 凌雾懒得再无谓纠缠,又问道:“他那把匕首,是你给的?” 陆野有些得意的扬起下巴,道:“确是我设计让他得到的。原本是以防万一,想不到今日见了奇效。” 凌雾点了点头,带着月影转身就要离去。 “机会难得,两位仙子就不过来查看一下?”陆野在身后问道。 凌雾冷笑了一声,脚步不停的消失在丛林深处。 等了片刻,从树林后走出一个消瘦的身影,来到陆野的身旁。 “不对啊,我的龟息术已然大成,怎么会被她发现?” 陆野苦笑道:“范兄不知吗?这个凌雾可是雨化宗号称金丹之下第一人。没那么简单的。” 中年人遗憾的叹了口气,看着地上的尸身又皱眉道:“也不是他。这到底怎么回事?” 陆野望着满地狼藉,忍不住叹气道:“唉,范兄何必这样心急?就算天魔又怎样,非要动手杀了他吗?” 范瑶脸上没有丝毫歉意,反问他道:“难道你还没有听说?你就不想……” “呵呵,”陆野被气笑了,“听说什么?就算范兄真得到传承,就以为能一步登天?刀俎变作鱼肉,有时也只是一念间。范兄想不明白么?” 范瑶不屑的扬了扬眉。 “陆兄这话好没胆色。我辈修行本就逆天而行,与天争命。遇到险阻就踟蹰不前吗?莫不是陆兄嫌我与你争那机缘,才故意说出一番漂亮话?” 陆野心中生出烦躁,懒得跟他再纠缠不清。一甩袍袖道:“今日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道友好自为之吧。” 说罢,转身离去。 范瑶眯眼望着陆野离去的背影,低头看了看那滩血肉,冷笑了一声,挥手甩出一道火焰。片刻就烧得只剩一片灰烬。 月影跟着师姐出了山林,沿着道路走入一座繁华的小镇。她们找了间茶馆的角落坐下,要了一壶清茶。 打量着街道热闹叫卖的商贩和行人,月影忍不住感叹道:“都在大晋治下。江南如此繁华,江北却如人间地狱。” 凌雾扫了一眼街道上的热闹,漠然道:“天意如此。凡人的生死不是修仙者该插手的事。” “可是,刚才那两位天巡使,他们杀了一个凡人……” 凌雾微微蹙眉,想了想说道:“有些事本该等你晋升天巡使再说。你要记得,凡人中也有些特殊的人。他们身怀先天灵力不能算此界中人。其中一些更是被仙魔争夺的对象,便更不能算凡人了。” 月影听得似懂非懂,好奇道:“难道天魔也是凡人?既然两方争夺,为什么还要杀掉他?说什么被偷袭的分明是藉口。” 凌雾赞许的看了师妹一眼,斟酌说道:“这其中缘由,等你晋为天巡使自然会明白。” “现在不能说?” “倒也不是一点都不能说。其实,你看到这世间早与原本的不同了。以后恐怕会更加的面目全非。唉,天巡使不过是在竭力修补一幅千疮百孔、无法复原的画卷的罢了。” 秀影越听越糊涂。“这人间怎么会是无法复原的画卷?它原本该是什么样的?天巡使不干涉人间事,拿什么修补它?” 凌雾微微摇头。“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莫要再问,等你成为天巡使自然会懂。” “哦。”月影乖巧的应了声,没有再问。 自这次修为大进,大师姐对她看重了许多,不只带她历练还和颜悦色为她解惑。 月影心中窃喜之余更添了一份奢望:若是秀月也能就此突破,那就完美了。 第一百九十章 拘魂术 宛城内城,悦来酒楼后院小屋。 十方卷着裤腿,盘着小腿坐在床榻上,正呲着牙笑眯眯的望着腿上堆着的十来个小金饼。 捡起一个掂了掂,分量十足。放在嘴边用力咬出个小牙印,开心的塞回袋子,把袋子也扔进了小乾坤袋里。 穷了这么久终于发了一笔小财,也太不容易了。那两个笨蛋的活动资金真不少,想不到便宜了自己。哈哈…… 宋天裕推开门时正看到十方呲着牙花子傻乐。他举着一只五彩小泥人贼笑道:“老弟啊,看这泥人好不好看?专门给你买的哦。” 十方抬头眼光一亮,跳下来接过捏得颇为精致的拜佛小童子,转着说道:“真是好看。我在长安也买过一个,想不到这里也有。” “这你就不知道了。如今的宛城可是热闹得很呢,什么新奇的小玩意儿都能找到。还有这个,也给你的……” 另一只手从背后拿出个托盘,里面盛着四、五块米黄的粘糕,糕上还冒着热腾腾的气。 “是粘糕呀!老宋可真够意思。”他抱过盘子拿起一块大口吃起来。 粘糕入口软糯。一口咬下,唇齿间便留下淡淡的荷花香气。虽然无法用它饱腹,但尝尝人间美味也是极好的。 看小家伙吃得高兴,老宋搓了搓手,吭吭哧哧道:“那个啊,我今儿一大早去了韵儿家一趟。本来要说作诗的事。没想王大人他告诉我,说三个月后会有一场诗会。如果……” “如果你得了第一,他就答应你和韵儿姐的婚事?” “呃,你怎么知道?” 十方斜眼看着他。有心埋怨这笨蛋几句,可看他开心的模样还是忍了。 冷笑道:“老套路嘛。他这次没逼你作什么传世名篇,还许诺婚事。你是不是很开心,然后立刻就答应了?” 老宋听着不对味,迟疑道:“难道,这里面有什么不对?” “哼哼,这不明摆着吗?王主簿既想毁了婚约,又不想落个势利的坏名声,才想了这么个主意。到时让你当众出丑,再知难而退。这诗会魁首怕早就是秦家二公子的囊中之物了吧。” 宋天裕脸色骤变。他虽文采不佳,人却不傻,只是身在局中患得患失才失了防人之心。 他眉头紧锁,不由得紧攥起拳头。闷声道:“原来是这样啊!可是,韵儿一定不会答应的。” “但你都答应了……” “是啊,我都答应了。这可怎么办?”宋天裕猛然站了起来,在屋子里不停踱步。 既然那诗会是一场陷阱,到时出题赋诗、以物喻景,自己这首再好也会不合时宜。硬要背出来反而会落人以柄。这可怎么办! 看老宋慌了神,十方在一旁揶揄道:“我说老宋,你到底怕啥呀?我就不信他请的枪手才高八斗,诗文能好过我的存货?到时候多给你准备几首,什么题材都有。吓不死他们!” “真的!昨晚你背出的那种诗竟不止一首?” “嗯嗯,你就把心放进肚子里。既然说要帮你,就一定帮到你洞房。我保你诗会夺个魁首!” “嘿嘿,你这小子,”宋天裕一颗心落地,一屁股坐在床榻上,傻笑道:“这下我就放心了。啧啧,你说这小脑袋瓜怎么长的?懂的可真多。比我未来老岳父还要老奸巨猾。你不会是老妖怪转世吧?” 十方翻了个白眼。要把他上辈子加上,勉强还算是个老妖怪转世呢。 “不过,”他一脸严肃道,“我给你诗文的事可不能告诉任何人,就算韵儿姐也不行。不然一切皆作废!” 老宋忙不迭的点头。“好好,没问题。我向儒圣起誓,这事谁也不告诉!” 十方撇了撇嘴。向圣人起誓?儒圣老人家要知道你做文抄公还拿他起誓,看不打死你! “可是,你最近肚子里真没啥感觉吗?” 宋天裕立刻一脸警惕的望着他。 “你这臭小子!只要你别偷着给我下巴豆,我身体棒得很呢。” 真不识好人心!十方翻翻个白眼,没再理这个笨蛋。 有仙人庇护的宛城果然一天比一天繁华。十方每日休息时都要去城外一趟,终于在七日之后等到了秀月妖女留下的暗记。 此时已是月上中天,想到明天就能吃顿饱饭,他心中激动,半晚上翻来覆去也睡不着觉。 迷迷糊糊等到天明,他早早便请了假,蹦蹦跳跳来到城外那座破庙。 那秀月还没有到。他坐在破庙的台阶上撑着下巴,望着院子里疯长的野草发呆。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水怪血肉的滋润,这里的野草长势比别处要茂盛许多。进来时草尖都几乎要没过他的头顶了。 肚子里一阵“咕噜”的乱响。正好看到一只野兔从草丛深处窜过了眼前。 他捏起一颗石子,掂了两下又扔在了脚边。现在别说是一只兔子,就是一百只吃不饱肚子。何必枉造杀孽? 唉,想想自己还不如一只兔子。就算能逃出宛城也只能靠捕杀妖兽活命吗?那可是妖兽呀,以他现在的本事谁吃谁还不一定呢。 除了猎捕妖兽,就只剩吸取天地灵气一条路了。别人修仙为长生,他修仙却是为不饿死。可怜的是他修炼到现在连一丝灵气都感应不到,更别提吸取天地灵气了。 “唉……” “小小年纪,叹什么气呀?” 不知何时,秀月已俏立于他的面前。 他兴冲冲的跳起来,双眼两弯如月牙儿。 “仙子姐姐你可来啦!我要的东西弄到了吗?” “那当然。你自己看吧。” 秀月心情不错。拿出小袋子轻轻一挥,小院的荒草地上顿时出现两堆高高垒起的血肉小山。 十方双眼发亮的走到血肉前,咽着口水问道:“好大一堆啊。这都是什么怪物?左边的好像大蟒蛇,但是没有鳞甲。右边这个是一条大鱼吧。咦,都没有脑袋呀?” “那个是黄鳝精,这个是鲶鱼怪。你不是只要水怪血肉嘛,问脑袋干什么?” “哈哈,也是呀,我只要血肉就行了。” 他心念微动,手中多出一柄幽蓝的三菱利刃。利索的割下一大块黄鳝肉和一大块鲶鱼肉,又把剩下的血肉装进小乾坤袋中。 袋子里的空间立刻被占满了,差一点都装不下。 他满足的拍了拍袋口,匆匆跑进了破庙,从角落的砖块下取出火折和干草木炭,利索的升起了火堆。 秀月立在一旁,静静看着小家伙把两大块血肉切成长条成串,架在篝火上“滋滋”的烤成金黄色。 “这味道,可真香!” 即便知道这东西自己不能吃,她还是忍不住吞了一口吐沫。 十方也陶醉的闭上眼睛。即使绝了口鼻气息,还是能从每个毛孔感受到那股沁人心脾的异香。 这不再是气味吸引,而是蕴含了能量的精血对这副身躯的本能诱惑。如果不是多年养成的饮食习惯,他甚至都能当场生啖血肉。 “吃么?”他拿起一串烤肉,礼貌的问了一句。 见对方嫌恶的后退了一步,他竟有种恶作剧般的快感。也顾不得烫嘴就大口的嚼了起来。 吞下第一口,心中忽然涌起一丝的明悟:等这顿烤肉吃完,皓阳镜最后那半道裂缝一定会被修复。或许还会有神奇的事情发生…… 荒草弥漫的破园中,一个小家伙拿着烤串闷头大吃,旁边站在一个如烟如画的少女。场面诡异又透着和谐。不大工夫,一堆的烤肉被十方一扫而空。 咽下最后一口,一丝爆裂的热流涌入迷雾心湖,被纵横的剑雨绞得粉碎,化作一股暖流涌遍全身,渗入血脉。 在额心深处,静静悬浮的皓阳镜蓦然见雪亮,最后一丝裂纹消失。一股耀眼的风暴如朝阳喷薄而出…… 几乎在同时,站在一旁的秀月瞬间双眸失神,身子摇摇晃晃连退了两步才站稳身形。 她杏眼圆睁,目光透着惊骇的扫视全场,最后落在小家伙身上。惊疑道:“感觉到了吗?刚才有什么东西来过?” 十方半张着嘴巴,一脸惊愕的抬起头。 就在刚才,他感应到了一股奇异力量在意识深处震荡。紧接着脑海中浮现出了叫做“拘魂”的法术。 这法术清晰透彻、无比熟悉的刻印在他脑海中,仿佛使用过千万遍,随手便可施展出来。 他怔怔的盯着秀月,一股欲望在心底蠢蠢欲动。脸色的不断变幻,终于压下了这股作死的念头。 “怎么了?刚才是不是忽然间失神,现在很头晕?你受伤了吗?”秀月担心的问道。 “啊……是呀。现在我感觉好多了。”他心虚的低下头,假模假式的揉了揉脑袋。 说起来这个秀月可比她姐姐好多了。这次就放过她好了! 秀月却仍是不安。刚才的那股力量来得古怪,去的蹊跷,居然能让她瞬间神魂失守。难道又有什么强大的存在来了宛城? 她扫视了一圈,低声叮嘱道:“以后没什么大事暂时别来这里。有事我去酒楼找你。” “等一下!那个,我的解药……” 秀月停下脚步,脸色古怪的看了看他,从怀中取出一枚拇指大的莹白丹丸。 “张嘴!” 他眨了眨眼,乖乖的仰起头,张开了嘴巴。 丹丸倏然弹进了口中。熟悉的香气从喉咙滚落,作一股热流涌进小腹中。 他立刻盘膝坐定,顾不得妖女在旁神思内敛,终于“看”清了药液散入四肢百骸的真相,却也没找到一丝流毒的踪影。 再次睁开眼睛,破庙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 “唉,这才是真正的内视啊。”他叹了口气。 自从修炼无名心法能“内视”脏腑开始,他还是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查看小天地的气息运转。 当初在体内开辟了三处丹田灵湖。如今心下的灵湖被一片氤氲迷雾覆盖,迷雾内一支莹白的飞剑雏形正悬浮于凌厉的雨雾中。神识探入其中竟被剑雨消耗了许多。 额心灵湖波光粼粼,皓阳镜悬浮于其上。灵湖最深处却有一处比烈阳还要耀眼的白芒。连神识也无法深潜窥探。 脐下的丹田表面看真气充沛,感知也是越下探越艰难。其上三分之一尚为真气,中三分之一则为液态,最下三分之一却坚固如冰晶。也是透着古怪。 全身三处灵湖,竟没有一处是完全正常的。真让他无语。 不过这顿烤肉吃得很划算,不止让神识成倍的增长,还意外得了这“拘魂”的秘法。 “只是这个拘魂术得的莫名其妙,还得找个人问清楚。” 他酝酿了半天情绪,终于把白月盈唤了出来。不知是不是错觉,白月盈的容颜比那天夜晚更加动人了几分。 他仰着脑袋问道:“月盈姐姐,你可知道一种叫拘魂的法术吗?” 白月盈点头道:“当然知道。皓阳镜收妖用的便是拘魂术呀。” “那,那我怎么忽然会拘魂术了?” “啊,真的?恭喜十方小主人!”白月盈眉梢带笑,思索道,“皓阳镜是你本命物,又被你用神魂修复,自然与你心意相通。能使用这秘法也不奇怪呀。” “有道理啊……”他满意的点点头,又问道,“月盈姐姐最近过得还好吗?” “嗯,每日修行,一切都好。刚才中枢内光华大盛,我的法身瞬间凝固了许多。如今白日现身也不会怕了。你看,我的玉指环也复原了。” 十方看着她手指上没了裂纹的白玉戒指,也开心道:“真好。最近运气忽然好了。要是我那便宜师父能找到这里,就完美了。” “你是想找皓阳真人?” “是呀。不然我怎么逃走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