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护》 第一章 城门城门鸡蛋糕 三十六把刀 骑白马 带把刀 走进城门滑一跤 这是巫玛亚小时候爱哼的童谣,她觉得骑白马很帅,带把刀够拉风,喔,当然啦,最后那一句就有点鸟,干么威风地进城门,拉风地带把刀,最后却要滑一跤?前面神气了半天,最后以滑跤做了结,人生有没有这么心酸啊? 有。 人、生、就、是、这、么、心、酸。 至少对巫玛亚而言,人生这码事,还挺艰难的。而这首童谣拿来形容她的命运啊,还真贴切欸。 巫玛亚,生母不详,小学时代,刚刚晓事,她就常追著当作家的老爸问:“我妈是谁?我妈是谁?我妈妈是谁?!” 简直像跳针那样重复著「妈妈是谁”的老梗,三不五时就要找老爸问。 巫爸爸的回答很神奇,每次都不太一样。身为一个有点有名,又不是超级有名的武侠作家,巫爸爸跟女儿的对话,全凭当天稿子写得顺畅与否来做改变。 写稿顺利时,他会说:“你妈是个大美人,超级大明星。因为她是明星,一怀孕,就完蛋了,要赔经纪公司好多违约金,演艺界也不用混了。但是因为我们很相爱,所以决定要生下你。虽然后来我跟你妈分手了,爱情虽然会改变,但是父女的感情却是一辈子的,爸爸爱你。”接著一个大大的拥抱。“现在你才是爸爸的最爱。” 以上,感人肺腑,十岁的小玛亚听完,似懂非懂,觉得老爸的拥抱很温暖,很有安全感,老爸也是她的最爱呢! 但,且慢,这不是在演“我的家庭真甜蜜”,巫家走的不是这种tone调。巫家也有演“台湾霹雳火”版的时候。 当巫爸写稿不顺,截稿在即,稿子被编辑唾弃时,巫玛亚如果又不识相地问起妈妈的代志,那就等于拿著仙女棒,去引燃大炸弹。 “你妈是他妈的烂货,水性杨花,势利虚荣,嫌贫爱富,不负责任,把你生下来就丢给我养,我这双手就是给你把屎把尿奶到大,现在才会写不出东西,妈的,还问,再问你妈的事,就给我滚出去!马的我这辈子都毁在你们女人手里,我不想看到你!”最后以一个凶狠的飞踹做了结。 以上,惊天动地,十岁的小玛亚听完,似懂非懂,只觉得爸爸狰狞的表情很恐怖,想逃得远远,老爸成为她的恶梦。 可是,也许隔一天,稿写顺了,这个面目狰狞的老爸,忽又笑咪咪地要搂她,喊她宝贝,说爸爸爱你。 人生,一定要这么有戏剧性吗? 小玛亚常无语问苍天,有时她去楼下倒ㄆㄆㄣㄣ,抬头望明月,低头哀哀叹,可不可以不要活得这么高潮迭起?心脏要很强捏。搞到后来老爸只要一激动,朝她而来,她都会很剉、很错乱,不知老爸这回是要抱她还是要踹她,结果“当”在现场,惊恐著,颤抖著,静待答案揭晓—— 如果老爸是高兴得奔过来拥抱住她,她就回以拥抱。 如果老爸是冲过来飞踹她,她就拔腿逃。 人在家中,身不由己。巫玛亚渐渐也发展出异常人格,来适应这异常的家庭。后来,每当老爸稿子顺了,或发飙完,自觉对不起巫玛亚后,他会忏悔,买礼物送她,并且甜言蜜语一番,作为补偿。 “乖女儿,还好爸爸有你,不然爸的人生就是黑白的,呜呜呜,有你真好……”以下十分钟恶烂到爆的滥情话,歌颂父女情深深,父爱深似海,巫老爸讲得口沫横飞,自己都感动到泪流不止。 但是……小玛亚呢? 这时,十五岁的小玛亚,已经被淬炼到可以两眼放空,神色木然,感性的话听了大半天,可以无动于衷,呼吸不乱,心性安然,面色冷静到像个假娃娃。 老爸纳闷地问:“干么?我说了半天,你不感动?” “嘿。”巫玛亚忍不住笑出来。 巫老爸愣住了,女儿怪怪的喔。 巫玛亚笑著,撇过脸去。唉,老爸还真敢问呢,感动?才不!她是欲哭无泪。别小看十五岁的巫玛亚,这时,她已经比别人早几步参透人生,她知道乱感动是会死人的。 她的感动神经跟苦痛神经,已经被老爸混乱得太彻底,麻木迟钝了,渐渐变成这副死样子。毕竟三不五时从宝贝公主心肝,变成白痴笨蛋讨厌鬼,这中间变化,有时不过隔几个小时。要与这么情绪化的作家狂人共处,唯一的对应之道,就是要够冷静麻木,父亲的情绪化,令玛亚提早悟到佛家说的无常。 上一刻被老爸爱得要命,下一刻被骂到很想去死,慢慢地,她练就金刚不坏之身,提早了悟佛说的空性。对父亲的褒贬无动于衷,她内心保持中性,面皮不随便松动,喜怒哀乐极少显露,启动自我保护装置,免得发疯。毕竟天天跳tone的滋味,非一般人可以忍受。 如今,巫玛亚十八岁了,遗传到老母的明星脸,是个美人胚,就是表情木木,眼神冷冷,给人难以亲近的感觉。在极端独特的父爱下,她发展出超级迟钝的神经。 现在经济不景气,武侠热退烧,巫家经济状况越来越窘迫。巫老爸写得比以往更勤奋,但退稿次数也成正比,最后巫玛亚必须半工半读,才能读到高三。别的同学是爸妈养著的,她反过来要养她老爸。 为了打工方便,刚满十八岁,她就常骑著老爸的破机车上下学,放学后还在饮料店打工。 今天是冬至,天气很冷,一讲话嘴巴就冒白烟。 放学后,巫玛亚穿著校服直接去工读,帮老板外送饮料到民生东路某间巷内民宅,甩著钥匙走出来,脚下一滑,她整个人往后倒。天花花,云花花,路树们也花花,她一阵眼花,忽然很怪异地想起常唱的童谣—— 骑白马,带把刀,走进城门滑一跤。 唉呀,她天生是摔跤的命吗? 屁股好痛,她就这么瘫躺在地上好一会儿,眨眨眼,才冷静地慢慢爬起来,寻找刚刚飞出去的钥匙。钥匙,就坠落在石板做的水沟盖上,正好卡在圆圆的小洞口。 巫玛亚忙蹲下拾,指尖才刚触及,钥匙往洞口陷落进去,消失在幽暗深处,埋没水沟底。 惨了。那么一大串钥匙,丢了连家都回不了。瞪著小小圆圆的黑洞,她脑子飞快转起来—— 手伸不进去,要怎么捞起?里面黑暗,不知钥匙沉落在哪?连同家里保险箱的钥匙也系在上头,惨爆了,要被骂猪头了,怎么办呢? 金黄夕光,美丽地洒落著,在灰色小巷,铺展开来。灰尘在光中舞蹈,巷旁的社区小公园,花草摇摆,枯叶纷纷飘坠。一片斜飞过来,落在巫玛亚发梢上,她蹲著,双手捧著脸,瞪住水沟洞的样子,看起来很阿呆。 这阿呆的模样,全落入一旁男人的眸底。当然,落入他眸底的,也包括刚刚那个媲美特技表演往后滑倒之姿。以及她滑倒后,静躺几秒呆望白云的可笑之姿。还有她慢条斯理,转身爬起对著洞口发愣的模样。 “喂——”庞震宇喊她。 巫玛亚抬起脸,看见正前方,树下的秋千架前,有个男人也蹲著,恰恰就蹲在她的正对面。他叼著烟,白烟袅袅,烟雾后,正看著她的是双炯炯有神的眼睛,视线直接有力,让巫玛亚有种被看穿的感觉。 这男人眉宇英挺,看起来年近三十,一手托著右脸,肘尖抵在右膝盖上,气定神闲,一脸世故,眼睛还微笑著。 “钥匙掉进水沟了?”庞震宇问。 她忙点头。“嗯。”这位大叔是不是想帮她?好极了。 此时大叔的手机响了,哼出老歌。 庞震宇从外套捞出手机,接听。“喂……不行,后天一定要看片,嗯,你催一下后期……”合上手机,看著她问:“你不捡吗?” “欸?”你不是要帮我吗? “钥匙啊?” “喔,我是要捡啊。” “嗯。” 风吹来,落叶纷纷。大叔伸个好大的懒腰,舒服地叹息。 巫玛亚眨眨眼,有点不爽。这位大叔随便开口跟她聊,又恣意中断话题,还以为要帮她呢,哼!她回过神,继续烦恼著该怎么捡起钥匙。 有几个解决办法——找锁匠,重新打钥匙。不行,要重打好几把,会破财,而且很麻烦,要请锁匠跑好几个地方。也许可以打电话给消防队,请他们帮忙,把水泥盖撬开,然后…… 喝!巫玛亚惊讶退后,跌坐在地。 一支白衣架,从旁边横到她面前,在她眼前晃,伴随低沉嗓音响起—— “用这个。” “欸?”巫玛亚转头,看见刚刚那个男人。 见鬼了,刚刚人不是还在对面伸懒腰,几时已经弄来衣架,还蹲在她身边了? “用衣架?”她不懂。 “你看。”庞震宇将衣架折来弯去,拆成直线,又将尖端弯成勾状,插入洞内。他没去瞧水沟,眼睛看著前方公园,脸色沉静,凭著手感揣测钥匙的方位。 一阵歌声响起,手机又响了。 巫玛亚看他从外套另一边口袋,捞出另一支手机。 “喂,唔,你说……” 巫玛亚看他眼睛仍欣赏公园的风景,一手握著手机,一手握衣架继续在水沟里搜寻钥匙。然后,刚刚那支手机也唱歌了。这男人是怎样,电话这么多? 然后,巫玛亚看傻了。 庞震宇对著电话彼端的人说:“等一下,先别挂。”然后将手机放地上,从另一侧口袋捞出手机,看了看来电的是谁,接起:“什么事,一分钟讲完……嗯,好,把电话拿给导演……张导,沙发不对?嗯,萧制片在宜兰山上,那边收讯不好,你跟我说也一样。好,不喜欢就对了。” 手机夹在肩膀,他从外套内侧口袋,捞出pda,放在地上,指尖点了点,调出资料,继续讲电话:“小叶上礼拜五凌晨一点传了图档给你做确认,你也签收那封邮件,现在突然觉得沙发不对,要给我五小时,联络厂商调沙发,那一棚租借的时间到晚上十点,超时的费用你们要自己吸收。怎样,要等吗?不等?嗯,不换了?了。” 关上手机,他放回口袋,再拾起地上的手机,继续:“……我是觉得,最好是可以找外地的资金,不然这片子拍不起来……剧本我看过了,萧制片已经估价过,嗯,ok,再聊……几时吃饭?哪一家……中山北路……” 好神喔,巫玛亚心中赞叹。这男人好本事,几件事,可以同时进行,不慌不忙,从容优雅。 忽然,他视线往巫玛亚方向看,同时右手举高,巫玛亚瞪大眼睛,看著衣架前端,她的钥匙,在夕光中发亮。 她惊喜,不顾钥匙上沾满烂泥,张手,握住了。 钥匙紧握掌心里,湿漉漉的,看著男人眸光沉静,直入她眼瞳深处,那双黝黑的眼睛,仿彿跟她说了话。可是他嘴巴,仍继续在讲电话—— “我知道那间餐厅……可以,嗯,可……” 巫玛亚眸光闪动,心头,仿彿被点了火。 他们未曾相识,但为何,在目光交会的这刹,空气似乎起了变化,树在周围摇荡得特厉害,巫玛亚看著这男人,她十八岁,初尝到失魂的滋味,恍恍惚惚,却不明所以。 庞震宇讲完电话,衣架指向巫玛亚身后屋宅。“里面有厕所,如果你想洗手。” 巫玛亚握著沾满烂泥的钥匙,回身望。前方公寓一楼,入门处,石墙钉著木牌——光晖制作公司。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这什么鬼地方?太劲爆了! 十八岁的巫玛亚,呆在光晖制作公司的入口处。 里面大厅里堆满东西,破台灯,老沙发,灯罩,散置桌上的手表,各种款式的电话,简直是间二手市场,空气里闻得到古老气味,一种混著旧书跟老木材的气味。客厅是办公场所,六张桌子,堆满资料跟杂物。两女一男,正手忙脚乱地接听电话,抄写公事。电话声,交谈声,抄写声,好吵。铿,衣架飞过眼前,落入左边地上的纸箱。 “没看到厕所吗?走道最后面就是。”庞震宇进来,看她还一脸茫然中。 “喔。”巫玛亚跑去厕所,听见那些大忙人高声谈论著各种怪事—— “周导,铜做的古董电话送来了,要来看吗……奕贤姊在宜兰,那边收讯不良,好,我会跟奕贤姊说。” “佩文,你说的那种小提琴,台湾没有人在做了,奕贤姊在北京有找到,等一下传相片给你。” “奕贤姊初估要八百万……不然叫编剧把东京那场改在垦丁拍……” 这位奕贤姊是谁?巫玛亚听外头说话,怎么每个人都找她?制作公司又是干什么的?这么忙?讨论的事跟她平日里听见的话题完全不一样。 巫玛亚扭开水龙头,清洗钥匙,看水流哗哗冲掉污泥。这地方,喧哗吵闹,堆这么多怪东西,空气有种古朴的异香弥漫著。这儿,好有生命力,不像她家里,死气沉沉。这里有股魔力,让人一踏进来,就好像与世隔绝了。 洗完走出来,巫玛亚向他致谢,说再见。 庞震宇蹲在墙角,打量著一排旧靴,头也没抬,问身后的她:“你叫什么名字?” “巫玛亚。” “要不要赚外快?” “欸?” 庞震宇回头,起身,看著她。 他很高,巫玛亚只好仰高脖子面对他,然后她又有那种恍惚的感觉,当他的目光直入她瞳眸,她感觉自己的灵魂在颤抖,可是不明白为什么,只觉得这男人很不一样。 “有个工作,只要假死一下,就能赚五百块,要不要?” “这么轻松?” “是啊。”庞震宇微笑。“轻松得不得了呢!” 她犹豫,会不会遇上坏人?被骗去拍a片……她脑子闪过许多看过的新闻事件。 他像会读心术,知道她的担心,拿名片给她。“我叫庞震宇,这里是光晖制作公司,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放心。” 巫玛亚接下名片,看见名片上印著庞震宇是光晖制作的监制。 “给你三分钟考虑,要就跟来。” “老板!我们回来了,奕贤姊直接杀到片场去了……”一群人走进公司,最前头绑著头巾的男人,抱著纸箱,纸箱边伏著三只幼犬。“我把狗也带来了,等一下直接载过去。靠,吴导够机车,光三只狗就挑过八遍,我会死……” 庞震宇拉出外套内的怀表,看看时间。“我们走吧。” 头巾男朝大家吆喝,一群小助理收拾装备,跟那位庞先生走了。 巫玛亚怔了几秒,追出去。他们动作真快,已经上车,发动引擎。 “喂!”巫玛亚跑去拍车窗。 庞震宇按下车窗,对她笑。“想跟?” “只要装死?” “对。” “装死就有五百块?” “对。” “好,钱先给我。”巫玛亚朝他伸手。 这么直接要钱,换他愣住了。 头巾男哈哈笑。“老板,这女生哪冒出来的啊?”五百块也要得这么急。 庞震宇眼睛闪著兴味的光。“还没上工,就急著跟我要钱?”有意思。 “不先拿到钱,万一被骗了怎么办?” 庞震宇感到好笑。“这么老江湖,不像学生喔。”瞧她穿校服,留著齐肩短发,容貌清丽,眼神非常坚毅,他很喜欢她的眼睛。 “我算出社会很久了呢。”她说,感谢老爸给的造化。 他哈哈笑。“但你穿著学生制服。” “学生是我的副业。”每天打工烦恼钱的问题,上课反而不是太重要。 “那么你的正职是什么?” “很多。你要听?”下课到饮料店打工,帮同学抄笔记也有钱,早上会在菜市场早餐店帮忙,五分钟讲不完啦,反正能赚的她都赚啦! 他眸中闪烁笑意。“喏,钱给你。”拿出皮夹,给她两百。 “不是五百吗?” “两百是订金,万一你装死装到一半不死,落跑了,我怎么办?” “哈哈哈哈哈哈……老板够幽默。”头巾男大笑。 原来他是老板,巫玛亚回他:“大老板还怕我骗你五百块。”很好笑喔。 庞震字眼中笑意更深了。“是啊,五百也是钱,上车吧,记得要敬业。” “装死是吧,没问题。”钞票抓紧紧,巫玛亚上车。 赞,真好赚。装死,这有什么困难?拜托,她的强项欸!每次老爸发神经,她就装死,没问题。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死有轻于鸿毛,有重于泰山,不管怎么死,都要死相很自然。而且天时地利配合不好的话,她就得一死再死,死得没完没了,死到筋疲力竭,欲哭无泪,到最后想真的死掉。 为了五百块,巫玛亚从晚上七点死到现在,现在应该已经……她偷瞄手表,哇咧十一点多了,有没有这么难“死”啊? “卡!”导演怒吼。“重来!” 场记拿大声公喊:“地上躺著的,我们再来一次。听到爆炸声,要尖叫,扑倒,抽搐,断气。这几个步骤要记住。” 听,听,原来死还有这么多步骤。巫玛亚跟几个装死的临演,一起为死相努力不懈。 在山上的片场,深夜,灯火通明。正进行饮料广告的拍摄工作,摄影棚被美术跟道具组布置成沙漠,临演们的任务就是当特效组爆破,要表演死亡。可是爆破组一直没办法掌控好爆炸画面,担任要角的艳星欧文丽喝饮料的表情一直凸槌,以至于假死部队一死再死,整晚无限回旋地死个没完没了,他们重复尖叫扑倒抽搐断气,别小看这几个动作,连做二十次后会真的很想死掉。 “五百块太难赚了吧……”巫玛亚嘀咕。熬到深夜十二点才收工,脸被爆炸烟雾熏黑,在地上扑来躺去,衣服勾破,弄得脏兮兮。 她跟庞先生抱怨:“你好奸诈,讲得那么轻松,这比我在饮料店打工还辛苦,耗了我一整个晚上。”不划算。 庞震宇看著个头小小的巫玛亚,笑了。“哦?看样子你死得很不甘愿。” “对,现在可以送我回去了吧?” “现在大家在收东西,没人有空载你回去,再等一下。” 没想到,这一等,等过了深夜十二点,呜……没人性。 凌晨两点,大功告成,各路人马解散。 制片奕贤姊跟广告公司头头交接完工作,朝大家吆喝:“走,吃宵夜去。” 一群男人欢呼,各自上车,往山下疾驶。 制片助理黄明达开车,右边座位坐著老板庞震宇,后边是制片头头奕贤姊。以及年龄超老三十六岁、还一直升不上去的苦闷老制片助理金友吉。还有只有小学毕业,自尊超强,算术厉害,爱计较又小心眼的吴泰亮,他最爱讲的一句是——“你歧视我只有小学毕业喔,什么东西!” 一路上,奕贤姊不断抱怨白天在宜兰拍片有多不顺,遇上多少状况,幸好全都搞定。黄明达照例不断恭维师父的能力多强,奕贤是他最可敬的师父。 庞震宇安静地听著,只要收工了,他就吝于说话,惜字如金。 稍后,一群人杀进清粥小菜店,坐定,点菜,开动,聊天,划酒拳,吃宵夜……气氛正热,庞震宇蹙著眉头,心神不宁。 “奇怪……是不是忘了什么?” “有吗?”黄明达思索著。“可是离开前都清点过了,道具组要还的东西都上车了啊,费用也结算了……吴泰亮,你最后离开的,东西都有确认好吗?” “杠,还要你问,我做事几时出错了?歧视我小学毕业喔,什么东西!” “唉!”金友吉抽烟酗酒。“老板是说好像忘了什么,你们也能吵,无聊。” “惨了。”庞震宇想起来了。 “怎么了?”奕贤刚替他盛一大碗竹笋汤。“干么?什么事?” 庞震宇起身就走,萧奕贤追出去。 “你去哪?” “我回片场,等一下过来。” “去片场干么?你忘了什么东西?” “一个姓巫的。”庞震宇上车,疾驶而去。 “姓巫的?”萧奕贤问徒弟们:“什么姓巫的?!” “啊!”明达脸色骤变。“那个女生!我们忘了把她带走……她现在……还在片场?!”凌晨两点?那间片场还闹过鬼欸! 友吉跟泰亮面面相觑,一脸茫然。 “到底怎么回事啊?哪个女生?”萧奕贤双手环胸,瞪著三位后辈,其中两位还比她老好几岁。 “临演啦,整晚假死的一个小女生。” “临演?临演不是经纪公司负责的吗?” “导演临时要求要多一个,所以……”明达嘿嘿笑。“反正就老板花五百块骗来装死的小女生。” “嗄?”萧奕贤听得雾煞煞。 肖想当编剧的黄明达,开始自己乱编起来:“a棚已经关了,天寒地冻的冬季夜晚,乌漆抹黑的摄影棚,一名十八岁小女生,独自被留在曾闹鬼的a棚里,她会遭遇什么事?啧啧啧,此刻,我们英挺帅气的庞大老板去找她,他们又会发生什么事?庞老板二十七岁正值壮年,面对瘦弱无助,饱受惊吓的小女生,在冷飕飕的黑暗摄影棚,唔……这里边,似乎有梗。嗯,我闻到梗的气味,这是个不错的爱情故事题材……”黄明达拿出点子簿。“我要写下来……” 阿咂! 在萧奕贤眼神授意下,吴泰亮一巴掌将明达小子摔远远。 “胡说八道什么!”萧奕贤双手握拳,面色肃杀。白目,英挺帅气的庞老板是属于她萧奕贤的欸,乱扯什么!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巫玛亚等大家收工完毕,叫她回家。等著等著,她打起瞌睡,摄影棚很冷,干脆就钻到桌底打盹。渐渐听不见周遭声音,直睡到越来越冷,皮肤起疙瘩,有人搔她头发。 她喃喃问:“可以回去了吗?” 睁开眼,她发现一片漆黑。 欸?人呢? 蓦地,耳际拂过一阵风,像有人朝她呵气。顿时她从脚底凉上头顶,不敢动,脑子空白,僵在原地。 喀嗞…… 身后不知谁拖著椅子走,发出断续的尖锐的拖曳声。 “呜……”巫玛亚一个抽气,拔腿狂奔。 黑暗中,视野一片模糊,环境陌生,她胡乱跑著,寻找门的位置,拖曳的声音也往她的方向过来。 巫玛亚吓得魂飞魄散,跌倒好几次,撞到不明物,突然有人砰地推开门,一束光照进来,再听见啪啪啪电擎声,目光灯大亮,怪声瞬间消失,巫玛亚仆跪在地,肩膀瑟瑟发抖,脸色苍白,眼睛骨碌碌地睁著。 “唉呀!你有没有怎样?”警卫伯伯跑来扶她。“对不起,不知道你还没走,把门关了……” “有人对我吹气,有奇怪的声音……”巫玛亚软坐在地,浑身发抖。 庞震宇随后赶至,看见她的状况,忙蹲下来安抚。“对不起,大家忙著收拾东西,忘了叫你上车……你怎么没跟著出来?” “我睡著了,你们应该要来叫我啊!” “你睡在哪啊?我明明巡过了,没看见人啊。”警卫伯伯好纳闷。 “没事了,我们走吧……”庞震宇拍拍她的头,好温柔地说:“别怕,我立刻送你回家……乖,没事了……”等等,胸前刺刺的。他低头,看见她摊开著手,五根手指指尖,全抵在他胸前衣服上。这,什么意思? “加班费。”就这意思。巫玛亚说。 “加班费?”他怔住。 “加班费?”警卫惊讶。 巫玛亚镇定下来,开始为自己讨公道。 “你用五百元把我骗到这里死整个晚上,我在饮料店打工都比做这个多钱,那就算了。你们要走了,也不喊我一声,让我在这里吓得半死,万一我真的被吓死还是吓疯了,就为你那五百块,多划不来啊。现在,你看看,你看看!”她翻转手臂,指著瘀青。“我都撞到瘀青了,再惨一点,我很可能会摔得头破血流,会这么衰,一定是装死触了霉头,你要给我加班费,谁叫你们把我丢在这里,就……一千块。”巫玛亚跟他讲道理,没有少女面对英俊又事业有成的熟男时,该有的矜持。 警卫听完,哇一声,用手肘顶顶庞震宇。“庞监制,我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跟你呛的,哈哈哈……”连大明星都要对庞震宇礼让几分,前仆后继,要巴结监制,就这个女生不知天高地厚,敢跟他理论,警卫伯伯笑嘻嘻,觉得有趣。 庞震宇感到有趣,索性盘腿坐下,他不在乎一千块,倒是想听听这女生要怎么跟他斡旋。十八岁的小女孩,好家伙。 他问:“如果我不给呢?” “不给?!”巫玛亚也学他盘腿坐好了,跟他面对面,坐地上,大有跟他耗到天荒地老直至他投降的气魄。“庞老板,不要太过分,你不觉得我讲得很有道理吗?不然你问警卫。” “欸。”警卫伯伯好惶恐。 小女生仰望他,问:“你觉得我跟他要一千块很过分吗?” “呃……这个……那个喔……”警卫蹲下来,拿著警棍,在地上画圈圈。“我不知道欸,你们两个自己乔啦,我什么都不懂。”不关他的事,饶了他吧,他只是一名小小警卫,不要高估他的智商,硬要他当仲裁者。 “算了,不问你。”巫玛亚抓抓头发,继续跟庞先生耗。“除了加班费,这一千块算是我的红包,我撞鬼了,要去收惊。还撞伤了,要给我医药费。而且整晚耗这么久!” “嗯,我了。” “了就给钱啊。” “不过有件事我们先厘清楚。” “什么?”就给钱,是在复杂什么? “唔。”庞震宇理了理袖口。“你答应拿五百元的时候,有先问我要装死多久吗?” “没有。” “如果先问,我一定会告诉你可能会死很久,拍片很难掌握进度,我没有骗你,懂吗?” “欸?” “是你自己没有事先问清楚。” “啊?” “你说我们把你丢下,我很难同意。说真的,我聘你当临演,没有义务送你回家。你自己睡著了,没跟大家离开片场,是我的责任吗?你跟我拿五百块时,有跟我说,要包括送你回家吗?” “嗄?” “再说……”他目光转为犀利,盯得她好虚,口气也很硬:“我们又没签约,管你被鬼吓还是撞到,我还愿意回片场送你回家,你就要偷笑了,应该要谢谢我,怎么还跟我谈钱?太不懂事了。” “……” “我要走了,你要我送你回去吗?还是要坐在这,继续跟灵界接触?” 噗,警卫撇过脸去偷笑,笑到肩膀一直抖抖抖。 “我要回去,请送我回家。”巫玛亚当机立断道。 了,她输了。他讲得头头是道,她无法反驳。啊,被狠狠上一课,江湖凶险,她太嫩了,可恶。好娘不吃眼前亏,她咬牙认了。 巫玛亚站起来,率先迈步走,瘦瘦背脊,直挺挺,想维持最后一点尊严。 庞震宇微笑地凝视她愤慨的背影,嘿,这女孩聪明,不感情用事,看到情势比人强,忍住脾气,跟他低头,有意思。 第二章 车在黑暗的山路里穿梭著,巫玛亚缄默不语,望著外头暗林。 庞震宇问小女生:“在生气吗?” “气什么?” “没要到一千块,是不是觉得我很没人性?” “以后谁再叫我工作,我一定先把条件都谈清楚,这次被骗,我认了,谁叫我太单纯呢,现在生气也没用了啦。” 他哈哈大笑。“哦,这么豁达啊?不简单喔。”这女生很有点意思,有著超龄的智慧,看著那年少白皙的侧脸,被她眉眼间那股坚毅吸引了。“好家伙。” 年轻,但不情绪化,非常理智,就事论事,愿赌服输。这定力,怎可能出现在这么年少的女孩身上?他的员工,一个个全比她大几岁,还常毛毛躁躁,没她这种定力。庞震宇暗暗惊奇著,观察她,瞧她脸色漠然,眉眼间没有愤怒,她不是在硬撑,而是真的接受现实。 他相信,下次再面对同样状况,这家伙会聪明许多。这女孩,不会让自己陷在情绪里,有这种特质,学东西一定很快。 庞震宇脸色暗下,在她脸上,他不断看见某种熟悉的东西。本来打算带她跟奕贤他们会合,吃宵夜的,可是……他决定另找地方,就他们两人,吃一顿安静的宵夜。他发觉自己很爱跟这女孩独处,平日常要跟一堆人应酬,所以收工后就懒得说话,但是这女生不同,和她讲话很有趣,逗逗她也挺好玩的,好像可以让他暂时忘记一些他不愿意去想的事…… 他带巫玛亚到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钢琴酒吧,请她吃牛排。 巫玛亚看见他跟服务生点的餐点,再核对菜单上价目,瞠目结舌。 “一千五?!”他点一千五的牛排请她吃? “你被吓得脸色惨白,吃牛肉补一补。”他微笑,掀开餐巾,铺在腿上。看见这小家伙不但没感谢他,还瘪嘴生气。 “真奇怪。” “哦?” “不肯给我一千块,宁愿请我吃一千五百块的牛肉,这算什么?整人吗?炫耀你有多有钱?真羞辱人,我真的生气了。” 庞震宇怔了怔,笑出来,越笑越大声,害她更生气了。 “笑吧笑吧,好得意是不是?有钱就可以欺负人,过分。” 啪! 他突然抓住她的左掌,重重地将一张千元大钞,塞入她掌心里,再用力收拢她小小的手掌,然后,含笑看她,对著那惊诧的眼瞳说:“喏,一千块加班费给了,现在,你可以好好享受牛排了吧?小马。” “什么小马?” “生气了脸拉得那么长,多像马啊。” “喂。”巫玛亚拿著叉子,威胁地在他脸前晃。“少乱叫喔,是巫玛亚,什么小马。” 他猛一握住叉子,让她的手动不了。 盯著她,专注又直接的目光,害她心慌意乱。 他微笑,说:“你是个可爱女生。” “什……什么?”她愣住了,脸红透,不知所以然,只是傻呼呼地茫然了。 他松开叉子,服务生送上滋滋冒烟的顶级牛排。 “吃牛排吧。”他替服务生问她:“喜欢黑胡椒酱还是蘑菇酱?” “嗄?”她还在恍神。 “都要。”他替她作主,让服务生将两种酱料都留下来。 巫玛亚切牛排吃,尝了一口,眼瞳闪动。“噢~~”她趴在桌上,捣著肚子。 “怎么了?”他倾身打量她怪异的行为。 “妈呀,超好吃的,难怪卖一千五……”巫玛亚抬脸,仰望他。“我这一口,要两百块吧?” 他眼色暗下,微笑了。 “你以后更大些,就会觉得这一千五的牛排才不算什么。” “才不会,贵成这样呢,我才舍不得来吃咧。” “将来你赚很多钱,工作顺利,要吃多少就吃多少。” “说得真容易,赚钱很难的。”看她老爸就知道了,景气那么坏,钱越来越难赚了。“将来要是我有钱了,我才不花在吃牛排上咧。” “哦?那你想花在哪里?” “买房子啊。” “哦。” “买间属于自己的房子,我一个人住,安安静静的,没人吵我,也没人可以赶我走,房子我买的,我是主人,多好啊……” 他听著,仿彿很能了解似地,对小女生点点头,然后说:“你可以的。” “可是,买房子很难的,房子好贵。” “我知道你买得成。” “哦?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有一双比别人大胆的眼睛。” “大胆?”巫玛亚摸了摸眼睛,听不懂。 “嗯,能跟我理论的人,还真不多。”他叉一块牛肉,送嘴里。 巫玛亚听著,感觉一切很不真实。 二楼的餐厅外,横亘著的是路树枝桠,还有点点的霓虹光影。女钢琴手弹著幽怨的曲子,在午夜,客人稀少的时刻,空间弥漫著一股寂寥,忽近忽远,马路的汽车飞驰声,偶尔冒出来的夜归行人,这一刻,台北不像台北。 她竟然和个大自己好几岁的男人,坐在钢琴酒吧,吃一千五的牛排。而在下午认识他之前,她不过是拎著钥匙要赶去饮料店打工的女生。 可是,跟这男人独处的时刻,她恍惚著,觉得自己很特别似地。 看他吃牛排的模样,打量他从容不迫的每个动作,还有令人难以捉摸情绪的慢慢的讲话方式…… 她有点傻了,心跳一直好快哩。 她有第六感,好像跟这男人会有某种牵扯。 她还有一点点的矛盾情结,要他送她回家,心里却希望晚些再回家,所以牛排吃得很慢很慢,故意一口都嚼比平时还多次,一千五的牛排滋味渐渐忘记了,只记得庞先生的模样,还有他身上衣服淡淡的,一股独特的类似木头的微香…… 他比她早吃完牛排,那时都凌晨快四点了。 她还慢吞吞吃,他也没催促她。最后他不说话了,而是托著脸,懒洋洋地斜倚著,看她把牛排慢慢吃光…… 只有琴声流泄著的午夜餐厅,他专注的目光犹如黑夜般沉静。他的眼色看起来比他的年龄还要古老许多,他仿佛携带了许多奥秘的,谜样的未知,横亘在年少的巫玛亚面前,使早熟的她感觉自己慌乱得好像又回到了幼儿期。 他静静打量她,看她那原是毫无血色的苍白面孔,在他的注视下,变得红通通了…… 巫玛亚住在万华一栋老公寓的三楼,清晨四点,庞震宇送她返家。 她下车,转身背对他,走进公寓,皮肤起疙瘩,背脊麻又热,是她胡思乱想吧?她不好意思回望他,总觉得他的目光还盯在自己身上。 庞震宇目送她上楼,为了安全起见,他等她开门进屋才走。 清晨的小巷,很安静。 他在车内,能听见她转动钥匙的声音。响了几声,门没开。然后是刺耳的门铃一阵阵响,铁门毫无动静。一会儿,一阵脚步声跑下楼,公寓门推开,巫玛亚又出现了,跑到车窗旁,跟他抗议。 “我爸八成又喝醉了,他不知道我还没回去,把门反锁了。” “哦?你有什么打算?” “有良心的话,付我旅馆费,我可以去隔壁宾馆住一晚。” 老旧公寓,喝醉的糊涂老爸,反锁的铁门,早熟的女孩,要钱的理直气壮。嗯,庞震宇对她的经济状况已有概略的了解。 “我有个更好的提议。” “什么提议?” “从经济面来说,现在已经四点,花钱住宾馆很不划算,而且你说的那间宾馆……”他瞧了瞧隔壁黑漆漆的豪情宾馆。“看起来满恐怖的,来我那里睡吧。” “有道理。”巫玛亚立刻点头,同时心里一阵狂喜,是怎样?她不知道,好像这男人把她载去卖了她都还跟著走,就是一股莫名的信任感,还有一种奇异的安全感,让她好想多待在他身边一会儿。 “啊,我看起来那么正派啊,你答应得这样爽快。”他笑了。 “你等我一下。”巫玛亚掏出先前他的公司名片,在上头写了给老爸的留言,丢进信箱里,跑回来跟他说:“如果我被怎么样了,我老爸会知道要找你算帐。” 他大笑。“好家伙。” 怔怔地看著他的笑容,巫玛亚发觉到,自己挺喜欢他喊的“好家伙”。那口气有种亲匿感,仿佛他跟她很亲近,这给她一种奇异的兴奋感,仿彿有电流,悄悄在心里头窜流。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孤男寡女,深夜共处,不知会发生什么事喔……我这样会不会太冒险了? 回庞震宇住处时,一路上,巫玛亚满脑子胡思乱想,忐忑不安。 到了他家,才发觉先前紧张大半天有多可笑。原来,庞震宇的家就在公司。他住在公司二楼,于是他们回到早先来过的光晖制作公司。 凌晨四点,公司里灯火通明,工作人员进进出出,热闹得很。有群人,神色疲惫,窝在沙发,又抽烟又酗咖啡,高声讨论被耽误的拍片计划。另一伙人,喳喳呼呼地扛著器材陆续进来,言语间抱怨著这趟南部拍片出的种种状况…… 巫玛亚像小朋友那样,呆站著,好奇地东瞧西看,听著陌生事情。哇,她大眼睛惊奇地瞄著,暗叹著全台北的夜猫子都集合在这了吗?都这么晚了,这些阿姨叔叔伯伯们,怎么还这样有活力?她认出一些熟面孔,是几小时前跟她在片场忙的工作人员。这会儿又出现,不用睡觉的喔? “你就睡那里,反正都快天亮了。”庞震宇在她面前挥了挥手,拉回她的思绪,指向墙边唯一还空著的墨色长沙发,接著又指墙前一整排巨大的木头柜。“棉被在柜子里,那边,你自己拿吧。里面有很多棉被跟枕头,随便你用。” 庞震宇说完就去忙了,留巫玛亚自生自灭。 巫玛亚抱出一床棉被,拎著枕头,呆坐在沙发上。 好吵,这要怎么睡哪? 各色人马,奇装异服,讲话超夸张,动作都很滑稽,这些混迹影视圈的工作人员,一个比一个还吵,讲话超搞笑,巫玛亚看得目不暇给,舍不得睡,好热闹啊,而且好好笑,他们似乎天生都有表演欲,抱怨事情时,用字遣辞都很犀利、很搞笑。 巫玛亚抱著枕头,盘坐著,毫无睡意了。 她看见庞震宇端出咖啡,手拿资料,这边晃晃,那边走走,听听开会中的工作人员意见,做点决定,然后又晃到另一处,在电脑前看一下片子,交代事情…… 巫玛亚一双明眸,机灵地打量著,静静研究身处的环境,很快就发现庞震宇是这伙人里,最沉静内敛的一位。他像抹黑影,穿梭在这群华丽人物之间,人们跟他说话时,表情紧张,眼睛不敢直视,他也不讨员工喜欢,只要走近,原本热烈讨论或正笑闹的气氛,立刻冻结。然后每当庞震宇问到关键的决定事情,员工又无法给他满意答覆时,巫玛亚发觉大家都提到一个人。 “厂商那边是坚持要用范如萱,可是她现在的价码太高了,经纪人又超机车的,这样的价码谈不下来……”a组人马,两女三男,向庞震宇报告下周开拍的广出口进度。 庞震宇听著,脸色很难看。 那伙人见他脸色一沉,讲话更是结结巴巴了。 巫玛亚暗暗觉得好笑,那些人看起来年纪都比庞震宇大好几岁,怎么表现得那么怕他咧?有位穿牛仔裤的大叔甚至边讲边发抖。 “她经纪人……那个要求用他们家固定合作的化妆师,那个化妆师又要另外给钱……所以……”大叔越讲头越低。 “所以?”庞震宇看著他们。“讨论的结果?” “呃……还在等奕贤姊的决定,她说她会想办法搞定。” 庞震宇说:“下礼拜三就要开拍,到现在连代言人都还没签好?” 这群人忐忑地互瞄彼此,声音低下去。“呃……因为,奕贤姊说她会搞定,所以我们也不知道她没跟你报备……说不定奕贤姊已经乔好了。” “好吧,我再问奕贤。”庞震宇到另一组人马去,那群入围坐在会议桌前,熬夜开会。 巫玛亚兴致盎然地观察著,他们一看到庞震宇靠近,个个坐直了身子,又惶恐、又紧张的,好像也有一些状况。 先前她认识的那位黄明达助理,颤抖著跟庞震宇报告。 “那个广成的片子暂时还没弄好,因为后期还在做特效,后期那边很不爽,他们说我们每次都临时要改东改西,又要催他们,可是这是邢导的问题啊,邢导一直不满意,不肯交片。但是这次后期真的没办法配合,他们甚至不想修了,可是客户那边后天下午三点就要看片了,然后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办,刚刚一直拜托后期可是他们口气很硬,可是……” “唉,不要再可是了,你讲话到底有没有重点。”庞震宇不悦道。 黄明达胀红面孔,眼睛红了。“可是邢导就是坚持要弄到好,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我已经回报给奕贤姊了。”小制片助理满腹心酸,再问就要哭了。可怜的黄明达,为了将来当编剧,在制作公司饱受摧残,前途仍是一片黯淡。 “奕贤在哪?”庞震宇问。 “刚刚吃完宵夜又杀去水晶录音室了,差不多该回来了,啊,奕贤姊!” 响亮的高跟鞋声,铿铿铿敲进屋里。没见到人,先听见高亢的嗓音,气势凌人地一路喊进来:“明达,我听说春天影视的片子要停拍,快估一下支出的费用,马的,我们要快点跟他们要钱。” “小安!” “右!” 萧奕贤从皮包拿出一片光碟丢向小助理。“金门勘景的资料,拿去给美术做参考,累死我了……” 萧奕贤晃过庞震宇身前,顺手拿走他端著的热咖啡,啜一口,滔滔不绝道:“你知道我今天晚上跑了多少地方吗?制片真不是人干的工作!”往后倒进沙发,踢掉高跟鞋。“累死我啦!” 一群人涌上去,七嘴八舌要奕贤姊解决问题。 “那个后期出了状况,邢导的片子……” “行,邢导我来搞定,放心。” “那个范如萱的价码谈不下来,他们经纪人——” “我另外谈好一个case,他们想拍,就会改变主意,明天搞定。” 于是这位大姊一出现,问题全部都搞定,大家鸟兽散,可以回家去。 庞震宇静静看奕贤搞定所有状况,他不发一语。 “真是的……”萧奕贤按摩小腿。“没有我,就什么都办不了,要到什么时候,这些助理才能自己作主啊?怪不得我会这么累……唉,脖子好紧,好痛……”求助地望向庞震宇,眼睛绽放无声的讯息,讯息说著——快帮我揉一揉、捏一捏,喵~~ 庞震宇两眼放空,无视直射而来充满爱意的眼波,公事公办道:“我跟你介绍个人。” “谁?”奕贤左顾右盼。 庞震宇手一指,越过工作人员,直指坐在沙发,还不睡觉,仍在观察环境的巫玛亚。 巫玛亚眼看庞震宇指向她,有状况,猝地坐直身子。 “欸?”干么啊?她一脸不解。 奕贤猛地跳起,杀到巫玛亚处,往旁边沙发一坐,目光雷达般,开始从头到脚扫射小女生。“你是……” 巫玛亚警戒地看著年约三十的大姊,也瞬间启动全身防备措施,身体僵硬地坐得又直又挺,凛著脸,不回话。 庞震宇过来了,介绍:“她叫巫玛亚。” 奕贤点头:“嗯,巫玛亚,名字好特别。” 庞震宇说:“我想找她来当制片助理。” “我?”巫玛亚错愕。 萧奕贤笑出来。“有没有先和人家讨论过啊,瞧小女生惊讶的。” “ok,现在讨论。”庞震宇在巫玛亚对面的沙发凳坐下。 “讨论什么?”巫玛亚还摸不著头绪。 “打铁趁热。”不啰唆,庞震宇直接破题,看著巫玛亚,黑眼睛闪著决心,目光好有力量,盯得巫玛亚头皮发麻,呼吸大乱。他问:“想不想出人头地,赚很多钱?” “我……我现在脑子不太清楚。”她装死了一整个晚上,脑子不灵光了。 “制片助理,就是帮萧制片处理事情,很轻松,以后做得好还可以升制片。” 是噢,升制片很了不起吗?巫玛亚心中计量著,到目前为止,看到一堆制片助理,但只看见一个制片萧奕贤。 巫玛亚谨慎道:“我连制片是什么都不了。” “所以先当制片助理,你还在念书,今年会毕业对吧?” “嗯。” “毕业前先让你打工,下课后来帮忙,月薪一万五。” “我……我要想想……” “当然你也可以去考大学,但是现在大学生满街都是,还不如早点出社会,学一技之长。” “呃……” “我不随便找人进来,我是看重你的资质,想栽培你。不过我也没时间耗在这件事上,你决定一下。” “啊……我可以考虑多久?” “十分钟。” “什么?!” “对了,进公司当制片助理,要签约三年。因为我们会教你很多技术,不希望训练到最后你跑去别家做。合约很合理,明达!”庞震宇叫明达拿合约来。“先看看合约。” 巫玛亚接过合约,瞪大眼睛读起来。 萧奕贤跷著长腿,冷眼旁观著。她知道庞震宇做事从不草率,很有一套,否则这个小她三岁的男人,不会这么有本事,迅速建立起他的人脉。他会想揽这女生进来,一定有原因。她不想多嘴,只是心里好奇,这小女生有什么本事,让庞震宇想留下来。 巫玛亚翻阅合约,条件合理,就是规定在三年内不能离职,否则要退回一半薪资,没看见什么太强人所难的条约,但是……马上决定,会不会太冒险了? “你还有五分钟可以考虑。”庞震宇够狠,掏出马表定时。 答答答……秒针答答响。 “让我想一下。”巫玛亚抓紧合约,犹豫不决。 “机会是不等人的。”庞震宇目光一沉,口气决绝。 “我怕有陷阱。”巫玛亚皱眉头。 “大不了你不爽做了,把薪资退回来啊,有什么好担心的?” “你做事都这么急吗?” “做大事的人是这样的。”他笑道。 巫玛亚瘪嘴。“你之前才骗我一次,五百块就骗我装死一整个晚上,还把我忘在摄影棚,现在又说要找我当你员工,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你这个人。” “哈哈哈。”萧奕贤大笑。“震宇,你该检讨了,被小女生唾弃呢!” 庞震宇笑笑地问巫玛亚:“我用五百请你当临演,让你累了整个晚上,但你肚子里那客牛排要一千五,算一算,你还是赚到了,我对员工从不吝啬,当我的员工很幸福……” 不知为何,此话一出,后面一大群员工同时冷颤,他们五官扭曲,有苦难言。很幸福?瞧瞧大家的表情,不像幸福比较像痛苦,日夜操劳得要死,幸福在哪里? “噢……嗯。”巫玛亚想到打工赚的微薄薪资,还有堕落的老爸,以及常常窘迫的经济状况,就算上大学又怎样,学费还是问题咧。而眼前,有工作等著,她马上有固定收入,只要能乖乖在这里工作三年,要是等到毕业自己去找工作,不知道有没有这么好的机会,她又没人脉背景的…… 庞震宇瞪著马表倒数:“你还有两分钟……一分钟……十秒,七秒,两秒……” “我答应!”巫玛亚喊。这招狠,限时决定,让人很难想太多。 “好家伙。”庞震宇按停马表,目光闪著笑意。“签字,盖章。欢迎加入光晖制作公司,我是老板,庞震宇。她是制片,萧奕贤。其余同事改天介绍。以后你就是萧奕贤的第三个徒弟,她会带你做事。” “欢迎加入光晖这个大家庭!”萧奕贤搂住巫玛亚,很母性光辉地说:“你不会后悔的,我对徒弟们就像对自己亲人,小妹妹,只要有心学,我从不藏私,将你的未来交给我吧,这里就像个大家庭。” 后头那群人,又连打好几个冷颤,颇有遇上诈骗集团的惶恐状。这些大头们撒谎的境界越来越出神入化,想三年来萧奕贤的徒儿没一个升上制片,就知道其中奥秘,黑暗啊黑暗。 当萧奕贤搂著巫玛亚,感性说了充满母爱的话,她以为涉世未深的小女生会感动到就算不痛哭流涕,也要泪盈于睫,还以更激动的感谢话,譬如“我一定会好好跟著前辈,我一定不会让前辈失望”,还是“以后请前辈多多指教……”,但搂著的小女生,身体僵硬,明显抗拒拥抱。 人家前辈都还没抱够,小女生先主动推开她,隔出距离。 “好,我知道了。”干么乱抱,不舒服。 “欸?”萧奕贤傻住,这小女生干么这么冷漠?“我有说错什么吗?” “没有,只是我不习惯被人抱,不喜欢。” 什么?!萧奕贤震惊,怒火冲天。好你个不喜欢!想我是光晖第二把交椅,老板下来的最大咖人物,你给我来句你不喜欢? 萧奕贤气急攻心,庞克头咻地翘起一根头发。“我知道了。”她胀红面孔冷冷笑。“小妹妹真有个性,呵呵呵。”臭丫头,你死定了!十年都不用升制片了,干助理干到死吧!萧奕贤脸上笑著,心里却狠狠os。 对著即将成为她师父的萧奕贤,巫玛亚过分冷淡的反应,令萧奕贤下不了台,更让身后伙计们,看了直笑。 庞震宇不发一语,注视著巫玛亚,那对黝暗深邃的眼睛,似乎另有打算。 三两下搞定巫玛亚的合约后—— “啵啵啵~~”庞震宇的电脑萤幕里,一个相貌艳丽的女子,连送好几个飞吻,还故意反扣双手,挤出低胸毛衣间的双峰乳沟,用甜死人的嗓音撒娇:“mybeloved,lovely,机票订好没,人家想你呢!快来嘛~~” 庞震宇被她骚包的样子逗得直咳嗽,笑道:“够了,越来越恶心了你。” “恶心?”美女瞪大眼睛,抗议了:“我在这里算含蓄了。” “下个月十号机票。” “ok,等你来,时间都帮你约好了,这次可以的话,最好待久一点,最好待个十天。” “要那么久?”庞震宇皱眉。 美女又挤乳沟了。“嗯,因为人家喜欢你嘛!” “好了好了,柯芬琪。”庞震宇举双手投降。“拜托,去穿外套,天气很冷。” “嘿嘿嘿,史上超年轻的庞监制,最近混得怎么样啊?又赚了多少黑心钱啊?又a了多少制作费啊?又骗了多少女明星啊……” “我是正正当当的生意人。”庞震宇正经八百道。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美女狂笑。 “别笑了,有件不得了的事。” “哦?” 庞震宇目光一凛。“我想……我知道往后要做什么了。” “哦?”美女脸色严肃起来。“想做什么?” “嗯……我遇到一个很有趣的女孩。” “哦……” “我把她留在我的公司工作……”庞震宇对好友聊起他的计划。 “哇!”美女听完,啧啧道:“很久没看你这么有精神了。高兴吗?” “至少……”他垂眸,指尖抚弄桌面搁著的合约书。“至少,我不会有遗憾了。” “既然这样——”美女面色一凛,突将毛衣往下用力一扯。“露点庆祝吧!” 太跳tone,庞震宇差点跌落椅子。 第三章 三个月后,巫玛亚高中毕业。 她开始在光晖制作公司上班,二十四小时待命。身为年纪最小,资历最菜的制片助理,每个人都有权使唤她做事。她走路小跑步,电话接不停,讲话变快速,礼貌跟客气在这地方绝迹,渐渐也学会跟大家一样,谈事吼来吼去,每天忙得晕头转向,恨不得多几个分身办事。 只有老板庞先生,不管多忙,永远一派轻松,云淡风轻。也难怪,做事的都是下面的人嘛!他的强项就是再繁杂琐碎的事,都能用气定神闲的态度一件件摆平。他的大脑可以同时思考五件事,不打结;同时接四通电话,不混乱;同时跟客户视讯一边回e-mail,还做笔记。 巫玛亚很少崇拜谁,受爸爸影响,她瞧不起男人,唯独对老板,佩服得五体投地。每次他一出现,空气好像都转变了。她会头晕,心律不整,莫名地雀跃,工作特别来劲,变得不像自己,还会很介意自己的仪容,随时想完美的出现在他面前。 庞震宇影响了小玛亚的世界,让她生活混乱,却在混乱中掺杂著甜蜜,她有时失魂落魄,心神不宁,恍恍惚惚,有时又太亢奋,小女孩的情愫默默地发芽…… 她听说了很多关于庞先生的事,听说他早出社会,混过很多地方,后来开光晖制作公司,因为后台够硬,才两年就在业界做出成绩,赚很多钱,交过很多女朋友,直到一年前,一次美国行,情定纽约的华裔美女柯芬琪。于是,每年,总有几个月,他会放几天假飞去纽约陪女朋友。 但是,巫玛亚又听说,庞先生跟萧奕贤有一腿,所以萧奕贤甘为光晖卖命工作。大家都说,如果庞震宇要萧奕贤去死,萧奕贤也会毫不犹豫刎颈自杀。有没有那么夸张?巫玛亚当笑话听。这些八卦,是光晖伙计们的消遣。 庞震宇的感情生活,被员工讲得很精彩。 但是,据巫玛亚观察,庞先生大部分时间都独来独往,跟员工感情疏离。没事时,就回二楼住处,偶尔出现,就是去跟客户斡旋,签约,吃饭,搞定连萧奕贤也处理不了的事。 而如果他下楼找员工谈话,那通常是非常不得了的状况,可以几句话将员工骂哭,可以不留情面地叫员工走路。可以毫无人性地要已经订好机票,要带家人去放年假的员工,立刻销假上班。当庞震宇决定做什么时,是不管你有多少理由拒绝的。巫玛亚就好几次半夜接到奕贤姊通知开会的电话,不然就是庞先生兴起了,接了什么大案,就连续开会开十二小时。总之在光晖制作公司,他说了算。再来是,萧奕贤说了算。 究竟庞震宇算不算一个好老板呢? 巫玛亚不了哩。 他是她见过最怪的人了,有时,他甚至会坐在客厅角落,一堆杂物间,弹奏他的古琴……那调调,不知有多怪异。 这天,大家又忙得不可开交时,庞震宇安坐在他的l形办公区,对她招招手,要她过去。 “你毕业一个月了吧?有东西送你。”庞震宇拿出一支白色3g手机。 “这要给我?”巫玛亚不敢相信。这是出生以来,到手过最贵的礼物。 “嗯,拿去吧。” “真的?不要到时候从我的薪水里扣喔。” “放心,不会扣你钱,这款手机品质很好,很耐摔,所以……” “所以?” “正常情况下,都收得到讯号。” “然后?” 他微笑地说:“我们这一行,突发状况很多,最忌讳找不到人,以后记得二十四小时都要开机……我听奕贤说,你那个手机很烂,常常故障。这不行,会耽误正事,以后用这个吧……” 呵呵呵,巫玛亚就知道没这么好康的。本来差点被老板的慷慨感动,当下立刻转化为苦痛。是打算要她随抠随到就对了。 果然—— 她就这么卖身给一支3g手机。谁都可以找到她,想找就找,叫鸡都没那么容易。 铃铃铃…… 凌晨一点,明达打来问她古董花瓶找到没,明天奕贤姊要看。 铃铃铃…… 凌晨三点,巫玛亚刚准备洗澡,冲出来接电话。 “是我,你明早九点来的时候,先去五金行买一捆水管,王导临时要的。”奕贤姊交代道。 “早上五金行还没开啊。” “嗐,小妹妹,这就是考验你本事的时候了。”萧奕贤回得云淡风轻,巫玛亚听得火冒三丈。 事不宜迟,她闯进老爸书房。“爸!” “不要吵!”老爸甩头大叫:“我在写稿!” “你知不知道哪里有五金行现在还开著的?” “五金行?!”巫爸跳起来,猛一转身,睁著血丝大眼。“我正写到侠客跟朝廷对战,你竟然让我听到‘五金行’这三个字?气氛整个‘耸’掉了你知不知道?” “不会啊,五金跟刀剑很合啊。” “滚!” 很好,滚就滚,巫玛亚退出房间,用上门。 老爸喜怒无常,她习惯了。靠自己吧,这老爸不像她老爸,反而像她养的任性小孩,唉,有没有天理啊? 巫玛亚半夜冒著被砍的危险,跑去拍五家五金行大门,终于求到一捆水管。终于买到后,巫玛亚握著水管,手微微抖,站在暗夜街头,激动得很,颇有英雌气短,被一捆水管逼死之感叹。 杠,这不是人做的工作!好不容易滚回家,她抱著水管睡觉去。 铃铃铃…… 清晨七点,电话又来了。 “请问是巫玛亚小姐吗?” “我是……” “我是麦老师的女儿。” “麦老师?” “下午你们公司的人来我家勘景,他们说只要我们答应借屋子让你们拍片,你就会来帮我父亲张罗晚上的书法特展。” “嗄?”什么咚咚? “特展是晚上八点举行,可以提早两小时到吗?帮我们招待媒体朋友。” “欸?” “怎么了?” “请问……谁给你我的电话?”妓女都没她这么廉价,被人卖得不知不觉。 “是一位萧奕贤小姐。” “喔,好。我会到。” 砰!手机砸向墙壁。 “王八蛋!”巫玛亚气吼。 铿,手机反弹回来,砸中她的额头,她倒床痛嚎:“臭鸡蛋……呜……”不愧是庞先生送的手机,果然坚固,打到很痛啊! 铃铃铃…… 天啊,天啊! 巫玛亚滚来滚去,在床上呻吟。不要再打了,有完没完啊?还没睡够呢! 铃铃铃…… 她捞来手机。“喂?” “你还不出发?快到公司,大家要出发了,快!记得水管!”黄明达吼。 呜……巫玛亚爬下床,穿衣服,行尸走肉地走出房门。 老爸一脸颓废,蹲在阳台抽烟喝酒,对著蓝紫色天空长考他的武侠小说。巫玛亚从他身后飘过,拖著疲惫脚步出门去上班,赚取两人的生活费。 “爸,再见。”她开门出去。 “唔,再见。”老爸头也没回,敷衍一句。 好冷…… 巫玛亚打个冷颤,心酸地扛著一捆水管下楼。 好感叹,为什么老爸发白日梦,她却要在现实社会打滚? 呜~~一切都是命……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我不是特别交代要白色的水管?!为什么是黄色的?!整个tone不对了你知不知道?”王导摘下墨镜,抓著水管,朝地上呸一口鲜红槟榔汁,对萧制片咆哮,歇斯庭里地吼吼吼。 “哦,导演,你稍安勿躁,您听我说喔,我怎么可能把你的交代忘记了,都怪我那个笨助理……”萧奕贤转头,朝蹲在一边地上,整理道具的巫玛亚嚷:“我不是特别跟你叮咛过,王导要白色水管,一定要白色的,你怎么买黄色的?还不赶快来跟王导道歉?” 王导抓著水管,瞪著蹲在地上的小妹妹。 他一发飙,片场气氛冻结,所有人都不敢吭声。 道歉?巫玛亚抬起脸,回奕贤姊:“你没跟我说王导要白色的水管啊?” 喉? 厚! 厚系! 好家伙,小妹妹敢拆前辈的台,死定了。光晖的工作人员们全倒抽口气,等看好戏。 萧奕贤面不改色,瞪著巫玛亚说:“我有说。” “你没有。”巫玛亚也面不改色地回道。“你只叫我买水管,没有指定颜色。” 萧奕贤铁青脸,咬牙警告:“做错事没关系,死不认错就太差劲了。” “对,可是我没做错事啊。” 咻,水管飞掷来,同时,王导踹飞导演椅,他青筋暴突,大吼大叫:“管你们是哪个白痴出错的,到底要不要给我白色水管?!你们两个还要聊多久?有没有一点专业素养?王八蛋!” 萧奕贤冷睇巫玛亚。“立刻去买。” “噢。”巫玛亚起身就走。 明达追过去。“我知道哪里有五金行,我带你去。”小妹妹太蠢了,要快追去开导一下。 “你是哪根筋不对?你完了你!”一出去,黄明达立刻吼巫玛亚。 “我怎么了?” “干么当那么多人面,跟奕贤姊顶嘴?她很爱面子,你知不知道?” “我没有顶嘴,我是说实话啊。”巫玛亚不懂干么大家都那么怕她。 “你照子放亮点,她是我们的头,她说的话,我们不能反驳的。” “我又没错!她真的没交代,我大半夜还跑去买水管,买到了还被骂,有没有良心啊?” “就算黑锅,你也要背下来。”背黑锅算助理的工作内容之一。 “我只是要提醒她,她真的没讲。” “你以为她不知道自己没讲?”明达苦笑。“她当然知道她忘了说。” “那为什么还要怪我?” “她怎么可能让王导认为是她出错?当然找你顶罪。你刚刚反驳她的话,你完了,小心被整。” 在光晖,每个人都知道萧奕贤的脾气,她是那种表面大气,其实心眼狭窄的人。 “只要做好分内的事,她能怎么整我?” 明达冷笑。“等她弄你的时候,你就知道了。还有,只要进光晖的女生,基于前辈的立场,我要好心提醒你一下。” “什么?” “千万要跟老板保持距离。” “为什么?”巫玛亚纳闷。“他常常见不到人,还要保持距离啊?”太好笑了。 “总之要注意。” “干么,难道他很色,会吃女生豆腐?” “你想到哪去,你这小女生怎么这样讲话。”思想不纯洁喔。 “不然干么叫我跟他保持距离?”奇怪了。 “因为他是奕贤姊的。” “他们真的是男女朋友啊?”巫玛亚一阵心酸。 “不是啦,是萧奕贤很喜欢他,这样你了呴,要想在光晖的日子好过点,千万不要惹她,要跟老板保持安全距离。” “噢。” “你有男朋友吗?” “没有。” “那惨了。” “怎样?” “你没男朋友,又长得这么可爱,我会很想追你欸,给不给追啊,哈哈哈哈哈哈哈……”明达自以为幽默地大声笑。 巫玛亚面无表情地看著,害他越笑越尴尬。 “欸,你没幽默感吗?做这行,要活泼点。干制片的就是要会哈啦,最好什么三教九流的人物都能喇咧一下,学著点。瞧瞧你的脸那么臭,笑一个,活泼一点,活泼啊?!” “每天睡不到三小时,还活泼得起来,除非我有躁郁症。”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黄明达笑到直不起腰。“这就对了这就对了,你其实很幽默啊,哈哈哈哈哈,被你发现了,其实我们公司一堆躁郁症患者,包括我溜。哇哈哈哈哈哈……” 巫玛亚眯著眼,看黄明达笑得东倒西歪,还夸张地去扶电线杆,继续笑。讲实话而已咩,能笑成这样?太捧场了吧?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在公司待一阵子后,巫玛亚发现,公司真正作主的人,不是老板庞震宇,而是制片头头萧奕贤。 萧奕贤资历最久,掌握大权。当员工有状况,想问老板,她会代他裁夺,仿彿她是庞震宇的化身。因为资格够老,没人敢异议,更何况庞震宇都没说什么。 巫玛亚对萧奕贤很不屑,越认识这位阿姨,越倒弹。萧奕贤办事能力一流,但对手下,却很下流,最受不了她爱占便宜的个性。 当她渴了饿了,会叫底下的人帮她买饮料便当,事后却忘了给钱,下面的人也不敢跟她要。巫玛亚例外,因为家里穷,她爱钱,受不了前辈这样坑她。当这种事发生超过三次,巫玛亚决定秉持那句成语——事不过三,跟萧奕贤抗议。 这天,为了顾全萧奕贤的颜面,趁她在道具间挑东西时,巫玛亚溜进去要钱,还拿出笔记本,钜细靡遗地报告—— “奕贤姊,你之前要我帮你买十二月三号中午十一点港式便当,五号晚上八点五十岚的珍珠奶茶,还有今天早上三明治早餐,你都还没给我钱,我把费用记在这里,你核对一下。总共两百五,谢谢。” 什么?! 萧奕贤拐到脚,差点跌倒。转身,瞪住小妹妹,还有小妹妹伸直直要钱的手。天啊,天啊!还有天理吗?这只菜鸟,经过水管事件,她已经很不爽了噢,现在还敢跟她计较这点小钱? 萧奕贤瞄了笔记本一眼,冷笑,拿出皮夹,丢五百在地上。 “不用找了。” 巫玛亚看著地上那张五百元钞票,抬头看萧奕贤转身出去。 “请等一下。”巫玛亚喊住她。 “又怎么了?”萧奕贤抬高下巴,双手盘胸,询问地看著她。 “你还没给我钱。” “钱在地上。” “我不捡被扔在地上的钱。”巫玛亚很平静,换别人大概已经深感屈辱地哭出来了。但她从小被老爸调教得够厉害,这点小污辱,还挺得住,她脸上没一点火气。 “干么?”萧奕贤呵呵笑。“不过就不小心掉到地上,怎么,不肯捡?伤了你了不起的自尊吗?” “我不捡被丢在地上的钱。” “爱捡不捡随便你,反正我给了。”萧奕贤挺胸道,瞪住巫玛亚,就是不捡,看小妹妹能奈她如何? 有人,将钞票捡起来了。 巫玛亚跟萧奕贤同时愣住,是庞震宇。 他不知何时进来的,他这个大老板,弯身拾钞票,还拍掉钞票上沾惹的灰尘,递向巫玛亚,一对黑眸,深邃沉静,直视她。 巫玛亚本来不觉得有什么好难过的,可是,当他亲自为她拾起钞票,递给她。当她犹豫地,从那双大手接过钞票时,她努力忍住想哭的冲动。想哭,不是因为被萧奕贤污辱,而是因为他的温柔对待。 萧奕贤慌慌张张,结巴地解释:“不小心钱掉到地上,真是,还让你捡,真不好意思,哈哈哈,好糗。”方才咄咄逼人的锐气,瞬间烟灭,像闯祸被逮的小女生,吓得不知所措,讲话颠三倒四。 庞震宇若无其事,仿彿什么都没发生,跟萧奕贤交代事情。 “我现在有事要走,明天和安承影视的小老板吃饭,会谈明年的合作案,你手边有没有他们过去的拍片资料,调给我,我先了解一下他们公司的背景。” “噢,有,我找给你。” “明天中午给我就行了。”庞震宇出去了。 萧奕贤瞪巫玛亚一眼,忙跟出去,急著想跟庞震宇解释方才的事。 巫玛亚张手,看著手心捏绉的五百元大钞,心中震荡。回想方才庞震宇将钞票递给她时,那望著她的目光,好温柔、好宁静,仿彿在那无声的凝视之中,他已经用眼睛跟她说了好多话,传递很多讯息,她但愿那不是幻觉,她觉得庞震宇好像是用温柔的眼色,默默地安慰了她。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午后,工作人员跑去宜兰忙拍片的事,巫玛亚忙著将十张桌子漆成白色,明天拍片要用。 庞震宇刚跟客户聚餐回来,就看见巫玛亚在院子里忙著刷油漆。 “先别刷了,进来陪我喝杯茶。”他说。 喉?巫玛亚扔掉刷子,随老板进屋。陪喝茶?怪怪的喔。 庞震宇走回角落的老位置坐下,在他的办公区伸个懒腰,拿出茶具,烧热水,添茶叶,又将古琴搬来桌上放。 “你喜欢古琴的声音吗?”他拨弄琴弦。 她坐在桌子对面,耸耸肩。“我不懂琴。” “琴通情。” “琴通琴?” 他微笑,垂眸抚弦。“是感情的情,琴通情,古琴是很有灵性的乐器,弹久了,跟主人产生感情,会变得很有个性。” 今天的庞先生很感性喔。 巫玛亚听得很茫然。 他将古琴调转方向,起身,过来站在她身后。 “把你的手给我。” “欸?”巫玛亚伸出手,他握住了,用她的手指去拨弦。教她弹笑傲江湖的前段旋律,拨弦的位置,很好记。 巫玛亚惊奇道:“这么简单?!” “是啊,不难吧?” “你玩玩。” 巫玛亚弹拨琴弦,玩出兴味了。 庞震宇回座位坐下,漫不经心地泡茶闲聊:“今天送来的那一套清朝家具,是你跟奕贤去明仁古董店借的吗?” “对啊。”这样拨,那样弹,琴声铮铮,巫玛亚弹出兴趣了。 “明仁的小老板跟我们奕贤交情很好,我晚上要请他吃饭。” “喔。” “那些古董,外表看起来很一般,其实每件都要好几十万,愿意借给我们拍片,真的要很感谢他们。” “欸。”接下来是哪个音呢?巫玛亚找著位置,有点手忙脚乱。 “八件清朝家具,租金才算我们八万,真够意思。” “八万?不是三万吗?” “哦,我记错了,对,是三万……手腕不要用力……”他伸手,握住她手腕,教她弹拨。 后头一阵脚步声,一群人吵吵闹闹地进来了。是下午去拍片的工作人员。 “你们在弹琴啊?兴致真好喔。”萧奕贤酸溜溜道,瞪著巫玛亚的眼光像燃著火。他竟让巫玛亚碰他的琴? 同事们也都怪异地看著巫玛亚,全公司上下的人都知道,老板不准人家碰琴的,怎么巫玛亚可以弹它? “欸,拍片顺利吗?”巫玛亚木然地看著大家。 庞震宇抽起古琴,收回盒里,朝大家招招手。“辛苦了。都过来,我有话跟各位说,我去拿个东西,等我一会儿。” 庞震宇回二楼。 大伙冲上去围攻巫玛亚。 “你怎么敢摸老板的琴?他的琴不给人摸的。” “你完了你!”明达将玛亚拉到一边。“你看见奕贤姊的脸没?连她都没摸过琴,你这次死定了。” 冤枉啊!巫玛亚烦道:“又不是我爱摸,是他让我摸的。” 什么?!这一说,更糟了。 萧奕贤的脸色更难看了,她坐沙发边,整个人僵得像结冻了。 其他人嘀咕著,兴奋地煽风点火。早就对奕贤姊不爽,这会儿要好好借刀杀人,让奕贤姊难受。 “老板要巫玛亚摸他的琴?这什么意思啊?” “琴通情喽,该不会喜欢巫玛亚?” “那奕贤姊不就……” “好怪喔,为什么巫玛亚可以摸他的琴……” “喂,我们去拍片的时候,你跟老板都在干么啊?” 身历险境,万劫不复啊,黄明达替巫玛亚捏把冷汗。 巫玛亚倒是够坚强,面对萧奕贤冷酷的面色,大家暧昧的讽刺,她不动如山,端坐沙发,神色淡然地说:“你们好吵喔,我只是摸了摸琴,这有什么好惊讶,好笑。” 什么?! 萧奕贤猛一转身,双手巴著墙壁,想吐血。听,听,这臭丫头,存心气死人就对了。只是摸一摸?只是摸一摸?她这摸一摸,知道有多少人摸不著吗?她知道吗?杠! “巫玛亚跟老板有奸情,嘿嘿!”一名新来的小助理蠢到乱讲话。 阿咂! 萧奕贤一脚将她踹出圈圈外,白目,在这没前途了啦,蠢! 忽然大伙安静,庞震宇踅返。 他坐在沙发中央,交叠长腿,点一根雪茄抽,目光扫过众人,接著用很一般的口吻说:“有事跟大家宣布,我决定升巫玛亚当制片,明日起生效。” 嗄?!有人跌倒,有人惊呼,有人掐脸皮以为在作梦。 另有两名资深制片助理,想插眼睛试试看是不是作恶梦。 黄明达两腿一软,跌坐地上,感觉好梦幻,老板升菜鸟当制片?升比他菜比所有人菜的大菜鸟当制片? 这……其中有梗! 铁定!这两个人有奸情!他赶快拿出点子簿记录,饥寒交迫,出身微寒的少女巫玛亚,为了求得飞黄腾达的机会,不惜趁众人北上拍片之际,勾引老板炒饭,然后就…… 唰!萧奕贤抢走黄明达的点子簿,阿咂,砸到墙上。 “这种时候你还在写什么鬼!莹萧奕贤眼睛暴凸,变身暴力女金刚。她跳起来,朝老板吼:“我反对!”又对下面的人吼:“你们呢?也反对,对吧?!太好笑了。” 瞧萧制片失控的模样,巫玛亚静静看著,觉得萧奕贤如果现在手上有刀,她大概已经被砍了七十二次。 这个冤仇结大了,呵呵呵。 “真的要升我当制片?”巫玛亚跟庞震宇确认,庞震宇点头。“哇~~”她掩胸呼道:“好开心!” 开心个屁啊! 众人嗟她瞪她想扁她。 萧奕贤愤怒得崩溃了。“太荒谬了,她才干了三个月制片助理,你升她当制片,要怎么服下面的人?” “我是老板,干么要服谁?” “你……我的徒弟友吉,明达,吴泰亮,随便哪个都比她资深,我是巫玛亚的师父,要升她,应该跟我商量一下啊。震宇,你这个决定太草率了。” “如果你的徒弟友吉,明达,吴泰亮够优秀,你就不会这么久都不升他们。既然他们不够好,巫玛亚是我选的,我觉得她可以。”庞震宇身子往后躺,靠著沙发,仰视萧奕贤,黑眸深不可测,幽幽道:“你的意见我明白了,不过,我不会改变决定。” 众人面面相觑,心里都跟萧奕贤一样震惊,也都很不爽。 暗潮汹涌啊,巫玛亚沉默了。算啦,偷偷在心里开心就好啦。虽然升得莫名其妙,但是,当制片很了不起,薪水应该会翻好几倍吧?走运了,哈。 巫玛亚心里偷爽著,对风云变色暗潮汹涌的局势,表现得很抽离。唉呀,大家都太执著了啦,人生无常嘛,让她当制片,有什么好惊恐的,真是。这些大叔大哥大姊们,道行比她浅喔,这么看不开,怎么在现实人生中活得安然愉快呢?学学她吧,打小就宠辱不惊呢! 气氛很凝重,没人敢乱动,只有萧奕贤敢跟老板呛:“如果你坚持升她,就是不尊重我这个资深制片!” “我坚持,不过我并没有不尊重你的意思。” “假如连这样一个菜鸟,都可以当制片,这里我也不待了。” 庞震宇沉默了。 令人难堪的沉默延续足足五分多钟。庞震宇只是看著萧奕贤,定定看著,不回应。 萧奕贤又强调一次:“如果坚持让巫玛亚当制片,我萧奕贤就不干了。” 众人倒抽口气。如果萧奕贤离职,对光晖绝对是重创。奕贤姊手中拥有光晖所有的客户窗口,庞震宇从不管事,萧奕贤一走,光晖会陷入危机。萧奕贤也知道庞震宇不能没有她,才敢这么大胆呛他。 这招够狠! 巫玛亚垂落肩膀,心中暗叹,好运掰掰了,制片是升不了了。奕贤姊这个贱招一出,老板哪挡得住啊! 庞震宇说:“好吧,奕贤,我祝你一路顺风,感谢你这些年对光晖的贡献,祝你未来发展得更好。” 巫玛亚瞠目结舌,事情的发展太教她意外。 萧奕贤怔愣著,一时没回应过来。 庞震宇说:“今年公司的红利,我照样会结算给你,我祝你有更好的发展。”摆明是不给她台阶了。 萧奕贤行走江湖多年,在业界也算是个响叮当的人物。她陪著庞震宇打天下,她在光晖备受礼遇,仗著跟庞震宇的关系,她几乎把自己当成女主人了,甚至自认为是庞震宇的左右手,不可或缺的伙伴。 她万万想不到,为了个小女生,一个大菜鸟,这小她三岁的男人,她深深爱慕著的男人,会让她这样难堪。她不是真要走,只是高估了自己在庞震宇心中,在光晖制作的分量。 想不到庞震宇可以没有她,胀红面孔,她悲惨地笑了。 “很好,为了她,让我走?庞震宇,你就不要后悔!”萧奕贤拎了包包走了,这一晚,是她人生的一大挫败,爱情与事业,崩溃瓦解,她从深爱庞震宇,变成极度愤恨。 光晖的员工们,面面相觑,料不到一夕之间,风云变色。唯一的制片就这么负气走掉了,更可笑的是,升任制片的,竟然是…… 大家看著坐在沙发边的小女生。 庞震宇问他们:“还有人有意见吗?” 谁还敢有意见啊? “很好,以后,巫玛亚就是制片,运作方面,请大家比照对奕贤的方式,该向她确认或报告的,要确实做到。” 庞震宇转头,看著巫玛亚。 “你呢?你有问题吗?”他问。 巫玛亚看著眼前的大叔大哥阿姨姊姊们,说:“我没问题。” 庞震宇哈哈笑,用力拍了拍她的背。“好家伙。” 没问题?你确定? 众人怀疑,觑著那张稚嫩小脸,乳臭未干的丫头,竟变成他们的上级?这群二、三十岁的中年人,竟沦落到要当她的助理?大家觉得问题超大条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生,竟胆敢回“没问题”?! 无数敌视目光,如刀剑直射向巫玛亚。 巫玛亚安然坐著,刚升上制片的巫玛亚,说真的,颇有大将之风。没浮躁地欢呼,也没喜形于色,她的表现,一点都不像十八岁的小女生,镇定得超乎庞震宇的预期。 他,就是看上她这一点。 她,活似另一个少年的他。 还很年轻,已经有了城府,情绪不外露,心事不表明。他知道巫玛亚此刻心中应该很困惑,很惊讶,但是在众人面前,她选择故作镇定。 没错,真是个好家伙。 第四章 当员工陆续离开后,公司只剩下巫玛亚还没走。她装忙,直到所有人都走光,只剩庞震宇。她留下,为了问他一个问题。 “为什么?” 在庞震宇办公用的桃木书桌上,横躺著一只雕著花纹的焚香盒。 庞震宇从印著蓝天跟雪山的纸盒,抽出一支香点燃。掀开焚香盒,横插妥当,细烟袅袅,从香盒的花纹缝隙,窜出飘升。 闻到香的气息,巫玛亚顿时明白,为何每次接近庞震宇,就会闻到一种奇特的,古老的气味,像来自悠远的高山,联想到白雪霭霭。坚毅,独特,宁静——是这种香,给人的感觉,带有镇定人心的气息。 怪不得每回巫玛亚只要早晨踏入公司,这儿就会弥漫著古老的异香。 烧燃这款名叫“喜马拉雅”的雪山香,是庞震宇独处时的习惯。 当员工都回家去,闹嚷一整日的空间,藉著燃烧雪山香的方式,教这地方回归宁静,也提醒自己,不管身处多么纷扰的商场,都要记住自己,终归是要面对自己的真面目,抛却虚华的表相,跟自己独处。 因为他天生孤独,以前是命运造成的孤独,如今是他自个儿情愿的享受孤独。以前儿时他被抛弃,痛恨孤独:如今他功成名就,发现被簇拥,也未必开心,看见那么多阿谀的、虚伪的商场面孔,教他明了孤独有一种宁静的美丽。 他从不在员工面前燃香,因为这是属于他自己的仪式。 巫玛亚不知道,他对她是特别的。 在一室淡香中,他回答巫玛亚的疑问。 “你想知道为什么升你当制片?” “对啊,我才来三个多月,连制片要做什么都还摸不清楚,比我资深的人那么多,为什么坚持升我,还为了我,得罪奕贤姊?” 烟气飘散,庞先生面容沉静,明明只有二十七岁,那双深邃的黑眼睛,却好像已活过好几世。是什么,让那双眼睛,提早沧桑? 那样宛如洞悉世事的眼睛看著她,说:“那是因为,我看得起你。” 这句话,雷霆般震动巫玛亚的心房,令她讶然无语,只是傻傻地望著这男人。烟雾袅绕在他们周围,带著山林气味的香啊,弥漫一室,柔密地覆盖住整个空间,浸润了他们的发肤,也朦胧了他的面容。 巫玛亚有一刹错觉,望著他深沉的黑眼睛,仿佛看见另一个自己。还是自己,被这男人的目光窝藏了?她心悸得很厉害,有股想要扑上去紧紧拥抱他,然后号啕大哭的冲动。 因为,我看得起你。 简单一句,融化了爱故作坚强的少女巫玛亚。 被生母遗弃,苦于生父的歇斯底里,巫玛亚从不知自己来这世界有何意义,又有什么重要的。 才十八岁,她就觉得人生很累,要担心经济状况,要照顾任性的老爸,要抵御父亲歇斯底里的病态情绪。但她没空自怜,忙著应付现实世界,提早世故,学会麻木。其实内心是空洞不安的,其实暗地里面对外人是很自卑的,其实最想要的是可以躲起来不见人,逃避残酷现实,逃避与人接触,因为不相信任何人会爱她珍惜她,因为受够了那种以为被爱著,随即又被伤害了,是那种患得患失,教人濒临崩溃的无常,让她再也不相信情感。 巫玛亚知道她是渺小的,她是微不足道的,她是不会被爱的,她是这样以为著的。所以让自己严密得像石墙,对别人冷漠,当别人对她释出善意,她的反应是很木然。隐藏情绪起伏,是不准自己被影响,这是她的生存之道。不随便被感动,不容易被打动,就不会像傻瓜,常常受伤心痛。于是她习惯性抿紧嘴唇,表演坚毅;于是她下意识板起面孔,宁愿变得很讨人厌。 但是今晚啊,庞先生让她头一次发觉到,自己存在的真谛。 原来在他眼中,她巫玛亚是号人物呢! 被崇拜著的庞先生看得起,这是多大光荣? 巫玛亚除了感动,还升起依恋的情怀,好像孤单单旅行很久,忽然遇著似乎懂得她的人。 当庞震宇说:“因为,我看得起你。” 为了这第一个肯承认她存在的价值,看得起她的男人。 她热血沸腾,斗志高昂,人生有了努力的目标。 她的眼睛在发光,他的一句话,让这苦命的女生,像被充电,能量满溢,像子弹,准备要发射,准备为了他的信任来燃烧自己。是那决绝的信任,令封闭的巫玛亚,全然地为他敞开了自己。 她发誓要卯足劲,让他,以她为荣。 同时那颗矜持的少女心,在这刹,已完全地,臣服于这个男人。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爸,以后我是谁你知道吗?” “谁?” “大制片。” “噢。” “你听过光晖制作公司吗?” “没听过。” “听过庞震宇吗?” “不认识。” “他是我老板,很厉害,才二十七岁就当老板了。他今天升我当制片,你知道为什么吗?” “欸……” “他说他看得起我,你知道吗,为了要升我当制片,他甚至得罪一个资深制片,那个人气得离职了,大家对他很不爽,可是他坚持要升我,他说他看得起我,他知道我将来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大人物,他对我的能力有信心,啊——”好痛!一个抱枕,k中巫玛亚额头。 “妈的你讲完没?!”巫爸火大地吼。他事业低潮,有志难伸,已经够窝囊了,才十八岁的女儿却在跟他炫耀她多了不起,升职了,老板多看得起她,将来她会怎样怎样厉害的。x!故意给他难看就对了。 “爸,抱枕虽然很软,k起来也是会痛的,脾气能不能控制一下啊,哪有当爸爸的这么幼稚。”巫玛亚将摔落在地的抱枕拾起来,拍掉灰尘。 “你才给我控制一下,你没看见我在干么吗?我在构思我的稿子,你少啰啰嗦嗦的,打断我的灵感……” 巫爸穿著n天没洗的睡袍,泛黄的手指夹著香烟,一室臭烟味。头发油腻,胡子没刮,一脸颓废,歪在沙发,拿著笔记本,表演沉思。 巫玛亚看著老爸那迈遢的模样,还有每次收拾完毕,又让老爸搞乱弄脏的居家环境。 客厅,地上丢了老爸写稿用的杂志书报,茶几堆著老爸构思稿子喝的杯子,喝光了也不洗,一个杯子换过一个杯子,一堆杯子脏兮兮地站著。还有泡面的空碗,用过的卫生筷。 巫玛亚心想—— 等我成了大制片家,我要换大屋子,我要自己住,我要睡在干净的地方,闻著清新的空气,我要逃离老爸逃离这个臭地方! 巫玛亚回房睡觉,躺在地上,睡在用棉被铺著当床的冷地板。 木头隔的小房间,只比厕所大一点点。没有窗,看不见月亮和星光,只看见俗气的木头三夹板。 巫玛亚盖好被子,盯著单调的三夹板壁面。 今晚,她感觉像是看见星光跟月亮了,看见希望,看见庞震宇那双夜般温柔的眼眸。 喔,他真是大好人。 巫玛亚闭上眼,微笑了,睡得好甜。 过去那些坎坷,仿彿都烟消云散。 她想—— 终于轮到我好运了吧,毕竟我也衰了那么久啊。 她梦到自己跟一群儿时玩伴,拍手哼唱那首童谣。 他们用手搭成拱桥,让巫玛亚从他们臂下穿过去,绕了一圈又一圈。大家笑不停,大声唱—— 城门城门鸡蛋糕 三十六把刀 骑白马 带把刀 走进城门…… 走进城门…… 走进城门…… 梦里,大家重复著「走进城门”这一句。下一句呢?嘿,下一句不见了。 巫玛亚笑嘻嘻,不断穿过手臂搭的拱桥,转了一圈又一圈,玩得好尽兴,梦里闻到桂花香,梦里春风在吹著呢,脚下的泥土很芬芳,赤著的脚底,浸润在湿泥里,跑跳得又稳又实。 再没有滑一跤了。 哈哈哈!小巫玛亚在梦里得意地大笑。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萧奕贤恨恨地离开光晖制作公司,临别,送给公司超大分手礼,就是客户资料不全,各组人马拍摄进度混乱,客户联系不周,以上描述可简称为三个字——“烂摊子”。 因为深爱庞震宇,一旦反目,恨也深深。 萧奕贤身体力行的是——爱不到你,祝你痛苦。 她存心让光晖名誉受损,教庞震宇难过,令菜鸟巫玛亚难看,搞砸制作流程,等著看新任制片出丑,被客户修理。 张导的广告片八号开拍,都七号了,才发现摄影棚竟然没订,当然是萧奕贤搞的鬼。 “巫制片你是不是智障?是,你一定是。明天要拍,现在跟我说没借到棚?你干脆去死一死好了,你不去死,我也很想死,不如我们俩一起去死好不好?” “不太好,我们一起死,人家会以为我们在殉情。”巫玛亚说。 张导愣住,这个菜鸟制片,还真给他回答? 他深吸口气,吼:“你去死~~” 原来张导的嗜好,就是叫人去死。 巫玛亚才不要去死,她还要出人头地给庞先生看呢! 没摄影棚?怎么办?问遍公司的人,大家对她笑,讲话超酸—— “你是制片,你都不知道了,我们这些小助理哪会知道?” “你是制片,这点小事,一定可以解决的啦!” “你是老板器重的制片,能力很强,没问题啦,加油~~” 全说风凉话i,只有黄明达最善良,建议可以跟别的公司制片商量share摄影棚,反正张导的景不大。 十八岁的巫玛亚,约了一群制片吃晚餐,陪这些三十几岁的制片们喇咧,整晚,哀求半天,看尽脸色,五四三乱聊到最后,这些老狐狸的回应是—— “饭很好吃喔。” “酒很不赖。” “巫制片长得真可爱。” “有缘做朋友要常出来聊嘛,同业要常互动啊。” 棚呢?有没有人愿意跟她share摄影棚的? 给我棚给我棚给我棚!巫玛亚心急如焚,不让他们乱岔题了,直接破题:“那么关于我刚刚说的棚的事……” 众制片家似有默契—— “我是很想帮你,但是……” “我也很想帮你,可是……” “我可以,只不过……我也是身不由己……” 这群制片,赴约前就接到老友萧奕贤的电话,通通不要帮巫玛亚,所以…… 可怜的巫玛亚,喇咧整晚,花掉半个月薪水,原来是在喇心酸的。 就这样。 第二天,多爽快,直接开天窗。这是光晖成立以来头一遭。万事俱备,人员到齐,但没有摄影棚可以拍片,损失惨重。 巫玛亚很慌,想躲起来哭,但她必须善后,只好硬著头皮,跟剧组道歉。 “所以我叫你去死啊!”张导将广告脚本k到巫玛亚头上。“白痴,庞震宇升你这个智障,他疯了吗?叫奕贤来,我不想跟你谈。滚~~” 真是,还好从小就常听见“滚”这个字,不然巫玛亚真的会想自杀死掉算了,太丢脸了。 事后,开检讨会,巫玛亚向庞震宇报告整件事过程。 “下次要更注意,事先的确认工作要确实。”庞震宇没有苛责,只淡淡说道。 大家超意外的,庞先生对巫玛亚太好了吧?要是以前,出这种纰漏,早就被庞先生革职了,结果他只是要她更注意一点?! 大家对巫玛亚更不爽了。 开会结束,巫玛亚溜进厕所,痛哭流涕。 庞先生没骂她,她反而哭到爆。 感动啊……她要更努力才行!要让他以她为荣! 然而,出包的,不只这桩。 安升啤酒公司投资的爱情电影“迷人的安莲娜”,厂商之前跟萧奕贤交代,第八场男女主角谈情说爱一起泡澡时,要拿著安升的啤酒互相喂饮,置入性行销一下。但萧奕贤离职前,故意不提,巫玛亚也不知道,都拍完了,赞助厂商看片后,发现没有这段安排,气得要求重拍。 如果重新搭景发通告拍摄,估计至少损失八十万。 事态严重,庞震宇亲自出马摆平。听说他找了道上兄弟,约安升小老板一起吃饭,不知聊什么,最后皆大欢喜,加拍一场桌上摆著安升啤酒的画面做补偿。诸如此类,种种出包状况,不断发生,让巫玛亚疲于奔命。 长期跟萧奕贤合作,有拿回扣的灯光租借公司,故意“当”巫玛亚,让租借过程不顺利,缺这缺那。也有萧奕贤过去打点好的人脉,一看到巫玛亚来谈事,就极尽嘲讽之能事。 “呦,你几岁啊,小妹妹?听说你这个制片是跟老板睡来的,哈哈哈。” “长这么标致,难怪喽。” “美女就是比较吃香嘛,又年轻,难怪喽。” 巫玛亚严重失眠,忙得焦头烂额,天天都在跟导演厂商工作人员道歉,说对不起说到麻木,最后怀疑自己的工作就是不断道歉。公司里也没人愿意帮她,还常在背后故意搞鬼,不然就是找机会弄她一下,或是酸她几句。 没有人看好她这个菜鸟制片,没关系,巫玛亚咬牙撑起自己的一片天,相信等她熟悉制片的工作内容,一定可以克服这些不顺的。 她只要有庞先生的加持就行了。 只要他看得起她就够了,她是这么死忍过来,尽管大家都排挤她,没人对这突然高升的制片服气,她仍然咬牙苦撑,非要做出成绩来,逼自己快进入状况……就快了,渐渐摸熟了,慢慢会上轨道的。 果然,半个月后,该出包的全出包完毕,萧奕贤埋下的炸弹也差不多都陆续引爆完毕。渐渐地风平浪静,重回轨道,运作逐渐顺畅起来。 同事们对巫玛亚这个少女制片,心里是有点佩服的。她确实有点能耐,出包到爆,都还有脸挺过来,很带种。换一般小女生,大概每天哭哭啼啼,神经兮兮了。 当大家终于渐渐认可巫玛亚的新身分,对老板毫无逻辑可言的升迁制度,稍稍接受时,这天,庞震宇一早,召集大家开会。 待员工全就定位后,庞震宇一派闲适地靠著沙发,斜著身子,长腿交叠,一手搭在沙发背,漆黑眼眸,觑著大家。这是他的习惯,当他有重要的事要讲时,他会先用眼神将大家扫视一遍,慑服众人,待大家都静下心来时,他才慢条斯理说话。 他将目光停在巫玛亚面上,宣布道:“从明天起,巫玛亚降回制片助理,金友吉升为制片。好,大家可以各自去忙了。” 众人哗然,老板又一次惊骇大家了,升职降职全无逻辑,好个庞震宇,就算公司是他开的,他这个老板也当得太任性了吧? 巫玛亚怔住,问庞震宇:“为什么?” 没人敢吭声,讨厌巫玛亚的,这下看见她刷白的脸色,竟有些些不忍。毕竟这阵子,这女生的冲劲,是有点感动到大家的,没想到老板超狠,说降就降。 “你能力太差,还需要磨练。”庞震宇悠哉悠哉地取来茶杯,啜饮著,目光沉静,迎视著她震怒的眼神。 “我才做半个多月,你又知道我能力不够了?” “为了顾全你的面子,我实在不希望在这么多人面前讨论你的能力问题。” 但是当这么多人面前,毫无预警地将她降回原职,这就顾全她面子了? 巫玛亚浑身都颤抖,眼红透,泪闪烁,硬忍住快崩溃的冲动,忍著不要情绪失控,不让人觉得她可悲。很久很久没这么激动愤怒,她都快忘记自己有这么暴烈的情绪,她还以为艰苦的出身跟老爸的磨练,已让她够强壮到谁也没办法再伤害她了。 直到这个男人……彻底混乱她情绪! 半个多月前,他令她尝到前所未有的甜蜜快乐,如今,却让她体会到绝望到底的愤怒。 同一个人,为什么可以让她同时身置天堂跟地狱? 巫玛亚迎视他深不可见底的眼睛,在这时刻,一片寂静,所有人似乎都被摒除在他们对峙的视线之外,所有人都怕事地选择静默,置身事外。然后,时间仿彿凝止,世界独独剩下他们俩。他难捉摸的眼睛,直视她恨到殷红的眼睛。他沉静的眼睛,定定看住她。仿佛在对她透露除了降职以外的讯息,但她让伤心击溃,当她义无反顾,拚尽全力,要回报他的看得起,他竟然…… 她是全然地付出自己的信任,信任著就算全天下的人都扯她后腿,看她笑话,至少还有他支持,默默地想像著他是她的支柱。 结果竟然…… 她不会被现实的残酷,同事的讪笑,或客户业主大明星对她的不屑给击溃,但却被他轻易崩溃。 巫玛亚不敢相信,瞪著他,胸口剧烈起伏,身体每个骨节好像都在迸裂,牙齿咬得紧紧,久久说不出话。 于是,庞震宇主动结束会议。“没事了,大家去忙吧,我回楼上,今天不进公司了。” 就这样,巫玛亚成为光晖制作公司成立以来的大笑话。 中乍,金友吉要会计订披萨请大家吃。 金友吉高升了,这向来个性闷,表情悲苦,每天操烦老婆孩子事的老制片助理,这回扬眉吐气,晕飘飘地啃著披萨,听著大家左一声金制片,右一声金制片地,好不快活啊! “是运气啦,我走运啦。”金友吉主动向小妹妹巫玛亚示好。“喂,不要想太多喔,也不是你做得很差啦,只是还太嫩了,我从光晖成立到现在,都几年了,你以后还有机会……” 巫玛亚窝在矮凳,埋头吃披萨,心情恶劣,不想回应。 “就是啊……”黄明达翻著编剧用的点子收集簿,记录这高潮迭起的升降职经过,一边安慰巫玛亚:“我跟你说,我们这个老板啊,他脑袋想什么,没人预测得到啦!根据我过去个人记录到的,关于他这个人好几次的跳tone行为,他会这么做,肯定有原因,只是……”黄明达仰头,摸著下巴,思索著。“这次搞成这样,他背后目的是什么呢?我还在想……” “哈哈哈。”精于算计跟砍价的另一制片助理,吴泰亮大笑三声。“聪明聪明,他真是太聪明了!” 听吴泰亮这一讲,同事们全围过来,觑著蹲在椅子上嗑披萨的吴泰亮,追问—— “谁聪明?” “聪明什么?” “吴泰亮你知道什么了?” 留小平头的吴泰亮,摸著头说:“老板聪明啊,怪不得他当老板,我们当伙计。怪不得他那么年轻就可以开公司,我们只能领死薪水,原来如此,被我瞧出来了。” 巫玛亚撇下正吃著的披萨,抬脸问:“瞧出什么?” “唉呀,你们这几个家伙太浅了,听我讲,萧制片之前坐大了,仗著自己够资深,常垄断客户窗口,代老板下决定,还暗收回扣,可是因为她跟老板一起度过光晖的草创时期,老板要弄她走,也不好意思太明显。而且弄得不好,反而让她更想赖住不走,所以……” “所以故意升巫玛亚这只大菜鸟?!”金友吉嚷。 “我也了了!”黄明达跳起来。“老板知道奕贤姊最爱面子,要是升菜鸟上来,她一定会抓狂,老板也算准了,她以为她对老板来讲很重要,所以会用离开光晖来要胁他改变决定。” “可是这正好是他要的啊!”吴泰亮抚著下巴嘿嘿笑。“自己滚蛋,还不用付她资遣费,也不用找理由革职。” “这个局,太……太奥妙了。”黄明达豁然开朗,赶紧拾笔,记录此梗备用,待将来当编剧时好好发挥。“所以,巫玛亚是他的棋子,用完了,就降回去当制片助理……呃……”惊觉真相太伤巫玛亚了,黄明达顿住话语。 大伙互使眼色,偷瞄巫玛亚。 巫玛亚故作坚强,低著头,把啃了一半的大披萨吃光光,假装不受影响,心里却痛得像被撕裂了。突然想到那次决定升她当制片前,庞震宇教她弹了一会儿古琴,还随口问起一套萧奕贤借来的清朝家具—— “那些古董,外表看起来很一般,其实每件都要好几十万,愿意借给我们拍片,真的要很感谢他们……租金才算我们八万,真够意思。” “八万?不是三万吗?” 巫玛亚猛然想起,她似乎回了这么一句。所谓的回扣,指的就是这个钱吧?当时庞震宇若无其事,跟她闲聊,让她碰琴,其实是在套她的话,确认萧奕贤收回扣的事。 原来如此。她还暗暗得意他愿意让她碰琴,是因为对她特别…… “我要去尿尿!”巫玛亚突然起身,撇下披萨,僵硬著身子,往厕所去。 “她是去哭吧?”吴泰亮眯眼道,大家直点头。 巫玛亚还以为将伤心隐藏得很好,但同事们全看得出来,这小女生,被重重的打击到了。 巫玛亚躲进厕所痛哭,一滴两滴三四滴,这眼泪如珍珠洒落洗脸台,那是她幻灭的少女情怀,除了气庞震宇,更多的是不甘心,不甘心自己这样傻,为情傻到糟蹋了自己,回想这半个多月的努力,显得多么可笑。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巫玛亚憋著满腔怒火,等所有人下班走光光。她要去找庞先生问清楚,就算被利用,也不要龟缩著,吭都不吭一声。 终于,凌晨两点,大家都散了。 巫玛亚到二楼找庞先生理论,不管他是她老板,不管他睡了没,不管大半夜闯入男人家中,有多么不适宜。 她愤怒得快爆炸了,不能再忍了。 等了一会儿,庞震宇来开门。 看见巫玛亚,他微侧身,懒倚著门扉问:“有事?” 他穿著驼色高领毛衣,黑色休闲运动裤。黑夜里的庞先生,五官轮廓更俊朗,高姚瘦削,身上散发著淡淡的沉香味,是他常点的印有蓝天雪山的香。那双静逸的黑眸啊,俯视著她。她仰望著,忽觉得他好高好遥远,那么温柔的眼神,怎么会来自一个重伤她的男人呢? 她有些迷惘。 自己会不会是误会他了? 多少次,是他暗黑沈敛的眼眸,令她感到宁静而安心。偷偷地,将他当成精神上的寄托,疲累时的支柱。他呢?他真的像那些人说的,只当她是作战用的棋子? “庞先生,我想问你,那时你升我当制片,是为了气走萧奕贤吗?” 她要答案,暗暗希望他否认,给别的解释。什么都好,就是别让她对他失望。她曾对妈妈失望,对爸爸失望,对现实世界失望,唯一带希望来的,只有他。如果连他都让她失望,那以后,还能信任什么?期待什么? 庞震宇默默看了她一会儿,转身进房,往客厅黑色皮沙发坐下了。 巫玛亚跟进去。“你还没回答我。”站在他面前,她一双手握得死紧。 “我觉得,答案是什么,并不重要。” “对我很重要。” “为什么?” “因为我想知道。” “为什么想知道?”他懒洋洋地问。 庞震宇斜身倚靠著沙发,右手搁沙发背,长腿闲适伸展,神色安逸,姿态随兴,像个君王。相较之下,巫玛亚很弱,很不稳,她因生气而颤抖,比被质问的人还慌乱。好比那急促的呼吸声,就泄漏了她的生涩稚嫩。 她颤抖道:“我要知道,我这段日子那么努力到底值不值得。” “噢?”他微笑。“难道你这么努力,是为了取悦我?” 巫玛亚震住,脸红透,像一下子被人扒光衣服那么赤裸尴尬。这老狐狸啊,轻松的一句,就将她心思揭露。而他自己呢?隐匿得难以看透。 “你能不能直接回答我的问题?” “是。” “是?” “我利用你逼走萧奕贤。” “你利用我?因为萧奕贤收回扣,所以假装升我,把她气走?” “不然你的资历跟能力,能当制片吗?”他微笑,将她从头打量到脚。“你有胆半夜跑来质问你的老板,却表现得像犯错的是你。僵硬的脸,急促的呼吸,还有握拳的双手,颤抖的脚,这都在告诉对方一件事——你在恐惧,很没自信,对要问的事非常害怕。这副德行,叫我怎么敢把随便就一、两千万的片子交给你执行?你还太嫩,要先当助理磨个几年。这么点小事,就慌乱成这样,大半夜不回家休息,跑来神经兮兮地问已经发生的,没建设性的事,真傻。” 他将她批得一文不值,挑剔她的行为,好像他一丁点错都没有。让她伤心透了,他却还表现得理直气壮,巫玛亚恨得想尖叫。 她咬牙道:“你这个人真可怕……” “是你搞不清楚状况。” “真是太过分了!”她的泪水溃堤了。“我那么感谢你,那么努力要让你以我为荣。” “要我以你为荣?”他低笑。“那么就把制片助理做好,不要介意这种小事。” 她的心,碎得一场糊涂。她不想表演坚强,也没有余力假装了,她紧握拳头,泣不成声。完全不知道怎么跟这男人打仗,她输得一场糊涂。他的话全说中她要害,她是跑来质问跟骂他的,结果反被他批到这么窝囊。 他讲道理,她听了却更心酸。 他竟然说:“你本来就是制片助理,有机会当一阵子制片,威风几天,不赖啊。现在有了当制片的经验,虽然过程很惨,但起码比别人提早经验到制片的整个流程,接下来当制片助理会更进入状况,这是好事,哭什么呢?”他放柔口气,对她微笑,慢条斯理道:“不要只看一件事的表面,小家伙,做大事的人,要用全知的观点做思考,事情来了,没有好坏之分,只有看事情角度的问题,超越这个,才能学到东西。耽溺情绪之中,就只会误事。懂吗?” “我要辞职,我没办法跟你这种人工作。”懒得懂这些,她不玩了。 他脸色一沉。“怎么?这就伤到你幼小的自尊了?” 她恨他讪笑的话,她以肘子抹去泪,挺胸迎视他,和他对视。 她虽然哭得伤心,回话却回得铿锵有力。 “这不是自尊的问题,我是用‘全知的观点’来思考,现在我很讨厌你这个人,所以就算我最后变得很厉害,在这里做到当上制片了,老板还是一样啊,一样还是我讨厌的人。我干么浪费生命跟一个讨厌的家伙混那么久?” 他目光一凛,眼色锐利,瞪著她。 巫玛亚也盯著他看。 这刹那,两人无言,以目光对峙。在他们对峙的目光中,天地仿彿消失,在她愤怒的眼神里,和他深沉的眸光中,似隐含著某种暧昧的、隐晦的情思,像暗流,正慢慢缓缓地暗暗传递著。 庞震宇在那双澄净的眼瞳里,看到强韧的生命力。 他的眼神很有力量,具有慑服人心的力量。当他这样无言地盯住对方看时,那个人通常会不自主地胆怯闪避他的眼神。可是,这女生毫不闪避。 她睁著亮眸,坦露著,承接他所有锐利,充满力量的眼神。她那挑战的神情,像是已经遍体鳞伤的战士,痛到最后,感觉麻木,反而变得很带种,有股豁出去的气魄。 他不让人威胁的。“想辞就辞,我不会留你。外面多的是想进来工作的,你条件又没别人好,论身家背景、经济能力,或学历,没一样出色。条件那么差,还不好好珍惜你的工作,只想著受伤的自尊,愚蠢。” 巫玛亚咆哮:“我就是不干了!” 他还是一派悠哉。“随便,你自己想清楚。很晚了,我睡了,把门带上。”起身,走进卧室。 巫玛亚转身,走出房间,甩上门,狼狈地踱下楼梯。 房间里,庞震宇上床,躺入被里,要睡了。 他听见门被甩上,走下楼的脚步声。他睁著眼,瞧著壁上摇荡的树影。十二月的午夜,寒风刺骨。窗外,路灯白光,闪耀在冰冻的窗玻璃面,衬得黑夜更冰冷孤寂。 楼下,引擎声响,巫玛亚发动机车驶离。 有一种孤寂,在她离开后,被留置在这黑暗空间,压在庞震宇胸口上。她泪痕斑斑的模样,气恨他的表情,他不做辩解,全盘接收。 他知道巫玛亚是一颗潜力无穷的种子,他正一点一点敲破她的硬壳,让她靠自己抽芽茁壮,无畏风雨。破裂的过程,会让她剧痛。他将她放在最危险的地方,是为了让她经历风雨,拥有比任何人更强大的本事。 他看得出这女生喜欢他,想依赖他。然而依赖,无法保证她以后的安全。训练她拥有一身好本领,才是最实际的。更何况…… 庞震宇疲惫地闭上眼,遁入黑暗深处。 更何况…… 他是不可以依赖的。 她必须独立,尽管过程痛,尽管看她痛,他也会难受。但真正的慈悲,有时必须伴随冷酷。 第五章 巫玛亚哭到眼睛肿得快睁不开了,一路上发誓再不回光晖了,不屑赚庞震宇的钱了,可恶! 一回到家,她就闻到刺鼻酒味,老爸又喝酒了? “乖女儿,你回来啦!”巫爸一听见开门声,从卧室冲出来,他眼睛肿得比她更厉害。 巫玛亚骇退一步。“你干么?你在哭吗?” “我好想你啊,宝宝,我的小玛亚……”说著,抱住女儿不放。 巫玛亚瞪著父亲,反应冷淡。“你又做了什么?”根据以往经验,老爸会这么恶烂地示好,通常是闯了大祸。 果然—— “我对不起你啊……你一定要原谅我,我也是为了我们俩,呜……”他仆跪在地,捶地痛哭,崩溃了,甚至身子一歪,躺地上大哭了。 是怎样?现在是在给她演哪出。巫玛亚脑袋飞快转起来:“稿子写不出来?” “比那个更惨。” “编辑要你重写?” “更惨……” “得癌症?” “马的,干么咒你老爸啊!” “那还有什么好惨的?” “女儿。”巫爸爬过来,巴住她的小腿,可怜兮兮仰望她。“我们的房子没了,呜……” “为什么?!”这间公寓烂虽烂,却是他们唯一的资产啊。 “就关叔啊,开餐厅的那个关叔,他求我房子借他抵押一下,让他周转,还说钱马上进来,还会算利息给我们……你知道你老爸就是人太好,心肠软,因为他一直求,又是我的好兄弟,所以我就……” “他跑了对不对?你要抵押房子怎么都没先跟我说?那以后我们要住哪?你还有一堆刷卡的卡费都还没还完欸,现在又把房子搞掉,爸,你太过分了,你要我以后怎么办?我住哪?” “呜……如果我们有两百万,房子就可以保住了,就不会被法拍……” “我哪来的两百万?我这么拚命赚钱,你一直扯后腿,一直挖大坑让我填,爸,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你亲生的女儿?连学费我都自己凑了,你不养我就算了,你还……”巫玛亚气炸了,颓然坐下,身心俱疲。 巫爸痛哭流涕。“现在骂我有什么用?我们想想办法啊,你能不能跟你老板借借看?你不是说他满重视你的,要提拔你吗?还是你跟同事借?不快点想办法弄钱,我们就要流落街头了……他妈的,这个老关不是人!这样害我……当初还上香结拜过的……” 巫玛亚懒得再多说什么,撇下咒天骂地的混蛋老爸,回房间。 没梳洗,她直接倒地睡,像所有的力气都用光了。 外面多的是想进来工作的,你条件又没别人好,论身家背景、经济能力,或学历,没一样出色。条件那么差,还不好好珍惜你的工作,只想著受伤的自尊,愚蠢。 他说得太对了,有这种老爸、这种烂出身,她有什么能力顾全自尊? 不甘心,真不甘心!她翻身侧躺,泪顺势淌落。 她有什么资格谈恋爱,为失恋伤心?连温饱都有问题了。又有谁,会爱像她这样落魄的人?回想这阵子的期待和表现,是多么愚蠢,看在他眼中,又多么可笑。她只是小人物,凭什么认为他要看重她的努力?珍惜她对他的信任? 巫玛亚啊,你是什么东西?! 在庞先生眼中,你什么都不是,他给你的,已经够多了。你还敢不要脸地奢望他顾全你的感受? 真汗颜,竟还呛他说她不想干了,以为他会在乎吗?这样的条件,有什么资格发脾气? 巫玛亚痛彻心腑,领悟到,除非先让自己拥有强大的力量,否则谈情说爱,风花雪月,都是奢侈。什么都没有的人,没办法捍卫自己的尊严。她下定决心,再不感情用事。 第二天,巫玛亚找庞先生借钱。因为难堪,过程中,巫玛亚始终低著头,不敢面对他的视线。 可是他说:“抬头,看著我。” 她抬起脸,很难堪,心里憎他无情。明知她尴尬,还逼她面对他。 他确认道:“要借两百万是吗?” “嗯。”巫玛亚胀红著脸,很别扭,将视线飘移到他处。 “为什么不敢看我的眼睛?”他问,双手交握,抵在下巴处,审视她。 巫玛亚被逼得只好将视线移回到他脸上,和他对望。 他又问:“不看我……是因为觉得借钱很丢脸吗?” 她一阵火大。他故意打击她的自尊是吧?干么明知故问?借不借,一句话,干么凌迟她?巫玛亚尴尬窘迫,难受极了。 庞震宇掀开支票簿,开了两百万支票。“觉得丢脸吗,那就记住这么狼狈的感觉,化作出人头地的动力。” 巫玛亚落泪,紧咬下唇,不吭声。 庞震宇签完支票,撕下,推到她面前,看著她泪汪汪的眼。 “不要哭。”他说,命令的口气。 她强忍住泪,随手胡抹了几下。 他说:“我要你收回昨晚对我说的话,既然拿了我的钱,以后就不准再说什么要离职的蠢话,因为你欠我的,知道吗?” “知道了。”他有必要这么骄傲吗?巫玛亚应著,心里很恨。 他又说:“等你有钱有能力了,就不必再向任何人低头了。否则,随便跟老板耍个性、发脾气,是很不聪明的行为。”他以食指跟中指捻起支票,另一手拉住她左手,将支票放入她掌心,将她掌心握拢。 他的话很残酷,但是这只大手好温暖,她止不住眼泪。 他温柔道:“我知道你满喜欢我的,但是,放弃那些少女罗曼蒂克的幻想,我是请你来工作,不是请你来作梦的。拿出成绩,让我可以相信,我请你是值得的。知道吗?” 是他最后的这几句话,彻底毁灭掉巫玛亚心中残存的一点点温柔。从此将爱情遗忘,将情绪收藏,麻木到底,要自己变身成无敌女金刚。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十年后—— 光晖成为全台最大制作公司,业务拓展到海外,常跟新加坡或香港的电视电影公司合作。由庞震宇带领,训练出四大制片,其中一位女制片,是业界响叮当的人物,人称女流氓的巫玛亚。 女流氓芳龄二八,虽然做事果敢蛮横,不输男人。但她长发披肩,五官清丽,身材纤细,肤白若雪,整体色相颇佳,看来秀丽可口。加上衣著时髦,品味独特,以及她那天生冷冷冰冰的气质,顿时成为诸多金主导演们挑战的恋爱对象。不过,只要领教过女流氓在感情上的大神经,男人就会知难而退。 巫制片在感情上的迟钝,闹过不少经典笑话。 今天,又有爱慕者来光晖踢铁板,挑战巫制片的大神经。他是xx电视台企划部言组长,亲驾法拉利跑车,买齐一千朵玫瑰,在七夕情人节这天,到光晖制作公司见巫玛亚。这么耸动的示爱行为,是为了要感动号称没血没泪的女流氓巫制片。 果真,引起大轰动,同事互相通报,狂奔而来,想看巫玛亚的反应。 巫玛亚收下捧上来的红玫瑰,问言组长:“干么?今天花价很便宜吗?送这么多花给我?” “欸?”言组长愣住。“跟花价……没没没关系吧?” “不然你买这么多干么?” “当然是……想跟你做……不是,玫瑰跟花价无关,玫瑰代表做爱……不是,玫瑰代表爱情……”天啊,他在乱讲什么。 可怜言组长,让巫玛亚冰冷的眼神一瞪,魂飞掉了,她不同一般人的反应,害他被重重打击到口齿不清了。一番话,说得旁者哄堂大笑。 女流氓呢?她神色镇定,活像个爱情杀手,双手抱胸,右手食指,一下下点著另一只手的上臂。“我明白了,我知道你为什么送花……我不会同意的。” “欸?同意什么?”送玫瑰也要她先同意吗? “沈导要你这么做的对不对?我拒绝很多次了,我真是没办法帮他凑齐资金,能找的金主我都问过了。你告诉他,那样的剧本两千万要拍有困难,除非换女主角,他要的演员太贵了!”沈导跟言组长是好朋友,真聪明啊,请好友出马送花巴结她。 “跟沈导无关。我……没别的企图,只是想送你玫瑰。” “为什么?”这出戏唱太久了喔,时间宝贵,女流氓不耐烦了,掏出香烟,点烟抽了,烟圈飘升,咳嗽声四起,言组长的情意遭到重创。 “为……为什么?咳,因为……因为,咳……我……我很欣赏你……” “欣赏我?为什么?” 欸?欣赏还有为什么的喔?“因为……你很吸引我。” 女流氓面无喜色。“了,嗯,来这套。”她拍拍言组长肩膀。“我懂了,其实是汪总派你来讨好我的,你去跟他说,金导那部片已经有人要了,叫他放弃,谁叫他之前那么机车,合约限制那么多,惹毛金导……” “啊……不是这样……天啊~~”吐血!这个女人怎么不相信他是一片真心?好!言组长豁出去了,对神经大条的女流氓,只好来狠的,抓来玫瑰,咚地跪下,捧高高,跟她讲:“巫制片,我爱你!” 哇靠!现场一阵混乱。同事们大呼小叫,鬼哭神号,四处暴走,太劲爆了。 有人喊:“言组长下跪告白啊!快来看噢!” 顿时公司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人人亢奋,同心协力通报新八卦,更多同事们从四面八方奔来看好戏。大家频频揶揄跪在地上,窘得满脸通红的言组长—— “大哥,够酷。” “言大哥够气魄。” “干得好!带种。小弟们佩服佩服。” 顿时光晖的会计、小妹,跟庞先生开会的庄先生,镇日窝角落搬道具的张小弟,还有美术易先生,大伙全飙过来围成一个圈,圈住了女流氓跟言组长。 就连远在楼上弹古琴的庞先生,也听到楼下的骚动,和员工大呼小叫的揶揄声,他皱了皱眉,下楼关切。走到案发现场,他正好看见巫玛亚的回应。 她盯著跪在地上,汗如雨下,捧玫瑰捧到双手颤抖的言组长,她的右手伸入牛仔裤口袋,掏出怀表瞄一眼,然后看著言组长说:“没时间了,我和美术有约,掰。”闪人。 “等一下,你走了,那我呢?”还没给他答案,他这厢还跪著呢! 巫制片愣住,回身看他。“你?看你是想回去了,还是要留下来打屁,干么问我咧?”都三十几岁的人了,怎么还一脸无助,需要保母的样子,嗟! “可你还没回答我,你对我的感觉呢?” 喉,众人屏息凝听,庞震宇默默观望。 巫玛亚深吸口气,回答他:“我对你能有什么感觉?你以为我那么容易上当7” “上当?” “我消息很灵通,你们电视台几个臭男生,上个月也这样玩过一个女场记,是不是跟几个麻吉打赌,跑来跟我告白?是不是如果我信以为真,你就会赢到一大笔赌金?你们这低级的游戏还要玩几次?很幼稚,很老梗,还很没创意。” 呜……言组长倒地,口吐白沫,他累了。 女流氓挥挥小手,掰了一声,走了。她赶著去跟美术谈事情呢! 巫玛亚呢? 把人家气哭的巫玛亚,掏出车钥匙,悠哉悠哉走出公司,要去跟美术谈公事。坐入她亮黑色escape休旅车,刚发动车子,有人开门,坐进来。 “老板?”巫玛亚怔怔地瞪著庞震宇。 “我们开个小会。” “嗄?可是我要赶去跟美术……” “不会太久。” “我五点要到现在都四点半了,我们约好要先去吃晚餐……” “晚餐可以晚点吃,没关系吧?” “噢。”咬牙,她苦笑。“是,是没关系。”你老板,我能说什么。谁叫她曾经欠他钱,钱还完,人情债还不完。她皮笑肉不笑,心中x得要死。这家伙,每次想开会就开会,从不管别人有没有空。“开什么会,有什么事?” “我下礼拜五要去纽约。”在光晖工作的都知道,老板的女友长住纽约,老板动不动就忽然撇下公事飞去纽约逍遥,让制片们烦恼被混乱的行程。 “下礼拜五是十八号?”巫玛亚掏出pda。“那天说好要跟新加坡的耀鸣公司谈合作案?是你要我约十八号,你忘了吗?”耀鸣是新加坡最大的制作公司,多少人想跟他们合作还求不到啊! “所以现在跟你开会,记得跟他们改时间。” 庞震宇望著挡风玻璃外的景色,秋风扫落枝头枯叶,凤凰木在灰色天空中颤抖。阴阴的天空,一如他冷然的眼色。 巫玛亚忍住满腔怒火。“改时间?现在都十号了,人家那么大的公司干么配合我们?临时更动行程会给对方留下不好的印象。” “我很重视这个case,所以务必改期的同时,安抚好他们的情绪。” “不可能,就我知道的,他们家的老板最气人家乱改行程,不守信用。庞先生,你可以晚一点去纽约啊,一定要十八号?” “一定要十八号。”他往旁靠著车窗,懒得废话似地,闭上眼,还厌倦地揉了揉太阳穴,好像她太啰唆,害他头痛了。 “为什么一定要十八号?!” “为什么要跟你说为什么?你需要知道老板的私事?” 巫玛亚气结,撇过脸去,瞪著窗外。“行,你把妹比较重要……” “你嘀咕什么?” “没事……改就改,不过要是客户不爽,丢了这个案子,别怪我。” “这是给你主导的case,等我回来,要是案子丢了,我找你算帐。” “欸……”巫玛亚瞪他,讲不讲道理? 他懒洋洋地睁开眼,看她。“真有本事的制片,不管发生什么状况,就是有能耐将各组人马乔好搞定。你办不到,就是能力差,你在我这做了十年了,这点道理,还要我提醒你吗?” “是,受教了。”她干笑。“说得对。”都她的错,认了,反正习惯了。他的严厉训斥,无理要求,很好,她都习惯了。愤怒是有的,但都被巫玛亚埋到深处了,深到自己快没感觉了。 算啦,改就改。 她干么气呢,哪来那么多感觉呢?感觉来感觉去,只会更受伤。 她笑笑地,抛弃不爽的情绪。 “ok,我会搞定,你放心去纽约玩吧,祝老板假期愉快,一路顺风。有什么需要,务必让小的我知道,我一定全力以赴,周全老板的需要。天气变冷了,老板要带够衣服,纽约那边气温不太稳定,听说前几天还下雪呢,要注意保暖喔。” 嘿嘿嘿,够虚伪吧?瞧她说得多流畅,一点都不生气了,没感觉了,不伤心啦。 庞震宇右手支著脸,斜眼觑她。 “说得好。”他低笑道。 瞧见他那温暖眼神,亲昵口吻,害她怔住,一时恍神。 和他坐在狭小的空间里,没开暖气,却热得呼吸困难了。当他这样凝视她,那专注又具穿透力的眼神,令巫玛亚一阵头昏,脑袋空白,只剩他一双黑眸。他莫名地忽然缄默著,定定看足她几分钟,那几分钟仿佛永恒。好像他透过眼睛,在跟她倾诉什么秘密,传递什么讯息。 她接收他的注目,困惑著。每次,当他用这种眼神看她,她就会昏头昏脑,被某种奇异气氛俘虏,呆呆傻住。 他收回视线,低头看看手表。“好了,散会,你可以去跟美术吃晚餐了。” 她看看时间。“五点半?!我会被美术骂死。” 他低笑,忽地凑身过来,伸手抚过她发梢,她痛呼,被他扯落了一根头发,他捻在指间审视。 “你长白头发了……”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一天到晚烦到爆,不提早白发才怪。 “看到白发,要拔掉,不然会越长越多。” “我无所谓。” “等头发全白了你别哭。” “那多好,以后不会叫我女流氓了,以后人家看到满头白发女制片,改叫我白发魔女,多神气。” 他哈哈大笑。“有进步,现在懂得自嘲,会苦中作乐了。” “这要感谢伟大的老板你。”当然,老爸也贡献了大部分心力,让她学会苦中作乐的好本事。 他凝神,细看她,忽然跟她多愁善感起来,吓坏巫玛亚。 他说:“记得当初你只是个穿学生制服的丫头,现在口齿多伶俐,衣服皮包都是高档货,存簿的数字应该也满可观的吧,有没有很感激我?” 巫玛亚冷笑,按下车窗,点燃香烟。反正约会迟了,老板又赖著不走,索性点烟抽,熏走他。她对著窗外冷空气,呼出一口又一口烟圈。 庞震宇静静看著,今天,想多看看她,多聊一聊。 因为十八号去纽约,又要面对一些烦人的事,每次去纽约,都不知道还会不会回来。他唯一的牵挂,她并不知道。他希望她明白,又觉得不该混乱她。看她喷烟,他从口袋,掏出银色手工打造的烟盒,递给她。 “烟味太呛,抽雪茄吧。”打开烟盒,里边,一排咖啡色雪茄躺著。 “小员工哪有资格学老板抽雪茄,太伤本了吧。”她笑笑,推开烟盒。 “给你。”烟盒落她腿上,喀,他推开车门,走了。 巫玛亚愣住,看他走回公司,那高挑的身影,消失在公司门口。她低头,瞪著烟盒,往后瘫在座位。 怪人!干么忽然送东西给她?哼,一定是他不要的,拿来做人情送她。 她拾起烟盒,拿在手里,看了看。打开,一排雪茄,咖啡色,像小树枝,窝在盒里。淡淡雪茄香,飘散著。 巫玛亚取下唇间香烟,按熄。抽出雪茄,放在鼻间嗅闻。 想到曾经爱慕过这个送她烟盒的男人…… 她有想流泪的感觉,但闷在胸口,眼睛背叛泪水,再不任它宣泄了。苦闷全积在胸腔,堵塞著,无处宣泄。巫玛亚靠著座椅,一阵乏力,侧头,凝视灰色街景,想到庞震宇刚刚说的话,她现在真的什么都拥有了。 是应该感激他,可是,真正的情绪却是憎他的。这十年来,每次他伤到她的心,都让她变得更麻木。曾经爱慕他,却被他奚落。曾经盲目想取悦他,直到看见他的不屑。收回对他的崇拜,封锁对感情的期待后,她冷硬心肠,卖命工作,不再感情用事,如今,穷困的小巫玛亚,终于变成资深女制片家。有钱,有稳定工作,在业界有势力。某些小牌影歌星为了有机会拍片,甚至要来巴结她。 如今,她不再需要对人低头,而是享受被恭维的虚荣。 但是,但是…… 巫玛亚不明白啊,望著秋日萧瑟的街景,看枯树在风中颤抖,为什么,她觉得人生太无趣? 她点燃雪茄,闻著雪茄叶独有的甜味。吸一口,闭眼,软绵绵,倒在雪茄气息里。 这么甜的气味,这么甜,可为什么吸吮著,却甜不进心坎里,心里头,好空啊!到底她还缺少什么呢?这么不满足。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晚上,两个女人窝在家饰店一隅,对两只衣橱窃窃私语,拿不定主意。 美术小莞问巫制片:“红木好还是黑檀木?你想关导会中意哪一个?” “你是美术,你决定才对吧?不是叫你拍照给导演看吗?” “关导忙得没时间开电子信箱,副导要我自己作主。” “那你就选一个啊,快,我还要回公司开会。” “我怎么选?都推翻过十次了。关导的脾气你不知道吗?每次都叫我作主,事后选的东西不满意,又骂我没sense!不是我没sense,是那家伙的sense太难了,每次都讲得那么抽象,鬼才知道他要的是什么。” 巫制片叹息。“看样子,只好用那招了。” “又来那招?” “是啊。” “好吧,把它拿出来。” 美术小莞跪地等待,巫制片从随身包包拿出问事用的黑色新月形“茭杯”。当场把家具店当庙了,掷茭问神明。 “请神给我们指示,关导是不是喜欢红木衣橱?”巫玛亚掷茭,美术虔诚祈祷。 铿!茭杯掷出,地上翻滚,两入伏地研究,茭杯凸面全向上,怒茭。 “红木的不行,问黑檀木。”美术拾起茭杯。“请问关导要的是黑檀木吗?” 铿!掷茭,地上翻滚,她们再次伏地研究,又是两个反的,怒茭! 都不行,是怎样?关导的品味连神都不了,天啊!小莞快崩溃了,揪著她的爆炸头。“难道我还要再去找衣橱?饶了我吧,他妈的衣橱,烦了一个多月了!” “你们在‘博杯’喔?”家具店老板过来问,他笑咪咪地说:“还没决定要租哪一个噢,光衣橱你们已经换过十个了,那个导演还不满意喔?” 巫玛亚叹气。“是啊,所以问神啊。”发明掷茭问神的是黄明达制片,后来变成光晖制片私下的习惯,只要拿不定主意,问神最快,反正都没谱了,问神吧。没想到关导的sense,连神都不了。 老板建议道:“我听说茭杯要是喂过人血,问事会很准喔。” “喉,是吗?” “真的吗?!” 可怜两个被导演搞到快崩溃的熟女,听了精神大振,巫制片拾来茭杯。“要见血吗?没问题。” “啊~~”小莞惨号,食指被巫制片咬一口,往茭杯抹,她踹巫制片。“你流氓啊你!干么用我的血?” 巫制片被踹得不痛不养,问喂过血的茭杯:“请问如果我们拿桧木那一个衣橱呢?关导是不是就会喜欢?” 铿!再掷,茭杯翻几圈,一正一反。 “有了!”巫玛亚跟美术相拥大叫。“圣茭,搞定。老板!要桧木的!” 老板瞠目结舌,连退几步,这两个女人工作压力大到神经失常喔?走火入魔款,随便讲讲,她们还真信喔,疯了。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午夜一点,夜猫子关导走进光晖制作公司,确认桧木衣橱。 “嗯,型不错,小莞,干得好。”留大胡子的关导很满意。 小莞抽气,背身抹泪,心酸哪,终于搞定了,血没白流,茭没白喂,神有在顾,感恩~~ 好极了!解决衣橱问题,巫制片乘胜追击,快翻阅道具表问导演:“衣橱搞定,现在剩第二场,女主角房间墙纸的颜色,导演希望是什么颜色?我让美术快准备,请具体描述一下。”具体喔,大哥!唰唰唰,翻开厚如点歌本的鲜红记事本,咬掉笔盖,玛亚准备记录。 美术小莞拿出录音笔,要录下关导的要求,免得他老大事后反悔乱骂人。 灯光袅袅,气氛颇佳,关导忽然起乩,走来走去,走来走去,右手拿出烟斗,点烟抽,烟飘飘,他老兄遥望远方,任美术跟巫制片在他后头也跟来跟去,跟来跟去,苦等下文。 关导眯眼,站在落地窗前,望著树梢,忽走到门口看月亮,忽又徘徊墙角,对壁上光影发怔,嘴里念念有词:“我要蓝色。” “深蓝还是浅蓝?”巫制片问。 “不是深蓝,也不是太浅的那种蓝,不是一般那种蓝。” “是宝蓝吗?”小莞心急,千万千万不要抽象!大导。 关导沉吟:“嗯,是那种接近夏日午后晴空的那种蓝,我在希腊见过,近乎透明带点锐利的蓝……一种能净化心灵的蓝,看了让人会想掉泪的那种蓝……天啊,啧啧啧,那个蓝啊……” x!有种你就给我这漾继续蓝下去! 巫玛亚变脸,烦躁了,频看表,有完没完?很晚了欸。 关导还没蓝完,他喷出一口烟,眼神迷离,声音飘渺:“那是令人心碎的蓝,正好反映出女主角彷徨无助的心情,透过这种蓝色包围的房间,隐喻她跟男主角无望的爱情,对比出现实生活的无奈,映现出人世的凄凉和……” 又开始了……小莞和巫制片对看一眼,了然于心。关导又在失控了,没兴趣听关导谈艺术经,她们只想搞清楚——老大!你要的究竟是哪一种蓝? 巫制片果然流氓,当关导正一发不可收拾地靠夭时,当他开始起乩从墙角走到屋外去抚摸大树,从楚浮电影的蓝讲到“蓝色情挑”那部电影,巫制片果敢坚强有效串地追上去,打开随身大包包,取出色票本,捧上前,打断导演的废话连篇—— “导演你看一下色票本,比一下,是哪一个蓝,喏……这几页都是蓝,导演挑一下。”管你哪种蓝,颜色全编号了,清清楚楚。 砰!巫玛亚将色票本塞进关导怀里。 关导捧著色票本,一睑错愕,双手颤抖,怔住两秒,缓缓看向巫制片。 美术小莞很窝囊地躲在巫制片身后偷笑。色票本?喉,巫制片果然狠角色,直接破题喔。 眼看导演一脸恍惚,巫玛亚追问:“哪种蓝?”她咄咄逼人地问:“到底哪一种?”没时间我没时间,别再乱蓝了,快,来个精准的蓝! 关大导瞄了瞄色票本的一堆蓝,沉默半晌,忽然—— “你有没有一点sense啊?!”铿!色票本k向巫玛亚,关导暴跳如雷。“他xx的,我在谈艺术,艺术啊!你给我拿色票本出来,你就不能长点灵性吗?去你的!” 呜……美术小莞吓哭了,蹲下,颤抖地拾回色票本,心酸,国际大导了不起,这样羞辱人。 没被k的美术哭得唏哩哗啦,被k中胸部小咪咪受创的巫玛亚,倒面不改色一脸无所谓,果然神经够大条,感觉够麻木。 她拿来小莞捡回的色票本,继续翻开蓝那页,再次捧到震怒的关导前,一脸平静,口气寻常,指著色票本:“这一种蓝可以吗?还是……这个呢?还是浅一点的这个?导演喜欢哪一个?” “你……” “请导演快决定,墙纸糊上去以后要是不满意再改的话会增加支出。”唰唰唰,巫制片翻开记事本某页。“关导,你目前拍摄进度严重落后,金主那边很有意见,杀青日期多延一天,剧组的开销就要多增加二十万,得罪金主,以后再合作就难了,哪种蓝?” “这种。”关导指了指。 “ok!”搞定。巫玛亚将色票本交给还在哭的小莞,指著导演要的那一款。“他要这个蓝!”搞定,回家!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这就是巫制片的生活,每天处理大小不断的状况,周旋各大导演和金主之间,协调剧组各种状况,天天早出晚归。她钱赚很多,但精神紧张,长期失眠,所以瘦巴巴,还常常挂精神科,想解决失眠的问题。 转眼,秋天过去,庞震宇飞去纽约逍遥,烂摊子让她收拾,幸好她够厉害,搞定新加坡那间大公司,开会延到九月底。 今晚,庞震宇从纽约回来,跟新加坡那组人马开视讯会议,双方谈得融洽,确定合作。巫玛亚终于放心,回家时,都凌晨三点了。 一进门,她就闻到酒味。老爸倒在沙发上呻吟,吐得满地都是。巫玛亚拉起老爸,拖往房间:“我说过了,要喝可以,到外面喝,你知道有多臭吗?!”累得要死,还要伺候老头子,烦。 “你嫌你老子臭?你是我生的,你想下地狱吗?” “我早就在地狱里了。” 倒八辈子楣被他生到,这些年为他做的还不够?将父亲拖上床,看他房间乱得一塌糊涂,电脑开著,冷掉的咖啡不知放了几天。衣服脏得团在地上,东西扔得到处都是,房间像小型垃圾场,老爸也不知几天没洗澡,头发油腻,浑身恶臭,巫玛亚掩鼻作呕。 “拜托整理一下自己好不好?我很忙,你就不能自己收拾家里吗?不养我就算了,至少别让我麻烦啊。”越来越堕落了,这个老爸。 “喔……”巫爸睁开殷红的眼,瞪她。“现在会嫌我烦了?跟你妈一样嫌弃我了?当初要不是我坚持,你早就被你妈打掉了你知不知道?!”巫爸抓了枕头,砸向女儿。“没良心,你跟你妈一样,贱女人,烂货……” 枕头迎面击中巫玛亚,落到地上。她拾起,拍了拍,丢回床上,冷瞅著老爸。 他骂完,翻身躺平,嚷:“给我倒水!我要喝水……你跟你妈毁了我的人生,王八蛋……” “要喝水?” “你聋啦?还问?拿水过来!” 巫玛亚到厨房倒了一大杯冰水,回房间,对著父亲的脸,当头浇下。 巫爸惊呼,下意识甩了她一巴掌,反射动作,他没注意力道,一下子将瘦弱的巫玛亚整个人打到地上去。 她眼冒金星,耳朵嗡嗡作响,有好几秒,脑子一片空白,头又胀又晕。 巫爸吓坏了,扑下床,忙搂住女儿。“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痛吗?哪里痛?” 巫玛亚捣著左脸,老爸著急的声音,听起来像隔了一层膜,好像打伤了耳朵。她的嘴唇也破了,尝到咸味,抹抹唇角,看见鲜血。这一下,打得够狠。 她平静地,挥开老爸的手。看著他,看他一脸焦急,看著那好几次令她心软又心碎的,爬满皱纹的脸,她好累了。 “我要搬出去。” “女儿……” “我现在有钱,我可以租大房子,早就不用跟你住在一起,受这种气。” “你想把我丢下?你知道爸只剩下你,你……” “你像寄生虫那么讨厌,消耗我的人生。我这些年拚命工作养你,清偿你留下的烂摊子,还要忍受这种臭气冲天的房子,我努力这么多,耳朵还不得清静,还要听你骂我,我真是受够了……” “我会改……别说这个,我先帮你冰敷,你的脸肿起来了……”他焦急站起,却因为醉意走得跌跌撞撞,摔倒在地。 巫玛亚看著,苦笑,看著丑态百出的老人。她晕眩地勉强站起,反而是她去扶他起来,带到床边坐下。 “说不定当初把我打掉,还比较幸福。”她蹲在床边,面对老爸空洞无神的眼睛,笑道:“我很有钱,爸,你不用怕会没饭吃,我只是不想跟你住在一起而已。我另外会请钟点女佣固定来帮你打扫房子,以后你要把这里搞到多臭,随便你,你高兴就好了,我不管了。” 巫玛亚拎了钥匙,随便收拾几件衣服,要离家了,老爸追出来,她砰地关上门,头也不回地走下楼去,钻入车内,驶离幽暗的小巷。 耳朵还在嗡嗡作响,肯定是被打伤了。左脸热烫著,像火在灼烧著。巫玛亚无所谓,肉体的痛,再不会困扰到她。 她冷静地边驾车,边盘算起来——明天九点要赶去淡水申请拍片场地,所以只有七点到九点有空,她可以上网查出租的资料,一天内搞定,立刻搬家。现在已经凌晨,住旅馆不划算,先在公司窝到天亮吧。 做这行就有这好处,员工在公司加班到天亮很正常,枕头棉被都有供应,住二楼的庞先生不管的。 她进公司,开门,开灯。真好运,人全走光光了,好极了,不必跟人解释她的狼狈。 巫玛亚累极了,脱鞋,窝进沙发,随便拉来一条毯子,倒头就睡。明天还有好多事烦,先休息吧。奇怪的是,往常在家,常失眠。这会儿,被老爸揍了,又睡在公司,还以为会失眠,没想到……意识很快浑沌了,这里好好睡。 在二楼的庞震宇,本来在睡了,听见楼下开门声,走到窗前,看见巫玛亚的休旅车停在外头。她回公司做什么? 庞震宇下楼察看,客厅亮著玄关小灯。黑色长沙发上,巫玛亚窝成一团,抱著枕头,缩著睡。就著小灯的光影,他看见她左脸的红肿,还有破裂的嘴角。她头发乱著,神色憔悴,皱著眉睡觉,像个流浪儿。 一个事业有成,做事时英姿飒爽,威风凛凛的女流氓,怎么睡著时,仍无助可怜得像个流浪儿。 庞震宇站在沙发前,静静地,看了她很久…… 第六章 在家里,有个爱闹事的老爸,巫玛亚很浅眠,有睡眠障碍。在公司,反而睡得比较好。 半梦半醒之际,她感觉左脸一阵清凉,谁?谁在她的左脸抹凉膏?肿痛的脸庞,顿时舒服很多。她好累,懒得睁眼,发出满足叹息,不肯醒来,怀疑是梦。因为不曾被这么温柔照顾过,她想著,一定是梦吧,让她梦久一点吧。谁温柔地抚慰她的伤痛?这样被呵护,一定是幻觉吧…… 仿彿有天使,来安慰她了。 天使?她拽著枕头,傻傻笑了。作梦也好,梦比现实快乐多了啊。 是啊,天使来了。是一只黑天使呢,没有白羽毛,也没有美翅膀。是一只乍看下魔鬼似的黑天使。庞震宇坐沙发旁的矮茶几上,拿来消炎的薄荷凉膏,挖取白色膏药,轻抹在那片红肿的脸颊上。 他的指腹很温暖,搭配凉冷的药膏,一下下抚平她的痛。传递一股安定力量,透过指腹,穿透脸颊肌肤,渗透到深处,温暖了巫玛亚。 她微笑地想,是天使,这一定是天使。因为她太可怜,所以天使来安慰她了。不相信有人会爱她,唯有天使才会善待她吧。她微笑,为这美梦而笑,活到二十八,没想到感到最幸福的时刻,竟是在这么伤心的夜里,在这场美梦中。 她的眼皮轻轻颤动,不肯醒,含糊地喃喃说了一句:“好舒服喔……”如此孩子气的嗓音。 庞震宇听见了,眼色暗了,好像又看见十八岁的巫玛亚呢! 他低笑,俯身,欣赏她的睡容。 左手爱怜地,一下下轻抚她发梢,像摸一只流浪动物。被他收留很久的流浪动物,专属他看护的,只是这只动物,不知自己被看护,不知她已经被他认领…… 只因为希望,这只可怜的流浪动物,在他经手后,可以拥有安身立命的本事,所以对她很严厉,所以故意装成不让她依赖的酷样子,要她独立自主。那么,将来要是他离开,她就可以凭借一身本领,自己守护好自己。 无限温柔,无限的深情,都凝聚在此刻,望著她睡容的黑眸里。 对她的所有作为,不求她懂,也不需要她感激,或偿还什么。打从见到她蹲在路旁捞钥匙,从看到她午夜进不了家门,从瞥见她和他一样有个不幸的家庭背景,从那日起,在她脸上看见跟他神似的倔强表情,那自尊很高偏偏要被现实煎熬的表情,他内心就被震动了。 他准备好一个神奇礼物,要送给她。 他在等,等她有接受这个礼物的能力。 他但愿能快点将这礼物给出去,在此之前,他必须狠心肠,对她冷淡严厉。因为他的时间不够,很怕来不及,来不及将礼物给出去…… 庞震宇摸摸她的头。“小可怜……” 小可怜酣睡著,寤寐中,闻到焚香的气味。是庞先生常燃烧的那种香,一种镇定人心的气味。好怪,明明讨厌他,但是闻到那熟悉的香气,好有安全感,仿佛被保护著。 保护?梦里她苦笑,不可能,别傻了,在乱想什么?似乎又听见古老琴音,一声声,在低鸣。庞先生在弹琴吗? 巫玛亚昏昏沉沈地,翻个身,又睡去了。 听著隐隐约约的琴音,什么曲子?旋律沉重肃穆,仿彿在镇魂,她听著,听著,四肢渐放松,安然睡去了…… 庞震宇并没有回楼上,巫玛亚在沙发睡著,他坐在沙发后的小办公区,在一室昏暗中,就著斜入窗口的微弱光影,拨弄古琴。他弹奏古老的曲子“普安咒”,此曲可镇定心神,疗愈身心。 琴音浑厚低沉,窗外,天色由黑转蓝。他的琴音,伴她发梦,直至天亮,小鸟跳跃呼叫。 庞震宇收琴,到沙发前,看巫玛亚睡得安稳,纠结的眉也舒朗开来。他安心了,替她拉好毯子,发现她耳畔后,又长了一根白发,帮她拔去,她皱眉,唔了一声。他微微笑,安抚地拍拍她的头,回楼上歇息。 清晨七点,巫玛亚跪坐在沙发上,耳鸣消失,左脸不痛了,倒是意识有点恍惚。她呆望落地窗外白蒙蒙的天色,枯叶寒风里颤抖。奇怪,昨夜好似作了个甜梦,隐约记得梦到天使,轻抚她肿胀的左脸。 巫玛亚抚了抚左脸,咦?消肿了?这么神?难道真的有天使?! “嗟,被打笨了。”她失笑,跳下沙发,伸展双臂,揉揉睡僵的脖子,到厕所梳洗,同事们也陆续进公司忙了。 透过网路还有助理飞车代她检视屋况,中午,巫玛亚就搞定房子的事。同时决定,晚上立刻搬家,彻底摆脱老爸,和那个教她恶梦连连的烂地方。 她问黄明达:“我约了搬家公司,晚上搬家,可是因为五点要开会,你可以去帮我看看吗?这是新家地址,还有钥匙?当然,不会让你白帮,会包大红包给你。” 黄明达蹲在椅子上吃便当,嘴角黏著饭粒说:“不用包红包给我,我会帮你,因为我爱你。” 嗄?巫制片愣住。“你在乱什么乱?” “我、爱、你……”黄明达双手圈嘴边。“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你疯了?” “我在帮你。”他嘿嘿笑。 “帮什么?”白痴,搞什么咚咚。 “帮你习惯被爱啊,最近我参加一个心灵成长团体,我浑身充满爱的能量,非常有灵感。巫玛亚,我发觉你病得很严重,我要拯救你,你最大的问题就是缺乏爱跟爱无能,你不相信自己是值得被爱的,所以才会闹出像那个言组长的笑话。我会帮你搬家,因为我爱你,爱是不求回报的,所以不需要给我红包,了吗?爱的行为,本身就是一种回报,呜……”太感动,黄明达拿出面纸啜泣,接触心灵成长团体后,每天都超有灵感的,离编剧之路越来越近了。 “你别乱喔,什么爱不爱的,越来越恶心了你,言组长那件事拜托别再提了,他爱我个屁。” “就我侧面了解,他不是恶作剧,你那天的表现害他伤心到暴瘦十公斤啊,他真的爱慕你。” “才怪!”巫玛亚目露精光。“有阴谋,他是想利用,也对,他当然爱我啦,如果跟我交往,以我现在的能力和在业界的势力,对他的事业很有帮助,我不笨,我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 “我们认识十年了,你都这样……”明达摇头叹息,觉得她无药可救。 “怎样?” “不相信自己会被爱。只要有人喜欢你,你就跟那个人疏远,而且觉得人家一定有目的,要利用你什么,这样很可悲,你不想拥有真爱吗?结婚生子?找到好归宿?被保护,有个温暖的家?” “喉!”巫玛亚指著黄明达。“露出马脚了,臭小子!”玛亚重k他的头。 “干么打我?”明达抱头哀叫。 “我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劝我结婚生子,就少了竞争对手,你想当监制对不对?怂恿我去结婚,好阴险啊你。” 明达咆哮:“巫玛亚,这世上还有种东西叫信任,大家同事多年,我对你也是有感情的,我也会关心你啊,干么想得这么邪恶,不是每种感情都有目的性的好吗?” “省省吧!信任别人就是对自己残忍,拿真心交换就换来绝情,嘿,我说得不错吧?别提这个了,讨论一下,我五点去开会,你先到我家去监督搬家,只要帮我盯著他们就好了,我包三千块红包给你,这么好赚,ok吗?” “干么突然搬家?发生什么事了?不是跟你爸住得好好的吗?” 又离题了,巫玛亚翻白眼。“最好你是真的有这么关心我啦,要我从童年开始跟你分析我跟我老爸的爱恨情仇吗?我知道你想当编剧,你很需要梗,可是我现在没空慢慢聊,一句话,帮下帮?不帮的话,我找别人。” 呜……会被气死。黄明达眼角闪著泪光。“你这个变态的,对,我懒得关心你,我问好玩的,问客套的,我当制片就是要跟人乱喇咧,不喇一下我就浑身不对劲,一切都是为了收集梗写故事行了吧?钥匙拿来,红包拿来,晚上帮你搞定,不说了,我快气死……” 这个巫制片,太不可爱了。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筋疲力竭,两腿发软,巫玛亚深夜返回新家,回到真正属于自己的地方。 黄明达还打电话跟她说,搬家时,伯父的脸很臭,还吼他们—— “把臭丫头的东西通通给我搬走,一件都不准留,我当没生过这个女儿,搬,给我滚!” 黄明达如实转述老爸的话。末了,还同情地问她一句:“你跟你老爸有仇啊?” 巫玛亚点亮日光灯,看一箱箱物品堆在崭新装潢的二楼公寓客厅,这地方真不赖,设备齐全,家电都有,赞。阳台外,一轮明月浮在蓝天空中,空荡的花台等著被照顾。奋斗十几年,她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地方。 走进阳台,深吸口气,没酒味,没父亲的体臭,没父亲的咆哮,更没有凌乱的散置物品。空气清新,地方干净,巫玛亚倚栏杆前,欣赏夜色,听邻居捕蚊灯一下下滋响。 三十坪,两房一厅,月租两万,全新装潢,家具齐全。十年前,她还一无所有,十年后,存款有一百万现金,月入不算奖金的话有七万。这是她挣来的,终于摆脱父亲的束缚,摆脱死气沉沉的家,摆脱穷困生活。 “yes!”巫玛亚朝空中击出一拳,欢呼。“我真了不起!” 回客厅,抱膝,坐在沙发,品味著新家的环境。挂钟在墙上答答,衬著寂夜。一秒过去,两秒过去,一分钟过去,三分钟过去,五分钟过去……她从双手抱膝,一脸享受,变成瘫在沙发,一脸呆滞。 这就是我苦苦追求著的? 属于自己的房子,不受羁绊的自由。 这就是我长久盼望的,我想要的? 可是……太安静了……太……空旷?奇怪。 巫玛亚往旁倒去,躺在沙发上,环抱自己,紧搂自己,像要牢牢地守护好自己。但不够,内在好像有个大破洞,很空,很虚,很不满足……她慌著,不知自己还缺少什么?一直追求的,她都得到了,但为何拥有的这一刻,她不快乐?她不兴奋?反而因为情绪太平静了,感到很……可怕?! 接下来?要继续追求什么?去赢到什么?成就什么? 巫玛亚猛地坐起,愣对著空荡荡的客厅。 她不知道……竟然不知道接下来想要什么? 怎会这样?!忽然一股倦意袭来,内在开始发酵弥漫的,是……慌?是……恐怖?一切是那么空虚,得到的滋味竟然是空虚?愿望满足的同时发现感觉这样无趣?好可怕! 外套的口袋震动,彩光耀出,紧随而至是刺耳的手机铃声。铃声催逼著,巫玛亚感到深深的疲惫,这铃声令她厌倦,打来的除了工作上的人,不会有别的。果然,是老板大人来电话。 深夜十一点?她苦笑,觉得自己像他的奴隶,随时候传。 “喂?老板啊,有事吗?” “现在可以出来吗?” “嗄?我才刚到家呢。”外面很冷,还要她出去?“很急很重要的事吗?” “当然,不然会叫你出来?” “噢。” “这刻到林森北路的……”庞震宇交代完地址,挂电话。 天寒地冻,冷风飕飕,巫玛亚穿上风衣,奔至巷口的停车场取车,钥匙刚插入锁孔,有人捣住她嘴,脖子一阵冰凉。 “不要动,不准叫,不然我杀了你。” “呜……”巫玛亚脑子一片空白,皮肤爬满疙瘩。她闻到男人体臭,捣在鼻尖的手有刺鼻的陈年烟味,又油又腻。而男人紧抵住她背后的身体,令她一阵反胃欲呕,战栗起来。 “皮包给我。”歹徒命令。 巫玛亚迅速冷静下来。 她颤抖,软弱道:“我给你钱,请不要伤害我……”回身,看见一张丑陋黝黑的方脸。“别害我,皮包给你。” 唰!歹徒抢走皮包,另一手搂住她的腰。“你乖乖听话,我就让你活著……现在,跟我走!”歹徒用下巴示意跟他去对面的建筑工地,将她拽往工地。 “好痛……大哥,你抓痛我了……大哥,我们去那里干么?” “闭嘴。” “如果要跟我做那件事,那里又冷又脏的很不舒服,我家在附近……要不要去我家?” 歹徒愣住,回头看她。 她泪汪汪,眼色无辜,像小白兔楚楚可怜,在他的掌握里瑟瑟发抖,甚至怕得开始语无伦次。 “如果……如果真的要做……求你不要在那种地方……我会配合你……随便要怎么做都行……” “嗄?”歹徒一时呆住,从没遇过这种状况。 就在他傻住这一秒,巫玛亚抬脚狠踹他的重要部位,同时抢回皮包,转身逃,边大叫:“抢劫啊抢劫~~救命!” “啊~~”歹徒痛得扑倒在地,那一脚够狠,好像被踹断了?天啊,好痛啊! 巫玛亚的叫嚷,嚷来附近大楼警卫,没一会儿,一群男人扭住歹徒,打电话叫警察。 警察称赞巫玛亚机智冷静,同时告知这男人是他们在追缉的强奸犯,感谢巫玛亚智擒。 但巫玛亚没时间享受警察大叔的褒奖,说道:“不好意思,我还要赶去一个地方。”老板在等咧。 “你不跟我们回警察局做笔录?” “反正是通缉犯,我不做笔录也要被关起来的吧,那些手续就免了,感谢大家帮忙,掰。” 她急著见老板,走前,又回头,看著被警察拽住的歹徒。 “大哥——”巫玛亚喊他。 歹徒愣住,惊恐地瞪著她。 “原来你是强奸犯,你强奸过几个女人啊?” 歹徒面色惨白,无言以对。 警察代答:“他是连续强奸犯啊,受害的女人已经累积五个,可是每次抓他进去关没多久又会被放出来。” “一、二、三、四、五……”巫玛亚数数,数数同时,出脚踹了色狼要害五次。嗯,应该断得很厉害了,还有办法做那档事的话,除非有神迹。 警察杯杯骇住,无影脚也没这么快?只听歹徒惨啊五次,身子连抖五下。这会儿,真的是春梦了无痕,枯木难回天,这家伙终于了却烦恼缘,可以清心修行去。 “你?你怎么可以……”三名警察瞪著巫玛亚,这女人竟敢在警察跟前踹人? 巫玛亚一鞠躬。“不好意思,被他吓到歇斯底里了,刚刚他忽然看我一眼,我以为他又要伤害我,出于自卫下意识就踹他了。真不好意思,对不起,啊,我约会迟了,先走了,掰。” “喔,好,注意安全。”警察恍惚著提醒,目送女流氓离去。嗯,讲错了,应该是别人要注意安全。 这一耽搁,一小时过去,老板应该已经等到抓狂。巫玛亚坐入车内,插入钥匙,才发现手抖得很厉害。她深呼吸再深呼吸,努力镇定,同时看见后视镜里,脸有多惨白。原来她还是会怕的,只是习惯先抽离情绪,解决问题。现在,才知道怕。 握著方向盘,她忽然笑出来,真分裂啊,都发生这种事了,她竟还想著要赶快去见老板谈公事。 发动汽车,驶上马路。活成这样,巫玛亚,你跟怪物有什么两样?可悲。 一般女人,遇到这种事,会怎样?急call男友或家人,躲在可以依赖的人怀里放肆痛哭,好好被安慰。她呢?竟惶恐著跟老板见面迟到会被骂。她没有男友,没有可以依赖的亲人,老爸不烦她就阿弥陀佛了。 巫玛亚,她自嘲地笑了,笑到无法自抑。 “你好强,你真的好强……” 巫玛亚赶到老板指定的地点,赫然发现是间酒店。 这太荒谬了,经历色狼的惊吓后,没想到,稍后,她却坐在一堆黑道大哥旁。她面带微笑,内心燃著熊熊怒火。五名男子,衣著俗气,穿金戴银,又烟又酒又槟榔,坐在昏暗充斥烟酒味的俗艳包厢内。正中央,一位高个黑瘦的男子,是这些人的老大,一双细长的眼,张扬著凶恶的光。少年仔不时对他递烟传酒,两位衣著暴露的公关小姐,坐他怀里跟腿上,偎得又紧又黏,照应大哥的需要。 庞震宇坐在另一侧沙发,脸上带著莫测高深的笑容。 带头大哥瞄庞震宇一眼。“水喔,她就是你说的女制片喔,真的有美喔。” 庞震宇看巫玛亚一眼,冷道:“这么晚才来?让罗大哥等你,快道歉。” “真抱歉,我有点事耽搁了。”巫玛亚笑嘻嘻鞠躬道歉,内心却想像著杀死庞震宇的画面。最好等一下要谈的事很重要,值得她差一点被强暴又赶过来。 酒过三巡,巫玛亚陪笑了两小时,笑到脸僵掉,累到眼红通通,还被逼著跟罗英胜大哥划拳唱歌。但是要谈的事咧?双方喇咧够久了,怎么还没开始谈? 终于,罗英胜满意了,双手拥著两位酒店小姐,说:“巫美眉,大哥今晚很黑皮,改天有机会再出来玩啊,走,撇条去。” 大哥起身,小弟忙跟,一伙人闪也,瞬间走光光,包厢只剩庞震宇跟错愕中的巫玛亚。 什么?就这样?!巫制片愣在座位,桌面凌乱,杯盘狼藉,一根香烟还苟延残喘燃烧著,烟雾弥漫。电视萤幕里,播放邓丽君的《我只在乎你》,情境荒谬可笑。 庞震宇点燃雪茄,两条长腿搁桌面,懒洋洋地躺靠沙发,抽著雪茄,很享受似地。 而呆坐一端,手握麦克风,刚刚才陪大哥唱歌唱一半的巫玛亚,头发紊乱,容貌憔悴,张著嘴,很困惑。“不是……不是要谈事吗?怎么走光了?” “罗英胜说他从没见过漂亮的女制片,所以我叫你来,证明女制片也有漂亮的。”说著,抛起一粒花生,落进嘴里咀嚼著。 “所以……我只是来给他看的?!”巫玛亚猛地跳起,咆哮:“你知道我差一点就被……”话硬生生煞住了,面对他冷峻的脸色,她忍住抱怨的冲动。如果诉苦,不能换来关怀或怜爱,那么说出来,又有什么意义?秀出伤口,来让对方嘲笑吗?讲她差点被强暴,让他骄傲的以为,她很渴望他安慰吗?巫玛亚激动的神情,突然转变,恢复无所谓的模样。 “算了。”她坐下,交叠长腿,点烟抽。 庞震宇挑起一眉,问:“你差点怎样?” “没事。” “把话说完。” “本来在家里差点就睡了……”她笑了笑。 “噢。”他把玩打火机。 “既然陪酒的任务达成了,也让人欣赏完女制片长相,亲爱的老板,我可以回家睡觉了吗?” 他微笑,听出她语气里的酸。 “巫玛亚……”他侧过脸,看向沙发后那扇窗,窗外林森北路的霓虹正招摇。“新家怎么样?”听员工说她晚上搬家了。 “新家很好。”客套问候,免了吧。真荣幸,老板记得她搬家,却不记得要体贴她刚搬家会累,还要她来这里亮相。 “新家有缺什么吗?跟会计报帐,你有一万块额度可以买要的礼物。” “我真感动。” 他低笑,为两人如此虚伪冰冷的对白。“巫玛亚,仿制片免不了要虚伪客套,但假也要假得像样一点,你的口气不像感动,倒像是很痛恶我。” 如果他知道她今晚遭遇什么,还能来这陪黑道大哥唱歌,还能这样笑著跟他讲话,他该为她的忠诚痛哭流涕了,她端起笑脸,笑盈盈问他:“老板,如果你很想看女人感动的样子,我帮你打点,替你选个最漂亮的小姐,你可以慢慢跟美丽的小姐聊到天亮还是带回家睡,请恕我没办法再待下去了,明早我跟明达他们要去勘景呢!” 庞震宇听完,没说让她走。他沉默了,自顾著凝视夜色。 她好累,老板没同意,又不好先走,只好百般无聊交叠长腿,枯坐圆沙发。他没事干,不想回家就算了,干么又让她晾在一旁发呆,没人性。 “我想再待一会儿,你要是很累,可以先走。” “老板再见。”她立刻掰掰,那样迫不及待。 他忽然抓住她的手,她回身,看著他。 他凝视她的左脸。“嗯……好多了……”她原本红肿的脸,都消了。 巫玛亚怔愣著,不明白他说什么。 他扬眉,对傻愣的她微笑。“干么?想留著?”拾起麦克风。“还是要陪我唱歌?” “我要回家。”巫玛亚别过脸,转身就走,毫不犹豫。 庞震宇看著她离去,黯了眸色。 将老板抛弃在空气污浊的黑暗包厢,巫玛亚疾步离开,踏过暗红地毯,脚步声被毯子吸附到幽暗地底。她走得又急又慌,像逃离什么追缉她的怪物,心头惶惑,左手抚上脸。 他,为什么忽然那样看著她左脸?他说好多了,又是什么意思? 昨晚,梦见天使替她敷药,难道真有其事?莫非是他?隐约听见的古琴声,不是幻觉吗?而是他在黑梦里守护陪伴她,天使是庞震宇? 啪!按住电梯,巫玛亚深吸口气,不可能,不可能的,她强逼自己撇掉不切实际的妄想。少自作多情了,她再也不相信,有人会爱她。特别是当那个人是庞震宇。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搬家后,巫玛亚没一日好睡,终于拥有自己的空间,但阴影仍摆脱不了。老爸在她离家后,酒喝更凶,性情更疯狂。只要他老大心情不爽,不管巫玛亚是否在忙,电话拿起来就打就骂—— “臭丫头,你以为你翅膀硬了,就可以不要我这个老爸了?” “我是人,不好意思,人没有翅膀。”巫玛亚冷静回应,肩膀夹著手机,耳朵听著,一边签收助理送的估价单。 巫爸吼得太大声,助理都听见了,惊骇地看向巫制片,看她一脸漠然,表情像百毒不侵。哇,助理暗暗钦敬,老爸这样骂,她还能若无其事,一边处理公事? 有时巫爸喝醉,打电话来,骂得更难听。“你就跟你妈一样贱,早知道叫你妈把你打掉,是我让她生的,结果让你这么混蛋的对我,我真后悔!” “就是啊,当初打掉我,我就不用当你女儿,可以投胎去当郭台铭还是王永庆的女儿,现在就不用工作到这么累。” “你——”巫爸气结。 巫玛亚表现得很平静,就是常接电话接到有点烦。从小历经父亲各种言语羞辱,锻炼得刀枪不入,这些话她没感觉,也不伤心,也没泪流。但为了不让老爸影响工作,巫玛亚索性将老爸的电话设成黑名单,拒接。反正老爸闲闲没事干,打来都是在乱靠夭。 没想到,找不到女儿,巫爸更抓狂。直接查到公司电话,天天打电话闹,巫玛亚要总机编派理由,拒接爸爸的电话。巫爸就耍无赖,总机接的,他就跟总机抗议女儿的行径。会计不小心接到,他就跟会计骂女儿。助理接到,他就跟助理抱怨女儿没良心。 “她现在是大制片家,不鸟我这个没用的老爸了,她觉得我丢脸,把我撇得远远,她真了不起,真了不起嗄,跟她那个势利的老妈一样,不愧是她生的。” 这些恶毒话,传遍光晖制作公司。 巫爸三不五时打电话到公司闹,闹得人尽皆知。他失去理性,被女儿抛下后,像头发疯的野兽,到处抗议巫玛亚不孝。 “叫巫玛亚来听,我是她爸,她凭什么不接我的电话?!” 终于同事们受不了,告到老板那里,还有些人同情巫爸,相信巫爸的话,鄙视巫玛亚不孝的行为,排挤她,认定她是个没血没泪没人性的坏女人。 “你还好吧?” 这天中午,大家去吃饭,庞震宇将巫玛亚叫来聊。她老爸已经闹了半个多月,巫玛亚每天还是若无其事的来上班,漠视老爸的问题。 “很好啊。”巫玛亚站在老板的大办公桌前,眼睛瞅著墙角的古董电话。 “你爸的事,让大家很困扰,公司电话不是专门为他一人设的,请你跟他好好沟通。” 她失笑了,沟通?跟个精神失常的人要沟通什么?笑容敛去,她忽然觉得好荒谬。她可以解决电影资金调度问题,演员档期跟导演的种种状况,却发现对生她的老爸无可奈何,束手无策。 “我说的,你听见了吗?” “嗯。” “可以在两天内解决这个问题吗?” 巫玛亚将视线从墙角,移到桌面,目光空洞。“我想到一个办法了。” “哦?” 她抬起脸,对他笑。“我去电信局把他的电话停掉,手机也停用,反正都是我去办的。嘿,以后他要打电话闹我就不容易了,要找公共电话吧。”她笑著说。 庞震宇定定地看著她,研究她的笑容,发现她笑起来,像哭泣。她没落泪,但映在他瞳里的她,却伤痕累累。她发出笑声,他却像听见谁啜泣。 铃…… 电话响,总机接起,慌张道:“伯父啊,您真的不能再这样打来,您这样我们很困扰,巫制片,她,她……”总机朝庞震宇跟巫玛亚处看了看。“她不在,真的,我没骗你。” 庞震宇朝总机小姐比个手势,要她把电话转过来。总机掩住话筒,以嘴形跟老板确认,庞震宇点点头,总机照做。庞震宇的专用电话响起了。 巫玛亚伸手接,一只手掌掩住电话。 庞震宇看她一眼,要她别接,他接起电话—— “喂……嗯,你就是巫玛亚的爸爸?是,她不在,我是她老板……巫先生,有件事我想请教你,是这样的,我考虑要开除你女儿,你觉得如何?我用高薪聘她来工作,结果整间公司的电话都被她家人瘫痪,我是做生意的,不想理这种麻烦,现在市面景气不好,巫玛亚失业后,你这个做老爸的,只好辛苦点,养她一阵子……嗯……是吗……你保证?ok,我会考虑改变主意……好,不客气,再见。” 喀,挂掉,搞定。 巫玛亚瞠瞪他,他起身,收拾物品。“我要赶去建国南路开会,怏来不及了,你载我去。” “噢……”巫玛亚搜出车钥匙,抓了皮包跟他走。“我老爸……他……他怎么说?” “能怎么说?你要是失业了,他也没能力生活,你倒了,他也会被牵累,我说要开除你,他就安分了。这逻辑很容易判断,你怎会对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她苦笑。“是啊,是啊……”没想到庞震宇这么容易就搞定老爸,真没想到。 稍后,在车上,庞震宇掏出怀表,看了看,不悦道。 “给你爸这么一闹,午餐都来不及吃了。” “sorry……”怪我就对了。唉。气虚,人家她也还没吃东西啊。 “马路口停一下。” “嗄?” “那里。”庞震宇指了指路旁。 “什么?”巫玛亚眯眼看,路旁有间迷你小铺,一位长相斯文的年轻老板正忙著烘焙面包,小招牌写著店名:“马、路、口、烘焙小铺?” “我爱吃他们家的蔓越莓奶酥面包。”说著就下车去买。 巫玛亚喊他:“喂?快点,这里不能停车欸。”什么嘛,巫玛亚呆在车内等。 庞震宇跟老板讲没几句话,又回来拍车门。“下车等吧,蔓越莓奶酥还要十分钟才出炉。” “十分钟?你开会不是快来不及了吗?吃别的吧?” “我要吃蔓越莓奶酥。”他竟也有这么别扭的一面,巫玛亚笑出来。 “喂,就随便吃吃嘛,干么这么计较咧?” “你不懂。”庞震宇绕过车子,拉开车门,将巫玛亚拖出车外,拖到小铺前,塞了店家名片到她手中,吩咐道:“记住这家店的地址,以后我要吃的时候会叫你买,不要买错了。” 什么?!巫玛亚掐著名片,哭笑不得。“是……你说了算。”仿彿公司没有一种伙计叫助理,仿佛她资深制片是为老板的蔓越莓奶酥而存在。他会不会太过分了! 结果,这两个大忙人,竟然耗在冷风中等著刚出炉的蔓越莓奶酥面包?超瞎的。 因为太愚蠢了,巫玛亚凛著脸,不吭声,站在老板身旁,从车窗玻璃,可以看见他们俩的身影。看见庞震宇倚著店铺柜台,翻阅柜上周刊。而她一脸肃杀僵在他身侧,双手抱胸,紧抿著嘴,姿态很僵硬,表情很冷酷。 冷风吹,枯叶飞,巫玛亚又气恼,又感到可笑。 搞不懂,巫玛亚越等越不爽。刚刚说赶著要开会的人是他,现在坚持要等面包出炉才去开会的也是他,她被他支使得团团转。一会儿说她老爸的事害他开会迟了,一会儿却又将她耗在这里陪他等面包,搞什么咚咚啊?莫名其妙,气死,好像她活该要为他活的…… “出炉了。”他笑道,甜腻的奶酥香气,扑鼻而来。庞震宇买了五个,结帐,才转身,发现巫玛亚已快步溜回车内,发动引擎,准备出发,就算不想陪老板,也不必表现得这么明显吧? 庞震宇上车,巫玛亚咻地立刻飙车赶往目的地。 庞震宇拿面包出来吃。“嗯,太好吃了……你应该尝尝看。” “谢了,我要开车。” “他们家的奶酥,浓郁松软,面包是手工做的……” “噢……啊……”巫玛亚冷不防被硬塞了一口面包到嘴里,差点噎著,瞪他。 “怎么样?很好吃吧?”他很乐,大口吃著,非常跳tone的在给她表演天真无邪。 红灯了,巫玛亚停车,拿出卫生纸,将那一口面包吐出来,丢了。 “难吃。”巫玛亚严肃道。讨厌他,讨厌他喂她面包的亲密举动,这算什么?可恶,害她皮肤起疙瘩,害她不争气心跳快半拍,她不要再为这男人动摇,因为他又不爱她。可是他却这么任性,想对她做什么就做,不管她怎么想。他好像忘了,曾经他怎样伤透她的心,当她那么纯真地爱慕著他时…… 看她将面包吐出来了,庞震宇笑了笑,无所谓地说:“可惜,那么好吃的面包,真没口福。” “这么甜腻的味道,我会想吐。” “这样形容老板最爱吃的东西,勇气可嘉。” “如果一定要我吃,还要假装很爱吃,你才开心,那我会吃。你是我的老板,你帮过我啊,我才不敢惹你生气呢!” “听了真欣慰。”他苦笑。 这一路,没人再说话,气氛凝结,两人脸色都很难看。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们之间存在著一股隐形的敌意。巫玛亚好像做了结界,存心将他摒除在外。只要他稍微靠近一些些,她的反应就很激烈,用一种敌意将他排除。 目的地到了,她停妥车子,让庞震宇下车。他却迟迟没有动作,只是若有所思地,凝视著前方。 “怎么?”她问。“还有事?” “你现在算高收入了,还搬新家,有了自己的地方,工作顺利,生活稳定。”他转过头,看著她,睿智的黑眼睛,闪烁著温暖的光。“满意你现在的生活吗?” 巫玛亚愣住,问这个干么?这家伙几时在乎她的私事了。 “我很满意。”ok,她了了,问这个是要她表现一下感激吗?她会。“所以我能有这些成就,都是你栽培出来的,庞先生,我真的很感激。” “那么……你愤怒什么?” “我愤怒?” “你似乎对我很愤怒,充满敌意,我不明白。” “我没有愤怒,我很感激你——” 庞震宇突然捏住她的下巴,提起,端详,低垂眼眸,目光专注得仿彿穿透她。“你可以对任何人愤怒,独独对我,你愤怒得没有道理。” 第一次,她听见他的嗓音,失去了平日里的平静和缓,而是沉重,挟带怒气的。 庞震宇松手,笑笑地,忽然出手,拔走她一根白发。 “喔。”那一下剌痛,令她怒目以对。 “不知好歹的家伙。”他笑,握住车门,推开,下车。砰,甩上车门。 什么嘛!巫玛亚僵在座位,瞪他,直到他走入商业大楼,她胸腔郁著一团怒火。 “可恶……过分。”瞧他得意的,骄傲的。多么享受她的恭维,她的低声下气卑躬屈膝。就因为帮过她,她就得在这男人面前永远抬不起头吗?他就可以这么尽情地伤害她的自尊? 王八蛋!她还要忍这个混帐到什么地步?气死!现在光对他唯命是从,已不能满足他,干脆每次见面,都对他跪拜喊恩人万岁算了。为什么她得忍受这个?她恨他,恨透了。 庞震宇那无所谓的笑容,在转身背对她时,即刻消失,换上一张抑郁的面孔。 他走入大楼,搭乘电梯。挂在大楼外的透明电梯缓缓上升,透过玻璃帷幕,可以看见楼下,巫玛亚驾车离去。 看著那辆黑亮的休旅车,消失车流中,一股深深的疲倦,席卷他。 他越来越不能忍受她表面恭维,其实憎恶他的态度。他用心良苦,将她这颗悲伤种子,无依靠的种子,种入他的地盘,以丰沃的土地滋养她,将她养成花儿,让她可以散发出自己的芬芳,不再受制自己的出身。没想到,这花儿,连刺也一起长成,茁壮后,开始恣意地刺伤他……他有苦难言,她都不明白。 庞震宇,将额头,抵在透明玻璃面,好累……头好痛……最近越来越痛了,尤其是当她这样对他时…… 电梯抵达楼层,身后,电梯门打开,又关上。 对于将参与的冗长会议,他提不起精神,心被她搅乱,情绪恶劣。她不知道,他曾感到了无生趣,而成功,是那么乏味。她不知道,他是因为她,才觉得自己的生命有意义。她更不知道,他对她的爱,超越了一般男女那肤浅的情爱。她还不知道,一天一天,在表面冷漠的互动中,其实隐藏著,对她极深的关怀。 他也知道生她的气是没有道理的,毕竟他将对她的感情,隐藏得那么好。好到最后只能怨命运无情,眼看喜爱的女子,却不能拥抱的痛,谁能懂得?背著苦衷,无限心酸,自己全扛,可是庞震宇啊…… 他苦笑,笑看玻璃面自己的倒影。 历经风霜的你,难道还在乎这些心酸吗? 还在乎被误解吗? 你最终要的目的,不就是只要她好,你就好吗? 转身,按开电梯门,他走出去,将孤寂,狠狠抛在身后。 第七章 巫玛亚终于找到治疗失眠症的办法了。 西医无效,透过朋友介绍,认识身体按摩师,一位来自尼泊尔,长相很孩子气的年轻女孩,花露露。 第一次看诊,巫玛亚就被花露露诡异的疗法惊骇到。然而人的缘分好奇妙,花露露的治疗,竟让她不需吃药,就可以好好睡觉。于是巫玛亚发挥制片的缠功,将花露露这家伙包下来,养进家里了,为她一人服务。反正她现在有的是钱,只要好睡,一切好谈。 于是,这个冬天啊,每天早上,巫玛亚一醒来,就会闻到尼泊尔奶茶香浓的甜味。每晚返家,巫玛亚不再需要亲自开灯驱散黑夜,一进门,客厅灯就是亮著的。花露露会做简单料理,一天到晚都笑嘻嘻的,整个人像洒了糖粉的甜甜圈,纯真开朗,简直成为巫玛亚家中,最赏心悦目的一件家具了。 “如果你是男的,我会爱上你的,花露露,你太棒了,我真想把你娶回家。”巫玛亚这样跟她玩笑道,也只有这来自遥远国度的女孩,跟她在现实生活中完全不相干的单纯女孩,可以让巫玛亚不设防,没戒心,敞开心扉。 “你这样讲,好好笑咧。”花露露弹奏西塔琴,琴声袅袅,对她笑,笑容甜得像朵花。“巫姊姊啊,你是太寂寞了,所以才觉得我好。将来,你会遇到你的另一半。” “哈!”巫玛亚嗤之以鼻。“去哪遇?我身边全是些混帐,有的一天到晚把妹,有的结婚还到处骗女人,有的一天到晚想拐女人的钱,有的为了工作上的方便所以假情假爱,没一个好东西。” “真的吗?你工作的场所有那么恐怖啊?”花露露撇下西塔琴,跳上沙发,按摩巫姊姊疲惫的肩膀,好僵硬的肩,压力很大喔。 “唉。”巫玛亚躺平,舒服的叹息了。“反正都是些势利的家伙,我才不会上当咧,我看得很清楚,想骗我的感情,门儿都没有。” “说不定,会有一、两个例外,你这么漂亮,又很会工作,你处理事情时,哗,整个人闪闪发亮,应该很多男人会迷上你吧?” “哈哈。”巫玛亚不觉得。“总之,我很清楚我不是讨人喜欢的家伙,所以懒得取悦谁,也绝不会让人来利用我。” 花露露停住按摩动作,俯望躺著的巫玛亚。 巫玛亚睁开眼睛。“怎么了?”干么?忽然这么悲伤的看著她? “你好像……很讨厌你自己。” 巫玛亚眼神回避,别扭了。“哪有,我就是太爱自己,才不许别人来利用我,我也不会像那些愚蠢的女人,因为男人花言巧语,就整个身心都赔上去,搞到人财两失,够愚蠢的。告诉你,我精得很。” “可是你把自己防御得这么好,‘爱’要怎么流到你心里呢?” 巫玛亚震住,倔强道:“并不是人人都希罕爱,爱这种虚无飘渺的东西,要它做什么?不能拿来吃,不能拿来穿,不能拿来缴帐单。认真说起来,一点实质利益都没有,爱太虚幻了。” “胡说。”啪嗒~~花露露一巴掌巴下去。 “唉。”巫玛亚捣头痛呼。“干么巴我的头?”臭女生,没想到力道这么大,想巴人就巴人,过分。 花露露双手合握,一脸梦幻地仰望落地窗外,天上闪耀的星星,陶醉地说:“你没听人说过吗?食物是身体的粮食,爱是灵魂的粮食。没有爱的滋润,你虽不会死,但是会活得像枯木,像死水。唉呀呀,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睡不好,又常焦虑紧张,身体硬邦邦,我知道你的病要怎么根治了。” “那最好,要怎么按才能根治?快按按看。”巫玛亚马上躺平。 花露露摇摇头。“我不会再帮你按摩了。” “什么?!” 花露露异常严肃,重复道:“我不会再帮你按摩了。” “为什么?”好眠离她而去?不!巫玛亚慌了。“我可以加薪。” “再没几天,我就要跟我妈回尼泊尔了。” “嗄?那更要赶快治疗我啊,不然我以后怎么办啊。” “我不帮你按摩了,因为,对你最有效的,不是被按摩。” “那是什么?” 花露露凛容,双手按著巫玛亚双肩,缄默几秒,眼神肃杀,口气严肃地说:“你需要的是——做、爱。” “欸?”巫玛亚惊得说不出话。她看花露露猛地朝空中挥出一拳,慷慨激昂,大声嚷嚷,像在给她呼口号—— “你需要跟心爱的男人,彻底的、全然的做爱,让你的身心充满爱的能量,让你的防御全都崩溃,让你敞开自己,接纳另一个人的能量,只要这么彻底做爱过,你的失眠问题就会根治,所以去找个心爱的男人做爱吧!” 阿咂~~ “噢……”这次,换花露露被k,软倒在地。“呜,人家说的是实话。” “小女生胡说八道什么?三八!”输给她,做爱这码事,也好意思讲得这么大声。 花露露趴在地上颤抖。“真暴力……姊姊你心中充满愤怒,因为没有爱。” “你还说,对啦,我就是对很多人不爽,警告你别再说什么爱不爱,那种东西对我来说不重要,什么做爱,可笑,没用的建议。” “那我再给你另一种建议。”唉,人有千百种,要因材施教。 “什么建议?” “找个管道发泄。” “嗄?” “既然对那么多人不爽,就要尽兴地通通骂出来。” “你以为我不想啊,那些人不是同事就是老板,要不就是客户,我怎么骂?我只能笑,你懂吗?” “难怪你身体会这么硬,表里不一,早晚神经分裂。你不会找个秘密管道,痛快骂骂他们啊,总之要发泄啦!”和心爱的人做爱是最高段的发泄,不成的话,只好找别的方式喽。 “秘密管道?”巫玛亚沉思起来,花露露说得也许有道理。这样她的失眠就会改善吗? 花露露追加一句:“不过这只是治标不治本,真正解决问题的源头,还是要跟心爱的人,好好去做爱……你知道怎么做爱吧?” 阿咂~~ 很好,这次花露露被直接踹到墙角去面壁。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听了花露露的建议,巫玛亚决定试试看。 没错,这二十八年生命,鸟事一大堆,囤积太多郁闷,是该找个管道骂一骂,痛快发泄,尤其是常让庞震宇这个猪头老板气到。于是在某次上网找资料时,浏览几个部落格,突然,仿彿有道闪电,映现巫玛亚眼前。 有了!就是这个光,这个光啊! 恍惚间,巫玛亚好似听到神说——“开部落格吧,开个你可以尽情抓狂骂人的部落格吧。” 事不宜迟,蓄势待发,巫玛亚立刻申请雅虎部落,以小马之名,开了专门骂老板的部落格,格名叫“讨人厌的猪头大老板”。 是说,多年怨气,一发不可收拾。部落格一开,巫玛亚立刻骂到欲罢不能,连发四篇。骂老板把她当7-eleven,随传随到。骂老板曾经借钱给她,就理直气壮压榨她。还骂老板半夜要她出门应酬,害她差点被歹徒强暴。又骂老板常跑纽约把妞,恣意更动行程,害她被客户谯。还有四五六七八骂,留待往后慢慢骂。 没想到部落格火红,交到一群痛恨老板的格友,不到一个月,浏览人数破万。 骂人骂得太过瘾,这样连骂老板两个月,共发一百五十篇文,一百五十篇,可见怨念多深。托部落格够隐密,巫玛亚终于找到抒发管道,现在只要一有不爽,就打字上传骂过瘾,果然,骂完后,晚上就比较好睡了,有效喔。 但,好景不常,好花不再。农历年前,制作公司比较闲,这天,巫玛亚趁著午休时间上网回覆格友问题,制片助理阿灭竟给她出了大纰漏—— “巫姊,那个仁爱路的屋主,要我们赔钱。他说我们拍片时,伤到他们家的汽车。” “有吗?” “他坚持车子的擦痕是我们的道具车弄坏的。” “你等等,我现在过去。”巫玛亚钥匙拎了就走,留下散乱的桌面,以及正开著的笔记电脑。 总机小姐晃过来,要贴客户留言,瞄到电脑萤幕,怔住,坐下,如获至宝,看三篇,那内文情境,那对白如此熟悉。总机热血沸腾,抬头,呼朋引伴,将助理,其他制片们,会计总务,全叫过来欣赏—— “要不要看巫制片的部落格?哇哈哈哈哈哈哈。讨人厌的猪头大老板,我快笑死了啊,太精彩了啊!” 巫玛亚赶到现场,屋主是个地痞流氓,拿棍子准备跟剧组干架了。 助理跑来跟巫玛亚求救:“打电话找警察,但是警察很久都不来,他们好像有黑底,硬要我们赔五十万。怎么办?天快黑了,再闹下去就不用拍了。” 巫玛亚上前交涉,但屋主不讲道理。 “不赔钱,就试试看,光晖制作公司是吧?你什么咚咚,少废话,车子弄坏了就赔钱来!”说著,大哥又撂来一群兄弟,剧组吓得躲进箱型车内。 巫玛亚情急中,忽想到前阵子庞震宇要她作陪的那位大哥。她掏出大哥罗英胜的名片,急call,表明身分和处境。 “巫玛亚?哦,我知道,你是那个美女制片……震宇特地跟我交代过,要我罩你。行,把电话拿给那个在鬼吼鬼叫的,我来处理。” 巫玛亚跟工作人员,看那个刚刚拿著棍棒,凶神恶煞的男人,一听完电话,突然吓得面无血色,频频点头,毕恭毕敬。 “是,是,我错了,大哥,我真的错了,卖啦,卖阿捏共啦……”讲完电话,男人竟双手捧上手机,还给巫玛亚,还跪下来,泪汪汪。 “巫大姊,小的不知道你是罗大哥罩的人,您原谅我,片子继续拍,有什么需要,尽量叫我跟我兄弟帮忙。” 欸? 巫玛亚跟同事们面面相觑,就这样?和平落幕?一通电话而已。 状况搞定后,导演跳出箱型车,演员陆续出现,片子顺利继续进行。 巫玛亚看大家拍片顺利,再回想到那一夜,庞震宇莫名其妙将她叫去陪大哥唱歌喇咧,难道就为了将来突发状况时,可以帮到她? 我知道,你是那个美女制片……震宇特地跟我交代过,要我罩你。 刚刚电话里,大哥这么说,庞震宇跟大哥交代过?那时半夜要她过去,是为了将来哪天,这位大哥可以在工作上帮她吗?庞震宇又一次令巫玛亚混乱,不懂他的作为……难道,她错怪他了? 当巫玛亚心事重重回到公司时,看到大家暧昧眼神,吃吃笑的诡异表情,她心头顿时发毛。一回座位,看见开著的电脑萤幕,网页停在部落格,巫玛亚变成急冻人,从脚底一路麻到头顶,x,她忘了关电脑?!难道……猛一回身,看见大家刻意回避她的眼神,shit!大家都看到了? 黄明达最白目,经过她座位,暧昧地说:“小马~~小马的文笔不错喔,也许我可以跟那个小马小姐合作,我觉得你这部落很有梗,我们可以来编个制作公司风云录,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很想死。”巫玛亚跌坐椅子上,忽然又咚地站起来,怒指众同事:“谁要是敢泄漏这件事,我就跟他没完没了。” 大家哄堂大笑。 “唉呦,巫姊别担心啦,我们都跟你同一国的啊。” “你抱怨的那些事,我们都了啦。” “我们会保密,你要继续写喔,真好看,说出我们的心声哪。” “放心,老板不会知道的。” 正说著,老板庞震宇就走进公司了。 巫玛亚赶快关电脑,其他人装忙。 庞震宇走到巫玛亚处,给她一叠资料。“喏,关导改好的广告脚本,先拿去估价。” “喔,好。” “听说你有部落格。” “呃……” “有人发信,给我你的部落格的网址。”庞震宇将pda的信件秀给她看。“是这个网址吗?” 是哪个抓耙子?巫玛亚呆愣,脑子空白,此刻她已经丧失理智,吓到魂飞了。庞震宇看她两眼放空,表情呆滞,了然于心。 “原来真是你的部落格,等我晚上有空,一定好好欣赏欣赏,你写的东西一定很有趣。” “晚上就除夕夜了,老板要回乡跟家人团圆吧?应该好好休息,不要上网了,要守住宁静的能量啊,好迎接新的一年,这是我的身体按摩师朋友说的,可以的话,最好老板晚上能静坐,电脑的磁波很伤身……” 可怜的巫玛亚,忽然怪力乱神,胡说八道,掰一堆静坐能量啥的,很明显已经吓成白痴。 但她的语无伦次,起不了作用,庞震宇看著她说:“你在乱说什么,我听不懂。”说完,上楼去了。 巫玛亚目送他离开,只差没滥情地喊一声——“再会了,老板~~” 待他看完部落格,应该会痛痛快快地将她这只小马开除吧?她双脚在颤抖,就算交片不及,后期开天窗,都没这么惊吓。同时间,那些部落格怒骂庞震宇的话,如跑马灯从脑袋闪过。虽然格文都用“猪头”代替庞震宇三字,然而只要是熟人,看到文章,就清楚她骂谁…… 她一直嫌弃这男人,嫌他待她无理,嫌他要求太多,嫌他对她不尊重,可是……怔对著他离开的背影,她突然发现,好怕这男人看到她写的讨厌他的字句,怕伤害他。 可是,这世上,还有谁能伤得了庞震宇呢?他对什么人事物都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就算看完部落格,应该心情也不会有什么起伏吧?人家是什么大人物,会鸟她这小小制片的情绪发泄吗?你太自抬身价了吧? 可是……她还是觉得很恐怖。 巫玛亚冲回座位,打算尽快毁灭部落格。一百五十篇文章光是删除关闭,就要好久,太慢了。而半小时后她还要赶去后期看片,没时间弄部落。巫玛亚十万火急要关部落格,详读近五十条部落使用细则,就是没一条是可以按个键就将部落隐藏或关闭。 雅虎我恨你! 想打电话问雅虎工作人员,见鬼的,这些人全藏得不见蛋,找遍网页就没电话,雅虎你够狠!巫玛亚急得快心脏病发了,喘口大气,匆灵光一闪,看到部落守则,有一项禁止色情交易po放裸照,如查证属实,雅虎工作人员将有权关闭部落。 好!好极了~~万岁! 巫玛亚眯眯眼,豁出去了!重要的是能关掉部落,其他管不著了。 巫玛亚左看右瞧,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很好。立刻上网搜寻色情图片备用,再复制成人网站的援交术语,一鼓作气po到部落上,还把部落名改成“想援的请叩我”,还把自己的匿称改成“十八岁蜜糖甜心”,相片则po了个动作猥亵的裸体美女。 忙完这些,再接再厉,巫玛亚用另一个信箱帐号,将自己的部落网址,检举给雅虎管理员,不忘加上一句—— 像这么伤风败俗的下流部落格,本人强烈要求雅虎,立刻处理,将它关闭! “巫制片,要去后期喽。”助理催她了。 巫玛亚闭眼祈祷——“上帝,神,还是佛,我从来不相信祢们,求祢们可怜我一次,赶快趁庞震宇没看见,把我的部落格毁掉吧!” 巫玛亚急匆匆走了,然后胆战心惊祈祷雅虎工作人员冰雪聪明,快快毁灭部落格。 下午四点,片子完成,后期人员赶回家吃团圆饭,巫玛亚借他们的电脑上网,然后,不敢相信地瞪著电脑,她的部落格依然健在,裸女相片也在。现在,庞震宇不但将欣赏到她骂他的文章,还可能连带误会她在援交。 呜……巫玛亚蒙头呻吟,问苍天,人生~~有没有这么难啊?!她垂头丧气,拎著皮包,步出后期公司,回老爸那吃团圆饭。不管了,幸好今天除夕,接下来放年假,可以好几天不用面对庞震宇。 除夕,庞震宇哪儿也没去,也没吃大餐,他的年节娱乐,就是煮一壶咖啡,欣赏巫玛亚的部落。 当他看到部落名称改成了“想援的请叩我”,她的匿称变成“十八岁蜜糖甜心”,他噎到,呛足五分多钟。 这家伙搞什么?之前通风报信的同事,讲的名称不是这个,巫玛亚几时改的?手脚真快。 再看看她写的文章,一百五十几篇,好极了,他要一篇篇慢慢欣赏。连著几篇,都是在骂他。刚开始,庞震宇还看得津津有味,觉得有趣,渐渐地,脸色越来越凝重,胸口酸透……一篇又一篇,没一篇好话。 原来,不是开玩笑的,她是,真的很讨厌他。 庞震宇关掉电脑,往后瘫靠座椅,对著暗蓝天空发呆。四面墙忽然像铅块那样重重地朝他迫近,他闷得喘不过气……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他看见了吗?巫玛亚心不在焉,和老爸吃团圆饭。 巫爸颓靡地缩著身,孩子似地乖乖跟女儿吃饭。自从巫玛亚请了钟点女佣,家里干净多了,在被女儿老板恐吓过后,仰仗女儿鼻息过活的巫老爸,这阵子也收敛许多,虽然还是戒不掉酒,但至少看到女儿时,不会再对她乱发脾气了,渐渐也接受女儿不跟他住的事实。 至少,除夕夜,她愿意回来跟他团圆,还包了大红包给他呢! “这个……油鸡是我特地跟菜市场老黄那一摊订的,他们家的油鸡最好吃,你吃吃看,这是我特地为你买的……” 巫玛亚托著脸,无动于衷,眼神空洞。 “在想什么啊?除夕欸,还想工作的事?” “嗯……” “别想了,大家都回家过年了啦,你看你电话都没响,以前每几分钟就响不停,真难得,终于安静了。” 电话?电话?!巫玛亚往口袋搜索,再拿来皮包,倒出所有物品。糟了,手机呢? “我的手机……” “怎样?” “我放在公司了。” “那有什么关系,过年谁会打电话。” “你先吃,我去公司拿一下,客户电话都在里面啊。” 欸,今天真是衰神附身了。巫玛亚急匆匆飞车到公司,拿钥匙,开门。大家都回乡过年了,客厅一片漆黑。 巫玛亚开灯,冲向座位,在凌乱桌面找到手机,拿了就走,忽然听见奇怪的声音,断断续续的,是某种痛苦低吟。 奇怪了……巫玛亚踅返,站在通往二楼的阶梯前,发现怪声来自上方。二楼没开灯,一片黑暗,但痛苦的低吟,断断续续…… 会是庞震宇吗? 巫玛亚步上楼去,走向声音出处,房间门虚掩,声音从房内传出。 她将门更推开些,在幽暗中,看见庞震宇倒在床边木地板上,蜷身抱头,痛苦低吟,身侧,倒著一罐药,一粒粒白药丸遍洒在地,还有一只破裂的水杯,湿濡了地板。 巫玛亚冲上前,跪在地上,轻托起他的脸,将他的脸扳正,他睁开了眼,眼睛里满布血丝…… “你还好吗?”她急切地问。 庞震宇先是困惑地望著,随即像认出她是谁,忽然目光一凛,撇过脸。 “走开。”他说。 “你为什么倒在地上?你在呻吟,是哪里不舒服?我带你去医院。” “走开!”他一个使劲,将她扫开。“别管我……”既然讨厌他,又何必关心? “好!”巫玛亚火大了,起身就走。“管你去死咧。”什么东西,莫名其妙到极点!死掉算了,王八蛋! 咚咚咚,巫玛亚疾步下楼,关灯,关门,走出房子,钻入车里,发动引擎,她要走了。 夜凉如水,挡风玻璃氤氲著雾气,只要油门一踩,就可扬长而去,将那不领情的混蛋,抛得远远,但是…… 凤凰木的羽叶,在凄冷月光中闪亮。 但是…… 她抓著方向盘啊,竟踩不下油门,脑子浮现他痛苦地蜷抱自己的模样…… 他是怎么了?散落一地的药丸又是什么药? 除夕夜,他怎么一个人倒在冷地板痛苦呻吟? 他的家人呢?印象中,除了知道他在纽约有女朋友,从没见过他家人。如果她这么走掉,他万一出事……万一他死了…… 巫玛亚握紧方向盘,挣扎著,今晚好冷,凤凰木浸在凄迷的雾气里,她好像也被一团雾围住了,什么都不明白了,混乱了。想回去看看他的状况,又不甘心,人家都喊她走了,她为什么还不走? 巫玛亚呆坐一会儿,脑子充斥的仍是他痛苦的表情……可恶,她干么在意?他是她最讨厌的老板,不是吗?但是……她不要他出事呢,害怕他出事。 巫玛亚拿不定主意,想了想,打开皮包,拿出黑檀木茭杯,平日拿来问公事,这次,她想问点私事。 她下车,蹲在车旁,握著茭杯,闭眼,默问:“我应该回去照顾他吗?” 掷茭,怒茭。果然,连神都觉得不要理他。 拾回茭杯,想了想,又问:“可是他好像很难受,我是不是该回去确认他的状况,看一下就好。” 掷茭,怒茭。这个庞震宇,连神都讨厌他。 巫玛亚拾回,握手中,想了想,又闭上眼,再掷:“那如果我进去只待五分钟?只要确定他没事就走呢?可以吧?” 掷茭,怒茭。 “那如果我不进房间,只是在门口偷看一下,确定他是不是没事呢?” 掷菱,怒茭。 好吧,换个问题:“是不是就是别管他,要我走就对了?” 掷茭,一正一反,圣菱。 对啦,回家就对了。 巫玛亚拾回茭杯,忽然笑了,笑得很厉害,很心酸。 她在干么啊?疯了吗?竟然问不停,就是非要问到可以进去看他。明明她就是想留下来照顾他,就是放心不下他。 茭杯的讯息根本不重要,她明明心中有数,她就是想去关心他。 第八章 庞震宇…… 巫玛亚没办法就这么抛下他,她锁上车门,转身,进屋,上楼。 好可怕,这一路,她胆颤,心惊。她发现一个巨大的事实,分明很喜欢这个男人,分明是,超超超在乎这个男人。这种滋味啊,点滴在心头。 她抗拒不了哪,严密地封锁著爱的侵略,然而爱却像一种天赋,早早胎息在她每一个细胞里,消灭不了,根除不掉,一旦那个人出现了,不管她愿不愿意,内在都在呼应他哪…… 她被本能驱使,要走向爱。她无法作主,就是想去照顾庞震宇,要确认他的安危,想要在他痛楚时让他依靠。 这不是向来那个冷血的我,还是,这么温柔的才是我的真面目?巫玛亚心酸极了,为著逃不掉他的影响。 他要她走,她却自己回来了。 她又在自作多情了,对个不领情的家伙。 推开他房门,站在他躺倒著的身前。 看著他,她内心里,像泡泡般不断涌上来的,是对他的关怀。在她看似无情的表相里头,有著热蜜,突然汩汩流动,从骨头缝隙,从细胞间隙,不断不断渗出来,因为想照顾这男人,而被一种久违的温柔的情感充满了。 她蹲下,俯望庞震宇。 一切是那么自然地,她温柔地拥抱住他,将他慢慢托起,带回床上。 “你走开……”他皱眉,低吟,又想动手推开她。 “再把我推开试试看,我拿绳子绑你。”她警告。然后,看他揪著眉头,却笑出来。 庞震宇沉默地不再推拒了。 巫玛亚帮他盖好被子,摸摸他的额头,没发烧,那么他是怎么了? “你哪里不舒服?那个药是吃什么的?” “没什么……”他闭眼,皱著眉说:“是止痛药,我头痛。” “头痛?会痛成这样?要去看医生吧?我载你去检查。” “神经,除夕夜医院只有实习医生,我这是老毛病,吃了药,一会儿就好了。”回完问题,他又痛得凛容不语,僵硬的面色,令巫玛亚意识到他有多痛。 巫玛亚将药罐拾回,放在桌上。“你家人呢?我打电话找他们来。” “不要麻烦他们了。” “可是你——” “点支香来闻闻吧……”他指指桌上供香的盒子。 巫玛亚过去,点燃一支香,嗅到熟悉香气。 他缓缓地坐起。“可以给我一杯温水吗?” 她立刻去拿,回来后,坐在床边,右手搭在他肩膀,左手握著杯子,慢慢喂他暍。她的掌心,能感觉到他肩膀的热度,她心口,能感觉到他呼吸的起伏。看他啜饮温水,在她的照顾下,巫玛亚觉得自己甜蜜得快融化了…… 为什么啊?这一刻,有超幸福的感觉?为什么这么感动?付出关怀给别人,内在却涌起强烈满足感。给出温暖,为什么内在更充满?充满一种鲜活的滋味,好像整个人活起来,体内有股暖流,遍体流淌。那是什么?她困惑。 庞震宇喝了温水,似乎好多了。扶他躺下来休息,她将杯子搁在茶几上,然后看他闭著眼睛笑了。 “不是很讨厌我?骂足了一百多篇。” 巫玛亚怔住,叹气。“你果然都看了。” 他睁眼,凝视她。“既然讨厌,还管我做什么?”还坐在床沿照顾他干么? 巫玛亚心头一紧,她已经知道原因。她爱他,刚刚蹲在地上,不停掷茭,非要掷到圣茭,她就明白了,自己爱上这男人,逃避不了了。 可是,嘴硬著,绝不承认。 所以她眼神闪避,说:“因为……你是老板嘛,你生病,我怎么能不顾?我还没那么不上道,要是你死了,公司怎么办?谁发薪水给我啊?” “假如我死了,你会哭吗?” “嗄?” “我说假如我死了,你会哭吗?” 巫玛亚愣住了,她永远不会忘记这个刹那。 明明什么事都没发生呢,这男人也还健在,不过是个假设性问题,在除夕夜里,寒冷冬季,他不过是问了个假设性问题,可是,她心脏像被什么击中,头皮麻到不行,皮肤骤冷。 他问完,只是用很深沉的目光凝视她,在那沉静的目光中,时间仿彿停住,他眼色那么幽暗温柔,仿彿对她说好多话,无声的话。 假如我死了,你会哭吗? 随便一句玩笑话,却真的打击她。她突然眼眶发烫,眼睛很刺。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泪汩汩淌下,那很久没再出现的泪,突然汹涌,濡湿脸庞。她伏倒,痛哭流涕。 他眼色暗了,当她哭出来,原本抑郁的脸色瞬间软化了。 轻轻拍抚她的背脊,微笑地哄她:“干么哭?这么怕没工作啊?” “好像……”巫玛亚忽然扑进他怀里,脸埋在他胸膛。“你说得好像……你真的要死了……”然后,她像失去挚亲的孩子,号啕大哭。 她恨他,气他,敌视他,写出一百多篇讨厌他的文章,吹毛求疵地要求他,挑剔他种种行为,将他丑化,贬低,在心里和他对立……但怎么追根究柢到后来,裸露的真相竟是她不能没有他,他其实一直是她的支柱,那些负面情绪,来自她的非常在意他。所有对他的不屑,原来是为著隐藏心中的很爱。所有对他的敌意,原来都是为著要抗拒,不准自己坠入太深,不要自己太迷恋,恋他恋得太厉害,因而更怕受伤。她努力说服自己不要爱,不要去爱,不要付出,不要相信爱,不要让爱左右……但眼泪是诚实的,颤抖的身体也呼应了这个答案。她是真的很在乎他,很需要他呢! 当然,世故的庞震宇,也看出她的答案了。 他明明头痛欲裂呢,可心里却在笑啊。真矛盾,害人家哭得这么厉害,他却非常愉悦。 他想,噢,她并没有像她部落写著的那么讨厌他嘛,这家伙,明明很重视他。 噢,我并不讨厌他的。巫玛亚心满意足地赖在他怀里,尽情嗅著属于他的气味。同时惊讶著,眼眶的湿润,脸的热度,脑袋昏烧的滋味,还有,这样留下来照顾他,这种种带来的甜蜜感,从内在渗出来,从头到脚暖呼呼洋溢,像被糖粉包裹的滋味……加起来成为长久以来对她而言很抽象的雨个字——“幸福”。 是啊,她头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幸福。这就是幸福,窝在一个心爱的男人怀里,就这刻,叫幸福。她闭上眼,缓缓淌下了两行泪。终于哪儿也不想去了,终极就在这里可以吗? 庞震宇轻轻拥抱著巫玛亚,守护在怀抱里。 在这寂寞的除夕夜,他想,这是他最棒的新年礼物了。在他三十八岁这一年,如果还有第三十九年,他但愿,还可以跟这个女人守岁…… 他将她揽到床上来,右手环著她的肩膀,两人并肩坐著,裹同一条羊毛毯,靠著床头,聊一聊。她说,要陪他一会儿,等他好些再走。于是他们状甚亲密地窝在一起,难得抛却上司与下属的身分,像个老友说说贴心话。 “哪有人头痛可以痛到倒在地上的,你应该要彻底的去检查一下。”她担心他的头痛,他却跟她开玩笑—— “看了那么精彩的部落文章,还有养眼的照片,我情绪太激动,就头痛了。” 她别扭了。“喂,那纯粹写著发泄的,你自己爱看到头痛的,怪谁?我才倒楣,唯一可以发泄的管道没了,闷啊。” “哦?你可以再申请一个新的部落继续骂老板。” “说得好像在你手下工作很闲似的,别搞了,玩一次就够了,唉。”太刺激了,受不了。 “既然看了你那么多篇对我不爽的文章,我可以给你一点建议吗?” “请。” “写部落格多累,还要po上网,以后对我不爽,可以直接讲。” “你是老板,我能讲什么,我在你底下工作欸。” “你现在就可以讲,我对你那么不好吗?” 聊这个乱尴尬的喔,她支支吾吾:“好啦,我跟你道歉。我是常对你不爽,因为你有时态度很恶劣,做事太自我,老要别人配合你,一意孤行,从不商量。每次敲定的事,一下子又推翻了,叫人常无所适从……当然,我也很感谢你当初借我钱,还有这些年稳定的薪资跟红利,让我过著不错的生活。但是做人,都希望被尊重的,你有时那个态度,很没礼貌,让人很不敢领教。” “我以为你这些年,早就被磨得没脾气了,怎么还在意这种小细节?” “因为……”巫玛亚忽然顿住话。 “因为?”庞震宇等著听。 “因为……”我太在乎你了。她的心跳变得好沉重,呼吸混乱,胸腔像呼吸不到空气,剧烈起伏。盯著他,感觉自己变得好赤裸,脸发烫。因为啊……因为一种她以为自己不需要,也没在追寻的东西,其实啊,仍蕴藏在体内深处,偷偷期待向往著,是那个叫做“爱”的东西,发现都是因为她爱他。 “怎么不说了?”他问。 巫玛亚舔了舔干燥的唇。“算啦,我不想聊这个……”不想说她的渴望,不想说。早就不想期待,不需要谁来爱。不期待、不需要,是为了不受伤害。 瞧见她眼色哀伤,那僵硬的坐姿,有种故作坚强的调调。庞震宇心中一紧,好想将她抱来怜惜。她像钉子,坚毅自己,唯一流露脆弱讯息的,是那双爱闪避他的眼睛。 他吞的止痛药发挥作用,脑子清晰了,跟她追根究柢起来。 “你对我很不满,我也承认,我有时对人比较粗心,但事情不是只有你表面看到的那样。” “你不只粗心,有时很无情。” “别人说这个话我也许同意,但从你口中说出来,真教我诧异。” “记得你曾利用我赶走萧奕贤吗?”她曾经在他精心设计的布局里,当个小丑,卖力演出。他忘了吗? “那件事,我没利用你,是你自己觉得你被利用。” “哦,是吗?”随便抓光晖的老员工问,知道这件往事的多著咧,明明当初就是用她这菜鸟,气走萧奕贤的。算了,他老板,他说的算,她也懒得辩。 “你看,你现在不就是制片了吗?我还是有升你的。” “是啊,我真感动,虽然我被笑了好几个月,但反正最后我还是升任制片,感谢你老板。这样吧,部落写的那些,我跟你道歉,好吗?”她还能奢望什么呢?奢望他的爱吗?他在纽约有女朋友的,这样坐在一起,已经很过分了。巫玛亚啊,清醒清醒吧,别陷进去了。再待一会儿,她跟自己说,再待一会儿就走。可是他仿彿打算坐到天长地久,他还有问题。 “为什么当我问你‘假如我死的话,你会不会哭’,你为什么就哭了?” “想哭就哭喽。” “告诉我,你为什么哭?” “又来了,你为什么只准问别人?你自己又都在想些什么呢,一直问问问,我干么非要回答你啊?” “是啊。”他笑了。“算了……真奇怪,我干么问个不停……” 答案,又有什么重要呢?重要的是此刻,他看见的,体会到的,他相信她是在乎他的。 因为她的在乎,她留下来照顾他。 他很感动,他也想告诉她一些事,一些趁他还来得及说,要让她明白的事。 他说:“小家伙,有时……事情不像你表面看到的。有时,你感觉被伤害,是因为对自己没信心。如果觉得自己很棒,值得被爱,就不可能被任何人的作为伤到。你拚命防御跟保护,是因为内在很虚很弱。真正有自信跟强壮的人,可以完全敞开,因为他明白自己的价值,那么不管别人对他的态度怎样,他都能理直气壮活得很好。所以重点不是我尊不尊重你,对你态度和动机怎样,是不是在利用你什么的。重要是,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知道自己是谁,那才是最重要的。你觉得留在光晖这几年值不值得?得到跟付出的有成正比吗?有学到一技之长吗?可以一辈子受用无穷吗?” 巫玛亚静静听完,很诚恳地点点头。“我承认,某方面我确实很感激这一切。” 他说:“有个礼物,我一直想送你。是因为这个礼物,过去对你有时比较残酷,因为唯有你变得够强壮,才有办法承接这个礼物。” “什么礼物?” 屋外,响起鞭炮声。 午夜十二时过去,新年快乐,大年初一,又一年过去,爆裂的鞭炮声,让他好不容易稍稍止息的头痛,又发作了。他皱眉,按太阳穴,躺进被里。话讲一半,被鞭炮声打断了。 “午夜十二点了,你不回去吗?不跟家人过年?”他埋在被里,闷道。 “就一个老爸,无所谓。你呢,为什么没跟家人过年?”看他忽然埋进被里,讲话的声音也怪怪的。 “你的头又痛起来了吗?” “唔。” 到底为什么可以痛成这样?他要给她什么礼物呢?他又为什么没家人陪伴?关于他的事,她发现自己知道的太少了。 她跪坐在床上,无助地看他缩在被里头疼。 “还是我去拿冰袋,帮你敷头,那有没有用?” 他苦笑著说:“这么温柔,不像那个女流氓。” 她笑了。“这么虚弱,也不像那个骄傲的坏老板。” 他又头痛又想笑。“回去吧,我痛完就没事了。”没力气取悦她,痛恨自己这么无能的时候。 她不肯走,坐在床上,静静陪他痛到完。 他窝在暗黑被子里,痛得像谁把钉子一吋吋敲进脑子里,他咬牙忍,整个人绷紧紧,努力不痛到呻吟,不想被她看轻。忽然,他睁眸,目光闪动。 她在做什么? 他感觉她像爱抚小动物那样,以她的手,轻轻按摩过他的肩膀,背部,大腿,脚掌。又轻轻按摩回来,按到头部,最后以指腹按摩他的头,点压,指按,弹拨,幻化般的柔软指腹,点点密密地将温暖填进剧痛的脑袋里,他缓缓闭上眼。 好舒服……真的好舒服……纠结成团的神经,在她指腹揉按下,解开了…… 庞震宇翻转过身,面对她。“你会按摩?” “不会,我只是乱按,之前认识一个按摩师,我失眠的时候她也会这样按,我学著也这样按看看,怎么样?有效吗?有没有舒服一点呢?” “有。” “是吗?”她眼睛一亮,笑了,像小朋友被奖励。“那你快躺好,我再多按几下,按哪边舒服,你告诉我……” 他果真闭上眼了,乖乖享受她的按摩。 他静静体会,体会她指尖,传递的温暖,感受著无声而宁静的关怀,眼睛偷偷地湿了…… 巫玛亚按摩按到很忘我,把时间也忘记。从没学过按摩,可是指尖仿彿有自己的意思,仿彿能听到他的需求,去跟他最痛的点呼应,安抚了痛点,他满足叹息,不再痛到咬牙切齿。 按摩得这么好,连巫玛亚自己都意外,她不知道自己按了多久,没看时间,就这么投入按摩,一种宁静祥和,神性的氛围,弥漫在这昏暗空间里。 白床铺,凌乱纠缠的蓝毛毯,覆著庞震宇。 看他额前垂落黑发,浓黑的眉,英挺的鼻,还有下巴新生的青髭,她边按摩,边偷偷欣赏他,这个男人太好看,多性格的脸庞,病了时,依然很有魅力。瞧他舒服得睡著了,她也幸福得更卖力按摩他。指尖陷进刚硬纠缠的发堆,看他纠结的眉舒朗开,因疼痛而刚硬的脸部线条也松缓,还有沉重压抑的呼息,逐渐变规律,她知道,他好多了。吁口气,她开心了。 屋外陆陆续续响起鞭炮声、麻将声,楼下巷口,谁高喊著新年快乐?屋外,大家都不睡觉,忙著去拜拜,庆祝新年来,这是一家团圆的好日子。可是,巫玛亚从小对新年就不期待,童年过得太辛苦。一家和乐融融,大团圆的情形,她无法想像。 但为什么呢? 窝在这地方,看庞震宇睡著,静静看著这男人睡容,在这新年的凌晨时分,她竟然觉得,这是她出世到今,最满意的新年,最有家的感觉。 巫玛亚面对他,侧身,躺下来,看著他,手指轻抚过他脸部轮廓,他粗黑的眉,他刺刺的胡髭…… 她尝到甜蜜滋味,偷偷笑,不知自己怎么了,很开心呢! 轻抚他时,像安慰到孤单的自己。对他好,像在对自己好。付出温柔,不曾给过谁的温柔,换来大满足。他有什么感觉呢?他有什么感觉她不知道,自己却先一步融化得一塌糊涂。在给予时,自己团著感动。她曾惧怕会受伤,以为付出太多就会枯竭了,尤其是对不爱她的人付出爱,那是很傻的,没意义。可是真实体会到的,却不一样。她付出关爱,她没有枯竭,而是满满地感动。 她原以为,除非对方是真的爱她,她才要去爱,否则那是在浪费情感。结果瞧瞧她,这么浪费情感给一个已经有女友,又不爱她的男人,她没得到什么,心却这么丰盈。这又是为什么呢?不信爱,拒绝付出,她感到枯竭。无所求的给出爱,却让她这刻,被满满的幸福包围。 巫玛亚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再痛也要爱。原来爱有魔力,让人太陶醉,恋恋不已。因此她舍不得走,一边告诉自己很晚了,老爸一定气得跳脚了,身体却舍不得离开有他在的地方。眼睛只想一直望著他,好像时间不存在。 后来,她的眼皮越来越沉重,抚著他的指尖,渐渐静止在他的唇边不动,她睡著了,指尖贴著他热热的脸,呼吸著他的气味,暖炉运作,房间暖呼呼。窗外麻将声鞭炮声恭喜声,全变作催眠曲,尤其是他的鼾声,让她好安心。她微笑,眠入黑甜梦里。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已经好长一段日子,被剧烈头痛折磨,庞震宇必须仰赖止痛药入眠,到最后止痛药的剂量越吃越多,疼痛被养得更强大。昨夜却难得地,在巫玛亚指腹的揉按下,疼痛被驯服了,他睡了一顿好觉。 醒来,精神奕奕,浑身像被电充饱,他好久没这么神清气爽。 大年初一的早晨,房间暗著,窗外,凤凰木羽毛似的叶子,在稀微的晨光中摇荡,仿佛喜悦著。 看见那一片片摇摆的羽叶,感觉到这是个被祝福的早晨,宁静祥和。再回头看看卧在床上的巫玛亚,她侧成虾状,双手合叠,枕在脸下,屈著腿,像个小贝比的睡姿。小嘴微张,轻声呼息,软歪著身体,像渴睡的孩子,窝在羊毛毯子里,显得那么娇小。 这是他的小家伙。 他微笑,抚弄她的发。真难相信,一天前,他才被她部落上骂他的文字重伤。隔没几小时,这小家伙,却跑来了,彻夜看顾身体不适的他,还帮他按摩,喂他喝水,被他骂,也不走。跟她说他如果死了,只是假如,她这个被称作女流氓没血没泪的家伙,竟然哭到整个身子趴到床上。 那一刻,庞震宇已经了然于胸,明白她的心,再没有怀疑。这家伙始终全然信任地跟随他,即使面上带著盔甲,但心里是对他好的。他们两个,多么相似。仿彿在冰冷雪地旅行,是他这几年的心境哪。而身后,一直有她跟随著,所以他撑到现在…… 大大手掌,抚过她脸颊,她无意识地偏了偏脸,想更贴近他温暖的手。 铃……铃…… 手机震响,怕吵醒她,庞震宇接了电话,往房外走,带上门。 柯芬琪在遥远的纽约呐喊—— “你不打算过来了是不是?你希望我去帮你收尸吗?庞震宇,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现在的状况多危险?再不动手术,肿瘤随时会压迫到脑神经,你想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吗?还是你很喜欢四肢瘫痪让人顾?” 这个柯芬琪,讲话一定要这么狠吗?生病的是他,她却比他还激动。 “手术成功的机率只有百分之十,我还在考虑,万一失败……”他将永远看不到他的小家伙,这赌注太大,尽管早有心理准备,总有这天,要跟死神对赌。 “就算只有百分之十,至少有活命机会,你继续耗,就像背著不定时炸弹生活,上次不是评估过了吗?肿瘤已经大到非动手术不可了,你现在一定要住院,上次就应该住院观察了,结果你偏要回台湾处理什么鸟事情!” “我是大公司的老板,不能说动手术就动。”他低笑。 “等你变死人了,就什么老板都不是,只是一具尸体。” “唉,这里大年初一呢,你一定要这样吓你的老朋友?” “谁叫你都讲不听!”柯大美人在电话那头啜泣了。“我不想你死……” “别哭。” “我们都还没上床……” “喂!”才被她感动,马上幻灭。 柯芬琪嘿嘿笑。“如果你愿意马上乖乖住院,我给你爱的一发喔。” “好荣幸。”他笑了,知道她是在开玩笑。 “那快来啊,等你喔,啵啵啵啵啵啵……”热情飞吻。 “再过几天,我还有事没处理好。” “拜托!有什么事比命更重要?” “有的。” “什么?” “……”他不说了,关掉手机。 回房间,巫玛亚还睡著,这会儿,她双手改抱他的大枕头,窝在他的床被里,整个人藏匿在他气息中。 大床铺,有她躺著,看起来很温暖,让孤单单站在床边的庞震宇,觉得好冷清。于是他回床上,揽她入怀,拽紧紧,埋在他怀里。 感觉到他炙热刚硬的身体,巫玛亚猝然睁眼,抬头,差点撞到他下巴。 发现被他紧搂著,身体贴在一起,她先是怔住,立刻要坐起,想下床。他一个长臂,强势揽她过来,将她揽回怀里。 她扳著环在身前的手臂。“你疯了?你是有女朋友的……” 他翻身,覆在她身上,盯著她眼睛。“谁说我有女朋友?” “美国……纽约那个……” “她不是。” “不是?可是大家都说你——” “我想跟你做爱。” “嗄?” “可以吗?”热热的嘴,贴在她耳边,低声恳求,以他充满磁性的低沉嗓音,混乱她。“可以吗?就一次,让我抱你……” 巫玛亚好慌乱,这不像平日冷漠自制的庞先生。搂著她恳求,口气像个孩子要糖吃。这么直接表明做爱的企图,她应该会生气,换作别的男人,她会当他色狼,想占她便宜。可是……为什么被搂著被恳求著,身体却一点也没有厌恶? “你的女朋友……” “我没有女朋友,我想要你。”他啃吮她的耳朵,热热的呼息搔痒著。 她因紧张,身体僵硬,第一次让男人贴得这么近。 “为什么?为什么想跟我……”她慌乱地问,希望那不是为了欲望,希望那是出于爱,可是,可能吗?他爱她?有人会爱她?! 他将她抱到身前,双臂揽在她胸前,一手手掌,覆著她心脏位置,感应她热烈的心跳震动著,确认她也跟他一样兴奋。 她的脸红透了,身体没办法说谎,脑子也许还有怀疑,身体却这么诚实地爱上他碰触,嘴上没同意,心和身体却已经答应了。它们都爱被他碰触,它们都只为他起反应。他是那个她身体唯一会渴求的男人啊,唯一会令她挣扎糊涂掉的男人啊。 头脑跟心在拔河,她没办法决定,于是泪湿了。 “你很讨厌……真的,平时对我冷淡,忽然又说要做爱,这样混乱我,这算什么?” “难道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他温柔地吻她发梢,额头,眉毛,眼睛,喃喃说著:“小家伙,就像magic hour,像我们拍片常要等待的神奇时刻,你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那是指白日将尽,跟夜晚交替的过渡时刻。那时的天色,分不出是快天明,还是将要入夜。所以导演可以按著剧本,当刚刚日出拍,也可以因为剧本需要,当成日落拍,那时天色还看得见景物,不需要另外架灯花灯具的钱……”magichour是很有机动性的时刻,只是太短暂,常常要抢拍。 他吻她眼角的泪。“不管拍成日出或日落,拍出来的画面,笼罩在蓝色之中,没有白天刺眼的光亮,也不像夜晚只是一片漆黑,是迷人的蓝。” “但是magichour太短暂了,最多就十几二十分钟,光线就改变了。” “我们之间的感情,就像magichour的天色。” “什么意思?” “你可以把我一直以来对你的方式,看成是白天,也可以想成是黑夜。不管如何,我相信,最后留下来给你的,都是迷人的蓝,全是美好的,绝不会有伤害,我永远不会伤害你,这是我的保证,你相信我。” “我要怎么相信?”她啜泣,为他这么感性的告白。“我根本不了解你。” 真的可以敞开心房,在对他仍一知半解时,全然信任他?但如何相信这次接受的拥抱,下一秒不会忽然被甩开?如何相信这么温柔的音声,下一秒不会变成恶毒的攻击?如何相信,她被拥抱,是因为被深爱,因为她很值得这个爱?值得被爱护? 过去一再经历被拥抱又瞬间被推开的滋味,她害怕了。 可是他怂恿她,重新敞开自己。“可不可以问你的心,我不值得你信任吗?你不喜欢这个抱你的人吗?问你的心……” 他比她了解她,她沉默著。她呼吸,背后紧贴著她的那堵胸膛,跟著她的呼吸起伏,他们的呼息一致,他们团在一股热烈浓郁的爱的气氛里…… 巫玛亚想到初识那天,黄昏时,他替她捞起,坠落在水沟底的钥匙。然后她还想到那次荒谬的,她当临演,死尽无数次。最后他带她吃牛排大餐,之后被他拐进制作公司,怎么从小助理,升到制片。怎样严厉地训练她,又曾怎样的用手段,利用她,赶走萧奕贤。但是前天黑道大哥又说,庞震宇交代他要关照她。有时他沉静的眼色,专注凝视她时,又好像有很多秘密想跟她讲,又似乎对她有某种不一样的感情。 庞震宇,她又爱又恨这个男人。而且,没有他不行,经过昨晚,她发现,她没他不行。这个男人要是出事,她一定会跟著崩溃。她的身心,其实已经臣服于他了吧?现在的别扭,只是在做作吧?假矜持吧…… 问问她的心,她是很爱的,她是什么都愿意给他的。 当初那个夜晚,在摄影棚假死了一遍一遍又一遍的。 然后,昨晚照顾这男人时,给予关怀时,又带给她活生生的感动,重新热情,生气蓬勃。 也许,这一切,跟他是不是真的爱她,无关。 也许,去接受爱,不判断真假,会更快乐,因为她可以满足到自己,她敞开拥抱,抱到的那一刹那的快乐满足和幸福,全是真的。又何必一直惶恐下一秒的变化?她能不能这么想呢?她真的好想跟他缠绵,让他拥抱。 她好像,有一点儿明白了爱。 去爱,似乎比索求爱,更容易快乐。抗拒爱,令她枯竭。不求回报,单纯付出,让她体会到的,是比这几年闪避爱情更大的幸福满足。 巫玛亚回过身,吻上他的唇。 这是她的答案。 第九章 庞震宇立即热烈回吻,与她交缠,需索彼此的气息。 巫玛亚在他热情的亲吻中落泪,曾经的辛苦都化为云烟,被巨大的幸福感淹没。她拥有了房子存款地位,同时得到的是干枯贫瘠的内在,当追求的都拥有,空虚竟更强大。因为心里没有感动。因为没人分享喜悦。因为她过去吝于无条件地给予爱,吝于付出,是因为不相信有人也会无条件爱她。 现在她不再计较这些了。 只是单纯地给予,得到的才是真实的温暖,她并没有损失。有一个喜欢的对象,愿意接受她的照顾,那就是很棒的运气了,那就足以让她超开心的了。 这样简单,心就被充满,房间变成甜暖的。 就这么将自己全然地跳入爱里头享受怀抱…… 那个人接受她,就是对爱最棒的回馈了。 何必求更多?想以后?何必管他珍不珍惜?或未来怎么对这感情负责?她热烈回应他的吻,将两人之间的空隙,将这十年的种种猜忌怀疑,全藉著两人亲密拥抱融化掉。 全然的信任,像花朵敞开自己的花蜜,芬芳诱人。全然的信任,在瞬间转化他们彼此,比说再多的话,比辩解得再多,更有效,瞬间就心意相通,身体亲密了,灵魂也开始连结了。 她内在如死水的爱的能量啊,流动了,过去的阴影,被爱驱逐了。原来爱的建立,根植于不怕受伤。 她躺平,任他为非作歹,任他将她脱个精光,像给爱的礼物。他裸出精壮的身躯,像准备探索爱的武士,开展这一趟甜蜜旅程。他们呼吸急促,喜悦而期待著彼此的抚触。 他以强壮庞大的身体,固守她纤弱柔软的身躯,将她严密地守护在身下,再慢慢细腻吻遍她,密雨似的热吻,卸掉她为自己造的枷锁,除尽她的矜持害羞。 屋外寒风瑟瑟,他们却被彼此的热汗湿透。她也弓起身,学他那样,密密吮吻他,爱抚那跟她截然不同的身躯,直到他躁热难忍,用他身体,充满力量地印入她身体,连结两个人,那沉重的身躯,挤破她的城墙,充满她甜暖的深处。 她疼痛,觉得被撕裂。可是开展同时,他瞬间整个充满她,那又生出前所未有的兴奋。随他一寸寸深入,她圈抱他,体会他在她体内的轮廓,体会他细微的悸动,体会他的律动,他的亢奋。 快感如海浪从内在蔓延开来,氾滥著,陌生的兴奋感,教毛细孔舒张,每束肌肉都抽紧。因为接纳他,适应他,她变得更柔润,她将他秘密包围住了,她涵藏他的部分,他们化作悸动的爱的圈圈,爱的能量在他们相拥交融的身体发肤间流窜…… 脑子空掉了,时间消失了,一切烦恼猜忌恐惧全蒸发。只剩下无边无尽的喜悦,充满两人。 她被填满了一次又一次,有破壳而出的感动,身心被解放,所有细胞,全活过来,它们都在跳动,激情著,全都要他贴紧,渴望他来爱,爱得更近贴得更紧,再更腻紧一些,不要有一点儿空隙。 刚柔并济,完整结合著,再一起甜蜜悸动著。 他给她无数热吻,穿透她唇,流露到内在深处,濡湿灌溉她,丰盈她的灵魂。他圈抱住她,一次次深入,又吻她的嘴,像没有下次那样的激烈地吻透她。想爱她,想一直跟她做爱,像没有下次那样的暴烈又温柔,要一直做爱,做到她的每一个毛细孔里都有他的气味,做到日后就算他不在,她也会记忆起他的体温,记得他们曾在新年的早晨,这么热情缠绵过,身心交融过,深爱过…… 他其实,一早,就已经在心里决定了。 他会给这个跟他相似的女孩,他的全部,他自己,什么都不想留住。他要让这一无所有的女孩,什么都拥有。然后当他发现她其实也爱他的,他就把隐藏好的,这些年对她的爱,全给她了。 然后当他们一起高潮,一起忘我,一起兴奋到崩溃,他也获得了此生最极致的快乐满足,他再没有其他欲求,没有遗憾了。 抱著高潮过后,仍颤抖的她,他默默湿了眼眶。 吻吻她的脸颊,代替没说出口的三个字。 他们并肩躺一起,沐浴在早晨的阳光里。金色光流,淌入窗栏,暖照床铺,被单烘得暖呼呼,也将激烈缠绵过的恋人皮肤,映得更蜜润。 巫玛亚蜷在庞震宇臂弯,脸贴著他胸膛。有种被守护的感动,打心里蔓延开来,连脚底,都是暖的。而被他彻底爱抚过的身体,像花朵开展,炫耀它的美丽。 在他臂弯中,她陶醉在爱的氛围里。 有一阵子,他们都不说话,也没睡,只是静静偎靠彼此,赤裸贴近,体会著彼此体温,分享彼此呼息。 巫玛亚太喜悦了,觉得太幸福了,甚至幸福到想哭。 无声,没有言语,在和他独处时,为什么能这样感动?这么有安全感?像回家,不,家从来没给她安全感,但为什么跟这男人亲密做爱后,却感觉像跋涉过千里终于回到家。 她想著,是不是找到热爱的人,就是拥有第二个家?第一个出生的家,无法挑选。那么第二个属于自己的家,是不是就是跟心爱的人在一起?! “你满意你现在的工作吗?”庞震宇终于开口,搔著她的发问。 “应该……算吧。就工作啊。”她也没有更好的去处了。 “喜欢光晖的环境吗?” “唉,福利不错,就是老板太难搞。” 他低笑。“老板有老板的难处啊,为了满足客户,有时不得不挑剔员工。” “但你有时真的太夸张,半夜一通电话就要员工开会。” “我一工作,就忘记顾其他的事。” “唉,也对,要够狠心才能做生意,当老板。” “光晖是我辛苦拚出来的,你知道它对我的意义吗?” “知道啊,你的事业嘛,经营得很成功啊。” “不,你不知道,它对我的意义,不在它经营得很成功。”他说,转头,黑眼睛,定定看著她。 “那不然是什么?”她问。 “我随时可以不要这间公司,几年前,我就考虑要收掉了。” “为什么?”她惊骇得瞪大眼睛。 “还继续运作它,甚至将它做大,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既然不想做,不收掉,还搞到更壮大,太矛盾了吧。” “并不矛盾,”他微笑,抚平她皱起的眉头。“嗯,这么说吧,就像我跟你说的magichour,可以看成白天,也能看成黑夜。你们看我做的,跟实际上我真正要达到的目的,未必一致。你们不过都用你们的眼睛在判断我,那未必是真相。不过我无所谓,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说了半天,你到底在做什么?神秘兮兮,搞不懂。” 他哈哈笑。“不懂什么?可以问啊。” 问吗?她怔望他,看见比她更世故内敛的黑眸。 她好想问:“你爱我吗?” 还想问:“你说在美国没有女朋友是真的吗?” 更想问:“我们以后怎样?什么关系?情人还是上司与下属?这亲密,只是你欲望的发泄,或是我们俩的印心?而我该不该对你认真?我可不可以放肆地将我的情感全投射到你身上呢?然后我们在一起,天长地久可以吗?” 这些要问的,她没一句好意思问出口。 她的眼睛,写著迷惑和不安。 庞震宇看得清清楚楚,只要一个承诺,就能解除她的不安,但他没办法承诺做不到的事。他的未来,没办法确定。 “小家伙……”他用亲匿的口吻唤她。“谢谢你。” “谢我?” “嗯,是啊。” “谢什么?” “一切,谢谢关于你的一切。” “你又说我听不懂的了。” 他摸摸她的头。“我没女朋友。”直接剔除她的疑惑。“对我们发生的事,我全是真心的,但我没办法给你承诺。你是自由的,如果有喜欢的人,不要被我们的关系束缚住。” 她哭了。 他给她自由,她却感觉很孤独。 既然真心?为什么不说要在一起? 真可恶,说什么她有喜欢的对象就不要管他,这算什么?难道花花公子都是说这种话来为自己解套的吗? “哭什么?”看她哭,庞震宇马上搂她入怀,紧抱著。 哭他不承诺,但她骄傲,拒绝坦白,只是默默掉泪,心里很气他的明知故问。 他更坚定地保证:“相信我,我对你真心的,真的。” 骗人,她想。这算什么?真心?却又说她是自由的。 她哽咽道:“我知道了,我不会因为我们发生关系了,就认为你是我的谁,这样可以吧?放心,你还是自由的,可以跟任何人交往,我没关系。” 没关系才怪,她又误解他了。 他笑道:“我不会想跟谁交往,我不是说了,我对你是真心的。” “你讲话一定要这么矛盾吗?!” “嘘……不要吵架,新年快乐,这是我们认识的第十一年了。” “对啊,认识十一年的礼物,就是可以跟我来一次。”她气得乱说话。 他大笑。“那我赚到了,我也有礼物给你。” “是噢。”她气馁,在他怀里啜泣,不知该拿他怎么办,拿这份感情没辙。 “我的礼物,等你年假结束来上班,就会知道了。” “要神秘就对了。” 他低头,脸贴著她头发,手抚著她的背。 “你知道吗,这样抱著你,我今生没有遗憾了,活到这里,够本了。”对生命没有恨,对曾坎坷过的,他全都释怀,只剩满满的感谢,因为他已经找到来这世上的意义,他都完成了。 她听见,怔住了,心一阵抽痛,抬头怔望著他,不知为何,感觉好伤心、好伤心,明明没发生什么事,但眼泪就是止不住。奇怪,以前都不哭,这两天,都在乱哭。 她翻身,主动去抱紧他,抱得很紧很紧。 他低头,望著怀中女人,被她拥得快喘不过气了。 他笑了。“真稀奇啊,对感情麻木的巫制片,竟然抱我抱得这么紧。” 她本来在啜泣,听见,笑出来。 “你真的很讨厌!” “你真的很可爱。” “少来,我不觉得我哪里可爱。” “手可爱啊。”他抓来她的手,亲一下。 “手?”瞪他。“真可悲,身为女人,只有手可爱。” “还有眼睛……”他吻她眼睛。“眼睛可爱。”又吻她耳朵。“还有耳朵,耳朵也超可爱……还有嘴,嘴更可爱……”吻到她可爱的嘴唇,就吻不完了。 缠绵过一次,就上瘾了,他们贪婪地拥抱一次又一次,初尝情欲的巫玛亚,像小孩好奇身体窝藏的奥秘,在庞震宇带领下,领略刺激又甜蜜的滋味。 他们缠绵到筋疲力竭,抱著睡去。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醒来,已经黄昏。 巫玛亚坐在床沿检查手机,里边塞满恭贺新年的简讯,还有十多通老爸打的电话,他在手机留言—— 干么去了?午夜饭吃一半就跑了,手机也不接,你把我这个老爸当什么了?我会担心欸! “我该回去了。”巫玛亚检视著手机说。 庞震宇坐在她身后,庞大身躯将她整个人含藏在胸怀间。 窗玻璃被夕光染黄了,而房间,淡淡地蓝黑下来。 他在这暗蓝的光线中,欣赏怀里的女人。欣赏她在纵欲过后,刚刚睡醒的脸,她的眼神恍惚,脸色嫣然,让他吻过好几次的唇儿,丰红润泽。她微驼上身,身前裹著毯子,裸出一大片白皙背脊,纤细柔弱的脊椎骨,往下一节一节婉蜒下去。他倾过来,吻她乱翘的发梢。 她笑笑地避开。“真的该回去了,我爸找我。”真夸张,混到现在…… “一定要马上走吗?”他躺下,拉她过来,她跌到他身上。 “我昨晚没说一声就跑出来,年夜饭吃一半,他气炸了,真的该走了。” “肚子很饿吧?我们吃烤鸡怎么样?我有很厉害的进口烤箱,半小时就有烤鸡吃。” “可是我爸在等……” “还有香槟,吃完烤鸡喝点香槟再走,不会很久的。” 禁不住他的怂恿,巫玛亚动摇了。“好,吃完再走。” 烤鸡吃了,香槟喝了,天色也黑了,星光和电灯都开工了。他们洗澡洗过了,头发吹干了,吃饱饱又赖在沙发聊天,这一聊又混到深夜。 “真的,我真的该走了。”巫玛亚放下高脚杯,从沙发站起。“真的要回去了。” 搞什么嘛,又不是小朋友,竟然不出门,一直腻在一块。 “掰喽。”巫玛亚摇摇晃晃地晃到门口。唉,喝太多,有点醉,她笑呵呵蹲地上找鞋子。“我的鞋呢?” “你这样怎么回家?开车多危险。”庞震宇过来,将她拦腰一抱,搬回沙发。 她哈哈大笑。“放我下来,没醉啦。” “有,你脚步不稳。” “不能再待了,很晚了。” “才十点。”将她放倒沙发,欺身吻她。 “十点很晚了。” “酒退了再走,不然我会担心。” “等酒退?要多久?”说著,两人缠吻起来,口齿不清了。 “大概一小时吧。” 那个一直说“该走了”的人,就这样一直被说著「再等一会儿”的人绊住。一小时后,他们已经从沙发爱到房间大床上,吻得难分难舍,窝在暖被,舍不得出去。等到爱够了彼此,巫玛亚在他臂弯里喘息…… 发疯了,缠绵那么多次,她脑子都不清醒了,这太疯狂了。 她傻笑。“我真的不行了……”腿软哪。 他紧搂她。“那睡一会儿再走,外面很冷。” “唔……”好,睡一会儿就走,不管啦,巫玛亚闭上眼,偎近他的肩头。好舒服,好温暖,好幸福哪。这才是家……这是家的气氛……这么安心……这么有归属感。 她在半梦半醒之际,叹息了。闭著眼,在他耳边说:“很拉风喔。” “拉风?” “那个游戏你玩过没?”她格格笑了。 “什么游戏?”他精神很好,睁著眼,凝视天花板的光影,右手一下下抚她的背,听她说话。 “转圈圈啊……城门城门鸡蛋糕,三十六把刀,骑白马,带把刀,走进城门滑一跤……” “我知道,我也玩过。” “以后一直这样好不好?”她侧身,手横抱住他,偎著他讲话,难得跟人撒娇呢!“我们以后都这样吧。” 她从不知道怎么跟父亲撒娇,还是小朋友的时候就被迫要世故。现在她二十八岁了,耽溺在心爱的男人身旁,她突然好想好想变回小朋友,好想耍幼稚,弥补她的童年。 她软绵绵对著他耳朵说:“我们永远都这样好不好?”在一起,一直一起。“我希望再也不要滑一跤。” “什么意思?” “每次我一开心,没一会儿马上又伤心。那样子,还不如都不要开心。” “这不大对。”他说:“我有个朋友,爱吃麻辣锅,每次一吃,就拉肚子。后来我们劝他别吃了,结果他还是吃。” “他是自虐狂啊?” “他说,为了那么好吃的麻辣锅,拉拉肚子是可以忍受的。” “是喔,这个人也太爱吃了吧。” “我现在也说,为了跟你在一起时这么快乐的感觉,之后不管遇到什么痛苦,我都没关系了……” 巫玛亚怔住,和他对望,他黝黑的眼,散发智慧的光,他握住她的手。 “有时候,为了一些美好的事,为了经历这些感动,事后滑一跤是可以的。总比走得太安稳太无聊好吧?” 他像一个睿智的长者,点破巫玛亚的盲点。像个了悟的前辈,破除巫玛亚的迷障。 巫玛亚听完,似懂非懂,但感觉心好像一下被打开来,很多积累的郁闷,消失了。 “你说得对……”她甜甜地笑了。“这么简单的道理,我怎么没想通呢?” 第二天,巫玛亚要开车返家时,他坐入车内。 “我陪你回到家门口。”在那么热烈缠绵两天后,不喜欢让她一个人孤伶伶离开他的家。 “那你怎么回来?” “我可以坐计程车回来啊。” “噢。”她低头,发动引擎,微笑了,眼里漾满了甜。 她感觉到,自己真的有被爱。这次是真的,虽然下意识隐隐地恐惧著,也许下一秒又要被推开,下一秒这幸福感会幻灭。但她忍耐住,不要去想,她要甩掉这个预先害怕的坏习惯。她相信这次不一样,老天爷会来眷顾她。 怀著甜蜜心情,返回父亲住处,老爸等她两天,等到很不爽吧,喝了酒,在沙发上睡著了。 站在稀微的晨光中,巫玛亚瞅著老父,他瘦骨嶙峋,面色苍老,穿著老旧褪色的蓝毛衣,歪在沙发,环抱著自己,缩著身体,像个无肋又没人爱的小孩子。 巫玛亚忽然眼睛刺痛,她一直逃避这个父亲,心里恨他,可是这会儿,却升起一股怜悯。是因为没有人爱,也放弃爱情,老爸才会变成这么迈遢颓废的模样。她埋怨,也恨过,可是尝到爱的甜蜜,身心被安慰过,当她被幸福充满,她终于可以用宽恕的眼光,看待这个可怜的父亲,她比较能释怀了,对于他曾给她的伤害。 她进房,拿毯子出来,帮父亲盖好。 接著她收拾家里,清除垃圾,整理冰箱,帮父亲熬了一大锅的排骨粥。 巫爸被食物香气薰醒,看女儿在厨房张罗吃食。他愣在沙发上,以为作梦。这几年,女儿对他冷冰冰,怎么可能待在厨房煮东西? “你几点回来的?”巫爸走到厨房门口。“在煮什么?好香。” 巫玛亚回身,给他个微笑。“煮排骨粥给你吃啊。” 女儿对他笑,口气这么温柔。巫爸僵在原地,他那老是寒著脸的女儿呢? “很想吃。”女儿变得好温柔喔,他本来要叨念她失踪两天,这会儿,都骂不出口了。 “你先去洗脸刷牙,等一下就好了。” “你去哪了?你没事吧?” “嗯,对不起喔,”她笑笑地,不像过去对他冷漠。“让你担心了。” 呜……卖够共啊。巫爸快飙泪了,女儿今天对他好好噢,呜呜呜。 “啊,”巫玛亚想到了。“再弄个菜脯蛋好了,配稀饭很棒的。”小时候,老爸常煮这道菜。 巫爸冲过去。“你会煮吗?” “大概吧。” “还是我来煮?你小时候最爱吃这个了。”巫爸接过锅铲。“菜脯蛋要煎得好吃,油要够热……像这样,先把油烧热,然后……” 巫玛亚笑看老爸表演,怎么哩,忽然连老爸,在她眼中都可爱起来了?这就是,爱的魔力?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过完年,巫玛亚回公司上班。 庞震宇召大家到会议室开会,发布新的人事命令,再次跌破大家眼镜。这次,他升巫玛亚为总监,等于是他的代理人,是光晖最高决策者。比巫玛亚更资深的制片,很难接受,就连巫玛亚自己,也高升得莫名其妙。 因为熟悉庞震宇的脾气,大家心里不服,可是没人敢抗议。萧奕贤那次的事件,太经典,大家不爽归不爽,只能暗暗嫉妒。 散会后,巫玛亚留下来。 “为什么突然升我当总监?” “不是突然的,我评估过了。” “我不希望你认为我们有了关系就要……”像在交易,还是弥补?!她不至于没点自知之明,以她的资历背景,还不能担任这个职位,她不希望历史重演。 “这不是最近才做的决定,你绝对有本事担任这个位置,你没问题。” “你当总监当得好好的,干么换人?” “我有事,要离开公司一阵子。” 离开?她心中一紧。“要去哪?” “纽约。” “那个女朋友……” “我说过,没有女朋友,我在那边有私事要处理。” “要处理多久?”是多久?让他需要让出总监的位置? “……”他面有难色。 “多久?”她有不祥预感,因为一向冷静的庞震宇,面上出现忧郁表情。这里边,是否有什么她不清楚的苦衷? “至少两、三个月……抽屉钥匙给你,里面有公司印章……”他打开锁上的抽屉,取出私人印章、公司存款,连提款密码都跟她说。这么私密的事,他就这样全交代给她,她惶恐了。 “太突然了,我没有准备,我没办法担任这样的职位……” “你没问题。” “这太夸张了,你不能随便将这么重要的事丢给我,然后就要离开,哪有这种事?!”离开那么久?在他们那样亲密缠绵后,他马上要远行?这算什么? “你听好,我不会随随便便把公司交给人。”握住她的手,将钥匙塞入她手中。“这十年的磨练,已足够让你负责光晖的运作。” “金友吉他们也……” “不行,我只信任你。” 她嚷嚷:“我不想担这么大的责任!我做不来,他们不会服我,到时候处理不好你又要把我换下来,让我变成大家的笑话,为什么总是对我那么残酷?我真不懂。我才刚刚觉得你是好人,对我很好,可是你马上跟我说你要离开,把公司丢给我,你只是在利用我吗?你把我当什么?” “你冷静一下。” “反正我不要,不要接这个职位!如果你坚持,我就在你走了以后,把公司搞烂,把光晖毁掉……我会把公司弄得一团糟,你等著看,不怕你就尽管走,尽管把公司丢给我……”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气得头昏脑胀,或许是因为他要远行,她好慌。她感觉他这次的远行不太一样,仿彿要消失很久。 “我不怕你搞垮公司。”庞震宇拥住巫玛亚,额头,印著她的额头。“你看,我把我的能量全给你呢,我给你灌顶了。所以不要怕,你会做得很好,当我的分身,代我管理光晖。我信任你,以后,你的决定就是我的决定。” “到底什么事非走不可?”她哽咽了。 “以后解释给你听。” “不能现在说?” “嘘……怎么那么爱问?我们好好拥抱一下,不要哭。” “你为什么老是混乱我?” “对不起……” “我很气。” “我第一次听见有人升职,还生气的。” “我不希罕这个职位。” “哦?我以为你希望出人头地。” 巫玛亚在他怀抱里僵住,是,出人头地很好。但现在变成总监,她一点都不高兴,反而难过他要离开。 他说:“加油,不要让我失望。” “如果让你失望了?再把我降职,换别人上来,这是你强项。”她不是他玩具好吗? 庞震宇笑道:“如果你让我失望了,我绝不会换别人当总监。” “那么你要怎么办?” “不怎么办,把公司收掉,不做了,我无所谓。” “什么?” “除非是你,我不信任别人。” “为什么?” “因为,我看得起你。” 第二次,对她讲这句话。可笑的是,她依然是感动得要命。 她苦笑著说:“你,一定是我的克星。” 他拭去她眼角的泪。“说不定,你才是我的克星。” 他吻了她的唇,抚了抚她的发。 “谢谢你。”没说“我爱你”,他说“谢谢你”。 不说去纽约做什么,留下公司最重要的资料跟印鉴给巫玛亚。他走得仓促,尤其是在他们的爱刚萌芽时,巫玛亚脑子混乱,想生气,可是……可是当他用那样哀伤的眼睛望著她,当他用那么温柔的口吻说“谢谢你”,她的坏情绪,消失无踪,全化作对他的担心。 “庞震宇,你的行为很难理解。” “不需要理解,我只要你的信任。信任我对你的感情。” “有吗?你对我有感情吗?” “你说呢?” “我以为你不过是在利用我。” “哦?”他摸摸她的头。“那你一定很有本事,可以让人利用到把公司最重要的存折印鉴全交到你手上,就算你明天就把公司的钱全拨到你名下,也没什么困难是吧?” 巫玛亚红了眼眶,信任?她应该完全信任他吗?圈抱他:“但你会回来吧?” “一处理完私事就回来。” “一定会回来吧?” “应该吧。”他闭上眼,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第十章 第二天,庞震宇搭机离开。 他留下一本小册子,告诉巫玛亚待办事情,决策方向,还有重要客户应对方式等,但是光晖还是经历一个多月的混乱期。 老制片金友吉对小他将近二十岁的巫总监,颇不以为然。每当巫玛亚问他拍片事情,或请他调整估价,金友吉就会露出不屑的表情。 “臭丫头,懂个鸟啊!”对于巫玛亚要求的事,他慢吞吞,懒得做。 巫玛亚管不动他,只好翻脸。 “金友吉,如果你不服我,等老板回来跟他说。但现在我是总监,有权要求你配合公司政策,如果不照著我的指示,只好请你走路。现在外面很不景气,很难找到像光晖福利这么好的公司,你是要继续任性,就回家吃自己。还是跟我好好配合让公司上轨道?想想你的五个孩子,我相信你会有明智的决定。” 金友吉火冒三丈,指著巫玛亚,飙出一大串不堪入耳的粗话,骂得惊天动地,全公司的人都跑来围观……金友吉爽快骂完,巫玛亚面不改色。 “听起来,你是不打算继续在这里工作了,我明天就帮你办资遣。” “你凭什么?你没这个权力!” 巫玛亚拿出手机,按几个号码。“喂?老板……金友吉对我很不爽,我管不动他,现在不是他走,就是我走,你做个决定……” 顿时,鸦雀无声。 巫玛亚点点头,挂电话,朝会计喊:“周美方,结算一下金友吉的薪水,顺便查一下资遣费,明天起他不用来上班了。”说完,转身走了。 金友吉愣住,回过神,追上去。“请等一等,等一等——”口气变了,低声下气地问:“老板他怎么说?” 巫玛亚停住脚步,回身看著他,又看了眼围观的同事们。“老板说,不认同我这个总监的,随时可以离开。” 说著,视线扫视在场每个人,锐利的目光,有强悍的意志,不苟言笑的表情,让人不敢造次。 巫玛亚问大家:“有人要跟进吗?” 没有,大家摸摸鼻子,悻幸然散去。 金友吉想到老婆还有五个还在念书的孩子,低头,颓背,嗓子软下去。“巫总监,我跟你道歉。你要我处理的事,我会马上解决,那个……” “好,我们就当没发生刚刚那些事。”搞定,她回座位,跌坐椅子,心跳急促。手里握著的手机,因为紧张,握到发烫。 刚刚的越洋对话,是假的,她哪联络得到他?自从庞震宇去纽约,一个多月,没消没息。他也太放心了吧? 她憎他对她这样信任,几乎是赌她这个人的信用。偏偏她吃这套,傻得独守老板不在的公司,为他卖命,还要设法服众,处在水深火热中。 他呢?他连给她一通电话都吝啬。可恶! 有什么私事会需要这样搞失踪的?巫玛亚越来越怀疑,庞震宇根本是去跟纽约女友结婚的,也许她根本是被甩了。 正诅咒庞震宇,手机响了,是个陌生电话。 “喂?” “请问是巫小姐吗?” “是。” “你好,我姓柯,是庞震宇在纽约的好朋友。” 听到这,巫玛亚不知为什么,身体一阵麻,心头猝地抽紧。就像有人突然掐住她的心脏,她不敢呼吸,呆呆地听对方用很凝重的口气说—— “庞震宇因为脑瘤手术并发肺炎,目前状况危急,在加护病房观察中,不知道能不能撑过去,我……我是擅自作主……”她哽咽了。“我知道这些年你一直是他的支柱,也许你来看看他,跟他讲讲话,他可能会好转……医生是这样建议的……喂?你有在听吗?喂?” 手术?脑瘤?巫玛亚张著嘴,发现发不出声音,脑子嗡嗡作响,一些画面飞快闪过脑海。 他三不五时会消失几天,他固定每隔几个月出发到纽约,除夕夜,他倒在地上。散落的药丸,他的头痛。临行前,欲言又止,有口难言的模样…… “我……我不知道他动手术……他没说,我现在在工作,你说他在哪?对了,他去纽约……” “你先冷静,听我说,他十几年前就诊断出有脑膜瘤,因为位置太深,所以没有医生敢开刀。一直到最近,肿瘤大到快压迫到脑干,才不得不动手术挖除……我知道他一直隐瞒你,我不知道你跟他的交情有多深,总之我知道你是他最重视的人。你要不要来探望他?他现在随时可能会……” “给我地址,我马上去,立刻……”巫玛亚抄下医院地址,手发抖,心吊著。她逼自己冷静,快冷静。但没办法,她紧握地址,想到一个多月前,他们在床上,腻在一起,他说—— “为了跟你在一起时这么快乐的感觉,之后不管遇到什么痛苦,我都没关系了。” 那天离开,他坚持陪她回家,自己再搭计程车返家。那天,缠绵又缠绵,怎么也没想到,很快要跟那个人经历生离死别? 巫玛亚面色惨白,脑子飞快运转著,就是冷静不下来,他现在什么状况?她好担心啊! 黄明达走过来,跟她报告事情:“王导录音的时间,可能要延期……你怎么了?脸色那么难看?” 巫玛亚抬起脸,神色茫然。 黄明达笑了。“哇,脸色发白,谁家死人啊?” 一句玩笑话,直击她的要害。 巫玛亚哇地突然崩溃大哭,她的哭声惊天动地,把黄明达跟整间公司的人都吓到了。 顿时大家撇下工作,奔来关切。那个向来面色冰冷,情感麻木的巫制片,那个神经大条,不轻易表露情绪的巫制片,现在竟当所有人面,哭到肝肠寸断,哭到快断气了……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大家推挤黄明达。“你跟她说了什么?” 黄明达一脸无辜。“不就是王导录音时间要延期,这点小状况,不至于要哭成这样吧?”更大条的状况又不是没发生过,不了啊。 结果大家只是看她哭,也不知要安慰什么。有人暗暗得意,这个意气风发的巫玛亚,当总监神气没几天哭起来了,大概压力太大吧,活该啦!不必同情,没那个本事就不要担那个责任啊,哭死活该啦…… 巫玛亚失控的崩溃痛哭足足十多分钟,大家这么议论纷纷欣赏她的失控,交头接耳,也耗了十多分钟。终于,巫玛亚睁著殷红浮肿的眼睛,看著大家。 “各位……”巫玛亚忽然跪下了,吓住大家。她啜泣,头一回,像小女生,将自己的脆弱,毫不隐藏地披露。“各位前辈……一同奋斗的好伙伴……我求大家……帮我,帮帮我……” 什么事那么严重?让能力超好,个性超强的巫玛亚哀求大家?众人面面相觑,被求得莫名其妙。 巫玛亚泣不成声。 “庞先生去纽约动脑部手术,情况很危险,我想去看他,可是公司的事,也需要处理。但我想立刻去见他,马上去……我没办法工作,真的没办法……” 脑部手术?大家傻住了,老板不是好好的吗?脑瘤? 巫玛亚急切地问:“我能信任你们吗?我跟庞先生能信任你们吗?” 她不争气,庞震宇将最重要的公司交给她,她却只想撇下公司,跑去见他。她极可能辜负他的请托,因为她要交出所有权力给所有员工。 “金友吉,你最资深,我把公司重要文件跟钥匙全交给你,我想信任你,我愿意信任你,请你代理总监的位置,我相信你的能力跟信用。” 金友吉站出来,看著刚刚才跟他争执,这会儿哭得像个小女孩的巫玛亚。他被这样的巫玛亚,刺激得男子气概全发出来了。 “本来这就是男人的工作啊,去去去,去纽约当看护照顾我们老板。巫玛亚,你哭成这样才像女人嘛……好啦,安啦,这里有我罩著啦!” “谢谢你。”巫玛亚很感动,虽然他讲话很杀猪,但她能感受到他的心意,在他不屑的言语中,藏有要她尽管放心去的意思。 “好啦,我们不会让公司出乱子啦,我也会帮著友吉哥,你快点去。”黄明达也跳出来讲话,其他人纷纷跟进,在非常时期力挺光晖。 “我们也会帮著维持好公司的营运状况。” “是啊,希望老板没事。” “虽然老板有时候还满令人倒弹的。” “但这些年给我们的福利都没少……” “是啊,比起外面的,还是有人性多了……” 庞震宇命危,大家才纷纷想起他的好,平常骂老板骂得凶,等这个人可能消失,才猛然想起他的重要。 就这样,巫玛亚丢下庞震宇要她守住的公司,办好签证,订机票,收行李,以最快时间飞去纽约,奔到医院找他。 她想守护的—— 只有他。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历经十四小时飞行,抵达纽约纽华克机场。 在黑夜里,见到传说中庞震宇的女朋友,柯芬琪。她踩著高跟鞋,行动俐落快速,在人群中,一眼认出巫玛亚。 “走,马上去医院。”柯芬琪领了行李,拖住巫玛亚就走。 很快地,到了停车场,柯芬琪将她推入跑车,发动引擎,咻地狂飙上路。 巫玛亚问:“你怎么知道是我?” 柯芬琪驾车,眼神超杀的。“拜托,这么多年,听庞震宇说你都说到烂了,我们也算间接认识了。上个月他才说你剪了刘海,配上齐肩直发,加上冷冰冰的眼神,看起来很顾人怨。还说你一紧张就皱眉,爱抿嘴,一脸讨人厌的样子。爱穿牛仔裤,超级瘦,屁股都没肉。”说著掐巫玛亚臀部。 “啊!”巫玛亚惊呼。 柯芬琪笑了。“你看你看,全吻合,肯定是你……你干么?”她瞠问,这个巫玛亚,竟趴向一边的车窗哭了。“喂喂喂,还没到医院就先哭,等一下看到他不就要哭死了。”柯芬琪抽面纸给她。“奇怪了,他说你是很冷静的家伙,不像啊,眼泪说掉就掉。” 是啊,是不像那个自己啊。 从陌生人口中,听见庞震宇说了那么多关于自己的事,而他本人,却在跟死神搏斗。他长年被她敌视,甚至开部落格骂他,但其实他那么看重她。巫玛亚怎不惭愧,不伤心? “他会没事吧?”巫玛亚问。 “唉,谁知道,问神吧……”说著,柯芬琪边开车边抱怨起来。“那家伙超爱逞强的,我说你开刀,干么请看护顾,应该要找你心爱的女人来顾吧?他坚持不跟你说他的事,他从以前就这样,有什么事,都不跟人说。你知道他的背景吧?他跟我一样在仁爱育幼院长大的……是弃婴。别看我现在好像在美国混得很好,当年,我们两个可惨的咧,他去混黑道,我跑去当大哥情妇,唉,总之不堪回首啦!幸好我们都走出来了,没一直堕落下去……” 巫玛亚瞅著暗黑的大马路,在高速驰骋的汽车中,听柯芬琪断断续续说了许多关于庞震宇的事。那都是她不知道的一面,她越听,心越疼。 柯芬琪又说:“以前你们公司不是有个大姊叫萧奕贤的吗?那女人爱慕庞震宇,爱到后来发现他都没回应,就开始手脚不干净,到处收回扣。后来你来公司了,庞震宇担心再不弄走萧奕贤,以后她会一直找你的麻烦,所以干脆想办法把她弄走。” “他是为我赶走她?” “对啊。”柯芬琪点点头。“不然以萧奕贤的老资格,虽然会收点回扣,但他还可以忍受的啦!只是萧奕贤走掉那段时间,因为萧奕贤四处搞鬼,害他超累的,我真怕他身体会受不了,还好后来都有进入状况……” “还有,那个脑膜瘤,本来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病,因为不是恶性的,其实开刀清干净就好了,偏偏长的位置太深,没办法动刀,怕伤到神经,下半身就瘫痪了,要不然就是大出血……我在纽约有认识的脑神经医生,固定帮他追踪脑瘤的生长状况,头痛时,都靠吃药控制。可是今年脑瘤实在大到不能不处理了,已经快压迫到他的视神经,动这个刀,很冒险……” 说著,柯芬琪单手操控方向盘,从皮包掏出一叠文件,塞给巫玛亚。 “喏,既然当事人来了,顺便跟你说清楚。这些是他的遗嘱影本,那家伙都想好了,万一有什么意外,公司给你,房子给你,车子给你,存款给你,通通都给你,连遗产税都事先托我保管了,怕到时候你拿不出钱继承他的财产。”柯芬琪叹息。“我们这些孤儿,真的很心酸,打拚那么久,赚一堆钱,到最后呢?要挂点时,还要烦恼,身后财产要送给谁?身后事要找谁处理……” “他为什么都给我?”巫玛亚受宠若惊。 “我哪知,我说你也可以给我啊,他就赏我白眼。你啊,你是他物色的人啊,十年前刚认识你时,也是他发现脑瘤没多久的时候,那段时期他很低潮,觉得人生没意思。想想看,他努力那么久,拥有自己的事业,结果随时都可能会因为脑瘤说掰掰,这不是很讽刺吗?!什么都有了,结果没福气享受,老天跟他开了个超大玩笑……” 一辆宾士猛地超过他们,差点相撞。 柯芬琪气得按喇叭,伸手跟对方比个f动作,然后和对方用一连串英语粗话对飙。骂完,又继续刚刚话题—— “他说你很像他,跟他一样惨,一脸无依无靠的样子,然后兴冲冲地说要训练你,因为找到你来继承他的成就,因为有人可以照顾看管,他就没那种轻生的念头了,而且也不再一天到晚诅咒脑瘤了。最神奇的是,遇上你以后,那颗脑瘤的生长速度忽然慢下来,大概是因为他比较开心,而且没有一直注意脑瘤,反而身体好起来……说真的,撑到十年才开刀,连医生都说是奇迹……” 听完他的心路历程,巫玛亚更是崩溃得哭到不行。临别前,庞震宇说的“谢谢你”,就是这个意思吗?但她才是那个最应该说谢谢的人啊。 柯芬琪忽然拿出个黑色镶金线的小棉袋给她。“喏……这东西交给你了,这是庞震宇随身带著的,他说万一他出事了,叫我把这个转交给你,你就会明白了。” 巫玛亚打开棉袋,抽出一小束的白头发。 她错愕,震惊,看著捻在指尖的白发。他全搜集起来了?她因烦恼而生的白发,他每一次佯装漫不经心地拔去,背后却偷偷收藏?随身携带? “他真可恶……”巫玛亚哭嚷:“庞震宇真的坏透了。” “怎么说?” “明明对我很好,干么平常故意装酷?干么都不说?干么搞神秘的自己跑来开刀?过分!真过分!他现在躺在那里装死是怎样?到最后变成我才是那个无情的人,太可恶了。” 巫玛亚痛哭失声。 她曾埋怨出身,曾怨恨命运待她残酷,恨自己没母亲疼爱,没可以依靠的父亲,可是瞧瞧她,她多幸运啊。其实有个人,一直默默守护她的,用他的方式,将她拉拔到可以独立现实世界的高度,拥有安身立命的本事,是他用全然无私的爱,来成就她。她等于被他养大的,虽然她曾以为自己也像个孤儿,但原来她很幸福…… “他不可以走,不能丢下我……” “唉,你冷静点,要有心理准备。”柯芬琪就事论事。“别抱太大期望,我必须跟你说,情况很不乐观,不然我也不会违背他的意思通知你来……”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为什么,以为够坚强,可是总会有个人,是我们的罩门,让我们崩溃呢? 当巫玛亚换上无菌衣,进到加护病房,看到庞震宇,她认不出他。 不久前,还英姿飒爽的庞先生,躺在面前,头缠满绷带,因手术脸浮肿,毫无血色,跟以前判若两人。呼吸器,心跳机,抽痰机,缠绕的各种软管和电子线路,他像半个死人,靠一堆仪器维持生命迹象。 柯芬琪讲话很直接。“前天最严重时,我还被问要不要放弃急救。” “怎么会这样……”巫玛亚泪流不止。 她没用,半小时会面时间,她都忙著哭泣,受到太大惊吓。无法相信离开时还好好一个人,再见面,会这么憔悴衰败地躺在一堆仪器里,死亡氛围,弥漫在他阴暗的面容。 当巫玛亚忙著震惊啜泣,柯芬琪以流利的英文和护士谈庞震宇的进展,她面色凝重,转述护士的话给巫玛亚听—— “之前动手术,他能撑过十三小时让医生慢慢把肿瘤挖干净,已经很厉害了,可是因为手术时间太长,并发肺炎,控制后又一直沉睡,没有醒来。前天安排电脑断层扫描,也没发现手术失败。” “那为什么他还不醒过来?” “今天他们又做了第二次电脑断层扫描,”柯芬琪面色凝重。“发现脑部有积水,脑压太高,明天还要再做一次手术,做脑水导引,把脑中的积水,从肚子引出去……看能不能改善……医生说目前能做的只有这样了……本来这个手术的风险就很高,一开始大家就有心理准备……” 还要再动手术?都这样了还能再手术吗?巫玛亚心烦意乱。 护士过来暗示他们该离开了。 巫玛亚俯到庞震宇耳边,握住他一只手,说:“我来陪你了,加油。” “时间到了。”柯芬琪拉她走。 “等一下。”巫玛亚不走,忽将她额头印在庞震宇额头上,贴紧著。“我给你我的能量……包括你之前给我的能量,一起通通还给你,你很有力量了,你一定要撑过来,我需要你,我一直很爱你……” 他没有回应,只有电子仪器闪烁著他的心跳频率。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巫玛亚在医院附近的旅馆住下,想把握每次会面时间,进加护病房陪庞震宇。纽约飘雪了,这里什么街,地址门牌几号?一堆英文字,巫玛亚全不了,她英文烂,都听柯芬琪安排。没想到第一次出国,竟是为生离死别。 深夜,了无睡意,她倚在落地窗前,瞅著长街,路灯莹莹,晒著羽毛般的雪片……多美,多浪漫。她看一对对情人相搂或牵手走过,边看著,边淌泪。这么美的街道,多想也跟庞震宇牵手走过。他们不曾约会,比较亲密时,也是分开前夕。 明天手术会顺利吗?他能不能撑过去? 一想到庞震宇可能永远不会醒,她的心,就像被人挖掉了,好慌。 受不了漫无目的胡想,她从行李箱摸出茭杯,想问神。在这么茫然无助时,可笑也罢,愚蠢也行,她只想有答案。 她问:“庞震宇明天手术,能不能活下来?能的话,请给我圣茭。” 掷茭,黑檀茭杯跌地上,反弹几圈,怒茭。 巫玛亚跪坐在地,瞪著茭杯。拾回,合目,再问:“求求祢们,什么神都好,是不是可以让庞震宇度过难关,让他活下来,就算会有什么后遗症也没关系,我会照顾他,只要让他活下来,可以吗?” 掷茭,怒茭。 巫玛亚呼吸困难,颤抖著,再拾回,再恳求,像强迫症,不断更改询问方式,只求有个圣茭。 见鬼了,掷茭六次,全怒茭。最后,她气愤地将茭杯往墙上砸,扑到床上号啕大哭。 没有神!茭都不准!这世上没有神,神不会那么冷血! 巫玛亚崩溃痛哭,蜷缩在床,哭得像小婴孩。她恨透了,跟上天抱怨,内心满是愤怒的os—— 我巫玛亚一出生就没妈妈,无所谓。祢们还给我个爱酗酒会揍人的老爸,无所谓。我们家又很穷,无所谓!我没钱升学,一早就出社会赚钱很辛苦,无所谓!我一直没恋爱,直到上个月,才和庞震宇有感情,现在祢们又让他变这样,祢们会不会对我巫玛亚太残忍?太不公平了?!过分,我又没作奸犯科,我又没干坏事,为什么祢们要这样整我? 为什么每次我一拉风,一感到很幸福很得意时,祢们就要让我跌跤?! 可恶!巫玛亚捶床,踹被。 “啊~~”她挫败怒吼,一不小心,跌落床下。撞疼脑子,晕眩,瞪著天花板…… 好,脑子撞坏好了,省得伤心,如果没有他……如果没有他…… “去祢的王八神!”巫玛亚骂神,不怕神,这样的神她不爱,太冷血。 她咆完,懒懒翻过身,将茭杯拾回,沉思了会儿,最后一次掷茭。这回,她跟神谈条件,她跟神商量,就好像平日工作,和各路人马商量。对,神也是可以商量的。 她说:“好吧,如果我跪著为他祈祷,求祢们求到明天三点他进手术房,祢们这些神,是不是愿意让他度过难关?让他活下来陪我?可以吗?可以的话给我圣茭。” 掷茭,茭杯翻了几圈,是怒茭,但有一茭晃得太厉害,最后一刻突然翻转,变一正一反的圣茭。 允了,神允了! 她哭了,又笑了。跟神谈条件,真荒谬,太可笑了,可是……她愿意愚蠢跟可笑,只要他活下来。 人到没路的时候,彷徨无依,就算神鬼,也愿意去信。该做的都做了,还能怎么办呢?现在只要有一线希望,她都愿意拚了。 她到阳台的落地窗前,立刻跪下,对黑夜,对不断飘坠的雪片,双手握十,闭上眼,诚心祈祷,跟神祈祷,跟神求,求这样的虔诚,换深爱男人的一命。从此,她巫玛亚对命运,再没有别的奢求。 她曾听花露露说,世上有神。花露露也爱祈祷,现在,她巫玛亚愿加入祈祷的行列。抛却身为人的骄傲跟自我,抛下以为够坚强就什么都办得到的自负,在无常前,展现谦卑。如同那天在爱里面,她卸下防备,坦露自己,把自己交给一双温柔爱抚她的大手,全然投入他的怀抱,忘记自己。 很爱很爱,爱得很深很深之后,再没有自我,没有交易,没有条件,没有自私,只为那个人好,什么都可以给予。傻也行,呆也可,只求那个人好,活生生地……活生生地啊! 巫玛亚跪求到天亮,到日光耀目,到天光大亮。她不动,很诚心,膝盖脚踝已经从麻到刺痛到简直像有刀在锯,她也不敢妄动。她愿意熬到神答应的那一分钟,她愿意这么为他痛到底。 就像过去,他也默默地,无私无求,暗暗守护她这个可怜的家伙,守护她这不知好歹的傻瓜…… 巫玛亚淌泪,合著的眼睫,感觉到光的亲吻,暖暖地…… 她也盼望,再被他吻……暖洋洋爱抚……甜腻腻做爱,游戏般地赖在床被里缠绵,期待再抱到他强壮温热的身躯—— 求求祢们,诸神……让他醒来,让他再像过去那样深深的凝视著我……没有他看著,我会迷失。庇护我的爱人,让他平安,我此生再无所求,了无遗憾……我过去苦苦追求的那些,原来并不是我真正欠缺的,那些我得到的都可以抛弃。 我跟祢们求的,只是爱而已。我要的,只剩爱而已。我的爱都在那个人身上了……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手术下午三点开始进行,巫玛亚两天没睡,又跪了整晚,身体骨头都在痛。柯芬琪看她衣服没换,头发也没梳,一脸憔悴,怕她撑不住。 “你闭上眼休息一会儿,手术好了我叫你。”柯芬琪劝说。 “我不用休息。” “你看起来很累,都没睡吗?” “我知道手术会很顺利,他会醒来……”巫玛亚盯著手术室门,喃喃自语。 在柯芬琪看来,她好像歇斯底里了。“你还好吧?不要里面的人没挂,你先给我挂点。” “神答应我,他会没事。” “神?” “我‘博杯’问过神了。” “什么?”等等,巫玛亚讲的是那种乡下庙里问事的茭杯吗? “神答应我的。”巫玛亚从口袋捞出一对茭杯,握手里,紧握。 柯芬琪一把抢去研究,在异乡看到茭杯,真是……在这么生死交关的惨烈时期,看到这么跳tone的东西,她忍不住,苦笑。 “败给你了……”捧著茭,柯芬琪哭笑不得。“你竟然在纽约‘博杯’问神,算你狠。结果怎样,圣茭吗?” 巫玛亚恍惚道:“神答应只要我跪著祈祷到天亮,他就会没事。” “所以你整晚都在跪吗?” “嗯。” 柯芬琪摸摸她膝盖,她痛得皱眉缩脚。“你这傻瓜,迷信什么——” 手术室门打开,护士出来喊病患家属。柯芬琪冲上去,巫玛亚立刻跟进。 护士对柯芬琪讲了一大串英文,巫玛亚急得一直问柯芬琪:“她说什么?她说什么?!” 柯芬琪挥挥手,要巫玛亚别吵,继续跟护士说话,一会儿,医生也出来,跟柯芬琪解释病情。 一群人在那里撂英文,被排挤的巫玛亚慌了,抓住柯芬琪臂膀,焦急地问:“跟我说跟我说,情况怎样?医生怎么说?” 柯芬琪嗐了一声,要巫玛亚稍安勿躁,推开她。 巫玛亚忍了两秒,又挤上去,拉柯芬琪袖子。“医生怎么说他说什么跟我说一下,先跟我说一下~~” “马的你吵什么,我还没跟医生讲完啊,总之手术顺利啦,呃……”真歹势,柯芬琪这暴怒一吼,吼得在场人士全骇住,包括医生跟护士。“iamsorry~~”呵呵呵,柯芬琪嘿嘿笑。 听见手术顺利,巫玛亚大松口气,被那么粗暴吼过,这家伙无所谓,回过神,继续问:“手术顺利然后呢,会醒来吧?医生说多久才会醒,现在是不是没事了,不会死了?是这个意思是这个意思吧?” 由于她表现得太急躁,医生护士跟柯芬琪全看著她。 柯芬琪操著英文跟护士说:“ineedtomakeanappointmentwiththepsychiatricdepartmentforhersoon,otherwiseshemightsufferanervousbreakdown。” 巫玛亚又问:“你们在说什么?他真的没事了吧?嗄?你跟医生讲什么?” 柯芬琪按住她的双肩。“我跟他们说我要赶快帮你向精神科挂号,否则你可能会精神崩溃!拜托你,去休息,他暂时没事了……没发炎的话,明后天就会转入普通病房了。” ***凤鸣轩独家制作***bbs.*** 铿! 在黑暗中,庞震宇听见钥匙坠落的声音。这一个铿音,瞬间劈亮世界。他重见那天景色,一切历历在目—— 他蹲在公园抽烟,有个小女生跌倒了,穿著校服,白衬衫很宽松,蓝裙很长,她个头纤细,摔倒,钥匙飞出去。她滑一跤,看那势子,应该很痛的。但那女生,直挺挺躺著,呆望天空,哀都不哀一声,眉也不皱一下,超冷静,欣然接受摔跤,好像摔得很习惯,也不怕糗,躺著看白云,那异常的表现,教他多看了她几眼。 后来,她蹲在水沟前,想捞钥匙。 他永远记得,夕光中,那小个头思索时,可爱的模样。她捧著脸,既不焦急,也不忙著讨救兵,就一个人静静瞪著水沟想法子,像很习惯自己解决问题…… 其实那天,他头痛得很厉害。 奇怪的是,看到她重重摔一跤,他的头竟莫名地暂停疼痛了。也许是注意力被她分散,也许是她那独立自主的孤单样,教他忆起很多往事。忆起当他年少,他也是这样一个人,摔跤不喊疼,有事不求助,一个人静静恼,默默设法解决,没有依靠。 那天,庞震宇帮她捞起钥匙。 帮她的同时,心里被一股暖流淹没……他心疼这个小女生,如同心痛年少时,那缺乏靠山,缺少温暖的自己。后来,他发现更多她坎坷的背景。想爱她,就好像,间接的,也爱到少年时无依无靠的自己。 当年他已小有成就,却荒谬地发现,可能不久于人世,现在……他置身黑暗中,突然听见钥匙坠落声,天大放光明,时间回到那天黄昏,看到这些,忽然画面朦胧了,眼前有影子在晃动,有人呼唤他,软绵绵地跟他说话—— “起床喽……醒来喽……公司快倒喽……客户跑光光喽……” 他牵动嘴角,想笑。认出这把声音,心好暖,好想看她,眼皮颤动,睁开了,在久违,清晨的曙光中,看见熟悉的容貌,渐清晰、渐明朗。 巫玛亚对他微笑。 他迷茫地望著,他也微笑,他的阳光,都在那张脸上,他的蜜糖,他守护的女孩,他在世上唯一的寄托,她微笑,那笑意漾到眼睛里,他看见他的容貌,在她漾著笑意的瞳孔里,他觉得很幸福。 他恍恍惚惚,还以微笑。只是一个笑容,已经用尽他所有力气。他们看著彼此,都在笑。晨光之中,笑得很傻气。好一会儿,他们都说不出话,只是笑看彼此。然后,一起目光闪动,落下欢喜的泪水。 尾声 冰冷严寒的冬季淡出,苍茫天地,迎来春的讯息。 医院院区公园,枯枝冒出点点嫩绿,狭小泥径,原来覆著白雪,气温回升后,喜悦地坦露真面目了,迎接天光。 白桦树,沿路成排站好,然后风中摇荡,它们全注目著,那漫步在小径上,手牵手的两个人,它们摇摆著,沙沙响,不知也在陪著兴奋什么,好像连它们都感应到爱的气息。 那两人,慢慢穿过林荫,慢慢走,悄悄聊,一种宁静氛围,弥漫在他们周身,仿彿天地,独独遗留下这两个知心人,还有这些默默注目著的白桦树。 “你确定不回光晖?”庞震宇低声问她。 灰色风衣里边,他穿著医院的病人服,经过两个多月术后调理,他身形消瘦了些,头还缠著绷带,但眼睛,已恢复昔日炯光,为了手术,剃短头发,缠了绷带。瘦些的脸,轮廓更明显,他不像病人,看起来还是很英俊,而且面上更多了些沉静的气质。总而言之,在巫玛亚的目中,既使是生病的庞先生,还是超帅的。 “我不想当总监。”巫玛亚握牢他的手,难相信,这握住的手,不久前,才在生死关头走一遭。 “觉得压力大吗?” “我连制片都不想当了。”分秒都不愿意离开,因为他在这,她也要在这里。“我不回去工作了……” “不工作?会没钱喔。”他开玩笑,被她瞪。 “干么?你以为这样讲,我会紧张啊?拜托,我不是小女生了好不好?这些年赚的不少,该有的保险也全买齐了,我跟你说,我要是生病,请看护都没问题。” “原来我给你的待遇这么好。” “嘿,待遇不错啦,就是对员工没礼貌。” “也就是说……”他拾起头,佯装努力思索。“我是个不重视表面功夫,但很重实际回韵的好老板。” “是是是,你是是是。” 两人都笑。 又继续散步,往池塘方向走,他们想去那儿坐一会儿,他们买了花生,打算去喂松鼠。 纽约的春天,其实比台湾的寒冬更冷。风来,庞震宇跟她交握的右手,将她小手握更紧,再埋入风衣口袋深处。这样,两人的手,都暖藏在口袋里了。贴著的掌心,热呼呼,像有能量,淌入彼此心底……融化在彼此发肤里,是爱的能量,活化生命,装饰平凡无奇的生命。 到了池塘,一朵白莲,浮在水面,静静地开,默默芬芳。 他们坐在垂柳边的长椅,她剥花生,他负责投掷,然后松鼠一只两只三四只,从四面八方树梢上溜来,这是庞震宇入院后,他们发明的小游戏,就是常常来跟这些松鼠约会。 有巫玛亚作伴,有小松鼠陪玩,庞震宇的住院生活,像度假那么惬意。换药的疼痛,身体不适,都变得可以忍受了。 花生丢完了,巫玛亚用好甜柔的嗓音,跟小松鼠们说:“好了喔,打烊了喔,吃完快回家吧,好冷呢,乖。” “天啊……”庞震宇故作惊讶地说:“我真不敢相信,那个冷冰冰的巫玛亚,竟然用童音跟松鼠讲话?”说完,又被她瞪了。 她红著脸,有点小尴尬。“奇怪了,我发现你真厉害,连当病人都不乖乖地,还是很会激怒别人。” 他哈哈笑,将她戴著的毛帽调整好,然后像跟小朋友讲话,学她刚刚跟松鼠讲话的口吻说:“好了,乖,别气,秀秀。” “干么忽然这么恶心,不习惯哩。” “这也不好,那也不好,女人真麻烦。” 被她踹一脚,他笑了,将她揽入怀里,让她偎在他心的位置。 “真的不回去工作了?” “唔,我想陪你陪到你出院。” “其实我已经好了。” “不行,医生说还要评估,还要检查。” “我没问题了,我知道。” “是这样没错,但谨慎一点好嘛。谁叫你一醒来,就被他们当成奇迹,你不知道我们多害怕,都以为你没救了。” “唔。”庞震宇将身子往后靠,仰起脸,沐浴在光中,看著金色日光在树梢间闪烁。“既然你不回台湾工作,这段时间,我也不好意思让你没收入。” “没关系啦。”干么一直讲这个,她不是真那么势利好吗? “我想了一个办法。” “嗄?” “你总不能当无业游民吧?游手好闲也不好吧?” “嗄?” “不做总监,不做制片,赖在这里,不回光晖,那我又想把你留在身边,只好娶你了是不是?” 她愣住。“真的?” “对啊。” “你确定?” “干么这么不相信?” “真的要娶我?是真的,想清楚再说,不要说了又反悔,我会不爽噢。” “哦,”他笑了。“原来你很期待嫁给我。”又被她瞪跟踹,这样对病人,很粗暴。“我说真的。”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哦,我知道,你需要我帮你打理公司对吧,嘿嘿嘿,你也发现我能力很棒,娶来当贤内助,算你聪明。” 他忽地正色,严肃起来,盯著她。“胡说什么?”他生气了。 她被他严厉的表情吓到。 “我娶你,跟你能不能帮我打理公司无关。事实上,因为你不想回公司,我打算让出股权,给别人经营,等我病好了,我也不想耗时间在公司上。” 他推开她,握住她两边肩膀,瞪著她。 “我娶你,只因为我爱你。不为了想利用你的能力,或得到什么好处,难道你不知道,光是你本身这个人,就很吸引人了?就值得我爱你?难道你不相信自己的魅力?可以让我迷了这么多年……变成我心里的支柱,陪到我死尽又活来?你不知道你多棒吗?” 被母亲遗弃的她,真的不知道。被父亲歇斯底里对待的她,真的不知道。 “可是……如果你,只是单纯的喜欢我这个人,那当初我暗恋你时,你说了什么?还记得吗?那时你要我别喜欢你,还要我放弃那些少女罗曼蒂克的幻想,还说你是请我来工作不是请我来作梦的,你记得吗?” 那她现在能力那么好,在业界表现那样出色,加上他刚生过大病,当然,她会认为他娶她,最主要是因为她有利用价值嘛。 庞震宇捧住她的脸,暖暖的手掌温著她脸畔,托近她的脸,和他四目相对,轻轻说:“对不起……那时我以为我随时会死,我不能回应你的爱,因为给不起,怕来不及训练好你,就撒手了。而我希望把我的成就全转移到你手中,我希望你拥有在现实生活中独立的本钱,你跟我一样没有家人庇护,我把你当成另一个我,我想保护你,我不得不对你严酷……因为光是慈悲,不会让你快速成长,而我以为我没有时间了……” 她听著,听到泪满腮。她想到他讲的神奇时刻,是她愚蠢,将温暖的白天,看成无情的黑夜。 他俯低,吻走她眼角的泪。 她对他的感激,已不是谢谢两字可以形容的了。反正,未来还很长,她可以用每一天每分秒,回馈他的爱护。 巫玛亚往旁倾,斜靠在他胸口,幸福地窝著。 庞震宇抬手,将她揽在怀里边。 他们静静地,凝视那朵静美的白莲。听著白桦树的沙响,然后一起体会寒风中,两人偎著,有多么温暖。 是世路坎坷,是现实世界里种种的不如意,还有无常的等候,让人在遇到真爱时更心悸。 巫玛亚叹息。“给我你的成就……不如……把你给我。” 这就够了。 就满足了。 卸下过去的阴影,也不再期待未来。 就这时,这当下,这幸福氛围,要好好耽溺著,一起芬芳著。 她在心里,偷偷跟神讲—— 谢谢祢。 我什么都不缺了。 【全书完】 编注: 花露露的爱情故事,请看采花727《明星花露露》一书。 哭心酸的 老编 排档期后,先问过单小姐了,这次要写的是怎样的故事。她说了,还是用一种轻快的调调,说这本是一个关于慈悲的故事。 这单小姐说话常教老编我感到虚虚实实,摸弄不清真假,老编我听了先是一阵头皮发麻,毕竟,“慈悲”这个词,前面常放“我佛”两字,连在一起使用,师父传道时比较常听见捏,属于宗教类清流派,跟在红尘俗世中男男女女情情爱爱打滚的言情派,绝对有道大鸿沟啊!老编我腿短,怕跨不过去啊~~ 不过,安慰地想,通常单小姐写来的最终确定版跟初版还差满多的,搞不好来的是男主角整本都在怜惜女主角,这也是慈悲的一种啊,谁敢说不是。老编我只求这本不要太“佛法无边”,我佛慈悲啊,老编我这要求也不算太过分吧…… 一个半月过去,单小姐一妹喔来了前两章,印出来,审一下。算老编我俗好了,第一章竟然看见佛家的“空性”跟“无常”,喔尬!这本要不要这么难啊~~刚刚不是还边审边笑吗?一下跳“痛”到这里,老人家我感觉到有点承受不起,八成是平常修太少,等一下要去双盘打坐一下,看会不会比较通……静心啊静心,先不要尖叫,要稍安勿躁,刚刚看到的只是幻觉,不要掉入作者初稿的幻境中,要以平常心,等待著单小姐完稿时的示现,那才是如实宝相……(这样说有没有太玄?是说我也要配合演一下有在修就对了。) 就这么稍安勿躁到时间快来不及,单小姐的稿子终于被老编哀来了。泡杯茶,打开档案,年前忙到日月无光、面无血色、麻木不仁的老编,在星期天下午加班,以一种快接近波澜不兴、万念俱灰、即将入定的老鸟姿态,审审审审审……审到老人家我怀疑我还是我吗?八成快精神分裂了!明明情节搞笑的地方,我怎么笑著笑著竟然觉得很心酸,男士角女主角终于很温暖的抱在一起、终于等到有在爱了,阿我怎么哭出来,而且大哭、流泪、鼻水滴~~人家男女士角在忙著大高潮ㄟ……老编心酸是为哪桩啊?! 真是……有没有搞错啊!做言情编辑这一行,看过小说无数,看到几乎没血没泪只差快没人性了,现下唰地流泪珠,简直像被催眠要大哭一样,阿我哭点几时调低了?吸鼻水时,才发现我的人性原来还在,刚从抽屉找出来用了,只是上头还蒙著灰而已……而原来原来,只要情节掐到要害,人就会流泪珠啊~~ 这本“慈悲”大作中,我人生的弱点被单小姐掐个正著,那就是——无常~~我不要像巫玛亚没看见守护著自己的光,不要看见了就可能丢失了,毕竟小说里心软的作者会给主角美丽的结局,现实人生呢,问神,神可是无语,要自己观照,自己体察,握在手上的,谁知道可以握多久,敢下珍惜,真找死了。厚~~不能再“讲经”下去,这可不是老编的写作园区,读者不爱看的,要懂得适可而止。(刚刚已经有人丢汽水罐来了,再讲下去可能要丢手榴弹了。) 喔,该结尾了。老编最后的啰嗦是,大家大家,现在吃喝拉撒工作偷懒被人骂时,不要忘记要留心一下,会不会是自己的庞震宇来给我们“爱的磨练”了,搞不好人生的大礼物已经备妥,等我们修得好一点,就黑猫宅急便来了。(这尾巴结得怎样?不喜欢我也没办法了,人家我又不是作者,没办法感人肺腑,这可不是老娘的强项~~掰!临别一语+下回不知啥时登台开杠,现在一定要讲,大家大家,钱拿出来买这本吧~~我有买喔。) 慈悲的,按哭我 单飞雪 2007年,我仿彿走入奇幻之旅,闯入一个与过去截然不同的世界,留驻在全然不同的时空中。也许在那里,才是我的真归属。现实人生,反而像梦。因为对人生与情感的困惑,使我开始思索真理,何谓真爱?人汲汲营营一世,最终要成就的,又是什么?我发现我没办法嵌入世俗生活中。 结婚生子,建立家庭,繁衍后代,找个好归宿,相夫教子,安稳过一生。这样的路,我始终没办法安安分分地走。我的父母自然是担心我的,我似乎总是在跳tone跳下停。我知道,最近我又跳tone了,迷上经络与按摩术。快要变古人了,电视书报都不看,每天研究身体经络与静心世界,离花花世界越来越远了。 长年写稿,因身体疼痛,西医无效,开始接触自然疗法。又因为热爱按摩,使我热衷寻觅按摩高手。最后因缘际会下,看见贞宇流自然疗法的李强生师父,在解释何谓按摩时,他说:“按摩是爱,是静心。” 受到这句话鼓舞,我寻觅途径,有幸体验到师父旗下高手(慈悲手)的按摩术。慈悲手将我按哭,他双手浑厚笃定,按摩手法却非常细腻,慢条斯理地,解开身体经络的结点,疏通脉络。不只纠结的身体被打开,心好像也被揭发。 当慈悲手按摩我时,我暗暗偷哭。 因为过程中,想起小时候受过的痛,那些黑暗昼面,不愉快情景,幼年时的彷徨无助,都在慈悲手充满爱与慈悲的大手按摩下,伤疤被揭开,然后再细腻疗愈过。原来按摩的最高段,不只按在身体表面,而是按到心理层面,甚至深入到灵魂。 我震撼,感动著出神入化的按摩术。 双手有能量,按摩真的可以抚慰人心。从此,我暗暗关注协会的一切活动,隐姓埋名,旁观李强生老人家跟他学生们的作为,热衷看他们的经络论坛,看他们像大家庭和乐融融。当世人忙于追求名利时,这群人关注静心与身体经络,关注帮人解决病痛,健康世人的身心灵。 是这协会的资讯带给我很多启发与感动,我一连创作几本跟大自然和按摩术有关的故事,包括这本《守护》。 关于何谓真正的慈悲?李强生师父某次答学生问题,他解释何谓慈悲,他说:“真正的慈悲是要有力量的,有时,还很残酷。”嗯,我也静静领悟著。 我默默地,喜欢这群可爱善良的人。也如实将故事启蒙点,都跟你们说了。连著几本书,我参考很多这协会的资料,特别是写到跟按摩相关的情境,虽然协会不知有个单阿姊在注意,但单阿姊确实因为他们收获颇多。我把单飞雪这个名,留在言情世界。真实的我,投入到热爱的静心世界里,走著往内探索的旅程,期待活得更自在,更勇于做我自己。然后透过静心与按摩还有自然疗法,我卸下内心种种负面情结,还原真实面目,活得更自然、更贴近我自己。 往后,我会继续守在写书的位置上,如同守护般地,守护我的读者朋友。也期待你们透过文字,寻到你们自己的收获。除了言情,除了去爱,也要多爱护自己身心,让你的人生更圆满,不留遗憾。 新的一年要开始了,真高兴,单阿姊健健康康地,又跟你们在不同地方,迎接新的年。且让我们挥别过往种种伤痛,笑嘻嘻走向来年。不管经历过什么,不管伤心过多少次,身体痛过多少回,我们像玻璃那样碎了一次又一次,看起来血泪斑斑,或疤痕满布。 我始终深信啊,在我们内在,都住著个天真的小孩。纯真,是我们的本性,如赤子般一次又一次,我们鼓起勇气,去学著相信,继续对人对世界保持信任。 相信神是在的,有个创世主是在的,佛也在的,不管那是什么,那个伟大的都在。它们最爱看护善良的孩子,所以让我们反璞归真,如同赤子。重拾对人对事物的信心。学会信任,胜过学会防御。全然投入到爱里,如胚胎般,胎息在爱里,享受爱的感觉,爱本身给你的震撼与感动,就是最大的回馈。 祝福你们,也谢谢你们。更谢谢所有在本书生产过程中,提供协助的朋友,特别是我的出版社,守护著我,像我是他们的家人,让我赖了很久,一年又一年地…… 大家新年快乐!我很开心~~ 本书备注: *写《守护》时,常听的是大陆歌星刀郎唱的《谢谢你》。还有心路作者away新作“天使angel”专辑。巫玛亚的黑天使,当然是庞震宇。另外,刀郎《谢谢你》的歌词,非常棒,希望你们能听听,相信会跟我一样超感动。 *蔓越莓奶酥面包采买地:“马路口”烘焙小铺,地址:建国南路一段190号(济南路口),电话:0938063680,这小铺卖的面包,不添防腐剂。蔓越莓奶酥面包常缺货,要去之前,一定要先打电话问。报我的名,不会有折扣。公布了,以后单阿姊会不会更难买到?矛盾啊,但是真的好好吃,希望你们也能尝到甜蜜蜜的幸福滋味。 *中华贞宇流自然疗法协会:网址http://.bodyorg.tw/ 对经络或按摩有兴趣的,可以观看“经络论坛”里的资讯,对身体很有帮助,我最爱看的,是静坐方面的释疑。 *特别要谢谢好友spiky先生,提供很多制作公司的专业咨询,为顾及戏剧性,制片工作无法全部如实呈现,只能尽量做到百分之六十的真实度。真的很感激朋友的帮助。感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