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婚》 第一章 从事艺术指导的戚小鱼跟一群好姊妹约在夜店碰面。好友叶明明今天离婚,大家约好给她办庆祝会,庆祝她的重生。 三个女人窝在一隅,举杯欢饮,除了叶明明跟戚小鱼,还有在美商银行担任高阶主管的关静绘。叶明明三年前曾是活跃时尚界的服装设计师,要不是被恋爱冲昏头,跑去结婚当贤妻良母,凭她的才华早不知拿过多少设计奖。 酒过三巡,喝多了,讲话不自觉大声起来。 在她们后边的座位,有个男人独自品酌。他身材高大结实,看起来很有型。穿米色开襟外套,米色休闲长裤,他叼着香烟,沉默地将这群女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他时而扬起嘴角时而挑了挑眉,她们的对话显然带给他极大的乐趣。在烟雾袅袅,人声喧哗里,他闲适地靠背而坐,有点置身事外的孤独感,散发自得其乐、孤傲的气质。 他是导演纪飞扬,他认得那把响亮的女声,那急促的口气,活泼的腔调,来自跟他合作过的艺术指导——戚小鱼。 戚小鱼正举杯高声说:「让我们庆祝,庆祝明明离婚~~庆祝她终于获得新生,干杯!」 「干啦!」明明撞着小鱼的酒杯,发出清脆的响音,琥珀液体震出杯子,她们哈哈大笑。 纪飞扬微侧身子,捻熄香烟,正好看见,戚小鱼舔了舔溅在手背的酒液,于是他像香烟,被她无心的举动引燃,身子猝地热起。他佯装若无其事,视线却不时飘向戚小鱼,飘向那位教男人忍不住多看几眼,却又不敢冒然亲近的女子。她每次出现都耀眼得像明星,并没多少人能够承受那样强烈的光辉,怕会碰得一鼻子灰。戚小鱼不是容易讨好的女人,业界都知道她的个性,她很要求完美,很有主见,做事很坚持立场,同行暗地里都开玩笑,说戚小鱼喝蛮牛像喝白开水,不然怎么脾气像头牛,就是再有修养的男人碰到她也很难忍受。 纪飞扬看她跟好友们干杯。 关静绘举杯祝贺叶明明。「恭喜啊明明,恭喜妳脱离苦海啦,妳争取到多少赡养费?」 明明说:「没有赡养费。」 「什么?」静绘一把揪起明明,用力摇她。「戴志忠搞外遇,妳离婚竟然没要赡养费?妳是北七啊猪头!」骂别人北七(白痴)跟猪头,是静绘的强项。她眼中除了自己,其它人都蠢得要命。 「我北七是,对、我是猪头,猪头是叶明明。」她格格笑。 戚小鱼也格格笑。「明明是猪,我是鱼!」戚小鱼放下酒杯,双手合十,手做鱼儿游泳样,唱起招牌歌:「鱼儿鱼儿水中游~~」 「游来游去乐悠悠~~」明明也唱,一起做手势,两人一搭一唱。 戚小鱼唱:「遇到大色鱼~~」 明明唱:「把他抓起来~~」 小鱼唱:「做成生鱼片~~」 明明唱:「真的很好吃~~」 旁边客人都笑了,关静绘觑着她们两个。 「现在不是唱儿歌的时候  」静绘一手一个将她们抓住,拽到面前,她问叶明明:「没赡养费,那房子呢?房子归谁?」果然是在银行做事,最实际。 「房子归他~~呃!」明明打了个酒嗝。 静绘追问:「那车子呢?」 「车子归他~~」 「家里的东西呢?」 「东西归他~~」 「共同的存款呢?」 「也是归他!」 噗!小鱼大笑,笑得靠在静绘身上,她指着明明问:「叶猪头啊,那有什么是归妳的啊?」 「有的。」明明哈哈笑。「最重要的东西归我。」 静绘问:「是什么?」 明明拍手道:「孩子!」 小鱼怔住。「完了。」果然很猪头。 静绘也说:「完了~~」不只离婚还带拖油瓶,没存款没房子没车子,怎么办喔 「别担心,我住哥哥家,我嫂嫂很爱我的小孩,而且——」明明紧紧搂着两位好友,紧得她们无法挣脱。「而且我还有两个爱我的好姊妹,妳们会支持我的对吧?」说完亲了亲右边的静绘。「借十万来好不好?」又亲了亲左边的小鱼。「妳也来十万好不好?」 静绘和小鱼哭笑不得,交友不慎哪,当初就不赞成叶明明跟戴志忠那个死痞子结婚,明明不听,几度还因那个烂男人和好友翻脸。这下好了,现在出事,还不是要她们收烂摊子。 静绘说:「借妳没关系,以后有钱要算利息给我。」 「妳上次跟我借的五万还没还,现在又要跟我借十万……」小鱼叹息。 「妳们最好了。」明明搂住她们又亲又抱。 静绘骂:「我们好有什么用?妳一恋爱就把我们撇到一旁,大家说好不结婚,就妳先跑去结婚,大家讲好不生孩子,结果妳一生生两个。我早看出来戴志忠是大烂咖,妳看吧?我说对了吧?」铁板神算也没她那么准。 戚小鱼用力戳明明的头。「我告诉过妳,男人都一样,妳就是不听,我跟妳说啦,要让男人永远爱妳,有两个秘诀啦!」 此话一出,关静绘、叶明明、旁桌女人们、不远处的女服务生,包括纪飞扬,全竖起耳朵,等着听戚小鱼怎么说。 戚小鱼也不知是喝醉还是怎样,说到「要让男人永远爱妳,有两个秘诀」时就住口了,很故意地僵在那不动如山,一双大眼闪着笑意,小嘴噙着笑意,笑得一伙女人心痒痒。 明明急急地问:「什么秘诀啊?」 静绘也催她:「妳说啊!」 小鱼耸耸肩,撩撩头发,很故意地说:「说了妳们也做不到,还是不说好了。」 「哪有人话说一半~~说、快说~~」明明用力摇小鱼。 静绘追问:「到底什么秘诀啊?」 「我也想知道!」吓!女服务生不知何时埋伏过来,蹲在小鱼旁边,举手发问。 「也可以跟我说吗?」哇咧~~本来在舞池跳舞的辣美眉竟也溜来听。 「我们也想知道~~」啊咧,几时她们桌旁围了一圈熟女? 瞧,女性同胞多重视这话题,多需要这密技。小鱼被女性们包围,笑看看左再望望右,看看这些女人啊,多么需要她来救赎啊! 「很简单。」小鱼站起,清清喉咙。「听好了,让男人永远爱妳的秘诀就是  」她竖起一根手指。「一,不能跟他们住在一起。」 「不能住在一起?」有人问:「很爱呢?」 「很爱也不行。」小鱼一脸肯定。 「可是住一起可以节省房租呢!」静绘低道,却招来小鱼白眼。 「有些事能省得有些事绝不能省,这个就绝不能省!」小鱼又伸出第二根手指。「二,就是绝不能跟他结婚。」 「很爱呢?」又有人问。 「很爱也不行。因为——」小鱼目露凶光,双手缓缓握拳,咬牙道:「婚姻是爱的坟墓,恋人的杀手,情人的毒药,是感情上长出的大毒瘤,将来失败,割除很痛,不割也很痛。就算割掉这个婚姻,受的伤还是割不干净,长癌还可以靠电疗化疗,离婚却是一辈子的痛,就算外表看起来好了,心里的阴影还是排除不了,就算阴影排除了,双方亲人的牵扯也撇不干净,就算撇干净了,户政事务所的纪录也清除不掉,婚姻就是玷污爱情的凶手啊~~」 纪飞扬砰地趴在桌面,强忍着不爆笑出来。有这么严重吗?戚小鱼危言耸听哪! 「妳讲得太夸张了。」静绘觉得小鱼不理性。 「没那么严重吧?我今天离婚,我不觉得有什么撇不干净割不干净,事实上我还觉得很松了一口气哩。」明明持反对意见。 小鱼瞟她一眼。「那是刚开始,这时候的轻松惬意只是错觉。」 「真的吗?」明明不安地摀着胸口。「难道是我伤得太重,麻木了?」 静绘好笑地拍拍小鱼肩膀。「喂,拜托喔,说得好像妳多清楚,妳又没结过婚。」 小鱼猝地坐下。「妳又知道我没有。」 静绘愣住,明明傻住,旁边女人们也全呆了。 身后的纪飞扬也暗暗吃惊。难道……戚小鱼受过感情重创,所以才变得那么机车、难以亲近?是这样吧?啊,他终于知道这女人的心事了,她是受伤的女人哪!纪飞扬心中一阵怜惜,恨不得立刻扑到那桌抱这小鱼,好好安慰她。且慢!人家的朋友在,要安慰也轮不到他。 静绘对着小鱼大叫:「妳结过婚?什么时候?」 明明惊呼:「我怎么不知道?」 小鱼仰着脸,睁着一双迷蒙的大眼睛说:「谁说我结过婚?」 啊咂!静绘想勒死她。「那妳刚刚干么那样说?我以为妳结过~~」 「会被妳吓死。」明明抗议。 「虽然我没结过,但是感情方面我的经验可多了,我爸妈虽然没离婚,但是感情坏透了,我妹妹当初想结婚想得要命,可是去年也离婚了,现在连叶明明都要离婚,所以我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不然离婚的怎么那么多?还有,王菲跟窦唯当初不是也很相爱,结果呢?结果呢?」小鱼问大家:「是不是也离婚了?是不是?」 是!众女齐点头。 女服务生有感而发:「我爸跟我妈也是感情不好,分居很多年了。」 「我男朋友跟我闹分手,嫌我黏他黏得太紧,以前巴不得我跟他住,结果同居不到半年就嫌我……」某女感慨。 「妳看看、妳们看看!」小鱼跳脚嚷:「男人就这样,没得到妳时追得要死,得到就不希罕,要是天天住在一起,连疼妳都懒了。如果结婚更惨,等于是他的人了,他还需要努力爱妳吗?生孩子更糟,笃定妳为了孩子不会离开,他就开始摆烂。」 oh~~yes! 有个女的哭了,有个女人仰头长叹,有个女的伤心欲绝,叫了一手啤酒准备酗酒,还有个女的打开烟盒开始狂抽,爱情害人哪,男人可恶哪! 众女们齐点头,大声鼓掌,热烈讨论,周遭男人闪的闪,躲的躲,摇头的摇头,嗤之以鼻的嗤之以鼻。 戚小鱼讲上瘾,高举酒杯,给女性同胞打气。她高呼—— 「我们女人要争气,没男人不会死,像我妹因为婚后没生孩子被人家离婚,拜托,我们女人的功用又不是只有生孩子,大家说是不是?是不是?来,干啦!」 众女举杯豪饮,同仇敌忾惺惺相惜,互相干杯互吐苦水。 「就是嘛,像我有工作,可是结婚后我老公把家事都丢给我,还说家事本来就是女人要做的,婚前他还会带我上馆子吃大餐,婚后就会要求我做饭给他吃,说为了省钱少上馆子吃饭。」 「我也是啊,以前没住在一起时,他追得可勤咧,还会去我家站岗,现在同居了,他一天到晚往外跑,我多问几句,他就嫌我啰唆。」 「男人就是贱,不能对他们太好。」 「对对对,我们女人不要太依赖男人,我们要自爱。」 「不能宠坏男人~~」 「也不能让他们想睡就睡!」 「得不到永远是最好的。」 戚小鱼重申:「身为现代女性,我们不需要男人,我们不用依靠男人也可以活得很好。我爸妈老是逼我结婚,我说结个屁~~」 大家鼓掌,尽兴骂了整晚,男人闪得远远,怕极这群娘子军,闹到凌晨一点多才散会。 静绘、小鱼、明明走出pub,在暗巷手拉手,又笑又唱好开心。 「鱼儿鱼儿水中游~~」小鱼又唱招牌歌。 「游来游去乐悠悠。」明明搭着小鱼肩膀。 「遇到大色鱼~~」静绘陪着疯。 「把他抓起来~~」明明笑了。 「做成生鱼片~~」小鱼也笑。 静绘突然不笑,她右手揪明明、左手拽小鱼。三个女人同时脸色一变,紧张兮兮。迎面开来一辆黑色奔驰车,停在路前,一群男人跳下车将她们团团围住,个个横眉竖目,凶神恶煞样。 带头的男子一身酒气。「小姐~~刚才很嚣张喔~~」 他身后的男人们,冲着她们笑,笑得好低级。 小鱼骂:「走开,滚蛋!我要报警。」立刻拿出手机,打紧急呼救电话。「喂——」啪!手机被男人打到地上,小鱼吓退一步,好可怕喔。 明明很勇敢,立刻从皮包拿出防狼喷雾器,朝他们喷下去。「啊……」明明蹲下呻吟,蒙脸痛哭流涕,这个笨蛋喷嘴对的是自己。 男人们贼笑,步步逼近。 静绘拿出电击棒,按下开关,电力滋滋作响,警告着:「不要过来!」 还是静绘厉害,小鱼跟明明躲到关静绘身后。 「电死他们!」小鱼揪紧静绘手臂。 「上啊~~」明明推静绘出去。 可是对方有五个人,电击棒只有一支。他们一下子冲上来,三个女人尖叫,静绘寡不敌众,瞬间被人家抢走电击棒。 「快点!」老大一声令下,男人们拉她们进车。 小鱼高声呼救,静绘跟明明竭力挣扎,危急之际,来了个男人出手搭救。 他身材高大,一下就逮住带头男子,一定练过合气道,咻地再来个过肩摔,砰!将混蛋一号摔躺在地。又一手拽住抓着小鱼的胖男,脚往他小腿一踹,踹得胖男倒地痛号。事迹败露,这群混蛋一下子钻入车内,咻地逃个无影无踪。 静绘跟明明崇拜地望着男人,感激得说不出话。 小鱼瞇眼瞅着男人,惊讶得说不出话。这……这不是…… 「纪导?」小鱼的表情像女高中生抽烟巧遇训导主任。「你怎么会在这?」 纪飞扬瞅着小鱼,得意洋洋地说:「戚小姐,某些时候女人还是得靠男人,妳说是吗?」 小鱼胀红脸,窘得说不出话,又很气他那个威风样。听他这么说,难道……她刚刚在pub里的大鸣大放,全被他听见了。呜~~衰啊! 静绘跟纪大导点点头。「你就是纪飞扬纪大导吗?久仰大名。」纪飞扬是拿过很多奖的mv导演,同时也是戚小鱼最常咒骂的合作对象。 「纪飞扬就是你?」明明咻地拿出笔记本跟笔。「帮我签名……」想想不妥,捻高衣角。「签衣服上。」 「喂、」小鱼瞪了静绘一眼。「喂、」右手拽住明明,将好友们拉到身后,推得远远。「妳们有点骨气好不好?」小鱼转身,望着纪导,很不情愿,但还是有礼貌地说了句:「谢谢。」 「不客气。」纪飞扬耸耸肩。「对了,catherine的mv妳有接吗?」catherine是当红的女歌星。 「小沈跟我谈过了,昨天我们才签的约,干么?」小沈是唱片公司的制片,这是小鱼最近敲定的case。 纪飞扬耸耸肩膀。「我是这支片的导演。」 「我真倒霉。」小鱼回得够直接。 「噗~~」明明笑出来。 纪飞扬觑着身高只到他肩膀的小鱼,就像在瞪着个小朋友。「所以妳是我的艺术指导。」 「不然呢?我当导演?」她昂着脸,没好气地回道。当导演是小鱼的梦想,可恨一直苦无机会。 「不是每个人都能当导演。」他笑笑地挖苦她。 「喔。」哼,他是嚣张什么。她睁着一双明媚大眼,甜甜一笑。「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做艺术指导。」 明明跟静绘在一旁偷笑,看他们两个嘲讽来嘲讽去,都半夜两点多了,这两个人是讲上瘾了喔。 纪飞扬跟小鱼抬杠,明是在嘲讽,实是希望她能逗留得久一些。 「妳在美术方面的成就业界有目共睹……」他这句说得像在夸奖她,但接着却说:「不过当导演就很勉强了。我知道妳一直争取当导演的机会,有些事没办法强求。」 「我知道。」一定要戳她痛处吗? 纪飞扬又笑笑地说:「我拍片的能力每个人都知道。」 炫耀就对了!小鱼酸溜溜回道:「纪大导演得过四座mv最佳影片奖,还有六部广告金奖,您很厉害您很厉害厉害得不得了可以吗」 「我不是在炫耀我厉害。」纪飞扬笑笑地。 「其实你是在谦虚的表示得的奖不够多,需要再努力。」小鱼嘲讽着。 纪飞扬慢条斯理道:「我是想提醒妳,这次合作请妳多配合。」 他们合作过三次,每次都吵架。有次严重到停拍两天才继续,制片都快跪下来求他们和好。虽然纪飞扬心里喜欢戚小鱼,但公归公,私归私。工作时他很讲原则,该坚持的还是会坚持,哪怕小鱼翻脸也不让步。某方面小鱼的个性跟他一样,都对自己很有自信,对作品很要求、很挑剔,当意见相左时,小鱼就会跟他吵吵吵,就算他是导演也一样。 怕这次又闹得不愉快,片子还没开拍,纪飞扬先给小鱼一个下马威,希望别再和前几次一样。 小鱼说:「假如我的看法比较好,也可以是你配合我啊。」 「我是导演,在片场,艺术指导要听导演的话。」导演最大的意思。 了解!小鱼点点头,又问:「请问,你拿过四个最佳mv奖,我当艺术指导的有几部?」 「三部。」 「这就对了、这就对了,四个奖有三部我参与的,你知道这代表什么意思吗?」 纪飞扬冷哼一声。「没妳我还真不能拿奖?」 「哈哈哈。」知道就好。小鱼双手往腰上一插,昂头大笑。 明明跟关静绘吃吃笑,这两个人还想吵多久啊?想吵到天亮吗? 唉呀,这家伙是把他踩在脚下了吗?能力被小鱼矮化,纪飞扬脸色微变。原本只是单纯为了好玩挑衅她,现在他有点生气地指正她 「容我提醒妳,实在很巧,这三部片拍完,我不是感冒就是发烧,有次还高血压住院,妳知道为什么吗?」被艺术指导气病的!她超善变的,讲好的陈设拍到一半不满意还会喊卡,冲进片场坚持要重摆,要不就干扰拍片进度,坚持演员临时换衣服,只因为跟灯光打出来的颜色不衬,戚小鱼得罪人的功夫第一名,拖累进度的能力第一名,把他气病的能耐也是第一名! 这位三个第一名的得主,不知反省,还回嘴:「我只知道这三部片子拍完时,我总共在心理医生那里挂号十三次,百忧解吃掉三十三颗,我能活下来真是奇迹。你说是吗?」 哇哈哈哈哈哈~~静绘跟明明抱头大笑。他们是天敌哪!看他们吵架太有趣啦! 纪飞扬眼角微微抽搐。「妳是艺术指导,在片场,应该听从导演的指示。」 「为了片子的效果,一个称职的艺术指导不是拿了钱就算了,而是该时时给导演最好的建议。」 又来了,这个女人又开始机车了。纪飞扬双手盘胸前。「效果好不好导演有判断的能力,不需要艺术指导来决定。」 戚小鱼学他双手环在胸前。「艺术指导可以补强导演看不见的小地方。」 「但是做导演的要为大局想,不能像妳只在乎那些小地方!」他斩钉截铁道:「有时候不能只顾妳个人的领域,导演要掌控整部片的进度。」 「喔。」意思是他比较伟大。 「明白了?」 她凛着脸说:「明白。」可恶,为什么她不是导演,当导演多威风。 「所以这次拍片,请务必改掉妳的坏习惯。」 「我有什么坏习惯?」她的专业,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还挑剔? 「拍片的时候,除了导演其它人不能喊卡。」纪飞扬提醒她。 「妳喊卡吗?」明明问小鱼。 「妳喊卡?不是只有导演才能喊卡」静绘好惊讶,连她这外行人都明白这个道理。 「有时候陈设方面不对劲……是不得不喊卡的……」小鱼支支吾吾道,毕竟那是她负责的领域哪。 纪飞扬微微笑,对小鱼的朋友们说:「喔,她很会喊卡,戚小姐喊卡的次数甚至超过了导演,妳们这位可爱的朋友,是我见过最大牌的艺术指导。」 戚小鱼瞪纪飞扬,幻想她其实不是戚小鱼而是大花猫,把纪飞扬当鱼抓个稀巴烂,譬如先将那头黝黑的发拔光,再将他很有特色的坚毅下巴打歪歪,再戳瞎那双老是炯炯有神的眼睛,再…… 「妳在想什么?」静绘戳戳小鱼的手,这家伙跟人吵架吵一半竟神游去了。 「妳不会想知道的。」小鱼狠瞪纪飞扬一眼。 纪飞扬吹声口哨,挥手告辞。「掰,女超人。」 「掰,绿巨人。」 纪飞扬站住,转身,问她:「为什么是绿巨人?」 「那你又干么叫我女超人,讽刺什么?」 拜托,又来了。 明明跟静绘给小鱼使眼色,希望快终止这场无聊幼稚的纷争,歹戏拖棚哪! 纪飞扬笑着说:「我以为喊妳女超人妳会很开心,妳刚刚在pub表现的不就像是谁都不需要的女超人,喔,只除了……」他瞇眼,昂头,搔了搔下巴。「只除了刚刚恐惧的尖叫声,对了!」他像明白了什么,又盯住小鱼。「戚小姐,妳方才那串歇斯底里的尖叫声,其实不是在呼救,其实是妳变身女超人,殴打坏人前的仪式,对吧?」 「对对对!」小鱼凶巴巴回道。 「哈哈哈哈~~」明明和静绘的大笑声削弱了小鱼的气势。 小鱼不甘示弱,故意夸张道:「哦,那的确是我的仪式,导演。」跟着她目光森冷,觑着他,嗓音超甜美地说:「事实上在一连串尖叫声后,我会变成五层楼高的女泰山,把男人当点心那样开膛剖腹吃光光。你听了有没有很开心?」 他先是一愣,旋即笑了。「妳真的很爱跟我斗嘴。」他叹息,瞄着她。「我快要怀疑妳是不是很喜欢引起我的注意。」这话一说果然激得她哇哇叫。 喔~~老天老天,听他说的!小鱼跳脚骂:「自大狂!」拉了明明跟静绘转身就走。 纪飞扬看小鱼弃战离去,一番唇枪舌剑下来,他精神大振,热血沸腾。啊,跟戚小鱼讲话真过瘾,真痛快哪!再没有哪个女人能让他生气的同时,又矛盾地感到异常兴奋。除了戚小鱼。 他目送她们直至消失,小巷突然空荡得好似大马路,一支路灯站在边边,陪纪飞扬依依不舍,怀念伊人身影。 静绘开车,送明明跟小鱼回家。 「我开好不好?」小鱼对静绘的技术很不满。 「这是我的车,给我安分地坐着。」静绘瞪她一眼。 「她嫌妳开太慢了。」明明瘫在后座。 「这条路速限六十。」静绘是守法的好公民。 「又没什么车,可以开快一点啦!」小鱼虎视眈眈地瞪着方向盘,又问一次:「我开好不好?」她双手蠢蠢欲动。 静绘开骂了:「妳是有强迫症是不是?这我的车!不准开,闭嘴,再啰唆把妳扔出去。」 小鱼嘀咕:「明明就可以开快一点。」 静绘伸手到窗外调整后视镜,顺手撩撩头发。「我以为当导演的都很邋遢,不是头发像鸟窝,就是阴气沉沉的大怪胎,要不然就头发白了,再不然就是神经兮兮……」 「纪飞扬是很邋遢。」小鱼哼一声。 「拜托~~」明明跟静绘齐声反驳。 静绘说:「纪飞扬原来是大帅哥哪!衬衫袖子卷在手肘上,看来像是要去打猎,他好性格……」粗犷,充满原始的阳刚味。啧啧啧……尤其是刚刚打坏人的那个狠劲,酷! 明明痴迷道:「他好厉害,一来唰唰唰地就把那些人打跑了,他学过武术对吧?英雄救美,真勇敢啊……妳以前还常常骂他,他很好啊!」 「别被他骗了,他坏透了。」小鱼冷哼,嫌弃道:「妳们少呆了,有的男人是邋遢在妳们看不见的地方。」少单纯,帅不能当饭吃,拳脚功夫好也不代表什么,拜托。她们跟纪飞扬相处多久?她们哪懂得纪飞扬傲慢无礼又目中无人,他可恶的地方小鱼讲三天也讲不完,总之她对这男人反感到极点。最令她感冒的,就是他很自大! 「邋遢在看不见的地方?有这种邋遢法?」明明问:「是邋遢在哪里?」 小鱼低头,掐眉心,思索该怎么说。「比如……比如邋遢在心里。」 「邋遢在心里?」这个说法妙喔。静绘推推眼镜。 「或邋遢在思想上!」小鱼弹指道:「对、他就是邋遢在思想上。他很迂腐,妳们没看到他那副嘴脸?一副女人应该听话的样子,那个傲慢的态度,啧啧啧……」小鱼学纪飞扬刚刚的神情,昂着下巴,眼神睥睨。「我是想提醒妳,这次合作请妳多配合。」 明明哈哈笑。「喂、你们怎么那么爱斗嘴?」 「妳们都不知道——」小鱼嚷嚷:「他很爱找我麻烦,是公认最机车的导演。」 「机车?」静绘瞄着小鱼。「我必须说句公道话,有没有可能是妳的问题?他看起来不像会故意找碴。」 明明附议。「是啊,我看他满风趣的、满正直的,不像妳平时说的那种人。以前听妳说纪飞扬多可恶多小心眼,看起来不像。」 天地良心啊,难道她说谎吗?「喂、喂,我真的常常被他欺负,妳们不信就算了,还帮凶手讲话?妳们到底是谁的朋友啊?」可恶,长得帅的男人就这么吃香,骗女人不费吹灰之力。 「我是就事论事,戚小鱼,妳是不好相处。」静绘笑盈盈地说:「记得妳念书时人缘多差啊。」 明明猛点头。「对啊,每次上课分组,都没人要跟妳一组。」 「哪有那么糟!」小鱼抗议。 「只有我跟明明愿意跟妳同组,结果妳害我们俩差点被当,因为到交作业的最后一刻妳还会想重写。」 「就是啊!」明明记忆犹新。「这世上大概除了我和静绘,没人可以忍受妳。」 「哼哼哼!」戚小鱼冷哼。「干脆妳们也别理我,反正我还有我爸跟我妈。」怕什么! 戚小鱼的手机响了,她接起电话。「喂?」 吓!是母亲大人,她在那边咆哮:「戚小鱼,妳礼拜六再不回家相亲,我跟妳爸和妳断绝关系,听见没?」 「我那天要去勘景,没空啊!」 「去哪勘景?」 「台北清真寺附近。」 「正好,就约在永康街的咖啡馆,就这么说定了。下午四点,别告诉我妳连喝咖啡的时间都没有!」母亲讲完,不待她拒绝,挂了电话。 小鱼扔了手机,歪在座位,蒙脸呻吟。苦命~~又要相亲。 静绘问:「谁打来的?」 「妳们看看我。」小鱼哭丧着脸,指着自己。 静绘瞄小鱼一眼。「看了,怎样?」 明明趴向前座,捏住小鱼下巴瞧了瞧。「看什么啊?」 小鱼正经八百地问:「妳们想象一下,想象我左手抱婴儿,右手拿奶瓶,很慈爱地准备给小婴儿哺乳……」 哇~~明明跟静绘很不捧场地,露出惊恐的表情。 明明问:「妳怀孕了吗?」 静绘接着问:「跟谁?」 「不是啦!」小鱼叹息,又问:「还是妳们想象一下我穿围裙拿菜铲,在厨房很贤慧地拿着锅大炒特炒料理晚餐。」 明明跟静绘嫌弃地猛摇头,发出很不以为然的啧啧声。 「我可以想象妳拿锅铲的样子,但我无法联想妳是在炒菜,打人还比较像。」明明很老实。 「我可以想象妳拿锅铲大炒特炒,但我无法想象妳愿意系上围裙,并且看起来很贤慧。」静绘真诚道。 「再换一个好了——」小鱼热切地问:「还是想象一下我坐在沙发上缝补衣服,用温柔的表情折迭家人的衣物,觉得怎么样?那画面想象起来怎样?有没有很温馨很感人?」 「很恶心,妳来做很恶心。」静绘毫不犹豫道。 明明听了哈哈大笑。不能怪她们笑戚小鱼,要怪就怪戚小鱼爱奇装异服。 她是「衣不惊人死不休」,平日就很敢穿那种在芙蓉杂志或哈泼杂志里设计师做给模特儿穿,但现实中很少有人敢穿的前卫服饰。 瞧,她今天打扮得像黑色追缉令,乌玛舒曼演的老大情妇。短发层次分明刷在颈后,双眼化浓黑黑的烟熏妆,嘴唇抹暗红色。身材娇小瘦弱,穿白衬衫,黑皮裤,一双超高的蛇纹尖头马靴。今天的造型是颓废中有个性,眉宇间流露出的讯息是很堕落。再看看她为了搭配今天的造型所涂的黑色指甲油,oh~~mygod!要怎么把她跟抱婴儿的慈母联想在一起?要怎么想象她坐在沙发上温柔贤慧地缝补衣服? 静绘玩笑道:「戚小鱼,妳抱小婴儿我一定报警。」 明明哈哈笑。「如果妳拿锅铲炒饭,还是拿针线补衣服,我一定会吓死。」 戚小鱼甚至为了空间美观及维持衣服的干净气味,牺牲了小套房的厨房区,只留烤箱跟大同电饭锅和迷你冰箱。会牺牲厨房的女人,和家庭主妇贤妻良母如何搭上边? 小鱼崩溃地捧着脑袋吶喊:「那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亲爱的爸妈看不出来,他们的女儿一点也不适合婚姻?」 静绘和明明顿时投以同情眼神。 「他们又逼妳相亲了吗?」 「这次对象是谁?」 「国小老师。」小鱼哀叹。 明明跟静绘大笑,幸灾乐祸地恐吓她 「小心老师考妳国语数学。」 「妳不乖,老师会逼妳写家庭联络簿。」 第二章 当戚小鱼被父母追缉而闷闷不乐,那边,刚和小鱼吵完架的纪飞扬,心情正好。他驾着汽车,驰骋公路,兴致盎然地回味跟小鱼斗嘴的时光。 经过几次合作,戚小鱼的好辩和顽固,让他印象深刻。他喜欢持反对意见,泼她冷水。喜欢看她为了捍卫自己的想法,活灵活现的表情。有时惹她生气,事后也会后悔,觉得自己干么挑衅她。因为讨厌戚小鱼?不,相反,他超爱小鱼被激怒时发亮的眼睛。 他埋怨小鱼每次合作都害他生病,气坏身体。事实呢?事实是每次跟小鱼合作会生病,是因为想在她面前表现更好、更有本事,结果压力太大,往往累坏身体。因为他不想让戚小鱼看扁他这个导演,所以神经绷得很紧,不允许自己在她面前出一点点错。 他怪小鱼每次都干涉拍片,拖累拍片进度,表现得好像讨厌跟她合作,实则不然,每次知道要和戚小鱼合作时,他高兴得失眠。那为什么一碰到戚小鱼,表现出来的和心里想的不同? 唉!一开始故意和她唱反调,抬杠斗嘴,是因为觉得有趣,想引她注意。到后来戚小鱼把他当敌人,想对她示好,反而拉不下脸,很尴尬,不知从何做起,只好继续保持敌对。 真悲哀!纪飞扬叹气,没想到跟她保持互动竟要靠大大小小的争执,不跟她抬杠就找不到话题。都怪戚小鱼不是容易讨好的女生,她太有想法,很有主见,让男人非常有压力。纪飞扬不是没想过要追她,但纪飞扬天不怕地不怕可真怕了戚小姐尖锐的嘴,怕一旦示好会被她嘲笑,于是纪飞扬只好隐藏秘密。 他的秘密就是暗恋一只美人鱼,可惜这美人鱼不像童话故事中,愿意为王子放弃舌头换来双足的美人鱼,不是会为爱情牺牲奉献的美人鱼,他喜欢的是尖牙利嘴,好辩不服输的戚小鱼。 戚小鱼的强项就是专门吓跑想追她的人,同行中追过她的那些男人,他们从一开始互当对方是假想敌,到最后竟不约而同惺惺相惜,同仇敌忾,互吐苦水,简直可以成立「追鱼不成」心灵受创协会。到最后频频碰钉子的结果,他们有志一同地认为,没必要找个这么麻烦的女朋友,纷纷投降放弃。甚至有追求不成恼羞成怒的,开始将戚小鱼当成男性敌人,女人中的败类,到处说小鱼坏话。谣传戚小鱼曾被抛弃才会性格大变,还有人怀疑她是蕾丝边……反正追不到戚小鱼不是他们不够厉害,而是戚小鱼太机车,通通是戚小鱼的错,不是他们没魅力…… 纪飞扬突然把车驶到路旁停住,他下车,站在荒凉的大马路旁,瞪着满天星斗,瞧天上明月。 他三十四岁,暗恋小鱼两年,从他们第一次合作,她穿庞克装来开会,他就爱上了这个与众不同的女子。可是现在他觉得自己很逊,因为怕失败就一直窝囊地只敢偷偷暗恋。 纪飞扬眼色一凛,决心不再忍受单身生活。光是跟她吵架是不可能有进展的,谁知道他们下次合作要等到什么时候? 纪飞扬突然对着夜空,充满气概,很有气魄,非常豪迈地发出男人的怒吼:「我今年一定要把到戚小鱼~~」 荒野中,彼端传来回音:「鱼鱼鱼鱼鱼~~」 纪飞扬的决心一定是感动天地或什么不知名的鬼神或几度空间的神力,戚小鱼这天晚上马上做了个大怪梦,预言了即将发生的传奇。 她梦见自己是一只鱼在水里自在地游,忽然一只大鹏鸟从天而降,将她啄去了,大鹏的脚爪将她压在泥地上,锐利的眼睛瞪着她,仿佛准备饱餐一顿。 小鱼惊醒,重拍胸脯:「厚、吓死我!」 星期三,纪飞扬跟广告公司的制片去乐纤饮料公司交片,过程顺利,客户满意,制片高兴,大家一团和气。会议结束,纪飞扬回到去年刚买的小坪数公寓,在这里他一个人住,逍遥快活,不用被老母叨念。这是他忍受无数机车客户换来的奖品,纪飞扬耗费心力将老公寓改造重新装潢,变得很有特色,是他自豪的杰作。他拿出钥匙打开门,瞬间吓得倒退好几步,心情荡到谷底。 早上出门前客厅乱乱的,现在却收拾整齐,一尘不染。糟!纪飞扬僵在门口,意识到发生什么事,转身想逃。 「乖儿子你回来啦?」纪太太从厨房走出来,因为中风过,她的右脚有点跛。 来不及逃了,纪飞扬只得扔下公事包。「妈,你怎么又这样?我不是说来之前给我电话吗?」 「唉呦~~」纪太太勾住儿子的手臂,耍赖地说:「我是你妈,又不是外人。」 「我给你备份钥匙,不是让你这样用的。」 「我不是用备份钥匙开的。」 「那你怎么进来?」 纪太太从口袋掏出一串钥匙。「当当!你妈自己打了一支,聪明吧?」 纪飞扬眼角微微抽搐,顾念老母有高血压的毛病,硬是忍住想咆哮的冲动。算了算了,自己的妈,又不是外人,来就来,反正讲也讲不听。自从老爸生病去世后,母亲就变得非常依赖他。自己的妈,他还能说什么?忍吧。 突然,厨房哗地响起炒菜声。 纪飞扬脸色骤变。「谁在厨房?!是不是章……」 「哈哈哈哈哈,是啦是啦,是你老婆章~~淑~~美~~」 「我还没结婚。」纪飞扬脸色一沈。 「哈哈哈哈哈,是你未来的老婆章~~淑~~美~~」 「我又不喜欢她。」 纪太太依旧笑着说:「是你将来会喜欢的章~~淑~~美~~」 纪飞扬气结。「妈,你知道遗传吧?我想我也有高血压,最好不要让我太激动。」 纪太大收敛笑容。「好好好,我不开玩笑。」 「不好笑好吗?你干么让外人进来,你——」 「小声点,她哪是外人?她是妈的干女儿欵,以前妈中风时,她对妈多好,你忘了喔?」 章淑美以前在医院当护士,纪太太中风时,对温柔婉约好脾气又贤慧的章淑美留下好印象,私心希望她将来当她的媳妇。于是出院后还继续联络,后来家里有空房间,主动问只身在台北工作的章淑美要不要租房子?再后来把章淑美弄进家里住还不够,当章淑美倦勤,纪太大还积极说服淑美当她的贴身护士兼家务助理——其实她很健康,除了脚有点跛外,哪需要特别护士? 纪飞扬后侮每个月孝敬老母的钱太多,多到她想出请特别护士这个点子来拉拢他跟章淑美。更令他诧异的是,章淑美竟也心甘情愿地辞掉医院有劳健保、有退休金的工作,来当母亲的贴身助理。 纪太太请章淑美当特别护士兼家务助理就算了,最后还收为干女儿,纪太太这么用心良苦、挖空心思、用尽心机、赶尽杀绝,就为了让儿子跟章淑美擦出火花,成就美事一桩。她早年丧偶,感情全寄托在儿子身上,对未来媳妇期望特别高,就怕碰上不对盘的坏女人拐走爱子。 章淑美多好啊,章淑美多棒啊,章淑美长得圆圆胖胖多福相啊,章淑美连穿衣打扮那浑然天成的乡土味,都教纪太太赞不绝口、爱到骨里啊,可恨的是—— 纪飞扬将母亲揽到一边说话。「我知道她很好,可是我对她没感觉。就是因为你这样,我才搬到外面住,你现在又……」 皇天不负苦心人,三年下来果然有火花。火花热烈烧着章淑美,却烧不到儿子心上去,纪飞扬只当章淑美是小妹。 纪太太苦口婆心地劝:「你不要这么抗拒嘛,你反正没女朋友,你跟淑美交往看看,给自己一个机会嘛!」 纪飞扬坚决反对。「这种事有感觉就是有感觉,没感觉就是没——一 「纪大哥~~」贤慧的章淑美好贤慧地一手端一个盘子地走出厨房,香喷喷的宵夜来了。她笑咪咪地招呼纪飞扬:「这是我包的水饺,纪妈妈说你爱吃高丽菜的,可是我觉得只有高丽菜怕你会腻,所以还下了十个韭菜的,另外还下了十个蔬菜水饺,三种口味都有,你可以掺着吃,快来吃啊。」 「淑美好棒啊!」纪太大鼓鼓掌,赞不绝口。「她从下午就开始包了,才三个小时就包一百颗,一些放冰箱冷冻,说怕你工作太累没时间吃饭,下水饺最方便,淑美想得真周到。」 纪飞扬想哭,尴尬地对淑美笑了笑。不好伤女孩子的心,他只好婉转道:「淑美,不好意思我刚刚和制片吃过宵夜了,我不知道你会来,我不饿。」 纪太太打他手臂,猛眨眼睛。「人家包了你就吃,这孩子怎么这样,什么你吃过了,吃几个水饺会怎样?」 纪飞扬有点火地说:「我真的不饿,你们吃啦!」 纪太太也火了。「你给我吃,人家包了一下午。」 「纪妈妈~~」章淑美赶紧拉纪太太到一旁。「你别逼他嘛,他都说他不饿了,吃太撑也不好啊。」 「可是你都下了。」 「我可以弄成煎饺,晚一点纪大哥饿了,微波一下就可以吃了啊,不一定要现在吃嘛~~」章淑美笑咪咪地。 「好办法,你真聪明真能干真贴心啊!呵呵呵呵呵呵……」纪太太爱宠地掐了掐淑美肥嘟嘟的脸颊。 两人情同母女似的,热烈地讨论着水饺要怎么煎才好吃,纪飞扬只得儍笑着敷衍几句溜回房。一进房,打开灯,脸色一变,表情似被雷击中。 恐怖、太恐怖了!章淑美贤慧到连他的房间也不放过。 晾在后阳台的衣服全收进来,折得整整齐齐,分门别类放床上,烦死啦!纪飞扬气唬唬地冲进厕所,瞬间被第二道雷击中,放脏衣服的竹篓空荡荡,他扶着墙,很想哭。这个章淑美贤慧到连他的脏衣服都洗了,还包括他的贴身衣物,x!这像话吗?马的,贤慧到令他毛骨悚然。 是夜,送走母亲跟淑美,纪飞扬呆在一尘不染的房子,突然间,内心涌起熊熊怒火。 他受够了!他冲进房间,将章淑美折好的衣服一件件甩开、弄乱重新折,光想到章淑美坐在床上折他的贴身衣服,他就有种恶心的感觉。他又冲到后阳台将淑美洗干净的衣裤全扯下来,扔进洗衣机重洗。shit!他最讨厌别人碰他的东西,这是他的衣服、这是他的地方! 纪飞扬边洗边飙粗话,然后又把淑美包的水饺全拿去分送给邻居,敦亲睦邻,自己一口也不屑吃。然后他又很变态地将收拾好的客厅房间全搞得天翻地覆,他踢散叠好的杂志,他乱扔收好的书报,排成一列的马克杯他硬要乱乱摆,将屋子回复出门前那乱中有序的模样。 终于满意了,他瘫在地板上,满身汗,气喘吁吁,开啤酒畅饮,点烟抽,心情才平静了点。他是这家里的大王,不需要另一个作主的女王,尤其是他不爱的女人。 恨哪,为什么老母不知道他要的不是贤慧的女人,没感觉的话卯起来对他贤慧,只会令他觉得很恐怖。他不知道要跟章淑美说什么,不知要如何应付章淑美那种女人,章淑美贤慧的微笑、温柔婉约的态度、百依百顺的脾气、一切的一切……只会令他烦躁,但他不敢跟章淑美说重话,怕伤了她的心。假如克制不住跟她发脾气,事后他又觉得自己很坏、好内疚,所以总是压抑愤怒的情绪,虚伪地礼貌敷衍,而他最痛恶的就是这种不得不虚伪的敷衍。 还是戚小鱼可爱,她会跟他吵架、跟他抬杠,她有趣多了,尽管常常跟他闹意见,但那种唇枪舌剑一来一往的争执,他感觉很爽、很痛快。 爱情没道理,表面上看来章淑美完美得无可挑剔,可是,纪飞扬要的不是好人,他渴望的是让他有感觉的女人。妈妈喜欢没用,他爱的才算数。 星期六正午时,阳光将青田街晒亮,街的两边错落着旧时代的日式老屋,唱片公司制片小沈,约导演纪飞扬及艺术指导戚小鱼一起勘景。纪飞扬来得早,他倚在屋前老树等着。 街上有一对兄弟练骑脚踏车,旁边屋墙窝着一只老猫。忽然纪飞扬嘴角上扬,像看见什么有趣的事。 那边,远远地,一名女子走来,他立刻认出是戚小鱼。哦,他内心喑暗赞赏,她永远那么与众不同,衣不惊人死不休。 瞧,她今天绑彩色头巾,戴大墨镜,米色口罩,白色丝衬衫,粉红色芭蕾短裙,露出修长美腿,一双短白袜,粉红高跟鞋。很前卫俏丽的打扮,够大胆!要不是很有个性很敢的人根本不敢穿这样上街,一般人也穿不出那种时尚感。但戚小鱼可以,她有一种浑然天成的自信。 大概因为她穿的和一般人很不一样,又或者那醒目的芭蕾裙像猫儿毛茸茸的身体,本来趴在路旁的肥狗赫然醒来,忽地汪汪汪跳向戚小鱼。 「妈呀~~」戚小鱼惨叫,跑给狗追。 纪飞扬人笑,看戚小鱼被狗吓得缩到路边边,肥狗堵住去路。一狗一女对峙着。小鱼恐惧地缩在墙前,像壁虎那样背贴着墙,动也不动,滑稽地发出嘘声赶狗。 纪飞扬笑到不行,听戚小鱼跟狗吵架。 小鱼:「走开~~」 狗:「汪!」 「那边……那边有猫……」小鱼指着屋檐上的老猫,想转移肥狗的注意力。 狗:「汪汪~~」它发出低鸣,忽地一跃而上,咬住小鱼的芭蕾裙摆,开始甩扯,狺狺低吼。 「不可以不乖喔、不行咬不行~~」小鱼恐吓它,双腿发软,身体抖颤。「走开走开啦~~」 「汪汪汪汪汪……」狗叫得更凶,紧咬裙子不放,上身巴在小鱼腿上。 小鱼吓坏,想它人话听不懂,慌乱中只好学狗吠。「汪汪汪汪汪汪走!」 「汪汪汪汪汪汪!」它松口了,但不走,叫得更激动。 小鱼握拳,挺直身,用力给它吠回去。「汪汪汪汪汪汪汪、走开~~」 肥狗震怒,狗毛倒竖:「呜~~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小鱼胀红脸吠回去:「我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狗:「呜……汪!」 小鱼:「呜汪汪汪汪汪汪!」 「戚小姐?」纪飞扬过来英雄救美,但美人还没救到,就先吓得她差点心脏病发。 小鱼活见鬼似地僵住身子,这声音?她往旁看,是一堵宽厚胸膛,再往上看,看见纪飞扬幸灾乐祸的可恶笑脸。 纪飞扬问她:「干么学狗汪汪叫?」 「……」戚小鱼面色发青,儍住了。 喔~~她知道此刻自己有多滑稽、多可笑,但为了保住面子,她吸口气缓缓摘下墨镜,很优雅地伸出一根长指,指向狗,口气正经八百地跟他解释:「它对我叫,我只好叫回去。」 「喔。」纪飞扬理解地点点头,看着肥狗。 本来一直乱吠的神经狗,这会儿不叫了,这会儿它一脸可爱地望着纪飞扬,一团和气地对他摇尾巴。更可恶是,纪飞扬蹲下要摸它时,它竟然乖乖趴下,跟他撒娇。见鬼的,当纪飞扬搔它下颚,它还躺平咧,裸露肚皮,背在地上谄媚地蹭蹭蹭,蹭得小鱼觉得毛骨悚然、恶心死了! 它是母的、它是母的!这是重点!哼哼哼,小鱼很呕地瞪着肥狗,不要脸喔,蹭得口水都流出来了。 纪飞扬摸着小狗的头,小狗嘿嘿嘿地流口水,爽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它很乖啊,奇怪,为什么会对你叫?」 「我怎么知道!」什么话?好像她欺负狗,她是受害者欵。 「听说狗能分辨好人跟坏人。」 「……」小鱼踢他。 纪飞扬跟小鱼在屋前等制片来,小狗趴在一旁地上晒太阳。 纪飞扬瞄着小鱼。「今天打扮得很有特色。」 「谢谢。」 他将小鱼从头打量到脚。「最有特色就是戴了口罩,它有什么涵义?提醒你少讲话?」喔他知道他知道不久前才信誓旦旦想跟小鱼和平相处、好好对她,但是看小鱼那么可爱,他就忍不住想取笑她。 小鱼果然没让他失望,觑着他,冷冰冰地骂回去:「要不要送你一副?省得你一直造口业。」 他哈哈笑。 她病恹恹地连打三个喷嚏。 他明白了。「原来感冒了。」还以为口罩是她的造型。 「自从知道你是这支片的导演,我就开始身体不适。」 他吹一声口哨。「一定是太景仰我这个导演的关系。」 「哼哼哼,尽管自我陶醉,伟大的纪导演。」她快要习惯了。 「我知道,你又想骂我是自大狂。」 「明知我最讨厌自大的人,还一直表演自大,你这人就是欠骂。」 「你最讨厌自大的人?」他哦一声,佯装不解地请教:「那你应该也很讨厌自己吧?」 「我干么讨厌自己?」 「就我所知,烕小鱼,你也是很自大的人。」 「乱讲。」 「不然等一下问沈制片,看大家怎么看你的,业界很多人都说你很臭屁很自大,毕竟没几个人敢在导演拍片时喊卡,毕竟没几个人敢这么嚣张说导演欠骂,毕竟大家都知道要尊敬导演,只有你不知道,你是不是非常白大你自己检讨一下。」喔他知道他知道他知道他下定决心要对小鱼好,可是跟她吵架为什么这么好玩?! 小鱼气结。 纪飞扬的手机响了,他很有礼貌地拿出手机,并且跟小鱼致歉:「对不起,我先接个电话,然后我们再继续吵。」 「你有病!」她骂。 纪飞扬哈哈大笑,到一旁讲电话。 小鱼头晕,蹲下,捧着发胀的脑袋。可恶,纪飞扬一定是她的煞星,本来只是小感冒,今天要见他就开始病情加重,头痛欲裂,凶兆啊,反正只要跟纪飞扬合作她就开始衰,刚刚还被狗追,不祥啊~~ 纪飞扬讲完电话,走回来。「好消息。」 「你临时有事要走了?太好了!不敬礼解散,掰~~」 他又一阵大笑。「不,是制片有事赶不来,叫我们两个讨论就好。」 「shit!」 「就知道你很高兴。」 小鱼瞪他;「是、高兴极了,我高兴得手舞足蹈。」她发泄似地手挥脚踢乱蹬乱跳。 纪飞扬儍眼。 「呼~~舒服多了。」小鱼揉揉脖子,不能殴打导演只好跳舞发泄。 「你发神经啊?」 「对,我神经病你不知道吗?」小鱼凑身,眯眼,瞪着他,虚张声势地恐吓:「把我惹毛了,小心我抓狂,我会做出非常不理性的事,哼哼哼。」 他惊恐地问:「不理性?比如……像刚才汪汪汪的学狗叫吗?」说完头一仰,又哈哈大笑。 小鱼呕得想吐血,恫吓他:「比汪汪叫更可怕!」 「哦~~是什么?学狗咬人吗?」说完笑得更厉害,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戚小鱼气煞,拿他没辙。恨哪,为什么老在他面前吃瘪?她的伶牙俐齿偏对他使不上力。 小鱼咬牙切齿。「我们快进去勘景,快点讨论完,我想回家。」她要躺下休息,不要跟这坏蛋吵架,浪费力气。 唉!纪飞扬眼色一黯,好气馁,又搞砸了,他懊恼。纪飞扬啊纪飞扬,你就不懂怎么讨好她吗?看,把她气得想回家。 「我们开始吧!」他迈开脚步,拉开大门。 纪飞扬跟戚小鱼在老屋内四处走动,勘察景物摆设,讨论mv背景。 纪飞扬说:「唱片公司希望表达出男女一见锺情,等真正交往后才发现对方的真面目,其实和当初认识的不同。我想过了,mv的背景和服饰最好能表现出荒谬的气氛。」 「嗯……」小鱼跟在他身旁,忙做笔记。「为什么要在这里拍?」 「这是唱片公司老板的空屋,他们想省制作费,不打算出外景。」 「哦。」了解。 「你觉得怎样?有什么建议?」 小鱼研究改造老屋的种种可能。 纪飞扬看小鱼敲了敲木墙,又昂头环顾老旧的天花板,看她眯起眼睛,踮起足尖去碰悬吊的五彩灯,又走到窗台前,摸摸被虫蛀坏的木头窗框。 看打扮时髦的戚小鱼在老屋走动,纪飞扬胸腔涨满温暖甜蜜的感受。她真是赏心悦目哪,不管任何时候只要她出现,他就无法移开视线。她就是有本事牢牢抓紧他的注意,从三年前他们遇见那刹起就是这样了。 他们吵架他总是占上风,他总是知道怎么激得她哇哇叫,可是他没赢,打从遇见她第一天起,他就是输家。每次工作结束她掰掰离开,他却魂萦梦系盼着下次再见面。渴望她,让他注定是这场战役里的输家。没办法,他喜欢她。 戚小鱼说:「要找木工,这房子太老了,像这些都要重新钉上窗框。」 「我会跟制片说。」 「你知道我要怎么做吗?」小鱼双目亮晶晶地。「我要把老家具全撤掉换上未来设计感的时髦家具,颜色以白色为主。但是大门入口和走廊保持原貌。」 「我懂你的意思,你想利用冲突来呈现荒谬感,但是木头地板会让效果打折。」 「这不用担心……」她踏踏木地板。「我可以在这上面造一层假的磁砖。」 「好主意。」他点头同意。 小鱼怔了怔,难得他这么爽快赞美,她不习惯。「所以我可以弄假磁砖?」 「当然。」不敢再跟她抬杠,纪飞扬怕她又急着想回家。补上一句:「你的意见很好,很聪明。」说完移开视线,实在不习惯赞美她,他觉得脸庞发热:很尴尬,又速速补几句:「有你当艺术指导我就放心了,你最优秀了~~」fxck!这么恶烂的话都讲得出来,纪飞扬你真是够了,真的狗急在跳墙了。呜……他尽力了。 小鱼错愕,果然……这家伙果然是神经病!刚刚一直取笑她,现在莫名其妙赞不停。 小鱼咬下笔盖,唰唰唰地边走边在记事本描图。「房间呢?我们去看房间……」还是快讨论完快回家,和他处久了她会神经衰弱。 纪飞扬看看房间,说:「把房间改成太空舱。」等等,意识到用的是命令的口气,他即时更正:「我是说……如果做起来不会太麻烦的话……不知道弄成太空舱的样子可不可行?你觉得呢?」他要谦虚,谁叫小鱼老是嫌他自大。 「导演……」小鱼张口结舌,背脊发寒。 「嗯哼~~」他眼神极温柔,表情极亲切,口气极诚恳,表演谦虚跟礼貌。「你说。」 「你是纪飞扬纪导演吗?」 废话咧~~纪飞扬微微笑。「怎么了?」 她防备地问:「这屋子是不是磁场有问题?你怪怪的。」是不是被妖魔鬼怪附身? 上帝啊~~纪飞扬眼角抽搐,欲哭无泪。 戚小鱼走到他身边,神经兮兮地看了看左右,凑身在他耳边悄声说:「像这种老房子很容易有不干净的东西,我们快点讨论完离开,我觉得好冷,想回家……」 又……又想回家了!天地不仁,造化弄人!为什么他堂堂纪飞扬纪大导演会对这个女人没办法?泣! 就在纪飞扬怨叹的时候,小鱼的手机响了。 「喂?」 那边传来母亲愤怒的咆哮:「还不过来?!」 糟,小鱼想起来了,四点要相亲哪!「我忘了。」低头看表,四点半了。「我还在工作啊,可不可以取消?」 「想把我气死吗?你爸正在跟人家聊天,你立刻过来。」 「我……我还在工作。」 「不是说在清真寺附近?」 「是啊,可是我跟导演在讨论拍片的事。」 「不要骗我了,哪有人星期六还在工作?」 「真的啦,我在清真寺旁边的屋子勘景。」 「哪间屋子?」 「我真的在工作。」 「哪间屋子?」 「你不信喔?青田街……」小鱼报上地址。「信了吧?」 「我马上过去。」 「嗄?不行、喂!不要过来——一 喀!戚太太挂电话· 喔天啊天啊她杀过来了,行动力惊人哪,意志力吓人哪! 纪飞扬好奇是谁打来的,他看小鱼瞪着手机好像里边藏着怪物,跟着她跺脚捧头发出痛苦呻吟,然后情急地对他搓着双手,无功可怜又软弱地拜托他,哦,第一次看她脸上出现这么窝囊的表情。 「拜托拜托,今天就讨论到这里,剩下的细节可不可以晚点在电话里说?」 「为什么?」 「我临时有非常重要的事要赶去处理。」 「什么事?」 x!真不上道,问这么清楚干么?小鱼咬牙切齿地强调:「很重要很重要的『私事』。」就差没说出「请你尊重隐私」这句话。 「哦。」纪飞扬了解地点点头,非常体谅地拍拍她的肩。「意思是说现在没空继续跟我讨论就对了?」可是究竟是谁要过来,让小鱼怕成这样?莫非小鱼跟人结怨?对方要杀过来?那不行,不能放她走,他要保护她。 「反正晚上我们电话里继续讨论……」小鱼急着想落跑。 「可是还没讨论到厨房的部分,厨房是我认为最难改造的地方。」不能让她走,她这么急、这么惊恐,一定是很可恶的人在骚扰她。 「我已经有拍照了,我回去想一下厨房怎么改,晚上再告诉你我的想法。」 「哦……」纪飞扬摸着下巴,昂头思索,慢条斯理地说:「可是我怕电话中讲不清楚。」幸好他学过合气道,就算来十个人也不怕。 「明天上午九点我们可以再来一趟,到时再继续讨论——」 「你等等,我查一下我的时间。」他拿出日志翻了翻。「上午九点我要跟广告公司开会。」胡扯! 「下午一点?」 「下午一点要跟朋友吃饭。」说谎! 「下午三点?」 「下午四点我要赶去后期剪接广告片。」装忙! 「我是说三点。」 「我知道,三点到四点是我明天唯一有空的时间。」可恶,词穷了。 「太好了,那我们就——」 对了!「所以那时我想小睡一下,因为五点还要去片场拍片。」一定要把她留下!外面危险哪小鱼,不怕,我保护你。可怜纪飞扬一片好心,戚小鱼却看不出来,她只想杀他,她勉强挤出笑容说:「导演,你明天几点拍完,我可以等你。」 「我———」 「小鱼!」来不及了,戚太太杀到,砰砰砰地敲门。「在里面吗?」 纪飞扬瞧着门口。「是谁?」女的,女的就好解决,不过这位大婶的声音带着杀气,他还是要小心提防,不能让她动小鱼一根汗毛。 戚太太中气十足地吼:「你在里面是不是?出来,相亲要来不及了,人家老师在等了啦!小鱼~~」 嗄?纪飞扬儍眼。相亲?相亲?!她跟老师相亲?外面那个是? 小鱼抱住旁边梁柱,羞愧地躲在柱子后,恨不得有隐身术。 砰砰砰!戚太太卯起来喊:「快,妈要生气了,人家老师等很久了,小鱼?!」 纪飞扬恍然大悟,松了口气,跟着憋住想大笑的冲动,望着隐在柱子后的戚小鱼。「令堂身体很好,讲话很大声。」 柱子后传来幽怨的声音:「闭嘴。」 「我没听错吧?你要相亲?」 「闭嘴。」 「跟老师?」 「闭嘴!」 纪飞扬怎可能住口不问呢?他太惊讶了。想不到眼前这位几天前才在pub高呼结婚个屁的女人,现在正努力要往屁的方向去。 她相亲?女权至上,不屑爱情的戚大艺术指导,竟沦落到要去相亲?! 接下来事情的发展更是精彩,纪飞扬怎么也想不到会有这么一天,能够这么的亲近戚小鱼的私生活,见识到她强悍有魄力的母亲,还见识到戚大艺术指导最「卒仔」的一面。 第三章 「你是小鱼的同事吗?」戚太太一进屋,劈头就问纪飞扬。 纪飞扬正要答,戚小鱼挡在纪飞扬身前,抢白道:「妈,他是导演,在我这个工作中导演是最大的,你看,我正在跟导演谈公事,哪有空去相亲?你帮我取消好不好?」 哼哼哼!纪飞扬在一旁冷笑。这个戚小鱼为了逃避相亲,倒是把他的身分强力上纲,塑造导演伟大不容冒犯的神圣地位。他也很配合地昂着下巴,趾高气昂,跩跩地候着,还很配合地装出不耐烦的神情,看了看表,问:「可以继续讨论了吗?」 显然……戚太太对于导演的地位有多伟大并不希罕,对会不会得罪导演毫不在乎,就算戚小鱼丢了工作她也不怕,眼前最重要是把女儿嫁出去,好跟左邻右舍呛声,老是让人家议论自己女儿没人要,嫁不出去,对她来说很丢脸捏。 「导演……」戚太太拉开小鱼,上前拜托纪飞扬。「可不可以放我女儿一小时的假?今天周末欵,周末应该休假的吧,还是你等她一下嘛~~拜托,她这相亲好不容易才安排到的,顶多两小时就——」 「妈!」小鱼咻地又挡在纪飞扬身前。「给我留点面子好不好?导演很忙的,怎么可以让导演等?」 喔呵呵呵呵,这句话听起来怎么那么爽哪?戚小鱼几时对他这么敬重了?纪飞扬幸灾乐祸地看戚小鱼表演。 戚太大骂女儿:「我拜托他啊,他又没说不能等!」说完,她灵机一动,问纪飞扬:「不如导演一起去?我请导演喝咖啡,小鱼相亲一结束,你们立刻可以继续讨论工作,不会耽误公事,一举数得,哈哈哈哈,是不是啊?」 「呃……」纪飞扬对于满脸笑意的戚伯母,说不出拒绝的话。她是暗恋女子的母亲欵,他不想给戚伯母坏印象。 戚小鱼眼看着伟大的纪大导演很逊的只会对着母亲干笑,她也灵机一动,抱住身旁的柱子,双腿一软。「oh~~我头晕,我感冒我咳嗽咳咳咳~~我不能去相亲,我会传染你们……哈啾哈啾~~」 「是喔?」戚太太走到小鱼面前,阴森森地瞪着女儿。「你可以来工作,但是没办法去相亲?!你给我装病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不要丢人现眼了好不好?」戚太大戳着小鱼的头。「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没用的女儿,要是你自己争气点,我还需要为你的婚事着急吗?你知道王妈妈怎么说我吗?她跟人家说我不会教女儿,才会害你没人要嫁不出去,你知道王伯伯前天怎么跟你爸爸说吗?他竟然问你爸你是不是同性恋,你知道……」 戚小鱼面色惨白,难堪得想当场昏倒,表演口吐白沫。 纪飞扬本来幸灾乐祸,现在听着听着竟然听到心疼了,心疼戚小鱼让妈妈这样当众教训,一点面子也不留。 他出面制止戚太太的碎碎念。「戚伯母,她是真的身体不舒服,没关系我等她……」说着又把戚小鱼拉到旁边,她被母亲的一阳指戳得头昏眼花,话都说不出口了。 他想英雄救美,可惜方式错误,美人不领情,还气得咬牙骂他:「你……你……咳咳咳……你……干……么答应……我不想去……」 「导演,谢谢你。」戚太太揪住小鱼的领子就往外拖,拖去刑场。人犯被带走,纪飞扬赶紧跟着。 戚太太一路都在骂小鱼,戚小鱼头低低,跟在母亲身边犹如丧家犬。 「一定要穿成这样吗?丢人现眼。」戚太太批评小鱼的衣服。 小鱼红着脸,她猜身后的纪飞扬看笑话看到快笑死了。 她小声地反驳母亲:「我穿得很正式,你要我穿裙子,你看我就穿裙子……」 「这跳舞的芭蕾裙,你没套装吗?我被你气死。」 「妈,你不知道这很时髦欵,前几年碧玉领奖也穿过,她甚至把裙子弄成鸵鸟的样子……」 「闭嘴,听你说话就生气,我怎么会生出怪里怪气的女儿,你就不能像正常人那样?」 「伯母——」纪飞扬插嘴。「呃……我觉得她穿得很有个人风格,虽然跟一般人不一样,但很有特色,我觉得满好看的。」 小鱼愣住,回头,看了纪飞扬一眼。帮她讲话咧,还以为他忙着笑,没想到他正经八百地帮她说话。 导演都说话了,戚太太不骂女儿的打扮,开始指导戚小鱼相亲该注意的事。 「等一下你少讲话,你说的那些话只会让人家怕而已,上次我叫你多跟男方互动,结果你没事跟人家讨论什么克老母的画,贝力铭的建筑设计,奈良没智的展览,你不要故意讲人家听不懂的话……」 戚小鱼听见后头传来闷笑声,她速速纠正母亲。「妈,是克林姆的画,贝聿铭的设计,奈良美智的展览。」 「鬼才听得懂!」戚太太吼。 「是啊,听不懂是吧?上次跟我相亲的那个人也不懂,所以喽……妈,结婚就是要找个听得懂你说的话的人,听不懂就是没缘嘛。」小鱼给母亲机会教育。 「我听得懂。」在小鱼身后,纪飞扬缓缓道:「克林姆在美术史上是维也纳分离派大师。贝聿铭则是世界级建筑大师,与法国华人画家赵无极、美籍华人作曲家周文中,被誉为海外华人的『艺术三宝』。奈良美智是日本现代美术画坛中,目前最有朝气、最受到广大年龄层画迷喜爱的……」 可怜纪飞扬现给戚小鱼看的下场,就是遭她回头赏一记白眼,她暗示他闭嘴。小鱼以为他是在闹场,殊不知他的男人心、他弦外之音说的是什么啊?他在暗示他是她合适的对象,近在咫尺哪,可惜她感受不到,呜…… 戚太大教训小鱼:「女孩子不用懂这些,男生会不喜欢!」这女儿坏就坏在太聪明。 小鱼反驳:「为什么不喜欢?这些都是伟大的艺术家啊!我喜欢他们为什么不能讲?难道因为男生会不喜欢,我就不能讲喔?我又不是为了让男生高兴才生到这世界上的。妈,你生下我是为了让其他男生高兴的吗?」 「……」戚太太胸膛剧烈起伏,火气逐渐攀升。 戚小鱼还继续说:「妈,那你生下来也是为了要让男生高兴吗?」 啊咂!戚太太赏女儿一个大锅贴。「闭嘴闭嘴闭嘴!男生不喜欢这么会讲话的,你等一下干脆都不要说话,儍笑就好了!」生到这种女儿会气死。 戚小鱼捣着头,哀呼:「不说就不说,干么打人,很痛欵。」 纪飞扬看儍了眼,怎么在戚伯母眼中,小鱼这么没地位? 戚小鱼好颓丧,悲哀,在工作上的能力博得大家的肯定和敬重,最亲的父母却一再否定她、打击她。 戚太太赶鸭上架把女儿揪到相亲现场,纪飞扬则装成是无关紧要的客人,在另一桌等待。 于是这场相亲,如火如荼地展开,而纪飞扬坐在角落隔岸观火,祈祷相亲失败。 相亲进行中,女主角因为感冒面色惨白,加上母亲之前的严厉恫吓,她决心扮演孝顺女儿,身体力行贯彻母亲的教诲,坐在父母中间全程安静无声,双目无神,儍笑连连。 来相亲的男老师个性木讷耿直,很竭力地表演他沈默寡言、谨言慎行的优良品行,于是这场相亲最来劲的是双方家长。他们净说些难笑的笑话,把场面搞得不自然又很冷,他们努力搧风点火,拉拢两人,一来一往,口沫横飞,仿佛他们是前世注定的姻缘,只因月老开玩笑迟至今日才碰面。 可惜这对男女很不上道,任凭家长们笑得脸僵掉,讲话讲到口干舌燥,主角两人除了礼貌地笑来笑去,一丁点火花都没有。双方家长最后表演热情表演得累了,一起告辞,留他们独处,让他们好好了解一下彼此。 一个小时过去,纪飞扬从一开始的兴味盎然到后来频频看表,他发现戚小鱼脸色异常的红,担心她是不是发高烧了? 戚小鱼看爸妈走了,瞬间恍惚的眼神正常了,呆滞的表情正常了,她迫不及待回复真我的风采,跟对面的国小男老师说:「很抱歉,陈先生,我同事在等我讨论工作——」她指了指另一桌的纪飞扬,纪飞扬立刻配合地对男老师点点头。小鱼跟老师告辞:「很高兴认识你,不过我要先走了。」 陈先生也迫不及待地想离场,咚地起身说掰掰。「不瞒你说,我是被我爸妈逼来的,我其实不想结婚。」 「我也是。」 「那我就不打电话给你了。」 「好。」够爽快。 「掰~~」 「掰~~」 好极了,不敬礼解散。万岁!小鱼马上换到纪飞扬那桌去,跟纪飞扬相处,就算吵架,也强过跟闷死人的相亲对象喝咖啡。 「好了,我们可以继续讨论了。」小鱼速速翻开记事本。 「你确定?你脑袋清楚吗?」她看起来很累,眼睛都红了。 「清楚~~不、不清楚。」小鱼趴到桌面,头昏沉沉的。 「算了,明天再讨论。」 「你明天不是没空?」小鱼侧过脸,看着他。 「你快回去休息,明天再跟你约。」 「谢啦,我回去了。」小鱼霍地起身,头晕目眩耳鸣,身子往旁边倒。纪飞扬眼明手快,及时冲去扶她。 小鱼双腿软趴趴。「头好晕……好痛、头好痛~~」她捧着头。 「你发高烧!」她的身体好烫,纪飞扬扶她出去。 到了餐厅门外,小鱼竭力站稳了。「谢谢,我搭计程车回去,掰~~」她歪歪斜斜晃向路边拦车,纪飞扬拉她回来,拖着她就往停车场走。 「我送你去医院。」 「不要,我不要去医院……」小鱼挣扎。 「什么不要?生病了就要看医生,你想要烧成阿达是不是?」他硬是拖她走。 小鱼不肯走,抗拒着。「我家有退烧药,吃一吃就好了。」 他力大无穷,她不肯走,他就用拖的,拖得她跟上来。「打针比较快。」 打针?「我不要打针!」小鱼跺脚。 「要打针。」 「你管我?!」 「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发高烧可能会并发肺炎。」 「只是感冒好不好,我要回去,我快晕倒了。」 「闭嘴!」 怎么说不听啊?纪飞扬拿出车钥匙拉开车门,戚小鱼还想反抗。 「我觉得——」她话没说完,一股蛮力将她整个人抱起塞进车厢。 砰!纪飞扬甩上门。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戚小鱼激怒人的本事是一流的,即使生病,她顽固的意志力、惊人的叛逆性,丝毫没减弱。 小鱼一路给纪飞扬训话:「你知道吗感冒根本不用看医生,我告诉你医院都在骗钱的,其实只要靠免疫力就可以治愈,只要回家睡觉就好了,根本不需要上医院,更不需要打针,医生开的药都是抗生素,没效啦……」戚小鱼歪在座位上,闭着眼,有气无力说着。 忍耐!纪飞扬决定不跟地辩,省得一时失控,会气得将她扔出车外。反正不管她怎么讲,他坚持要送她急诊。 到了医院,护士帮小鱼量体温:「三十九度八?」护士惊呼:「要立刻打点滴,先照一张肺部的x光……」 看吧看吧,纪飞扬就知道他的决定是正确的。 小鱼被抱上病床,浑不知情况危急,还儍呼呼地问纪飞扬:「真的有那么高吗?会不会是量错了?」 「都要照x光了,你说呢?」 照完肺部x光片,医生问了小鱼这几天的情形,有没有出国,发烧几天了……打了退烧针,护士帮小鱼吊点滴,小鱼昏睡,隐约听见纪飞扬跟医生讨论病情。 当小鱼昏睡时,纪飞扬陪在左右,护士叮嘱纪飞扬:「点滴快打完时要来跟我说,不能让空气打进血管里。」 急诊室人来人往,他们被安排在角落位置。纪飞扬取出袋里的记事本,查阅明日代办事项。 他不时倾过身,手掌覆在小鱼额上,测量她的体温,他眉眼间,尽是满满的关心。感觉她发烫的额头降温了,这才松口气,放心了。 合上记事本,纪飞扬侧身靠墙坐,长腿交叠,凝视着病榻上,浅绿色被褥间的戚小鱼,她双足套着白袜,静静乖着,像个天真的洋娃娃。纪飞扬嘴角隐着笑意,心满意足地打量她,尽情欣赏她细秀的眉,长而鬈翘的睫毛,小巧的鼻,红润的唇办,看着看着,他心头蠢蠢欲动,眼色黯下,真恨不得偷亲她一口。还有那白嫩的脸庞,他真想咬一下。还有还有她因发烧汗湿的黑发,纠缠在颈间皮肤的模样,真性感、真诱人…… 唉!纪飞扬长叹了口气。可怜他一个在片场可以呼风唤雨的大导演,竟窝囊地苦苦恋着业界最机车的艺术指导,并且束手无策。 眼看黄色点滴打入小鱼细瘦的手背,她的手真小,手指很修长。纪飞扬摊开自己的手掌,在那小手旁比对,他的手比她大好多,他真想将她小小手儿牢握住……可是他不敢趁人之危,怕惊醒她,会被她狠狠嘲讽一番。 纪飞扬真不明白啊,为何偏偏对这有点神经质的戚小姐一往情深、一见锺情?!光这样静静看着她,他心头就暖暖热热,感觉好幸福,幸福到竟然感激病毒来袭,可以跟她这么亲近,有机会和她独处,可以表演照顾她的戏码,展现他的男性雄风…… 好吧好吧,他承认这么想有点大男人主义,但照顾心爱的女人,是身为男人最最有成就感的事啊。尽管戚小鱼不屑于被保护,一天到晚高呼女人该自立自强,不能让男人摆布……尽管如此,在纪飞扬眼中,或者是在任何陷于爱情里的男人眼中,他心爱的女人不管表现得多坚强,他都会觉得她是一朵脆弱的小花,需要他来照顾。 那么今晚他的表现好吗?纪飞扬忐忑地想着,佳人会因此被感动吗?他真的可以,只要她有需要,他随时乐意这么看护她,不需要睡眠,只要陪在她左右就很快乐。 等待着点滴注射完,纪飞扬一遍遍回忆着今天跟小鱼相处的点点滴滴,怎么都想不腻。他回想到之前戚小鱼和她妈妈的对话,忍不住又笑一回。她哪需要相亲?那些庸俗的男人怎配得上戚小鱼?他们哪懂得喜欢奇装异服的小鱼有多可爱?她是多么的独一无二? 当人们迈入中年,每个人为了生活,面目渐渐雷同。生活逼人,慢慢了无生趣,死气沉沉如行尸走肉。 对工作敷衍,对生活随便,甚至衣着外貌越来越不要求,太关心存簿里的数字,对美感则兴趣缺缺,害怕冒险,做事越来越低调,讲话只求一团和气,做事喜欢稳健保守,不与人争执,怕发表意见。都开始紧张退休金、老年生活、存款多少、有没有车子房子、该生几个小孩?将来老了病了有没有人照顾?是因为这样,所以中年人脸上常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态,有时还夹缠着污浊气。 但是戚小鱼永远精神奕奕,勇于捍卫自己的原则,她不管别人怎么想,永远穿得与众不同,就是孤芳自赏,也要一意孤行,成为了……成为了纪飞扬眼中唯一的亮点。 他小心翼翼地扫开她额头落下的发,又再一次假借着测量体温的动作,将手掌贴在她额上,感受胸腔里激动的心跳。 真苦恼啊,该怎么爱这个女人? 一开始用错方式接近她,老跟她斗嘴唱反调,招她注意。现在爱上了,却苦于找不到台阶下,不知该怎么示好。也许太一般的追求,只会惹她讪笑。太寻常的求爱方式,她会嫌闷。 纪飞扬好矛盾,该如何明目张胆的爱她?又能够保全住自尊?稍惹她不快,别说情人,就怕连工作伙伴都当不成,她可是很会给人脸色看,她是绝不会吝于表达她的喜怒,他应该更小心更谨慎,结果……越小心越谨慎的结果,就是在爱情面前失去勇气,只能这样跟她兜圈,真可笑。 深夜十二时,纪飞扬送戚小鱼回家。 车上,因为吞药的关系,小鱼一直打呵欠,昏昏欲睡,头重脚轻,意识不清楚。到了她住处,他陪她搭电梯上楼,小鱼额头抵在铁门前,一边翻找袋子里的钥匙,一边迷迷糊糊地说:「今天很谢谢你……明天看几点……我们约时间讨论剩下的细节……」 「你一个人没问题吧?」 「嗯。」 纪飞扬看她拿钥匙对锁孔,搞半天没能成功开门。她头昏昏,没办法对准锁孔,纪飞扬一把抢下钥匙,插入锁孔用力一转,唰地拉开铁门,听见套房传出音乐声。 「你家有人?」 「不是……是收音机的音乐……」 「你出门不关收音机?」 「嗯……」小鱼摇摇摆摆地走进屋里。「这样小偷要是想闯空门就会吓到。」小鱼踢掉鞋子。「都是相亲害的……天啊~~我从没这么难受啊!」 撇下包包,她投身屋角灰色单人床,不动如山,就这么趴着,全身酸痛无力,惨毙了。她喃喃地对身后的纪飞扬交代:「门帮我关上,谢啦……掰~~」 纪飞扬手插口袋,还站在门口。「喂,别忘了三点要吃药。」 「……」小鱼没反应。 「喂~~」纪飞扬又嚷了几声,她动也不动。纪飞扬关上门,走过去,伸手摇她。「记得三点吃药,医生说你很可能还会再发烧,听见没有?喂、喂?有没有闹钟?我帮你调闹钟——」 「别吵我……」头好痛!小鱼蒙住头。「拜托……让我睡……我好累喔……」她像个小孩哀求着,又沈入梦里。 纪飞扬瞪着她大字形的睡姿,真是的!他双手盘胸沈思着,她一定会忘记起来吃药的,如果她忘记吃药很可能又会开始发烧,这里又没其他人可以照顾她,结果戚小鱼烧到脑袋阿达了,搞不好小小感冒变成大病一场,更惨的是甚至因此丢了性命……所以呢?所以呢?纪飞扬偷笑,环顾戚小鱼十坪大的小堡垒,唉呀,不是他故意,他真的觉得自己有必要留下来,不是他借题发挥意图染指喔,他可是天经地义,有正大光明的理由赖着不走哩! 纪飞扬甩开被子,覆盖小鱼,然后放肆地在小鱼住处闲晃。茶几堆着参考用的设计书,两张空间设计图,一本摊开的素描本,上头尽是小鱼涂鸦的工作内容。这里布置得很艺术,墙的颜色,地板的光泽,书橱的质感,空间摆设看得出经过设计,这里拥挤但不凌乱,每样东西都收纳妥当,小到拖鞋的样式,杯垫的色调,人到家具摆饰,全散发着强烈的个人风格,不是那种随随便便菜市场买的便宜货。 纪飞扬赞赏地这里摸摸那里瞧瞧,戚小鱼就是爱讲究细节跟美感。藏书的多样性、跟cd架满满的音乐,他相信戚小鱼如她自己说的,确实是不需要爱情也能活得很精彩。唉!他站在她的堡垒,悲哀地感受到自己存在的多余。她的世界这么满,哪里还容得下小情小爱? 他还发现一整排世界名导的vcd,两柜的跟影像和导演学相关的专业书籍。桌上展开的笔记电脑,萤幕中有个雅虎的虚拟音乐收音机,持续播放歌曲,她就是靠这收音机赶跑小偷,夜夜依赖这收音机欢迎她回家,电脑旁贴着的便利贴,写着她的计划—— 今年一定要当导演,加油! 这家伙想当导演想疯了,纪飞扬好笑地弹了弹便利贴。 他坐下,翻看茶几上的杂志。终于醒着撑到了三点,摇醒戚小鱼,喂她吃药,然后每隔一小时就帮她量体温,记下她的体温变化,确定她平安无恙,纪飞扬困极,倒在沙发上呼呼睡去…… 翌日中午,戚小鱼醒了。她睁眼,一阵恍惚,阳台被日光染成金色,白色的窗帘飘荡着。 她的鼻塞好了,喉咙不痛,头也不昏,整个人神清气爽,通体舒畅。她坐起,伸懒腰,动作突然顿住,什么声音?她听见一阵阵低沈的呼声,顺着声音出处看去,看见挂在沙发扶手的一双大脚。小鱼猝地跳下床,冲过去,怔在沙发前—— 纪飞扬怎么还在这?! 他大剌剌霸占沙发,睡得不省人事,还很豪迈地打呼。 好吓人的呼声!戚小鱼杵在沙发前,瞪着纪飞扬良久,他双眼下的暗影,暗示昨夜的折腾。他照顾她一整个晚上吗? 小鱼又看见茶几上放着的冰袋、水杯、药袋,药袋封面纪录吃药的时间、她的体温等等,看见这些,她心里有种怪怪的感觉。她蹲下,双手托着脸,儍儍地研究纪飞扬的睡容,看他霸占住她的白色小沙发,还频频打呼,她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她的小窝从没有男人光临过。 没想到第一次来的男人,竟然是她的死对头,纪飞扬。 回想这男人昨日的种种行径,想着当妈妈批评她时他帮她说话,想着她发烧时他顽固地硬拉她上医院,后来一路护送她回家,还悉心彻夜照顾……这下小鱼对这敌人产生怪异感,为什么他会紧张她的病情?若是基于同事情谊,他大可以送她上医院就诊后拍拍屁股走人,他不是很忙的吗?结果他留下来照顾,还委屈地窝在小沙发睡。 戚小鱼又不是木人石心,单身那么久,自立自强惯了,难得被照顾,她感动了。她想报答,想回馈他,想表现她的感激,所以决定好好做一顿早餐报答他。 纪飞扬不安地望着面前那张脸,小小脸上有一双大眼闪闪发亮盯着他。一醒来,小鱼就说要做早餐给他吃。 能吃到小鱼做的早餐,他感动得差点掉眼泪。戚小鱼捏,戚小鱼竟然会做这么贤慧的事,唉!过去真的误会她了,还以为她除了工作工作工作以外,没有丝毫女人该有的贤慧德行。没想到她是会准备早餐的,没想到她也是可以表现温柔的……纪飞扬满心感动,可恨的是,感动是一时的,不合才是真实的。 当他饥肠辘辘想狼吞虎咽,戚小鱼却活活不绝地,逼他听她歌颂即将准备的早餐有多么不得了。 「你会不会太夸张了?」在听了十分钟后,纪飞扬忍不住抗议。 「不,我一定要让你了解到,你将吃的这个烤吐司跟一般的吐司有什么不同。」 「我现在很饿,你可不可以马上弄一片来嗑,要分析讲解等我吃完了再说。」 「不行,我要先跟你说明,这样你吃起来才会特别有感觉。」 「那么有感觉要干么?不就是烤吐司嘛。」 「nonono,这样讲就逊掉了,我跟你说这……」 「我知道你刚刚已经说过了,这是武昌街明星咖啡馆卖的全麦吐司,你说得很清楚很明白了,它比一般的吐司还要讲究,尺寸也跟一般的吐司不同,还有呢?讲快一点。」 戚小鱼献宝似地,拎着那片吐司。「我跟你说,就算是吃吐司这么小小的事也不可以马虎,你看看这个吐司,你闻看看~~」小鱼将吐司凑到他鼻前。「是不是有淡淡的麦香?」 「有……有有有!快、快烤给我吃。」饿死老子了。 但戚小鱼还没表演够。「你知道吗?市面上很多面包店号称全麦的,其实是加了人工色素,让吐司看起来有像全麦的咖啡色~~」小鱼晃着吐司激动起来。「人工色素欵,吃了会长癌~~这些没良心的奸商!」 「冷静,你歇斯底里了。」 「有吗?」 「有。」 「喔。」戚小鱼深吸口气,冷静冷静。「我现在要做给你吃的是非常营养健康的早餐。」 「哦。」 「你看看这个吐司的弹性——」小鱼用指尖戳了一下。「你看你看它立刻弹回来了,假如是没有发酵好的就会塌下去……」 「十五分钟过去了,戚小鱼。」他提醒。 「好,现在要烤了。」小鱼去打开冰箱,拿出抹酱,笑盈盈地走回来,登登!又秀给纪飞扬看。「你知道这什么牌子的吗?」 「小岩井。」 「你怎么知道?你吃过?」小鱼惊讶。 「包装有写。」纪飞扬冷冷地回答。 「喔。」 谢天谢地,戚小鱼终于开始烤吐司了,空气飘着奶油香气,终于他尝到了脆脆的吐司跟奶油,它们好吃到舌头部快融掉了…… 这是纪飞扬饥饿过度产生的幻觉,喔老天啊老天,戚小鱼表演了半天,还没完成早餐,他快撑不住了,啊~~纵使他非常喜爱戚小鱼,但对于她机车龟毛的这一面,他真是很难忍受哪! 小鱼慢调斯理地抹酱。「要抹就要抹这个牌子的,他们的玛琪琳香味不输给奶油,除了奶油之外,还有一些配面包的酱,都很健康,还有吃这个搭配明星咖啡馆的吐司是绝配,他们的吐司烤过以后,表面焦了但里面却是软的……」 终于戚小鱼讲爽了,才将吐司送入烤箱,然后挑选了最衬吐司颜色的盘子盛装,再真心诚意地献给昨日的救命恩人吃。 可怜已经快饿死的恩人纪飞扬,听完戚小鱼这位吐司达人苦口婆心的吐司与抹酱之辉煌腾达天衣无缝绝配极致后,他终于尝到她最引以为豪的早餐,被她誉为最终极的人间美味。 「怎么样?」小鱼冲着他问,等着被夸奖。「很好吃吧?很不一样吧?从没吃过吧?很棒对不对?」 「说真的,我吃不出它跟一般吐司有什么不同,你讲得太夸张了。」就为了这稀松平常的烤吐司,竟然花了快一小时听她讲得天花乱坠。 戚小鱼脸色一沈,表情像是被人泼了冷水。「你吃不出它哪里不一样?」这是她最自豪的绝技,她百吃不厌唯一会做的料理,他竟吃不出来它的独特跟伟大?!轰~~戚小鱼有点不爽了。 「这很平常啊!」纪飞扬边吃边笑她:「就奶油跟吐司嘛,这你也讲大半天,拜托~~什么小岩井、什么明星咖啡馆,我家巷口面包店做的吐司跟杂货店买的玛琪琳,抹一抹烤出来也是这个味道啊!你是不是味觉跟人家不一样?」 轰轰~~小鱼心中怒火熊熊燃烧,她用力盖上抹酱的盖子。「你的舌头坏掉了,给你吃根本是浪费食物。」 「干么?这样就生气?」 「没有。」小鱼瞪他。 「没有眼睛瞪那么大干么?」 「天生大眼睛。」 「哈哈哈……」纪飞扬哈哈大笑,还不知事态严重,兴致勃勃地说:「喂,你有没有吃过台湾传统的三明治?」 「什么台湾传统三明治?」啥东东? 「在东区216巷有一间美力斯面包店,卖古早传统三明治,就是薄薄的面包夹上蛋皮和火腿,涂一点美乃滋,口感超棒的!现在只有那间面包店还有做。我跟你说,如果你这个烤吐司的好吃指数是三颗星,那种三明治就有六颗星,那是我觉得世界上最好吃的三明治,」 小鱼冷笑。「古早三明治,听起来像欧吉桑在吃的,也对啦,你比我老嘛!」竟敢拿它跟她的无敌料理做比较,马的咧,小鱼咻地抽走纪飞扬面前的盘子。」这要是不合胃口就别吃了,我吃!」 戚小鱼将他没嗑完的半块吐司大口大口吞了。可恶,扫兴,这家伙真难伺候欵。 「你真的生气了?」糟,干么讲实话?他应该大大赞美她的厨艺啊,失策失策, 小鱼摊开笔记本。「昨天我们讨论到哪?」甭聊了,对牛弹琴,扫兴!讲工作比较实在。 「你生气?真的生气?不会这么小气吧?」纪飞扬打量着小鱼。 「难道你希望我说谎?」纪飞扬拿出一片吐司咬一口,仔细品尝。「可是……我真的吃不出它跟别的吐司有仆么不同,除了它比较小片。你把它形容得太神了——」 「不要再讨论吐司的事好不好?」她不想骂人,提醒他:「你今天不是行程很满吗?我不好耽误你的时间,我们快讨论。」然后他可以走了,她的家可以快点恢复宁静。 察觉到小鱼的情绪,纪飞扬发觉自己刚刚可能真的太直了。方才小鱼兴冲冲地烤吐司给他吃,暗恋的女人特地为他做早餐,他乖乖吃就好,干么逞口舌之快呢?就算觉得不好吃,也可以假装一下,讲一些善意的谎言啊,唉! 「我听说人们对食物的执着和迷恋通常和记忆有关,戚小鱼,你会这么喜欢这家的面包,有没有可能因为它曾经给过你什么特别感动的回忆?」他换个方式和她聊天,试图缓和气氛。 「我们谈正事好不好?」小鱼不买帐。 谈完公事,送走纪飞扬,小鱼窝在沙发前发呆,吃着吐司, 真是……她纳闷自己刚刚为什么会那么生气,也许,只因为她的心血被否定,可是她又何必在乎他的意见? 可恶的纪飞扬,王八蛋具鸡蛋~~他不知道这是她第一次,第一次兴冲冲为个男人准备早餐,没想到得到的是这种反应,呜~~小鱼踹一下桌脚,烦哪!她怎么了?心情好差。 她望着阳台,心里骏酸的。 她想到她的初恋情人,建国中学的高材生。 每天早上他们相约一起搭公车,他都会买三明治给她吃。那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却历历在目,恋情结束的原因不堪回首,小鱼眼眶濡湿,不敢再想下去。 抛坐在夏日午后,外头阳光灿灿,她却遍体生寒,手脚冰凉。 第四章 又到姊妹淘相聚的时间,三个女人聚在咖啡厅,交换彼此近况。小鱼谈起生病那日去相亲的曲折经过,姊妹笑得乐不可支。 「伯母太可怕了吧?」静绘猛摇头。「她从以前就很强势,我跟明明每次去你家,看到她都会怕。」 「对啊对啊,你爸也是,他们看起来都好凶喔!」 「唉!」小鱼吃蛋糕,啜着咖啡。「反正只要我不结婚,他们心情就不会好啦,一回去就摆脸色给我看,嫁不出去我就是不孝女啦!」 「我妈也是。」静绘烦道:「我妈一天到晚帮我安排相亲,说是为我的将来打算,要找好个男人将来才有依靠,拜托,她女儿那么会赚钱,干么靠男人?」 小鱼猛点头。「这都是八股的观念,旧时代的思想,好像女人的功能就是嫁人生孩子。」 明明问小鱼:「欵,听完你说的,我忽然有种感觉,一种很诡异的感觉喔,我发现一件事喔……」 静绘像跟明明有心电感应,说:「欵,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也有那种感觉。」 然后她们俩眉目传递,吃吃笑,暧昧匝,像发觉什么不得了的大秘密。 「什么啊?你们发现什么啊?」小鱼纳闷,她们笑得她一头雾水。 明明拍手嚷:「纪飞扬喜欢你!」 「没错!」静绘高声附议。 「哈哈哈,不可能!」小鱼嗤之以鼻,她捶明明的头。「没听我刚才说什么吗?没听清楚是不是?猪头,没听到我说他怎么嫌弃我做的早餐吗?喜欢我的话会这样嫌吗?喜欢我的话,老娘做早餐给他吃,他应该会感动得泪光闪闪,赞不绝口吧?」 「这是你的问题。」静绘帮纪飞扬说话:「人家说实话,你气什么?难道他觉得不好吃还要说谎吗?」 「我看他是故意找碴,那个吐司明明很好吃,真扫兴。」 静绘笑道:「我欣赏纪飞扬。」 「欣赏?这有什么好欣赏的?」小鱼纳闷,莫名其妙。 静绘说出她的看法:「你们想想,换做我们好了,人家特地做早餐请我们吃,问我们好不好吃?如果觉得不怎么样,你们敢说实话吗?即使会伤到别人的心也敢说实话?」善意的谎言,是成人必要的虚伪。 明明说:「我才不会说实话。人家好意做早餐欵,不管怎么样当然要说好吃。」 「我也是,我也会说好吃,毕竟是人家的好意,就算是善意的谎言,至少气氛不会弄僵。」就连个性强势、精明干练的静绘也这么说。 三个女人两个表达立场,剩下的那一个呢?那一个昂着下巴,思索着。 「我会说实话欵。」小鱼坦白道:「唉呀,我真的会说实话欵,你们知道我很重视真实的感受。」她一向直来直往。 明明看看静绘,静绘也看看明明,然后她们一起瞪戚小鱼,戚小鱼呵呵呵笑。小鱼明白了,明白了自己的不理性。 「这样看来喔,那天我好像是不应该生气喔。」是她理亏。小鱼嘿嘿笑。 静绘哼一声。「你是北七喔,自己还不是一样。我看你跟纪飞扬很合,你们是绝配。」半斤八两啦! 小鱼挥挥手说:「唉呀,什么绝配?不要胡说八道了,我们常吵架好不好?」 「我赞成静绘说的,他可能喜欢你喔,搞不好他就是你的真命天子,你们应该谈恋爱。」 小鱼噗地大笑。「有意思,如果我们谈恋爱,可能会变聋哑人士。」 「什么意思?」静绘不明白。 小鱼解释:「一天到晚吵架吵到一个变哑巴,一个耳朵聋了。」 「可是……」明明猛地握住小鱼的手。「我有预感,你们有火花~~」从上次纪飞扬英雄救美,和小鱼斗嘴,她跟静绘就感觉到了,他们之间火花迸射哪! 静绘说:「我有一种直觉喔,喊小鱼,这个纪飞扬对你好像太关心了,他肯定是喜欢你。」 「拜托,你们那天也看到了,他是怎么批评我的?他讨厌我是出了名的,我们吵架也是出了名的,整个业界的人都知道我们两个超不对盘,除非他精神分裂好像二十四个比利,不然怎么可能一边嫌我,一边对我有好感?一边骂我,一边喜欢我?」 「你真的少根筋,有时候男生就是喜欢逗自己暗恋的女孩子。」静绘分析:「我问你,如果不是喜欢你,干么那么鸡婆带你上医院看病?」 小鱼不以为然。「这还用说吗?他很大男人,他不能扔下病恹恹可怜兮兮的女人不理,尤其我们还是合作的伙伴。今天换做病的是他,我也会帮忙,但不代表对他有意思。」 「那我也有疑问!」明明也起劲地分析起来:「如果像你说的那样,他大可以带你上医院交给医生就离开啊!干么还那么热情送你回家?」嘿嘿嘿,此地无银三百两,爱恋之情无处藏,很明显,越想越明显啦! 小鱼理所当然地说:「唉啊,送佛送上天,你们了吧?既然都带我去医院,当然顺便送我回去。」 「好,送你回家就算了,干么还特地留下来照顾你整个晚上?别跟我说送佛送上天,这不只送上天,是送到天外天!」静绘步步进逼。 小鱼一副她们大惊小怪的模样。「这有什么?他担心我一个人万一发高烧病死没人知道啊!接下来工作停摆、无法开工,倒楣的还是他,道义上他觉得有责任吧,感情上觉得有义务,他就是这么大男人主义的家伙啦!」 小鱼讲完,好友们就沈默了。 小鱼看她们都没话讲,有点得意。「怎样?我说得有道理吧?」纪飞扬才不是喜欢她,她撇清关系,杀光暧昧,落得干干净净,跟爱情保持安全距离。 明明又看向静绘,静绘又望向明明,两人同时看向戚小鱼,一起摇摇头,一副她无药可救的样子。 明明说:「小鱼,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一直没人追。」 静绘说:「你有色盲对不对?照你这样分析,任何男人对你好,担心你帮助你关怀你提携你,全部只有一个原因——」 明明接话:「全是因为大男人主义作祟。」 小鱼愣住,不知怎么反驳。「不然呢?」她气虚,小小声问:「难道还真的咧,他喜欢我?」 静绘眼明明用力点头。 「你好好观察,你仔细注意,他喜欢你的。」明明说。 「没错。」静绘附议。 「说得跟真的一样。」小鱼呵呵笑,不当回事。 喝完下午茶,静绘开车送大家回去。 车上,明明说起她的近况。「我已经找到工作了,在服装店上班,唉,一个月只有两万八的薪水,真少。想当初我叶明明可是服装界的后起之秀,大有可为,本来还有大师要提拔我,带我去巴黎发展,那时候我走路可摇摆咧,呼风唤雨,大家都要听我的,我的才能可是……」 「够了够了!」静绘泼她冷水。「回来吧叶明明,别再陶醉下去了,现在不比当年,现在你是两个孩子的妈,你是中年就业妇女。」 「静绘你讲话真毒欵!」小鱼哈哈笑。 「我想接一些电视剧或广告的服装来做。」明明苦着脸。 小鱼拍拍她的肩膀。「放心,我认识的人很多,我帮你留意。不过因为你离开一阵子了,所以刚开始不可能有大案子,明明,你能接受两万块的小case吗?」 「啊~~」明明捧着脑袋鬼吼鬼叫,一副大受刺激快崩溃的样子。 小鱼瘪嘴。「不能接受也不用这么激动吧?」 「啊~~」明明一副躁郁症发作的样子,她歇斯底里这一叫就无法停止。 静绘抓狂。「闭嘴,叫得我头痛死了。」 明明指着旁边车道的一辆奥迪敞篷车啊啊叫,小鱼跟静绘顺着她的手势看过去。 「啊~~」小鱼跟静绘也同时尖叫,三个女人一起陷入歇斯底里状态。 小鱼说:「是戴志忠……」明明的前夫。他载着一名辣妹,两人卿卿我我逍遥快活,光天化日下,举止亲昵,亲来亲去,摸来摸去。 静绘咬牙问:「旁边那个就是他的情妇?他就是为那个死狐狸精抛家弃子的吗?」 明明显然已经不能思考了,她泪水狂飙。「我的奥迪~~我心爱的tt,呜呜呜呜,不还我就算了,还用我们的车载美眉,那辆车的贷款到现在还是我在付,啊~~我受不了啦!」明明像泰山那样猛捶胸口,捶得砰砰响。 小鱼大叫:「跟踪他,跟踪他!」 「你北七喔!是跑车欵,跟不上啦!」静绘紧张地骂道,她开的是中古的小march。 「我不甘心~~」明明跺脚扯发,气得哇哇叫。 小鱼咆哮:「路边停,我来开!」 静绘也真义气,平日绝不让旁人操她的爱车,心知自己胆量不如小鱼,很识相咻地路边停,两人换座位,小鱼坐定,双手握方向盘,目露凶光,对两位好友命令:「安全带扣好,叶明明抓好扶手。」两位好友直点头。 小鱼警告完,目光一凛,油门踩到底,好样的!老march像火箭那样飙出去,左抄右闪,一路蛇行,明明跟静绘心惊胆战、叫声连连,瞬间march赶到奥迪屁股后,一路跟进地下停车场。 小鱼将车停在暗处,三个女人同时噤声,监视戴志忠跟辣妹的状况。只见戴志忠很摇摆地将车停好,跟辣妹搂搂抱抱地离开。 「现在呢?跟来干么?」静绘问小鱼。 小鱼说:「我们来惩罚这个烂人,明明,你觉得呢?」 明明正在发抖,她气得眼睛都红了。「如果要让他一直用我的车载女人,我宁愿毁了这台车。」 「收到。」小鱼砰地下车。 「喂,你干么?」静绘跟明明鬼鬼祟祟跟在小鱼身后。 小鱼停在跑车前,问明明:「你的车有警报器吗?」 「没有,但是有很好的防盗锁。」明明拽住小鱼。「走啦,你要干么?」气归气,她不希望好友为她惹麻烦。 「我要刮花车子。」小鱼拿出钥匙,作势要刮。 「不要啊~~」静绘跟明明倒抽门气; 幸好小鱼只是看了看,将钥匙放回口袋,静绘跟明明松了口气。 「对对对,不要冲动,我不想被抓进警察局,大家心平气和喔。」 没想到戚小鱼另外从包包搜出美工刀。「嗯,用这个比较有效率~~」她杀气腾腾地瞪着跑车。 「这样好吗?不要吧……」明明忐忑。 「什么不要?你咽得下这口气吗?你们不要怕,有事我扛。」说完,小鱼开始在跑车上雕刻。「刻什么好?我们来写字好了,写一些很『耸』的字怎样?缘?追梦人?半生缘跟追梦人?还是追风少年?干脆都写好了,让他烤漆烤到哭死!」 明明跟静绘儍了,看小鱼善用她的专长在车身龙飞凤舞刻字,还写起警世恒言,写完不过瘾还刻起出师表。 静绘不时左顾右盼,悄声催促:「够了啦,快点走啦……」 「呴呴呴……」明明又哭又笑,心情很复杂,怎么办?觉得很过分,可是又感到很过瘾。 小鱼摸出剪刀交给明明。「喏,把你对他的愤怒全发泄出来吧,烂男人,糟蹋你这么多年,把你的怨愤全刻上去!」 「好!」明明被煽动了,也卯起来用剪刀划花车身。她写着—— 不要睑,大烂人,忘恩负义,无情无义,陈世美,下三烂,丧心病狂~~ 明明到最后连脏话三字经都刻出来。 静绘儍眼。「你们好没水准,走啦,警卫发现怎么办?快点啦~~」 明明边哭边笑,后来竟把车当信写起诀别书来了—— 戴志忠你没心没肺吃软饭,我恨你! 明明哭了,好伤心,又笑了,好爽。 在她们为非作歹之际,突然戚小鱼的手机响了,三个女人吓得跳起来,小鱼赶紧摸出手机看。「是纪飞扬?!」 「快接啦!」静绘怕铃声引来警卫。 小鱼接起。「喂?」 「在忙吗?」他很客气地问。 小鱼紧张兮兮地说:「呃……对……是啦。」 「喔,在工作是吗?」 小鱼握紧美工刀。「在……在画画……有事吗?」 「感冒好了吗?」 「好了,干么?不会影响后天的拍片,你放心啦!」 「我不是担心这个。」他有点生气地。 「那有什么事?」 他口气有些不大自然地说:「没、没什么事。」 「那打来干么?」这话一出口,对方住口,两人都沈默了。 「你忙吧。」纪飞扬挂电话。 小鱼瞪着手机,静绘跟明明看着小鱼。 明明问小鱼:「他打来干么?」 「问我感冒好了没。」 静绘间:「就这样?」 「对,他口气怪怪的。」 明明跟静绘异口同声地说:「他关心你。」 关心我?手里的行动电话忽然像充满能量暖烘烘地,小鱼的脸热烫烫,她脑袋昏昏,呆在现场。 难道……是真的?像明明跟静绘猜的,纪飞扬喜欢她? 从这个午后的五点十五分起,到后天拍片时跟纪飞扬碰面为止。 戚小鱼的眼神常呈现扑朔迷离的状态,忍不住会想到这天跟姊妹们的对谈,她越想越心神不宁,纪飞扬的身影钻入她的脑袋,挥之不去。 小鱼的情绪一下高一下低,她糊涂了。 如果纪飞扬喜欢她,为什么常跟她唱反调呢?为什么从没约会她呢?如果他喜欢她,为什么她是当事人却看不出来?如果看不出来是她的问题,那为什么静绘跟明明能感觉到,而且那么笃定?是她太迟钝吗? 小鱼思索着,检视纪飞扬的种种行径,回忆纪飞扬说过的每一字句,想寻觅蛛丝马迹,好印证静绘跟明明的话,结果是越想越模糊越暧昧…… 小鱼是想得昏头昏脑昏天暗地日月无光,当意识到纪飞扬可能喜欢她,她的世界开始不正常,时间乱了,该睡时睡不着,该醒时不想醒。一直胡思乱想,心慌意乱。 万一是真的,该怎么办?她能接受爱情光临?还是早点让他明白她不喜欢感情的牵扯? 这几年零星的火花,全被地掐熄。对父母的逼婚耍赖、敷衍,能拖就拖,以为对男人心如止水。直至那天病后醒来,看到纪飞扬因照顾她而累倒沙发,她独居那么久,难得被照顾,加上生病时他霸道的举止,很男子气概地安排一切,种种都教小鱼心里产生奇异感受。 加上静绘跟明明不停敲边鼓,讲得煞有其事,小鱼开始患得患失,觉得自己好像生病,慌慌的,随着影片开拍日子接近,想到要跟纪飞扬碰面,就紧张又有点期待,矛盾啊,该死,她怀疑自己无法坦率面对他了,都是明明跟静绘害的啦! 今天,catherine的mv开拍,纪妈妈煽动干女儿章淑美去探班。 大清早,章淑美就在厨房张罗吃食。 「你就是太温柔了,不够积极,飞扬才会那么迟钝,都不知道你的心意。」纪妈妈卷着寿司,一边教章淑美:「待会儿你去片场看他,让他的同事都知道你这个人的存在,到时候他们一定会亏他,飞扬搞不好就默认你们的关系了,呵呵呵呵……」 章淑美脸红。「可是……可是不先通知他吗?突然跑去他会不会不高兴?我不想造成他的困扰。」 「唉呦~~我儿子的个性我最了啦,他最怕麻烦别人,要是先通知他,他一定会叫你不要麻烦了。反正他现在没交女朋友,你去看他,他有什么好困扰的?」 章淑美羞答答地笑着,一边熟练地将寿司装进保鲜盒。四年前纪妈妈中风住院时,她是护士,当时对来探病从事影视工作的纪飞扬一见锺情,为了能常常见到他,她甚至甘愿放弃稳定的工作,跟纪妈妈住,用心良苦哪! 章淑美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出门去探班。 纪妈妈送到门口,笑得合不拢嘴,听多了婆媳相处的问题,她苦苦想挑选中意的媳妇,假如是章淑美,肯定没问题,章淑美人很贤慧,个性温纯,屁股又大,赞啦! 拍片现场,是一团大混乱。 摄影师已经就定位,歌星演员灯光师灯架就定位,服装师、化妆师、副导、场记、赞助商全部就定位,那所谓的一团混乱是哪里在乱?正是龟毛出了名的艺术指导戚小鱼在作乱! 预定八点开拍,晚上十一点收工,现在都已经七点五十分了,戚小鱼还在乱。导演纪飞扬一到现场,制片慌慌张张奔来求劝。 「还不能拍啊导演,戚小鱼跟木工吵起来了,他们在走廊那边的房间……」 纪飞扬赶去了解,制片追随在后。 远远地,纪飞扬就看见那一抹立在房门前的灿影。 伊人今日也用心打扮,神采奕奕。她刷蓬黑发,上身穿红白蓝橘四色的条纹珠串背心,露出白皙美丽的肩颈手臂,榇民俗风的紫色宽裤裙。今日像西藏来的游牧人,骂人的声音是铿锵有力。 小鱼说:「昨天我不是说过了,木框颜色太浅了,你答应要重新刷的。」 木工反驳:「你要棕色,这就是棕色啊小姐,我们已经处理过了。」 「你唬谁啊?」小鱼从口袋掏出色样,比给师傅看,「是这种棕色!」怒腾腾地将色样在木框边比对,骂他:「你看,明明有色差,应该要比较深,你马上重漆。」 「大姊,我们赶工到现在还没睡,你还要我们重漆?」 「这不是我要的颜色。」 「没差多少啊,看起来一样啦!」 「这、不、是、我、要、的、颜、色。」 「因为你是做这行的你才看得出来有差,一般人看起来都是棕色,这个房间只有一个镜头,干么为这一点差别就重漆?算啦好不好?」 「这不是我要的颜色、这不是我要的颜色!」小鱼指着地上颜料。「请你们现在马上立刻重新漆!」 「拜托~~」师傅翻白眼。 「这样可以。」导演说话了。 小鱼转过身,才发现导演跟制片都来了。 师傅听导演这么说,更理直气壮了。「你看,导演说可以。」他看着小鱼,一副「那你还有什么话好说」的样子,他拎起油漆桶要走了, 小鱼抢过师傅手上的油漆桶,瞪纪飞扬一眼,继续刁师傅:「我坚持要重漆。」 「可是导演都……」 「我说这样已经可以了。」纪飞扬冷冷地制止小鱼。 「不行,明明颜色不对。」小鱼目光一凛。 纪飞扬不跟小鱼争辩,他直接告诉师傅:「你收工了。」接着对制片吩咐:「叫大家准备拍了。」 小鱼虎地抓住他的手臂。「不然你先拍别的镜头,这边等一下再拍,这边我再跟木工协调一下。」 够了,纪飞扬指着房门口。「请你离开。」同样问题为何不管他怎么跟小鱼说,她就不能领悟?每次合作,都要为这种事起纠纷。 小鱼儍住了,表情错愕,不相信纪飞扬会这么说。 纪飞扬口气更严厉地说:「还站着干么?不要耽误大家工作。」 小鱼强忍怒火,撇开不舒服的感受,尽量心平气和地和他沟通。「请再给我一些时间处理木框的颜色。」 木工师傅看不下去了。「人家导演都说可以了,就你在那边唧唧叫~~」 小鱼吼过去:「你不漆我自己漆可以吧?!」拾起刷子拎高油漆桶,自己动手。 「唉!」制片抚额叹息。 「好啊,是你自己要漆的喔。」木工耸耸肩膀,置身事外了。 纪飞扬上前猝地抢走刷子掷在地,他对戚小鱼咆哮:「你给我离开!」 小鱼被吼得儍了一秒,随即她咆哮回去。「大导演,背景的颜色很重要,现在看不出来,但是灯光打下去气氛就不一样了。」 「如果你再不让我顺利拍片,我就请制片把你轰出片场。」 「你凭什么将艺术指导轰出片场?」 「凭我是这部片的导演。」 「你不要把导演的权力无限扩大,导演有这么了不起吗?」 「有本事,你去当导演。」 这无疑一脚踹到小鱼痛处,她狠狠盯着他。「好、我知道了,你说了算!」小鱼撇下油漆桶离开。 麻烦解决,制片赶紧调度人员,纪飞扬到监视器前指导工作人员,mv顺利开拍,每个人各就其位,一切看来正常顺利,没有人看得出导演心情恶劣。 开始拍片,艺术指导呢?现场不见小鱼踪影。 小鱼跟助理阿文说她尿急,要他盯场有事打手机,就跑去上厕所。 接下来整整一小时,戚小鱼待在厕所,坐在马桶上,她的衣裤整齐,脸庞潮湿,眼睛泄洪了,一发不可收拾。正当戚小鱼崩溃地人哭特哭时,口袋里手机剧震,一接起就听见一串暧昧的笑声。 「小鱼~~我跟静绘在外面吃午餐,你那边怎么样?」明明兴冲冲地问:「静绘要我问你,你跟纪飞扬怎么样啊?拍片顺利吗?」 「好极了。」小鱼听见明明朝旁边吼—— 「她说好极了~~」 小鱼还听见静绘的声音,静绘跟明明说:「我就说纪飞扬喜欢她啦!」 明明又间小鱼:「快跟我们说,纪飞扬今天做了什么动作,或是有没有说什么话,他有没有跟你表示什么?你有没有谢谢人家上次照顾你?」 小鱼说:「你叫静绘把耳朵靠过来。」 待静绘跟明明把耳朵靠过来,小鱼卯劲咆哮:「妈啦,他非常热情地叫制片把我轰出片场,你们两个白痴,他喜欢我?喜欢个屁!」 那边静了几秒。 明明口气尴尬地说:「那……那你忙,我跟静绘要回去上班了。」 小鱼关手机,洗把脸,瞪着镜子。 她双手撑在洗脸台,学纪飞扬刚刚的口气说:「有本事,你去当导演。有本事你去当导演~~」她龇牙咧嘴,把镜子当纪飞扬骂:「你了不起,你好了不起!厚、气死我了!」 纪飞扬是什么东西,几天前让她感动,一瞬间也可以让她好心痛。这男人是不是人格分裂?病了时他可以义不容辞地照顾,害她大受感动。可是他严厉时,那冷酷的口气又让她恨得牙痒痒。 很久没哭了,戚小鱼不敢相信自己竟让纪飞扬这家伙给逼哭了,她几时这么脆弱了?几时这样在乎别人的话了?她超沮丧的,如果刚刚那句残酷话是制片说的,她不会哭。如果是别的导演骂的呢?她不会哭。如果是胖胖的吴监制骂她这么一句,她也不会哭,那为什么纪飞扬能将她骂哭?而她竟窝囊到忘了骂回去,只是忙着躲进厕所心痛? 别人瞧不起她,并不会打击到她的自信,不会让她颓丧失意;但为什么换做纪飞扬她会?是不是谁瞧不起她都行,就是不想被纪飞扬瞧不起?是不是被谁看扁都无所谓,就是不准纪飞扬看扁她? 戚小鱼戚小鱼,她感到荒谬,失笑出来,踹了一下垃圾桶。干么这么在乎纪飞扬的看法呢? 片场,大家议论纷纷。 那边有个女人来探导演的班,大家正兴致盎然地揣测女子跟导演的关系,女子带来两大箱餐盒慰劳众人的辛劳,就连小鱼的助理阿文也有份,他吃寿司吃得津津有味。 「你上厕所也上得太久了吧?肚子痛啊?喏……」阿文挟寿司给小鱼。「还好我抢得快,寿司全分光了。」 小鱼吃了那女人准备的寿司,米粒香q有劲,海苔酥脆,肉松跟菜脯的分量恰到好处。「嗯~~难吃。」小鱼吐出来,她有点故意地这么说。 「会吗?我觉得很好吃啊!」阿文指了指那个丰腴的女人。「第一次有人来给纪飞扬探班喔,应该是他女朋友吧,看起来很贤慧,厨艺又好。你觉得他们配不配啊?」 小鱼盯着那女人看,那个女人一直坐姿优雅,直挺挺地坐在纪飞扬身旁的椅子,和他一起看监视器,仿佛是他的老婆。 小鱼嫌道:「拜托,发型老土,去哪剪的啊?」又说:「嗟,怎么有人穿露趾高跟鞋还穿丝袜,耸欵。」又挑剔:「你看她的衬衫,太大件了吧?粉红色的衬衫配橘色长裙好老气……」她越批越来劲。「你看她一直盯着纪飞扬,一副他好了不起、好以他为荣的样子,恶心死了!还戴发箍?很矬欵,对不对?」小鱼大肆批评,助理阿文却不发一语。 阿文咀嚼寿司,用奇怪的眼神打量小鱼。 「干么用这种眼神看我?」小鱼困惑。 「哇噻,大姊,第一次看你讲话这么刻薄,她惹到你吗?你好像很讨厌她……」 小鱼震住,低下头,脸爆红,心虚得连耳根都发烫,其实那个女人虽然衣着老气,但五官亮丽,举止得体又有礼貌,寿司也做得很赞。那个女人一脸着迷地盯着导演看虽然可笑,但感觉得出是个温柔贤慧的好女孩。 戚小鱼啊戚小鱼,干么这样恶毒批判人家?因为迁怒?不、不只是迁怒,她心里不舒眼。都怪好友的话教她开始神经兮兮特别在意纪飞扬的举措。可笑的是,就在地开始留意起纪飞扬,她跟他的关系忽然降到冰点。 一整天戚小鱼都很沈默,过去她总会在导演身旁强要给导演意见。这次她闪得远远的,将位置让给纪飞扬的女朋友,偶然接触到纪飞扬的目光,她立刻转头,回避他的视线。 到晚上十点,剩最后一组镜头,快收工了,大家兴高采烈。 「加油啊,别耽误导演跟女朋友约会啊!」制片挤眉弄眼催促灯光师架灯的动作。 纪飞扬盯着小监视器,检查刚刚拍摄的画面,神情漠然。 拍完最后一组,大家集合,聚在一起看画面, 工作人员围在导演身旁讨论成果,纪飞扬闻到小鱼惯用的香水味,知道她就站在身后,却不敢同头看她,片子顺利拍完,他们也闹僵了。他表面镇定,心里却七上八下,小鱼会不会再也不理他?他讲得太过分,该怎么跟她道歉?她现在肯定不想跟他说话吧? 「效果很好,应该没问题了。」制片很满意。「导演,你觉得呢?」要导演说ok了,大家才敢收工回家。 纪飞扬点点头。「好,收工。」 制片想和小鱼修补关系,故意尊重小鱼地问:「那么,艺术指导觉得呢?」 纪飞扬听见小鱼冷冰冰地说:「导演觉得可以就行了。」 制片尴尬地呵呵笑。「大家都辛苦了,我在龙门客栈订了位子,走吧,去吃宵夜。」 「抱歉,我还有事,我先定了。」小鱼收了东西就走,头也不回。 纪飞扬冷着脸,忍住不看她。大家都感觉得到戚小鱼跟导演之间诡异的气氛。 小鱼人一走,大家就开始讲话,批评小鱼。 「真难得,她没意见。」 「不然哪能这么早收工啊?」 「每次都挑剔东挑剔西的。」 有人顶顶制片手肘。「听说你今天教训她喔。」 「是导演骂她,我哪有那个胆!」 「骂得好!」有人高兴道:「省得她越来越嚣张,自以为了不起。」 「说够没?!」纪飞扬睑色一沈。「至少她不像你们,做事交差就好了。你们有什么条件说人家?」几句话就让原本欢乐的气氛降到冰点。 章淑美诧异地看着纪飞扬,他的脸色很难看,他真的很生气,出于女人的直觉,章淑美对刚刚那个打扮时髦,名叫小鱼的女子生起敌意,好奇她跟纪飞扬的关系。 第五章 深夜,成排的路灯闪耀着。 车厢内,广播电台女主持人的嗓音甜美得过分,只是更突显出车内低迷的气氛。 纪飞扬不发一语,沈默地驾车送章淑美回家。他嘴唇抿成坚毅的一直线,眼神冷漠,像在跟谁生闷气。 章淑美忐忑着,绞着裙上的双手。 纪飞扬问:「怎么突然跑来?是不是我妈叫你来的?」他勉强地笑了笑,就怕泄漏心里真正的坏情绪,会伤了章淑美的心。 「纪大哥……」她小心翼翼看他一眼。「你是不是在生气?」 「我不是生气。」不是才怪,连自己都听得出口气多僵。 「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对不起。」 「也不是……」该死,她的眼眶红了。他忙安抚道:「我只是有点惊讶,你别乱想……我只是觉得对你很不好意思……」 「为什么?」 他故作轻松地说:「大家误会我跟你的关系了,这样对你不好。」 可是她喜欢被误会,觉得很甜蜜啊!章淑美低着头,绞着双手。看样子纪大哥心里没有她,不然怎么会担心被误会?想到这,她的眼泪夺眶而出。 「下次我不会再冒冒失失来探班……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应该造成你的困扰……」她哽咽地道歉。 「也不是啦,都怪我妈,老想撮合我们两个,害我们现在的关系很尴尬。」他苦笑。 「纪大哥……」 「嗯。」 章淑美双手握紧,鼓起勇气问他:「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 他错愕,想到小鱼,脸鹿热了起来。他尴尬地笑了笑,并没有回答。 章淑美又问:「你喜欢的是不是那个……戚小鱼?」不然干么为她讲话?帮她出头? 纪飞扬抹了抹脸,眼里浮现笑意。「糟糕,被你发现。有这么明显吗?」他瞥她一眼。「别跟我妈说啊,免得她又紧张兮兮搞到我压力大,她一直想逼我结婚,想抱孙子想疯了,要是让她知道,不晓得会闹出什么事,而且这只是我单方面喜欢人家,对方根本……」他突然住口,震惊地看章淑美的眼泪哗啦啦淌下。 「淑美?」纪飞扬先是怔住,旋即调开视线,没问她哭的原因。导演当久了,观察力好,光是章淑美这个反应,心中便有了底。看样子老妈硬要把他跟章淑美凑对,不只是妈的意思,章淑美也是有心人。这下糗了,他从来只把她当妹妹。 纪飞扬将车开到路旁停住,他递面纸给章淑美。「把眼泪擦一擦吧。」 接过面纸,听见他温柔的口气,章淑美更是泣不成声。 纪飞扬觉得很抱歉,唉,虽然什么也没做,但已经伤了这女孩的心。 「对不起。」辜负她的感情,他只能道歉。 「我看得出那个戚小鱼很有才华……又很漂亮……难怪纪大哥喜欢她。我这么平凡……根本不可能跟她比……可是我真的很喜欢你……」她啜泣着。 「不要这样想,你有你的优点啊,不然我妈怎么这么喜欢你?是不是?」 「我真的觉得好袄……对不起,刚刚那么多人误会了,都是我害的……我应该先打电话来,我怎么那么笨!」 「不要再怪自己了,没关系,真的。」 章淑美抬脸,泪汪汪看着他。「那位戚小姐……她也误会你了吧?要不要我帮纪大哥跟她说?会不会害你们吵架?天啊,她会怎么想?我去跟她说……」 她不断道歉,害得纪飞扬更内疚了。 「没事的,她不会误会,她不知道我喜欢她啊……都怪我,唉,我应该早点让你知道。都是我妈,一直瞎搅和,你一定是被她煽动了,才会……」 「纪大哥,等一下送我回去时,不要怪伯母。」章淑美温婉地解释着:「伯母她也是为你好,你们不要因为我吵架,我会对伯母很不好意思。」 「是她叫你来探班的对不对?」 「伯母也是一番好意。」 「真是受不了,干么老是想掌控我的生活?害你这么难堪。」 「不要这样说伯母……」章淑美抹去眼泪,故作坚强地对他笑。「我没事,我一点都不觉得难堪,真的。」 看淑美强忍眼泪,那么善解人意。纪飞扬觉得好闷,好像他是大坏蛋,冷酷无情又不孝。加上跟戚小鱼吵架,好闷哪! 纪飞扬重新发动车子,想到自己对小鱼说的话,当时她气得面色发青,眼眶都红了。她一定很难过吧?那时他气她耽误拍片进度,口不择言,才会讲重话,伤了她的自尊。他工作时就是这牛脾气,六亲不认,因为导演必须掌控的事太多了,拍片时压力很大。摄影、灯光、助理等是算钟点排班的,超班也要加钱,他不能为了戚小鱼把大家都耽误,让制作费超支。 小鱼一定很难过吧?她该不会在哭吧? 小鱼没哭,她找好友们来家里相聚,发泄怒气。 「他是什么东西,讲话一定要这么伤人吗?懂不懂得尊重人?亏他还交得到女朋友!我只不过是比较要求完美,他凶什么凶?」 「只是比较要求完美?」静绘讪讪道。 小鱼脸上闪过一抹心虚,气焰稍降了点。「我承认我是有点过度的求好心切……」 「只是有一点吗?」静绘冷笑。 明明扯扯静绘的衣角。「好了,你少说两句,她已经够生气了。」 静绘懒洋洋道:「她那个臭脾气会把全世界的人都得罪光光。」 「我才不怕咧~~」捏扁手中啤酒,小鱼双目燃着熊熊怒火。「就算全世界的人都讨厌我也无所谓,我是为了片子好,我有什么错?反正纪飞扬今天讲那种话太伤人了!」他没心没肺无血无泪。 「没错。」明明帮小鱼骂:「当那么多人的面这样说你,太不给你面子了。」 「一定是你在那边龟龟毛毛的,才会把人家惹、噢!」啤酒空罐k中静绘的头。 小鱼责问:「关、静、绘,你到底站哪边啊?」 明明劝道:「好了好了,静绘,我们是来安慰她的,你不要念她。」 「我是为她好。」静绘揉着头。「好朋友才讲实话。」 明明安慰小鱼:「反正你以后再也不要跟他合作,我现在觉得他真的很差劲,跩什么啊?还有,既然有女朋友了,之前干么到你家照顾你?一整晚欵,他在想什么啊?在你家过夜欵,有女朋友的人怎么可以这样?害我以为他对你有意思……」 「所以我说他很坏啊!」小鱼恨恨道:「我是不会再跟他合作,我也是有自尊的好吗?以后接case,只要听见是纪飞扬,我马上拒绝!」她脚踏沙发,遥望远方,右手握拳,眯起双眼。「我戚小鱼就是有骨气,我以后要是再跟他合作,我就不叫戚小鱼,我叫——」 「吴郭鱼?」关静绘凉凉来一句,斜觑着小鱼。「吴郭鱼吃大便的你知道吗?」 小鱼愣住,什么吃大便?太没美感了。 「哈哈哈哈哈哈……」明明大笑,笑得眼泪都飙出来了。 小鱼方才的气势瞬间消去大半,静绘继续落井下石—— 「你说啊!你要是再跟纪飞扬合作,要改叫吴郭鱼吗?你的意思是这样吗?」 小鱼眼角抽搐。「好……好啊,吴郭鱼就吴郭鱼啊……」她硬着头皮说:「反正我不会再跟他合作,好歹我也是业界有名的艺术指导,干么让他这样羞辱?!」 说完,她砰地坐下,又拉开一罐啤酒。灌着啤酒,指着好友警告:「以后不准在我面前提起他,知道吗!之前还说他喜欢我,你们眼睛瞎了啊?」 明明跟静绘呵呵笑。 「好啦,别气了,我们特地买卤味来孝敬你欵。」 「知道了,不提他不提他喔。」 叫别人甭提,小鱼自己倒提得很起劲。「你们没看见纪飞扬当时那个嘴脸,了不起好了不起啊,叫制片把我轰出去,是啦,导演最大啦!」 「自己一直讲。」明明瘪嘴,小声嘀咕。 「不是很讨厌他吗?干么整晚一直说他的事,我觉得你的反应有点过度喔,搞不好你最气的不是他骂你,而是他有女朋友,因为你一直期待他是喜欢你的,没想到~~」静绘最狠。 「你闭嘴!」小鱼勒静绘脖子,同时脚踢明明的腿,两位好友吱吱叫求饶。小鱼咆哮:「都是你们!都是你们之前乱讲,都是因为听了你们的话,害我睡不好,都是——」 手机响了。小鱼抄起手机,看见来电显示,表情很激动。「哇~~是纪飞扬!」 「一定是打来道歉的。」 「快点接。」 按下接听键,小鱼冷冰冰地问:「喂,是纪飞扬纪大导演吗?」 「还没睡?」 「有事吗?大导演!」 「要不要出来谈。」 「哦~~是不是白天教训得还不够,现在还要把我找出去骂?大导演!」 纪飞扬静了几秒,不疾不徐地回她:「戚小姐,用手机吵架很浪费钱你知道吗?」 「是你打来的欵,你心疼电话费啊?原来你看起来很酷,其实这么小气啊?小鼻子小眼睛,你是不是男人啊?」可恶!还以为是来道歉的,结果是这种口气,马的。 纪飞扬说:「既然你还没睡,我在你家楼下的真锅咖啡,要不要出来见面?我想跟你谈谈。」 看样子是来道歉的,小鱼脸色稍缓,她想骂声「不必了」,然后摔上电话,但又觉得这样没风度,另一方面又想知道纪飞扬会怎么跟她道歉,所以—— 「好,给我一小时。」她答应。 他果然没令她失望,依然是那个自大可恶的家伙。他嘲讽道:「你是住101是不是?走到楼不要一小时?」 「不等拉倒。」不是故意刁难,她真的需要一小时。 「我等。」 「好!」 「好!」 两人同时挂电话,口气像黑社会讲黑话。 明明急急地问:「他跟你道歉了吗?」 「他在楼下的真锅咖啡。」 「还算有诚意,这么晚还特地跑来。」静绘嘲笑小鱼:「你不要下去以后,回来就变成吴郭鱼了。」 「不可能!」小鱼恨恨地说:「我不会原谅他,我不去是要让他知道我有多生气,我要告诉他我的感受,痛快地骂他!」 明明纳闷。「既然在楼下,为什么要让他等一小时?」 「当然要一小时,我绝不会让他看见我憔悴的样子,我要光鲜亮丽冷静镇定地山现在他面前,不然他还以为他说那几句,就让我伤心得要死。」 「你是伤心得要死。」静绘凉道,遭小鱼白眼。 顷刻间,小鱼沐浴梳洗着装打扮,一小时又十分钟后,她金光闪闪,光彩夺目,俨然是从时装杂志走出来的翩翩美佳人,她在门口对着好姊妹说:「两位,你们等着,我去教楼下那位自大狂一点做人的道理,很快就回来。」 「不要耗太久,我怕等不到那么晚,我会睡着。」静绘打呵欠。 「我等你!」明明很亢奋。「我要听结果,你快下去。」 小鱼哼着歌,打仗去。 她一走,明明跟静绘即刻热烈讨论,编排即将发生的情况—— 明明说:「小鱼很倔强,不会那么容易原谅纪飞扬,他一定会被骂得很惨。」 静绘同意。「男人自尊很强,就算一开始想道歉,但是小鱼那么凶,说不定道歉不成,反而恼羞成怒,两个人又吵起来。」 明明又说:「我觉得那个纪飞扬很懂得怎么刺激小鱼,他要是又惹毛小鱼了,小鱼搞不好抓杯子k他。」 静绘点头。「纪飞扬这辈子没被人这么粗暴对待过,一怒之下拽住小鱼就……」 「就打?」明明捣嘴。 「嗯,是有这个可能……」静绘摸着下巴思索。 明明咻地冲向门口。「我觉得我们有必要下去保护她!」 「你是想看热闹吧?」静绘凉凉道。 明明呵呵笑,拉开门。「你不想吗?我们躲在咖啡厅外面偷看,她不会发现的啦!」 咖啡厅的状况,正如明明跟静绘所猜的……相反! 纪飞扬没道歉,当他在午夜冷清清的咖啡馆,喝着苦涩的黑咖啡,等了足足一个多小时后,终于看见戚小鱼种清气爽地推开玻璃门,心就像被人重敲一下,视线让伊人的可爱身影占满。 戚小鱼从外边黑压压街道走近灯光亮白的咖啡厅,就像黑夜的女王,带一身光辉走入他的视线。她像火,充满能量,闪耀着他的眼睛。同时他注意到旁桌的客人,低头喝咖啡的抬起头,正在翻阅杂志的停住动作,原本在交谈的情侣止住声音,准备冲泡咖啡的服务生失了神…… 她总能在第一时间抓紧众人视线,她穿缀有蕾丝的黑色深v领套装,剪裁合身,她身材娇小,衣料贴身,曲线毕露,踩着黑色细跟尖头高跟鞋,步伐稳健自信,俨然是个都会俏佳人。 她向纪飞扬走来,黑黝黝的大眼睛,灵光闪动,红唇抿着,表情有些轻蔑,目光带挑衅意味。纪飞扬注意到周边留意她的男人,他们的眼神好奇又带着胆怯,他们认同戚小鱼的美丽同时又惧于她的气势。她坐下,背往后靠,双手抱胸,长腿交叠。 「大导演,我来了。」 纪飞扬挑起一眉,嘴角上扬,打量她。这个早上才被他的话打击的女人,脸上表情没一点颓丧失意,反而盛气凌人地前来赴约。 他爱死她这个样子,爱死这张倔强明媚的脸,爱死她自负骄傲的可爱表情。 他摊开菜单问她:「想喝什么?我请客。」 「不用,我又不是没钱。」她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是来道歉的吧?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我不会接受你的道歉,以后我会对你避之唯恐不及,既然你这么重视导演的权力,你不需要艺术指导帮你啊,你可以全部自己来啊,是不是?」她噼哩啪啦讲完,他听完只是微微笑。 「我为什么要道歉?」他说。 嗄?小鱼震惊。「当然是因为你早上说了那么过分的话。」 「喔。」 「喔?喔?!」小鱼哇哇叫。「我的天我的天,你该不会认为自己没错吧?」 「我是觉得没有错,如果那时候没阻止你,现在这时候我们还在片场,而且会拍到天亮,我是说以戚小姐的要求进行的话。」 「所以你觉得你没错喽?你觉得你说的那句『有本事,你去当导演』,一点都不会伤人喽?你觉得你当着别人的面这样说我,是应该的喽,仿佛你觉得尊重别人,给人留点面子是不必要的?」 她一连串地骂,骂得纪飞扬大开眼界。 「如果今天出钱的大老板挑剔你的片子,你反驳他的意见,老板就对你说『欵,有本事你去当老板啊』,你觉得ok吗?你不会伤心吗?你不会难堪吗?你不会生气?」 他低头,憋笑。 「你还笑?」她瞪大眼。 「你真的很会骂。」 哇哩咧~~小鱼气结。「如果不是来道歉的,我要走了,莫名其妙!」她拿起包包,起身离开。 「戚小鱼,你坐下。」 小鱼气呼呼地盘胸瞪他。「有话快说,我很忙,没空在这边跟你喝咖啡,你没救了你,目中无人的自大狂,我连骂你都懒。」 他呵呵笑,问她:「要不要当导演?」 「嗄?」有没有听错? 「你要不要当导演?」 「为什么这样问?」 「你没作品集,所以才会一直没办法接片。」 「我没拍过片子怎么会有作品集。」 「所以喽,我带你入门,我们挂名双导演,你来拍,要不要?」 小鱼儍住。 纪飞扬说:「你空出一个月,跟着我接片拍片跟后期做剪接,导演挂我们两人的名字,实地拍摄时由你自己负责。有了第一部片,以后你才可能有机会接片子拍。」 「为什么?你干么帮我?」他们不是正在吵架吗?小鱼纳闷。 纪飞扬微笑着,若有所思地望着手中的杯子,指尖一下下刮着杯沿。 「因为你常干扰导演拍片,造成大家作业的困扰,还有你一点都不尊重导演的专业领域,为了让你了解当导演的压力,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你实际去拍片,以后你才懂得尊敬导演,才知道拍片有多难。」 「说得好像我会搞砸。」 「大小姐,你知道底片多贵吗?你一定搞砸。」 「你太小看我了。」 「那就让我知道你的实力。」 「等着瞧。」 结果他们没吵架,也没像明明跟静绘猜的打起来。结果戚小鱼没能痛快地骂纪飞扬,反而愉快地答应跟他合作拍片。结果戚小鱼从这天晚上起,多了个绰号叫吴郭鱼。没关系,吴郭鱼就吴郭鱼,为了生平第一部片,就是被叫成大章鱼她都甘愿。太兴奋了,她的梦想啊! 很快地,纪飞扬尝到苦头,让机车成癖的戚小鱼参与导演工作,是自讨苦吃。他让戚小鱼参与的是市政府的城市宣导短片,他们一起整理脚本,黑色资料板贴满提案闲的参考图片,以及拍摄脚本的分镜表。 晚上七点要跟负责的官员开会,离开会只剩四十五分,纪飞扬熟练地驾驶汽车,于公路疾驶,忽然瞄到后座戚小鱼的动作,顿时血压爆升,抓紧方向盘就吼 「你干么?!」天主保佑,天主保佑啊~~天兵戚小龟竟然在拆提案板上黏好的资料。 戚小鱼忙着重整图片。「我觉得这张跟这张的顺序如果对调,感觉会不一样。这张参考图的颜色比较鲜艳,跟素一点的参考画面贴在一起比较好,不然跟这张这么花的排一起会显得很乱……」 「已经够好了,你不要再动它!」 来不及了,小鱼卸下五张图。「相信我,这样出来的效果真的会比较好~~」 纪飞扬胸口剧烈起伏,他提醒自己—— 深呼吸、要忍耐、要冷静,这不是第一次,你还没习惯吗?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现在你们是伙伴,站在同一阵线,纪飞扬你要为大局着想…… 可怜他面对压力甚大的提案会议还得努力安抚自己情绪,漠视身后那个开会前还在作乱的戚小鱼。 车子开到停车场,戚小鱼动作真快,果真把五张图重新编排,完美无瑕地黏贴好了。 纪飞扬松口气。「走吧。」 纪飞扬站在车旁花几秒感谢伟大的主,跟着去打开后座,拎出三大袋资料,砰!关门,出发。 「走啦,小鱼~~」突然,他再度血压飙升,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他瞪着汽车,看着车门外,小鱼半个身子露在外边,上半身还在车内忙,他惊恐地发现——戚小鱼又在拆提案板的图样! 「你在干么?!」他发出暴龙似的怒吼。 「等一下好不好?」她娇滴滴地回道。 「你见鬼的又在干么?快出来,来不及了!」他真想对露在车门外那个圆翘的屁股踹下去。 小鱼双手不停,嘀咕着:「我发现照先前那样的排法,一路看下来情绪会比较连贯,所以我再改回去好了……啊!」 一条胳臂猝地从后方伸来,将她拦腰搂出汽车,她右手还抓着提案板,左手拿着胶带,还没来得及搞清楚状况,砰!车门被踢上了。 纪飞扬一手拽着她的手臂,另一手扛着装满参考带的袋子,将小鱼一路拖向电梯,赶去开会。沿途经过的公务员撞见这幕,看他们一男一女很滑稽地一个在前头大步疾走,一个小跑步地被拽着拖行,皆露出震惊的表情。 小鱼跟纪飞扬一路闹嚷。 地哀求:「等一下等一下,我想重排啦~~」 他怒吼:「再这样我不让你拍了!」 她再哀求:「三分钟三分钟就好了,拜托拜托~~」 他更大声地怒吼:「闭嘴!」 她继续哀求:「不然两分钟?两分钟搞定。」 他终于崩溃。「你闭嘴!不准动,你还动~~还动~~站住,手给我停住!」 是地,戚小鱼不是盖的,被拽着跑还能利用左手去撕图样,纪飞扬也不是盖的,唰地抽走图样,将资料袋抛向小鱼。 「接好。」 「哇卡~~」五公斤重的资料袋差点害小鱼双手断掉。 「这个也拿好。」纪飞扬摘下挂在颈上的小型摄录机,扔向她。「敢掉下去,你就死定了!」 这招狠,小鱼接了这堆东西,双手终于安分了。不过嘴没闲着,她碎碎念—— 「万一因为我刚刚重排提案没过怎么办?你看看你看看那个图样ok吗?你觉得呢?之前好还是现在好……」 已经来到会议室外了,小鱼还在叨念。 「真的没关系吗?看起来会不会很乱?三号图好像有点歪,你拿正,让我看……」 纪飞扬突然低吼一声,整个人去巴住墙,然后双肩怪异地抖动起来。 「怎么了?」戚小鱼抱着重物,站在他身后,看着他。 纪飞扬的脸埋在墙前,她看不到他的表情。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要开会了欵,喂……」 他转过脸来,看着她。原来他在笑。 「戚小鱼……」忽然他用一种很温柔的目光看着她,害她呆住。 「干么?」 他笑着说:「把东西都放下。」 小鱼将袋子跟摄录机轻放在地。 「你过来。」 小鱼过去,呆愣愣地看着他。「干么啊?不是说来不及了?走了啊……」 纪飞扬将图样搁在墙角,忽地双手握住她的肩,眼色笃定,口气很严肃地问:「你知道当导演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小鱼被那充满力量的眼神云慑住。那正握住她肩膀的双手很有力,热呼呼,她有一些些心慌意乱,还有一点点的晕眩,她望着纪飞扬的眼睛,答不上来。 「拍片不管是前制或后期都会遇上很多意料之外的状况,所有的人都可以乱可以慌,只有导演不行,就算心中没有定见,装也要装出来。要一副冷静自信的样子,才能稳住所有的工作人员,导演就是现场工作人员的精神指标,慌慌张张的导演怎么带大家拍摄?怎么取信于人?怎么让出资的业主有信心?」 小鱼眨了眨眼,有点明白了。地方才很失常,表现得太紧张。毕竟这是她第一次以导演的身分提案,很怕没有通过会毁了她的导演梦。 「好……我知道了。」小鱼深呼吸,镇定心神。「走吧!」 纪飞扬拎起袋子,甩上左肩,将图样挟在左腋下,右手牵住小鱼的手。「走吧!」 第六章 真锅咖啡厅,吧台区,热水壶冒着白色蒸气,深夜里,零星的几桌客人,低声交谈,窃窃私语。纪飞扬饥肠辘辘,他刚吃完一客三明治,又点了义大利面。戚小鱼坐在他对面,默默饮着苦涩的黑咖啡。两人的神情形成强烈对比,一个神采奕奕,一个颓丧萎靡;一个食欲旺盛,一个胃口尽失。 「你还吃得下喔?」小鱼眼眶红红,泫然欲泣。 「为什么吃不下?」顷刻间,他已嗑掉半盘义大利面。 「提案没过,明天早上还要重提,被客户嫌成那样,你怎么还有心情吃?」 「你很沮丧?」纪飞扬看她一眼。 「废话……」她趴到桌面,叹息,很懊恼。「都是我害的,那时候不应该把图样调换,搞不好是这样他们才没看懂……」 「嗯,你知道就好。」纪飞扬若无其事,卷着义大利面吃。「所以被你搞砸了。」他的口气漫不在乎。 小鱼霍地站起。「我去一下洗手间。」 五分钟后,戚小鱼还没回来。 纪飞扬撇开正在吃的义大利面,放下刀叉。拿起菜单,招服务生过来,点了一客泡菜锅。服务生走后,纪飞扬打开手机,打给戚小鱼。 他问:「你在哭吗?」 那边沈默了会儿,才开口:「才没有。」 骗人!声音那么沙哑。「好了,我知道你在哭,厕所不臭啊?快出来。」 她倔强道:「我没哭啦……等一下就出去了……」可是声音泄漏了她的情绪,鼻音很重。 「提案没过重提就好了,干么哭啊?」 「都跟你说我没在哭!」她生气了。 他呵呵笑,像哄小孩似地说:「好~~你没哭,你拉肚子才会那么久,快出来,厕所外面已经有四个人在排队了。」 提案失败,戚小鱼很自责,觉得都是自己害的。但纪飞扬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让小鱼更内疚了。那边,小鱼哽咽道:「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全是我害的……」 他侧身,眼色温柔,对着手机轻声说话:「坦白跟你说,就算那时候你没有重新排图样,我们的提案还是不会过的,所以你没必要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为什么?」 「做这行没有人去提案一次就过的,这样业主会觉得你赚他们的钱赚得太容易了,他们通常会让你提案提三次以上,最后才会决定用哪一次的提案。这样你明白了吗?没过是正常的,快出来,我叫了火锅给你吃,吃饱才有精神重新准备提案。」 稍后,戚小鱼回到座位,脸上彩妆无懈可击,没一丝泪水的痕迹,可是眼眶红肿,露出破绽。她面对纪飞扬时,表情有点尴尬。 火锅已经送来,小鱼望着纪飞扬帮她点的泡菜锅,她不敢吃辣的,换做平时她会直率地讲出来,婉谢他的好意。 这次她说不出口,这次她违背自己的原则,只为了想附和他的好意。这次她不再坦率,只因为怕伤了他的心。 火锅上方,腾腾蒸气后,是纪飞扬的脸。他正温柔地对她笑着,那表情令小鱼感觉内心某种顽强的东西被融化,某种她所长期抗拒的……消失了。她在这男人面前,罕见地撤去防备,觉得自己变得很脆弱、很渺小、很渴望被他保护。 他没继续刚刚手机里的对话,他将卫生筷的包装撕下递给她。「快吃。」为了提案他注意到她整天没吃什么,现在应该很饿了吧? 戚小鱼望着红红的泡菜锅,她讨厌泡菜的味道、她很讨厌吃辣,可是她拾起筷子和汤匙,挟了青菜、舀了汤,硬着头皮,吃菜喝汤,汤一入口她剧烈咳嗽,脸色红透。 纪飞扬忙递开水给她,惊讶道:「你不敢吃辣?」 她捣着嘴,点点头,眼泪直流。 「那你干么不说?」他好错愕,立刻又招服务生来,一边问小鱼:「那三明治怎么样?」 「没关系,不要再点了,我也吃不了那么多。」 「还是……」他将吃剩的义大利面推向她。「这义大利面不错,要不要吃?」 小鱼犹豫,他似乎猜出她在犹豫什么,又将盘子拿回面前。 「哦,我知道你不喜欢吃我吃过的……」她有很多坚持他了啦,但小鱼制止他撤回的动作。 「我……我要吃!」小鱼抢回盘子,拿过他的叉子,大口大口吃他吃剩的义大利面。奇怪,她以前会介意,不喜欢和人共用餐点,觉得很不卫生,但小鱼不知道此刻的自己是怎么了,觉得这义大利面特好吃,奶油特香,蘑菇好甜,面好q,她吃着吃着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要是纪飞扬没有女朋友该有多好……这一想害她的脸色更红,心跳怦怦,热血沸腾,手心竟然出汗。 纪飞扬品尝咖啡,默默欣赏小鱼的吃相,看她吃他吃过的面,感觉好暧昧,心里满溢幸福感,他感到被鼓舞,一向好机车的戚小鱼竟然愿意吃他吃过的,愿意用他使用过的叉子吃面,这代表什么?代表她给他特别待遇,对他跟别人不一样,这刹,不过一盘平凡的义大利面,忽然对两人别具意义,被两人赋子特殊意义,沈溺在雪色奶油酱里的面条,一个是看得心魂荡漾,一个是吃得情意绵绵。 纪飞扬不好意思明目张胆的一直瞅着小鱼看,便拿出资料假装研究提案。小鱼也不敢盯着纪飞扬瞧,她低头吃面,只偶尔偷望他,看他翻阅资料,品尝咖啡。他穿白衬衫真好看,袖子卷在肘上,裸露古铜色结实的手臂,他蹙眉专心看资料的样子,感觉好性格,小鱼纳闷,她过去怎么都没意识到,纪飞扬是这么性格好看的男人? 纪飞扬忽然撇开资料,问她:「既然明天早上十点要开会,我们等一下要通宵准备新提案,今天住我家吧?」乘胜追击哪,方才小鱼的举措赐给他大勇气,他想拐小鱼回家,彻夜留在身边,让两人关系更亲密。 小鱼嗄了好大一声。「不好吧?你有女朋友欵。」 「谁说我有女朋友?」误会大了。 「上次去给你探班,还做便当给你吃的那位小姐啊?」 「拜托,那是我妈的干女儿。她跟我妈住,不是我的女朋友!」兹事体大,他急急跟她解释。 「是吗?呵呵呵呵……」小鱼下意识笑出来。 纪飞扬马上明白了。「你很高兴?」 「哪有。」 「都笑了还没有?你很希望我没有女朋友吧?」他大乐,她很糗。而看她尴尬的模样,他更确定心里的想法。他故意闹她:「喉~~你喜欢我~~」 「臭美。」小鱼拿资料打他。 两人笑笑闹闹,气氛暧昧了。都有点意思,又碍于颜面不敢戳破。 吃完消夜回纪飞扬住处赶工,小坪数公寓,两房一厅,和小鱼花花绿绿充满颜色跟艺术品的套房不同,他的住处窗明几净,极简风,统一白色的家具跟沙发,都是一些造型简单,但很有设计感的家饰物品。 他们熬夜准备不同策略的提案。小鱼负责上网找图片,纪飞扬修润提案内容,两人分工合作,灌两大壶咖啡,忙到清晨四点。 戚小鱼终于体力不支,脑袋一片空白,对话变得很白痴,她看着电脑,看着看着竟失去意识昏睡了……不知昏睡多久,隐约感觉有人取走手中的滑鼠,她惊醒,听见个安稳可靠的声音说:「你休息一下。」 「不行……还有三个图……要找……」说归说,她的眼睛酸到睁不开来。 然后温柔的声音说:「剩下的我来弄。」 然后有人很温柔地拍拍她的头,她放心睡,鼻尖闻到淡淡的男性古龙水味,那好闻的气味萦绕梦里,其间小鱼醒过几次,每次挣扎着掀开眼皮,就看见面前一个帅气的侧影,看见那模样英挺,穿白衬衫的男子,就坐在身旁,专注地在电脑前搜寻图片。 她奇怪他怎么都不累?她企图坐直身子要继续赶工,但他看也不看,就伸手过来将地压回桌面。 「你睡,差不多都用好了。」 她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梦中始终感觉有只大手,轻抚着她的头,一下下地,好温柔……她于是褪去倔强的外衣,宛如一只温驯的小白兔,投靠在这舒适安全的地方,享受被珍宠的快乐。 纪飞扬说得对,第二次提案,大翻盘,客户中意的是第一次没通过的提案,很快客户跟纪飞扬签约,给付订金,这是纪飞扬自己接洽的私人case,他找了常合作的制片执行拍片计划。 对于以导演名义参与拍片,第一次提案被通过执行,戚小鱼连着几日走路有风,晚晚大好梦。日子飞快过去,纪飞扬帮小鱼恶补导演学,届时好派上用场。小鱼也忙着跟纪飞扬到处勘景,跟在他身边学后制,他们晚晚热线,讨论影片筹备进度。 夜里的电话热线多了,开始不只是讨论工作,还会聊起别的,生活里的点点滴滴,纪飞扬讲起求学时代曾有过的电影梦,小鱼分享她学美术的心路历程。聊完梦想,纪飞扬又跟小鱼分享心事,他埋怨母亲老是逼他结婚,要不就是暗示他太少回家探望她,但是工作太忙,跟母亲相处时,大家意见不同又容易有摩擦,每次都是高高兴兴回家,母子到最后常又闹得不欢而散,纪飞扬说他有时觉得自己真是个不孝的儿子,但要他违背自己的原则,一味地附和跟讨好母亲,他又做不到。 戚小鱼说她都了解。她跟爸妈也没话讲,她安慰他,她感同身受,他们越聊越深入,常常一讲就舍不得结束。他们好奇对方成长的过程,对于青春时代的回忆,纪飞扬有问必答,甚至包括小鱼问起他的初恋,他全开诚布公说了。倒是当纪飞扬问起小鱼的初恋,她支支吾吾,明显逃避。 就这样渐渐地他们生活和工作搅和一起,平均三天就碰面,一点小事也要慎重其事见面谈,见面了聊完公事又说该去看电影当做功课,一下谁又提议去喝下午茶聊聊天,当是激发灵感寻找创意,餐餐几乎都腻在一起,然后不知怎地讲话越来越投机,行为越来越有默契。 知道戚小鱼不吃辣,纪飞扬爱吃辣,可是和她吃火锅时都点高汤锅,一点点辣都不肯加。就算小鱼一直说没关系,他还是坚持要配合她,弄到小鱼心里都觉得不好意思。 戚小鱼知道纪飞扬爱喝西雅图咖啡,想事情时喜欢抽根烟,工作时也常常叼着烟,她讨厌烟味,但忍着不说,每次服务员问他们要坐哪,她都说吸烟区……奇怪,这两个很重原则的人不知不觉开始让步,都想保全对方的舒适快乐,隐忍自己真正的喜怒哀乐,相处的时间多了,爱苗偷偷滋长,两人互动开始暧昧不明。 台北影业,是许多电影跟广告公司冲印底片跟制作影片特殊效果的地方,拍出来的影片需要先送进来冲印过,再由电脑人员依照导演的指示加特效。这里有顶尖的电脑操作员帮导演处理画面。纪飞扬带小鱼进后制公司,学习怎么跟后制人员沟通特效的处理。 四点的班,因为前一班的导演还没做完影片,小鱼跟纪飞扬在外边等,到五点还没好,拖班的小导演出来跟纪飞扬道歉,请求再给他一个小时。 小鱼看那个小导演慌慌张张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耽误纪导的时间,因为有几个画面颜色抽得不对,所以……」 「已经超班两个小时了。」纪飞扬表情冷峻。 小导演好尴尬。「有个特效一直做不好,真的很抱歉,因为晚上要交片所以请您再等一个小时。」 「开什么玩笑,你再耗下去,所有的人都要被耽误。」 年轻导演被纪飞扬严峻的表情骇住。 后期人员出面协调,对小导演说:「你超过太久了,改天再来做吧。」 「不行啊,我晚上就要交片,这是我第一次拍的广告片……」 可怜的家伙,小鱼看那年轻导演眼眶泛红,面色憔悴,看样子他的压力很大。小鱼正想帮他求情,纪飞扬率先走向做后制的暗房。 「是什么他妈的效果做不出来?跟我说。」 「你要帮我吗?太好了太好了!就是……」小导演如遇救星快哭出来了,一伙人进房看片。 小房间黑漆漆,电脑萤幕播放小导演的广告作品,纪飞扬坐在后期做效果的人员旁,帮小导演调整画面色调。给他许多宝贵建议,工作人员按纪飞扬的建议做特效,出来的画面立刻有显着改善,小导演对前辈赞叹连连…… 戚小鱼坐在后边沙发,默默观察这幕。看纪飞扬神情笃定,指示特效处理,看他有条不紊地指导小导演,言谈间还安抚小导演的不安,称赞他的片子剪接得不错。 还以为纪飞扬一向自大目中无人,这会儿戚小鱼倒意外看见纪飞扬专业的一面,以及乐于助人的优点,看他帮助后辈,小鱼对他起了敬意,她可是很少崇拜谁的,这份敬意升起的同时,内心的爱意瞬间发酵了。她着迷的注意他的一举一动,心里涨着满满的感情。对纪飞扬刮目相看,望着他的目光变得温柔。 小导演在纪飞扬的帮助下,完成影片,满心感激地离开。轮到纪飞扬做影片特效,小鱼在旁学着。为了延长机器的寿命,暗房冷气好强,小鱼穿露肩的紫洋装,手臂起了疙瘩,连打好几个喷嚏。 纪飞扬却喊热。「今天怎么这么热啊?」 「才二十三度欵。」后期人员好惊讶。 「那就是我的身体太好,二十三度还是觉得很热。」 后期小姐听了立刻说:「那我去把空调调更冷一点。」 还要更冷?小鱼脸色微变,再冷下去她要昏倒了。 「不用了~~」纪飞扬突然脱掉白衫,只穿着短t恤。「凉快多了。」说着就将衬衫扔到小鱼身上,说了句:「帮我穿着。」 小鱼表情错愕,揪着衬衫,一副不明白的样子。 后期小姐哈哈笑,取笑纪飞扬。「太明显啦,纪导明明是想脱衣服给她穿,还嫌我们的冷气不够强。」 是这样吗?小鱼脸色爆红。 「这边要有烟的效果——」纪飞扬命令后期小姐说,一本正经地转移话题。同时瞄小鱼一眼,张嘴无声地说:「穿上。」 戚小鱼穿上衬衫,心就软绵绵了,有这么一瞬,希望自己是他的女人。意识到爱慕之意,她觉得不好意思,心情因他起起伏伏,面对他时眼神开始回避……难道她是爱上纪飞扬了?心里忐忑着,满是问号。 戚小鱼表面上装儍,心里却很清楚,她对纪飞扬的感觉再也不一样了,对他的感情不再一般,这领悟教地不知所措。以前跟他起争执,讲话就大声,看他不爽了,掉头就想走,渐渐地却不那样了,她开始会不知不觉地附和他的意见,会下意识地跟随他的脚步。 戚小鱼很混乱,相聚时,常望着纪飞扬好看的脸容发呆。他的一切一切怎么越来越美好呢?他轮廓粗犷,体魄高大结实,整个人散发成熟男子的魅力,举手投足满是自信。一双黑而浓密的眉毛好有男人味,目光炯炯有神很有气概,英挺的鼻和下巴新生的胡髭,搭配起来怎么那么赞呢? 小鱼有时看他看到失了神,被他的目光逮着了,便赶紧低头假装研究手指,要不就移开视线佯装研究远方,而他总会报以温暖的笑,仿佛看穿她所有心事,教她瞬间矮化,变成了不知所措、害羞胆小的小女生。 当小鱼眼中的纪飞扬越来越伟大,她对自己的信心也就越来越下降。她有时怀疑纪飞扬喜欢她,但很快地又否定这个想法。 他从没有表示过,从没有明确地告白过,她没有爱的证据,心里不清不楚的,患得患失的,就益发在意起他的每个眼神跟动作了,就越来越忘了自己的生活了,爱情敦小鱼忐忑不安如在梦游,这世界变得像一场瑰丽的梦,什么都美得模模糊糊的。 她不敢想着纪飞扬会喜欢她,她猜自己的个性是不容易敦男人动感情的,她越来越自贬,一个人胡思乱想,却不敢去问他,然后发现她从未这么欠缺自信过,于是发现对纪飞扬的感情越来越满。 戚小鱼又不笨,她知道没有人在爱里还能够完全保存住自信,这种越来越没自信的症状,正是爱上某人的象徽。 睽违多年,竟在这一年,二十九岁的戚小鱼,重新温习了,少女情怀总是诗的苦涩情境,满满的暗恋心事无人可说。 静绘的公司发奖金,她邀请姊妹去新开的pub玩。pub名叫「地下手记」。到赴约地,小鱼一发现店是在地下室,脸色微变,心浮气躁,整晚坐立难安。 静绘跟明明察觉到小鱼的异状,她魂不守舍,面色旁徨,眼色恍惚,平日话最多,这会儿竟然无心说话。 她们看戚小鱼时不时把手机移到桌的最左边,过几秒又移到最右边,看看不满意,竟然起身想将手机放在楼梯扶手边,静绘终于忍不住发飘。 「你干么啊?整晚把手机移来栘去。」 「这里好像收不到讯号。」她担心纪飞扬会打电话来。 「才地下一楼,还好吧,收得到吧?」明明纳罕,研究起自己的手机。「讯号不错啊~~」 小鱼瞪着手机,拜托叶明明:「你上去打给我好不好?我看看这里收不收得到。」 够了喔!没见小鱼这么紧张电话,静绘问:「你是在等谁的电话?」是什么大人物啊? 「很重要吗?」明明纳闷。 看着两位好友,小鱼想到以前对纪飞扬的种种批判,她心虚了,眼神闪烁,支支吾吾地说:「也……也没什么……算了算了,收不到就算了,我只是担心工作上的事……」 「工作上的事?干么笑得这么心虚?」静绘狐疑。 「有吗?哈哈哈哈哈哈。」此地无银三百两,小鱼笑得更是欲盖弥彰。 「好啦,我上去打看看。」明明起身掏出手机往楼梯去,眼看着明明真的要走上去打电话,小鱼才意识到自己有多蠢,连忙挥手。「不用啦,反正只是工作的事,没关系。」大喝口酒,努力收心神,她决定专心陪好姊妹,不准再想纪飞扬。 静绘聊起这个月不得了的业绩表现,明明抱怨寄住兄嫂家的苦处,又开始老调重提埋怨起前夫。 小鱼呢?才想着要专心陪姊妹聊天,却心不由己又开始神游太虚……她想着纪飞扬在干么呢?要是纪飞扬电话打不通,晚点还会再打吗?她看表,十点,等回到家大概十一点,他会不会因为怕吵到她就不打了?今天他都还没打给她,为什么?他平日一天都会打三、四通的,昨天也没约她出去吃晚餐,怎么了?很忙吗?他们三天没见面了,这半个多月来第一次这么久没碰面,她心里怪怪的,整天没心思做别的事。本来晚上姊妹的聚会都想婉拒,可是半个月都不理会好友也太过分,可是现在后悔了,早知道会约在地下室,她干脆拒绝了,应该在家里看电视等电话响,她应该……搞不好晚上纪飞扬有去找她,唉唉唉,纪飞扬在干么呢?跟纪飞扬在一起好有趣…… 这时静绘讲完业绩后,开始批评上司好吃懒做爱抢功劳;明明埋怨完前夫,开始幻想要认识新好男人找到第二春,要姊妹介绍好男人,静绘说她有个同事条件不错,然后她们发现有人一直不说话,双目失焦,表演恍神。 「喂,最近过得怎么样?」静绘问小鱼。 明明问小鱼:「跟纪飞扬合作得怎样?他有没有欺负你啊?」 纪飞扬?一听见这名字小鱼兴致来了。对,还没跟好友讲提案的事,她眉飞色舞讲起跟纪飞扬去提案的经过—— 「提案失败,我还以为他会怪我,后来去吃宵夜时我就躲在厕所哭,没想到他竟然猜到我在哭……」小鱼不经意流露甜蜜表情。「他竟然打手机给我,叫我别哭了快出来,等我出来他已经帮我点了宵夜叫我吃,还安慰我说没有人提案一次就过的……」 看来处得不错嘛,静绘酸溜溜地说:「纪飞扬挺细心的嘛。」 明明眼神古怪地打量小鱼。「他好体贴,是不是?」瞧小鱼说得眼睛都会笑了。 小鱼再忍不住了,她一说不可收拾,内心积压的情感恨不得找人分享,她越说越多,露出更多破绽,好友越听越明白,开始感到内情不单纯。 「后来我去他家熬夜做提案。」 静绘跟明明惊呼:「去他家了?」 明明问:「他家怎么样?」 小鱼赞赏道:「是老公寓,可是重新装潢过,品味很好,用一些自然风的素材布置……」她讲得手舞足蹈。「三十坪吧,地板故意用水泥混着颜料刷过,有一个很古老的药柜,药柜上还有一盏油灯,都是一些很朴素、很简单的摆设。墙和家具都是白色系,在里面感觉很舒服…… 舒服?瞧小鱼讲得真起劲,静绘调侃:「听起来他很懂得生活情趣。」 小鱼露出甜蜜的小女儿神态。「那天我们熬夜,到后来我真的撑不住就睡着了,半梦半醒的时候听他说『没关系,剩下的我弄,你睡』,结果后来都是他在弄的。他体力真好,我累得眼睛都睁不开……要不是他,最后提案一定会失败……他还满厉害的,以前我太小看他了。」 瞧,赞不完哪!明明说:「好好喔,他好体贴,你很感动喔~~」 「就是啊!」小鱼喝一口酒,赞道:「这阵子常跟他工作,才发现他真是个很不错的人,很有担当、很负责任。」 明明又说:「我想他会是个很疼女人的好男人。」 「可能吧?」小鱼忽感奇怪,话听起来怎么这么甜蜜哪?! 明明又说:「介绍给我吧!」 「什么?!」小鱼反应大激,跳起来说:「拜托一点,你才离婚多久?又想恋爱了?你可不可以按捺一点,你……」 明明跟静绘旋即哈哈大笑。 明明望向静绘。「你看她多激动?她是不是喜欢上人家?」 静绘笑。「不只这样喔,我觉得纪飞扬也喜欢她喔!」 小鱼愣在现场,不知该怎么回应。 「可是纪飞扬有女朋友欵!」明明摇头。 小鱼顿时忘了尴尬,马上反驳:「上次那个来探班的不是他女朋友。」 「你不是说那个女人做便当给他吃?」明明诧异。 「不是女朋友怎么可能特地做便当给他吃?」静绘质疑。 明明不悦地说:「纪飞扬搞不好想欺骗你的感情,男人最靠不住!」她就是血淋淋的失败作。 静绘攻击纪飞扬:「有可能……他搞不好很花心。 明明也攻击:「男人就是见一个爱一个!」 静绘猛点头:「就是,烂人~~」 「喂喂喂!」小鱼忍不住了,哇哇叫,捍卫心上人。「别把他想得那么卑鄙好吗?他不是那种人,他心地光明磊落,是正人君子,他绝对不会乱来,你们懂什么?你们又没和他相处过,不要乱说话……」 静绘跟明明张大嘴,瞪着戚小鱼。这个叛徒!以前老抨击男人怎样怎样的,以前骂纪飞扬骂最凶的,现在竟为纪飞扬跟好友反目欵,有鬼啦! 静绘指着小鱼质问:「你喜欢他对不对?别装了!什么去他家熬夜做提案,我看是熬夜做别的。」 明明哼哼哼地说:「没错!你们有问题。」 小鱼再一次愣住,心慌慌,张着嘴,脑袋一片空白。 静绘质问:「不然干么一直帮他说话?」 明明质疑:「你以前不是常骂他?」 「想不想吃爆米花?我们再点一份爆米花好不好?我请客。」小鱼故左右而言他。 「不要躲避话题。」静绘脸一沈,批她:「自从你开始跟纪飞扬学拍片,你就变了。」 明明不爽地说:「就是啊,从戚小鱼变吴郭鱼了,你自己说说你们发生什么事?我跟静绘要约你,你老是没空。」大半月不见人影就算了,这会儿见到,又一副三魂丢掉七魄的鬼样子。 「我……我最近比较忙嘛……」小鱼气虚。 「忙?」静绘冷哼:「你没空啦,什么学拍片,我看是忙着跟纪飞扬约会。」 明明冷笑。「晚上打给你,电话老是占线?常常到半夜两点还打不通,一定都在跟他讲话。」 这两个人几时变检察官?小鱼被轮番逼问,哑口无言,心虚得直冒汗,半晌找不到话反击。 「当然打不通啦!」静绘冷笑。「因为她跟纪飞扬讲电话,热线哪。」 小鱼小小声辩驳:「我们是为了工作……」声音很虚,以为抬出工作就可以将一切合情合理,谁知静绘跟明明听了砰地拍桌抗议。 「少骗人!」 「你们恋爱喔,拿工作当借口!」 小鱼情急,慌慌张张地解释:「我们又没怎样,你们不知道当导演要知道的事情好多,要学的东西好杂,我要跟他去勘景,还要跟他去台北影业学后期,还要和他去看电影做功课,常常要到咖啡馆讨论脚本激发创意,半夜要讨论分镜表,我真的很忙,我们真的都在工作啊~~」天地良心这是真的,撇开心里三不五十的想入非非,但行为上他们可是清清白白咧,什么都没发生喔~~ 静绘摸着下巴,分析道:「所以你们白天在一起工作,有空就去喝咖啡看电影,晚上还一直讲电话,嗯嗯嗯听起来像男女朋友。」 「就是嘛~~」明明分析:「纪飞扬干么对你这么好?为什么这么好心教你,帮助你当导演?他有什么好处?哦~~我早就说我早就说他喜欢你,你看吧!我猜对了吧?」 「他没那样说喔。」小鱼才不敢往自个儿睑上贴金。 静绘问上瘾。「你仔细想想看,他有没有暗示什么?」肯定有啦! 明明瞎起哄。「他有没有故意把你带到很偏僻的地方?有没有过马路时偷牵你的手?有没有趁四下无人讲一些奇怪的话?或是一副想亲近你很好色的样子?有吧?有吧?一定有吧?」奇怪了,这个明明讲小鱼的事讲到自己很兴奋,面红耳赤,仿佛身历其境。 没有就是没有啊!小鱼被问得很尴尬。 「什么都没发生,我们只是伙伴,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他没说过什么暗示的话,也没故意带我去偏僻的地方,也没有一副要亲近我的样子,他就是很正人君子,公事公办!」小鱼讲着讲着理直气壮,可说着说着心里竞有强大失落感。见鬼了,她失落?失落个屁啊?!难道还真希望纪飞扬对她怎样?戚小鱼好别扭。 静绘猛摇头。「一定是你太迟钝,感觉他现在做的这些事就是在追你啊!」旁观者清啊! 明明说:「听起来他是喜欢你的,他真的什么都没表示?他好奇怪,他到底在想什么啊?不可能啊……」 静绘问小鱼:「不管他喜不喜欢你,你是喜欢他的对吧?」 小鱼急跳跳。「没有啦!」他真的没说喜欢她。 明明说:「没有才怪,你少嘴硬,刚刚那么帮他说话,就是喜欢他嘛。我说把他介绍给我,你就激动得跳起来,还一副想杀我的样子~~」 「我哪有我哪有!」小鱼心浮气躁讲话大声起来。「我只是觉得他人还不错,跟我以前想的不一样,这样就代表我喜欢他喔?哪有那么容易就喜欢的,如果我是那么容易就喜欢的,我早就不知道嫁几次了。」 静绘冷笑。「所以假如事情就像我跟明明猜的,纪飞扬确实喜欢你,他跟你表白的话,你也会拒绝他喽?」这个戚小鱼每次一碰上感情事,就喜欢言不由衷乱撇清。 明明帮小鱼回答静绘,口气很嘲讽:「小鱼当然会拒绝他啊,你没听小鱼刚刚说的吗?小鱼不是那么容易喜欢人的,上次我离婚小鱼怎么说的?她说我们女人当自强,没男人又不会死,小鱼不需要男人的,是不是这样啊?小鱼?小鱼?小鱼?!」 「我头痛……你们吵得我头痛死了……」戚小鱼趴桌上,抱头呻吟。 当小龟在朋友的交叉质问而陷于水深火热之际,她的手机突然好大声地吼叫,吓得明明跟静绘跳起来。 静绘骂小鱼:「你神经病啊,手机调这么大声!」 小鱼急急接起电话一定因为不想漏接纪飞扬的电话,她才把手机铃声调最大的。 纪飞扬打来,劈头就说:「明天下午我们要去一个很偏僻的地方。」 「很偏僻的地方?!」小鱼惊呼,这……这不是明明刚刚说的吗?带地去偏僻的地方欵~~ 明明跟静绘听见那句「偏僻的地方」,咻地冲到小鱼身旁也想听,被小鱼推开。 小鱼问纪飞扬:「是什么地方?」 「问那么多干么?去就知道了,无跟你说一声,怕你穿高跟鞋。」 小鱼故意说给静绘跟明明听:「喔,是工作吧?是工作要去的地方对不对?」此地无银三百两,小鱼又被好友狠狠瞪。 「也不全是因为工作,只是觉得那个地方满有意思的,你要是没事就带你去,有事就算了。」纪飞扬漫不在乎地说。 听听这口气,像是喜欢她、追求她的口气吗?有事就算了,多不积极、多么随兴?要她相信他喜欢她,很难欵。 小鱼回道:「反正明天刚好没事,好吧,我去吧!」听、听,这厢小鱼的回应也懒懒散散,不怎么积极,两人高来高去,结论还是要一起去。 小鱼关手机。她右手边,静绘手盘胸,站三七步,冷冷笑,眉挑了挑。「偏僻的地方?偏僻的地方哦~~」 在小鱼左手边,明明手插腰,挺身昂下巴,双目炯炯瞪着小鱼,眼神很暧昧。「纪飞扬太有耐心了,之前什么都不做让你卸下心房,然后再找你去偏僻的地方,想干什么?大家不是十八岁了,了吧?」 小鱼轰地满睑通红,退一步,指着两位好友说:「我警告你们,上次也是你们危言耸听、胡说八道,害我失眠一直乱想,明天我是要跟他去工作,你们不要再乱了,我会被你们害到神经失常。」 啪!明明拍着产后一直消不下去的肥肚肚,圆脸罕见地出现阴森森的表情。 「有件事我一定要提醒你……」明明抚着圆肚跟小鱼说:「我一直满后悔的,当年要不是不小心有了那个烂男人的种,也不至于那么快就结婚,有些事该预防的还是要做。」 「你讲太远了啦,厚~~」小鱼濒临崩溃,捧着头嚷。损友一枚,就会乱她。 讲太远?「会吗?」明明望向静绘。「你不觉得我担心这个很正常吗?」 静绘冷静理性地拍拍明明的危。「确实讲太远了,明明,小鱼又不是你,要让小鱼走到那地步是有障碍的。」喔呵呵呵呵,她的朋友她还不了吗? 小鱼跺脚。「喂~~」又讲到哪去?什么障碍? 「说得对!」明明跟静绘聊起来:「没有完美的环境,是不可能让小鱼发生那种事的。」 静绘说:「假如在郊外,小鱼会嫌脏。」 「喂!」小鱼又嚷:「不要再讲这个了,你们很恶欵!」 但明明跟静绘讲得如火如荼,兴致盎然。 明明说:「假如在客厅,她会尴尬。」 静绘耸肩。「假如在别人的家,她会要求床要很舒适。」 明明点头。「假如躺到床上了,她会要求床单的颜色,颜色不对她可能就冷掉了。」 「没错!」静绘说:「当天穿的内衣不够美,她也不可能愿意。」 「怪不得纪飞扬好像喜欢小鱼,但是耗那么久都没表示。」明明恍然大悟。 静绘点头称是。「他根本就不知道怎么下手,都怪小鱼太麻烦。」 「喂~~」小鱼气结,一边跺脚,一边气到发抖,这两个人越讲越过分。 静绘哀叹:「明明的个性太随便,小鱼却是太挑剔,你们两个要是能综合就好了。」所以明明会糊里糊涂就生两个小孩结婚又离婚,所以戚小鱼会长到二十九岁感情生活还空白。 「给我等一下,不是我挑剔好吗~~」小鱼反驳,上诉:「我是讲究、比较讲究!请不要把我归类为挑剔,0k?!」受够了,为何大家这么随便、不计较,而她比较谨慎要求,就得被批为机车挑剔? 静绘冷言冷语反击:「请问戚小姐上次拒绝那个王先生的追求是为什么?」 「这么伤心的事你还说?你有没有良心?」小鱼收东西,想走人。 明明很鸡婆地帮小鱼答:「因为那个王先生跟小鱼约会时鼻毛外露。」 小鱼拎包包,速速离开。 静绘跟明明在她身后大笑。戚小鱼的旧闻,每次拿出来讲都很有笑果。 可恶,笑什么笑,小鱼气唬唬地走了。 她也不愿因为鼻毛外露就拒绝人家,问题是约会五次平均有三次都鼻毛外露,不管小鱼怎么明示暗示,对方就是不在意,害她到后来约会都不能专心,眼睛不受控制地就会盯住他的鼻毛,什么浪漫的心情都死光光啦,只会一直想着要拔鼻毛。虽然其他方面他们投契,但那撮鼻毛毁了一切啊~~这几年来唯一的一丁点火花就这么夭折哩! 第七章 气象报告,锋面即将来袭,气象局发出豪雨特报,但无碍于纪飞扬跟小鱼见面。连几日酷暑,午后变天,艳阳褪色,天空灰蒙蒙,空气闷热,台北像被罩在暖炉里,蒸着人车。 纪飞扬在捷运站等待戚小鱼。 当列车入站,一条人龙涌现,触目所及,凡夫俗子,芸芸众生,每个人衣着面目都混成一片,但有一女子卓然出众,是她了。 他嘴角浮现笑意,小鱼今天穿鱼装,白色露肩立体剪裁的连身吊带裙,裙面绘有一尾尾蓝红两色交错的秋刀鱼。为了衬托白裙,她把眼圈涂黑,五官显得很立体。红唇微抿着,神情带点倔强。 她走向纪飞扬,停在他面前,双手吊儿郎当地插在门袋里,有点颓废地觑着他。 「去哪?」 「松山烟厂。」 「我知道松山烟厂,你说的偏僻地方就是松山烟厂?」 「在那附近。」 出了捷运站,两人并肩走在光复南路上。沿路聊着即将开拍的片子,后天清早要进棚,制片把一切都打点好了。他们聊完公事聊私事。 纪飞扬问她:「你到底有几套怪衣服?」 「我抗议,我的衣服哪里怪?」 「好吧,我更正,是与众不同。你喜欢买跟别人不一样的衣服。」 「我喜欢有设计感的衣服。」 「喔。」纪飞扬望着前方,眼色温柔,缓缓说道:「真奇怪,怪衣服让你穿起来都很好看。」 这……这是证美她吗?小鱼心跳快了半拍, 「可是我妈很讨厌我穿的衣服……」她耸耸肩,表示不在意。接着,她拉扯身上的吊带裙,面色得意,像在献宝似地说:「这件很棒吧?你看这个立体剪裁——」 「我知道,这是mintdesigns的秋刀鱼系列。」 「你知道?!」小鱼惊讶。 什么话,好像他很孤陋寡闻。「mintdesigns是在日本迅速崛起的潮流先声,2001年成立的三人团队,幕后三人是竹山佑辅,胜井北斗,八木奈央。你还想知道什么?」纪飞扬觑着她。 「你还知道什么?」不简单哪,这家伙竟然懂欵。 「mintdesigns的解构立裁功力在日系设计师中独步武林。」 「没想到你会这么清楚……」小鱼赞叹: 「你以为导演很好当啊?什么都要懂一点。」他得意洋洋,嘿,她有没有发现她说的他都听得懂?她要是够聪明,就该知道他们是天生一对哩。 小鱼兴致高昂地说:「很少人知道这个牌子,更别提这么清楚了,包括设计师的名字,连产品系列都知道。」 「我还知道你很喜欢穿mintdesigns的衣服。」 「对啊!」 「还有kokobuki,你也常穿这个牌子,它们的单品不是十分简单就是十足异端,两种极端路线在设计师混和下,效果出奇迷人。特色是不按牌理出牌的配搭手法,看似随兴却很高竿。」 哇!小鱼停步,打量纪飞扬。「你光看就知道我穿什么设计师的衣服,你这么厉害啊?」 他才懒得管别人穿什么,他只注意戚小鱼爱穿的。 「我只知道你的……」忽然他打住话,意识到自己泄漏心中秘密。他很糗地掉头急急迈步走。 他身后,戚小鱼怔了怔,似也听见弦外之音。他们都尴尬了,同时脸庞心坎热上来。 纪飞扬方才的话,让小鱼想人非非。她茫然地跟着他走,思绪不集中,她昨夜没合过眼,这是明明跟静绘造的孽,害她昨晚一直回想这段时日跟纪飞扬相处的情形,想着他有没有表示过什么?他喜欢她的蛛丝马迹。 会注意她穿的衣服,算不算喜欢她? 小鱼越走越慢,望着纪飞扬的背影,一切都显得似在梦里。行人道的左边,是整排木棉树,花期过去,枝头结了果,果实开口,白棉絮就漫街飞舞。小鱼就在这飘荡的木棉絮里,看纪飞扬越走越远,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意识到小鱼没跟上来,纪飞扬停步,回头说了句:「过来啊。」 小鱼跑上前去,纪飞扬眼角瞥见了什么,忽然蹲下,拾起个东西递给小鱼。 小鱼接住,掌心里,是个褐色椭圆状的果子。 「你剥开来看看。」他催促。 小鱼剥开果实,白棉花弹出来,软绵绵蓬在双手间。她笑了。「是木棉花的果实。」轻轻软软地,像爱的感觉,缥缈不定,难以捉摸。 「你看看地上都是棉花。」 真的耶!小鱼低头望,在他们脚下,包括那边的草地上,铺满了棉絮,宛如刚下过一场雪。 「我要带回家当装饰品。」小鱼将它塞进口袋里,被他制止了。 「我帮你找干净一点的,那个太小了。」他蹲下,沿路在树边寻觅。 这时风吹来,一片棉絮抚过小鱼的脸。看纪飞扬捡拾果实,她心悸,听见心里有个小小声音说——「我很喜欢他……」 一条空荡荡的巷,紧挨着繁荣喧闹的光复南路,杂草丛生,不知名的小虫飞舞。两排老公寓,屋墙破相,裸露里边的红砖。门户大开,窗破裂,没人住。那边四楼的白窗帘在半空飘,前方一楼门前堆着废弃旧家具,右边屋子有藤蔓爬出来,铁门趴倒在地,门烂在墙边,这条巷子被遗弃的家具和旺盛的草树占据,罕无人迹。这里就是纪飞扬要带小鱼去的偏僻地方。 「走吧!」纪飞扬走进死气沉沉,荒废的巷弄。 「喂!」小鱼揪住他,指着入口边墙上的字。上面注明非本社区人员禁止进入。 「没关系,这里已经废掉,剩没几户住在这。」纪飞扬拿出相机一边拍照,一边带小鱼参观两边荒废的公寓。「这里本来是松山烟厂的宿舍,因为要兴建体育馆,大概年底就会拆了。」 小鱼研究公寓格局。「房子看起来好老了,可是看得出当初有经过设计,格局很不错,不输给外面的高楼大厦。」 「以前这里四面都是田,还没有国父纪念馆,什么都没有,只有日本人的工厂。现在整条巷子都荒废,这里,时间像静止不动了。」 纪飞扬停在某栋楼梯入口前,问小鱼:「要不要上去看?」 他身后,楼梯间黑暗暗,两边墙,漆斑落,砖块外露。天花板悬着蜘蛛丝,好偏僻好荒凉好隐匿的地方哪! 「要……要上去?你确定?」小鱼想起明明说的那些话,他该不会真的想带她去偏僻地方干什么吧?这一想,脸就红透了。 「反正都没人住,进去看也没关系。」他上楼,小鱼只得硬着头皮跟上去。他在前头走得又急又快,一路上到顶楼去。小鱼眼得气喘吁吁,空气闷热,更热的是她发晕的脑袋。 顶楼风大,夕光闪耀着,水塔布满杂草,迎风飘摇,还开出不知名的小白花。矮墙爬着青苔,那边还有几处水管破裂留下来的黑暗水洼。 「你看,这水塔不知多久没人用了,裂成这样……」纪飞扬研究起水塔。 小鱼上前也装出认真研究的样子。「真的欵!」其实她心里很紧张,这里好空旷,这里没有人,纪飞扬存心把她带到这么偏僻的地方,如果真像明明说的,他想对她做什么呢……会不会是要亲她?完蛋了,她现在脑袋一直想着明明的话,想到心慌意乱,呼吸急促。 「小鱼……」纪飞扬怱地正色,定定地望着她。 小鱼心头一抽,浑身绷紧。难道……真的……他要吻她吗? 纪飞扬的目光变得专注热切,神情也变得异常严肃,他走上前,小鱼直觉就往后退,退到水塔前,直至背都靠上水塔了。 纪飞扬趋前,逼近小鱼,直到两人身子都快靠在一起了,直至她的皮肤都感受到他的体温了…… 天啊~~小鱼心中大惊,明明说得没错啊,从纪飞扬的眼中她看到一种男人渴望女人的讯息,那是熊熊燃烧的欲望,那正是情爱热烈的证据哪! 「纪飞扬……」小鱼喘了口气,膝盖发软。 「我忍不住了。」纪飞扬低声说,靠过来。 「等一下——」小鱼手挡在他胸前。「不可以~~」这不是亲吻的好地方。「有蚊子有蚊子咬我……不行……」她抗拒在这肮脏的地方亲吻,要吻也是要在很浪漫的地方,而不是在蚊虫孳生的废弃地。「我中午吃香蒜面包不行啦~~」她慌慌张张,语无伦次。 「一下就好了。」他神情诡异,苦苦哀求。 「不可以。」 「拜托~~」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 纪飞扬情不自禁低头封住她的唇热吻~~双手猛地紧紧拥抱住她,跟着向她大声告白…… 以上这些全部没有发生!纪飞扬没有亲吻她,他对她做了非常失礼的事—— 「啊、啊~~你干什么~~好痛~~」小鱼惨叫。 戚小鱼瘫在水塔前,脸上表情很崩溃,抬眼望着上方正用力帮她挤额头青春痘的男人。 他好专注地努力消灭痘痘。「好过瘾!从刚才看见你额头有痘痘,我就很想挤了,对不起,让我挤一下,你忍耐一下喔,再一下就好了……」 「……」小鱼很想躺平,问问苍天为何情路如此坎坷。所有浪漫的情境全变了调,她心情好复杂喔,不知道该松口气,还是应该呕气。 他还在白目地说:「会痛吗?忍一下,挤出来很快就好了。」 「只是个青春痘好吗?」有必要这么努力吗?有必要挤得这么高兴吗?真变态! 「不挤出来,我没办法专心跟你讲话。」 这跟鼻毛外露的偏执,有异曲同工之妙,小鱼苦笑。她是遭报应吗? 「好了。」挤破小鱼的痘痘,纪飞扬拿出面纸擦拭伤口。然后终于松了门气,感到通体舒畅,像刚完成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回过神,发现小鱼用怪异的眼光瞪他,他尴尬了,笑了笑。 「欵,这是我的怪癖,我一看到青春痘就忍不住想要挤,你不会生气吧?」 「我了解,你最好不要鼻毛外露,我一看到鼻毛外露就想拔。」她恨恨地警土口。 他哈哈大笑。「我会小心不让你有这个机会。」 稍后他们趴在顶楼女儿墙前,肩并肩欣赏着夕阳。 「我觉得这里现在乱乱的,反而很美……」纪飞扬闲适地笑着。 「也对啦!」小鱼压着额头的痘痘伤口,那儿还有些刺痛。 纪飞扬忽然问她:「最近还有相亲吗?」 她摇头。「上次表现得太坏了,我妈好生气。我真冤,那天我发高烧还去相亲,还不够配合吗?她要我少说话,我就少说话,结果事后还骂我不够热情,故意都不讲话,摆脸色给人家看,拜托喔,我有笑欵!听说对方家长跟介绍人嫌我,说我看起来很高傲,觉得我不会是好相处的媳妇。」 「其实他们讲得没错。」 「喂!」 「你本来就一副不是好媳妇的样子。」 「因为我的穿著?」小鱼嘿嘿笑。「可是我那天穿芭蕾裙很可爱欵!」 他笑着说:「你不适合相亲啦,你的个性让男人很有压力,没人喜欢意见太多的女生,娶来当老婆根本自找麻烦。」 包括你吗?小鱼没问。明白他说的是实话,但小鱼听来很刺耳。听他这样说,她心里很闷。她故作不在意,还撂狠话:「最好啦,最好都不喜欢我,反正我不想嫁,我要逍遥快活一个人到老。」 「喔~~最近新闻有没有看?有个高龄八十的独居老人,因为高烧昏迷,没人发现,最后病死家中,还被自己养的猫啃掉半边耳朵。」他吓小鱼。 「你在暗示什么?」小龟瞪他。 他很可恶地笑着。「一个人住,老了很可怜,生病都没人照顾喔,像你上次发烧,要不是我,搞不好已经烧到变白痴了。」 讲得很乐嘛!小鱼反讥:「你有资格说我?你几岁?三十几吧?你结婚了吗?你交女朋友了吗?你还不是孤家寡人,你也没跟家里住啊,你以后小心也老了没人顾,生病发烧死在家里身体长一堆蛆~~」 「我会结婚。」他笃定道。 「是吗?」她明显地愣了一瞬。难道他有对象? 「是。」 「你以为想结婚就能结啊。」 「我已经找到想结婚的对象。」 现在小鱼心里不只闷,还很酸,眼睛突然好痛,心里像破了大洞,吹来的风好像能穿透她的胸,好难过啊,怎么搞的,好想大哭啊~~小鱼恍惚地望着那张英俊的面容,听见自己言不由衷地恭喜。 「哦~~恭喜你喽!哪天喝咖啡找女朋友一起出来吧。」 他眼色黯下。「还不是女朋友……」近在咫尺,要说出口怎么这样困难? 她眼眶泛湿,嘴上倔强地说:「还不是女朋友啊?那你要加油啊,暗恋人家呴~~」小鱼取笑他,口不对心。「要不要我教你怎么追女孩子?」她完全没想到自己身上去,都想到偏的地方了。在喜欢的人面前,戚小鱼全忘了自己的魅力,竟看不出他眼中的苦恋。 天空分成两种颜色,这边灿着橘红色彩霞,那边却乌云弥漫。纪飞扬指给她看。「你看,暴风雨要来了,这种时候天空特别美。」 「是啊!」 戚小鱼无心欣赏美景,她想着纪飞扬暗恋的女子不知是什么样子?一定很与众不同,他也算有品味,对女友的条件一定很苛,所以那是很完美的女人喽?该死,她怎么了?竟觉得心里空了一大块? 纪飞扬断断续续说着话,小鱼一句也听不进去,她恍惚,神游太空,直想着那个神秘女孩,忙着难过……猜想着那女孩的模样、是什么脾性、从事什么职业、个性又如何……直到纪飞扬大声喊她,她才回神。 他问:「怎么样?」 「嗄?」什么怎么样? 「我的提议怎么样?」 「你提议了什么?」 纪飞扬脸一沈,口气变得很坏:「你没在听吗?我刚刚讲那么多你都没听见吗?你发什么呆?」 他怒不可抑,那严厉的表情教小鱼骇住。 旋即她脸色也变了。「没听见可以再讲一次啊!」凶什么凶? 再讲一次?他眼色阴郁,定望着她,下巴绷紧,像在压抑极大的愤怒。他气呼呼地瞪她几秒,气她忽略了他的话。 「算了,走吧。」他气馁,掉头就走。 小鱼跟上去,气呼呼地问:「干么生气啊,我刚刚在想事情啊,是什么事?很重要吗?」他提议了什么?没听见啊。现在不说是怎样?「再讲一次啦,你提议什么?喂、喂?别这么小气好不好?这样就生气,心胸狭窄喔……」他越不讲她越想知道,他再不说她很难受啊。 纪飞扬大步下楼,小鱼小跑步跟随。到了楼梯口,外边响雷。门外闪了一瞬银光,旋即暴雨击落下来,在地上溅起粗暴的水花。 纪飞扬对暴雨骂一句粗话,很懊恼地说:「走不了了……」 「喂?你说不说啊?」小鱼望着他因生气而绷紧的侧影,管什么暴雨,她只想追根究柢。 戏着灰蒙蒙的雨幕,纪飞扬双手握拳,心浮气躁地说:「早知道就不带你来,浪费时间,说了也是白说!」他灰心,气自己吃饱太撑,放着成堆工作不干,每天带她到处瞎晃,他无心工作教她导演学,却把自己的事全耽误。他这阵子推掉好几个case,就为着渴望多跟她相处。教她是借口、是名目,其实心里有鬼,想的是要亲近她。结果呢?兜兜转大半月,刚刚好不容易他露了馅,他跟她告白哪!那是他难得鼓起的勇气啊,她竟然说没听见,他好气馁。他堂堂一个大男人,难得说出心中的感情,还讲得很真诚很肉麻很用心,结果呢?浙沥沥的大雨声像在嘲笑他,他带小鱼来这偏僻地方,这个他自以为很浪漫的地方,跟她告白,说出了爱的提议,结果呢?枉费枉费啦! 纪飞扬阴沈的表现教小鱼气炸了,瞧他说什么?浪费时间?拜托~~她双手插腰,瞪着纪飞扬。 「喂,我又没求你带我来!你自己兴冲冲约我的,有没有搞错?什么叫浪费时间?你乱发什么睥气?」 纪飞扬铁青着脸,不吭声。 戚小鱼忐忑了,骂归骂,心里觉得自己过分,这段时间纪飞扬总是耐心教她导演工作,给她机会参与拍片,他就算发发脾气,她难道不能忍吗?一定要闹僵?可是她好呕,只不过漏听了他的话,他怎么就气成这样?她又不是故意的。 小鱼打破沈默,难得低声下气。「下次……下次要说什么重要的事,可以强调一下,我就不会漏听了。」大步到他身前,偏头,瞅着他盛怒的脸。接着,做出连自己都惊骇的事,她竟然很恶烂地,对他笑。撇下委屈,不敢相信地听见自己很窝囊地开口安抚他。那谄媚的口气,太不像自己了。她竟滔滔不绝那么轻易地说不停,只想逗他高兴。 她说:「还气喔?这么点小事干么气成这样?」破天荒第一次撒娇,她故作轻松地推推他的手臂,对他笑嘻嘻。「唉呦,有这么严重吗?大导演?你再说一次啦,这么爱生气很容易老喔,笑一个笑一个嘛……」可怜她难得装可爱,他还是铁青着睑,她摇他手臂。「你是男生怎么那么爱生气?还气?摆臭脸啊?!喂~~快笑啦~~」 纪飞扬烦死了,瞪她一眼。「你可不可以别讲话?」她怎么还笑得出来?当他这么呕的时候,她这样嘻皮笑脸的,让他觉得自己很蠢。 小鱼愣住了,他看她的脸瞬间胀红,包括那双亮亮的眼睛也红了……他心头猝地揪紧,意识到他的话有多伤人。 戚小鱼撇下他,不顾大雨,就跑出去。纪飞扬追上去,硬拉她进来。小鱼挣扎,用力想甩开他的手。 「你放开,我要回家!」她咆哮。「放手!」 「进来。」他硬拽她进来。 「我要回去!你神经病,你走开~~」 「你听我说听我说——」他急了。「我刚刚在顶楼提议,既然你妈一直逼你相亲,要不要干脆让我当你的男朋友!」 小鱼震住,这就是他的提议? 看她这么震惊,他尴尬了。「我是说假的……电影不是常这样演吗?假装你有交往的对象,爸妈就不会一直逼你相亲……」 小鱼拒绝。「我才不要假装,我不喜欢骗人,这种事怎么可以用骗的!」感情哪里能假装得来?什么烂提议! 「好好好……」他哄着伊人:「我是说我们可以先假装一阵子,要是你觉得适应得不错就真的交往。」 「嗄?嗄?!嗄?!」小鱼先是听得一头雾水,慢慢意会过来。 「就这样!这就是我刚刚提议的事。」纪飞扬很窘。这算不算史上最矬的表白?好像够迂回,却漏洞百出。好像在游戏,却欲盖弥彰。他的心意她这会儿全懂了吗? 他转过头,故意研究屋外粗暴的雨。他将发球权踢到她身上,等她回应,等半天却只听见浙沥沥的雨声。回过头,看她还儍儍愣着。 「怎么样?不行就算了!」气氛够僵了,他心跳怦怦,一秒像一世纪长。戚小鱼的沈默也真够折腾他了,平时伶牙俐齿很会吵架,这会儿倒像哑巴不吭声,存心教他难堪嘛。 纪飞扬盯着戚小鱼。 「不说话是怎样?不喜欢?不要吗?」 「你要当我男朋友?」 「是啦。」 「你喜欢我?!」 「嗯。」纪飞扬脸发烫,耳根子红了,乱别扭的。 戚小鱼这家伙存心要他糗毙,不知道他已经够难堪了,她也不说答不答应,一直白目地问下去:「你不是常嫌我,常看我不顺眼,你是认真的吗?」 「问这么多干么?」他不爽了喔。 「这种事不可以开玩笑。」她怕他在瞎闹。 「我看起来像开玩笑?」 小鱼瞅着他看了一会儿才答:「不像。」 「你决定怎样?」暧昧这么久,终于有人忍不住先告白。小鱼心中大乐,却又很忐忑。现在她必须决定要不要接受这感情了,压力好大,她要扛起爱的责任吗?她决心要好好跟眼前这男人谈恋爱吗? 小鱼好矛盾,机车的个性发作了,她瘪着嘴很苦恼,不像很高兴。 惨,纪飞扬闷了,心想小鱼不喜欢他吧……他的心一直下沈。 他说:「好了,我知道了。你不用一副很勉强的样子,不要瘪嘴,不要皱眉头,当我没说,不需这样苦着脸……」他逞强道:「就算你不接受,我们还是好朋友,没关系,可以当我什么都没说~~」 唉呀他会错意了,小鱼赶紧说:「不是啦,我很高兴~~」 「高兴?高兴就答应啊!」纪飞扬真会被小鱼搞疯。 「可是,你能不能让我考虑几天……」 「你不喜欢我?」 「还……还满喜欢的,虽然之前很讨厌。」她老实道。 「之前是因为我们了解不够,现在既然满喜欢就不用考虑了。」想这么多干么?爽快点,他经不住她考虑几天,他会失眠、吃不下饭、无心工作哪! 但戚小鱼果然是机车女,她说:「还是慎重点好,我们现在合作拍片,相处得满开心的,大家暂时维持这样的关系也不错……而且很多人变成男女朋友,反而一下就闹翻,连朋友都做不成。」 「你要考虑多久,才能知道我们适不适合?」 「我……我不知道,我会认真考虑……」她慌了。多久呢?多久才能确定可以爱他不变?可以一路相挺的爱到底? 他纳闷了。「有这么难决定吗?」是不够喜欢他吧?才会这么犹豫。他有些沮丧。小鱼低着头,心情好复杂。 她的头越来越低,声音也越来越低。「我很想答应你……可是怕伤害你,我……我想跟你坦白一件事……」现在她声音小得像蚊子叫了。 坦白?这话一出,纪飞扬心头抽紧,觉得很恐怖,难道—— 「你结婚有小孩了?」 「不是啦!」 「你有未婚夫在国外留学随时回来?」 「不是啦!」 「你得什么绝症吗?」这是最恐怖的一项,幸好她摇头。 「也不是啦~~」 纪飞扬快崩溃了,他要被这家伙吓死了,他吼她:「那就好,那有什么好考虑的?随便你坦白什么,我都没关系啦!」 因为小鱼一直低着头,头发掩住她的脸,他看不到她的表情,但看见水珠一滴滴地落下。 她哭了? 「小鱼?」怎么了?有什么事教她这样难以启齿,这么伤心? 她沈默一阵,头声道:「我害过人……」 「害谁?」 小鱼抬起脸,她的面色惨白,欲言又止。 外头闪电一阵阵劈过天空,雷声轰轰,听得人胆战心惊。 她的双瞳一片漆黑,泪光闪烁着,像隐忍极大的痛楚。 纪飞扬从没看过小鱼这么无助又脆弱,他追问:「你害过谁?」 她开始颤抖,六月酷暑,她却如置身二月冷毙的寒天。「有人为我自杀……在我十九岁的时候。」她说了,说出口的那一瞬,黑色眼睛失去光彩,一片死寂。 又一道闪电劈亮楼梯间,劈亮了两人身影。 他问:「那个人死了吗?」 「死了。」这是连明明跟静绘都不知道的秘密。这黑暗的伤口只有小鱼心里清楚,并且永远过不去。 因为喜欢纪飞扬,当他表白,她决定也对他坦白。 这样才公平,不是吗?! 第八章 暴雨冲击台北城,今夜,小鱼辗转反侧,难以入眠。雨声哗哗,她的泪水汩汩地流淌,淹没枕头……呵,说什么不需要男人、不屑爱情?说什么女人当自强、单身万岁,全是唬人骗自己。 每有人亲近想约会,她就竭尽所能挑剔对方的缺点,她才不怕自己受伤害,她是怕对方受伤害。 曾经,在她十七岁时,那个在建中念书的资优生,那个玉树临风的斯文少年,一往情深地爱慕着她。那时小鱼还不懂爱情,收了几封情书,感到很虚荣很被重视,就迷迷糊糊答应交往了。 放学了,他们去图书馆看书,偷偷到公园约会,在河堤边散步。他容貌斯文气质出众,有着大好前程。他对小鱼百般呵护,无微不至的照顾。可是交往几个月,小鱼烦了。 他是好人,可是他们讲话不投机,他个性木讷。约会时都是小鱼在讲话。她爱美术音乐,他聊的全是英文史地三角函数。他喜欢上图书馆,她却觉得那里静得她好闷。他逼她一起努力念书考上最好的大学,她对升学没兴趣,喜欢画,立志当艺术工作者。他们的兴趣天差地远哪,对话越来越生疏。 尽管小鱼还年轻,也意识到他不是她的白马王子,他吻过她的唇,但她除了噁心没其他感觉。可是他对她好好,她很难开口说分手,就这么拖下去,每次眼他见面压力都很大,当时她太年轻,不知怎么拒绝一个好人,就这么偷偷来往着,虚耗着,直至大学联考结束,他顺利考上台大,她考上私立大学。小鱼为他高兴,天真地以为此时提分手对他的打击应该不会太大,何况他考上台大,有了崭新的大学生活,他应该很快会有新感情。 在某个晴朗的午后,小鱼打电话跟他分手。三天后,新闻快报,某考上台大的资优生,跳楼自杀。没留下遗书,没人知道原因,家长表示,少年一直患有轻微忧郁症,有固定看诊的心理医生,没想到还是发生不幸……当时她看了新闻心里发毛,是夜打电话去他家,得知噩耗。 因为对方家长以为他们只是普通朋友,加上遭逢巨变,对事情经过没有详述,然而小鱼深知她是那个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脱不了干系哪。她大病一场,高烧不退,父母不知她的心事,只当一般流行感冒处理。身体终于痊愈,心中阴影却无限扩大,如影随形。 人人歌颂爱情好伟大,小鱼却觉得爱情很可怕。 在那之后,每每有人对戚小鱼好,她下意识就极尽所能挑剔对方的缺陷,一点缺点都不放过,就怕爱上,事后发现她不那么喜欢对方,悲剧会重演。 直到纪飞扬,她越来越没办法挑剔,一路陷进去。 今天当纪飞扬跟她告白,她欣喜得差点就脱口答应,差一点点她就冲上前去拥抱他,她以为自己好了,能接受新感情了,那瞬间却发现身上如背了千斤重担。面对纪飞扬真挚的眼神,听他诚恳告白,她彷佛又看见当年爱慕她的少年,于是背脊发寒。双手无力拥抱他。 他现在会怎么想?还喜欢她吗? 她不敢冒然就接受他的感情,她不确定自己会永远爱谁不变,她对自己没信心,她也不明白要怎样才能确定那个人是自己真爱的?是能永远爱一辈子的?她不知道啊…… 城市那端,纪飞扬也躺在床上,无法入睡。瞪着黑漆漆的天花板,心情好复杂。想着小鱼说的事,他震惊着,心头乱。 想不到哪,真被她吓坏了。在那神采飞扬的容貌下,竟藏有这么黑暗的秘密。他思前想后,对照小鱼行为举止,约略理解她的矛盾。 爱是本能,恋爱大过天,人人渴望被爱,没人天生厌恶爱情。她却抗拒着反对着爱情,事出必有因。原来是她心里有跨不过去的阴影…… 当她质疑男人的爱情态度,高调地声称男人寡情善变,而其实她质疑的也包括自己,爱在她生命造了大伤口,在她正青春时。 这天,纪飞扬在那双眼瞳里看见当年那个惊慌失措的少女。她没长大,仍抱着旧伤口。他深爱她,他该怎么办? 太棘手了,这不是一味对她好,就能说服她接受爱情。纪飞扬彻夜苦思,没有对策。真讽刺,老天捉弄人。当他得知小鱼也喜欢他,他真高兴,谁料到下一秒她说出这么骇人的事。 现在,他们该怎么继续?玩完了吗?她不敢答应跟他交往,那他们要怎么跨过这个障碍?太可惜了,明明他们互相喜欢上了。他不怪小鱼犹豫,换做他,发生过那种事。怕也会对爱避之唯恐不及。她说她要考虑,他觉得她只会拖延着,觉得她不会轻易答应。那他呢?要等多久?纪飞扬问自己,他要接受这么高难度的恋爱对象吗? 第二天纪飞扬没给小鱼电话。 小鱼神经兮兮,每几个小时就去检查电话有没有故障。也许大雨影响线路,也许昨晚大雷打坏电信了,她用手机拨自家室内电话,听见电话铃声,看见电话的来电讯号闪灯,才相信电话完好无缺。 她每几分钟就去电脑前收信,过去几个礼拜,他们常利用e-mail沟通工作的事,有时他会寄冷笑话给她看,她则会转寄几则不错的新闻跟他分享。今天她的信匣好空虚,小鱼一封封删信,广告信、电子报,明明转寄幽默的网路文章,小鱼看了笑不出来。静绘转寄理财资讯,小鱼觉得银行里存折的数字很冰冷,她最需要的不是财产安全无虞。 天亮了。外边还是雷雨轰轰,这大雨要下多久哪?她忽然好渴望一双强壮臂膀,紧紧保护她、照顾她。但又怕自己会辜负那双强壮臂膀,所以不敢答应他的提义。 午后,捧着咖啡窝在沙发,小鱼打开电视,音响也扭开,让屋子充斥各种声响,就好像她不是一个人待在这地方,好像身旁热闹喧哗,心里不孤单。好像身边有人,不只是冰冷的家具。 小鱼昨夜想了很久,假如纪飞扬打电话问她的决定,她要答应跟他交往吗?她拿不定主意,但纪飞扬也没打来问。她应该松了口气,实际上感觉却很失意。 小鱼觉得自己很矛盾、很可笑,她害怕跟谁交往谈恋爱,所以暗自抱持下婚主义。讽刺的是,心里卑鄙地仍然想保有被爱的感动、身为女人被男人求婚的虚荣。想要又怕伤害,对别人太不公平。现在,说出实情后,纪飞扬断了音讯,会不会他发现她是个可怕的女人,她把他吓跑了吗? 新闻正在播报豪大雨带来的灾情,小鱼定下心神,想专心整理明日一早拍片的分镜表。 南部部分山区屋舍坍塌,居民受困,农渔业损失惨重。 戚小鱼想着,就算难过,跟那些没了房子失去亲人的灾民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就算拒绝了爱情,她还有亲人朋友和事业,怕什么?再想想非洲难民,爱情在这些惨事前都不算什么,她用这些惨案来安慰自己,叫自己放下感情。何况明天一早终于可以执导演筒,拍生平的第一支片,她要专心在工作上,纪飞扬的事暂时就忘了吧。 她忙到深夜,十一点时,纪飞扬终于传来一封电子信—— ji394su3 信件内容只有这一组密码。 她看不懂,什么意思呢?关上电脑,调好闹钟,决定明日去片场问他。 清晨七点半,林口片场,工作人员陆续赶到,准备拍片。灯光师、摄影师、打灯人员、制片、演员全集合了,业主盯场的代表在一隅吃早餐。讨论待会儿拍摄流程。这是戚小鱼第一支挂名导演的广告片.这是她梦寐以求的好机会,一个多月来努力学习,将大展身手的大日子。所有人都到现场,独缺戚小鱼。 纪飞扬在片场外讲手机,天色灰白,大雨不断。 他安抚那边的人:「下次还有机会,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戚小鱼住的地区淹水,水深及腰,她被困在家里了。 小鱼恳求着:「再等我一下,拜托,搞不好等一下水就退了……」她急嚷着:「我要拍,帮我!」 「我还是会让妳挂名导演。」 「那不一样!」 「妳听我说,工作人员都到了,厂商代表也到了,不可能等妳一个人,下次还会有机会。」 「我想拍!我会想办法过去。」 「别傻了,雨还在下,水不可能退的,我要挂了。」 「纪飞扬……」她哽咽了。 他听了好心疼。「妳去睡一会儿好了,我晚点再打给妳,还是……万一下午水退了,妳再过来……」 关上手机,他走进片场。 唉!戚小鱼的运气真背,谁会料到豪大雨连下三天?档期敲定下能改,他只好独力完成广告片。时间就是金钱,他是导演,下能任性,更下可能要全部的人等她一位。 「开什么玩笑?!谁都不能阻止我拍片,我是导演捏~~」戚小鱼拿来后阳台晒衣服的竹竿,用刀裁成两半带上了,右腋下挟着大雨伞,她下楼,停在一楼楼梯上,看污水一波波漫进公寓,在公寓大门外,触目所及,一片汪洋。污黄的泥水淹没巷弄,污水上飘着住家的水桶、拖鞋、垃圾……呜呜……奸脏! 雨还在下。没关系,她看过气象报告了,也打电话问过邻长了,只要穿过这条巷子,那边没有淹水,她立刻可以招计程车赶去片场。 将竹竿插进水中,探测水深。嗯,还好,硬着头皮踩下去,只淹到腰,没关系、没问题,不要怕、不要想,千千万万不能去想这些水是从哪边来的,有多臭有多脏,她要忍耐! 戚小鱼踏进水中,右手撑伞,左手拄着竹竿,很滑稽地一步步离开公寓。 妈呀!整条巷子全沦陷了,还以为新闻夸大,没想到真淹得这么严重,两排汽车全泡在水里,她涉水前进,远远看见个人影却往淹水的这边来。 那个人越来越接近,那个人的身影她很熟悉,他没撑伞,他为什么来淹水的地方?当那个人的轮廓越来越清晰,小鱼心情就越来越激动,脚步加快了,直到他在她的面前了,她傻傻地望着来人。 他们面对面站在污水里。他的脸沾满雨水,黑发湿透,身上夹克也被雨水浸透。他劈头就骂小鱼—— 「笨蛋!妳跑出来干么?很危险妳知不知道?万一水里有玻璃呢?」 「你不是在片场吗?」她将伞往他的头上遮。「片子呢?还没开拍吗?」 「我是来带妳过去的,结果妳自己先跑出来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妳不会死心……」 纪飞扬转过身,半蹲,叫她上来。「我背妳,大概要走五分钟,车在马路对面。」 小鱼攀上他的背,让他背着,涉水前进。「大家在等我吗?」 「对啦。」 「真的?业主答应等我?」 「不然呢?两个导演都不在叫制片拍啊?」他小心前进,她的脸贴着他的背。后来,她索性整张脸埋进那堵宽背里。 走一阵,他回头问:「喂?干么哭?」他能感觉她身子微颤,那紧挨着他的背的脸湿透了,热热的泪水透过衣服,濡湿他的背后皮肤。 「谢谢你……」他违背原则,暂停拍片,就为了接她过去,完成她的梦想,小鱼哽咽着:「我是不是很任性?」 他苦笑。「是很顽固。」就是怕她会冒险涉水,他不放心,才撇下工作,拜托制片延后开拍时间,赶来接她。「妳不是戚小鱼吗?妳应该很会游水啊!刚刚干么不用游的?」他逗她,她微笑。 「太脏了,我才不游咧~~」 「我记得妳有一首招牌歌啊,那次我看妳跟朋友唱得很起劲。」 「是啦,那是乱唱的。」小鱼脸红。 「唱给我听。」 「不要。」 「唱啦!我特地来接妳咧~~」他故意聊这些有的没的,怕她会因为前天他告白的事而尴尬。 她小小声地唱,他听了直笑。 「鱼儿鱼儿水中游~~游来游去乐悠悠~~遇到大色鱼~~把他抓起来~~做成生鱼片~~真的很好吃~~」唱完了j地戳了戳他的背。「喂,那个……早上……我有开电脑……」 「哦。」 「因为我猜到那组密码了。」 「是吗?」 「ji394su3是电脑键盘的八个按键,用自然注音一个个敲下输入,答案就会出现。」 他笑着说:「很聪明嘛,那妳说答案是什么?」 她小嘴凑近他耳朵。「我爱你。」组合起来就是这三个字。 「既然爱我要跟我交往吗?」他好狡猾,歪曲她的话。 她笑了。「我是说ji394su3的答案是我爱你。」 他硬拗。「我爱妳那妳要跟我交往吗?」 她环紧他的脖子,坦白说出她的害怕:「可是我怕真的交往后,发现我不是那么爱你,不够爱到可以和你交往一辈子……到时候会辜负你,你会受到伤害……」 他知道这是过往的悲剧带给她的后遗症。别人是怕情人爱得不够多,小鱼却怕自己爱得不够久;别人是惶恐被情人伤害,小鱼恐惧的却是自己会伤害对方。她很善良,纪飞扬好心疼。让这么好心的女孩背负一条任性早天的性命,太残酷了。死的人一了百了,活着的却要受苦一世。 纪飞扬叹息,他说:「所以我想了个办法。」 「哦?」 「有个很准的心理测验,可以测验妳是不是真的爱我。」 「是吗?」 「我问妳,妳的情人睡着了,如果妳想偷偷吻他,妳会吻他哪里呢?眼睛、耳朵、额头,还是鼻子或下巴?」 小鱼想了想,说:「眼睛。」 纪飞扬公布答案:「选眼睛代表妳跟对方的感情维系在爱情本身,不是经济,不是依赖,不是习惯,不是未来,就是单纯的爱情。妳爱他,他也爱妳。」 他大言不惭道:「所以妳要跟我交往,因为妳真的很爱我。」 她笑了。「真的吗?」又问:「那你选什么?」 「额头,其他地方都会把对方吵醒。」 她追问:「额头代表什么?」 他回头,看牠一眼。「干么知道?知道妳自己的就好了。」 「不行不行,我要知道!」她也想知道他有多爱。 「选额头代表你们的感情建立在对彼此的信赖,都有依赖对方之处,也许是心理,也许是生活。总之不能缺少彼此。」他又大言不惭地说:「妳看我们是天造地设天生一对,所以应该交往应该恋爱,什么都不要想,想那么多干么?爱就对了!」 哪有这么简单?「万一将来我变心了呢?」她还是问不休。 幸而他反应好,他不疾不徐地解答:「如果将来妳变心,我就去吃日本料理。」 「为什么?」 「吃生鱼片发泄,边吃边骂戚小鱼。」 她哈哈笑。「你好冷~~你也会讲冷笑话啊?」她将脸埋在他的背上,心中满溢着暖暖的情意。「我是说真的啊,你会怎样呢?」 他知道她担心什么,他说:「妳放心,妳没伟大到可以让纪大导去跳楼或割腕。别忘了我很自大,一个自大的人是不屑为爱情寻死寻活,那是窝囊懦弱的表现,我不会让自己这么丢脸。」 小鱼诚心诚意地说:「可是……我真的希望,可以永远爱你。」但谁可保证爱谁到永远?世事难料,成年人都明白感情无常,希望不代表做到,承诺越来越难说出口,讲我永远爱你,心会虚,永远是多远?所以她想了两天也想出个办法,她说—— 「为了让我可以永远喜欢你,不会厌倦你,我们不要同居,不要日夜腻在一起,我们周末约会。其他时间各过各的,靠电话跟e-mail维系,这样可以吗?这样你也愿意吗?」 他叹气,没奈何。「妳真麻烦欸,但我愿意。」又说:「可以从今天开始吗?今天收工后去我家?」 小鱼的眼睛红了,双手环着那暖呼呼的颈子,低声答应。「好。」 「以后是男女朋友喔~~」他要确认。 「好啦!」她脸红。 也有这样靠心理测验说服对方点头交往的吗?纪飞扬也算别出心裁了。也有这样的恋爱模式?是真爱一个人,才变成变色龙适应相恋的环境。毕竟恋爱大过天,除非天塌了,谁能禁止爱发生? 鱼儿鱼儿水中游,乐悠悠,但游不出爱情海。戚小鱼一个人逍遥自在很快活,但说实在话,偶尔倦了累了,她也会渴望游到某个安全港湾栖息。 小鱼伏在纪飞扬背上,雨一直下,衣服湿透,长街淹水,拍片延误,陷在污泥当中全身脏兮兮……这天的背景,超不完美,这天的场景,超不浪漫,可是攀着纪飞扬的身子,他说的话都像魔术一样,将一切不完美全变不见,教小鱼心花怒放。未来如果有人问戚小鱼,生命中最快乐的是哪一天,她会说是这天。 某年某月某日豪大雨,台北淹水她受困,有个男人涉水背她去完成梦想,当天又风又雨,她盯着男人的后脑勺。却觉得一切都好美,享受这些缺陷美,都因为爱的缘故。 她很爱他。 e 纪飞扬跟戚小鱼全身湿答答的赶到拍片现场,两人跟服装师借了干净的衣服换,纪飞扬先去安抚业主的情绪,生平第一回要低声下气跟人道歉,然而这些委屈都在看见戚小鱼眉飞色舞地向工作伙伴喊「action!」时烟消云散。 纪飞扬放手让戚小鱼自作主张,让戚小鱼神气地调度演员、摄影师,他只有偶尔和她看监视器时,给她一些小建议。他只从旁协助和业主代表沟通,片子顺利拍摄完成时已是深夜十点,一票人累毙,戚小鱼却急着想看底片过出来的效果,纪飞扬理解第一次拍片的人,会有多渴望立刻看到冲印出来的片子,于是忍着疲倦陪她到台北影业,第一时间将带子过出来,拿了片子,回纪飞扬住处。 两人添购零食,边喝酒边看影片,喝到茫了,戚小鱼还不睡。到半夜三点,纪飞扬终于发飙,抢走她手中的遥控器,瞪着盘坐在地的戚小鱼。「不要再看了,妳已经看五遍了……」 戚小鱼睁着红通通的眼,对他哈哈笑。「我是不是拍得很棒?」 「大小姐,问八次了,很棒很棒很棒好吗?」 「看得出是第一次拍片的吗?」她脸红哆咚,很亢奋。 「完全看不出来是新手,这题问五次了。」她脸红红的真可爱哪。 「我是不是很有天分?」 「妳是才女。」 「你觉得我要花多少时间才能超越你?」 这个好胜的家伙,纪飞扬瞅着小鱼,暗暗叫苦。再问下去都不用睡了,天都亮了,他浪漫的夜晚就毁了,卿卿我我的时间都变成在做问答题了。 他挫败地咆她:「我不要再回答妳任何问题了,大姊,我明天早上八点要跟客户开会,妳知道现在几点了吗?三点、三点!妳知道我们工作几小时了吗?已经快二十四小时,妳希望我过劳死吗?」再有耐性的男人遇到这只白目鱼。如果不发脾气,那简直可以剃度出家了。 天啊,小鱼好抱歉哪,她跳起来,手忙脚乱收东西。 「你八点要起床啊?你干么不早说?我不知道你明天有事,你快去睡,我收东西。」 「妳不睡?」他现在表情扭曲,情绪很崩溃。 「我再看几遍,我觉得有几个画面剪接时还要再调整,我做一下笔记,还有……」 「妳、也、要、睡!」他咬牙切齿,心中淌血。这个女人真麻木不仁啊,浪漫的女杀手啊,她懂不懂男人心哪?他渴望抱她哪! 很好,她完全不懂!她开始擦拭桌面整理杯盘。「我会睡,你不用担心,反正我明天没事。晚安~~」她睡过他家客房,东西放哪都知道。 纪飞扬挫败地仰头大叹口气,忽然将她抓到面前用力摇晃。「这不是重点!」 「嗄?那重点是什么?」 「重点是这个!」他咆哮,手一揽,将她颈子往自己的方向揽,就吻住了她的唇。 这才对这才对啊!纪飞扬激烈野蛮贪婪地热吻心爱的女人,可怜他爱的女人不解风情,叨叨喃喃地挣扎着想回避。 「等、等一下,我还……还没刷牙~~」 「闭嘴!」再按捺下去他会内伤,将小鱼按倒在沙发,身子压住她,紧紧拥抱亲个够,她却手忙脚乱推开他。 「等……等等……等一下,我还没洗澡……」她要喷香水,她需要时间准备,她要…… 「妳闭嘴。」他要解开她衣服,他要爱抚她,他要她放松享受,他要她解放,他要他们热烈缠绵。 她还在碎碎念:「可是……在这里吗?要不要去床上?你不是明天要上班……会不会太累?你不是要睡了吗?」小鱼胀红脸,喘着气。「可不可以改天……」她没穿王牌的美丽内衣,她没喷心爱的香水,她现在很丑,她不要啦~~ 纪飞扬干脆堵住她的唇,将她吻到喘不过气,头胀脑昏,再趁势解开她的衣服,吻雪白的胸前皮肤,到后来绵绵密密的吻变得放肆,直至小鱼放弃抵抗,对他投降,让窜升的强大欲望来征服戚小鱼的理智…… 在他无比耐心以及强烈坚持下,或者说是强大力量下,戚小鱼的声音越来越低,紧绷的身体越来越敏感。到后来她只剩最后一米米的要求—— 「可不可以关灯?」 啪!关了。 而热夜,刚刚开始…… 纪飞扬早早起床,晨光中,他伏在小鱼身上,静静地瞧着她的睡容,看了好久好久。昨夜他把她累坏了,这家伙终于不再多话,此刻睡得香甜。这张可爱面容,他百看不厌。终于拐到手哪,那满足感敦他一早醒来,嘴角上扬始终带着笑意。 他小心拨开她额前的发,给她一记温柔的早安吻。 「嗯……」小鱼呢喃:「action……」 action? 纪飞扬偷笑,这家伙莫非梦中也在拍片? 开会要迟了,纪飞扬百般不愿地离开伊人身边,起身穿衣,动作间,目光不曾离开床上那位可人儿。 晨光熹微地自窗外透入房间,白色凉被覆着天使般赤裸的情人。裸露在被单外,那v形优美的肩膀弧度,雪白皮肤,她胸前还残留着一痕吻印,印证昨夜的缠绵,他真占有了这尾美人鱼,想到这他身体又起了变化,整个人又热了,再待下去,怕他又要对她为非作歹。 纪飞扬留了字条和备份钥匙离开家,当然,把心也留在屋里守护她。他快快乐乐地出门,外头阳光普照,大晴天好衬他的心情,有爱的生活真是太让人陶醉了。 走到巷口,看见便利商店,他停下脚步,思量了会儿,跑进去买报纸,小鱼醒来可能会想看报纸。结帐时又踅返,另外再买三本时尚杂志,他在小鱼屋里看过很多这类的杂志,小鱼会想看杂志。他本来还想买三明治,可是知道小鱼很挑嘴,便利商店的三明治恐怕不合她的口味,他思量着! 这是跟心爱女人缠绵后的第一个早晨。没陪在她身边、等她醒来已经很过分,如果还没能让她有个舒适的早晨,那么在小鱼心里他就会被扣分的哪! 可怜的纪飞扬,买了一堆报纸、一迭杂志就算了,又跑去寻觅早餐。 不过就是一顿早餐嘛,可怜他领受过太多次小鱼要求完美的机车个性,不敢马虎,于是他跟生机饮食店买了生机春卷,假如小鱼喜欢健康食品的话。他又冲进美而美买了铁板炒面,假如她昨日太激筻了早非常饿的话,炒面可以喂饱她。他又奔进街角的咖啡厅买了顶级咖哧、现榨果汁、雪白奶酪,一盒放黑森林、纽约起司、香草雪慕、草莓塔、焦糖布丁等五种口味的蛋糕,将人家供应的蛋糕一网打尽,这样爱挑剔的戚小鱼还能怎么挑剔?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纪飞扬大包小包、兴致高昂、斗志旺盛地狂奔回家,将该保温的食物保温好,该雪藏的放冰箱,再情意绵绵、深情款款地写了字条交代小鱼,眼看已迟到了,还是忍不住冲进房间,看见小鱼仍平安无恙地睡在他的大床上,他跑去吻吻她的脸、她的嘴角、她的鼻子,吻到快将她吵醒了,才心满意足地狂奔去开会。 纪飞扬啊纪飞扬啊,戚小鱼醒来看见那些早餐杂志书报怎能不感动呢?怎可能不爱他很久呢?他可以拿满分啊!纪飞扬笑呵呵,甘心去工作了…… 真是好舒服啊,身心舒畅哪,戚小鱼睡到梦里也会笑。她翻到左,喔这个床好大好舒服好软啊!她翻到右,喔这个枕头好赞好舒适哪!她嗅到残留在枕间的古龙水味,觉得自己好安全好幸福啊!她浑身酸痛,却觉得身体从未这么轻松过,她感觉到脸颊暖暖的气息,知道心爱的男人就在身旁。她虽然闭着眼,也能感觉到他正看着她,用着很温柔很深情的目光。于是她微笑,羞怯地睁开眼.然后她大叫! 「妈呀~~」慌得像见到鬼! 小鱼紧搂着身上唯一的遮蔽物,棉被。她惊喘连连,望着床边的女子。女子衣着端庄,但那一丝不苟的穿著带有浓浓的土味。女子身躯圆胖,面无表情地望着戚小鱼。小鱼认得这五官,她是上次来片场给纪飞扬探班的章淑美,她有他家的钥匙?x!纪飞扬搞什么鬼?大扣分! 章淑美淡淡地说了声:「早。」 「早。」小鱼尴尬地笑了笑。 然后她起鸡皮疙瘩,发现自己昨夜褪下的衣裤正折得整整齐齐,被章淑美拽在怀里,小鱼额头渗出冷汗,背脊寒飕飕。 「我做了早餐。」章淑美说完,放下衣物。 戚小鱼虚弱地笑了笑。「谢……谢谢。」情况好诡异哪。纪飞扬咧?他咧?马的! 章淑美说:「不客气。」 向来以贤慧著名的章淑美,此时此刻脸上表情全看不见一丝喜怒哀乐,害戚小角手足无措,内心里乱了分寸。 章淑美问候完,就出去了,还体贴地顺手将门带上。小鱼咻地跳下床,手忙脚乱穿衣穿裤,慌乱中捞出手机狂打纪飞扬的电话,但他在开会,手机没打开。啊咂~~小鱼心中怒火狂烧,马的,现在是怎样? 上次他说章淑美是他妈的干女儿,马的,干女儿亲到可以随时进出他的家喔,糗爆了!竟让外人看见她披头散发赤条条,天啊~~小鱼颓丧地扑跪在地,呜呜……不想出去。呜呜呜……太尴尬了,这副模样摆明让人家知道她跟纪飞扬昨晚干什么好~~大~~的~~事,糗毙了。 砰!房门突然打开,小鱼骇得倒抽口气,看见来人,顿时全身血液凝住,大脑缺氧,她傻愣愣地维持着扑跪在地的姿势,动也不动地看着来人。这下不只惨,还很衰。进来的不是章淑美,这次换成个中年妇女。 小鱼脸上仿佛有一批乌鸦飞过,很明显的,这位长辈,极可能就是纪飞扬的妈~~妈呀!小鱼内心崩溃,耳边仿佛听见玻璃碎裂声。x!她的人生一定要这么戏剧性吗?! 纪太太站在房门口,面带微笑。「好了吗?早餐要冷掉了。」 戚小鱼此刻的姿势,像极是在对纪妈妈膜拜。因为受惊过度,她一时半刻腿软得也没法爬起来,只能狼狈地笑呵呵。 「我……我马上出去。」干脆杀了我比较快。 第九章 真真真是太难堪了。 唉,撞见儿子带回家的女人,纪太太内心五味杂陈,一方面高兴儿子有女朋友,一方面又觉得对章淑美不好意思,毕竟她一直力挺章淑美成为她的媳妇。 上次淑美探班回来,说纪飞扬有喜欢的女孩,她还鼓励淑美别放弃,没想到对方跟儿子都走到这地步了。要不是她心血来潮,跟淑美来儿子家打扫,真不知道飞扬要瞒到什么时候。 「东西还合胃口吗?」纪太太笑得很亲切,招呼着小鱼。 一旁,章淑美忙进忙出地端餐点,又是荷包蛋又是玉米浓汤又是蛋卷又是法式吐司,煮这么多真不知是很喜欢戚小鱼,还是在表演贤慧。而纪飞扬留的字条买的早餐,全被章淑美撇到一边去。 小鱼对伯母呵呵笑。「很好吃,谢谢……」吃得下才有鬼,但又不好意思不吃,只好勉强吞几口炒蛋,大概因为紧张,肚子痛,想大号。不过大人都在,此时离开没礼貌,啊,惨!望着纪太太的脸,她忽然想放屁。只见戚小鱼面色发青,忍耐着,一边给自己打气——戚小鱼妳一定要矜住,千千万万不可在纪妈妈面前丢人现眼哪! 纪太太开始考试,考题是这个女人够不够资格当地媳妇。 她问小鱼:「妳跟我儿子交往多久了啊?」 「我们刚开始交往没多久。」 「是喔,呵呵呵……」交往没多久就上床,好随便,扣十分。纪太太帮小鱼挟菜。「怎么称呼啊?」 「戚小鱼,伯母叫我小鱼就好了。」 「小鱼?好可爱的名字啊,呵呵呵~~」什么怪名字,扣十分!又问:「在哪里上班啊?今天怎么不用去公司?」 马的,肚子怎么忽然绞痛起来,小鱼面色发白,急急回她:「我是自由业,接案子的,做艺术指导。」问完没?我想回家我想回家我想上厕所我不想作答啦,呜呜…… 「喔。」才问几题这个戚小姐怎么表情很不耐烦?没礼貌,扣十分。 「妳年纪也不小了吧,想什么时候结婚?」 「这个……我目前没这个打算。」 纪太太越问越心急。「没这个打算?妳不快结婚等到以后会变高龄产妇.生的小孩会不健康喔,妳知道吗?哈哈哈……」这一题是送分题,只要小鱼这题答得好,其他都可不计较,抱孙最重要,妈妈是谁管他的! 「我没打算生小孩欵,因为工作很忙,没时间带孩子。」做人要老实,虽然纪妈妈表现得很期待,她还是要实话实说。 纪太太愣住,扣扣扣扣扣~~扣到只剩七十分,及格边缘。 纪太太已经笑不大出来。「没时间带孩子,我可以帮忙,妳只要生就好了,婚后我搬来跟你们住,这不是问题。」一针见血,开宗明义,开天窗说亮话,一题定生死,再表现不好就要gameover了。 小孩?一起住?小鱼傻了。软趴趴的小婴儿?跟纪妈妈一起住? 很好……现在戚小鱼不只肚子痛,心肝也痛,不只心肝痛,头也在痛,也许不只肚子痛心肝痛头痛,而是整个人都不对劲,全身都痛,整组坏掉啦~~她倒抽口气。 再会了她的艺术指导工作,再会了她的导演梦,为了爱情、为了讨好情人之母,再会了她的理想,她马上要受孕怀胎十个月,十个月哪,乖乖哺乳婴儿,开始欢乐一家亲的生活。ohmygod~~她在颤抖,皮皮挫,为什么一点也没有高兴的感觉?为什么脸上表情不自觉开始扭曲产为什么头皮发麻?为什么恍如置身梦里? 半晌,小鱼决定结结巴巴采取迂回战术,她暗示纪妈妈她才下想搬家。「可是我去年贷款买了小套房欸……」她美丽的小窝哪。 「小套房怎么住?当然要卖掉!租人也可以。」 「可是……可是我装潢过了舍不得,我想有自己的空间,我不想搬。」干么啊?问问问,问得好像她明天就要跟纪飞扬结婚,拜托啊,会不会讲太远了啦? 纪太太猝地提高音量。「难道婚后也不跟我儿子住吗?也不打算生孩子吗?」 嗄?小鱼吓得身体一缩。「素啊~~」飙出台湾国语。 忽然安静了,纪太太不考试了,不用考,不及格,零分。 章淑美依然在表演贤慧,她听完小鱼的回答,忽然心中大放光明,很起劲地蹲在地上勤奋抹地,抹到东又抹到西,嗡嗡嗡,宛如一只动奋的小蜜蜂。她很清楚,她赢定了,纪妈妈冷漠的表情说明一切,纪妈妈讨厌戚小鱼。 接下来纪太大一语不发沉默地用餐,戚小鱼胃口尽失,看伯母反应冷漠,脸色很差,她心知肚明,伯母不喜欢她。勉强又坐了五分钟,戚小鱼告辞,逃之夭夭。 戚小鱼一走,纪太太立刻冲过去拽住干女儿,求章淑美:「妳一定要紧紧抓住飞扬,妳放心,干妈支持妳,干妈绝不允许飞扬娶那个女人!」这是她最后一丝希望了,贤慧的淑美就是她的曙光哪…… 是怎样?什么情形?纪飞扬开完会刚打开手机,竟有二十通未接来电,五通留言。戚小鱼来电六次,妈妈来电十四次,五通留百全是母亲大人的问候。 「听见留言立刻打电话给我。」母亲的口气像家里失火。 纪飞扬立刻打去,听她数落小鱼骂足整整一小时。妈妈心急如焚地表达她的立场,重点是不准他跟戚小鱼继续来往。纪飞扬听到耳朵痛,心里对小鱼牵肠挂肚,可是妈妈没挂电话的意思。 「章淑美此地好多了,你是眼睛瞎了啊,看不出来吗?戚小鱼那种女人不能娶啦,她不会给你幸福,妈看得出来……」 纪飞扬站在路边,听心爱的女人被批得一文不值,火气也大了。「幸不幸福我自己最清楚。」 纪太太吼:「听我的就对了,不准再跟她交往!」 「不要那么激动好不好?」 「你刚刚没听见吗?戚小鱼跟我说的那些话你觉得对吗?」 「她的个性就是那样,她只是跟妳说实话。我尊重她的生活方式,她没错!」 两母子意见不合吵起来了。 「所以不管我怎么反对,你还是要跟她交往?」 「我爱她。」这话他说得斩钉截铁。 「哼、难怪人家说养儿子没有用,养儿子是义务,儿子不孝是正常。」 「这跟孝顺无关好吗?!」干么动不勤就拿孝顺来压他?「妳如果要为这种事生气,我也没办法。妈,我不可能因为怕妳生气就不爱她,感情的事不可能假装啊,我就是喜欢她。」 纪太太火大,警告儿子:「我不管啦,你想爱谁就去爱,阿猫阿狗都行,我先跟你说了,我是不可能会答应你娶她的。」她看就知道了,戚小鱼不会是好媳妇,她们处不来。 纪飞扬说:「好,那我就一辈子不娶。」 「你是要把我气死是不是?!」 对话结束,各持己见,没交集。纪飞扬也不想再辩下去,他爱谁,跟孝不孝顺母亲无关。他想得很清楚,婚姻大事不能拿来当作孝顺母亲的筹码,如果只为了讨母亲欢心,而跟不爱的女人结婚生子,对谁都不公平。 纪飞扬和母亲讲完话,急着打给戚小鱼。这下好了,戚小鱼不接电话。纪飞扬慌了,母亲一定说了什么话伤了她的自尊,他可以想象戚小鱼会有多生气、多难堪。 纪飞扬赶着去找戚小鱼道歉,好惨,昨天他们还甜甜蜜蜜,一转眼,全变了调,单纯的我爱你你爱我,忽然变得好现实妤复杂,马的,烦死了。他只是想单纯的跟她恋爱,干么一下子被母亲闹到这么严重,还被冠上了下孝子的名号,呕啊! 纪飞扬急着见喊小鱼,就怕母亲的态度扼杀他的爱情。他想象小鱼跟母亲和章淑美会面的情形,越想越忐忑,他想象母亲会给小鱼什么脸色,越想越毛,小鱼现在一定很难过,搞不好在哭…… 「哇哈哈哈哈哈哈……快一点……」 台北西门町,诚品武昌店九楼,三个女人哇哈哈大笑,抢着玩投币式的熊猫玩具车。这车子做成熊猫状,可以载两个人跑,很逗的玩具车。 小鱼、明明和静绘抢着玩,骑得不亦乐乎,这三个年近三十的熟女,不顾旁人眼光,不顾一旁羡慕等骑的小孩,她们玩得爱不释手,满场骑着跑。小鱼载着明明前进,吓得明明尖叫;静绘骑另外一台,追着小鱼。 游乐场音乐很吵,手机铃声听不见,小鱼漏接纪飞扬的电话,她们玩一阵,累了,就齐齐蹲在旁边吃冰淇淋,一边研究别人骑熊猫车的技术。 静绘说:「不是我在说,没人骑熊猫车比小鱼声的。」那边有个小伙子载马子骑到跟人对撞。 「我们小鱼不管做什么都很厉害,对不对?」心里崇拜小鱼,明明老是拿小鱼当偶像。 「等一下我们再骑!」小鱼兴致勃勃,眼睛闪闪发亮。 「不要啦,骑一个小时还不够啊?」静绘捶着酸痛的腿。 「我要回去了,今天的运动量够了。」明明打呵欠。 「再玩一会儿嘛。」小鱼央求。 「忽然找我们出来只是为了骑熊猫车吗?是不是有什么事?」静绘觑着小鱼。 「讲这样,我们是好姊妹欸,有事才能见面?」 明明酸溜溜地说:「但是妳最近不是都忙着眼纪飞扬搅和,今天怎么有空?」 小鱼心虚,脸红红。「我……我们只是好朋友……」经过中午的纪妈妈大考验,马上把纪飞扬归为好友类。唉,她怀疑纪飞扬要是跟妈妈谈过了,还会跟她交往吗?她怀疑他们是不是应该继续谈恋爱? 纪妈妈实在太令她印象深刻,她跟纪飞扬刚刚萌芽的爱情,立刻枯掉一大半。对纪飞扬熊熊燃起的热情,经过中午一役,瞬间冷掉。 「只是朋友喔?」又来了,静绘冷笑。「是喔。」才不信。 明明看表。「我真的要走了,妳们可以混到很晚我不行,我有小孩欸。」 小鱼的手机铃铃响。「喂?」 「妳在哪?」纪飞扬急急地吼:「为什么还没回家?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在生我的气吗?不要这样!」 小鱼转身鬼鬼祟祟地讲电话。「我现在跟朋友在一起。」 静绘瞄着小鱼。「是不是纪飞扬?」听她的口气分明就像男女朋友对话。 小鱼不回静绘,她背过身跟纪飞扬说:「我晚点再打——」猝地,手机被静绘抢走了。 「喂?纪飞扬吗?」 「还我~~」小鱼要抢回手机,静绘个头高,小鱼抢不到。 明明傻住了,不知静绘搞什么鬼。 静绘对纪飞扬说:「我们在诚品武昌店楼上玩熊猫车。」 纪飞扬说:「我马上过去!」 静绘问:「妳是不是跟戚小鱼在交往?是不是?」 「啊~~」小鱼跺脚。死小孩乱乱问。 纪飞扬毫不考虑就答:「对。」 「哇哈哈哈哈哈哈~~」静绘大笑,将手机还给小鱼。「再赖啊,他说你们在交往,他马上过来。」 「厚~~」明明嚷:「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妳再骗啊?我就知道他喜欢妳,我就知道你们偷偷谈恋爱!」 小鱼脸色微变,缄默了。 静绘说:「干么?生气了?谈恋爱又不是什么可耻的事,干么不敢让我们知道?虽然妳以前老是说不要恋爱,结果恋爱了,那又怎样?我们又不会笑妳。人家明明还离婚咧,她有像妳这样吗?干么装神秘?好朋友当假的啊?什么都不能说啊?」 明明也骂小鱼。「是啊,干么不跟我们承认?我们是好朋友欸,我结婚离婚都跟妳讲。」 「妳很不够朋友喔.这么大的事瞒我们。」静绘抗议。 「我们什么都跟妳说,妳跟纪飞扬交往却不跟我们说。」明明不平。 小鱼豁出去了。「对啦,我们昨天睡了,还想知道什么?嗄?」 静绘跟明明瞠目结舌,一下不知道怎么接话了。是要她坦白,但也太烟一白了吧。 明明问:「在哪?在哪睡啊?」 小鱼答:「他家。」 静绘问:「感觉怎样?」 小鱼答:「很好。」反正再怎么被追问也不会比中午跟纪妈妈对谈更恐怖啦,反正她今天注定要过得很霹雳,所以才需要熊猫车咩,这么霹雳的人生就该搭配霹雳的熊猫车,就让她今晚不停地骑熊猫车做为对命运无言的抗议吧…… 明明大笑。「唉呦,很好啊,都睡了欸~~好极了啊,妳干么脸这么臭啊,应该笑啊!喔,我知道妳为什么忽然拉我们来骑熊猫车了,因为心情好对吧?昨晚很快乐喔?」 「昨晚真的快乐。」小鱼掏出口袋里的零钱数了数,打算再去换代币。二十五块可以骑一次,她还可以骑很多趟,今晚熊猫车都是她的啦!她漫不经心地跟明明说:「今天就不是了,今天很后悔……」后悔在他家过夜被他老母逮着。 静绘一听糊涂了。「后悔什么?」 明明大惊。「难道纪飞扬有隐疾?!」剎那她握住小鱼的手,目光同情。表情如丧考妣。 「不是啦,妳又想到哪,妳脑袋不能装些健康的东西吗?」小鱼把事情经过说了,中午怎样被他妈撞见,后来怎样跟他妈对话,到后来他妈又是什么反应,然后她又是怎样狼狈的逃之夭夭?讲完,静绘跟明明对小鱼肃然起敬。 静绘竖起大拇指。「不是我爱说,妳他妈的酷毙了,经过这么霹雳的震撼教育,竟然还能若无其事地来这里骑熊猫车。」换做别人,在男友家被男友母亲碰上,还被对方讨厌,哪有办法跟朋友玩,还骑熊猫车咧,早跑去躲起来伤心,不然就跟男友哭诉。 「不简单啊!妳果然不需要爱情……」明明搂着小鱼赞叹,她好钦佩。「真想跟妳一样坚强欸,那我就不会吃那么多苦了。我看妳根本不在乎他妈妈喜不喜欢妳,反正妳也不是一定需要男朋友嘛,对吧?反正目的达到了,已经快乐过了,欲望发泄过了,利用完就可以结束了,妳把他当一夜情的对象对吧?因为有时候生理的需求是很需要解放的~~」 「妳是北七喔!」静绘「巴」明明的头。「妳讲到哪去了?戚小鱼没妳那么豪放,不要生过小孩讲话就这么开放好不好?妳欧巴桑啊?!」 「其实……妳们误会了。」小鱼望着静绘跟明明。「我……我其实很怕纪飞扬因为他妈的关系要跟我分手。」 欸? 小鱼又说:「我老实跟妳们说啦,我真的很喜欢他~~」她不想再逞强了,她老实跟好友坦承心事,正因为表现很差,让纪飞扬的妈妈不高兴,所以离开他家后,小鱼不敢打电话给纪飞扬,怕听到他说要分手。待在家心里又很慌,慌得什么事都做不了。所以约好友出来,一直骑熊猫车,逼自己转移注意力,不然怕自己会疯掉。 小鱼气自己心神不宁,得失心重,被爱左右。这种患得患失、忐忐忑忑的情绪真的好讨厌,所以她又气纪飞扬让她这么喜欢。 静绘跟明明听了没有亏小鱼,她们吓到,第一次,小鱼紧张一个男人。看样子小鱼真的在恋爱哪。小鱼来真的啊。 一个小时后,静绘跟明明靠在电梯前,看着戚小鱼骑熊猫车,小鱼载着纪飞扬满场飙。 「纪飞扬的妈妈不喜欢小鱼,那他们会分手吗?」明明问静绘。 「北七喔!」静绘骂:「要分手纪飞扬还跑来干么?不会啦!」 「也对,可是纪飞扬他妈妈怎么办?人家都摆明不喜欢小鱼了,他们还会有未来吗?」 「谁叫小鱼蠢到跟他妈说那种话,也不懂得骗骗老人家,嗟~~」 明明笑咪咪地舔着冰淇淋,望着小鱼跟纪飞扬的背影。 「怎么看都觉得他们很配。」 静绘一脸好奇。「纪飞扬也真厉害,他怎么有办法把小鱼弄上床啊?小鱼那么机车,他能把到,算他厉害。」 明明得意洋洋。「我早就知道,那时候我们去pub被坏人欺负,妳记得吗?纪飞扬跟小鱼吵架,我就觉得他怪怪的,当时我就感觉到了~~我老早老早就知道了……」 「好了好了,妳是要讲几次,妳很厉害妳很厉害好不好?」 纪飞扬跟小鱼坐在熊猫车上,小鱼左弯右拐,纪飞扬惊讶地发现,这玩具车转弯时竟然还有「甩尾感」。 纪飞扬的下巴抵在小鱼头上。「妳干么这么老实?」搂着她的小蛮腰,他嘴上抱怨,眼睛却带着笑意。 「拜托,我那时吓坏了好吗?还肚子痛想锉赛,都是你害的,我再也不要去你家了。」 他使劲搂她,鼻子靠向她脸旁,低声说:「昨天跟妳睡,感觉真好……」 「有什么用?你妈不喜欢我。」 「没关系。我爱妳。」 「你妈都跟你说了吧,她很气吧,是不是要你跟我分手?对吧?我看得出来她喜欢那个章淑美,她是不是希望你跟章淑美交往?章淑美很贤慧啊!」 「从没有哪个女孩用熊猫车载过我。」纪飞扬的脸,埋进她发桧,感觉好幸福。 小鱼哩怨:「你不要转移话题~~」 「骑快点,我们把熊猫车偷偷骑回家,我有很多零钱。」 「幼稚。」 「妳喜欢骑熊猫车啊?我买一台熊猫车给妳好不好?」 「神经病。」小鱼笑了。 「我用熊猫车贿赂妳,跟我结婚好不好?」他无赖地央求着,她回瞪他一眼。 「你妈没跟你说吗?我要住在我的小套房,我不想生孩子,我有很多理想要实现,你娶我干么?我不可能当家庭主妇在家伺候你。大爷~~何况我们才交往多久?一天,一天!结婚?拜托~~」 「我们又不是十七、八岁,都到了适婚年龄了,谈恋爱就要结婚。」 「娶我对你的人生没帮助。」 「妳只要常常用熊猫车载我就好了。」 「胡说八道~~」 小鱼笑不停,听、听,两个大人怎么一直在讲小孩话?听、好幼稚的对白,业界的大艺术指导跟业界的大导演,对话好卡通,婚姻大事讲得像在玩游戏。 小鱼说:「你娶我,你妈会生气。」 「我会说服她,娶了她就不能说什么了。妳要是担心我妈反对,我们可以去法院公证,找妳朋友当证人。」 「我还不想结婚。」小鱼答个干脆。 纪飞扬也不是省油的灯,他竭力诱拐小鱼:「我们可以周末婚啊,就像妳说的那样,只有周末才住在一起,妳还是可以有自己的空间,有什么差?这样以后妳妈也不会再逼妳跟人家相亲……」他很占有欲地紧紧抱住她的腰。「我不准妳再跟谁去相亲。」 「有这么简单吗?」周末婚?嗯~~她有点心动,听起来是不错。 「我说可以就可以。」他保证,勾勒未来的蓝图。 他们讨论未来的种种细节,认真考虑生活上种种安排。纪飞扬说,他们每个周末可以去旅行,每次找一间饭店住,既可以认识到各地方的风土民情对工作有帮助,又可以游山玩水培养感情不会腻,一举数得。他说得天花乱坠,努力拐小鱼当他的妻。到后来小鱼被哄得笑咪咪,一直问真的吗?可以吗?没问题吗? 明明跟静绘被晾在一边好久了。 「我看他们要骑很久,我们回去好了~~」静绘打呵欠。 明明骂:「见色忘友,没义气。」 「热恋期都这样的啦,妳以前跟那个王八蛋也这样啊,把我跟小鱼撇在一旁。」 热恋中男女,眼底没有旁的人。 小鱼跟纪飞扬说说笑笑,熊猫车骑着骑着骑进旁边的泰迪熊专卖店。纪飞扬很搞笑地跨坐在熊猫车上,跟老板娘买了个泰迪熊背包送给小鱼,小鱼将它背在背后,两人一路笑闹地又将熊猫车骑出玩具店。他们不理旁人目光,他们跟所有的恋人一样,开始了爱的蜜月期,然后会面临到结婚的问题,然后终有一天要考虑该不该有爱的结晶、生个可爱的小孩,再然后要面对彼此的家人……可是这时候他们热恋着,爱给他们信心,种种下可能都变得可行。 游乐场的俗烂电子舞曲大放特放,熊猫车噗噗噗地往前行,他们腻在玩具车上,不理旁人目光,不理那些杂音,在爱里只有好风景。 第十章 暑气稍退,秋天快来,周末,小鱼回老家探望父母。 每次回老家压力都很大,就怕爸妈叨念婚姻大事。爸妈感情不好,两老常常吵架,动不动就冷战,这也是当初小鱼想住到外面,并且恐惧婚姻的原因之一。 长年看爸妈因生活习惯上的不同,常有摩擦,让她深觉得相爱的男女住在一起朝夕相处,超不妙,是爱情的大悲剧。所以对于纪飞扬的周末婚提议,她还满心动的,不过……她还没跟爸妈提,她心里还有挣扎。 一家人吃晚餐时,戚老先生笑咪咪问女儿:「下礼拜六有空吗?」 小鱼心中警铃叮叮响。「那天有事欸~~」危险!一定又要她相亲。 戚老先生帮女儿挟一大块鱼。「那礼拜天呢?」 「礼拜天……要跟叶明明吃饭。」 戚太太帮女儿舀汤。「那下下礼拜六呢?」 「那天我要帮广告公司挑衣服。」 「下下礼拜天?」 「那天要……要……」一时想不出活动。 小鱼也不过迟疑了一下就被母亲逮住,戚太太决定了。「就那天吧。」她跟老公说:「我看就跟他们约那天中午。」然后很强势地跟小鱼宣布:「你爸以前同事的儿子从国外留学回来,大家一起吃饭。」 「又来了……」小鱼撇下碗筷。「又要相亲对不对?我不要啦!」 戚太太翻脸。「什么不要?妳想等到七老八老没人要是不是?」 「我自己过得很好干么要结婚?没结婚又不会死。」纪飞扬说得对,她只要一天不结婚,就必须忍受被父母烦死。 「年龄到了本来就要结婚,妳一直不嫁,妈很担心妳知道吗?人家还以为我的女儿有问题。」 戚老先生哀叹:「我两个女儿一个离婚一个不想结婚。我们家的孩子是怎么了?」说着又怪老婆:「不知道妳是怎么教女儿的!」 戚太太生气了。「死老头你乱说什么?喔,都怪我?女儿是我自己的?你都没责任吗?」 戚老先生比她更大声地吼回去:「当然怪妳,我出去赚钱养家,妳就应该把小孩教好,这是当母亲的责任!」 戚太太拍桌子。「我一直叫她结婚她就是不想结,我能怎样?我又没叫她别结婚,我又不能帮她去嫁人~~」 「妳看妳,我讲几句妳就跟我拍桌子?难怪小鱼这么没男人缘,她根本不知道怎么对男生温柔,都是妳这个妈没做好榜样。」 「你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死老头,又肥又邋遢的,还想叫我温柔?要老婆对你温柔,也要让我看得起吧?你看你那个德行~~」 小鱼蒙头,听他们两个吵架,头好痛~~他们越吵越激动,一个不时拍桌怒斥,一个不时大声咆哮。都为了她不结婚,爸妈吵起来了,小鱼深吸口气。 「最近有人跟我求婚。」 霎时两老呆住,不吵了,瞪着戚小鱼。待意识到女儿说了什么,他们欢呼,他们急急追间:「是谁?」 「在哪工作?」 「什么时候带来给我们看?」 「对方爸妈怎么说?」 「什么时候结婚?你们怎么认识的?认识多久了?」 小鱼一五一十地将纪飞扬的来历背景据实禀告,同时解释了周末婚的想法,还有他们打算不宴客要法院公证。 戚家两老听了不得了,嚷嚷起来。 戚太太叫:「怎么可以公证?一定要请客啊!」 「太乱来了,你们年轻人真是乱七八糟,什么周末婚?夫妻就是要住在一起,这象话吗?我们戚家的女儿是这样随便给人家娶走的吗?要按照正常程序提亲下聘,一个环节都不能省。」 「妳听见没有?妳爸说的都听见了吧?我们坚持要风风光光地把妳嫁出去!」 小鱼听了心惊胆战,立刻凉去大半。她好不容易提起勇气结婚,这下想到那些繁琐的程序,还要去拜访纪飞扬的妈,还要说服他妈,然后两边双亲晤面,然后努力撮合大家意见,腿软。惨,这下结婚比不结婚更麻烦了啦。 幸好山不转路转,她做人就是够潇洒,马上打消念头。她说:「我不结了,我明天就去拒绝他。」 什么?不结了? 可怜戚家两老这一晚情绪起伏剧烈,宛如洗三温暖。 戚太太急了。「妳怎么这么任性啊?什么不结?好不容易有人求婚了,要结要结!」 「结婚好麻烦喔……」小鱼瘪嘴。「本来我跟他说好了,可是听你们这样讲,我看还是算了……」 「什么算了?!」戚老先生慌了。「对方家长怎么讲?他们同意吗?我们也不是一定要坚持这么做啦,婚礼怎么办还可以再谈嘛……」就怕女儿难得出现的姻缘又没了。 「对啊,那个纪飞扬妈见过,感觉人品不错,看起来也是正正当当的,如果你们坚持要那样,妈也不是说不行,大家可以再谈嘛,这礼拜天请他来吃饭怎么样?妳马上约他,妈跟爸很欢迎他啊!」 看爸妈情绪转折这么快,一副深恐错过纪飞扬,他们的女儿会孤寡一世,小鱼暗暗觉得好笑。 「好啦,我再跟他说。」她要结婚了,她在爸妈面前坐大起来,她警告爸妈:「先说好喔,我们可是要公证的,可以吗?可以我再叫他来拜访你们。」 戚家两老不甘不愿,悲喜交加,除了点头别无他法。 一离开老家,戚小鱼立刻打电话给纪飞扬。 「周末婚周末婚周末婚了啦~~」小鱼笑嘻嘻地对他嚷。「你知道他们听见周末婚什么表情吗?」 小鱼边讲着电话,下楼走出公寓,穿过小巷,月光映着长街。纪飞扬在电话那边笑呵呵地听小鱼详述今晚的战况。 最后小鱼说:「公证结婚,证人我准备。」 纪飞扬说:「那么戒指我来买。」 「不过我还是要拍婚纱照,我希望婚纱是自己设计的,我想要有前卫魔幻的风格……」小鱼说了一大堆关于婚纱照的背景拍法,以及指定的摄影师,连场景地点她都有想法,拍婚纱照她讲得像要拍电影。 「好好好,都照妳的意思。不过……」纪飞扬逐项答应,但他也有他的坚持:「我希望的婚纱照跟妳不一样,我要低调复古的风格,还有我喜欢背景简单,衣服布置全部黑白色,还有我不喜欢妳说的那个摄影师,我觉得她拍出来的相片都很搞怪,我喜欢保守但有质感……」纪飞扬表面说好,接着却逐项驳回。 小鱼站住,停在一盏橙黄色路灯下。蹙眉道:「喂.听起来我们想拍的婚纱照非常不一样!」 「确实。」 「我想我们之中有个人要妥协一下。」 「我不想妥协,结婚对我来说是人生大事,因为妳的坚持,我愿意接受周末婚,我愿意公证,就这个我不想让步。」 小鱼急了。「可是我以前看过魔幻风格的婚纱照,我真的很喜欢……」 「那样太搞怪了。」 「那怎么办?」 怎么办? 接下来这对冤家吵起来,互摔对方电话,骂对方不够在乎自己,埋怨对方不重视不尊重另一半的感觉,彼此不肯妥协互不相让争执不休,毁了一桩美事.最后还是觉得单身最好,结婚?结个屁。 以上是一般男女极可能的讨论结果。 但发生在戚小鱼跟纪飞扬身上,他们各自表述半天,获得共识,不是谁迁就谁,而是—— 「好,拍两组。这种钱不能省,妳拍妳想耍的,我配合妳,不过我想要的也要拍一组,妳要配合我。」 「没问题。」 他笑问:「那妳还有什么意见?」 她笑答:「没。」 「那结婚了,不可以反悔。」 「谁反悔谁是猪八戒。」 这天气温有三十四度,晒得人头昏,台北地方法院公证处,下午三点,纪飞扬跟戚小鱼要结婚,为免横生枝节,两边家长都没到场。 纪妈妈还在呕气,之前嫌戚小鱼嫌得太厉害,现在就算想参与公证仪式,也拉不下那个脸。 戚小鱼的双亲因为男方家长没出席,他们也不好到场观礼。 双方家长对于儿女的婚事,心情复杂,既欣慰儿女成婚,又生气儿女们对婚事有自己的坚持。 对于长辈们的埋怨,纪飞扬眼戚小鱼讨论过了,他们有共识,要是这段婚姻维持得不错,将来再补请喜酒,届时按长辈们的意见要多隆重多盛大都没关系,但目前他们只想保护这段得之不易的爱情,只想单纯地享受恋爱的快乐,新婚的欢愉,排除长辈们的杂音。 明明跟静绘匆匆赶来当证人。看见纪飞扬跟小鱼在一楼窗口,填写公证请求书。 小鱼看见她们,她问明明:「证婚只需要两个人,妳干么连孩子都带来?」 「叫叔叔叫阿姨。」明明带着一双儿女前来,小孩子睁着精灵的双眼,好乖地齐声问候新郎新娘。 「叔叔、阿姨好~~」 「你们好啊。」纪飞扬满面笑容牵着小鱼的手。 静绘跟小鱼解释:「明明的嫂嫂回娘家,所以要带着小孩。」 明明研究小鱼手中的证书。「就这样吗?盖章就好了吗?」 小鱼把证书当扇子扇。「是啊,一张两块钱。」 纪飞扬邀请小鱼的好朋友:「晚上大家一起吃饭吧,我已经在饭店订好位子,顺便请两位欣赏我们的婚纱照。」他手上拎着个好夸张的大袋子。 「听说你们拍了两百张婚纱照。」明明啧啧称奇。 「我真服了你们,拍婚纱照花二十几万,结婚公证竟然只花两块钱?」静绘笑他们。 纪飞扬笑呵呵地环住小鱼。「是一千零二块,公证费要一千块。」 仪式朴素简单,双方盖章,证人签名,不到一个小时,离开法院,世上多了一对新人。 晚上,小鱼跟纪飞扬兴奋地摊着婚纱照。静绘跟明明交换着欣赏风格截然不同的婚照,小孩在一旁乖巧地吃蛋糕。 「妳们觉得哪一本比较好看?」小鱼要朋友给意见。 「拜托~~」静绘凉凉地觑着他们。「我们才不要说咧,你们连这个都要比,我跟明明谁都不要得罪。」 纪飞扬哈哈笑,捏了一下小鱼的腰。「妳的朋友都很了解妳噢。」 小鱼胀红着脸。「我只是想听听她们的意见嘛,才没有要跟你比的意思。」 大家吃喝一阵,气氛甜蜜温馨。纪飞扬一直帮小鱼取餐,静绘和明明一直跟小鱼干杯。两个小孩可爱的笑着吃着,宛如小天使。 静绘心情大好,干掉一瓶香槟。「这是我吃过最过瘾最舒服的喜宴了,没有莫名其妙的来宾致词,也没有特意搞笑的主持人,我最感动的就是——」她捧着因为喝多红咚咚的脸说:「没有传统的那种恐怖亲友团上台唱歌,听~~听~~音乐多好听哪!」她环顾四周,五星级大饭店捏。 「关小姐喜欢的话,以后我定期请妳们来这里跟小鱼吃饭。」和爱妻的好友保持良好互动,是婚姻长远经营的一大要件哪。 「真的吗?」明明大喜。「你对小鱼好好喔。」 加分加分!纪飞扬让她好有面子好甜蜜哪,小鱼笑咪咪地,一脸幸福地坐在纪飞扬身边。 明明似有领悟,感慨道:「真羡慕你们两个,有勇气照自己的方式结婚。小鱼妳真奸命欸,遇到纪飞扬。像我以前哪能按照自己的意思办婚礼,我先生他们家人意见很多咧~~结婚那天累得我什么浪漫的心情都没了,只想哭。」 「放心!」静绘拍拍明明肩膀。「等一下帮妳介绍的那个郭先生比妳前夫好一百倍!」 「嘎?」小鱼猛地坐直。「什么介绍?妳们等一下要干么?」 静绘解释:「我安排明明跟同事吃饭,明明应该多认识一些优秀的男孩子,她条件那么好。」 「是相亲吗?」小鱼惊诧。 静绘说:「什么相亲?普通的认识好不好?」 「带着小孩不会很奇怪吗?」 明明说:「是很奇怪,所以……」她警告一双儿女:「你们要听阿姨的话喔,不然小心叔叔修理你们。」 小鱼跟纪飞扬一脸错愕。现在是什么情况? 静绘催明明:「时间差不多了。」 明明起身告辞。「我一喝完咖啡就来接他们,拜托你们两位了,你们刚好可以趁这个机会练习带小孩啊,以后你们也会生的嘛,bye~~」 明明竟然撇下小孩就跟静绘去约会。好狠心的母亲,什么跟什么啊,今天可是纪飞扬跟戚小鱼的大日子欸。 幸好,两个小孩看起来很乖。 「我没带过小孩。」小鱼求助地望向纪飞扬。 纪飞扬看着两个小鬼。「放心,交给我。」他问他们:「还要吃什么?叔叔去帮你们拿。」不怕不怕,这两个小孩看起来很乖。 「叔叔~~」妹妹说:「我想吃麦当劳的冰旋风。」 哥哥说:「我想吃炸鸡。」 纪飞扬微笑,跟小女孩解释:「这里不是麦当劳喔,但是有比麦当劳好吃的haagendazs冰淇淋。」 「我去帮她拿!」小鱼跑去舀冰淇淋给妹妹,顺便拿了鸡块给哥哥。 辣妹舔了舔冰淇淋,放声哭:「哇~~这不是冰旋风~~」 哥哥吃了一口炸鸡,顿时崩溃,双手乱踢、双脚乱跺,生气嚷嚷:「这不是肯德基~~哇~~这不是肯德基~~」这两个小家伙在五星级饭店大吼大叫,引来众人注目。 小鱼跟纪飞扬吓得两人手握手,恐惧地瞪着小孩子。 「嘘~~嘘~~安静。」纪飞扬嘘他们。 「我们走。」太丢脸了,小鱼抱起女的,纪飞扬牵住男的,在小孩的鬼哭神号中逃之夭夭。狼狈地逃到纪飞扬车上,咻地驾车驶离,小鬼们还不罢休。 一路哭吼尖叫,像乩童起乩。 「我要吃麦当劳的冰旋风啦~~哇~~我要吃啦~~」妹妹扯小鱼的头发。 「好痛!」小鱼按住头皮叫。 「肯德基带我去肯德基~~」哥哥趴向前座抓纪飞扬的手。 「我在开车!」纪飞扬惊吼。 小男孩痛哭。「你骂我我要跟妈妈说~~」 小女孩开始殴打小鱼,小手在她身上挝。「带我去麦当劳麦当劳,姨姨~~」 「快救我~~」小鱼拿小孩没辙,只能试着拽开她。「她力气好大!」 纪飞扬一边推开纠缠的哥哥,一面拯救爱妻。「妹妹再不乖,叔叔要叫警察了。」 妹妹愣住,跳起来要开车门。「我要找妈妈我要找妈妈~~」 「不可以!」小鱼制止。 妹妹踢她。「我要找妈妈~~」 小鱼吼纪飞扬:「你干么威胁她?」 纪飞扬回头咆哮:「我只是说要找警察!」 小鱼抱住妹妹。「乖~~没有警察喔~~」 「不要~~」妹妹挣脱,踢小鱼,小鱼惨叫。 「我的腰……」很好,扭到腰了。 纪飞扬震怒。「不要吵了,通通安静!」 哥哥跳起来捶纪飞扬的头。「坏叔叔~~」 纪飞扬发出崩溃的熊吼。 深夜十二点,纪飞扬带小鱼回家。门打开,两个大人像刚从灾区逃难出来,小鱼腿软,爬到客厅中央,躺平,不肯动。 「累死我啦~~妈呀~~」她身上的白洋装沾满小孩的口水和脚印,浑身肌肉酸痛得要命,明媚小脸此时活像瞬间老了三年。 纪飞扬欲哭无泪,望着他精心布置过的客厅,茶几插了一盆鲜花,放了顶级巧克力,冰箱还有两瓶冰镇的顶级香槟,本来想跟小鱼缠绵的,这会儿他严重不举,只想躺平。他爬到小鱼身侧,躺在爱妻身旁。 「怎么会这样?」他无语问苍天。 「我的腰好痛……」爱妻很哀怨。 纪飞扬坐起,帮她揉腰,累得眼睛睁不开。「还有哪里痛?」 「腿好酸……」小鱼呻吟。 纪飞扬马上揉她的腿。「有没有好一点?」 「我要杀了叶明明~~」小鱼哀嚎。 最后两人肩并肩躺在地上,手牵着手,筋疲力竭。 他有气无力地说:「去床上睡吧……」 「还没洗澡。」 「没关系啦……」 「我全身好臭,小孩真可怕。」她哽咽了。 纪飞扬也很想哭。「老婆,我们可不可以就享受两个人的生活,先不要生孩子?」他感慨道。 没想到小鱼反应大激,咻地翻身给他大大一吻。「我也这么觉得啊~~老公~~」 尾声 半年后—— 张制片急着找导演拍金饰广告,他跟同业的沈制片打听导演人选。 沈制片苦道:「唉呀,自从纪飞扬减产以后,现在一线的导演档期更难敲了。」 张制片摇头叹息。「他大牌导演不层拍我们这种七、八十万的小case了,听说他现在只接一百五十万以上的大案子。」 「都这样啦,赚够了嘛,干么还那么拚命。」 「怎么办?我这片子很急欸,不放心交给小导演拍。」 「那只有一个办法了,找他老婆拍。」三个月前,听说纪飞扬跟戚小鱼结婚了,没发喜帖,大家都只是耳闻。不过也有人说这是谣言,这是幌子,因为他们没住在一起。哼哼哼,诡异。 此话一出,张制片脸一沉,像被鬼亲到。「又跟她合作,没别的人吗?和她合作很累欸……」自从戚小鱼兼职当导演,其机车龟毛的本性不但没稍稍减低,反大幅飙升,以前当艺术指导只管背景美术衣服,现在当上导演不得了,明目张胆嚣张的管到太平洋。 沈制片劝他:「这种价钱又要兼顾品质只能找戚小鱼啦,何况找戚小鱼有个好处,片子不好她老公纪飞扬肯定不会袖手旁观。是不是?一鱼两吃一举数得,买一送一,到哪找这么好康的事?是不是?」 张制片忽然想到什么,凑身在沈制片耳边说:「你有没有听说?关于戚小鱼的秘密?」 「什么秘密?」 「戚小鱼是女同志。」 「怎么可能?都跟纪飞扬结婚了欸!」 张制片暧昧地顶了顶他手臂。「妙就妙在这里,大家都嘛知道,他们是有名无实的夫妻,不但没住在一起,平常也很少看他们一起出现,这只是幌子啦。」 「不可能吧?如果是真的,纪飞扬干么跟戚小鱼结婚?」沈制片纳闷。 「这你就不知道了,我偷偷跟你说,你千万不要跟别人说,如果你跟别人说,我以后就再也不跟你说任何事了……」张制片在沈制片耳边说:「因为纪飞扬是gay!」他言之凿凿,纪飞扬跟戚小鱼是对无性夫妻。 「不会吧~~」沈制片瞠目结舌。「他看起来很man啊,你确定?」 「看起来很man是因为他是1号,大家都知道这个秘密了,如果不是这样,他们干么结婚不请客,要偷偷公证?因为心虚不好意思嘛!还有他们如果是正常的婚姻关系,干么住两个地方,不住在一起?因为他们是无性夫妻嘛……」 传言如雪球越滚越大。当事人呢?不见他们出来澄清。 「厚,这衣服根本没洗干净嘛~~」纪太太正打算披外套去散步,却发现白外套袖口有污渍,仔细看,一大块蓝色污渍像是被其他衣料的颜色染到。「搞什么,她根本没分开洗嘛。」 她气冲冲地拽着外套走出房间。「唉呦~~」摔了一跤跌坐地上,她揉着疼痛的腰,又摸摸地板。「这么滑,根本没拖干净,真是太糟糕了,太乱来了!」 再看看客厅,乱得像被子弹打过,那边餐桌上,吃完的水果盘没清洗,果蝇飞舞,收进来的衣服扔在沙发也还没折,桌上的报纸杂志乱堆都没收拾,电视机开着,看完也不关。 够了,这半年来她真的受够了! 纪太太冲进走廊底的房间,开门就骂! 「我刚刚滑了一跤,妳怎么拖地的?太危险了!还有这衣服怎么回事?妳又不是不知道白衣服跟深色衣服要分开洗,客厅的电视不看了为什么不关?还有餐桌脏得都要长虫了,妳还不收啊?是要等到长蛆吗?我受够了我受够了~~」 纪太太噼哩啪啦骂完。 「罪魁祸首」却懒洋洋躺在床上翻看杂志,听完纪太太的咒骂,她将书往地上一砸,被子一掀,咻地下床,大步走到纪太太面前。 那一向温驯的圆眼睛,猝然绽放森冷的光。她脸色一凛,从那丰润的嘴进出狠话:「臭老太婆,我也受够了!」章淑美凶巴巴盯着干妈。「一个月才三万块,妳想要我做多少事啊?」够了够了,这些家务琐事她做了三年多,她累了、厌倦了。 纪太太惊骇,怔怔地望着章淑美。「妳……妳刚刚叫我什么?」 章淑美下巴一昂。「臭老太婆、臭老太婆~~怎样?」她豁出去了,累积的不满一下子全爆开了。 「淑美,妳怎么搞的……」可怜纪太太还搞不清楚状况。「妳是不是生病了,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纪太太去摸她的额头,章淑美唰地打开她的手。 「我清楚得很,我本来就这样!」只不过现在她受够了,不想再伪装。 「妳怎么回事?妳从不跟我顶嘴,也不会这么邋遢,妳看妳的房间乱成这样……什么味道?」她掩鼻。「怎么有一股酸味?」 章淑美冷笑。「因为我三天没洗澡了……」说完还故意用力抓搔头发,一下子雪花飘飘,吓得纪太太掩嘴欲呕。 「妳太脏了吧?」 章淑美踹了一下床。「因为我懒得洗,我就是脏,怎样?我懒得跟妳装了,死老太婆!」她把这三年多累积的不满,一下子全发泄在纪太太身上。 「妳是说妳以前都是装的?」那么贤慧优秀听话的章淑美全是假装的?怎么可能?「妳干么装?」 章淑美从抽屉拿出烟,坐在床铺,交叉双腿,点烟抽,脚还一边抖动。 她斜眼觑着纪太太。「我做到这个月底,然后要搬出去了。」 「为什么要搬?」纪太太扇着喷来的烟,臭死了。 章淑美咆哮:「因为我不想再当妳的佣人,因为我不想跟老太婆住,因为我不想要每天晚上跟妳在那边看台湾龙卷风,还要假装很好看,我一点都不喜欢当妳干女儿!」 「我的天我的天啊~~」纪太太捣着胸口,大受打击。「那妳以前干么不说?」 「因为我喜欢纪飞扬。」 恍然大悟,纪太太明白了。「我懂了,现在他结婚了,妳在跟我生气?」 没错!章淑美恨她。「妳说过妳绝不会让他娶别人,妳说妳会帮我的,结果呢?他还是跟戚小鱼结婚,我也没看妳有多反对啊?妳只是表面上说不承认,事实上妳根本已经接受戚小鱼了,上次纪飞扬带她回来,妳还不是客客气气地招待她?那我算什么?妳说话不算话,马的,我浪费太多时间了,我不要再待下去了。」 「就因为他娶了别人,妳就迁怒到我身上?他是我儿子我能怎样?难道我要眼他冷战一辈子吗?就因为他娶的不是妳?我也帮过妳了啊,但他坚持要戚小鱼,这就没办法了,他都去公证结婚,都已经是事实了,能怪我吗?没有哪个母亲能够赢孩子的。」 「妳应该极力反对,我暗示过妳可以装病威胁他,我还建议过妳可以闹自杀啊,妳为什么都不肯?」 「章淑美!」纪太太震怒。「妳好不懂事,难道妳希望看到我们母子决裂妳才高兴?难道因为他没选择妳,妳就要他不幸?我没想到妳是这么恶毒的女人,我看错妳了!」 章淑美垂下肩膀,眼泪落下来。她这些年的努力枉费了,她怎能不恨怎能不发狂呢?现在这老太婆倒来怪她了,难道连到了最后她也要表演吗?表演贤慧,祝福他们百年奸合吗?什么干妈干女儿,一到紧要关头帮的还不是自己人,纪飞扬幸福了,谁管她章淑美幸不幸福? 「如果不是因为纪大哥,我干么住在这里?我有执照,在大医院上班还有退休金。」 「我知道了,是我耽误妳……」纪太太一阵鼻酸,她原以为自己多了个贴心的女儿,但知人知面不知心,人家别有目的,但自己却是真的把淑美当女儿疼哪。「妳什么时候想搬就搬吧。」话都讲穿讲绝了,她们的关系算破裂了,再不可能回到从前。 「这个月的薪水……」章淑美冷着脸,喷出一口烟。 「等一下立刻给妳,搬到外面开销很大,我会多付妳半个月薪水。」 章淑美硬绷绷说:「谢谢。」 纪太太走出房间,章淑美随后甩上房门。 回到房间,纪太太双腿一软,瘫坐在床上。回想淑美这三年的表现,那些谄媚的笑,温婉的举措,那些晨昏定省嘘寒间暖,那些原来全带着心眼,藏着目的,全是表演……多可怕哪!她懊恼又痛心,现在她才明了,像戚小鱼那样实话实说,表里如一有多么珍贵。 星期五,阳明山菁山路某知名庭院式咖啡馆,秘密筹备广告拍摄工作。近午时分,艳阳高照,金色阳光在林间闪烁,大树前,伞棚下,工作人员围着监视器和导演一起看拍摄的效果。萤幕前,导演戚小鱼英姿飒飒,穿黑纱衬衫,灰色七分呢裤,绑带长靴,额头架着飞行眼镜,脖子缠绿色丝巾,看起来十足男性化。 她指挥远处的演员和摄影师—— 「叶晓玲妳情绪降一点,不然看起来假假的,那个灯光,画面不够亮喔,我要亮到像是曝光的效果……化妆师,她的妆是不是快糊掉了?」 戚小鱼一声令下,大家心中干声四起,又忙去重新调度位置。等待的时候,小鱼拿出手机,将拍片现场的户外布景,拍摄下来,传给远处某人,一刻不得闲,制片来问导演男主角比女生矮要不要垫木箱…… 「妳不要骗我啦,这是今天早上捕的?这明明已经很多天了。」 「唉呦,人客你那ㄟ安捏共,我这鱼很新鲜捏~~」 「麦骗我,眼睛雾雾你跟我说新鲜?肉也没有弹性,换一条,等一下我老婆吃了落赛。」 「啊不然换这条?」 鱼贩前,纪飞扬痞痞地蹲在鱼货前,嘴巴叼烟,左手托下巴,肩膀搭着个像购物袋的拖特包,麻质tote,拥有美丽森林的牙买加图腾,像是刚从大自然原野里走出来的。 他懒洋洋地挑鱼,很机车地反驳老板娘的话,很专业地批评鱼货的新鲜度,仿佛对各种素材了若指掌。 一个大男人,大白天蹲在乡间早市,跟欧巴桑买菜,引来许多婆婆妈妈侧目。但他漫不在乎,艳阳高照,泥土地热气蒸着,几滴汗淌下,蔓延过他粗犷的脸部轮廓,衬衫外古铜色皮肤,闪烁着带野性的光辉,晒得发亮,完美的体魄,在庸碌的村民中格外显眼。 纪飞扬的手机响了,掏出手机,是简讯。来自彼端他那个工作狂老婆。 纪飞扬跟老板娘说:「刚刚那个鲑鱼不要了,帮我挑鲈鱼,还要蛤蛎,一斤。」他到一旁,咬着香烟,皱着眉头,专注地看老婆传来的图片。 戚小鱼的简讯上写着—— 老公,景搭得怎样?给点意见。 纪飞扬弹熄香烟,回简讯给戚小鱼! 景没问题。女主角的上衣颜色是不是太淡了?不过来不及换也没关系,做复期时可以要他们用电脑调深颜色。 纪飞扬想了想,嘴角上扬,微笑着,又多打了一行字! 老婆,我在买鱼,妳喜欢吃清蒸鲈鱼还是炸油鱼? 一分钟后,小鱼回讯—— 我想吃炸油鱼。 纪飞扬回讯! 是吗?我想吃戚小鱼。 纪飞扬走回鱼贩前。 老板娘兴奋地献上精心挑选的大鲈鱼。「你看,这鲈鱼怎么样?早上先杀的喔~~」 「每个妳都说早上杀的,鲈鱼我不要了,我老婆想吃油鱼。」 x!老板娘心里很「暗」,忙去找油鱼。 纪飞扬的手机唱歌了,是小鱼回简讯。他打开,看见两个字! 三八 纪飞扬哈哈笑,买完鱼又去张罗周末要吃的食材。他享受小乡镇缓慢的步调,干了几年导演闷了,现在除了大案子,就是游山玩水,他喜欢大自然,常在乡间旅行。周末小鱼会跟他相聚,彰化小西巷的红叶旅馆充满怀旧风味的小客房,是他跟小鱼的秘密基地。 虽然婚礼没得到母亲的祝福,但渐渐母亲仿佛也接受了他的婚姻模式,不再跟他冷战。虽然小鱼跟母亲还是不亲,但起码偶尔碰面时,相敬如宾也不错啊。殊不知太亲密反而容易有摩擦,他很满意此刻的婚姻生活。他们的婚礼太低调,导致很多可笑的谣言传出,但是他跟小鱼不在意,快乐痛苦都是属于自己的,旁人怎么能代为感受?既然如此又何必管旁人的眼睛,管旁人的议论?他们快活最重要,别人的死活他们没空理会。 因为半年前帮政府拍史料纪录,纪飞扬就爱上这里朴素的旅社,和老板相熟,周末跟小鱼就在这里厮混,利用旅社老板的厨房烹饪三餐给小鱼吃。他的下一目标,是跟朋友拍一系列搞笑版的家庭主夫烹饪教学带。因为这样,小鱼变得很有口福,她负责评鉴。 晚上十一点,小鱼风尘仆仆赶来相聚。 在柜台取钥匙,热门熟路地钻进小楼梯间,到二楼,打开客房。灯下,她的男人正双手撑在床,一派悠闲地看着电视。 听见声音,他回过头,打量她的穿著,眼色一沉,嘴边浮现笑意。小鱼每次拍片都穿得像男人婆,怪不得外头谣言四起。 「煮了什么好吃的?我饿死了~~」小鱼扔了行李袋,踢了靴子,就跳上床。 「晚餐在楼下餐厅的保温锅。」 「累死了,今天那个女演员很逊,教很久就是演不来,浪费好多底片。」小鱼瘫在床上呻吟,用脚踢纪飞扬。「可不可以在这里吃?我没力气去餐厅。」 「很饿啊?」他翻身,压她身上。「先履行夫妻义务!」他忍了五天快爆炸了。 「喂~~」她的脚掌,抵在他下腹。「别乱来,我还没洗澡,浑身脏兮兮……」 「还洗澡?五天没看到老公,现在看到了不会欲火焚身吗?」 「不会。」小鱼笑出来。 「我知道妳不会,妳爱的是女人。」他开玩笑。 小鱼知道外面怎么传的.她眨眨眼。「是啊,没听说吗?我是爱女生~~」 纪飞扬故作霸气地扯开身上衬衫。「妳看起来像男生,我喜欢男生,我要强暴妳~~」他扑上去,小鱼尖叫。他抓住小鱼双臂突袭地,小鱼哈哈笑躲避他的吻。 「等一下等一下,至少让我先换一下衣服。」 「反正都要脱,别麻烦了。」 「你很噁心欸,我叫你等一下啦!」 「不管不管~~」纪飞扬吻住老婆的唇,两人陷入床里。「我好想妳……」 他们窝在小乡村的旅社里,不管外面蜚短流长,他们躲在小客房里自得其乐。管外面世俗规则,他们衍生出属于自己的那一套游戏规则,在爱的小天地里嬉戏,好快乐。 【全书完】 飞雪小记 单飞雪 前些日,整理日记,看见自己的心路历程,不论感情或事情,很多都只开花,不结果。没什么大成就,有的不过是收集到一路风景。感觉自己一点点改变,越来越了解自己,但越来越不明白爱情。到最不明白的时候,就像人家说的,依随妳心。 妳的心会告诉妳,妳有被爱着吗?他令妳快乐吗?有被呵护珍爱吗?是否要继续?还是有时要懂得放弃?! 关于爱,这些都是我的领悟,摘录几篇,你们便可以发现,哪怕是成天编排爱情故事的文字工,面对爱,不会比你们聪敏。 我们都一样,在爱里尝到各种滋味,我也会迷惘,我无法编排属于我自己的完美爱情剧。 《褪流行》 你还会为着什么事着迷吗? 你三十岁以上而仍然会,我为你欢喜,你还懂得找感动。 你也许迷某位明星,追逐某个崇拜的乐团。也许搜集玩具剪贴拼图,或是迷着叮当响的乐器,又或许是手足舞蹈的某种运动。你不是大明星,也不是舞蹈家,只是平凡人迷着某件事,用你朝九晚五的心血,换得沉湎这些事的权利和资格。 就是有这么件事,那是别人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你却觉得意义重大到戒不了。你那么热血沸腾义无反顾,那么孤注一掷执迷不悔,你一路痴迷下去,投入你喜爱的某样事物里,眼睛发亮,爱不释手。那是在乏味的办公生活外的调剂品,是现实紧迫着你,害你贫血时的安慰剂。 当你追逐着这平凡生活中希罕的小乐趣,当你拥有了也许不用花太多钱就可以拥有的,你欢天喜地得到片刻的欢愉,教你觉得生命还是快乐的,值得庆祝的,你还是活着的。 高兴令你生气勃勃,不像平常在办公桌前死气沉沉垂头丧气的你,不像平日被老板客户指责郁郁寡欢的你,当你面对痴迷的事物,你眼睛发亮炯炯有神,甚至连呼吸都激动了起来,甚至快要跳起舞来…… 你兴奋地讲着你喜爱的事物,跟平日的你截然不同,你闪闪发亮。 而我,我也有我迷恋的。我迷恋着,当你跟我说你爱的事物时,表情那么真挚热情的你。 我希望你迷的那些,其中有一个我。 我希望我在你命中,可以永不褪流行。 但有谁可以永远第一名~~ 《满分》 a:「要不要出来玩?」 我要工作。(疲惫) b:「去看电影?」 我要工作(虚弱) c:「好久没去唱歌了,明天去?」 我要工作(心虚) d:「出来聊聊。」 我要工作(茫然) e:「一天不行?一小时也没空?」 我要工作(坚定) 其实我虽然要赶工写稿,但要见的人还是会去见,这世上所有理由真正的意思只是:「对不起,我不够喜欢你到想出门见你。」 再问下去就会伤你自尊,然后令我难堪。 想见的人见不到,不想见的频敲门。想赴的约等不到,不想订的约排队站。 爱上的人,他一句赞美,我就心花怒放。不爱的尽管乐于奉献,珍宝也被视作粪土,只好一直说对不起辜负你。 没十全十美,就是没十全十美。可是如果我爱,什么都算完美。你的眼睛完美,你的声音完美,你这个人……满分,满分。 我呢? 我开始觉得我是负。 《我是一只羊》 我是一只羊,看顾天上的云。爱吃清晨沾了露水的嫩草,没有历史没牵挂。喜欢高山上奔驰,爱在车堆里打滚。梦想是长得白又胖,毛发丰厚白蓬蓬。 选个夏天的夜晚,星星闪耀的时候。脱下身上的毛发,为心爱的人做衣裳。我就变成了一只赤裸的绵羊,继续看顾天上的云,吃着沾露水的嫩草,毛发剪了会再长…… 身为一只羊,我不懂什么叫遗憾? 不要问我关于人的事,做人太难。 我存在,只为取悦山林原野白云绿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