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闺秘录:厂公太撩人》 第一章天恩 天恩马场位于京兆东市,原是先帝潜龙时练马之处,后来皇家开辟了京南围场,此处便成了大安权贵子女练马的地方。 此刻,在天恩马场的外侧,有两个姑娘并排走着,身后还跟着不少牵马的仆从。 其中一个圆脸姑娘说道:“阿宁,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方才真是吓了我一跳!还怕你昏过去了!” 被称作阿宁的姑娘笑了笑,露出了一张绝美的脸容,轻声回道:“老身……我没事,你放心。” 她差点忘了,如今的她,不是南平顾家荣显的老太君,而是松阳叶家的叶绥。 叶绥,小名阿宁,与好友沈文惠来到天恩马场练马,却不小心从马上摔了下来,只是眩晕了片刻,马上就醒过来了,幸好没有什么事…… 其实,不是这样的。 叶绥清楚记得,她从马上摔下来之后,的确是昏了过去,三天三夜后才醒过来——这是她亲身经历的事情,二十多年前的事情。 她听着沈文惠絮絮的话语,脑中飞快回想着—— 太宁五年,她四十岁寿辰,皇上令少府监官员送来了一箱箱寿礼,朝中许多官员也送来了各式珍玩,她那些孝子贤孙们争相为她介绍,几乎要晃了她的眼,然后…… 然后,她醒来便在天恩马场,身边有无比担忧的沈文惠,闺阁时的好友惠姐姐。 天恩马场啊……她记得实在太清楚了,这是她一生最后一次骑马。她记得,她及笄之后不久,曾与惠姐姐来过天恩马场。 如今,是那时候?二十五年前?! 到底有多年养出来的涵气功夫,尽管她心中惊骇不已,面上却一点也不显。 沈文惠见她沉默,还以为她被吓坏了,劝慰道:“阿宁别怕,下次我们再来,让马场的守卫在一旁看着便是。” 叶绥微张着嘴,想说些什么,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点了点头。 惠姐姐估计想不到,前一世,这是她们最后一次来天恩马场了。 不久之后,惠姐姐因为沈家出事,匆匆远嫁至剑南道益州,就一直没有回过京兆; 而她自己,因为这次坠马昏迷了三天三夜,落下了畏马的心疾,再也没有骑过马了。 不想,她竟再一次来到天恩马场,再一次从马上坠下来。 不同的是,这一次她很快就醒过来了,而不是像前世那样昏迷被抬回去…… 这时,马场入口响起了嘶嘶马鸣,数匹骏马飞驰而入,正迅速往叶绥她们方向疾驰过去。 叶绥下意识顺着声音看过去,却隔得远了些,只见到醒目的红色。 她身边的沈文惠却像想到了什么,神色蓦地变得苍白,颤声道:“是……是缇骑!是缇骑!” 叶绥脑中正混沌,一时没有想起来缇骑是什么,不明白沈文惠何以这么惊慌害怕。 片刻间,那些骏马军士便来到了眼前,叶绥也能看清楚了:他们都穿着红色军服,军服上绣着独特的图案。 这图案,四翼蛇首,腾云驾雾,这是……鸣蛇服! 鸣蛇一出,邑有大灾,这是代表灾难不幸的鸣蛇服! 到了这一刻,叶绥终于想起什么是缇骑了,也知道沈文惠为何这般害怕了。 永昭年间,国朝设有缇事厂。缇事厂是直接听命于皇上,执掌诏狱、专司缉捕的特务机构,其刑罚之可怕、行事之狠辣,就是大安的深闺姑娘都曾听说过。 缇骑是缇事厂的办事官员,传言缇骑一出,必有伏尸流血,腥风血雨不止。 如今缇骑出现在这里,莫非是天恩马场出了什么事? 骏马飞驰而过,缇骑自然不会有回应,也没有人会在意马场侧的两个小姑娘。 沈文惠重重吁了一口气,开口道:“幸好走了……” 她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了“笃、笃、笃”的声响,原来在刚掠过的缇骑之后,还有两三骑在慢悠悠走着,仿佛闲庭信步。 这三骑同样穿着鸣蛇服,腰配七星刀,显然也是缇骑。 待看清楚为首那一人,叶绥不禁心中一颤。 这个人,这个人还活着啊…… 这个人穿着红色的鸣蛇服,更显得肤色雪白,容貌俊美无俦,似能让天地间一切都黯然失色。 只是他神情太淡,淡到几乎不可见,无端有一种摄人的杀意。 在他经过的时候,所有人都低头屏息,不敢多看一眼。 仿佛只要被他轻轻看一眼,便会身首异处鲜血涂地…… 事实上也是如此。 这个俊美无俦的人,便是缇事厂的首领,皇上指定总督缇事厂的办事太监,大安朝第一的大宦官。 他权倾朝野,便是中枢三省的主官见到了,都要恭谨地敬称一声“督主”。 缇事厂督主,汪印汪大人,他竟然在这里! 叶绥愣愣看着他,反复浮现在心头的,竟然是“他还活着他还活着”这么一句。 是了,是了,她刚刚及笄不久,如今还是永昭十八年,他当然还活着! “笃笃”的马蹄声渐渐远了,沈文惠推了推呆楞的叶绥,低声说道:“阿宁,你作死啊,为何一直盯着他看?你知道他是谁吗?” 叶绥点点头,她当然知道他是谁,还见过他几面。 沈文惠却狐疑惊惶,急急提醒道:“你真知道他是谁?这是缇事厂的督主汪大人!你可别糊涂了,这个人很可怕,惹不得!” 刚才她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余光看到叶绥直愣愣的,生怕叶绥闯了大祸。 那个汪大人,岂是能直直盯着看的?! “幸好汪大人不计较,以后切勿这么无礼了,阿宁你可千万要记住,有些人,连看都不能看!”沈文惠再三说道。 叶绥又再点了点头,让沈文惠放心,眼神略带了些迷茫。 看都看不得……汪督主权重至此! 也对,此时缇事厂还存在,上千缇骑还没有成为历史,汪督主掌管缇事厂,权势滔天,没有人能掠其锋芒。 那又怎样? 谁能想到,三年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倾朝野的汪督主,会那样憋屈地身死? 谁又能想到,三年后,人人畏惧的缇事厂,会不复存在? 到了她四十寿辰的时候,曾威名远播的缇骑,早就没有人提及了。 想及此,叶绥浑身一僵。没错,汪督主是身死了,但叶家一众人,却比汪印还要早死许多! 叶家,她生长的叶家,她的爹娘…… 直到这个时候,叶绥的神智才完全回笼,她终于清醒地认识到:她回来了!回到了二十五年前! 她要马上离开天恩马场,她要立刻回去看看…… 叶家,她二十多年都不曾回去过的叶家,现在如何了? 在远处,在叶绥听不见的地方,有缇骑低声请问道:“厂公,可有不妥?” 汪印摇摇头,淡淡道:“本座无事。” 那个小姑娘,竟敢一直看着本座,可真是有胆色…… #####今日天朗气清,作者君掐指一算,乃是发文吉时,新书首发!请大家多多支持! 第二章簪缨之家 叶家位于京兆太平巷,是京兆赫赫有名的人家。因叶家世代簪缨,且先祖出自松阳,故世人皆敬称叶家为“松阳叶”。 哪怕叶绥从来没有去过松阳,她身上都深深铭刻上松阳印记。 前一世谁都知道,南平顾家的老太君,是松阳叶家的姑娘。 这会儿,叶绥按捺住心中的起伏,稳稳下了马车,然后在垂花门外停住了脚步。 叶家……她前世心心念念着而始终不能回的叶家,就在她眼前了。 只要再往前几步,就能踏进她曾无比熟悉的地方,就能见到她所想念的人……一时间,她竟觉得脚步滞重,难以迈开步。 顾家的老太君什么都不怕,但此刻的叶绥,心头却浮起了不止怯意。 她怕,怕这是一场虚幻;她怕,怕垂花门里什么都没…… 见到叶绥静立不前,她的贴身婢女佩玉便上前,低声问道:“姑娘,您可还好?” 佩玉心里惴惴的,总觉得姑娘是在天恩马场受了惊,似乎有些不妥。姑娘一路上回来都没有说话,如今又这个样子,可别出什么事才好。 听了这话,叶绥神色微动,刚才浮起来的恍惚怯意,霎时烟消云散。 她往前迈了一步,再迈了一步,在见到门里面的情景后,心终于落在了安稳处。 穿过垂花门,首先映入她眼中的,是一泓碧绿的湖水,呈弯月状,这便是叶家极为有名的明照湖。 她还记得,每逢朔望之日,叶家姑娘就会约上三五好友在这里聚会,还弄了个劳什子明照诗会…… 或许叶绥少时对此不屑一顾,然而日子有功,她隔了那么久的时光再见到明照湖,便觉得它格外好看。 沿着明照湖前行,在弯月最尖处延伸出一条石径,石径连着九曲回廊,穿过这九曲回廊,便能看着重重叠叠的院落。 这里,便是叶家的内宅。 叶家世代簪缨,在大安朝曾出过五位尚书、八位侍郎,五品以上的官员多达三十,而五品以下的,那就更多了。 俗话说五代看文章,叶家出了这么多文人官员,最能体现这一点的,恰恰就在这内宅中。 无论是院落的格局还是里面的布置,都彰显着叶家的底蕴。比如,这九曲回廊上意味深远的书画,便是出自大儒顾千秋之手。 到了太宁五年,顾千秋一书值万金,她还记得有人送了这样的寿礼…… 叶家啊,底蕴如此深厚,家族如此荣显。为何短短几年就落败了呢?而且败得那么彻底,如大厦倾覆什么也不剩。 衰败的原因,多活了一世的叶绥当然知道得清清楚楚。 盛极而衰,这是天理,只是不知道现在的叶家人能否察觉到这一点? 不过,就算叶家这样荣显,比起南平顾家来,还是逊色了。南平顾家比叶家还要繁华厚重得多,心也大得多…… 呵呵。她嘴角微微提了提,缓慢越过这些被精心打理的书画。 出了九曲回廊之后,她的脚步便越快,神色便越从容。 她做了二十多年南平顾家的老太君,多年历练下来便养成了一个习惯:遇事越是危急,便越是冷静。 即便她现在心潮翻滚、恨不得立刻见到父母亲人,面上却不露半点声色。 返家必告父母,更何况她是从二十多年后而返,是以她脚步匆匆,循着记忆径直往父母居住的映秀院走去。 以往,她外出回来只是遣婢女去映秀院告知,待梳洗过后才会向娘亲请安。 而现在,她一刻都不愿意耽搁。她想快点见到娘亲,娘亲都好吗?娘亲正在做什么? 映秀院坐落在叶家南面,是一处五进院落,也是叶家三房最核心的地方。 没错,叶绥正是叶家三房的姑娘。 她的父亲在叶家排行第三,正正就是京兆人称叶三爷的叶安世。 想到父母,她心中猛地一痛,脚步也不由得顿了顿。 一瞬间,她眼中闪过了凌厉的狠意,倏忽便隐了下去。 幸好,幸好……现在还是永昭十八年,前世惨死在狱中的父亲母亲,现在还活着,还活着! 她活了四十年,生于簪缨之家,随后嫁到名望世族,无论谁提到她,总免不得要感叹一句:“真真是好命!” 是好命啊,她有着显赫的身份,享尽了世间尊荣,到了太宁五年,连大安朝的皇上都千里迢迢亲自赶来为她贺寿。 她忒好命了! 然而,谁能知道她根本不想要这样的好命?她一生最大的愿望、宁愿折寿三十年的愿望,不过是冀望父母还活着。 她没有想到,这个愿望还能成真。她回到了过去,回到了父母还活着的时候! 苍天厚恩,因着这一点,她最终压抑不住眼中的酸意,眼眶顿时变得通红。 这可把映秀院的管事妈妈吓坏了,当下急道:“姑娘先进来吧,奴婢这就去禀报太太。” 映秀院的奴仆都知道,三爷最疼爱的儿女,便是这位嫡出的六姑娘。现在六姑娘好像要哭出来的样子,她哪里敢怠慢? 叶绥眨了眨眼,将酸涩压了下去,笑着说道:“我随云妈妈同去吧。” 映秀院有云、海两个管事妈妈,负责门禁通报的,正是这位云妈妈。 她这会儿真是一刻都等不得,又哪里肯等着云妈妈先去禀告? 云妈妈见她这个样子,心中不由得一软,便点头答应了。 然而叶绥刚刚进了最后一进门,便听到了一些声响,听起来好像有人在争执。 “老太爷也太偏心了!明明……仪鸾卫我们愚儿也能进去,为何一定要放弃?没这个道理的!”有妇人在大声说道。 “你放心!这一次我也不答应。”一个浑厚的声音这样说道。 叶绥听得分明,说这些话的人,正是她的父母亲。 看样子,父母不是在争执,而是怒气难抑,连话音都这么响亮。 仪鸾卫、愚儿……她略略一想,便知道父母为何这么生气了。 愚儿,是她嫡亲的哥哥叶向愚。爹娘说到了仪鸾卫,想必就是说哥哥参加仪鸾卫选拔的事情了。 深存于脑海中的画面越来越清晰,沾染上了悲伤的意味,让她忍不住合上了眼。 永昭十八年那一场仪鸾卫选拔,哥哥本来有机会去的。 可是,就因为她在天恩马场坠了马,便永远没了机会…… 第三章仪鸾卫 永昭十八年的事情,叶绥在此后十几年曾翻来覆去地想,记忆非但没有随着时日褪色,反而越来越深刻。 她清楚地记得,就在这一年中秋之前,皇家举办了一场声势浩大的选拔,从京兆权贵家族中选拔了一批年轻子弟,以充当仪鸾卫。 仪鸾卫,顾名思义,是在御前执掌仪仗的侍卫,是个能够在皇上跟前露脸的差事。 她的哥哥叶向愚年方十六,又习得诸般文武艺,恰好符合选拔要求。 只是……就因为她从马上摔了下来,哥哥永远失去了机会。 因为她坠马而昏迷不醒,延请的大夫都束手无策。正巧大伯娘朱氏认识名医陈妙手,哪怕三房与大房素来不和,她的父母还是求到了朱氏那里。 朱氏答应去请陈妙手,却提出了一个条件:哥哥必须放弃仪鸾卫的选拔。 按照规定,一家只有一个子弟能够进入仪鸾卫。而朱氏的次子叶向钲也符合选拔资格,才能却远远比不上哥哥。 朱氏提这个要求,就是为了自己儿子谋取仪鸾卫的前程。 为了及时给她治病,哥哥被迫放弃了仪鸾卫的选拔。于是,叶家进入仪鸾卫的人,便成了叶向钲。 后来,哥哥去了西山营,却落下了终身残疾…… 当年她昏迷不醒,并不清楚当中详情。待她醒来后,仪鸾卫考核已结束了,三房众人为了照顾她情绪,对此也故意隐瞒。 不久她便远嫁至南平,对叶家的具体情况就更不清楚了。待她有能力查探一切时,这些细节早就湮灭了。 到了这一刻,她才知道大房早就图谋仪鸾卫了。 听父母此刻坚决的话语,想必断不会放弃仪鸾卫的名额。原本,大房是没有任何机会的,偏偏她出了事,才得以钻了空子…… 哥哥一世不幸的源头,在于她! 如今,她逆天而回,并没有昏迷不醒,事情已经变了。 不管是苍天有德还是有补,总之她既已站在了这里,就绝不会让前一世的悲剧再发生! 本该属于哥哥的仪鸾卫,她定会完完好好地奉至他手里! 她略略平息汹涌翻滚的心绪,朝云妈妈说道:“请云妈妈通报吧。” 听了这些话,云妈妈眼中有自责飞闪而过,随即便点了点头。 都怪她一时心软,猝不及防让六姑娘听到了这些话,实在是她失责了。 但话都入耳了,云妈妈也只得上前通报,心想稍后再跟三太太请罪。 很快,里面就传来了一个温柔的嗓音:“阿宁回来了?快进来吧!” 温暖柔和,这是娘亲的嗓音,是她想念了无数遍的嗓音。 她已经多久没有听到娘亲的声音了?二十五年,足足二十五年啊! 进了房间后,她第一眼见到的便是娘亲陶氏。 此刻陶氏笑吟吟的,杏眼中满是慈爱关切,她脸颊有个酒窝,让人见了便心生欢喜。 这个样貌,和叶绥思念中的一模一样! 这一次,再也不是想象和幻觉了。这是真的,她见到娘亲了,这是真的! “娘亲……”她呜咽着唤了一声,然后不管不顾地钻到陶氏怀里。 窜进鼻端的,是淡淡的莲花香,这是母亲的味道,令她忍不住泪眼滂沱。 她这副样子,可把房间内的人吓了一跳。 陶氏嘴角的笑意立刻隐了下去,忙不迭地问道:“阿宁,你怎么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快快告诉娘亲。” 阿宁是最小的女儿,往日也惯会撒娇,但像现在这样呜咽哭泣,那就太不寻常了。 说起来,阿宁今日是去天恩马场骑马的,莫不是在马场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她怀中的叶绥抬起了头,朝着她缓缓一笑,眼泪却簌簌落下。看起来,有一种难以言述的心酸。 这一下,陶氏才是真正紧张了。 这样的阿宁,仿佛有说不出悲恸的阿宁,她从来没有见过! 阿宁是她娇养着的姑娘,一向是捧在掌心疼爱的,连腌臜事都是刚刚接触,为何会露出这种神情? 阿宁明明在笑着,却哭得那么厉害。陶氏能感受女儿身上那种极致的欢喜,也能体会到那种深刻的悲伤。 她边轻拍着叶绥的肩膀、试图令其平静下来,边朝左前侧递去了一个忧虑的眼神。 左前侧坐着的,正是叶安世。他和陶氏一样,正关切地看着哭泣的叶绥。 此刻叶安世的心又讶异又心疼。阿宁就像没有看到他一样,甫入房间便扑到陶氏那儿哭了起来。 这完全不是往日阿宁会有的表现,这般撒娇法,倒像遭受了无尽委屈。 他与陶氏对望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了相同的情绪。 阿宁到底怎么了? 叶绥呜咽的声音渐渐小了,心绪也渐渐平缓下来。 时隔了二十几年,乍见到父母,她压根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激动。 无论有多少年的涵气功夫,在这瞬间,她都想对着父母痛哭一场。 “方才我从马上摔了下来,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以后都见不到爹娘了。一时情急才……”叶绥回道,间或抽噎两声。 听到她这么说,叶安世眉头略皱了皱,继续问道:“真没有别的事情?” 他觉得女儿这般伤心,必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从马上摔下来就这样,不至于啊。 叶绥的泪意压了下去,她摇摇头,睁着一双晶亮的眸子答道:“父亲,就是这样,并没有别的事情。” 叶安世再三打量着叶绥,见其虽则双眼通红,但眉目渐渐舒展,不像有隐忧郁结在心。 他心头略松:看来,阿宁的确是没有什么事。 想了想,他还是不放心,提醒道:“阿宁,若是有什么事,记得及时告诉你娘亲。” 叶绥点点头,表示若有事情的话肯定不会藏着掖着,定会首先告诉娘亲,如此一番保证,云云。 这才宽了叶安世和陶氏的心。 见到叶绥的确安稳无事,叶安世便想起了刚才被打断的事情,便对陶氏道:“刚才的事情,我心中有数,你放心。我现在便去延光院一趟……” 叶绥乖巧地站在一旁,低了低眉,并没有说话。 她知道父亲去延光院必是为了仪鸾卫的事情,她更知道,父亲此去必定无果。 祖父那样的人……肯定不会答应父亲的请求。 #####第三章啦,仍旧是单机版么?不知上三支高香能不能看到评论收藏呢…… 第四章力争 想到祖父叶居谯,叶绥眼中戾气顿现,却很快就隐了下去。 她活了四十年,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像叶居谯这种唯利是图又性格阴狠的人,世上委实不少。 只不过……这样的人恰好是她的祖父罢了。 说起来,叶居谯在朝中颇有令名,在礼部侍郎这个官职上也有不少建树。 提到他,朝中何人不称赞一句“为官有道,治家有方”? 然而这一句,对叶绥来说,是重重压在头顶的巨石,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 不,不止是她,整个叶家三房都觉得如此。 这个“有方”,其实是三房无法摆脱的沉重负担。 人人都说“天家重大子,百姓疼么儿”,但在叶家,偏偏不是如此。——叶居谯最疼的,不是最小的叶安世,而是排行第一、第二的叶安泰和叶安固。 无他,因叶安泰和叶安固乃叶居谯原配楚氏所出,而叶安世则是其续弦计氏所出。 叶居谯与楚氏是少年夫妻,大抵是情深意重,在楚氏亡故之后,他对楚氏满腔的爱都寄托在长子、次子身上。 为了护两个儿子周全,他就连迎娶续弦,也特意选了性情软弱的计氏。 人心有所偏是很正常的事,叶居谯疼惜原配之子也应当,但叶安世同样是他的嫡子,所得的待遇就差多了。 这么多年来,三房向大房、二房避让了多少次?都快要成为大房、二房的踏脚石了。 叶安世为人洒脱,并不计较这些身外名利,本着孝敬的原则,总是习惯退让。 但是这一次,事关儿子将来的前程,叶安世就不准备退让了。 一代只能出一个仪鸾卫,三房既有最合适的人,为何要放弃名额? 叶安世只是洒脱而已,又不是傻! 所以他才会对陶氏说那一番话,才会去延光院。 但叶绥知道,这放弃名额一事,本来就是祖父想出来的主意,就算父亲去了延光院,又有什么用呢? “娘亲,我刚才都听见了。父亲去找祖父,可是祖父最疼六堂兄,会答应吗?”她这样说道。 这句虽是疑问,但语气很笃定。 陶氏也知道结果,她看着女儿尚稚嫩的脸庞,开口道:“不管老太爷是否答应,但既然要争,态度就要过了明路,总要和老太爷说的……” 陶氏这话说得很直白:去延光院就是做个样子而已。 三房为小,本就处于劣势,面上就更不能留下可供指摘的地方。 “便是你祖父不答应,也没有什么。愚哥儿若是能够进仪鸾卫,受些气又算得了什么呢?”陶氏继续道。 尽管心中气愤,陶氏却不怎么担心。 在这叶府里面,愚哥儿才学武功都是最佳,进仪鸾卫的可能性比其他人都大。 听了陶氏的话,叶绥面上不显,心中却叹了口气。 难怪叶家三房会有这等田地…… 父母亲还是太良善,还是将人心想得过好了。殊不知人心险恶,有些人几乎是没有底线的? 前世大房以病相胁、哥哥终身残疾,还有后来叶居谯做的事……每一件都足以让人警醒。 永远都不要以自己的底线来权衡他人,不然就深受其害。但显然,父母亲还没这样的警觉。 父母亲心底里的善,令得他们不会将人想得太坏,却也因此而丧命…… 想到前世父母在刑部大牢中凄惨死去,她连为他们收尸敛骨都做不到,她就心如刀割。 善者而不得善终,世间岂有这样的道理? 她既然回到了这里,就一定会好好守护他们。任何人想要对父母不利,那就……先弄死这些人! 陶氏没察觉到叶绥一闪而过的杀意,反而开口道:“阿宁,这些事情你都要仔细看着,都要仔细记在心里……” 陶氏娘家简单,家宅少有争斗,结果嫁到叶家之后,她吃尽了不善争斗的苦头。 她不欲女儿也像她一样,从去年开始,陶氏便教导叶绥一些内宅道理,也引着叶绥去看清某些内宅阴私。 只是,到底顾着叶绥的年纪和心性,并没有说得太详细。 如今仪鸾卫这一事,陶氏同样如此引导,只希望叶绥自己能够有所体会,真正有所得。 陶氏的心意,当年十五岁的叶绥并不明白,也懒得去想,如今的叶绥却是很清楚了。 她眨眨眼,回道:“娘亲,要是祖母能够在祖父面前说得上话就好了……” 陶氏双眼顿时一亮,知道小女儿终于开了窍,知道重点所在了。 阿宁说得没错,如今她的婆婆不是那么懦弱的话,多少也能成为三房的助力,三房也不至于举步维艰。 可惜啊! 她的婆婆原本也是官家女儿,家世虽然比不上叶家,却也不算很差。怎么性格就软弱成这样呢? 计氏作为叶家的老夫人,非但没能维护三房,还因为顾忌着她,三房在许多事情上一让再让。 对这样的婆婆,陶氏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叶绥低了低头,说道:“祖母太在乎名声了。” 陶氏点了点头,十分赞同这一点。可不是吗?她的婆婆就是因为太爱惜名声,性格又太弱了,才活得这么艰难。 当初计氏嫁进叶家时,生怕别人说她是恶毒继母,做人谨小慎微,对叶安泰、叶安固不是一般的的上心,某种程度上来说比对亲生儿子还好。 又如何呢? 但计氏嫁到叶家时,叶安泰、叶安固年纪也不小了,又有居心叵测的奶娘管事在旁边撺掇,他们压根就对计氏没多少感激。 到头来,真正为了计氏着想并为她一再忍让的,还是叶安世。 计氏这个样子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陶氏对此已无语,当下也不欲多说,反而问起了叶绥在天恩马场的情况。 叶绥眼珠转动,笑嘻嘻地说道:“天恩马场不愧曾是皇家练马之处,比其他马场都要大得多。对了,母亲,我还听惠姐姐说了一个事情。” 陶氏还以为这是姑娘家的小秘密,便问道:“哦?说什么了?京兆哪一家店铺的糕点好吃?” “不是呀,惠姐姐说到了这次仪鸾卫的事情。惠姐姐说,这次仪鸾卫选拔可不简单,听说仪鸾卫以后会成为负责督卫事务的亲军……”叶绥这样回道。 她面不改色地撒着谎。其实这话也不假,仪鸾卫以后当真成为了天子亲军,最后还取代了缇事厂,威名远扬。 只是这消息并不是听惠姐姐说的,而是她亲眼见证了的。 以后仪鸾卫地位太重要了,所以哥哥一定要进去! 她从以后而来,恰好知道……这一次的仪鸾卫考核,会考些什么。 #####祝大家周末快乐!(默默想,这些话以后读者都会看到的,哈哈哈~) 第五章先机 叶绥对仪鸾卫这一次仪鸾卫考核印象深刻。 过去,因仪鸾卫是御前守卫,除了看相貌之外,就只考核武艺。 俗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武功高低就成为了唯一的标准。 这一次,许是皇上打算将仪鸾卫用作亲军,考核便和过去大为不同。 除了武艺之外,还考武略,两者缺一不可! 当时她病好之后,堂兄叶向钲已入选仪鸾卫,这成为了叶家一大喜事,几乎传遍了叶家每个角落。 不仅如此,为了夸耀叶向钲的本事,祖父还召集了族中年轻后辈,在荣恩堂听叶向钲讲解武略。 她因为年已及笄,刚好有资格进荣恩堂,便听到了这一次武略的题目。 当时的她,对这些不甚感兴趣,只记得题目是用兵进攻之道。至于叶向钲是怎么破题作答的,她早就忘记了。 想必叶向钲的作答没什么光彩之处,所以她才毫无印象。 后来她在哥哥叶向愚的书房中,看到了被藏起来的一篇篇策论,才知何为惊才绝艳。 哥哥引经据典,从用兵到进攻到守城,都阐述得非常精彩。最关键的是,哥哥还提出了“用兵见机、不以力战”的见解。 很久之后,她将哥哥的见解传授开去,这成为了后来仪鸾卫都能背诵的一段话: “故争胜于白刃之前者,非良将也。设备于已失之后者,非上圣也。智与众同,非国师也;技与众同,非国工也。” 可惜,其时哥哥已过世多年,只有这些武略没有消失…… 重活一世,她定会让哥哥的才华、哥哥的武略焕发光彩,谁都不能阻止! 带着这样的决心,叶绥离开了映秀院,回到了自己的西棠院。 西棠院在映秀院的西侧,因这里种着许多西府海棠,她便直接名为“西棠院”。 西棠院占地不大,却是一处三进院落。这样的地方,在叶家姑娘当中算是很好了。 她七岁搬到这里,直到十六岁嫁人离开,在这里足足住了九年。 西棠院的一草一木,房间里的一桌一凳,都是她极为喜爱的,都是最合她心意的。 出嫁前,她还不舍地跟母亲提了要求,让母亲空着这个院子,待她以后省亲的时候继续住。 可惜她再也没有住过了…… 那时候叶家早被毁了,三房所有的院落都被一把火烧掉了,只剩下一些破砖烂瓦。 幸好,现在西棠院还存着,院中的西府海棠还生机勃勃,一切都是她希冀的那样。 这时,一个身材微胖的中年妇人迎了上来,笑眯眯地道:“姑娘今儿在马场玩得可开心?点心都备下了,姑娘快进屋。” 说罢,她便上前扶住叶绥,态度自然而亲密。 叶绥眼眶一红,哑声唤道:“奶娘,我……” 这是她的奶娘季妈妈,从小到大一直陪着她、后来又跟着她去了南平顾家的季妈妈! 季妈妈还活着,并没有死在南平顾家的碧砚池! 直到如今,她都还记得季妈妈被打捞起来时,身子是如何的冰冷僵硬…… 她伸手握着季妈妈的手,感受那种从心底透出来的温暖,几乎要落泪。 见到叶绥这个样子,季妈妈的笑容凝滞,急问道:“姑娘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叶绥摇摇头,回道:“奶娘,我没事,我从马上摔了下来,差点吓坏了。” 她怕季妈妈不放心,还特意转了转身,表示自己一切都好。 季妈妈见她确实没事,才放下了心,却严厉地看着叶绥身后的丫鬟,沉声问道:“姑娘摔下了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问话的对象,正是跟着叶绥出府的佩玉和佩青。 她话一落,佩玉和佩青便低下了头,既不安又愧疚。 在季妈妈面前,她们不敢有任何隐瞒,先后请罪道:“是奴婢疏忽了,请季妈妈责罚。” 季妈妈既是叶绥的奶娘,又是西棠院的管事妈妈,在院中地位非同一般。 便是佩玉、佩青这样的大丫鬟,平时都对季妈妈敬畏有加。 这一会儿她们自知犯了错,也不敢有任何推诿解释,只惴惴地等待季妈妈处罚。 叶绥安静地站在季妈妈身边,细细打量着自己的两个大丫鬟。 怎么说呢,其实她已不大记得这两个丫鬟的相貌了,却一直记得她们做过什么事。 实在太深刻了啊! 她摔下马之后,娘亲震怒不已,认为是佩玉佩青疏忽所致,立刻将她们调离了西棠院。 佩玉成了粗使丫鬟,后来一直尽心照顾哥哥,成为了哥哥的妾室,再后来…… 叶绥目光冷了冷,最后看向了佩青。 佩青是去了浆洗房,应当是受了不少苦,不然也不会变成那样。 也正因为受了苦,佩青才能历过重重磨难,在临死之前将真相带到南平顾家…… 如今从头再看时,叶绥便越觉得自己识人不清。 连身边大丫鬟是什么样的性子,她过去都不知道。——或者说,她压根就不在意。 她以为沉稳妥帖的佩玉,其实是偏执狠厉的人;她以为木讷内向的佩青,却冒死去了她身边。 现在想想,她就是这么一个看似明白、实则糊涂的性子,莫怪会有人说她好命! 无知故无碍,可不就是好命么? 叶绥眸光一闪,便开口道:“这一次是意外,念在你们过去用心的份上,就从轻发落,罚你们三个月月钱。” 季妈妈诧异地看着叶绥,嘴唇动了动,最终没有说话。 姑娘还是心软。罢了罢了,以后她严加看管便是,只希望这两个丫鬟记得姑娘的好。 听到这个处罚,佩玉佩青都松了口气,忙不迭地道谢,心中感激不已。 罚月钱还是好的,她们最怕的就是丢了差事,怕被调出西棠院。 幸好,姑娘是个心慈的…… 想了想,叶绥便唤来佩青,吩咐道:“你且去候着,若是见到五少爷,就请他来西棠院一趟。” 听了这话,佩玉一怔,忍不住抬头看向叶绥。 以往去五少爷院子的,都是自己。这会儿怎么是佩青去了? 但她刚刚才犯了错误,尽管心中有想法,却低下了头什么都不敢说。 叶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别开了眼。 她还得再观察一番,倘若佩玉还像前世那样,她断不会轻易饶了她! #####仪鸾卫背诵那一句话,引自《六韬》,传为姜太公所作,具体已不可考,望知悉。 第六章教兄 午后,阳光从窗棂格漏进来,在地上投照出点点光彩,看起来既静又美。 但季妈妈无心欣赏这种静美,她心里有些不安,时不时看向叶绥。 姑娘正在案桌上写写画画,已经快一个时辰了,都没有说过话。 姑娘是个活泼跳脱的性子,以往读书练字时总忍不住说话,还经常被三爷责罚,怎会这么安静? 季妈妈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待见到叶绥稍歇,她便立刻上前问道:“姑娘,歇一歇吧。不如老奴唤人来陪姑娘踢毽子?” 叶绥摇摇头,笑回道:“奶娘,不用了,我还得再写一会。” 季妈妈顿了顿,继续道:“那么,姑娘要不要去明照湖闲步?” “奶娘,我在马场累了,就想好好坐一会儿呢。”叶绥这样回道,脸上故意带了些倦意。 奶娘是怕她闷了,在想办法儿给她解闷呢。 奶娘哪里知道,她年少时跳脱的性子,早随着日复一日的磨磋与计量,变得沉静不已了呢? 到后来,她更是心如古井,哪怕亲眼见着顾璋咽气,她连眉头也不皱一下。 如今,哪里需要什么热闹消遣? 不同了,一切都不同了…… 她还是叶绥,却也不是原来那个叶绥了。——她没打算尽力掩饰这一点。 任谁也想不到她是重生的吧?那么奶娘等人只好慢慢适应了。 总归她已经及笄,受了娘亲的提点教导,也该变得懂事了…… 正如她所料的那样,季妈妈虽则觉得有些不寻常,却也没有想更多。 大抵每个人都会习惯按照希冀的去想,季妈妈心想着姑娘或许真的累了,便没有再说什么。 叶绥似乎真的累了,她放下笔,背靠着雕花椅,然后闭上了眼睛。 她脑中出现了一幕幕场景,有欢欣愉悦的,也有悲恸冷寂的;有平静安稳,也有跌宕起伏…… 最后都渐渐模糊。许是劳神太过,她竟然就这么睡了过去。 她是被季妈妈唤醒的,甫张开眼的时候,叶绥还以为自己又做梦了,便下意识唤道:“羡初……” 才开口,她便倏地止住了。她瞬间清醒过来了,这不是在做梦,奶娘还活着! 季妈妈伸手将她扶正,边问道:“姑娘,什么先初?” 叶绥笑了笑,脸上还带了些茫然:“奶娘,我还以为在梦里,胡乱说呢。” 羡初还没有来到自己身边呢,而且这个时候,她也不叫“羡初”这个名字。 现在,还只是永昭十八年啊…… 季妈妈也不追问她的梦话,而是开口道:“姑娘,您醒醒神,五少爷来了,正在小书房候着呢。” 忘了说,叶向愚在同辈中排行第五,下人们都称呼他为“五少爷”。 听到哥哥来了,叶绥眼眸一亮,立刻便站了起来,急道:“快快,我要去见哥哥!” 季妈妈一听,眉眼便笑开了。这会儿的姑娘,倒是心急火燎的。 可见刚才那过分的安静,还真是累了。 她哪里知道,叶绥已经二十多年没见过自家哥哥,哪里会不急呢? 在踏进小书房那一刻,叶绥反倒不急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唇角扬了起来。 映入她眼中的,是一张曾无比熟悉的脸,剑眉星目,看起来刚毅自信。 虽只有十六岁,但叶向愚却没同龄人的浮躁,反而有些少年老成。 唯其老成,才能写出那一篇篇精彩的策论。 对叶绥这个妹妹,叶向愚的确是真心疼爱,才见面便问道:“阿宁,我听说你摔下马了,可还好?没伤着哪里吧?” 因仪鸾卫选拔考核在即,他这些天都在府外操练,每天都早出晚归,现在才知道此事。 听到叶绥有急事找他,他连渗满了汗水的衣裳都来不及换,便急急赶来西棠院。 现在亲眼见到叶绥真的没事,他才放下心。 不过,阿宁急着找他,是为了何事? 听到哥哥的问话,叶绥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哥哥,我没事……” 许是见到父母时,她内心已有了最大起伏,这会儿见到哥哥,倒有些波澜不惊了。 她上上下下打量着哥哥,嘴角的笑意怎么都止不住。 真好,真好。 哥哥现在还站着,眉目还这么自信,而不是瘫痪在床、连翻个身都要人帮忙,真是太好了! 叶向愚有些摸不着头脑:阿宁这么高兴,看起来也不像有什么急事呀。 叶绥敛敛神,略有些严肃地说道:“哥哥,我听惠姐姐说今年仪鸾卫考核会更严格,哥哥准备得怎么样了?” 叶向愚见她神色这么凝重,还以为会有什么事,闻言不禁有些好笑。 “我还以为什么事呢,阿宁是在紧张吗?放心吧!”叶向愚这样说道。 他这般老成的人,不会说什么花哨保证的话语,却让人能感受到一种强大的自信。 叶绥嘴唇翕动,却没说出什么话。 是啊,哥哥有自信的本事。他武功了得,武略不凡,这都是实实在在的,这根本不用说出来。 可是……哥哥最后却没能进仪鸾卫! 因小人作崇,他的才能根本就没有施展的机会。 待天下人都知道有《六略》这本书时,他早已不在人世了。 或许连上苍都看不过眼了,所以现在她才能安然站在哥哥面前? 不管怎么说,她既然回来了,就一定要帮哥哥进入仪鸾卫! 叶绥忽而笑了笑,脆声道:“哥哥,我这些天也在看些武略方面的书呢。都不懂……不如哥哥教教我吧。” 她娇笑着,补充了一句:“哥哥当温习好了。万一仪鸾卫考核顺便会提到多少武略呢?” 她不会直接和哥哥说仪鸾卫考核的具体内容,她相信,前一世能写出《六略》的哥哥,这一世也能写出来! 不过……多少提醒还是必要的。 倘若她什么都不说,那才是傻了! 她对哥哥的本事很有信心,但前提是:哥哥能够顺利参加仪鸾卫选拔! 她突然想到了前去延光院的父亲,微微笑了起来。 这一世父亲、哥哥都不会放弃选拔,大房还能做些什么呢? #####又到周一啦,继续开始搬砖,大家呢? 第七章心狠 正如叶绥所料的那样,就算叶安世去了延光院,也没有任何用处。 听到三房不愿意放弃名额,叶居谯脸色沉了下去,冷声道:“此事,是我的意思,你们照办便是。” 很明显,他对叶安世的态度甚为不满。 叶安世在来之前,就想到父亲会偏帮大房,却万没有想到,此事根本就是父亲的意思! 他觉得心瞬间就冷透了,胸中却有熊熊怒火,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父亲不喜欢他就算了,为何要这般对待愚儿? 父亲怎么对待他都没有关系,反正他早就不在乎了。但是作为一个父亲,他不能就这么看着自己的儿子受这么大的委屈! 愚儿明明有进入仪鸾卫的本事,为什么要放弃?真是好笑了! 他直视着叶居谯,同样冷声回道:“父亲,恐怕孩儿无法答应这个要求了。” 叶居谯没有想到叶安世会这么直接拒绝,不由得愣了愣。 以往这个儿子虽不亲近他,却很少违背他的意思,现在怎么这样了? 不过,无论叶安世有什么反应,他决定了的事情就不会更改。 他轻飘飘地扫了叶安世一眼,责怪道:“愚哥儿放弃名额,钲哥儿就能进入仪鸾卫。这对叶家来说,乃长久之计。” 言下之意,还是要叶向愚为叶向钲让路。 可是,同是叶家子弟,叶向愚还比叶向钲出色许多,凭什么就要做那一块踏脚石? 叶安世怒极反笑,倒是好声好气地道:“孩儿愚笨,倒不明白为何长久了。” 叶居谯冷哼了一声,道:“你长年窝在少府监无所事事,能明白什么?愚哥儿有一身本领,就算不入仪鸾卫,也能在军中谋个前程。如此一来,他们兄弟都能在军中任职,对家里来说才是真的好事。” 最后,他教训道:“谋事者,当为长远计。你总看着眼前那点蝇头小利,就来我跟前嚷嚷,这成何体统?” 叶安世没有理会他的提醒,也懒得去想什么长久之计,点头道:“父亲,孩儿的确不懂。” 叶居谯以为叶安世被说服了,不想却听到其说道:“但这一次考核,愚儿是不会放弃的。” 从小到大,叶安世听得太多“为家族着想”这样的道理,过去他觉得很对,也一直这么做的。 所以,为了不压在哥哥头上,他放弃了无数次擢升的机会,这都是为了叶家…… 可是,现在怎么样呢? 大房处处压着三房,他的妻儿为了他,不得不委屈求全。军中小卒和仪鸾卫怎么能比?他的儿子怎么能受这样的欺侮? 他想到了妻子的眼泪,想到了儿子的优秀,更想到了深宫中的长女…… 他自己得不到父亲的疼惜庇护,就一定不能让自己的儿女也如此,他绝对不会像他父亲那样! 去他的长远之计,去他的家族利益,这个时刻他只想做一个自私自利的父亲! 一个自私自利的父亲,就是要为儿女长远计算,当为儿女争取最大的前程。 仪鸾卫是御前侍卫,是最为难得的机会,也是最好的进身之阶,说什么也不能放弃! 他站了起来,朝父亲恭恭敬敬地行礼:“父亲,孩儿先告退了。” 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别的事情他尚可以忍,但涉及到儿女就万万不能忍了,他说服不了父亲,也不打算按照父亲的意愿去做。 说罢,他也不等叶居谯有所回应,便转身离开了延光院。 叶居谯心中怒极,竟忘了阻止他离去,顿时咬牙吐出一句:“逆子!” 延光院这里的事,很快就被有心人知道了。 朱氏没想到叶安世会这么硬气,竟敢当面违背老太爷的意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连老太爷的话都没有用,看来三房是绝不放弃仪鸾卫的名额了。 如果是这样,那么钲儿怎么办? 自己的儿子有几分本事,朱氏十分清楚。——钲儿虽然很好,但肯定争不过三房的愚哥儿。 正是意识到这一点,朱氏先前才做了一番谋算,有意无意在叶居谯面前说了一些话。 朱氏嫁进叶家好些年了,对公爹叶居谯的性子,不说揣度得有十足,也有八九成了。 她知道叶居谯最看重叶家利益,也不喜欢三房,只要打着“为叶家长远”的名义,就能胁迫三房放弃仪鸾卫的名额了。 她猜得没有错,老太爷果然要求三房放弃名额,以为钲儿让路。 在朱氏的想法里,三房就算心不甘情不愿,最终还是会妥协。 毕竟,三房过去一向都是这个样子。 但是,事情的进展让她大吃一惊,竟然想不到哪里出了问题。 许是习惯三房的避让了,待听到这个结果时,她在诧异之余,心中满是怒意。 不过是一个羸弱继室的儿子,叶安世何来的胆子?愚哥儿怎么能挡着她儿子的前程?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冷静下来,随即吩咐道:“来人,准备一些糕点送去老夫人那里,将老太爷和三爷争执的事告诉老夫人。” 想到老夫人计氏,朱氏眼中闪过一抹鄙视,嘴角也挂着嘲讽的笑意。 这些年来,计氏唯唯诺诺,嘴上总念叨着“家和万事兴”,最怕的便是老太爷不高兴,任何时候都劝着三房忍让一些,这会她若是知道三房违背老太爷,会怎么做呢? 都说继母恶毒,但计氏当继母也当得太善良了些。善良到……近乎愚蠢了。 世上怎么会有计氏这样的人呢?和自己家中那一位继母,也差得太远了! 朱氏是长兴侯朱成璧的嫡长女,可惜生母早逝,后来在继母范氏手中吃尽了苦头。最后,朱氏还是靠着狠辣的心性避过了继母的陷害,得以嫁到叶家。 朱氏是从继母手底下熬出来的人,憎恨世上所有的继母。 在嫁到叶家之前,她已做好了不死不休争斗的准备,不想……完全没有出手的机会。 她刚嫁进来,公爹便让她掌了管家大权,婆婆又是个懦弱的,随后进来的两个妯娌,不是愚笨便是畏事,全都不堪一击。 一晃眼,二十多年就过去了,朱氏一直都过得很轻松。 倘若不是为了最疼爱的次子叶向钲,她都快忘记自己最会谋算人心。 就算叶安世反抗又如何?她有的是办法让三房妥协! 不过,这一次她显然失算了。她令人吩咐送去计氏那里的糕点,竟然被原封不动地送了回来。 第八章太弱 计氏没有住在延光院,她十几年前就搬到叶家佛堂去住了。 叶家佛堂在西北角,离正院延光院甚远,平时除了三房的人外,还有大房的人也不时会来看望。 当然,计氏诚心礼佛,也不愿意见什么人就是了。 但是,此刻佛堂内响起了一些话语声,为僻静的佛堂增添了几分人气。 里面说话的人,正是叶绥,还有她的哥哥叶向愚。 叶绥和叶向愚的上首,则是安静端坐着的计氏。 许是长年礼佛之故,计氏的面容温润慈祥,但奇怪的是,她的眼神不是和乐安祥,而是怯懦畏惧。 叶绥不着痕迹地打量自己的祖母,发现她竟比自己所想的还要年轻些。 实际上,叶绥已不太记得祖母的样貌了。——当年她十分厌恶这个懦弱的祖母,几乎没怎么来过佛堂这里。 那时她总觉得祖母连累了父母,每次来佛堂请安都是不甘不愿的,甚至为了躲避来这里而故意装病…… 后来祖母是因何过世的呢?她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了。 大概,是和叶家其他人一样,葬身在那场大火里了吧。 对计氏这个祖母,叶绥实在没有多少感情,哪怕她重活一世也是这样。 如今她用顾家老太君的眼界去看计氏,就更觉得计氏活得糊涂,永远也拎不清,以致令自己的儿孙大多死于非命。 即使计氏是她嫡亲祖母,她也不想过多亲近。 但现在,为了哥哥,她却不得不来这里,还特地带上哥哥一起来。 看得出,计氏对叶绥兄妹的到来很高兴,但她天性懦弱,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叶绥也没期待一向寡言的祖母会说什么话,在请完安之后,她继续道:“祖母,过两天哥哥就去参加仪鸾卫考核了。仪鸾卫就是御前侍卫,不是普通人能进去的,哥哥是不是很厉害……” 她哔哩吧啦嘴上说得不停,咬字却十分清楚,足够让计氏听得明白。 再者,她描述得非常详尽生动,不知不觉间,计氏就知道了仪鸾卫是什么、仪鸾卫有多重要。 她欣慰地看着叶向愚,嘴唇动了动,终于说出了一句话:“愚哥儿……很好。” 叶向愚忙回道:“祖母赞誉了,孙儿实在羞愧。” 说罢,他不由得看了叶绥一眼,心中多少有了猜测。 阿宁在祖母面前说这么多话,又一再提及仪鸾卫,莫不是…… 他想了想,也笑着说道:“祖母,孙儿还没真正见过仪鸾卫呢,听说他们个个本事非凡,全是人中俊杰,孙儿实在太佩服他们了……” 他语气钦羡,说话时双眸晶亮,谁都看得出他对仪鸾卫无比向往。 叶绥微微低下了头,心想:哥哥真是玲珑剔透,不但知道她想做什么,还配合得这么天衣无缝。 若是哥哥不能进入仪鸾卫,那一定是国朝的损失! 就在叶向愚说话的时候,朱氏身边得用的松妈妈也来到了佛堂。 不得不说,朱氏这个当家夫人做事还是相当漂亮的。就算大房与三房不和,朱氏也时不时往佛堂这里送东西,偶尔还亲自来探望计氏,尽了一个媳妇的礼数。 在这点上面,朱氏没有任何可供指摘的地方。 佛堂的下人见到松妈妈来了,连忙将她请了进去,还笑得一脸谄媚。 松妈妈是大夫人跟前得力的人,若是讨好了她,说不定就能离开佛堂这个鬼地方了呢。 这些下人是什么心思,松妈妈一清二楚,却根本就不想理会。 她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踏进了佛堂内的居客室,随即双眼微微一缩。 五少爷和六姑娘怎么会在这里?这么巧…… 松妈妈心里顿时有一种不妙的感觉,却恭顺地说道:“奴婢给老夫人请安,见过五少爷、见过六姑娘。” 计氏还是那副怯懦的样子,叶向愚和叶绥随意点了点头。 松妈妈本想等叶绥两人离开后,才将朱氏的意思说出来。可是她刚刚行完礼,就听得叶绥说道:“松妈妈可是有什么要事吗?那你先禀报吧,待会我们再陪祖母念经。” 叶绥自然知松妈妈所为何来,偏偏要在一旁听着。 松妈妈窒就这么站着,掩饰地说道:“奴婢也没什么要紧的事……” 她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叶向愚打断了:“既然没什么事,就退下吧。我们还有事情与祖母说。” 他端起威严来,还真像一回事。他的身份是叶家五少爷,就算松妈妈再得朱氏倚重,也不敢对叶向愚表现出任何不敬。 被叶绥兄妹用话一前一后堵着,松妈妈语气窒了窒,只得道:“……奴婢是奉大夫人的意思,给老夫人送来糕点。” 闻言,叶绥的脸塌了下来,奇怪地道:“原来是糕点啊。我听说家中的糕点是用荤油做的,祖母能吃吗?” “祖母诚心礼佛,荤油做的糕点当然不能吃。祖母,孙儿说得对吧?”叶向愚立刻接上了话。 被他这么一说,计氏下意识地点头。 府中的糕点,原来都是用荤油做的吗?她过去竟然不知道! 这一点,松妈妈也不知道,谁会在意糕点用什么油做的?她正想开口解释,却见到叶绥朝她看了一眼。 那是怎样可怖的眼神啊,充满了戾气和杀气,令松妈妈觉得有什么正架在脖子上似的。 松妈妈心里一慌,竟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得带着那些糕点慌张地离去了。 她离开之后,叶绥与叶向愚也向计氏告退,一起离开佛堂。 出了佛堂之后,叶向愚停住了脚步,无奈地说道:“阿宁,祖母那般懦弱的人,你何苦算计她呢?” 无奈之余,他还带着一丝了然。从头到尾,他都知道妹妹在干什么,不然也不会那么配合。 叶绥故意带着哥哥来佛堂,就没打算瞒着他行事,便冷笑回道:“呵,算计祖母的人,可不是我。” 真正算计祖母计氏的,是大房的朱氏。不然,为何会有那些糕点? 朱氏既然送东西来佛堂,便打算利用祖母了。祖母的懦弱,可不正是对付三房的利器? 限于心性,每个人都有怯懦之时。当初自己在南平顾家,在知道叶家出事后也只懂得哭,又有什么用? 人可以懦弱,却不能这么懦弱下去,更不能糊涂地成为别人的棋子。不然,也只是亲者痛仇者快而已。 朱氏这一趟没有利用上祖母,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不知道还会出什么幺蛾子? 第九章算计 方才在佛堂,叶绥看得很清楚:当祖母计氏听到荤油时,脸色都变了。 她猜想,祖母会有一段时间不想见大房的人了,就算朱氏再遣人来,也会不得而入。 只要过了这几天,待仪鸾卫考核结束,就好了。 叶向愚看着妹妹凝肃的脸容,不由得笑了笑:“阿宁,不用想那么多。我毕竟是叶家子弟,仪鸾卫那里……不用担心。” 他知道,妹妹担心他不能进入仪鸾卫,为了让妹妹放心,他才那般说话配合。 说到底,是疼宠着叶绥这个妹妹,却并没有将叶绥的忧虑看得太重。他不愿意放弃仪鸾卫的考核选拔,旁人又能如何? 他毕竟是叶家嫡枝子弟,入选仪鸾卫后也是叶家的荣耀,祖父和大伯娘还能暗害他不成? 他脸上带着笑,目光坚毅而自信,仿佛没有什么能阻挡他的脚步。 见到这样的他,叶绥不觉有些心酸。就算三房备受大房打压,但哥哥和父母一样,都不会将人心看得太坏,始终看得到光明希望…… 他们哪里想得到,人心竟能那么狠毒?这世上偏偏有些人,天性阴狠心黑。 越是累世荣显的大族,越多这样的人。叶家世代簪缨,又怎么能例外? 但她并没有反驳叶向愚的话,只甜甜一笑,表示了认同。 一个人内心豁达乐观,这是一种福气。她何必说得更多,令哥哥沾染上那些丑陋黑暗呢? 她会竭尽所能,将叶家种种污秽阻挡在哥哥父母之外,断不会让那些阴狠小人如愿! 叶居谯的指示没有用,祖母计氏这颗棋子也没能下得成,而仪鸾卫的考核越来越近了。朱氏还能有什么办法阻止哥哥呢? 她都有些好奇了…… 兰庭院内,朱氏听着松妈妈的回禀,脸上依旧端庄雍容,看不出有半点怒气。 她淡淡扫了一眼松妈妈,才问道:“这么说,是因为愚哥儿他们在佛堂,你才没有办成事?” 松妈妈心里一紧,连忙小意回道:“回大夫人,正是这样。奴婢办事不力,请大夫人责罚。” 松妈妈在朱氏身边那么多年,自是知道这会儿朱氏心中恼怒,便退在一旁连也不敢出。 过了一会儿,朱氏才冷哼了一声。她眉目上挑,眼神却颇为疑惑。 愚哥儿他们那么巧出现在佛堂,肯定是料想到自己也会派人前去,这是想阻挡自己用计氏这颗棋子呢!没想到,这一回三房倒出了个明白人,想来不是叶安世便是陶氏了。 朱氏觉得不可思议,怎么三房好像一下子变得厉害了?先是叶安世那么硬气拒绝了老太爷的意思,现在还懂得派儿女去 佛堂讨好计氏,让她的谋算安排全落了空! 看样子,三房是绝不会放弃仪鸾卫选拔了,甚至还前所未有地强硬起来。 这下倒棘手了,该怎么办呢? 松妈妈走近了一步,小心地建议道:“大夫人,不如此事和大少爷商议商议吧?说不定大少爷有办法呢?” 大少爷,是朱氏的长子叶向铤,他已经娶妻生子,如今在任军器监丞一职。 听了松妈妈的话语,朱氏却摇摇头:“不可。铤儿总认为钲儿心性不定,他本就不赞成钲儿入仪鸾卫。” 长子叶向铤、次子叶向钲都是她心头肉,偏偏这两个一母同胞的兄弟,秉性脾气相差极大,平时也不太能合得来。 况且,儿媳孙氏对她疼爱钲儿一事颇为不满,可能在铤儿那里上了不少眼药,更令兄弟俩不亲近。 想到这里,朱氏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两个儿子这样的相处情况,长子愿意为胞弟出谋划策吗? 还是算了吧。 这个时候,朱氏不由得想起了远在江南道并州任职的相公叶安泰。如果相公在京兆的话,这个事情早就解决了,哪里还容得三房蹦跶? 可惜并州离京兆十分遥远,书信往来要耗时良久。先前朱氏已写信给叶安泰说了仪鸾卫一事,到现在也没有收到回音。 朱氏觉得自己或许是安逸得太久了,连这么一件小事都感到束手无策,这在过去是不可能发生的。 她从长兴侯府生生踩出了一条锦绣路,难道现在连区区叶家三房都对付不了吗?说出去让她的继母庶妹听到了,怕会笑掉大牙吧。 朱氏就这么自得地想着,最后眸中精光一闪,终于定下了主意。 她真是糊涂了,为何一定要三房主动放弃仪鸾卫呢?只要愚哥儿无法参加考核,那么叶府这个仪鸾卫的名额,就一定是钲儿的了。 令愚哥儿无法参加考核的办法,她随便想一想,都有好几个啊! 她唤来了松妈妈,吩咐道:“我有事情吩咐你去办,这一次千万得仔细,断不能再办砸了!” 时间过得很快,眨眼就过去两天了,距离仪鸾卫考核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这两天,叶居谯还传唤了叶安世、叶向愚几次,目的都是令叶向愚放弃仪鸾卫考核,结果当然不能如愿。 幸好快到中秋了,这段时间礼部繁忙,叶居谯能留在府中的时间也不多,才能令叶安世父子稍稍喘气。 原本叶向愚打算继续出府练习,但每天都被叶绥以各种各样的理由缠住了,只得留在府中小书房,为叶绥讲解那些深奥晦涩的武略。 其实,这对他自己来说也是一种温习,也就随妹妹去了。 入了夜,西棠院内静悄悄的,但烛火还在亮着,偶尔会传出几声灯花跌落的“吧嗒”响声。 今晚是佩玉守夜,待院中的丫鬟都歇息了,她才上前为叶绥掖了掖被子,然后小声禀道:“姑娘,您吩咐奴婢去办的事情,已经办妥了。” 早两天她就接到姑娘的吩咐了,直到现在才顺利办妥。幸好还赶得及,这么一来就能帮到五少爷了吧? 佩玉有一双水盈盈的大眼睛,在烛火的映照下更显得晶亮,蝶睫忽闪忽闪的,别有一种动人的意味。 叶绥看了看她,赞扬了一句:“做得很好。” 她知道,只要是有关哥哥的事情,佩玉一定会办得很好。这件事也妥妥当当,办得比自己所能想象的还要好。 那么她就要睁开眼看一看,仪鸾卫考核那日会发生什么事! #####今天我们这边开始冷了,大家的地方呢?呼呼呼…… 第十章意外 很快就到了仪鸾卫考核那一日。 一大早,叶居谯就领着叶向愚、叶向钲去了祠堂,令他们在叶家历代祖先排位前诚心跪拜,以祈求祖先护佑。 叶绥跟着娘亲在祠堂外等候,见到朱氏也领着儿媳孙氏并一众奴仆前来,排场十足。 说起来,家中有子弟参加仪鸾卫考核,的确是件紧要的事,但朱氏这般做派,未免隆重了些。 似乎叶向钲已经进入了仪鸾卫一样…… 叶绥低着眉,掩住了眼中的精光,看起来乖巧温顺,只躲在父母后面,连话也不说。 大房和三房虽然不和,却真说不上有什么仇怨,朱氏与陶氏两妯娌彼此打了招呼,维持着表面的客气。 一行人只等了半刻钟,祠堂大门便打开了,随即叶居谯三人便走了出来。 叶居谯神色颇为凝重,语气也很严肃,对叶向愚、叶向钲道:“你们此去考核,定要好好发挥本事,不能堕了先祖威名!” 说罢,他还特意多看了叶向愚一眼。不知是对他寄予厚望,还是在为先前的事不喜。 叶向愚、叶向钲两人点头应下,俱是表了一番心志,请祖父放心,云云。 末了,朱氏接上了话,说道:“愚哥儿、钲哥儿你们好好表现,先祖定会保佑的!” 叶安世与陶氏倒没说什么话,只是朝叶向愚微笑,笑容满是鼓励。 叶绥心中略有些感叹,忍不住抬头看了看祠堂外面挂着的对联,只见上面用厚朴大篆写着: 松阳望族,累世家声。 想到了前世之事,她唇角勾起一抹讥诮,暗暗道:祖先保佑不保佑她不知道,但作恶的人肯定没有好下场! 随后,叶向愚、叶向钲两人在众人的注目下,一前一后上了两辆马车,快速朝东山校场而去。 东山校场在京郊,正是这次举办仪鸾卫考核的地方。因是选拔御前守卫,这场考核禁止任何人观看,就算是当朝尚书令之家,也只能耐心在家里等待结果。 见到两人上了马车,朱氏心里一松,气度显得越发华贵从容。 她主动走近陶氏,笑着说道:“三弟妹,考核结果可能要到申时才有。不如三弟妹到兰庭院坐坐吧,两个人说说话时间还容易过些,你意如何呢?” 听到朱氏这么说,陶氏愣了愣。没听错吧,大嫂邀请她去兰庭院打发时间?这也太奇怪了。 陶氏正想拒绝,突然发觉自己的衣衫被人轻轻拉了下,紧接着便听到叶绥小声说道:“娘亲去吧,我很久没见过绅姐姐她们了……” 绅姐姐,是指朱氏的嫡次女叶绅,只比叶绥大几个月。她们一同在京兆的闺学上课,过去隔三差五便能见到。 但叶绥与叶绅平时几乎没有往来,这会她这么说…… 或许阿宁心里还是想与同龄玩伴在一起吧,那么去兰庭院作客也无妨,自己小心谨慎便是了。 这么想着,陶氏便回了朱氏的话:“那么就麻烦大嫂了。” 听了这话,朱氏一下子就笑开了:“咱们妯娌就不用客气了,孩子们都大了,以后我们要多多往来才是。” 如此一来,就连孙氏都诧异地看向朱氏:婆婆平时最不喜欢三房的人,这会儿是怎么了? 朱氏没有理会儿媳的反应,她脸上始终笑眯眯的,邀了陶氏同去兰庭院。 叶绥乖巧地跟在陶氏身边,自然看见了朱氏那些止不住的笑容。 看来,大伯娘心情很好啊。正巧,她的心情也很好。那么,就看看谁的心情能一直好到最后了。 正如朱氏所说的那样,有人凑在一起说说笑笑的话,时间便过得很快。 眨眼间,陶氏与叶绥便在兰庭院待了一个时辰,眼见着就到了午膳时间,陶氏心想着也差不多要告辞了。她正想开口,就听到了一阵急促的声响。 同时便听到奴婢急声禀道:“大夫人,不好了,少爷出事了!” 陶氏心里一惊,腾地站了起来,手脚都忍不住颤抖。少爷出事了,哪个少爷?不会是她的愚儿吧? 朱氏安安稳稳地坐着,脸容没有半点惊惶,眼中还飞快闪过了一丝喜意,却佯装着急:“如此惊慌,成何体统!快仔细说来,到底出了什么事?” 叶绥捕捉到朱氏眼中的喜意,心中倒有些玩味,:朱氏这么高兴?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呢! 婢女“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吓得几乎快哭了,断断续续说道:“是去东山校场的路上……马车无故侧翻……六少爷被压到了,腿……腿断了。” 朱氏倏地站了起来,她双目圆睁,厉声喝道:“说清楚!是哪个少爷?!” 这会儿她慌乱得厉害,手脚也颤抖,快要站不住了。她一定是听错了,肯定是听错了!怎么会是六少爷呢?明明……明明愚哥儿排行第五! 婢女头都快贴地了,再一次回道:“是六少爷,五少爷没事……二管家已让人去将六少爷抬进来了……” “砰”的一声,朱氏跌坐在椅子上,嘴唇翕动着,连话都说不出来。 出事的是六少爷,五少爷没事……愚哥儿怎么可能没事?朱氏下意识看向陶氏,却发现对方满脸惊愕,显然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下一瞬,朱氏挣扎着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外面跑去。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她要亲眼见到钲儿,肯定是弄错了…… 她不能相信,更不能接受,是她自己找人弄断了自己儿子的腿! 叶绥冷眼旁观着朱氏的举动,心中没有多少起伏。 她岂会不知道朱氏热心邀请的用意?毫无疑问,朱氏肯定知道会出事,是想亲眼见到娘亲的悲痛和眼泪! 唯有这样,朱氏才会打心底里感到巨大的快意。 很可惜,朱氏不能如愿了…… 倒是叶绥结结实实看了一场好戏。她促成母亲前来兰庭院,也是想亲眼见到朱氏的悲痛。 她不得不承认:这实在太痛快了,她甚至想大笑三声! 她就这么冷冷看着朱氏的背影,眼中没有丝毫同情,反而有一种可怖的狠厉。 这一切,在朱氏的计划里,是应该出现在哥哥身上的,可是摔断腿的,却是叶向钲,是朱氏自己的儿子受了这些! 如果……朱氏不那么狠毒,只要她的心有一点点不忍,有一点点良善,她的儿子也不会摔断了腿。 朱氏将事情做绝,她有今日,是她咎由自取,是她自作自受! 而叶绥,只不过将计就计罢了。 #####眨眼就发了十章了。哈哈,周五了啊,祝大家周末快乐~ 第十一章谁更狠 叶绥跟在陶氏、孙氏等人后面,见到了六堂兄叶向钲。 叶向钲正躺在担架上痛苦地呻吟,他的右腿血迹斑斑,膝盖处被布条简单包扎住,还有血迹不断从里面渗透出来。 可见,他伤得极重。 他周围站了不少人,跟着他前去的车夫护院脸色煞白,好像是他们受了重伤一样。 也是,六少爷是大夫人最疼爱的儿子,如今六少爷受了这么重的伤,他们的日子也快到头了。 叶绥细细打量着叶向钲,尽管他满头冷汗,眉眼几乎皱在了一起,仍可看得出那俊美的轮廓,也能想象那种卓绝风姿。 叶向钲长得这么俊俏,又有这样的家世,虽则年纪尚轻,却喜欢流连风月场所,是后来有名的多情种。 叶绥记得,叶向钲在进入仪鸾卫不久,就为了畅音阁的一个戏子跟家里闹开来。当时闹出的动静极大,叶家都快翻了天,连她这个闺阁姑娘,都知道了那个戏子的名字。 虽然到她出嫁时,那个戏子早就被抛弃了,但她觉得,叶向钲为了那个戏子和家里闹成这样,可见他当时是真有几分心意。 那个戏子,名字十分特别,轻易也不能忘记,就叫做余音袅。 叶绥让佩玉去了畅音阁打听,得知的确有姑娘叫余音袅,便知道事情轨迹与过去差不离。更重要的是,佩玉还从马厩小厮那里听到了一个事情,那就是大夫人特意准备了两辆马车给少爷们前去东山校场。 凡是与叶向愚有关的事情,佩玉都无比上心,然后将此事告诉了姑娘叶绥。 当时叶绥正想着朱氏下一步的举动,听到这禀报,心中便泛络开了—— 从太平巷到东山校场,当然需要乘坐马车,大房与三房素来不和,安排两辆马车也是应当。但有了前世的经验,叶绥不得不多想一句:朱氏这般安排,会不会别有深意? 她都不用细想便有了答案。只要哥哥没法参加仪鸾卫考核,叶家的名额就一定是叶向钲的,朱氏为了能让叶向钲顺利进入仪鸾卫,肯定会不择手段。 叶绥活了两世,什么腌臜的手段没见过?须防人不仁,叶绥用了最大的恶念来推测朱氏的行事方式,于是让佩玉想办法向余音袅透露了一个消息。 畅音阁里龙蛇混杂,只要有心,将一个消息送到余音袅面前不难,所以佩玉只花了三两日功夫便将事情办妥了。 尽管叶绥已料到会发生什么事情,但当她亲眼见到这一切发生时,心中仍不可抑止地涌出一股戾气。 倘若不是她有了安排,那么如今躺在这里痛苦呻吟、腿上血迹斑斑的人,就是哥哥了! 朱氏这是要断了三房的前途,当真是恨极了三房。她却不知道,三房到底哪里得罪了朱氏! 这些年来三房备受大房打压,要说恨极,也应该是三房恨极才对。 朱氏,实乃小人也! 而此刻,朱氏看着重伤的儿子,心痛不已,也后悔不已。心痛后悔之余,还有一股深深的愤恨不甘。为什么出事的不是愚哥儿?为什么?! 她慢慢地抬起头,狠狠地刮了陶氏一眼,眼中的森寒令人心惊。 但她很快就移开了眼,也不说什么话,只是吩咐下人将叶向钲抬回院子,而她自己则赶回兰庭院写了一个帖子,让人持帖立刻去请名医陈妙手。 做完这些事后,她才唤来跟随叶向钲的护院郑大,开始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她想知道当中究竟出了什么差错,钲儿又是怎么受的伤! 郑大的神色一直没有缓过来,颤声回道:“大夫人,马车使出府不久,六少爷就提出和五少爷换马车。五少爷原先还不肯,但是六少爷十分坚决,最后便换了马车……” “你是说,他们互换了马车?为什么?”朱氏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连手指都快掐进了掌心。 换了马车,原来是这样! 郑大立刻点了点头,但还是隐瞒了一些事情。他并没有说六少爷是怎么蛮横地要求换马车,也没有说五少爷是被迫无奈才答应。只能说祸福没有定数,偏偏侧翻的还是原先五少爷那辆车,结果却是六少爷摔断了腿…… 郑大抹了抹冷汗,继续禀道:“那山道被人故意设了障碍,马车不得不停下,可是不知从哪里冲出一伙人,用着铁锹将马车掀翻了……奴才不力,根本就捉不住那些人,只好先将六少爷送回来……” 朱氏眉头突突地跳,一口气堵在心口,连话也说不出来。 护院他们当然捉不到那些人!为了谨慎起见,她特地吩咐松妈妈去找了地痞流氓,而且还是最凶狠那些地痞流氓。 这些人拿钱办事,只会按照要求去做,他们根本就不知松妈妈是谁,也不会认得她的钲儿。 当时她想着这样正好,这样就不会留下任何手尾,就算三房要查,也查不出什么来。但她万万没有想到,出事的会是自己的儿子! 她花费大把银两,精心安排的计划,最后却弄断了自己儿子的腿! 朱氏捂着心口,脸色一下子变得颓然,半饷才问道:“好好的,六少爷为何要换马车?” 如果钲儿不换马车,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她先前已再三强调过,在去东山校场的路上绝不能下车,为何他要换马车?! “这……”郑大支支吾吾着,不敢将实情说出来。 朱氏端起了大夫人的威严,柳眉一竖,冷冷道:“说!” 郑大心里一颤,再不敢有什么隐瞒,一五一十将事情说了出来:“具体情况奴才实在不知,只隐约听六少爷说了一句,是……是音袅姑娘叮嘱的。” 朱氏的脸还是紧绷着,却更疑惑了:“音袅姑娘?这又是谁?!” 待她知道音袅姑娘只是畅音阁一个戏子时,心中顿时有一种说不出的窝火。 钲儿将她的话丢在脑后,却去听信一个戏子的话语,一个戏子而已! 那个戏子,到底给钲儿灌了什么迷汤?那个戏子,到底有什么目的? 良久,朱氏艰难地吐出一口气,狠声下令道:“给我查!将这个戏子查个清清楚楚!” 她倒要听一听,那个戏子说了什么! #####周末快乐啊!迟了些,以后争取早上发! 第十二章暗恨 陈妙手早年受过长兴侯朱成璧的大恩惠,是以很快就来到了叶家。 一番详细诊断之后,陈妙手叹息了一声,略为踌躇地说道:“六少爷的腿能保住。只是马车刚好砸在膝盖上,实在受伤太重,恐怕……” 朱氏脸色一白,强自镇定道:“请陈老不妨直说,钲儿他……他会如何?” 陈妙手沉默片刻,还是隐晦地说道:“恐怕好了之后,走路与常人会有些差别。当然,也有可能是老夫医术不到家……总之先用心调养好再说吧。” 朱氏的身子忍不住摇晃了两下,几乎觉得眼前都发黑。走路与常人有些差别,这是说钲儿会变成瘸子吗?不,不可以! 她看着因疼痛而昏迷过去的叶向钲,觉得这一切都难以接受。她的钲儿才十六岁,还打算进入仪鸾卫,怎么就变成这样了?那钲儿以后怎么办? 陈妙手见她这样子,也不便再多说什么,留下一些伤药和方子,便告辞离去了。 朱氏心头大恸,却也知道陈妙手是不能慢待的人,吩咐下人备了重礼,恭敬地送了他出府。 陈妙手一走,朱氏再也端不住大夫人的架子,她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眼眶一片通红。 叶向钲醒来时,便感到右腿一阵钻心的疼痛,他哀嚎了一声,正想唤来下人,却见到了坐在床前的朱氏,顿时被吓了一跳。 “母亲,您……您怎么了?”叶向钲强忍着痛楚,这样问道。 母亲一动也不动,阴沉着脸,眼神幽深可怕,看起来甚是吓人。 朱氏这时已稍稍恢复了冷静,她将事情想了一遍又一遍,怎么都无法接受是自己让儿子变成了瘸子,只能自欺欺人地想道:钲儿为什么要换马车呢?如果钲儿不换马车就好了…… 最终她想到了畅音阁那个戏子。如果不是因为那个戏子的话,钲儿怎么会变成这样? 待见到叶向钲醒来,她便将满腹怨恨问了出来:“钲儿,那个戏子到底说了什么话?令你与愚哥儿换马车?” 叶向钲愣了愣,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出了什么事。从家里出发去东山校场,不久就换了马车,然后马车侧翻,他被压在了下面…… 他蓦地瞪大眼,额上冷汗渗渗,惊慌地说道:“我受了伤……那仪鸾卫考核呢?仪鸾卫考核怎么办?” 朱氏没有回答,她不忍心告诉儿子仪鸾卫是不可能的事了,甚至他以后走路都有问题了……她怎么说得出口? 于是她避开了这个问题,再一次问道:“你受了伤,就是因为那个戏子的话!告诉我,你为何要换马车?” 叶向钲不是三岁孩童,多少也想到自己与仪鸾卫无缘了,当下觉得右腿更痛了,蔫蔫地道:“母亲,音袅说,仪鸾卫的考官喜欢低调朴素,最厌恶华丽张扬,您给我准备的马车太华丽了,我便换了。” 他是真的想进入仪鸾卫,既然武功本事比不上五堂兄,那么就只好在其他方面博得考官的好感了。顺便……让考官厌恶五堂兄也好。 换马车的时候,他哪里会想到会出意外?此刻他和朱氏的想法一样:如果没有换马车就好了! 可是,这世上哪有如果?朱氏听了他的话,先是难以置信,接着勃然大怒:“马车到了校场就停下,考官哪里会见到你的马车?况且能进入仪鸾卫的,都是权贵子弟,谁家的马车不华丽?那个戏子在存心陷害你!” 朱氏既心疼又生气,她的儿子怎么会这么蠢?竟然会听信这些话语?很明显,那个戏子就是在害他! 叶向钲面色霎变,下意识摇头说道:“不会,音袅不会害我。她那般喜欢我,一心一意等着我将她纳进府,她不会……” 朱氏冷哼一声,毫不犹豫地打断他的话:“不会?到了这个时候还有什么不会?现在受伤的是你,去参加仪鸾卫考核的是愚哥儿!” 叶向钲想到了音袅的种种柔情,还想说些什么,却见到松妈妈匆匆走了进来,似是有什么要事禀告。 松妈妈原先还想凑在朱氏耳边细声说话,在见到朱氏明显不悦后,还是硬着皮头禀道:“大夫人,五少爷刚刚回来了,说是……说是表现出色,当场被仪鸾卫考官选中了。” 气氛一下子就冷凝了,朱氏与叶向钲的神色都变得极为难看,眼中的怨恨怎么都掩不住。 或许,世上最难受的不是自己不幸,而是自己不幸的时候,发现别人却幸运至极。 朱氏母子俩,怎么能不嫉恨? 此刻三房的气氛却十分热烈,大家都在为叶向愚考入仪鸾卫而高兴,一贯严肃的叶安世笑了,陶氏甚至喜极而泣。 叶绥也是满脸笑容,但比起他们来,算是平静得多了。她走近叶向愚,笑着说道:“恭喜哥哥了!我就知道哥哥一定能进仪鸾卫,哥哥太厉害了!” 她是真的这么想,以哥哥的本事,只要能顺利参加仪鸾卫考核,就一定能进去! 前一世哥哥因为她放弃了仪鸾卫考核,这一世她暗中谋算,令哥哥能够安然到达校场。前一世她欠哥哥的仪鸾卫,这一世终于能奉回哥哥手中了。 叶向愚心中的激动尚未平复下来,便“哈哈”笑道:“这还多亏了阿宁每天缠着我来问啊……” 如果不是阿宁每天问他用兵之道,他也不会特意整理了自己所思所得,也不会想得这么深刻。 谁能想到,这一次仪鸾卫考核除了武艺之外,还考武略呢?叶向愚想到校场那些子弟面如菜色的样子,心中多少有些庆幸。 随即,他的笑容隐了下来,他想起了一件事,便问道:“六弟怎么样了?大夫诊断后是怎么说的?” 当时情况太混乱,待他跳下马车的时候,那些歹人已经走了。他与车夫、护院合力将六弟救了出来,为了尽快将六弟送回府中,他坐上了那辆侧翻过的马车继续赶往校场。到现在,六弟怎么样了? 三房没有人知道叶向钲伤情怎么样。当时陶氏根本就不敢再在大房停留,现在叶向愚入了仪鸾卫,就更不便去打听这事了。 钲哥儿的伤势他们也帮不了什么忙,倘若去大房询问,说不定会被认为是三房在炫耀呢。 最终还是叶安世开口道:“陈妙手来诊断,应该还好吧。你们也不必想太多,愚儿好好休整一番,做好准备进仪鸾卫便是。” 众人点头应是,俱打算平静应对。没想到,第二日宫中却来了消息。 第十三章姐姐 当时,叶绥正好在映秀院给母亲请安,听到宫中有内侍来的时候,不由得愣住了。 宫中……是了,宫中!姐姐如今还是宫中纯嫔,内侍一定是姐姐派来的,一定是! 她料得没错,内侍的确是奉了纯嫔叶氏的意思,前来给叶家送赏赐,并且传了一个口讯。 原来,叶向愚入选仪鸾卫的事情,已经传到了宫中。因其表现太出色,连皇上都有所耳闻,还特地恩准纯嫔见娘家人一面。 “奴才将娘娘的意思带到了,请夫人三日后进宫一趟,届时宫门局的侍卫会放行的。”面白无须的中年内侍笑眯眯地说道,相面相当敦厚。 陶氏自然也笑眯眯地应下了,旁边的海妈妈则知机地奉上了一袋银两。中年内侍顺势将银两塞进袖中,动作快得几乎看不见,可见平时驾轻就熟。 随即他的笑意更深了,朝陶氏点点道:“夫人客气了,那么奴才便先回宫向娘娘复命了。” 叶绥越发觉得他面善,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似的,一时间却想不起来了。 直到这内侍转身离开,叶绥见到他那副同手同脚走路的样子,记忆一下子便清晰起来了—— 长相敦厚,同手同脚,这是后来皇上身边红到发紫的大宦官裘恩! 在缇事厂督主汪印身亡后,裘恩便冒了出来,一路扶摇直上,短短几年便成了内侍省的首领,且兼领仪鸾卫副将军一职。 宦官领兵,这是何等的尊荣!大安朝立国一百五十多年,也就只有两个人而已。除了裘恩,就只有当年的汪督主了。 汪督主曾是雁西卫大将军,自是比裘恩要势盛得多,可惜汪督主年纪轻轻就死了,裘恩却荣显终老。从这点来说,裘恩比汪印好运得多了。 但叶绥却不知道,原来永昭十八年,裘恩还只是个从八品下的内谒者,还曾听令于姐姐。 她脑中飞快地思量着,下一刻便开口道:“请内侍大人等一等!” 她这话一落,不仅令裘恩停住了脚步,还令陶氏惊诧不已:阿宁唤住这位内侍,是想做什么? 裘恩转过身,目光直接落在叶绥身上,仍是笑眯眯地说道:“姑娘唤住奴才,不知有何吩咐呢?” 叶绥上前一步,咬了咬唇,仿佛有些害羞地说道:“我……我想问问姐姐都好吗?劳烦您跑一趟,我……我那有几斤剡溪茗,不如就送给大人您……” 剡溪茗算不上顶好的茶叶,却是内侍首领裘恩的心头好。前一世,大安各大道蜂拥去剡溪采茶的人还真不少,连南平顾家都有不少子弟特意收集这茶叶,就是为了讨好裘恩,她焉能没印象? 裘恩眸光闪了闪,脸上却没有丝毫变化,仍是笑道:“纯嫔娘娘一切都好。姑娘有心了,只是奴才有差事在身,实在不宜久留,剡溪茗奴才便心领了。” 说罢,他深深地看了叶绥一眼,再一次与陶氏道别离去,这一次再没停住脚步了。 叶绥看着他离去,神色显得十分失望,却没有多说什么。直到裘恩的身影消失不见,她才浅浅笑了起来。 正好,她手上也没有剡溪茗。方才那么说,只是为了给裘恩留下印象罢了。不过,这个时候几斤剡溪茗还不难买,总能送到裘恩手中的…… 她不知道裘恩这一世还有没有前一世的运道,但几斤剡溪茗,便有可能搭上一份势力,以后就算事有变化,也算不得什么冒险。 见到她这么笑,陶氏便知道她在想什么鬼怪注意了,忍不住责备道:“阿宁,家中哪有剡溪茗?你方才那般唤住内侍,实在莽撞了!” 叶绥只是娇憨地笑,装傻作愣地没有回答,故意嘻嘻着就将此事遮掩过去了。 倒不是陶氏就这么容易糊弄,只是陶氏见到了宫中的赏赐,便想到了深宫里的长女叶绪,心神恍恍惚惚的。 陶氏伸手轻轻抚着赏赐的锦缎,声音略有些沉:“很快就能进宫见到绪儿了,都快一年没见了啊……” 她神色又悲又喜,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悔恨,眼眶满是泪水,却始终滴不下来。 叶绥已经安静下来了,忍不住凑近了母亲,轻声劝慰道:“娘亲,您别担心,姐姐会很好的,以后会很好的……” 她虽这么说着,眼中也盛满了悲伤,心也一点点沉了下去。 姐姐……未及二十岁便过世了。姐姐死的时候,才刚刚诞下孩儿,甚至没来得及见自己的孩儿一眼,就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这是永远的伤痛和遗憾,不管是对姐姐来说,还是对姐姐的孩儿来说。——就算后来姐姐被追封为懿德太后,也弥补不了。 哪怕她曾描述过无数次姐姐的样子,贤明而年轻的帝王私下里还是无数次问道:“姨母,母亲长得怎么样的呢?她是不是长得很美丽?性情是不是很温柔?” 每一次,她都是点点头,却总忍不住内心的酸楚,每每都是眼泪滂沱。 姐姐为了他们三房,十五岁就进宫了。生前在宫中步步为营,虽则死后尽享尊荣,但姐姐的一生,实在是场悲剧。 很快,叶绥便冷静下来了。她既然回来了,就绝不会让这些悲剧再发生。幸好,幸好现在还是永昭十八年,更重要的是,现在还没有过中秋! 这个时候,距离姐姐被发现有孕还有小半月,距离……顾家上门提亲还不到三个月! 想到顾家,叶绥心中有戾气一闪而过,但转念想到姐姐肚子里的孩子,心中便柔软不已。姐姐这个孩子,她一定要保住,保住……后来的太宁帝! 顾家的人远在南平,尚可往后延一延,还有十来天就到中秋了,姐姐被发现有孕就近在眼前了。她得想办法,帮助姐姐度过这个危机才行! 为了姐姐,为了她尚未出世的外甥,她一定要想出办法来! 长久,她轻轻吁了一口气。还来得及,一切都还来得及。她既然能顺利让哥哥进入仪鸾卫,就一定能够保住姐姐平安,一定可以! 三日后,到了可以进宫的日子,陶氏早早就在宫门外候着了,她的身后,还跟着垂首低眉的叶绥。 第十四章进宫 经过宫门局守卫的核实,陶氏一行人顺利进宫了,然后随着两个小内侍往庆昌宫而去。 一路上,叶绥不着痕迹地打量见到的一切,发现宫殿依旧巍峨,正中的御道仍是笔直宽阔,巡守的侍卫同样小心警戒,巨大的威严震慑扑面而来…… 和她前世所见的并没有太大不同。 只要大安朝存在,宫城便不会有什么变化。年复一年,日过一日,宫殿仍旧是那些宫殿,只是里面住着的人换了。叶绥不知庆昌宫换了几个主人,但如今住在里面的,是姐姐。 在越过重重殿阁之后,她们终于来到了昌庆宫,不想却宫门处受到了冷遇。 在小内侍高声唱报后,一个守在门口的粉衣宫女便扯起了冷笑,眉梢吊得高高的,目光满是鄙夷,嘴上却不甘不愿地说道:“进来吧。” 与她相比,另一个绿衣宫女的态度就截然不同。她恭谨地迎上来,笑盈盈地说道:“夫人快请进来,娘娘在殿中等候良久了,一直在挂念着夫人呢。” 那名粉衣宫女仍然吊梢着眉头,还不屑地撇了撇嘴。 陶氏脸色变了变,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朝那名绿衣宫女点点头。 绿衣宫女眉眼弯弯的,边领着她们往里面走去,边小声解释道:“刚才那个是凝华殿贞嫔身边的宫女,平时是骄横了些,夫人和姑娘请勿放在心上。” 叶绥忽而笑了,心情还不错。她见惯了宫中各种人精,这些人哪怕暗地里恨不得生啖其肉,面上却笑得亲密热枕,哪个会让人看出心中所想? 乍见到这么一个宫女,什么明明白白都写在脸上,真是……蠢得有些意思。这样的人在宫中活不了多久,只怕下一次见到时,想必已培成了御花园的花肥。 她何必与这样的人计较?只是姐姐时常对着这些人,倒有些碍眼…… 但她没能再想下去了,临华殿就在前面了。站在殿门前翘首企盼的窈窕身影,不是姐姐还能是谁? 她对姐姐的记忆,还停留在姐姐进宫之前。姐姐只比她大了四岁,性子也比她沉稳得多,也坚决得多。 每当她调皮犯错的时候,姐姐总会无奈地说道:“阿宁,你这样以后可怎么办呀!” 说这话的时候,姐姐的语气就像个操心的老妈子,可是每次都会细细叮嘱她哪些事不可以做、哪些事该怎样做,直到姐姐进了宫,还时不时给送来书信殷切教导…… 她接到姐姐书信时,尽管也照着做了,心中却也不是那么情愿的。待到她心甘情愿听姐姐的话,姐姐却早已不在人世了。 没想到,她还能再见到姐姐! 叶绪见到许久都没有见过的母亲和胞妹,心中激动不已。明明心里欢喜至极,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心酸。 最终,还是叶绪身边的安仪姑姑上前提醒,叶绪才稳住了心神,笑着说道:“母亲和阿宁快请进来吧,咱们好好说会儿话。” 临华殿内的摆设很符合姐姐的性子和身份,里面并没有多少华丽的东西,却不会显得寒酸。相反,里面每样东西都给人一种沉稳大气的感觉。 这时,叶绪已经知道宫门前的事,便愧疚地说道:“母亲、阿宁,刚才让你们受委屈了,是我的不是……” 陶氏双眼通红,却笑着说道:“我们哪里受委屈?倒是绪儿,你在宫中实在是不易,这些年辛苦你了。” 陶氏并不愿意作这种苦情状,但她忍不住满心的疼惜。当初女儿进宫时,她就不赞成。但时过境迁,既然女儿已经进了宫,她便只能希望女儿过得好些。 女儿及笄之后就进了宫,因叶家世代簪缨,一入宫便被封为纯嫔。但是四年过去了,女儿的份位一直没有晋过,也不曾有过身孕。她知女儿的日子不会好过,但如今见到一个守门宫女这般甩脸色,可想而知,女儿在宫中过得有多艰难。 叶绪愣了愣,忍不住失笑出声,才回道:“娘亲,您多虑了。女儿与贞嫔早几天有些小误会,才会这样。女儿一切都好,娘亲放心吧。” 叶绥见到姐姐眉目间的温润舒展,便知姐姐说的是实情。怕姐姐是和她一样,根本就不愿意和这些人计较呢。 不过,这个贞嫔她还真是没什么印象。想了想,她还是疑惑地问道:“姐姐,这个贞嫔是谁呢?” “她是太常卿谢鹿年的孙女儿,脾气是骄横些,人倒是不坏。”叶绪这样回道,脸上带了些笑意。 的确,贞嫔人不坏,只是蠢了些。 听了这话,叶绥心中了然。原来是太常卿的孙女儿,怪不得。太常卿是大安小九卿之一,难怪贞嫔跟前的宫女会如此行事。 下一刻,叶绥的脸色变了变。谢鹿年的孙女儿……她想起来了,谢鹿年的确有个孙女儿在庆昌宫,不过她记得是良贵嫔,而不是贞嫔。 姐姐身亡之后,有宫女告发是同住在庆昌宫的良贵嫔下的毒手。皇上震怒不已,将良贵嫔褫夺份位打入冷宫,后来还问罪谢家,太常卿谢鹿年因此而致仕…… 当然,后来叶绥知道了真相。良贵嫔谢氏只是个替死鬼而已,对姐姐下毒手的另有其人。 现在看来,贞嫔就是后来的良贵嫔无疑了,毕竟行事单蠢的妃嫔,宫中并不多。 想明白了这一点,叶绥便笑道:“姐姐说得对,何必与这样的人计较?不过姐姐也不用委屈忍让,现在哥哥进了仪鸾卫,以后就能为姐姐撑腰了。” 说到仪鸾卫,临华殿的气氛便热烈起来了,先前众人那点心酸也渐渐消散了。 叶绥看着兴致高昂的姐姐,心中也欢畅起来。只是,她的目光总忍不住落在姐姐的肚子上。 这会儿,姐姐应该有孕了吧? #####新书发,请大家多多支持! 第十五章厂公 叶绥的目光一直放在叶绪身上,心想道:看样子,姐姐还没察觉到这一点。想想也是,还有小半个月呢,姐姐又不能未卜先知,怎么能够知道自己有了身孕呢? 只是不知道宫中医术高明的太医,能够看出姐姐有孕? 叶绥的目光太着意,一般人都能察觉了,何况叶绪这种眉眼挑通的人?于是她笑着问道:“阿宁,你总是在看我肚子,在想什么呢?” 叶绥“嘻嘻”回道:“在想姐姐什么时候给我生个小外甥啊。姐姐进宫四年多了,什么时候才有孕啊?” 前一世,姐姐在宫中的中秋宴上吃了蟹又喝了酒,结果当晚就很不舒服,第二天太医来诊平安脉时,便发现姐姐有了身孕。 姐姐刚刚有孕便被发现了,这不是喜事而是灾难。姐姐有孕之后屡遭暗害,宫中各种腌臜手段防不胜防,姐姐费尽心神才熬过熬了过来。尽管姐姐保住了胎儿,但身子却羸弱不堪,导致胎儿先天不足,生下来时比一般婴儿要瘦弱许多。 这一世,她绝不会再看着姐姐遭受这些劫难! 听了她的话,叶绪忍不住轻抚着肚子。有孕……她突然想起了早前皇上曾宿在临华殿,说不定…… 随即她就摇摇头,自己都笑了。她的月事还有小半个月才到呢,什么有孕没孕的,现在想得也太早了。 不想,叶绥却坚持道:“姐姐,我总觉得小外甥已经在里面了呢。姐姐要特别注意些才是。我曾听惠姐姐说太后娘娘是心善的,姐姐若有什么事,可以去寻求她庇佑。” 这一下,叶绪倒有些惊诧了。在她的印象中,阿宁很少想得这么长远,现在竟说了这么一番话,看来比以前懂事许多了,真是长进了许多! 陶氏也欣慰地点点头,说道:“阿宁及笄之后,我教了她不少事情,现在也该懂事了。绪儿,你自己知自己的身子,阿宁说得没错,一切都要小心谨慎才是。” 叶绪认真地应下了,心中不由得多了一丝期待和警觉。都说小孩子会有预感,万一阿宁说的话是真的呢? “姐姐,我听说有孕的人不可以吃蟹,姐姐可一定要注意啊!”叶绥继续说道。 提醒到这一步,就足够了。她知道姐姐比她稳重聪慧,一旦姐姐心中有了警醒,肯定会有所安排。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陶氏等人要出宫的时辰了。当中不舍惜别自是不用细说,叶绥离开临华殿的时候,心情都颇为沉重。 不想,就在她们即将出宫门的时候,却碰到了一个人。 她们碰见的人,是缇事厂督主汪印。 汪督主穿着红色的鸣蛇服,腰上并没有带刀,容貌绝美仿佛姑射神人,他神色依旧很淡,那种摄人的杀意也收敛了,身后仍跟着几名缇骑。 是了,汪督主不仅掌管缇事厂,还是权倾朝野的大宦官,当然有进出宫禁的权力,他会出现在这里实属平常。 但叶绥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就再次见到他。汪督主位高权重,寻常人难得一见,她前世也只见过他几面而已,还是说不上话那种。 现在怎会这么巧?不过,想必汪督主对她没有任何印象吧…… 这时,领着她们的两个小内侍已退避在一旁。陶氏身子僵了僵,还是上前称呼道:“见过督主。” 陶氏这会儿心情略有些忐忑。据闻汪督主性情阴鸷,喜怒无常,偏偏她就与汪督主当面碰上了,这招呼也不知道打得对不对。 汪印停住了脚步,只是点了一下头,淡淡说道:“叶三夫人不必客气。” 他掌管缇事厂,耳目遍布京兆,朝中各官员家的情况,自是知道得清清楚楚。这个叶三夫人,是少府监丞叶安世的妻子,是宫中纯嫔的娘亲。 叶安世为人行事还是不错的,听闻其儿子还进了仪鸾卫,连皇上都加以赞赏,想必叶三夫人因此才能进宫了。 他的目光,落在了陶氏身侧的小姑娘身上。他几乎过目不忘,一下子就记起了在哪里见过她了。 天恩马场那个敢看着本座的小姑娘,原来出自叶家。能跟着叶三夫人进宫看望纯嫔,这小姑娘……应是纯嫔嫡亲的妹妹了。 汪印神色淡漠,却多看了她一眼。心想道:这么有胆色的小姑娘,本座很久没有见到了。 叶绥知道汪督主在打量自己,便微低下了头。汪督主的存在感并不强烈,甚至可以说是淡不可察,但她却觉得有一种深深的危险,仿佛毒蛇环伺。 然而她心中没有丝毫害怕,她毕竟多活了一世,又知晓一些不为人知的秘辛,对汪督主的态度自然也和常人不一样。此刻看到威严震慑的汪督主,她竟然只想到了他最后的结局—— 汪督主……听说他身死之时万箭穿心,身上连块好皮都找不到了。只须想到这个,她的害怕便霎时消散了。 说到底,对于她来说,不管是权势滔天的汪督主,还是阴森可怖的缇事厂,都是已过去数十年的人和事。人们会因为未知而恐惧,却不会因为已知而害怕,即使现在人人闻缇事厂而色变,但她仍能镇定异常。 哪怕知道前世和今生不会一样,但这种根深蒂固的认知,很难改变。 不过,汪督主怎样与她有什么关系呢?她还是多想想叶家吧。她突然想到了一点:因为她回来改变了不少事情,那么姐姐肚子里还会有小外甥吗? 她就这么出神了,浑然不觉跟前还有一个权倾朝野的汪督主。幸而汪印只是多看了她一眼,随即便带着数个缇骑继续往宫里去了。 他一离开,那种紧绷威压便随之消失了,叶绥还不觉如何,陶氏则是心里一松。但她仍紧抿着嘴唇,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出宫的脚步加快了很多。 直到坐上回府的马车,陶氏才吁了一口气,严肃地提醒道:“阿宁,刚才那个是缇事厂的督主汪大人,他身后跟着的是缇骑。以后见到缇事厂的人,要尽可能远离,他们是绝对不能惹的……” 叶绥脑中出现了刚才那个火红色的身影,然后点点头:“娘亲,我知道了,您放心。” 像她这样的闺阁姑娘,有什么能惹到缇事厂和汪督主的地方呢?但母亲的担忧叮嘱,她应下便是了。 马车载着她们缓慢朝叶府驶去,母女俩絮絮说起了叶绪的事情。不久,叶绥便将那个火红色的身影忘在了身后…… #####应该能显示到书旗了吧?期待各位小伙伴能看到…… 第十六章劝说 叶绥一回到西棠院,佩玉便上前伺候,边小声禀道:“姑娘,大夫人的确将音袅姑娘买下了,还曾带到六少爷跟前,我按照您的吩咐,找人扮成扬州商人将她买下了。” 叶绥点点头,对这个结果并不感到意外。 朱氏这么做,可真够绝的,将余音袅带至六堂兄面前,再将其卖掉,怕是为了狠狠羞辱其一番,也是顺便让叶向钲警醒。 她甚至能想到朱氏会说什么话,无非就是“婊子无情,戏子无义”罢了。朱氏虽出身长兴侯府,但骂人的污言秽语,还知道得不少。——这点,前世她已经领教过了。 啧……怎么说呢,朱氏母子痛恨余音袅是有理由的,但若非朱氏立心歹毒、雇流氓地痞做了那些事,就算余音袅说得再多,叶向钲也不会受伤。 估计以他们的品性,也不会这么想就是了。 不管怎么说,她都是借了余音袅的口来破坏朱氏的毒计,现在好好安置她便是。想必余音袅现在已深刻知道,她一心挂着的郎君是怎样薄情的人。 杀人不过头点地,偏偏朱氏母子要将余音袅卖给扬州商人,这是要往死里作践余音袅呢。扬州商人养瘦马,真正看重的是那些七八岁的小姑娘,像余音袅这样的年纪,不过用来作娼妓罢了。 想到扬州瘦马,叶绥的眼神黯了黯。她想起了前世倚重的左膀右臂,也曾是扬州瘦马出身。羡初,现在到底在哪里呢? 片刻后,叶绥已恢复如常,吩咐道:“安置好她便是,以后府中不可再提此事了。” 哥哥已被仪鸾卫选中了,很快就会进入仪鸾卫受训。这件她愧疚了一辈子的事,终于和过去不同了。 现在她最挂心的,便是宫中的姐姐了…… 又过了几天,宫中传出了叶绪的消息。原来,叶绪所住的临华殿突然出现了死猫,这让她惊悸不定,于是便想到诚心礼佛,现在暂住在太后娘娘的的佛堂里。 听到这个消息,叶绥笑了笑,心想道:这应该是姐姐的手笔,这个时候,姐姐应该察觉到些什么了。 姐姐既然入了佛堂暂住,以姐姐的聪慧,前世那场中秋宴会便不算什么灾难了。 叶绥心中轻松不已,在映秀院给陶氏请安的时候,都是笑嘻嘻的。不想,陶氏却嗔怪地看了她一眼,提醒道:“闺学快修葺完毕了吧?中秋过后应该就能去了。” 叶绥的笑一下子顿住了。闺、闺学?她压根就忘了还有这回事! “闺学”这两个字,脱离叶绥的记忆太久了,以致她根本就不记得还有这么一回事。 现在听到陶氏的提醒,她终于想起来了—— 她及笄那一年,京兆闺学的确停课修葺,正是中秋之后才重开的。 听娘亲的意思,中秋之后她便要去闺学了?这……这是前一世没有出现过的事情! 前一世她坠马昏迷,闺学重开之时正巧在家中养病,后来顾家来提亲,她便专心待嫁,就再也没有去过闺学了。 这一世,她没有昏迷病重,已经和过去不一样了,自然是要去闺学上课的。 一想到要与十几岁的小姑娘在一起上课,叶绥的脸色就有些发绿。更重要的是,哪怕多活了一辈子,她也觉得自己完全比不上那些闺阁小姑娘! 琴棋书画馔绣策,这是京兆闺学的七艺。不幸的是,叶绥于这七艺上没有多少天赋,前世因性子跳脱并没有刻苦用功,可算是天赋不足后天不补,所以她在这七艺考核上一向中下……咳咳,应该说是最后那几名。 前世她因病情因亲事没去闺学,更多的还是因为刻意逃避。试问考核总是最后几名,谁会想去闺学呢? 事实上,前世她没少因为考核名次而备受嗤笑,她知道闺学那些姑娘在背后说她蠢笨,就更不愿意去闺学了。 正是因为有京兆闺学这些经历,她后来嫁到南平顾家,在对面那个礼乐射御书数无所不精的相公顾璋时,心里有止不住的自卑。 她心中自卑,便拼了命地对他好…… 现在想想,她当初的确够笨了,简直像笑话一样。不,顾璋是真把她当作笑话一场,不然怎么会做出后来那些事? 她摇摇头,将顾璋从自己脑子里甩出去,回到眼前闺学上来,神色不由得更苦闷了。 重活一世,她眼界和历练是足了,但几十年汲汲营营,哪里还亲自碰过琴棋书画馔绣策?现在的她,怕比前世这时还要不如,说不定会直接是最后一名! 她内心暗暗叫苦,忍不住蹭了蹭陶氏的手臂,撒娇道:“娘亲,我能不去闺学了吗?我……我实在是不喜欢。” 何止是不喜欢?她现在简直是心里发怵,她几乎完全忘记了闺学七艺,这会儿该怎么办?真要磕磕碰碰从头学起的话……也不一定能通过闺学的考核呀。 况且她重活一世,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做,实在不想将时间精力放在闺学七艺上面。 陶氏皱了皱眉,开口道:“阿宁,你现在都到了闺学第三等了,还有一年半载时间,莫不是要半途而废?这可不行!” 她知道阿宁在闺学的成绩不好,但也熬了好几年,还是得咬咬牙继续坚持下去。若是阿宁通过了闺学第三等考核,将来出嫁就能添不少光彩。 说白了,京兆姑娘通过了第三等考核的,哪个都不会嫁得差! 再者,京兆闺女里的姑娘,其家族庇荫不是五品京官以上,便是当世名儒大商,这是极为珍贵的人际网系,其重要程度丝毫不亚于家族子弟入仪鸾卫或国子监。 这些姑娘家长大嫁人了,很大可能是宗族之妇,也会是权贵之妻,将来彼此交往彼此提携,当年闺学的情谊就会成为各姑娘的助力。 正是因为如此,各家都拼命将姑娘往京兆闺学里送,就连宫中几位公主都微服出宫听课,阿宁怎么能不去闺学呢? 第十七章顿悟 叶绥低头默然,神色依旧苦闷。娘亲的意思她怎么会不懂呢?她最好的朋友沈文惠便是在闺学中结交的。但是……闺学是个最势利的地方,她名次这么差,哪个姑娘会愿意与她往来呢? 就连家中的堂姐叶绅,在闺学里也恨不得装作不认识她,旁人就更甚了,只差没直接说羞与她为伍了。大概只有惠姐姐这样率真的人才会毫无顾忌地与她往来。 她现在自然不在意这些嗤笑了,但她又不是有病,何苦硬凑上去接受这些不屑嗤笑呢? 至于人际网系什么的,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根本就不算什么。 前世她没有靠闺学姑娘的助力,只是靠着自己一步步艰难往前,最后不也荣显至极?昔日那些闺阁姑娘面对她的时候,谁不恭恭敬敬竭力亲近? 靠人不如靠己,她实在不想上什么闺学了。 陶氏暗暗叹息了一声,不得不狠下心肠,冷声道:“阿宁,你若还记得你如何能进京兆闺学的,就不会这么说了。” 叶绥倏地抬头看向娘亲,脸色瞬间变了变,随即她眼神既自责又后悔。 良久,她才小声说道:“娘亲,我一直都记得。我……我中秋后就去闺学。” 她怎么能够忘记呢?她之所以能够进入京兆闺学,不是得蒙四品京官的祖父之庇荫,而是姐姐放弃了一切进宫才换来的。 姐姐当时进宫前做的事,就是为她求来了京兆闺学的名额。这些年来,她成绩虽差却还一直安稳在闺学内,定有姐姐的情分在。 若是她不去京兆闺学,怎么对得起姐姐的付出?不是为了自己,只是为了姐姐,这个闺学她非去不可! 京兆闺学的势利嗤笑,她又不是第一天遇到,有何觉得畏难的呢?旁人嗤嗤笑笑,她便当耳边凉风好了。 陶氏想着她是勉强这么说,便怜惜地抚了抚她的发顶,劝慰道:“阿宁,去闺学对你是件好事,你不要在意那些姑娘的看法,这些都会过去的,以后回头看看就不同了。” 听了这话,叶绥突然浑身一僵,脑中先是轰隆巨响,然后渐渐清明。 娘亲说了什么?这些都会过去,以后回头看看就不同了……以后回头看看就不同了! 她重活一世,总想着改变前世的命运,其实就是一直囿于前世的经历。殊不知,今生和前世已经不同,进入京兆闺学,这何尝不是她新的开始呢? 改变前世命运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不是她重新活一次吗?这一次,她要换个活法,不像前世那么憋屈艰难,才不枉重活了这一次! 不想,娘亲的一句话,竟然令她顿悟了!良久,良久,她灿然一笑,娇声道:“娘亲,我想明白了,我现在都有些期待去闺学了。” 京兆闺学还是京兆闺学,闺学姑娘还是那些闺学姑娘,但她叶绥已经不一样了。她在闺学的日子也必定和过去完全不同了。 其实想一想,当年嗤笑她的那些闺学姑娘,也颇有有意思啊…… 中秋节过后,叶绥便带着丫鬟佩青,坐上了陶氏特意准备好的马车,一路缓缓朝京兆闺学而去。 京兆闺学的位置有些独特,既不在繁华大街上,也不在深门宅院中,而是在京兆最为出名的园林濯秀园内。 濯秀园原是定国公府的私家园林,后来定国公夫人彭氏联合了一众勋贵夫人开设京兆闺学,便特地划拨了濯秀园的一角作为闺学之用。 因此闺学姑娘们也得以欣赏濯秀园的四时美景,这也是闺学姑娘们津津乐道的荣誉之一。 哪怕叶绥这种考核成绩如此差的人,提到濯秀园的时候都忍不住骄矜自喜,这算是她过去喜欢京兆闺学的唯一原因了。 她重活了一世,心绪自和过去大为不同,但想到濯秀园内的美景,脸上不禁泛起了浅浅笑意。 闺学旁边有淙淙清泉,还有各式时花,每当清风徐来,枝头上的繁花便会簌簌落下,花瓣落在泉水上,有一种难以形的意境…… 不过这是修葺之前的濯秀园,修葺之后的濯秀园她还没有见过,不知道是怎样的? 听说主持这次修葺的人是彭氏的长媳,也就是长公主郑薇。长公主一向深居简出,叶绥对其所知不多,只记得自己出嫁之前,长公主就薨了,皇上还为其赐谥“仪德”。 容貌秀美曰仪,言行嘉善曰德,想来长公主的为人应当是这样的,就是不知道礼部上谥的官员是否秉着谥法无私之心了。 只待她见到了修葺后的濯秀园,对长公主的为人心性,大概也能知道个七八成了。 她之所以这么在意长公主,还是因为顾璋说了一句话。那时他喝了酒很高兴,难得多说了一句话,这样道:“幸好长公主薨得早,不然……” “幸好”是为何,“不然”又是怎样,这些话的意思她当时根本不懂,只是因为他高兴而满心欢喜。 现在她也不懂当中深意,不过没有关系,现在她回到了永昭十八年,长公主还没薨逝,顾璋还能不能那么侥幸说出这句话,还未知呢! 她这般杂七杂八地想着,不知不觉,马车已经停了下来,原来濯秀园已经到了。 甫下马车,她便与堂姐叶绅打了个照面。今日是闺学重开的日子,叶绅显然是精心打扮过了,她穿着一身湖绿的襦裙,罩着粉色的帔帛,帔帛上绣着跃跃欲飞的蝴蝶,头上插着的是一式的蝴蝶珠钗,看起来清丽雅致又灵动活泼。 她似乎在等着什么人,才会站在门口这里。她见到叶绥后,眼中鄙夷一闪而过,嘴角提了提,倒没有说什么话。 却没有想到,叶绅等着的人到来了,对叶绥倒是有了一番冷言冷语。 第十八章闺学 叶绥还没来得及离开,就有几个姑娘来到叶绅身边了。 与叶绅眼含讥诮不同,但站在她身边的几个姑娘就直接得多了。其中一个淡黄衣衫的姑娘嗤笑了几声,状似好奇地道:“静云,上次考核的排名是如何?我快忘了啊。” 被称作“静云”的姑娘,上上打量着叶绥,掩住嘴“吃吃”地笑了起来。 从头到尾,她们都没有说过任何鄙夷的话,但意思却表现了十足十。 叶绅看到她们的举动,眉头皱了皱,仍旧没有说话。 叶绥仿佛不明白她们意思似的,还走上前,神色飞舞地打着招呼:“阿宁见过堂姐。” 她本来就有十分容色,今日又穿了大红的襦裙,臂上帔帛虽然是月白的,却绣缀着丛丛火焰,如今她笑得这般明媚,整个人看起来热烈张扬,真真是美艳不可方物,几乎让人移不开目光。 顿时,这几个姑娘呼吸都窒了窒,眼神既不屑,却又有一种掩藏得很深的嫉羡。 哪个姑娘不想自己容貌绝美?可恨这个考核总是末尾的叶绥,竟然长得这么好,将她们都压了下去! 说起来,大安朝崇尚风雅,尤其是京兆闺学的姑娘,每个拼命往这上面靠,无论是衣着妆容都极为清淡素雅,连鲜艳的颜色都不太敢穿,生怕被人笑是俗艳。 过去叶绥也是这样的,都是穿些月白啊浅绿啊这样的衣裳,脸上妆容也化得极淡,偏偏她长得太过美艳,这样妆扮总是显得不伦不类。 如今她重活了,当然知道什么才是最适合自己的。管它俗不俗,管它艳不艳,老身就是喜欢大红明黄,又咋样?就让这些姑娘不屑嫉羡去吧! 在她看来,叶绅还是聪明的,却又不算十分聪明。换作她是叶绅,必定会亲亲热热地迎上来,还会笑意盈盈的,让旁人无话可说。 毕竟,她们都是叶家姑娘,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让别的姑娘嘲笑侮辱了,叶绅又能讨得什么好? 说到底,叶绅还是太年轻了,城府修炼还不到家。或者说,叶绅也实在看不起她,连演戏都不甘愿。 至于另外几个姑娘……她粗略扫了几眼,竟然没有一个是认得的。唔,能让顾老太君叶氏毫无印象的人,不是家道中落了,就是压根活不到显贵时。 呵,她才懒得与这些小姑娘计较呢! 她的笑容更深了一些,还微微抬起头,大踏步走进了濯秀园内,将叶绅等姑娘抛在了身后。 此时正值秋日,濯秀园内枫叶红艳银杏金黄,还有阵阵菊花清香扑鼻而来,让人心情舒畅,叶绥脸上染上了点点笑意,心情越发舒畅。 修葺过后的濯秀园少了之前的精心雕饰,枫叶银杏之外,还有清湍修竹,青芜空山,比之前多了天然韵味,境界更胜一筹。看来,长公主的林泉之心,比定国公夫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闺学所在的那一角,则是变化不大,依然有淙淙泉水,边上还有繁花,只是多了一些修竹。 远远看着这些美景,叶绥忽然就明白了定国公夫人和长公主的用意。京兆闺学考核七艺,这是要求姑娘们学会世俗功利,但闺学却置于濯秀园内,却是在提醒姑娘们要保持闲静纯心。 定国公府这一对婆媳,着实用心良苦!不知闺学的姑娘们是否懂得她们的苦心?至起码,以前的叶绥不懂,但幸运的是,她现在懂了。 同时,她多少也知道长公主为人心性是怎样的了。如此忘却功利寄情山水的皇族公主,其实还真的很少。 转眼间,她便来到闺学前了。甫进门口,她便见到了好友沈文惠,她笑吟吟地上前打招呼,却发现其面容憔悴,眼下有极深的黑影,连精神都是恹恹的。 叶绥心底咯噔一声,不由得想起了前世的经历。这会儿还刚过中秋,沈家不会这么快就出事了吧? 叶绥记得,沈家出事是在十二月。那时还有十来天就过年了,惠姐姐突然就定下了亲事,没两天就匆匆嫁到剑南道益州了。 她听到消息后,立刻赶到了沈家,只见到惠姐姐不断垂泪,惊惶又无助地说道:“阿宁,怎么会这样啊?娘亲只是哭,我什么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当时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想到惠姐姐父母向来疼爱惠姐姐,他们这么做肯定有缘由的,便耐心劝慰惠姐姐。 具体说了些什么,她已经忘记了。但是,她记得惠姐姐出嫁都没到三天,沈家就被朝廷官兵围住了。随后沈家子弟全被下狱,女眷则没入贱籍被流放到岭南道儋州…… 刚刚出嫁的惠姐姐侥幸逃过了一劫,但蜀地苦寒,惠姐姐又思念亲人,竟早早就去世了。 她最好的朋友,就这么度过了短短的一生,而她却无能为力,一点儿忙也帮不了。 如今她见到惠姐姐这副神色,昔日的遗憾怅然便浮上心头,忙问道:“惠姐姐,你……你怎么了?” 沈文惠抬头看向她,茫然而无措地道:“阿宁,我昨晚不小心听到了一些话,好像是涉及父亲官职的。我十分不安,总觉得要出什么大事似的……” 叶绥的心倏地沉了下去,劝慰的话语也不知该如何说才好。因为她知道,惠姐姐的担忧是对的。 当年沈家出事,最先就是从惠姐姐的父亲沈醉山开始的。沈醉山是工部屯田郎中,掌管国朝屯田事务,沈家之祸正正就出在沈醉山的官职上。 正是因为沈醉山最先出了事,然后连累到整个沈家,惠姐姐自然不能幸免。 而沈家出事的祸端,她还记得清清楚楚! 这个时候,是应该把事情告诉惠姐姐了…… #####终于有评论了,谢谢大家! 第十九章沈家之祸 叶绥清楚,沈家之祸,与国朝屯田制度有关。 屯田制度是国朝之本,也会有相应而严格的考核制度。每年的春、秋九月,司农卿、少卿都会对全国的民屯、军屯进行巡视,并且会根据屯田的数量、耗费的情况来评定屯田等级。 最开始的时候,只是司农寺发现屯田数量有所减少,但渐渐地事情越来越严重,后来发展到民屯、军屯之争,因此引起了朝中极大的动荡和变故,作为屯田郎中的沈醉山首当其冲,成为了政局动荡的牺牲品。 当年的事,有太多朝臣和势力牵涉其中,哪怕后来她细细查探,也还是有很多模糊的地方。譬如她的祖父、工部侍郎叶居谯竟安然无恙,这就是个谜。 原本她还想找机会提醒惠姐姐此事,不想惠姐姐已经发现了端倪。如此看来,本该发生在十二月的事情,提前到现在了。 她不知道时间为何会提前了,但听慧姐姐这么说,似乎事情的轨迹还没有变化。她断不能眼睁睁看着惠姐姐再罹此祸,一定要让沈家避过此劫才是! 幸好,她多活了一辈子;幸好,大安后来出现有能之士,提出了解决民屯、军屯之争的办法。 她想了想,趁着现在闺学先生还没有来,将沈文惠拉出了大门,一路去到没人的僻静之处,才停了下来。 沈文惠被她这些动作弄糊涂了,随即想到什么一样,眼中蓦地迸出希冀的光芒,急急问道:“阿宁,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快快告诉我!” 叶绥四下看了看,确定周围没有人了,才开口道:“惠姐姐,你不用着急。我的确从父亲、祖父那里听到了一些事,也是和屯田有关的。你回去跟沈伯父说:捐献粮钱可得田,王师外镇必籍边境营田,就能解决沈伯父之忧了。” 沈文惠一头雾水,疑惑地问道:“捐献粮钱可得田,王师……什么营田?这指的是屯田吗?我怎么不太明白呢?” 叶绥耐心答道:“捐献粮钱可得田,王师外镇必籍边境营田,你可一定要记住了啊。这个你也不用太明白,沈伯父会明白的。” 沈文惠对自己父亲的职责不太了解,便懵懵懂懂点头道:“我知道了。阿宁,若是父亲问起,那我就直说是你告诉我的?” 叶绥叹了口气,无语抬头看了看天。 惠姐姐的心思大概都用在了诸如“汪督主很可怕千万不能惹”这样的八卦轶闻中了,旁的一概不多想。她怎么就不想想,我比她年纪还小,能想得出这样的对策吗? 于是她正色回道:“惠姐姐,这个不是我想的。若是沈伯父问起,你就说是一个叫孙长蕴的人所说,就是不能提到我,知道吗?” 这个对策的确是孙长蕴提出来的。现在她不得不用了孙长蕴的对策,却不能占了这美芹之名。不过……呃,现在孙长蕴应该还是童生吧? 想到自己用了现在还是童生的策论,便是两世历练的她,都感到有些心虚。 不过转念一想,童生乃是后来鼎鼎有名的尚书左仆射,她就感觉好多了,便再一次提醒道:“惠姐姐,你千万要记得,这是孙长蕴说的。” 沈文惠一改先前的愁苦,笑着点点头道:“阿宁,我记住啦。糟了,现在闺学的先生应该到了,我们快快回去!” 说罢,她便上前拉住叶绥的手,匆匆忙忙地往回走,还边说道:“阿宁,你今天怎么穿成这样了?不怕那些人说你俗艳啊?不过你这样真漂亮,估计她们都要嫉妒死了……” 声音渐渐消散了,两个姑娘就这么说着话,离开了这里。 她们不知道,在这僻静之所,在茂密树林的掩映中,还有另外的人在,并且将她们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细看去,当中有个年约五十岁的老妇人,衣饰看起来颇为寻常,头上只插着一只木钗,然而目光湛然锐利,还有种独特的贵气。 她的身侧,站着一个人,他肤色雪白,容貌俊美无俦,然而神情极淡极淡,有一种摄人的杀意。 这个人,正是缇事厂的汪督主! 只见贵妇人笑了笑,颇为愉悦地说道:“本宫只是想图个清静,不想却听到了这些话。这可真有意思,汪督主,你说是吗?” 汪印点了点头,淡淡回道:“殿下说的是。” 他神色依旧很淡漠,眸中倒有些兴味在闪动。 的确很有意思,这是本座第三次见到这个叶家姑娘了。不过,本座总督缇事厂,专司消息刺探,竟不知还有孙长蕴这样有能耐的人。这个孙长蕴,到底是谁? 当叶绥和沈文惠匆匆回到闺学嘉行堂的时候,闺学姑娘们都基本落座了,就连闺学先生们都到了不少。 她们两个人自是引起了不少注意,尤其是叶绥的长相打扮,在一众素雅妆扮的姑娘中显得极为醒目,就像一朵艳丽红花,硬生生将这些素雅姑娘都显成了陪衬的绿叶。 如此一来,就有些姑娘的脸色不好看了,但闺学先生在上,今日又是闺学重开之日,姑娘们倒没有说些什么,只是眼刀子满天飞。 沈文惠拉着叶绥在后面位置坐了下去,毫不客气地瞪了那些目光鄙夷的姑娘们一眼,才细声地道:“阿宁,是我连累你了……” 若不是为了她父亲担忧的事,她和阿宁就不会来得这么迟了,结果令得阿宁平白受了这么多眼刀子。 叶绥眉眼弯弯的,微笑着摇了摇头。这算得了什么呢?眼刀子又不会杀人,任她们瞪到眼睛生痛,她也毫发无损,这些姑娘只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罢了。 看来她这一身衣裳妆容真是俗艳得很啊,不然这些姑娘为何会这个反应?不过,这些姑娘还是太嫩了,她们难道没发现堂前的先生们连眼睛都不眨?这才是修为到家了。#####感谢大家的评论,么么哒!请大家多多收藏,就是点书本上的那个星星就好啦! 第二十章琴斗 叶绥在嘉行堂没有等多久,很快,随着闺学山长谢凤池便到来了。他的到来,使得的嘉行堂这里气氛为之一变。 上百个姑娘迅速安静下来了,她们都端坐着,屏气凝神,闺学的先生们低垂着头,恭敬地看着他们的山长。因此,堂内只听到丝丝风声。 谢凤池已过花甲之年,但长相儒雅,没有露出丝毫老态,反而有一种与年龄不符的精神锐气。他在朝中任国子司业一职,平时很少在闺学出现,如今因为闺学重开才现身,主要是为了勉励、训诫这些姑娘。 在环视嘉行堂后,谢凤池便开口道:“现在闺学重开,诸位生徒要在七艺上更精进才是……” 听到山长提及“七艺”,众姑娘的气息微微一窒,很快就稳下来了。 京兆闺学有琴棋书画馔绣策这七艺,在这七艺上,又分为三等,这主要是按照年龄来分的。像叶绥、沈文惠这些十五六岁的姑娘,就排在第三等。 通常闺学的姑娘到了第三等,也就到了议亲、定亲的时候,因此很多姑娘都会在第三等考核过后,才会商议亲事,主要是为了找个更好的人家. 当然,也有许多权贵家族并不拘于这考核,而是早早就为家中姑娘定下亲事了,全都是无定数的。 嘉行堂的训诫过后,姑娘们便各自散了,按照等级去到各院各院授课的处所,到了申时才会归家。如此三日来一趟闺学,说起来课业也不算繁重。 闺学主要授琴棋书画馔绣策这七艺,因此设有相应的七院,每院会有一名院主和若干授课先生,有不少都是国朝有名的大家,这实是闺学姑娘的福气。 此刻,叶绥与沈文惠正朝琴院走去,她们今日要上的,便是琴课。 听到这个安排时,叶绥脸色都绿了,连脚步都有些虚浮。这会儿,不管前世有多少历练涵气,她都很难再保持淡定了,因为琴课正正是她最薄弱的! 说薄弱还是婉转说法了,事实上她的琴课真是……一言难尽。 明明琴谱她是记得的,琴弦琴徽她是熟悉的,抹、挑、勾、剔、打、摘、擘、托这八法她很清楚,再者她手指纤长,当她将双手轻按在琴面上时,有一种动人心弦的美好。 但是,但是! 一旦她开始抹第一个琴音时,所有的美好便变了。别的姑娘按照八法弹出来的琴音,大多静远清幽余韵悠长,偏偏她弹得艰涩凝重,仿佛魔音穿耳般,让人一刻都受不了。 琴院有十八个琴师,能忍耐着听她弹奏半柱香的,一个都没有! 若不是闺学没有逐除学生的例子,怕是她早就不能再来琴院了。然而此时此刻,她真的不想去琴院,要她腆着老脸当众出丑,她觉得自己还需要那么一点勇气…… 沈文惠看着她苦巴巴的脸色,只得叹息道:“阿宁,等会你就装出动作,不碰琴弦就好了,先生们都知道你的情况,也不会为难你的。” 阿宁的琴课实在太差了,她都不好昧着心来鼓励了。鼓励什么的都是白搭,阿宁现在就只能空弹来混蒙了。 叶绥生无可恋地点点头,双肩都塌了下来。她现在只希望今日的先生是个好脾气的,不会特别注意到她…… 可惜今日她的运气太差了。当先生走进来的时候,气氛顿时凝滞了,所有姑娘都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沈文惠紧紧抿着唇,向叶绥投去了无比同情的目光。 今日授课的,竟然是琴院中要求最高、处罚最严的宫琴师。更重要的是,她一直看叶绥不顺眼,过去总是处处刁难。 以往面对宫琴师的时候,叶绥就像个鹌鹑似的,恨不得缩成一团。后来没法了,凡是宫琴师的琴课,她都借口生病不来。 她自问没有得罪过宫琴师,不知道对方为何会处处刁难她。多活了一世,她终于知道了,原来宫琴师的得意弟子曾与姐姐争过嫔位,后来落选了,自此宫琴师便对叶家怀恨在心。 此刻再见到这个神情严肃高傲的宫琴师,叶绥竟奇异地平静下来了,先前种种畏难愁闷就丢到一边去了。 她畏惧的是弹琴这件事,也因此感到满心挫败。但对着宫琴师这样的人,她可一点儿也不怕,反而燃起了熊熊斗志。 这种严肃倨傲实则自卑记仇的人,她见得太多了,这样的人折在她手中的也不少,一个闺学琴师,有什么好怕的? 宫琴师处处刁难,她还不是好好地坐在这里? 但她还是低估了宫琴师的记恨之心。在讲授完毕之后,宫琴师便直接指了她,道:“刚才我教的,你们都记住了?这位姑娘弹来听听吧。” 她说这话的时候,神容威严孤高,谁也没有想到她是故意和叶绥过不去。 叶绥重活一世,增长的是眼界和历练,这些技艺却依旧不会。结果,自然什么都弹不出来。 宫琴师突然“啪”的一声拍在了琴案上,厉声说道:“有些人仗着家世行事,竟然连一个琴音都弹不出来。人蠢钝俗艳不要紧,若是没有好学守敬之心……” 她说着种种道理规矩,语气却尖酸刻薄,里面还有明晃晃的鄙夷。话语说得不难听,却让人浑身不舒服。 见到宫琴师的举动,有姑娘暗暗心喜,也有姑娘皱了皱眉头,觉得这样的先生着实有些不堪。 突然,有一把冷冽的声音响起了起来:“原来闺学琴院是这样教导学生的?本宫倒是长见识了。碧山君,这就是你辖下的琴院琴师?” 这话音出现得太突兀了,所有人都下意识顺着声音看过去,随即便全都呆住了。这些人……这些人是…… #####快五万字了,收藏和点击都很少,请大家多多支持啊~~ 第二十一章贵人 只见说话的人是个年约五十岁的老妇人,她衣饰看起来颇为寻常,头上只插着简单的木钗,却有一种独特的贵气。 此刻她正看着宫琴师,目光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 姑娘们不认识这个老妇人,但她们认得老妇人身侧那个意态俊逸的人,这个人,正是人称碧山君的琴院院主陶九归! 从碧山君的神态动作可以明显看出,他对这个老妇人极为恭敬。那么这个老妇人究竟是谁?姑娘们疑惑至极,其中有几个知道老妇人身份的,则微微低下了头,以示恭敬。 这时,碧山君微弯着腰,朝老妇人说道:“是在下管治无方,请殿下恕罪。” 此言一出,姑娘们齐齐倒抽了一口冷气,连最前的叶绥都诧异不已。殿下?这个年纪、又得碧山君亲自陪同察视闺学,这……这是长公主殿下! 姑娘们立刻起身,恭恭敬敬地朝老妇人、碧山君行礼,宫琴师的脸色立刻变了,既羞愧又惊惶,深深弯下了腰,什么都不敢说,垂在两侧的手则在发抖。 她只是在训诫这个小蹄子,语气控制不住刻薄尖酸了些,怎么偏偏让长公主殿下听了去?这可怎么办才好? 长公主听了碧山君的话,看了宫琴师一眼,才道:“人非生而知之,故从师解惑。琴艺一道,也当如此。学生不会,必有因故,怎可刻薄责骂?琴含至德之和平,这位琴师的心太躁了。” 长公主这番话语,等于当众甩了宫琴师狠狠的一巴掌,顿时令宫琴师脸色羞愧欲绝,院中的姑娘俱是正身肃容,连大气都不敢出。 叶绥心中觉得奇怪,从濯秀园的修葺来看,长公主有颗林泉之心,她还以为其人温和柔软。可是长公主目光这么锐透、言辞这般犀利,与她所以为的大相径庭。 不过……长公主这些话,她怎么听着这么舒爽呢?她看着宫琴师恨不得钻到地里去的样子,心中大为解气。 碧山君点点了头,回道:“殿下训诫的是,在下会督促管教琴师的。” 长公主没有说话,将目光从宫琴师身上移开去,落在了叶绥身上,冷淡开口:“你是哪家姑娘?果真是不会弹琴?” 她早已认出这个姑娘就是方才和汪印见到的姑娘,这姑娘那一句“捐献粮钱可得田,王师外镇必籍边境营田”令她印象深刻,不想会在琴院再次见到这小姑娘。 看样子,这小姑娘是被琴师故意刁难了?还是其真的不会弹琴? 叶绥上前一步,恭敬回道:“回公主殿下的话,学生乃松阳叶家的姑娘。学生愚笨……的确不会弹琴,令先生们失望了。” 听到她这么说,宫琴师忍不住瞟了她一眼,暗暗松了一口气:这的确是实情,自己原先的话也没有错,公主殿下不会怪罪吧? 长公主看见宫琴师的眼神,心中对这琴师更为不喜,便毫不客气地冷哼了一声,说道:“看来,琴院的学生比琴师还要知进退,本宫尚算有慰。琴乃心声,本来就是抒发之情,不会弹也不要紧,会听就行了。听琴你总会吧?” 如果说先前那些话,是长公主当众狠狠甩了宫琴师一巴掌,那么现在这话就是再狠狠踹其几脚,让宫琴师脸上红白交错,简直无地自容。 琴院的姑娘们都知道,这一下,宫琴师要完了!惹长公主殿下如此厌恶,肯定不能继续在琴院了,或许连京兆也待不下去了。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长公主对叶绥的态度。不会弹也不要紧……长公主对叶绥这是明晃晃的维护! 叶绥这样的人,五音不擅八法不精,何以会得到长公主殿下的青眼呢?这叶绥也太走运了吧? 琴院姑娘们怎么都想不明白,悄悄看向叶绥的眼神既愕然又艳羡。 叶绥也讶异不已,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长公主殿下,而且她父亲在朝中不显。按理说,长公主殿下无须对她这般维护吧? 但长公主在问话,她不及多想,依旧恭敬地回道:“听琴,学生略懂一二。” 长公主点了点头,神色和悦了不少,侧身对碧山君道:“既然她会听琴,那么我们就看看这位姑娘是否真的愚钝不堪?” 这话的意思,竟是要立刻考究叶绥听琴的本事了。 宫琴师一听,便迅速反应过来,急急禀道:“公主殿下,奴婢知错了,请给奴婢补救的机会,奴婢这就弹琴,请公主殿下和碧山君细顾。” 她已弄拙在前,现在唯有靠一手琴技来弥补了。她对自己的琴技非常有信心,希冀着长公主殿下听了消气。 长公主却不给她这个机会,淡淡道:“不必了。你是闺学的先生,无须以‘奴婢’自称。碧山君,本宫说的可对?” 碧山君神色微凝,垂目答道:“公主殿下所言甚是。既如此,就让在下来弹奏一曲吧。” 此话一落,琴院的姑娘们忍不住低呼了一声,院中顿时哗然。她们没有听错吧?碧山君亲自抚琴?! 天啊!听闻碧山君的琴音有如天籁,极得皇上盛赞,可惜她们入闺学以来还从未听过。现在,她们能有幸听到碧山君的琴音了? 姑娘们又惊又喜,“唰”地都熠熠看着碧山君,恨不得立刻将琴亲手奉至他面前。 长公主双眼半眯了起来,笑了笑道:“那就劳烦碧山君了。” 叶绥看了看碧山君的脸色,忽然就明白长公主为何如此维护她了。濯秀园修葺、闺学重开,怕是长公主要借琴院立威了。 宫琴师倒霉催的正好撞在枪口上…… 不过,这对她来说倒是个机遇。长公主这样的贵人,她正愁没有机会接近呢。不管是为了前一世的疑惑也好,还是为了这一世在闺学过得舒适些也好,这次听琴考核,她一定要好好表现。 她是不会弹琴,但她有两世的历练和眼界,对人心的猜度有几分把握。长公主殿下不是说了吗?琴乃心声,对此,她深以为然! #####重感冒啊, 我觉得我需要点击和收藏来治疗……嘤嘤嘤 第二十二章答话 只见碧山君随意拿了一张琴,然后在院中席地而坐,将琴置于膝上,双手轻抚着琴弦,而后缓缓地舒了一口气。 一碰着琴,碧山君的神情就变了。本是意态俊逸的人,看起来神容坚毅,竟带着十足的豪迈之气。 叶绥凝神细听,只听到“琤……”的一声响起,这声音松沉而旷远,只一音响起,便让人觉得现在不是琴院之中,而是置身于松林之间。 原来,碧山君弹奏的正是他的成名作《万壑松》。据闻碧山君在弹奏此曲时,正遇皇上微服经过,皇上听罢此曲后,连声称赞道:“好曲,好曲!不觉碧山暮,秋云暗几重,绝世琴音当如是!” 由此,陶九归得“碧山君”之号,然后名动大安。 碧山君一曲奏罢,院中包括长公主在内的人都静默了,所有人都在回味刚才的琴音,耳际似乎还能听见万壑松风经过,心中油然生起了无数壮阔豪迈…… 叶绥内心也颇为起伏动荡。原来,这就是碧山君的琴音!难怪,皇上会赞叹不已,难怪,碧山君会是琴院之主,这琴音,的确恍如天籁动人心神。 长公主最先回过神来,朝叶绥说道:“你来说说看吧,这琴音如何?” 这时,碧山君已经放好琴,慢慢站了起来。他面容温和,意态从容俊逸,很难想象刚才的雄浑壮阔的《万壑松》是出于他之手。 叶绥合了合眼,想起了前世碧山君的遭遇,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长公主的问话。 碧山君这样的人,她其实没有多少兴趣点评啊…… 碧山君陶九归,在永昭末年极为有名,比现在有名得多。 他之所以出名,一是因为出神入化的琴技,每每能动人心弦;二是因为其苦恋熙平公主、为了她酿下弥天大祸。 那段时间,京兆权贵夫人们几乎日日提及他,末了还惆怅叹息道:“可惜了,碧山君这样的人,可惜了……” 叶绥不觉得有什么可惜的,碧山君为了心仪之人,连师门、弟子都舍得出卖,他死了有何可惜的?她还想额手称庆呢! 算算时间,这时碧山君与熙平公主应该认识了吧?难怪她从万壑松风中听出了一丝沉郁之意…… 思量片刻,她便知该如何回答了,于是说道:“此曲音调铿锵有力,意境壮阔,本是雄浑豪迈之作。但细听来,却带了霜雪沉暮之意。许是琴主心有沉郁。学生斗胆作评,请琴主见谅。” 听了此话,碧山君眼神微动,然后开始认真打量着叶绥,心中思忖:这个姑娘,虽然不会弹琴,却会听琴…… 长公主略有些吃惊,却不是因为叶绥这番评价,而是,这样的评价她已经听说过了! 昔日汪印评价陶九归,曰:“壮阔成名,可惜有霜雪暮气”,不想这个小姑娘的评价与汪印的几乎一样,这倒有些意思了。 她赞许地点点头,满意道:“不错,不错。碧山君,我看这姑娘于琴上也有天赋,不如就入你门下,由你教导如何?” 碧山君神色如常,眼神却甚是犹豫。宫琴师为人心性尚且不说,但琴艺造诣在琴院中可算上乘,她这么不喜欢这姑娘,恐怕这姑娘真是不会弹琴。一个不会弹琴的姑娘入他门下,这不是笑话吗? 长公主这个要求,实在是为难他了! 他在瞥见长公主似笑非笑的神情后,心中蓦地一凛,当即答道:“在下感谢殿下的美意,只是收徒也讲究缘分,不知这姑娘可愿意入我门下?” 他温和地看着叶绥,似在询问她的意思,眼神却倏地冷了下来。 长公主仿似无所觉,同样看向了叶绥,想听听她会怎么说。 这时,明眼人都看出碧山君不愿意收叶绥为徒,却又不宜违背长公主的意思,才将事情推给了叶绥。 沈文惠暗暗为叶绥捏了一把汗,不禁紧张地咬了咬唇。这可怎么办呢?若遂了长公主心意,则肯定会令碧山君不满,就算入其门下,也不会好过; 可是若顺着碧山君意思更加不行,很简单,长公主得罪不起啊! 叶绥却没有丝毫纠结为难,她状似欣喜感激地说道:“学生很愿意!能得琴主教导,是学生的福分,多谢殿下厚意,多谢琴主教导!” 碧山君窒了窒,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点了点。 长公主唇角扬了扬,心情似乎极好:“恭喜碧山君得此佳徒,今日闺学重开,这便是一桩美事,甚好,甚好!” 见状,院中众人便叠声恭贺碧山君,也顺便恭喜了叶绥,更多的则是称赞长公主的独具慧眼。 至于面色惨白的宫琴师,已经没有人在意了。 长公主笑眯眯地看了叶绥一眼,眼神通透锐利,当中有叶绥不能完全懂的深意。 随后,长公主对琴院中的姑娘勉励期许了一番,便如同来时一样,带着碧山君等人离去了。 长公主和碧山君一走,琴院这里顿时就沸腾了。姑娘们不再避忌,各种目光大刺刺看向叶绥,嘴上也不断议论着。 “她真是好运!被长公主另眼相看,还入了碧山君门下,太好运了!”有姑娘羡慕不已。 有姑娘不屑地嗤笑道:“她连琴都不会,何德何能可以入碧山君门下,烂泥扶不上壁,还不是废物?!” 还有不少人幸灾乐祸,笑着道:“碧山君明显就不想收她为徒,以后可有好戏看了!” 是了,姑娘们都能看出碧山君的不情愿,勉强得了师徒名分,恐怕对叶绥来说是祸非福。 #####今日仍在感冒中,请大家用点击收藏来砸我吧~~ 第二十三章暗涌 沈文惠担心地看着她,总觉得其他人的话有些道理,却又无从安慰,只得朝那些嘴碎的人狠狠地剐了几眼。 叶绥不以为意,只笑嘻嘻对沈文惠道:“惠姐姐,别担心,反正我不会弹琴,去哪都一样的。” 她说得随意坦然,压根就不在意这些姑娘们的话语。这些姑娘年纪尚轻,尚不知何为收心忍性。反正不管她们说了什么,都不会改变她成为碧山君弟子的事实。 沈文惠本就不是深思长虑的人,听得她这么说,心也宽了不少。再说两害相权取其轻也,阿宁顺了长公主心意,就是最好的选择了。 想到这里,沈文惠拉着叶绥,特意抬起下巴,高声说道:“呵呵,我们阿宁就是有这等好运,砸都砸在头上,这有什么办法呢?” 此言一出,顿时令不少姑娘气得牙痒痒,却无法反驳。 这说的是实情呀,换作是她们,也会想办法抓住这好运的,旁人说再多,那也只是羡慕嫉妒恨而已。 琴院姑娘们渐渐泄了气,各收各琴,各安各心去了。 姑娘们如潮水一般离开琴院,很快院中就只剩下两三个人了。见到沈文惠在院门等着她,叶绥快速收好了自己的琴,正待离开的时候,却被宫琴师死死抓住了手臂。 宫琴师脸色惨白,眼神像淬毒般,恶狠狠地道:“是不是你故意害我?是不是?” 叶绥将琴往前一撞,一把甩开了她的手,冷声道:“这话好笑了,我害你什么了?” 这会儿她连尊称都懒得唤了,宫琴师这样的人,受不起“先生”这个尊崇的身份! 宫琴师被琴头撞得生痛,脸容都扭曲了,咬牙厉声地说:“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惹长公主厌恶?是你,都是你!” 她恨不得冲上来撕了叶绥那张绝美的脸,内心不断咒骂着。这个贱蹄子的姐姐压住了她最心爱的弟子,现在贱蹄子还连累了她! 可恶,可恨! 叶绥几乎要笑出声了。她虽则活了两世,却没那么大的本事能够驱使长公主!若不是宫琴师立心不良、故意刁难她,长公主又怎么会见到这一幕? 自作孽,还想推到别人身上?想得美! 她冷冷地看了宫琴师一眼,忽然笑了起来,明眸皓齿光彩照人,压低了声音说道:“我是碧山君的弟子了,可是你呢?怕是京兆都待不下去了!你那位引以为傲的弟子,若得知这些,会不会羞愧欲死?呵!” 宫中之人最会见风使舵,随便一想都知道,宫琴师的弟子肯定会忙不迭撇清关系。 宫琴师又惊又怒,颤抖着嘴唇,气得话都说不出来,只觉得被琴头撞到的地方更痛了。 叶绥抱着琴转过身,嘴角提了提:昔日顾家老太君嘴炮技能满分,宫琴师能说得过自己才奇怪了! 她才迈步,便听到背后传来了阴森恶毒的声音:“碧山君两个弟子,俱是天上明月一般的人物。你这样的人,怎么配与她们为伍?你一定不会好的,一定不会!” 叶绥脚步稍顿,却没有回头,就像没有听见宫琴师的话一样。 碧山君的两个弟子,那两个如同天上明月般的人物,她知道呀! 她不喜欢碧山君,却偏偏答应入他门下,固然是为了顺长公主之意,也是为了这两个明月般的人物! 她前世没有机会与这两个人结识,只是从别人口中听说过她们,听说过她们的事迹。 她为此还喟叹遗憾过,不想现在有了结识的机会,她想亲眼看一看,这两个人是不是真像传言的那样……那样皎皎如月,满身光华。 这两个天上明月般的人,一是门下侍郎顾名璘的孙女顾清辉,一是京畿卫副将穆太澄的小女儿穆宜,她们都是碧山君的亲传弟子。 叶绥对她们好奇不已,也心向慕之…… 琴课已经结束了,碧山君早已随长公主离开,不管叶绥对那两个天上明月般的人物有什么想法,暂时也不能见到她们了。 无妨,既然她还在闺学,总有见到的时候。 她抱着琴,再也不理会身后的宫琴师,笑着朝在等候在门口的沈文惠走去。 沈文惠脸上有明显的恼怒,不待叶绥走近,便生气地说道:“阿宁,不要在意她的话。啧,这样的人竟是闺学的先生,我真是不敢相信!” 宫琴师最后那句恶毒的话语,她也听到了,简直不能相信这是她过去尊敬的先生所说的。 她想了想,便继续安慰道:“阿宁,不管碧山君的弟子如何,你只管努力便是。还有这一年半载,怎么都能扛过去。再说,还有我呢!” 叶绥朝她笑了笑,乖巧地应下了:“嗯,我都听惠姐姐的,不理会旁人。不过惠姐姐也一定要记得我说的话呀。” 这指的是先前在僻静处说的屯田一事,叶绥怕沈文惠没有记牢,再次细细叮嘱了一遍。 “阿宁,你放心吧,我都记住了!捐献粮钱可得田,王师外镇必籍边境营田,这是孙长蕴说的,对吧?”沈文惠正正经经地回道。 阿宁真是多虑了,这是与她父亲有关的事,也是攸关沈家的大事,她怎么会不记牢? 叶绥将琴交给了在院外候着的佩青,也故作严肃地点了点头,随后就忍俊不禁,娇憨地笑了起来。 只要惠姐姐记住她的话就可以了,至于旁人,与她何干?她强由她强,清风拂山岗;她横由她横,明月照大江。任她们如何强横,她都会无所畏惧。 以后会如何,时间会证明一切。 #####请大家多多加入书架和收藏,谢谢大家的点击和支持! 第二十四章厂公问 她们离开琴院后,也没有急着回嘉行堂,而是一路细赏着重新修葺过后的濯秀园,心情十分悠闲自在。 不久,她们便接到了一个消息,道今日是闺学重开之日,故长公主殿下、山长谢凤池特允许姑娘们在濯秀园赏玩,且姑娘们随时可以归家,不必等到申时了。 若是以往听到这样的安排,沈文惠定会拉着叶绥在京兆的春茗楼消磨时间,但如今她心中记挂着屯田的事,也无心赏玩濯秀园的美景,便与叶绥道别急急往家里赶了。 叶绥倒不急,便带着佩青继续欣赏濯秀园的美景。她不愿意见到那些嘴碎的姑娘们,想着濯秀园中到处都有侍卫,也不必担心安全,便特意避开了那些喧闹之所,只往清幽安静的地方走,一路觉有颇多惊喜。 她前世没有见过修葺后的濯秀园,如今见到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暗含禅意,心情也变得宁静舒畅,竟有点舍不得离开了。 随意闲逛着,她来到了一个小湖边。小湖湖水澄清,中间立着几株枯荷,上面还有几个饱满的莲蓬,倒也别具境味。 于是她便在湖边的石凳上坐了下来,看看这枯荷,再看看这莲蓬,不由得想起前世今生来。花叶虽枯,却留下了莲子,这让她有一种若有似无的领悟…… 突然间,她感到空气中有一丝不寻常的颤动,随即感到汗毛都竖了起来,心底立刻起了危险的战栗,就像被毒蛇牢牢盯住了一样。 她拼命保持冷静,倏地转身回头,然后大吃一惊。佩青已经昏迷过去了,她的身后,悄无声息地站着一个人! 这个人,肤色雪白,容貌异常俊美,只是神情极淡极淡,无端有一种摄人的杀意,仿佛只要被他看一眼,就会身首异处…… 这个人,是缇事厂汪督主! 叶绥惊讶地看着他,方才发自心底的战栗已不知不觉消失了。心中只想着: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是凑巧还是别的什么?他为何会弄晕佩青? 这是她第三次见到汪督主了,次数也太频密了!前两次她身边都有别的人,只远远地看着或者低头便可。这一次,却是单独面对他,距离还那么近…… 更重要的是,汪督主正在一步步朝她走过来,他毫不收敛周身威严势,容貌显得越发俊美,杀意也显得越发压迫。 叶绥漂亮的凤目直视着汪印,心底疑惑不已,也渐渐涌上几分怒意。汪督主,弄晕了她的丫鬟,到底想做什么? 汪印在她半步外停了下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中有无尽的漠然,淡淡开口:“你不怕本座,为何?” 本座凶名在外,手中沾染着无数血腥,脚上踩着累累白骨,别的姑娘被本座看一眼都瑟瑟发抖,为何她不害怕? “……”叶绥愣了愣,心中万分不解。汪督主无声无息出现她身后,竟是为了这个? 这个问题,她无法回答。难道她能说我知你死时万箭穿心?下场这么凄惨的人,哪怕再威势摄人,她也当真是害怕不起来。 见她沉默不语,汪印淡漠的眼神微微一动,眼眸里有一丝掩饰得很深的好奇。 这个小姑娘,非但不怕本座,还与本座对碧山君琴音的评价一样? 就在方才,长公主将此事当作笑谈说与他听,还连连感叹道:“本宫今日不虚此行,有意思,有意思!” 的确,这很有意思,叶家的小姑娘令本座印象深刻。——他朝长公主告别后,便忍不住追踪着小姑娘的行迹来到这里。 果然,这一次他肯定了先前的猜测:叶家小姑娘,果真是不怕本座! 他本想问她为何会有霜雪暮气之言,现在觉得无须再问了。小姑娘看似天真不设防,却未必就是心无城府。 能借长公主之势、顺利进入碧山君门下的小姑娘,岂是简单的人? 再者,她先前说了屯田那些对策,提及了孙长蕴这个人,也引起了他的兴趣。因此种种,他便前来探究一二。 他深深地看了叶绥一眼,眼神平平漠漠,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可怖与阴冷,仿佛能随时取人性命一样。 被他这么一看,叶绥不由得屏气低头。——她虽不害怕汪督主,却难以抗拒他一身威压。 待她感到威压消失、抬起头时,跟前的汪督主已不见了,悄无声息,就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 叶绥皱了皱眉,觉得汪督主行事离奇乖张,不能以常理论。汪督主出现得莫名其妙,只问了这么一句话,然后就走了,到底在做什么呢? 她想不明白,但汪督主的举动,足以让她反思警醒。她在想自己的言行是否有何不妥、以致引起了汪督主的注意,那么旁人呢,是否也会同样注意到她? 她心底浮出了一个名字:顾璋。顾璋那样心思灵敏的人,以后若是见到她,见到她这样言行有异,是不是也会发现端倪? 不,不是会不会,而是顾璋一定会! 她猛地出了一身冷汗,眼神复杂地看着汪印刚才站立的地方,心间不免有些沉重。 那个容貌昳丽无比的人,给了自己这样的提醒……倘若不是在这个时刻、恰好见到了汪督主,自己还不曾察觉到这点。 看来,自己还是大意了,城府修炼还不到家。看来以后得更加谨慎小心才是。 她就这么站着,眉头略略折起。待佩青悠悠转醒后,她也没有多说什么,便匆忙地带着佩青离开了濯秀园。 当她来到府中停马车的地方时,却发现她的马车旁,站着脸色异常难看的叶绅。 #####祝大家周末快乐呀! 第二十五章势不如人 叶绅因为刚好葵水来了,感到浑身难受不已,便向嘉行堂的先生告了假,留在马车中歇息,并没有去琴院上课。 待她感觉好些后,便听到了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叶绥竟得了长公主青眼、入了碧山君门下! 她打心底里看不起、什么都不如她的叶绥,凭什么能成为碧山君弟子?须知,琴院乃闺学七艺之首,而碧山君琴艺非凡,就是闺学先生之首! 那岂不是说,叶绥以后会压她一头?这怎么可以! 这般想着,叶绅脸色冷凝不已,当中还夹杂着若有似无的懊恼。她忍不住想:若不是自己告了假,没有见到长公主和碧山君,说不定…… 她的大丫鬟梧枝觑着她的脸色,愤愤不平地说道:“姑娘,若是您当时在琴院的话,碧山君的弟子哪里还轮到六姑娘!” 梧枝跟随叶绅的时间很久,当然知道哪些话是叶绅喜欢听的。更重要的是,梧枝自诩是叶绅跟前的红人,平时也像叶绅一样打心底里看不起叶绥。 不曾想,她们主仆根本不放在眼内的人,如今竟走了天大的运道。别说叶绅了,就是身为丫鬟的梧枝都难以接受。 梧枝的话,说到叶绅心里去了,令她紧紧咬了咬牙,心中渐渐生起了一股忿恨:是啊,若是我去了琴院,碧山君的弟子哪里会轮得到叶绥! 更可恨的是,叶绥连琴都不会! 越是想,叶绅心中越不是滋味。她死死地绞着手帕,最后终于忍不住下了马车。——她要亲眼看一看,叶绥何德何能,竟入了碧山君门下! 她强忍着浑身难受,就这样等在叶绥马车旁边,不久就看到了匆匆回来的叶绥。 叶绥尚未从见到汪印的警觉中回神,此刻见到叶绅,根本不愿过多与其计较,便淡淡说道:“见过绅姐姐,不知姐姐有何要事?” 叶绅脸色如此难看,不知是身体不适,还是心里难受?想必叶绅已经知道琴院的事了,半多是后者吧。 叶绅对此事是什么想法,她无法左右,也懒得理会。只是,叶绅站在她马车旁边,是打算说些什么呢? 令她意外的是,叶绅难看的脸色好了些,还朝她笑了笑,还笑得异常温和。 紧接着,叶绅便道:“我只是见妹妹还没回来,甚是担心。听说绥妹妹入碧山君门下了,这倒是叶家一件喜事。” 这一下,叶绥反而真的惊奇了。她快速地打量了叶绅一眼,也笑着回道:“劳烦绅姐姐挂心了,多谢绅姐姐。” 她先前以为叶绅只是有些小聪慧而已,不想还很沉得出气。看来,朱氏教出来的女儿都不算愚笨,难怪后来叶绅能在夫家如鱼得水。 若不是最后叶家出了事,怕是叶绅最后会成为临川侯夫人也说不定。 可惜…… 她想起了叶绅后来的所作作为,眼中倏地起了寒芒,却瞬即隐了下去。 叶绅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被叶绥这么一看,她突然感到心慌不已,原先想说的话竟一时忘记了。 好可怕……刚才叶绥的眼神好可怕,让她仿佛被扼住喉咙一样,连气都透不过来。 怎么会这样?她定睛一看,发现叶绥笑意盈盈的,眼神中风平浪静,哪里有什么可怖?方才肯定是幻觉,肯定是! 叶绅自我安慰地想着,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为何在马车旁边等着叶绥,就是为了让大家知道叶家姐妹情深,以后叶绥进碧山院的时候,她也能想办法跟着去。 可是现在她心慌慌的,再也不想面对叶绥,便急急带着梧枝回了自己的马车。 梧枝看着自己急喘了一口气,像心神不稳的样子,便关切地问道:“姑娘,您怎么了?可有什么吩咐奴婢的?” 梧枝心中更多的是不解。姑娘刚下马车的时候,显得怒气腾腾,她还以为姑娘是去找六姑娘麻烦,谁知见到了六姑娘,姑娘竟笑了起来。 随后姑娘这样慌张回到马车中,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一直跟在姑娘身边,却一点儿也看不明白。 叶绅没有理会梧枝的问话,她想着今日闺学的事,反复想起叶绥的举动,然后下令道:“回府中后,立刻去兰庭院!” 叶绥入碧山君门下的事,一定要快些告诉母亲,母亲肯定会有办法的…… 今日闺学重开,这对姑娘们来说是个大日子,尽管叶绅在闺学的表现一向很好,朱氏也甚为挂心。 她没有想到叶绅这么早就回来了,脸上便露出了慈爱的笑容。 在见到叶绅神色凝重后,她的笑容顿住了,紧张地问道:“绅儿,你怎么这副表情?可是闺学发生了什么事情?” 叶绅上前搂住朱氏的手笔,心中既忿恨又委屈,眼眶都红了,哽咽着说道:“母亲,女儿要被叶绥压一头了,女儿难过……” 朱氏不明所以,但听到“叶绥”这个名字,脸色先沉了下来。与三房有关的事,她都极为厌恶! 她的钲儿还躺在床上不能动,愚哥儿却进了仪鸾卫,此事已令她咬牙痛恨。现在听到女儿这么说,莫非三房又出了什么幺蛾子不成? “母亲,那叶绥……她入了碧山君门下,还很得长公主喜欢!”叶绅流着泪,呜咽地说了出来。 朱氏顿觉心一跳,眉头突突抽动,不可置信地道:“你说什么?她怎么会入碧山君门下?!宫琴师没有阻止她吗?” 宫琴师有个得意弟子在宫中的事,她早就探听清楚了,还让人故意在宫琴师面前说其弟子失宠是与纯嫔有关,就是想着宫琴师会为难绥姐儿。 总之,她想尽办法不让三房得势。可是,有了宫琴师在琴院,绥姐儿怎么还能入碧山君门下? 待听罢事情的原委,她轻轻拍了拍叶绅的手臂,宽慰道:“不必担心,既然碧山君是碍于长公主才收她为徒,那么事情就好办了……” 绥姐儿这样入了碧山君门下,还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周末,更新迟了,请大家见谅,我等会试试定时功能看看,么么么~~ 第二十六章哪里不对 听到朱氏这么说,叶绅便抽噎着问道:“母亲可有什么办法?孩儿牢记着母亲的吩咐,从不亲自为难她,只是暗中撺掇着。可是,孩儿不愿意被她压着!” 朱氏疲惫地揉了一下眉,觉得太阳穴隐隐生痛。一时半会的,她哪里有什么办法? 叶绅却不是这么想的,在她心目中,朱氏是极其本事的人,就像有神灵相助一样,能将所有的事处理得妥妥当当。 虽然先前兄长出了意外,让五堂兄入了仪鸾卫,但这一次母亲肯定会有办法吧? 她擦去眼泪,双目湿漉漉地看着朱氏,眼中满是期待。 不料,朱氏摇摇头,说道:“母亲并没办法。如今三房势盛,你哥哥还躺在床上,你父亲也不在京兆。如此时势,怕是你要忍让一二了。” 叶绅怎么能应?下意识就反驳道:“母亲,我不愿意……” 朱氏截住了她的话,苦口婆心地劝道:“这世上的胜利者,并不都是一直进步,其实都是先退一步,而后再进两步。绅儿,这个道理,你要记住了。暂时忍让有何难的?” 当年若不是靠着非人的忍耐,她怎么能够打败自己的继母?怎么能有今日?若是静心忍耐最后才狠狠一击,就会得偿所愿。 朱氏现在很冷静很清醒,她希望女儿也能像她这般。 就算绥姐儿入了碧山君门下,她也能让绥姐儿被逐了出来。——时间问题而已! 叶绅听了这话,迷茫地看着朱氏,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 陶氏对叶绥入碧山君门下一事,喜忧参半。 喜的是碧山君乃当世大家,能得其指导琴艺,是绥儿的福气;忧的是绥儿琴艺之差,她作为母亲是心知肚明,若惹了碧山君不喜,那怎么办? 叶绥却笑嘻嘻地凑近陶氏,撒娇道:“娘亲,这不是件好事么?有碧山君教导,说不定孩儿的琴艺会突飞猛进呢?” 正是知道娘亲会担心,叶绥才故意没有说长公主的事。若是娘亲知道碧山君收她为徒,只是迫于长公主威势,怕会想得更多了。 叶绥不愿在此事上多说,目光转了转,便指着陶氏手中的账本问道:“娘亲,您这是在对账吗?” 她原本只是想转移陶氏的注意力才这么问,当她看清楚这账册的内容后,却真的起了兴趣。 娘亲应该是在对账吧?她仿佛记得娘亲手中有不少田庄、店铺之类的,这些都是外祖父给娘亲的陪嫁,也是三房主要的钱财来源。 不然,只靠着父亲那微薄的饷银,三房早就入不敷出了。这些年来,三房的开支用度全靠娘亲手中的私产支撑着,而且日渐左支右绌。 无他,因为当家夫人朱氏以公中用度所费甚多为由,时不时从陶氏手中拿走不少钱财, 这会儿中秋刚过,娘亲就在对账本,叶绥已知是怎么回事了,便继续问道:“娘亲,可是大伯母又来要钱了? 她说得毫不客气,朱氏可不就是要钱吗?每年府中的公中用度,固然要花费不少,但肯定没有朱氏所说的那么多。 说白了,朱氏只是借当家的名义,不断地从三房搜刮钱财罢了。 陶氏点了点头,脸上有些愁色,说道:“是啊。愚哥儿现在入了仪鸾卫,按规矩要给公中部分钱财了,所以我在核对核对。” “娘亲,像今年中秋家宴都没举办,公中都没有花什么钱。怎么我们每月都要给那么多钱?”叶绥故作不解地问道,想提醒陶氏。 她曾是当过家的人,掌管的还是顾氏大族,实在太清楚将公账做得不出错漏,并不是多么艰难的事。她就不信,朱氏会没在公账中做手脚! 陶氏合上了账本,正色道:“阿宁,你这么想就差了。我们受家族庇护,自也当为家族贡献,这样家族才会兴盛,知道吗?若大家都只拿不给,公中又哪来钱财庇护子弟呢?” 叶绥顿了顿,还是咕哝道:“娘亲,我当然知道这些。只是您教过我,内宅处处都是门道,我不是对公中规矩有意见,而是对大伯母……” 她没有将话说完,而是渐渐消了音,似怕陶氏生气没敢再说下去。 知女莫若母,陶氏怎么会不明白她的意思呢?事实上,陶氏自己也是这么想的,最近也是这么教导叶绥的。 也罢,绥儿都及笄了,出嫁后也会理事当家,很多事情就没必要藏着掖着了。 陶氏想了想,便这样说道:“绥儿,公中的钱财肯定是要给的。但怎么个给法,却大有讲究。我现在对账,就是为了收紧钱袋子……” 陶氏将自己手中的田产、店铺等方面的情况与叶绥说了说,并没有说得很详细,但足以让叶绥知道三房现在的情况。 真是穷啊! 母亲手中的田产、店铺等收入,虽然可供三房支出,但这些钱财在叶绥看来,实在太少了,太少了! 想她还是顾家老太君的时候,经手的钱财比这多了千万倍…… 活了两世,叶绥觉得银子太重要了。越是簪缨家族,对钱财的需求便越多,这是怎么都清贵不起来的。 所谓“穷文富武”,累世大族要培养那么多文武子弟、要打点活络朝中关系、要乐善好施攒下美名,哪一样不需要用钱呢? 真正有远见的家族,会极尽所能地扩展族中庶务来赚钱,那些嫌弃银子铜臭味的人才是真蠢笨。 这会儿看着母亲手中那一点点钱财,一向钱财松动惯了的叶绥有些苦恼了。没有银子,许多事情都办不了,也办不好…… 看来,由奢入俭难啊!银子啊银子,若是春天埋下去,秋天长出很多来就好了。 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母亲多赚些钱、可以让三房松动些呢? 见到她这副样子,陶氏反而笑了,脸上的愁色散了些:“绥儿,你这就愁眉苦脸了?放心吧,虽然娘亲手中的田庄收成不好,但在长隆大街那两个铺子收入甚丰。那里近着京兆府,生意极好的……” 叶绥仿佛觉得脑中有什么闪过,却闪得太快了,她并没有抓住,不禁问道:“娘亲,您说什么?两间铺子?您说得慢一点儿。” 长隆大街的店铺、京兆府……她觉得有什么很重要的,却一下子想不起来了。 ! 第二十七章隐秘消息 听得叶绥这么说,陶氏会错意了,还以为她想要这两间铺子,便说道:“这两个铺子靠近京兆府,地段是数一数二的,太重要了。这可不能给你,你若是感兴趣,我另外给你两间小铺子练练手吧。” 这两间铺子的收入,几乎占了她手中私产的三分之一。哪怕经常有巨贾想买她这两间铺子,她都不愿意。 这两个铺子里的掌柜伙计都是她精心挑选的,就是怕会有什么闪失。如今怎么敢将这两个铺子给叶绥练手? 这一下,叶绥终于抓住了脑中闪过的东西。是了,长隆大街、京兆府……她终于记得哪里不对了。 她想起来了,京兆府根本就不在长隆大街,而是在阳嘉大街!她还记得,阳嘉大街的街头,伫立着两头威武雄壮的青铜老虎,以示阳嘉大街有正气护佑。 现在,京兆府还在长隆大街,而不在阳嘉大街。那么,京兆府是什么时候搬到阳嘉大街的呢?她过去并不关心这个事情,根本就不记得了。但她记得她出嫁之前,阳嘉大街已经有两头青铜虎了…… 也就是说,在明年正月之前,京兆府已经搬走了。不,正月不可以兴土动工,京兆府在年底之前就已经搬到阳嘉大街了! 京兆府是国都府衙,它的搬迁肯定是一件大事,必定经过反复的讨论和考查,最后才会有搬迁的决定,这绝非十天半个月就可以定下来的。 她微微瞪大了眼睛,突然意识到一点:或许,京兆府搬迁早已经确定了,只是还没有消息漏出来。 连娘亲这种在长隆大街有铺子的人都没有收到消息,要么是搬迁一事尚未确定,要么是有人将此消息瞒得严严实实。 她不知道自己重活会不会对此事有影响,但还有三个多月就到年底了,京兆府搬迁就如在眼前了 …… 京兆府地位太重要了,是除了皇宫之外,国都最重要的地方。京兆府在哪里,哪里就能聚集人气。反之,人气就越淡。 现在京兆府在长隆大街,所以长隆大街上的铺子日进斗金。若是京兆府搬出长隆大街之后呢?那里面的铺子会怎么样? 或许一时半会还会继续经营,但店铺生意是随着人气走的,长隆大街店铺凋敝是迟早的事情。 前一世她出嫁之后,曾接到过一封母亲的书信,大都是闲话家常、嘱咐她好好照顾自己,还给她送来了不少银子,当中还提到了一句,说长隆大街铺子收入不太好,所以银子有点少…… 现在想来,在那个时候,随着京兆府搬迁,长隆大街的生意已经受到严重影响了,只是娘亲报喜不报忧,并没有过多和她提及而已。 她不确定京兆府最后会不会搬到阳嘉大街,但她决定赌一把,无论如何,都要抢占阳嘉大街这个先机! 叶绥思虑良久,还是没有将京兆府可能搬迁这个事说出来。诚如母亲所说,长隆大街这两个铺子太重要了,万一京兆府最终没有搬迁呢? 重活一世,她太不确定哪些事情已经改变,哪些事情还会发生了。她决定自己去冒这个险,就算最后京兆府不动,娘亲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只是,抢占阳嘉大街的先机谈何容易?这第一要有的,便是银子,很多很多银子…… 她抱着陶氏的手臂蹭了蹭,亲昵地说道:“娘亲,我都及笄了。闺学功课也不繁重,我很想跟娘亲学着打理庶务……” 陶氏笑眯眯的,却摇了摇头,说道:“与其跟在我身边学习,还不如你自己亲自练手。这样吧,我给你一处田庄、一间小铺子,你自己打理试试看?” 这田庄和铺子,陶氏早就准备好了,原本就打算给叶绥练手用的,现在正好拿出来。 这个田庄在京兆,虽然只有二、三十佃户,但胜在土地肥沃,每年的收成都还不错。至于铺子,则是卖桐油的,的确很小,地段也不好,在僻静的布珠巷上,离热闹繁华的长隆大街甚远。 得知田庄和铺子的情况后,叶绥抱着陶氏的手紧了紧,心头仿佛被什么盈满了似的。 娘亲给她挑了这两处地方练手,实在是用心良苦! 田庄收成不错,眼见着就到秋收时节了,届时田庄管事会来汇报收成。管窥知豹,如此她便对田庄有所了解;至于铺子,那就更易懂了,分明是希望她能为铺子另设营生,从最初开始锻炼…… 可是这种种,前世她竟然一点儿也不知道! 她坠马之后就一直在养身体,压根就没有沾过庶务,更别说亲自练手了。所以她后来嫁到顾家,吃尽了这个苦头…… 幸好,现在和过去不同了。她有着过去几十年的历练,打点的田产、店铺不计其数。这两处地方,她一定会好好管理,绝不会让娘亲失望! 回到西棠院之后,叶绥马上唤来了季妈妈,开口问道:“奶娘,您盘点看看,我手中现在有多少银子?” 钱财之事,一向是奶娘管着的,她过去并不关心,况且隔了那么久,她完全不记得这些了。 见到季妈妈疑惑不已,她便解释因为入了碧山君门下,以后用钱的地方或会很多,便想着心中有个谱。 季妈妈笑眯眯地点头应是,手脚麻利地去盘点了。 季妈妈离开之后,叶绥看着手中田庄和铺子的印鉴,眉头略有忧色。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能有多少银子呢?尤其是三房这种情况,不用季妈妈来回禀,她都知道数量很少。 娘亲给的田庄和铺子,是为了她长远计,一时也不能积聚多少银两。总而言之,她手中没有多少银子,这可怎么办呢? 待听得季妈妈的汇报后,她只想叹一口气。 七十两银子,她所有的资财就是这七十两银子! 现在国朝平稳,边外无大战,普通人家一月也能攥下十余两银子,她手中这点银子,或许只够平时零花打赏所用,多余的也做不了,更别说在阳嘉大街买下铺子…… 难怪有人说“一文钱能逼死人”,现在她手中没钱,真是觉得举步维艰啊。 看来,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得想尽办法筹钱才是! 她没有问父母和兄长要银子,因为知道他们手中余钱也不多,再者也怕他们会多思多虑,而阳嘉大街的事她现在无法解释。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带着佩青出门了,却不是去了对陶氏所说的布珠巷,而是径直去了阳嘉大街,想亲眼看看前世京兆府的所在地。 第二十八章困顿 从京兆城门到宫门,有一条笔直的御道,将偌大的京兆城划分为东市西坊。其中,因为东市更靠近宫城,因此城中的百姓大多都居住在东市,东市自然西坊繁华热闹。 阳嘉大街就在西坊北面,一条宽敞呈丁字形的街道。因为西坊人流不多,阳嘉大街此时还相当僻静。 此刻,叶绥就站在阳嘉大街的街头,看着三两个人经过,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感慨。 谁能想得到,如此冷清的街道,会在三个多月后就大变样?到了那个时候,街头会立着两头威武雄壮的青铜狮子,会有熙熙攘攘的人群,也会有鼎沸不绝的人声…… 她眼中的感慨渐渐变成了坚定。既然她逆天而回,能知道后来事便是她的造化,她一定要将这造化牢牢握住! 佩青静静地跟在叶绥身后,心中疑惑不已。姑娘要接手的店铺不是在东市布珠巷吗?姑娘为何要来西坊这里? 佩青正想说什么,便听到自家姑娘说道:“走吧,去四方牙行。” 佩青更疑惑了。牙行人员品行混杂,乃三教九流之地,以往府中有什么事要办,都是直接唤牙婆来听令的。现在姑娘何须亲自去这种地方? 于是,她便阻止道:“姑娘,您有什么事情吩咐奴婢去办就可以了。若是三夫人知道您去了这种地方,肯定会责罚奴婢的。” 叶绥笑了笑,只道:“你放心,我不会进去的。我的确有事吩咐你去办。” 四方牙行不是那种乌烟瘴气之地,况且她不打算与牙行过多接触,只是去问价钱而已,佩青太担心了。 佩青还是觉得有些不妥,却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既然姑娘不进牙行,那就算了。姑娘到底想让她去四方牙行办什么事呢? 四方牙行是京兆最大的牙行,是交纳税课的官行,一应奴婢买卖、房屋交易等业务皆有。它的口碑在京兆甚好,京兆许多权贵人家的小厮丫鬟,几乎都是在这里挑选的。 四方牙行就在东市,离京兆府并不远,门外挂着一个巨大的“牙”字,地方很容易找到。 叶绥唤来佩青,仔细地交代了一番,然后才让其进了四方牙行,还嘱咐她半刻钟之后就要出来。 佩青进了四方牙行之后,叶绥仍是维持着撩起车帘的动作,目不转睛地看着四方牙行的方向。 仔细一看,她的目光并不是落在四方牙行那里,而是落在牙行旁边的铺子上。 这铺子外面摆着许多笔墨纸砚,看起来是卖文房四宝的。奇怪的是,这里没有什么士子进出,而它门上,挂着简简单单的“运转阁”这三个字。 叶绥凤目半眯。运转阁……原来这个时候运转阁已经在了! 随后她微微笑了起来。她想,她找到赚很多很多银子的办法了…… 运转阁的名字,前世叶绥是做了顾家老太君之后才知道的。 它表面是卖文房四宝的铺子,在京兆毫不起眼。但实际上,这里是大安朝各种消息汇集、贩卖的地方,这在大安权贵中是心照不宣的存在。 得消息者得先机,运转阁就是这样一个充满了先机的地方。只要付出足够的报酬,每个人都可以从这里得到先机。 前提是,你得知道有这么一个地方,还能知道接触它的正确途径! 叶绥相信,许多人和她一样,都曾听过运转阁的名字,却不知道它真正是做什么的。前世若非因缘巧合,曾听过内侍首领裘恩之言,她也不会知道得这么多。 运转阁从永昭年间就存在了,到了太宁年间仍稳稳屹立,背后掌管运转阁的人,可谓本事非凡。太宁帝登基后曾去查探过运转阁东家的底细,却查不到什么有用的。 后来,运转阁通过尚书左仆射孙长蕴往御前递了话,道运转阁永尊吾皇,只是仇家众多,不得不隐起来,请吾皇恕罪,云云。 伴随着这些话奉至御前的,还有数个隐秘的消息,正好解了太宁帝燃眉之急,于是太宁帝接受了运转阁的效忠。 这已是太宁五年的事了,后来转运转阁命运如何,她就不知道了…… 一刻钟很快就过去了,佩青也回到了马车中。甫进马车,佩青便忙说道:“姑娘,我问清楚了。你说的那几个地方,已经有人买下了。但阳嘉大街上还有不少空铺子,连同房契,价钱每间在四十两到六十两之间。” 佩青不知道京兆铺子的行情,乍听到要这么多银子时,心中吃惊不已。但叶绥却知道,这个价钱真的非常便宜了。 她听母亲说过欲买下长隆大街上的店铺,动辄就要几千两。若阳嘉大街真的像前世那般发展,七十两……连个门槛都买不到! 但叶绥更在意的,不是这个便宜的价格,而是那几个地方被人买走了。——她说的那几个地方,是前世阳嘉大街人流最多的地方,竟然被人买下了? 她眼中闪过了一抹深思,下意识想道:莫非,有人像她这样,得知了京兆府可能会迁到阳嘉大街?买下这些地方的人是谁? 虽则这么想,她也无从查证。她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能够从牙行和京兆府查到具体买卖情况。 她转念一想,便释然了。是谁买下这些地方,也无关紧要。现在关键的是,她手中只有七十两银子,就是要买这些地方,也没有那么多银子啊! 她再一次撩起了车帘,看了看四方牙行旁边那个不起眼的铺子,心中渐渐有了主意。 #####今天试试定时看看,如果成功的话,以后就每天早上七点更新,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二十九章一语千金 大半个时辰之后,佩青目瞪口呆地看着叶绥,结结巴巴地道:“姑……姑娘,您这是在做什么?” 姑娘刚才在绣衣坊买下这身衣裳的时候,她就觉得奇怪了。不想姑娘竟直接换上了这身衣裳,还自己动手拿着脂粉在脸上修饰了一番。 如今她面前的,不再是艳丽照人的姑娘了,而是一个平凡清秀的丫鬟! 姑娘素来有很多鬼怪主意,还曾扮过女鬼去故意吓五少爷,现在姑娘这番装扮,是打算去做什么呢? 佩青忽然觉得有些心塞,她当真是不知道姑娘在想什么,为何兜兜转转后还有回到四方牙行附近? 叶绥知道佩青心有疑虑,却没有解释更多,只是指着运转阁,说道:“佩青,你在马车上等着。我去那间铺子买些笔墨,很快便回来。” 说罢,她严肃地看了佩青一眼,脸上是不容置喙的坚决,让佩青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 叶绥下了马车之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脚步却没有丝毫迟疑,一步步朝运转阁迈去。 运转阁很小,到处都摆着笔墨纸砚,里面有一个年轻人正在整理着书籍。见到叶绥进来之后,年轻人马上放下了书籍,热情地迎了上去:“姑娘,不知您要买些什么?不如小的给你介绍介绍?” 叶绥点了点头,这样回道:“我家姑娘是有些东西想买。敢问掌柜可在?” 听到她这么问,年轻人满脸笑容地回道:“姑娘有所不知,咱铺子没有掌柜,现在是小的在打理铺子。” 叶绥沉默了一下,状似好奇地问道:“这么说,小哥现在这铺子的当家了?” 她边说着,边打量着年轻人。年轻人二十岁上下,衣着和其他店铺的伙计差不多,笑起来的时候有一对小虎牙,看着甚是憨厚可亲。 年轻人用力点头,一副自来熟的样子,哈哈地回道:“是啊,很多人都没有想到,说我太年轻了。其实铺子这么小,哪里需要掌柜呢?我一个人就能应付了。对了,姑娘,您要买什么?” 叶绥朝他笑了笑,开口道:“我家姑娘想买澄心堂的纸、洮河东的砚,池春绿的墨,紫毫毛的笔,不知小哥可能为我寻到?” 年轻人笑容顿了顿,仍旧露出小虎牙笑道:“姑娘说笑了,这些稀世物件,咱小铺子里怎么会有?姑娘怕是找错地方了吧?” 错不了的,叶绥这样想着,继续道:“那么,再加一方时来运转印如何?” 年轻人的笑容瞬间隐了下去,他直起腰,深深地看了叶绥一眼,而后淡淡道:“请姑娘随我来。” 这时年轻人已经不一样了。人还是这个人,但周身气息都变了,变得高深莫测。这会儿,叶绥倒是相信了这个铺子的确是他在作主。 但叶绥没有动,她就这样站在铺子里,笑眯眯地道:“不用了,我家姑娘不买先机。我家姑娘反而有一个重要消息要卖,不知贵阁可愿意买?” 如果说刚才年轻人是高深莫测,那么现在就多了丝阴冷,他直直盯着叶绥,回道:“姑娘,您可知道我们收消息的规矩?” 叶绥脸上没有丝毫变化,仍是笑眯眯回道:“知道。一横一撇一捺,蔽而不见,可对?” 运转阁本来就是消息汇集、贩卖的地方,其散布在各处的人手不知有多少,触觉不知有灵敏。可以说,整个大宣几乎没有他们不知道的消息。 但,只是几乎而已。还有一些消息是运转阁所不能主动探听到的,因此就算是运转阁也要花钱买消息。 想想国朝之大,有什么消息是运转阁不知道的?因此运转阁会花钱买的消息,标准就只有一个。 大而隐,这就是他们买消息的规矩。 大者则牵涉皇族国朝,隐者则是不为人知。某种程度上来说,要符合这两个要求的消息,几乎没有。就算有,运转阁也能第一时间探听到了,何须花钱去买? 据年轻人所知,运转阁自成立以来,运转阁花钱买来的消息,不超过一掌之数。 现在,眼前这个不知哪家的婢女,竟然有大而隐的消息要卖? 年轻人是不相信的,但叶绥接下来的话语,令他脸色惊变。 只见叶绥上前一步,低声说道:“京兆府,搬迁。” 她的声音很轻,几乎不可闻,却像轰轰雷鸣般响在年轻人心里,令他神色惊变。 不过是倏忽间,年轻人神容就恢复了平常,可见其平时沉稳心性。 他细细打量着叶绥,见其衣着虽然普通,但气度从容不像个丫鬟。以他在运转阁这里的眼鉴,已想到这是某家的姑娘乔装而来。 不过他并未就此深想,片刻之后,他便问道:“姑娘这个消息,不知开价几何?” 他没有问消息的真假,没有问消息的来源,只是问了这个消息的价钱,这实在太奇怪了。 然而,叶绥认为这才是运转阁高明之处好。她眸光闪了闪,心中了然:果然如此,想必运转阁早就知道京兆府要搬迁的事了。 运转阁不是要买这个消息,而是要买她不散播这个消息! 在来运转阁之前,她就反复思量过:京兆府搬迁的消息,运转阁是否知道?阳嘉大街那几个地方,为何那么凑巧就被人买了去? 若是运转阁不知道这个消息,当然最好;若是已经知道这个消息,那么……也无妨。 于是她决定随机应变,且看运转阁的态度再说。 现在听到年轻人这么说,她便开口道:“我要的不多,三千两!我保证这个消息不会出于我们之口。” 原本她打算,若是年轻人问她消息真伪,她会开价伍仟元。毕竟,一个从来没人知道的消息,会更值钱些。 现在运转阁既然知道了这个消息,她便少说了两千两。——这个价钱,换她是运转阁的东家,定会答应的。 因为现在阳嘉大街还这么冷清,证明运转阁想隐瞒这个消息,那么封口费就必须要花的了。 #####定时发布失败,明明是定早上发布,结果都是要下午才显示,还是手动自力更生吧。话说,各种姿势求评论啊,请大家多多支持! 第三十章厂公的疑惑 只见年轻人沉吟良久,才回道:“姑娘,三千两这个数目多了些。你看……” 叶绥打断他的话语,好声好气地说道:“漫天要价落地还钱,道理是这么说没错。但我家姑娘说了一定要这个价。旁边就是四方牙行了,依小哥您看?” 这些话是威胁,却也是实情,她相信这个年轻人会判断得出来,这个消息到底值不值这个价钱。 年轻人看着她,状似叹息地说了一句:“姑娘,你的胆子真大啊。” 叶绥眼神顿时有些懵懂,仿佛不明白年轻人在说什么。 其实,说这些话的时候,她心里多少有些慌张。毕竟,运转阁的本事明摆着,她也担心自己会出什么事。 但是,她也实在没有办法了,只能冒险一搏了。谁让她缺很多很多钱呢! 鸟为食亡人为财死……此时此刻,叶绥竟觉得这句话用来形容自己,还挺贴切的。 年轻人压根就不知道她已经走神了,还说了些什么话,见她没回应,终于松口道:“那好吧,请姑娘稍等片刻。不知姑娘来自哪家?” “松阳叶家,三房姑娘。”叶绥这样回道,没有隐瞒自己的身份。 她知道运转阁的本事, 她拿着三千两离开这里,根本躲不开运转阁的追踪。与其让转运跟在她后面查探,她不如卖个好直接告诉他。 见到她这么坦然,年轻人反而无话可说了。叶家三房的姑娘?叶三爷叶安世是少府监的官员,其有一女是宫中的纯嫔,三房的姑娘又是哪一个? 更重要的是,叶家姑娘怎么会知道京兆府搬迁的消息?主子曾经说过,朝中知道这个消息的人不会超过三家,松阳叶断不会是这三家之一! 当叶绥顺利拿着这三千两银子离开之后,年轻人便吹了几下短促的口令,瞬间就有一个人影跃出了铺子,尾随着叶绥而去。 年轻人则立刻关了铺子,随后就消失在长隆大街中。 入了秋,天色便暗得很快。直到宫门快下钥的时候,汪印才缓步出了宫门,他的身后,依然跟着几名缇骑。 这时,宫门外早已候着一座轿子,轿子的旁边,站着一位满头白发的老者。 一见到汪印,老者脸上便露出了笑容,他立刻走至汪印跟前,半弯着腰恭敬地说道:“主子,您出来了。” 在见到白发老者的时候,汪印身后的缇骑便自动自觉地离去了。他们十分清楚,有白发老者在,厂公不用他们守护了。 汪印淡淡点了点头,并没说什么。坐进轿子后,他眼中露出了一丝暖意。尽管他神情仍旧很淡,但身上那种摄人的杀意淡了许多。 直到轿子远了宫门,汪印才撩开轿帘,开口道:“封伯,我身边有缇骑跟着,你不用来宫外接我的。” 白发老者笑了笑,道:“反正老奴闲着也是闲着。郑七和王白他们还没有回来,老奴还愿意动一动。” 郑七和王白是汪印的贴身侍卫,早几天被汪印派出去办紧要事情了,现在还没回到京兆。 汪印默然,眼中的暖意更多了一些。他知道白发老者是在担心他,不然不会每天这么守候在宫门外。这些,他无甚可说的,却记在了心里面。 白发老者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便急忙说道:“主子,吴不行正在府中等着,看着似有急事禀告主子。” 汪印虽然是大宦官,但他掌管着缇事厂,永昭帝特地在宫外给他赐了华宅,是以他并不宿在宫中。 听了这话,汪印微微垂目,看起来神情依旧淡漠,周身气势却显露了出来,令人不寒而栗。 吴不行是运转阁的前哨,专司大安各种消息的汇总、刺探,是他极为看重信任的属下。运转阁与缇事厂同是他手中刺探消息的工具,但缇事厂是国朝所设,运转阁则是他的私产。 一明一暗,孰轻孰重,汪印心中分得很清楚。 这会儿,吴不行来见他,是有何要事禀告? 待听到吴不行的禀告后,汪印淡漠的神容微微有些变化。他万万没有想到,叶家小姑娘竟然知道运转阁,竟然还能将消息卖到运转阁! 三千两,不算什么事。不过…… 本座倒想知道,叶家小姑娘,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吴不行离去之后,汪印合上了眼,俊美无俦的容貌在烛火映照下更加夺目,神情依旧淡漠得什么都看不出来。 立在他身侧的白发老者弓着腰,目光微微动了动,开口问道:“主子,您认识这位叶姑娘?” 他跟在主子身边的时间太久了,就算主子什么都不说,他也能感觉到主子心绪和往常有些不同。 运转阁司国朝消息汇总买卖,主子听过的消息当中,有不少比京兆府搬迁更为重大紧急的,主子也不曾漏过半丝心绪,哪里会像现在这样气息微微一顿? 非关消息本身,那么就与这位叶姑娘有关了。 松阳叶,怎么可能会知道京兆府搬迁的消息呢?更重要的是,叶家的姑娘怎么会知道运转阁呢? 若是普通闺中姑娘都清楚运转阁,那么…… 越是想,白发老者心底便越是沉凝,眼中出现了一抹杀意。——任何可能存在的危险,都必须即刻扼杀才安全! 汪印睁开眼,眼神无波无息,淡淡说道:“无妨。” 这两个字,驱散了白发老者眼中的杀意。白发老者还想说些什么,倏忽就顿住了,随即嘴角咧了开来,回道:“是老奴多虑了。” 汪印微微点了点头,神情依旧十分淡漠,眼神幽深难明。 就算叶家姑娘知道运转阁又如何?运转阁既出现在国朝,总会有人知道的,不然阁中的客人从何处来? 叶姑娘知道运转阁,不算什么;若是她知道运转阁背后的人是本座,才值得这一丝杀意。 到目前为止,大安朝能知道运转阁底细的人,本座认为还没有出现。 封伯,多虑了…… 不过,叶家那个姑娘,的确知道得太多了。这些事情,绝非一个闺阁姑娘所能知道的,就连松阳叶也不可能知道! 那么,她是怎么知道的呢? 这倒让本座好奇了。这个姑娘,本座得亲自会会了…… #####请大家多多支持! 第三十一章谋取 汪印没有想到,第二天他便再一次听到了叶绥的消息。 这消息,非是运转阁的吴不行送来的,而是缇事厂安插在京兆府的缇骑所禀。 说的,乃是有人在阳嘉大街买下了十几间铺子。这人,名为叶长宁,其人委托四方牙行代办此事,身份背景暂且不详。 朝中豪贾甚多,本来买卖铺子这样的小事不足以上禀厂公,但缇骑先前接到厂公密令,特别注意阳嘉大街的一切事宜,才有此汇报。 末了,缇骑肃声请道:“是否需要继续查探此人身份?请厂公示下。” 缇事厂耳目遍布京兆,若真想查探一个人的底细,无论掩饰得多深,总能查得出来的。只是缇事厂办的都是大案,不知厂公可想知道这个“叶长宁”? 汪印摆了摆手,示意无须继续查探,令缇骑退了下去。 叶长宁,他已经知道是谁了,必是叶家那个姑娘无疑。 那个姑娘既然知道京兆府搬迁,自也能知道京兆府会搬迁至阳嘉大街。囤积居奇的道理,一般姑娘家都懂得。 原来,她从运转阁要了三千两银子,便是用在这里。 以阳嘉大街现在的铺子价格,三千两不止买到十几间而已。如此看来,她也不算全无防范。只是,还是太大意了。京兆的事,有多少可以瞒住缇事厂呢? 想了想,汪印还是唤来了缇骑,吩咐他们去查松阳叶家的人可有在阳嘉大街买铺子。 他想知道,京兆府搬迁至阳嘉大街这个消息,是松阳叶家知道呢,还是……独独这个姑娘知道? 叶家西棠院内,佩青小心翼翼地将一个小箱子递给叶绥,边细声说道:“姑娘,房契都在这里了,请姑娘过目。” 尽管竭力平静,佩青双手还是有些颤抖,心也“砰砰”跳得厉害。 十几间铺子,快两千两银子,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钱。现在,这笔钱就捧在她手上,她觉得很重,太重了! 叶绥看着佩青微颤的样子,不觉有些感触,却没有多说什么。 两千两银子,对丫鬟们来说,的确是一比天大钱财。便是对她来说,也很多了。但只是现在而已……若京兆府真的搬迁至阳嘉大街,那就不仅仅是两千两了,而是数十个、乃至数百个两千两! 但这都是以后的事了。现在京兆府还好好地伫立在长隆大街。她这一场豪赌,尚未有结果。 她将房契藏好,才交代道:“此事暂时瞒着所有人。母亲那里,稍后我会与她说的。” 佩青点了点头,语气忧虑地回道:“奴婢知道了。姑娘……四方牙行那里,真的没问题吗?” 买下阳嘉大街房契一事,佩青虽然乔装托了四方牙行去办,但心里不知有多慌张,总感觉瞒不住似的。 叶绥笑了笑,安抚道:“无须担忧。四方牙行会守秘密的。” 阳嘉大街的房契已经到手,就没有什么好怕的了。况且四方牙行口风甚严,一般人难以撬开四方牙商的嘴巴,她很放心。 “可是……姑娘,这……这钱……”佩青嚅嚅说道,始终还是不放心。 她是姑娘的大丫鬟,虽然没有管着姑娘的银子,却也知道姑娘不可能有两千两那么多。姑娘的银子是从哪里来的呢?那天去了阳嘉大街回来之后,姑娘就拿出钱来了,就好像是变出来一样。 姑娘将所有事情都瞒着太太和其他人,却没有瞒着她。这令她欣喜感激,也让她心头压着大石。这一切,可怎么是好? 半饷,佩青咬了咬牙,眼眸中的惊慌渐渐散去。她打定主意了,就听姑娘的,瞒着此事就行了,别的都不多想了! 看到佩青的样子,叶绥凤目半眯了眯,心想道:佩青还是太嫩了,然胜在听话忠心。还是得慢慢培养…… 至于佩青所说的银子……叶绥不由得想到了运转阁。 运转阁的本事,她再清楚不过了。想必运转阁现在已在叶家周围监视了吧?毕竟,她一个闺阁姑娘知道这个消息,实在匪夷所思,运转阁定会探个究竟。 但这又如何呢?不管运转阁怎么说,她都不得不谋取这三千两银子。 不管运转阁怎么探究她底细,她都只能无奈接受。谁叫她现在囊中极其羞涩? 幸好,运转阁明里并没有做什么事,叶绥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半个月之后,叶绥进入了闺学的碧山苑,终于见到了那两个皎皎如明月般的人。 #####因是情节需要,这一章字数有点少,请大家见谅~ 第三十二章明月人物 碧山院在濯秀园之东,是碧山君陶九归的住处,也是他教导学生的琴堂。 碧山君执掌闺学琴院数年,在琴院教导过许多学生,但能称之为弟子、进入碧山君学琴的,却非常少。 现在,碧山君的亲传弟子,就只有两个人而已。一是门下侍郎顾名璘的孙女顾清辉,一是京畿卫副将穆太澄的小女儿穆谊,听说她们都琴艺高超,甚得太后娘娘的赞赏。 顾清辉和穆谊的家世自不用多说了,而且她们相貌极美,还品行高洁,绝非闺学一般姑娘可以比的…… 这些,便是叶绥最近在闺学听到的种种,还是其他闺学姑娘来她面前主动说的,只不过语气不是那么好听就是了。 不管这些姑娘是为了讽刺还是为了笑话,总之叶绥就知道了碧山院的许多事情,对顾清辉、穆谊也有了初步了解。 这些话语令她心中愉悦,是以,她听罢后还微笑着点了点头,令其他姑娘像鲠着一样,简直无话可说。 “姑娘,听起来碧山院的两位姑娘很不好相处,姑娘您要小心谨慎……”佩青这样说道,眉头难以舒展。 那两个姑娘琴艺不凡,又有那么好的家世,而自家姑娘是蒙了长公主恩德,实际上连弹琴都不会。如此格格不入,相处起来会不会出事? 叶绥缓步朝碧山院走去,眉目异常平和,还有隐隐喜悦,说道:“佩青,不必担心。” 那两个人的心性品行,她很清楚,比碧山院其他姑娘都要清楚。或许,比她们自身还要清楚。 她多活了一世,见过后来许多事,知道她们在危难时做了什么样的选择。她们一个宁死不屈,一个战死沙场。 她们,就像天上的明月一样,散发着高洁光华。这样的人,又岂会在小小的碧山院中为难另外的姑娘? 或许今生与前世已有了许多不同,但她相信还是有些东西不变的,譬如顾、穆两人的品行。听来的终觉虚,现在她就要亲自去看看,这两个人是怎样的品行、她们到底有没有变! 很快,她就来到了碧山院门外,由童子领进了碧山院。甫入门中,便见到了顾清辉和穆谊两个人。 此时,院中有一个姑娘在弹琴,另一个姑娘在舞剑。她们都沉浸其中,压根就没有察觉到她的到来。 琴音气势磅礴,剑招凌厉狠准,琴音和剑招,组成了一幅壮阔的画面,令叶绥仿佛看到了千军万马奔腾的豪迈,也令她感受到马革裹尸的悲伤不悔。 这一瞬间,叶绥只想到“琴心剑胆”这四个字,就在这两个姑娘身上体现! 难怪,这两个姑娘最后会有那样的选择。这种壮阔的琴音、这种坚厉的招式,琴院中别的姑娘都不曾有过! 叶绥屏息凝神,不愿意去打扰这琴心剑胆。随即,她扬起了唇角,凤目中露出了点点笑意。 仅凭这一幕,她便知道有些东西没有变了。如她前世所听说的那样,顾清辉和穆谊两个人,的确是如天上明月般的人物。 碧山君好福气,有这样两个亲传弟子,可惜…… 想到永昭末年发生的事情,叶绥的笑意隐了下去,眉梢间染上了冷意。 可惜,碧山君却不是一个好老师! 过了一会儿,琴音和剑招都停了下来。显然,她们已经注意到出现在碧山院中的叶绥,都将目光放在了她身上。 这时,叶绥才看清这两个人的样貌。这两个人年纪相仿,十六七岁的样子,就像闺学姑娘说的那样,她们的相貌都极美。 弹琴的姑娘,眼角略微上挑,下巴也微微抬起来,看起来清高冷傲;舞剑的姑娘,眼中满是好奇,眉目颇显英气。 想到旁人对她们的描述,叶绥很轻易就辨别出弹琴的是顾清辉,舞剑的则是穆谊。 她想了想,便上前几步,自报了姓名,然后朝顾清辉和穆谊笑道:“见过两位姐姐,给两位姐姐问好了。” 顾清辉点了点头,淡淡地回道:“有礼了,我是顾清辉。” 说罢,她便低头整理琴弦,不再说话了,看起来清冷高傲。 相比之下,穆谊就热情多了。她将剑收了起来,同样笑着回道:“不用这么客气了。我们都知道你是老师新收的学生,还是长公主举荐的。我是穆谊,欢迎来到碧山院,以后我们就多个伴了,太好了!” 她说话的时候,双眼笑眯眯的,似乎心情很好。加之她动作欢快,很有感染力,让人不由自主地高兴起来。 叶绥再次笑了笑,却没有接上穆谊的话。 幸好穆谊是个自来熟的,她放下了剑,上前拉着叶绥的手,亲热说道:“叶妹妹,老师刚刚有事离开碧山院了,他吩咐过我们,若是你来了,就在院中练琴就可以了……” 说到这里,穆谊笑容顿了顿,神情颇有些尴尬。 她想起了这是叶绥第一次来到碧山院,老师却恰好不在,怎么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叶绥不以为意,她是冲着这两位明月来的,至于碧山君在不在、会不会教导,这些她都不怎么在乎。 事实上,她早料到碧山君不会在这里等着她。——碧山君迫于长公主举荐,才不得不收下她,又岂会想教导她呢? 若是碧山君有心教导她,也不会过了半个月之后才唤她来碧山院。要知道,自闺学重开以来,琴课都上好几次了! “没关系的,只是我琴音拙劣,恐扰了两位姐姐。”叶绥这样回道,神色并没有半点失望。 听到她这么说,顾清辉倒是抬头看了她一眼,仍旧没有说话。 穆谊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问道:“我听说你不会弹琴,连琴院的琴师都听不下去,这是真的吗?不会弹琴来碧山院做什么呢?不如你弹给我们听听好吗?” “……”叶绥一窒,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第三十三章比试 将别人的短处说成这样,穆谊姑娘你这么直接,真的好吗? 若不是她对穆谊有所了解,定会觉得穆谊是在故意嘲讽她,后来死于战场的姑娘,原来这会儿是这么的……直率单纯。 许是存着向慕怜惜之故,她对穆谊多了几分包容,颔首微笑道:“穆姐姐愿意指点妹妹,这是妹妹的福气,那么妹妹就献丑了。” 碧山院内最不缺的便是琴了,很快就有琴童将琴搬了过来、摆在了叶绥面前。 穆谊期待地看着她,脸上始终带着笑容;而顾清辉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也在等待琴声的响起。——不管怎么说,这两位姑娘对叶绥能够进入碧山院,充满了好奇。 叶绥低着头掩住了眼中的促狭,然后双手抚上琴弦,轻轻地拨了一下…… 片刻之后,穆谊觉得耳际嗡嗡地响,让她难受不已,终于忍不住出声喊道:“叶妹妹,停住吧!” 她实在听不下去了,这么难听的琴音,让人心烦意乱,简直不知该如何形容。现在她相信,这个托长公主举荐进入碧山院的人,的确不会弹琴! 传言并非夸大,老师收下这样的学生,难怪今日不会在碧山院中,这实在是难以面对啊! 顾清辉眉头紧蹙,眼神露出一丝怜悯。可怜的姑娘,怎么会弹琴都不会呢?这样的水准,就是在碧山院也不会有什么起色了。 想了想,顾清辉还是这样说道:“多练习吧,得老师亲自教导,会有进步的。” 勤能补拙什么的,多少有些用吧。但是最好就不要在碧山院练吧,这么难听的琴音,她真不想经常听到。 穆谊不知道顾清辉已想着以后练琴的事,这会儿正懊恼,想着自己打断叶绥弹琴,是太过失礼的事,便忙不迭回道:“是啊,是啊,顾姐姐说得没有错,叶妹妹以后就在碧山院多练习吧!” 不过,为了自己的耳朵着想,叶妹妹在碧山院弹琴的时候,我得想办法避开才是…… 叶绥是何等敏锐细微的人,此刻见着顾清辉和穆谊两人的表现,当然猜得到她们心里在想些什么了,当下便笑着回道:“长公主殿下说过,琴乃心声,不会弹不要紧,主要会听就行了。其实我来碧山院,主要就是听琴的……” 听到她这么说,顾清辉和穆谊不觉松了一口气,随即意识到自己的表现,似乎太直白了,脸色便有些涨红了。 穆谊看了看顾清辉,又看了看叶绥,想到自己的窘状,突然“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见状,叶绥和顾清辉也扬起了唇角。她们自然知道穆谊笑些什么,碧山院的情况,还不坏,不是么? 这是叶绥初次见到顾清辉和穆谊两个人。虽然碧山君没有出现,但因为有顾清辉和穆谊在,叶绥在碧山院中听琴的次数还不少,对她们也更加了解。 不久,在嘉行堂的集会上,山长谢凤池宣布了一件事。这件事情,令叶绥的手脚一下子就僵住了。 嘉行堂内,一众姑娘们安静端坐,正听着山长谢凤池的话语。 “年前闺学会有一场比试,这主要是为了考核大家七艺的本领,选出闺学各等魁首。届时,魁首会得到皇后娘娘的赏赐,希望大家好好准备……” 谢凤池接下来还说了什么话,她已无心去听了。此刻在她脑中反复起伏的,是“闺学比试”“皇后赏赐”这样的字眼,连手脚僵直了也不自知。 过了好一会儿,她低低吁了一口气,双手渐渐握成拳,眼中闪过了寒芒。 闺学比试、皇后赏赐……没错了,谢凤池所说的这场比试,便是她记得的那一场比试,她出嫁之前的那一场比试! 前世闺学重开后,叶绥便没有再去过了,闺学的事情便与她无关了。本来,闺学比试这个事情也应如此。但是,实际情况正好相反。 她这个没有进入闺学的人,与这场闺学比试牵扯极深,乃至影响了军中的势力划分。 这一切,都是因为闺学比试的赏赐,来自皇后娘娘的赏赐! 这个时候,闺学比试刚刚提出来,还没有人知道皇后娘娘的赏赐是什么,但是她知道! 闺学魁首所得到的赏赐中,除了珍贵的首饰和锦缎外,还各得了一本书。第三等魁首所得的书,名为《四艺》,是一本教导姑娘琴棋书画技艺的书籍,据说是前朝宫中内库流传下来的,十分珍贵。 叶绥知道,这本书的确珍贵,难以形容的珍贵。前一世,正是这本书改变了军中的格局,使得南平顾家在军中崛起,最终成就了南平军的威名。 若没有这本书,南平顾断不会这么快就在军中掌权,南平顾也不会有那么大的势力,顾璋也不会位极人臣! 这本书,太珍贵了,太珍贵了! 让叶绥撕心裂肺悔恨不已的是,这本如此珍贵的书,还是她自己亲手交到顾璋手中的!——后来每每回想起这一幕,她都恨不得剁了自己双手。 但世上没有“如果”,那本珍贵的书,随着顾家灭亡而烧毁了,再也不会在大安出现。 哪怕后来顾璋身死,过往的爱恨情仇都随着时日湮灭了,这种悔恨还是那么深刻。因为,这本书最珍贵的地方,被顾家毁掉了,导致后来大安军力下降,太宁帝花费了无数心力,才堪堪稳住军中的局势。 她亲眼见到太宁帝殚精极虑,心疼不已,曾不止一次想过:如果当初没有将这书交给顾璋,如果她没有发现这本书的秘密,就好了。 第三十四章争心 但叶绥知道,世上没有“如果”,那本珍贵的书,随着顾家灭亡而烧毁了,再也不会在大安出现。 她怎么都想不到,她会回到永昭十八年,回到将书交给顾璋之前。这一次,她无论如何都不会让这本书落在顾家人手中,断不会! 叶绥极力按捺住心中的起伏,渐渐平静下来,神色瞧不出半点端倪。 很快,谢凤池便偕几个先生离开了。他们一走,嘉行堂这里便立刻热闹起来了,姑娘们你一句我一句,都在兴致勃勃讨论着闺学比试的事情。 “你们说,这几等的魁首会是谁呢?魁首,想必要样样精通吧?这实在太不容易了!”有人好奇地问道。 “不知皇后娘娘的赏赐,会是什么呢?宫中的赏赐,肯定不会差。”有人想到了皇后娘娘的赏赐,在猜测会是什么。 这些姑娘家世良好,首饰头面绫罗绸缎都不缺,但是皇后娘娘的赏赐代表着莫大的尊荣,这自然不一样。 在这些姑娘的话语中,叶绥离开了嘉行堂,好友沈文惠自然随她离开。 她们走远了,还听得嘉行堂传来阵阵话语声,沈文惠不禁叹道:“闺学魁首,声名本来就盛,再得皇后娘娘赏赐……难怪她们这么感兴趣。但是,要成为魁首,太难了!” 叶绥点头赞同。是啊,闺学有三等,魁首便是三个人。魁首要在这么多闺学姑娘中脱颖而出,的确太难了! 想到这里,她的脸色不禁暗了几分。魁首,太难了啊。尤其是对于她来说,要成为闺学魁首,简直比登天还难。 但是,皇后娘娘赏赐下来的那本书,她一定要得到!这可怎么办呢? 沈文惠没有注意到叶绥的神色,仍兴致高昂地问道:“阿宁,你说我们这一等的魁首会是谁?她们都很厉害,会不会是碧山院中的顾清辉呢?” 顾清辉的年纪比她们要大一些,也是在第三等范围内。此外,顾清辉在闺学中是数一数二的人物,难怪沈文惠会有此问。 叶绥只是笑了笑,并没有接下沈文惠的话。 前世第三等的魁首,并不是顾清辉,而是兵部尚书邵世善的孙女邵真。邵真在闺学中声名不显,她夺得魁首令其他姑娘惊愕得下巴都快掉了。 当然这些情况,都是叶绥道听途说的,就连邵真这个人是谁、长得怎么样,她此前都不知道。 她之所以牢牢记得“邵真”这个人名,是因为顾家当初正是从邵真那里偷走了《四艺》。 没错,偷! 显赫大族南平顾家,暗中派人偷走了皇后娘娘赏赐给邵真的《四艺》!只是,不知道当中出了什么变故,顾家偷走的书,竟落在了顾家围墙外,正巧被奶娘捡到了,送到了她手中。 当时这书的外皮已经被撕了,她压根就不知道这本书就是传闻中的《四艺》,因看到上面是琴棋书画的内容,便将它留了下来。 后来,她在翻阅这本书时,无意中发现了这本书的秘密,便兴冲冲地告诉了顾璋,还将此书交给了他…… 她闭了闭眼,顾璋当时是什么样的神情,她早已忘记了。但她还记得当时的自己,对顾璋如此纯粹、如此信任,也真够蠢了! 她眼中出现了一丝讥诮,不知是为了当时的自己,还是为了书中那个秘密。 沈文惠见到她这个样子,总觉得哪里不妥,便问道:“阿宁,你怎么了?不用紧张,反正闺学比试与咱们关系不大,不怕。” 谁知,叶绥的回话,让她打了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了。 阿宁在说什么?她没有听错吧?这怎么可能,她一定是听错了! 只听得叶绥这样说道:“惠姐姐,我想夺得这次比试魁首,你说我机会有多大?” 沈文惠瞪大了眼睛,堪堪才稳住脚步,第一反应是自己听错了,不然阿宁怎么会想成为魁首呢?阿宁肯定在说笑。 但是她看到了叶绥认真坚决的神色,便知道自己没听错:阿宁说的是真的,她真的想夺得魁首! 可是……沈文惠宁愿自己听错了。以阿宁在七艺上的本事,想要夺得魁首,那真的是说笑,是不可能的事。 沈文惠平了平心绪,正色问道:“阿宁,你是说真的?可是为什么?” 她实在是不明白,阿宁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虽然她隐隐觉得阿宁有些不一样了,但阿宁在闺学的成绩就这么明晃晃摆着,考核名次总是在末尾,几年都没有怎么变过。 这样的成绩,莫说成为魁首了,就连一般人都比不过。机会有多大?她实实在在觉得半点机会都没有。 再说了,阿宁一直都不觉得闺学考核有多重要的,怎么突然就想争魁首了呢?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叶绥故意忽视沈文惠的惊愕,只是重重点了点头。 沈文惠感到心漏跳了几拍,半饷才隐晦地问道:“阿宁,你在碧山院中,琴艺有所提升了?” 或许是阿宁在碧山院受了那两位姑娘的刺激,才一时兴起,才有了这种不切实际的念头。 “我还没有见过碧山君,这段时日我还没有碰过琴,我去碧山院都是听两位姐姐弹琴。”叶绥摇头答道。 “……”沈文惠顿时被这种理所当然震住,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差点给跪了!连琴都没有碰过,这么说,阿宁的琴音仍是不能入耳,还有其余六艺,阿宁表现一向平平。那么,阿宁何来的底气来争魁首呢? 不能这么糊弄人的,这算个什么事儿呢? #####第二更!请大家多多支持!欢迎各种花式评论,哈哈,么么哒~~ 第三十五章内情 沈文惠摆了摆手,有气无力地说道:“阿宁,你莫开玩笑了。争魁首可不是儿戏,被其他人听见了又要笑你异想天开了。” 到了这个时候,沈文惠笃定叶绥的认真都是装出来的,便懒得说费心力说什么了。 随阿宁喜欢吧,反正都已到了第三等,很快就要离开京兆闺学了,阿宁去玩玩也无妨,还能让其余姑娘膈应膈应,如此也有趣得很。 这么想着,沈文惠便笑了起来,高兴道:“阿宁,不要想什么机会的事情了,尽心去比试就是了。最后的结果其实不重要呀。” 叶绥还想说些什么却顿住了,最后还是觉得没有细说的必要,随后便与沈文惠一样笑了起来。 她知道,惠姐姐认为她在开玩笑,也知道惠姐姐肯定不相信她能夺得魁首。毕竟,她的七艺成绩实在太差了! 无论她这个时候如何表决心,说自己有非争魁首不可的理由,也没有人会信的。惠姐姐正是因为对自己的熟悉,才不相信。 倘若别人知道了,怕会笑她不知天高地厚吧。 但是,这又如何? 当年邵真的成绩也不好,如果真的凭着真才实学的话,闺学中比邵真优秀的大有人在。但是…… 但是邵真夺得了这场比试的魁首! 邵真成绩平平,最后压下了诸多闪耀人物,譬如顾清辉和穆谊等人成为闺学魁首,说这场闺学比试的关键,从来就不在七艺成绩的好坏,而是在于……上意! 说到底,这场闺学比试,只是一场朝局博弈而已。真相是,实则贵人们看中了邵真。更准确地说,是看中了邵世善这个兵部尚书,看中了兵部的势力! 在闺学比试后,邵真便成为了十皇子妃。——众所周知,十皇子是在皇后娘娘身边长大的。 邵真成为了十皇子妃,也就意味着皇后娘娘得到了兵部尚书邵世善的支持。如此一来,皇后娘娘极力促成这场比试、还赏下厚礼,原因就已很明确了。 这当中的勾勾连连,彼时年轻的叶绥根本就不懂。或许,朝中有许多官员都懂得。不然,前世参加这场闺学比试的姑娘不会那么少。 看来,朝官都审慎为上,不愿意在闺学这事上违背皇后娘娘心意呀。 “不管上意是什么,不管朝中争端如何,那本书我一定要得到!”叶绥暗暗道,再一次坚定了夺魁首之心。 如果皇后娘娘的赏赐是别的物件,那么她也会像其他人那样明哲保身,但只有有一丝可能是那本《四艺》,她便需要拼尽全力! 与闺学其他姑娘相比,她七艺技能平平;与邵真相比,她没有上意暗属,但是……她重活了一世,这便是她的底气与倚仗。 更重要的是,为了那本珍贵的书,她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退却! 现在,她得静下来,好好想一想,成绩平平的邵真,当年是怎么赢得这场比试的?想必贵人们的手笔肯定做得很漂亮,断不会留下任何让人非议之处。 可惜事情已经过去太多年了,况且她当时没有在闺学里面,只知道最后邵真夺了魁首和皇后娘娘那些赏赐,旁的,便毫无印象了。 这场闺学比试如何考核、考核些什么,她一概不知道了。或许她过去曾经听说过些许,但她活了那么多年,经历了那么多跌宕起伏,闺学内容已经忘光了。 无妨无妨,这场闺学比试要到年底才进行,她还有时间仔细思量,总能想出对策的。 尽管如此宽慰自己,叶绥眉头还是忍不住皱了起来。夺魁首,压下闺学这么多姑娘,谈何容易? 与此同时,在长公主府内,长史赵奉正在向长公主郑薇禀告闺学比试一事,末了侍立一旁,等待长公主示意。 郑薇倚靠着绣花软枕,目光落在手中的书本上,随意问道 :“闺学比试……确是坤宁宫传出来的意思?” 赵奉微弯着腰,恭敬回道:“禀殿下,这的确是皇后娘娘的意思。碧山君与谢凤池先前应召去了坤宁宫,随后就定下了这场比试,用来选拔魁首。听说,皇后娘娘会有重赏。” 长公主府在宫中当然安插了许多耳目,赵奉又是人精,这些消息,他很轻易就得到了。 听到赵奉这么说,郑薇终于放下了手中的书,唇角微提:“比试,重赏……本宫的好皇嫂对京兆闺学还挺关心的。” 赵奉腰弯了弯,眸光中有丝笑意,语气依旧恭敬:“殿下说的是。京兆闺学的姑娘都十分优秀,皇后娘娘母仪天下,懿德泽被这些姑娘,这是她们的福气。” 郑薇摆了摆手,似笑非笑道:“好了,本宫知道此事了。你将闺学第三等姑娘的情况送来府中吧,本宫倒想看看,是哪位姑娘有福气得了皇嫂的青眼。” 赵奉恭敬领命,豆眼闪过一丝讶异。听殿下的意思,是打算插手此事了。过去殿下极少理会京兆闺学的事宜,不想接手修葺濯秀园后,倒有些变了。 罢了,难得殿下有心理事,他只须照殿下的吩咐去办就是了。京兆闺学姑娘的情况么,当然要尽快呈至殿下面前了。 京兆闺学的比试,毕竟是姑娘家这么小的范围内,况且还没有到来,并没有引起多少人注意。但就在闺学姑娘们为比试努力准备的时候,有一个大消息传了开来,引起了整个京兆的剧烈震动。 这个消息,叶绥已有所预料。当它真的到来的时候,她发觉自己还是低估了其所引起的动荡。 第三十六章消息露 九月下旬,在宣正殿的早朝上,京兆府尹秦昉上了一纸奏疏,引起了朝中轩然大波。 秦昉奏称:京兆府地方狭小、年久失修,府中官员挤在一起处理公务,滋生了不少事端。此等情况持续甚久,府中办公实在有诸多不便,故奏请将京兆府搬迁至阳嘉大街,云云。 末了,秦昉抬头看着永昭帝,眼中似乎还有水光在闪烁,切切请求道:“恳请皇上准许臣等奏疏,臣愿为大安肝脑涂地,请皇上恩恤,请皇上恩恤!” 在秦昉之后,京兆少尹徐燕亭等官员也出列附言。此外,门下侍郎顾名璘、尚书右丞范稀声等官员也赞同。 满朝官员都被这个奏言震住了。一时间,除了附言之声,宣政殿内竟然没有旁的声音。 直到龙椅上的永昭帝问了一句:“诸卿可有异议?”,众多文武大臣才回过神来。 京兆府搬迁?这可是天大的事情!如果京兆府搬迁至阳嘉大街,那么自家在长隆大街置下的产业怎么办?必定会遭遇巨大损失! 很快,便有官员站了出来反对秦昉的奏疏,道京兆府乃是京兆要地,关系着京兆城的兴衰繁荣,绝不能轻易搬迁,恐招致灾祸,请皇上三思,等等。 还有生性谨慎的官员,在不清楚上意如何的情况下,只说京兆府搬迁乃朝中大事,需众臣从长计议,搬或者不搬请皇上示下。 对这些反对之言,秦昉笑了笑,脸上的褶子都堆在一起,高声说道:“国朝建立以来,京兆府几度搬迁,为京兆带来了诸多兴盛繁华,为何如今就不能搬呢?恐招致祸害,那也太站不住脚了!” 说罢,秦昉回头冷冷看了那些反对的官员一眼,毫不客气地道:“以本官看来,诸位大人反对京兆府搬迁,非是为了国朝兴盛,而是为了自己的钱袋子吧?长隆大街的铺子属于哪家,本官可是清楚得很!” 听到秦昉这么说,不少官员都窒住了话语,气得直翘胡子,眼神死死盯着秦昉。 秦昉这个莽夫,竟然就在宣政殿说这样的事!就算……就算这话是真的,也不能当着皇上的面说出来!在朝为官讲究的是应对迂回,迂回懂不懂?怎么能这么直接打脸呢? 真是,真是岂有此理! 秦昉对官员们的各种眼刀当没看见,转过头继续苦着脸奏道:“皇上,自臣接任京兆府以来,就面临着这样的艰难境况,请皇上体恤恩准!” 永昭帝在龙椅上端坐着,仿佛没有听到文武官员的争辩,神色莫辨,最后下令道:“此事,朕会听取中枢官员的意见,容后再议!” 于是,殿中官员退回原位,只是各人心中自有思量,脸上表情不一。 退朝之后,官员们三三两两围在一起,几乎所有官员的目光都落在了秦昉身上,眼神深意,自然无须细说。 秦昉就像没事一样,头高高抬起,大踏步离开了宣政殿。他离开宣政殿不久,便遇上了一个人。 这个人,穿着一身红色的衣裳,上面绣着四翼鸣蛇。大红官服衬得此人肤色雪白,容貌更显俊美,只是此人神色太淡,眼神太冷,似有一种无形的杀意,让人下意识畏惧退避。 这个人,除了是缇事厂督主汪印,还能是谁呢? 秦昉在见到汪印的瞬间,便微微低下了头,避开那种令他战栗的感觉,随后恭敬请道:“见过督主。” 缇事厂督主,不过是四品官阶,然而缇事厂执掌诏狱、专司缉捕,督主的权力岂止四品官阶?再者,汪印深受皇上信任,兼领内侍省首领一职,真正是权势滔天。 在这样的人面前低头,才是应该做的事。 ——秦昉虽然出身粗野,却并不愚笨。 更重要的是,对秦昉来说,汪印不仅仅是一个权势滔天的大宦官而已…… 汪印神色不变,淡淡道:“秦大人客气了。本座有公务在身,先行离去了。” 说罢,他便带着身后几名缇骑离开了。只是他在越过秦昉的时候,走了个外八字的步伐,因他走得迅速,跟在他身后的缇骑并没有发觉。 但一直低着头的秦昉,看见了…… 傍晚时分,叶居谯回到了太平巷的家中,便立刻唤来了当家的朱氏。 朱氏不明所以,匆匆来到了延光院。她还没有来得及说话,便听到叶居谯沉声说道:“京兆府即将搬迁至阳嘉大街,即刻去那里买铺子!长隆大家的铺子,要逐步撤出来。府中在那里的铺子,有多少?” 听了叶居谯的话语,朱氏愕然至极,随即心底涌出了无数惊慌,差点站都站不住了。 京兆府即将搬至阳嘉大街,阳嘉大街那么僻静,怎么可能呢? 她瞪大了眼睛,唇色都有些泛白,紧张地追问道:“老太爷,您说京兆府要搬,这……这是真的吗?” 叶府在长隆大街附近的产业不少,肯定会遭受损失。但这对偌大的叶府来说,不算伤筋动骨。但对于她来说,却如同遭受灭顶之灾。 因为她的私产,几乎都在长隆大街那一带! 她当家这几十年以来,小心翼翼地做假账,从公中挪出了许多银子。这些银子,变成了长隆大街附近的铺子。如果京兆府搬迁,那么她就完了! 叶居谯点点头,道:“是真的,京兆尹上疏奏请。虽然皇上还没有下旨,但此事八九不离十。你速速去阳嘉大街买铺子,绝不能拖!” 可是,叶居谯这个时候或许还不知道,他现在所下的这些吩咐,已经太迟了。 第三十七章赢了 叶居谯想起了宣政殿中的事,神色不由得暗沉下来。京兆府搬迁,这么重大的事,他竟然半丝风声都没有收到。这代表什么,代表着他和叶府的消息太闭塞了。 还代表着……世代簪缨的叶家,现在算不上什么势力,压根就接触不到朝局顶端的消息。 叶居谯藏在宽大袍子的手紧了紧,最终脸上出现了颓然之色。他实在不愿意承认叶府的窘况,却不得不承认,事实就是如此。 现在让他稍感安慰的是,从宣政殿的情况看来,像他这样一无所知的官员,占了大多数,当中不乏三品大员。 这么一想,他心里才好过些。然而,在看到朱氏惊愕得难以反应的样子后,心生不满,喝道:“现在不是发愣的时候,速去办事,免得连阳嘉大街的铺子都抢不到了。” 叶居谯的担心不满是有道理的。有了京兆府搬迁的消息,短短几个时辰,阳嘉大街的价格就高到吓人了。 能出仕为官的人,没有几个是真的愚笨。叶居谯想到的事,别的官员自然能想到了。 因此,在宣正殿早朝结束之后,伺候在朝臣身边的随从,便各出奇招往自己府中赶,务求以最快的速度将此消息送到府中,以便尽早应对。 像叶居谯这种,已经算反应慢的了。 当朱氏身边的松妈妈去到四方牙行,打算唤牙子来办事时,却惊愕地发现四方牙行里外都是人,密密麻麻水泄不通,她根本就挤不进去! 这样的情况,莫说是唤牙子去叶府了,就连当场吩咐牙子办事都艰难。于是松妈妈立刻往府中赶,将四方牙行的情况急急禀告了朱氏,直令朱氏眉头跳了跳。 待朱氏辛苦挤进四方牙行里面、连发髻都凌乱后,却看到牙子陪着笑脸,无奈地说道:“叶夫人,实在对不住,阳嘉大街、连同相邻的几条大街的铺子,都没有了。” “……”朱氏一口气哽在喉咙,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都没有了,别人的动作怎么会那么迅速?叶府连附近的铺子都买不到,以后定会让人笑话。更重要的是,以后经她手的银子,会大大减少,叶府当家夫人就更难当了! 越是想,朱氏心中越是难受,若不是有松妈妈搀扶着,她身子肯定软下去了。 与朱氏的困境相比,叶家三房的情况还好些,却也好不到哪里去。 陶氏看着手中长隆大街的房契,满脸愁苦,忍不住长长叹了一口气。 京兆府若搬离长隆大街,对她来说绝对是个坏消息。长隆大街两间铺子的收入,几乎占了她手中私产的三分之一。三房这些年的开支用度,主要就是靠这两个铺子在支撑。 若京兆府搬迁,长隆大街的生意势必会受到极大影响,收入就会一落千丈。到时候,三房何以度日呢? 陶氏再次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脸上忧色始终不能散去。 现在的叶家可谓愁云散布,心情不受影响、甚至兴高采烈的,就只有叶绥和佩青这对主仆了。 三房得到的消息比较晚,在朱氏出发去四方牙行后,叶绥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和其他人一样,甫听到这个消息时,叶绥同样惊愕不已。不过,却不是因为这个消息本身,而是它暴露的时间。 现在是九月下旬,距离她买下阳嘉大街的铺子还不足一个月。若是再晚一点,若是她没能从运转阁得了三千两,那么她就错失这个天大的机会了! 这个时间点,令她心中一阵后怕。幸好,她提前买下了阳嘉大街的铺子。现在看来,她大胆想赌一把,投下的两千两银子,赢了! 很快,她便平静下来了,开始想找什么样的理由,将阳嘉大街的两间铺子送至母亲的手中。 她是平静下来了,可是她的大丫鬟佩青,始终处于惊愕凌乱的状态。 这个消息太震撼了,佩青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京兆府搬迁至阳嘉大街?前不久,她才陪姑娘去了那里,她知道阳嘉大街在哪里,清楚阳嘉大街有多僻静。 她更清楚的是,姑娘瞒着所有人,在阳嘉大街买下了十几间铺子! 之前她怎么都想不明白,姑娘为何要在那么僻静的地方买铺子。现在看来,那里以后肯定会非常繁华。难道,姑娘能未卜先知? 佩青心惊不已,却还记得姑娘交代过要瞒着此事,便竭力平稳下来,尽量不让自己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见到她努力调整心绪的样子,叶绥心中略满意,宽慰道:“你无须多想,就当没事一样就可以了。余事我自有安排。” “是,奴婢知道了。”佩青低头回道,心中奇异安定下来了。 姑娘说得对,无论京兆府是否搬迁,都与她一个小小丫鬟无关,她只需按照姑娘的吩咐,当没事发生就好了。 叶绥还想说些什么,眼角余光注意到门帘撩了起来,便立刻止住了话语,只朝佩青使了个会意的眼神。 佩青点点头,恢复了平时木讷的样子,稍稍退了两步,便顺着声响看向了门口。 原来,是佩玉进来了。她睁着盈盈大眼,朝叶绥禀道:“姑娘,太太请姑娘去映秀院一趟。奴婢陪您过去吧?” 说罢,她便侍立在叶绥身边,低眉顺眼的样子,掩住了眼中的考量。 刚才,姑娘和佩青到底在隐秘说些什么呢?她一进来,她们就不说话,好像在防备着她似的,太奇怪了。 #####因为是新书期,所以现在更得少一些。上架会多更的啊,请大家多多支持!感激不尽! 第三十八章忿恨 这种异样的感觉,并不是第一次出现在佩玉心底了。自从姑娘在天恩马场坠马之后,她就觉得姑娘有些不同了,可是又说不出哪里不同。 她唯一能确定的是,姑娘对她,没有过去那么看重信任了,她跟在姑娘身边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过去姑娘最喜欢带着她出府,现在跟着姑娘出府、去闺学的人,变成了佩青,反而总是将她留在西棠院。 仔细想来,自从余音袅姑娘的事后,姑娘便没交代她办过事了,这实在太不寻常了。 佩玉不由得感到了深深的危机感,作为姑娘的大丫鬟,竟然没为姑娘办什么事,那么她这个大丫鬟有什么用呢?这是不是说,她对姑娘来说是随时可以被别人替代的? 佩玉并不是家生丫鬟,而是六七岁时被买进叶家的。她能够成为叶绥身边的大丫鬟,一是逢着了好时机,二是为人聪明伶俐,不然早就当粗使丫鬟去了。 想到姑娘这些时日的态度,她早已察觉自己惹了姑娘不喜。但是,她却不知道自己哪里出了错。 是因为天恩马场的事吗?可是当时佩青也在天恩马场,如果她有错,那么佩青也有错,姑娘为何不怪罪佩青? 佩玉既不解又害怕,渐渐感到越来越委屈。她陪着姑娘的时间,比佩青还早,姑娘为何厚此薄彼呢?她实在不服! 叶绥没有注意到佩玉的心绪,便说道:“不用了,你留在院中吧,奶娘会陪我去的。” 她不知道母亲唤她有什么事,不过她正巧有事与奶娘说,在路上说还方便些。 她这话,令佩玉愣了愣,随即便恭谨答道:“姑娘,奴婢知道了。” 没有人知道,佩玉在回话之后,眼中出现了一丝忿恨。 在叶绥与奶娘去了映秀院之后,佩青便想去整理姑娘的衣裳,不想却被佩玉叫住了,还被她拉去了西棠院僻静的角落。 只见佩玉神色苦恼,欲言又止,最后像是豁出去般,直接问道:“佩青,最近姑娘只带着你出府,这是为什么呢?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我心里慌得很,你说我该怎么办?” “……”佩青没有想到佩玉会说这些话,一时愣住了。 她还以为佩玉遇到什么愁困,正想着好好为其排解排解,却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事。 这些话语,她还真没法接。因为,她也不知道姑娘为何会这样,况且她自己牵涉其中,就更不好说了。 她作为姑娘的大丫鬟,最近一直跟在姑娘身边,自然察觉到姑娘对佩玉的态度变了。 姑娘似乎在避忌佩玉,许多事情都没有跟佩玉说。比如这次阳嘉大街的事情,佩玉就不知道。若是过去,这样的事情肯定是交给佩玉来办。 佩青私下里曾思量过,推算姑娘的态度是从天恩马场后改变的,但原因为何,佩青真不知道,也不敢询问。 这么想着,佩青才回道:“姑娘的意思,我也不知道。总归我们尽心办事,姑娘总会见到的。佩玉你别想太多了。” 除了这样劝慰,佩青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佩玉眼中飞快地闪过一抹暗色,仍是苦恼道:“这样啊……可是我真的害怕得很。我不是家生子,若是被姑娘厌弃了,那我怎么办呢?佩青,我好怕……我真的好怕!你帮帮我吧,你帮帮我吧!” 她说罢,惶恐无措地抓住了佩青的手,似乎连自己正在做什么都不知道。 佩青被她抓得生痛,却顾及着她此刻的情绪,并没有挣脱开来,只是蹙着眉说道:“佩玉,我……我怎么帮你呢?” 听得她这么说,佩玉顿时眼光一亮,随后松开了手,急声说道:“我就知道,佩青最好了。我不知道哪里惹了姑娘不喜,可是现在我不能跟在姑娘的身边,连补救的机会都没有。你能不能让让我,以后外出时让我陪着姑娘?” 佩青忍不住揉了揉手,开口道:“佩玉,谁跟在姑娘身边,这不是我可以决定的……” 如果是由她决定的,那么这段时间陪在姑娘身边的人,就不会只是她了。 佩玉盈盈大眼中满是水光,几乎快哭了:“佩青,若是你有事不能陪着姑娘,姑娘就会选我了,我一定会好好表现的。佩青,现在就只有你能帮我了!” 佩青为难地咬了咬唇,拒绝道:“此事的关键在于姑娘,若是我们贸然做些什么的话,反而会惹姑娘不喜。你还是去和姑娘谈谈吧,或许……” “这么说,你不愿意帮我了?!”佩玉的脸瞬间冷了下来,直接打断了佩青的话语。 “我不是不帮,只是姑娘那里……”佩青解释道,想说姑娘那里肯定会有想法的。 不管姑娘以前是怎样的人,但这段时间佩青一直跟在姑娘身边,知道姑娘绝不是能轻易被糊弄的人。说不定,佩玉会弄巧成拙。 待以真诚,这才是解决的办法。 佩玉半眯起眼,死死盯着佩青:“不管姑娘那里,只说你自己。我们姐妹一场,你是帮我还是不帮?” 佩青摇摇头,仍坚持道,话语中还略有些愧疚:“我会帮你,但我会听姑娘的吩咐。对不起……” 佩玉冷哼了一声,根本就不愿意听佩青的话语,怒气腾腾地甩袖而去。 才走出几步,佩玉便突然停了下来,回过头来,眼中满是阴霾地道:“天恩马场中,你也有错,凭什么姑娘没有责罚你?” 说到底,还是因为姑娘处事不公! 第三十九章因果 听了佩玉的话语,佩青张了张口,只能无奈叹息了一声。姑娘没有责罚她?当初她和佩玉一样,都被姑娘罚了三个月月钱,怎么会没责罚呢? 但姑娘对她和佩玉的态度,的确有些不同,这是何解呢? 与此同时,在去映秀路的途中,对奶娘季妈妈说道:“奶娘,我打算为佩玉择一个好人家嫁出去,你觉得怎样呢?可有合适的人选?” 这个事情,叶绥已经想了好一段时间,现在终于下定主意,便说了出来。 季妈妈顿了顿,语气却很平静,只说道:“姑娘,您想好了?佩玉自小陪在你身边,老奴怕姑娘不舍得。” 叶绥这些话,令季妈妈吃惊,却不感到十分意外。毕竟,姑娘这段时日对佩玉的态度,季妈妈都看在眼内。 虽然不知道姑娘为何对佩玉疏远了,但这在季妈妈看来,是一件高兴的事。 佩玉那丫头,心头太高了。仗着与姑娘自小长大的情分,总觉得姑娘离不开她,渐渐在西棠院作大了,还对其他丫鬟颐指气使。 如果只是这些情况,季妈妈还不觉得有什么。毕竟,姑娘身边的大丫鬟要能镇得住低下的人,要有本事为姑娘分忧解难。佩玉是个聪慧的,这些事情从来不曾做到姑娘面前来,季妈妈便睁只眼闭只眼。 但是—— 佩玉竟然对五少爷有那等心思!还窥着种种时机跑去五少爷院子里,这就让季妈妈不能忍了! 季妈妈私下里敲打过佩玉几次,过去也隐晦提醒过姑娘,可是姑娘太相信佩玉,又念着佩玉自小在身边,压根就不愿意处理佩玉。 幸好,现在姑娘开窍了! 于是,季妈妈点了点头,应道:“佩玉已经十七岁了,适合嫁人了。老奴会为佩玉精心挑选的,请姑娘放心。老奴也会为姑娘重新挑选大丫鬟的。” 虽说及笄了不宜再换贴身丫鬟,毕竟距离议亲成亲也没几年了,要重新调教一个得信得用的丫鬟,是很花费时间的事。但季妈妈认为,与其用得不放心的,还不如早早换掉,不然会有更大的祸端。 叶绥正是这么想的,才打算将佩玉嫁出去,以图个安心。 虽然现在佩玉还没有做太过分的事,但想到前世佩玉所做的事,她心头便一阵阵发寒,心头宛如压着千钧重石。 哪怕过去了那么多年,叶绥仍记得哥哥瘫痪在床上的情形。 他的双腿完全没有知觉了,因为动弹不得,很快便萎缩苍白,蜷得像小儿手臂一样,看了只令人觉得惊心可怖。 到她出嫁的时候,哥哥只能躺在床上,动都动不了,吃喝拉撒全都要别人帮忙。甚至,连自绝的能力都没有,只能生不如死地躺着。 哥哥乃七尺昂藏,武功武略非凡,本是意气风发的人,却要这么屈辱地活着,最后郁郁死去,一身壮志永远没有显酬的机会。 这一切,都是因为朱氏在东山校场路上设的局,令哥哥失了仪鸾卫而去了西山营。 朱氏是肇始,是酿下了哥哥惨状的祸根;但是令祸根飞涨,最后令哥哥全身瘫痪的,却另有其人。 这个人,便是佩玉! 哥哥出事后,已经是粗使丫鬟的佩玉跪在她面前,苦苦哀求去照顾哥哥,还道早就对哥哥情根深种、只愿意守候在哥哥身边…… 她怜惜佩玉一片真心情意,便成全了佩玉,求着母亲让佩玉去照顾哥哥,母亲无奈答应了。 自此,佩玉便守候在哥哥身边,为哥哥奉汤侍药、为哥哥擦拭按摩,比哥哥贴身小厮照顾得还要周到。 当时她见到这情景,感到既心酸又安慰。虽然哥哥遭受了这些不幸,但幸好还有佩玉陪着哥哥、不离不弃,这是哥哥不幸中的一点福分。 她万万没有想到,佩玉对哥哥来说,根本就不是福分,而是一株夺命藤! 哥哥刚开始是摔断了腿,正如叶向钲现在的情况一样,有了陈妙手的调养,还是能慢慢站起来的。但是,哥哥非但没能好起来,反而全身都瘫痪了。 这是因为……因为佩玉一直在给哥哥下毒,还以银针刺哥哥的穴道,让哥哥永远都好不起来! 原因,竟是佩玉怕哥哥好起来后,便再也不能陪在哥哥身边,才下了这样的毒手。 佩玉对哥哥的执念,竟然变成了哥哥的毒药! 后来得知了这一切,叶绥震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恨得自己身边从来就没有出现过佩玉。但她更恨的,是自己。 恨自己令哥哥不能进仪鸾卫、恨自己让佩玉暗害了哥哥,恨自己的无知和愚蠢。 上天有德,让她重活一世,有机会弥补当年的过错,有机会将佩玉驱离自己身边,再也不能害哥哥。 尽管现在佩玉还没有作出前世那些歹毒事,但她丝毫都不敢轻忽,不敢冒半点险。小人能通天,佩玉对哥哥已种下情意,留在叶家始终是个隐患。 她活了两世,断不能将这个隐患留在身边!之前她因为被种种事情耽搁,腾不出手来安置佩玉,现在,却是不能再拖下去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坚定道:“奶娘,为她择一个合适的人吧,到时我会为她置办嫁妆,送她风光出嫁。此事,宜早不宜迟!” 季妈妈点了点头,心中在想着有哪些人适合佩玉。佩玉始终是姑娘身边的大丫鬟、在西棠院也这么多年了,总要为其择一处好人家才是。 季妈妈办事很迅速,没几天就为佩玉物色好了一个合适的夫婿人选。 第四十章歹毒 计妈妈为佩玉挑选的人,是长隆大街郝二掌柜的儿子郝冬生。 郝二掌柜为太太打理着长隆大街的绸缎庄,为人忠厚老实,儿子冬生却活络机灵,虽然现在还是绸缎庄的一名伙计,但太太透露过年后会升他为小掌柜,打算重用他。 郝家人丁简单,郝冬生只有一个妹妹,已经定了亲。郝二掌柜虽然为人随从,却攒下了不少钱财,再加上郝冬生的机灵,以后的郝家想必会越来越好。 这样的人家,对佩玉来说,不算委屈,甚至算好了。毕竟,成为掌柜娘子,是丫鬟们最好出路之一了。 于是季妈妈去探了郝家的口风,郝二掌柜得知是姑娘身边的丫鬟,又查探过佩玉办事牢靠稳重,便满意到不得了,直言道绝不会委屈了佩玉,请季妈妈放心,云云。 兰庭院内,松妈妈为朱氏奉上茶,在见到朱氏蹙眉后,便小意说道:“夫人,今儿老奴倒听说了一件新鲜事。老奴说给夫人乐乐?” 朱氏正在为京兆府搬迁至阳嘉大街的传言而烦心,闻言便随意道:“说来听听吧。” “是。听说六姑娘打算将大丫鬟佩玉放出去呢,您说这好笑不?”松妈妈立刻回道。 听说是三房的事,朱氏便起了兴趣,追问道:“绥姐儿不要身边的大丫鬟了?这是何故?” 绥姐儿已经及笄了,都可以商议亲事了,怎么会做这样的事? 须知道,贴身丫鬟是很讲究的,忠心能干缺一不可,而忠心并不是凭空得来的,要在长久的相处中培养,是以权贵姑娘的贴身丫鬟,都是要自小培养。 现在绥姐儿却逆道而行,原因不外两点。其一是丫鬟犯了错,要驱离身边;其二是真心为丫鬟着想,为其某一个好去处。 那个名为“佩玉”的丫头,到底是何种情况? “具体情况,老奴不清楚。但听门房说,有个掌柜模样的人来见过六姑娘的奶娘,许是六姑娘是想为丫鬟择个好人家?”松妈妈斟酌着回答。 朱氏嘴角提了提,目露嘲讽,对此不以为意。为身边的丫鬟择个好人家?既然都打算放出去了,这话怎么能信? 思量片刻,朱氏这样吩咐道:“你且去探探,这个佩玉是个怎样的人?” 绥姐儿身边的大丫鬟,倒是可以利用一番,用来发泄愁闷正好。三房出来的人,就没有一个是好的! 自从儿子摔断了腿之后,朱氏便觉得事事不顺,现在还遇到了阳嘉大街这样的事。仔细想来,大房的不顺就是从仪鸾卫事开始的,这都怪愚哥儿不能让出仪鸾卫的名额。 若是当初愚哥儿放弃入仪鸾卫,那么钲儿便不会出事,反而三房步步风光,这明显是三房妨碍了大房的气运! 越是想,朱氏越是不忿,令松妈妈定要仔细查探,关于此婢女的事她要知道得一清二楚。 另外一边,叶绥听了季妈妈的禀告,觉得郝家和佩玉的确合适,便唤来了佩玉,与其说起了这件事,打算好好安置佩玉。 她万万没有想到,佩玉非但不领情,还差点害了她兄长! 在说这个事情之前,叶绥就设想过佩玉的种种反应,却没有一种是眼前这种情况。 只见佩玉抬起头,水盈盈的大眼十分平静,就像听到寻常吩咐一样,点头应道:“姑娘,奴婢知道了。请姑娘准许奴婢考虑考虑,可以吗?” 叶绥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脑中浮现了这些年与佩玉的相处时光,一幕幕闪过,最后画面定在了兄长的惨状上。 防患未然,佩玉这个隐患,她实在不能留下。 于是,她放柔了声音道:“佩玉,你好好想一想。我会送你风光出嫁,郝家很好,你不用担心。” 佩玉点了点头:“姑娘,奴婢知道了,奴婢会考虑的。” 叶绥心中涌起了怪异的感觉,佩玉太平静了,平静得过了头,连半点挣扎都没有。 太奇怪了…… 就像知道叶绥的疑惑似的,佩玉脸上露出了苦笑,瞬间红了眼睛:“姑娘,其实季妈妈两天前就跟奴婢说过此事了。郝家是什么样的情况,奴婢很清楚,奴婢知道姑娘是为了奴婢好,奴婢知道的。” “你……”叶绥迟疑了片刻,话没有问出来。 你是真的这么想吗?没有任何疑惑不满,就这么接受了这个事情? 佩玉弯了弯腰道:“姑娘能为奴婢考虑,这是奴婢的福分,多谢姑娘了。” 叶绥叹了口气,说道:“佩玉,你无须多想,这是我为你们作的安排。佩青也是一样的,你们迟早都要嫁人,不会一直留在我身边。” 佩玉似乎将话听进去了,眼神动了动,回道:“姑娘说的是,奴婢知道了。那么奴婢就先退下了。” 叶绥心中那股怪异的感觉更强了,想了想便没有再说什么,只点头应允。 于是,佩玉就这么静静退了出去。 叶绥看着她离去的身影,难以挥去心头的警觉,眼神渐渐果断起来。 随即,她便唤来了奶娘季妈妈,附耳吩咐了几句。 而此时,低着头离开的佩玉,双手紧紧握成了拳,指甲都掐进了掌心。 她的眼神,就像淬了毒般,乌沉沉得吓人。 半响,她冷哼了一声,伸手摸了摸袖间,咬了咬银牙,乌沉沉的眼神闪过了一丝亮光。 最后,她像下定了决心,眼中的乌沉和光亮都敛住了,眼中只剩下莫名其妙的兴奋。 是的,只要一想着即将去做的事情,她便觉得有说不出的兴奋。 #####第二更!作者君会争取多更哒,请大家多多点击评论。有书友问起收藏,收藏的话就是打开书籍详情,点击最上面那颗星星就行了,么么哒~~ 第四十一章借手杀人 金乌西坠,夜幕降临,叶家各处院落也亮起了烛火。 这一晚,叶家三房因有叶向愚的归来,显得特别热闹。 叶向愚入了仪鸾卫后,便开始了严格刻苦的训练,每旬才能回家一趟,都是第二天早上匆匆便离去了。 陶氏心疼儿子,每次都会趁着叶向愚回来的时候,为他准备各种滋补汤水,从酉时到亥时,都没有停过。 至于叶向愚喝不喝,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此刻,在三房煎药的小厨房内,煎药丫头刚把药倒出来,便感到腹部阵阵绞痛。在强忍了一会儿之后,小丫头终于忍不住,急急往茅厕跑去。 她一走,便有个婀娜身影闪进了小厨房。此人飞快地从怀中掏出个小瓶,往汤药中倒去…… 只是此人尚未来得及将小瓶放好,冷不防背后有人问道:“你往汤药里面加的是什么?” 此人显然没有想到有人在后面,惊得心都快跳出来了,惊慌失措地将小瓶子往怀里塞,却听得“哐当”一声,小瓶子摔倒在地,四裂开来。 这“哐当”声像个暗号一般,令婀娜身影顿了顿,只见其缓缓转过身,在看清楚说话人的样子后,死死咬住了唇。 说话的人,是一个身材微胖的中年妇人,平素和蔼慈祥是脸容,此刻满是寒霜。 这是叶绥的奶娘季妈妈! 季妈妈的目光落在地上的碎片上,冷冷说道:“佩玉,你放了什么?” 佩玉,这个婀娜的身影,当然是佩玉。 极度的慌乱过后,佩玉反而有了一种迟滞的平静,她开口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怎么会在这里?” 倏忽,她就反应过来了,双眼蓦地睁大,失声喊道:“季妈妈!你为何会在这里?” “你为何在这里,奶娘便为何在这里。”叶绥这样说道,将身影从季妈妈身后露出来。 比起季妈妈的满脸怒气来,叶绥显得很平静,甚至有一种淡漠,仿佛事不关己一样。 正是这种淡漠,令人打心底里感到畏惧。 在见到叶绥那一刻,佩玉僵住的手脚便开始颤抖起来,若不是伸手扶住灶台,连站都站不住了。 叶绥淡淡看了佩玉一眼,道:“拿过来吧,喂它喝,让我们都看看这是什么。” 她话一落,便有个小丫头拿来了个笼子,里面装着一只“吱吱”地叫的老鼠。 佩玉就这么颤抖着,看着小丫头将汤药倒出、喂给了笼中的老鼠。 下一瞬,佩玉骇然至极,本就瞪大的眼睛,就像要突出眼眶一样,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只浑身抽搐、不断吐着白沫的老鼠,终于支撑不住跌倒在地。 “这是什么?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她看着倒地死去的老鼠,自言自语道,眼神空洞洞的。 叶绥半垂着眼睑,看也不看佩玉一眼,答道:“这是封喉毒药,不是很明显了吗?” 佩玉一下惊醒过来,喃喃道:“不会的,不会的。这是春药,这是春药啊……怎么会是毒药?” 她飞快的摇了摇头,空洞的眼神渗出了眼泪,拒绝接受这个答案。 怎么会是毒死人的药?这明明是让人血脉贲张的春药! “佩玉,你还不明白吗?有人在借你的手,毒杀五少爷啊!”季妈妈哆嗦着嘴唇,惊骇地喊道。 季妈妈不敢想象,若这碗汤药真的送到五少爷那里,若是五少爷毫无防备地喝下去,那么…… 想到这里,季妈妈恨不得冲上前去撕了佩玉。佩玉怎么敢?怎么敢做这样的事?! 佩玉茫然摇摇头:“毒杀五少爷?不,不,我喜欢五少爷,我不会毒杀他的。” 可是,季妈妈说有人借了她的手,来毒杀五少爷! 是了,没错,没错。她脑中还记得那一幕幕场景…… 佩玉还记得,当季妈妈隐晦地问自己关于成亲的打算时,自己只想大哭,想立刻冲到姑娘面前问为什么。 姑娘要赶自己走!可是为什么,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 可是她死死压抑住自己,任凭心头蜂拥,努力笑着对季妈妈道:“多谢季妈妈关心,我会考虑的。” 画面又一转,她在九曲回廊那里,听到了别人窃窃私语。 “听说了没有,就是三房那个,有双大眼睛的,要被许配出去了!”有人笑嘻嘻道。 “我也听说了,好像是犯了什么错,被六姑娘厌弃了。为了好听,才说择人家呢!”有人附和道。 “就是!就是!听说许了个伙计,哈哈,伙计就是跑腿的命!以后都要抛头露面了,你说我们到时候要不要提携他们一下?”还有人这般说道,笑声尖酸刻薄。 佩玉躲在回廊后面,听着这些丫鬟的嘲讽取笑。她从来不知道,话可以说得这么难听。 她感到自己的心被撕裂开来,又被狠狠踩在地上。 渐渐地,她心底涌出了股怨气。郝冬生是什么玩意儿,竟敢求娶她? 她是姑娘身边的大丫鬟,见过许多大场面,比普通人家的小姐还要矜贵,郝冬生凭什么娶她? 一个小伙计而已! 她要嫁的人,必定是文武了得、英姿勃发的人,是那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就像……就像五少爷一样。 一张英气俊逸的脸孔映在她心头,是他,就是他。 然后呢?然后是什么?佩玉记得了,还有最后一个画面,也正是这最后一个画面,促使她做下了给五少爷下药的决定…… 第四十二章佩玉事败 佩玉想起了最后一个画面,那时候,大夫人身边的松妈妈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对她说了一句什么话。 她怔怔地看着眼前慈祥的松妈妈,疑惑地问道:“松妈妈,您说什么?” 松妈妈眼中满是惋惜,怜爱地道:“我说呀,佩玉姑娘生得这么好,性情又这么温顺,又是读书识字的,比普通的小官姑娘还要好,若是嫁给一个小伙计,那就太可惜了!” 佩玉知道松妈妈是大夫人的亲信,与三房素来交恶,根本就不能相信,却还是顺着话问道:“可惜什么呢?” ”你这样标致的人儿,可惜只是投错胎的。本来像你这样的人,就应该住在高门豪宅里面,穿锦缎食珍馐,是应该被人服侍的金贵人儿……”松妈妈笑眯眯地说道,目光无比和煦。 听她这么一说,佩玉仿佛就看见了这样的画面。穿着绫罗绸缎、进出都有人跟着,更重要的是,她的相公也是风姿威武的少爷…… 比起嫁给一个小伙计,她更愿意过这样的生活。 于是她低了低头,下定决心道:“请松妈妈教我。” 这样的想象,与其说是受了松妈妈的蛊惑,不如说这是她内心深处的期望。松妈妈的话语,只是将它激发出来罢了。 接下来,她便好几次见到松妈妈,每次松妈妈都提点了她不少,教导她应该如何抓住少爷的心 。 松妈妈说五少爷并非一般的少爷,想要得到他的心,必须有不顾一切的勇气,才有事成的机会。 佩玉知道,松妈妈所说的话是对的。五少爷和其他少爷是其他少爷是不同的,只从五少爷身边没有一个通房丫头就可以看得出来。 要怎么做,才能抓住五少爷的心呢?佩玉听着松妈妈慈和的话语,鬼使神差般,最后从松妈妈手中接过了这药,趁着五少爷回来的时候,给五少爷用。 松妈妈说,这是最厉害的春药,用了就会得偿所愿……松妈妈骗她! 这不是什么春药,这是杀人的毒药!松妈妈想借她的手,来杀害五少爷! 佩玉回想起这几天的一幕幕,眼泪涌了出来,眼神变来变去,最后惊惶不已。 她怎么会这么蠢呢?明明知道大房和三房从来不和,明明知道她们嫉恨五少爷,她怎么会以为松妈妈会好心帮助她呢? 她太蠢了,太蠢了! 她跪爬至叶绥面前,哭道:“姑娘,是奴婢糊涂了,请原谅奴婢!奴婢不是有心的,奴婢绝对不想害五少爷……饶了奴婢吧!” 叶绥闭了闭眼,依旧没有看佩玉。佩玉不是糊涂了,而是其心思不正,不然不会让其它人有利用之机。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她不会再留佩玉在身边了。 最后,她睁开眼,只淡淡说道:“你不知道,郝家有不少积产,那个小伙计,明年就是掌柜了……我不会原谅你,明天一早,我就让人送你去凉山的庄子!” 凉山,在剑南道,离京兆很远,很远。 叶绥吩咐季妈妈看管好佩玉,便转身离去了,从头到尾都没有看佩玉一眼。 直到回了西棠院,她才眉目一扬,满脸寒意。 佩玉,还是做了令她无法饶恕的事情。 即使重来一世,换了不同的环境,佩玉还是做下了这样的事。 叶绥无法原谅,倘若她没有谨慎小心,倘若哥哥真的喝了这汤药……会有比前世更惨痛的事情发生! 她看着匆匆返来的奶娘,突然道:“奶娘,若是我没想着将佩玉嫁人,今晚的事是不是就能避免?” 季妈妈走近叶绥,像小时候一样抚着叶绥的背,温和地道:“姑娘心中已经有答案,何须老奴说出来呢?” 叶绥倚靠着季妈妈,低声道:“是,我知道。哪怕我对佩玉像过去那般,类似的事都难以避免,人心难测。” 人心难测,就算没有这样的事,也会有那样的事,佩玉做下这等事,乃是其本性,仅此而已。 “奶娘,我痛心,然而我不后悔,为了哥哥,我一定要这么做。”叶绥继续道,声音很明明很冷,却让人觉得温暖。 为了哥哥,为了要守护的人,她绝不能留有隐患,谁都不能伤害她的至亲! 佩玉,明天就要送走! 然而,一个晚上所能改变的东西,有很多。譬如,本应被看管住的佩玉逃脱了,还爬上了叶向钲的床。 当叶绥听到这个消息时,饶是再冷静 也不禁崩了脸色:“什么?!佩玉成为了六堂兄的妾室?” 季妈妈神情僵硬地点点头,回道:“没错,佩玉攒下不少钱,哄了小丫头开门,至于她怎么去六少爷院子的,没有人知道。” 事实上,她到现在都没能反应过来。 佩玉,这是怎能做到的?一夜之间,不仅逃脱了,还成为了六少爷的妾室。 这本事,真是神通广大! 叶绥紧紧抿着唇,想着听到的这些事情,突然觉得很荒谬。 完全没有征兆的事,就这么发生了。佩玉成了叶向钲的妾室,她活了两辈子,都没想过这个可能。 当叶绥再一次见到佩玉,已经在五日后了。 这五日里,叶府上下都知道了这件事,陶氏亲自去兰庭院讨个说法,却被朱氏挡了回来。 朱氏矢口否认有毒药一事,反指叶绥待人苛刻,大丫鬟受不住才逃了出来,还指叶绥关押佩玉是用私刑,府中一时沸沸扬扬。 最后,还是老太爷叶居谯发话了,下令将佩玉杖死,以平息府中的纷扰。 可是,不知道朱氏在叶居谯面前说了些什么,佩玉竟被保了下来。 随后,叶居谯还唤了陶氏前去延光院,道这事就此作罢,绥姐儿身边的丫鬟,再换一个就是了。 在叶居谯言义正言辞地说了某一句话后,陶氏无可奈何地答应了。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诡异地不了了之。 叶绥问及陶氏这句话是什么,陶氏却遮遮掩掩道:“只道此事只能这么算了,至于佩玉,就当没有这个人吧。” 叶绥想不明白,直至在明照湖畔见到佩玉,见到和过去完全不一样的佩玉,她才有所恍悟。 第四十三章人心难测 佩玉已经完全变样了,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一双大眼描了上挑的眼线,仿似盈盈秋水,却带着丝丝魅惑,举手投足俱有说不出的风情。 绽放光彩的佩玉,像只金丝雀般,跟过去自己身边那个丫鬟,几乎没有什么相似之处,让叶绥感觉如此陌生。 娘亲说得没错,以后就当没佩玉这个人吧。 不想,佩玉却截住了她,娇笑道:“奴婢见过六姑娘,有礼了。” 叶绥心想着过去的佩玉早就不在了,根本就不想理会眼前这人,正想越过她,在看清她眼神后,忽然停了下来,问道:“何苦呢?值得吗?” 佩玉的眼神,她很熟悉,太熟悉了。——当年自己得知叶家灭亡真相时,也是这种生无可恋,却不得不强自活着的眼神。 自己当时会有这样的眼神,是因为顾璋灭了叶家,她大仇尚未得报。那么佩玉,佩玉为何会这样? 她不明白佩玉在做什么,如果是为了荣华富贵、为了更好的出路,那么眼里为何是一片死寂? 现在这些,难道不是佩玉孜孜求来的吗?也算得偿所愿,为何她的眼神像死水一样? 虽然她是想将佩玉驱离身边,却真的为其想好了出路,还打算消了佩玉的奴籍,让她安生嫁人。只要佩玉放下奢想,没有作那么多的事情,就会有简单明远的生活。 如今这样,成为叶向钲的妾,像个物件一样,任何事都由不得自己作主,何苦要毁掉自己的一生? 她不由得想起了羡初,羡初恨不得从来没有做过别人的小妾,认为这是一种耻辱。 可是, 佩玉却赶着去做了叶向钲的妾室,却又生无可恋。如此不是很可笑吗?然则为何佩玉要有先前种种举动? 她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佩玉过去是她的丫头,现在成了叶向钲的妾室,早已和她无关。前世尚且不论,光是佩玉差点毒杀了兄长这一事,她就无法原谅! 可是佩玉不会回答,她朝叶绥弯了弯腰,施施然走远了,仿佛唤住叶绥只是为了打个招呼而已。 佩玉扭着身段,身姿婀娜玲珑,她微微勾着唇角,眼睛因湿润水盈盈的,看起来是笑,又仿佛是哭。 在转弯折入回廊时,佩玉微微往后看了看,随后垂下眼帘,唇角更勾了。 姑娘,你知道吗?我想待在叶家,做三房插在大房的那一只眼。 姑娘,你可有想要守护的人?奴婢有的。尽管奴婢身份地位卑微,尽管奴婢做了不可原谅的错事,也有想要守护的人。 五少爷……哪怕只能够远远地看他一眼,就已经足够了。 没有人知道,当佩玉看见那只老鼠被毒死的时候,心里在想些什么;也没有人知道,那一晚佩玉心里有怎样的起伏挣扎,才作出了逃走的决定…… 但时间,总会有答案的。 在见到完全不同的佩玉后,这一晚,叶绥做噩梦了。 她梦见了前世兄长屈辱地死去,梦见了佩玉状若疯癫地“哈哈”笑道:“五少爷你是我的了,完全是我的了!是我的了!” 佩玉就这么嘶吼着,大眼中渗出了两行鲜血,随后张开獠牙血口朝她扑过来…… “啊!”她大叫了一声,挣扎着醒来,发现自己额头全是冷汗。 叶绥的叫声惊醒了值夜的佩青,随即烛火就被点亮了,佩青满脸担忧地唤道:“姑娘,可是做噩梦了?不怕,不怕,现在醒来了。” 叶绥点点头,随即深呼了几口气,气息渐渐平稳下来了。 做梦而已,无论梦境多么可怕,只要及时醒来就不用怕了。最怕的,是沉溺在梦境中醒不来。 前世她得知叶家被灭的真相后,曾没日没夜地做噩梦,到最后连合眼都不敢,生怕梦中血淋淋的东西来找她。 她整天浑浑噩噩的,所幸还有最后一丝清醒,还有人怜悯她,将她给了她一丝温暖,她才没有如顾家人所愿那般坠入无边黑暗中。 后来她便明了,人心比噩梦可怕得多。噩梦还有醒来的时候,但人心险恶会让人置于死地而不知! 叶绥任由佩青拭去冷汗,边答道:“我没事,不必担心。” 佩青动作顿了顿,随后愈加轻柔,低声回道:“姑娘,您是不是因为佩玉的事忧虑?姑娘,别想了。” 佩青眼底有深深的暗影,面容十分憔悴,仿佛一下子就瘦下来了。 这些天,西棠院深受佩玉这件事的阴影笼罩,其中受影响最深的,是同是大丫鬟的佩青。 佩玉与佩青俱是西棠院的大丫鬟,一个叛出了西棠院、成为了妾室,一个依然在姑娘身边当差,对比很明显。 先前佩玉在院中暗暗说了佩青不少坏话,佩玉事发后,西棠院一众人对其恨得咬牙切齿,但叶家后宅并不只有一个西棠院,想必其他院的丫鬟们说了许多难听的话。 这些天佩青守在西棠院不出,便可知道了。 叶绥相信,在她没有看见的地方,佩青肯定遭受了不少谩骂与嘲讽。可是,佩青从来不在她面前说这些,只劝慰她不必多想,别的便不多说了。 叶绥倚靠在床头,淡淡道:“佩青,你去找佩玉质问的事了,你没有贸然为她求情,也没有随意诋毁她,我很欣慰。但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和命运,强求不得,你可明白?” 佩青或许为了姐妹情谊,或许又为了其他,想知道佩玉为何会这么做,甚至想拉佩玉回头。显然,佩青并未如愿,眼神才会这么灰暗。 叶绥早就过了什么都要得个清楚明白的年纪。况且,佩玉为何会做下这些事,皆在于人心难测。 #####第二更啦!哈哈,感激宝贝们的评论,虽然大多是催更的。(靠墙哭笑~),多谢大家!请大家点击星星收藏哦~ 第四十四章明照诗会 每个人心中都有欲望,或是为了钱财利益,或是为了名声地位,或是为了心舒情意。为了满足这些欲望,每个人会做种种事情,这其实没有什么可指责的,但是像佩玉这种,手段太合作了。 明知大房与三房不和,还是听从了大房的指使,差点酿下大祸。佩玉难道不知道朱氏包含祸心吗?当然知道!但她心中的暗欲,凌驾于这个“知道”之上。 佩青可想得明白? “是,奴婢知道了。”佩青这样说道,语气依旧很低沉。 叶绥没有说更多了。佩玉固然有她选择的路,佩青当然也有。这样的事,若是佩青自己没能想透彻,旁人说再多也没有用, 叶绥合上了眼,思绪散开去了。佩玉走了和前世不一样的路,那么我呢? 我自然也走了和前世不一样的路,不能被佩玉影响,更不能囿于前世,我要好好活这一世,才不枉重活了一世! 时日在继续,陶氏原本想让自己身边的得力丫鬟去西棠院的,但在叶绥的坚持下,便提了西棠院二等丫鬟听风为大丫鬟,并改名为佩风,补上了佩玉的空缺。 看到佩风脸上明显的小雀斑,叶绥连日暗沉的心绪终于明媚了些。 听风,前世始终都是二等丫鬟,还是跟着她去了顾家,却不是以陪嫁丫鬟的身份去的,而是听风一家成为了她的陪房,听风才跟着去了。 去到南平之后,她便将听风一家安置在陪嫁庄子上。随后她身边的人死的死、残的残,听风的爹娘也被害死了,听风却活了下来,还能想办法将佩青带进顾家…… 能在虎狼环视的顾家平安活下来,这就是一种本事。只可惜,听风身子受到重创,年纪轻轻便去了。 叶绥到现在都还记得听风脸上的小雀斑……只希望这一世,听风能活得久些,好些。 佩玉的事揭了过去,叶绥虽然还会想起她,主要心力却用在了闺学大比试上,想着怎么才能争到魁首。 然而,比试的内容她已经忘光了,只能用最笨拙的办法,只得密切关注前世的魁首邵真,冀望能得到蛛丝马迹。 在顾清辉和穆谊的引见下,她与邵真有了往来,却只是点头之交,若是想从邵真身上得到什么线索,仍旧是像登天一样难的事情。 虽然对闺学比试毫无头绪,但还是有两件事令叶绥心头舒畅。 其一,便是京兆府确定搬迁了。皇上准了京兆尹秦昉所奏,下了诏令将京兆府搬迁与阳嘉大街。这个诏令引起了朝中多少风浪,现在还是闺阁姑娘的叶绥当然没有多加理会。 其二,是有关屯田的事。惠姐姐兴冲冲来告诉她,道父亲脸上有了笑容,还说多亏了这个屯田建议,还说要好好多谢孙长蕴,要好好和其对饮一番,云云。 惠姐姐只说了一星半点,对工部屯田的具体情况根本就不知道。叶绥心知,沈醉山是个很有本事的人,既然得了提醒,肯定会解决工部屯田的危机。 但想到沈醉山说好好与孙长蕴对饮一番……叶绥神色不由得有些僵硬,虚虚抹了一下额头。 孙长蕴,现在还是个童生啊!想到沈醉山抚着美髯与半尺童子对饮……这画面太美了,她都不敢再想了。 在叶绥为了闺学比试苦心思虑时候,接到了府中即将举办明照诗会的消息。 叶家有一泓弯月形状的碧绿湖水,这就是京兆甚为有名的明照湖。逢朔望之日,叶家姑娘就会约上三五好友在湖边聚会,品茗吟诗作画,极尽风雅之事。 这便是明照诗会,盖因明照诗会流传已久,这在京兆闺阁姑娘中算是一个盛会。 这个盛会,在几年前曾到达一个顶峰,因为那时候叶家有诗中仙子叶纭,有笔落惊风雨的叶绪,还有许多才貌双全的叶家姑娘。 随着叶纭出嫁、叶绪进宫,这些才貌双全的姑娘们逐渐离开了叶家,也带走了明照诗会的盛光。 这两三年来,都是由叶绅住持明照诗会,虽然同样为人称道,但比起叶纭等人来,还是差远了。 叶绥不太记得,前世这个时候是否举办明照诗会了。想必是有的,只是当时她在西棠院养病,对这些事情一概不理会。 明照诗会,的确隔了一辈子那么远。 “姑娘,大夫人有令,这次明照诗会,府中所有姑娘都要参加,不论嫡庶。大夫人还给府中每个姑娘都发了不少帖子。”季妈妈这样禀道,将几张帖子递给叶绥。 叶绥接过来一看,只见帖子以明照湖作底,画着几朵写意菊花,帖子上还压了金线。略略一闻,还有淡淡的菊花清香。 这帖子,素雅而显矜贵,让人不敢轻慢。——这不是叶绅的风格,想必是朱氏的意思。 她合上了帖子,开口问道:“这次明照诗会,由大夫人亲自操办?以菊花为题?” 季妈妈点了点头,回道:“姑娘说得没错。这次诗会,名义上还是四姑娘住持,私下里却是大夫人操办的,松妈妈已去到四姑娘身边帮忙了,正是以菊花为题。” 十月正是京兆菊花盛开的时候,这个时候的诗会,除了以菊花为题,也没有更合适的了。只是由朱氏亲自操办诗会,这就不太寻常…… 想及府中几位堂姐堂妹的年纪,叶绥便恍悟:是了,府中有好几位姑娘到了议亲的年龄,明照诗会当然要大办了,这是为府中姑娘扬名的好机会。 想到自己也在议亲年龄之内,叶绥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成亲……她没有半点兴趣,巴不得离得远远的! #####第三更啦,第三更啦!明天周末了,提前祝大家周末愉快! 第四十五章故人 想到明照诗会,不可避免地,她又想到了前世与自己定亲的顾璋,眼神倏地暗沉下来,唇角露出了丝嘲讽。 顾璋,这个时候还在南平顾家吧?这一世,他还会像前一世那样来顾家求亲吗? 最好就不要……不然,她恐怕控制不了满心杀意,会想尽办法留下顾璋的性命! 看到叶绥神色明显阴沉下来,季妈妈关切地问道:“姑娘,您可是担心在诗会的表现?老奴记得,姑娘作诗尚可的呀。” 季妈妈不懂什么是诗,但她曾听三爷评价过姑娘的诗,说什么胸有毓秀,还有什么?那些深奥难懂的形容,季妈妈一时想不起了。 叶绥朝季妈妈笑了笑,示意不必担心。 是,奶娘说得没错,她作诗还是会的,虽然比不上惊艳的叶纭,也比不上宫中的姐姐,但还是比叶绅的诗作强一些。 前世她参加过明照诗会,只是走个过场而已,只是随意作了几首中中平平的诗,压根就没有想着出风头。 当然,哪怕过去自己的得意之作,在现在的她看来,是完全瞧不上眼的。 她前世十几岁的年纪,就算父亲说胸有毓秀,所言多是伤春悲秋,为赋新思强说愁罢了。 诗以言志,诗以论世。作诗不同于写小调小曲,作的乃是每个人心中最深沉的情感,写的乃是每个人对当世的所观,是最精妙却又最深刻的东西。 没有数十年的人生沉淀,没有足够的人生历练,便很难懂何为精妙深刻。 这世上或许有生而知之的人,能在年少时就有经沧海之感;又或许有天才横溢的人,在少时便能知人论世。这些人,或能作出精彩绝伦、横烁古今的诗作,但是,毕竟太罕见了。 对大数人而已,足够长的时间、足够起伏的经历,才能称之为精妙深刻。倘若叶绥不是活了两世、不是经过那么多跌宕起伏,所作出来的,也是“听雨歌楼、却见新愁”这样的字句罢了。 如今尝遍千般世情,见尽人事跌宕,她才知道,最精妙最深刻的诗,就在自己的心中,是无须说出来的。 明照诗会?呵,她再也不愿意作一首诗了。 这般考量着,叶绥便只填了三张帖子,邀请沈文惠、顾清辉和穆谊三人前来参加明照诗会。——想来,会接下这帖子的人,只有一个而已。 果然,当她在碧山院见到顾清辉、穆谊时,这两人都说不喜欢凑热闹,恰好那天另有事务,就不能到访了,请见谅云云。 叶绥笑说道无妨,这两个明月般的人物,与她本来就没有太多交情,她们不来是意料中的事,有什么好责怪的? 叶绥本身,也不喜欢这些诗会画会,若不是为了让娘亲宽心,她连一张帖子都不会送出去! 很快,便到了举办明照诗会那一日。明照湖周围已经精心装饰过了,和平时不大一样。 湖畔周围挂起了淡粉色的轻纱帷幕,边上摆着一盆盆形态各异的菊花。朱氏本事了得,竟还借来了两盆异色“十仗垂帘”,远远看去,就是挂着两帘瀑布一样,为明照湖增色十分。 湖边除了菊花之外,还摆放着雅致的案桌,案桌上摆着宣纸狼毫等文房用具,这些笔墨纸砚也是珍品,还照顾到姑娘们的习惯喜好,连墨砚都准备了十几方。 这场明照诗会,的确处处用心。便是叶绥这种淡漠的人,见了这明照湖碧绿湖水、各色的菊花、弥漫着的花香墨香,都不由得心生愉悦。 沈文惠早早就来叶家了。她和叶绥一样,并不在意什么劳什子诗会,但是她最喜欢凑热闹,便拉着叶绥在明照湖边闲步,然后好奇看着来参加诗会的妇人姑娘们。 这次明照诗会声势浩大,除了来作诗风雅的姑娘们,还来了不少赏菊品茗的贵妇人们。至于贵妇人们来这里的深意,大家都心照不宣。 这时,有好几个贵妇人和姑娘来到了明照湖畔,还是由朱氏和叶绅亲自陪同,意味着明照诗会正式开始了。 叶绥下意识地看向了朱氏她们,再见到其中一个人时,眼神微微一顿。 原来,她也来了…… 叶绥愣愣看着人群中那个姑娘,感到无比熟悉,却又极为陌生,一时难以反应过来。她也来了,她怎么会在这里呢? 叶绅仿佛说了什么好笑的话语,令那个姑娘用纨扇半遮着笑了起来,只露出细长的眼睛,和那弯弯的长眉。 这个姑娘笑起来的时候,如同明照湖水般缓缓漾开来,一圈一圈的,温和细腻。 很快,这个姑娘便放下了纨扇,露出了温婉的面容。她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在一众姑娘之间显得特别瞩目,令旁人的话语都不自觉减轻了些。 她们都怕惊着这位温婉的姑娘。不,并不是怕,而是不舍得。见到这位姑娘,似乎眼前出现了淡淡春山,没有人舍得惊着这位画一般的美人儿。 叶绥眨了眨眼,再睁开时依然见到姑娘美如画。她没有想到,这个姑娘曾经有那么精致的眉眼,有那么温婉动人的气息。 可是留在叶绥印象中的,是这个姑娘枯败的面容和深陷的眼眶,还有其手腕上永远不会消退的淤青。 更多时候,这个姑娘是木讷的,连眼珠子才久久转动一下,就像早就已经枯萎的花草一样,只有沉沉的死气。 她记忆中的人,怎么会有如今这种鲜活灵动?就像一株被精心娇养着的名花。 是了,是了,现在还永昭十八年,这个姑娘还没有开始前世那般悲惨的命运…… 第四十六章不幸 叶绥远远看着这个姑娘,心想道:永昭十八年,这个姑娘还没有嫁到顾家,还没有受尽折磨虐待,还没有! 沈文惠见叶绥呆楞,便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然后好心介绍道:“阿宁,我认得这位姑娘!我前不久才见过她,她是太原少尹的幼女,好像姓甘,叫什么来着,我一下子想不起来了……” 沈文惠闷闷地敲了敲脑袋,始终想不起这个姑娘叫什么了。 “她叫甘妙,太原少尹甘衡言的幼女,甘妙。”叶绥在心里默念道,补完沈文惠忘记的内容。 对这个姑娘,叶绥当然知道得比沈文惠清楚。甘衡言至为疼爱的幼女甘妙,后来成为顾家二奶奶的甘氏,前一世是她的妯娌,她怎么会不清楚呢? 甘妙的年纪比她大一些,定亲比她早,却嫁得比她晚了三个月。前一世,她嫁给顾璋成为顾家大奶奶,而甘妙在三个月后嫁给了顾璋的胞弟顾珃,成为了顾二奶奶。 她们,是妯娌。在顾家那个地狱般的环境里,甘妙是唯一没有利用、欺骗她的人。非但如此,甘妙还是那个……点燃她心中复仇之火的人。 倘若没有甘妙,叶绥还一直沉溺在噩梦里,永远醒不来。 “太原少尹家的姑娘,怎么会在京兆?她不应该在太原吗?”叶绥自言自语道,声音空落落的。 甘妙为什么不留在太原府呢?如果留在太原府,或许就不会有以后的悲剧了。 “谁知道呢?阿宁,难道你认识这位甘姑娘吗?你的话好奇怪……”沈文惠这样说道,好奇地看了看叶绥。 叶绥摇了摇头,努力找回自己的冷静,回道:“不,我不认识她。” 永昭十八年的时候,松阳叶家的叶绥还不认识永州甘家的甘妙。她与她,在永昭十九年的时候才相识…… 太原府号称西京,地位在大安各大道之上,其与京兆府并列,是大安两大府之一。只是因为京兆府是国都,太原府才稍稍逊色。 但在官阶上,太原府尹与京兆府尹一样,俱是正三品。 甘衡言虽然是四品的太原少尹,但此人官声极隆,在太原一带极有名望,是下一任太原尹的最合适人选。而现在太原尹赵观殊已经年迈,很快就会致仕了…… 若非看中甘衡言的官声名望,若非看中以后的太原尹,南平顾家也不会特意求娶甘衡言的幼女。 比起隐在族中的顾璋来说,顾二少顾珃在大安更加有名。偏偏佳公子,年少即文名远扬,加之是南平顾的嫡枝,因其眉心有粒红痣,时人皆称顾珃为“朱砂公子”。 朱砂公子顾珃,在永昭十八年就名动大安。这时,叶绥从来没有见过其人,却数闻其名。 谁能想得到,朱砂公子会是性情阴狠、嗜好虐杀的人?若非前世亲眼见过甘妙的惨状,任凭旁人说出花儿来,她也不会相信顾珃是这样残忍的人。 当初南平顾家娶甘妙主要是为太原府的势力,谁知官声甚隆的甘衡言,却是个短命的人。在甘妙嫁到顾家后不久、在赵观殊还没有致仕的时候,甘衡言就感染了风寒,短短一月便撒手人寰了。 永州甘家子嗣稀薄,甘衡言一死,族中竟没有合适的子弟接下甘衡言攥下的名望。随着甘衡言一死,甘妙就开始了在顾家生不如死的日子。 顾珃时不时毒打甘妙,但顾珃是读了圣贤书的人,是大安闻名的朱砂公子,是断不能让别人知道他毒打甘妙,于是甘妙的伤痕,都在看不到的地方。 便是她这个妯娌,同在顾家大宅里面,也不知道甘妙每天都在挨打。——若不是甘妙慌不择路地逃到她的院子里,她还不会知道。 那时候,她刚刚得知叶家灭亡是顾璋的手笔,觉得像做着一场噩梦似的,只懂得以泪洗脸,根本就醒不过来。 是甘妙在低声劝慰她,是甘妙说一切都会过去的,苦难只是人生的点缀而已,以后所有事情都会好的,还朝笑了笑,眉眼细细的。 甘妙这样的人,每天都被顾珃毒打,像一株死气沉沉的花,却说以后都会好的,却说苦难都是点缀。是她心底里始终都有阳光,还是纯粹说这些话来安慰她? 后来她知道了,这两者都不是。甘妙说这些话,只是为了安慰她自己,只是一种深深的期望。 或者说,是奢望,因为甘妙最后还是死了。 甘妙最后就死在顾珃带给她的苦难里,不,是死在反抗苦难里。 那一日,不堪受折磨的甘妙,用藏起来的剪刀绞碎了顾珃的腹部,也不知道她那么纤细枯瘦的人,到底哪里来的力气,就这样死死压住顾珃,直到顾珃彻底没了气,她才松开手。 当时甘妙头发凌乱,泪水簌簌地落,却大声地笑起来,脸上笑容那么疯狂,那么满足。 随后,甘妙就一头撞在石柱上,鲜血迸射,骇住了每一个人,包括叶绥自己! 叶绥耳际仿佛还能听到甘妙死前那一句话语,甘妙那一句话悲愤之言。甘妙边哭边笑着,嘶哑着喊出来:“难道我们女人家嫁错了人,就不能改变?我愿来生,生生世世,与顾家毫无瓜葛!” 正是甘妙的死,正是甘妙这句悲愤,才让她从噩梦中醒来,才燃起了她的复仇之火。 甘妙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话,便是与顾家毫无瓜葛。那么,现在算不算是来生了?现在这个时候,甘妙与顾家可有关系? 这时候,沈文惠突然叫了一声,嘻嘻道:“我记得了,她叫甘妙。已经和南平顾家定亲了,她是留在京兆待嫁的!” 叶绥心一沉,双手不自觉地握在了一起。甘妙,与南平顾家定亲了? #####第二更!嘿嘿~~广州突冷,作者君冷死了~~ 第四十七章孽缘 这是叶绥重活以来,第一次听到别人说起“南平顾家”这四个字。 她极力压抑着那几乎从心底迸发出来的杀意,还有那说不出来的极度厌恶,努力稳住心神,状似好奇地问道:“南平顾家?是哪一个公子?” 虽然已经能猜到与甘妙定亲的,肯定是朱砂公子顾珃,但没有听到确切的答案,她始终不想接受这个现实。 她怎么能接受呢?甘妙与南平顾家定亲了,不管她的成亲对象是顾家哪一位公子,但甘妙,还是与南平顾家扯上了联系。 甘妙临死之前的那一句悲愤,难道老天没有听进去吗?若是……若是甘妙重复上一世悲惨的命运,天道实在太不公! 沈文惠咕哝道:“我不知道呀,不过那边有那么多人围着甘姑娘,随便一问都能知道了。” 闻言,叶绥的目光再次回到了甘妙身上,见到甘妙那么鲜活灵动站在那里,她心底忽然生起了一股勇气,定要知道最后结果不可,拉着沈文惠朝甘妙走去。 围在甘妙身边的,是叶绅等一众堂堂姐妹们,她们正在讨论着作诗的要点,因为她听到有姑娘在说:“诗者,格律为最,古音古韵最佳……” 叶绥走近了去,面上淡淡的,心中却极不赞同这个姑娘的说法。须知,音韵是会随着时世变迁,后之视今如今之视昔,这才是它蓬勃的生命力,哪里有什么真正的古音古韵? 若是强硬起用那已经淘汰掉的音韵,就像挖坟盗尸一样,最终也是强为古而古,这样的诗这样的音韵,已经死了。 看着在静心倾听的甘妙一眼,叶绥这么说道:“作诗讲究格律,却不能囿于格律。诗言志论世,发乎真心,便是好诗;强说忧愁,便是劣作,你们觉得是吗?” 沈文惠自然用力点头称是,其他姑娘原本还觉得此话挺对的,见是叶绥说的话,都有志一同地闭上了嘴,不愿意多说。 倒是甘妙目露赞同,柔声道:“此言甚是,诗言志论世,的确如此。这位姑娘高见,请问您是?” 甘妙细细看着叶绥,心底不由得赞叹了一句:好漂亮的姑娘!漂亮到让人不能忽视的姑娘! 这个姑娘的容貌,不像别的姑娘那般温婉淡雅,反而像是热烈盛开的牡丹,极浓艳,极动人。 甘妙在两府见了那么多姑娘,还没有见过一个比这姑娘长得更漂亮的,这是一种极富生命力的漂亮。至于极艳者极俗?见仁见智罢了。 听得甘妙这么问道,叶绥正想自我介绍,叶绅却插话了,道:“甘姐姐,这是我的堂妹叶绥。” 在这样的场合下,叶绅不会夸奖叶绥,却也绝不会踩贬叶绥。叶家的明照诗会。不能出任何差错,叶家的姑娘,在人前不能有任何争斗。 否则,丢的就是整个叶家的脸! 类似的话语,叶绅已经听母亲朱氏提醒好几遍了。明照诗会有许多权贵夫人都来了,大家虽然不说,但都在牢牢盯着姑娘们的言行举止呢。 这么简单介绍叶绥,叶绅认为已经足够给叶绥面子了。 “原来是叶家的妹妹。我是永州甘家的姑娘。你刚才说的话,挺有道理的。”甘妙笑着说道,眉眼弯弯的,眼神很清澈。 看得出,是个很和善的人。这样的人,就更不能入南平顾家那座炼狱了! 叶绥朝甘妙笑了笑,赞叹道:“甘姐姐好温柔!不知谁那么有福气,将来能娶到甘姐姐。” 她语气满是感叹好奇,没有令其他姑娘觉得突兀。毕竟,这样艳羡的话语,在姑娘聚会的场合是经常出现的。 有姑娘听了这话,笑着说道:“叶妹妹还不知道吧?甘姐姐早就许配人家了,是南平顾家的公子,顾二爷!” 说罢,姑娘淡淡地看了叶绥一眼,仿佛在说你消息太不灵通了,连这点都不知道。 叶绥的确不知道,在听到“顾二爷”三字时,她心底“咯噔”了一声,突然觉得脚步颇为沉重。 真的是顾二爷,顾珃。这世甘妙还是和顾珃定亲了,前一世的命运还在继续。难道,甘妙的命运不能改变吗?甘妙前世那么凄惨,这时仍没有得到上天眷顾! 我是重活了一世,也改变了许多事情,但是,甘妙的命运依旧,怎么办呢? 这时,有姑娘诧异地低呼了一声,眼神晶亮地说道:“顾二爷,可不就是朱砂公子?甘姐姐,你好有福气!” “朱砂公子?是了,年少便文名传扬的朱砂公子?还是南平顾家大族,姐姐的确太好福气了!”有姑娘小声地表达了羡慕,引起了其余姑娘“哧哧”的笑声。 听着这些话语,甘妙涨红了脸,下意识用纨扇遮住了半边脸。她这分明是羞红了脸,在这羞红有还有一丝甜蜜。显然,甘妙对自己的未来夫婿很满意。 南平顾氏大族,朱砂公子,有几个人不满意呢? 甜蜜羞涩的甘妙,提到朱砂公子时骤然明亮的眼神,让叶绥的心沉得更深。——她感到讽刺和慌乱。 前一世临死悲愤,祈求生生世世都与顾家无关的甘妙,却因为一个顾家人露出了小女儿的娇态。 叶绥很想说些什么,想说前世顾珃每天都在毒打你,想说南平顾家并不是一份好姻缘,而是一份孽缘。 可是,她什么都说不出来。她能做的,便是按捺住住心中的激动,去想甘妙这一次的姻缘。 首先,她得要去弄清楚:这一世的顾珃还是前一世的顾珃吗?还是那个残忍嗜杀的顾珃吗? 这一世的顾珃,对甘妙来说,是良缘还是孽缘? #####第三更!勤奋的作者君飘过~~~ 第四十八章她又来了 叶绥现在所思虑的 种种,都没有答案,却又那么重要。无论如何,她一定要弄清楚这些事情,绝不能眼睁睁看着甘妙落入前世的悲剧中! 沈文惠拉了拉叶绥的袖子,低声道:“阿宁,你怎么了?” 阿宁自从见到这个甘姑娘后,就不太对劲了。这是怎么了?看样子,阿宁不是第一次见到甘姑娘,肯定不是! 可是,明照诗会已经开始了,沈文惠便没有时间再想甘姑娘的问题,兴致勃勃地拉着叶绥在菊花间走来走去,时不时发出几声赞叹,为这些名菊风姿而折服。 叶绥则是心不在焉,她一直想着甘妙和顾珃的事,根本就无心欣赏这些菊花,也没有什么兴致作诗品茗,至于叶绅在明照诗会上出尽风头,与她何干? 她在意的甘妙,很快就离开叶家了。叶绥有心上去交谈一二,然而周围都是人,她与甘妙第一次见面,说什么都不适合。 明照诗会结束后,府中下人兴致高昂地讨论着诗会,还有诗会上那一株株名菊,听说这次诗会的作品还将集结成册,等等。 叶绥根本没有将这些放在心上,她想知道的是,甘妙这辈子命运会如何,顾家的顾珃,是不是和前世一样。 苦思良久,在叶绥快要揪断自己头发的时候,佩青的一句无心之言,终于令叶绥想到了办法。 京兆府东市,四方牙行旁边的一间小铺子内,里外都摆满了文房四宝,上面挂着一个“运转阁”的匾额。 此刻,叶绥就站在运转阁外,没有任何迟疑,便抬步走了进去。 运转阁铺子很小,里面依然只有一个伙计,还是那个年轻的伙计,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一对小虎牙的伙计。 从运转阁这里拿走三千两后,叶绥很肯定自己会与运转阁会继续接触。不管是运转阁对她好奇,还是因为她知道运转阁的特别。 说白了,只是因为——运转阁这么厉害的情报地方,她怎么可能舍得不来呢? 但她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快就会再次来到运转阁。手中拿着的,还是上次从运转阁这里得来的银子。 虽然感到郝然,但叶绥的厚脸皮修炼得很到家了,于是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就像见到熟人一样,笑着对虎牙小伙计说道:“你好。” 背对着她的吴不行听到这声招呼,感觉有些熟悉,想着是老主顾了,脸上迅速堆出了热情的笑容,回过头笑道:“你好……” 笑容在堆到一半时塌了,他的声音拔高了不少:“怎么是你?” 这个姑娘,吴不行印象实在太深刻了。正是这个姑娘,知道了京兆绝大多数官员不知道的消息,还从他这里拿走了三千两银子。 想到这三千两银子,吴不行就觉得心有些痛。不行,不行,不能再想着银子了! 叶绥笑了,诧异地说道:“这倒是奇怪了,店铺打开门做生意,难道还不许客人上门?那还不如早些关门好了!” “……”吴不行悻悻,也懒得装热情了,爱理不理地回道:“你为何会来这里?” 叶绥的笑意更深了,继续道:“小伙计,你的态度这么差,你家主子知道吗?” 明知道她指的是店铺东家,但吴不行还是立刻就想到了一张雪白淡漠的俊脸,下意识就觉得菊花一紧,背脊不自觉挺直了,露出了标准的八颗牙齿笑容:“客人,您这次又想卖什么消息?三千两还是两千两?” 吴不行还记得上次向主子汇报时,主子破例多问了几句,他便记得住了,意识到这个姑娘带来的消息实在太不简单,就连主子都对这个姑娘有所在意了。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这个是太平巷叶家的姑娘。这一次,叶姑娘带来了什么消息?能值多少钱?还需要向主子禀报不? 令他意外的是,叶姑娘摇了摇头,说道:“我这次不是来卖消息的,而是来买消息。” 买消息……买消息?! 吴不行眼睛一亮,小虎牙再次露了出来:“买消息?不知姑娘想要买什么消息?价钱上嘛,自然好商量。” 上次因为京兆府搬迁的消息,叶姑娘从运转阁这里拿走了三千两。这一次,他要将这三千两完完整整要回来! 叶绥看着小伙计的小虎牙,突然想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眼前这个小伙计,真的有些她曾经见过的一只小松鼠,看起来精明至极,实际上蠢萌蠢萌的,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运转阁是最隐秘的情报机构,能在这里出现的小伙计,会是蠢萌蠢萌的吗? 当然不会!这都是小手段而已,意在降低来客的戒心。幸好,叶绥对运转阁是没有多大戒心的,毕竟,连后来太宁帝都查不出底细的运转阁,在大安独此一份而已。 戒心,在强大的运转阁面前有什么用?只可惜小伙计白忙活了,那三千两银子,进了她口袋,就绝对不会轻易拿出来的! 于是,叶绥笑了笑,开门见山道:“我只有三百两银子,再多都没有了,这还是上次剩下的一点银子。我想查南平顾家二爷、朱砂公子的消息。” 听到“南平顾家”,吴不行挑了挑眉。呦嗬,竟然是南平顾家,累世大族,叶姑娘的眼界可真不是一般人能预料到呀! 可是,顾二爷朱砂公子在大安赫赫有名,系出名门、文采了得,眉心还有一粒朱砂痣,这都是清清楚楚的,还用得着查吗? 这三百两银子,有那么容易赚吗?吴不行有些怀疑。 他的怀疑是正确的,这三百两银子真的很不好赚! #####大家早上好呀! 第四十九章暗中 只听得叶绥说道:“我只想知道,朱砂公子身边有没有死过人,尤其是有关的姬妾、丫鬟,有没有无缘无故消失的。” 若顾珃真是残忍虐杀的人,那么就一定会对身边的人下手。只有姬妾和丫鬟,才最方便下手,也不容易留下把柄。 这便是叶绥想知道的事,只要知道了这个答案,她就能知道顾珃这世是不是和前世一样,那么接下来她就知道该做些什么了。 吴不行收敛了脸上的蠢萌,正色道:“顾氏大族远在南平,朱砂公子在京兆逗留的时间不多。若是想要查这些,三百两肯定是不够的。” 如果运转阁接下这笔生意,那么就要派人去南平实地核查,光是来回路费便不是小数目。三百两,不够! 可是,三百两是叶绥认为最合适的价格了。一则她本来就没有什么钱财了,二则是因为事关南平顾,想必她刚才说的话,已经足够付运转阁情报费用了。 叶绥将这三百两递给吴不行,边说道:“我真的只有这些钱了。这是南平顾家的消息,还是朱砂公子的,想必有许多客人想知道这些,这都是能赚钱的。” 吴不行没有接这三百两银子,只是摇摇头,打算不接这门生意。 叶绥没有勉强,将银子收了回来,沉吟片刻道:“不如这样吧,你先去问问你主子,看这个声音是否能接,我改日再来?” 叶绥深知进退的道理,倒也不是很急。既然甘妙已经订了亲,顾珃前面还有一个顾璋,他们是不会那么快就成亲的,再等等也无妨。 吴不行正想拒绝,却想到主子的好奇,便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直到叶绥离开了运转阁,他才回过神来,心想这下糟了,这样的小事怎么能劳烦主子呢? 随即,他转念一想:南平顾家、累世大族,顾家的消息的确很值钱的,或许主子也会这么认为? 于是,当天晚上吴不行就潜到了汪家,向主子禀告了有关顾家的事情。接下来的事情,让吴不行深深地觉得,接下叶姑娘这个生意果然是对的,三百两是可以的! 便是三十两,都可以的。因为,主子脸色微微变了变,哪怕只是瞬间,但还是被吴不行发现了。 吴不行简直想泪流满面。要知道,他跟在主子身边这么多年了,从来就没有见过主子脸色有变。他看见的,都是主子那张肤色雪白淡漠至极的死人脸……呃,姑射神人般俊美的容貌。 汪印没有理会吴不行的抽风,脸上依旧是那副淡漠的表情,淡淡问道:“顾家二爷,这个人,于朝局如何?” 汪印心想道:南平顾家与京兆相隔甚远,本座都不知道有个顾二爷,小姑娘为何要查顾家? 在来向汪印禀告之前,吴不行已经查过顾二爷的消息了,当下便禀道:“此人是朱砂公子,早前与太原少尹甘衡言的幼女定了亲。叶姑娘想知道,朱砂公子身边有没有死过姬妾丫鬟。” 甘衡言是谁,汪印当然知道,就连太原尹赵观殊多次向皇上举荐甘衡言,他都知道。南平顾家与甘家定亲,必然是意在太原府。 太原府乃大安重镇,踞天下之肩背,乃河东道根本,亦是兵家必争之地。谁不看重这个地方? 只是,南平顾家的手,伸的太长了,皇上会不喜欢的。 至于叶家小姑娘特意查这些,是因为这个朱砂公子德行有亏? 汪印白皙修长的手指在书桌上点了点,下令道:“接下这个委托。去查顾家这个人,尽量翔实,然后将顾家的情况呈上来。” 嗯,对于某些伸的太长的手,本座不介意斩下来。 运转阁是大安朝最隐秘的情报机构,因为没有多少人知道它的存在,它的震慑力自然比不上缇事厂。 但在情报刺探这方面,运转阁与缇事厂相比,一点也不逊色,某些方面甚至还略有优胜。 原因嘛,很简单。因为缇事厂和运转阁都握在汪督主汪印手中! 它们一明一暗,是他手中极为重要的两股力量,也是安身立命的倚仗之一。 缇事厂是庞大的国家机器,所办的都是大案要务,像查探累世大族阴私这样的事,自然就交给运转阁了。 运转阁到底会查到什么呢? #####第二更!这章情节需要,所以字数略少些。 第五十章破坏 运转阁接下这个任务后,就立刻给河内道南平州那边传讯,马上开始查探顾家二爷朱砂公子的情况。 若非汪督主交代了一句“务必翔实”,怕是运转阁就会按照叶绥所要求的那样去查,速度肯定会更快。 七天后,叶绥从运转阁知道了顾珃的消息,重点便是顾珃身边人的死亡状况,罗列极为清晰详尽。 运转阁的记录上写着: “永昭十七年十一月,姬罗氏消失不见。” “永昭十七年三月,妾陈氏暴毙。” “永昭十六年九月,换四个丫鬟。” “永昭十五年……” “永昭……” 每一条记录,都在说有一条或者几条生命消失了,粗略算来有百余人,这是个令人触目惊心的数字。而实际死亡的人数,定会只多不少。 这些人都是顾珃身边的人,他们陆续消失只能说明一个事实:顾珃还是前世的顾珃,那个残忍成性、嗜好虐杀的顾珃! 叶绥合上了这个卷宗,没有问这是真还是假这样的废话,只是问道:“若是这些卷宗呈至刑部或者大理寺,会被受理吗?” 吴不行与京兆各官衙打的交道很多,再说了他的主子还是大安朝最大的特务头子,因此他对朝廷的办事很了解 。 他摇摇头,道:“刑部和大理寺或会受理,然而没有多少作用。顾珃,是南平顾家的二爷,那些人最后去了何处,都有证明,没有人会相信是顾二爷虐杀了他们。” 叶绥叹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她也算在朝廷浸淫良久了,怎么会不知道刑部和大理寺的规矩呢? 她这么一问,只是心有不甘罢了。怎么能甘?这么多人命,始终逍遥在外的凶手,还有前路未知的甘妙。 甘妙已经与顾珃定亲了,若是按照前世轨迹的话,他们会在明年成亲,然后甘衡言就会病死,甘妙自此每天受顾珃毒打,直到最后反抗死去…… 这个轨迹,叶绥只要回想,就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甘妙再一次遭遇这些悲剧,她一定要阻止甘妙嫁到南平顾家! 她紧紧抓住卷宗,手指都泛白了,脸上却笑起来,问道:“小哥,你说破坏甘家和顾家的联姻,靠这些线索可以吗?” 吴不行听了,一点也不感到意外,只说道:“我还没有坏过别人姻缘,不清楚。” 他知道叶姑娘不会无缘无故查探顾二爷,现在既然查到了顾二爷是这样的人,当然会想尽办法阻止了。这么说来,叶姑娘和甘家姑娘,是闺中好友? 吴不行对这些姑娘家的事情没有兴趣,他还得将南平顾家的情况禀告给主子呢!于是,他挥了挥手,示意叶绥赶紧离去,免得在此碍眼。 叶绥离开运转阁后,漫无目的地在东市转悠着,想着怎么破坏顾、甘两家的亲事。 拿着这些卷宗去甘家、找到甘妙戳破朱砂公子的为人?甘妙肯定不会相信,甘夫人会将她当成失心疯。更重要的是,会惊动南平顾家。 现在她手中无权无钱,南平顾家对于她来说,还是个庞然大物,她还不能与南平顾家直接对上。 只能徐徐图之,不管怎么说,得尽快将顾珃的为人透露给甘夫人知道! 甘夫人是官员夫人,想要接触到甘夫人,那就只能找母亲了。于是,叶绥立刻返回了太平巷,急急往映秀院走去。 可惜,娘亲与甘夫人并无交往。倘若往甘家递帖子的话,甘夫人接下的几率很微。从上次明照诗会的情况看来,朱氏与甘夫人倒是熟悉。 可是朱氏的路子,早就已经堵死了! 想来想去,她只好厚着脸皮给甘妙投了拜帖,可是甘家的门房说姑娘最近很忙,不能接下帖子,烦请体谅。 得,这条路子也断了。 至于话本里所说的,托付街上流民将卷宗送到甘家,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连她想尽办法都没能见到甘夫人或甘妙一面,流民们还能有什么办法? 无奈之下,她只得去闺学打听,看是否有人与甘妙私交甚笃,或者请碧山院两位明月引见引见。 可惜的是,甘妙过去在太原府,并没有入京兆闺学,再者以叶绥在闺学的声名,姑娘们都避开了此事。 而那两位明月,据说家中另有要务,暂时不会在碧山院出现了。——叶绥再一次碰了壁,铩羽而归。 怎么接触甘家就这么难呢?叶绥知道这是因为甘家的根基在太原府,很少出现在京兆府之故。之前叶绅竟能邀请甘妙来参加明照诗会,主要是凭着朱氏娘家长兴侯的面子。 现在,叶绥认为自己就算去求叶绅,叶绅也不会为她引见甘妙。或许,叶绅自己都见不到甘妙呢! 叶绥觉得自己颇有些似无头苍蝇,撞来撞去都找不到出路。或许,是自己太心急了,失了往日的冷静,被困住了。 关键,还是在于甘妙! 在离开闺学后,叶绥便带着佩青来到了甘家门外,再一次往甘家投了拜帖,却没有离开,而是在甘家附近踱着步,看样子实在闲逛,目光却一直盯着甘家门口。 每当甘家有人出来时,她便抬头看一看,见出现的并不是甘夫人或甘妙,便自顾自去了。 没错,叶绥打算用最原始最直接的方法:守株待兔!一定要想办法将手中的卷宗亲自交给甘夫人,至于甘夫人是否相信……那就再说吧。 叶绥并没有发现,在甘家不远处的茶楼上,有一个肤色雪白、神容淡漠的人坐在窗边,正巧看见了她的举动,还看了不短时间。#####第三更!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看本书,今日作者君没有看到评论,顿感人生寂寞如雪啊~~ 第五十一章幸运 过了一会儿,神情淡漠的汪督主突然问道:“你说,她想干什么?” 他身后站着一个白发老者,闻言便立刻回道:“主子,她先前不是查了顾二爷吗?许是想将结果告诉甘夫人?看样子是不得而入。” 说罢,白发老者朝远处的叶绥看了看。——以他的功力,将叶绥看个清楚明白是完全没问题。 到了这个时候,白发老者终于见到传说中的叶姑娘了,心情颇有些复杂。 相貌什么的,完全不在老者的关注之内。他只在意的是:主子对这个姑娘似乎有些不一样。 那么,他便要好好看看了。如今一看,的确十分出众,光是那副容貌,就已经压过许多姑娘了。就容貌来说,站在主子身边想必很合适。 可惜,主子他…… 白发老者叹了口气,收敛住所有的想法,安安静静地立在汪印身后。 听了他的话,汪印沉默不语,他远远看着那个小姑娘,眼神依旧没有丝毫起伏,脸上仍旧带着一丝摄人的杀意。 只是,回到缇事厂后,他沉思片刻,随后提笔写了一封书信,唤来了缇骑,令他们将书信送往太原府一趟,千里加急! “是,厂公!属下领命!”缇骑肃声应道,随即就飞跃离开缇事厂。 甘衡言很有可能接任太原府尹,国朝栋梁无须陷入后宅之忧,本座就破例帮他一次吧! 缇事厂缇骑带着厂公的书信,千里急奔,连飞骑都累倒了几匹,终于在第二天午时赶到了太原府,见到了太原少尹甘衡言。 甘衡言见到缇骑那一身红色的鸣蛇服时,眼眸即刻缩了缩,想到缇事厂的森严可怖,脸色不禁变了变。 缇骑,事厂的缇骑,突然出现在太原府,是来办什么事? 下一瞬,甘衡言便恢复如常,心底那丝惊慌被他压下去,平静地问道:“不知两位缇骑来找本官,所为何事?” 缇骑一出,千里流血。但太原府近来很平静,甘衡言想不出有什么须劳烦缇事厂出动的,缇骑所来是为何事? “下官奉厂公之令,来给大人送封书信。”一名缇骑这样说道,从怀中拿出书信递给了甘衡言。 听了这话,甘衡言心中更疑惑,忧虑更深了。他与那位权倾朝野的汪督主,并没有任何交集,怎么会有书信送来? 想到那个俊美无俦、宛如姑射神人般的汪督主,甘衡言接过书信的动作下意识变得恭谨。 “下官会在太原府逗留半个时辰,厂公有令:若甘大人有书信送回京兆,可代劳。”另一名缇骑说道,言辞十分简洁。 甘衡言抓住书信的手紧了紧,回道:“既如此,两位请随意。本官先离开了。” 甘衡言明白缇骑的意思,这是说一定要带书信回京兆,“代劳”这话只是隐晦而已。 说实话,一想到这是汪督主送来的书信,甘衡言便不想打开,怕惹下什么祸事。但现在不得不打开,还必须有所回应。 汪督主这书信到底写了什么?自己要怎么回应,才不会出差错? 甘衡言想着此种种,略有些颤抖地打开了书信。然后,他颤抖得更厉害了,随即“啪”的一声,将书信重重地按在了书案上。 他的脸色阴沉得厉害,眼中有熊熊烈火,手背上的青筋都突了出来。 好一会儿,他才吐出一口浊气,目光再次落在手中的书信上。 刚才他还在纠结怎么回应才不会出差错,现在则是半点顾虑都没有了。因为,他的回应只有一种,仅此一种! 汪印令缇骑送来的这封书信,上面写着的正是运转阁所查探到的内容,只不过比叶绥手中的简单得多,也直白得多。 甘衡言对上面的内容深信不疑,缇事厂有通天本事,自然能查到这些消息。更重要的是,缇事厂、汪督主完全没有必要糊弄他这个四品官。 自己为幼女精心挑选的夫婿,竟然是如此残暴凶狠的人!翩翩公子顾二爷,竟然是这么一个人! 若是妙儿嫁到顾家,以后会怎么样?怕会被折磨至死!甘衡言想着这个可能,额头渗出了阵阵冷汗,眼前都几乎发黑。 永州甘家子嗣稀薄,甘衡言只有两个孩儿。前面一个是儿子,甘妙是他唯一的女儿,还是四十多岁时才有的,最得他疼爱,如同掌上明珠。 若非如此,甘衡言也不会将幼女留到十八岁才定亲。可是,现在他才发现,他为女儿挑选的人,并非良婿人选。 很快,甘衡言就提笔写了封书信,还将汪印书信上的内容抄了下来,一并放入信封中,用火漆封口,盖上了自己的私印。 没有任何犹豫地,他将书信交给了缇骑,并且感激地说道:“请两位代本官多谢督主大人!这份厚意,本官铭感于心、定当回报!” 虽然甘衡言不觉得权势滔天的汪督主需要他回报,但他自己的态度是一定要表达的。 不过话说回来来,他与汪督主毫无交情,为何汪督主会特地提醒他呢?想到朝官说汪督主行事诡秘、不能以常人论,他便释然了。 或许南平顾家惹到了汪督主?或许汪督主只是一时兴起?不管怎么说,这封书信对他来说,太重要了。 接下来,他得好好筹谋一番,要推掉南平顾家这门亲事,还要护住妙儿的名声才是! 缇骑接过了书信,其中一人道:“甘大人,厂公还有一句话令下官转告大人的。厂公说:世家大族,盛名难副,不宜伸张。” 缇骑有句话没有说出来,厂公还说,若甘衡言态度敷衍,那么这句话就不用说了。 甘衡言做了几十年官,几乎不用思虑,便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汪督主这是在好意提醒他:不能与累世大族走得太近。 汪督主还是大安朝第一的大宦官,其常伴帝侧,这句话,说不定就是皇上的意思! 甘衡言朝两位缇骑拱了拱手,说道:“本官记住了,请两位代本官谢过督主大人。” 大恩不言谢,但这两个人情,甘家真是欠大了…… 第五十二章退亲 缇骑很快就回到京兆向厂公复命,而甘衡言的书信已送到了甘家,接下来甘家的事情,就不在汪督主关注范围之内了。 且说,即使叶绥守株待兔,也没能见到甘夫人或甘妙一面。 国朝礼教对闺阁姑娘要求虽严,但许多官员家的姑娘还是很自由的,譬如叶绥自己,就能时不时出府,便是朱氏也不会说些什么。 但甘家的夫人和姑娘,竟然好些天都没有出过府门,这在京兆还是少有的。 “姑娘,许是甘家出了什么事?不然姑娘递了几次帖子,甘姑娘总会接下的。”跟随在叶绥身边的佩风这样说道,语气有些不确定。 她刚升为大丫鬟不久,虽然她过去是二等丫鬟,但还是不能摸清叶绥的性子,故而说什么都小心谨慎,生怕说错了什么。 叶绥点点头,朝佩风鼓励地笑了笑,并没有说话。 日子有功,佩风先前在她跟前连话都不太敢说的,现在很有进步了。——虽然她说的话,并不准确。 甘家进出的奴仆们脚步平稳,门房态度从容,这不是出事会有的表现。 或许,只能硬着头皮去找找叶绅了…… 叶绥这样想着,带着佩风离开了甘家附近,心中思忖着要不要去找叶绅。想及叶绅的为人,她心中始终踌躇不定。 可是,过了两天,就在叶绥下定主意去找叶绅之前,竟然听说甘妙与南平顾家退亲了! 叶绥是在闺学听到这个退婚消息的。虽然闺学姑娘对甘妙不熟悉,但这场退婚中有朱砂公子啊! 朱砂公子是南平顾家的二爷,年少即写就《凌云赋》,文名传扬天下。见过朱砂公子的人都说,朱砂公子容貌俊逸,气度卓然…… 这样的一个人,便是闺阁姑娘梦想中的夫婿。如今,这样一个人,竟然被退婚了? 退了南平顾家亲事的人,是家世远不如南平顾家的甘家姑娘。甘家姑娘的名字,还有许多姑娘没有听说过。 先前姑娘们对甘家姑娘羡慕至极,现在则是困惑不已:甘家姑娘到底有多想不开,才退了顾家这门亲事?! 叶绥站在这些姑娘的旁边,差点就想说一句:甘家不退了这门亲事,才真是想不开! 她听着姑娘们你一句我一句,对甘家退亲的情况有大致了解。听说,甘家之所以退婚,是甘姑娘与朱砂公子八字不合。 可是,甘、顾两家的亲事既然定下,在纳采之时肯定就合过八字了,怎么可能会有不合呢?这不过是借口罢了。 不过,顾家既然同意退亲,便是默认了这个借口。甘、顾两家退亲的真正原因,肯定不为外人所知了。 叶绥也像其他姑娘一样想不明白:甘家为何与顾家退亲了呢?莫非甘家也清楚了顾珃的为人? 她想到还在西棠中放着、始终送不进甘家的讯息,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大。 前一世,为了顾家的声望,顾珃的真正本性被瞒得极牢,到他死后都没有漏出来。现在以甘家的本事,能知道这些隐秘? 若非她重活了一辈子,怎么都不会想到,声明极好的朱砂公子,会是那样的人。既然甘家之前和顾家定亲,那么肯定就是被瞒住了的,现在怎么会改变了? 或许,当中出了什么她不知道的原因吧。 虽然想不明白,但叶绥心底松了一口气。退亲这个结果是她想看到的,只要甘家退亲,那么甘妙就不会重复上一世的悲剧,这就是好事,大好事! 甘家与顾家退亲之后,甘妙就与顾家没什么关系了,而且因为退亲的影响,以后甘家和顾家只会越走越远,万不可能有什么亲密的联系。 如此,总算不负擀甘妙前世那一句悲愤之言。我愿来生,生生世世,与顾家毫无瓜葛!——眼下,实现了。 此时,有个姑娘冷哼了一声,忿忿不平地道:“朱砂公子那么优秀的人,也会被退亲,太可怜了。甘家真是有眼无珠!” 这话才落,便有好几个姑娘赞同地点点头。她们神色激动,为朱砂公子打抱不平,极尽赞扬朱砂公子的文名与风采,为朱砂公子惋惜。 难怪这些姑娘会这么想,这个时候,朱砂公子表现完美,处处都彰显着世家大族的风范,是当世难得的佳公子,她们并不知道朱砂公子的真正秉性,只是被蒙蔽了而已。 这些话语,在叶绥听来刺耳得很。顾珃这样的人,害死了那么多人的性命,真不配得到这么多维护! 过了一会儿,她唇角微微勾了起来,心底有了个绝妙的注意。虽然她暂时动不了顾家这个庞然大物,但是给顾家添点乱,让其膈应膈应,还是能做到的。 顾家不舒服,她就开心了。 过了几日,甘、顾两家退亲热议即将消退之时,甘家退亲的真正原因被揭了出来。 这个原因实在让人难以置信,一时传得沸沸扬扬,京兆各家夫人都对此议论纷纷。#####第二更!感谢大家的支持和评论,开心! 第五十三章有孕 原来,甘家之所以退亲,是因为朱砂公子性情残暴! 这个所谓的“真相”,最开始是从闺学传出来的,被姑娘们传到了各自家中。很快,各家后宅夫人便知道了这些事情。 甘家与顾家退亲,这本来就让人困惑。毕竟,这些后宅夫人久经历练,压根就不相信“八字不合”这个说辞,肯定别有内情。 如果是朱砂公子性情残暴,性好虐打身边人,以甘夫人疼爱女儿的劲儿,肯定不愿意让女儿嫁到顾家。如此一来,这个退亲理由还真像那么一回事。 后宅与前院密不可分,后宅夫人们知道的事情,前院官员们也就知道了。 与夫人们明显是八卦的心思不同,官员们从这场退亲中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 甘衡言是太原少尹,官声甚隆,是朝中重臣,而南平顾家是累世大族,这两家的亲事既已定下,怎可轻易更改? 姻亲乃结两姓之好,有了这退亲一事,甘、顾两家肯定不会交好了。朝中大臣、累世大族联合不起来了…… 如此仔细思量,触觉敏锐的官员窥到了些什么,竟吓出了一身冷汗。 宫中紫宸殿内,永昭帝看着殿中站着的汪印,开口说道:“甘家退亲的事,你怎么看?” 汪印神情依旧淡得什么都看不出来,弯腰回道:“臣以为,八字不合,亲事当然不能成。” 永昭帝似乎心情不错,闻言笑了笑,还颇为好奇地道:“你与朕说说……南平顾家的子弟,果真是残暴之人?” “臣早前已令缇骑前去南平查探了,此乃实情。”汪印这样回道,并没有遮掩缇骑的举动。 永昭帝双眼半眯,冷冷道:“世家大族,良莠不齐,实情如此也不奇怪。只是,这个传闻出现得有些奇怪了……” “缇骑随时可按下此事,请皇上示下。”汪印接话道,请示着永昭帝的意思。 永昭帝摆了摆手,随意道:“这传言挺有意思的,随它去吧。” 令帝王觉得有意思的事情的,都不是什么小事情。 汪印点头称是,他跟在皇上身边很久,很明白皇上的心意,知道应该让缇骑在这个传言上多加把火,将朱砂公子这个传言作实。 随它去吧,意思就是说,随它扬开去吧。 接下来,永昭帝随意说了一句:“甘衡言,倒没有愚笨到底。不然,朕该担心太原府了。” 汪印静默不语,眼中倏地闪过暗光。果然,他料得没有错,皇上不愿意见到朝中权臣与累世大族联姻。 累世大族根基太深,皇上不会去动顾家,甘、顾两家若是真的结亲,那么甘衡言的官位也就到头了。 世人只知往高处走,哪知道稍有不慎便会掉下来?爬得越高,跌得越惨。甘衡言就没有想到这点? 甘衡言是个好官,却不会揣测帝心,没想到那个小姑娘误打误撞,竟让本座确定了皇上的心意,无形中也为朝廷留下了一位栋梁官员。 甚好,甚好! 想到近日传扬的有关顾珃性情,汪印唇角微勾:那个小姑娘连南平顾家都敢动,真够胆色! 不过,鲁莽了些……若非本座令人扫清了手尾,将事情掩盖得毫无痕迹,恐怕顾家已查到她头上了。 此时,叶绥正在西棠院焚掉运转阁那些消息。甘家既然退了亲,这些消息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甘妙退亲的事,令叶绥感到浑身轻松。或许甘妙以后不会顺遂圆满,但她的人生轨迹已经变了,不会再和顾家扯上什么联系,这就够了。 接下来的日子,叶绥继续筹谋闺学比试,几乎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这上面,只是没有多大的进展,只得努力练习七艺,以便多些胜算。 韶光飞快,日子一天天过,天气渐渐更冷了。踏入十一月的这天,叶绥轻轻吁了一口气。 这年的十一月,终于到来了……前世,她的命运、乃至整个叶家的命运,就是在这个月定下的。 前世她什么都不知道,这世她早有准备,断不会让前世的事再一次发生! 十一月上旬,在第一场雪过后,宫中纯嫔有孕的消息传了开来,令叶家三房众人高兴不已。 陶氏喜极而泣,哽咽着说道:“太好了,太好了!绪儿有孕了,绪儿有孕了……” 四年了,绪儿终于有身孕了!陶氏高兴,不是因为女儿有孕可以带来什么荣耀利益,而是因为女儿以后会有寄托和倚仗。 后宫是个吃人的地方,活着本来就很不容易,一个没有皇嗣的妃嫔,日子更加难熬。现在,绪儿终于有希望了! 叶绥双眼红通通,同样为叶绪有孕而欢喜。虽然她早就猜到了,但真听到这个消息时,仍然激动难捺。 这时,姐姐有孕的消息才传出来,比前世晚了快三个月。这一次,姐姐平安地度过了最危险的前三个月,并没有像前世那样备受暗害,一定会顺利产下平安健康的孩儿! 她的侄儿、后来的太宁帝,此刻就在姐姐腹中吗?她不能得知,她只知道眼下这样就很好。 见到陶氏平静了些,叶绥便说道:“娘亲,您快给宫中递请求吧,我想进宫看望姐姐了。” 按照宫中惯例,妃嫔有孕之后,娘家人可以进宫探望一次,以示皇家恩赏。想必娘亲的请求,一定会被准许的。 果然,宫中很快就送来了对牌,准许陶氏进宫见纯嫔。 这一次,叶绥用尽浑身解数,才令得陶氏点头,答应带她进宫。 第五十四章荐人 经过宫门局的核准,陶氏和叶绥在小内侍的带领下,来到了庆昌宫临华殿。——当然,这次再没有宫女敢给她们甩脸色了。 叶绪尚未显怀,看着比之前丰腴了些,脸上带着温润的笑意,而且气色红润,看来身子调养得很好。 “劳娘亲挂心了,是孩儿不孝。这事本应早早告诉娘亲的,只是宫中人心难测,便拖到了现在,请娘亲莫要怪罪。”叶绪让宫女内侍退出去之后,这样说道。 陶氏摇摇头,感到眼中有些酸涩,忙回道:“傻孩子,这是应该的。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怪罪呢?” 宫中是什么样艰难的情况,陶氏自然能想得到。现在叶绪才将怀孕的消息传出来,她知道是女儿行事谨慎,只觉得欣慰和心疼,哪里会怪罪呢? 叶绪轻抚着腹部,继续道:“太后娘娘心慈,在佛堂时对孩儿恩顾有加,孩儿才能躲过平安脉,才能平安过了三个月。” 早几日,叶绪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才让太医请了平安脉,将自己有孕的消息传出去,然后搬回了临华殿,以便安心养胎。 陶氏满心欢喜,不断点头道:“好,好,得太后娘娘庇护,这是你的福气。过了这三个月,以后就容易些了。” 待陶氏说罢,叶绥便接上了话,担忧地问道:“姐姐,您有孕的消息传开后,其他妃嫔们反应如何?” 听了这话,叶绪满意地点点头,道:“绥姐儿果真是长大了,懂得问这些话了……放心吧,这些我都心中有数。” 她有孕的事,当然引起了宫中妃嫔的很大反应。毕竟,她份位不算低,娘家又是松阳叶氏,定会让其他妃嫔有所忌惮。 这些,都是叶绪意料中的情况,为此也作了一番准备。她的一应吃穿用度,都是再三请太医检查过的,慎防着了别人的道。 陶氏不放心,紧张地问道:“绪儿,临华殿的人都可信可用吗?你现在有了身孕,一切都要小心谨慎!” 叶绪笑着应道:“请娘亲放心,临华殿人员简单,一直都是在孩儿身边伺候的,孩儿会注意的。” 叶绥动了动嘴唇,想说些什么,顾念着陶氏的心绪美,还是没有说出来。 姐姐说临华殿人员简单,多半是为了让娘亲放心。或许之前临华殿人员简单,但现在姐姐有了身孕,宫中肯定会增派宫女内侍,这些新来的宫女内侍,当中必定有其他妃嫔的眼线。 姐姐在宫中四年了,想必对此很清楚,肯定不用自己提醒了。但是有个情况,叶绥一定要说的! 过了一会儿,趁着娘亲说起宫中赏赐的事宜,叶绥便趁机道:“上次哥哥进了仪鸾卫,宫中送来了赏赐,到现在我都很记得那个内谒者呢!” 叶绪不疑有他,顺着这话接下去:“哦?这个内谒者有何特别,绥姐儿印象这么深刻?” 叶绥不知道上次送赏赐去的是何人。说起来,内谒者只是从八品下,人数又太多,并无任何值得在意之处。 叶绥说起了自己想送剡溪茗给裘恩、却被他婉言拒绝的事,末了说道:“最后他让我放心,说姐姐在宫中一切都好。我觉得这个内谒者,特别会办事,又会看人脸色,所以才记得。” 顿了顿,她继续说道:“姐姐有孕了,临华殿肯定会增加人手吧?这样的内侍,姐姐可以要在身边啊!” 没错,叶绥之所以说这么多,就是想让姐姐将裘恩要来临华殿。 裘恩,现在只是从八品下的内谒者,但后来这个人是内侍省首领、兼领仪鸾卫副将军,是永昭帝身边红到发紫的大宦官! 裘恩有这等荣耀权势,必定有其独特的本事。若是姐姐身边有这样的内侍,必定会很省心。 裘恩现在不显,姐姐正好可以趁着有孕的机会,将裘恩收为己用。如此,她也能放心。 叶绪愣了愣,没想到绥姐儿会举荐一个内谒者。就算绥姐儿年幼不懂世故,但一个内谒者能给绥姐儿留下这么深的印象,这也算一种本事。 这么想着,叶绪便笑眯眯问道:“绥姐儿,你可还记得这个内谒者叫什么名字?” 叶绥装作努力回想,语气不太确定:“他自报说姓裘……名字好像叫裘恩吧?我不太记得了,娘亲您还记得吗?” 陶氏连那个内谒者的样子都忘记了,当然不记得此人叫什么名字了。 叶绪不再追问了,将话题转向了别处。宫中的赏赐都会记档,姓裘的内谒者,略费心思就能查得到,此事不虞。 很快,出宫的时间就到了,陶氏、叶绥与叶绪依依惜别,带着满心不舍离开了皇宫。 她们离开之后,叶绪便唤来了安仪姑姑,吩咐道:“你去查查,宫中是否有个名叫裘恩的内谒者,上次往本宫娘家送过赏赐。仔细查探他的品性为人,特别注意他身后有什么人。” 叶绪知道临华殿一定会增加不少宫女内侍,反正用谁都是用,若是这个内谒者真的如绥姐儿所说的那样,只要他背后没有什么人,她会很乐意用。 安仪姑姑恭敬应道:“是,娘娘。奴婢定会仔细查探,请娘娘放心。” 虽然她不明白娘娘为何要查一个内谒者,但她知道肯定有缘由,她只需按照娘娘的吩咐去办便是。 叶绪唤住了正欲退下去的安仪姑姑,下了另外一个吩咐:“若是有人找你打探封赏搬宫之事,你就说本宫很喜欢临华殿,很愿意与贞嫔有个照应,这般推搪。明白吗?” 宫中的牛鬼蛇神太多了,难得有贞嫔这个蠢得有些意思的人,一定要留在身边! 第五十五章营生 因叶绪有孕一事,三房在叶家的地位隐隐有了变化。最直接的体现,便是叶居谯的态度。 叶居谯过去最不喜欢三房,就连“放弃仪鸾卫选拔”这样的话都能说出来。然而在知道叶绪有孕后,叶居谯捻须微笑,赞赏道:“三房果然不错!愚哥儿进了仪鸾卫,现在纯嫔娘娘有了身孕,这实在是叶家的福气!” 当叶向愚从仪鸾卫返家的时候,叶居谯破天荒传唤了他,关切地问起了他在仪鸾卫的情况,还点头表示欣慰,赞扬愚哥儿是同辈的榜样。 叶向愚讷讷回了句“祖父谬赞了”,便低着头不说话了,看着似不善言辞。 当他离开延光院的时候,嘴角微提了提,眼神幽邃难明。 叶居谯大概不会知道,选拔仪鸾卫前后发生的事,叶向愚还记得清清楚楚,过去十六年叶居谯对三房的态度,他也永远不会忘记。 过去的就算了,这怎么可能? 不管叶向愚作如何想,在叶家下人们看来,老太爷开始看重三房了,以后三房会逐渐得势了,因此他们的态度便立刻变了,对三房的人多有阿谀讨好。 趋炎附势是人的本能,对此,三房众人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多少在意。 但对朱氏来说,这些情景极为刺目,气得心都生痛。她嫁到叶家几十年了,还是第一次感到受冷落的滋味。 让她难以接受的是,老太爷还令她往三房送去银两,以庆贺纯嫔娘娘有孕一事,这简直是在她的伤口上撒盐,令她差点咬碎了一口银牙。 可是朱氏不敢违背叶居谯的指令,只得强忍住心痛,给三房送去了三百两银子,用来庆贺纯嫔娘娘有孕。 此刻,叶绥看着朱氏送来的三百两银子,笑眯眯地说道:“娘亲,这笔银子不少,大房怎么舍得?心痛死了吧。” 虽然再多的银子她都见过,前不久还拿了三千两。但一想到这些钱是朱氏送来的,她便觉得异常痛快。 哈哈哈,她快意得想大笑三声! 朱氏想必痛得像剜了块肉一样吧?不过,这只是开始而已,她会将朱氏当年对娘亲所做的事,一件一件还回去! 陶氏责备地看了叶绥一眼,说道:“绥儿这说的是什么话?这是大房的心意,没大没小。” 虽然这么说着,陶氏嘴角翘了起来,可见心情很好。 快二十年了,她才收到大房的一点好意。——她不得不承认,大房送来了这些银子,的确让她感到很畅快。 她吩咐云妈妈将这些银子收起来,对叶绥说道:“这些银子是给绪儿的,下次有机会进宫时我会带给她。绥儿若是需要银子,再与我说。” 叶绥点了点头,没有半点多余的想法。这些银子本来就是给姐姐的,她压根就没想着要。现在,她一点儿也不差钱! 先前她在阳嘉大街花的两千两,如今已经涨了几十倍。她正与四方牙行接洽,打算将一些铺子租赁出去,以后会陆续有进账。 原本,她还想将阳嘉大街的两间铺子交给娘亲,随后想到大房会紧紧盯着娘亲的收入,她便将这个想法搁住了,打算以后再说。 现在她苦恼的是,怎么向母亲解释“不差钱”这个事…… 陶氏想起了一些事情,开口说道:“田庄年底会盘点,我交给你的那处田庄你要上心。对了,布珠巷的铺子你可想好做什么营生没有?” 陶氏将这两个私产给叶绥练手,意在培养叶绥的管家能力,偶尔才会过问一番。 听到陶氏问话,叶绥苦恼地说道:“娘亲,田庄事孩儿知道了。只是铺子那里,孩儿还没有想好呢。” 布珠巷的铺子,原先是卖桐油的,生意实在太差了,入不敷出,于是叶绥将它关闭了,打算换个做法。 那里太小了,周围太僻静,叶绥去那里转过几次,始终没有想好做些什么营生,只得让它空在那里。 “慢慢想吧,那间铺子的确不容易对付。此事不急。”陶氏这样说道,没有给叶绥什么压力。 陶氏对布珠巷的铺子也没有什么好主意,不然就不会在那卖桐油了。那里的人气太差了,似乎都什么生意都不合适。 叶绥乖巧地应下了,心想着有时间还得去布珠巷看看,或许会有什么启发。不过,此事正如娘亲所说,是急不来的。 对她来说,现在最紧急的事,是那场闺学比试。前天,闺学比试的时间已经定下了,定在十二月十五,距离现在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 一个多月,实在太紧迫了,叶绥心中着急,却有一种无从下手的感觉。 这场闺学比试,会考些什么内容呢?肯定的是,会有“馔”这一艺,因为她探听到邵真最近正在苦练厨艺。 邵真,前世闺学比试的魁首,宫中贵人属意的人选,想必已经知道闺学比试会考什么内容了。 “馔”的话,叶绥倒很有把握。前世叶家灭亡之后,她在顾家经历了几年困苦的日子,那时她身边没有什么人,样样都得亲力亲为,她便是在那个时候学会做饭。 馔,酒也,牲也,脯醢也。说白了,不过是做饭而已。 京兆闺学的姑娘们,不是出于权贵人家,便是来自大儒巨贾,她们自小锦衣玉食,十指不沾阳春水,怎么可能会做饭呢? 闺学现在“馔”这一艺,不过是在教导姑娘们有哪些珍馐美味,以便将来治家时不失礼仪罢了。 “馔”对她来说不是难事,但是除此之外呢?闺学的比试,肯定不会只考这一艺,夺得魁首并不能只靠这一艺。 不管怎么说,“馔”这一艺她必须做好,别的,徐徐图之。 这么想着,叶绥感到心中稍宽,正想回西棠院勤加练习,便听到陶氏说道:“绥儿,你上次在宫中说的那个内谒者,我问过当时在场的云妈妈了,的确是叫‘裘恩’没有错……” 叶绥没想到娘亲会提起这件事,距离进宫已经好几天了。这个名字当然没有错,“裘恩”前世是永昭帝身边的大红人,这个名字她是绝对不会弄错。 从映秀院返回西棠院的路上,叶绥一直带着笑意,因为,她终于想到布珠巷那间铺子做什么营生了! #####感谢大家的评论!现在新书期,更得会少一点,以后定会多更呀! 第五十六章投其所好 陶氏刚才提及到裘恩,意外地让叶绥得到启发,她终于想到了一个最合适的营生。 布珠巷那里很僻静,感觉那里的时光都比别处慢,能够让人的心情沉淀下来。这样地方,用来做一件事最适合不过了,那就是品茗。 品茗是养心冶意之举,对环境要求甚是严苛。须得在安静之地,还要慢慢地进行,这说的,不正是布珠巷的环境吗? 于是,她决定将这间小铺子变成一个小茶庄。而且,这个小茶庄只卖……剡溪茗! 没错,就是前世永昭帝身边红得发紫的大宦官裘恩最喜欢的茶叶!正是为了这一点,她才决定只卖这种茶叶。 有了阳嘉大街那十几间铺子在手,叶绥现在根本不差钱,无须用这个小茶庄来赚钱。对她来说,这个小茶庄的作用在于:投裘恩所好! 她相信,一个人的心头好是很难改变的。前世裘恩最喜欢剡溪茗,今生想必也如此。只不过裘恩现在不显,没有人知道罢了。 正如叶绥先前所想的那样,或许这世裘恩没有前世的运道,最后成不了内侍首领也没有掌管仪鸾卫。但是,万一呢? 万一裘恩和前世一样,依然权倾朝野,那该怎么办?到时候,裘恩什么都不缺了,再将剡溪茗奉至他面前,意义就不大了。 微时所遇到的点滴,才令一个人感受甚深,难以忘记。 说到底,她开茶庄、卖剡溪茗,是在押注。押将来裘恩能够上位、成为权势赫赫的大宦官!毕竟,她对姐姐说的那些话并不是虚言,裘恩的确特会办事、很会看人脸色。 这样的人,很容易就得势了,所缺的,不过是机遇而已。 若是赢了,自然不用多说。就算裘恩最后只是宫中碌碌无为的内侍,那也没有什么损失。 越是想,她便越觉得在布珠巷开茶庄是个好主意。回到西棠院之后,她将这个主意细细完善了一番,还画出了不少图册,觉得切实可行了,才去向陶氏提及此事。 听了叶绥的想法后,陶氏略思片刻,便觉得开茶庄可行,点头道:“此事可行。只是,绥儿,你可想好了?只卖剡溪茗?恐怕一时难有盈余。” 叶绥重重点头,回道:“娘亲,孩儿已经想好了。京兆茶庄众多,只卖剡溪茗的却没有,孩儿觉得这便是独特之处。” 想了想,她补充道:“剡溪茗清香悠远,并不比其他名茶逊色。这点,孩儿相信会越来越多人认同的。” 剡溪是个好地方,有诗云“东南山水越为最,越地风光剡领先。”,这个地方所出产的茶叶,便是剡溪茗,其有数十种之多。 叶绥打算将小茶庄做成京兆最独特的剡溪茗茶庄。试想想,小茶庄内摆满各种各样的剡溪茗,这对真正喜爱它的人来说,是一种莫大的享受,何须再卖其他的茶叶呢? 听了叶绥的想法,陶氏仔细思量了一番,最后果断道:“若是开茶庄的话,那间铺子太小了。这样吧,我去看看,能否将相邻的铺子买下来。” 布珠巷人烟稀少,什么生意都做不长久,空置的铺子很多,价钱也不贵,陶氏觉得这很容易办成。 既然绥儿有心去试,她便帮绥儿一把,让其放手去做。若是这铺子因此有起色,那当然最好;若是它亏了,关闭便是了。 本来,布珠巷的铺子便没赚什么钱。只是不知道,绥儿的茶庄能坚持多久? 叶绥笑了起来,欢快道:“多谢娘亲!这间铺子不用太大,再买下相邻的一间就好了。娘亲,孩儿还有件事劳烦娘亲,孩儿想请父亲身边的罗叔叔帮个忙。” 在三个月前初次见到裘恩时,叶绥便有意关注剡溪茗的情况。她所说的罗叔叔,是父亲的幕僚罗云述,正是剡溪人! 她身为姑娘家,不可能跑去剡溪,再者身边缺少懂得辨识、品尝剡溪茗的人。想来罗云述家在剡溪,肯定可以为她物色一个合适的茶庄掌柜,她需要这样的掌柜坐镇茶庄。 至于薪金,不差钱的叶绥表示这完全不是什么问题。 这个事情,陶氏当然不会推却,应允道:“此事我会与你父亲说,放心吧。” 便如此,在娘亲陶氏的帮助下,茶庄的工作陆续开展了。半个月后,原先的桐油铺子焕然一新,变成了清幽雅致的茶庄。 茶庄的林掌柜,是幕僚罗云述介绍,原先是在剡溪当地任茶庄掌柜,因东家的茶庄倒闭了,便答应来京兆谋生。 这间茶庄,就直接名为“剡溪茶庄”,挂在茶庄上的匾额,是叶绥请了父亲叶安世题的字。 剡溪茶庄只有一层,只能够摆下五张茶案,比起京兆其他茶庄来说,实在太小,但叶绥感到十分满意。 茶庄无须大,大了就难免喧哗,如此大小正合适,既不会显得局促,也不会过于空旷。当中的格局布置,并没有囿于茶庄的定式,而是按照她的意思,布置成了一个庭院的样子。 在布置茶庄的时候,叶绥就在想:对于宫中的大宦官来说,什么样的茶庄才能令其满意? 叶绥不由得想到了前世的自己。她后来成为南平顾家的老太君,还是皇上的姨母,也算是位高权重了,自己会喜欢什么样的茶庄? 最后,她便得出了“自在”两个字。位高权重的人,经历了太多,繁华过后,心底最渴望的,不过是自在而已。品茗的话,有什么比在自家后院来得更自在舒适的? 原本是为了投裘恩所好而存在的茶庄,到最后却成了叶绥最喜欢的样子,成了叶绥自在舒适的地方。 到了这一刻,叶绥终于明白了:这个剡溪茶庄并不是投裘恩所好,而是投自己所好。 便是裘恩以后成不了大宦官,或者他不会来到剡溪茶庄,她都不甚在意了。千金难买心自在,有这么一个放松的地方,先前的筹谋就很值得了。 然而,世事玄妙,叶绥万万没想到,剡溪茶庄注定与大宦官有联系的。 #####昨天偶尔发现,本书有了第一个打赏,太意外太惊喜了,谢谢大家! 第五十七章厂公来 剡溪茶庄很低调地开张了,因为叶绥并不打算以此盈利,故而没有多加宣传。 除了与三房走得勤的亲朋外,便没有多少人知道她在布珠巷开了个茶庄。 剡溪茶庄的所有布置,都是按着叶绥的喜好来的,在这里她感到自在舒适,在茶庄开张后,她便借着照看茶庄的名义,几乎每天都在茶庄逗留。 陶氏知道她在茶庄上花费的心思,加之茶庄新开,还没有什么客人便随她去了。 在剡溪茶庄里,叶绥最喜欢待的地方,便是最靠里面的角落,一坐就能坐大半天。 角落的左侧,开着一个直棂窗,上面的是茶树图案,透过茶树的枝桠,能看见布珠巷的景色。 布珠巷很僻静,但还是有人经过的。他们或行色匆匆,或嬉笑而过,组成了一幅幅别致生动的画面。 坐在角落里,闻着清幽悠远的茶香感受着茶庄的舒适宁静;透过棂窗,则看可见普通世情,最自在不过了。 此外,茶庄的林掌柜也是个妙人。他话不多,但话匣子一旦打开,便能滔滔不绝,能不间断地说上两三个时辰。 他对剡溪的风土人情十分了解,但他最为了解的,是剡溪茗。 因此,叶绥知道了许多关于剡溪茗的知识。譬如剡溪茗的“月色寒潮”品种价格最贵,因前代茶圣有“月色寒潮入剡溪”的佳话; 譬如,“冠东南”这个品种,茶香醇厚,是剡溪茗中最受欢迎的品种。 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来到茶庄这里,是最近叶绥一大乐事。 这天,当叶绥来到剡溪茶庄后,林掌柜一脸愁色地说道:“小东家,茶庄已经有两天没来客人了,这如何是好?” 虽然没有客人前来,林掌柜不用招呼客人,会很清闲,但这不符合林掌柜的期望。 按照茶庄这种情况持续下去,肯定只亏不赚,没几个月便要倒闭了。 京兆居,大不易。林掌柜来京兆谋生,他还指望着剡溪茶庄能赚钱的,当然不希望频繁换东家。 叶绥环视了一眼茶庄,笑着说道:“林掌柜不必多虑。茶庄开张不久,许多人还不知道它。再者,现在天气冷了,大家都r不愿意出门,茶庄肯定会受到影响,迟些就好了。” “可是迟些天气会更冷,到时候客人会更少的……”林掌柜这么说道,神色更加愁闷了。 叶绥眨眨眼,继续笑道:“那么,过年了,开春后就会好了。它总会好的,我对此很有信心。” “……”林掌柜默然。是这样说没错,可是信心不能当饭吃呀。 叶绥见他确实忧虑,便敛住笑容,正色道:“林掌柜不必担心,工钱会如常发下的。这段时日就当适应了解,这是急不来的。” 林掌柜只得点点头,看着茶庄中从剡溪精挑细选出来的茶叶,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 这么好的茶叶、这么好的茶庄,怎么就没有客人上门呢?真是奇怪了。 他哪里知道,这个茶庄本来就没打算用来赚钱的,东家也不会为了吸引客人而煞费苦心。 在布珠巷这么僻静的地方,东家又刻意低调,会有客人来才奇怪了。 但是,酒香不怕巷子深,对于那些真心喜爱剡溪茗的人来说,布珠巷再僻静、剡溪茶庄再低调,还是有人注意到了。 在汪宅,一个黑衣人向汪印恭敬禀道:“厂公,布珠巷新开了间茶庄,只卖剡溪茗。” 汪印正在翻阅各地谍报,脸上依旧是淡漠的表情,什么都看不出来,只觉得他容貌俊美无俦而已。 然而,熟悉他的人便会知道,在听到“剡溪茗”时,汪印的眸光比平时亮了几分——虽然几乎是瞬间就恢复如常了。 汪印看向黑衣人,淡淡说道:“只卖剡溪茗?东家是谁?” 京兆诸多茶庄中,只卖某地茶叶的很多,但绝对大部分都是龙井茶和安溪茶,只卖剡溪茗的便是这独一份。 汪印立刻便感到不对劲,尤其是剡溪茗还是他的心头好,这就更不寻常了。 剡溪茶庄,是冲着本座而来的吗? 只是,他的这个喜好除了身边亲近的人外,没有任何人知道了。 黑衣人立刻禀道:“回厂公,茶庄东家是太平巷叶家三房的人,是叶三爷的女儿。” 什么,叶三爷的女儿?怎么会是她呢? 这一下,汪印真是太惊愕了,眸光微微变了变,持续的时间还不短。 立在他身边的白发老者也愣了愣,为这个答案感到震惊。 黑衣人见到他们的表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他眼花了吗?怎么见到厂公和封老都目露震惊?难道他们认识这个小东家? 我去,我内心比他们震惊几百倍好吗?难道在我离开京兆这段时日,厂公认识了这位叶姑娘? 黑衣人突然有些心塞,觉得自己不应该离开京兆…… 很快,汪印神情又是一片淡漠,心中却极为不解。 剡溪茶庄是那个小姑娘开的?为什么偏偏是剡溪茶庄?莫非小姑娘知道他的喜好? 这是不可能的事。就连皇上都不知道他最喜欢剡溪茗,这个小姑娘怎么会知道? 汪督主再一次发现,这个小姑娘身上有太多奇怪之处了,就好像缠绕着迷雾一样,让他看不清。 看来,他得亲自去剡溪茶庄一趟了。 “主子,老奴陪你去剡溪茶庄吧。”白发老者这样说道,猜得出主子的打算。 “封伯,你在府中休息吧。有郑七、王白随同就可以了。”汪印这样说道。 郑七和王白是他的贴身侍卫,先前他们离京办事,现在已经回来了,便无须封闭伯劳神了。 眼前这个黑衣人,便是郑七。至于王白,一直暗中隐着,不会现身。 天气很寒冷,自午时起,天空便开始下起了小雪,渐渐越下越大,看样子一时间是不会停了。 叶绥看着这乌沉沉的天色,担心迟些路会湿滑难行,便打算返家了。 她喝下几杯暖茶,拿起了茶庄里备着的油伞,便与林掌柜道别了。 当她走到茶庄门口的时候,有两个人正巧来到了茶庄门口。 叶绥觉得很奇怪,这个时候,谁会来茶庄呢? 来人缓缓收起了伞,露出了被伞遮盖住的身形相貌。 叶绥一下子愣住了,呆呆地看着其中一个人。 这个人肤色雪白,容貌俊美无俦,然而神情极淡,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杀意。 第五十八章独自相处 汪督主汪大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汪印同样没有想到,会这么巧见到叶绥。当郑七将伞收起来的时候,他下意识看向茶庄里面,正正与她四目相对。 她漂亮的凤目,映出了他的样子。不知为何,看到这眸子里只有他一人,他心情有种微妙的满意。 小姑娘手中拿着伞,看样子正准备离开。显然,她心中极为震惊,只是呆呆看着他,似乎什么都来不及反应。 正如他所见到的那样,乍看到汪督主出现在这里,叶绥震惊得手脚都迟滞了。 汪督主怎么会来这里呢?自己这个小小的茶庄,根本不可能与缇事厂有关系。这里是茶庄,难道汪督主来是为了品茗? 可是,汪督主的喜好没有人知道。她活了两辈子,都没有听说过关于汪督主任何私事。莫非他和裘恩一样,喜欢剡溪茗? 种种思忖浮现在叶绥心头,然而在触及汪督主淡漠的眼神后,她脑中有瞬间空白,不由自主垂下 眼帘,避开了他的目光。 汪督主的气势太强大,仿佛能摄人心魂。她的心紧了紧,随即努力平静下来,弯腰行礼道:“见过督主大人。” 汪印微微点头,没有说话,神情依旧很淡。 这时,叶绥才发现汪印身后还站着个黑衣人,方才就是这人撑伞,明明此人一直站在这里,却没有什么存在感,很容易就让人忽视了。 这种存在感,并不陌生。世家大族培养出来的贴身暗卫,便是如此,顾璋身边就有这样的人。 原来,汪督主身边除了缇骑,还有别的护卫。不过此人太高大,挡着门口了……门口! 叶绥才惊觉,原来自己站在这里也是挡路了,难怪他们不动。于是她退了几步,侧身留出了足够的空隙,以方便来人通过。 接下来,汪印往茶庄跨了一步,黑衣人紧紧跟在其身后。——他们果然是来茶庄的,只是来做什么呢呢? 不及叶绥想个明白,林掌柜便急急迎了上来,热情地招呼道:“贵客临门,本店蓬荜生辉,快请,快请!” 林掌柜才来京兆不久,根本就知道眼前的人是谁,还以为他们是来茶庄品茗的,心想终于有客人上门了,一定要将他们留住! 只不过,林掌柜无端打了个冷颤,心底涌起了战栗,他将这反应归咎为天气太冷的缘故。 林掌柜忽略了这些怪异的反应,脸上堆起了笑容,继续说道:“客人这边请,我们这里是专卖剡溪茗的,上好的‘夜入寒潮’和‘冠东南’都有,当然还有更多好品,不知客人喜欢哪一种……” 叶绥看着林掌柜凑到汪督主跟前,无比佩服他的胆色勇气。 若是林掌柜知道,眼前这人正是传闻中的缇事厂督主,怕是连话都不会说了吧? 于是她打算什么都不说,免得吓着林掌柜。须知道,请一个极懂得剡溪茗的掌柜,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只是,汪督主竟不以为意,就这样听起了林掌柜的解说,就像个普通客人一样,仿佛真的是来品茗的。 这一幕,看得叶绥有些瞠目。怎么会这样呢?这场景,实在太怪异了,她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 权倾朝野、行事诡秘的缇事厂督主,竟然会像普通人一样? 清幽悠远的茶香飘进了叶绥的鼻端,这在提醒叶绥这都是真的,并不是幻觉,却比幻觉来得更不可思议。 叶绥眨了眨眼,忙别开了目光。她看了看外面昏暗的天色,打算离开茶庄了。 就由林掌柜热情接待汪督主吧,无知无畏,这也是一种幸福。 她提起油纸伞,正想离开,却听到有人说道:“小姑娘,留下吧。” 嗓音冷漠,好像在下不容置喙的命令,带着一丝压迫的气势,让人下意识遵照不敢违背。 叶绥倒不是不敢,而是不解。汪督主让她留下来,这是为什么?还有,汪督主来茶庄,究竟是什么原因? 想到汪督主背后的缇事厂,想到汪督主的行事传闻,叶绥果断决定留下来,且看看汪督主有何吩咐。 这时,汪督主在林掌柜的带领下,朝那几张茶案走去。不过他没有坐在林掌柜所说的最好位置,而是继续往前,坐在了角落那张茶案前,坐了叶绥最喜欢的位置。 “……”叶绥默了默。请督主大人将尊臀移开好吗?这地方是我的…… 可是,汪印将目光移到她身上,指着这茶案的另一个位置,淡淡道:“小姑娘,坐下吧。” 叶绥微微调整着气息,忍不住咬了咬牙,将所有的思量丢在了后面,然后顺着汪印所指的地方坐了下来,颇有一种视死如归的从容。 这是我的地方,是我觉得自在舒适的地方,就算权倾朝野的汪督主在这里,又怎样? 这么想着,叶绥便微抬头,却正巧对上了汪印的目光,不禁有些讶异。 方才是她看错了吗?怎么汪督主眼中倏地闪过一抹笑意? 可是当她凝神细看时,只见汪督主神情冷漠,哪里有什么笑意?果然,是眼花了么…… 很快,林掌柜便根据汪印的意思,精心挑选了上好的“月色寒潮”前来,还拿来了与月色寒潮最相配的剡溪水,并配以素白茶具,打算为其煮水烹茶。 林掌柜最懂剡溪茗,烹茶手艺也一流。他没有任何花俏的动作,只是简单地一冲一泡,袅袅茶香就散发了出来,极致清幽却又回味无穷,让人沉醉其中。 在闻到茶香的一刹那,叶绥的心便静下来了。月色寒潮的茶香,令她仿佛回到了西棠院内,正在院中的石桌上烹茶,有说不出的舒适自在。 茶庄外面的风雪、对面坐着的汪督主,还有从棂窗外窜进来的寒气,似乎都远去模糊了,只余袅袅茶香,还有茶水带来的丝丝暖意…… 叶绥半眯着眼,嘴角翘了起来,满足地喟叹了一声:“呼……” 即使看到对面令人畏惧的汪督主,也丝毫无损她的自在舒适,甚至她还朝汪督主微笑示意。 与她相比,汪印就淡然得多。他只是静静地品着月色寒潮,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神色当然是淡淡的,不知他对月色寒潮是否满意。 茶过三盏,汪印站了起来,看了叶绥一眼,然后点了点头,便朝门口走去,打算离开了。 黑衣人紧紧跟在他身后,在门口处撑开伞,为他挡住了纷飞的风雪。 透过左侧的棂窗,叶绥看着汪印的身影渐渐消失。天色昏暗,她却牢牢记住了那一身火红的衣裳,四翼蛇首,鸣蛇服…… 叶绥看着对面犹温的茶杯,心中迷迷糊糊地想道:原来,汪督主也喜欢喝剡溪茗…… #####嘿嘿嘿,今天早些~~ 第五十九章私下 这一场品茗,出现的太突然,持续的时间太短,除了袅袅茶香,那一个让人无法忽视的人外,叶绥竟然没能想起任何细节了。 若不是林掌柜也说起了这个俊美无俦的客人,叶绥会觉得这是一场幻觉。 汪督主来剡溪茶庄是为了什么呢?当时她没有问,想必就算是问了,也不会有答案。 汪督主行事不能以常人论,不管他是真的来品茗,还是另有打算,叶绥也不得而知了。 随着天气越来越冷,闺学比试的日子越来越近,叶绥也不是每天都去剡溪茶庄了,而是留在西棠院内,努力练习“馔”这一艺。 陶氏第一次看到叶绥在厨房做饭的时候,震惊得话都说不出来。 叶家是簪缨之家,姑娘们从小都有奴婢伺候,哪里需要亲自洗手做羹汤?下厨做饭,这不是叶家姑娘应该做的事情。 可是,叶绥只是笑了笑,说道:“娘亲,做饭是每个人都会的,哪里有什么应不应该呢?馔,本来就是闺学七艺之一。我其实很喜欢做饭,就算以后出了什么事,若是身边没有人,女儿也不会饿死。” 陶氏只当叶绥在说笑,只是摇了摇头,觉得这样的情况出现。现在叶家是不复过去的荣光了,就算再落败,也无须嫡出的姑娘亲自做饭。 她哪里知道,这些都是叶绥前世真正经历过的事情呢? 在顾家那几年,如果不是她自己亲手做饭,说不定早就饿死了。 吃饭本来就是人的基本需求。圣人有言曰“饮食之人无有失也”,凡夫俗子当然注重口腹之欲了。她只是动手做饭而已,娘亲何须这样大惊小怪呢? 就算不为着以后考虑,只是为着应对这一次闺学比试,她也必须努力练习。 陶氏想到了闺学七艺,在尝过叶绥做的饭菜后,绝对很美味可口,便随她去了。 闺学比试的日子虽然临近了,但是圭闺学的其他姑娘,却没有叶绥这么紧张。 虽然她们也想得到皇后娘娘的赏赐,但在她们看来,要夺得闺学魁首,实在是太难了。再者,许是她们在朝为官的父祖私下里说了些什么,许多姑娘对这场比试兴趣缺缺。 山长谢凤池看到这么少人参加这场闺学比试,实在是感到讶异,随后想到了原因,不禁微微的叹了口气。 谢凤池在朝中另有官职,只是兼任闺学山长而已。他平时很少在闺学出现,不代表着他不在意闺学,他真的希望闺学姑娘能够学有所得,真正可以精进这七艺。 这一场比试,虽然是皇后娘娘的意思,可是谢凤池也认为,这是对闺学姑娘的一个考核,便积极推动此事。 他哪里想到,朝中的局势对闺学的影响会如此之深?姑娘们竟对这场比试退避三舍! 可是,宫中贵人的意思,并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山长能够抗衡的。 于是,这位儒雅的老人便去了长公主府,皱着眉头说道:“殿下,参加这场闺学比试的人很少,这并非臣下所愿,这如何是好?” 他说的这些情况,长公主郑薇知道的很清楚。在谢凤池来禀之前,长公主府长史赵奉已经说过这些情况了,还将参加比试的姑娘、顾忌比试的姑娘详细罗列,清楚了她们这些人的为人和家世。 自然,比谢凤池更清楚症结出在哪里。 朝中的局势深深地影响着家的后院,姑娘们不参加这次闺学比试,是不愿意违背皇后娘娘的意思,更不想卷入这一场权势斗争中。 可见皇后娘娘威势之广之深,也可见皇后娘娘对兵部势力志在必得。 可是,这样子就一定如愿了吗? 长公主笑了笑,凌厉的眼神出现了一些趣味,宽慰谢凤池道:“本宫知道了。本宫倒是有一个注意,这得看谢山长能不能配合了。” 谢凤池沉吟片刻,便回道:“请殿下指点。” “姑娘们不愿意参加这场比试,一是因为朝中局势,二是因为争魁首太难,许多人望而却步。那么就从这两点下手吧。本宫相信,朝中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惧怕困难的。”长公主这样说道。 谢凤池顺着长公主的意思去想,还是如坠云里雾里,便郝然道:“臣下愚钝,请殿下明示。” 长公主想了想,直白地说道:“稍后我会进宫一趟,朝中的局势,你不必多虑。本宫以为,当降低闺学比试的难度,并不需要全考七艺,具体的你自己仔细思量。” 长公主忽然想起了赵奉所查探到的消息,指明出来:“琴棋书画馔绣策这七艺中,以本宫看,‘馔’这一艺乃是基本,每个人都要吃饭,这艺是一定要考的,谢山长意向如何?” 总要留些希望给别的人才是。不然的话,会引起某些人的反弹。考核这一艺,就当怜惜某些姑娘在“馔”上所费的苦心吧。 谢凤池当然没有其他意见,只道:“殿下所言甚是,臣也是这么认为的。” 长公主随后又问了问闺学的其他情况,最后让谢凤池不必多虑,便让他离开了。 谢凤池走了之后,长公主长史赵奉便说道:“殿下,您真要插手这件事?恐怕皇后娘娘会不喜。” 闺学比试其实是小事,但殿下的态度是大事情。若殿下插手这件事,皇上和朝官都会对殿下有所疑虑,免不了会有争斗,这样好吗? 长公主冷哼的一声道:“她便是不喜又如何?本宫这些年退让得够多了,也不见那些人放心。本宫已过天命之年,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赵奉弯了弯腰,心中无比纠,最后还是对长公主的忠心占了上风,坚定道:“殿下,既然您已经有所决断,那么奴才定当办妥此事,请殿下放心!” 长公主点了点头,半眯起眼睛,凌厉的眼神变得幽远,不知在想些什么。 长公主府这些商议,闺学姑娘们自然是不知道的。她们如常去到闺学,如常地去嘉行堂聚集,却再一次听到了闺学比试的情况。 这一场闺学比试,先前已经提及皇后会有奖赏,还定下了比试的日子。而这一次,说的就是具体考核的形式,也就是说,会考些什么、如何考。 叶绥听到公布出来的考核行事,心中恍然:原来是这样比法,这便是成绩平平的邵真夺得魁首的原因吗? 如果是这样比试的话,那么叶绥觉得自己也有机会夺得魁首。可是,真正考核会那么简单吗? #####感谢大家的支持和评论!谢谢大家! 第六十章全力以赴 根据山长谢凤池之言,这一次闺学比试的内容很简单,就是只考核三艺。 其中一艺,是由闺学指定的,这便是“馔”这一艺。 其余两艺,则没有任何规定,由姑娘们自己确定,根据平常所学,选取各自最擅长的两艺来进比试试,每一等都会选出优胜者,三艺总得分最高的人,便是每等的魁首。 如此听来,这一场闺学比试实在简单。毕竟,每个闺学姑娘都有一两门自己所擅长的技艺,这比闺学平时的考试还要简单。 可是,这一次闺学大比,真的只考三艺这么简单吗? 叶绥发现,嘉行堂的姑娘们虽然反响热烈,但真正表示要去参加比试的人还是非常少。他们热烈议论的,不过是这一场比试形式而已。 大概,这些姑娘们都收到了什么风声,不愿意在这场比试上竞争了。她们背后的家族或许避忌皇后娘娘和兵部势力,但这对叶绥来说,无形中就少了很多对手,有实实在在的好处。 叶绥的注意力既集中在“馔”这一艺上。为何闺学要指明考这一艺呢?原因很明显了,邵真正在苦练厨艺,这一艺的考核,便是为邵真量身打造的。 形式虽然简单,但是考核并不容易。在实在好处之外,叶绥也发现了一大难题。就是:在只考核三艺的情况,考官们的态度和标准,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这一场比试是皇后授意,目的是为了某些人造势,那么肯定早有安排。想必考官中有皇后娘娘特意安插的人,而且肯定不少。 说来说去,这一场比试的关键,还是在于贵人们的意思。 皇后娘娘想要得到兵部的势力,就肯定不允许考核出什么差错,除了邵真之外,别的姑娘会有胜算吗? 这时,沈文惠将叶绥拉出嘉行堂,悄悄地说:“阿宁,你知道吗?这一次,长公主殿下和定国公夫人会是闺学比试的考官!” 听了这话,叶绥心中惊讶,忙问道:“惠姐姐,这是真的吗?为何刚才山长大人没有说呢?” 沈文惠点点头,肯定地说道:“这当然是真的,这是我从母亲那里听来的,绝对没有错!或许山长大人不公布考官,是为了减少大家的压力吧。不过,这不是很隐秘的事,用心打探都能知道。” 是这样吗?叶绥有些怀疑,脑中泛络开来了。 定国公夫人彭氏和长公主是一对婆媳,她们是大安朝顶层的权贵人物。闺学之所以设在濯秀园,正是定国公夫人彭氏的意思。 上次主持修葺总秀园的,就是长公主。 从这些方面说来,彭氏和长公主这一对婆媳,最有资格成为闺学比试的考官,而且是最有分量的两个考官。 听闻定国公夫人是中正严肃的人,而长公主……上次叶绥在琴院见过她,还因其之故入了碧山院,对其品行也有所认知。 这对婆媳,并不是偏颇的人,而且以她们这样的权势地位,也无须顾忌太多。只是,如果定国公夫人和长公主都就任考官,这一场权贵的争斗就有了变化。 叶绥微微笑了起来。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这一场闺学比试最后谁是魁首,那还真是不好说! 既然已经知道,闺学比试的形式,又知道了会有定国公夫人和长公主这两个考官,叶绥突然间多了很多信心。 无论如何,为了皇后娘娘的赏赐,为了那一本书中的秘密,她一定要得到夺得闺学魁首! 极尽所能,绝对没不能有任何退却! “阿宁,你心中有主意了吗?用哪两艺去参加闺学比试?”沈文惠这样说道,为叶绥感到高兴。 幸好不是考核七艺,只要不用弹琴,对阿宁来说就已经是一件好事了。 叶绥仔细想了想,很快就有了主意,说道:“馔是必须要考的,我打算考核‘棋’和‘策’这两方面。” 叶绥最不擅琴与画,在闺学过去的考核中,每年名次都排在后面,主要还是这几方面拖的后腿。 当然,如果只是前世十五岁叶绥的话,那么这七艺,没有哪一艺是可以拿得出手的! 但是,对现在的叶绥来说,情况就不一样了。她活了两世,或许天赋和勤奋上比不上闺学姑娘,但多出的几十年时间,并不是白活的。 棋,是修身之艺,也是博弈之道。下棋讲究的是布局和眼界。在落子之前,就要看到后三步,乃至后三十步对策,若要精通,实在很难。 下棋讲究技艺,更讲究心智。叶绥活了两世,经过了那么多的跌宕起伏,在成为顾家老太君之后,时常与太宁帝对弈,再差的棋艺都练出来了,眼界就更不用说了。 至于“策”这一艺,对现在闺学的姑娘来说,更多的是治家之道。叶绥后来连南平顾家都牢牢握在中,对治家之道的领悟和透彻,不比任何一个京兆权贵夫人逊色。 倘若忽略考官刁难种种因素,叶绥认为自己这两艺还是很有胜算的,至于能不能夺得魁首,就看各人最后付出的心力了。 既然如此,那就去拼搏吧! 接下来的时日,叶绥什么事情也不做,就连剡溪茶庄都交给了林掌柜,专心致志地准备着闺学比试。 于是,叶家许多人都看到了六姑娘来去匆匆的身影。对此,三房的人感触最深:姑娘怎么会变得那么忙呢? 叶绥除了练习做饭做菜之外,还从京兆的藏书楼借来了许多关于谋略策论的书;有时候,还拉着父亲的叶安世下棋……全副身心都沉浸在应试当中。 #####昨天发现多了两个打赏,实在惊喜!感谢书友756367128、静水荷花的打赏,谢谢大家的支持!我在努力存稿,迟些会多更的,请大家等一等,么么哒! 第六十一章比试开始 于是,叶家许多人都看到了六姑娘来去匆匆的身影。对此,三房的人感触最深:姑娘怎么会变得那么忙呢?来去匆匆,不然就是在书房内,几乎整天看不到人影。 叶绥除了练习做饭做菜之外,还从京兆的藏书楼借来了许多关于谋略策论的书;有时候,还拉着父亲的叶安世下棋……全副身心都沉浸在应试当中。 陶氏无比心疼女儿,多次对叶绥说道:“绥儿,量力而为就可以了,并不一定要得到什么名次。娘亲希望的是,你在闺学能够有所得着,就已经很足够了。” 对于叶绥的表现,陶氏感到很欣慰,但更多的是心疼。因为她看见自己的女儿因为准备考试而明显的瘦了下去。 可是叶绥只是微笑,对母亲说道:“娘亲,请放心。女儿心中有数的,娘亲不必担心。” 陶氏怎么能放心呢?她叹了一口气,说道:“绥儿,你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为何一定要争这样的名次呢?娘亲真是很担心。” 这几年在,叶绥在闺学什么样的水平,陶氏实在是太清楚了。现在女儿为了一场考核如此努力,想要争夺魁首,她总觉得,心中女儿有些不对劲,可有却又不知道哪里不对。 上进是好事,但是太上进弄垮身体,陶氏就不允许了。 叶绥重重地点点头,很认真地回道:“娘亲,女儿很想得到魁首,真的很想。” 只有得到魁首,才能得到皇后娘娘的赏赐,才能得到那本珍贵的书! 陶氏无奈,只得吩咐进季妈妈照顾好叶绥,令季妈妈给叶绥炖些滋补的汤水,还嘱咐叶绥要注意劳逸结合,便不再多言了。 大房的叶绅听到的努力后,不屑的嗤笑道:“任凭她再努力,也不会得到什么好名次。这样的成绩还敢参加闺学比试,她是疯了吧?” 叶绅没有去参加闺学比试,因为她发现许多闺学姑娘没有参加,当中不乏重臣权贵家的姑娘。叶绅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想必这场比试有什么忌讳之处,想着她们这么做肯定有原因的 叶绅将闺学姑娘的态度对母亲朱氏说,朱氏听后便说道:“这太不寻常了,这场闺学比试肯定内有乾坤。绅儿你不要参加了,娘亲担心会遇到什么意外。” 叶绅听从了母亲的意见,她都已经是闺学第三等了,也不愿意为了这一场比试,去花费那么多苦心努力。 “现在最重要的,便是绅儿的亲事,闺学比试什么的,就不用在意了。我的绅儿长大了,还长得这么好。之前在明照诗会,许多夫人还问起绅儿……”朱氏笑眯眯地说道。 叶绅闻言,不禁红了脸,不依地躲到了母亲的怀里,脸上满是娇羞。 叶绥全副心神都用在了闺学比试上,竟然没有发觉,前世决定她命运、决定叶家命运的十一月,已经无惊无险地过去了。 终于,到了闺学比试这一天…… 十二月,天气已经很寒冷了,京兆陆续下了几场厚雪,到处都是白茫茫,连闺学都停了几次课。 天公作美,在闺学比试的前两日,风雪便停了。到了比试的那一日,更是暖阳高照,让人不由得心情舒畅起来。 陶氏在送叶绥出府时,还笑着说道:“这是好兆头。绥儿,娘亲等你好消息。” 她当然不相信自己的女儿能夺得魁首,但鼓励期许的话还是要说的,难得其这么发奋上进。 叶绥的心绪很平静,就像平时一样去了濯秀园,没有因这场比试而紧张。 虽然她极希望夺得闺学魁首,以便得到前世那本珍贵的书,但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没什么好紧张的了。 该做的努力、该下的苦心,都已经付诸实际行动了。现在,就是检验成果的时候了。 濯秀园并没有因为这场闺学比试而有所变化,它还是修葺过后的样子,处处都体现着林泉之心。 院中的古松依然苍翠青绿,偶尔从树梢落下一些积雪,为幽静的濯秀园添加了一些声响。 虽则濯秀园没有变化,但是闺学里面却多了一些布置。 闺学有七艺,当然不止七个授课场所。现在这些授课场所都被标示出来,让闺学姑娘清楚地知道,这些场所会考核什么。 这场比试辰时开始,一直持续到酉时结束。在这几个时辰内,参加过闺学考试的姑娘们,会尽力发挥自己所长,然后决出每一等的闺学魁首。 换言之,这场闺学比试,共有三名魁首。叶绥所要争夺的,便是第三等。 叶绥很容易就找到了自己第一场考核的地方,那就是她偶尔去过的棋院,就在琴院的旁边。 没错,叶绥第一场要比试的内容便是棋艺。唔,所有人都要参加的“馔”这一艺,被放在了最后。 这或许是为了照顾姑娘们的仪态心绪。试想想,若是“馔”最先举办的话,每个姑娘带着烟火味、饭菜香,再去做琴棋书画这样高雅的事情,总感觉有些奇怪…… 与其他六艺相比,棋艺的考核形式最为简单,而且没有任何可以作假的地方。 因为棋艺的考核标准只有一个。那就是:在规定的时间内,赢了所有的人,留到最后,那么就胜出了。 棋艺的评判,甚至不需要考官们最后定夺,只须棋院的先生在旁边看着就行了。 叶绥喜欢这种简单直接的考核标准。孰胜孰负,一目了然。 诺大的棋院内,已经摆满了数十张棋盘,正等着参加闺学考核的姑娘前来比试。#####周三你好啊,上班快乐!嘿嘿~~ 第六十二章棋开得胜 在棋院先生的指令下,叶绥在其中一个棋盘前坐了下来。与她对弈的,是一个黄衫姑娘,长得有些胖,脸蛋圆圆的。 叶绥觉得这个姑娘有些面熟,应该是在闺学里面见过的,却不知道她的名字。 黄衫姑娘紧紧抿着嘴唇,一句话都没有说,手脚都颇为不自在,看起来十分紧张,应该是对自己的棋艺没有多少信心。 很快,对弈便开始了。按照国朝下棋规矩,黑子先行。恰好,黄衫姑娘执了黑子,而叶绥执白子。 黄衫姑娘执到黑子后,很明显看得出松了一口气。或许,先行便是先手,这令黄衫姑娘感到庆幸。 每一个棋盘就是一场搏斗。勇者胜、智者胜、心定者胜,黄衫姑娘尽管是黑子先行,但是她太紧张了,才过了三四手,便出现了一个大差错,连她自己的懊恼地低呼了一声。 相比之下,一直神容平静的叶绥就显得从容多了,每一手都没有出现错误,将黄衫姑娘的后路堵得死死的。 叶绥与黄衫姑娘这一场对决,并没有多少惊险波澜。半炷香后,这场十分平淡的对弈便结束了。 结果毫无疑问,叶绥胜。 黄衫姑娘对比试结果似有所预料,输了之后她反而露出了笑容,仿佛放下了什么负担一样。 她朝叶绥拱了拱手,笑道:“姑娘棋艺高超,我自愧不如,佩服佩服!” 这等心性态度,比对弈之前从容大方多了。可见,对某些人来说,输了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 叶绥微笑以回,与黄衫姑娘一起离开了棋盘,等待另外的姑娘胜出或者落败。 接下来,叶绥对上了从其它棋盘上胜出的姑娘。这一次,变成了她执黑子先行。 这场对弈,比上一场的时间长些,技艺水平的差异也没有那么大。但叶绥有前世几十年的时间打底,心性绝不同于一般姑娘,对弈经验比对面的姑娘强得多,而且棋艺也超过对面这位姑娘,最后还是赢了。 就这样,叶绥换了好几个对手,棋艺比她们都要高,最后都胜出了。不知过了多久,棋院里除了棋院先生外,就只剩两个人了。 其中一个,是叶绥;另外一个,巧得很,正是在叶绅的好友、先前在闺学门口嘲笑过叶绥的姑娘,名唤黄静云。 见到与自己对弈的是叶绥,黄静云眼中闪过震惊,似乎没有想到叶绥最后能胜出,然而除了震惊之外,她眼里更多的是不屑。 在黄静云看来,这个在过去闺学考核中,名次经常排在后面的人,竟然能够坚持到最后,实在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她认为叶绥纯粹是靠好运罢了,就是瞎猫碰着死老鼠,认为叶绥之所以站到最后,不过是对手太弱了,而不是凭借真才实学。 因此,她根本不将叶绥放在眼内,而且这种不屑通过她的言行明明白白的地显露出来。 只见她笑了起来,上下打量着叶绥,然后大方的说道:“叶姑娘,你执黑子,先行吧。” 这语气听起来,就像前辈对晚辈所说的话,说得好听点,就是礼让后辈,说得难听些,就是不屑一顾了。 如果不是有棋院先生在旁边,黄静云或许会说“让她三子也不能赢”这样的话了。 叶绥没有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依言执起了黑子,然后在棋盘上落下了第一子。 她这一子,动的是“炮”,放在了正中线位,这是最为平常的当头炮开局,完全谈不上什么技巧或本领。 黄静云见了,眼中的不屑更加明显了,嘴角的笑容更深了,再一次觉得叶绥能与自己对弈,靠的完全就是运气。 这么想着,她的心绪便放松了,执起了白子中的“马”,应对叶绥开局的“炮”。 开局之后,两个人快速地过了几手,然后就始终这么僵持着,彼此不分高下。 渐渐地,叶绥的气息变得凌乱,她不断的伸手抹汗,眉头紧紧皱了起来,神色变得非异常凝重。显然,这个棋局她应对得很吃力。 反观黄静云,脸上带着微笑,显得游刃有余。 “贱蹄子,竟然敢跟我对弈?我在棋院夺第一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呢!”黄静云这样想道,对叶绥的紧张局促感到十分满意。 又过了几手,在落下一子后,叶绥突然抬头朝黄静云笑了笑,仿佛春花绽放,说不出的艳丽动人。 这笑容,让黄静云愣了愣。这笑容……太好看了些!这个笑容,似乎有些熟悉。这是……这是极其不屑的笑容。 不屑?她在不屑什么?她在笑什么? 黄静云有些不解,心中却有了一种不祥的预兆,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棋院先生说:“好了,棋局到此为止,胜负已定。最后获胜者,是这位红衣姑娘!” 黄静云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衣裳,是素雅的淡绿色;再看看对面的叶绥,正是一袭红色的衣裳。胜出的,竟然是叶绥? 这怎么可能?——她目光有些迷茫,似乎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随后,她的目光落在了棋盘上,腾地站了起来,脸色骇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一切。 她的所有白子都被黑子围住了,进不能进,退无路退,一如棋院先生所说的,胜负已定! 怎么会?怎么可能会这样呢?黄静云瞪眼看着这个棋局,脸上满是颓然。 输了,她真是输了!这会儿她想明白了,刚才叶绥那些紧张局促,全部都是装出来的,真正掌握这个棋局的人,一直都是叶绥! 而她自己,怕是从一开始,就已经入了局,成为了叶绥手中的一枚棋子。她的自信,她的不屑,现在显得那么可笑。 落子无悔,输棋不言,就算黄静云有再多想法,也开不了口。 为什么叶绥会这么厉害?此前竟然从来没有听说过?! 直到棋院童子前来收拾棋盘,黄静云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而叶绥脸色平静,随后整了整衣衫准备参加下一场比试了。 第六十三章考贤妻 叶绥来到了策院,发现来参加“策”这一艺的姑娘,比参加棋艺考核的姑娘还要少得多。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深切体会到皇后娘娘的本事。原来,皇后娘娘的威势如此深广,可以影响到这么多官员人家。 同时,她也体会到朝中官员的消息灵通。看来,许多官员很清楚皇后的意思,不愿卷进这场权势斗争中。 叶绥在策院这里,见到了邵真。原来,她也来参加“策”这艺的考核。 先前,在碧山院的顾清辉和穆谊的引见下,叶绥得与邵真相识。此时在策院见到了,便朝邵真笑了笑,以示招呼。 邵真回以一笑,便与其他相熟的姑娘说话了。 叶绥并没有走近去,她看到邵真眉目很舒展,脸上不时带着笑容,便知道其对这一场“策”的比试很有把握。或者说,邵真对整场闺学比试都很有把握。 叶绥的心情有些凝重。照现在的形势看来,她要夺得这场闺学比试的魁首,会极为艰难。 策,会考些什么呢?如何才能体现自己的水平,在考官那里留下深刻的印象? 很快,“策”的考核便开始了。仔细说来,这一场测试考核跟科举考试中的策问有点类似,都是根据具体的情景,然后引经据典,提出解决问题的办法。 这一次,“策”的考核非常贴近姑娘们的实际生活。题目竟然是“若丈夫是朝中官员,如何做一个贤妻”。 贤妻者,美善也,和德也。 如何做一个贤妻,在闺学以往的教导中,策院的先生们曾多此说过这内容,想必闺学的姑娘都不陌生,甚至可以说都非常熟悉。 但是,这一次比试的特别在于:它还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若丈夫是朝中的官员”,正是这个限定前提,让姑娘有各自发挥的余地。 不知道设下这个题目的人,是哪一位考官?细细想来,这个题目涵意深远,并不同于简单的治家之道。或许,考官希望通过这个题目选拔出能够辅助夫君的人,或许还存在希望通过贤妻来匡正丈夫之举,可谓寄予重任。 叶绥猜想,这个题目多半是宫中贵人所出,不过贵人们避免过于直白,才将皇子们换成了朝中官员。严格说来,不甚得势的皇子和朝中官员,也没有太大的差别。 叶绥觉得,这个题目倒有些意思。 叶绥不由得想到了前世的事情。她以前的丈夫可不就是朝中官员吗?做一个贤妻,她曾经仔细想过,也付诸实践。 尽心贤惠,尽全力帮助他,免他后顾之忧,给他自己所拥有的、一切美好的东西。 做个贤妻,最后又如何呢? 不过是落得被驱赶至偏院,落得几乎活活饿死的下场。 贤妻啊,说来容易,实在难为! 叶绥轻轻磨着墨,迟迟没有下笔。她知道这个题目的标准是什么,也知道怎么样回答才能够让考官满意、让宫中的贵人满意。 可是每当想起前世血淋淋的经历,她就半个字都写不出来。 国朝礼教对闺阁姑娘并不严苛,但是,闺阁姑娘嫁为人妻,生活的确太艰难。 沙漏一点点漏下,时间一点点过去,距离交答卷的时间越来越近了。这个时候,已经有姑娘站了起来,将手中的问卷交给了考官。 叶绥看到邵真也站了起来,脚步轻快,朝考官们点了点头。 叶绥低垂着头,终于提起了笔,在雪白的问卷写下了自己的答案。 离开策院后,叶随回望了一眼,眼神幽深莫,她想着还有最后一门考核,便放下了心中沉重的想法。 最后一艺“馔”,是每个姑娘够必须要考核的,因此人很多。只是姑娘们都面有畏色,尽量拖延时间,不想进入闺学临时搭建出来的厨房内。 说来也是,姑娘们不识字,十指不沾阳春水,她们怎么会自己做饭呢? 除非真正喜欢饮食的人,才不会躲避闺学里的厨房。不然,就是像邵真这样子提前得到消息的,要么就是像自己这样,经历了不为人知跌宕的。 当然了,众口难调,“馔”这一艺很难分个高下。所以“馔”这艺的考核,就是做大安闺阁姑娘都吃过的:蒸鱼。 蒸鱼?想到难闻的鱼腥味,有不少姑娘立刻皱起了眉头,还有姑娘直接离开了厨房,不想再争什么闺学魁首了。 叶绥低头看着案桌上已经处理干净的鱼,嘴角微微提了起来…… 酉时时分,天色已经暗下来。所有的闺学考核都已经结束了,但最后的结果还没有出来,姑娘们都在焦急等待着。 嘉行堂内,闺学山长谢凤池身后坐着七个闺学院主,他的对面,是宫中尚宫局总司记钟嬷嬷。他的上首,则是长公主和定国公夫人彭氏这两位贵人。 他们在这里,正是为了商议闺学魁首。第一、第二这两等的闺学魁首已经选出来了,还有第三等的魁首,迟迟未决。 长公主郑薇环视了嘉行堂一眼,淡淡说道:“这么说,你们属意的魁首,是这位邵姑娘了?” 尚宫局的钟嬷嬷恭敬地说道:“回殿下,正是如此。邵姑娘写的诗极得闺学先生的赞赏,对贤妻的理解很深刻,足见为人毓秀。最后的蒸鱼,也得到了珍馐楼大厨的好评。故奴婢认为,邵姑娘,足为第三等的魁首。” 顿了顿,钟嬷嬷继续恭敬道:“奴才出宫之前,曾听皇后娘娘凤令,要选出真正可以担当魁首的姑娘,望殿下明鉴。” 长公主对这句仗主子威势的话语并不在意,目光都懒得放在钟嬷嬷身上。 #####上一章写混了象棋和围棋,现在已经修正过来了,迟些应该就能显示了。感谢书友指出错误,么么哒!谢谢大家! 第六十四章齐名 随后,便有几个闺学院主点了点头,出言表示赞同。至于另外几个院主,譬如棋院院主,则持反对意见。 “邵姑娘的确很好,但我们认为叶姑娘也很优秀。这次考核中,叶姑娘得了棋艺第一,‘策’得到殿下盛赞,至于‘馔’的水平,想必大家都知道了。”棋院院主这样说道,反对了钟嬷嬷的话语。 棋院院主一生痴迷棋道,为人有些木,除了棋之外,眼中便无旁物,他只是坚持自己心中所想,压根就不知道反对钟嬷嬷意味着什么。 棋院院主的话一落,长公主便笑着答道:“的确如此,这个叶姑娘很不错!不过,听诸位之言,邵姑娘也很优秀,本宫一时难以定夺。” 长公主这些话,令钟嬷嬷脸色变了变,却忍住了没有出言。 闺学山长谢凤池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保持着中立的态度。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说了这么一句:“天色暗沉了,请诸位尽快定夺。” 谢凤池很清楚,嘉行堂这里的考官划分为两股势力。一是代表着皇后娘娘的钟嬷嬷,二嘛……当然就是长公主殿下了。 谢凤池当然是站在长公主殿下这边的,但他作为闺学山长,处事须得公平周正,任何偏颇的话都不能说。 这时,满头白发的定国公夫人彭氏,露出了慈祥的笑容,开口说道:“这样僵持下去不是办法。不如,诸位听老身一言?老身倒是有个办法,可以决出第三等的闺学魁首。” 嘉行堂所有人、包括长公主都应道:“请老夫人示下。” 所有人心中都在想:不知定国公夫人有何办法?第三等闺学魁首,会是谁呢? 只听得彭氏这样说道:“既然邵姑娘和叶姑娘都如此优秀,那么老身认为,两者可以并列魁首,诸位以为如何?” 并列魁首,这便是定国公夫人的建议! 这话一落,众人顿时一愣,使得嘉行堂内更加寂静了,几乎针落可闻。 钟嬷嬷嘴唇翕动,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见到彭氏淡淡地看了过来。彭氏眉目慈祥,眼神也十分柔和,却似蕴涵着无限深意。 一时间,钟嬷嬷再不敢有动,将所有的话都咽了下去。 见状,彭氏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去,继续道:“闺学是让姑娘们学有所得,两位姑娘既成绩斐然,皆可为魁首。想必,如此更能彰显皇后娘娘的恩德。” 听得彭氏提及了“皇后娘娘”,钟嬷嬷忍不住缩了缩,更没有什么话好说了。 长公主郑薇端坐着,并没有说什么话,仿佛也在思虑着“并列魁首”这个建议。 谢凤池趁机说道:“老夫人说得极是,这次闺学比试的意义便是在此。若是只有一位成绩不显的姑娘当选魁首,恐惹人非议,对闺学、对凤仪恐有所损失,并列魁首当为上策!” 说罢,谢凤池环顾了嘉行堂一眼,笑眯眯道:“诸位可有异议?” 大家当然没有异议。先前第三等的魁首悬而不决,是在邵姑娘、叶姑娘两者之间,既然两个人都是第一,符合了双方的期许,还有什么好争的? 于是,众人包括钟嬷嬷在内,齐齐点头,道此乃老夫人高见,他们听从老夫人的建议,云云。 便如此,第三等魁首就定了下来,就是邵真和叶绥两个人。 想着闺学的姑娘还在等着最后的结果,谢凤池便领着闺学先生匆匆离去,随即钟嬷嬷朝彭氏和长公主恭敬行礼,也退出了嘉行堂。 他们离开之后,长公主站了起来,朝彭氏谢道:“这次魁首之事,辛苦母亲了。” 彭氏摇摇头,答道:“何谈辛苦?并列魁首,这是最好的结果了。闺学……就这样吧。” 当初彭氏将濯秀园一角辟为闺学场所,便是真心希望闺学姑娘们学有所得,但她心中亦清楚,闺学这样的存在,最后免不了沦为权柄的工具,这次魁首之争便是如此。 只是,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事情在她眼前出现,是以才会应长公主请求,出任这次比试的考官。 更重要的是,彭氏认为皇后娘娘打闺学的主意,手伸的太长了! 彭氏想了想,这样说道:“幸好这次有个变数,出现了能与邵真相争的姑娘。说起来,这个姑娘是谁?老身此前从未听说过她。” 长公主笑了笑,回道:“这是叶居谯的孙女,宫中纯嫔的胞妹,先前本宫保其进了碧山君门下……” 长公主说罢,拿出了一份答卷,再三细看,随即不禁叹了口气:这个姑娘,同样令本宫好奇。 这份答卷,正是叶绥书写的那一份“策”,回答的正是有关何为贤妻的见解。 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写着“贤妻难为,不得不为,为之不甘,不甘则变。” 正是因为这数语,令长公主刮目相看,给了这份答卷很高的评价,不然最后叶绥也不能与邵真争魁首。 长公主很好奇,这个十五岁的小姑娘,连亲事都没有定下的小姑娘,怎么会发出“贤妻难为,不得不为”之言呢? 此言,仿佛有历尽沧海之感,境界远超策院的其他姑娘,长公主认为“魁首”当之无愧。 她更好奇的是,贤妻既然难为,最后何以变呢? 可惜的是,小姑娘并没有解答,或许,小姑娘自己还没有想到解决的办法吧? 没想到,先前在琴院遇到的小姑娘,竟然是这么一个妙人,也是这场比试的最大变数。 并列魁首,本宫倒要看看,皇后将会以何名目提起十皇子与邵家的亲事! #####大家早上好啊,哈哈,周末快乐! 第六十五章得宝 嘉行堂之外,闺学姑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山长大人不会是说错了吧?第三等的魁首,竟然有两个? 更让她们难以接受的是,当选为魁首的两个人,都是在闺学成绩不显的人。 说是“成绩不显”,已经是很隐晦的说法了。事实上,当中有一人更是连年排在末尾的,是姑娘们不时嘲笑的对象。 邵真是兵部尚书家的姑娘,先前受过家中长辈指点的人,对此并不感到意外;但是,叶绥同为魁首,当真是令她们下巴都惊掉了。 这怎么可能?然而山长已点评了两人的考核,明明白白指出了她们夺魁的原因,她们就算再震惊也只得接受。 见到姑娘们震惊的反应,谢凤池捻了捻须,语气深长地说道:“在京兆闺学,只要认真学习、刻苦努力,一切皆有可能。这一次闺学比试,正是如此,希望大家向这两位姑娘学习,不负闺学教导……” 谢凤池说些什么,姑娘们已经无心去听了,她们下意识地将目光看向邵真和叶绥,像看着什么稀罕物件似的,眼神充满了好奇怀疑。 邵真忽视了自己身上的目光,尽管她努力压抑,但是脸上的惊愕怎么都掩饰不住。 这是怎么回事?祖父不是说过自己会是闺学魁首的吗?怎么现在多出了一个叶绥? 叶绥是松阳叶家的姑娘,碧山院的顾清辉和穆宜曾经介绍过此人,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叶绥竟然会和自己并列魁首! 松阳叶家现在权位最高的人,不过是礼部侍郎而已,这个叶绥凭什么能与自己齐名? 邵真想到了自己这几个月来的辛苦,心中越发不忿。自从得知有这场闺学比试,听了宫中贵人的提点后,她强忍住心中的厌恶,不顾厨房的油烟乌气,就连葱白柔荑都烫伤过,最后才将厨艺提了上去。 她以为得了宫中贵人的青眼,闺学的魁首如在掌中了。不料,最后竟杀出了一个叶绥! 虽然她自己也是魁首,但要与另外一个人平分这份荣誉和赏赐,怎么都心有不甘。 同时,她心底还有一股慌乱。叶绥夺魁,不会也是宫中贵人的意思吧?这会不会是宫中贵人改变了主意? 她咬了咬牙,怨恨地朝远处的叶绥看了一眼,藏在袖子里的手悄悄握成了拳。 这一次闺学魁首共有四人,第一、第二等的姑娘年纪太小,并没有引起太多瞩目。 待到邵真和叶绥上前领赏时,闺学姑娘们还是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第三等的闺学魁首,怎么就被这两个人得了去呢?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普通人哪里有什么“早知”呢?不管姑娘们心中如何懊恼,得到荣誉和赏赐的,只能是邵真和叶绥两个人。 邵真看着宫女手中托着的赏赐,心“砰砰”地剧烈跳动,紧张得手心都渗出了汗。 宫中贵人赏下的奖赐,恰恰有两件:一是精美绝伦的白玉凤佩,一是名为《四艺》的书籍。 魁首有两名,很明显,每人只能得一件赏赐了。邵真心中犹豫不决:凤珮与书籍,选哪一样好呢? 邵真身边站着的叶绥,心中同样紧张不已。前世那件后来被毁掉的的重宝,名为《四艺》的书,再一次出现在她面前了! 这一次,她看到了《四艺》的真正样子。藏青色的封面,正中是两个大篆字,边上描有琴棋书画的的图案,有种难以形容的古朴蕴藏。 不同于前世被撕掉的封面,这时的《四艺》还是完完整整的! 但是,这件重宝,现在还不属于她。因为她的旁边,站着同是闺学魁首的邵真。 她能感觉到邵真的气息有些急促,想必其也难以平静。毫无疑问,可以优先选择赏赐的人,肯定会是邵真。 邵真会选哪一件赏赐呢? 若是邵真选择了凤珮,那当然最好。若是邵真选择了《四艺》,那可怎么办? 钟嬷嬷站在宫女旁边,脸上一派稳重冷静,心里却甚是为难。这两件赏赐,是皇后娘娘特地从内库精挑出来的,都有特殊的寓意。 白玉凤佩,当然不用细说了,这代表着皇后娘娘的属意,而这本琴棋书画的书籍,则是对这场闺学比试的肯定。 在出宫之前,钟嬷嬷就知道这场比试的魁首,是邵尚书家的姑娘,这两份赏赐都应该是邵姑娘的。不料,出了这样的意外,邵姑娘肯定不能独得了。 想起了皇后娘娘的吩咐,钟嬷嬷略思片刻,便说道:“恭喜两位姑娘夺得这次魁首,奴婢奉皇后娘娘之令发下赏赐。邵姑娘、叶姑娘,请吧。” 说罢,她便朝邵真看了一眼,随后目光落在了那枚白玉凤珮上。 邵真会意,立刻上前一步,快速地拿起了白玉凤佩,躬身朝钟嬷嬷说道:“这赏赐太贵重了,感谢皇后娘娘的恩德!学生铭记于心,定当继续精进课业!” 她紧紧握着白玉凤佩,心中轻轻吁了一口气。白玉凤佩,想必就代表着皇后娘娘的意思,既然嬷嬷示意,这下她放心了。 殊不知,叶绥也松了一口气,心里有说不出的欣喜。幸好,邵真选择了白玉凤佩,而没有选择那本《四艺》,太好了! 她强按心中的激动,缓缓上前拿起了那本书,而后朝谢凤池、钟嬷嬷等人感激道谢,才退了下来。 在闺学这里,她无法细看这本书,她只能珍而重之地将它捧在手中。 这本《四艺》明明那么薄那么轻,叶绥却觉得恍若千钧重,须得用尽全身力气才能托起它,须得用尽心神才能不负它。 这本书,实在太重要太宝贵了,现在,终于到了她手上! #####感谢各位小宝贝暖心的评论,看了好感动!略有些困顿的心情都飞扬起来了,谢谢大家!很开心能遇到大家! 第六十六章顾璋出现 前世意外得到、又无意被弃的重宝,回到她手上了。今生,她绝对不会再把它交给顾璋,绝对会好好保护它,让它散发出无法掩饰的光彩! 邵真和叶绥并排站着,都小心翼翼地捧着赏赐,脸上都带着笑意。看到这一幕,山长谢凤池不禁满意点了点头。 这场闺学比试落下帷幕了,第三等魁首两人,各有所得,对宫中贵人也有所交代,这对闺学来说,是一件好事。 于是,谢凤池笑着勉励了诸位姑娘几句,便道这次闺学比试已决、大家可各自散去了。 然而,这些姑娘们并没有动,她们仍处于深深的震惊和羡慕中。待她们反应过来时,邵真和叶绥早已离开了。 在离开濯秀园的路上,沈文惠压着声音,结结巴巴地说道:“这……这便是皇后娘娘的赏赐?” 她想伸手去抚摸这本书,却又像惊着似的,倏地缩了回来。 皇后娘娘的赏赐,太贵重了,看看就好了,摸了怕会坏呀! 即使亲眼见到了叶绥领赏,即使亲眼见到了这本藏青色的书,沈文惠还是有一种做梦的感觉,总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太虚幻了。 自从叶绥决定参加闺学比试开始,沈文惠就一直鼓励她,为她加油鼓气,但是沈文惠心里只想膈应其他人而已,压根就没有想过她真的能夺魁首。 但是,阿宁竟然真的夺得了闺学魁首。原来阿宁当初那句话,是真的,而且阿宁真的做到了! 沈文惠觉得自己需要压压惊,深深地吸了几口气,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哈哈”大笑了起来:“阿宁得了魁首!这下好了,其他人肯定像是吞了苍蝇吧?哈哈!” “……”叶绥简直无语,这是什么说法?苍蝇什么的,略恶心呀。 下一刻,她便笑着点了点头。这本书已经在自己手中了,不管惠姐姐怎么说,都是值得高兴的事。 “阿宁,你快把书收起来吧,看着我都觉得慌!”沈文惠这样说道。 皇后娘娘的赏赐就应该好好供起来,阿宁怎么能随意拿出来呢?看到这么贵重的东西,沈文惠心都漏跳了几拍。 见到叶绥将书收了起来,沈文惠才觉得心定了些,便好奇地问道:“阿宁,你快跟我说说,是怎么夺魁的呢?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沈文惠快人快语,这其实也是闺学所有姑娘的心声,因为叶绥过往的成绩实在太差了,谁都没有想到她能夺第一。 叶绥半眯起眼,笑说道:“或是三门比试,我正巧表现不错吧。” 她心知这是原因之一,最主要的原因在于定国公夫人和长公主,在于朝中势力的博弈…… 她能夺魁首,说白了,是朝中有人不想邵真专美罢了。 可是这又如何呢?不管怎么说,她得到了这件重宝,总算没有白费这些时日的付出。 得到了这本书,就算再辛苦,都是值得的。 两人边笑说着,边朝濯秀园外走去。就在出濯秀园的时候,叶绥见到了一位年轻公子,顿时心头大骇。 顾璋,顾璋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此时天色已暗,但濯秀园门前挂着许多大灯笼,将这里映照得恍如白昼。 叶绥听着沈文惠的笑语,在迈出门口的时候,下意识往前看了一眼,在看到行色匆匆的年轻公子后,整个人都愣住了,心头骇然不已。 只一眼,随意一眼,她便认出了这个年轻公子是顾璋。 顾璋,南平顾家的嫡枝嫡长,在即将过年的时候,为何会出现在京兆?他不是应该在南平的吗? 前世十一月,顾家上门来提亲的时候,顾璋并没有来京兆。她记得顾璋一直在南平,直到永昭二十年出仕为官,才踏入了京兆。 她想过前世今生已然不同,却从来没有想过会在这个时候见到顾璋,猝不及防,令她的心一下如坠寒潭。 乍见到顾璋,见到年轻时的顾璋,叶绥仿佛见到了前世那一幕幕,冷漠无情的顾璋,心狠手辣的顾璋,杀了她的父母兄弟,灭了她的倚身之族…… 这个人,哪怕前世已经死去,哪怕是她亲眼看着他咽气,在这个瞬间,她心头翻腾的,依然是难以抑止的怨恨。 这怨恨汹涌而至,倏忽又散去。待她半眯眼的时候,一切的翻腾都已经平息了。 四十年的历练,还是起了作用。——即使恨得忍不住生啖其血肉,她依然还能平静站住,看着顾璋匆匆走近。 沈文惠停住了脚步,目光也落在了顾璋身上,待看清他容貌时,蓦地瞪大了眼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顾璋或许是有要事,脚步十分匆忙,在经过她们时,习惯性地侧头看了她们一眼,而后继续往濯秀园内走去,消失在昏暗的天色当中。 待他走远了,沈文惠才回过神来,轻轻拍了拍胸脯,感慨道:“这个公子,也太俊了!比我见过的每一个人都俊!阿宁,你说是吧?” 见美心悦,尤其是对沈文惠这样的年轻姑娘来说,见到顾璋这么俊美的人,免不了要赞叹几句。 叶绥低头不答,忍不住轻按了按怀中的《四艺》,觉得心里越发平静。 随即,她抬头笑了笑,朝沈文惠道:“是啊,很俊,但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天色这么晚了,得赶快回家了。” 是啊,年轻时的顾璋很俊,比京兆任何一个年轻公子俊。更重要的是,顾璋不仅容貌俊美,而且武功了得,就连才学品行都优于常人。 那又如何?对她来说,顾璋比那夜叉恶鬼还要恐怖…… 第六十七章秘密 叶绥还记得,时人谓顾璋当世无双,美称其为“清晏公子”。清晏公子顾璋,前世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她当然知晓,知晓清晏公子是何等俊美,尤其是他笑的时候。 清晏公子笑起来时,眼里仿佛带着碎星般的光芒,明明带着大族子弟的骄矜清冷,却无端让人觉得心底暖和,彷如冬日暖阳。 正是因为这种暖和,让人迷恋至极,便是连天潢贵胄,都对其心悦不已。 那时候,谁不可惜清晏公子娶了叶家姑娘? 那时候,当世公子谁能掠清晏公子的锋芒? 光靠这副容貌,顾璋就能力压京兆一众公子,前世他身死之后,还有许多贵妇人惋惜赞叹其容貌,惠姐姐此刻的反应,实在太正常不过了。 谁知道在这副俊美容貌之下,是一颗怎样狠毒冷酷的心? 听了她的话语,沈文惠脚步动了,却还是连连感叹道:“阿宁,你说这个公子是谁?真是俊得无人能及啊……” 叶绥听了,没有再附和这话语。不知为何,叶绥脑中突然浮现了一副容貌。肤色雪白,长眉入鬓,神情淡漠,让天地间一切都黯然失色。 这副容貌,比顾璋的更为俊美,才真正算是无俦! 可是,没有多少人敢直视这副容貌。惠姐姐在面对这副容貌时,只敢低着头,不然就不会说出“比我见过的每一个人都俊”这句话了。 遗憾的是,顾璋大放光彩的时候,那个人早已身死了,人们只知清晏公子世无双,不知道还有一个人更加俊美,远远甚于清晏公子。 不过,怕是整个大安朝,也没有人敢拿那个人的容貌来说事吧? 人们胆敢细看、胆敢议论的,是清晏公子顾璋的容貌…… 适才顾璋抬头看了她们一眼,仿佛完全不在意。 但是叶绥对他太熟悉了,前世为了打败他,她仔细分析研究过顾璋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眼神,她比任何人都了解他。 适才那一眼,顾璋分明心中有赞叹,是对一个姑娘漂亮容貌的赞叹。这可真是不容易,要知道寻常姑娘得清晏公子的赞叹,那比登天还难。 顾璋竟然也会满意她的容貌?呵呵。 叶绥不禁摇了摇头,惊叹于自己这会还有心思去想容貌之事。说起来,这个时候顾璋为何出现在京兆?他行色匆匆来濯秀园,是为了什么呢? 据她所知,若非因为闺学考核,平时这个时候濯秀园早已关门了。这么说,顾璋是为闺学而来? 是了,前世邵真得了闺学魁首,得了《四艺》这本书,随后就遗失了这本书,实则是被顾家就派人偷了出来,此刻顾璋就是为了《四艺》而来吧? 或许前一世顾璋就已经出现在京兆,只是她不知道罢了。适才顾璋抬头看了她们一眼,那眼中 想到这里,她再次按了按怀中的书本。这一次,《四艺》在她手中了,顾家还会派人来偷吗? 完全有这个可能。看来,她得快点将这本书藏好才是。 叶绥脸色变了变,她顾不得再细想顾璋出现深意,只想着怀中这本书,,便匆匆与沈文惠道别,然后登上了回叶家的马车。 叶家三房众人都在等待叶绥归来,就连叶向愚都特地告了假,还准备了一大推话语,打算好好安慰疼爱的妹妹。闺学比试而已,妹妹有参与之心,就已经很好了。 可是他没有想到,劝慰的话语不用说了,要说的,是恭喜祝贺的话语。 妹妹,竟然夺得了闺学的魁首,这也……完全超出了他们的语气啊,难以置信! 叶安世和陶氏也都愣住了,随即便欣喜地点了点头,压下了心中的讶异。 自己的女儿是什么样的水平,他们都是知道的,怎么会得了魁首呢?这当中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当叶绥拿出皇后娘娘赏赐的那本书时,陶氏的反应和沈文惠差不多,让她赶快将这贵重的东西收好,还道万不能让这等宝物有任何闪失。 叶绥重重地点了点头。这本书,是当之无愧的重宝,这里藏着的秘密,当初连顾家都不知道。 回到西棠院后,叶绥摒退了季妈妈和佩青等人,然后小心翼翼地拿出了那本《四艺》。 她轻轻摩挲着藏青色的封面,手指在两个大篆上抚过,竭力让自己激动的心绪平静下来。 刚才在马车上,她已经翻看过一遍了,在看到那最为关键的一页时,她就知道这就是前世那本书了。 隔了一世,前世被毁掉的珍宝回到了她的手中。 此刻翻开这本书,她的心情有说不出的复杂,得到重宝的激动欣喜、世事无常的感慨唏嘘,还有那不知何处来的紧张审慎…… 她翻书的动作顿了顿,随即便屏住气息,一下子翻到了中间位置,来到了记忆中的那一页上。 乍看来,这一页与这本书其他页并无不同,不论是纸张笔墨,甚至当中某些压痕凹凸,都是一模一样。 但是叶绥知道,这一页其实是很特别的,因为这页重复的字多了些,而且,这多出来的字,似乎还有某个规律。 隐藏在这页中的内容,便是这本《四艺》的秘密,也是这本书重宝所在! 前一世,顾家只知道这本书很重要,却不知道这本书有何秘密。直到她闲来无事,将这本书翻来覆去地看,才发现了其中的真相。 现在,她要打开这个秘密,让前世的珍宝重现在眼前了…… #####谢谢大家的评论! 第六十八章春庭阵图 叶绥发现,藏在这页书中的某些细节,指引了这本书其他页的内容,蕴藏了一本极为珍贵的宝典。 这本宝典,便是后来被称为《破阵图录》的军中阵图,是前朝军事天才池春庭集兵家之精、合以地势之要、配与人心谋略,竭尽心血才编成的一本军中图录。 相传此图录编成之时,池春庭呕出一口心头血,将此图录传给得意弟子便溘然长逝。 可惜成书之时,前朝已经风雨飘摇,随后烽烟四起战火弥漫,不久前朝倾覆国破,这本珍贵图录根本就没能用在军中,不久便随之消失在历史中,成为了传说。 大安国初曾有大将喝醉了酒谓:“倘若池春庭那本还在的话,说不定……” 说不定什么,大将醉了也不会说不出口,反正那本阵图已经消失了。 不曾想,这本图录被人隐在了某一本闺阁书籍当中。这本书籍,便是教授姑娘琴棋书画的《四艺》。 这《四艺》里面说的,根本就不是琴棋书画四艺,而是立、破、建、成这四方面的军中阵图! 她发现这个秘密后,便兴冲冲将其告诉了顾璋。顾璋以这些阵图为根本、为枝干,用来训练顾家私兵,取名为《破阵图录》,据了不世之功。 谁能知道顾家的《破阵图录》,其实就是池春庭编的那本军中阵图呢? 池春庭已作古,没有人见过他所编的阵图,而顾家赫赫大族,世人只当这是顾家的不凡之处,哪知顾家是窃了前人心血据为己用?! 后来顾家私兵灭败,顾璋竟然烧了这本《破阵图录》,池春庭的心血毁于一烛,那些惊世独到的排兵布阵图,自此永远消失。 本应在军中绽放光彩的阵图,本应增强国朝军力的阵图,先是被顾家所窃,最后被顾家所毁,这种痛憾,难以言说。 叶绥以为,自己永远弥补不了这种遗憾。却不知,世事还有重来的一日。 这些阵图,现在还完好无缺,而且在她手中。 这一世,她要将这个秘密牢牢握在手中,再不让顾家得到半点好处! 前世她只知有阵图,却没有注意到阵图具体是怎样的,重活一世后,就不会再犯这个错误了…… 下一刻,她拿来纸笔,将这本书中的阵图仔细记录下来,哪怕这本书出了什么意外被毁,池春庭的阵图也不会被毁了,以后总会有用得着的时候。 当将书本里的阵图全部录下来之后,叶绥细思顿首,最后在卷首处郑重地题下了“春庭图录”这四个字。 这本图录,不仅仅是破阵而已,还包含了用兵治军的其他方面,既是池春庭所编,名为《春庭图录》最合适不过了。 她希望,这本《春庭图录》有朝一日能够大放异彩,像池春庭所希望的那样强军强兵。 只是,不知这一日会什么时候才到来? 叶绥等着这本阵图晾干的同时,心里想得最多的,便是怎么处理这本阵图。 她原本想着,将这本阵图交给哥哥,因为哥哥如今在军中仪鸾卫,很需要这样的阵图。 但是在深思熟虑后,她便改变了注意。无他,实在因为哥哥太年轻了。 哥哥年纪尚小,若得到这本阵图后,最恰当的办法便是将这阵图献给仪鸾卫,以寄仪鸾卫能发挥阵图的威力。 可是仪鸾卫刚组建,里面俱是权贵子弟,而且现在还存着许多变动,阵图在仪鸾卫所能发挥的作用有限,恐最后会成为弄权的工具。 哥哥献阵图,固能得长官厚爱,但是更容易惹来祸端。怀璧其罪,倘若别人追究哥哥从何处得来这阵图,那该如何应对? 她更怕的是,会有人以此为借口来攻击哥哥。毕竟,人心难测。 再者,这些阵图太珍贵了,对国朝的影响太重大了,必须送到合适的人手中,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才不负阵图的惊世独绝。 哥哥,现在还不适合得到阵图。 那么,谁适合得到这本阵图,令其能绽放光彩? 叶绥想来想去,一时也想不到合适又得信的人。 “罢了,罢了,这本阵图就只能暂时放在我这里了,且看看吧。”她暗暗道,将阵图卷了起来。 将阵图妥当收藏好后,叶绥想起了濯秀园外的顾璋。这时,她想的不是顾璋的容貌心性,而是与这阵图有关的事。 这时候,顾家想必已经知道阵图在她手上了,会派人来偷或者抢吗? 可惜皇后娘娘赏赐之物,不可任意损毁,不然她已经将其就烛火烧掉了,免得有心人惦记。 现在她非但不能烧掉这本书,还得好好保管着,倘若有监察御史一句”损毁宫中之物”,那就麻烦了…… 接下来,叶绥特地找来了奶娘季妈妈,道是即将过年,西棠院得从严管理,细加注意每一处地方,断不能让别人轻易进入西棠院。 还规定,任何人若是进入西棠院,必须有院中的两个丫鬟陪同,等等。 她这般防范,主要还是担心顾家会来偷阵图,西棠院会遭受损失。 接连两天,西棠院都一片平静。莫说是人了,就是流浪猫儿进入西棠院,也会被季妈妈拎起来检查一番。 防范功夫做到足够,可是叶绥所担心的事并没有出现。——顾家,毫无动静。 叶绥想着或许是西棠院中消息闭塞,便趁着去剡溪茶庄的路上留心细听,同样没有听到顾家的半点风声,更不曾听说过顾璋这个人。 便是在这审慎提防之时,她听到了叶绅亲事定下的消息。 #####再一次感谢宝贝们的评论。至于更新,我争取尽快多更~~么么哒! 第六十九章亲事定 乍听到叶绅定亲的消息,叶绥感到十分意外。虽说叶绅的年龄已适合定亲了,但此前没有传出半点风声,这也太突然了。 季妈妈为她披上大氅,笑眯眯答道:“姑娘或许没有注意,其实五姑娘早就在议亲了,现在是水到渠成了……” 原来,早在叶绥专心准备闺学考试的时候,叶家就多了不少贵夫人在走动,她们都是为了叶绅而来的。 十月那一场明照诗会,主持诗会的叶绅表现极佳,给贵夫人们留下了深刻美好的印象,这些夫人们名义上来拜访朱氏,实则是来相看叶绅的。 婚姻乃结两姓之好,对叶家这样的簪缨家族来说,家中姑娘的亲事定要再三思量的,尤其是到了叶居谯这里就更甚了。 旁人都说叶居谯“治家有方”,其中就体现在叶家姑娘的亲事上。说起来,不管叶家姑娘是为嫡还是为庶,都嫁入了官宦人家,都为叶家带了不少助力。 就连姐姐,虽然是为了三房而进宫,无形中也为叶家带来了荣耀,特别是姐姐有了身孕之后,叶居谯提起姐姐的次数都多了。 或许对叶居谯来说,叶家姑娘的亲事标准,就是在于能否为叶家带来好处。 叶绅的亲事,当然也不能例外。在相看、纳彩、问名等环节之后,叶绅的亲事终于定下了,与其定亲的,是临川候唐寿长的三子唐守静。 听到这个结果,叶绥一阵默然,油然有种世事奇妙的感觉。 叶绅这世的姻缘,和前世一样,都是缘定临川候的三子唐守静。许是这份姻缘牵绊太紧,从前世延续了下来? 见到叶绥沉默,季妈妈斟酌着开口道:“姑娘,各人自有姻缘,五姑娘这门亲事极好,我们姑娘的亲事也会很好的。” 她担心姑娘心里会有什么想法,毕竟,姑娘与五姑娘只相差三个月,现在五姑娘定下了临川候府这么好的亲事,而以叶家三房的地位,将来姑娘定亲时,怕是找到的人家断比不上临川候府了。 只是,家世好并不代表就是良配。姑娘年纪尚轻,恐没有想到这些道理,若被这些家世富贵蒙了眼那就不好了…… 听明白了奶娘的意思,叶绥不禁失笑。心里有什么想法,应该是奶娘才对吧?自己怎么可能羡慕嫉妒叶绅的姻缘? 是,叶绅定下的亲事很好,临川候府是当世勋贵之家、甚得皇后恩重。但说到底,这亲事是叶绅的,与自己有何相干呢? 她默然,只是心中有些许感慨罢了。原来,重活一世之后,即使有许多事情改变了,但还是有些事情是不变的。 譬如,本该在邵真手中的《四艺》,现在在自己手中;譬如,叶绅的夫婿,还是前世那一人。 到底,变的是什么?不变的又是什么呢?这世的命运轨迹将会如何前行? 这样的问题,已经不止一次在叶绥心头浮现了,直到现在她都没有确切的答案。 就算没有答案,她也不甚在意。不管变或不变,不管命运如何,这世她都要守护至亲、活得舒心顺意,才不枉重活了这一遭。 至于别的,丝毫不能影响她,何须理会呢? 只是,她没有想到,除了奶娘之外,就连娘亲陶氏也特意说起了叶绅的亲事,语气不乏忧虑。 只不过,她忧虑的并非是叶绥将来的亲事差,而是忧虑大房得势过盛,这对三房来说什么好事。 “绥儿,绅姐儿的亲事已经定下了,想必她接下来会忙着出嫁事宜,你勿打扰她,须得避着些才是。”陶氏这样提醒道。 虽然叶绥和叶绅平素也没有什么往来,但她还是劝其离叶绅远一些。她对大嫂朱氏的性子很清楚,自私又护食,在此当口若是绥儿走得走了,定会起什么波澜。 叶绥点了点头,乖巧应道:“娘亲请放心,女儿心中知晓的。” 现在她颇为庆幸叶绅定下了这门亲事,不然她得了闺学魁首这件事,足以戳了大房的心窝子,还不定大房怎么冷嘲热讽呢。 这世上有些人,就是见不得旁人得了好,即便这些好是他们自己早已放弃的。——当时叶绅在闺学恨得几乎喷火的眼神,不就是如此么? 陶氏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抚了抚叶绥的头发,赞许道:“绥儿明白就好,这姻缘呀,都有定数,绥儿不必羡慕的……” 语气缓了缓,她长叹道:“没想到,绅姐儿定了临川候府,这是个有福气的……” 叶绥顺着娘亲的话语,再次点了点头。的确,叶绅是个有福气的,比现在大家所见到的有福气得多,可惜持续时间不久。 嫁给勋贵之子,这是许多权贵姑娘的去处,叶绅的亲事也就不值得那么羡慕了,但是叶绅的幸运还在后面。 她嫁到临川候府后,未几临川候世子便意外身亡,也没有留下子嗣;同时因为临川候次子面目有瑕,最后竟是唐守静袭了爵, 唐守静被封为临川候世子,叶绅随之成为了世子夫人。气运这样的东西,实在难以测度,谁能想到,叶家大房嫡次女,最后会成为临川世子夫人呢? 而且唐守静认为叶绅有旺夫隆族之相,对叶绅十分敬重爱惜。如此一来,当真是令所有人姑娘羡慕不已了。 后来若非叶家出了事,叶绅这个世子夫人定会成为侯夫人,就不会突然暴亡了。 祸兮福兮,谁能说得清楚呢? 对叶绅这门亲事,叶绥不羡慕不可惜,也没有想过插手其中断了这姻缘,说白了,就是不在意。 这段日子以来,许是朱氏忙于挽救京兆府搬迁的损失,又许是上次下毒不成令朱氏审慎,大房倒没有作什么妖,竟意外有一种安分守己的感觉。 叶绥知道,像朱氏这样的人,安分守己只是暂时的,就像是吐舌静候的毒蛇一般,随时都有可能扑上来咬一口,断不能掉以轻心。 现在快过年了,她也懒得生什么事端,前提是:大房不要犯着她! 第七十章亲事之由 延光院内,叶向铤正在聆听叶居谯的教诲,脸上满是恭敬神色。 这对祖孙所说的,正是叶绅的亲事。 只听得叶居谯殷殷提点道:“将来叶家都要交到你手上,你是绅姐儿的胞兄,现在绅姐儿定了临川候府,这对你来说是一大助力,切不可出现任何差错……” 想到叶绅的亲事,叶居谯捻了捻须,心中感到很满意。姻亲对权贵家族来说,是一张极大的网,能网住好的家族,才算是有所收获。 网住临川侯府,他现在感到很满意。 临川候府不是那等没落的勋贵之家,而是深得皇上看重、富贵非常的勋贵之家。绅姐儿能嫁到这样的人家,恰恰是逢着了好时候,合该她有这样的福气。 在叶居谯看来,叶家姑娘能嫁到勋贵之家,靠的不仅仅是福气,更倚仗苦心筹谋。若非他暗中运筹帷幄,通过临照诗会等种种事宜,这亲事哪能定下来? 毕竟,想攀上临川候府这棵大树的权贵,真是不少,当中不乏比叶家显赫久远的家族。 幸好,绅姐儿比其他权贵姑娘都好运,得了临川候府的青眼,最后得成此事,这是叶居谯近来遇到的一大乐事。 一想到叶家能压下其他家族、结下了临川候府这么好亲事,叶居谯就会半眯着眼,脸上虽然不显,心中多少感到有些得意。 为官有道,治家有方,他自觉能担得起这个评价。 对此,叶向铤恭谨应道:“祖父,孙儿明白了,以后都会紧着妹妹的,不使兄妹情谊疏远,请祖父放心。” 妹妹能嫁到这么好的人家,叶向铤也甚为满意。他作为朝中官员,对临川候府不说十分熟悉,也是颇为熟悉的。 尚书右丞范稀声似乎与临川候府有亲……或许,待妹妹出嫁之后,他的官位大概也可以松动松动了。毕竟,亲戚是需要互相帮忙的,如此才能互惠互利,更进一步。 这么想着,叶向铤眉目越发舒展,看起来气度从容,端是大族亢宗之子无疑。 叶居谯眸光微闪,说起了一个情况:“明照诗会为绅姐儿增色不少,加上纭姐儿牵线,便有了这门亲事的基础,但也只是基础而已。这门亲事得以定下,关键是因为宫中纯嫔有了身孕,这点,你须牢记了。” 临川候是世袭勋贵,论地位富贵,已经臻极,但唐寿长是个十分精明又极有野心的人,应是想将临川候府的富贵延续,或许还想着能更上一层。 这一点,叶居谯也是在唐寿长派人来说亲之后才想明白的。 不管唐寿长打什么主意,现在临川候府对叶家来说,就是一棵须得攀上的大树,叶居谯定会牢牢抓紧。 “谨遵祖父的教导,孙儿会好好记住的……”叶向铤肃正脸色,这样答道。 随即他脸上带了些疑问,犹豫地追问:“祖父,纯嫔有孕,对家中的影响……是不是非常大?” 叶向铤虽然已出仕为官,但毕竟年轻,历练还是不够。他固然知道纯嫔有孕会影响叶家,但影响深到什么程度,心中还是没有什么谱。 他不像父母姐妹那样针对三房,却惯来看不起三房,总觉得以三房的本事,翻不起什么风浪,就连对出自三房的纯嫔也没有多少上心。 怎想,纯嫔竟然有了身孕,对叶家影响还这么深,那么他以后就不得不调整对三房的态度了。 叶居谯看到他这副犹豫的样子,眉头略皱了皱,才答道:“妃嫔有孕,本来就不能等闲视之。若是纯嫔诞下的是皇子,对整个国朝都有很深影响,叶家怎么能避免?虽则太子已立,然而皇上春秋鼎盛,朝局将来会如何,谁都说不准。” 朝局瞬息变化,叶家身处其中,更要小心警觉才是。朝中多少权贵人家,就是毁于一着不慎? 铤哥儿作为长子嫡孙,对朝局的变化应该有所预料才是,怎么会如此犹豫迟疑? 叶向铤敏锐地察觉到祖父有一丝不喜,心中立刻起了寒气,忙不迭回道:“祖父谋略深远,孙儿惭愧不已,恳请祖父多加提点教导,若能承继祖父的见解谋略,孙儿以后仕途就不愁了……” 好听的话谁不爱听?尤其说这些话的,还是一贯疼爱的长孙,于是叶居谯那一丝不喜瞬即便消散了。 “你父亲现在还在江南道任职,现在纯嫔有孕、绅姐儿定亲,他的官职一时不宜再动了,我意为你的官职筹谋筹谋。这个时候,家中万不能起风波,这些话语,你仔细与你母亲说罢。” 叶居谯倒是想唤朱氏来延光院教导一番,但毕竟是公媳,须得避嫌才是。 再者,朱氏乃后院夫人,怕想不明白这些朝中的弯弯窍窍,还是通过孙子细说为好。 叶向铤自然点头应是。离开延光院后,他没有多加停顿,便赶去了兰庭院,向母亲朱氏传达了祖父的意思。 听了这些话语,朱氏柳眉上扬,眼中隐含着怒气,冷笑道:“听老太爷的意思,绅儿能与临川候府结亲,还是沾了三房的光不成?这可真是笑话!” 莫怪朱氏如此恼怒。在她看来,叶绅长得貌美,通过明照诗会显了才名,又得长女叶纭牵线,才成了这门亲事。 这一切,都是大房的本事,与三房何干? 好不容易,大房有了这等喜庆事,一改之前的颓气,她还想趁机煞煞三房威风,怎料她什么都没有做,老太爷已经开始敲打她了? 朱氏不是不明白朝局艰难,但要这么憋屈地忍着,心中着实不忿。#####关于更新慢的问题,作者君受到了一万点暴击~~现在还是新书期,每天保持一更,偶尔两更三更,请大家原谅啊,等字数多一点,就好了! 第七十一章兄弟 叶向铤知道自己母亲性子,便耐心劝慰道:“母亲,祖父只是想妹妹平安顺利出嫁而已。至于三房,您只当没有看到便是。将来妹妹嫁到临川候府,若是父亲也高升了,母亲有享不尽的尊荣,何须在意旁人?” 这番话语,说到了朱氏心坎里去,她脸上渐渐有了喜色,到最后终于松口,答应不会找三房麻烦。 只是,这喜色很快就散去了,她忧虑道:“快过年了,母亲只盼你们都好好的。你和纭儿是最不用母亲担心的,现在绅儿也有极好亲事,只是可惜了钲儿……” 若是钲儿没有出事、还能进仪鸾卫,那么她真的是称心如意,没有任何忧愁了。 叶向铤双目微垂,状似在恭听母亲的吩咐,实则是掩住眼中的暗恨。 又来了……每次他来见母亲,母亲没两句就提到了那个废物。那个废物之所以摔断腿,也是咎由自取,何须可惜心怜? 不过他最后什么都没有说,兄弟姐妹若能为他带来助力,一切都好说,不然就什么都不用谈了…… “铤儿,你想想办法,看能不能为钲儿谋个好去处?除了仪鸾卫之外,还有没有好的地方?”朱氏如此说道,再一次拜托长子为次子谋算。 叶向铤摇摇头,无奈地答道:“母亲,弟弟他伤了腿,一时半会的,孩儿也想不出有什么好去处。” 其实,叶向钲伤的腿还不是最重要的,更重要的是他伤了腿之后,整日沉迷喝酒,还动不动就责打下人,性子越发变得暴戾。 这样的人,安生待在府中,不出什么事便好了,还能有什么好去处?仪鸾卫这样的地方是不用想的了,别的官衙去处也不可能了。 事实上,叶向铤都不愿意多看这个不出息的弟弟几眼,又怎么会愿意为他筹谋去处? 他在朱氏面前说得委婉,是为了面上过得去罢了。 不得不说,虽然都是松阳叶家的人,大房和三房的为人行事,还是天差地别的。 叶绥不知道叶绅这门亲事的内里乾坤,在审慎提防之下,日子倒比平常过得更为平静安逸。 自从闺学比试结束之后,闺学便停了课业,待到开春之后才会重开了。因此,叶绥无须每隔三日便去濯秀园了。 尽管如此,叶绥并没有总是躲在西棠院,而是隔天就出府,所去之处,当然是在布珠巷的剡溪茶庄。 剡溪茶庄已经开了一段时间,林掌柜也招来了几个熟客,尽管腊月天气寒冷,剡溪茶庄偶尔也会有几个茶客。 林掌柜对茶庄的惨淡状况,自然心忧不已,每每见到叶绥都是长嗟短叹,念叨着生意必定亏本了,云云。 叶绥总是笑眯眯听着,心中倒没有多大的感觉。布珠巷这么僻静,这个剡溪茶庄本就不是为了盈利而设,亏本是意料中事。 因京兆府搬迁一事,她在阳嘉大街买下的那些铺子,为她带来了极其丰厚的利润,现在她就算什么营生都不做,也是每天都有银子进账。 怎么说呢,对现在的叶小姑娘来说,颇有些财大气粗的感觉,剡溪茶庄这点亏本,她还负担得起。 只是……自剡溪茶庄开张以来,她特地想投其所好的那个人,还从来没有在这里出现过。 剡溪茶庄的消息,她早已通过宫中的姐姐散出去了,想必现在在临华殿当差的裘恩早有所闻,若裘恩真如传言中的那么喜爱剡溪茗,他不可能不来布珠巷。 虽则内谒者地位卑微,但若要出宫倒不是难于登天,每月都会有一两天是有机会出宫的。那么,裘恩为何不来这里呢? 坐在茶庄中最喜欢的角落位置,叶绥边品着剡溪茗,边想着裘恩的的事。 她的剡溪茶庄,没有等来裘恩这个将来的大宦官,倒是等来了当今的大宦官。——不由得,叶绥想到了先前来这里的汪督主。 那时候风雪翻飞,汪督主穿着一身红色的缇骑官服,就坐在她现在的位置,静静地品着剡溪茗。 他的肤色比外面风雪还要白,俊美的面容有一种异样的精致感,若非他端茶细品,透露出两分人气,不然她真觉得恍如见到天上仙人般。 说起来,汪督主为何会来剡溪茶庄呢?突然出现,倏忽离去,就像一场幻觉似的。 自这一次见到汪督主之后,叶绥便再也没有见过他了。听林掌柜之言,汪督主再也没有出现过。 直到现在,林掌柜还不时说起汪督主,说道曾出现过这样一个人,俊美得不似在人世,只是其他茶客都以为他在胡诌罢了。 有相熟的茶客还笑着说道:“掌柜,你这是在说笑吧?京兆有那么俊美的人吗?我都没有见过!” 听到这话,林掌柜便会气得登起了胡子,暗暗想道:待你们见到了,定叫你们晃瞎了你们的眼睛! 只是,任凭林掌柜如何想着,那个俊美的人都不再出现了。 见到林掌柜的表现,叶绥心中颇为感慨:汪督主那样的人,存在感太强烈了,没有任何人会忽视。 随即转念一想,好奇若是林掌柜知道他期待的那个人,是权倾朝野的汪督主,会是什么反应呢? 这么想着,叶绥脸上便带着浅浅笑意,觉得心情更加舒畅了。 这一日,叶绥依然来了剡溪茶庄,还带来了娘亲陶氏所准备的年礼单子,美其名曰学习管家,如常待了大半天。 及至响午,她便收整好这些礼单,交给随伺在侧的佩青,打算离开茶庄了。 却不想,她刚刚站起来,便见到有人走了进来,恰恰看向了她。——这个人,不是她偶尔想起的汪督主,还能是谁呢? #####感谢宝贝们的评论!祝大家周末快乐! 第七十二章眩目 再一次在茶庄见到汪督主,叶绥依旧感到很意外。 她瞪大了眼睛,嘴唇微张着,目光一直落在汪印身上,整个人表示出来的意思都是“我很震惊”。 她实在没有想到,汪督主会再次出现。第一次还能说汪督主误入这里,那么第二次呢?莫非汪督主也喜欢剡溪茗? 若是权势滔天的汪督主真的喜欢剡溪茗,朝中大大小小的官员肯定投其所好,这会儿剡溪茗应该卖上天价了。 怎么会呢?可是,汪督主的确……再一次来了。 汪印停住脚步,素来淡漠的眼神似乎带着一丝笑意。叶家小姑娘瞪大了眼睛,看得出来心中极为意外。 这么说来,她压根就没有想到本座会来这里?也压根不知道,本座喜欢剡溪茗? 这个认知,让汪印的心情很不错,甚至还有一缕微妙的欢喜。 老实说,先前布珠巷这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剡溪茶庄,以厂公大人多疑的性子,心中已想过上百种可能性。 他想得最多的一种可能,便是有人知道了他的喜好,才特地开了这个剡溪茶庄,以引他注意。 尽管他知道,开设茶庄的人是那个独特的叶家小姑娘,心中也没有多少放松,反而更谨慎了。 这也是汪印长时间没有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之一。 今日他领着缇骑,不知怎么的,就转到布珠巷来了,而且从窗口瞥见叶家小姑娘时,来不及有什么思考,便踏进了这里。 此刻,见到小姑娘这副震惊的反应,他终于找到了自己这个莫名其妙举动的原因。或许。他心中一直想着小姑娘开茶庄的目的。 现在看来,小姑娘或许有千般计量,但这个茶庄断不会是冲着他而来的。 甚好,本座心甚悦! 汪印朝叶绥的方向迈了过去,直至站在叶绥对面才停下来,然后低头说道:“小姑娘,陪本座喝杯茶?” 听到厂公这副询问的语气,紧跟着的两名缇骑连眼珠子都快突出来了。 厂公语气温和,而且还带着商量之意,全然不似平时那种杀伐冷漠,乍一听就像换了个人般。 他们跟在厂公身边这么多年了,就从来没有听过厂公这么说过话,而且还是对着一个小姑娘! 这个小姑娘是谁?厂公为何会对她这么特别?看来得立刻去查探了。! 听了汪印的问话,叶绥才回过神来,她下意识抬头看着汪印,顿时又一愣。 她才发现,原来汪督主长得很高,比进入仪鸾卫的哥哥都要高很多;而且,汪督主肩膀宽实,不似其他宦官那般纤细羸弱…… 更重要的是,汪督主站得近了些,她能感觉到他炽热的气息,似乎将她整个人都笼罩住了,令她有一种口干舌燥的感觉。 她略有些迷糊地想:过去怎么会以为汪督主没有丝毫人气的?分明他的气息温度能灼人! 呃……督主大人能否站远一点? 叶绥端坐着,背脊挺得笔直,努力平息着心中的起伏,然后缓缓绽放了一个笑容。 她的对面,坐着汪督主。汪督主依然肤色雪白,依然神情淡漠,正在等待着林掌柜将剡溪茗奉上来…… 这副情景,似乎与之前的那一幕没有什么差别。当时汪督主也是这么坐着,也是这样的神态。只是,那时候她如坠云里雾里,总觉得是场幻觉。 现在,除了紧张震惊之外,她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躁动焦灼,仿佛再与汪督主相对,就会被烧伤似的。 这种感觉,令她颇为不安,周身都觉得不自在。 说起来,她原本是想回家的,现在却坐着与汪督主品茗。——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答应,明明避之不及呀。 汪印将她的不自在看在眼内,却没有说什么,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一眼就足够了,这淡漠的一眼让叶绥心中警觉,也让她迅速平静下来。 直到她气息和缓,汪印才略略垂目,掩住了眼中的笑意:果然啊,只要遇到危险,小姑娘就自动调整为平静状态了。 这一点,与本座年轻时颇为相似。 这么想着,汪印心中便有些感怀,语气比先前温和了些,问道:“小姑娘,听说你得了闺学魁首,恭喜了。” “……”叶绥窒了窒,随即才干巴巴回道:“多谢督主大人赞赏,多谢……” 除了道谢,她也无话可对了。 汪督主手握权柄,所领缇事厂主的是朝中大事,怎么会在意一个小小闺学比试呢?就连自己得了魁首,他都知道……怎么越发觉得怪异呢? 虽说缇事厂无所不察,但督主大人应该不会在意这些事才是。许是朝中近日无要事? 她哪里知道,非是汪督主关注这样的事,而是有人特地在汪督主面前说了,他才注意到这场比试。 原来,小姑娘竟然夺得了魁首,与邵家姑娘并列,这倒是坏了不少人的谋算,让某个贵人满意不已。 汪印还记得,长公主殿下在他面前感叹道:“这个小姑娘,当真是不错!本宫没有想到,小姑娘三门考核都很好,恰好成为了那个变数!” 变数吗?当时汪印不置一词,过后却立刻令身边亲信查明这场闺学比试的点滴,比许多人都知道得更详细。 她在棋院的落子情况,她在“馔”上的所蒸那鱼的味道,还有唯一保存下来的她那一份答卷,他都知道…… “贤妻难为,不得不为。为之不甘,不甘则变。”,这便是小姑娘理解的贤妻之道。 小姑娘待字闺中,连亲事都尚未定下,怎么会有这种悲哀领悟之言?就像她曾经做过贤妻一样。 第七十三章承情 汪印虽是不能娶妻生子的宦官,但他领着缇事厂办了那么多大案,自是见过无数后宅的真正情况,便是他这等心狠手辣之辈,都会觉得略微心惊。 后宅那些阴狠手段,虽然不及缇事厂之严酷,但也算闻所未闻了。在他看来,贤妻其实对女子要求太严苛了,无论哪一个人,其实都会有某方面的不足,怎么能要求一个人事事完美? 倘若不完美的话,便要受种种冷遇,更甚者会身体受到残害,最后落得个被休的细长,所以后宅女人拼命地表现自己,压抑自己真正的需求,就是为了个“贤”字。 贤妻真不是那么容易做的,往往会将女人逼成疯子。 他见得多了心便硬了,那么小姑娘如此作答,又是为什么?——她年纪还那么小,有一种阅尽世情的沧桑,总觉得有些怪异。 闻着剡溪茗清幽绵长的茶香,汪印凤目半闭,声音极为低沉:“贤妻难为……如此看来,你不想做贤妻?” 冷不防听到“贤妻”的话语,叶绥脸色微微变了变。她自是知道汪督主说的是什么,以汪督主神通广大的本事,看了她的答卷也没有什么好意外的。 但是说到“贤妻”,想到前世嫁到顾家那种不堪经历,她心中总有一股难以抑制的戾气。 此刻,她不打算掩饰这股戾气,而且在无所不知的汪督主面前,也没有掩饰的必要,也掩饰不了。 她隐下了笑容,像汪督主那样闻着袅袅茶香,直接回道:“大人说得没错,我不想做贤妻。” 做贤妻有什么好呢?不过是虚无名声而已,前世她为此吃尽苦头,几乎落了个拆骨析肉的下场,幸得最后能重铸血肉,死在了顾璋后头。 重活一世,她真是半点都不想沾着“贤妻”这两个字。 这一世,她只愿意顺自己心意而活,世人的眼光评价,断不能将她拘住,她会视虚无缥缈的贤妻标准为无物。 汪印点点头,依然半闭着眼,没有对她这股戾气褒贬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小姑娘年纪这么轻就能想得这么透,这很好。 当然,在厂公大人心里,这样不仅很好,更是不可多得,实是他平生所没有见过。 为此,厂公大人不介意提小姑娘一把,就当……稍稍平抚小姑娘心中这股戾气吧。 汪印动作轻柔地合上茶杯,像是随意般道:“既如此,那么就有些意思了……顾家大公子来了京兆,正在打听你的情况。” “啪”的一声响,叶绥手中的杯盖跌落在茶案上,转了几个圈后才停下来,幸好没有破碎。 这声响,令汪印掀了掀眼皮,而后看了叶绥一眼,眼中精芒大盛,倏忽便隐了下去。 南平顾家……看来小姑娘对南平顾家的反应,不是一般二般的强烈。 先前小姑娘委托转运阁查探顾家二爷的事,现在来了个顾家大公子,小姑娘的表现更明显了。 小姑娘眼中一闪而过的恨意,他看得很清楚。只是,顾家乃南平大族,叶家三房世居京兆,这两家并无仇怨,小姑娘的恨意从何而来呢? 叶绥紧了紧手指,好不容易才将杯盖捡起来,却觉得手脚冰冷。 她没有想到,会从汪督主口中得知顾璋的消息,更加没有想到,顾璋已经在暗地里查她了。 顾璋查她,是为了魁首的赏赐?还是……为了顾家与叶家的亲事? 对顾璋出现在京兆的猜测,她已经思度过无数次。现在已经能肯定了,顾璋必是为了这两者而来,没有旁的可能。 方才一瞬间的无措,是因为她想起了嫁给顾璋后的一些片段,深深埋在心底的、泛着血腥的那些片段,就这么突然而至。 顾璋出现了,难道今生的命运会顽固地循着前世轨迹行进吗? 还是说,她做了那么多事情,改变的只是细枝末叶,只是延迟了前世发生的事,实则方向并没有改变? 一时间,她脑中乱哄哄的,目光茫然地看向对面的汪督主,试图解释些什么,却觉得什么都没有必要说。 汪督主手眼通天,连顾璋在查她的事都清楚,何须她的解释隐瞒呢? 汪督主这份提点,她承情感激,但是有关顾家、有关前世仇恨,是她此生最大的秘密,是她无论如何都不能说出来的秘密。 她双手合十,低低垂目,近乎呢喃般地道:“谢谢大人……” 汪印斟茶的动作顿了顿,心间似乎被针刺了一下,意外的觉得有些疼痛,这疼痛太陌生,是以前从来没有体会过的。 小姑娘什么都没有说,但是这副脆弱的样子,身上压着化不开的悲伤,实在碍了他的眼。 有什么办法让小姑娘不这么脆弱悲伤呢?厂公大人默默想道,然而为小姑娘排忧解难的经验为零,他实在想不出什么办法来。 最后,他只是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拿过了茶壶,为小姑娘斟了茶,下令道:“喝茶。” 本座已不记得,有多久没给别人斟过茶了,就连今上,都没能得本座亲自斟茶,所以…… 所以什么呢,厂公大人说不出来,叶家小姑娘低头望着杯中茶。这个角落里,现在就是这副场景。 这副场景落在不远处的缇骑眼中,竟有种自成天地的温馨感觉。 温馨……温馨?!两名杀人不见血的缇骑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骇,忍不住抖了抖。 “温馨”这样的字眼,怎么可能与厂公有关系呢?错觉,肯定是错觉! #####周一搬砖快乐!哈哈,工作其实使人快乐!感谢大家的评论和支持,作者君全力存稿中~~~ 第七十四章祸福 喝下了汪督主斟的茶后,叶绥终于觉得心底有了暖意,手脚也不那么冰冷了。 待汪印抬眼再看时,她已经恢复了些许平静,还能问及顾璋的情况。 “大人,顾……家大公子为何要查我呢?”叶绥一番凝神后,便这样问道。 汪督主既然知道顾璋在查探,那么是否知道某些查探内情?从督主大人口中漏出来的消息,总比自己猜测要好。 可惜,汪印的回答只有三个字:“不知道”。 汪印的确不知道为何顾家大公子会查探叶家,实则他能知道顾家查探,也实属偶然。 这种细小的私人消息,当然不是来自缇骑刺探,而是来自转运阁。吴不行那小子不知存什么心思,竟然将这个事情上禀,连封伯都在一旁闹腾,没有阻止吴不行的举动。 也罢,若吴不行没有多事,那么本座现在也就不能提点小姑娘了。 叶绥陷入了沉默。就连督主大人都不知道顾璋的打算,顾璋隐瞒得够深了。 对顾璋的本事,她其实很清楚。哪怕他现在这么年轻,她都不敢有任何轻忽。 前世她能斗败顾璋,仰仗了天时地利人和,若再来一次对立,她其实没有十足的信心可以击倒顾璋。 正是因为了解顾璋,正是因为曾经斗败过顾璋,她才知道顾璋的厉害。有谁会一直处于败北的?顾璋前世败了,不代表今生也会败。 茶已过三盏,再者见到小姑娘渐渐恢复平静,汪印便打算离开了。 缇事厂尚有要事,他没有太多时间可以用在品茗上。只是这一次,他没有悄无声息地离去,而是啰嗦了一句:“怕什么呢?遇事无非是水来土掩兵来将挡而已。” 说罢,他不待叶绥有什么回应,便迈步离开了。自然,他身后跟着的缇骑,再一次惊掉了下巴。 厂公,真不像啰嗦的人啊! 叶绥目送着他离开,直到他身形消失,才慢慢咀嚼督主大人这句提醒之语。 是啊,遇事无非是水来土掩兵来将挡,不管顾璋有何打算、不管顾璋有多么厉害,她所能做的便是做好充足应对,就这么简单而已。 这句话,令她心头一松,那渗出来的寒意和惶恐,都渐渐被驱走了。 怕什么呢?水来土掩兵来将挡! 若是顾璋是为了闺学比试的赏赐,那么不用愁,那本《四艺》早已被她换了个样子藏起来;最为麻烦的,还是她的亲事…… 叶绅已经定亲了,她只比叶绅小三个月,那么她的亲事还会远吗? 若是顾璋上门提前,以祖父叶居谯的为人秉性,光是冲着南平顾家这个名头,就会忙不迭应下顾家的提亲了。 寄望于顾璋不像前世那样,是绝对不行的。现在最可行的办法,便是在顾璋上门提亲之前,自己已经定下亲事! 可是,重活了一世,她还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成亲,只想着待所有事情了结,便常伴古佛青灯,因此压根就没有考虑过亲事人选。 既不想为自己定下亲事,又要拒绝顾家的提亲,一时间有什么办法呢? 直到林掌柜来收拾茶具,语气低落地说道:“小东家,那个俊美的人真的出现了,可是现在没有一个茶客啊!” 没有人见到这个俊美的人,茶客肯定以为他说的还是假话了。 叶绥眨了眨眼,仿佛从梦中惊醒一样,额头有渗渗汗水,却松了口气。 顾家还没上门提亲,刚才想的,只是最坏情况而已,刀还没有架在脖子上,还能作一番准备…… 看着小东家匆匆离去,林掌柜更低落了。这下好了,现在就连小东家都不愿意提及这个话题了。 叶绥回到叶家后,便径直往映秀院而去,想向娘亲陶氏表明不欲那么早出嫁,心中还想好了合适说辞。 不想她还没来得及开口,陶氏便笑眯眯地说道:“绥儿来了?正好,我还想令人去唤你呢。今儿有人拜访了你父亲,是为了给你说亲的事……” 听到“说亲”两字,叶绥心中“咯噔”地响,眼神都冷了下来。是顾璋派人来的吗?顾璋的动作竟然那么快? 这下怎么办才好? “是都水监丞宁家托人来问的。因为你得了闺学魁首,现在问起你的人家多了……”陶氏继续道。 当然,冲着“闺学魁首”而来说亲的,并不是什么良配,但作为一个母亲,女儿出嫁前选择当然多些会更好。 是以,陶氏在说起这些情况的时候,心情尚算不错。 相比之下,叶绥可谓饱受惊吓了。听到不是南平顾家来提亲,她便暗暗松了一口气。 只要不是南平顾家,那么就有转圜余地,无妨,无妨。 细细听着娘亲说起宁家情况,叶绥的脸色说不上好,甚至可以说有些糟糕。 怎么会一听到说亲就惊慌呢?以南平顾家的地位,就算顾家遣人来试探口风,也定会拜会祖父叶居谯,怎么可能来拜访父亲呢? 南平顾家乃累世大族,父亲只是小小监丞而已,两者高下是不对等的。——这么明显的事情,她竟然忽略了。 顾璋对她的影响,比她所预料的还要大。若是不能平常处之,一旦顾璋真的有什么举动,她能应付自如吗? 见到女儿心神恍惚,陶氏心中觉得不对劲,也不再说及宁家的情况了,而是这样说道:“绥儿,你不用担心。我和你父亲的意思,亲事就过完年再谈吧,这个急不来,慢慢商议才是……” 女儿不想那么早出嫁的意思,陶氏怎么不懂呢?陶氏也想将女儿留在身边,但能留女儿一辈子吗? 马上就过年了,过完年绥儿就十六岁了,就算再不舍,绥儿的亲事也得考虑了。不然,绥儿就成了老姑娘了。 叶绥伏在陶氏手臂上,闷闷地说道:“娘亲,女儿真不愿意嫁人……” 她真不愿意成亲。嫁人有什么好呢?前世她挑了国朝一等一的贵公子,显赫的家世、俊美的容貌、过人的才学,到头来又如何呢? 夫婿不尽是负心人,但是这种将命运托付给另外一个人的事,叶绥再也不愿意做。 时日渐过,新一年很快就来到,届时她有什么办法推拒自己的亲事呢? 一连几日,叶绥都闷闷不乐,西棠院的气氛没有因过年而喜庆,反而有了不少萧索低沉。 这种萧索低沉,随着二伯叶安固携家眷回京兆过年而更甚,渐渐蔓延至整个三房。 #####第二更!从今天开始两更,嘻嘻。因为是新书,非常非常需要大家的支持!请大家多多点击,有事没事可以戳一下啊,哈哈。点击若是过万,我会三更! 第七十五章二房归 很快就过年了,叶家的氛围渐渐热闹起来。腊月廿三小年那一天,叶安固携着家眷风尘仆仆地回到了京兆。 叶安固代表着叶家嫡枝,一直在松阳叶家祖宅打理家族庶务,也只有过年的时候,才会返回京兆。 只不过,今年他回来得特别迟。以前他都是腊月初就回来了,而且也没有带那么多人回来。 此刻,朱氏看着叶安固身后站着的一大群人,心中略有些不快,脸上却热情地笑道:“二叔、弟妹,你们可算回来了,这一路辛苦了,快进来,快进来!” 叶家人相貌都长得不差,子弟都带着一股儒雅文气,叶安固自然不例外。——他虽然坐贾行商,身上却没有商人那种油滑精明。 只是……他脸上绑着一根缎带,正好蒙住了右眼。原来,他的右眼竟然是瞎的! 对这个瞎了只眼的二叔,朱氏向来躲避得远远的。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叶安固剩下的那只眼,能看透人心,慑得她不敢对二房做些什么。 幸好叶安固在京兆逗留的时间很短,他妻子徐氏又是个愚笨的,是以这几十年来,朱氏还没有为二房费过什么心神。 她与徐氏这个妯娌的相处,甚至可以是十分融洽。 这不,朱氏话语刚落,徐氏便迎了上来,高兴地说道:“见过大嫂。这么快就是一年了,大嫂容色仍旧那么好,让我好生羡慕啊。” 徐氏长相富态,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都变成了一条缝。她与朱氏年岁相仿,相貌却比朱氏差了不少,家世也比不上出自勋贵的朱氏。 难怪朱氏暗地里觉得徐氏愚笨,“容色”这样的话,让人怎么接呢? 大族当家夫人,注重的的出身气度,只有妾室通房,才会特别在意容色。 这徐氏,连话都说不好! 朱氏的不快深了些,然碍于叶安固一行人刚抵达,仍是笑着说道:“老太爷还在府衙,二叔和弟妹你们先行休憩,我已经安排好家宴了,晚上便好好为你们接风洗尘。” 说罢,她看了看叶安固身后的人,略带歉意地说道:“说起来,还是为嫂考虑不周,二房的院落收拾得少了,劳烦大家稍等片刻了。” 她哪里想到,叶安固会带这么多人回来?她根据往年的情况,只吩咐下人收拾了二房的住院,这会儿松妈妈正带着下人急急忙去了。 叶安固朝朱氏行了礼,这样回道:“劳烦大嫂了。是我们没有说清楚,倒给大嫂添麻烦了。” 他早前就往京兆送书信了,道会携家眷返京。只是,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会带这么多人一起回来。 叶安固的家眷,着实多了些。 一妻二妾,并六个儿子女儿,加上这些人身边的奴仆,统共有五十来人,的确是庞大的队伍。 随后,叶安固和徐氏唤过女儿们,一一上前给朱氏行礼。那边厢,朱氏也让叶向钲和叶绅等人见过二叔、二婶。 这么多人应答往来,一时间,前堂这里闹哄哄的,幸好即将过年了,这些吵闹夹杂着欢声笑语,倒有种别样的热烈。 一路上舟车劳顿,便是叶安固都感到疲乏了,便说道:“大嫂,那我就先带着他们……” 他的话语一下顿住了,笑容瞬间消失,目光定定地看向了一处。 那一处,是匆匆赶来的三房众人。为首的,正是三爷叶安世。 叶安世气息微喘,眼中有明显的激动欢喜,神容却显得克制平静,微弯着腰唤道:“见过二哥、二嫂……” 叶安固神色冷硬,剩下的那只眼闪着暗沉幽光,随后淡淡回道:“嗯。” 这声冷淡的“嗯”,像冷水兜头兜脸淋下来,令叶安世心里拔凉拔凉的。 他抬起头想说些什么,目光在触及叶安固脸上那根缎带时,蓦地躲避开去,所有的话语都哽在了喉咙里。 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二哥仍是这副样子,他还能说些什么呢? 叶安世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心中既难过又消沉。明明知道,二哥不想见到他,可是他还是提前休沐、守在家里迎接二哥归来。 然后就会遇到眼前这种情况,就像过去每一年那样。 这样的冷淡,已经持续了几十年,他早就习惯了,为何还是会觉得难过呢? 叶安世的目光,终于落在了那根缎带上,脸上露出了一抹苦笑:大概,是因为愧疚吧?无论过去多少年,都是他对不起二哥。 二哥的眼睛,是因为他才毁的…… 这时,叶绥上前几步,朝叶安固请安道:“绥儿见过二伯、二伯娘,难怪父亲今天特地休沐,原来是为了迎接二伯呀。” 叶绥这么一说,像缕缕清风,将先前的黯然消沉都吹走了,叶安世不禁好受了些。 叶安固忍不住看向了叶安世。原来,三弟是特地休沐,在等自己回来 ? 他仅剩的那只眼睛微动,似有什么闪过,可是太快了,谁也不清楚那是什么。 一旁的朱氏皱了皱眉,心中有千般计较,她着实不想见到这副兄友弟恭的画面。 可是,她自持是当家夫人,在二房面前维持着端正敦睦的形象,现下倒不便说些什么。 可是,徐氏却说话了,她“哼”了一声,尖着嗓子说道:“是吗?我还以为有人不想我们二房回来呢。” 这些话语,听得朱氏心头暗喜,但对叶安世等人来说,犹如被刮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的。 叶绥顿时无语。二伯娘虽不如朱氏那般善于算计,但是说出这样的话,也太没脑子了吧? 这样的话,感到难堪的不仅是父亲,还有二伯####第一更!感谢心殇书友的打赏,谢谢!再啰嗦说句,非常非常需要大家的支持,请大家有空多多点击呀,各种花式求收藏点击! 第七十六章恩怨 徐氏这句话说得太不合适,二房刚刚回来,便这么赶着甩三房脸色,大家只会觉得二房夫人难相处罢了。 果然,叶安固神色沉了下来,开口道:“夫人也累了,早些回院子歇息吧。” 说罢,他便朝朱氏告别了,再也没有看三房众人一眼,带着徐氏等人径直朝二房院落去了。 叶安固既离开,叶安世便不想再待在这里了,他旋即也回了映秀院,只是脚步凌乱,心情明显不好。 叶绥知道,只要二伯在京兆的时候,父亲的心情就好不到哪里去。 她想到二伯瞎掉的那只眼,感到遗憾不已。 当年的事情,对谁来说都是悲剧,父亲与二伯的隔阂,何时能消呢? 前一世,在叶绥还很小的时候,就经常听到父亲说二伯有多了不起。二伯自小聪慧、过目不忘,为人重情义知进退,就算是打理庶务,也令叶家财富前所未有地增多…… 受了父亲的影响,小小年纪的她总觉得二伯无所不能,就算二伯只剩下一只眼睛,都丝毫没能影响她对二伯的敬佩亲近。 那时候,她懵懵懂懂地想:二伯和父亲的兄弟感情肯定很好。 后来渐渐懂事了,看到二伯对父亲十分冷淡,也看到二房眼中的仇视,她才知道不是那么回事。 原来,二伯与父亲之间,有一个打不开的死结。而且,已经存在几十年了。 这个死结,直到她出嫁后都还在。最后叶家覆灭,二伯和父亲都在死在了狱中,这死结也不知道有没有解开。 人死如灯灭,或许所有的死结怨恨,也会随之消亡了吧?可惜,当中实情,她永远都不能知道了。 就连二伯与父亲之间的恩怨,她也是一知半解。娘亲虽然偶尔提及过,却是语焉不详,仿佛有什么隐情一样。 她知道二伯那只瞎掉的眼睛与父亲有关,但是当年情况到底如何呢?为何会导致二伯对父亲有这种态度? 前世她总觉得二房远在松阳,就算二房不亲近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现在,却不这么想了。 她这辈子最大的心愿便是父母至亲都能活得好好的。现在父亲如此难过,明显郁结在心,为人儿女者,当为父母排忧解难才是。 二伯和父亲之间的死结,得想办法解开…… 随着娘亲回到映秀院后,叶绥故意说起了父亲,好奇地问道:“娘亲,二伯的眼睛到底是怎么瞎的啊?” 她更想问的是二伯与父亲为何会这么奇怪。一个明显敬慕,一个则刻意冷淡,这原因,娘亲肯定知道吧? 陶氏摇摇头,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只道:“你一个小姑娘,问这些做什么,最近切勿让你父亲劳心便是了。” 女儿亦步亦趋地跟来映秀院,陶氏当然知道女儿心里好奇。但是当年的恩怨,她真的不愿细说。 说了又如何呢?已经发生的事已经不可挽回了,已经接下的心结牢不可解,说了只是徒惹心烦罢了。 叶绥却不依,继续问道:“娘亲,您说说嘛。我都已经及笄了,娘亲还什么都瞒着我,那我怎么能长进呢?” “……”陶氏想了想,还是没有说什么。 她是希望女儿能深谙内宅事宜,免得将来吃苦头。但是二伯这事,连她都说不好。 叶绥贝齿轻合,心像被羽毛挠了似的,更想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她不死心,还想磨着陶氏说些什么。恰在这时,海妈妈撩帘子进来了,边请道:“太太,佛堂那边来人了,老夫人请太太过去一趟。” 听了这话,叶绥有些愣。两耳不闻佛外时事的祖母,竟然唤娘亲去佛堂,自己没有听错吧? 自她重生以来,除了每月按时去佛堂给祖母计氏请安外,就从来没有听过佛堂有半点动静。 祖母整日里敲经念佛,此外便什么都不理会,似那供奉的佛像那样万事不沾心,这会儿竟然动了? 陶氏倒是很淡定,似乎早就料到会这样了,当下便道:“我知道了,将备好的素饼拿来吧。” 说罢,她便整了整衣裳,打算前往佛堂了。——身后,当然跟着叶绥。 佛堂还是那般僻静幽深,伺候的奴仆安静站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整个佛堂都没有什么人气。 即便活了两世,叶绥也不像其他老夫人那样喜欢佛堂。她敬佛而不信佛,笃信修佛不如修己。 无他,神佛不能为她带来安宁,唯有仇人都死了、父母还活着,她才会感到平静心安。 祖母这样幽居佛堂,能求得平静安稳吗?其实只是逃避人世罢了,尘虑依然不会散去。 除了让亲者牵挂仇者痛快,还能有什么用呢? 给计氏请过安后,叶绥便静立在一旁,想听听祖母会说些什么。 #####第二更!感谢宝贝们的评论,谢谢大家!今天快热疯了…… 第七十七章当年误 只见计氏双目低垂,手里不断地拨着佛珠,良久才开口问道:“我听说,是二房众人回来了?” 她语气平平,若非叶绥看到她拨珠的动作快了些,也不会知道祖母心里并不如面上那么无波无息。 叶绥感到疑惑,忍不住抬头看了看计氏。祖母特意将娘亲唤来,是为了知道二房的情况? 可是,二伯和大伯都是叶居谯原配所出,对计氏这个继母并不亲近,自然没有多少母子情分。 如果没有母子情分,祖母这番特意询问二房动态举动也太说不过去了。须知道,祖母对亲生的儿子也没有那么关切。 前世叶绥因为不喜计氏这个祖母,总是想着法子避开佛堂,因而并不知道计氏会如此关心在意二房。 叶绥不由得为父亲感到不忿。祖母这么做,到底将父亲置于何地呢?倘若祖母对父亲关心看重,那么在意二房便无可厚非。 只是……亲子还比不上继子,听起来就像一场笑话。 叶绥没有做过母亲,却也知道何为骨中骨肉中肉,她对抚养长大的太宁帝都舍不得如此狠心。 不管祖母出于何意,是有苦衷还是有别的什么,她都没有什么好感。 一个母亲,倘若对自己亲生孩子都在乎看重,别的还能怎么样? 这时,陶氏已应道:“回老夫人的话,是的,二伯携着家眷回来了。这一次回来的人不少,绮姐儿她们都回来了,想必府中会越来越热闹了。” “二伯和二嫂看着气色都不错,几个哥儿姐儿都乖巧有礼。二房的院落都收拾妥当了。听说二伯一行人统共用了十几辆马车,主仆加起来有五十余人……” 陶氏将见到的情况说了出来,还说得极为详细,让人即便不能亲眼看到,也可以知道得很清楚。 这些话语在佛堂里响起,倒添了几分人气,末了陶氏这样说道:“大嫂准备了家宴,为二伯接风洗尘。老夫人……您会出席吗?” 计氏依旧眉目低垂,仍是在一颗一颗拨着佛珠,似乎没有听到陶氏的询问。或许,她不打算回答陶氏这个问题。 见状,陶氏也沉默了。其实这样的话,陶氏每年都会说,但是每一年计氏都没有回答,自然,也没有出席家宴。 明明是叶家老夫人,计氏却幽居佛堂,从来不会参加任何家宴。现在,府中的奴仆们,怕是都忘记老夫人的长相了。 说实话,陶氏实在不了解自己的婆婆。既然有那么多放不下、既然那么关心二房,那就顺心去做些什么。 一直避居在佛堂,总不是个事儿。说一千道一万,还是当年误了…… 离开佛堂时,陶氏忍不住回望了一眼,佛堂僻静沉寂,将计氏大半生都吞噬了,而在佛堂外的人,也不见得有多安宁。 她想到了自己的相公,正因为远途而回的二伯心神劳损。说到底,都是因为当年那场祸事罢了。 想到这里,陶氏不禁长叹了一口气,当年的事情,看似过去了,却始终不曾真正过去,她不知如何才能解开这些郁结。 然而,当叶绥再次问起当年的情况时,陶氏仍旧摇摇头,什么都没有说。 当晚的家宴,对三房众人来说,和过去没有太大不同,都是被孤立的,与叶家热闹的氛围格格不入,仿佛不是一家人似的。 然而,还是有不同的—— 叶安世在以往家宴时候,几乎都不怎么喝酒,但这一次他喝醉了,还醉得很厉害,连路都不会走了,最后还是叶向愚和几个管事合力,才将其搀扶回映秀院。 这一晚映秀院灯火通明,叶安世吐得厉害,几乎连胆汁都吐出来了,嘴上喃喃说着胡言,谁都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这么一番醉酒,叶安世折腾到天色将明才安静下来,精疲力尽地昏睡过去。 只是,他昏睡的时候,眉头依然拢在一起,眉间的愁闷浓重得化不开。 良久,良久,他的眉目才舒展开,嘴上还含着一抹笑,似乎正在做什么美梦…… “二哥,二哥你陪我玩吧!明照湖旁的树长得很高了,今天我要去爬树!”小男孩软糯糯地说道。 他四五岁的年纪,长得白白胖胖的,像一枚可爱的团子。 此刻,团子正扒搭着一个少年的裤腿,眨巴着黑溜溜的眼珠,眼中满是祈求期待。 少年十二三岁的样子,无奈地低头看团子,狠心拒绝道:“我还要温习功课,马上就是童试了。三弟乖……” 团子一下就瘪起了嘴,眼睛里瞬间盈满雾气,一副就要哭出来的样子,却没有再说什么。 少年眉头抽搐,不想看到团子伤心史昂,最终还是不忍拂了团子的期望,松口应道:“……好吧,二哥陪你去。不过只能玩一会,我还要准备童试。” 团子忙不迭地点点头,满心欢喜地拉着少年去了明照湖,闲步还不算,要坚持自己之前的想法,一定要爬上明照湖旁边的高树。 无论少年怎么说,团子都要爬树。少年无法,值得叮嘱团子一切小心,把团子扶上了树。 在少年和仆从的帮助下,团子爬上了树杈的位置,开心得“咯咯”地笑了起来。 团子看着树下的二哥,心中有了个绝妙注意,他巍颤颤站了起来,努力伸长手,费了好大力气才折下一根树枝。 这根树枝很漂亮,送给二哥,二哥肯定会很高兴的! 团子喜滋滋地想道,压根就没有注意到脚下,一脚踩空跌了下来……#####第一更!大家早上好哇~~ 第七十八章心结 在梦里,少年脸色大变,心都快跳出来了,惊慌地喊道:“三弟!” 他想都没有想就冲了上去,想接住三弟,一旁的仆从都被这个变故惊住了,反应迟滞了一下。 于是,仆从们便见到二少爷冲上前,正好接住了三少爷。 幸好没事!仆从们正想松一口气,便听到了一声剧烈痛呼:“啊……!” 痛呼的,是二少爷!只见二少爷倒滚在地,脸容痛得都扭曲了,而他右眼上,正插着一根树枝。 树枝……原本在三少爷手中的树枝,现在插到了二少爷右眼! 鲜血从二少爷右眼汩汩流下来,一下子就淌了满脸,触目皆是鲜红…… “二哥!”叶安世大叫了一声,倏地睁开眼,额头上全是冷汗。 二哥,二哥伤了眼睛,满脸都是血,快些叫大夫来,快些叫大夫来! 叶安世想开口,却发现自己喉咙干涩,他迷糊地看了看周围,发现自己是在映秀院,整个人瞬间清醒过来了。 又梦见了,似乎还能看到那些黏腻的鲜血。那么久远的事,他以为自己忘记了,却清晰隽永地深刻在梦境里。 叶安世曾无数次地想:如果当时没有拉着二哥去明照湖就好了,如果当时没有折下那树枝就好了,如果…… 哪有那么多“如果”呢?二哥的右眼因此瞎了,再没能参加童试,而且永远与仕途绝缘了。 二哥毁掉的,岂止是一只右眼?二哥的满腹才学和远大抱负,再也不能施展了。 叶安世直到出仕后,才深刻知道,自己是怎么年幼无知地毁掉了二哥的人生。 意外?的确是意外。可是每一场意外的背后,都潜藏着无数的轻忽,并不是一句“意外”就能揭过去的。 更别说,在二哥受伤后,家中还发生了那么多祸事。长姐叶姹执意认为这一切都是母亲在背后指示的,誓言一定要母亲付出代价。 没几天,母亲就落了胎。听府中的下人说,那是个已经成了形的男胎,还有两个月就能生下来的。 原本,他会有个弟弟的,他还想过定要对弟弟很好,就像二哥对自己那样…… 可是这一切,都在他爬树那天戛然而止。 此后二哥就变得沉默寡言,再也不会带着他玩;长姐总是恶狠狠地盯着他,说他们母子从里到外都泛着恶毒阴狠。 母亲不久便移居佛堂,叶家就好像变了个样。明明是一家人,彼此却像陌生人,乃至像仇人。 这些年来,二哥总是这副漠然态度,想必还在记恨当年的事吧? 叶安世穷尽半生,也没法解开这个兄弟死结。除非,他能还二哥一只眼睛…… 宿醉的后果渐渐出现了,他只觉得太阳穴生痛,却不得不挣扎着起来,因为父亲叶居谯派人来唤了。 直到他在延光院外看见叶安固,脑中还是混沌,不禁上前笑着打招呼道:“二哥,二哥你来给父亲请安?” 闻到他身上的酒味,叶安固皱了皱眉,随即漠然地点了点头。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站住了,冷冷问道:“钲哥儿出事,是不是你所为?” 他听大嫂和父亲说起了仪鸾卫之事,总觉得太跷蹊了。第一时间涌上他心头的,便是当年那些事。 同样是遇到关键事之际,同样是突然出了意外,怎么会那么巧? 听到这质问,叶安世瞪大了眼,苦涩道:“二哥,你竟这样想……我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 叶安固上下打量着他,眉眼冷硬道:“你不会?谁知道你不会?不然钲儿的腿怎么那么巧就断了?” 这些话一落,两人都沉默了。叶安固心头有些懊恼,然而他冷淡惯了,面上也收不回这些话。 叶安世感到无比难过,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心灰意冷。原来,二哥是这么看自己的,二哥心底里还是觉得自己恶毒阴狠吧? 叶安世突然丧失了辩解的心思,只是双肩塌着,沉默地越过叶安固,走进了延光院。 他不知道,他身后的叶安固一直看着他,目光异常复杂。 此时,在映秀院内,叶绥和陶氏正在清点二房送来的礼物,忙得停不下来。 叶绥看着摆在院中那一箱箱礼物,好奇地说道:“娘亲,怎么会有这么多年礼呢?我还以为会很少的。” 毕竟,二伯对父亲的态度,她昨日亲眼见到了。可是没有想到,二伯竟然会送来这么多年礼,从衣裳首饰到赏玩物件都不缺,看起来都是精品。 “你二伯,其实很好。尽管他对你父亲冷淡,但送来三房的东西,并不比大房的差。”陶氏这样答道。 叶绥点了点头。如此看来,二伯当真是个矛盾的人。尽管他态度冷淡,却送来了这么多物品。可见,他心里还是很关心父亲。 叶绥再一次问道:“娘亲,到底当年发生了什么事?大家都是这样的态度?” 这件事情,必定与二伯瞎掉的那只眼睛有关,只是具体是怎么样的? 陶氏看着二房送来的东西,想到了自己相公的醉酒,想了想,还是说道:“你二伯那只眼睛,是你父亲不小心弄瞎的。只是当年他们都小,你父亲是无心之失……” 陶氏徐徐说道,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说了出来。她陆陆续续从自己相公口中听到这事,然而这件事情,是他心中的伤疤,他并未说得十分细致。 虽然细节不清楚,但足以让陶氏明白了当时的情况。 听说二伯小时极聪慧,颇有文名。相公意外从树上摔了下来,手中的树枝刚好插进了二伯的眼中。二伯因此瞎了,从此与仕途绝缘。 已经出嫁的大姑奶奶叶妩认为,是老夫人故意教唆相公这么做的,为的便是毁了二伯。 为此,老太爷将老夫人迁入了佛堂,相公与二伯的关系逐渐变差,最后就成了现在这样。 叶绥听了,久久沉默。一场意外,瞎了二伯的眼,伤了叶家兄弟和睦,阻了祖母与父亲的亲缘,如果没有人从中刻意推动,,她是怎么都不会信的。 大姑母叶妩……叶绥对她没有什么印象,似乎大姑母比父亲二伯年长许多岁,在叶家出事前就病死了。 原来,二伯和父亲之间的心结,是这么结下的,到底怎样才能解开呢? 永昭十八年年末,叶绥心头思虑的,便是这个问题。可是她不知道,对叶家三房来说,一场巨大的危机已在悄悄酝酿。 #####第二更!感谢大家的支持! 第七十九章血腥 谁都没有想到,永昭十九年的开端,竟是一场震惊朝野的血腥命案。 大年初一的早上,京兆落凤巷响起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嚎哭,惊得周围人家不满至极,纷纷出门查看究竟。 这是新年第一天,嚎哭得这么厉害,像哭丧似的,不是晦气吗? 直至他们看到了从门口泅出来的血迹,闻到那浓重至极的血腥气,他们才惊觉不对劲,吓得大惊失色,大声嚷嚷道:“不好了,出事了,出事了!” 的确出事了,出了大事! 出事的,是落凤巷赵家。赵家,是雁西卫大将军赵祖淳的府邸。 赵祖淳安置在京兆的家眷、连同仆人在内,总共八十二口,在一夜之间全部死光,除了尸体和血迹,什么都没有留下。 八十多条人命,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没了。在布满缇事厂暗探的京兆,竟然出现这样的命案,简直不可思议。 在半刻钟内,十余名缇骑已经来到落凤巷了。他们穿着红色鸣蛇服,腰配七星刀,脸容如刀削斧琢,带着凌厉冷硬气势,所过之处,皆是死般静寂。 没有人敢发出半点声音,先前嚎哭的那名老人戛然止声,连眼泪都慑得在眼眶里打转。 领头的缇骑,是缇事厂掌班沈直。他越过前院那些横七竖八的尸体,径直走向后院。 在看到一具五十多岁贵妇人的尸体后,他终于蹲了下来,仔细确认后便点了点头,下令道:“是赵夫人穆氏,立刻上禀厂公!” 属下缇骑领命,立刻便有一人急掠而出,以鬼魅般的速度向城西的汪府飞去。 半个时辰后,刑部尚书韩伯庄领着属下官员匆忙赶到。在看到一地尸体后,他脸色顿时变得墨黑。 “这……这是怎么回事?”韩伯庄喘着粗气问道。 “一刀毙命,招式狠辣。显然训练有素,没有惊动任何人,行事很漂亮。”沈直简要答道,眼神发亮。 “……”韩伯庄无语,脸色更黑了。 这是一桩命案,沈大人你的语气不要这么赞叹佩服好吗?你这样很容易让本官想多的…… 韩伯庄想到缇事厂的人都是一群疯子,便强按捺住心中的吐槽,直接令都官司的官员动手查验。 都官司官员所得的结论,自然和沈直相同。简而言之,这桩灭门惨案,没有留下一丝线索。 韩伯庄的脸色已不能用墨黑来形容了。八十多条人命、灭门惨案、大年初一,随便一个词语都足够让他心颤不已。 更何况,这个“门”还非同一般,是雁西卫大将军的府邸! 韩伯庄可以预见皇上会何等震怒、刑部会等着多大的压力。问题是没有任何线索,面圣时他都无从开口。 怎么办?怎么办? 他急得上热锅上的蚂蚁,然而在见到红色鸣蛇服时,他竟奇异地平静下来了,心里松了一口气 缇骑、缇事厂,他怎么忘了,发生这样的血腥命案,缇事厂肯定会介入,汪督主肯定会来的。 汪督主是何许人物?有他在,便是天塌下来都能顶住的。在这场灭门命案中,有了缇事厂和汪督主,刑部或能解燃眉之急。 韩伯庄吩咐刑部官员继续查勘现场后,便朝沈直问道:“督主大人何时才到呢?” “厂公行踪,下官不知道。”沈直这样问道,最后紧抿着嘴唇。 与厂公有关的任何事情,缇骑们的嘴巴闭得比河蚌还紧,什么都不会透露出去。 刑部与缇事厂打交道太多了,韩伯庄对沈直的态度不以为意,还想说些什么,忽然觉得背后生寒,心底不由自主起了一丝战栗。 他倏地转过身来,果然见到十余人悄无声息地出现了。最中间那个人,肤色雪白,容貌俊美,神色淡漠至极,不似世间人。 汪督主来了! 汪督主站在一群身形高大的缇骑中间,看起来并不是最有气势的,然而存在感太强烈,给人一种喘过不过气来的震慑。 没有人会忽略他,更不会忽略那种从心底透出来的的恐惧。 韩伯庄不禁打了个冷颤,立刻上前唤道:“见过督主大人。” 汪印淡淡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看向那些血腥尸体,眼神没有半点起伏。 沈直趋身上前,恭敬地说道:“禀厂公,共八十二人,将军夫人、儿媳遇害,仆从只有一人幸免。现场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杀人者训练有素,或是暗卫或者死士……” 沈直的声音沉稳冷静,他是最早跟随汪印那一批缇骑,能做到掌班官位,自然经历了无数血腥大案,像现在这个灭门惨案,过去也见过不少。 至于大将军府邸……缇事厂所办的人,哪一个不是朝中权贵? 听到“暗卫”“死士”这样的字眼,韩伯庄眉头抽了抽。杀人者倘若是丧心病狂的贼匪还好,若是暗卫死士,麻烦就大了。 能用得上暗卫死士,岂是一般人家?必定是出自朝中权贵大族。赵家案子这下怎么破? 韩伯庄头都痛了,他有一种极为不祥的预感:朝中要掀起腥风血雨了,这场案子或只是开端而已。 现在他只希望这些腥风血雨不要波及到刑部,他年纪大了就快致仕了,实在经不起折腾了…… 这时,汪印淡淡说道:“韩大人,本座接到皇上密令,这案子就由缇事厂接手了,请韩大人带着属下离开吧。” 韩伯庄微瞪大了眼,有些不相信砸下来的好运。难道上天怜惜他这副老身子骨,特意让他避开这场祸事? #####第一更!哈哈哈,作者君今天超级早,么么哒大家! 第八十章震荡 汪督主淡漠的声音,在韩伯庄听来如天籁般,他忙不迭地回道:“既如此,本官就不打扰督主大人了。本官这就带着刑部官员离开。” 说罢,他便立刻下令,带着刑部司、都官司的官员急急离开了,快得好像背后有鬼追一样,几乎是用跑的。 韩伯庄等官员飞快逃走的窝囊模样,令缇骑们一阵无语,除了视线始终专注落在尸体上的掌班沈直外,其他缇骑心中多少有些愠怒,眼中都带了一丝丝火气。 刑部这些都是什么官员!难怪皇上越来越倚重缇事厂,都不把大案要案交给刑部了…… 然后他们就不敢再想下去了,因为厂公随意看了他一眼,眼里什么都没有。 缇骑们即刻便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他们想都没有想,“砰”地跪了下来,请罪道:“属下知罪,请厂公责罚!” 汪印神容不动,只下令道:“沈直除外,其余人去缁衣堂领二十鞭,录刑部官员生平。” 缁衣堂的二十鞭,可不是好捱的,但这个结果令缇骑们心底松了口气,厂公既然肯罚他们,那代表着尚不算错得厉害,他们忙回道:“属下多谢厂公恩恤!“ 他们心里后怕不已,厂公若是真的发怒,那就不止二十鞭了。他们不知道哪里出了错,但是想必能从第二个责罚中找到答案。 汪印没有再理会他,狭长凤目透出一抹暗光。 韩伯庄把持刑部将近十年,十年来多少官员挪了位置,但其还稳稳不动,岂是面上看到的这副样子? 缇骑们熟知朝官所有阴私事,他们对刑部官员生怒,乃是积权日重,如今得势连刑部实情都不记得了。 二十鞭还是轻的,看来缇事厂得仔细整顿一番了。 他看着那具露着惊恐表情的尸体上,微微蹙眉:竟然有人动了大将军府的家眷,谁有这天大的胆子? 与此同时,从雁西卫赶来的千里急骑,终于抵达京兆。急骑直通兵部,声嘶力竭地禀道:“报——!大将军遇刺,身受重伤!” 雁西卫斥候的急报,以最快速度上传至宫中紫宸殿。几乎在同一时刻,汪印也知道了雁西卫的情况。 “厂公,现在赵将军昏迷不醒,军中斥候已经将情况上禀兵部。副将石长秀暂时接管了雁西卫,军中无动乱。”一个小卒模样的人沙哑着声音说道。 小卒双眼赤红,脸上全是困顿疲倦,身上衣裳满是风霜。显然,小卒经过极长时间的急赶,现在已经筋疲力尽。 汪印听罢,点了点头道:“本座知道了。你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 听得他这么说,小卒顿时感到受宠若惊,露出了个傻兮兮的笑容,大声答道:“一点都不辛苦!属下是好不容易从其他缇骑那里抢下这个任务的,很值得!” “……”立在汪印身侧的沈直眨了眨眼睛。虽然缇事厂所有缇骑都是这样,但从来没有人敢在厂公面前说出来啊。 这个黑乎乎的小卒,是实诚呢?还是在拍马屁? 不管小卒真意如何,沈直都没有说什么。缁衣堂那二十鞭,缇骑们还没有领呢。 小卒被带下去之后,汪印淡淡吩咐道:“盯着他!查探雁西卫的缇骑,再滤一遍。” 沈直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刀削般的脸容布满杀气:“是,属下领命!” 厂公这么说,那就是那个小卒有问题。缇事厂每个缇骑经过严挑细选,全都久经考验才能留下的。现在竟然出了有问题的人,事情大了! 在沈直看来,这个情况比赵家灭门惨案更严重。若是缇事厂都出了问题,那么…… 沈直眉头紧蹙,忍不住看向了厂公。厂公既然察觉到这个小卒有问题,那么就代表缇事厂不会有事吧? 汪印没有在意沈直的忧虑,他在想着雁西卫的事情,脑中一刻不停。 赵祖淳家眷在除夕夜被杀,同一时刻远在雁西卫的赵祖淳遇刺。特意选在团圆喜庆的时刻,趁着赵祖淳儿孙都在京兆的时候下手,这明摆着要断赵家的根。 到底谁与赵家有这等深仇大恨?谁又有这么大的能力? 竟然瞒过缇事厂的耳目犯下这血案,这可不是一般的手笔。至于雁西卫那里,消息还不够完整…… 汪印正想着,便有一名缇骑便急来禀道:“厂公,皇上有召,宣厂公马上进宫。” 汪印听了,吩咐沈直看好落凤巷的情况,便带着几名缇骑进了宫。 待他在紫宸殿听完斥候的禀告时,才知道雁西卫的情况比自己所想的更加严重。 赵祖淳同样是在半夜遇刺的,时间比赵家灭门还早一天。更重要的是,雁西卫拥兵十万,竟然没有人知道赵祖淳是什么时辰遇刺的。 除夕早上,副将石长秀前去禀告军务,才发生赵祖淳重伤倒地,就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 主帐里除了重伤的赵祖淳外,还有他十八名亲卫的尸体。以及……一个血字。 他们发现时候,那字上血迹略已干涸,最后半笔尽处,就是赵祖淳的手。 看样子,这个血字是赵祖淳昏迷前挣扎写下的,目的就是为了留下凶手的线索。 最后,斥候哆哆嗦嗦地说道:“尽管那个血字歪歪斜斜,字形也不完整……但所有将领都认得出,这是一个‘曲’字……” 听到“曲”字,汪印淡漠的眼神终于有了变化。他眼里带着惊愕,抬头飞快地看了永昭帝一眼,随即低下头。 曲,竟然是曲!呵,原来如此! #####第二更!点击好少,请各位小宝贝动动手指,各种花式求点击,作者君已经每天两更啦~~ 第八十一章火烧身 一时间,汪印心底似有什么在翻滚,但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容依旧平静,眼里的惊愕已深深沉了下去。 永昭帝面沉如水,语气倒听不出什么喜怒:“半令,你来给朕说说看,雁西卫这里是怎么情况。” 汪印,字半令。只不过,这个表字使用率太低,大安朝称呼汪印表字的人,就只有大安朝的帝王而已。 其他人,只需知道汪印是缇事厂督主就够了。 汪印沉吟片刻,才答道:“回皇上,此乃杀人灭口,祸及家眷。想必赵家灭门和赵大将军遇害,是同一股势力所为。意在……雁西卫势力。” 永昭帝不置可否,继续问道:“那么,那一个‘曲’又作何解?” 汪印垂目,周身气息越发冷淡,只答道:“赵大将军与中书令曲公度素有旧怨。这个‘曲’字当是指曲公度。或许赵大将军遇刺、赵家灭门,或与曲家有关。实情如何,还须缇事厂查探。” 永昭帝满意地点点头,脸上深刻的法令纹画成了个八字,下令道;“既如此,那么缇事厂立刻去查,务必给朕查个清楚明白!” 汪印恭敬领命,如同过去办任何一件大案那样,带着百余名缇骑疾驰曲家,即将掀起腥风血雨…… 过年时节,除了宿值宫中的官员外,其他朝臣都休沐在家。然而大年初一这天,几乎所有朝臣都坐立不安。心性不稳的,额头都渗出了冷汗。 一大早,就听到了赵大将军全家被灭。这件事太轰动了,便是手眼通天的缇事厂都不能完全按住,还是漏了出去。 更何况,这天傍晚缇骑出动,将中书令曲家里外围了个严严实实。这样大的动静,震得所有官员都心颤。 缇事厂竟然围了中书令府邸,朝中竟然有这么大的动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第二天,终于有风声传了出来。朝官拼拼凑凑,终于得知了事情的大概情况。 大将军赵祖淳与中书令曲公度素有旧怨,听说赵家灭门惨案,正是与曲家有关。缇事厂围了曲家、将曲家所有人都带到缇事厂审问,原因就在这里…… 这个事情,也传遍了叶家几房,令得过年的喜庆氛围都散了许多,大家连说话都轻声细语,生怕惊着了似的。 陶氏唤来一对儿女,叮嘱道:“最近京兆不太平,你们若无要事,不得轻易外出,免得惹祸上身。” 叶向愚和叶绥都乖巧应了。只一点,叶向愚须得返回仪鸾卫,不得不外出。至于叶绥,只能暂时不去剡溪茶庄了。 离开映秀院时,叶绥忍不住问兄长:“哥哥,缇事厂围了曲家,真是因为赵家灭门惨案吗?” 她觉得有些奇怪。前世这个时候,京兆很平静,并没有发生这些事情。 对于曲公度,她隐约有些印象,似乎是汪督主最后保其平安致仕的,怎么这会儿缇事厂会围捕曲家? 还有雁西卫大将军赵祖淳……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赵祖淳后来被发现里通外敌北雍,下场好不到哪里去,却肯定没有遇刺重伤这一遭的。 叶向愚笑了笑,宽慰妹妹道:“这些事情与我们没有什么关系,妹妹别想了,好好待在家中吧。” 叶绥笑眯眯地点点头。哥哥说得没有错,这些朝事与家里没有什么关系,何必想那么多呢? 不知为何,她心里总有种莫名不安。没想到,三天之后,父亲叶安世便出事了。 叶安世出事的消息传到三房时,叶绥正巧在映秀院陪着娘亲陶氏。 来传消息的是,是叶安世身边的管事,他是奔跑回来的,喘着粗气禀道:“三太太,不好了,不好了!三爷出事了,被缇骑带走了!” 听闻“缇事”两个字,陶氏脸上血色尽失,身子都哆嗦了,一时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叶绥见状,立刻搀扶着娘亲,接上话问道:“说明白些!父亲出了什么事?缇事厂又是怎么回事?” 何常停顿了片刻,努力平复自己的急喘,匆忙道:“奴才不知……奴才原本在宫外等三爷下朝。但三爷一直没出来,后来才知道被缇事厂带走了。奴才只见朝官脸色暗沉,大多沉默寡言,旁的便再也查探不到了……” 事实上,何常能得知三爷被缇骑带走,还是一向交好的别府管事所说。他知道缇骑意味着什么,无疑是天都塌下来了,便匆匆赶回来将事情禀告三太太。 “那么老太爷呢?有没有见到老太爷?”叶绥立刻追问,问出了最关键的事情。 听何常这么说,父亲必是早朝时出了事。祖父身为工部侍郎,肯定位列其中,祖父一定知道出了什么事。 陶氏深深吸了一口气,心绪渐渐稳住,神智也回来了,旋即吩咐道:“快,马上去延光院……” 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海妈妈匆匆进来禀道;“太太,老太爷派人来了,请太太立刻去延光院。” 陶氏点了点头,慢慢站直了身子,眼眸中仍有慌乱无措,气息却和缓了很多:“海妈妈,你们守好映秀院,若有人骚乱滋扰,一律严惩!” 相公被缇骑们带走了,儿女们还小,她现在一定要稳住三房! 老太爷……就算老太爷平时再不喜欢相公,出了这么大的事,断不能袖手旁观。——想到府中还有老太爷,陶氏的心定了些,只是脸色仍旧十分苍白。 叶绥一直搀扶着陶氏,开口说道:“娘亲,女儿陪您去延光院吧。何常,你马上去仪鸾卫禀告,尽快将兄长叫回来。” 得知父亲被缇骑带走,她心里如烈火焚烧,却有一种奇异的尘埃落定之感。 她这几日不时眉头跳动,心绪起伏难安,总疑心会有什么事发生,原来事情就在这里,父亲出事了! 缇事厂绝不轻易出动,所办的都是要事大案,父亲只是一个小小的少府监丞,到底牵涉进什么事呢? #####第一更! 第八十二章实情 因为知道缇事厂最终会覆灭,叶绥不像其他姑娘一样闻缇事厂而色变,但这不代表着缇事厂和善无害。 事实上,她比其他姑娘更清楚缇事厂的可怕。 缇事厂覆灭之后,仪鸾卫接管了缇事厂的一切,包括曾经的厂衙器械,也包括曾经的牢狱刑具。 太宁初年,她曾随太宁帝见过这些牢狱刑具,彼时帝王喟叹:“酷吏蔓生,耳目遍朝,焉知不是父皇之失?民命治本在于法令、在于贤臣,朕当以为戒也。” 当时她点点头,心中极为赞成太宁帝的话语。 缇事厂就是永昭帝的一柄利器,专为杀人见血而生,只是利器用得多了难免会钝,所以最后汪督主身死、缇事厂不存。 现在正是这柄利器最锋利之时,光是想到缇事厂刑讯的严酷阴森,叶绥就觉得头皮发麻。听说缇事厂有镬醢剕髌之刑,父亲会遭遇这些刑罚逼迫吗? 父亲到底出了什么事?她可有办法保父亲平安无事? 她思忖着,跟随着母亲陶氏,以平生最快的速度赶去延光院,心急想知道实情如何。 待她们去到延光院时,发现叶安固和叶向铤两人也在了,他们的神情都很凝重,显然已知道发生了何事。 上首的叶居谯神色阴沉得吓人。在看到她们进来后,叶居谯剃了她们一眼,眼中似要喷火。 他这副表情,让叶绥的心更沉了:祖父看起来不是担忧,而是异常震怒,似恨不得让她们立刻消失一样。 她本就不冀望祖父能帮助父亲,但也没有料到他是这副态度。父亲究竟做了什么,令他如此震怒厌恨? 她们还没有坐下来,就听到叶居谯冷冷地道:“老三在早朝上为曲公度辩护,令皇上震怒。缇骑指老三与曲公度过从甚密,把他带走审问了。” 叶居谯忍不住满腔怒气,末了厉声道:“竟惹上了缇事厂!孽子,为家族招致如此灾祸!孽子,孽子!” 陶氏心中大惊,下意识维护叶安世:“老太爷,您误会了。三爷他……他一定是有苦衷的。” 叶居谯怒气更甚,厉声说道:“苦衷?他有何苦衷?曲公度卷入赵家命案,与他有什么关系?所有朝臣都噤声不语,偏偏他出言为曲公度辩护!早知如此,我就……我就……” 叶居谯气得咬牙切齿,双手握拳又张开,到底没有将那句恶言说出来。 对这个三子,他一向不怎么喜欢。没出息窝在少府监也就算了,现在竟闯下如此大祸。早知如此,当初他就应该压着老三,不让其出仕为官! 一旁的叶向铤皱着眉头道:“祖父,孙儿听同僚说,曲公度被定罪是板上钉钉的了。现在三叔卷入其中,这如何是好?” 如果不是笃信曲家会被定罪,叶向铤哪里敢直呼当朝中书令的名讳? 此刻他对三叔的举动也有说不出的埋怨。三叔竟然惹上了缇事厂,若是三叔自己一个人出事,那也就罢了;最怕的,就是祸及整个叶家。 三叔自己愿意作死,能找个远一点的地方吗?免得牵连了叶家! 叶安固叹了口气,出言道:“父亲,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三弟被缇骑带走了,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我们得想办法将他就出来才是……” 听了这话,叶居谯怒意稍息,却没有接上“办法”这说辞。 叶安固知道父亲正气在头上,便转向了陶氏,宽慰道:“三弟妹,请放心,我们定会想办法将三弟救出来的。父亲唤你来,是想让你知道实情,当此之际,弟妹更要稳住三房才是。” 陶氏红着眼睛,朝叶安固感激道:“多谢二伯了。相公他……他……” 陶氏脑中乱哄哄的,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相公被缇骑带走了,吉凶未卜;老太爷这么生气,数落相公任意妄为,这怎么是好呢? 她毕竟是个内宅妇人,觉得天都快塌下来了,若非还顾念着儿女们,她都快要哭出来了。 叶绥静静地站在陶氏身边,将所有的话语都听在耳中,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一句话。 原来实情,竟然是这样! 曲公度是当朝尚书令,曲家满门英才,她从不曾听说父亲与曲家有任何往来交情,父亲会为曲家说话,只是因为……因为父亲相信曲家忠义、相信曲家断不会犯下这等血案。 父亲是为曲家、为他所相信的忠义,才会直言。 她仿佛能看见宣政殿中是什么样的情况。满朝文武百官,明明知道中书令的家风为人,却慑于雷霆天恩和缇事厂的可怖,所有人都沉默,以求安身保命。 只有父亲站了出来,替曲家说了公道话。 这便是父亲出事的原因,这便是祖父震怒的实情。得知这一切后,叶绥百感交集。 父亲在朝为官,岂会不知替曲公度辩护的后果?轻的是受皇上训斥,重的是祸及家族,但父亲还是说了,所以才被缇骑带走。 身为女儿,她担心父亲的安危,理应埋怨父亲不顾家族妻儿;作为活了两世的人,她却敬佩父亲不避灾祸,敢于大义直言。 父亲是真正无愧于叶家祖祠那副对联的人,那永悬的“松阳望族 累世家声”八个字,靠的就是一代代叶家人大义正气、为国为朝,才积下簪缨家族的荣誉名声。 叶居谯震怒怨恨,怕是早不记得这副对联了。 国与家,从来就不是对立的,没有国哪有家?然而家不在,对于她来说,重活一世也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不管怎么说,二伯说得很对,得想办法将父亲从缇事厂救出来再说! 可是,现在有什么办法呢? 她暗暗拉着陶氏的衣衫,高声劝慰道:“娘亲,您别担心。父亲是松阳叶家子弟,祖父肯定会想办法救父亲的。” 第八十三章奔走 叶绥这些话,让叶居谯的眼神暗沉了几分。是了,老三是叶家子弟,不得不救。 “娘亲,您想想,说不定缇事厂最后查明是曲家清白呢?若是曲家没事了,那么父亲自然就没事了。”叶绥继续说道。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祖父肯定比自己清楚。现在她这么说,意在着重强调罢了,作用并不大。 她实在太清楚叶居谯的为人了,在利益面前,没有什么人不可以牺牲;在危难面前,没有什么人不可以放弃。 更何况,祖父一向不喜欢父亲,能否极力营救父亲,还是未知数。——关键,还在于事态的进展,在于曲公度最后的结果怎么样。 若缇事厂真的将父亲定罪,祖父肯定会放弃父亲。毕竟,祖父有三个儿子,父亲只是其中最不受重的一个,而且祖父背后还有一个偌大的叶家。 但是她只有一个父亲,她绝不能放弃父亲。前世她没能救下父亲,这成了 她一生的遗憾,今生说什么都要保住父亲平安,哪怕要她付出所有! 鉴于此,她暗暗思忖:不能将希望寄托在祖父身上,得另外想办法才是…… 这时,叶居谯似有所思,随后摆了摆手,对陶氏说道:“先这样吧,待皇上震怒平息后,我会想办法的,你先离开等消息吧。” 陶氏躬了躬身,通红着眼睛,哑着声音道:“一切劳烦老太爷了。” 说罢,她看向叶安固,同样行了礼,才带着叶绥离开延光院。 她们离开后,叶安固便立刻说道:“父亲,能否有办法搭上缇骑的线?多少钱都不是问题,现在最重要的是是能帮到三弟……”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叶居谯打断了:“办法?没有!缇骑最不缺的就是钱。若皇上没有发话,没有人能从缇骑手中捞人。钱能管什么用?” 财可通神,可是这道理在缇事厂这里却行不通。叶居谯心中已有了计量,却不便在儿孙面前说出来。 他当然会想办法探听老三的情况,若事态真的危急,他一定会立刻将老三逐出宗族,绝不能让叶家伤筋动骨。 只是,说这些为时尚早,且看看是什么情况吧。 想来想去,叶居谯心中对叶安世越发埋怨。说到底,都是老三行事鲁莽,致令叶家陷入这种为难境地,不然他何须这样殚精竭虑? 陶氏浑浑噩噩地回到映秀院,一想到在缇事厂中不知吉凶的相公,她便觉得心中发寒,几乎要支撑不住。 直到叶绥紧紧握住她的手,沉声说道:“娘亲,您现在千万要稳住。父亲还等着我们去救他,我们家肯定会没事的!娘亲要相信父亲,更要相信自己,我们一定会好的。” 陶氏愣了愣,心痛惭愧如水般涌了出来。连阿宁都能如此沉着,她作为娘亲,竟然连女儿都比不上,实在有说不出来的羞愧。 没错,越是艰难之际,就越要冷静稳定,不然事情会更加糟糕。 她将所有的寒气担忧都闷在心里,咬咬牙道:“吩咐下去,三房任何人不得议论三爷的事!海妈妈给我备好马车,我得出门一趟。” 陶氏打算从相熟的夫人那里探听消息。缇事厂震慑太重,她没指望别人能帮她营救相公,但想必有关情况,还是有人愿意说的。 她出门之前,叶向愚匆匆赶了回来,拣了最重要的事情说出来:“娘亲,孩儿已经托副将军了解父亲的情况了,副将军说会尽力帮忙的。另外,我托人将消息送进宫中给姐姐了,看能否想办法……” 得知父亲出事后,叶向愚强压着心头的惊慌,想着有什么办法帮助父亲,短短时间就办了这好几件事,所以才回得这么晚。 陶氏一听,更加焦急了:“愚儿,你糊涂了!你姐姐现在怀有身孕,怎可让她劳心伤神?若是她有什么闪失可怎么办?” 叶向愚脸色白了白,也觉得此事会不会为宫中的姐姐带来什么意外,自责道:“娘亲,是孩儿思虑不周,我……” 他只想到姐姐在宫中,或许还能为父亲求情,却没有想到别的,没有想到姐姐怀有身孕,经受不了这些惊吓。 叶绥上前一步,接话道:“哥哥,没事的。姐姐在宫中,想必早就知道这个事情了。” 姐姐本就很关注宫中各种消息,何况临华殿现在多了个消息灵通的裘恩,姐姐肯定已经知道父亲出事了,说不定现在已经有所动作了。 她想对了,宫中纯嫔娘娘正跪在紫宸殿前,脱簪请罪。她已经显怀了,就这么大着肚子直直跪下。 她身边的安仪姑姑苦苦劝道:“娘娘,您现在是有身孕的人,快起来吧。奴婢求您了……” 紫宸殿外铺着青石,光是站着都觉得寒气袭人,娘娘一直跪在地上可怎么受得了?娘娘怀有皇嗣啊! 叶绪既然跪在这里,自然心意已决。无论安仪姑姑怎么劝说,她都没有站起来。 这时,一个长相敦厚的內侍,同手同脚地来到了纯嫔身边,同样劝说道:“娘娘,皇嗣为重,请起来吧。” 叶绪抬起头,朝內侍看了一眼。在见到內侍微微点头后,她便低下了头,一心一意地跪着。 片刻后,青石似乎透出一股血腥气,纯嫔娘娘的裙子,也渐渐湿润了。 随即,便听得安仪姑姑惊叫道: “血!是血!纯嫔娘娘见红了!” 她话音刚落,纯嫔便软软地倒了下去,昏迷不醒。她身边的內侍,已经慌忙叫起来,急忙唤太医去了…… #####第一更!周末早上好啊,大家对叶居谯这个人怎么看呢? 第八十四章求情 紫宸殿内,永昭帝一笔一划描着金字,眉头蹙了蹙:“外面为何如此吵杂?” 伺候的內侍房保恭敬答道:“回皇上,纯嫔娘娘跪在外面为父请罪,许是着了寒气,见红了。幸好太医来得及时,皇嗣并无碍。” 早朝上的事,永昭帝还记得,对叶安世这个不识时务的官员颇为震怒,故令缇事厂拘了去。 当时他不作多想,后来才想起叶安世乃纯嫔的父亲。纯嫔看着是个聪明的,怎么她父亲如此糊涂? 可怜纯嫔为了个糊涂父亲,大着肚子跪在求情,也是糊涂!罢了,念在其一片纯孝之心…… 过了好一会儿,永昭帝才放下笔,淡淡道:“叶安世倒有教女有方。着太医为纯嫔好好安胎吧。” “奴才领命,这就吩咐下去。”房保立刻领命,心想宫中要巴结的妃嫔,得多一个纯嫔了。 临华殿内,裘恩恭敬地送走了当值的邱太医,飞快地往其袖中塞了一包银子,动作快得几乎看不见。 邱太医掂了掂袖子,满意地离开临华殿。这些事情在宫中时常出现,彼此都心照不宣。 再者纯嫔娘娘情况看着凶险,但胎儿的情况很好,这些钱银他收到心安理得。 邱太医一离开,纯嫔便坐了起来,安仪姑姑则快速上前,为其拆去了厚厚的护膝,絮絮说道:“娘娘也太冒险了,要是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呢?” 叶绪摇摇头,将目光从染血的衣裙上移开,说道:“本宫自有分寸。况且你们都做得很好,本宫很放心。” 为了父亲,为了自己的胎儿,她不得不冒险做这么一场戏。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君恩拒之不得,却能一点点消去。不管父亲出于何种原因,惹皇上震怒已发生了,便是她现在身怀龙裔,也不能将父亲从缇事厂救出来。 父亲是为曲家求情,才会出事的。只要曲家还在狱中,父亲便不能脱难。这个实情,叶绪看得很清楚。 她也很冷静,作为女儿,她必须为父亲求情,却不能像普通妃嫔那样陈冤哭闹。 求情陈说是没有什么用的,她做了这些事,想必皇上会觉得父亲教导有方,才能教出至孝女儿吧? 只要皇上对父亲有一丝赞赏之意,才能保住父亲的性命,这比任何言语的求情都有效果。这是她现在能为父亲做的,其他的只能从长计议了。 父亲,千万不要有事…… 临华殿的事情,叶家三房的人一无所知,叶居谯倒有所闻,却对叶安世愈加厌恨。 距离叶安世被缇骑带走,已经三天了。这三天里,陶氏等人为叶安世竭力奔走,只是收效甚微。 往日与陶氏交好的夫人,倒没有拒绝陶氏的拜帖。只是,她们都隐晦地表示:此事干系太大,她们着实帮不了什么忙。 各人自扫门前雪,这个道理陶氏懂得。尤其是面对缇事厂这个恐怖无比的存在,没有人敢插手的,这些夫人们没有拒而不见,已是看在昔日情分上了。 陶氏不能指望更多,仍旧谢过这些夫人们,然后落魄回到了家中。 叶向愚已从仪鸾卫告了假,但是副将军那里还没有任何消息。心急如焚的他,只能向其他官员子弟打探消息。 但是,官员子弟又能知道什么呢?或许都被家中的长辈敲打过了,大多闭口不语。 平时对叶安世态度冷淡的叶安固,则每日为叶安世奔走,还花了大把钱财,几乎就没有停下来的时候。 他一直在松阳老宅打理庶务,精力心神都花在松阳那一带,在京兆自然没有什么人脉。临急临忙之下,能找到什么助力呢? 而且,此事牵涉到缇骑,就算他想送钱,也没有人敢收。 他花出去的那些钱财,其实就像打了水漂,断不会对叶安世有什么帮助。这点,叶安固怎么会不知道呢?但凡有一丝希望,他都要去尝试。 对他这些举动,妻子徐氏并不理解,还极为不满:“老爷,三叔的事太大了,我们管不了。况且,这是三房的祸事,与我们何干?” 叶安世揉揉眉心,疲惫地说道:“你说的是什么话?这不独是三房的祸事,也是叶家的祸事。我怎么能置身事外?”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个道理还用他说吗?况且,他三弟,怎么能不救? 徐氏心里有气,咕哝着说道:“若不是他,相公的眼睛怎么会……我们何苦为他煞费苦心?!” 叶安固神情冷了下来,忍住了拂袖而去的冲动,没有再接徐氏的话语,心里感到无比烦躁。 妻子不是幸灾乐祸那种人,这么说只是在为他抱不平,心疼他过去的遭遇而已。但过去是一回事,现在三弟有难又是另一回事。 他可以数十年对三弟冷淡,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三弟身陷囹圄。再说了,三弟是为了忠义直言,他更不能置三弟不顾了。 可惜,他言轻力薄,虽则多方奔走,却对三弟没有任何帮助。 罢了罢了,现在只能寄望父亲能想到办法了。他哪里知道,他的父亲早已有了另一番打算? 就在昨日,叶居谯接到了一个消息。消息是工部尚书苏息言偷偷透露的。所说的,正是曲家的情况。 曲家,马上就被定罪了,缇骑正在暗中抓捕曲家在外的子弟! “本官就知道这么多了。此事你心知即可,余事早作准备吧。”苏息言如此说道。 叶居谯知道“早做准备”是什么意思,当下便谢过苏息言,匆匆返回了延光院。 #####第二更! 第八十五章情况加剧 曲家被定罪,那就意味着为曲公度出言的叶安世会落不得好,极有可能会被问罪。 株连之下,说不定叶家也会受到牵连…… 叶居谯的脸色极为难看,心中忍了又忍,还是按捺不住吐出一口浊气:“孽子!” 现在再咒骂埋怨都没有什么用了,关键是叶家绝不能有麻烦。至于叶安世……叶居谯已打算放弃了,就当没有生过这个儿子! 他面上作出努力在想办法的样子,暗地里则请来了几位德高望重的族老,密谋将叶安世除族的事情。 其他人对叶居谯的打算一无所知,他们甚至不知道曲家事情进展,还以为叶居谯也在努力想办法。 将族老请来的事情,是叶居谯通过心腹秘密去办的,就连当家夫人朱氏都不知道这事。 只不过……族老们离开的时候,正巧被一个人看到了。 经过将近半年的调养,叶向钲的腿基本好了。只是走路时两脚一高一低,已经瘸了。 这半年来,叶向钲的脾气也越来越暴虐,对身边人不是打就是骂,令得他们苦不堪言,几乎所有人都想尽办法离开。 但是有个人,一直陪在叶向钲身边。这便是彤姨娘,当初西棠院的大丫鬟佩彤。 此刻佩彤正埋着头吞吐叶向钲的玩意,突然被他狠狠扯住头发,被迫对上他阴鸷的眼神。 “贱人!都是贱人!你是不是嫌我没用,心里在想着别人?!”叶向钲恶声道,“啪啪”地甩了佩彤几巴掌。 佩彤顿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痛,挣扎着摇摇头,压着嗓音道;“妾……妾没有。放、放开……” 叶向钲死死盯着她,一把放开了她,再一脚将她踢下床,厉声道:“哼!谅你也不敢!该死的叶向愚,该死的!” 自从他受伤后,几乎每天都要咒骂叶向愚,咒骂其抢了他的仪鸾卫、害他摔断了腿。只有在咒骂叶向愚的时候,他才感觉好受些。 但是今天有些不一样,他咒骂完后竟然大笑了起来。“哈哈”说道:“叶向愚!待三房被除族,我定要你像丧家之犬那样!” 佩彤披头散发,重新爬上床,声音黏腻地讨好道:“六少爷,除族是什么呀?妾也想为六少爷高兴。” 叶向钲乜斜着眼睛看向她,从鼻孔里冷哼了一声,才说道:“不妨说给你听,三房要倒大霉了!哈哈,我今天看到几个族老来了……” 叶向钲虽然摔坏了腿,可是脑子没有坏。在看到族老秘密出现后,他便猜到了当中内情,心中有种难以抑制的狂喜。 三房也有今日,叶向愚也有今日!只要他们被叶家除族,那么他们就低贱得像地底泥一样,到时后他就可以报断腿之仇了! “除族吗?叶居谯竟然打算这么做……”叶绥缓慢道,心绪竟然没有什么起伏。 叶居谯有这样的打算,她并不感到意外。只是,若不是佩彤送来消息,她还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太快了。 看来,曲家的事情变得更严峻了。不,不是严峻,或许已经成定局了,居谯必定知道了些什么,不然不会做出放弃父亲的决定。 在三房和二伯到处奔走的时候,叶居谯打算弃了父亲,甚至还将实情故意瞒住。叶居谯的心到底长什么样的呢?他究竟以一种怎么样的心情,就这么随意地放弃了父亲? 就是因为父亲仗义执言,有可能为叶家招致祸害?可是父亲这么做,正正无愧于叶家啊! 她这个做女儿都能想明白,为何叶居谯想不懂?叶居谯,是父亲的父亲啊! 叶绥真心觉得,父亲摊上这样的父亲,自己摊上这样的祖父,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幸好,佩彤及时送来了消息,让她还不至于完全被蒙蔽,让她还能有时间想办法。 佩彤……叶绥眼神黯了黯。对这个曾经的大丫鬟,她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活了两世,她自以为看透人心,却发现其实永远看不透。人心瞬息万变,皆因世事变幻无常。 现在,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了。曲家情势有变,父亲更危险了,她一刻都不能耽搁了。 她站了起来,吩咐道:“佩青,为我备马车,我即刻出门一趟!” 现在,能影响朝局、能救下父亲的,唯有那一人了。 这个人,就是缇事厂汪督主。 自重生以来,叶绥与汪督主已经见了好几次面,都是不期而遇。尽管见了这好几次,对她来说,汪督主依旧是那云端上的人。 她从来没有想过,会与汪督主有任何实际交集,更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主动去找他。 现在为了父亲,她必须得去找汪督主了。 汪督主权倾朝野,又掌管着缇事厂,整个大安,只有他有能力改变朝局。 只是,她能见到如愿见到汪督主吗? 汪督主的住处,京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正是城西那一片连绵的华宅。 这片华宅,自然是皇上所赐。汪督主深沐帝恩,皇上特地准他不用宿值宫中,因此赏了这片华宅。 许是所有人都震慑于汪督主的威势,越靠近这片华宅,气氛便越是安静。 但是这安静并不能让人平宁,反而让人紧张警戒,就好像靠近什么危险似的。 但叶绥不一样,看到那淡如春山的“汪宅”二字,她忐忑不安的心竟静抚了下来。这种淡漠颇为熟悉,她仿佛见到了那个脸容淡漠俊美无俦的汪督主。 她还记得,令人震慑的汪督主,曾在剡溪茶庄提醒过她,那袅袅茶香中,汪督主神情柔和,而当时自己一身戾气……#####第一更!周日早上好啊!依旧是你们很早的作者君。这一次,大家对佩彤怎么看?嘻嘻~~ 第八十六章求助 叶绥不再有丝毫迟疑犹豫,径直朝门房那里走去,将手中的拜帖恭敬地递了过去。 汪督主的门房是个中年人,姓宁名安。宁安随了汪督主,常年都是一张冷淡漠然的脸,就算接到中枢主官的拜帖,他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 此刻,宁安接过了帖子,依然是一幅面瘫脸,但心底诧异至极。 这么多年来,他接过无数拜帖,各种各样数不清楚,但就是没有接过年轻姑娘的拜帖! 年轻姑娘见到厂公,怕得恨不能缩成一团,连眼光都不敢投向厂公,哪里敢来投拜帖呢?还是亲自来? 听得这个姑娘自称为叶家三房的姑娘,叶安心底感叹不已:这个叶家姑娘,胆子也太大了。她……她怎么敢? 作为督主家的门房,宁安当然知道叶家三爷为曲公度出言之事,也知道叶三爷被缇事厂带走了,莫非叶家姑娘是来向厂公求情? 如果是这样,这姑娘也太有勇气了,简直是前无来人。——宁安忍不住想赞叹一声。 他还从来没有见过有人敢来向厂公求情的,更何况还是一个年轻姑娘。不管这个叶姑娘前来拜访所为何事,但有勇气前来,让人刮目三分。 这份拜帖太不寻常了,宁安着实好奇,因此他接过拜帖后,吩咐小厮立刻送至厂公面前。 恰好,厂公现正在府中。 投了拜帖之后,叶绥没有马上离开,而是退远了些,就这么站着。 她不知道汪督主是否在府中,也不知道这拜帖什么时候才能送到汪督主面前,更不知道汪督主会不会见她。 可是事情太危急,她别无它法,只能一直等下去,等待能见到汪督主。 她暗暗祈求汪督主还记得剡溪茶庄,冀望汪督主真的喜爱剡溪茗,不然…… 她下意识按了按怀里,眼神渐渐变得坚定。没有“不然”,她从来就不将寄于虚无的“冀望”之中,冀望远远比不上实际的努力。 就算汪督主不喜欢剡溪茗,那张送进汪府的拜帖,一定能帮助她见到汪督主! 她再退了几步,抬头看着那字如其人的“汪宅”二字,目光半敛,平静地等待着汪督主的回音。 此时,华宅内的汪印正在听缇骑掌班沈直的禀报。 沈直微弓着腰,语气十分惭愧:“厂公,属下无能。赵家灭门惨案,目前毫无进展,请厂公示下……” 说罢,沈直将腰弯得更低,却牵扯了背上的鞭伤,忍不住抽了口冷气。 当时厂公责罚缇骑,他虽则可免,但作为缇骑掌班,他想着自己治下不力,还是和其他缇骑一起去缁衣堂受罚了。 缇骑们已经去淄衣堂领了二十鞭,也抄录了刑部官员的生平,已清楚知道自己为何会受罚了。 刑部尚书韩大人其实是个精明的老狐狸,难怪当时他走得那么急,遇到灭门惨案还能做个甩手掌柜,换作是自己也恨不得立刻消失啊。 现在缇事厂顶着巨大压力,而刑部则是打打下手,韩大人简直不要太舒服。 他领着缇骑四处奔走,却没查到什么有用的,只能来请示厂公。 汪印听了,只淡淡点了点头。这个结果,已在他意料之中。赵家血案的真相,实则就是赵祖淳遇刺的原因,也就是……曲家被围捕的缘由。 如今曲家众人尚在缇事厂查办当中,此事还没有定论,赵家血案又怎能有进展?沈直一无所获才是正常。 “无妨。像以往办案那般查,慢慢来,不着急。”汪印如此说道。 待曲家事定,皇上定下旨意,赵家血案就能迎刃而解。 沈直点了点头,心头放下了大石。厂公说”不着急”,那就真的是不着急了。 沈直离开后,汪印合上眼,俊美无俦的脸容竟然带了一丝忧色。 封伯为他斟上热茶,想了想,还是直接问道:“主子,需要将曲大人救出来吗?老年他守着缇事厂你大牢,若是厂公吩咐将人救出来。保证没有人能发现。” 他已许久没见过主子如此踌躇不决了,想必曲大人此事十分难办。 旁的事情他不会,但从缇事厂深牢里救出一个人,还是没问题的。况且他的好友就在缇事厂大牢里面,里应外合,保证别人不会发现什么。 封伯的话刚落,空气中突然传来两声附和:“还有我们,绝对会扫清手尾的。厂公请放心。” 这是隐匿在暗处的郑七和王白。他们觉得封伯的想法极妙,而且他们可以帮忙,保证做得干净漂亮。 汪印摇了摇头,无须忠心的属下这么做。 缇事厂大牢本来就是他执掌的,倘若要将曲公度救出来?何须这么麻烦? 如同这几个人所说的,从牢中救出曲公度不难,保住曲家众人的性命也不难,难的是保住曲家的名声,难的是真正破解曲家的危局。 曲家的危局,说白了在于帝王心思。现在皇上决心办了曲家,他有何办法令皇上改变心意? 见汪印摇头,封伯等三人都沉默下来了。主子没有命令,他们现在也不能做些什么。 门房小厮的禀告,打破了这些沉默,却令封伯等人陷于一种更诡异的安静当中。 叶家三房姑娘……就是那个叶家三房姑娘吗?竟然找上门来了?! 汪印面容复归平静,他接过了拜帖,淡声吩咐道:“送来拜帖的姑娘可还在门外?请进来吧。” 如果小姑娘拜帖上所说是真的,那么无论如何他都要见她了。 #####第二更!我明明双更好多天啦,大家还误会我一更,心好伤。 第八十七章入汪府 叶绥当然没有离开汪宅的范围,当她看到那汪家门房朝她走来的时候,心中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看来,汪督主现在就在府中,并且肯定已经看过她的帖子了。 她来对了,幸好,幸好! 她料得没有错,门房宁安强忍着心中的诧异,快速朝叶绥走来,面瘫上竟然挤出了一丝笑容:“幸好姑娘没有离开,这下巧了,我们厂公刚好就在府中,姑娘有请。” 汪府的奴仆大多数是从缇事厂汰换下来的,因此他们在称呼上都是随了缇骑,称呼汪印为“厂公”。 这样的称呼让叶绥顿了顿,随即便微笑着点头说道:“这实在是意外之喜,有劳了!” 汪府这个地方,其实叶绥并不是第一次来,只不过以前来的时候,这里已经是断壁残垣,只看到一副落败凋零景象,而现在…… 她跟在汪府门房身后,缓步迈进了汪府,纵两世为人见过许多失眠,仍旧被里面的繁华景象深深震惊了。 和其他高门大宅进门便是影壁不同,汪府里面处处都是鲜花。放眼望去,一片姹紫嫣红,鲜花开的异常绚烂,仿如一副神仙美景,让人眼睛都看不过来。 现在正是严寒时候,汪府里竟然盛开着这么多娇艳的鲜花,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叶绥仔细一看,才发现沿着这些鲜花的周围冒出一些热气,原来这些鲜花是被地热催生出来的,难怪可以在此时怒放。 叶绥曾经听说过有些鲜花能够承受住地热,不管多冷的天都能盛开,不过之前从来没有看到过,现在却一下子看到了这么多,倒是大开了眼界。 此刻她最大的感觉便是:汪督主果然深得圣眷! 别的不说,光是这铺设巨大的地龙以及品种独特的鲜花,就已经可见一斑。 能营造出这副繁华景象,可不仅仅是烧钱这么简单而已,还必须有极大的精力来护养。 难怪,世人皆说汪督主是大安朝第一的大宦官,换作他人断没有这样的财力心思。 财力、精力这些都不算什么,许多大户人家都能做到这两点。然而,他们不敢这么做!不敢这么明目张胆昭示着自己的钱与权,但汪督主可以! 叶绥虽然为这样的景色而感叹,但是脸色十分平静,并没有显露出什么来。 在前面带路的宁安,在转弯处会眼角余光恰好看见叶绥,在看到其神色平静后,心中不禁默默赞许。 自汪府建立以来,府中还从来没有来过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这位小姑娘来不仅来了,而且处之泰然,神态仿佛比许多朝官还要从容,着实勇气可嘉。 很快,宁安便将叶绥带到汪印面前,随后便恭恭敬敬的退了下去。 叶绥不记得这是第几次见到汪督主了,然而每一次看到他,都会为其俊美无俦的容貌而惊叹。 只是这样的一副容貌,长在汪督主这里,倒也不知道是祸是福了。 不管祸福,想来当今大安朝断没有一个人,敢对汪督主这副容貌稍作评价的。 汪印仍旧是那副淡淡的神色,脸上带着一丝凛冽的杀意,让人不由得畏惧害怕。 当然,叶绥不害怕。现在见到汪督主,她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心安。 如今,唯有汪督主能够救她父亲了。 “见过督主大人,给大人请安了。”叶绥躬了躬身,这样说道,抬头看向了汪印。 汪印端坐在上首,身后立着一位满头白发的老者。老者脸容慈祥,与汪印一身淡漠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前世叶绥隐约听别人说过,汪督主身边有位忠心耿耿的老仆,据闻最后为了救汪督主而身死。这位忠仆,想必就是眼前的老者吧? 在叶绥心中思量的时候,汪督主主仆也在打量着她。 许是因为父亲被下狱的原因,小姑娘今天穿得十分素雅。然而这种素雅的装扮并不适合她,反而衬得她憔悴了几分。 她眉间略带忧色,一双眸子倒是璀璨晶亮,仿佛蕴含着无限勇气信心似的。 这个小姑娘,的确不一般。——主仆二人心中一致想道。 光是冲着这份独自来汪府的胆色,汪印便对叶绥高看了几分,眼神不禁有了一丝柔和。 小姑娘此来汪宅,是为了救她父亲而来吧?还在帖子上提及那样东西,令本座不得不见她。 胆色、心计,全都不缺。这个小姑娘,当真是令本座惊叹! 似乎,每次遇到小姑娘,都能感觉到这个小姑娘的特别。 这时,叶绥再度弯腰,直接表明来意:“小女子冒昧到访,幸得督主大人不怪,心中感激非常。恳请大人施以援手,救我父亲性命!” 叶绥这样直接,汪印并不感到意外。他没有回叶绥的话,神容倒是略有些变化,手指在雕花扶手上轻啄,若有所思。 叶绥咬咬唇,将腰弯得很低,再一次说道:“恳请大人救我父亲一命!” 汪印停住了动作,淡淡道:“你父亲受曲公度所累,曲公度是缇事厂拿下的。本座如何救你父亲?” 他没有绕弯,直接点明了当前的局势。他相信以小姑娘的聪慧,必定懂得他的意思。 他固欣赏小姑娘的胆识心计,可是不代表着小姑娘说这几句话,就能改变些什么。 叶绥怎么会不懂呢?但是她仍旧弯腰低头,坚持道:“既然缇事厂能够拿下曲大人,自然也能够放了曲大人,端看督主心意而已。” 汪印的神情一下子就冷了下来。#####第一更!85章将佩玉写成佩彤了,我会修改过来的,请大家见谅~ 第八十八章献宝 汪印神情一冷,说道:“你可知道,此话已经犯了大忌?若旁人听了去,本座倒是麻烦了 。” 尚未等叶绥来得及反应,他忽而笑了笑。 冷漠的神情随着这笑容竟生动起来,然而那丝淡淡的杀意反而更明显了,无形的威慑像座大山一样压向了叶绥。 叶绥心一顿,背脊反而渐渐挺直了,透露出不屈之意。 汪印勾了勾唇角,浓重的杀意威慑立刻退得干干净净。与此同时,他冷声道:“曲公度权重过甚,放不得,本座无能为力。” 叶绥猛地抬头看了一下汪印,随即飞快地低下头,并没有接上这话。 现在汪督主所说的推拒话语,叶绥是怎么都不相信的。前世……明明是汪督主维护了曲家、保了曲家平安,这一世,怎么就不可以呢? 她相信汪督主与曲家之间,必然有她所不知道的联系。这时还是永昭十八年,汪督主仍旧权倾朝野,那么就一定有办法保住曲公度。 只要曲公度平安无事,那么就代表着父亲安然无恙。 正是对汪督主有无比的信心,她才只身前来汪府,才会在拜帖上提及那样东西。 那样东西……此刻就在她的袖中。 叶绥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从袖子中掏出了一样东西,缓声说道:“那么加上这个,督主大人可有办法?” 她掏出的,是一本薄薄的书,藏在袖中,旁人几不可觉。 汪印细长的眉眼半眯起来,目光落在了叶绥手中的薄书上。 他当然知道这本薄书是什么,小姑娘在拜帖上已经提过了,这也是汪印会愿意立刻见叶绥的原因。 只是,汪印没有想到,小姑娘么干脆就拿出了这本书。 汪督主心中不由得有丝起伏。小姑娘这么果断,是为了救父亲毫无办法了呢,还是因为对本座十分信任? 他长伴帝侧,最擅洞悉人心,小姑娘眼底中藏得极深的信任,他是不会看错的。 虽则他不清楚为何小姑娘对他如此信任,然而这种感觉……还相当不错。 因而他摒弃了先前种种威慑,不再为难小姑娘,等待她接下来的话语。 叶绥紧握着手中的薄书,直言道:“听闻督主大人曾领兵,想必大人定然知道阵图的重要性吧?我现在手中拿着的,正是一本军事图录,是具体的请听,我细细道来……” 她顿了顿,问道:“督主大人可知道池春庭?这本阵图,正是出自池春庭之手。” 汪印点头,对小姑娘有十分的耐心,配合道:“前朝军事天才?本座自然听说过的。” 叶绥心中渐渐安定下来,继续道:“池春庭集兵家之精、合以地势之要、配与人心谋略,竭尽心血才编成的一本军中图录。这并非传说,我在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这本图录。现在,献给大人,请大人救我父亲一命。” 她双手高高捧着这本薄书,奉至汪印跟前。 立在汪印身后的封伯立刻上前,接过了叶绥手中的薄书,随后恭敬地呈给了汪印。 送出这本薄书之后,叶绥心中一松,感觉就上像拿走了心头大石一样。 这本军中阵图,在她前世曾经惊鸿一现,后来随着顾家的覆灭而毁灭。然而上天有德,她重活一世,这本书的命运也有所不同了。 她一心想着保存这本阵图,事实也正如她谋划的那样,这本阵图最后落到了她手中。然而正是因为有前世的经历,叶绥才无比深刻的意识到:这本图录,在她手中,等于明珠蒙尘。 她或者说是叶家现在的人,都不适合拥有这本阵图。 这本阵图实在是太重要了,本来就应该在军中大放光彩,为国朝增强军力。 她拿到这本阵图之后,曾经翻来覆去的想过:当今的大安朝,谁最适合拥有这本图录呢? 如果不是因为父亲下狱,她或许还在思虑着如何安置这本阵图,一时半会也想不到汪督主这个人。 汪督主,军中孤卒起家,后来以宦官之身领兵权,因为深得圣眷,所以在军中有莫大的影响力,一定可以能让这本阵图发挥原有的光彩。 就她前世今生所了解到情况来看,当今大安朝,的确没有人比汪督主更适合拥有这本阵图了。 她将这本阵图献出来,固然是为了父亲,也是为了国朝。 如果这本阵图用于大安国朝,那么不管将来登基的是太宁帝也好,或是别的皇子也罢,就不用去面对一个积弱的国朝。 不用叶绥说得更多,汪印都知道这本阵图的价值。不用念谁更多说王静都知道这本图录的价值。 他合上眼,淡漠的神色略有些变化,可是也看不出他心底在想什么。半响之后,他睁开了眼睛,说了这么一句话:“可,本座应下了。” 曲公度本就是他想救的,只不过之前毫无办法。现在,因为有了这本阵图,反而有了一丝曙光。 聪明人办事说话其实有时候十分简单,听到这句话之后,叶绥便知道汪督主的意思了。 她双手合十,诚心诚意地道:“谢谢督主大人,感激不尽!” 感激他施以援手救父亲性命,也感激他接过这本重若千钧的阵图。 她知道无须说得更多了,把这本阵图献出去之后,就等着接下来的结果就行了。 汪印淡淡点了点头。随后目光掠过了手中的薄书,沉吟不语。 这本阵图的价值,自然不用多说,然而这本书却是通过一个小姑娘的手所献,这就不得不让人深思了。 #####第二更,请大家多多支持! 第八十九章价值 汪印没有问叶绥从何处得到这本阵图,也没有问她为何不将这阵图献给叶居谯,既然这本书已经到了他手中,那么他就会承这份厚礼。 他看了叶绥一眼,仿似叹息道:“你这份心,当有所报。” 叶绥笑了笑,心中真正放轻松了:“承督主大人贵言。那么,我就先行告退了,愿督主一切大人顺心遂意。” 汪印摆了摆手,示意叶绥离开,当下也没有什么好跟叶绥说的了。 既然他应下了叶绥的请求,那么当前最重要的,便是曲公度和叶安世之事,他的好好谋划一番才是。 封伯亲自将叶绥送到了汪宅门口,门房宁安见到这一幕后,心想道就连封老都亲自送客,叶家小姑娘果然不一般。 同时他打定了注意,以后若再见到叶家小姑娘,得特别上心才是。 封伯回到汪印身边时,便见到其正在细看那本薄书,而且神色极为凝重,当下也不敢打扰,只侍立一旁等待吩咐便是。 良久,汪印才合上这本薄书,忍不住感叹道:“这本阵图,当真是价值连城,的确可以保曲公度平安了。有了这本阵图,想必皇上就不必非取曲公度性命不可了。” 闻言,封伯便笑眯眯说道:“先前皇上说救曲大人欠缺了某种时机,莫非这本阵图就是良机所在?” 汪印点头,轻轻摩挲着这本阵图,答道:“正是!曲公度之所以下狱,原因不在外通大雍朝,也不在杀害赵祖淳,而是在于他手中的势力。皇上欲收回军中、朝中的势力,这才是这场祸事之由。” 他一直跟随在皇上身边,对这些弯弯道道最清楚不过了。皇上登基之时,为了稳固皇位、平息朝乱,将军中的权力大部分下放至武将手中,朝中则倚仗曲公度这样的老臣。 如今十几年过去了,皇上皇位早已经稳固,国朝平和已久,再者太子逐渐年长,皇上趁机为太子铺势,赵祖淳不过是一枚棋子而已。 “皇上春秋鼎盛,何须现在就为太子铺路?老奴倒是有些不明了。”封伯这样说道。 太子乃皇贵妃范氏所出,被立为太子已经十七年了,居东宫之位的时间很长了。 本来,太子之位没有什么好争议的,然而三年前,皇后娘娘韦氏以高龄诞下了十八皇子,就连封伯都知道朝中局势开始微妙起来了。 皇上春秋鼎盛,以后国祚谁属还说不定呢,因而封伯觉得皇上现在就为太子铺路,颇有些难以置信。 太子竟如此深得皇上看重?平日里倒看不出来。 “或许也不一定是为了太子铺势,总之现在皇上欲拢回权力,曲公度这样的硬骨头挡道而已。若旁人在中书令位置上,倒是说不准。”汪印如此说道。 曲公度这个人,太直太贤,而且曲家子弟繁盛,个个都非庸才,这样的家族,怎么不让人忌惮? 封伯摇摇头,没有掩饰心中的想法:“皇上乃雄主,为了这些势力,何须落下逼迫贤臣的名声呢?” 汪印神色淡漠,没有说话。与实际到手的权力相比,名声算得了什么呢? 只要皇位稳固,将来刀工史笔会如何记录,尚是个未知数呢。 封伯见汪印沉默,便知其不欲就这个事情多说,便换了话题,请示道:“主子,既然有了这阵图,那么如何营救曲大人?老奴这副身子骨还是有些用的,请主子尽管吩咐。” “属下也是,请厂公吩咐!”空气中传来了这样的话音。 这说话的,当然就是隐在暗处的郑七和王白了。 先前他们还附和封伯的话语,道可以直接到缇事厂大牢走一遭,定会将手尾扫得干干净净的,此刻正等着汪印下令呢。 “封伯就在府中即可。至于郑七和王白,自然有用得着你们的时候。如何去办这个事情,本座得好好想一想,好好想一想。”汪印这样说道。 的确要仔细筹谋一番了,这本阵图,要用在最合适的时候,而且不能留下任何后患…… 过了一会儿,汪印勾了勾嘴角,然后低低逸出了笑声:“呵呵。” 在封伯等人面前,他不会掩饰自己的心绪,因而眉眼间的嘲讽甚为明显。只是,这丝嘲讽是自嘲罢了。 缇事厂本就是皇上的耳目,他这个缇事厂督主更是皇上手中的利器,不管是缇事厂或者他,都应该顺皇上心意,将曲公度稳稳定罪才是。 曲公度是缇事厂捉拿的,现在……他却为了救下曲公度而殚精竭虑。这么做,等于是违背了皇上的意思。 他这个深沐帝恩的宦官,可谓不忠之人吧? 随即,汪印神色便回复了一贯的淡漠,俊美无俦的脸容依旧有慑人的杀意。 作为缇事厂厂公,折在他手中的人命难以胜数。纵他早已满手血腥,然而有些鲜血,他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沾染的…… 国朝在变,缇事厂已不是当初的缇事厂,汪印早已非当年的汪印。 这么想着,厂公大人心里竟泛起了淡淡的倦怠,然而所下的命令却异常果决:“郑七,你且去承恩公府走一趟……” 大安朝的承恩公府,便是皇后娘娘的娘家。——郑七听了汪印的命令,便飞速朝承恩公府而去。 当天晚上,在宫禁下钥之后,皇后娘娘韦氏的坤宁宫灯火未熄。明明坤宁宫门窗紧闭,连丝风都难漏进来,韦氏却觉得那烛火仿佛在摇曳一样。 或许,只是人心浮动罢了。 #####第一更! 第九十章宫闱 许是灯光晦暗的缘故,皇后娘娘韦氏的脸色看起来有些暗沉,与平日里精致妆扮的面容甚为不同。 看到铜镜里憔悴的容颜,韦氏心头略有些黯然。哪个女人不希望年轻美好呢?宫中的女人更是如此。 然而韶光易逝,年华最是留不住。 她已经四十七岁了,比皇上还年长一些。年纪就这么摆在这里,即使她再如何精心保养、即使她用了天下最珍贵的滋补药材,还尝试过某些秘法,也只能是延缓苍老而已。 再加上三年前她以高龄诞下了皇子,更是大伤了元气,怎么补都补不回来了。 就容貌上来看,她无论如何也比不上后宫中那些鲜嫩的妃嫔们。那些妃嫔们,就像沾了晨露的花儿一样,端的是美貌动人。 可是,在后宫中生存,美貌固然重要,却并非只靠容貌而已。 每年后宫中那些死去的漂亮人儿不知有多少,可是坤宁宫之主,就只有一位。 到了韦氏这个年纪,已经不怎么在意帝王的宠爱了。对她来说,后位稳固比什么都重要、六宫之权比什么都重要。 只要她是大安朝的皇后,无论皇上宠幸多少美人儿,将来与皇上合葬、配享太庙的人,只能是她。 至于旁的人,就让她们蹦跶去吧! 心腹姑姑绿琴的到来,打断了韦氏的思绪。只见绿琴从袖中拿出一封书信,恭敬地呈给韦氏,低声禀道:“娘娘,这是国丈大人暗中急送来的书信,请娘娘过目。” 绿琴原本是韦氏在娘家的贴身丫鬟,后来随着韦氏进宫,几十年浮沉过去了,绿琴一直伴随着韦氏,从韦家的丫鬟变成了坤宁宫的大姑姑。 因有这几十年的情分在,韦氏对绿琴有着非一般的信任看重,与娘家的种种秘密往来,大多通过绿琴之手。 这会儿,韦氏见到绿琴拿出书信,便知道有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不然,父亲不会连夜将书信送来。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呢? 韦氏立刻接过了书信,待拆开来一看,柳眉忍不住皱了起来。她到底做了这么多年皇后,敛神宁气的功夫已经谙熟,这皱眉也只是持续片刻而已。 下一瞬,她便将书信递给了绿琴,吩咐道:“烧了吧。” 绿琴立刻将书信就近烛火,烛火一卷,书信便燃了起来,倒让寝殿一下子明亮了不少。 看着书信渐渐化成灰烬,韦氏的眉头也徐徐放松了。她目光略有散逸,仿佛在看着远处似的,细看来却满是空茫。 绿琴知道这是娘娘心有所思的表现,并不打扰她,只是拿过了银剪,将烛花剪了剪。 待见到韦氏目光清明,绿琴才弯腰询道:“娘娘,可是国丈大人所说的事情难办?娘娘且放宽心才是。” 韦氏摇摇头,没有说话。即使绿琴是她最得信的大姑姑,有些事情,韦氏也不会与绿琴说。 现在书信上所说的秘事,就是如此。 想到父亲在书信上所说的事情,韦氏心中颇有些凝重,忍不住拢了拢眉心。 她总觉得最近心思浮动得厉害,总觉得不论是后宫还是前朝,都让她有种隐隐不快的感觉。 为了谋划兵部的势力,先前她在京兆闺学下了一个手笔。不想长公主郑薇竟然插手到里面去,幸好最后的结果,在她所能接受的范围之内。 邵家姑娘夺得了闺学魁首,可惜与其他人并且,算是白璧微瑕。幸得叶家的家世地位远不及邵家,断入不了十皇子的眼,她才松了口气。 原本,她对另一位并列的姑娘不甚在意的,可是这个姑娘竟然是纯嫔的胞妹,而且纯嫔还有了身孕,这就不得不令她多想了。 只是她还来不及想什么,朝中就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赵家灭门、赵祖淳重伤昏迷,接着是中书令曲公度被缇事厂拿下,一波接着一波,朝局动荡不已。 不管是赵祖淳还是曲公度,都不是皇后一系的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因此她能置身事外,并没有卷入这些纷争中。 可是现在……她发现自己想得太简单了。父亲信中说得没有错,若是皇上拢住了兵部的势力,情况并非那么乐观。 皇上得到这些势力,必然要派遣亲半令人来领这些兵力。太子年长,怎么着都轮到领部分兵力的时候,如此一来,最终得到好处的人,就成了太子。 太子啊……这怎么可以?本宫膝下,还有一个十八皇子呢! 这几十年来,韦氏在后宫中处事中正,对妃嫔们不偏不倚,深得皇上的敬重,宫里宫外都极有令名。 韦氏有不争之心,方能得到这些赞誉。然而,这一切,从三年前开始就有所不同了。 过去她只诞有元康公主,怎么争呢?即使十皇子养在她名下,终归不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为十皇子筹谋皇位?这种为他人做嫁衣的事情,韦氏怎么会做呢? 韦氏争权之心,几十年下来早成死灰了。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上天竟会如此垂怜她,让她诞下了一个皇子! 哪怕元气大伤、哪怕老了好几岁,韦氏都觉得太值了! 只是,她的皇子毕竟年幼,而且皇上正值盛年,她知道自己不能急、只需慢慢等待便是。 可惜,事情不如她期待的那样,哪曾想到,皇上会这么急?早早就想着为太子铺路呢? 沙漏一点点过去,烛花都剪了好几次,夜已经越来越深了。韦氏毫无睡意,脑中一刻不停地想着曲公度的事情。 怎么办呢?有什么办法让皇上改变主意? 见主子如此劳神,绿琴忍不住劝道:“娘娘,夜已深了,请娘娘歇息吧,万不可累坏了身子。十八殿下若是知道娘娘如此伤神,定要心疼了。” 听到绿琴提及自己最疼爱的皇子,韦氏神色动了动,开口道:“你有心了,本宫知道了。” 在合眼之前,韦氏终于有了主意,朝绿琴吩咐道:“明日一早,让人去徽妃面前传几句话吧。” 说罢,韦氏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而后安然入睡。 #####第二更! 第九十一章妃嫔 永昭帝春秋鼎盛,后宫的妃嫔自然少不了,便是分位高的妃嫔也有不少。 这些妃嫔当中,除了皇后娘娘和皇贵妃之外,就数徽妃娘娘最受瞩目了。 无他,徽妃娘娘的容色曾经冠绝后宫,更重要的是,徽妃娘娘育有两个皇子,这在后宫中可算独一份了。 徽妃娘娘诞有五皇子和九皇子,而且这两个皇子都成年了。母凭子贵,再说徽妃娘娘本就极得皇上恩宠,地位当然不一样。 徽妃娘娘尚不到四十,因为保养得宜,看起来就像二十多岁的人。她这个年纪,既没有皇后娘娘身上那种老态,也没有甫入宫那些美人的稚嫩。 怎么说呢,她身上有种以言说的少妇风韵,可比那些年轻姑娘引人多了。 后宫中最不缺的便是年轻貌美的姑娘,这样的人,永昭帝见得多了,反而独独钟情于徽妃这样的独特风韵。 徽妃自入宫以来便荣宠不衰,便是紫宸殿伺候的內侍宫女都知道,徽妃娘娘是得小意供奉着的。 说起来,这宫中的主子,哪一个都不是他们这些奴才可以等闲视之的,但徽妃又不一样。 这会儿,在紫宸殿当值的小內侍见到徽妃娘娘后,忙不迭上前,异常恭敬地说道:“娘娘请稍等,容奴才禀告皇上。” 说罢,小內侍朝徽妃行了礼,高声唱道:“徽妃娘娘求见皇上,请皇上恩准。” 很快,在永昭帝跟前伺候的副首领房保便出来了,笑眯眯地说道:“皇上准允,奴才恭迎娘娘。” 对皇上跟前得伺候的人,徽妃向来是和善相待的,因而柔声道:“劳烦房公公了。” 她说罢,令身后跟着一众宫女內侍在殿外等候,只带着一个小內侍捧着物品便进了去。 入了紫宸殿之后,徽妃乖巧地弯着腰,请道:“臣妾给皇上请安,愿皇上万福金安。” 她说罢,便抬起头看了永昭帝一眼。眼神顾盼生辉,里面满是浓浓的情意。 待见到永昭帝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后,徽妃双眸眨了眨,脸颊不禁浮上了丝绯红,整个人流露出与年龄不符的娇憨来。 乍看来,这不像是宫中快四十岁的妃嫔,倒像那未出阁的闺中姑娘了。 这种娇憨和韵味,正是永昭帝最喜欢她的地方。 哪怕她已经生了两个孩儿,眼神仍旧如此纯澈,看向永昭帝的时候,全都是信任和崇拜,就像刚刚进宫时一样。 不得不说,被一个女人这样崇拜着,的确大大满足了一个男人的虚荣心,就算永昭帝这种久居皇位的男人也一样。 永昭帝示意內侍宫女全都退下去,然后朝徽妃伸了伸手,笑着说道:“爱妃来来,快来到朕这里。” 永昭帝话一落,徽妃脸上便露出了灿烂笑容,仿佛遇到了世间最美好的事情,让旁观者都受到了感染。 见到她这样的笑容,永昭帝觉得心都柔软了,再一次说道:“爱妃快来,快来!” 徽妃小碎来到永昭帝跟前,娇笑着说道:“皇上,臣妾知道皇上最近政务繁忙,但是臣妾已经好几天没有见到皇上,心里想念得紧,所以令小厨房煮了参汤,请人皇上服用。” 永昭帝“哈哈”笑了起来:“爱妃有心了。这参汤先放下,朕等会儿就喝。” 永昭帝帝虽然这么说着,但是心里是不打算服用的。不管是哪宫哪殿送来的滋补品,永昭帝都不会用。 这也是后宫中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情了。纵然如此,这些妃嫔们依然穷尽心思,源源不断地将这些滋补品送来紫宸殿。 永昭帝和徽妃就像寻常百姓夫妻那样,说了说五皇子和九皇子的事情。末了,永昭帝轻抚着徽妃的手,问道:“爱妃难得来紫宸殿一趟,可是有什么要事与朕说?” 徽妃眸光黯了黯,随即苦恼地说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皇上。臣妾本来是不想拿小事来劳烦皇上,只是有那嘴碎的,在臣妾的永福宫散布谣言,着实可恨!” “哦?什么谣言?令朕的爱妃如此生气?”永昭帝随意问道,对后宫这些碎事并不关心。 只是眼下徽妃得他疼爱,才有此一问罢了。 徽妃双颊气鼓鼓的,怒气显而易见:“这谣言冲着臣妾便罢了,可是,可是这谣言竟然冲着皇儿们来。有人说,有人说皇上最疼爱太子,若是太子将来登基,五皇子和九皇子断落不得好。皇上正盛年,有人有这等狼子之心,竟然这么说……” 她咬了咬唇,眼里泛着水光:“皇上,臣妾不欲理会这些谣言,可是臣妾心中慌得很,臣妾该怎么办呢?” 徽妃双眼通红,泪珠眼看着就要垂下来了。 她虽然明着说皇子之间的事,实则说的是永昭帝近日拢住军中势力之举。这些话乍听来大逆不道的话,是万万不能出自一个妃嫔的口中的,但是徽妃仍旧说了。 这恰恰是她的聪明之处。因为她在后宫中的表现,正是这么坦率胸无城府的。 不管是在永昭帝面前,还是在其他妃嫔面,徽妃都娇憨无邪。所以这些话语,并没有引起永昭帝的震怒。 甚至,因为她这种性子说出来的话,永昭帝反而听进去了。 #####第一更! 第九十二章厂公献 朝局的事情,永昭帝怎么能够对一个妃嫔多说呢?便轻轻拂了过去,状似毫不在意地道:“爱妃别生气了,这等嘴碎的人,当然留不得的,爱妃直接打杀了便是。” 徽妃仿佛气狠了,脸上仍旧十分恼怒:“这个道理臣妾自然知道的,只不过臣妾无能,都不知道这些话是从哪儿传出来,臣妾总不可能将永福宫的所有人都杀了吧?如此一来,臣妾身边就没有人用了……” 她顿了顿,继续道:“皇上,臣妾在深宫种什么都不懂,却听人说过,曲大人在儒林中很有声望。臣妾什么都不担心,只在意皇上而已,若是皇上为了一个臣子连累了名声,那就是……” 她絮絮地说道,装作没有看到永昭帝渐渐沉下的脸色。恰在此时,殿外的小內侍唱道:“皇上,缇事厂汪督主求见!” 听到缇事厂汪督主,徽妃的心不禁颤了颤。 徽妃立刻正了正身子,低眉顺眼的说道:“皇上政务繁忙,那么臣妾就先行告退了。”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遇到那个俊美无俦的汪督主,徽妃心里都会下意识地紧张起来,总觉得在汪督主的目光下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徽妃在宫中活得自在,靠的,可不仅仅是过人的美貌和娇憨的性子。 事实上,对周遭环境的敏锐触觉才是她安身立命的所在。 可是,不管是美貌、性子,还是这种敏锐,在汪督主面前似乎都失了效,每每令她心里发憷。 面对汪督主这种成了精的人物,徽妃的原则就是能避则避。 永昭帝知道汪印到来,是有事情要说,便顺势说道:“爱妃先行离去吧,这些事情莫要忧心,朕心中自有注意。” 徽妃顺从地点了点头,带着送参汤来的小內侍,立刻退出了紫宸殿。 在紫宸殿外见到那副绝美容貌时,徽妃脚步不由得顿了顿,强自镇定地朝汪印打了招呼,称道:“督主大人来了,本宫先离开了。” 说罢,她不待汪印有所回应,便迈步离开了。看着倒是恃宠而骄,仔细一看,便发现她脚步有些虚浮。 她走得急促,因而没有注意到,在她离开之后,汪印倒是看了她的背影一眼,微微勾起了唇角。 小內侍见到汪督主这抹笑容,觉得周围一切都黯然失色,目光都愣住了,一时回不过神来。 徽妃离开之后,永昭帝想起了她所说的那些话语,脸色便沉了下来。 当汪印来到殿中的时候,看见的,便是永昭帝这副凝重的神色。显然,皇上的心情不怎么美妙。 汪印心知,徽妃必定在皇上面前说了些什么。能在这后宫中活下来的,就没有真是简单天真的人,他不敢小瞧了任何一个妃嫔。 他自然不会问皇上与徽妃之间的话语,依旧是那副淡漠的神色,说道:“臣见过皇上,给皇上请安了。” 永昭帝摆了摆手,说道:“不必多礼,朕正好想见爱卿。爱卿此来,是否曲公度一事有了进展?” 永昭帝虽让缇事厂拿下了曲公度,用的却是曲公度“里通外敌、杀害人命”这样的罪名,还下令刑部、大理寺和御史台配合缇事厂,审理曲公度事宜。 这么说来,尽管手段下作,然而明面上还是说得过去的。 有缇事厂压在上面,刑部等三衙自然不会做些什么的。因而审理曲公度一事,说到底还是由缇事厂专权。 缇事厂是永昭帝手中的利器,现在永昭帝所希望的是,缇事厂能令曲公度认罪,以平息儒林因曲公度被捕而引起的纷乱。 真相究竟如何,就不用再追究了。 可惜,他没有听到令他满意的话语。 汪印弯了弯腰,无奈道:“皇上,臣无能,事情还没有进展。曲公度此人骨头太硬,不管缇事厂用了多少刑罚,他都不肯承认通敌的罪名。现在儒林闻风而起,臣不敢大意,只能徐徐图之。” 永昭帝的神色更沉了些,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缇事厂这些年罗织的罪名不知凡几,区区一个曲公度就怎么不能令其认罪呢? 因此他神色不豫地说道:“汪督主,朕将此事交给你,是希望你能为朕分忧解难的。朕现在还留着赵祖淳一口气,原因是什么,想必督主心中清楚吧?” 汪印身子似乎颤了颤,立刻回道:“臣清楚,臣定当为皇上竭尽所能。只是臣这次来,并不是为了曲公度,而是另有一件更加重要的事。” 有什么事能比曲公度认罪更重要的?若非对汪印为人有所了解,永昭帝差点以为这是他的推搪之言了。 可是,汪印接下来的举动,令永昭帝心中着实好奇。 只见汪印回头使了个眼色,一直跟在他身后的缇骑便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奉上了一个小箱子。 小箱子用锦缎铺着,看不到里面是什么东西。 汪印伸手指向锦缎,恭敬道:“臣有要事求见皇上,就是为了给皇上献这一件重宝,万望皇上会喜欢。” 听到汪印这么说,永昭帝心中异常诧异。汪印向来不是奉承媚上的人,怎么这会儿会献上物品?还直接说明这是一件重宝? 珍宝的话,少府监还少得了吗?这些都是身外物而已。不过……能让汪印都看重的物件,到底是什么呢? 这时,內侍房保已经揭开锦缎、打开了小箱子,从里面拿出了一本薄薄的书册。 这本书册,便是汪印口中的重宝?永昭帝心中有些失望,但还是伸手拿过了这本书册,兴趣缺缺地翻开来。 他才翻开第一页,身子便不由自主地坐正了,脸色倏然一变,眼中满是惊诧。#####第二更!作者君现在在北京旅游中,评论有时无法及时回复,请大家原谅~ 第九十三章运筹帷幄 片刻之后,永昭帝“哈哈”地笑了起来,不住点头道:“爱卿所言甚是,重宝,这的确是重宝!爱卿快与朕说说这重宝!” “回皇上,这是前朝军事天才池春庭所编撰的阵图,共有五十六阵。臣昨日机缘巧合得到了这本阵图,所以特来献给皇上。” 永昭帝双眼发亮,目光一直落在书册上,满意道:“甚好,甚好,爱卿这份礼,深得朕心。” 永昭帝心里无比愉悦。这本阵图价值太大了,有了这本阵图,大安朝的军力必定会大大增长,甚至会远超大雍等国家。 这本阵图,意味着一股强大而无形的军中势力,而且这势力是专属于永昭帝。从这一点来说,这可比杀掉区区一个曲公度来得有用多了。 见永昭帝龙心甚悦,汪印便趁机道:“皇上,说起来倒也奇了,臣得到这本阵图,的确太匪夷所思。臣昨日在审讯曲公度的时候,心中恼怒不小心踢掉了大牢一块砖,这本阵图才得见天日……” 汪印嗓音清冷,说着这等奇异之事,极富感染力,仿佛将一切在眼前呈现一样,让人心潮起伏不止。 到了最后,汪印作结道:“这本珍贵的阵图,得以重见天日,此乃祥瑞之兆,这是皇上贤德彰显,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永昭帝听了,眸光闪了闪,在看到手中的阵图后,嘴角终于含了一抹笑容。 在京兆一处宅子内,一个容貌俊美的公子听了属下的禀报后,脸色变了变,厉声道:“什么?消息可真?皇上得到了一本阵图,的确是前朝池春庭所编撰?” 属下缩了缩,肯定地答道:“公子,没有错。安插在宫中的密探已经传回了消息,说这本阵图乃缇事厂汪督主所献,这个消息已经从紫宸殿传了出去,想必瞒不住多久。” 俊美公子拧着眉头,再一次问道:“这本阵图是池春庭所所编撰的,肯定没有错?” 据他所知,池春庭所编撰的阵图,的确不只是传言。从顾家所掌握到的线索来看,这本阵图就藏在皇家内库当中。 为了找寻这本阵图,他从南平来到了京兆。如今他正广散人手,追寻着这阵图的蛛丝马迹,不曾想,这本阵图已经面世了,而且还是绝对无法掩藏的面世。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汪督主是怎么得到这本阵图的? 属下瞥着俊美公子难看的脸色,飞快地低下头,懦懦道:“属下已经查探清楚了。听说,汪督主在审讯曲公度的时候,不小心踢掉了一块砖,这本阵图就露了出来……” 俊美公子哼了一声,冷笑道:“此等话语,也就只能骗骗你们这些人了。这么珍贵的阵图,怎么可能藏在缇事厂大牢?” 俊美公子冷眼看了看属下,深感属下办事不力,只能听到这等夸张失实的话语。 不过,这种类似话本小说的场景,能被传扬出来,本身就说明了许多内容。 缇事厂是什么地方?是专司缉捕、刑狱的特务机构,里面的缇骑口风比河蚌还紧,如果没有汪督主授意,这样的传言怎么会扬开来? 汪督主得到这本阵图的过程,会这么大肆张扬,原因大概只有一个,那就是牢牢掩盖这本阵图的真正来历。 汪督主得到这本阵图,肯定不是传言的那样。只是,他一心想得到的阵图,怎么就被汪督主得了去? 俊美公子——顾璋,心里感到有种难言的挫败。他停留在京兆已经好一段时间了,可是想办的事情却都没有办成。 这本阵图,便是他来京兆的原因这一。就在他全力追索这本阵图、以为能得到蒙尘明珠的时候,阵图已经被呈至皇上面前了。 如此一来,不管阵图有多么大的价值,都与顾家无关了,无论顾家有什么样的打算,也不能从阵图上有所谋划了。 这是其一,其二便是他自己的亲事。在南平的时候,他已经得了父祖的首肯,也得到了族老的授意,才会来京兆谋取一门亲事。 以南平顾家的家世地位,顾璋这个顾家嫡枝嫡长,亲事当然不用发愁。然而顾璋所求的,并非世人以为的那么简单,因而已精心挑选了合适的人家。 这门人家,便是松阳叶氏。说得更具体一些,乃是叶氏三房叶安世的嫡女。 因为找寻阵图牵扯了顾璋的精力,待顾璋腾出手来、欲派人上叶家提亲的时候,叶安世就出事了。 叶安世因为替曲公度直言,也被缇事厂拿下了。曲公度一事,牵涉的乃是大雍、乃是整个朝局,干系实在太大,一个弄不好,被卷入其中的人都有抄家灭族的危险。 在此当口,顾璋怎么可能上叶家提亲呢?只得停住了所有的动作,暗中观察着,以便伺机而动。 属下退下去之后,顾璋叹息了一声,对坐在他前面的中年人说道:“二叔,此次功亏一篑。看来,这本阵图与顾家无缘了。不仅如此,这本阵图或许能够保住曲公度了。” 提及阵图,中年男人眼中闪过失望,语气无奈道:“从现在看来,阵图已经无法可想了。不管有没有这阵图,皇上既然已对曲公度下手,定然是容不下曲家的。哪怕曲公度最后保住了性命,朝中的局势都已经开始乱了。局势动荡之时,便是顾家趁势起的时候了。” 顾璋闻言,眸光倏地一亮,点头道:“二叔说的极是。如此看来,皇上有了这本阵图,倒无须要曲公度性命了。那么,侄儿不妨提早做些什么事情、为曲公度辩护一番了?” 中年男人打量着顾璋,满意的点了点头,赞许道:“你能想到这点,很是不错。你要谨记,目光不能囿于小小的一得与失,关键还是在长远。趁现在大家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你可以为曲公度仗义执言了,这便是你以后出仕的累积了。” 顾璋像是想到了什么,继续道:“二叔,侄儿会好好想一想的。侄儿想起了,叶安世是为了曲公度直言才被下狱。如果侄儿维护曲公度的话,那无形中就和叶安世站在同一阵线上了,对我接下来的计划同样有帮助。” 中年男人笑了,赞许道:“这没错,事不宜迟,马上就开始行动吧。” #####第一更!现在每天两更了,我多存点稿,争取三更~请大家多多支持。 第九十四章请愿事 皇上得到了阵图这个事情,很快就被消息灵通的人家得知了。且不说阵图对国朝、对军中的深远影响,只一点,京兆风气对曲公度一事的看法,正在悄悄发生变化。 一大早,京兆富有盛名的白云水榭里,便有士子云集。他们似乎在争论着什么,时而激昂,时而低沉,总之是一副不平静的态势。 走进细看,便发现正在高声说话的,是一个俊美的年轻人,只听到他说道:“曲大人为官贤明,而且曲家家风正直,我是断不相信他通敌大雍的。诸位学兄怎么看?” 这话一落,便引起了不少人的回应。 有士子重重点头:“顾兄所言甚是,我们也是这么认为的。曲大人乃朝廷重臣,向来忠心,怎么可能通敌大雍呢?” “是啊,虽然曲大人和赵将军有龃龉,不过那也只是政见不同罢了。曲大人怎么可能灭赵家满门?还派人潜到雁西卫重伤赵将军呢?曲家没有出过武将啊。”还有士子这样说道。 “就是,就是!”“我们不相信,我们相信曲大人忠心!”士子中间响起了一片附和声,大多是力挺曲公度之言。 这时,俊美的年轻人皱眉道:“虽然我们都支持曲大人,然而现在曲大人现在被缇事厂拿下了……我们有心帮助曲大人,也无用力之处。” 听到“缇事厂”三个字,士子们都默了默。这个满布血腥的地方,缇骑的森严可怖,他们实在惹不起。 只消听到这三个字,他们就忍不住有些心颤。 见状,俊美年轻人又说话了:“我们身为国朝士子,心中自然有信念,当为曲大人执言。我们相信缇事厂最后定会公正审查的,不如我们集万人请愿,为曲大人求情吧。” 这一番话语,说到了士子的心里去。虽然他们惧怕缇事厂,现在却无须面对缇事厂,只是上书请愿为曲大人求情而已,这是他们作为士子应该做的! 于是,士子们纷纷拿起了笔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当然包括这个俊美的年轻人在内。 雪白的宣纸上,俊美的年轻人沾墨挥毫,写下了自己的名字:顾璋。 白云水榭的对面,便是京兆最繁华的酒楼,万映楼。水榭这里的动静,也传到了万映楼这里。 听闻士子发起了万人请愿为顾璋求情,一个须发星白的老者捻了捻须,微笑道:“不错,儒林有这样的风气,敢于直言,此乃大安朝这福气。” 老者身后跟着几个官员,他们听了这话,便恭谨回道:“大人如此说道,当然就是了,国朝有热血士子,这的确是福气。” 老者笑了笑,不再说什么,很快就带着这几个官员离开了。 第二天早朝之上,尚书左仆谢玠出列奏言,道曲大人乃两朝元老,为大安朝立下了赫赫功劳,老臣相信曲大人不会通敌大雍,恳请皇上明鉴。” 谢玠此奏言一出,宣政殿内顿时鸦雀无声。谢玠是尚书省之首,他这番话语,其实就代表着尚书省及属下六部的态度。 事实上,这也代表着朝局的风向。那就是,朝官不相信曲公度会犯下这滔天血案,纷纷为曲公度辩护了。 对这样的奏言,永昭帝并没有发表示下。只是下朝之后,永昭帝立刻急宣缇事厂汪督主进宫。 汪印今早虽然没有在宫中,但是他作为宦官第一人,甫进宫便有內侍向他报告早朝上发生的事情了。 作为缇事厂厂公,耳目遍布京兆的他,昨日已经知道与白云水榭和万映楼的动静,也知道尚书左仆射谢玠领着几个官员去了万映楼,今天早朝会发生这些情况,他并不感到意外。 “厂公,皇上正在为了早朝而震怒,请厂公当心。”宫门局内侍悄悄地说道,机警地汇报着消息。 汪印点了点头,心里却不这么觉得。 宫门局的內侍所说的应该有差,皇上会因谢玠为曲公度求情而震怒,如果是在之前,这情况或许是的,但皇上在得到军中阵图后,就未必了。 果然,他在紫宸殿看到永昭帝神色平静,只是在翻看着那本阵图,擅长猜测帝心的他,立刻就知道皇上心情还不错。 在汪印请安之后,永昭帝把手中的阵图放下,随意问了句:“曲公度那边情况如何了?” 汪印摇摇头,说道:“回皇上,臣昨日前去缇事厂大牢看过,曲公度仍旧那般模样。” 永昭帝沉默片刻,忽然冷冷地笑了起来:“罢了,罢了。朕没有想到,会有那么多人为曲公度求请,谢玠这个老狐狸一向明哲保身,为何突然卷入这事里面?倒让朕意外了。” 汪印低头,并没有回话。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这个道理用在曲公度身上最合适不过。 想了想,汪印这么禀道:“皇上,臣得知白云水榭士子云集,发起了万人请愿书,意在为曲公度求情。以臣估计,集合万名士子的请愿,三天时间就差不多了。” 缇事厂是永昭帝的耳目,用来刺探京兆的风吹草动。因此他在深宫之中,能知宫外所有事。对缇事厂的本事,他感到十分满意。 只是,万名士子请愿,早不出现迟不出现,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真是太巧了。 永昭帝忽而笑了,仿佛赞许道:“早朝有百官求情,朝外有万人请愿,曲公度在朝中在在儒林中的威望,真是不错啊。” 听着是高兴的话,然而他的话一落,紫宸殿内的气氛似都为之一冷,吓內侍宫女们连气都不敢喘。 #####第二更!再一次感谢宝贝们的评论!感觉自己不是在单机版,哈哈~ 第九十五章帝心难测 永昭帝挥了挥手,示意所有內侍宫女都退出殿外,显然有话单独要与汪印说。 待殿中只剩下他和汪印两个人时,他沉吟良久,才开口道:“爱卿,你以为曲公度当如何处置?” 就现在的局势来看,儒林士子反应激烈,再者百官求情,他不得不放了曲公度,然而就这么放了曲公度,他实在心有不甘。 汪印淡漠的神色变了变,唇角染上了明显的杀意:“臣以为,取区区一个曲公度的性命易如反掌。皇上,此事就交给微臣来办吧,请皇上放心。” 永昭帝眉头跳了跳,法令纹垂了下来,状似好奇地问道:“爱卿打算如何做?” 汪印眼神阴冷,立刻回道:“臣会把曲公度从缇事厂放出来,安抚朝官和儒林,然后让曲公度神不知鬼不觉的死掉。” 顿了顿,他的笑容越发深了,周身布满杀气,仿佛那嗜血修罗:“命都没了,曲公度还能翻了天?” 说罢这些话之后,汪印才弯腰请罪,道:“臣斗胆,请皇上赎罪!” 永昭帝一下沉默了。他不得不承认,汪印的话语,说到他心坎里去了。 朕怎么忘了?性命才是最重要的,没有了性命,曲公度还能做些什么?可是…… 半响之后,他开口道:“可是曲家满门英才,朕实在是不放心啊。” 虽然曲公度可以解决掉,那么曲家呢?曲家子弟如果平庸无能就好了,偏偏这些人学了曲公度。斩草不除根,恐有大祸害! “皇上请放心,臣自有办法。曲公度都能突然死去,曲家那么多人发生某种意外,也是很正常。天灾人祸,都是难以预料的,想必大家都懂得。朝官们也无从深究,此事不足为虑。” 汪印如此回道。 最终,永昭帝点了点头,目光看向汪印,意味深长地说道:“那么此事,朕就交给你去办了,希望爱卿不要让朕失望啊。” 汪印弯腰道:“请皇上放心,臣定会把此事办得妥妥当当的。一切,都只是意外罢了。” 没有人知道皇上和汪印谈了些什么,紫宸殿也十分平静,没有什么消息传出来。 谢玠领着尚书省官员的求情,似乎没有起什么作用,这让某些人开始惴惴不安起来。 叶居谯便是其中之一。 早朝上,在谢玠出列为曲公度求情的时候,叶居谯心情无比复。 他没有想到,谢玠会在这个时候站出来为曲公度说话。谢玠乃尚书省之首,难道尚书省要和缇事厂对着干吗?准确地说,难道尚书省要违背皇上的意思? 种种思虑之下,他没有当场站出来附议谢玠话语,只在观望朝局。 在听到工部尚书苏息言透露的信息后,叶居谯心中已经有了取舍,也与叶家族老相商过了,只等情势加剧的时候就宣布,将叶安世从叶家除族。 在他心里定下取舍之后,朝局却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糟糕,反而有一种诡异的平静。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反而不敢立刻有所动作了,,便暗暗等着,等待。 不曾想,谢玠竟然会为曲公度求情,朝中的风向似乎变了。莫非最后曲公度能够平安无事? 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皇上已经得到了一本非常重要的军中阵图,也不知道,宫外正有万名士子暗暗发动请愿事。 若是知道这两点的话,他肯定早立刻跟着谢玠出列,为曲公度求情了。 他想到了在狱中的儿子叶安世,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儿子,他何须如此踌躇不定?叶家何须落到这种尴尬的局面?都是因为这个不成器的儿子! 到了这种时刻,他忽然暗暗期许曲公度最后真的是被定罪了。那么,他可以将这个不肖子除族,而且,他和叶家也能在朝中留下大公无私的美名。 至于宫中的纯嫔娘娘……肯定是要和叶家联系在一起的。毕竟,纯嫔娘娘想要地位稳固,想要圣眷长久,就必须仰仗叶家的势力。 只是少了一个叶家三房而已,其他情况不会有任何改变的。 这么想着,叶居谯心里轻松了些。然而,这种轻松随着二子叶安固的到来,立刻荡然无存。 这些日子,叶安固一直都在为叶安世奔走、探听曲家的相关情况,短短几天,整个人都消瘦了不少,剩下的那一只眼窝看起来都深了。 他几乎是奔跑着来到延光院,兴冲冲地禀道:“父亲,今日有个大好的消息,三弟的情况有希望了!京兆有万名士子为曲大人请愿!或许皇上会看在士子请愿的份上,会顺应民意,最后将曲大人给放出来。” 叶居谯心一跳,眉头紧皱,追问道:“你说什么?万人请愿书?” 叶安固重重点头,笑着道:“是的,万名士子请愿。而且据儿子所探听到的消息,这种情势正在扩大,不仅有万名士子请愿,就连许多官员都加了进来。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说不定三弟可以从缇事厂大牢出来了!” 因为他舍得为叶安世花钱,所以这种街头巷闻的消息,他反而比叶居谯知道得更清楚。 叶安固此时实在太开心了,局势对曲大人越有利,那么他三弟获救的机会就越大了。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此时一只眼半眯着,更显得瞎掉的那只眼睛看起来异常瘆人。 听清楚了叶安固所说的事情,叶居谯的脸色变了变,心中有说不出的懊恼:怎么会这样? 早知道局势会如此变化,那么早朝时他就应该附和谢玠大话语,可惜,太可惜了! #####第一更! 第九十六章好消息 叶安固并不知道父亲心中的懊悔与可惜,与叶居谯的种种算计相比,他只是纯粹的为自己三弟感到高兴。 这个好消息实在太让人高兴了,三弟最后肯定会没事的! 很快,他便离开了延光院,匆匆回到了二房正院。 当徐氏看到叶安固满脸笑容时,不禁好奇地问道:“相公,可是有什么高兴的事情?” 因为叶安世出了事,相公这些天都在四处奔走,时时都是愁眉苦脸,难得现在露出了笑容,可见是遇着什么开心事了,徐氏心中为相公感到高兴。 到底是什么高兴事呢? “的确是有件好事,现在外面都在为曲大人求情,三弟或许能平安无事……”叶安固高兴地说道,将在延光院所说的话重新说了一遍。 徐氏听了,脸都塌了下来,忿忿不平地说道:“原来是这样。相公这么辛苦的为三房辛苦奔走,妾身心里真是感到不舒服。相公难道忘记了……” 她突然止住了话语,在叶安固不悦的眼神下,没有将心中恶言说出来。难道相公忘记了,他的眼睛是因为谁才瞎掉的? 原本他们只是回来京兆过年而已,结果却要为三房操心奔走,还花掉了那么多钱财,相公真是太傻了。 换作是她,她才不会理叶安世的事。三房自己作死,与他们何干呢? “过去我们在京兆停留的时间比较短,但是这段时间,想必你也看到三房的为人。他们都是仁厚的人,不会故意与二房为难,当年的事情大家都年幼,谁都不想的。你且听我的,不要把这事情放在心上了。”叶安固这样说道,语气有些无奈。 他知道,妻子是在为自己打抱不平,也是在心疼自己的奔走,才说了这么一番话语。 他的眼睛已经瞎掉了,他当然无法忘记当年的事情。只是现在,还有比当年事更加重要的。 徐氏点了点头,咕哝道:“妾身知道了,以后尽量不说了……” 徐氏是什么样的心性,叶安固当然知道,因而也不多说,只道:“还有事须劳烦夫人,你现在去三房一趟,将这些消息告诉弟妹和侄儿侄儿侄吧,让他们放宽心,三弟一定会没事的。” 他怕徐氏听不懂,除了说万名士子请愿一事,又将朝中的局势给她详细说了一遍,以便让三房的人都清楚外面是什么情况。 徐氏当然不想去三房,然而她无法拒绝相公的话语,最后便不情不愿地应了下来:“妾身知道了,这就去三房一趟吧……” 听闻徐氏来访,映秀院中的陶氏甚是吃惊。自从二房回到京兆之后,徐氏从来没有来过三房,这会儿怎么会突然来访? 二房对三房是什么态度,陶氏心中清楚。毕竟,二伯当年是因为三房才瞎掉一只眼睛。 徐氏向来对三房疏远怨恨,便是平日里陶氏见了她,她都是不理不睬的,更别说会拜访陶氏了。 可是现在,徐氏就来了,就等在映秀院外。 陶氏不及多想,恰好叶绥也在她身旁,便带着叶绥匆匆来到了门口,将徐氏迎了进来。 因叶安世入狱,陶氏几乎日夜忧思,哪怕她极力镇定坚强,然而面容还是相当憔悴,一下子就像老了几岁似的。 见到这样的陶氏,徐氏心中不禁有丝快意,眉眼都吊了起来,说道:“三弟妹,我这次来,是相公让我来告诉你们一个消息。说是三叔的情况有了很好进展,或许能够平安无事……” 徐氏这副趾高气扬的态度,没有人会喜欢,但陶氏想到二伯近日在为三房操心奔波,这对她来说如同雪中送炭,令她心中感激不已。 徐氏这副态度,有何值得计较的?在听到徐氏的话语之后,她就更顾不上徐氏的态度了。 有了很好进展,相公或许能够平安无事,太好,太好了! 陶氏眼睛迸发出光亮,惊喜之下,她忍不住抓住了徐氏的手,连声说道:“二嫂,真的吗?真的吗?” 徐氏忍了忍,没有挣开陶氏的手,皱眉说道:“当然是真的,难道,我们还会说假话?又不是吃饱了撑着!” “哦哦……辛苦二嫂了,多谢二伯二嫂了,太感谢了!”陶氏回过神来,脸色有些郝然,赶紧松开了手。 陶氏看着瘦弱,手劲还挺大的……徐氏这么想着,念及相公的吩咐,还是继续道:“意思我就传到了,就是这么回事。你们不用太担心,三叔可能很快就回家了。” 她上下打量着陶氏,毫不掩饰嫌弃的眼神,勉强挤出了一句算是劝慰的话语:“三弟妹,你得好好保养一番了。三叔要是回来了,见到你像个老婆子似的,那可真是笑话了。” 说罢,她便站了起来,甩了甩帕子,也不等陶氏有什么回应,便带着丫鬟朝外走了。 叶绥看着徐氏富态圆润的身材,看着她屁股一扭一扭的离去,心里忽然觉得这个二伯娘,跟她过去所了解到的不太一样。 看样子,二伯娘真是个没有什么心机的人呢! 叶家还能够出这样的人,想来应该是二伯娘长时都在松阳祖宅生活的缘故,并没有沾染上叶家本家勾心斗角的气息。 徐氏可不知道,她这一趟来传消息,令叶绥对她印象改观了。她出了映秀院之后,抱怨地说道:“陶氏的手劲也太大了,幸好我够结实,不然可痛死了。” 她身边胖乎乎的丫鬟笑着回道:“嗯,太太说得是,奴婢也是觉得结实的好……” #####第二更!天气太热,我感觉要晒死了…… 第九十七章情势 送走徐氏之后,陶氏几乎喜极而泣,哽咽着对叶绥说道:“快,这么高兴的事,快告诉愚儿,让他放宽心!” 叶绥笑眯眯地点头,应道:“娘亲,哥哥去同僚那探听消息了,得晚上才回来。哥哥若是知道这个消息,肯定会很高兴的。娘亲现在修书一封,让宫中的姐姐也放心吧。” “是的,是的,这个事情也要告诉绪儿,她有了身孕,不能忧心伤神,让她放宽心,让她放宽心!”陶氏这么说道,立刻让人准备笔墨。 写完书信后,陶氏絮絮地说道:“太好了,相公肯定能平安无事的。这肯定是上天保佑,叶家列祖列先保佑……” 叶绥笑而不语,为陶氏轻轻捏着肩膀,将起伏的心潮压了下去。 这哪里是上天和叶家先祖保佑?事情有了这样的进展、父亲能够平安无事,是仰仗了一个人而已。 这个人,便是缇事厂汪督主! 在汪印接下阵图后,叶绥就有信心父亲最后会平安的。毕竟,汪督主权势滔天,而且他言出必诺,重诺的程度比之季布丝毫不遑多让。。 但她还是没有想到,事情进展会这么快,不过是一两天时间,朝中民间的风向便变了。 万名士子请愿书、尚书省主官的求情,这是二伯娘刚刚所说的局势。能够将局势推到这种程度,当中定然少不了汪督主的手笔。 难怪永昭年间的缇事厂令人闻而色变,难怪汪督主令人畏惧至此,这种本事能力,有几个人不忌惮呢? 不管怎么说,有汪督主援手,这对父亲来说,就是一件好事。 徐氏到访三房的事情,当家夫人朱氏当然知道了。她稍一查探,便知道徐氏去三房说了什么事情。 待听到叶安世事情有了良好进展后,朱氏的脸色一下子阴沉起来了。 私心里,她当然不希望叶安世能够平安无事。毕竟,现在叶家嫡枝出仕为官的,除了大房之外,就只有叶安世而已。 独木难支的道理,朱氏当然懂。但是,只要大房枝叶繁茂,只要大房的子弟足够争气,完全可以将叶家嫡枝撑起来,三房和叶安世算个什么呢? 少他一个不少,多他一个不多。 如果叶安世出了事,叶家所有的资源都会向大房倾斜,不管是她相公还是她儿子,地位会越来越重要。 反之,若是叶安世平安无事,会赚得仗义执言的好官声。这个结果,对习惯牢牢压制三房的朱氏来说,当然不能接受。 而且,朱氏从二子叶向钲的口中得知,叶家的族老曾经秘密来过,看样子是和老太爷密商什么事情,现在还没有什么人知道。 朱氏的的心思,不知道比叶向钲剔透玲珑的多少,叶向钲都能想到的事情,朱氏当然也想到了。 老太爷是打算将三叔除族?这样的猜测,令朱氏心中暗喜,也在默默等待着事情实现。 谁知道,事情竟然会变成这样?从二房传出的消息看来,难道三叔最后会平安无事吗?这怎么可以? 朱氏知道,朝局动荡和叶家争斗不同,她在后宅之中可以随便弄些风声,可以随意针对三房做些什么,因为这里是后宅。 然而,朝局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因此她也不敢什么样的动作,怕最后偷鸡不成蚀把米,还把大房给折了进去。 朱氏最后只得这般想道:看来,这件事情得先等跟铤儿打探打探才是。 当晚,在叶向铤来兰庭院请安的时候,朱氏便趁机问道:“铤儿,娘亲听说,你三叔的事情有进展了?” 叶向铤闻言,重重点了点头,道:“娘亲,的确是这样没错。朝中的风向已经变了,孩儿听祖父的意思,看样子三叔最后多半会平安放出来。” 叶向铤可不知道朱氏心里的弯弯道道,便叹息般说道:“母亲,这样的情势,是件好事。毕竟三叔是叶家人,他平安无事的话,叶家就不会有什么危险了。母亲请放心吧。” 朱氏强忍住心中的失望,勉强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放心了。” 就是她不放心又能怎样呢?老爷子在上头压着,这事又牵涉到缇事厂,就算她心有不甘想做些什么,也没有这个胆子,只能暗恨着罢了。 叶家只有三房而已,便有各种各样的勾心斗角,大安朝如此之大,朝中风云诡谲就更不用说了。 万名士子的请愿书,终于通过种种渠道递到了御前。正如汪印先前所猜测的是一样,时间不过三日而已。 当然,除了万名士子外,还有不少朝中官员在这份请愿书上加了名字。 这些官员大多官历尚轻,是刚刚出仕没多久的,心中尚存着某些信念热血。 因此,他们愿意在请愿书上落名,为曲公度求情。 在万人请愿书到的御前那一日,缇事厂关于赵家灭门案的侦查,终于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缇事厂掌班沈直从赵家硕果仅存的老仆口中得知,之前赵家经常会有些奇怪的人来访,这些都蒙着头面、行踪隐秘,不知与赵家灭门是否有关。 因有这名老仆的线索,沈直领着缇骑重新回到了赵家,对赵家进行了挖地三尺的搜索。便是在这一次搜索中,缇骑有了惊人的发现。 缇骑发现,赵家地下竟然挖空了,下面是一间间隐秘的房间,面积还相当大。在这些房间里面,藏着各种各样的东西。 发现这些东西后,就连见惯各种场面的缇骑都震惊了! #####第一更!祝大家五一节快乐! 第九十八章骇然内情 缇骑们不敢有丝毫耽搁,他们立刻将发现上报厂公。很快,缇事厂厂公汪印便进宫面圣了。 原来,赵家地下发现的东西,竟然与大雍朝有关。里面有大雍朝的服饰风物,也有大雍朝的文书武器,更有赵家与大雍朝往来的记录。 缇骑顺着这些东西追查下去,发现赵家隐秘与大雍朝往来已好些年了。这么多年来,赵家向大雍朝透露了不少朝中情况和军中布防,从大雍朝那里得到了巨大的钱财。 在赵祖淳就任雁西卫大将军之后,赵家更是凭借这种便利,从大雍朝那里获得了极大的好处。 同时,因为有雁西卫的掩饰,赵家与大雍的往来极为严密,瞒住了鸿胪寺的检视。 原来,一直里通大雍的人,不是中书令曲大人,而是镇守雁西卫的赵将军! 赵家之所以被灭门,想必是赵家与大雍朝起了纷争的缘故。因为从这些记录来看,大雍朝供给赵家的钱财在逐渐减少,去年底时更是低得厉害。 因此,可能两者就此起了怨恨,才致令赵家被灭门。 缇骑推测,因为赵祖淳和曲公度素有旧怨,因此其在重伤昏迷之前,才故意写下了那个“曲”字。 无独有偶的是,重伤昏迷的赵祖淳已经醒了过来。在得知赵家地下的东西被发现后,赵祖淳对于缇骑的审问,供认不韪。 这些事情,一件一件从紫宸殿传出去,最后传到了文武百官的耳中。局势的进展,让朝中众人惊呆了,怎么可能会这样子呢?万万没有想到啊! 通敌大雍的人,竟然是赵将军?那么,被缇事厂拿下的曲大人,真的是太冤枉了! 此刻,紫宸殿内集了不少人,当中有三省官员,也有缇事厂厂公汪印。 只见汪印弯着腰,朝上首的永昭帝说道:“请皇上降罪!是臣不察,凭着赵祖淳的血字,误捉了曲大人,致令曲大人蒙冤,臣罪该万死!” 说罢,他微微抬头,环视了一眼殿中的官员,俊美无俦的脸容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殿中的官员都有了片刻僵硬,心不由主地颤了颤。一则是因为厂公的确美貌非凡,二则是因为看懂了厂公这抹笑容的意思。 当即,中书侍郎何芳初抖了抖,故作公允大义道:“谁能想得到,赵祖淳有此等狼子野心?督主只是顺线索而为罢了,这不为过,不为过。” 其他官员都看着何芳初,心里暗暗想道:这等昧着良心的话,何大人竟然说得这么大义凛然,简直令人发指! 随即,他们都点了点头,异口同声道:“何大人说得极是,臣等都是这样想到。督主无过,是赵祖淳既奸且诈,可恨至极。” 没有办法啊,刚才汪督主笑得那般可怖,他们心中着实畏惧。 哪个官员没有多少隐秘呢?谁愿意与缇事厂对上?谁愿意被汪印这个妖孽记恨? 而且,他们说得也没有错啊,赵祖淳昏迷之前写了个“曲”字,别说汪督主了,任何人都会想到与曲家有关的。 听着这些官员的话语,永昭帝眉头略皱了皱,疲惫地说道:“众卿说得都有道理。汪督主虽然误拿在前,但幸好最后查明了真相,不令朕的肱骨之臣蒙冤,功过相抵吧。” 汪印听了,感激地说道:“谢皇上隆恩!臣定当好好处理赵、曲两家的事,请皇上放心!” 这个“放心”,君臣两人心照不宣。 “既如此,那么传朕旨意:曲公度无罪,即日放出缇事厂。曲公度无故蒙冤,令少府监往曲家送去白银三千两、锦缎……以作补偿。”最后,永昭帝这样下令道。 “陛下圣明!”“陛下圣明!”紫宸殿内响起了这样此起彼伏的声音。 赵家、曲家这些事,从头到尾都是缇事厂在处理,不管缇事厂、汪印 做得对不对,反正皇上是没有错的,不是吗? 缇事厂是一座灰黑森严的官衙。与其他官衙不同,它没有设在京兆内城,而是设在永宁门外,离皇城甚远,与普通百姓很近。 缇事厂的周围,原本住着不少普通人家。然而这些人家畏于缇事厂的森严,都想尽办法搬走了。 哪怕不得不留在附近的人家,远远见着这灰黑的官衙,都尽可能绕道而走,生怕惹了什么祸端。 在许多人的心中,缇事厂就代表“可怖”两个字。更别说,缇事厂的大牢正正就栋官衙里面,百姓仿佛能闻得到里面浓重的血腥气。 此刻,汪印沿着一条窄窄的通道,从缇事厂官衙往大牢里去,去见被关押在里面的中书令曲公度。 仔细算来,曲公度被关在缇事厂大牢里,已经有十来天了。这十来天,除了原本守在大牢的狱卒,没有汪印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可能见到曲公度。 就连缇骑掌班沈直,都不能靠近大牢半步,更不可能知道曲公度现在是什么样的的情况。 倘若有人能够越过缇事厂重重森严守卫、来到大牢里面的话,就会看到一副令他们无比惊讶的场景。 因为,关押着曲公度的牢房,见如此的宽敞,里面铺着的,也不是潮湿腥臭的稻草,而是暖和厚实的棉被。 至于传言遭受了缇事厂各种惨无人道刑求的曲公度,身上穿着干净整齐的棉衣,脸上手上没有一丝伤痕,就连半点污迹都没有。 有的,是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大牢里所产生的不适,只是面容略有些憔悴。其他的,便与他在外面几乎无异。 很明显,曲公度在缇事厂大牢里过得不错,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甚至能说得上还不错。 #####第二更!五一大家去哪里玩啊?可怜我在家写稿,555,必须点击收藏来一发,才能弥补我受伤的心…… 第九十九章大牢 见到汪印到来,守着这间牢房的老狱卒弯了腰,哑着声音说道:“厂公,您来了。老奴一直守在这里,没人来过,请厂公放心。” 汪印点了点头,说道:“有劳年伯了,开门吧。” 老狱卒笑了起来,脸上的皱褶都堆在了一起,看着老迈可怖,可是他开门推门的动作,却异常流畅敏捷。 牢房沉重的铁门被推开了,汪印朝老狱卒吩咐了几句,便朝牢中的曲公度而去。 察觉到有人进来,闭目养神的曲公度立刻睁开了眼睛。 在见到汪印后,他两眼迸出了熊熊怒火,冷哼道:“汪督主,您来了。可是来送本官最后一程?还是想本官承认罪名?可惜了,本官绝对不会让你如愿,便是没了性命,本官都不会屈服!你省省吧!” 他声音洪亮,可见中气十足,压根就不像在暗无天日的大牢里面关押了十来天的人。 汪印神色依旧淡漠,淡淡道:“大人多虑了,赵家灭亡的真相,本座已经查清楚了。真正通敌的人是赵祖淳,本座此来是送大人出去的。” 听了汪印的话语,曲公度简直难以置信,下意识反驳道:“赵祖淳通敌?怎么可能?他是雁西卫的大将军,镇守着雁西,他怎么可能通敌呢?不可能,不可能!” 他虽然与赵祖淳有怨,不过只是因为政见不同而已,却断说不上有什么私怨。 就他本心来说,他不认为赵祖淳会通敌,或者说,他不希望大安朝的大将军里通外敌,这让他难以接受。 赵祖淳,怎么会是赵祖淳呢? 听到曲公度如此说,汪印勾了勾嘴角,淡漠的面容倒多了丝人气,他说道:“怎么就不可能呢?缇事厂已经在赵家地下发现了线索,证据确凿,本座说的是实情。” 见到汪印的笑容,曲公度窒了窒,随即嘲讽地说道:“哈,缇事厂究竟如何,厂公大人难道不知道吗?翻云覆雨,还不是缇事厂说了算。罗织堆砌罪名,将事情推给赵祖淳,这很难吗?” 据闻缇事厂的缇骑还编了一本《构陷经》,就是专门将如何将人定罪的。在这样的情况下,赵祖淳是不是真有其罪,谁知道? 汪印点了点头,居然十分赞同的说:“曲大人说得没错,这的确很容易。可是,赵祖淳又没犯着本座,本座苦花费这样的力气?” 曲公度气极,心里怒火腾腾地升起:这么说,难道赵祖淳犯了他,就可以随意堆砌罪名吗? 他狠狠刮了汪印一眼,气愤地说道:“就是因为有你这种不分黑白的佞臣,朝中才会这样乌烟瘴气。依本官看,缇事厂这种血腥的地方,早就应该摧毁了,不然就是百官之灾!” 汪印刚才说将他送出去的话语,他是绝不相信的。他在朝中任官多年,自然知道许多内幕。自缇事厂设立以来,就没有人能够活着从缇事厂大牢里出去的。 他已经做了必死的准备,压根就不怕汪印,更不怕缇事厂,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 汪印静静立着,在这昏暗的大牢里,他昳丽无比的容貌、雪白的肤色,都显得格格不入,也格外的……惊心动魄,仿佛妖孽似的。 他对面的曲公度当然没有被这种美色迷惑,仍在抨击着缇事厂,对汪印也无比厌恶。 待曲公度停话的时候,汪印便说了:“本座的确是来送大人出去的,皇上已经下了释放旨意,大人不必担心。只不过,在大人离开大牢之前,还请大人先上一份奏折。” 曲公度狐疑看着汪印,冷冷道:“请大人上奏,以病乞骸骨。同时,为曲家所有子弟自请致仕,三代不得入仕。以及,断掉与一切姻亲的往来,为时五年。” 曲公度沉默片刻,猛地站了起来,胡子都气得登了起来,狠狠地盯着汪印道:“欺人太甚!你这个……你这个……” 他想说“你这个阉人”,然到底不愿以身体发肤来攻击一个人,以他的性子,说不出这等侮辱之言。 汪印仿佛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只淡淡道:“本座知道,曲大人不怕死,难道曲大人让曲家子弟及姻亲去送死?如果是这样,本座无话可说了。” 曲公度气极,反而平静下来了,竟笑着道:“曲家子弟就没有怕死的,便是本官一辈子被关押在这里,又何妨?” 说罢,他便坐了下来,面容肃穆、背脊挺直,仿佛没有任何事能将他击倒。 “既如此,本座也无法了。将人送进来吧。”汪印神容不变,只说了这么一句话,看向了牢房门口。 随着他的吩咐,老狱卒将一个黑衣人带了进来。 来人罩着黑袍,而且低垂着头,大牢里昏暗,一时看不清他的面容。 只见来人一把揭开了黑袍,突然在曲公度面前跪了下来,哽咽道:“父亲……” 听到这声称呼,曲公度双眼猛地瞪大了。他万万没有想到,会在缇事厂的大牢里看到自己的长子曲韶。 他掩饰不住自己的震惊,脱口而出:“韶儿,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不是已经离开……” 他实在太震惊了。他的长子,他引以为傲的长子,代表着曲家传承与希望的长子,早就在他的安排下离开京兆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怎么会? “孩儿早就回到京兆了,是汪督主带孩儿来这里的……”曲韶如此说道,目光看向了汪印。 听了这话,曲公度的神色更冷了,他厉声说道:“韶儿,你站起来,给我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一百章真正不屈 这般想着,曲公度将目光看向了汪印,眼神有着探究和忌惮:汪印,到底想干些什么? 汪印没有理会曲公度的目光,而是转身朝牢房门口走去,将时间留给大牢这对父子。 本座救下曲家,只是怜惜曲公度一片忠诚而已,救他乃本座之心,仅此而已。 至于曲公度有何看法,本座何须在意? 老狱卒就守在牢房门口,自然听到了里面的争执。 见到汪印如往常般淡漠的神容,老狱卒“嘎嘎”笑了起来,脸上的皱褶堆在了一起,与这阴森的大牢相映,有种难以形容的恐怖。 老狱卒哑着声音说道:“厂公,阿封最近可好啊?老奴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了,这家伙也不来缇事厂这里看看老奴!” 汪印听了这话,神情变得柔和了些,回道:“封伯很好,待曲公度这事一过,便能来看望年伯了。到时候,本座让他带上万映楼的美酒和西施坊的豆干……” 老狱卒“哈哈”笑了起来,浑浊的眼神泛出亮光,吞了吞口水道:“好啊,老奴先谢过厂公了。这么听着,老奴馋死了……” 牢房内,曲公度强自镇定,开口问道:“韶儿,你说说吧。在我入狱期间,外面都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回来了?” 曲韶站了起来,回道:“父亲,孩儿其实从来没有离开京兆。父亲有难,孩儿怎么能一走了之呢?父亲不怕死,孩儿自然也无惧。直到有一天,汪督主来找孩儿……” 曲韶徐徐说道,目光颇为复杂,回忆起当初见到汪督主时的情景。 那时候,他和父亲一样存了死志,因此边有条不紊地安置家中的子弟和仆人,让他们有序离开京兆,边等待着事情的最后结果。 他想着,万一父亲真的遇难,那么他就去敲响京兆的登闻鼓,即使最后同样身死,他也无惧。 就在某一天深夜里,汪督主带着一位满头白发的老者来到他面前…… 在见到汪印那一刻,曲韶也像其他人一样,下意识地心颤了颤,不过很快他就稳住了。死他都不怕死了,难道还怕缇事厂厂公? 因此,他对汪印没有什么好脸色,冷笑道:“不知汪督主到来有何贵干?难道要劳烦督主大人亲自来抓在下?” 其时,汪督主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轻蔑道:“本座以为,曲家多少会有一个聪明人。不料全是愚笨蠢钝之辈,曲公度是,你也如是。” 曲韶向来以自己的父亲为荣,自认身正行谨,怎容得别人污蔑自己的父亲、家族?就算这个人是权倾朝野的汪督主,也不行! 他气怒攻心,立刻反驳道:“曲家做事全凭正心,担当不起汪督主愚笨蠢钝的评价!” “本座说得难道不对?曲家白白送死,不是蠢钝还是什么?曲家家风传承如此吗?不怕死而已……不妨告诉你,缇事厂随便一个缇骑,都是不怕死的。但是,曲家为什么能在儒林、在朝中得到如此大的赞誉,你难道就没有想过吗?”汪印如此说道,眼神带着淡淡嘲讽。 这些问题,曲韶当然想过。 “曲家安身立命所在,便是在于正直严谨的家风,为人正直、为官廉明,对得起天地,对得起天地,对得起皇上,对得住国朝……这便是曲家的本事底蕴!”曲韶凛然道,将话说了出来。 可是汪印冷笑一声,毫不客气地说道: “那么,曲家子弟全部赴死,这种家风如何传承?这种底蕴如何发扬?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曲家子弟全都死了,对国朝来说是多么大的损失?” 曲韶愣了愣,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汪督主的语气,听起来怎么有些惋惜?难道心狠手辣的汪督主,也会有这样仁慈的一天? 面对曲韶的打量,汪印叹了口气,说道:“曲家应该庆幸,有人拿出很有价值的东西。不然,曲家就等着消失吧!本座且教教你,真正的不屈,不是慷慨赴死,而是无悔求生。只有活着无悔,才有希望才有信念……” 当时这些话,如同轰轰雷鸣一样,在曲韶脑中回响,在他脑海里开辟了全然不同的一面。 而这时,曲韶说罢这些话之后,就深深吸了一口气,以平息自己心中的激荡。 “汪督主说,朝中波谲云诡,并不适合父亲这样正直的人。请父亲暂时退一步,保存家族子弟。而且,汪督主为父亲准备了一个去处,那就是绍文书院……曲家的家风、父亲的信念不会断绝,影响更多士子,这才是长远之策。” 曲韶将汪督主的打算说了出来。 只要火种不息,总有报效国朝的时候。 曲韶想了想,抬起头,勇敢的看着父亲,没有丝毫闪避:“父亲,孩儿认为,汪督主说得有理。孩儿不怕死,但是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孩儿不愿意,请父亲定夺。” 叶居谯默默听着,这些话太多了太意外了,令他心绪起伏不已,只得答道:“你先离开吧,容为父好好想想……” 黑衣人顿首,说道:“孩儿谨遵父亲吩咐,孩儿冀望……能够在缇事厂迎接父亲出来。” 大牢昏暗,曲公度面容沉静,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良久之后,曲公度合上了眼,低低叹息了一声。 真正的不屈,不是慷慨赴死,而是无悔求生。只有活着无悔,才有希望才有信念……这番话语,的确出自心狠手辣的厂公? 本官浸淫官场一辈子,自认身正不阿,但是无悔……如果真的无悔,他便不会提前将长子送走了。 第二天一早,曲公度提笔写下的奏折,从缇事厂大牢递到了永昭帝面前。 #####第二更!100章,这是个好数字,哈哈~~ 第一百零一章风止 令朝局动荡的这几件事,随着曲公度上的奏折,渐渐落下了帷幕。 曲公度在奏折上称,虽然他被缇事厂拿下了,但这一切的起源,在于他于赵祖淳之怨,才会有后来的种种风波,自认为官处事有失,因此恳请提前致仕。 同时,曲公度称,自己为官处事有失,实在愧对皇上,因而族中子弟同样请求致仕、以便精进本领,以期报效国朝,请皇上恩准,云云。 而私下里,被传到御前的真正消息是:曲公度在缇事厂大牢中遭受了刑求,身子骨已经垮了,已没几个月好活了。 不管是这个真实情况,还是曲公度的奏折,都令永昭帝感到十分满意。 因此,永昭帝接下了曲公度的奏折,准许其提早致仕,还赏赐里不少御制贡品,以表彰曲公度这些年的辛劳。 至于接替曲公度的中书令人选,因为官职太重要,自然一时半会难以定夺,他尚在思虑人选当中。 在准许曲公度致仕后,永昭帝在早朝上宣布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国朝已经绘制出一本军事阵图,共有五十六阵,将会用于大安各大卫,以增强军力。 有关阵图演练一事,将有缇事厂督主汪印和兵部尚书邵世善主理…… “朕希望,这本阵图能够增长国朝军力,两位爱卿,这个重要就交给你们了!”最后,永昭帝对汪印和邵世善这样说道。 汪印和邵世善自然顿首领命,称臣自当鞠躬尽瘁不负皇上期望。 这本军事阵图的出现,极大地鼓舞了朝臣和将领的心,也代表着一个祥瑞:国运昌盛,军力强盛。 国朝从上至下,官员都在纷纷恭喜皇上,为国朝有这本阵图而感到高兴,为军队有强盛的希望感到高兴。 相比之下,曲公度致仕这一事引起的关注就少了。在汪印刻意引导下,甚至没有多少人去关心曲公度的身体情况。 去缇事厂等待曲公度出来的人,正是曲韶。在看到父亲脸上那些斑驳的伤痕之后,他讶异得说不出话来。 一夜之间,父亲身上怎么多了这么多伤痕?而且看起来新旧不一,应当有些日子了。 看到父亲的眼神之后,曲韶压下了心里的讶异,小心翼翼地上前搀扶着曲公度,边大声说道:“父亲,您怎么会……缇事厂太可恨!竟然将父亲伤成了这样!” 曲公度由曲韶搀扶着,蹒跚着离开了缇事厂。 早在曲公度入狱之时,曲韶已经将家中的子弟安置好了,家中的仆人也散得差不多了。如今在曲宅里面的,就只有几个无处可去的老仆而已。 待曲公度回到曲宅时,看到的便是空寂幽深的府邸。以往曲公度贵为当朝尚书令,曲家门庭不说热闹若市,人气总是不少的。 哪里像现在…… 曲公度站在院子里,看着以往无比熟悉的家宅,觉得这辈子就像梦一场。 “父亲,不必伤怀。这一切都过去了,以后曲家肯定会繁荣起来的。”曲韶如此劝慰道。 人事若浮云聚散,总有离开,也总有汇集之事。在这一点上,曲韶倒比父亲曲公度想得开。 曲公度点点头,忽而老泪纵横。是了,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 这个时候,不知怎么的,他忽然想到了那个美得不像世间人的缇事厂督主。 厂公啊……曲公度自问,他这辈子看得最错的,便是这个人了。 曲公度既然离开了缇事厂大牢,受他牵连的叶安世自然也安然无恙,可以离开缇事厂大牢了。 和曲公度在狱中被特意照顾不同,叶安世在缇事厂大牢里很是受了一些折磨,身上也带了不少伤。 因为有汪印的吩咐,这些折磨是很轻的,只是伤在表面而已,看起来十分可怖,其实没有伤到筋骨。 叶安世是个奇人,受了这些磨难之后,他的精气神反而越加不同了,和之前相比,变得沉稳内敛了。就像一块经受了打磨的璞玉,发出了完全不一样的光彩。 或许汪印是看出了这一点,才故意令狱卒特别“关照”叶安世吧。 此刻,叶安世由缇骑领着,缓缓迈出了缇事厂,第一眼便见到了在缇事厂外等着的叶居谯、叶安固和叶向愚三个人。 得以重见天日,甫出来便看到父亲兄长儿子,叶安世心中激动不已,他加快了脚步,朝叶居谯走去,愧疚说道:“不孝子给父亲添麻烦了,让父亲忧心伤神,是儿子的不是。” 叶居谯脸色不悦,冷哼道:“若非化险为夷,整个叶家都给你陪葬了!” 说罢,便转过身,拂袖而去。 见到叶居谯的举动,叶安世的心就好像被泼了一盆冷水,拔凉拔凉的。 他脸上有些苦笑。他怎么忘记了?父亲是最不喜欢自己的,怎么会以为经过这场磨难就不同?原本他还想着,自己为曲公度直言,总算不坠叶家声威…… 现在看来,自己真是想多了。或许他的行为的确是给父亲和家人来了很大的麻烦吧,难怪父亲会如此生气。 这时,叶向愚立刻上前,神情激动地说道:“父亲,您出来就好了!这段时日,孩儿与二伯在外面为父亲奔走,我们都相信父亲能够平安无事的,果然是这样,太好了,太好了!” 听到叶向愚的话语,叶安世看向了叶安固,发现二哥比之前憔悴多了,不由得道:“二哥,你清减了。多谢二哥为我奔波,谢谢了……” 他心中多了股暖流,然而除了“多谢”,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第一更!假期最后一天啦~ 第一百零二章前兆 叶安固神容平静,看不出有任何激动欣喜,他上下打量着叶安世,见其没有大伤痕,才不着痕迹松了口气。 随后,他说道:“叶家乃簪缨家族,仗义执言是应该,但是也要万全之策。鲁莽行事只是会为家族招致祸害。经此一事,想必你也明白了,以后行事当三思。” 叶安固点了点头,虚心受教。在狱中的十来天,他也想了许多,二哥这番话语,曾是他想过的,现在听来便更觉感触。 为曲公度出言,他并不后悔,但是二哥说得没有错,做什么事都要有万全之策才行,不然只会带来祸端,就如这一次事情一样。 这种想法,随着他回到叶家、见到妻儿之后,变得更加坚定了。 在狱中的时候,叶安世就想过,自己入狱,会让家人担心、为家人带来麻烦,但是看到憔悴的妻子、年幼的女儿,他才发现,自己想得还是太轻了。 妻子看着老了好几岁,而年幼的女儿似乎一下子沉稳了,不用细想,都知道自己在狱中这段时间,妻女都承受了多少磨难。 家人岂止是担心而已?想必若有可能,他们恨不得会以身代之吧? 作为官员,他忠于国朝、为贤臣维护,他对得起自己的本心,对得起国朝,他无愧也无悔。 但是作为相公、作为父亲,他却心中有愧。 他是三房之主,本应该为妻儿撑起一片天空,挡住外面的风风雨雨,让妻儿可以平安和乐。 可是,正因为他自己的举动,为妻儿带来了滔天巨浪,差点摧毁了一个家。 一想到这里,他便感到满心愧疚,实在对不起妻儿。哪怕他在外面获得再好的官声,又如何呢? 见到叶安世眼中的愧疚,叶绥上前牵着他的衣角,双眼晶亮看着父亲,开心地说道:“父亲,您回来就好了,这实在太好了!我们都为父亲感到骄傲!” 叶绥边说着,边朝兄长使了个眼色。 叶向愚明白妹妹的意思,当即也说道:“是的,儿子以父亲为荣!若将来儿子出仕为官,定以父亲言行作为准则!” 他说的,并非违心之言。有这样的父亲,有父亲言行在前面引导,这是他的福气。 陶氏双眼通红,看着明显受了伤的相公,柔声说道:“相公,虽然三房遭受了一些磨难,但都过去了。你不用愧疚,回来就好了,回来就好了……” 自己的相公是什么样的性情,陶氏当然知道,这也是她向来敬重她的地方。哪怕……遭受了这样一番担心受怕,她又怎么会怪他呢? 叶安世听着妻儿的话语,觉得心里胀鼓鼓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眼神越发坚定。 如果重来一次,他仍会选择为曲公度出言,却会事先安抚好妻儿,免妻儿无措忧心…… 叶安世平安从缇事厂出来,在叶家引起了不少动静。 三房因此事高兴不已自然不用多说了,别的人也因此事或喜或忧。 在叶家僻静的佛堂内,伺候的管事娘子正在说着这事情:“老夫人,三爷平安归来了。您不出佛堂看看吗?” 计氏默默拨着佛珠,仿佛没有听到下人的话语一样,嘴里只默念着佛号,神情是几十年如一日的无波无息,如同那菩萨塑像一样,似不会因世间事而烦忧。 管事娘子讨了个没趣,便不再说话了,只努了努嘴唇,像看什么怪物似的看着计氏。 管事娘子就没有见过老夫人这么怪的人。明明是有亲生儿子的人,却像没有这个儿子似的,什么都不管不问。 当初二爷从松阳祖宅回来的时候,老夫人还问起了二爷的情况;轮到三爷遭难入狱了,老夫人仍然一心一意在佛堂敲经念佛。 如今三爷平安归来,也不见老夫人有什么动容,可真是奇了怪了。 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管事娘子同样身为人母,觉得实在难以理解。 不过,主子们的事情,与她有什么干系呢? 管事娘子这般想着,踱步离开了佛堂。她还是想一想怎么离开这个死气沉沉的地方去别处当差吧。 管事娘子离开之后,计氏拨佛珠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她眉目低垂,眼眸里有着与往常不一样的眸光。 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朱氏听到叶安世平安回来之后,勉强挤出了一抹笑容,吩咐松妈妈往三房送去了一座玉山子,以示庆贺。 “夫人,奴才听别人说,三爷因祸得福,因为这件事受到了不少官员的赞许,说三爷不坠叶家簪缨家声呢……”松妈妈小声禀道,为朱氏说着最新的消息。 朱氏听得气闷,不耐烦地说道:“行了行了,这些事情听得我头疼。除了三房的事情,就没有别的事情可说了吗?老太爷那里有什么消息?” 松妈妈噤了噤声,随后忙回道:“听说老太爷虽然去接了三爷,但是当众训斥了三爷,也没有给三房送去什么物品。” 朱氏脸色舒缓了些。看起来,老太爷对三房还是甚为不喜的,不会因为三叔做了什么而改变。 可惜……朱氏想起了族老秘密到来一事,眼神不免有些懊恼。 可惜朝局变化得太快,曲大人最后竟然平安了。不然,三叔肯定逃不过被除族的下场,只差了一点点啊! “唉……”朱氏无奈地叹息了一声,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若论叶家对叶安世平安归来最不忿的人是谁,肯定不是朱氏这个当家夫人,而是她的儿子叶向钲。 #####第二更!请大家多多支持,多多评论,么么哒~ 第一百零三章闲言碎语 叶向钲在看到族老秘密来到府中后,就猜到了叶居谯将叶安世除族的打算,他心里欣喜若狂,暗暗在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 他伤了腿,可是叶向愚却进了仪鸾卫,尽管没有人在他面前说些什么,他却时刻觉得别人都在嘲讽怜悯他,或许就连他的父母兄长,都是这样的。 一想到别人有可能在心里骂他废物,叶向钲压根就受不了。 加上他伤了那玩意儿,性情便越发躁狂。 他日盼夜盼,就盼着三房和叶向愚什么时候倒大霉,也像他这样时刻被人耻笑。 或许上天都听到了他的祈求,还真的让他等到了这个机会。 三房即将被除族了,到时候叶向愚失去了叶家庇护,肯定比他还要可怜不堪,他就可以等着看笑话了! 他设想着种种场景,就连心情都开朗了不少,消瘦的脸颊也渐渐长肉,竟然回复了以前风采。 他暗中准备着,准备以最好的姿态,来迎接叶向愚最落魄的时候,到时候他就可以像踩地底泥一样对待叶向愚了,哈哈。 谁知道……谁知道他等来的,不是叶安世被除族,而是其安然无恙的消息! 没了,什么都没了。以后叶向愚还会压到他头上,别人还会觉得自己是废物。 “叶、向、愚!”叶向钲咬牙切齿地说道,眼神有着刻骨的怨恨。 随后,他“哈哈”地笑了起来,眼神从怨恨变得无比疯狂。 他想到了一个对付叶向愚的好办法…… 叶安世这一次为曲公度仗义执言的举动,都被朝中文武百官都看在了眼中。 尽管畏于缇事厂的震慑,他们之前不敢为曲公度和叶安世出言维护,但是,叶安世是怎样的心性品行,他们因此都有了清晰判断。 当曲公度一事落幕、叶安世从缇事厂大牢出来后,有不少官员都送来了珍贵礼品,表达了关切慰问。 少府少监卢砚堂还让夫人范氏亲自上门拜访陶氏,明显存在看重交好之意。 祸兮福之所倚,想必就是这个道理。叶安世虽然在狱中遭受了一番磨难,却赢得了许多朝官的赞誉。 其实,正气善勇大概很多人不能做到,但有人无惧种种艰难危险,真正做到了,自会受到许多人的尊重佩服。 虽不能至,心向往之,这才是世间常态。 朝官的动态,叶安世并不清楚。他在缇事厂大牢里毕竟受了些伤,因而向少府监告了假,如今正在家中养伤。 叶安世的伤看着吓人,实则都是轻伤,没有伤到筋骨,因此无需大夫前来诊治,所需要的便是精心调养、合理滋补而已。 在这方面,尽管当家夫人朱氏再不喜,也不敢做什么手脚,往三房送去的药材倒是上佳的。 除了朱氏外,叶安固也往三房送去了不少补品,当中有许多比公中所提供的还要好,这些都利于叶安世养伤。 就在这个时候,叶家突然出现了一些闲言碎语。这些闲言碎语原本只是下人间窃窃传着,不知道怎么的,就传到了映秀院,传到了陶氏的耳中。 陶氏面色沉怒,脸上明显起了寒霜,严厉说道:“这样的话语,谁都不能再说!绝对不能传到三爷耳中,若是有人嘴碎,别怪我不留情,定会狠狠处罚!大家都给我小心点!” 陶氏性情温婉,很少如此严厉。下人都知道,这一次三太太真的生气了,这些话语当然不能再说了。 挥手让下人退下去之后,陶氏拢着眉头,疲惫地对海妈妈说道:“你说怎么有这样的消息?你说……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空穴未必来风,这样的传言实在是太骇人听闻了,陶氏不敢相信,也不愿去相信。 但是,她心跳得厉害,怎么都平静不了,总觉得细心想的话,并非没有理由…… 海妈妈张望着四周,压低了声音,谨慎地说道:“太太,老奴暗中查探过了,却不知道这些话是从哪里传出来的。至于族老一事……老太爷院子的消息,向来是严密的。” 海妈妈在听到这些碎语后,就想办法去查探源头,却没有什么结果。 陶氏眉头皱得更厉害了,无奈道:“罢了罢了,你且仔细盯着他们,让他们紧闭口风,断不能让三爷知道这个事情。” 不管这是真的还是假的,总之三爷现在正在养伤,出现这样的话语,绝对有人居心叵测。 流言蜚语最伤人,她绝不允许这些影响了她相公的身子和心情! 可是,陶氏能管得住映秀院的下人,却管不住院外的人。最终,叶安世还是知道了这件事情。 他在明照湖闲步的时候,无意中听到了下人们的窃窃私语。 “你听说了吗?老太爷原本是打算将三爷除族的,只不过因为三爷平安的回来了,才没有这么做。”一个婆子满是好奇说道。 “当然听说了,现在府中全部人都知道了。啧啧,大户人家真是什么事都有,可惜没有好戏看了。”另外一个婆子立刻回道。 “说得也是,太可惜了,不然就热闹了……” 婆字们说得高兴,根本就没有发现,九曲回廊的转弯处正站着叶安世,这些话一字不落的进了他耳朵。 待婆子说着走远后,叶安世便看着跟着的何常,淡淡说道:“说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何常暗暗埋怨着那两个嘴碎的婆子,知道这事瞒不住了,想了想便如实说道:“三爷,事情是这样的。府中近日有了一些闲言闲语,说是老太爷……” #####第一更!哈哈哈,上班快乐! 第一百零四章子疑父 末了,何常这么说道:“三爷,这肯定是他们胡乱说说而已,肯定不是真的,三爷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养伤为紧。” 三爷身上还有伤呢,不管此事是真是假,若三爷因此心情沉郁,落下什么病根,那就太不好了。 叶安世没有说话,此时他面容沉静,竟显得这些伤痕格外明显起来。 虽则面上不显,然而他心潮起伏不止。 除族?这是流言碎语,还是父亲曾经的真正打算?——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这些传言的事情,他不可能去问父亲,也不能得知实情究竟如何。 如果是假的,那肯定是有人想让他不好过;如果是真的…… 难道自己在缇事厂大牢遭难的时候,父亲心中想着的,不是如何营救自己,而是打算将自己除族,以保存叶家? 从理智上来说,叶安世知道父亲身为叶氏族长,会这么做无可厚非,但是……理智知道是一回事,心还是难受不已。 父亲,他是他的父亲啊! 此时,延光院中的叶居谯极为震怒,正在大声呵斥着管家刘方:“查不到闲言的出处?办事不力,实在让老夫失望!” 叶居谯对刘方一向倚重,极少有这么重的训斥,可见他心中怒火难平。 他一方面觉得管家办事不力,另一方面也觉得长媳朱氏管家不严,竟由得府中乌烟瘴气,到处在说着这些话! 没错,叶居谯自己也知道了这个传言。哪怕这是他之前差点就做下的事情,可这会儿时过境迁,他不愿意让别人知道。 叶安世已经平安出来了,还赢得了许多朝官的赞誉。尽管他曾经恼怒这个儿子可能为他带来的灾祸,但这是之前的看法,现在他的心情还算满意。 除族这一事,本就是不能声张的,不然他也不会让族老秘密前来。可是,事情都过去了,怎么会在此时漏出了风声? 脸面谁都想要的,尤其对叶居谯而言。 在事情还没有定断的时候,打算将犯错的儿子除族,尤其是这儿子还是仗义执言,这说出去实在太难听了。 叶居谯恨不得将这事遮得密密实实的,怎想着会弄得府中都知道?难怪他会如此震怒了。 震怒之余,叶居谯还有一种有意思说难以说出口的心虚,随后便处之泰然了。 他这么做也是为了叶家全族,就算不好听,谁能指摘什么?他自己的儿子,就更不能了! 这会儿,叶居谯似乎忘了,他不仅是叶家家的族长,也是叶安世的父亲。 不管是作为族长还是作为父亲,在子弟(儿子)遭难的时候,只想着将其舍弃,这样如何能使家族真正繁茂兴旺? 叶居谯只想着叶安世会连累自己、连累叶家,却没有想过,叶安世此举是不是真的错了,带来的是叶家的灾难还是好处? 像叶家这样的簪缨家族,真正的底蕴,难道不应该是叶安世这样的子弟吗?一个家族之所以繁茂昌盛,难道靠的不是不畏强权、勇善正气的家风吗? 世人评价叶居谯“为官有道、治家有方”,倒也是叹息一声。 这时,二房的叶安固开始有动作了…… 叶家闲言传得沸沸扬扬,叶安固当然知道了。乍听闻的时候,他心中震惊不已。 怎么会,父亲曾打算将三弟除族?这怎么可能? 和叶安世的想法一样,作为儿子,他不可能为了这样的闲言去质问父亲,也不能断定这件事情的真假。 可是,叶安固在松阳祖宅主理着叶家各种庶务,负责着叶家族中大大小小的开支,和京兆这几位族老的关系不错,甚至可以算得上联系紧密。 没有多少人和钱过不去,因此对这位经常送钱给他们用度的后辈,叶家族老们还是很喜欢的。 这会儿,听闻叶安固上门拜访,族老们以为叶安固是前来孝敬的,倒是十分热情迎接。 果然,在看到族老的时候,叶安固异常恭敬地请了安,吩咐小厮将备好的物品送上来,还奉上了一大笔新春节银子。 看样子,叶安固的确是来孝敬的不假,他给几位族老送上新春节银后,便问起了族老们的近况,可谓殷勤细致,令族老们心中甚是熨贴。 族老们虽然在族中地位尊崇,也得到族中子弟的尊敬畏怕,但是他们也是老人家,能得到族中子弟的关心,最好。 随后,叶安固脸上明显带了一丝忧虑,叹口气说道:“族老们都安好,那么晚辈便放心了。只是啊……太平巷有些不宁,家中竟然传出了将三弟除族的闲言,父亲为了这事大发雷霆,已经责罚了不少下人。” 他望着几位族老,脸上忧色更甚:“唉,可惜家中都查遍了,都没有发现是谁传出来的。说起来,这件事几位族老也是知情的吧……” 叶安世欲言又止,他虽然没有直接说什么,只是眼神让人分明觉得,他认为此事就是从几位族老这儿透出去的。 有位族老心中一凛,这个事情可不好承下来,毕竟现在叶安世已经平安了,还活得了美名。 他们忙撇清道:“这事可不是我们说出去的。自上次后,我们还没去过太平巷。我们素来口风紧,这个族长都知道。这些传言,可与我们无关。” 族老们知道叶安固与叶安世关系不好,看了叶安固的表现,还以为他替叶居谯来敲打他们的。 他们当下纷纷表示,除族一事他们都没有和任何人说过。 再说了,叶安世已经平安出来了,还为叶家赢得了好名声,他们怎么会故意为难小辈,做这种损害家族的事情呢? #####第二更!谢谢大家的支持!开心~~ 第一百零五章安固心 叶安固仿佛松了口气,笑眯眯地说道:“晚辈知道了,今天来看望族老一事,晚辈会向父亲禀告的,请族老们放心。” 听他这么说,族老们更肯定了先前的猜测,认为叶安固此来,是叶居谯的意思,是叶居谯在敲打他们,脸色不由得更慈祥了。 没错,他们是叶家族老,年纪大、辈分高、地位重。然而,情况就如此了,论起这些,他们还能比得上族长叶居谯? 很多事情,他们还须仰仗叶居谯这个族长、仰仗叶家嫡枝,默默认下这个敲打,也不算什么事儿了。 离开族老这里后,叶安固的笑容瞬间淡了下去。他仅剩的那只眼睛半眯起来,眼神显得异常晦暗。 从族老的话语中,他已经确定了,父亲真的有将三弟除族的打算。 不,不仅仅是打算而已,父亲已经和族老商量过了,定下了这件事。或许,父亲连除族书都写好了。 只等着……只等着除族的最好时机了。 如果不是曲大人的事情有了转折,那么三弟是不是就被驱逐出叶家了? 他虽然知道父亲不喜欢三弟,却没有想到竟然会如此不喜欢!三弟出事,父亲明面上是在营救,私下里却是有这样的安排。 父亲是叶家族长,身系叶家繁荣兴衰,他能理解。可是父亲如此对待三弟,父慈在哪里呢? 三弟有什么错呢?三弟忠于国朝、为贤臣辩护,哪怕一时陷于囹圄,却是堂堂正正,无愧叶家累世家声。 父亲作为族长,更应该明白三弟这些品行的可贵,也更应该懂得使得叶家家声绵延的,正是这些品行才对。 当年先祖从松阳起家,靠的不就是正气道义吗?这些家故往事,都在松阳祖宅陈列着,他记得清清楚楚。 父亲怎么能想着将三弟除族呢?叶安固心中有说不出的伤心和失望…… 伤心失望之余,他心底还有一种隐隐的寒意。父亲如此对待三弟,那么会如此对待旁的人吗? 他倏地止住了自己的思绪,想了想,便迈步朝叶安世所在的三房走去。 叶安固的到来,让叶安世惊喜不已,几乎想忍不住伤就急急坐起来,却牵动了身上的伤口,不由呲了呲嘴。 又是笑又是痛,让他的面容略有些扭曲,然而他眼中盛满了惊喜,这种扭曲倒成了一种率真。 这种率真,让叶安固略微别开了眼。这样的三弟…… 相比之下,叶安世就直接多了,他没有想到二哥会来映秀院看望自己,忙笑着说道:“二哥,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的伤怎么样了,没有大碍了吧?”叶安固淡淡说道,问起了叶安世的身体情况。 “劳二哥挂心了,本来就伤得不重。有府中和二哥送来的滋补品,已经好很多了。”叶安世这样回道,惊喜过后,便笑得有些拘谨。 或许是心中有愧的原因,叶安世在面对叶安固的时候,总觉得手脚无处安放似的,怎么都觉得不自在,心里有说不出的紧张。 叶安固上下打量着叶安世,看见其虽然精神有些沉郁,但脸色的确比之前好了,可见身子的确是缓慢养起来了,便知道这些话属实,于是点了点头。 他来看叶安世,除了关心他伤势外,主要还是为了另外一件事,这事,便是府中的流言一事。 沉默片刻,他这样开口道:“想来你也听说了那个消息吧,这些都是胡言乱语,不必理会,你且安心养伤便是。” 叶安世眼神暗了暗,仍笑着回道:“二哥说的是,我不会将这些放在心里的。” 刚知道这消息的时候,他的确感到难过。然而在缇事厂大牢里,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心神已经被彻底锤炼过一遍。 比起生死来,为一个不知真假的消息萦虑于心,他还没有这么傻。 而且,他还有妻儿要照顾,这些闲言碎语怎么能伤害他?他入狱已经让妻儿奔波忧心了,倘若因此而不振,就更对不起妻儿了。 叶安固满意点了点头,仍旧嘱咐道:“是应该这样想,你这样,很好。仗义出言就是对的,不必觉得自己有错。但以后行事,宜小心谨慎才是。” 叶安世重重点头。在这件事上,他知道二哥会理解他的,二哥曾经的心愿,便是做这样一个好官。可惜…… 他终于敢直视叶安固那只瞎掉的眼睛。无论过去多久,他心中始终都有愧疚,如果当时他没有爬上那棵树就好了! 被他这样惶愧看着,叶安固不自在地避开了眼,过去的事情,还是不要再提及了。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继续问道:“你从缇事厂出来后,父亲可有说什么?延光院可有什么表示?” 叶安世不明白何以兄长这样问,老实答道:“自那天后,我还没有见过父亲。想来父亲还在生气吧,我去延光院请安都避而不见。” 听了这话,叶安固沉默不语。他此前从来没有关注这样的小事,理所当然的以为父亲关心三弟,没想到父亲什么表示都没有 ,竟会如此吗? 哪怕父亲再不喜欢三弟,三弟都是父亲的儿子,为什么会这样? 如果不是今天去了族老那里一趟,他也不会问及这句话,便不可得三弟在叶家的真正处境了。 以往他在京兆只逗留几天,还刻意漠视了三房的情况。竟不知,三弟过得如此艰难…… 这个年节,叶安固之所以带这么人从松阳回京兆,自然是有特别原因的。现在经历了叶安世入狱这一事,他更坚定了自己的打算…… #####第一更!哈哈,周三了,感觉这周已经过去一半,超快的~~ 第一百零六章落定 在松阳祖宅的时候,叶安固就和徐氏商量好了,才会带着二房这么多人回来。 原因是:他不打算回松阳祖宅了,而是一直留在京兆。 在刚回来的时候,他就跟叶居谯略说过这个打算,不过当时没有具体明说。 这天晚上,当他去延光院给叶居谯请安的时候,便正式表明了态度,这么说道:“父亲,孩儿这段时日想了很多,心中定下了主意,就留在京兆不走了。” 叶居谯没有想到会听到这个,下意识说道:“你要留下来,那么松阳祖宅的庶务怎么办?” 叶家从松阳起家,松阳祖宅尚有许多产业,也有着不少人脉关系。经营这些产业人脉,就是叶安固一直留在松阳的原因。 叶居谯虽然听过儿子的打算,却压根就没有仔细思考过这事。 松阳祖宅的庶务,向来都是叶家嫡枝的人打理的。如果安固不回松阳,难道这些要落入旁支手中? 那怎么可以?!家中的庶务就应该交到嫡枝的手中。这些庶务命脉,虽然比不是出仕为官的人脉,但同样重要。 叶居谯略有些不悦,觉得儿子没有提前和他商量,就贸然下了这个决定,直接将二房的人带回来了。 “父亲请放心,松阳祖宅那里,孩儿已经安排好了。贤儿和赟儿都能够独当一面了,松阳祖宅的事情就交给他们掌管,孩儿也能放心。而且,家中的年轻人总需要锻炼的,毕竟以后这些都要交到他们手中的。”叶安固立刻接上话,请叶居谯放心。 叶向贤和叶向赟是叶安固的儿子,已经娶妻成家了。他们如今就留在松阳祖宅,并没有回来京兆。 看了看父亲的脸色,叶安固继续道:“父亲,松阳祖宅产业虽多,但每年将各种物资钱财送来京兆,也是一笔巨大花费。孩儿想在京兆开拓另外一番庶务,这样也能为父亲和大哥提供更多帮助。京兆毕竟繁华,处处都是机会,比松阳好多了。” 叶居谯一时没有说话,显然在思量这番话语。 他知道儿子说的是实情。松阳祖宅那边的产业有孙儿在打理,如果京兆另有开拓收益的话,那么能增厚家产、开拓人脉,这对叶家无疑是件大好事。 庶务人脉打点好了,对他在朝为官会更有得益。叶家现在,的确需要有这么一个人在京兆将庶务人脉扛起来…… 他不由得想起了之前京兆府搬迁一事。没能提前得知搬迁消息尚且不说,只说京兆府搬走的后果好。这后果,甚不乐观。 叶家在永隆大街那些铺子的收益,虽然还没有亏损,但已比之前盈利少了。见微知著,由此下去的话,情况肯定会恶化的。 与其将这些铺子交给朱氏,还不如交给善于从商的儿子为好。说不定,能为叶家带来更多的钱财。 很快,叶居谯便定下了主意,心里赞同了叶安固的意见。 于是,他便开口说道:“那就这么决定,你就先留在京兆吧。我会将永隆大街的铺子和京郊的农庄交给你,先熟悉熟悉。若是妥当的话,族中其他产业也可以陆续交到你手中。” 叶居谯的话没有说死,只想着让儿子先试试看。毕竟,儿子并不熟悉京兆,结果会怎么样,谁也说不准。 如果能为家中带来增益,那当然最好;如果情况更为恶劣,那么他就要有另外的处置了。 叶安固谢过父亲的支持体谅,随后提及了去族老那里送节银一事,还说到了叶安世:“父亲,孩儿去三弟那里看过了,三弟的伤已好很多了……” 叶居谯打断了他的话,面露疲倦道:“这些事情不用说了,我知道了。我乏了,倘若无事,你先离开吧。” 叶居谯不愿意提到叶安世,为的,便是避开“除族”这个话题。这事极为难言,他实在避之不及,在儿子们前更是如此。 叶安固点点头,顺从地说道:“请父亲以身体为重。孩儿先行告退了。” 迈出延光院后,叶安固忽而站定了。他神情复杂,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瞎掉的那只眼睛。 父亲素来不喜欢三弟,三弟出事的时候,父亲可以考虑毫不犹豫地放弃三弟,那么…… 那么有朝一日,倘若我惹了父亲不喜,我做错事的时候,父亲会不会同样如此毫不犹豫地放弃我? 他大半辈子都在为叶家打理庶务,兢兢业业……到最后会如何?叶安固自己也说不准了。 子疑父,这是不孝,然而为何会这样呢? 叶绥当然知道了这些闲言碎语,事实上,她比绝大多数人都要早知道,还知道这些话是谁传出来的。 这些话,正是叶向钲令人散布的。对叶向钲这个人,叶绥并没有太多可说的。 叶向钲真的如同魔怔了般,将自己断腿的原因,全部归咎给哥哥,对哥哥充满了怨恨。 或许叶向钲想着,若是父亲被除族了,哥哥就会受到牵连,一心想着看见哥哥落魄倒霉吧。谁知父亲平安归来了,叶向钲怎么能忍? 就算没事,他都会想办法弄出些动静来。更何况他知道族老曾经来过?便想着将这事扬了出来,以便让三房不舒坦,最后让三房不得安宁。 在叶向钲身边的佩玉,在得知他的打算后,就想办法将此事告诉了佩青。为的,便是让三房提前应对。 知道这个消息后,叶绥不仅不阻止,还暗中推波助澜,令得这些话传到了映秀院,还故意让父亲听到。 平静安然的生活,没有人会不喜欢。前提是,这种平静安然是真的,如果是假的,就没有必要了。 粉饰太平,掩盖住原有的黑暗丑陋,只会造成更大的伤害罢了。 #####第二更!92个评论啦,感谢宝贝们的支持!什么时候评论过百呢?嘻嘻。 第一百零七章交好 从当初二房回京时的盛况就可以知道,二房的人还挺多的,比大房和三房多出不少。 除了徐氏这个妻子外,叶安固还有一个妾室宋氏、一个通房白氏。他膝下的孩子不少,除了长子次子留在松阳外,其余的孩子都回了京兆。 其中,光是徐氏所出的,就有三人。分别是女儿叶绮和叶绽,还有最小的儿子叶向责。 这会儿,徐氏正在提点着两个女儿,叮嘱道:“看好你们的丫鬟,府中那些嘴碎的话语就不要传了,你们父亲不喜欢听到。还有,不要跟你们的庶妹们计较什么,免得跌了份,知道吗?” 叶绮和叶绽两人乖巧地答道:“娘亲,女儿知道了,请放心。” 每家每户的后院里面都有一些难言的糟心事,对于徐氏来说,同样如此。 徐氏觉得什么都好,就是自己相公子嗣太多了点。二房这么多人,相处起来不是件容易的事,总有各种磕磕碰碰的麻烦事。 幸好她自己孩子多,而且两个儿子都已经娶妻成家了,妾室通房都翻不起什么风浪来。只是…… 她看了看陪伴在身边的两个女儿。两个女儿的亲事还没有着落,这就是她最挂心的事了。 松阳民风淳朴,的确是个好地方。可是那毕竟离京兆太远了,比起京兆来,算得上穷山僻壤了。 她与相公商量着要留在京兆的原因之一,就是为了想为两个女儿择一门好亲事。 听说京兆权贵满地走,多的是高门大户,是松阳这个地方没法比的。 为人娘亲的,自然希望女儿能嫁得好。最好是家世好、品行佳,不求有多大的权势,比叶家好一些就是了。 话是这么说,然而找到合适的谈何容易呢? 说亲说亲,亲事本来就需要说出来的,徐氏刚刚回到京兆,而且姻亲大多不在京兆,连有哪些相合人家都不清楚,能怎么办呢? 她自己无法可想,便只能拜托大嫂朱氏了。朱氏出身勋贵,是长兴侯的孙女;而且又是叶家当家夫人,平素与其他夫人往来也很多。 大嫂应该会帮忙的吧?应该会的! 刚好这时,前去兰庭院的管事娘子回到了,徐氏便立刻问道:“怎么样?可探听到了?大夫人那怎么说?” 她此前已经跟大嫂朱氏说过了,待三叔这事完结之后,希望大嫂能带她及女儿去参加一些官员家的宴会,以便顺利进入紧京兆的权贵圈子。 现在三叔回来都已经好些日子了,大嫂只说会斟酌安排,徐氏一直没有等到什么确切的应允,便让管事娘子去兰庭院打听相关情况。 “奴婢给大夫人身边的松妈妈使了不少银子,她问过大夫人口风了,大夫人意思是说,现在还不是带着家中的姑娘到处走动的时候。”管事娘子一口气禀道。 徐氏有些失望。大嫂说的话也有道理,但是怎么说呢?正月的时候,各家都有不少宴会,走动往来频繁,正是赴宴的最好机会,也正是姑娘们亮相的最好时机。 不过眼下她只能等了,她在京兆没有什么人脉,只能仰仗大嫂了,等大嫂安排好再说吧。 徐氏心情颇郁闷的时候,跟前胖乎乎的丫鬟来禀了:“太太,六姑娘来拜访了,现下就在院外等着,道是来给太太请安和见七姑娘、八姑娘的。” 徐氏被这一个个姑娘绕得头疼,一时没有想到六姑娘是谁,待管事娘子提醒了,才知道是三房的绥姐儿。 叶绮和叶绽年纪比叶绥小一些,回到京兆后按照年纪来排行,便是七姑娘八姑娘,徐氏时常会忘记这点。 徐氏想了想,吩咐道:“请进来吧,难得她有这份心。” 见到叶绥的时候,徐氏不禁吃了一惊。前些天她去映秀院的时候,只觉得三房愁云惨淡,也没有去细看绥姐儿的样子,这会儿看到了,只觉得绥姐儿也太漂亮! 而且打扮精致,看起来神采飞扬,像天仙似的,比叶家任何一个姑娘都要好看,还有一种说不出的风姿气度。 看到绥姐儿,徐氏不由得看了看自己的女儿。她当然觉得自己女儿是好的,但是不管从穿衣打扮,还是从气度大方来说,都比不上绥姐儿。 想到这些,徐氏更觉得二房留在京兆的决定无比正确。京兆毕竟是帝都,这里的姑娘见识广博,经过大场面的人到底是不同的。 毕竟是帝都,繁华无比,留在这里看看世面是好的。 “见过二伯娘,前段时间没能给二伯娘请安,是侄女的不是,现在特来给二伯娘请安,两位妹妹有礼了。”叶绥进来后,便盈盈笑道。 徐氏觉得绥姐儿就连请安的动作都异常好看,行云流水似的,不免再一次觉得京兆的姑娘就是不同,差点闪了神。 “不必客气,都是……都是一家人嘛。”徐氏干巴巴说了这么一句话,自己心里都觉得瘆得慌。 二房和三房,何时像一家人了?只是绥姐儿太漂亮太乖巧,让她不自觉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叶绥脸上一直带着笑容,继续说道:“这段时间劳烦二伯二伯娘多番奔走,侄女感激不尽,多谢二伯娘了。侄女带来些谢礼,聊表谢意,万望二伯娘不嫌简陋,定要收下才是。” 说罢,她身后跟着的佩青、佩风便立刻上前,朝徐氏奉上了手中的物品,当中有几匹锦缎、大大小小的锦盒数个,谢礼数量并不少。 徐氏在松阳祖宅的时候,也是当家太太,而且跟随相公颇见识了一些场面,眼鉴当然是有的。她一见到这匹锦缎,便知这些价值不菲,想必锦盒里面的东西,也差不到哪里去。 三房这份谢礼,太厚重了! #####第一更! 第一百零八章宴会邀请 徐氏听说三弟妹手中有几个很赚钱的铺子,看来的确是这么一回事。 这么厚重的谢礼,让她心里有些七上八下的。 她觉得自己相公为三房奔走,的确花费了极大的心力和钱财,受三房的回报也是应当。可是……绥姐儿这份谢礼,她是拿呢还是不拿呢? 叶绥将徐氏的表情看在眼内,便恳切地说道:“侄女对二伯、二伯娘的感激,这些谢礼不能代表一二。请二伯娘千万要收下,不然侄女心中难安……” 徐氏头一遭收礼收得这么扎手,因为三房刚出事的时候,她心里其实是有些幸灾乐祸的,这会儿怎么好意思收这礼呢? 可是绥姐儿实在让她招架不住,她生怕叶绥再说出什么感谢的话来,便只得应下了,心想着以后再找名目将这些东西送回三房好了。 徐氏万没有想到,除了这些谢礼外,叶绥还带来了别的东西。当她听到叶绥接下来的话语后,简直有些不可置信。 只听叶绥柔柔笑道:“二伯娘,侄女这次来,还想邀请两位妹妹去参加一个宴会,是工部郎中家姑娘的宴会,不知两位妹妹可有可有兴趣?” 工部郎中家的姑娘,当然就是叶绥最亲密的闺阁好友沈文惠了。 沈文惠极有心,在叶安世出事之后,便来叶家拜访过好几次,还特地从父祖那里打探了不少消息,希望能帮得上叶绥。 这次沈家设宴,沈文惠让自己的奶娘亲自来叶家送帖子,殷殷希望叶绥能够赴宴。 叶绥懂得沈文惠的意思。现在叶家这场风波已经过去了,不管京兆对此有何议论,应对的最好方式,便是以比过往更好的姿态在京兆中亮相。 这一片关切维护之心,叶绥当然会承情。 昨日接到帖子之后,她便打算参加这场宴会了,随后想到二房的几位姑娘,打算邀她们同去。 叶绮和叶绽的年纪比她小了些,去参加沈家的宴会正好合适。听说她们还没有定下亲事,二伯和二伯娘会长留京兆,多少也是为了儿女的亲事作打算吧。 想来,让这两位妹妹接触、融入京兆权贵圈子,正是二伯娘现在最需要的吧?对小姑娘而言,参加宴会便最好不过了。 二伯为三房到处奔走的情谊,叶绥记得清清楚楚,现在对二房友好,只不过是回报一二罢了。 徐氏深感意外,没想到绥姐儿会邀请自己女儿参加宴会,还是工部尚书家姑娘的宴会。这……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话了。 她边上的叶绮和叶绽,同样没有想到会有宴会的事,脸上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她们是十三十四岁的年纪了,尽管父母没有明说,对于父母留在京兆的打算多少也能猜到一些。 而且,徐氏托朱氏带她们参加宴会一事,并没有避讳她们,显然故意让她们心中有数。 不曾想,大伯母那边没有什么回音,三房的绥姐姐竟先来邀请了,还是去参加工部郎中家姑娘的宴会…… 徐氏很快就回过神来,说道:“绥姐儿……这个宴会,二房没有收到帖子,一起去参加合适吗?” “听说沈家邀请了许多姑娘,想必这场宴会很热闹,多些姑娘家去赴宴才好呢。沈家姑娘与侄女相熟,她言明是给叶家姑娘下帖子的,二伯娘请放心。”叶绥笑回道。 给叶家姑娘下帖子……徐氏总觉得哪里不对,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却快得没能抓住。 眼下她觉得,这不是什么放不放心的问题。 三天后就要赴宴了,虽然她早就为女儿准备好衣裳首饰,就等着朱氏带她们随时参加宴会了。然而…… 然而此时此刻,她还是觉得没有准备好。最重要的是,没有家中的长辈带着,只有小姑娘们聚集的宴会,两个女儿能应付自如吗? 可是这些担忧踌躇的话语,她怎么好意思跟侄女说? 倒是一旁的叶绮开口了,为难地说道:“谢谢绥姐姐的一片心意。可是……可是妹妹心中有些担心,还没有做好赴宴的准备。” 从她的话语里,明显能听出担心忧虑,脸上也浮出了一丝怯懦。 叶绮和叶绽两姐妹的长相身材都随了徐氏,都是珠圆玉润的样子,比一般姑娘家要丰满得多。 大安朝崇尚风雅,姑娘们便以纤瘦素淡为美。叶绮两姐妹的长相身材,实在很难往这上面靠。 再说了,对十三十四的小姑娘来说,身材纤细高挑是她们所追求的,叶绮叶绽两姐妹却是这副圆润样子,她们自己总是觉得不如别的小姑娘,心里总会有一丝自卑。 叶绥经历了两世,还是做过老太君的人。比起那些身材纤细瘦弱的姑娘来,她更加喜欢叶绮她们这种圆圆润润的姑娘。 胖乎乎的,显得长相淳厚良善,让人一看就满心喜欢。 每个阶段有每个阶段所喜欢的标准,叶绥相信,对大多数太太夫人而言,她们会更喜欢叶绮这种姑娘家。 纤瘦素淡什么,弄得不好就会显得刻薄苦脸,圆润多好啊,还能好生养…… 叶绥下意识看了看叶绮她们的腰臀,忙笑道:“妹妹们不必多虑。可巧了,我此来还为妹妹带来了一些脂粉首饰。妹妹请打开来看看吧,可不要嫌弃才好。” 叶绥所说的脂粉首饰,正装在那些锦盒里。 这世上,万没有当着送礼者打开礼品的道理,如此太不合礼仪。 原本叶绮叶绽她们想推拒,可是叶绥说得落落大方,眼中满是期盼盛情,因而叶绮她们也就不拘泥了,当下就打开了其中几个锦盒。 在看到锦盒里面的东西时,叶绮叶绽两人眼中瞬间迸发出惊喜愉悦的光彩。 第一百零九章姐妹同往 好漂亮的首饰,好活泼的首饰! 再看看其他首饰,都是模样趣致动人的。没有哪个小姑娘不喜欢这样的首饰,叶绮叶绽当然也不例外。 那几匹锦缎已经让徐氏收得扎手了,再看到这些首饰,徐氏略觉得有些坐立不安了。 其实她一直不喜欢三房,对三房向来是不理不睬的。可是三房却送来了这些谢礼…… 这些首饰,一看就知道价值不低。别的尚且不说,光是这些别致的款式,就是她在松阳没有见过的,也是她之前逛的那些京兆首饰铺子所没有的。 徐氏不缺钱财,几匹锦缎、一些首饰还不能让她动容,关键是三房这份用心,实在太妥当熨贴了,让人心里感到无比舒服。 便是三房为了报答相公的奔走,能做到这一步,的确不容易了。 此时,叶绥这样说道:“这些都是我为妹妹特意挑选的,不算得是多么贵重的东西,也不知道妹妹是否喜欢。倘若妹妹不喜欢的话,改日我们一同逛街,再好好挑选挑选。” 叶绮叶绽何止是喜欢,简直是爱不释手。她们脸上有掩藏不住的开心,对叶绥说了好一番多谢客气的话语。 “妹妹们不用客气,二伯娘方才说了,我们都是一家人,何须言谢呢?若是两位妹妹有时间的话,可以随时来西棠院玩,我们一同说说赴宴和京兆姑娘家的事情……”叶绥这样说道。 叶绮叶绽听了,连忙点了点头。赴宴和京兆姑娘家的事情,正是她们最想听到的,绥姐姐邀请她们去西棠院,正是求之不得。 徐氏听着这几个姐妹间的话语,眼神颇为复杂。三房的绥姐儿,不是个简单的,且看这说话、这举止,行事气度俱有种独特的气度。 看来,以后她得让女儿们多和绥姐儿接触接触才是。 第二日,叶绮叶绽便应约去了西棠院,而大房的朱氏,也知道了叶绥邀请二房姑娘赴宴的事。 朱氏思虑良久,最后唤来了叶绅,吩咐她也去参加这场宴会。 沈家这场闺宴规模较大,叶绅也收到了沈家的帖子。她已经定亲了,原本不打算参加这样的宴会,可是听了娘亲的吩咐安排之后,她便兴奋地答应了。 这场宴会,她非参加不可了…… 听闻叶绅也参加沈家的宴会,叶绥微微笑道:“绅姐姐同去赴宴,如此也好,人多点热闹一些,两位妹妹说是不是?” 叶绮和叶绽俱点了点头。她们第一次参加京兆宴会,心中难免有些忐忑不安,总觉得人多会比较好,大家互相有个照应。 叶绥眸光流转,笑而不语。她向来以最大的恶念来揣测人心,尤其不信任大房的人,叶绅会照顾她们?这个还不好说…… 无论如何,赴宴的准备都得做足了。这两三天里,叶绥与叶绮叶绽互有往来,相处明显比之前自然融洽了。 叶绮和叶绽一直在松阳祖宅,只回过京兆两趟,几乎对京兆一无所知。因而这三个姐妹间的相处,大多都是叶绥在说,叶绮叶绽则是细心倾听。 叶绥细细说了京兆闺学的事情,说起了碧山院两位明月人物顾清辉和穆谊,也提及了与她并列魁首的邵真,当中还夹杂着其他姑娘家的一些情况…… 不可避免的,姐妹们也说到了叶安固瞎了一只眼的事。 在叶绥看来,当年的事,实则是场年幼无知的意外,谁都不愿意看到它发生。 然而正是这场意外造成了二房、三房多年的隔阂,原因之一,还在于大家对此讳莫如深。 堵不如疏,正视并且接受当年的过失,不囿于过往,才是最恰当的处理。 想必,叶绮叶绽两个人,能明白这个道理吧?从这两个妹妹的态度来看,叶绥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很快,便到了去沈家赴宴的那一日。 叶家早已经准备好姑娘们乘坐的马车,因是叶绮叶绽第一次参加京兆宴会,徐氏放心不下,直到她们在登上马车前一刻,仍在絮絮叨叨地叮嘱。 叶绅撩开车帘,笑眯眯地说道:“二叔母,侄女会照顾好两个妹妹的,请放心吧。” 徐氏点了点头,却转向了叶绥,圆润的脸堆起笑容,说道:“绥姐儿,那么我就将她们交给你了,劳烦你照顾好她们了。” 徐氏的表现,让叶绅的笑容顿了顿,神色顿时有些难看。 二叔母对自己这样冷淡,却对叶绥亲近热切?二房和三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叶绅哪里知道,徐氏只是想明白了某些事情,清楚谁才是真的为二房考虑罢了。 沈家的帖子,明明是下给叶家姑娘的。可是朱氏却压根不提这件事,转过头却让叶绅去沈家赴宴。 倘若绥姐儿没有邀请自家闺女去沈家赴宴,那么大嫂会有安排吗?徐氏不知道,也不想去猜想。 她只知道,是绥姐儿邀请赴宴的,是绥姐儿送来了许多京兆时兴的衣裳首饰,是绥姐儿说了许多京兆姑娘家的情况…… 她久在松阳祖宅,的确没有京兆高门大族的太太那般见多识广。但人心远近,她还是能感觉得到的。 以她的性子,不去大房向朱氏发飙就好了,哪里还能对叶绅热切亲近? 叶绥朝徐氏弯了弯腰,恭谨地应了下来,请徐氏放心,边上的叶绮叶绽则在乖巧保证定会听绥姐姐的话语…… 看到这和乐融融的一幕,叶绅霍地放下了车帘,俏脸笼罩着一层寒霜,眼中满是阴霾。 原本听到母亲的安排时,她心里略有些过意不去,觉得愧对二房的两位妹妹,现在……哼! 这都是她们自找的,谁叫她们屁颠屁颠地跟着叶绥去沈家赴宴呢? 既如此,就让她们仔细尝一尝京兆宴会是什么滋味吧,定会让她们这辈子都忘不了! 叶绅唇边缓缓绽放了一抹笑容,眼神兴奋热切,对沈家宴会变得迫不及待起来了。 #####第一更!上架后的第一更,请大家多多支持啊!更多的话就不不知道怎么说了,请大家多多订阅! 第一百一十章裂开 待叶绥一行人去到沈家后院时,发现里面有不少姑娘在走动了。 沈文惠恰好就在垂花门处,见到叶绥等人来了,远远便笑着迎了上来。 “阿宁,你可来了,我脖子可都盼长了。叶姑娘也来了,难得难得,快请进来吧。还要这两位可爱的姑娘,阿衡你快给我介绍介绍。”沈文惠热情地说道,话语像倒豆子一样干脆爽利。 沈文惠当然认识叶绅,也知道叶绅素来看不起阿宁,此刻见到叶绅来赴宴,心中颇感到有些意外。 还有另外两位姑娘是谁呢?她们紧跟着阿衡,脸庞圆润,看着十分讨喜。 叶绥介绍了叶绮叶绽的身份,随后这样说道:“两位妹妹年前才从松阳回到京兆,这还是第一次参加京兆的宴会,给惠姐姐添热闹来了。” 沈文惠听了,“哈哈”笑了起来,目光看向了叶绮叶绽,自来熟地道:“两位妹妹能来赴宴,我心中甚是高兴。其实京兆的宴会也没啥,就是人多点儿热闹一些,两位妹妹迟些就能明白了……” 她这些爽快热情的话语,驱散了叶绮叶绽两人心中的紧张。 她们突然觉得,其实京兆宴会没有什么可怕的,她们谨慎小心跟着绥姐姐和绅姐姐便是了,无须担心太多。 许是心中轻松了,叶绮叶绽两人脸上渐渐有了笑容,脚步也舒缓多了。 寒暄过后,沈文惠便领着她们往前走,为她们介绍这次沈家宴会的情况。 主持沈家这场闺宴的,是沈文惠的堂姐沈文娴,地点就在沈家的梅园。 沈家的梅园,与叶家的明照湖一样,在京兆闺阁姑娘中甚是有名。这会儿,那里已经渐渐热闹了。 叶绥与沈文惠,自然去过沈家的梅园,还记得那里香雪的美景。 她上一次来沈家梅园,已是前世的事情了。而且沈家出事后,梅园也不复留存。 世事难料,她没有想到,还能再一次来到沈家梅园…… 跟在沈文惠身后,叶绅脸上同样带着笑容。 在梅园闺宴时候,她时不时挤走叶绥,叶绮叶绽关切提点几句,为她们介绍其他赴宴的姑娘,看着对她们颇为照顾。 沈家梅园以“香、雪、海”而闻名,这个时节,白梅开得正好,远远看去,如同层层白雪堆积;寒风吹过之时,又仿若白浪翻滚,端的是气象恢弘。 难怪梅花一出,便有乾坤万里春之言。 闺宴过半,姑娘们坐得腻了,便三三两两在梅园内闲步。 叶绥同样如此,她望着枝头簌簌落下的梅瓣,心情闲适愉悦,不禁赞叹地想:将闺宴设在梅园,沈文娴实在巧思独运! 她朝旁边看了看,发现叶绮叶绽两人神情轻松,早已没有了赴宴之前的拘谨忧虑。 看来,沈家梅园的确是个让人自在舒适的地方,两个妹妹对京兆宴会不再畏怯了吧? 忽然,站在她身后的叶绅似被什么绊住了,脚步一个踉跄,身子不稳直往叶绥那里倒去,眼见着就要和叶绥撞在一起了。 叶绅的丫鬟梧枝赶紧上前搀扶,不知怎么地,一推一搡间,只听见“嘶”一声响,叶绥的襦裙竟然被划了一个长长的口子,看起来异常明显。 原来,是叶绅手中的梅枝划破了她的襦裙! 这个时候天气寒冷,襦裙料子用得厚,还能划了这么长的口子,只能说……叶绥太倒霉了! 叶绅堪堪稳住了身子,急喘着气,抚着胸口,惊魂未定地说道:“绥妹妹,我……真是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旁边的叶绮叶绽急忙走了过来,在看到叶绥的襦裙后,不禁倒抽了口气。 这么长的口子,太明显太难看了! 现在闺宴还没有结束,绥姐姐的衣裳这样子,可怎么办呢? 看得出,叶绥心情很坏,她看着襦裙上的口子,眉头深深拢了起来,紧抿着嘴唇不说话。 这时,叶绅继续说道了:“绥妹妹,你应该带有替换的衣服吧?先去换上吧,我领着两位妹妹就在这里等你好了。” 叶绮叶绽听了,眸光一亮,赞同地点了点头:“是了,绥姐姐,你赶紧去换襦裙吧。不若妹妹陪你去吧?” 叶绥还没有说话,叶绅便阻止道:“这样可不行,如果我们都离开梅园的话。沈家还以为我们中途离席呢。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叶家怎么了呢。” 叶绥脸色难看,心里却笑了。叶绅这个手段,会不会太简单粗暴了? 这手段都是她前世瞧不上眼的,顾家那些姑娘,内宅斗争的花样可多了,而且手段比叶绅高明多了。 叶绅这种行事,实在太拙劣了! 她看了看叶绅手中那个锋利的梅枝,心想若是她不是不饶追究起来,叶绅定然讨不得什么好。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叶绅需要面子名声,她却不怎么在乎这个。 但是…… 她冷着神色,无奈地点点头道:“既然这样,我先去把襦裙换掉吧。两位妹妹且跟着绅姐姐赏梅吧,我去去就来了。” 叶绅故意划破她的襦裙,很明显是想支开她。那么她就如叶绅所愿离开吧,她想看看叶绅究竟想做些什么。 或者说,大房想用沈家这场闺宴来做些什么? 叶绥急急忙忙地离开了。看着她的身影隐在梅林间,叶绮担忧地说道:“绥姐姐这样没事吧?应该很快就回来吧?” “没事的,妹妹们不用担心。绥妹妹换好裙子就回来了,没事的。我们就在这附近转转,等待她回来吧。”叶绅这样安抚着说道。 说罢,她低头嗅着手中的梅花香气,半敛的眼眸里满是笑意,人美花娇,端的是一幅如画美景。 #####第二更!继续恳请大家购买订阅~~谢谢大家! 第一百一十一章侮辱 虽则叶绅这么说,叶绮叶绽还是心中记挂,也没有什么心思欣赏周围的梅花。 这几天,她们受叶绥提点照顾颇多,现在叶绥不在她们身边,她们不免感到有些无措不安,暗暗盼着叶绥能早点回来。 沈家这场闺宴邀请了许多姑娘,彼此间大多都是有往来的,其中京兆闺学的姑娘也有不少。 很快,叶绅就碰上了几个闺学伙伴,于是笑着对叶绮叶绽两人说道:“两位妹妹且在这里等一等,我上前与她们说说闺学的事情,很快就回来的。” 叶绮叶绽乖巧地点了点头,就在梅树下等着,没有紧跟着叶绅。 其实,也没有必要紧跟着,毕竟叶绅就在不远处,叶绮叶绽抬眼便能看到她的身影。 只要能看到熟悉的人,她们心里就安定许多。再说了,她们正好在这里等绥姐姐回来呢。 叶绅离开后,几个姑娘正巧经过了叶绮叶绽面前。这些姑娘打扮精致,身后跟着不少奴仆,显然身份地位不会太低。 这时,一个蓝衣姑娘顿住了脚步,上下打量着叶绮叶绽两个人,眉眼间满是不,屑嗤笑道:“啧啧,有些人,胖成猪那样还敢来参加宴会,真是难看死了。若是我长成这样,恨不得直接撞了梅树去了!” 蓝衣姑娘脸容清丽身材高挑纤细,仿佛一株亭亭玉立的荷花,风姿胜人一筹,当然有骄傲自得的本事。 她虽然虽然没有直接说名字,然而语气那眼神,分明就在说叶绮叶绽两个人。 蓝衣姑娘的话语一落,其余姑娘便用纨扇遮面“吃吃”笑了起来,她们的目光都落在了叶绮叶绽身上,眼神是毫不掩饰的轻蔑鄙薄。 叶绮叶绽一下子涨红了脸,心中又羞又怒。 她们不知道这个蓝衣姑娘是谁,更不明白为何这人会故意针对她们! 她们还是第一次参加京兆的宴会,而且此前一直在松阳,压根就不可能与这些结怨。 这些姑娘为何冲着她们来?还出言侮辱? 叶绽年纪略小,她眼中藏不住怒火,瞪眼看着蓝衣姑娘。胖乎乎的脸鼓了起来,却没有说什么话。 另外一个绿衣姑娘,“咯咯”地娇笑起来,仿佛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道:“宋姐姐,肥胖如猪还不算什么呢。妹妹听说的啊,有的人父亲的眼睛都瞎掉了,这可不就是个废人了?有这样的父亲,可真是件不幸的事情!要是我,都不敢出来见人了。” 听了这话,叶绮叶绽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出来了。 她们在松阳的时候,何曾受过这样的侮辱?而且,这些话还辱及她们父亲,这怎么能忍? 叶绮咬了咬牙,正想开口说什么,忽然有一把声音插了进来:“依我看,当众说出这些秽语,才真该去撞了梅树,活着就是丢人现眼!” 听到这毫不客气的话语,所有人都顺着声音看了过去。 这一看,蓝衣姑娘他们都愣住了,而叶绮叶绽则是心里一松,眼中明显露出了喜色。 说话的人,正是刚刚离开的叶绥。 叶绮叶绽没有想到,绥姐姐这么快就回来了,还回来得这么及时。 显然,蓝衣女子她们也没有想到,眼神都极为惊讶。 蓝衣姑娘在见到叶绥的瞬间,眼中闪过了一抹不忿嫉恨,随即讥诮地说道:“我道是谁呢,原来是叶家姑娘。出言这么粗鄙,可真是让人好生意外。” 她说罢,还作出了一副被惊吓的样子。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遇到了什么事情呢。 叶绥懒得理会蓝衣姑娘的惺惺作态,而是走近叶绮叶绽,笑眯眯地说道:“妹妹们不必在意。某些人长相漂亮,心却无比丑陋,入眼的都是污秽,白长了一双眼睛,还不如瞎了的好,我们不与某些人计较。” 她的目光在蓝衣姑娘等人身上转了一圈。 很明显,“某些人”指的是谁,大家都知道了。 蓝衣姑娘还没受过这样的目光,气得眼睛都喷火了,咬着牙说道:“欺人太甚,你竟然敢这么说,竟然敢这么……” 叶绥看到她这副被噎住的样子,笑容更深了,眼中却满是寒意:“怎么?只准姑娘当众作辱别人,还不许别人说实情?还是说,姑娘自认为是白长了一双眼睛的人?” 打嘴炮而已,活了两世的她这个技能满分,断不会输给这些小姑娘。 这一下,蓝衣姑娘更说不出话来,只得死死盯着叶绥,恨不得冲上前去将其撕碎。 这时,蓝衣姑娘身边的绿衣姑娘笑了笑,说道:“叶姑娘还是闺学魁首呢,莫不是忘记了先生们的教导,怎可说出这样的话?这也太过了,你们说是不是?” 绿衣姑娘扬起一双黑溜溜的杏眼,看向了陆续走近来的姑娘,眼神看起来异常无辜。 先前蓝衣姑娘和绿衣姑娘所说的话,没有多少人听到。 聚集的姑娘不明所以,不禁觉得叶绥咄咄逼人,态度的确太过了。 叶绥觉得简直莫名其妙,无端端的,怎么会扯到闺学魁首上面去了?她刚才所说的话语,压根就和闺学没联系好吗? 她不认识这两位姑娘是谁,也不知道她们为何特意针对两位妹妹,现在听到魁首这样的话语,心里隐约有了丝猜测…… 这时,叶绅匆匆赶了过来,焦急地问道:“这是怎么了?我似乎听到了争执声?绥妹妹,你怎么和人吵了起来?发生了什么事?” 叶绅说罢,下意识看向了叶绥的襦裙,发现那个长长的口子还在那里。 难怪,叶绥会这么快就出现了,她竟没有去换襦裙! #####第三更!请大家多都支持! 第一百一十二章针锋相对 该死,叶绥突然出现,娘亲的安排出了差错,这可怎么办才好? 下意识地,她想阻止叶绥继续说下去,话语里明里暗里都是指责,说得好像是叶绥故意挑起事端一样。 不待叶绥有所回应,她便看向了蓝衣姑娘等人,笑着说道:“宋姑娘、宫姑娘,大家同在沈家赴宴,有什么小争执就揭过去了吧,免得坏了大家的兴致。” 蓝衣姑娘等人抿嘴不语,倒是叶绥笑了起来。 宋姑娘、宫姑娘,她根本就不知道是谁! 这事就这么轻巧揭过去?没那么容易!两位妹妹受的委屈侮辱,她还没有讨回来呢! 她朝叶绅这样说道:“绅姐姐,你来得正好。她们刚才在辱骂我们叶家长辈,作为晚辈,我们绝不能受辱,定要讨回公道才是!绅姐姐,你说是吧?” 叶绥为了两位妹妹的颜面,没有说肥胖如猪这些话语,而是紧紧拽着侮辱长辈这个事情不放。 比起攻击相貌来说,辱及长辈,才是让人最不能忍的。 叶绮叶绽想起刚才的事情,脸上满是受辱的神色,她们期待地看着叶绅,希望其能像绥姐姐一样讨回公道。 叶绅心中暗自叫苦。 这两个姑娘,一个是兵部员外郎宋补学的女儿宋珠,一个是宫琴师的侄女宫雅音,她们之所以会来找叶绮叶绽的麻烦,少不得娘亲暗中推动,她怎么会愿意与这两个姑娘对上? 根据娘亲的安排,在叶绥离开的时候,这两位姑娘来侮辱叶绮叶绽一番后,就会扬长而去。 届时,叶绮叶绽受辱不说,带着她们前来赴宴的叶绥也被迁怒怨恨。 如此一来,就能离间二房、三房了。不管这两房之前关系是否缓和融洽,都会因此有隔阂。 在叶绅看来,娘亲本事了得,竟然能够驱使宋家和宫家的姑娘。 她不知道娘亲是怎么做到的,她只需要做的事情,便是想办法引叶绥离开。 原本一切都好好的,事情正如娘亲安排的进行。可是现在,叶绥为何会出现?为何要维护叶绮叶绽两人? 叶绅不由得垂下眼帘,掩住了眼中的不甘,当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叶绅的沉默,令叶绮叶绽猝不及防。绅姐姐为何不说话?怎么会? 她们难以置信的眼神中,夹杂着说不出的失望。 原来……会维护她们的,只有绥姐姐。 叶绅的态度,在叶绥的意料当中,也印证了她的猜测:大房与这两个姑娘必定有所联系! 至于她们为何特地针对两位妹妹,这就让人费解了。二房此前都在松阳,断不可能与她们结怨。 不是为了私怨,便是为了利益。那么,为难两位妹妹,这些人能得到什么好处? 叶绥眼角下压,朝宋、宫两人扫了过去,像看着地下泥土似的,嫌弃地别开眼睛,说道:“这事,我们自会禀告家中长辈。太平巷叶家,可不是任人侮辱的!两位姑娘须知道,出口的话语代表着一个人教养品行,你们这么说,可是宋家和宫家教导出来的?” 话这么一说,可就大了。 本是小姑娘间的争执不和,直接就上升到家族之间了,这可不是说着玩的。 宋珠的脸色变了变,一下子掩饰不住心中的惊慌和恼怒,脱口而出道:“我可没有说错话?难道这两个人不是身材肥胖丑陋不堪?叶家难道没有瞎了眼的人?正如叶姑娘所说的,我说的只是实情罢了。自己心中卑怯,却要怪别人,太可笑了!” 叶绥倏地看向宋珠,眼里有毫不掩饰的狠厉,让宋珠下意识退了一步。 叶绥正想说什么,却感觉身后有人抓住了她的手。 叶绥回头一看,发现抓住自己手的是叶绮,不由得顿了顿。 只见叶绮放开手,从叶绥身后站了起来,直直地看着宋珠,说道:“宋姑娘,没错,我是身材肥胖,我父亲的确是瞎了一只眼睛。可是……我喜欢我自己的相貌,并不觉得丑陋不堪;我更不觉得父亲是个废人,事实上,我父亲非常了不起,我以他为荣!你说的……其实错了!” 她胖乎乎的圆脸凝着寒霜,神情有说不出的凝重,眼神异常严肃认真。 明明是淳厚讨喜的面相,可是当它带上无比坚持严肃时,格外让人信服。 叶绽也从叶绥身后站了出来,与叶绮并列,重重地点头,表示赞同胞姐的话。 宋珠哪里想得到,之前畏怯躲闪的人竟然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被那双乌溜溜的眼睛盯着,她一时竟说不出反驳的话语来。 她是无话可说,可是叶绮的话却还没有说完:“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这副容貌,乃是父母之恩,万不敢自嫌自弃。父母有疾,为人儿女只以之为耻,那与不孝有什么?” 她环顾周围的姑娘,好不避忌地说道:“我父亲的确是瞎了一只眼睛,然而。我父亲兢兢业业为族中打理庶务,对父母躬身孝敬,对兄弟友悌,有这样的父亲,我深感骄傲。肥胖、有疾,哪里有什么羞愧之处?真正羞愧的人,是那种口出恶言、辱人长辈的人……” 她拉长了声音,目光落在宋珠和宫雅音身上,大声道:“没错,说的就是你们!我们受沈家之邀来赴宴,哪里碍着你们了?攻击我们长相身材也就罢了,竟还侮辱我父亲,呸!” 最后一声“呸”掷地有声,震得周围的姑娘眼珠子都突了出来。 这……这叶家的姑娘,好彪悍! #####第一更!祝大家周末快乐啊~~ 第一百一十三章赏识 然而,这些话听起来,怎么会那么顺耳呢?细想想,可不正是这个道理吗? 叶绥没有想到,叶绮叶绽两个人竟会说出这番话语,竟然会这么勇敢! 冲着二伯为父亲到处奔走这点,叶绥便会尽心尽意维护这两个妹妹。 但是,这一次她可以及时出言维护,并不代表着下一次还能如此,她不可能总是挡在她们面前。 靠人不如靠己,现在她们能够站出来,能够反击这些欺侮,实在太好了! 叶绥或许不知道,正是刚才她挡在了叶绮两人面前,极力为她们出言维护,她们才敢有此举动。 这会儿,叶绮心中激荡难平,看向叶绥的目光有感激有佩服,还有一些说不上来的东西。 受到父母的影响,其实她对三房的人很疏远。尽管这几天,她们受到叶绥多方提点照顾,心里下意识对其产生了信任依赖,亲近却说不上。 直到参加这一场闺宴,直到刚才一刻,她们才知道,原来绥姐姐这么好。 当她们出事的时候,绥姐姐会毫不犹豫挡在她们面前,更重要的是,绥姐姐给了她们无限的勇气和信心。 绥姐姐之前不时说丰满圆润极好,是另外一种美,同样应该值得骄傲。 原本,叶绮只当这是安慰之言,心中其实一点儿也不认同。 她自己虽然嘴上不说,却是嫌弃自己这副长相身材的。 总想着,要是能想其他姑娘那般纤细柔弱就好了,那样才是真正漂亮…… 到了现在,她才恍悟。姑娘的美何止纤细柔弱这一种?丰满圆润同样是美! 叶绮仿佛解开了无形的枷锁,忍不住朝叶绥露出了笑容,心里有说不出的轻松自在。 叶绥上前,伸手拿下飘落在叶绮头上的白梅,说道:“妹妹,百花盛开才有春天美景。美不拘于一处,各人自有不同。只是你须记得了,一个人倘若心底良善仁厚,便是美的。若是那口出恶言之人,哪怕妆扮得再精致,也如同夜叉恶鬼罢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回头朝宋珠、宫雅音两人微微一笑。言中深意,周围的姑娘都心照不宣。 这会儿,周围的姑娘都知道来龙去脉了,对此事有了不一样的判断。 难怪叶家姑娘会不依不饶,换作是她们自己,也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先撩者贱呀! 宋珠和宫雅音脸上青红交错,其他姑娘眼中赤裸裸的鄙视,让她们感到难堪不已,恨不得立刻消失不见。 宋珠心中后悔不已,自己万不该为了讨好邵真,而故意针对叶家姑娘。 现在非但没有得到半点好处,还引火烧身。 至于宫雅音,则对闺学琴院那位姑母起了怨恨。若非姑母授意,她怎么会来刁难两个从来没见过的姑娘? 可惜,现在想什么都没有用了。她们用纨扇遮脸,正想落荒而逃,却听到了“啪啪啪”的鼓掌声。 伴随着鼓掌声落下的,还有一句话语:“没错,正因为百花盛开,才有春天美景。正因为姑娘们各有风仪,才如此赏心悦目。老身觉得这些话说得太对了!” 待看清楚来人后,姑娘们都微微躬身行礼,就连正想落荒而逃的宋珠和宫雅音都停住了脚步,低着头尽可能地降低存在感。 来人,正是沈家老夫人。 沈家老夫人乃三品诰命夫人,地位在官家夫人向来尊崇。 更别说,此时她身后还跟着几名中年夫人,她们打扮富贵,俱是气度不凡,当中便有户部侍郎的夫人许氏。 沈家老夫人话语一落,许氏便接上了话,道:“老夫人说的是,还有一点,那就是心善则貌美,正是这个道理啊。” 听了这些话,宋珠和宫雅音脸色立刻变得灰败,恍如被人当众甩了几巴掌,心中惊惧不已。 二品诰命夫人和户部侍郎家的夫人都这么说,那么……那么她们的名声…… 完了,完了,都完了! 许氏一双柳叶细眉弯弯的,目光落在了叶绮身上:“不过啊,我更喜欢这位小姑娘所说的话,难得听到有小姑娘喜欢丰满圆润,实在太讨我喜欢了。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呀?” 乍见到这么多华贵夫人,还有夫人朝她问话,叶绮顿时愣住了。 刚才突现的那些勇气信心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只懦懦道:“我……我叫叶绮,是松阳叶家二房的姑娘……” 怎么回事,这些夫人们怎么会出现呢? 这时,搀扶着沈家老夫人的沈文惠,朝叶绥眨了眨眼睛。 叶绅的举动太着痕迹,叶绥当然没有离开这里,而是暗中吩咐佩青去找了沈文惠,请沈文惠将一些人带来这里。 这主要是以防万一,不曾想,沈文惠竟然请来了沈家老夫人,还带来了这么多官家夫人,倒是意外之喜。 叶绥当然认得许氏,到了太宁五年,许氏已经是侍中夫人了。 现在的户部侍郎陈就道,在官场上几起几伏之后,在太宁五年成为了门下侍中,成为太宁帝倚重的肱骨大臣。 她还记得,四十寿辰的时候,许氏曾遣长媳给南平为她贺寿。 许氏的样子比她印象中年轻许多,但是性子却没有怎么变,还是那么直率。 没想到,她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见到许氏,更没想到许氏会对绮妹妹另眼相看,世事果然玄妙! 只见许氏笑眯眯地看着叶绮,赞许道:“叶绮,松阳叶家二房的姑娘。很好,很好!的确就应该这样,长相乃父母所赐,的确不能妄自菲薄。你父母有这样的女儿,当真是好福气!这应该受到赞赏才是……” #####第二更! 第一百一十四章意外露脸 说罢,许氏从头上拔下一支玉钗,笑着说喜欢叶绮这个小姑娘,希望小姑娘以后都能坚持心中所想,这玉钗便是表示赞赏之意。 见到许氏的举动,另外几个官家夫人纷纷仿效,皆从身上拿下了一样首饰送给叶绮,同样目露赞许。 不管她们是为了迎合许氏还是为了别的,这样的举动,实在大大为叶绮长脸。 沈老夫人没有送首饰,而是说了这么一句话:“小姑娘长得圆润,是大福气,老身也喜欢得很。小姑娘,以后多来沈家走动走动。娴儿、惠儿,你们可都要向小姑娘学习学习。” 沈老夫人是三品诰命,得她如此称赞肯定,一句“大福气”可比一支玉钗重要多了。 沈文娴、沈文惠都点头应是,沈文惠还俏皮打趣道:“祖母现在是觉得别人家姑娘好了,惠儿心里都有些吃味了,可不依!” 沈老夫人“哈哈”笑了起来,状似恼怒地打了沈文惠一下,说道:“你这人精儿……” 沈文娴则走近叶绮,亲热地挽着她的手,盈盈笑道:“让妹妹受委屈了,这是我这个东主的不是,还请妹妹不要将此事放在心上。不然,我心中实在难安……” 叶绮手捧着首饰,感到脚步都有些虚浮,觉得好像在梦里一样。 之前只是下意识地谢过各位夫人,此刻听到沈文娴的话语,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幸好叶绥就站在她身旁,见到绥姐姐,她心里便觉得有倚靠了,当下努力平静回道:“沈姐姐客气了……” 其他姑娘都看向了叶绮,心中羡慕不已。 这个圆润丰满的小姑娘,得到了这么多夫的首饰,还得到了沈老夫人如此盛赞,真是太好运了! 有了这一遭,这个小姑娘算是在这些夫人这里露了脸。这些,可都是朝中权贵夫人,这得是多大的得益? 至于宋珠和宫雅音两人,压根就不敢抬起头,恨不得从来没有出现在梅园这里,什么脸面都丢尽了! 而叶绅……她看了看叶绮手中的首饰,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眼中却有深深的羡慕嫉恨,心里还有说不出的懊恼。 娘亲都安排好了,原本是想借沈家这场宴会,让叶绮叶绽两人受辱,离间二房、三房关系的。 谁知事情非但不能成,还让叶绮因此大出风头,还得到了这么多赞赏! 什么好处都让叶绮占尽了,怎么能?她怎么甘心? 叶绥就站在叶绅的对面,将其表情全部收入了眼底,心里觉得甚是痛快。 人之心胸,寡欲则宽,多欲则窄。 大房的朱氏和叶绅等人,想要的东西太多了,什么都容不下,她们谋划了这一场,定没有想到最后会是这个结果吧? 呵,她会让朱氏明白,什么是该拿的,什么是绝不能肖想的。 松阳叶家,可不是朱氏的! 很快,沈老夫人便带着许氏等夫人离开了,沈文娴和沈文惠则留了下来。 沈文娴长袖善舞,沈文惠直率爽朗,两姐妹很快就将气氛再次调动起来了。 不多久,梅园里处处充满着笑声,震得那枝头间的白梅都簌簌落下,更是名副其实的“香、雪、海”了。 这般笑声,这般美景,掩盖了许多东西,仿佛这里从来没有出现过轻侮和反击一样。 然而,对前来赴宴的叶家姑娘来说,毕竟不一样了。 “姐姐,太好了!你有这些首饰,还得到夫人们的赞赏,娘亲知道的话,肯定高兴坏了。”叶绽紧紧靠着叶绮,圆溜溜的眼睛满是笑意。 虽然有小人刁难,然而她们逢凶化吉,还将那些小人狠狠地踩在脚下,想到宋珠等人刚才灰溜溜地离开,叶绽就想叉腰大笑,哈哈! 叶绮已经平静多了,手中捧着的首饰提醒着她:这并不是梦里,而是现实,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事情的开始,源于宋珠等人的刁难。这个时候,叶绮竟有些感激这些人的刁难。若非如此,她怎么可能得到这些首饰和称赞? 首饰和称赞,都是外物。更重要的是,若非经过这番磨砺刁难,她就不会站出来、勇敢地表达自己的看法,也不会打心底觉得自己很好、父亲也很好。 她忘不了,正是因为绥姐姐的维护,她才承受得起这些刁难,才能反击回去! 绥姐姐…… 待听到叶绮的感激道谢后,叶绥笑了笑,摇头道:“不,两位妹妹,你们可别弄错了。你们的信心和勇气,并非因为我,而是源于你们的本心,这……才是最重要的!” 她们的感激感动,叶绥当然看得出来。 然而,她并不觉得自己就那么重要,倘若不是她们本心不屈至孝,就算她再维护,事情也不会有这么好的结果。 说个最简单的好了,将叶绮叶绽换成叶绅,结果会一样吗?——叶绥打了个冷颤,觉得那个画面难以想象。 说到底,她的维护只是小小外因罢了,最关键的,还是在于叶绮叶绽她们自己。 听了叶绥的话语,叶绮两人愣了愣,顿时沉默了。是这样吗?她们的信心勇气,源自她们的本心? 绥姐姐是有大智慧的,她说的都是有道理的…… 叶绥可不知道经由这一事,叶绮两人已对她盲目信任了。 这会儿,她看了看自己的襦裙:糟糕,还没有换回来! 很快,她就释然了,决定不走这一趟了。沈家这场闺宴,很快就结束了,返家再换吧。 她没有想到,就在她们离开沈家的时候,遇上了最不想见到的人。#####第三更!我这么勤奋,快赞我快赞我,哈哈~~ 第一百一十五章相诱 沈家今天很热闹,除了有这场梅园闺宴外,还有另外一场士子宴会。 因为万名士子请愿一事,沈家以春茗的名义,邀请了一些士子前来府中,多少存在结交提拔的意思。 这些士子当中,赫然有南平顾家的顾璋! 以南平顾家的声望和势力,当然无须沈家的提拔。 事实上,在得知顾璋前来赴宴之时,沈醉山还感到相当意外。 南平顾家乃累世望族,到了最年轻这一辈,更出了两个风采卓绝的子弟。 其一,是人称朱砂公子的顾二少顾珃,其二,便是清晏公子顾璋了。 对京兆的夫人姑娘们来说,她们更为熟悉朱砂公子顾珃。 虽然之前传出了不好的流言,然而流言难辨真假,顾珃终归是名声大噪的朱砂公子。 而顾璋其人……沈醉山觉得现在很难下一个具体的评价,哪怕顾璋这些年在京兆不显,但在沈醉山这些官员心中,绝不敢看轻了他。 这固然是因为南平顾家的地位,同时也是因为顾璋这个人本身。 听闻顾璋十岁那年,在见大恩寺的高僧时,曾经问过:“大师,小子惟愿天下河清海晏,佛可能渡之佑之?” 十岁的年纪,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语。惟愿天下河清海晏,这样高远的志向,不知让多少人汗颜。 由此,顾璋得了“清晏公子”这个名号。 可惜,随着年纪渐长,清晏公子就越低调,这些年少有听到他的消息。——直到这一次万名士子请愿的事情。 原来,在白云水榭提出万名士子请愿的人,便是清晏公子顾璋。 在诡秘莫测的局势下,顾璋坚持为曲公度求情。 这一件事,让不少官员感叹“后生可畏”的同时,对顾璋也起了爱才之心。 对顾璋的评价,沈醉山和大多数官员一样,都认为这个年轻人着实难得。 他没有想到,顾璋会主动来参加沈家的宴会。毕竟,原本他只是邀请一些贫寒士子而已。 不曾想,顾璋竟然来了。 他哪里知道,顾璋此来,不是为了沈家宴会,也不是为了沈醉山这个工部郎中,而是为了一个姑娘。 这个姑娘,自然就是叶绥。 顾璋暗地里早就调查过叶绥了,得知叶绥与沈家姑娘最要好,这一次沈家闺宴,他料定叶绥必然会参加。 在顾家商议选好叶家三房这门亲事后,叶绥的画像已被暗中画下,年前就已被送到南平顾家了。 顾家虽然已经见过画像了,然而画像毕竟是画像,音容笑貌始终比不上真人的,他想亲自来见见叶绥,顺便想做一件事情。 至于他想做什么事情,叶绥很快就知道了…… 申时许,沈家闺宴便结束了,叶绥让叶绮叶绽先回马车等候,她与沈文惠说了好一会儿话,才离开梅园。 不想,她才出了垂花门,便有一只小狗“汪汪”叫着朝她奔来。 她吓了一大跳,定睛细看,才发现是一只异常可爱小狗。 小狗皮毛华丽,头顶长毛还用发带绑了起来,这竟然是一只极为珍贵的西施犬! 它绕着叶绥身边转了几圈,然后便趴了下来,睁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看着她,有种说不出的温顺讨喜。 叶绥的眼神亮了亮,眼中有抹无法掩饰的欢喜。——她自小就喜爱毛茸茸的小动物,觉得它们呆萌懵懂的样子,轻易便能触动她的心弦。 前世她成为顾家老太君之后,还曾养过几只小狗,当中便有太宁帝特意为她寻来的西施犬。 现在,再次见到这么可爱的西施犬,她几乎无法抗拒这种诱惑,目光黏在这小狗身上,很想立刻蹲下来抱起它。 可是,她没有动,反而皱了皱眉。 她与沈文惠走得近,不曾听说沈家养了小狗。 这么珍贵的西施犬,怎么会出现在沈家垂花门这里呢? 西施犬颇通人性,它怎么会独独绕着自己呢?这是谁的西施犬? 她还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就听到身后响起了一阵匆匆的脚步声,还听得有人在焦急地唤道:“圆圆,圆圆,你在哪里?快出来,快出来!” 听到这喊声后,原本趴在叶绥脚下的西施犬一下子起来了。 只见它尾巴摇晃着,嘴里发出“呜啊呜啊”的声音,却没有离开她身边。 很明显,这“圆圆”便是她脚下这只小狗的名字,为何它还不跑呢? 叶绥下意识回过头,想看看来人是谁,却在下一刻瞳孔缩了缩,所有的欢喜霎时褪得干干净净。 来人,是一位年轻公子,他身材修长,容貌清俊,如同那霁风朗月,令人望之而亲近。 即使他脸上有焦急之色,这磊磊清贵气度也无损半分,只会让人好奇他心忧何事。 更有甚者,或会有人想着抚平他紧皱的眉头,想着为他排忧解难。 叶绥知道,这并非夸张,前一世的确有人这么做的,还有人恨不得将所有美好的东西都奉到他面前,以令他心悦。 这“有人”,便是她自己;这清贵公子,便是南平顾家的清晏公子,顾璋! 顾璋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太巧,太巧了! 巧得让叶绥百分百相信,这是一场经过精心设计安排的“偶遇”。 只是,顾璋这么做,目的何在? 叶绥微微垂下眼帘,怕再看他一眼便会忍不住泄露心中刻骨的恨意。 前世她能眼睁睁看着顾璋咽气,然而再回到少年时,再看到年轻的顾璋,过往的血海深仇便涌了出来,压都压不住。 她心中不停提醒自己:这会儿,她还不认识顾璋,最好是永远都不认识…… #####第一更! 第一百一十六章自讨 此刻,顾璋急奔至她面前,看着她脚下的西施犬,满脸惊喜地喊道:“圆圆,原来你在这里!我可找到你了!” 说罢,他仿佛才惊觉还有一位姑娘在面前,脸上便有些郝然,感激道:“姑娘,这是我养的小狗,它刚才不见了,我心急如焚,幸好姑娘找到它了,真是太感激了!” 叶绥像普通闺阁姑娘那样,只低着头,没有看向顾璋,似乎是在害羞。 没有人看见,她眉眼俱冷,嘴角勾起了讽刺的笑意。 顾璋自说自话的本事真是一流,明明是这只小狗冲上来绕着她,却被说成了她找到了它。 他强行将这功劳加在她头上,顾璋到底想做些什么? 还有,这是他养的小狗?真是可笑,她活了两世,从不知道顾璋还能养狗! 既然他很说……她突然福至心灵,想到了一个让顾璋难受的办法。 只见叶绥弯下腰,抱起了这只小狗,将它抱至顾璋面前,恍然大悟地说道:“这是你的西施犬?太好了,它找到主人了,你快抱抱它吧。” 顾璋脸色僵了僵,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飞快地朝身旁的小厮使了个眼色。 小厮立刻会意,快速地走近顾璋,想就势接下这只小狗。 与此同时,顾璋则歉意地开口:“姑娘,交给我……” “的奴仆”这几个字被硬生生打断了,他话还没有说完,叶绥便笑着说道:“好啊,那就交给公子你了。” 她仿佛没有见到顾璋小厮伸出的双手,而是直接将小狗往顾璋怀里一塞,微笑补充道:“公子,西施犬就交还给你这个主人了。它叫圆圆是吧?长得真是可爱啊!” 顾璋下意识就想将怀里的西施犬甩掉,可是听到叶绥这么说,他只能改而抱住这只小狗,故作气定神闲地答:“是啊,圆圆长得的确可爱……” “西施犬可通人性了,最喜欢呆在主人的怀里了,你看它多兴奋多欢快。”叶绥继续说道,目光落在小狗身上,明显为它感动高兴。 顾璋身边的小厮眼角抽了抽,心里快哭了:姑娘你是什么眼神?没看到那只小狗是在瑟缩挣扎吗?哪里有兴奋欢快了? 然而主人没有吩咐,小厮只得若无其事地将手缩回来。 下一刻,不知道是顾璋抱不稳,还是小狗动得太厉害,它从顾璋怀里跳了出来,飞奔至小厮身边,扒拉着他的腿,显得极为亲近。 看到这一幕,叶绥眸光闪动,眼中满是笑意。 很明显,真正养着这只西施犬的人,是这个小厮。 顾璋身边亲近的奴仆,叶绥全都认得,最后也一个个将他们除去。可是眼前这名小厮,当真面生得很。 想来,这名小厮不是顾璋跟前伺候的人,不然肯定不会养着一只西施犬。 前一世,南平顾家从来都没有养过狗,就连周围三十里的地方都没有! 原因,就出在顾璋身上。 她记得很清楚,顾璋万万近不得狗,可是现在,他竟然说自己是这西施犬的主人? 她不明白顾璋到底想做什么,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无论是这场偶遇还是这只西施犬,都是冲着她而来。 不管顾璋有何谋算,她都绝不会乖乖地任他搓圆捏扁! 既然顾璋胆敢以西施犬为饵,就要有勇气承受后果。 南平顾家这个庞然大物,现在她的确是动不了,可是顾璋一个人竟然撞了上来,那就别怪她了。 顾璋这会儿,想必极不好受吧?不妨不妨,迟些他会更难受的! 果然,顾璋脸上虽然从容淡定,脸色却不怎么好看。 他勉强笑了笑:“我是南平顾家的顾璋,宠物调皮,幸得姑娘援手,冒昧请问姑娘芳名,改日我定必重酬。” 他说得磊落大方,持的是君子之风,却不知这么询问一个姑娘的名字,已是无礼至极。 换作别的姑娘,或许看在南平顾家这个名头的份上,会自报姓名,可是叶绥断不会。 南平顾家对于她来说,是前一世致令家破人亡的仇人,也是这一生避之不及的祸害。 前一世的仇很,她尚且未能平息,这一生顾璋竟又在算计她了。 可惜,这一生,却没那么容易了。 再说了,顾璋自导自演了这么一场戏,难道还不知她是谁? 见到西施犬已经远离顾璋,她便懒得再与其周旋了,只退远了说道:“公子,时候不早了,家中的马车还在外面候着,先行告辞了。” 说罢,她朝小厮怀里西施犬看了几眼,没有等顾璋有所回应,便带着佩青施施然离开了。 她这种态度,似乎并不是很在意顾璋,甚至可以说是不在意南平顾家。 本来顾璋是应该感到生气的,可是现在,他顾不上生气了,也顾不上原先的计划了。 他万没有想到,事情竟然出了这种偏差,他突然被硬塞着抱了一只西施犬,意外得让他无法反应。 他觉得身体各处都有些不对劲了胸口、手臂、双腿,甚至脸上都有一种痕痒之感…… “该死!把这狗拿远一点!快,快!”顾璋低声吼道,他脸色涨红,不复见刚才的从容气度,边挠着痒边离开了垂花门这里。 而叶绥恰恰相反,心中只感到舒畅快意,唇角都微微翘了起来。 佩青看着她的笑容,不禁好奇地问道:“姑娘,您很喜欢那只西施犬吗?如果姑娘喜欢的话……” 佩青止住了话语,她突然想起了西施犬极为珍贵,就算姑娘喜欢,也难以搜寻得到呀。 #####第二更! 第一百一十七章返来 叶绥点了点头,笑着说道:“是啊,我很喜欢刚才那只西施犬……” 她尾音略微拖长,笑得意味深长。 她喜欢毛茸茸的小动物,喜欢刚才那只可爱的西施犬,更喜欢……见到顾璋受罪! 因为她知道,顾璋一旦接触了狗毛,就会全身发红发痒,还会不断打喷嚏流鼻涕,而且这症状会持续好几天才会缓解。 更重要的是,这个毛病会伴随顾璋一生,根本无药可治。 这个就是顾家不养狗的原因,也是顾家欲隐藏的避忌,可是前世她出嫁之前,并不知道这一点。 想当年,她嫁至南平,离京兆便远了,或许再难得见父母一次。 哥哥知道她挂念父母,又知道她的喜好,特地送了一只长毛小狗给她,就是想着这只小狗陪伴她,以慰思亲之苦。 可是,顾家前来迎亲的人见着这只小狗,却什么都不说,就连脸色都没变一下。 只是在出嫁途中,哥哥送给她的长毛小狗突然就断了气。 那时她既伤心又慌乱,总觉得这是种不祥的预兆,压根就不敢和顾璋提起。 自此之后,她再也不愿意养小动物了,生怕再有什么疏忽,让小动物们没了性命。 后来她才得知,这哪里是什么疏忽意外? 原因就是顾璋不能接触狗毛,便干脆下令让人弄死了她的长毛小狗。 没想到,世事流转,重来一世的时候,顾璋竟然寻了一只西施犬,还千方百计凑到她跟前。 那么她就如他所说的,让他好好做一次小狗的主人吧。 他如果不全身红痒、如果不痛苦难受,怎么对得起前世死去的小狗? 至于那只西施犬,顾璋既然用它来作饵,就一定会留着它、好好养着它。 还是那句话,顾璋倘若安好,那便是晴天霹雳,顾璋难受了,她就开心了。 太平巷叶家,徐氏坐下又站起来,时不时往门外张望着,每隔一会儿就吩咐道:“去看看,姑娘们回来了没有?” 因为女儿们第一次参加京兆宴会,第一次在京兆亮相,徐氏心里有说不出的紧张,只觉得坐不安行不宁,总担心她们会出什么事情。 约莫申时三刻,胖乎乎的丫鬟终于急跑了回来,气喘吁吁地说道:“夫人,夫人,府中马车回来了,是姑娘们回来了!” 徐氏听了,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再也待不住了,干脆快步赶至到垂花门那里,想早些见到女儿们,想知道她们是否顺利。 她刚来到垂花门处,恰好见到叶绅下了马车,她心急着想知道女儿们的情况,便笑着打招呼道:“绅姐儿,你们回来了?” 她朝叶绅身后看了看,却没有发现自己女儿们和绥姐儿的身影,心里顿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叶绅原本阴沉着脸,脸色极为难看,见到徐氏后,她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唤道:“见过二叔母。是的,沈家闺宴结束了,我们回来了。” 听到叶绅明显消沉的语气,徐氏心里“咯噔”了一声,心里的紧张不安更甚了。 她忙问道:“绅姐儿,绥姐儿她们回来了吗?沈家闺宴上可发生什么事情?一切可都正常?” 徐氏这么一问,令叶绅马上想起了沈家梅园上发生的事情。她毕竟城府不深,掩不住心里的想法,脸色忍不住变了变。 很快,她变意识到自己脸色不对,忙低下头回道:“二叔母,妹妹她们在后面,马上就回到了,二叔母请放心。我得先去见母亲了,先离开了。” 听到叶绅这么说,徐氏根本放心不下,还以为她在掩饰着什么,心里更不安了。 她正想追问,叶绅却匆匆离开了,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徐氏知道,沈家闺宴肯定是发生什么事情了,不然绅姐儿不会是这样的脸色,不会这样躲避。 她心慢慢沉了下去。绅姐儿不知参加过多少次京兆宴会,早已驾轻就熟,不可能会出什么事情 。 反而是她的女儿们……最有可能出了问题的,是她的女儿们。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绮儿她们怎么还不回来?——徐氏忐忑不安的想着,恨不得马上就见到两个女儿。 因顾璋在沈家阻挡了一会儿,叶绥她们的马车回来得稍晚一点。 回到家中之后,叶绮和叶绽的心情更加放松,她们眉目舒展、脸上带着笑容,圆润的脸庞似乎会发光一样,看起来神采飞扬。 叶绽眼尖,刚下马车,就见到自己的母亲就在垂花门那里等着,她惊喜地道:“娘亲,您怎么会在这里?我们回来了。” 叶绮紧跟在叶绽的身后,同样满脸笑容。 她们边说着,边飞快地朝徐氏跑去,奔奔跳跳的,像两只欢快的小麻雀,一点都没有刚刚离家之前的拘谨。 见到女儿们回来了,而且看起来毫发无损,徐氏松了口气,一颗心稳稳地落在了远处。 她看了看女儿们,然后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她看到女儿们脸上漾着笑容,而且脚步欢快语气兴奋,似乎有什么喜事一样,明显和刚才叶绅的脸色不一样。 她们一起去参加沈家闺宴,为何神态心情差别会这么大?究竟怎么回事? 不过,现在徐氏没有心思细想当中原因,只要见到女儿们平安归来,她就放心了。 更别说女儿们还如此兴奋欢快,已是意外之喜了。 这一切,已经符合她预期、甚至超出她预期了。 她很想知道,沈家闺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第二更! 第一百一十八章人心远近 徐氏没有多问什么,而是看向叶绥,真心地道谢:“绥姐儿,这次辛苦你了,劳烦你照顾两位妹妹,二伯娘多谢了。” 叶绥弯了弯腰,摇头回道:“二伯娘客气了。侄女答应过二伯娘,当然会好好照顾两位妹妹。万幸一切顺利,总算不服二伯娘所托。” 略顿片刻,她便说道:“二伯娘,妹妹们去参加闺宴,想必也累了。二伯娘,我还得去映秀院去给母亲请安,就不打扰你们了。明儿再去给二伯娘请安,请二伯娘见谅。” 徐氏点点头,笑着说道:“出必告返必面,应该,应该。绥姐儿你也忙了大半天,快去吧。” 叶绮和叶绽也在一旁说道:“多谢姐姐的照顾和提点,妹妹心中感激不已。待姐姐有空了,妹妹定必去西棠院拜访,姐姐可不许不见我们。” 叶绥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便离开了这里,缓步朝映秀院而去。 叶绥离开后,叶绽便迫不及待地说道:“娘亲,我们快回院子,女儿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娘亲。娘亲快些!” 徐氏任由两个女儿撒娇着,脚步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就是女儿们不这么说,她也想早点回到院子。她心中实在万分好奇:这场沈家闺宴的情况到底如何? 刚回到二房正院,叶绽便忍不住了,兴奋地说道:“娘亲不知道,这次沈家闺宴上,我们差点儿出事了,幸好有绥姐姐在,姐姐还得到了好多夫人的看重……” 她像倒豆子一样,急急将所有的事情都说了出来。她说得有不详尽的地方,一旁的叶绮便加以补充。 想起沈家梅园的情况,两姐妹现在都觉得有种难以压抑的兴奋激动,连话音都高了不少。 最后,叶绮如此说道:“娘亲,这次许多夫人给了女儿很多珍贵的首饰,有户部侍郎的夫人,沈家老夫人还说欢迎经常去沈家玩,而且让她的孙女儿们跟我多多学习……” 说罢,她便示意丫鬟们打开一个小包袱,里面装着的,正是这一次各位夫人送给她的首饰。 看到这些珠光熠熠的首饰,徐氏沉默了。 这些首饰,一看就知道极为贵重,这是女儿在沈家闺宴上所得? 一想到这些首饰是怎么得来的,徐氏心情便复杂不已,她既欣慰又心疼,还有一丝丝骄傲。 她没有想到,这一场沈家闺宴上,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难怪,刚才女儿们对绥姐儿如此尊敬感激。 回到院子之后,徐氏的心绪便随着女儿们的述说而起起落落。 在听到女儿备受刁难的时候,她眼里燃起了两簇怒火,恨不得去找那宋家姑娘拼命。 在听到叶绥及时出言维护时,她松了口气,心底涌起了深深感激。幸好有绥姐儿,幸好绥姐儿回得及时! 在听到户部侍郎夫人许氏对自己女儿的赞赏后,她脸上出现了一丝骄傲神色,为自己的女儿感到自豪。没错了,绮儿绽儿既孝顺又心善,当然是好的! 如此这般,她仿佛觉得自己也去了沈家闺宴,似乎亲眼见到了梅园上发生的事情,对一切都感同身受。 由是,对某些事情,她更不能忍了…… 徐氏细细抚摸着这些首饰,它们被打磨得极好,除了钗脚尖锐之外,其他衔接都严密圆润,不知为何,她却觉得有些扎手。 沉默半响之后,她开口问了这么一句话:“你们绅姐姐当时在梅园吧?她有没有说什么?” 叶绮想了想,开口回道:“当时绅姐姐对那许、宫两位姑娘说,这些小争执就让它过去吧,免得坏了大家兴致。” 叶绽咬着唇没有说话,只重重点头,表示胞姐说的话是事实。 叶绮和叶绽现在都记得,当时在梅园听到这句话时,心里是何等的惊讶和失望。 原本在她们心里,对大房的绅姐姐更为亲近,也更希望绅姐姐能维护她们。 可是,绅姐姐非但没有维护她们,还将许、宫二人的刁难说成小争执,希望息事宁人。 她们都知道,参加京兆的宴会,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是在梅园那样的情况下,如果息事宁人,那就代表着她们要认下那些刁难侮辱,更要认下旁人对父亲的诽谤。 她们怎么能这么做?坏了兴致……到底是坏了谁的兴致? 是许、宫二人的,还是绅姐姐自己的?总之,不会是为了她们的! 绅姐姐自有绅姐姐的打算,然而作为堂妹的她们,心里只觉得一阵阵发寒。 在你受难时,这个人亲眼见到了都无动于衷,那么还能指望什么? 见微知著,这个人肯定不可靠了。哪怕叶绮叶绽是在松阳这种偏远多地方长大的,都有分辨人心善恶的本能。 绅姐姐说了这些话,而绥姐姐站了出来,将她们护在身后。孰好孰坏,她们岂能不知? 见娘亲仍旧沉默,叶绮继续说道:“娘亲,贵人们赏识女儿孝顺之心和不妄自菲薄之意。可是,她们不知道,正是因为有会有绥姐姐的维护,女儿才敢站出来。” 叶绽也想起了当时的情况,附和着说道:“是的,是的。娘亲,正好那些人在刁难我们的时候,随姐姐刚好回来了。如果没有绥姐姐,我们还不知道该怎么办!” 勇气和信心这样的东西,虽然绥姐姐说存在她们的本心中,可是她们第一次参加京兆宴会,如果没有绥姐姐维护,怎么可能会激发出来? 听出女儿对叶绥发自内心的尊敬和感激,徐氏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女儿们年纪小,没有见过什么世面,正因为这一点,她们心中才没有那么多思忖计算,才能纯粹看破了人心的虚伪。 不过,她实在很难相信,绅姐儿会有那样的表现。毕竟,大房和二房向来交好…… #####第一更! 第一百一十九章谁都不蠢 这时,叶绮继续说话了:“娘亲,刚才我们漏说了一点。绥姐姐之所以离开,是因为绅姐姐不小心撞到她、手中梅枝划破了她的襦裙,她离开是要换衣服的。说起来也巧了,绥姐姐刚离开不久,那许姑娘就来刁难女儿了……” 在回来的马车上,叶绮总是想起梅园的事情,越发觉得有些事情太巧了。 娘亲说过,这世上巧合太多,就是人为了。 人为,是谁所为?又是为些什么呢? 她压根就不敢深想下去,只有回到娘亲身边,才敢将这些话说出来。 徐氏胸口剧烈起伏着,眼神满是不可置信:“绮儿,你是说,绅姐儿划破了绥姐儿的襦裙?你仔细将这一一道来,最后绥姐儿有没有去换襦裙?” 叶绮知道这事的重要,忙将事情又想了一遍,才道:“没有错,好像是绅姐姐不小心跌到了,往绥姐姐那里跌去,拉扯间意外就发生了。绥姐姐没有换襦裙,她没有走远。” 说到这里,叶绮自己也糊涂了。 绥姐姐既然打算去换了襦裙,为何还会折回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虽然想不明白,她还是坚持了之前的想法,再次说道:“娘亲,这些事情太巧了。唯有一点是肯定的,倘若绥姐姐没有及时回来,女儿还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侮辱。” 徐氏再一次沉默,眼中却浮起了丝丝寒气。 是啊,如果绥姐儿不在的话,那么她的女儿们是不是就任人刁难了? 没有任何人维护,女儿们在这场闺宴就沦为笑柄。 女儿们第一次参加京兆宴会就遭受这样的刁难与羞辱,心里想必蒙上一层阴云,还怎么面对京兆的场合? 说不定,女儿们心灰意冷之下,只想着回到松阳、远离京兆这个羞辱的地方。 而相公和她为人父母,断不愿意见到女儿受到如此欺凌。 为了女儿们以后的亲事,他们怕会离开京兆了。 离开京兆……徐氏眉头跳了跳,突然想起相公接手了长隆大街那些铺子。莫非,这便是女儿们遭受这场刁难的因由? 可是,许、宫两家姑娘与叶家没有关系,她们怎么会这么做?还有,绥姐儿回来得太及时了,这事情会不会与三房有关? 徐氏觉得脑子乱哄哄的,一时理不出个头绪来。 直到听了叶绽的一番话,她才恍然大悟。 “娘亲,那些夫人是沈家姐姐请来的。沈家姐姐与绥姐姐最要好,女儿猜想,肯定是绥姐姐请沈家姐姐这么做的。倘若没有绥姐姐,姐姐就不可能得到这么多首饰和赞赏。女儿听说,得了这些夫人的青眼,姐姐以后就会顺畅许多,其他姑娘都羡慕不已呢。”叶绽这样说道。 这些话,令徐氏茅塞顿开。 是了,是了,倘若这场刁难真的有三房的手笔,那么绮儿她们就不可能得到这么称赞,也不会有这次近乎完美的出场。 哪里会有人陷害别人之后,还想着让别人得到那么多好处的? 这个道理,说不通! 不管绥姐儿为何会折返,因为有了其在,她的女儿们才不用受委屈,才得到了实实在在的好处。 反观大房……徐氏不是那么蠢笨的人,想到相公长留京兆的打算,再想到女儿们的遭遇,哪里还想不明白二房是挡了别人的路? 之前女儿们出门赴宴的时候,她没有拜托叶绅,就是隐约觉得大房靠不住,压根就没有为二房真正考虑过。 现在看来,大房竟然拿了我们二房来作筏子,二房可是刚回到京兆,从来都没有得罪过大房。 大房的人,好狠的心! “什么?事情没有办成?!绥姐儿竟然及时回来了?还出言维护了二房的姑娘,怎么会这样?我不是都安排好了吗?”朱氏这么说着,心中失望不已。 明明只要将绥姐儿调走就行了,而且方法她都已经详细说清楚了,只要照着做就行了。 现在女儿竟然说事情没有办好?绅儿到底是怎么办事的?这么一点事情都会出错! 叶绅低着头,喏喏地说道:“娘亲,女儿也不想的。女儿已经将叶绥弄走了,谁知她没有离开,还搬来了那些夫人们,连许、宫两位姑娘都败下阵来了。在那样的情况下,女儿不便多说什么,实在是没有办法。” 朱氏也知道,女儿说的是实情。 一件事情能否办成,需得环环相扣,每一个环节都不能出现差错。 可是她实在难以接受最后的结果。 二房的姑娘们得到了京兆夫人的赏识,还得到了那么多首饰,绥姐儿也得到了维护姐妹的好名声。 可是大房呢?大房却什么好处都没有落着,她谋划了这一场,白白为他人做了嫁妆! 朱氏心头气闷,可是对着女儿,她又不能大声呵斥数落,只能将气撒在下人身上。 她对着松妈妈大声吼道:“松妈妈,你是怎么办事的?当时你怎么不陪着五姑娘一起去?你要是去了,还能提醒提醒,如此就不会出现这样的差错了。” 松妈妈苦着脸,讪讪的说道:“夫人请息怒,这是奴婢的不是,请夫人原谅,请夫人原谅。” 松妈妈哪里敢说,当初是夫人为了谨慎起见,才故意不让她陪着五姑娘的? 夫人现在正气在头上,她压根不敢触夫人霉头,只能硬生生的接下了这个指责。 叶绅双眼红通通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苦恼地说道:“娘亲,现在可怎么办呀?当时女儿太紧张了,没有为二房两位妹妹说些什么话,二叔母会不会责怪女儿?若是祖父知道了,会不会生气?女儿就不应该参加这场沈家闺宴,女儿后悔死了!” 如果不是娘亲说有办法对付叶绥和二房,她压根就不会去什么闺宴。 现在倒好了,娘亲还反过来责怪我,我有什么错?是娘亲自己安排不周罢了! 叶绅这么想着,心里对朱氏起了一丝丝怨怼。 #####第二更! 第一百二十章不如愿 朱氏看了女儿一眼,终究还是心软下来,劝慰道:“没事的,事情发生了就发生了。你要记住,这一切都是巧合,你是去参加闺宴而已,别的什么都不知道。” 整件事情,她没有留下一点点手尾,谁能指责些什么? 绅儿说的那些话,她完全可以说成是为了叶家面子着想。毕竟,小姑娘面对这种场合,就想着息事宁人,不是吗? 徐氏那个蠢人,怕是不会想到那么多吧?就是她生气了,又能怎么样? 自己毕竟是叶家当家夫人,是徐氏的长嫂,难不成徐氏还能对自己不敬、敢来质问自己? 后宅的事情就是这样,不会留下任何线索证据,怎么都能圆回来。便是二叔亲自来说,她都有办法将事情兜住了。 现在麻烦的是,绥姐儿当众维护了二房的姑娘,在二房面前讨了个好。 如此一来,便不能离间二房与三房的关系了,说不定还会让他们越走越近,平白让三房赚了个这么大的人情。 更重要的是,二房的姑娘没有受到刁难侮辱,那么二房就不会意识到“京兆巨大不易”,就不会离开京兆,她最想做的事情就没法完成了。 她极费心神弄出了这件事情,可不仅仅是为了离间二房与三房的关系,更是为了驱赶二房离开京兆。 这个隐秘打算,她瞒得牢牢实实的,就连女儿也不让知道。 可是让她失望的是,事情并没有成功,二房反而得到了大好处。 若是二房一直留在京兆,那么长隆大街的铺子、京郊的大农庄,难道以后都不能回到她手中了吗? 可恨,可恨!想到这里,朱氏气得心口都发痛。 过去二房留在松阳祖宅还好,所谓远香近臭,朱氏觉得二房的人还挺好,对二房也颇多照顾。 偶尔的时候,还拿叶安世将叶安固弄瞎了事情拿出来说,以便刺一刺二房和三房。 这些年来,二房和三房也正如她所愿的那样,彼此不对付,只比陌路好一点而已。 不想这个年节,二房竟然带那么多人回来了,她嘴上虽然不说,心里对此却颇有微词。 毕竟,二房人口众多,吃喝用度是一笔大开支,公中花费陡然增加了许多,那么收入她囊中的钱财便少了。 如果只是短时间的,她尚可以忍受。谁知道,竟然不是这么回事! 她没有想到,二房这么多人回京兆过年还不算,还打算一直长留在京兆,再也不回松阳了。 长留京兆也就罢了,她只当碍眼的人多了一房。 不曾想,老太爷竟然让她把手里的那些铺子、庄子全部都交给二叔打理,说是让二叔练练手。 从老太爷的态度来看,这仅仅是开始而已。说不定以后就给二叔的手里的铺子庄子会更多,留给大房的也就更少。 这怎么可以?! 她做了这么多年当家夫人,一直牢牢把持着京兆的铺子庄子,突然间让她把这些交出去,等于在她的心口上剜了一块肉。 因为京兆府搬迁的事情,她的私房钱已经大大缩水,手头已经不太松动了,现在把这些公中铺子庄子交出去,无异于雪上加霜。 这一切,都是因为二房回京了! 为了以后的日子更好过,她便想方设法弄出这件事,冲着叶安固和徐氏疼爱女儿的心思,想不着痕迹地将他们赶出京兆。 现在此事不成了,那只能另外再想办法了。 一时半会的,她哪能再想到什么办法呢?毕竟时不待人,她怕想到办法时,叶安固已经站稳了脚跟。 都是三房的绥姐儿!又是绥姐儿坏了她好事! 这个贱蹄子实在是太碍眼了,幸好她已经过了及笄之年,留在叶家的日子已经不多了! 映秀院内,陶氏听说了沈家闺宴的事情,便说道:“这些事情实在太巧合了,幸好有惊无险,最后有这么好的结果,她们是你的妹妹,就是应该互相扶持,你做得很对。” 她心里叹息一声,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闺宴刁难、拿容貌说事,这很明显是内宅手法。 那许家、宫家的姑娘为何要为难二房的姑娘?二房刚回来京兆不久,按理说没有得罪这些人家才是。 还有绥姐儿的襦裙……怎么就那么巧被划破了? 陶氏觉得,这些巧合,一环扣着一环,并不是年纪轻轻的姑娘家所能想出来的。该不会是…… 她脑中想到了一个人,随即便摇摇头,否定了心中所想。不会的,大房与二房一向交好,大嫂有什么理由去对付二房的姑娘呢? 况且那许家、宫家的姑娘,怎么会受大嫂驱使?她肯定是想多了,实在不该以这等恶意来揣测大房的人,不该,真不该! 叶绥并不知道娘亲心中所想,便乖顺笑了笑,凑在陶氏身边撒着娇,边说起了叶绅在梅园的表现,暗暗地给大房上眼药。 须防人不仁,谁知道以后大房会不会对三房做些什么? 有备无患总是好的,娘亲总得知道某些人的心是黑的。 幸好三房和大房素来不和,娘亲对朱氏一直提防着,不会轻易被朱氏骗过去。 她心里暗暗想,朱氏知道了梅园的事后,有什么反应呢?事不如愿,白做了功夫,想必朱氏心中正恼怒吧?唔,这种心情应该和顾璋差不多。 朱氏和顾璋都选择了在沈家闺宴上谋事,也都事不如愿。 这到底是巧合呢?还是巧合呢? 叶绥也不得而知了。 #####第三更!恳请大家多多订阅支持! 第一百二十一章意不在叶绥 顾璋不断地打着喷嚏,鼻涕流个不停,而且觉得身上各处都痛痒,尽管抹了膏药,但是也没有好多少。 他强忍着,不让自己伸手去挠这些痕痒,免得情况会更糟糕。 从南平顾家跟着顾璋前来京兆的史大夫见了,再三提醒道:“公子,万不可挠这些地方,倘若出血结痂就麻烦了。这种情况,只能静待时间,只要公子不接触狗毛,就会慢慢好起来了,公子请放心。” 顾璋皱了皱眉,语气甚是不悦:“还需要几天才能好?有没有汤药可以缓解?” 以顾璋的定力,还是觉得烦躁不已。身上痕痒而不能挠,加上打喷嚏流鼻涕,说不出的难受。 他一直知道自己不能接触狗毛,不过上一次出现这些症状,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他早就忘记了当时的情况。 现在再一次经历,不想竟会难受至此,几乎受不了。 如果他早知道会这样子,他……他肯定不会借由那只西施犬来行事! 若非他的属下查到叶绥喜欢这些毛茸茸的小动物,他为了博得叶绥的好感,断不会做这样的糊涂事。 难受,实在太难受了! 史大夫离开之后,顾璋得信得用的属下王德不解地说道:“公子,身体为重,您何须做这样的事情?若是老爷和老太爷知道这事,定会责罚属下没有好好照顾公子。” 王德想不明白,以顾家的地位和势力,以公子的相貌和才学,只要公子稍稍显露身份,还怕那个叶姑娘会没有好感? 说不定会立刻攀上公子! 公子现在这种做法,反倒像落魄子弟想求娶富贵姑娘一样,因为地位悬殊,才不得不走旁门左道。 可是,公子完全不符合这种情况。 南平顾家地位如日中天,公子是南平顾家的嫡枝嫡长,而且公子还是赫赫有名的清晏公子,大安能与公子媲美的人,就没有几个。 这随便一个条件,都足以让京兆的姑娘趋之若鹜,区区松阳叶家姑娘,肯定也不会例外。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公子为了一个姑娘,竟然让自己身体遭受如此大罪,这怎么都说不通。 松阳叶家不过是一个已经没落的簪缨之家,值得公子如此大费周章吗? 顾璋摇摇头,只说了一句“你们不懂”,便再也不说什么了。 他知道属下的意思,只是他的想法,这些属下怎么会懂呢? 他相信,属下想的没有错,只要顾家上门提亲,叶家肯定会忙不迭答应。 明眼人都知道,与南平顾家成为姻亲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绵绵无尽的青云之力。 叶居谯这个叶家族长,只要不是傻的蠢的,肯定无法抗拒南平顾家的势力和地位。 可是,对这种毫无悬念的事情,顾璋觉得实在没有什么意思。 自小他便知道,凭借南平顾家的势力,他会过得顺风顺水,无往不利。 刚开始的时候,他觉得这样子很好,还会沾沾自喜,觉得自己投胎到了南平顾家,实在一大幸运。 可是顺利的日子过久了,也会腻的。 人人都是在奉承他,不知是冲着南平顾家的势力,还是冲着他这个人本身。时间久了,这种无风无浪的日子一成不变,只会让他越来越厌烦。 比起利用顾家的地位和势力来,他更喜欢用自己的能力和魅力来解决事情。 尤其是面对自己亲事、面对一个年轻姑娘的时候。 这亲事虽然是板上钉钉了,但顾璋私下里查探过叶绥,察觉到她与普通的闺阁姑娘略有些不同。 只冲着她短短时间内,竟然压过了闺学其他姑娘,夺得了年前大比试的魁首,他便提起了一丝丝兴趣。 听说当初所有人都明里暗里劝说她,但她还是坚持去参加这场比试,最后还出人意料地夺得魁首。 如此看来,这个叶姑娘是个有主见的人。 有主见的人更好,这样子用起来才会更有成就感,不然的话,和木偶泥塑有什么差别呢? 就好比驯马,也只有桀骜的野马征服起来才更让人兴奋。 叶绥这个人,他以后是有用的,而且还有大用。只有虏获了她的心,才能更好地为己所用。 试想想,一个姑娘的全部身心都为自己倾倒,手指所向便是她极力往之。 完全掌控一个人的命运,这种感觉让他觉得很享受、很过瘾。 顾璋不由得想起了叶绥的样子。虽然长得俗艳一些,但的确有种别样韵味,尤其是她穿着红色的衣裳,更让人觉得如同一簇热烈怒放的鲜花,夺人心魄。 在南平见到画像时,顾璋觉得叶绥稍有姿色,还总觉得有种怪异的不协调感觉,心里其实是对叶绥不喜的。 现在他亲自见了叶绥,才发现这种怪异来自哪里。 以她的长相,其实不适合那些素雅的妆扮。 真实的她,长相艳丽,行事不躲避,更适合红色这种热烈的色彩。 这样的姑娘,若是细加打扮起来,并不会比其他姑娘逊色。 他虽然不怎么在意姑娘的容貌,但是如果这个姑娘有一副上佳容貌,那倒是赏心悦目。 王德觑着顾璋的神色,顺着揣测他的心意,说起了叶家现在的情况。 “公子,现在朝官对叶安世的为人颇为赞赏,但是也有不少人觉得叶安世失了帝心,得不到什么好处,这么做其实很傻。”王德这么说道。 顾璋笑了笑,没有回答手下的话,他忽然有些想念已经启程回南平的二叔。 二叔如果在这里的话,断不会问这种不入流的话语,只会觉得叶安世有这样的胆色,极为了不起。 #####第一更!作者君有些不开心,上架之后大家好像都不怎么活跃了。如果我更多一些,大家会不会兴奋点?哈哈。 第一百二十二章错失 叶安世这样做很傻? 错了,这恰恰就是其聪明之处,也是簪缨叶家的一点底气。 就冲着叶安世为曲公度仗义执言,叶家就能在朝中攥下了声望。 倘若把握得好的话,叶家可能会恢复往日的荣光,跻身数一数二的簪缨世族。 端看叶居谯这个族长如何行事了。就现在来看,叶安世比叶居谯更厉害,这个人不容小觑。 只是,他既然已经选定了叶家三房的人作为亲事的对象,如果叶安世太聪明太能干的话,意味着不能完全可控,将来会成为隐患。 得想个办法将叶安世压下来才是,不然对顾家会极为不利。 这时,方才离开的史大夫匆匆回转,脸上带着明显的喜色,压低声音道:“公子,太医院那里传来消息了,纯嫔娘娘的胎,已经确认了。” 顾璋腾地站了起来,连忙问道:“当真?可是本公子之前猜想的那样?” 史大夫点了点头,笑眯眯地肯定:“没错,正如公子所想的那样,纯嫔娘娘肚子里面的,是个男胎。恭喜公子,恭喜老太爷!” 顾璋笑了起来,心中满意不已,仿佛觉得身上的痕痒都减轻了。 虽然他和族老商议好,不管纯嫔肚子的是男胎还是女胎,最后都只会诞下皇子。 现在既然纯嫔怀的是男胎,那么就太好了! 省却了家中一大笔功夫,这的确是喜事,值得庆贺! 原本他就计划年后去叶家提亲的,不想叶安世出了事,便耽搁下来了。 现在叶安世的事已经尘埃落定,纯嫔肚子的胎又确定是男胎,那么…… 之前中断的事得赶紧拾起来了,现在可以去顾家提亲了。 这会儿顾璋兴高采烈,还不知道他即将错失些什么。 虽则曲公度已经致仕,但曲家事仍有余波,有不少重臣勋贵还在密切关注着这些情况。 定国公齐瞻竹和国子祭酒赵朴便是其中代表。 齐瞻竹和赵朴年纪相仿,他们乃知交好友,在朝事政见上大多想法一致,在曲公度这一事上同样如此。 齐瞻竹贵为一等国公,自然深受永昭帝看重和信任。 他没有在朝中领职,已久不理朝事,自然不会掺和到曲公度一事里面去。 然而,这并不代表着他万事不知万事不理。 事实上,尚书左仆射谢玠与他私交甚笃,从谢玠那里,他知道了叶安世其人,也知道了万名士子请愿的事情。 当赵朴来找他,言及欲宴请为曲公度出言的士子后,他当即便赞同道:“此举甚好!这些士子乃国朝将来的栋梁,他们有这个胆子和本心,是应该见一见。” 赵朴笑而不语。他身为国子祭酒,掌握的便是天下儒林,现今士子们正直无畏,他自然感到欣慰,才会想着宴请这些士子。 只不过……他略略叹气,说道:“我宴请这些士子,等于昭告儒林,这些士子的做法值得赞许。如此一来,怕是皇上不喜了。” 赵朴在宦海浮沉这么多年,在揣度帝心上当然有几分心得。 他年纪这么大了,便是致仕也没有什么,他倒不是怕皇上震怒,而是担心会为这些士子带来什么祸端。 他固然可以私底下提拔照顾这些士子,可是这违背了他的初衷。 他的本意,就是希望天下士子都知道,身为读书人,当坚持本心,不畏艰难,如此总有功成的时候。 他希望这场宴请,能够培下一些土壤,令士子心中那些正义善念的种子能够勃发,最终成长为参天大树。 齐瞻竹沉吟片刻,这么说道:“既如此,宴请这一事就由老夫来主理吧,濯秀园环境尚可,地点就定在那了。” 赵朴闻言,浑浊的眼睛亮了亮,觉得这样最好不过了。 大安所有人都知道,定国公府所有人都是纯臣孤臣,他们只忠于郑氏皇族,所以深得历代帝王的倚重。 由定国公府出面宴请这些士子,就不存着市恩士子的危险,皇上那里也能有所交代了。 两人迅速定下了宴请日子,宴请的具体细务自然交给擅长的人去办。 末了,齐瞻竹这样说道:“老夫听说,发起万人请愿的士子,是南平顾家的子弟?” 赵朴点点头,答道:“正是。南平顾家嫡枝嫡长,曾极为有名的清晏公子顾璋。” “清晏公子?老夫仿佛有些印象……应该是那个小小年纪便愿天下河清海晏的小孩子?”齐瞻竹讶异地问道,翻出了遥远的记忆片段。 “没有错,正是他。不过他现在可不是小孩儿了,他过了及冠之年,是个年轻人了。” 赵朴如此答道。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还是个相当不凡的年轻人。” “是啊,河清海晏、万人请愿,殊不简单,顾家这个子弟,非同一般啊。老夫倒有些想见到他了……”齐瞻竹“哈哈”笑着,对顾璋起了丝爱才之心。 想必濯秀园宴请时,老夫便能会一会这个不凡的清晏公子了。 齐瞻竹想得是很好,殊不知,顾璋并没有参加这场宴请。 顾璋接到定国公府帖子的时候,没有丝毫喜悦之情,怎么都笑不出来。 定国公府是勋贵第一,能接到它的帖子,本身就代表着一种荣幸和肯定。 如果之前收到这帖子,顾璋多少会有些骄矜,得定国公府的青眼,他出仕之前的这个开局不错。 可是现在…… #####第二更! 第一百二十三章悔不该 “啊湫!啊湫!”顾璋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差点连帖子都拿不住。 他现在喷嚏流涕不停,还周身都痕痒,脸上还有一些红斑。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怎么能见外人呢?更不用说参加定国公府的宴会了。 他是风采卓越的清晏公子,不管是气度还是相貌,都会比任何人出色,这是他过去的表现,也是以后的要求。 定国公府的宴会,必会勋贵云集、重臣众多,他断不能以这么糟糕的状态出现,不能折损了自己的形象! 唯今之计,只能拒了这帖子、不去赴宴了。 可是,即使他是南平顾家嫡枝嫡长,如此甩了定国公府的面子,也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他自然不敢将自己不能接触狗毛的事情张扬开,只能另找理由了。 可是,有什么理由令他一个年轻人拒绝了定国公府的邀请呢?尤其是定国公府如此赏识的情况下? 同时,他暗暗担心:自己不去赴宴,会不会被国公爷等人认为自己恃功而骄、目中无人? 他想来度去,万般无奈之下,便写了一封书信,道自己生了重病,故不能参加濯秀园宴请,请国公爷见谅,云云。 这封书信,他改了写,写了改,斟酌了无数次,最后觉得言辞足够恳切,才令属下将信送出去。 到了这一刻,顾璋心中才真正后悔了。 悔不该,当初拿了西施犬做诱,致令自己无法参加定国公府的宴请,损失太大了! 可恨,都是那个叶绥将西施犬硬塞到他怀里。如果不是她,那么现在他就不用如此左右支绌! 到了宴请那一日,齐瞻竹将顾璋的书信递给赵朴,说道:“清晏公子恰好得了重病,不能前来。简之,你以为呢?” 赵朴,字简之。 赵朴接过书信细看,发现其上措辞恰当、语气恳切,处处都圆滑熨帖,竟找不出有任何私漏的地方。 有这种心思字字斟酌的人,肯定不会是得了重病的人。 齐瞻竹和赵朴都知道,这是顾璋的托词。 那么,顾璋没来赴宴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呢? 片刻之后,齐瞻竹笑笑道:“顾璋是南平顾家子弟,这些累世大族的子弟,向来行事低调,不愿出这种风头,老夫理解,理解。” 齐瞻竹这样的地位和年纪,什么人什么情况没有遇到过,他因万人请愿一事而欣赏顾璋,才想着会一会。 既然顾璋没有来赴宴,那就算了…… 赵朴默了默,随后便道:“如此也好,清晏公子毕竟是南平顾家子弟,低调些好。” 两位好友彼此对视了一眼,随后笑了出来,一同去见其他士子了。 倘若顾璋不愿意出风头,何以会发起万人请愿这件事呢? 他没有来赴宴,不是恃功而骄目中无人,就是聪明过头圆滑至极。 而这两种,恰好都是齐瞻竹和赵朴极不喜欢的。 一个年轻人,脑子里全都是计较,不免失了本心,有些过了。 顾璋究竟错失了什么,叶绥一无所知。 她甚至不知道定国公在濯秀园召开了一场宴会,宴请万人请愿的那些士子。 在闺学比试中夺得魁首之后,她已经和娘亲商量过了,以后会减少去京兆闺学的时间,也得到了陶氏的首肯。 她已经十六岁了,像她这个年纪的姑娘,已经没有几人再去闺学了。 因为她们还有更有别的事情去做,是远比去京兆闺学更重要的事情。 这便是相看、议亲、定亲甚至是出嫁这样的事。大多数姑娘在这个年纪,会离开闺阁,迎来另一段命运。 而且这另外一段命运极为漫长,就好像姑娘的第二次投胎,没有一个姑娘敢轻忽以对,京兆闺学自然就放在一旁了。 况且,她们已经是闺学第三等了,该学的内容都已经学了,七艺的考核都已经通过了。 剩下的,便是在寻常日子里逐渐精进即可。 闺学所能教给姑娘们的,只是基本的技艺本领,出嫁之后会过得怎么样,全凭各人努力和运数了。 真正精进七艺的,又有几人呢? 旁的尚且不说,叶绥相信自己断不会再碰琴了,哪怕她现在入了碧山君门下都一样。 她的好友沈文惠同样很少去京兆闺学,原因,便是在于其亲事已经定下了。 这一世,沈家没有出事,避过了屯田之祸,惠姐姐的命运自然也不同了。 和前一世被匆匆嫁到剑南道的情况不一样,这一次,惠姐姐的亲事定在了京畿道邠州。 邠州离京兆不远,听说这门人家与沈家是世交,彼此知根知底的,沈家人对这门亲事甚为满意。 叶绥打心底里为沈文惠感到高兴。以后的事情没人能预料。 但是至起码,惠姐姐不用远嫁,不会像前世那样悲惨早夭了,太好了,太好了! 想到沈文惠的亲事,叶绥不免想到了她自己。 前世这个时候,她已经嫁到南平顾家了,可是现在她的亲事还没有定下来,最近父亲娘亲都在为她的亲事而发愁。 叶绅的亲事已经定下了,按理说只比叶绅小几个月的她,亲事也应该有着落了。 可是三房陆陆续续发生了不少事情,加上她有意无意地引导父母淡化此事,不知不觉便拖到了现在。 现在已经是永昭十九年了,待叶安世的事情尘埃落定后,陶氏便下定了决心,要尽快将女儿的亲事定下来,不能再拖了。 再拖下去,怕女儿找不到好人家了…… #####第三更!码字不易,恳请大家尽量订阅! 第一百二十四章烦扰 是以这些时日,陶氏接下了许多宴会的帖子,总要带着叶绥出现。 目的,就是为了彼此相看,最好能尽早定下来。 一听到陶氏接到了帖子,叶绥便苦着脸,绞尽脑汁怎么推拒参加这些宴会。 她压根就不想嫁人,不管是嫁给谁,都不愿意! 诚然,不是所有男子都会像顾璋那样负心忘义,但她活了两世,早就不会情动了,更不愿意将自己的下半生托付给别人。 只是,她现在还有种种牵挂和放不下,若非叶家现在还不平静,若非顾忌着父亲娘亲,她早就如寺庙礼佛清修了。 她曾经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跟陶氏说:“娘亲,女儿不想嫁人,我只想留在娘亲身边。若是娘亲嫌弃我了,我便出家为尼去,长伴古佛青灯,过着平静安然的生活。” 陶氏自然以为她在胡说八道,还故意板起脸孔责怪道:“姑娘家年纪轻轻的,尽说胡话了。快别说这样的话,再提的话,娘亲便要生气了。” 只是浅尝辄止地试探了几句,娘亲的态度都如此坚决,若是她正色与娘亲说这些事情,娘亲肯定会受不了吧? 她活了两世,心硬如刀,什么事情都不会畏惧,然而父母至亲便是她的软肋。 她不愿意拂了娘亲的心意,便以消极的态度来面对这些宴会邀请。 本着能避则避的心思,这些天她总装出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还托言剡溪茶庄最近有些麻烦,须得她亲自去坐镇,借此离开府中,经常在剡溪茶庄一待就是一整天。 剡溪茶庄的位置实在是太偏远了,即便过去了这么久,依旧是冷冷清清,经营没有什么起色。 偶尔,才会有一两个客人前来品茗,的的确确是亏本营生。 林掌柜是个实诚人,看到剡溪茶庄如此惨淡,总觉得愧对叶绥这个小东家。 他还想了许多法子,试图帮助叶绥改善这种状况。 可是,叶绥开这个剡溪茶庄,本来就不是为了赚钱。 因此,林掌柜的法子,她都认真听了,却没有下什么具体的指示,只是对林掌柜说“现在这样就很好了,迟些就会更好的”,便将这些法子搁住了。 从她的本心来说,剡溪茶庄是她放松心情、自由闲适的地方。 所谓偷得浮生半日闲,静了才能闲,倘若茶庄里面人头涌涌,热闹喧哗,又怎么闲适安然? 因为她知道內侍裘恩最喜欢剡溪茗,想着投其所好,才特意开了这剡溪茶庄。 后来她才发现,这个茶庄的最大作用,便是让自己自由自在。 至于裘恩所好,倒成了其次了。 虽然裘恩一次都没有来过这里,但叶绥还是绕了个弯,通过宫中的姐姐,将剡溪茗送到了裘恩手中。 她让林掌柜挑了一些上好的剡溪茗,包括夜入寒潮、金芽春等品种,送给了宫中的姐姐。 她在给姐姐的书信中交代说,这些茶叶是精挑细选的,可惜姐姐现在怀有身孕,不能喝茶,这些茶叶就送给临华殿的宫女內侍吧。 还道,毕竟他们尽心尽力地伺候姐姐,这些茶叶便聊表心意了,云云。 从后来姐姐的回信中可以得知,那些剡溪茗的确被姐姐赏给了宫女內侍,这也算是剡溪茶庄发挥了一点作用。 她只希望看在这些剡溪茗的份上,倘若裘恩有朝一日青云直上,还能记得她这点微时心意。 响午时分,叶绥如常待在剡溪茶庄里面,待在自己最喜欢的角落里,闻着袅袅茶香,觉得神仙日子大抵也如此了。 她闭目养神,是以没有瞬即发现,有一个人缓缓地朝她走去,此人肤色雪白,容貌俊美无俦,只是神情太淡漠,透出一股深深的威慑来。 察觉到有股不同寻常的气息,叶绥倏地睁开了眼睛,便看到了站在对面那个俊美得不像世间人的……汪督主! 她眨了眨眼睛,眼神还略微有些迷茫,一时分不清这是不是现实。 汪督主怎么突然来了?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这是她第三次在剡溪茶庄见到汪督主了,这次数……未免太频密了。 汪督主是偶然经过这里,还是特意前来品茗? 叶绥来不及深想,她下意识站了起来,恭谨的说道:“大人,您来了?快请坐下。” 汪印微微颌首,顺着叶绥的邀请,在她面前坐了下来。 他恰好路过这里,想及剡溪茗的清香,他便走了进来,却没有想到会见到这个小姑娘。 看着小姑娘正在闭目养神,一副闲适的样子,他便不由自主的朝她走过来,坐在了这个最喜欢的角落。 在这个角落里,透过那些窗棂格,可以看见布珠巷的情况,似乎在看另外一个世界,仿佛世外人一样。 看到汪印的举动,叶绥心头不禁涌出了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她当初布置这个角落,是冲着以后的裘恩去的。 在她的设想中,裘恩权倾朝野、阅尽繁华,最后所求的便是“自在”两个字,所以这里的一桌一凳、一花一草,全都体现着这两个字。 现在想想,汪督主如今权倾朝野、身居高位,可不正是大安朝第一的大宦官? 所以这里的布置,其实也符合汪督主心中所喜。 或许这就是汪督主几次来剡溪茶庄的原因吧? 无心插柳柳成荫,没想到剡溪茶庄没有引来以后的大宦官,却引来了现在的大宦官? 这么说来,其实汪督主心中也颇有“高处不胜寒”之感,最渴求的便是闲适自在? #####第一更! 第一百二十五章不甚喜欢 叶绥仿佛觉得自己不小心窥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心情不由得有丝小窃喜。 原来,汪督主是这样的…… 汪印看着叶绥微微翘起的嘴角,淡漠的眼神略动了动:小姑娘眉眼弯弯的,这会儿心情很好?为什么呢? 这些话,他没有问出来。 这时,林掌柜已经迎了上来,热情地说道:“客官,请问喝什么茶呢?是夜入寒潮还是冠东南?还是别的品种?” 对这位俊美至极又淡漠至极的客人,林掌柜印象极为深刻。 他记得这客人第一次来的时候,点了夜入寒潮,第二次则是喝了冠东南。这一次,客人会选什么呢? 不管客人选的是什么,林掌柜都打定主意,必会使出浑身本领,冲出让这位客人回味无穷的茶水来。 这位客人,已经来了三次了,他定要为茶庄留住这位熟客! 林掌柜毕竟是从剡溪来的,对京兆情况不熟悉,而且布珠巷这里地处僻静,林掌柜没有和别人有过多的接触。 直到现在,他都没有把这位俊美无俦的客人跟传说中的汪督主联系起来。 他哪里会想得到,权倾朝野的汪督主,竟然像个普通客人来到剡溪茶庄这里喝茶? 叶绥静静听着林掌柜的话语,眸中的笑意更深了。 她觉得没有告诉林掌柜汪督主的身份是好事,不然林掌柜哪里会这么镇定自如? 她看了看对面的汪督主,突然发现令人闻而色变的汪督主,其实并不是个难相处的人。 呃……应该说没有“相处”这两个字。 汪督主太淡漠,如同那高高在云端上的人,看不见地上的蝼蚁一样。 谁会与蝼蚁计较呢?在汪督主那里,可能没有“相处”的概念,自然就不会有难相处了。 她不禁想道:在汪督主的心中,我是不是如蝼蚁一样的存在?所以汪督主才会不计较? 旋即,她便释然了。不管蝼蚁也好,其他东西也罢,她与汪督主的地位、身份相距太大了,的确没有什么交集。 若非有这剡溪茶庄,若非有《春庭图录》,她和汪督主或许永远不会有往来。 想到那本军中阵图,叶绥便低低问道:“大人,请问曲大人现在如何了?曲家情况一切可好?” 她上一次见到汪督主,还是把《春庭图录》送到汪府之时。 父亲既然从缇事厂大牢里面出来了,那就意味着曲大人也平安无事了。 她记得前一世是汪印保了曲家,那么这一世呢?曲家现在是什么样的情况? “曲大人已经致仕,曲家人已经离开京兆了。”汪印淡淡说道,没有说更多。 他在皇上面前说会让曲公度死得悄无声息,却不是现在。 总之,他都已经安排好了,现在却是什么都不能说。 这些事情,小姑娘就没有必要知道了。 听汪印说得如此简洁,叶绥也不再问了。 曲家人最后会如何,其实与她没有什么关系。父亲平安出来,那就足够了。 两人一时陷入沉默,很快,林掌柜便将剡溪茶煮好,茶香袅袅升了上来,让人浑身舒畅。 汪印嗅着茗茶的清香,狭长的眉眼似乎舒展开来,淡漠的神情略有些变化,仿佛多了几分生气,容貌更加美得动人心魄。 见到这样的汪督主,叶绥眼睛直了直,忍不住问了一句:“大人,您也喜欢剡溪茗?” 虽然这是句问话,但她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喜欢或者不喜欢,其实是藏不住的,汪督主品茗时的放松神态,已经说明了一切。 汪督主,肯定很喜欢剡溪茗! 叶绥哪里知道,也就是在她这个小姑娘面前,汪印才会没有做什么掩饰,才会呈现出一丝放松的样子。 在别人面前,汪印只有淡漠。若是从他的神态能看出他的厌恶喜好来,那么不会直到现在都没有人知道他喜欢剡溪茗了。 汪印没有直接回答叶绥的话语,只是淡淡说了这么一句:“也?还有谁喜欢?” 叶绥想到了后来红得发紫的大宦官裘恩。裘恩自然也喜欢剡溪茗,但她不能将这个事情说出来。 一个后院姑娘怎么会知道宫中內侍的喜好呢? 她记得,汪督主是内侍首领,统领着所有的內侍,自然也能管着裘恩。 她怕说出来后,以汪督主的机敏,肯定会发现当中不对劲的地方,引起汪督主的怀疑忌惮就不好了。 于是她笑了笑,说道:“回大人,我也喜欢剡溪茗呀。” 汪印点点头,没有说什么话。小姑娘说这个“也”的人,肯定不是在说她自己,而是另外的人。 小姑娘是因为另外一个人喜欢剡溪茗,才开了这剡溪茶庄? 这么想着,汪印的心情不知为何突然就有些不悦。小姑娘为另外一个人开茶庄……本座不甚喜欢。 叶绥敏锐地察觉到气氛有些变化,感受到有一丝凛冽的杀意。 她立刻便意识到是自己的答案让汪督主不悦了。 她想了想,便解释道:“督主大人,其实我开这个茶庄,主要是为了宫中的姐姐,我的姐姐是宫中的纯嫔娘娘,大人应该知道吧?我姐姐她……” 叶绥停顿了片刻,心中想着该如何措辞,不由得看向了汪印。 缇事厂耳目遍布天下,厂公对宫中的情况自然了如指掌,他知道她姐姐是谁吧? 汪印自然知道叶绥的姐姐是谁,小姑娘突然说起她姐姐,莫非这剡溪茶庄是为了她姐姐而开设的? #####第二更! 第一百二十六章拜托厂公 汪印想起了小姑娘的姐姐。 临华殿的纯嫔娘娘,五年前进宫的,现在已经有了身孕,据殿中省的太医暗中透露,纯嫔娘娘腹中的胎是男胎…… 小姑娘说,这茶庄是为纯嫔娘娘而开,莫非纯嫔娘娘也喜欢剡溪茗?这个本座倒不曾注意。 “大人有所不知,当初这个铺子是卖桐油的,但是一个卖桐油的小铺子,根本赚不了什么钱财。而且我母亲的开支比较大,所以我才想着说要为家里挣钱,以便为宫中这姐姐打点,所以才开了这个茶庄……”叶绥继续说道,将明面上的理由说出来。 汪印环顾四周,发现整个茶庄的客人就只有自己一个,真可谓门可罗雀。 随即便淡淡道:“看样子,你这个茶庄的生意,和桐油铺子差不多。” 叶绥愣了愣,汪督主这种明显随和的语气。 这么看来……汪督主是在调侃吗?说茶庄的生意差? 她没有想到汪督主会有这样的语气、会说这样的话,就好像高高在上的仙人,突然降落到凡间一样,不觉多了几分人气。 她微别开眼,不再看这俊美人物,而是顺着他视线四处看,脸色略有尴尬地回道:“大人说的是,这铺子的确是在亏本。可是……可是迟些总会好的吧。” 她总不能对督主大人说,她有阳嘉大街那些铺子在手,根本不用担心亏本的问题吧? 这茶庄,她本就没有想着赚钱的。 汪印没有说话了,他突然记得了,小姑娘当时将从运转阁拿走的三千两,后来安插在京兆府的缇骑提及叶家有人阳嘉大街买下了不少铺子。 他还记得,叶居谯后来才抢着去买铺子的,这“叶家有人”肯定是小姑娘了。 现在京兆府搬迁、阳嘉大街渐渐热闹繁荣,想必小姑娘那些铺子都赚了不少钱,这个茶庄是否亏本,小姑娘或许也不在意了。 不过,本座数次来这里品茗,与这里的清幽宁静有莫大的关系,倘若这里人头涌涌,本座便不会来。 如此细想,汪印反而不喜欢这剡溪茶庄热闹赚钱了。 这时,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在听到叶绥说这个茶庄是为她姐姐所开之后,他心中那点微妙的不悦已经瞬间消失了。 他嗅着清新茶香,虽然脸上依旧淡得什么都看不出来,心情却变得上扬了。 他的目光落在了叶绥身上,小姑娘今天穿着一身黄色衣裳,依旧是那种热烈张扬的色彩,与她艳丽的神容无比相衬。 在他看来,小姑娘这样妆扮更为赏心悦目,一味追求清淡雅致有什么意思? 百花齐放之所以灿烂,就是因为各有不同。 小姑娘这样,甚好。 这时,叶绥突然站了起来,她双手合手,垂首顿拜,恭敬请求道:“大人,我姐姐在宫中过得甚是不易。请大人……请大人方便时,能援手一二。” 说完这些话后,叶绥连大气都不敢出,身子仿佛都僵硬了,就这么维持着顿首的动作,一动不动。 其实,在脱口说出这番话后,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心头百味杂陈难以言说。 因为,请督主大人援手这样的话语,她之前从来没有想过,现在一下子就脱口而出,仿佛鬼迷了心窍般。 她知道,令人闻而色变的缇事厂会覆灭,权倾朝野的汪督主会身死,时间就在两三年后,而且与汪督主有关的一切,最后都受到了株连…… 她从来没有想过与汪督主有任何实际交集,更别说会将姐姐的前途命运有关的事情拜托汪督主。 万一汪督主循着前世的命运,那么姐姐该怎么办? 可是,她还是说了刚才那番话,请求汪督主援手。是因为,是因为…… 透过袅袅茶香,汪督主看起来柔和舒缓,仿佛温柔至极,夹杂着他身上淡漠的气息,却又强大至极,无坚不摧,莫名就让人无比信服。 她相信,汪督主的柔和与强大,能护佑任何人。——只要他想。 是的,只要他想。 可问题是,汪督主他想吗?更重要的是,缇事厂和汪督主的命运会如何? 汪督主现在是皇上的心腹,有朝一日成为了皇上的心腹大患,那么前世万箭穿心的命运…… 叶绥觉得自己脑子快要凌乱了,觉得自己说出那句话太突兀,也太不合适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正想开口收回自己的请求,便听到汪督主说话了。 “可。本座答应你。”汪印如此答道,话语极其简短,语气是一贯的淡漠。 叶绥猛地抬起头来,猝不及防地碰上了他的目光,仿佛跌进了深不可测的汪洋里面。 ——可是她丝毫没有溺水的慌乱害怕,而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平和心安。 她看见,那张昳丽无比的容貌正看向她,细长的眸子映出她惊愕的样子,艳红的嘴唇张合,再一次说出了保证:“本座答应你,会照拂纯嫔一二。” 叶绥觉得心里“轰轰”响,心头有高兴,也有意外,还有一丝丝的茫然。 汪督主神容淡漠,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可是叶绥听得出,他是很认真很慎重地说出这句话。 他说“可”,说会照拂宫中的姐姐,他…… 他应允了她。 这个时候,缇事厂有三千缇骑,威势如日中天,汪印是缇事厂厂公,又是内侍首领,深得皇上看重,无人能掠其锋芒。 他的一句应允,代表着缇事厂和殿中省的两重势力,有官员曾经暗暗说:“得黄金万两,不如得厂公一允。” 由此可见,他的允诺,分量不可谓不重! 现在,她得到了这么重的允诺。一饮一啄,都有因果,那么她该何以为报? #####第三更!我在努力言情,大家看见了吗,哈哈~~~ 第一百二十七章厂公喜欢她? 汪印眸光微闪,他是何等剔透玲珑的人?他说出应允之后,就发现小姑娘并非心头愉悦,而是迟疑复杂。 为什么呢?本座的允诺,难道不是小姑娘所求的吗? 朝官说得黄金万两不如得本座一允,小姑娘在踌躇什么? 许是小姑娘在闺阁中并不清楚他的情况,担心他会出尔反尔? 不知为何,他很想见到小姑娘心情飞扬,想了想,便道:“本座向来说到做到,你放心。” 叶绥听了这话,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从曲公度一事就可以知道,汪督主是个重诺之言,他答应了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而且汪督主位高权重,答应的事情会做得极好。 正是因为如此,她心里更混乱了。 汪督主的承诺,分量如此重,她能承受得起码?刚才那样请求,真是太鲁莽了! 汪印见叶绥神情仍旧不展,沉默了片刻才道:“你无须担心,援手一二而已,本座尚未落魄到这样都需要回报。” 他想着小姑娘或许是担心回报的问题,才说了这句话。 其实,小姑娘多虑了。 本座何须旁人回报?再说了,一个闺阁小姑娘能回报本座什么? 若本座失势,便是身死命陨的结局,小姑娘能帮什么忙? 他说得淡然,既已临至最高处,就不怕那种时刻会掉下来的危险了。 援手纯嫔,对他来说不过是翻手覆手的事,小姑娘实在无须多想什么。 听了这些话,叶绥觉得心里乱糟糟的声响似乎消失了,有什么仿佛落到了安稳处,心竟然一下子就定了下来。 她抬头看着汪印,眼中所见的,是那副淡漠俊美无匹的面容。 她忽然觉得羞愧不已,自己心中种种杂陈,其实便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缇事厂厂公当然不是君子,世人对厂公,畏之,惧之,恨之,远离之。他们都知道,藏在这副面容底下的,是一颗如何狠辣无情的心。 缇事厂厂公之所以让人畏惧色变,便是由于其狠辣无情。 可是这刻,她忽然看见这颗心的一丝柔软。 不,不仅是一丝……从前世今生曲公度一事中,就能看得出来,汪督主冷硬如刀的心肠中,其实蕴藏着一些柔软。 只是,这些柔软实在太难得,几乎没有人见得到。 她因缘际会之下竟然连番见到了,是幸运还是不幸? 不管怎么样,他已经应允了,这是缇事厂厂公递到她面前的善意,她无法拒绝。——毕竟,这是她自己对厂公有所求。 是她主动说出了请求,是她主动迈出了有实际联系的一步。 至于前世的命运……她既然重活了,既然哥哥已经入了仪鸾卫,既然姐姐如今身体康健,既然惠姐姐没有嫁到剑南道,那么一切便改变了。 前世厂公的命运,现在还没有到来,或许永远不会到来。 她缓缓笑了笑,朝汪印顿首道:“那么,便多谢大人了。” 她不说回报这样的话语,现在她力量太微薄,没有什么能回报的,但汪督主这份应允,她铭感心中。 见到她的笑容,汪印细长的眉眼半眯了起来,他细细品着茶香,没有再说话了。 而叶绥,脸上含着淡淡的笑容,在汪印喝茶的间隙,不时为他添上茶水,同样沉默不语。 两个人明明没有任何交谈,但这种融洽的气氛,仿佛结成了一个世界,没有人能侵扰破坏。 这时,剡溪茶庄的气息有些不一样,仿佛暗处有什么动了动,这是隐匿在暗处的郑七和王白漏了气息。 叶绥和林掌柜并没有发现,汪印只是朝某个角落淡淡看了一眼,所有的气息便全隐了下去,一切复归宁静。 郑七和王白虽然隐了气息,然而眼睛始终还瞪大着,心中的惊愕怎么都压不下去,其中尤其以第一次来剡溪茶庄的王白为甚。 天啊,现在坐在茶庄里面的,真的是厂公吗? 虽然厂公面容依旧是那么淡漠,可是在与那个叶姑娘说的话,几乎要颠覆了他过往的认知。 这么多年来,多少人求到厂公头上,请厂公照看一二,可是厂公连见都没有见他们,更别说会应允了。 万两黄金对某些家族来说,并不难得,可是厂公的允诺,更为难得。 而茶庄这里的叶姑娘,只是请求了一句,甚至没有说出什么条件,厂公竟然答应了。 厂公若只是应允了,他还不觉得那么惊讶,可是听听,厂公说了些什么? “向来说到做到,你放心。” “你无须担心,援手一二而已,尚未落魄到这样都需要回报。” 乍听到这样的话语,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厂公会求着叶姑娘应下这个援手。 不不不,就是知道的人,譬如他与郑七,同样觉得厂公是在求着叶姑娘应下,生怕叶姑娘不承情似的。 想厂公掌着缇事厂与殿中省,属下有三千缇骑,还有数千宫中內侍,厂公权势滔天,人人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数想厂公帮忙,可是面对叶家姑娘,厂公竟是这副态度? 他眼睛耳朵是出问题了吗?当然没有! 那就只说明了一点:这个叶姑娘不简单,太不简单了! 王白早从郑七和封伯口中知道了这个叶姑娘,在府中的时候,也曾见了叶姑娘一面。 当时叶姑娘送来《春庭阵图》,厂公应允了叶姑娘的请求,答应保她父亲性命。 这一次,厂公同样应下了叶姑娘的请求。但这一次,叶姑娘并没有奉上什么贵重的东西! 之前他和郑七就觉得,厂公对叶姑娘有些不同了,但在看了茶庄这一幕后,他发现,厂公对叶姑娘不是有些不同,而是极、为、不、同! 王白看向郑七,以目示意,意思在问:厂公喜欢叶姑娘吗? 郑七眨了眨眼,眼珠左右转了转,表示自己并不清楚。事实上,郑七自己都懵了。 厂公的心,便是他们这两个深得信任的暗卫,也难以猜测。 他们不知道厂公是不是喜欢郑姑娘,但有一点无疑的,厂公对待叶姑娘不一般,很不一般! #####第一更! 第一百二十八章顾家求亲 叶绥早早就出门离开府中,是以并不知道陶氏接到了一张拜访帖子。 送来帖子的人,是鸿胪少卿李韶云的妻子贺氏。当门房送来帖子的时候,陶氏感到异常惊讶。 她与贺氏在京兆的宴会上打过几次照面,却没有什么私交,而且叶家和李家平时也很少往来,这一次陶氏上门拜访,所为何事呢? “太太,李夫人前来会不会是为了姑娘的亲事?”海妈妈这样说道,为陶氏出主意。 陶氏这段时间正愁着叶绥的婚事,听到海妈妈这么说,心里多少有同样的猜测。 为了叶绥的亲事着想,她便接下了这个帖子。 三日后,贺氏便上门前来拜访了,陶氏自然热情相待,微笑着将其迎进了映秀院。 虽然陶氏已经想过,贺氏前来可能是为了说亲事,但是真正听到贺氏的话语,听到其表示前来求亲的意思时,她还是惊愕不已。 “叶夫人,这次老身前来,是受南平顾家所托,前来为嫡枝大公子求亲的,顾家欲求娶夫人的掌上明珠绥姑娘,顾家愿与叶家结百年之好,便特地托老身前来。”贺氏笑眯眯地说道。 陶氏心中太惊讶,只是朝贺氏笑了笑,并没有立刻回答。 南平顾家,怎么会来求亲呢?还是南平顾家嫡枝的大公子! 这实在太意外,也太奇怪了。 作为叶家的三夫人,她当然知道南顾家是什么样的存在。 顾家乃是累世望族,是大安朝数一数二的世家,比簪缨之家的松阳叶施显赫得多。 之前参加宴会的时候,她曾经听别的夫人说过,与南平顾家结亲的家族,都是朝中重臣的家族,比如太原少尹甘家,就与顾家二公子定了亲。 虽然甘家后来退了亲,但听说顾二公子不会将就,定亲的人选会比甘家更了得。 从这些道听途说可以说明,与顾家结亲的人家,都是不一般的人家。 叶家作为簪缨之家,当然也不一般。可是陶氏心中清楚,叶家早已没有了昔日的荣光,老太爷不过朝中四品官员而已。 四品官阶不可谓低,比起其他大族的族长来说,却是差了不少。 因叶家尚好,与顾家结亲即便是高攀,多少还是有可能的。 但是——与顾家的嫡枝嫡长成亲,这个可能性就太低了,几乎可以说没有可能。 嫡子嫡长乃亢宗之子,娶的媳妇便会成为宗妇。 宗妇向来是各大家族的嫡长女,顾家怎么会来求娶三房的嫡次女呢? 陶氏觉得难以置信,想来想去都不明所以,可是贺氏说得诚恳,这并不是在说笑。 顾家嫡枝嫡长,真的前来求娶绥儿! 这……这可怎么办呢? 看出了陶氏的惊愕思虑,贺氏便笑着说道:“叶夫人,老身年长你数岁,便倚老卖老地地说一句,请叶夫人见谅。叶夫人不必妄自菲薄。老身听说绥姑娘在京兆闺学比试中,夺得了魁首,与兵部尚书家姑娘并列魁首,足见绥姑娘闺艺了得。娶妻当娶贤,这‘贤’之一字,绥姑娘自然担当得起……” “再者,顾家大公子感念叶三爷的高义,感念叶三爷不畏权势,敢于为曲大人仗义直言,这便是顾家格外看重叶家的地方。” 贺氏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连语气都没怎么停顿。 末了还补充说道:“之前在沈家闺宴上,顾家大公子因缘巧合,见了绥姑娘一面,这一见便倾心了。所以,才托了老身前来,听听叶夫人的意思。” 陶氏并不知道还有这一事,原来顾家大公子已经见过绥儿了?怎么绥儿没有说过此事? 这般思忖着,她渐渐回过神来,同样微笑回道:“承蒙顾家青眼,我感到很荣幸,辛苦李夫人走这一趟了。只是,这件事情并非我一个人可以定断,请容许我们商量商量,迟些再给您答复,您看如何呢?” 所为议亲,便是要议、要说,要商量的,须得一方有了提出,另一方有所回应,思虑商量的时间当然必不可少。 亲事是急不来的,慢慢来才能成就良缘,这个道理,陶氏与贺氏都明白。 于是贺氏点点头,仍旧笑眯眯的:“应当,应当。老身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还请叶夫人仔细考虑考虑。南平顾家是望族,而且持家清正,的确是个很好的去处,断不会亏着绥姑娘的……” 说到这里,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这样说道:“顾家大公子行事低调,这几年在京兆声名不显,叶夫人或许不太了解。但叶三爷或侍郎大人,想必都听过‘清晏公子’这个名号,这正正是顾家大公子的名号。” “老身忘记说了,之前万名士子请愿一事,便是由顾家大公子发起的。清晏公子有大愿,所以迟迟没有定亲。现在他刚好来了京兆,一眼就相中了绥姑娘,这可不就是缘分吗?” 贺氏嘴上功夫着实了得,通过她这些话语,陶氏对顾家、对顾家大公子的情况,甚至是对顾家前来求亲的诚意,都有了很深的认识。 面对贺氏的诚恳热情,她只能笑着答道:“承顾家厚意,我一定会好好考虑的,谢谢李夫人了。” 贺氏此来,主要就是为了表达顾家求亲这个事情。 事情既毕,贺氏也不便多待,很快就告辞了。 陶氏亲自将贺氏送出了垂花门,再一次说会好好考虑、若是有决断了便会给夫人帖子,云云。 当天酉时,叶安世从朝中回到家里的时候,陶氏便说起了顾家前来求亲一事。 #####第二更! 第一百二十九章分歧 叶安世听到之后,同样大为惊讶。 顾家势力太大,清晏公子乃顾家嫡枝嫡长,在朝中颇有令名,他怎么会看中绥儿呢? 并非叶安世觉得自己女儿配不起清晏公子,而是……此事实在太突然了。 在一般人看来,能得顾家嫡枝嫡长,这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的事情。 然而这个馅饼实在是太大了,叶安世和陶氏都不是那种爱慕虚荣心存侥幸的人,所以对顾家求亲保持着审慎的态度。 他们觉得惊讶,却没有什么惊喜。 怎么说呢?还是那句话,此事太突然了,他们完全没有一点心理准备。 所为高嫁低娶,女儿当然往高处嫁,可是太高了也不行。 高枝最晕人耳目,一个不慎就跌了下来,那么这就不是福气,而是大祸了。 叶安世最疼叶绥这个女儿,而且亲事乃长远计,他不敢有任何轻忽。 最后,叶安世这么说道:“顾家求亲这件事情,我先与父亲商量商量,听听父亲有什么意见吧。” 父亲久在朝中,对顾家的情况更为熟悉,此事须得咨询父亲的意见才是。 听说这个事情之后,叶居谯高兴不已。南平顾家来求娶绥姐儿,实在是太好,太好了! 南平顾家,竟然是南平顾家! 叶居谯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向来不看重的三房的孙女儿,竟然能得到南平顾家的青眼,这实在是件大喜事! 这门亲事,不比之前绅姐儿的亲事差。 不,不,说错了,非但不差,还更好。 绅姐儿定了临川侯府,临川侯虽然是掌实权的勋贵之家,可是绅姐儿定的是临川侯三子,终究差了那么一点点。 因为,现在顾家前来求亲的,是顾家的嫡枝嫡长! 顾家大公子,清晏公子顾璋,叶居谯怎么可能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他还知道,清晏公子在万名士子请愿一事上,立下了极好的名声,得到了许多朝中官员的看重。 就连定国公齐瞻竹都会清晏公青眼有加,还曾邀请其参加濯秀园宴会。 顾家嫡枝嫡长的身份何等重要? 顾家的显赫地位加上清晏公子的名声,顾家大公子的亲事,在朝中重臣看来都是香饽饽。 这个香饽饽,叶居谯从来没有打过主意。他觉得凭叶家的地位权势,肯定抢不过别人,何须做无用功? 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不用谋算些什么,顾家便主动上门求娶绥姐儿。 如此看来,三房的姑娘家倒是有些用处。 此刻听到儿子的迟疑,叶居谯便说道:“顾家这门亲事,是大好的亲事。顾家大公子,是最好的良人人选。你还在犹豫担忧什么?此事不用多加考虑,答应顾家的亲事吧!” “父亲,顾家的确是名门望族,只是他们突然间看中了绥儿,我心中的确有所顾忌,怕这里面有什么门道。”叶安世如此说道,眉头不觉皱了起来。 叶居谯扯了扯嘴角,带着一丝不言的笑容,说道:“正是因为顾家势大,才不用有什么顾虑。你且说,顾家这样显赫的家族,图叶家什么?或许就如李夫人所说,顾家大公子的确是仰慕绥姐儿,同时感于你的高义,才愿意结下这门亲事。” 叶安世知道父亲说得有道理,可是他心中始终有种不安。 他总觉得这么亲事来得太突然,怎么都定不下主意。 他犹豫片刻,还是答道:“父亲,此事先容儿子考虑考虑。若是定下了主意,便会尽早给李夫人送帖子的。” 叶居谯不悦地冷哼了一声,板起脸孔道:“你须得清楚,这可是极为难逢的好亲事。以绥姐儿的条件,哪里能找到比顾家更好的人家?错过了顾家,这不仅仅是绥姐儿的损失,更是叶家的损失!” 叶居谯觉得自己这个三子脑子简直有问题。 顾家这么好的亲事,这是打着灯笼没处找的好事,最好是立刻答应,还用考虑什么? 叶居谯严肃地说道:“绥姐儿的亲事就这么定了。三日后,你便让三儿媳妇给李夫人下帖子吧。你既然迟疑,这件事就由为父说了算。” 所谓亲事,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叶居谯既是祖父又是族长,自认为对此事更有话语权,就这么给叶安世下了指令。 叶安世离开延光院后,并没有按照父亲的吩咐去办,而是对陶氏说道:“将顾家提亲的事情告诉绥儿吧,听李夫人说,绥儿曾见过那顾家大公子,且听听绥儿的意思吧。” 刚才在延光院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了大女儿叶绪。 绪儿在父亲的安排下,早早就进了宫。她的亲事前程,轮不到他作主。 时隔五年,现在到了绥儿议亲的时候。 他不愿意像过去那样,没有仔细询问女儿心中究竟如何想。 这是绪儿的终身大事,他不希望绥儿像绪儿那样留下莫大的遗憾,还是听听绥儿的意思吧。 在知道鸿胪少卿夫人上门的时候,叶绥就知道是顾家前来提亲了。 因为,前一世正正就是鸿胪少卿的夫人贺氏前来提亲。 顾家托贺氏上门提亲,这是永昭十八年十一月里发生的事情。 现在,已是永昭十九年的春天了,虽则推迟了好几个月,它还是发生了。 她原先心有侥幸,觉得前世的轨迹或许已经改变,顾璋可能不会前来求亲了。 然而,这种侥幸在顾璋抱着西施犬出现的时候,已经荡然无存。 顾璋那样的人,如果不是所图甚大,怎么会愿意强忍住难受还在她面前讨好? 顾璋,或者说顾家,始终还是不死心! #####第三更!请大家多多评论!多多支持! 第一百三十章过甚 叶绥心知,顾家明面上是为了与叶家结亲,实际上是冲着姐姐的肚子而去! 仔细算一算,姐姐怀有身孕已经五个多月了,据说有经验的太医,可以从脉象里面诊断出一个人腹中怀的是男胎还是女胎。 顾家在宫中向来安插着耳目,想必此时已经知道姐姐肚子里的是个男胎了吧? 因此顾家才有所动作,上门求亲了。 前一世,她在闺阁当中懵懂不知,以为顾璋前来求亲,是真心实意想结两姓之好。 哪里想得到,顾家竟是为了将叶家灭门而来的? 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这一世她绝对不会再嫁到南平顾家,不管顾家有什么样的谋算,她绝对不会让其得逞。 顾璋想娶她?绝没有这样的可能! 待听到父母询问自己意见的时候,叶绥便说了:“娘亲,您还记得之前甘家的事情吗?听说,顾家二公子性情暴戾喜欢虐杀,所以甘家才退亲。连甘家这样的人家,都不愿意与顾家结亲,这门亲事能好得了哪儿去?” 她顿了顿,继续道:“娘亲,孩儿远远见过顾家大公子一眼,瞧着不是个好相与的。若顾家大公子也是个残暴的人,那女儿应该怎么办呢?” 顾珃与顾璋是怎样的人,她实在太清楚了。 顾珃好虐杀亲近之人,这的确让人毛骨悚然,然而顾璋这个人,却比顾珃可怕得多。 顾珃的确杀了许多人,然而折在顾璋手中的人,绝对会更多,怕难以数得清楚。 这样的顾家,这样的人,她怎么可能嫁?绝、不! 陶氏听了沉默不语,她有戚戚。 她也觉得顾家势力太大,清晏公子这个人难以看清,实在非良配。 究竟是应允这门亲事还是拒绝这么亲事呢? 她为难不已,看向了相公叶安世,希望他能说些什么。 叶安世还没来得及说话,叶绥便继续说了:“父亲,女儿不愿意嫁去顾家!现在姐姐有身孕,哥哥已经入了仪鸾卫,倘若我再嫁到南平顾家,那叶家就更势重了。旁边人会怎么想?皇上又会怎么想呢!?” 她想到了父亲入狱一事,便提及了此事:“父亲还记得曲家的事情吗?曲大人贵为中书令,尚且落得那样的下场。顾家这门亲事,对叶家来说并非福气,而是一门大祸,父亲您觉得是吗?” 朝中局势变幻,娘亲在后院之中或许不了解,但父亲在朝任官、又经历了入缇事厂大牢这等磨砺,想必会很清楚了。 物极必反,事情到了某个极致,可能是好事,也可能是坏事。 但对一个家族来说,权重过甚,必定是坏事。 尤其是姐姐现在怀有龙裔,叶家正是应该低调隐忍的时候,还妄图谋更多权势,这不是自取灭亡还能是什么呢? 听了叶绥这些话语,叶安世不觉出了一身冷汗。 连绥儿这个闺阁姑娘都能想明白的道理,他怎么就看不透呢?就像鬼迷了一样! 是了,是了,权重过甚并非好事,他所求的,乃是一家人平安稳当。——这门亲事,他有决断了。 可惜,叶居谯很快就将叶安世再唤了去。 原来,叶居谯从叶安固口中得知,叶安世打算拒绝顾家的求亲,顿时气坏了。 “父亲,三弟与孩儿商量过,孩儿赞同三弟的意思,齐大非偶,顾家这门亲事,仔细说来并非良配,请父亲再三考虑。”叶安固恭敬地说道,为叶安世周旋说话。 自从上次在族老那里得知父亲将三弟除族的打算后,叶安固对父亲叶居谯的感情,便有了丝微妙的变化。 子不言父过,道理是这么说的没有错。 可是叶安固不时在在想,下一个被毫不犹豫放弃的,会不会是他自己? 这当然没有答案,幸好他接手长隆大街的铺子后,变得非常忙。 因此,来延光院的次数少了,自然没有闲心来想这些问题。 这次若非三弟与他说了顾家前来求亲的事情,他也不会在父亲面前说了这些话。 从父亲的态度来看,父亲很满意顾家这门亲事,如果三弟要拒绝亲事的话,最好能得到父亲首肯,不然事情会诸多波折。 可是,听了他的话后,叶居谯立刻勃然大怒,根本不想再听他说什么,而是将叶安世急急唤了来。 他一见到叶安世,便气急败坏地说道:“你打算去拒绝顾家的求婚,是不是?你竟然敢拒绝这门亲事?荒谬!你立刻给我答应顾家求亲!” 叶安世看着震怒不已的父亲,再看看一旁神情尴尬的二哥,便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于是,他便回道:“父亲,绥儿曾看过顾家大公子,知道其并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我担心顾家大公子会像二公子那样性情残暴……”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叶居谯粗暴地打断了:“绥姐儿是个姑娘家,她能知道什么?顾家二公子性情残暴,这事毫无根据。你身为朝官,竟然听信这种风言风语,实在是太让我失望!无需多说,顾家这门亲事必须成!” 叶居谯强硬的态度让叶安世无话可说。 一旁的叶安固,本来想开口说话,最终还是忍住了。 父亲正气在头上,这会儿说什么也没有用。父亲气得脸色都发青了,难道顾家这门亲事真的如此重要? 他不由得想到了顾家,除了知道顾家是累世望族、势力极大之外,其他便一无所知。 想来父亲身为族长,看重的便是顾家的势力,这是理所当然; 三弟疼惜女儿,有种种思虑,觉得顾家并非良配,这同样可以理解。 这门亲事,当真是难以决断。 #####第一更! 第一百三十一章朱氏不忿 父亲和三弟各有考虑,那么绥姐儿的亲事该如何定断? 他这个二伯,现在倒不好再说些什么了。 想了想,他便说道:“父亲,且让我跟三弟说一说吧,此事宜从长计议,急不来的。” 说罢,他便朝叶安世使了个眼色,叶安世顿时沉默不语,任由叶安固将他拉出了延光院。 延光院外,叶安世神情低落,苦涩地说道:“二哥,你知道,绪儿已经进宫了,我不愿意绥儿再受委屈。顾家亲事是好是坏,我心中真是毫无把握……” 种种思虑计量,叶安世都算过了。 叶家的处境、朝中的局势,更重要的是,女儿的前路幸福。 他怕因自己的犹豫不定,影响了女儿的姻缘。 父亲说得没有错,错过了顾家,绥儿再也找不到这么好的人家了。 可是,可是……绥儿不愿嫁,他也不能轻忽待之。 叶安固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三弟,此事不急。三弟无须这么快就拒绝或者应允,此事得缓一缓。顾家那边,也不那么着急,如果他派人来催着让叶家尽早定下来,那么就真的是值得怀疑了。” 和叶安世想的一样,顾家这个亲事,就像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同样,这馅饼太大了,砸得人晕乎晕乎的,就更要谨慎了。 这会儿,叶向愚正对叶绥说着话:“妹妹,我曾听别人提起过清晏公子,此人容貌俊美气度不凡,而且顾家有这样的地位权势,可保妹妹以后富贵无忧,妹妹你是怎么打算的呢?” 叶向愚已经进了仪鸾卫,或多或少听过清晏公子这个名号,对顾璋的为人行事有一些了解。 不得不说,“惟愿天下河清海晏”这样的心愿,的确让叶向愚这样的年轻人感到内心震动,从而佩服不已。 想他十岁的时候,还在和书童玩闹呢,压根就没有想到以后的事情。 可是清晏公子却有了这等宏愿,他实在自叹弗如。 现在听到清晏公子来求娶妹妹,他惊愕的同时,便感到一阵欣喜。 倘若清晏公子成了他的妹夫,那么他和清晏公子就会有更多往来,对自己的见解心性,必定有所增益。 但这些增益,远远比不上妹妹的幸福。在顾家这门亲事上,妹妹是怎么想的呢? 他听说妹妹不愿意嫁到顾家,是为了替他和宫中的姐姐着想,心疼之余,便赶来询问妹妹的真正想法。 叶家处境他并非不清楚,也明白权重过甚并非好处。 然而世家、朝臣联姻的多了去,区区一个叶家,未必会引起那么多忌惮。 说来说去,还是妹妹的幸福最重要! “哥哥,我真的不想嫁到顾家。南平那么远,妹妹只想留在京兆,留在父母和哥哥身边。”叶绥笑着说道,态度十分肯定。 从哥哥的语气中能听说,哥哥对清晏公子很向往佩服,想必是被顾璋的名声迷惑了。 哥哥为人年少老成,可是毕竟还是太年轻了,还是比不过顾璋这些人精。 由此可见,顾家和顾璋在经营名声这点上,做得有多好。 “妹妹,可是……”叶向愚还想说什么,却被叶绥阻止了。 叶绥敛住笑容,正色说道:“哥哥,我真的不想嫁!南平顾家这门亲事,不是福气而是祸事。清晏公子太好了,妹妹太差了,让妹妹觉得压力太大,哥哥明白妹妹的心性,倘若嫁到顾家成为宗妇,妹妹肯定过得不开心。” 为了让叶向愚放心,她昧着心说了顾璋的好话。 只是甲之良药乙之砒霜,她只想离顾璋远远的,最好永远不见! 听到妹妹这些话,叶向愚满眼心疼,不由得说道:“妹妹哪里差了?胡说!你不想嫁到顾家,那便这么算了吧……” 他心中暗暗想着,妹妹以后肯定会嫁到一门好人家。 哪怕不如顾家,但肯定会符合妹妹心意,如此就足够了。 只是,祖父对顾家极为满意,一定要应下这门亲事,这分歧该如何平息呢? 朱氏这个当家夫人,当然也知道了顾家上门求这件事情。 顾家乃累世望族,地位显赫,且清晏公子是嫡枝嫡长,不知引来多少重臣的注目,谁料顾家独独看中了绥姐儿? 绥姐儿竟然能有这么大的福分! 她凭什么可以嫁到顾家,凭什么嫁得比绅儿还要好? 绅儿与绥姐儿年纪相仿,她们的亲事肯定会被人拿来比较。为了顾家的面子,说不定族中给绥姐儿的嫁妆,会比她的绅儿还要厚。 一想到旁人会说绅儿不如绥姐儿嫁得好,她的心便隐隐作痛。 不可以,一定不可以!一定不能让绥姐儿攀了叶家这个高枝! 朱氏习惯高高在上,习惯俯视着三房,大房已经牢牢压制三房这门多年。 她觉得,便是她的女儿,也绝不能让三房姑娘爬到头上。 不行,不行,一定要搅和这么亲事! 可是老太爷异常看重顾家,为此还与三房有了分歧,听说老太爷还准备下族令,让绥姐儿一定要嫁到顾家。 如此看来,绥姐儿的亲事,乃是关系全族的大事,若是这么亲事出了什么差池,老太爷必定震怒异常。 老太爷若是追究起来,她这个当张夫人定然讨不到好。 可是眼睁睁地看着三房得了泼天富贵、任由三房攀上了高枝? 她着实不甘心,一口闷气堵在心口,怎么都抒发不开。 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顾家求亲,还能避过老太爷的追究呢? 朱氏想来想去,都没有想到很好的办法,只能烦躁地在兰庭院内踱来踱去,连看松妈妈都不太顺眼。 直到叶向钲前来请安,说了一些话,给她提了一个绝妙的主意,她才茅塞顿开。 是了,是了,还有这个办法,这个办法一定可以阻止顾家亲事。 绥姐儿想要嫁到顾家?下辈子吧! #####第二更! 第一百三十二章险着 西棠院内,叶绥放下笔,淡淡地问道:“那个办法送过去了吧?” 佩青微微弯着腰,恭敬的答道:“姑娘,已经送过去了。佩玉说,六少爷已经在大夫人面前说了这番话。” 叶绥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佩青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鼓起勇气说道:“姑娘,这个办法太冒险了,奴婢恳请姑娘三思,请姑娘另外再想办法。” 虽然将这些话传给了佩玉,但是佩青心中越来越不安。 姑娘不想嫁到顾家,三爷和太太肯定会为姑娘周全的,姑娘如今这么做,若是出了什么事…… 叶绥侧过身,静静地看着佩青,突然问道:“佩青,以你看,你的主子可是个愚钝的人?” 佩青立刻摇头,急忙回道:“姑娘怎么会是愚笨的人?在奴婢的心目中,姑娘是最聪明的人了。” 更早之前的事情,佩青不太记得了。 但自从姑娘从天恩马场坠马后,姑娘所做的事情,每一件、每一桩,都令她印象深刻。 姑娘抢在京兆府搬迁之前,就将阳嘉大街的铺子买下来; 姑娘在京兆闺学比试上,夺得了魁首;姑娘还亲自去了汪督主府邸,不久三爷就被放了出来…… 有些事情,就连太太和三爷都不知道。但是她一直跟着姑娘,对这些再清楚不过了。 佩青自认口拙木讷,但有一点她很明白:姑娘的能耐很大,远远比她所想象的还要大! 事实上,很多时候她都不明白姑娘在想什么,只须按吩咐办事便可,因为最后的结果总是好的。 这是佩青根深蒂固的想法,跟着这样的主子,她感到心安。 因为她知道,主子有能耐护住身边人。 可是这会儿,佩青心中却迟疑不定。 这一次不同,这可是关系着姑娘的终身大事,姑娘这么做,真的不会有问题吗? “既然如此,你就相信我吧。此事我心中有把握,肯定不会让自己出事。我只是想,在出嫁之前,除掉一些败枝烂叶,让叶家平静罢了。”叶绥这样说道。 为了让佩青安心,她说得轻描淡写,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中。 实情当然会有偏差,因为,这对她来说,是一着险棋。 她固然做了万般准备,但这着险棋结果如何,现在还是未知之数。 她让佩青通过佩玉,去提醒朱氏一个女子容貌的重要,没有人会娶一个人毁容的姑娘,像顾家这样的名门望族,更是如此。 大族的夫人需要应酬往来,毁了容的人,连外人都会吓着,还怎么主持各种家族事务? 尤其是大族的宗妇,德容言功,更是半点都不能有差。 同时,她还让佩玉提醒朱氏,她经常去剡溪茶庄,布珠巷那里清幽僻静,若是想做些什么的,地方最为合适。 叶绥对人性知之甚深,以朱氏的为人秉性,对顾家上门求亲这事定感心有不忿,必会想尽办法来搅乱此事。 朱氏这般,正符合她的心意! 想来,德容言功这些事情里面,就“妇容”最容易做手脚了,而且风险很少,朱氏肯定会心动的。 至于毁人贞洁这样的事情,倘若她被人侮辱了,叶家还有什么名声? 除非朱氏想叶绅永远都嫁不出去了,才会作此昏招。 她对佩青所说的,倒也不全是搪塞话语。 她已经这个岁数了,不管是嫁人还是出嫁,总不能一直留在叶家的。 她要在离开叶家之前,除掉朱氏这个后患。免得朱氏四处蹦跶,时刻想着找三房的麻烦。 当然,更重要的是,这着险棋是为了推拒顾璋的求亲。 她对顾璋实在太熟悉了,这个人除了重权重势之外,基本没有别的的弱点。 顾璋和别的男子不一样,他不看重姑娘的容貌心性,只看重姑娘能为他带来的好处。 在这一点上,其实顾璋与她的祖父叶居谯颇为相似,两者都是重利的人。 只不过,顾璋所图更大。 顾璋既然请人上门求亲,就不会让这门亲事有失。 就算父亲母亲拒绝,他也不会罢休,肯定会再三请人前来说项。 况且,她还有一个恨不得立刻将此亲事定下来的祖父。 她的亲事,的确由由父母之命,然而父亲头上,还压着一个祖父,这个祖父还是叶家的族长! 在这样的情况下,父亲的说话其实没有多大分量。以防事情有变,她必须得另外想办法才行。 这着险棋,便是她所能想到的办法。 听了叶绥的话语,佩青的不安稍退,却始终没能完全放下心。 倘若姑娘有什么损失,能够如何向太太以及三爷交代? 她心中思量着:此事是否需要告诉太太和三爷? 叶绥看了她一眼,轻易就能看出她的想法。佩青的担心令她心中感到暖和。 然而,她不得不板起脸孔道:“佩青,此事你不能与任何人说!不然,我恐怕不能将你留在身边了。” 她活了两世,经验已经足够丰富,并不需要一个质疑她的丫鬟。 她需要的,是能忠心办事的人,就像羡初那样的。 叶绥不由得想起了羡初。羡初……现在在哪里? 她微微叹了口气,对佩青道:“佩青,我知你担心。此事你只管去办便是。你还记得阳嘉铺子的事情吗?当时你也觉得惴惴不安,可是结果怎么样?” 结果怎么样?当然是姑娘赌赢了,攥下了阳嘉大街那么多铺子。 姑娘现在手中不缺银子,就是那一次冒险的功劳。 可是此一时彼一时,上一次姑娘是侥幸赢了,并不代表着这一次姑娘就会平安顺利,佩青咬了咬唇,不知该怎么应对。 #####第三更! 第一百三十三章遇袭 “佩青,你要是真的不放心,那么就把我就吩咐的事情办好吧。去找不失镖局的赵三娘,让她们时刻准备着就好了。”下一刻,叶绥笑着说道。 她的笑容,如同春花盛放般,渐渐抚平佩青内心的不安。 最终,佩青放下了心中忧虑,领了吩咐去办事。 不失镖局,是京兆最大的镖行,几乎什么都保,号称“有所保,永不失”。 当然,价格比别的镖行都要贵,还贵得多。 叶绥手中不差钱,她找上不失镖行,主要是为了确保安全。 她虽然放任朱氏去做手脚,却不敢放任相信朱氏的品性下限。 这个险着,她要牢牢握住主动权,行至哪一步、去到什么程度,这可不是由朱氏说了算,而是由她说了算! 不失镖局里面有女镖师,她砸了极大的价钱,雇佣的全都是女镖师,用来保证安全,最合适不过了。 佩青离开之后,叶绥将这个险着再三梳理了几遍,确认每个环节都安排妥当了,便去映秀院找了陶氏,道自己打算去剡溪茶庄。 陶氏听了,忍不住担心说道:“绥儿,顾家上门求亲,此事还没有定下,你就不要出去了,好好留在府中吧。” “娘亲,祖父和父亲正为了此事而争执,女儿感到愁闷不已,想去剡溪茶庄散散心,娘亲,你答应女儿吧。”叶绥坚持道。 说罢,她凑近陶氏身边,撒娇道:“娘亲,不久就是春茶时候了,女儿得去交代林掌柜一番。若是亲事定下来了,女儿就没有空去茶庄了,娘亲,求求您了,女儿真的想出去。” 陶氏无法,知道自己拗不过女儿,只得吩咐叶绥小心行事,便准许其出府。 叶绥如常悠闲地在剡溪茶庄待了几个时辰,还比平时晚了些,快到酉时,才姗姗离开茶庄。 她离开茶庄不久,还在布珠巷范围内,所等待的事情终于到来了。 这会儿还是早春,金乌坠得很快。酉时时分,天色已经暗沉了。 这个时候,布珠巷已经没有什么人走动了,巷子里隔得很远才挂着一盏灯笼,更显得僻静。 叶绥带着佩青走在布珠巷里,她只听到自己与佩青的脚步声,但她知道,暗处里隐着许多声响。 譬如,朱氏找来的那些人,肯定在某处埋伏着;譬如,她高价雇佣的不失镖局的人,也在暗中等待着。 巷子里看起来只有她们主二人,可实际上,有不少人屏气凝神,等待着某一个时刻的到来。 就在叶绥经过布珠巷那棵大樟树时,突然有几个人从树上跳了下来,直直落在叶绥面前。 很明显,这些人就是冲着她而来。 叶绥被这意外的动静惊了一下,下意识便有些闪躲,瞬间便平静下来了:果然,她料得没有错,这些人就藏在大樟树上! 这时,佩青立刻冲在了叶绥面前,牢牢将叶绥护在了身后,极力维持着平静,恶狠狠地说道:“你们是什么人?胆敢在此拦路?!快让开!” 佩青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恶狠狠的话语说出来就像猫哼一样。 谁都看得出她虚张声势,那几个拦路的人更是毫不在意地嘲笑了起来。 叶绥从佩青身后站了出来,看清眼前的情形后,凤目不禁缩了缩。 拦路的,是四个中年汉子。他们脸上都是络腮胡子,将容貌遮挡了一大半,他们的衣衫虽然陈旧,却没有破败脏乱。 如果是地痞流氓的话,不会这么干净。 可见,这几个人不是什么地痞流氓,那么他们是什么人?朱氏从哪里请来了这些人? 朱氏恨三房之心,从这几个不是地痞流氓的拦路汉子就能看得出来。 想必去年叶向钲侧翻马车那一件事,让朱氏意识到地痞流氓成不了什么事,想必朱氏怕什么意外,才花大价钱请来了这些人。 正巧,自己也怕出什么意外,也花了极大的价钱请了不失镖局的人,人数还比眼前这四个人多了一倍有余! 眼前的情况看似凶险,但叶绥心中没有丝毫害怕。 她看向了为首的中年汉子。他眉额有一个很长伤疤,看起来十分可怖。 更重要的是,刀疤汉子正在上下打量着她,面上没有任何猥琐神色,眼里只有平静。 ——就好像看着死人那种平静。 叶绥忽然猜到这几个是什么人了。他们不是地痞流氓,而是强盗!还是手上染过人命鲜血的那种强盗! 只有杀过人的凶狠强盗,才会有这样的眼神。 他们早犯上人命,再添些罪名,又何妨呢? 刀疤汉子旁边精瘦的汉子神容有些猥琐,笑嘻嘻地说道:“小姑娘,不好意思,兄弟们手头紧,有人找了我们来给你一点教训,还请小姑娘配合。” 说罢,他看向了叶绥的胸部,目光满是淫邪。 “你!你好大的胆子,光天化日之下想做什么?快走开,不然我就放声大喊了!”佩青结结巴巴地说道,侧身遮住了叶绥的身形。 这男人,竟然那样赤裸裸看着姑娘,她恨不得冲上去弄瞎他双眼。 可是……佩青什么都不敢做。 她紧紧握着拳头,死死咬住嘴唇,怕得手脚都在颤抖,可还是努力挡在叶绥面前。 她脸色发白,不由自主地看向了不远处的巷口。 不失镖局的镖师应该就在那里候着,赵三娘带着人来了吗?人都来齐了吗? 怎么样,怎么样了? #####第一更!祝大家周末快乐! 第一百三十四章厂公救美 “小丫头倒是不怕死,哈哈,你大喊呀,看这个时候会不会有人来。”另一个矮汉子这么说道,根本不将佩青的威胁看在眼里。 矮汉子说完话后,这四个人便移动开来,成了个包围姿势,将叶绥主仆牢牢困住了。 难怪他们如此嚣张,这个时候布珠巷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一点点暗淡的烛光,谁会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叶绥对不失镖局很有信心,她知道,镖师们就在暗处,没有她的指令,镖师们是不会打草惊蛇的。 她行了这一着险棋,以自己为诱饵,将朱氏钓了上来,就一定要取得效果。 容貌算得了什么?只要能拒了顾璋的亲事,只要父母至亲安好,那么她便豁出去了! 这么想着,她故意冷哼了几声,不屑地看着这几个人,狠声说道:“你们打算怎么找麻烦,告诉你们,我祖父是当朝礼部侍郎。若是你们犯了我,定会将你们送官府查办!你们识相的,就乖乖给我走开,滚!滚!” 刀疤汉子双眼眯了起来,面目显得更为狰狞,他冷笑着说道:“好一个尖牙利嘴的小丫头!不过可惜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小姑娘这么漂亮的脸蛋,就留在这里吧!” 说罢,刀疤汉子举起了手中的匕首。 在暗淡的光线中,匕首泛出了幽幽冷光,让人惊悚不已。 可见好,这个匕首早就已经开刃,不知道染了多少鲜血。 现在,这把匕首也要染上她的血了! 刀疤汉子举着匕首朝她冲过来,叶绥下意识将佩青一把推了开去,然后咬牙闭眼,狠心将右侧脸送了上去。 容貌乃是皮相,比起身家性命来说,这实在太不重要了,可弃,可弃! ——她紧紧闭上眼,等待早就被安排好的结果。 与此同时,她左手高高举起又落下,给了待在暗处的镖师们一个清晰信号,让他们冲上来将这几个人捉住。 可是……太安静了,安静的什么声音都没有,仿佛一下子所有人都消失了。 语气中划破脸的疼痛并没有传来,叶绥顿觉心中不安。 她倏地睁开眼睛,却看见了一张昳丽无比的容貌。 这容貌她十分熟悉,闭上眼睛都能知道,必定是肤色雪白,神情必定是极淡极淡,无端有一丝慑人的杀意。 不对,不对,此刻这张俊美无俦的脸容,并不如往常那般淡漠,而是罩满了狂风暴雨,仿佛能将所有人吞噬。 厂公?!汪督主……怎么来了? 如果汪印平时只有一丝淡淡杀意的话,那么,此刻他此身上全是凛冽杀意,震慑得所有人都瑟瑟发抖。 叶绥看见,那几个强盗早已躺在地上,那个精瘦汉子身上正汩汩流着血,生死不知。 为首那个刀疤汉子,双眼瞪得极大,眼珠子都快突出了眼眶,仿佛见着了什么令他心魄俱裂的东西。 他已被点了穴,就这么直挺挺地倒在地上,惊恐的神色一直留了下来。 已经安排好的不失镖局的镖师呢?赵三娘她们在哪里? 她不由得将目光看向了不远处,那里有几个英姿飒爽的妇人朝她拱了拱手,瞬即便消失不见。 被她一把推开的佩青已经站稳了,同样瞪大眼睛看着她的方向,显然震惊得什么话都说不出话来。 叶绥下意识摸了摸右脸,触感光滑如昔,没有疼痛,没有伤痕,什么都没有发生。 终于,她的凤目看向了汪印,里面有淡淡的茫然:“大人……您怎么会在这里?您……” 她的话一下子顿住了。 汪督主穿着一身鸣蛇服,腰间配着七星刀,俊美无俦的容貌,在这暗淡的光线中,显得尤为夺人心魄。 更重要的是,汪督主身后站着数十名缇骑。他们同样穿着红色的鸣蛇服,站得笔直,手搭在了腰间的七星刀,周身都散发着凌冽寒光。 这些缇骑,就像已经出了鞘的利刃,又像已经拉开了弓箭,只等一声令下,便势如破竹所向披靡。 这么多缇骑,这种严肃凛冽的气势,让叶绥哑口无声。 她活了两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肃立的缇骑,还是第一次深刻感受到那种可怖的气势。 难怪,永昭年间的缇事厂,令人闻而色变。 此刻,缇骑们目光所向,是他们的厂公,缇事厂督主汪印! 而汪印细长的眉眼牢牢擢住她,眼里映出她略显茫然的面容,里面只映着她,只有她。 叶绥的心不由自主颤了颤,她茫然的神智渐渐回笼。直到此刻,她才恍悟发生了什么事。 汪督主来了,及时止住了这几个强盗。 汪督主来得太及时了,竟让她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喃喃地,再一次问道:“大人……您……您怎么来了?” 汪印没有回答,他将夺来的匕首扔到地下,掏出锦帕极其缓慢地擦了擦,随后吩咐提将刀疤汉子提了下去。 他脸上的狂风暴雨已经消失了,脸上恢复了一径的淡漠。 不知为何,这样淡漠平静的面容,反而让叶绥更加心惊。 汪督主身上的杀气压了下来,像布满寒芒的重山压在她身上,令她仿佛透不过气来。 她忽然明白了,汪督主是真的生气了。她心中略有些惴惴不安,总觉得自己做错了事般。 汪印轻轻挥了挥手,身后那数十名缇骑便如潮水般,霎时退得干干净净,一同消失不见的,还有那四个强盗。 大樟树枝叶轻摇,远处的灯笼亮着淡光,布珠巷这里恢复了之前的僻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如果不是汪督主就站在她面前的话。 #####第二更!厂公来了,请大家多多支持! 第一百三十五章厂公怒 汪印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开口了:“那么小姑娘你呢?这么晚了,你为何还不回家?” 叶绥讪讪笑了笑,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她精心谋划的这着险棋,将朱氏引了出来,目的是为了向顾家拒婚。 可是,汪督主出现了,她的脸如今完好无缺,她的精心计划被汪督主破坏了,她想借毁容拒婚的打算,也不成了。 她该说些什么呢? 她这副讪讪的样子,似乎还在为了脸容未被毁而惋惜。 不知为何,汪印心里压下去的怒气腾地蒸了上来,狂风骤雨似有重来之势。 小姑娘,太胆大妄为! 她竟然拿自己的容貌来行事,倘若本座没能及时赶来,倘若不失镖局的人有了闪失,那么小姑娘该怎么办? 身体发乎受之父母,无论什么情况下都应该爱惜,小姑娘怎可如此作践自己? 汪印不能想象,若小姑娘脸上带着一条伤疤……会怎么样? 鲜花一样的小姑娘,就像被撕了一块花瓣似的。 方才惊险一刹那,他分明看见小姑娘主动迎上去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令小姑娘不惜自毁容貌? 本座不过去了京郊一趟,离开了几天,小姑娘就如此行事,真是,真是…… 汪印心中又惊又怒,惊怒之外,还带着一丝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紧张无措。 可是,看着小姑娘惴惴不安的样子,他所有的惊怒都发不出来。 他清楚小姑娘的行事,若非真的无法可想,她不会行此险着。 小姑娘应该都谋算过了,不失镖局的镖师才会在一旁候着。 最终,汪印闭了闭眼,淡淡地说道:“小姑娘,你自毁容貌,是有何打算?” 汪督主嗓音淡漠,可是话语间含着一丝柔和,令叶绥默了默。 此时佩青站得远远的,四下再无旁人,叶绥仿佛立于辽阔旷野间。 然而她并非孤身一人,她的面前,站着汪督主。 不知为何,叶绥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 她深深地看了汪印一眼,随即低头道:“大人,我不想嫁人……顾家上门求亲,逼迫太紧,我无法可想。” 是的,无法可想。但或有其他的办法,她也不会自毁容貌。 有什么办法,比这个更直接更有效? 不仅可以拒绝顾家,更能拒绝在顾家之后陆续前来求亲的人。 她眉眼低垂,肩膀微微缩着,呈现出过往没有的柔弱。这副神态,落在汪印眼中,令他气息几不可察地变了变。 汪印朝叶绥走近一步,很想伸手去抚一抚她的发顶,右手刚刚举起,便倏地放下来。 不行,不行,太亲昵了,不行。 汪印止住脚步,细长的眉眼半眯起来,只说了这么一句:“那么,叶三爷呢?” 本座以为,叶三爷是个有担当的人,谁料他竟连自己女儿都不能护佑,致令小姑娘行如此险着。 小姑娘为了拒绝顾家亲事宁愿自毁容貌,这些叶三爷可知道? 小姑娘柔弱无依的时候,叶三爷在哪里? 叶绥慢慢抬起头,呐呐不能言。她知道汪督主的意思。 汪督主在问:你父亲呢?为何没能给你护佑,致令你自己如此苦思筹谋? 是啊,父亲呢? 她在想着这些险着的时候,还真没有想过父母至亲能帮上什么忙。为什么她会这么想呢? 前世今生种种事情,在她脑海里飘过。 父亲母亲高兴地让她嫁到顾家,最后父亲母亲凄惨死去,哥哥摔断了腿,郁郁不得志,也死于非命…… 这是前世所发生的事情,哪怕今生已经完全不一样了,但是前世的烙印还深深地刻在她脑中。 这便是她没有寻求父母兄长帮忙的原因。 有些事情已经过去,或者说不会再发生,然而痕迹毕竟留下了。 草蛇灰线,千里都有痕迹,她虽则奔向了新生,却难以摆脱前世的影响。 这……便是重活一世的弊端吧。 天道无私,她既已得了先机,那么必定会有负累。 说得直白些,经历了世的她,不信父母至亲有护佑她的本事能力。 不,并非是不相信,而是不愿意父母至亲碌碌劳心。 正是因为她多活了一世,经历了许多跌宕起伏,所以心肠足够冷硬,才能更精准地处理各种事情。 父亲的确疼爱她,但是父亲之上,还有一个父亲压着。 她可以不把叶居谯当祖父,可是父亲他……却不能不把叶居谯当作父亲。 对待叶居谯,她早已断绝天伦之心,所以她绝对不会顺着叶居谯心意行事,可是父亲不一样。 这个世上,子女对父母有着天生的孺慕,即便到了父亲这个年纪,同样如此。 对父亲来说,叶居谯既是父亲,又是族长,其对父亲,有着非一般的影响力。 再者,南平顾家这时还没有显露出蓬勃野心,所有人都觉得南平顾家足为良配,父亲母亲或许也是这么想的。 倘若没有叶家处境、没有诡异朝局,父亲母亲肯定会欢喜应允这么亲事。 她用了“权重过甚不宜”这个借口,说服了父亲。 可是这个借口,有太多可以攻击的地方。 朝中与世家联姻的重臣那么多,难道他们都会有覆巢之虞? 早在刚重生回来的时候,她就跟着保证过:宁可化作一枚盾牌,替父母兄长挡住外面的腌臜丑恶,不愿父亲母亲染上这样的这些东西,免得污了心神。 阴险恶毒的人,三房有她一个就足够了。 想来想去,她不愿意为父母多烦忧,便苦心孤诣想了这个险着。 而且,这一次如果汪督主没有及时来到,说不定她的计划已经成功了。 她毁了容貌,父母固然会伤心难过,但比起家破人亡的下场来说,已经好很多。 两者相害,取其轻也,道理不外如是。 #####第三更! 第一百三十六章厂公求亲 汪印牢牢盯着她,仿佛能看透她心里所有的想法。 面对如此倔强而柔弱的小姑娘,他真的不应该说什么了。 他低低叹息了一声,说道:“小姑娘,你要记得,你只是个小姑娘而已,无需这样逞强。父母家人便是用来依靠的,并没有谁负累谁之言。” 汪印从军中孤卒起家,无父无母无妻无子,但他有封伯年伯这样的忠仆,有郑七王白这样耿耿的属下,他们其实与家人无异了。 他从来依靠的,便是自己,但必要的时候,他会把后背交给这些家人。 他不明白缘何一个闺阁小姑娘会如此防备,就算面对家人也不能放下心防。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小姑娘之所以会这样况,并不是一天两天能够造成的。 各家自有各家事,叶家到底发生过什么事,让小姑娘如此防备? 汪印掌管缇事厂,对后院种种肮脏混乱,知道得简直不要太清楚。 过去他并没有特别注意叶家,如今为了小姑娘,他心想:却不得不注意了。 不过,现在还不是探究这些时候。 而是……小姑娘为何如此坚定拒绝顾家的求亲? 清晏公子顾璋,他曾经与其有过几面之缘。在他的印象里,顾璋是个俊美又聪慧的人。 此人年纪小小,便能立下那样的宏愿,在大安朝不可多得,及至年长,行事心性更是比年少时更沉稳许多。 这一次万名士子请愿之事,背后固然有南平顾家谋划,但不可或少的,便是顾璋本人的号召力和影响。 自身风采卓绝,加上南平顾家的威势。可以说,顾家大公子就是天之骄子,是个非常有魅力的人。 据他所知,能抗拒清晏公子风姿的姑娘家,还真没有几个。 小姑娘见过清晏公子吗?倘若她见过,便不会如此坚决拒绝吧? 他很想知道这点,便问了出来:“小姑娘,你知道顾家大公子是怎样的人吗?” 叶绥点点头,她当然知道,她实在太清楚顾璋是个怎样的人了。 正因为清楚,她才不愿意嫁给他,无论顾璋在外人看来有多好! 只是前一世的恩怨情仇,她说不出口,也无需对汪督主说出来。 她没有多说什么,只道:“大人,您相信吗?有些人只须见了一面,便是不同的。我在沈家那里见过顾璋一面,心头便厌恶不已。不管怎么说,我绝对不会嫁到顾家!” 汪印挑了挑眉,淡漠的面容略有些变化:小姑娘这么说有点使小姑娘心性了。 不知为何,他竟然觉得心中有丝淡淡的喜悦。 对一般的闺阁姑娘来说,顾璋这样的人,才是最有吸引力的。 可是小姑娘非但不觉得顾璋吸引,还对其深恶痛绝,这就有些奇怪了。 当初,小姑娘派人去查顾二公子的情况,目的是为了破坏顾、甘两家的亲事。 现在轮到了她自己,为了拒亲,更选择了自会容貌这种方式。 看起来,顾家与叶家有血海深仇。如果是这样的话,缇事厂不会不知道,怎么可能呢? ——本座不曾听过顾家、叶家有任何仇恨。 汪印实在想不到当中原因,心想或许小姑娘说的就是实情吧。 的确,有些人只须见了一面,便是不同的。 他忽然想起了在天恩马场的情景,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小姑娘。 当时,他就觉得小姑娘甚有胆色,何尝不是不一样? 人与人之间,其实极为玄妙。 这种玄妙,便是权势滔天的汪督主也不能得窥一二,更不能改变什么。 叶绥继续说话了:“大人,我不想嫁人。可是没有办法。祖父十分满意顾家,恨不得马上就定下这亲事。时间太紧迫了,现在我能想到的影响最大、伤害最小的,其实就是自毁容貌了。我相信,没有一个人愿意看着一张丑脸,清晏公子也不会例外。” 她停住话,摸了摸脸面,无比认真地说道:“比起性命来说,脸面真算不了什么,大人您觉得呢?” 不待汪印回答,她忽然笑了笑,再没有什么好顾虑的,将心迹明白坦露:“如果我毁了容,清晏公子还执意娶我,那么我只有出家一途了。” 她笑得纯澈自然,全然不觉得自己说出来的话有多惊骇。 出家是下下策,比自毁容貌更加无奈,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她之所以不愿意出家,是因为她割不断种种尘缘。 她心里有太多的牵挂,前世的许多遗憾还没有得到弥补;她还没有看到姐姐的孩子出生,还没有照顾到后来的太宁帝,也还没有看到父亲母亲得享天年。 如此多的尘虑萦心,她有太多放不下,怎么能出家呢? 听到“出家”一词,汪印心中深感意外。小姑娘还这么年轻、正是最美好的时候,竟然想过出家? 看来,她对顾家这门亲事,真是极为抗拒。可是,他还是想不明白—— “小姑娘,清晏公子那么好,你为何不愿意嫁呢?”他这样问道,心里无端紧张起来。 小姑娘会怎么答? “便是他貌似潘安,情如宋玉,才比子建,富堪石崇,我也……绝对不嫁!”叶绥冷冷说道,话语掷地有声。 她眸子璀璨,逼得光线更加暗淡了几分。 在这张艳丽的面容上,坚毅与柔弱结合在一起,竟有种奇异的吸引力,令汪印心里微微一动。 沉默半响,汪印唇角勾了一下,薄唇张合,说道:“那么,你嫁给我吧!” 第一百三十七章嫁给我吧 叶绥一下子愣住了,心中的惊骇根本无法掩饰。 她万万没有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话语,她耳朵出问题了吗? 汪督主在说什么?嫁给我吧!汪督主在向她求亲? 不,不,这并不是在求亲,汪督主只是很直接说了一句“嫁给我吧!” 这句话,如同轰轰雷鸣,在她心里响个不停,让她不知该如何反应。 她瞪大眼睛看着汪督主:汪督主容貌俊美无俦,而且汪督主权倾朝野,更重要的是,汪督主阴狠心肠下还有着一丝柔软。 这丝柔软,她三番四次遇到,明白这是多么珍贵的东西。 汪督主的好与善,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可是,可是……他是缇事厂厂公,他是內侍首领,他……他是大安朝第一的大宦官! 宦官娶妻,叶绥并非没有耳闻。 可是,这种事情,绝不发生在汪督主身上。 汪家那个布满鲜花、彰显着富贵泼天的府邸,至今连个婢女都没有! 据闻,曾有重臣往汪府送了许多绝色美女,以便满足汪督主某些不为人道的“癖好”,可是那些绝色美女,转眼就被汪印送回了重臣府中,这成为一时笑谈。 还有人不死心,往汪宅送了许多俊秀的小倌。后来这些小倌都被扔进了缇事厂操练,还有的最后成为了缇骑,所有人的下巴都要惊掉了。 汪督主以宦官之身,掌生杀予夺之权,自然引起旁人的忌惮与攀图。 这么多年来,无数人想尽法子往他身边塞人,却没有一个能够成功。 久而久之,所有人都知道,权倾朝野的汪督主不喜女色也不好男色,在这个事情上没有任何可以筹谋的地方。 汪督主就是个宦官,仅此而已。 虽然汪督主手掌重权,自身的威慑足以让人忽略他是个宦官的事实。 可是事实就是事实,汪督主是个宦官,怎么娶亲呢? 汪督主怎么可能说出“嫁给我吧”这样的话呢,还是对着她来说? 她愣愣地看着汪督主,他神情如此平静淡漠,就好像说了一句无足轻重的话语,他是在开玩笑吗? 可是又不像,缇事厂厂公断不会拿这样的事来开玩笑。 如今汪督主说“嫁给我吧”,那么她该如何回答? 她并不知道,在淡漠的神容下,汪印的内心都快要奔溃了。 在心里微微一动后,这句话就脱口而出,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只能用淡漠的神情来掩饰这种惊愕。 他对小姑娘根本没有什么非分之想,怎么会说出这句话呢? 他脑中乱糟糟的,遇事向来冷静、几乎不会被难到的他,这会儿却真的犯难了。 两人目光相对,长久沉默之后,叶绥最先开口了:“大人,您……为何想娶我?” 她心中涌上种种想法,然而最先问的,却是这个。 汪督主的话语,完完全全出乎她的意料,这种震惊,仅次于她得知自己重生这事。 汪督主为何想娶她呢? 听到叶绥这么问,汪印乱糟糟的心一下子就静了下来。 他脸上仍旧什么都看不出来,淡淡道:“小姑娘,你不愿意嫁给顾家,便嫁给本座吧,这个困境,便能解了。” 可能是小姑娘的坚毅与柔弱,令他有所动;也可能是布珠巷这里环境静谧,让人放下心防;也有可能是他先前的惊怒还没有完全退去…… 总之,他就这么直接说出了自己心里的话。 没错,这句是他心里的话,没有任何掩饰。 就着暗淡的光线,他看着艳丽的脸容,不能想象这张脸蛋上有任何疤痕,小姑娘,本来就应该如鲜花那般娇美的。 他怕小姑娘回去再做出自残之举。一想到这里,他心中便霎时涌出一股杀意。 既然小姑娘已经毫无办法了,那么就由他来想办法吧。小姑娘不能倚靠父母兄长,但……还能倚靠他。 更重要的是,他掌着缇事厂与殿中省,有足够的能力来护小姑娘周全。 他想了想,正色道:“小姑娘,本座是认真的,本座会护佑你。” 这句认真的话语,在叶绥心里燃起了一束火苗,尽管早春天寒,她却感觉浑身暖洋洋的。 她从汪印的眸光里看到了自己的身影,他的目光如此纯粹透彻,让她猛然意识到:汪督主不是在说笑,他是认真的。 汪督主当然是认真的,她知道,汪督主的应诺,比万两黄金还有价值。 既然汪督主说娶她,那么就一定是真心想娶,并且会将此事办得无比风光漂亮。 可是,汪督主的认真令她心惊;他这份厚意,更让她感激不已。 汪督主是何等人物?前世今生加起来,她自认为对汪督主有所了解,原来这了解还那么少,少到显得十分浅薄。 汪督主说了,娶她是为了解她困局,娶她便会护佑她。——她相信这一点,无比相信。 他是个宦官,并不会贪图她的身子,也不会贪图她的情爱。 他说出求娶之言,只是为了帮助她,帮助她。 叶绥忽然觉得眼眶酸涩。 活了两世,她早已明白,从来只能靠自己,可是在她无法可想的时候,汪督主用实际行动告诉她,她可以倚靠他。 她不敢倚靠,也不能倚靠。 她因缘际会,与汪督主有了几次往来,此刻汪督主施以援手,究其深由,是汪督主心底有着旁人不知的柔和。 汪督主位极人臣,脚步抬一抬,都足以令朝堂动一动。 这样的汪督主,能娶妻吗? #####第二更!忘了说,祝所有的母亲节日快乐!! 第一百三十八章心意 汪督主若是娶了她,就等于与叶家有了扯不开的联系。 那么他的纯臣、那么他的孤忠,便有了可以攻击的缝隙。 届时,皇上会疑他不信他、朝臣会谤他踩踏他,汪督主所掌的权势,便成了他的催命符。 汪督主这个皇上心腹,最终便会成为皇上心腹大患。 汪督主这样的人,岂会不明白这些关联?可是他还是说了娶她,再三说了能护佑她。 这份厚情,她受之有愧,怎能因为解自己一时困局,而置汪督主于危难? 她的眼眶渐渐湿润了,喉咙仿佛有什么堵着似的,她不能答应,不能答应汪督主这句话。 她看向汪印,正想摇头拒绝,便听到汪印淡淡说道:“无妨,本座从来无惧,你只须循着你内心,便已足够。” 小姑娘神色变换,时而感动时而愧对,及至最后泪盈于睫。 这么明显的心潮起伏,他怎么会看不明白? 小姑娘多虑了,朝中种种压迫,帝心与臣意,本座从来没有怕过,更无须小姑娘如此为本座考虑。 朝堂种种此刻都离得甚远,他眼前只有小姑娘。 小姑娘,顺心而为,才是他愿意看到的。 叶绥眼中带着泪雾,一瞬不动地看着汪印。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了汪督主前世的命运。 汪督主死在叶家灭亡之后,只比叶家迟了一年。 三年后……不,现在应该说两年后,他在雁西中伏而死,听说死的时候万箭穿心,情况不知有多酷烈。 汪督主死后,缇事厂群龙无首,缇骑死的死,伤的伤,最后被仪鸾卫取而代之,渐渐成为了历史。 时间能湮灭一切,历史也不会时时被记得,及至她重生回来的时候,一时竟想不起永昭年森严可怖的缇事厂和缇骑。 若非在那时看见汪督主…… 是的,她重活回来的那一刻,就看见了汪督主。 天道因果,冥冥中自有,不然她也不会重生。那么,在那个时刻看见汪督主,是不是同样为因果之一? 叶绥想不明白,但她明白,前一世权倾朝野的汪督主,会为何中伏而死。 缇事厂及汪督主最后的命运,可以一个万古不变的规律来形容:功高震主。 缇事厂势力太大了,汪督主权力太大了,大到已经让皇上觉得威胁了。 为此,汪印不得不死,就像曲公度一样,不得不离开朝堂。 日日新,苟日新,又日新,政事朝局便是如此,哪怕汪督主权势再滔天,也避免不了这个规律。 倘若她答应汪督主的话语,是不是代表着她自己投身在汪督主必败的命运当中,还是代表着她可以改变汪督主以后的命运? 此时,大樟树仿佛散发出缕缕香气,布珠巷如此静谧,让人觉得暗中有种种美好在蕴藏滋长。 这一刻,叶绥忘了所有的得失算计,也忘了前世今生的仇怨,她顺着汪督主的话语,遵循自己的心意。 她看着对面俊美无俦神容淡漠的汪督主,将自己心说了出来,只有一个字:“好。” 好,好。 她这话一落,汪印眸子蓦地璀璨明亮,俊美无俦的脸容更加夺人心魄,让叶绥微微失了神。 这时,突然有了两声细微的“呼-呼”声响,在僻静的布珠巷里格外明显。 隐匿在暗处的郑七和王白忍不住露了身形,吓了叶绥主仆一跳。 事实上,郑七与王白,才是真正被吓到了。 他们顾不得隐藏行踪,惊愕地看着厂公,再看看叶姑娘,觉得有些目眩——厂公刚才向叶姑娘求亲,而叶姑娘答应了? 这么说,汪府和缇事厂将会迎来一场大喜事? 这个好消息,好想飞奔回去告诉封伯,还有运转阁吴不行那些人! 不行,他们的随伺厂公,厂公现在还在布珠巷,叶姑娘也还在这里…… 郑七和王白后知后觉,终于意识到他们破坏了这里的宁静,老天!会不会也坏了厂公的好心情? “倏”“倏”两声响后,郑七与王白瞬间消失在远处,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可是他们的确出现,而且叶绥也亲眼看到他们了,这应该是汪督主身边的暗卫吧? 这两个暗卫一惊一乍的,在她面前露了样貌,真的没问题吗? 据她所知,暗卫都是经过千锤百炼的,他们的心性强大坚韧,绝不会轻易透露行藏。 顾璋身边那些暗卫,她费尽心神才能抓住他们,随后逐一击杀。 汪督主这两个暗卫,似乎……会不会太随便了? 她哪里知道,厂公求亲这件事情,对郑七和王白而言,比横刀在颈还要震撼,他们就算再久经锤炼,也不得不破功。 叶绥脸上那种“暗卫怎么如此”的表情,让汪印觉得甚为有趣,本想为郑七王白出言的心思,也按捺住了。 郑七与王白是他身边的暗卫,如今便是露了行迹也没有什么,小姑娘若是嫁给他,总会察觉到他身边有这两个人的。 嫁给他……想到这里,汪印不由得心中有些异样。先前被郑七王白打断的喜悦猛地蜂拥至心间。 小姑娘说“好”,她说“好”,这是小姑娘的心吗?是她的心吧? 摒弃了种种考虑计量,小姑娘的回答,令本座感到有说不出的满意。 叶绥此刻却觉得有说不出的尴尬,坦露心迹的勇气似乎都退去了。 她眼眶湿漉漉的,不敢再看向汪督主。 在布珠巷这里、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她答应了汪督主的求亲。不,答应了汪督主的话语。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呢? 就像做了场梦一样,她切切不想醒来。——可是不远处的佩青快要石化了,提醒她这一切并不是在做梦。 “大人,我……”她忍不住开口唤道,只是心头并没有什么想说的。 其实她心头百味杂陈,有太多可说的东西,然而又觉得无须言说。 大人他……会懂得吧? #####第三更!哈哈,希望大家都会喜欢厂公~~~ 第一百三十九章来得及 汪印朝她再近了一步,周身温热的气息似能将她完全笼罩,令她感到灼热莫名,连喉咙都有些艰涩。 她再一次意识到,汪督主长得很高,而且他肩膀宽厚,与她所见到的內侍宦官极为不同。 这或许是汪督主常年在缇事厂操练的成果? 汪印发现小姑娘看着自己的肩膀,明显走神了。她在想什么? 此刻他没有时间细究了,他看了看天色,提醒道:“小姑娘,天色已晚,得赶紧回府了。别怕,一切有本座在。” 因那几个强盗拦路,以致耽搁了不少时间,虽然他很想与小姑娘品尝剡溪茗,可是小姑娘必须回去了。 小姑娘返家后,或许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呀……”叶绥低低惊呼了一声,发现天色几乎全暗下来了。 不知不觉间,时间已经渐渐逝去了。 糟糕,她比预想中多耽搁了一个时辰,想必父亲母亲在焦急等待着,对了,还有那几个强盗! 她特意设了这个局,是想让不失镖局将这几个强盗逮住。 现在镖局的人早已离开,那几个强盗也被缇骑带走了,她的计划该怎么办? 对上她询问的眼神,汪印微微颔首,答道:“那几个人,本座迟些还给你,你先回家吧。” 听汪印这么说,叶绥便知道那几个强盗对他还有用处,当下也并未细问,打算将自己的计划暂且搁置再说。 督主说会还这几个人,那么她等着便可了。她甚至还略微期待,大人会如何将这几个人还给她呢? 临离开之前,她还有一个疑问,便立刻问了出来:“大人,您怎么来得这么巧呢?” 布珠巷里这样僻静,督主还带着那么多缇骑,是巧合呢还是别的什么? “……”汪印默了默,没有说他听到不失镖局的禀告后,骤然慌乱的内心。 当时他还来不及多想,便立刻点了数十名缇骑,朝布珠巷急驰而来。 幸好,还来得及! 最终,他只是轻描淡写地回道:“小姑娘,不失镖局,隶属缇事厂,这点你不知道吗?” 这下轮到叶绥默然了。不失镖局隶属缇事厂?她压根就没有听说过! 还有,汪督主将这个内幕说得如此随意,真的好么? ~~~~~~~~~~~~~~~~~~~~~~~~~~~~~~~~~~~~~~~~~~~~~ 入了夜,汪印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脑中反复想起布珠巷的情况,想起小姑娘说的那个“好”字,觉得心间胀鼓鼓的,怎么都平复不了。 这种鼓胀的情绪如此陌生,可以肯定的是,当中肯定有兴奋愉悦。 小姑娘答应嫁给他,他真的觉得很欢喜,说不出的欢喜。 封伯看着汪印的动静,忍不住弯起来眉眼,浑浊的眼里满是笑意:“主子,老奴今儿太高兴了。有叶家姑娘陪着主子,这实在是太好了,太好了。” 从郑七王白那听到主子求亲的消息,封伯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高兴得简直手舞足蹈,随即兴冲冲赶去了缇事厂大牢,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与年伯分享。 两个老伙计就着这个好消息,品尝着万映楼的美酒和西施坊的豆干,觉得快意至极。 厂公他有人相伴了,太好了! 在回府的途中,封伯已在仔细思虑府中各处的鲜花该如何调整、才能更符合叶姑娘的喜好。 而且,还几乎着将府中的账目理一理,将它们交给即将到来的新夫人…… 那时候在甘府外面见到叶姑娘,封伯就察觉到主子对叶姑娘颇不一般,不想今日主子竟然向叶姑娘求亲了。 封伯激动得差点老泪纵横,主子心里是怎么想的呢?怎么就突然有了这个决定? 汪印没有满足封伯旺盛的好奇心。这个决定,就这样在那个时候出现了,没有很多为什么,连他自己都有些懵懂。 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有一个姑娘陪伴,然而现在想想,要是小姑娘陪伴他品一世的剡溪茗,这便是世间一大美事。 随即,他愉悦的心情沉了沉。他几乎忘记了,自己是个宦官! 小姑娘现在为了拒绝顾家的亲事答应嫁给她,小姑娘总会长大的,她以后会怎么想,她会后悔吗?本座该怎么办?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办吧!现在他不愿意去想这些事情。——生平第一次,汪督主有了逃避之心。 而在叶家三房,现在也极不能平静。 正如叶绥所料,当她回到府中的时候,娘亲陶氏早就在垂花门那里候着了。 早上叶绥离开府中后,陶氏总是觉得心神有些不宁,处理府中简单事务都不时犯错,不是是否因为女儿的亲事而心神恍惚。 后来见到女儿迟迟没有回来,她便开始着急了,边派人前去剡溪茶庄走,边在垂花门这里等着。 在听到叶绥遇到拦路强盗之后,她吓得魂都快没有了,忙不迭地问道:“绥儿,你可有受委屈?怎么会遇到拦路强盗了?这些天杀的强盗!” 她仔细打量着女儿,发现女儿衣衫整齐,身上穿的衣裳还是早上出门那一套,心里稍稍安心。 在听女儿说起在布珠巷遇到强盗时,她心里感到一阵阵后怕。 她后悔自己心软,轻易答应女儿让其出了府,才让女儿遭遇了这伏击。 没想到,绥儿竟然遇到了拦路强盗。幸好绥儿没有什么事,若是绥儿有什么不测,她恨不得一头撞了柱子去! #####第一更!哈哈,周一搬砖快乐! 第一百四十章可恨 “娘亲请放心,女儿一切都好,虽然遇到了拦路强盗,但也遇到了贵人,因此女儿才能够平安无事。”叶绥笑着说道,宽慰着陶氏。 她轻快的语气和满脸的笑容,抚平了陶氏心里的后怕,让其渐渐平静下来。 贵人?绥儿遇到了什么贵人? 叶绥定了定心神,正是说道:“娘亲,女儿是被缇事厂督主救下的,汪督主刚好路过布珠巷,便救下了女儿,那几名拦路强盗也被缇骑带走了。” “……!!”陶氏听到是缇事厂督主救下了女儿,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缇事厂汪督主,竟然是缇事厂汪督主?! 听绥儿这么说,汪督主的确是她的贵人。那些拦路强盗遇到了缇事厂,当真是自找死路。 陶氏一想到汪督主,便想到了腥风血雨,心里下意识感到畏惧,脸色都有些变了。 传言汪督主心狠手辣,陶氏这样的内宅妇人,最怕汪督主这样的人了。 不管传言如何,现在汪督主就是绥儿的救命恩人。 陶氏在畏惧之余,心里涌上了无尽的感激。 只是救命之恩,无以回报,她得怎么样多谢汪督主呢? 陶氏实在不能想象汪督主这样的人,会接受她的道谢感激。 准确地说,他们连汪督主的面都没能见到,这谢意可以说是无处可递。 叶安世也知道了叶绥遇到拦路强盗,随着女儿的述说,他的心一直高高提起。 直到听说汪督主及时赶来夺过匕首,他的心才落在了原处。 幸好,幸好有汪督主经过,不然他的绥儿…… 这个时候,叶安世顾不得汪督主让人闻而色变了,不管传言中的汪督主是怎样的人,对于叶家三房来说,他就是大恩人,幸得有他,绥儿才能平安无事! 听到强盗举起匕首欲划破绥儿的脸时,叶安世的心跳都顿了一下。 那几个拦路强盗出现得跷蹊,听起来,分明是冲着绥儿而去的! 这样恶毒的招数,这是想毁了绥儿的容貌。 绥儿只是一个闺阁姑娘,不曾与人结怨,能与谁接下这样的深仇大恨,令人找强盗毁了她的脸才甘心? 对一个姑娘家来说,毁了容貌意味着什么?这个手段太恶毒,太恶毒了! “绥儿,那几个强盗被抓住了吗?是不是已经被送往京兆府了。得仔细查问究竟,到底是谁想伤害我的女儿?”叶安世狠声道。 倘若那几个强盗在他面前的话,他定会冲上去将他们撕碎。 待听得那几个强盗被缇骑带走后,叶安世顿时沉默了。 缇事厂大牢里面的刑罚,他已经领教过了。 那几名强盗,被带走之后会遭遇什么,叶安世这会儿也不好说了,可以肯定的是比京兆府还要可怖。 他只希望那几个强盗还剩最后一口气,能够给他一点讯息,让他知道究竟是谁派来害他女儿的! 叶安世的脸色渐渐暗沉,事情最后的指向已经非常清晰。 现在顾家上门提亲,就有人冲着绥儿的相貌作恶。 看来,是有人不愿意绥儿与顾家定亲了。 或者说,是有人不愿意见到叶家与顾家成亲? 不管是哪一种,这个主意现在打到了他女儿头上,他万万不能忍! 他一定要把这背后的人揪出来,会是谁呢?谁会对绥儿下如此毒手? 叶安世在脑海中过滤着人选,一时难有定断。 兰庭院内,朱氏紧紧握住了拳头,厉声问道:“你说什么?绥姐儿平安归来,她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松妈妈缩了缩身子,心急促的跳个不停,忙回道:“回夫人的话,六小姐的确平安无事。奴婢听说……恰好有人经过布珠巷,救下了她。” “那个贱蹄子,竟然如此好命!怎么会有那么巧?布珠巷那里不是很僻静的吗?救她的人是谁?” 朱氏狠狠问道。 救她的人是谁,松妈妈还没有探听到,她一见到六姑娘平安回来,便急急忙忙向夫人禀报了。 朱氏脸色阴沉如水,她眼珠转了转,压低声音说道:“那几个强盗,那可有什么消息回来?” 那些强盗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们不是手里染过人命吗? 他们怎么会连区区一个小姑娘都对付不了?他们是怎么办事的?! 听了朱氏的问话,松妈妈脸色发白,结结巴巴地说道:“夫人……那几个强盗就好像消失了一样,连最后的钱都没有来拿。” 这一下,朱氏再也坐不住了。那几个都是亡命之徒,最看重的便是钱银。 ——正是她花费了大价钱,才请得动他们。 现在他们怎么会连最后的钱都不来拿呢?除非他们根本来不了! 这么说来,那几个人是不是被捉住、是已经被带到官府了? 朱氏的脸色也渐渐白了,虽然她经过多方辗转,才找到这几个强盗,但难保这些亡命之徒乱口攀咬,怕最后会牵扯到她头上去。 朱氏心里又惊又怕,事情没有办成就算了,还留下了这么长的手尾,万一真查到她头上,那该如何是好? “夫人不用担心,六姑娘是带着丫鬟回来的,并无旁人。如果那几个强盗被抓住了,肯定会弄出很大动静的。现在三房很安静,想必那几个强盗只是自顾自逃命去了。”松妈妈灵机一动,想到了这个可能。 如果是这样还好……朱氏喃喃道,心始终无法放下来。 那几个强盗到底去哪儿了呢?朱氏不知道,叶绥也不知道。 但很快,她们都会知道的。 #####第二更! 第一百四十一章大喜 叶居谯这几天只要一想到叶安世,便觉得心气郁闷。 这个儿子脑子太糊涂了,竟然连顾家的亲事都想拒绝! 一气之下,叶居谯接连几天都没给叶安世什么好脸色。 可恨的是,这个儿子顺藤而下,竟然故意避开了他。 现在听到管家来报,说三爷就在延光院外候着,说三爷有要事与老太爷相商,他便以为叶安世还是妥协了,最终还是会答应顾家亲事。 谁知道,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原来,是绥姐儿遇到强盗,差点出了意外。 这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绥姐儿是被汪督主救下的。 缇事厂督主权倾朝野,这可是跺跺脚都让朝堂震动的人物,竟然恰好救下了绥姐儿,与叶家有了交集? “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呢?不必担心,以后尽量减少出门,便不会遇到这些事情了。”叶居谯随意安慰了几句,心思仍旧在汪督主身上。 “父亲,绥儿遇到了拦路强盗,听绥儿说,那些强盗是想毁了她容貌。我担心此事别有内情,怕是有人不想叶家与顾家定亲,请父亲细想,叶家可有这样的仇口?哪个仇口会做下这种凶狠激烈的举动?”叶安世请求道。 叶居谯差点忘记了,绥姐儿身上,还关联着南平顾家这门亲事。 难得南平顾家主动求娶,这门亲事,万万不可有任何差池! 想到这里,叶居谯便着急地说道:“传我的吩咐,让府医立刻去为绥姐儿诊治,开些定惊丸稳稳心神,余事容后再说。” 现在绥姐儿可不能有任何损伤,叶家能否与顾家联姻、能否更进一步,就看绥姐儿的了。 叶居谯觉得,近来发生在绥姐儿身上的事还真不少,而且都是大事。 顾家求亲、汪督主救人,前后凑在了一起,这是绥姐儿的机缘福分,还是某种预兆的开始? 想到缇事厂汪督主,他犹豫忐忑的眼神,渐渐迸发出热切的光芒。 随即,他唇边露出了一丝隐秘笑意。 汪督主从强盗手中救下了绥姐儿,这个救命之恩,看来他得亲自上门拜谢了。 朝中多少人想攀上汪督主,却不得其门而入,现在这个机遇,落到了他手中。 叶居谯亲自挥笔,洋洋洒洒写了一封感激书信,打着言谢救命之恩的名义,将书信并一张拜帖送到了汪府。 送出帖子之后,他心中不免忐忑不安,他不知道汪督主会不会接下拜帖,不知道汪督主会不会见他。 没想到,他上午才递了帖子,傍晚便有回音了。 汪督主竟然接下了拜帖,还回了帖子,道叶大人客气了,欢迎叶大人前来拜访,本座明早在府中恭候叶大人。 接到这帖子之后,叶居谯兴奋得几乎难以自持,感觉有一扇大门正在朝他缓缓打开。 倘若能够与汪督主攥下一丝交情,那么阴森可怖缇事厂、讳莫如深的殿中省,将不会是让他极之畏惧的存在。 只要汪督主肯援手一二,以后他的官途上会更加顺畅。 只要汪督主愿意……一切便有可能,因此他必须抓住此次拜访的机会。 幸好绥姐儿遇到了拦路强盗,不然他怎么会有理由拜访汪督主? 不想,他一向不待见的孙女,现在倒有了些许用处。 差点忘了,还有南平顾家这门亲事! 如此看来,这个孙女的用处,可不仅仅是些许。 倘若都能逢着汪督主这个贵人的话,绥姐儿多遇到几次意外也无妨了。 第二天,叶居谯特地休沐,还稍稍收拾了一番,持着回帖前往汪府,打算拜访汪督主。 汪府的门房是个中年男人,他的身上,带有强烈的汪督主行事风格,从那张一样淡漠严肃的脸就可以看出来。 门房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平静道:“请叶大人往里面请,厂公正在里面等着叶大人。” 在小厮的引领下,叶居谯踏进了汪府,进入了这个令大安朝官震颤莫名却又向慕不已的地方。 叶居谯曾经听朝官议论过汪府的情况,但是此前他和其他朝官一样,因畏惧而远远离着缇事厂,远离着汪印这个厂公。 因此,这还是他第一次来到汪府。 进门之后,他看见的,并不是气势浩大的影壁,而是绣团锦簇的鲜花,触目所见,遍地皆是。 而且这些鲜花都是盛开的,每一朵都热烈灿烂。在现在还天寒的时候,这盛开的鲜花本身就说明了汪府的煊赫。 叶居谯发现自己眼睛都快看过不来,这满府的繁花,实在让他心头震撼。 这会儿他并不清楚,更让他震撼的事情还在后头。 叶居谯过去在面对汪督主的时候,同样和其他官员一样,下意识感到心中颤抖。 无他,缇事厂的腥风血雨实在让人生畏。 然而此刻,许是想着汪督主对绥姐儿的救命之恩,他发现心中奇异地镇定了不少。 在见到汪督主的时候,还能自如露出笑容。 只见到叶居谯趋身上前,感激地说道:“下官见过督主大人,感谢督主对孙女儿的救命之恩,下官感激不已。这是下官小小谢意,万望督主笑纳。” 说罢,叶居谯便奉上了一个锦盒。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并没有露出来,但想必不会菲薄到哪里去。 汪印淡淡说着一句“叶大人客气了”,便让封伯上前接过了锦盒。 至于他自己,眼光压根就没有放在锦盒那里,连扫一眼都不曾。 他神色依旧是淡淡的,看不出任何喜或怒,他就这么端坐着,却让叶居谯感到一股无形的威慑力。 #####第三更! 第一百四十二章兴趣 这股威慑力越来越重,仿佛大山压迫下来,让叶居谯越来越紧张,越来越不自在。 叶居谯忍不住看向了汪印,发现对方正半眯着眼在打量着自己。 在这种淡漠的目光下,他觉得自己心底那点打算,被暴露在日光之下,无处闪躲。 即使现在天气还很寒冷,叶居谯还是觉得背后泛起了冷汗。 他虚虚抹了抹额头,强忍着心颤,正想说些什么,不想却听到汪印说话了。 “叶大人有心了,本座正巧经过那里,不过举手之劳而已。”汪印这样说道。 他正端着茶杯,修长白皙的手指映着汝瓷的润泽透碧,加上俊美无俦的脸容,看着像一幅漂亮的画卷。 然而这副画卷,处处都含着刀锋,让叶居谯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生怕下一刻便会被割得鲜血直流。 “大恩无以为报,下官全家都铭感于心。幸得督主相助,不然的话,下官孙女儿就遭了难。现在想想都后怕。”叶居谯这么说道,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汪印喝茶的动作顿了顿,眸里有寒光一闪而过。 是的,叶居谯说得没错,幸好本座及时去了,不然那的话…… 见到叶居谯,汪印心里便涌上了一丝戾气杀气。 顾家上门求亲,加之叶居谯迫得厉害,小姑娘才不得不行险着,宁可自毁容貌,来抗拒这些人。 叶居谯现在看起来担忧害怕,当真就那么关心小姑娘吗?假象罢了。 汪印过眼的朝官不知凡几,像叶居谯这样的人,朝中并不少。 在这些人的心目中,族中儿女都是可以待价而沽的吧?端看有没有价值而已。 难怪,在小姑娘的心目中,叶居谯和这个祖父就和陌生人一样。 从小姑娘的言行举止来看,小姑娘似乎对叶居谯含着一丝怨恨。 究竟叶居谯或者叶家做了什么,令小姑娘如此防范? 汪印没有说话,叶居谯是不知该说什么,前堂这里的气氛便霎时冷了下来。 突然间,汪印唇角扬了扬,微微笑道:“说来也巧了,本座正好经过布珠巷便救下了令孙女,这倒是缘分一桩。” “缘分”这两个字,让叶居谯眉头跳了跳。 从督主口中说出来的“缘分”,怎么听起来别有深意?督主想表示些什么呢? 缘分一桩,这是说纯粹碰巧,还是另有所指? 他不由得心中思忖,不知这个缘分是好事还是坏事。 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它该来的时候,还是会如期到来。 他无法猜度督主的意思,只能回道:“下官孙女儿遇到强盗,是她的不幸,但遇到督主这个贵人,是下官孙女儿的幸运,是她的福分……” 待叶居谯滔滔不绝表示一番感激之后,汪印才淡淡说道:“说起来,叶大人应该看到了本座府中的鲜花了吧?” 这个话题转得太突兀,让叶居谯愕了愕,怎么会说到鲜花上去了? 随即,他便堆起笑脸,奉承道:“督主府上的鲜花开得灿烂,这副热闹繁华的景象,让人心旷神怡,若是能多看几次这些美景,怎么样都值了……” 叶居谯是礼部侍郎,这些赞颂的话语真是信手拈来。 汪印勾起了嘴角,看起来心情很不错:“这满园的鲜花,只是下人在打理。这些鲜花,本座府中还缺一个女主人来欣赏。” 叶居谯心里“咯噔”地响,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 这些话,听起来是特地对他说的,怎么那么怪? 他顿了顿,迟疑地说道:“不知督主大人的意思是……” 汪印淡淡笑道:“本座本没有什么意思,就是觉得,叶大人生了个好孙女。” 叶居谯气息顿时有些不稳。缘分、缺女主人、好孙女,这些话结合起来,全都指向了一个意思。 那就是:汪督主对绥姐儿有兴趣! 汪督主权倾朝野,还是大安朝第一的大宦官,这样的人对绥姐儿有兴趣,这对叶家来说,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了。 叶居谯额头浮起了细细的汗珠,他疑心自己猜错了,强自镇定着,再一次问道:“不知督主大人……如何打算?” 汪印嘴角仍旧挂着笑意,说道:“本座没什么打算。顾家打算如何办,本座便如何办了。剩下的,便看叶大人了。” 听了这些话,叶居谯脸色微微发白,背后的汗水几乎泅湿了里衣,不知道是惊的还是吓的。 顾家上门求亲,嫡枝嫡长是打算娶绥姐儿为妻,汪督主这么说,难道也打算娶绥儿为妻? 可是,汪督主是个宦官,怎么能娶妻?! 再说了,叶家乃簪缨之家,以诗书礼仪传家,家中的姑娘,怎么可以许给一个宦官? 按理说,听了这些话,叶居谯应该深感侮辱,然后拂袖而去的。 可是,说这些话的,并不是一般的宦官,而是缇事厂督主,而是大安內侍首领。 面对汪印的时候,连中枢三省的主官都要恭敬地称呼一声“督主大人”,叶居谯这个四品侍郎,敢说些什么? 叶居谯这会儿觉得自己站在了孤崖上,进不了退不得。 他是想通过绥姐儿这事攀上缇事厂厂公,可是却没有想过用“嫁孙女”这个办法。 若是被朝官知道这事,他的脊梁都会被戳弯,不管他谋想什么样的权势,他什么面子都没有了。 簪缨之家的孙女嫁给一个宦官,真是天大的笑话####第一更!每天仍然会三更,不过更新时间上会错开一些,么么大家! 第一百四十三章迟疑 叶居谯试图将汪印的话语当做开玩笑,干巴巴地说道:“督主说笑了,下官孙女儿已经许给南平顾家了。” 汪印的笑容渐渐敛住了,他长眉微挑,周身杀气霎地腾开来,如同一柄柄利剑,让人恨不得立刻逃离。 他看了叶居谯一眼,只道:“本座从不说笑,叶家尚未应允这么亲事,本座没记错吧?” 这话一落,叶居谯便觉得所有的杀气瞬间消失了。 上首的汪印,就如同朝官最熟悉的那样,神情淡得什么都看不出来。 然而这样的淡漠平静,更让叶居谯感到可怖。他清楚,惊涛骇浪到来之前,便是这般平静。 “督主,下官……下官……”叶居谯喉咙一紧,脑中都混乱了,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汪印茶杯,白皙修长的手指、俊美无俦的面容,一切依旧如画般美好。 在这种美好下,他艳红的薄唇吐出了一句话:“叶大人,你可知道太原少尹甘衡言?” 听了这话,叶居谯脸色终于大变。 太原少尹甘衡言的女儿与顾家二少爷定了亲,后来甘家以“八字不合”为由,也顾家退了亲。 ——这事,叶居谯当然知道。 朝中同僚猜测,皇上不喜重臣与世家联姻,所以即便甘、顾两家已经定了亲,这门亲事都可以作为。 汪督主所言,是不是暗示了皇上有这样的意思? 倘若真是这样,重臣与世家联姻的话,说不定会被皇上厌弃,谁敢这么做? 还是说,甘家、顾家亲事作废,有汪督主在其中插了一手?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汪督主真是本事通天,连南平顾家都能摆一道。 南平顾家乃累世望族,可是现在到底比不上汪督主。汪督主掌着缇事厂,持着殿中省,恩深眷重,谁能掠其锋芒? 汪督主一人,足可灭一个大族。 是以朝官面对汪督主都是毕恭毕敬,更别说胆敢拒绝了。 如果汪督主语焉不详还好,他可以装作什么不懂地混蒙过去。 可现在汪督主说得明明白白,道是顾家怎么做,他便怎么做,直接表明是打算娶绥姐儿为妻。 同时表露得明明白白的,还有汪督主的震慑和威胁。倘若拒绝了汪督主,会不会为叶家招来祸害? 可惜,汪督主并没有回答他的疑问。 在说完那句话后,汪督主便合上茶盖,吩咐送客了。 叶居谯离开汪府的时候,连脚步都是虚浮的。 这一片华贵府邸,果然不是那么好进的,难怪没有朝官敢来拜访汪督主。 在进入汪宅之前,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陷入如此困扰的境地。 他清楚知道,这是自他出仕以来,这应该是最为难的一次。 便是上一次叶安世被关进缇事厂大牢的时候,他都没有这么忐忑为难过。因为,他可以毫不犹豫选择放弃叶安世。 如今,一边是累世望族顾家,一边是权倾朝野汪督主。 无论是那一边,叶家都不能得罪,也得罪不起。 他预料不到,素来不喜欢的孙女,竟然引来了这两股强大的势力。 莫非这便是这个孙女儿的运气?还是叶家的运道? 南平顾家的嫡枝嫡长,太有诱惑力,倘若孙女儿成为顾家的宗妇,仰仗顾家的势力,叶家应会扶摇直上。 而汪督主这里……能否扶摇直上尚不好说,但可以肯定的是,缇事厂绝对有本事令叶家败落,乃至凋敝。 想想曲家的下场就可以知道了。 要知道,叶家远远比不上曲家,汪督主要对付叶家,岂不是易如反掌? 叶居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在南平顾家与汪督主之间犹豫不定,连头发都搔少一大把。 就在他迟疑的时候,叶家风波骤起。 一大早,叶居谯刚刚洗漱完毕,就听到管家慌慌张张来报:“老太爷,老太爷……府外……府外,缇骑正在府外候着,说要拜见老太爷!” 叶居谯愣住了,心都漏掉了几拍。 缇骑一出,必有腥风血雨,他们怎么会在叶家门外?叶家与缇骑有什么可说的? 他想起了昨天汪印所说的话语。难道这是来自汪督主的威胁吗?竟然来得这么快?!缇骑到底来做什么? 叶居谯强忍着心中的不安,吩咐管家将缇骑迎进来、好生招待着,他随后便去前堂。 缇骑突然到来,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事,他该如何应对呢? 叶居谯发现自己难以平静,手脚凝重不已。 想了想,他让管事立刻去传话,吩咐将叶安固、叶安世两人都唤去了前堂,以便出事的时候好有个照应。 待见到缇骑之后,叶居谯的眉头更是不住地跳动,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 那些缇骑进来的时候,手中拎着几个人。那几个人,手脚都被折断了,软趴趴地倒着,几乎是被拖进来。 这几个人身上血淋淋,在一片腥红之中,隐约可见他们身上满是可怖伤痕,仔细一看,竟没有一块皮肉是完好的。 浓烈的血腥味窜进叶居谯的弊端,再看看这血淋淋的身体,令他忍不住一阵反胃,几乎要吐了。 听闻缇事厂刑罚极其狠辣,叶居谯还没有亲自见过。 当时叶安世离开缇事厂大牢的时候,身上虽然有伤,却不见得有多恐怖,他多少想着传言是夸大了,现在便有了深刻的了解。 他突然明白为何缇骑的鸣蛇服会是红色的了,那些鲜血溅在身上就不会显眼。 至起码,眼前这几名缇骑就神色如常,仿佛没有看到这些血腥似的。 缇骑提着这些人到来,是为了什么?#####第二更! 第一百四十四章清算 为首的缇骑,缇事厂掌班沈直,他自陈此番前来叶府,正是为了先前叶绥遇到强盗一事。 听了沈直的话语,叶居谯心下稍安。 原来是为了几名强盗,并不是汪督主的威胁,看来他想多了…… 只听得沈直这么说道:“叶大人,这并非一般的强盗事件,还请叶大人将当家夫人请过来,下官才能说此事。” 叶居谯心里感到奇怪,缇骑为何要见当家夫人?难不成这些强盗还能与朱氏有什么关联? 迫于缇骑的可怖,叶居谯并没有将这种疑惑显露出来,而是吩咐下人立刻去将朱氏请来。 这时,叶安固和叶安世匆匆来到了前堂。 父亲唤得急,只说缇骑上门了,他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不免心中慌张。 见到那几具血淋淋的尸体……哦,不,那几个血淋淋的人后,他们两人的气息都略微一顿。 缇事厂刑求,真是太恐怖了! 叶安世待过缇事厂大牢,每日都听见那些囚犯的鬼哭狼嚎,他还以为那些囚犯连这些伤痛都受不住,当真是意志太薄弱了。 现在看了这几个人的伤势,他才明白,并非他自己意志强大,而是缇事厂对他用刑太轻了。 不过,缇事厂怎么会对他用刑轻…… 忽然“啊”的一声惊呼响起,令他来不及深想下去。原来,是大嫂朱氏来到了。 朱氏带着满腹疑惑不安来到前堂,在见到堂中这血腥场面时,吓得忍不住叫了起来。 她朝叶居谯等人歉意笑了笑,好不容易才稳住心神,随后便忍不住看向那几个人。 一、二、三、四,血淋淋的四个人,她派人找去的强盗,刚好也是四个。 他们会不会是……?不会的,不会的。 朱氏不自觉拧着帕子,想维持端庄雍容的姿态,可是脸色渐渐发白。说起来,缇骑为何要唤她过来? 见到朱氏来了,沈直便做了个手势,那几名缇骑便将手中的人往地上一扔,“碰碰”四声响,让叶家几个人心头震荡,朱氏犹甚。 沈直看了所有人一眼,平静道:“叶大人,缇骑刚好抓住了这几个强盗,经过审讯,他们供出是叶家当家夫人找到他们,许以一大笔银两,才会去伏击叶姑娘。这些强盗还说,当家夫人不忿顾家上门提亲,令他们毁了叶姑娘容貌,万幸他们没有得逞。” 这些话一落,叶家前堂这里的人连呼吸都忘记了,安静得几乎针落可闻。 下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朱氏身上。 叶家当家夫人,不就是朱氏吗? 沈直仿佛没有见到众人惊愕的脸色,还严肃保证道:“叶大人,这些口供绝对真实可靠,缇事厂刑求虽然狠辣,却绝对不作假,请叶大人放心。” 叶居谯一点儿也不放心! 缇骑说的这些事,就好像晴天霹雳,震得他手脚僵硬,根本没能反应过来,目光只能久久停留在朱氏身上。 叶安固和叶安世同样惊呆了。他们万没有想到会听到这些事情,会不会弄错了? 伏击的那些强盗好,竟然是大嫂找来的?大嫂为何如此恶毒,为什么?! 叶居谯几个人的目光,如长针一样刺得朱氏跳了起来。 她脸上血色尽褪,脸容满是惊慌,颤颤说道:“冤枉……胡说……我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我没有!” 沈直看向朱氏,义正言辞地说道:“叶夫人,不会弄错的。没人能在缇事厂刑求下说谎,这些强盗还留有一口气,他们会说个清楚明白的。” 沈直已经从封伯那里知道厂公求亲的事了。叶姑娘是未来的厂公夫人,也就是他以后的主子,他想着要好好表现一番的。 为此,他才特意领命亲自前来。 眼前这个端庄雍容的夫人,实质有一副蛇蝎心肠。 她手段恶毒下作,竟然想毁了他们未来厂公夫人的容貌,何须对她客气? 想到厂公的吩咐,沈直继续道:“叶大人,这几个强盗并非一般人,而是云屠山的强盗。按理说,这几个强盗应该送往京兆府,但是厂公吩咐,将这几人暂且交给叶家。” 说罢,他看了一眼脸白如纸的朱氏,轻飘飘地说道:“叶大人,府中竟然有人与云屠山的强盗勾结。此事虽然不经京兆府,但缇事厂一定会查个究竟的,届时还请叶大人配合。” 叶居谯一口怒气全堵在喉咙里,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得点了点头。 云屠山的强盗,奸杀掳掠,无恶不作,不知残害了多少无辜百姓,皇上早已经下令将这些强盗诛杀殆尽。 听闻京兆府和刑部正到处捉拿这些强盗。可是现在,朱氏竟然花钱姑雇佣这些强盗? 这是真的吗?朱氏是怎么找上这些强盗的?若是此事传了出去,御史台官员肯定会弹劾叶家,说不定他连官位都要丢了!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 朱氏太狠毒,她明知顾家这么亲事对叶家来说有多么重要,竟然还出手破坏? 为了毁掉绥姐儿的容貌,她还找上了云屠山的强盗,这是要把叶家往无底深渊里拖! 沈直朝叶居谯拱了拱手,说道:“大人,这些强盗就暂且交给大人了,三日后我们再来带走。大人,我们厂公还说,内宅之事,可大可小,请大人仔细斟酌。” 说罢,他便带着几名缇骑离开了,留下了震怒惊慌的叶家一众人。 朱氏被缇骑连番话语吓得跌到在地,她根本不知道这些强盗是云屠山的。 这些人,是松妈妈找来的,怎么与云屠山有关? #####第三更! 第一百四十五章惊吓 朱氏原先还心存侥幸,以为这些强盗自顾自逃命去了,没想到真是被抓住了。 而且,还是被缇事厂抓住了。这个结果,比她所想象的要严重数千倍。 不,而是她根本没有想过会有这个结果,缇骑怎么会牵扯到这件事情上来? 叶安世双眼尽赤,死死盯着朱氏。 若不是因为朱氏是大嫂,若不是叶安固在一旁拉着他,他早就冲上去将朱氏狠狠刮几巴掌了。 亏得朱氏还是大嫂,亏得她还是长辈,竟然如此恶毒! 叶居谯脸色清白交错,他双拳握了又放,放了又握,如此数番,才看看将翻滚的血气压了下去。 他缓缓将目光移到朱氏身上,眼神如刀,恨不得将朱氏剐了去。 他还没有来得及说些什么,便听到管家又匆匆来报,道是长兴侯爷人到访。 长兴侯爷?这可是朱氏的父亲! 长兴侯爷朱成璧,正是朱氏的父亲。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到访?连帖子都没有提前送来? 管家的话语刚落,朱氏的眼睛便亮了亮。 父亲来了,父亲赶在这个关键的时候前来,肯定是来为了她求情的。 只要她矢口否认,说自己根本没有做过这些事情,想必老太爷会从轻发落吧?是不是? 可是,缇骑威势迫压着,老太爷会不会不为所动?缇骑,可恨的缇骑,这些手染鲜血的刽子手,怎么还没有消失? 朱氏眼神布满了刻骨怨毒,转念想到父亲到来,眼中又涌上了惊喜。 她想了这么多,就是没有想到一点:长兴侯怎么会来得如此及时?他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 毕竟,朱氏雇强盗一事极为隐秘,除了松妈妈,还从来没有对旁人提过。再者,缇骑也是刚刚离开而已。 听闻朱成璧到访,叶居谯只得停下了所有的事情,他冷冷看了一眼朱氏,随即拂袖而去。 朱成璧没有提前下帖子,这么突然来访,必定有重要的事情。 这个重要的事情,应该就是为朱氏求情无疑了。 叶居谯心想,朱氏雇强盗一事,朱成璧或许是知道内情的,不然不会这么快就赶来。 不过他还是有些诧异,朱成璧的消息何时如此灵通了?缇骑刚刚将几个强盗送来叶家,缇骑前脚一走,朱成璧后脚便来了。 要是不知道的话,还以为他们是约好的。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本来夹在南平顾家与汪督主之间,已经足够让他烦躁的了,谁知朱氏竟然与云屠山强盗有关系。 朱氏是叶家当家夫人,云屠山此事若是处理不好,叶家怕是连根基都要动摇。 说来说去,都怪朱氏这个恶妇。她为了破坏叶家与顾家的亲事,才招致后来的种种祸端。 叶家的当家夫人,竟然是这么个恶毒的人。 说到底,都是朱成璧教女无方,养出了这么一个心黑手狠的女儿,就这么来祸害叶家了。 现在朱成璧还有脸面前来求情?他心里暗暗想着怎么应付朱成璧,打定主意无论朱成璧如何哀求,他都要不为所动。 朱氏这一次做得太过了,根本就不把叶家的身家前程放在心上。 这样的当家夫人,对叶家来说是一大祸害,他绝不能轻饶。 他已经想好怎么推拒朱成璧的求情了,却没有想到,朱成璧会说这样的话。 只见朱成璧一进来,便愧疚地说道:“叶老弟,都怪本侯教女无方,令叶家招来这样的货祸事。本侯也是刚刚才知道,那个不肖女竟然如此狠毒,本侯实在惭愧,惭愧。” 叶居谯端茶的动作顿了顿,故作严肃的脸孔有些异样。 奇了怪了,朱成璧这么说,他实在没有听出有求情的意思。 那么,朱成璧到访是为了什么? 朱成璧痛心疾首地摇摇头,继续道:“本侯心中实在惭愧,特意前来跟叶老弟说声抱歉。至于那个不肖女,任凭叶老弟发落,是要狠狠惩治一番才是了。” “……”叶居谯竟不知如何接话。 朱成璧前来,不是为了求情,而是为了致歉? 他知道朱成璧其实不大在意朱氏这个女儿,但朱成璧此刻说这些话,实在出乎他意料。 难不成,朱成璧想撇清与云屠山强盗的关系? 可是,朱成璧本来就和这些强盗没有干系,有干系的,反而是叶家…… “说起来,若非汪督主缇骑前来,本侯还不知道发生了这些事情。什么强盗一事,本侯毫不知情。作恶的人就应该受到惩罚,不管叶老弟如何发落,本侯绝无二话!” 听了这些话,叶居谯便明白了。原来是汪督主派缇骑去了长兴侯府。 难怪,朱成璧消息会这么灵通,难怪,朱成璧会来得这么及时。 长兴侯府是勋贵,朱成璧却只领着一个四品闲职。 某个意义上来说,叶家的影响和势力比长兴侯府还大,连叶家都畏惧缇事厂,长兴侯府难道不怕? 朱成璧会趋利避害,自然会畏惧缇事厂的威慑,所以才会走这一趟。 汪督主为何派缇骑去长兴侯府?缇骑去长兴侯府说了些什么?是敲打呢?还是别的什么? 叶居谯一时想不明白汪督主的用意。 眼下他还要应付朱成璧,便试探道:“侯爷,这一次事情太严重了,即使朱氏是当家夫人,老夫也不得不责罚。不然,何以治家?老夫总要给三房一个交代,这一点,还请侯爷见谅。” 朱成璧摆摆手,笑眯眯地道:“应当,应当的。叶老弟,你无须顾忌本侯,你的家事任凭你作主。这些事情,实在令本侯汗颜。” 第一百四十六章训诫 叶居谯眯了眯眼,看来,朱成璧的确不介怀朱氏会得到惩戒。 甚至,从其神情语气来说,还颇有些巴不得朱氏被惩罚? 朱成璧是朱氏的父亲,为何会希望自己女儿不好? 最大的可能,便是有人敲打或者许诺了什么……缇事厂,汪督主! 他忽然明白朱成璧到访的用意了。 原来如此,朱成璧的态度其实就是汪督主的态度,汪督主想朱氏得到严惩,是这个意思? 汪督主断不会与一个内宅妇人过不去,他这是要为绥姐讨个说法? 看来,汪督主对绥姐儿的确很感兴趣,还故意令长兴侯前来致歉,只是为了牢牢压制朱氏,说到底,还是为了给绥姐儿出头。 不过是在布珠巷有过一面之缘,汪督主怎么会对绥姐儿如此感兴趣?几乎可以算得上看重了。 想明白了这一点,叶居谯便无心待客了,朱成璧很快便告辞离去了。 送走朱成璧后,叶居谯在延光院内静默不语。 他反复想起今日发生的事,被送回的强盗、与朱氏有关、朱成璧到访…… 这几个环节,紧紧相扣,严密得无可推倒,也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始终在他脑海里徘徊的,是刚才缇骑掌班离开时说的那句话。 内宅之事,可大可小,请大人仔细斟酌。——这便是汪督主的意思,这也是叶家面对的实情。 朱氏用的是内宅手段,想要毁掉绥姐儿的容貌,这是小事;却牵涉到云屠山的强盗,这就成了朝堂之事,这便是大事。 谁知道,那几个强盗出自云屠山是不是真的,但既然缇骑这么说,那就一定是真的。 缇事厂耳目遍布天下,缇骑办理的是朝中大案要案,没有人会相信缇骑会为了几个强盗而说假话。 缇骑完全可以将这些强盗送到京兆府,可是汪督主偏偏令他们将强盗送来了叶家。 汪督主这么做,一是为了顾全叶家的颜面,不想将此事弄大;二来……便真的是震慑威胁了。 他在南平顾家和汪督主之间犹豫迟疑,想必汪督主很清楚这点。 汪督主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通过这些事情,明明白白告诉他该怎么办。 三日后,缇骑就会将这些强盗带走,若是他的回答不能让汪督主满意,叶家会遭遇到什么? 叶居谯简直不敢想接下来的事情,他更没有这个胆子弄死这几个强盗。 缇骑离开的时候说了,这几个强盗虽然伤势严重,却是喂了秘药,肯定不会轻易断了性命。 只要这些强盗还活着,叶家与云屠山强盗有干系的嫌疑,便一日不能抹去。 不管怎么说,汪督主运筹帷幄的本事,他已经深刻地领教到了。 无论如何,他必须对汪督主有所回应了。 听汪督主的意思,亲事尚有三日的期限,眼下最重要的,便是朱氏一事了。 思虑良久,他终于定下主意,朝管家吩咐道:“将三房人都召集起来,开承训堂!” 听到吩咐的管家一下子愣住了。老太爷说什么?开、开承训堂?! 承训堂,顾名思义,是接受教令或教诲的地方,但叶家人更习惯称呼它为受罚堂。 无他,通常是犯了错,还不是一般的错,才会开承训堂,一旦开承训堂,就会受到严厉处罚。 管家已经不记得上一次开承训堂是什么时候了,但肯定是很久之前,因为他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 如今老太爷下令开承训堂,难道是要惩罚大夫人吗? 缇骑来到叶家的时候,下人们都在战战兢兢,缇骑一走,前堂上的事便在下人中间传遍了。 当然,他们只是知道大夫人雇了强盗,去毁掉六姑娘的容貌,更多的,便不知道了。 不然的话,光是“云屠山”三个字传出去,叶家便会闹得翻了天。 虽然叶安固和叶安世等人已经下了严令,禁止府中的下人议论此事。 可是,架不住这一次实在是太轰动了,怎么严令都止不住。 下人们相互见面时,都会忍不住窃窃私语几句,这样子一传十、十传百,全部下人都知道了。 现在在听到老太爷要开承训堂,不少下人就像打了鸡血一样激动,想去凑这个热闹。——当然,大房的下人例外。 大房的下人仰仗的是大夫人,一旦大夫人失势,他们就失了倚靠,以后还不知怎么办。 比起下人们或看热闹或担忧的心态,叶家三房人的心绪就复杂得多了。 缇骑离开之后,徐氏和陶氏才从各自相公的口中得知细况。 徐氏震惊愕然自是不用说了,陶氏则是咬牙切齿,恨不得冲到兰庭院质问朱氏。 陶氏双眼通红,哽咽着说道:“三爷,这么多年以来,妾身自问从来没有对不起大房,可是大嫂为何如此狠心?绥儿她只是一个姑娘家,若是毁了容貌,那她以后可怎么办呢?幸好这一次有汪督主这个贵人,倘若没有遇到呢?倘若还有下次呢?妾身承受不了啊……” 叶安世脸色暗沉,手背泛起了青筋,他强忍着怒气安慰道:“夫人不必担心,此次父亲定会给我们一个交代的。” 倘若父亲不给他一个交代,倘若朱氏没有得到惩罚,他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在这个事情上,他完全不必与朱氏客气,朱氏何曾对三房客气过? 她在做这些事情之前,可有将绥儿当成晚辈,可有一丝不忍? 他正想着向父亲讨个公道,便听到管家来报,说老太爷令大家前往承训堂,老太爷有事情要宣布。 听了这个吩咐,叶安世和陶氏彼此对望了一眼。 开承训堂,这可是叶家的一件大事,老太爷由此吩咐,是打算惩罚朱氏吗? “走,我们去承训堂,去到便知了。”叶安世这样说道,带着陶氏快步朝承训堂走去。 #####第二更! 第一百四十七章朱氏哭 另一边,叶安固和徐氏也接到了吩咐,正急急赶去承训堂。 他们也很想知道,承训堂里面会发生什么事情。 朱氏听到这个指令后,简直难以置信。 直到她被带到承训堂,还没有回过神来。怎么会这样?父亲不是已经来了吗? 她不知道,缇骑早就去过长兴侯府了,更不知道她的继母范氏在朱成璧那里上了她多少眼药。 本来,朱成璧对朱氏这个女儿就不太看重,加上范氏持之以恒的说她坏话,再有缇事厂汪督主的态度,朱成璧会为她求情,才真是怪了! 承训堂空旷幽深,两边陈列着刀戟荆棘刺条等各样惩罚器具,中间空着一大块地方,上面有点点暗红色。 承训堂铺设的是青砖,因为这里处罚过许多人,日子久了,那些人滴落的鲜血渗进青砖里,成了这诡异的暗红色。 普通人进入这里,都会不由自主地心中发冷,更别说是犯了错的人。 此刻朱氏看着那暗红色的地砖,觉得一阵耳鸣目眩,几乎维持不住自己的身形。 在吩咐松妈妈去找那些强盗的时候,朱氏曾经想过万一事发,会有什么后果。 但是,她认为花了那么大的价钱,请来的那些强盗对付一个小姑娘,定会万无一失。 事发后果,就被她轻描淡写地抛下了,取而代之,是想着叶绥毁容之后,三房过得如何的凄惨,自己和绅儿则是如何的风光。 不曾想,半途出现了一个汪督主,所有的事情都变了。 她愣愣地看着上首的老太爷,往日慈眉善目的老太爷,此刻却像变了一个人。 他脸上满是怒气,双眉拢成了一条直线,眼神像要噬人一样,完全颠覆了朱氏过去对老太爷的印象。 搀扶着朱氏的两个婆子放开了手,朱氏“碰”的一声跌倒在地上,她往前跪爬了几步,哭着说道:“老太爷,老太爷,儿媳是冤枉的,儿媳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请老太爷明鉴,请老太爷明鉴!” 叶居谯冷冷地看着她,根本不想听她任何解释,也不在意朱氏冤枉是否。 他只知道,缇骑来了,他必须给汪督主一个交代。 他缓慢道:“朱氏身为当家夫人,却心肠狠毒,事长辈不敬,视妯娌不睦,待晚辈不慈,险些为叶家招来大祸。因此,今日开承训堂对朱氏进行惩罚,以儆效尤……” 叶居谯看着堂下众人,沉沉道:“希望大家以此为戒,断不可以犯这些错误。现在先夺掉朱氏管家之权,然后……” 叶居谯的话语,被叶绅的哭喊声打断了。 只见叶绅“噗通”地跪了下来,大哭道:“祖父,娘亲这么多年操持家中细务,有功也有劳。娘亲断不会做这样的事情,肯定是冤枉的,祖父莫要责罚娘亲……” 叶绅边说着,边为朱氏磕头求情,哭得泪水滂沱。 孙氏也在叶绅身边跪了下来。她虽然不怎么喜欢朱氏这个婆婆,可是,若是她婆婆出事了,大房绝对讨不着什么好。 叶向铤知道,那几个强盗是缇骑送来的,母亲雇强盗害人一事,已经是事实了。 他不敢为母亲申冤,能做的便是为娘亲求情。 他一撩衣袍,也跪了下来,切切说道:“祖父,还请祖父看在父亲的份上,轻饶了母亲。孙儿愿代母亲受过!” 听了叶向铤的话,朱氏猛然想起了自己的相公叶安泰,惊惶的神色定了定。 是了,她还有相公,若是相公回到京兆了,肯定会为她解难,她一定会洗刷所有的屈辱。 现在,得先过了眼前这一关! 朱氏不再喊冤,哭着说道:“老太爷,儿媳好像鬼迷了一样,整个人都是糊糊涂涂的。这段时日做了什么都不知道,更不知道自己会害绥姐儿……” 她边说着,边跪爬至叶安世和陶氏面前,哀哀说道:“三叔,三弟妹,请你们原谅我吧。我或许是一时糊涂,连自己做了什么都不清楚,请你们原谅我吧!” 叶安世和陶氏别开了眼,根本就不愿意看到朱氏。 只要想到自己的女儿差点被毁容,他们心头便满是怒火。他们不是圣人,绝不会原谅朱氏! 无论朱氏说得多么恳切,他们都不为所动,连话语都不愿意应一句。 见状,朱氏便转向了二房的叶安世和徐氏。 她扒拉着徐氏的裙摆,眼中满是恳求:“二弟妹,你知道嫂嫂为人,若不是糊涂了,怎么会做出这种恶毒的事情?请你们求求情吧!” 徐氏正想开口,忽然想起了沈家梅园的事情,话便怎么都说不出来了。 朱氏做出的事情实在太狠毒了。这一次,朱氏对付的是绥姐儿,那么下一次呢? 焉知道二房的姑娘不是下一个? 作了恶,就应该受到惩罚,一报还一报,这便是天理。 这个情,她实在难以求出口。 叶安固想着苦主是三弟,自己没有资格说些什么。 倘若为大嫂求情便会寒了三弟的心,设身处地想一想,若是自己的女儿遇到这种情况,他也不会原谅大嫂。 叶居谯冷眼看着朱氏到处哀求的样子,开口道:“够了!朱氏你的为人如何,想必大家心里都很清楚。这些事情我会详细告诉安泰,你若是识相的话,就自请下堂吧!” 自请下堂?对朱氏来说,这和被休被弃有什么差别? 她做了这么多年当家夫人,一直高高在上,现在竟要自请下堂? 叶家不愿意担休妻的恶名,竟然让她自请下堂?没那么容易! 叶向铤和叶绅等人听到这些话,吓得瞪大了眼睛,同样不能接受这个结果。 若是母亲自请下堂,那么作为儿女的他们,在叶家是多么尴尬的存在?不行,绝不能这样! 可是有什么办法,能让祖父息怒,能帮助母亲逃过这一劫呢? #####第三更!我多存点稿,争取多更一点,求不弃! 第一百四十八章朱氏下场 朱氏身子僵了僵,她眼里闪着疯狂的光芒,她猛的提起脚步,往一旁的石柱子冲去。 嘴里边说着:“我对不起相公,对不起叶家,我一时糊涂,应该以死谢罪才是啊!” 可是她没能撞上石柱子,在她刚动的时候,叶向铤手疾眼快,一把拉住了她。 随后叶绅与孙氏也冲了上来,三个人死死拉住朱氏,哭着不让朱氏去寻死。 朱氏奋力挣扎,还想往石柱子那边撞去,她泪水簌簌落下。 随即高喊道:“铤儿,绅儿,你们放开娘亲,让娘亲死了吧。只是娘亲对不住你们了。娘亲死后,绅儿你与临川侯府的亲事,便要停下了;铤儿要守孝三年,也要丁忧辞官,还有相公,肯定会被人说妻死不祥……” 她凄惨哭喊着,一字一句却说得非常清楚,传到了上首的叶居谯耳中,令他脸色沉了沉。 是了,是了,他差点忘记了这些。 一旦朱氏下堂或者身死,那么她所出的儿女就会受到极大的影响,他们的亲事和官声都要沾上污点,这对叶家来说绝不是件好事。 朱氏死不足惜,可是绝对不能牵连到叶家、不能牵连到他的儿孙! 可是汪督主要的交代,他该怎么办? 缇骑已经来了,承训堂也开了,三儿和三媳妇都在这里,若是轻饶朱氏,他们也不肯罢休。 叶居谯沉默了:到底该如何处置朱氏呢? 经过这么一番挣扎哭闹,朱氏蓬头垢面,样子看起来异常的凄惨。 叶安固到底心有不忍,也不愿意看到承训堂这里鲜血四溅,还是出言为朱氏求情了。 “父亲,人命关天,请父亲三思才是。”叶安固这样说道。 徐氏歉意的看了陶氏一眼,并没有说什么。 圣人云:“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既如此,朱氏应当受到惩罚,可是朱氏现在弄了一出苦肉计,他们也只能人人命为先了。 他们的求情,叶安世和陶氏可以理解,但他们绝对不会原谅朱氏。 雇了强盗、刻意埋伏、绥姐儿差点毁容了,这岂是一时糊涂就能遮掩过去的? 若是汪督主没有及时出现,那么自己哭都没有地方哭去!不原谅,绝不原谅! 就在这个时候,承训堂的大门“吱呀”一声响,有人推门进来,并且高声喊道:“母亲是冤枉的,这一切,都是母亲身边的刁奴所为,请祖父明鉴!” 原来是叶向钲,他边说着,边将一个人拖了进来。 他拖着的人,正是朱氏身边最得信得用的管事妈妈,松妈妈。 松妈妈衣衫破乱,披头散发,嘴角带着血沫像块破布一样被拖进了承训堂。 “祖父,孙儿把这个刁奴带来了,她已经承认所有事情都是她做的。真正雇强盗去对付六妹妹的人,是这个刁奴而不是母亲。原因在于,她曾经与六妹妹结过怨。” 叶向钲这样说道。 说罢,他用完好的那只左脚踢了松妈妈几脚,凶狠地说道:“你这个恶毒的奴才,快将事情如实道来,饶你不死!” 看到这一幕,叶家众人心中恍悟。 原先他们还觉得奇怪,为什么叶向钲没有出现在承训堂,原来,他不是不为朱氏求情,而是用实际的行动来为朱氏解围。 松妈妈痛得闷哼了一声,她跪趴下来,身子几乎贴在地上。 她嘶哑地说道:“老太爷,这些事情都是奴婢做的,与大夫人无关。是老奴一时鬼迷心窍……” 松妈妈咳出了一些血沫,朝着朱氏的方向,满是愧疚地请罪:“夫人,是奴婢对不住您,奴婢瞒着您做下了这些事情,请夫人原谅奴婢吧。” 叶安世突然哼了一声,冷声道:“松妈妈是大嫂身边最得用的人,她为何会将所有事情揽在身上,谁知道?” 朱氏正想为自己辩解,松妈妈便抬起头,恶狠狠地盯住叶安世和陶氏,口中发出了“桀桀”的笑声,状若癫狂。 随即,她不管不顾地破口大骂:“你们三房都不是什么好人!难道我们身为奴才,就要受六姑娘无故责打?我不忿!六姑娘凭什么能嫁到顾家?凭什么能受这些荣华富贵?所以我才特意瞒着太太,雇了这些强盗过来。你们好命,逃过了这一劫。不然……呵呵,心肠歹毒的人,自有天收!” 陶氏气得脸色都发青,她万没有想到,到了这个时候,松妈妈还血口喷人,倒打三房一把,她忍不住呵斥道:“你这个奴……” 她话还没有说完,就见到松妈妈一个转身,飞快地朝身后的石柱撞过去,这一下,没有人拉住她。 随着“砰”的一声巨响,鲜血飞溅开来,松妈妈的额头出现了个血洞,正汩汩流着鲜血。 再一看,她眼白上翻,已是进气多出气少。 浓重的血腥味在承训堂散开来,鲜血慢慢泅进青砖,以后会变成点点暗红。 所有人都被这惨烈的一幕惊呆了,叶安世和陶氏愕然张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见到松妈妈这副模样,朱氏暗暗松了一口气。她不知道松妈妈怎么会将所有事情都认下,但如此一来,她就轻松了。 松妈妈,死得好! 叶居谯见到朱氏身边的奴仆认下了所有的恶行,便灵机一动,沉声说道:“原来所有事情都是这个刁奴做的,这个刁奴死不足惜!虽然犯错的是奴婢,但朱氏也有失察之罪,现在,将朱氏管家之权夺去,朱氏立刻幽居佛堂,没有允许不得出来!” 朱氏听了,似乎一下子承受不住这个噩耗,装作晕了过去。 #####第一更! 第一百四十九章落魄 松妈妈自裁,朱氏昏迷了过去,承训堂这里顿时一片静寂。 叶居谯对朱氏这个处罚,叶安世和陶氏都觉得还是太轻了。 然而得饶人处且饶人,尽管他们心中不忿,也不能再说些什么。 经此一次,他们彻底认识朱氏的真正面目了。 叶安世心里暗想:朱氏最好永远幽居佛堂,若是轻易出来的话,他绝不善罢甘休! 叶居谯发落了朱氏后,心中并没有觉得多少安宁,他担心这样的处置会让汪督主不满。 然而,这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好办法了。 既给了汪督主一个交代,又没有让叶家受到影响,他暗暗打定主意,要将朱氏关在佛堂一辈子。 朱氏这样恶毒的人,不能再出来了,免得再为叶家带来什么祸端。 像现在这种事情的惊吓,他不想再经受一次。 将朱氏这番处置,汪督主可满意? 叶居谯忐忑等待着,直到三日后,缇骑前来将那几名只剩一口气的强盗带走,他才算是稍松了一口气。 既然缇骑什么都没有说,那就表示汪督主应该是满意……的吧?是吧? 到了这个时候,叶居谯已经不再为难犹豫了。 在南平顾家和汪督主之间,该如何选择,他已经有了深刻的领悟。 南平顾家是累世望族,嫡枝嫡长的确有莫大的诱惑力,然而他怕尚未等到顾家相助,尚未等来扶摇直上的时机,叶家的根基就会动摇,甚至不复存在。 汪督主,绝对有这个本事。 通过这血淋淋的事实,他已经决定了选择汪督主。 都言富贵险中求,这或许是叶家飞黄腾达的时机。 但是,这个事情怎么做才会漂亮,这一点他心中还仍在思考。 朱氏被罚幽居佛堂,自然不能再打点叶家一切事务,叶家的管家之权自然便空了下来。 老夫人计氏早已在佛堂了,向来是不理事的,于是管家事务就落到了徐氏、陶氏两人身上。 原本,叶居谯是打算将管家之权交给徐氏的,可是徐氏却不肯接下,婉拒道:“老太爷,儿媳自己刚回来不久,对京兆情况不熟悉;而且儿媳不是官家夫人,处事多有不便,还是将管家之权交给三弟妹为宜。” 叶居谯转念一想,觉得徐氏说的很有道理。再者有了绥姐儿差点遇险一事,他也需要对三房有所补偿,于是让陶氏接下了管家之权。 这样的补偿,陶氏并不想要。 对她来说,朱氏把持着不放的管家之权,实则是个烫手山芋,她只想离得远远的。 一想到朱氏凭借这些管家之权,对三房做了那么多的事情,她就觉得心生厌恶。 叶居谯无法,只得下令徐氏、陶氏两个共同掌家,互补有无。 与此同时,他开了自己的私库,吩咐管家挑选部分人参、灵芝等滋补药材,送到了三房,以示对叶绥的关切安抚。 这些药材送到映秀院的时候,徐氏刚好也在那里。 陶氏原想推拒这些物品的,却被徐氏阻止了。 “三弟妹,这是老太爷的一番心意,你就收下吧,给绥姐儿定定惊也好。”徐氏这样说道,劝陶氏将这些东西收下来。 她的目光,掠过了这些滋补药材,眼中藏着一抹不以为然。 老太爷这个时候才送来慰问,着实有些迟了,令她都感到心寒。 人参、灵芝虽然值钱,但这些身外物能补偿得了什么? 难怪三弟妹不愿意收下这些东西了。 陶氏沉默半响,还是点头道:“那么就听二嫂的,我将这些东西收起来了。” 这些东西,让陶氏如鲠在喉,如果老太爷真的有心补偿,那么为何会对朱氏的惩罚会这么轻? 陶氏素来是温柔平和的人,然而如今一想到朱氏,心中便怒火蒸腾。 谁都知道,撞死在承训堂的松妈妈,只是一个替罪羊罢了。 朱氏如今还安安稳稳的,只是幽居佛堂还不足以平息陶氏心中的怒火。 她就不信,朱氏会在佛堂修心养性,怕还在想着法子出来呢! 徐氏看着陶氏的脸色,叹了一口气,愧疚地说道:“三弟妹,在承训堂那里,为了人命,相公他才开口求情……请三弟妹莫要怪才是。” 陶氏明白,叶安固和徐氏都不是那种心狠的人,恻隐之心乃是人之常情,她怎么会怪呢? 她怪的,从头到尾都是朱氏。 况且,徐氏从头到尾都没为朱氏求情,已经很难得了。 毕竟大房和二房才是一母同胞,过去关系良好,她总不能叫二房将大房当仇人看待。 陶氏摇摇头,道:“二嫂多虑了,二嫂的心意,我懂得的。” 徐氏圆润的脸庞也带上了笑容,道:“三弟妹,我们以后同心合力,将叶家管好吧,断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再发生了。” 妯娌两人彼此笑了笑,颇有种“一笑泯过往”的意思。 在这之后,徐氏和陶氏两个人便共同管理叶家事务,彼此接触得更多了,二房和三房的关系越来越密切。 朱氏已移居佛堂了,她的居处,就在老夫人计氏的旁边,也算得上有个伴了。 只是,计氏如木偶泥胎般,每日里除了默念佛号便是打坐安睡,不可能与朱氏有任何交集。 而且,佛堂僻静幽深,几乎没有一点人气,比承训堂还要可怕。 这样的环境,让朱氏心中压抑慌乱,而且她一闭上眼睛,便仿佛见到松妈妈临死前的样子,更是让她惊悸不已。 才搬进佛堂两三天,朱氏整个人就落了形,似乎一下子就老了十来岁。 朱氏当然不甘心,然而现在这样,对她来说已是最好的结果了。 她只能隐忍等着,拼命告诉自己:一切都会过去了,只要相公回来,就好了,她一定能出去的! 到时候,她会讨回所有的公道,曾经折辱过她的人,绝对不得好死! 还有她的儿女们,她还要护佑她的儿女们,小小的佛堂,绝对不能永远困住她! ——靠着这样的念头,她才硬撑下来,不然怕会发疯。 #####第二更! 第一百五十章厂公惩 叶居谯虽然严令朱氏不得离开佛堂,却没有禁止旁人不得前去探望。 这会儿,叶绅就在佛堂见到了朱氏。见到母亲憔悴衰败的样子,她忍不住红了眼眶。 “娘亲……”叶绅呜咽地唤道,心里有说不出的担心和害怕。 母亲已经进了佛堂了,以后她该怎么办?她的亲事谁来打点? 若是临川侯府知道母亲被罚居佛堂,会有什么想法? 她想着这种种,心头感到十分茫然,也感到惶恐至极。 她紧紧抓住朱氏的手,慌乱地说道: “娘亲,现在府中是二叔母和三叔母当家了,女儿心中害怕。娘亲,您一定要想办法出来!” 朱氏觉得手腕都痛了,下意识挣扎了一下,承诺道:“绅儿,你先放开为娘。到了你成亲那天,为娘一定能从佛堂出来!” “可是……”叶绅还想说什么,惊觉自己还在抓住娘亲的手,一下子就放开了。 朱氏揉了揉发痛的手腕,提醒道:“绅儿,现在这个情况已是最好的了,你要做的便是低调隐忍。现在千万不要做什么事情,等这风头过去,等老太爷息怒就好了,你明白吗?” 绅儿的亲事定在了三月底,距离现在不到两个月了,时间已不远了,她一定能出去的。 叶绅愣了愣,没有回答。娘亲到她成亲那天才出来,还有什么用? 她需要的是娘亲在此之前出来,将她的亲事办得风风光光。 她出嫁离开叶府后,娘亲是否离开佛堂,其实并不是那么重要了。 她最需要娘亲的时候,娘亲竟然不在身边! 想到这里,叶绅心中忽然涌起了一丝怨气。 好端端的,娘亲为何要招惹三房呢?每次针对三房,大房都落不得什么好,娘亲还不明白吗? 娘亲什么时候对付叶绥那个贱人不好,非要挑选在她出嫁之前,娘亲有没有为她着想过? 亏得她和哥哥跪在承训堂为娘亲求情,其实娘亲心中只有自己吧? 朱氏没有察觉到叶绅的异样,若是她知道叶绅这些想法,怕是心窝子都要被戳碎了。 这会儿,她交代着叶绅:“绅儿,仔细盯着二房、三房的人,将她们所有情况告诉我,尤其是是你二叔母和三叔母的,我来慢慢想办法。” 过去她自己一个人管家,尚且出现了那么多问题。 现在徐氏、陶氏两个人共同管家,不起纷争摩擦才怪! 管家之权不是那么好拿的,她得想些什么办法离间她们,最好徐氏、陶氏两人反目成仇,如此她才有机可乘。 她细细叮嘱,可对面的叶绅却走了神,浑浑噩噩的,也不知道有没有将这些话听进去。 西棠院内,叶绥听着佩风禀告叶绅去了佛堂,只点了点头,没有什么说什么话。 她对朱氏的下场感到满意,她知道这是目前理想的结果了。朱氏在承训堂上演苦肉计,叶居谯为着种种考虑,肯定会想办法保下朱氏。 何况,她并没有想着要置朱氏于死地。 杀人不过头点地,取一个人的性命其实不难。朱氏这个人,还不值得让她手里染上血腥。 让朱氏活着,让其活着看着三房的人风光繁荣,让其每日痛恨却无可奈何,这才是对其最大的惩罚。 杀人?何须至此? 如今朱氏已经搬入了佛堂……那么就待在那里一辈子,老死在那里吧。 她既然有办法让朱氏搬入佛堂,就有本事让朱氏再也出不来! 为防万一,她想了想,还是写了一封书信,吩咐道:“佩风,将书信送去不失镖局,请他们立刻送去给江南道并州。” 她还记得,大伯最宠爱的妾室,乃是廖氏。 如今廖氏随其去了江南并州。想来,廖氏听到朱氏幽居佛堂的消息后,必定很高兴。 届时就算大伯回京任职,会不会顾念朱氏这个发妻……还真不好说。 她在走那步险棋的时候,就想过剪掉朱氏的羽翼,令朱氏不能再蹦跶。现在这个结果,比她预料的还好些。 因为,多了汪督主。若非缇骑送来了那几个强盗,若非缇事厂查出那些强盗来自云屠山,事情就不会如此顺利。 汪督主的手笔开始出现了,那么顾家的亲事肯定能拒绝。 叶绥合上眼,脑中闪过布珠巷那一幕幕,想起了一张俊美无俦淡漠至极的面容。 他说嫁给我吧,他说本座会护佑你,他说一切无妨,他说顺心而为 即可。原来这些话语,已经深深刻在了她脑海中。 督主…… 而此时,缇骑掌班沈直正在禀报:“厂公,那几个强盗已经带回缇事厂了。叶家夫人被夺了管家之权,幽居佛堂不得外出。” 对缇骑来说,探听叶家这点隐私易如反掌。 只是沈直不知道,这个结果可令厂公满意? 朱氏打算毁了未来厂公夫人的容貌,只是被夺了管家之权、幽居佛堂,这个处罚未免太轻巧了! 只是厂公没有示下,沈直及其他缇骑并不自专行事,沈直这会儿来禀告强盗的事情,就等着厂公发话呢。 沈直心中暗暗搓着,有什么刑求适合用在朱氏身上了,刀割?火燎?还是鞭打? 只要厂公一声令下,他定会将此事办得漂漂亮亮,让朱氏一辈子都不敢再害未来厂公夫人! 汪印忽视了沈直热切无比的眼神,他依旧是那副淡漠平静的神情,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仿佛并不在意朱氏的下场。 然而,他拿起了锦帕,缓慢地擦拭着白皙修长的手指。 包括郑七在内的所有缇骑都知道,这是厂公发怒前的征兆,也是厂公不满时的习惯。 看来,朱氏当真惹怒了厂公。显然,厂公对叶居谯的处置并不满意,那么厂公有何吩咐?#####第三更!感谢宝贝们的订阅和评论,谢谢大家! 第一百五十一章终有报 汪印将锦帕放在一旁,淡淡下令道:“沈直,你且去叶家将朱氏……” 朱氏雇了强盗,不就是想毁了小姑娘的容貌吗? 既然如此,本座也不做别的,朱氏那张脸,也别想要了! 汪印身上出现了一丝淡淡的杀气,这杀气猛地疯长,倏忽便回归平静,最后仿佛什么都没有出现过。 沈直心中颤了颤,肃然领命:“是,厂公!” 当天晚上,叶家佛堂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要安静,就好像里面根本没有人住似的。 这种诡异的安静,一直持续到天亮。 随后,几声尖锐的凄嚎,终于为佛堂带来了一丝人气…… 佛堂这几声凄惨的嚎叫实在是太过凄厉,仿佛有人看见了恶鬼般,尖锐地划破了叶家的平静。 住在佛堂附近的下人赶过去一看,发现在佛堂里伺候的娘子和下人才刚刚醒过来,发出凄惨嚎叫的,正是大夫人朱氏。 朱氏用手护着头脸,蜷着身子不断地翻来滚去,嘴里大声哭号,声音听起来异常的凄惨,又异常的痛苦。 下人们都惊呆了,大夫人这是怎么了? 在朱氏抬起头的间隙,有仆人不小心看到她的脸,不由自主“啊”的尖叫了起来,差点就要夺门而出。 夫人的脸……这是多么恐怖的一张脸啊! 脸上刀痕交错,而且刀痕极深,伤口正在渐渐渗出血迹,混合着大夫人的眼泪,成了一条条血沟,正挂在她脸上。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下人恍惚觉得,那些血迹还隐约有些发黑,不像鲜血一样。 “痛 ……痛,好痛……我的脸,我的脸!”朱氏痛呼出声,双手虚托着脸,压根不敢伸手去模。 她断断续续地叫着,痛得已不成句了,除了哀嚎,她什么都做不了。 刚刚醒过来的计氏,看到朱氏这个样子后,泥胎般的脸上也出现了一丝惊愕裂痕。 她朝朱氏走近了几步,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停了下来,嘴里不断念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所有下人都又惊又怕,有机灵的下人立刻离开了佛堂,跑去将此事告诉当家的二夫人和三夫人了。 很快,府医和徐氏、陶氏等人便赶来了佛堂。 他们到来的时候,朱氏已经停止哀嚎了,她实在没有力气叫出来了。 她痛得快要昏了过去,只保持着一点点浑浊的意识。 此刻她披散着头发,徐氏和陶氏都看不清她的面容,最后还是府医上前,撩起了她的头发。 猛一看,府医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大夫人的脸上全是刀伤,那些刀痕极为巧妙避开了眼睛、鼻子和嘴巴,不知在上面划了多少刀,刀痕深可见骨,皮肉向上翻开。 仔细一看,那刀伤还含有黑色的颜料,混着血液眼泪流下来,要多恐怖就有多恐怖 府医倒退了几步,脸色发白,朝徐氏、陶氏二人说道:“二夫人三夫人,大夫人伤得太重了,须得请医术高明的大夫前来才是。小人……小人无能为力!请夫人恕罪,恕罪!” 这时,徐氏、陶氏也看清了朱氏的样子,心头骇然的同时,完全明白了府医的惊骇。 她……朱氏怎么会伤得这么严重? 上面交错着各种刀痕,这张脸还是往日端庄雍容的脸吗?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徐氏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吩咐下人:“快,立刻去延光院,速速将此事禀告老太爷,快,快去!” 在府医的建议下,徐氏立刻写了帖子,以朱氏的名义,将帖子急急送去了陈妙手府中,请陈妙手前来救治朱氏。 做完这一切后,徐氏发现自己背后都出了一身冷汗。 陶氏的情况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妯娌两人同样脸色发白,她们彼此对望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见了惊惧惶恐。 大嫂怎么会这个样子?是谁伤了大嫂? 两人心中的眉头都“突突”地跳,想说些什么,却发现根本没有什么好说的,只得强按住心惊,等待陈妙手的到来。 陶氏自然而然地想到了绥儿,想到了朱氏打算毁了容貌的事情,心跳得更急促了。 原来,这就是容貌被毁的样子,原本朱氏就想这么做的,对吗? 她站在徐氏身后,静静看着朱氏那张可怖的脸,眼里的惊惶逐渐散了去,变得一片平静。 朱氏曾经生下的恶念,现在报应到她自己的身上了。 这个结果,让陶氏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在徐氏令人去请陈妙手的时候,大房的叶向铤、叶绅和孙氏等人,也匆匆忙忙赶来了。 这时,朱氏已经忍受不住,痛得昏了过去。 叶绅扑倒在朱氏面前,在看到自己母亲那张脸后,“啊”的尖叫起来,脚步不断的后退。 叶向铤紧紧拧着眉,唇色都有些发白,孙氏则紧挨着他,“嘤嘤嘤”地哭着。 叶向钲难以置信地看着朱氏,恶狠狠地说道:“是三房,肯定是三房做的!这次三房在报复!肯定是,肯定是!” 他扭头看着陶氏,目光像是淬了毒般,用手指着她,大声质问道:“三叔母,是不是你们?是不是你们?!” 听到叶向钲毫不客气地质问,陶氏眉眼冷了下来,她还没来得及说话,背后就传来一声大喝:“放肆!钲哥儿,谁让你这么与长辈说话的?!没大没小,立刻道歉!” 说话的人,正是叶安固。 #####第一更! 第一百五十二章毁了 本来,佛堂这个地方,他是避之不及的,断不会想进来。 然而听下人所报,此事实在太惊悚,他不得不赶来了。 不想一来到这里,就听到叶向钲在胡言乱语,当即便喝止了。 “二叔……”叶向钲唤道,话音渐悄,然而他仍旧盯着陶氏,眉眼满是不忿质问的神色。 一个晚辈指着自己的叔母,口口声声都是质问,这像什么话? 叶安固还想说些什么,在看见朱氏那张后,话语一下子顿住了。 大嫂竟然成了这般模样……想来钲哥儿也是担心母亲,才会一时口无遮拦,他并没有故意深究。 陶氏感激地朝叶安固看了一眼,并没有出言为自己辩驳。 清者自清,这件事不是三房做的,她完全没有必要上赶着为自己辩护,而且对着叶向钲这些晚辈,她根本就不用解释。 如果大房心里是这么认为的,那无论她怎么辩解,他们都会觉得是三房做的。 她是痛恨朱氏不假,可是从来没有想过会这样报复回来,更没想过毁了朱氏的容貌。 可是,大嫂容貌被毁的时机实在是太巧了,就连陶氏自己都暗自猜想:是不是有人暗中为绥儿出气? 莫非这便是朱氏的报应? 可是这报应来得也太快太合适了,也太恐怖了。 怎么会这样呢?到底是谁伤的朱氏? 叶居谯听完下人禀告后,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他觉得周身力气都被抽走了,倘若细看的话,还能发现他的手在轻轻颤抖。 据陈妙手所说,那些刀伤沾满了乌黑的颜料,已经顺着伤口渗透到血肉里面了,这些颜料基本弄不掉; 而且,那些刀痕太深了,就算朱氏养好了伤,也会剩下一条条明显的伤疤,重要的是,这伤疤还是黑色的,整张脸肯定是没法见人了。 陈妙手摇头叹息道:“大夫人的脸全都毁了,就连老夫也毫无办法,唉……是谁的手段这么狠辣?这样也太令人害怕了。” 是啊,是谁的手段这么狠辣?——叶居谯知道是谁。 将朱氏毁成这样,事情不是三房的人所为,三房的人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 半夜悄无声息地潜入叶家,不知不觉地将朱氏这样的人,是缇骑,是汪督主! 朱氏要毁了绥姐儿的容貌,汪督主便毁了朱氏整张脸! 这样的人,这样狠辣的手段,这样睚眦必报的心性,让叶居谯毛骨悚然。 得罪了这样的人,会有什么样下场? 朱氏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可是即便他能猜到这是汪督主所为,他也不能说什么,因为他很清楚,汪督主这么做,是明明白白的震慑。 这震慑,是给朱氏的,也是给他的! 汪督主的手段,叶居谯再一次深刻地领教了。 他知道,汪督主已没有多少耐心了,他必须去应对顾家求亲那件事了。 当天晚上,他便将叶安世唤来了延光院。 叶安世到来之后,叶居谯便说道:“最近府中发生了不少事,顾家这个望族,想来我们高攀不起。再者,现在纯嫔娘娘有了身孕,绅姐儿已与临川侯府结亲,叶家有这两件事暂且足够了。” 他语气缓了缓,继续道:“如果势力太大,怕重蹈曲家覆辙。叶家总不能将所有势都占尽,顾家这门亲事,就推拒了吧。” 叶安世没有想到,父亲唤他来是为了说这事,惊喜地回道:“父亲说的是,父亲思虑周详,感谢父亲了。” 之前因为顾家上门求亲这事,他与父亲有了分歧。 父亲对顾家实在太满意了,而他以绥儿的意思为重,父亲因此对他甚为恼怒。 原本他以为,待朱氏这事了解后,父亲便会催促他答应顾家求亲。不曾想,父亲现在改变主意了,为何呢? 叶安世猜想,在绥儿出点出事后,父亲或多或少对三房感到愧疚吧? 拒绝顾家这门亲事,某种意义上来说,便是父亲的补偿吧? 现在朱氏落得如此下场,叶安世心里的怒气早就平息了,并不需要父亲的补偿。 ——但这样也好,他不必夹在其中为难了。 叶居谯随意点点头,没有理会叶安世的感谢和惊喜。 此刻,他的心中并没有像面上那么平静无波。 他在想,顾家亲事已经拒绝了,接下来要说的,便是打算将绥姐儿许给汪督主这事了。这个事情,应该怎么说才好? 叶家毕竟是簪缨之家,将孙女嫁给一个宦官,普通的理由实在站不住脚。汪督主是良配?这门亲事很好很合适? 纵他习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种明显与事实不符的话语,他也不好意思说出口。 无论汪督主手中有多大的权势,无论汪督主长相如何俊美,只冲着他是个宦官这一点,这门亲事就是一场荒谬笑话。 他思忖来思忖去,几度欲言又止,始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见到叶居谯如此犹豫的神情,叶安世便问道:“父亲,您怎么了?可是有什么吩咐?” “我想……”叶居谯张口道,话说到一半,还是收了回去。 对叶安世这个儿子的本性,叶居谯还是有所了解的。 三子性情耿直坚毅,而且对女儿十分疼惜,他连南平顾家这样的人家都不为所动,怎么会愿意将女儿嫁给一个宦官? 若是将这事说出来,还不知这个三子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他并不是怕叶安世震怒或者怨恨,而是将孙女嫁给宦官这事,他实在难以启齿。 不行,不行,这件事不能由他亲口说出来。 看来,得给汪督主去封书信,提醒汪督主记得之前的话语了。 这个事情,最好由汪督主亲自说。只是,汪督主会这么做吗? #####第二更! 第一百五十三章拒亲 这几天,叶居谯想了很多,虽然汪督主用血淋淋的事实来告诉他该如何选择。 可是,在决定选择汪督主之后,他脑中的雾霾困顿便一扫而光。 他差点忘记了,正因为王汪督主是个宦官,对叶家来说,这反而比顾家更好。 汪督主无父无母无妻无子,汪督主手中的权势,经营的人脉,缇事厂及殿中省的种种势力,都只掌握在汪督主一个人手中。 没有人可以与汪督主共享这种权势,也没有人可以得到汪督主的恩泽庇佑。 但是,如果汪督主娶了绥姐儿,那就不一样了。 汪督主一旦娶了绥姐儿,叶家就会成为汪督主的岳家,他会成为汪督主的岳祖父。 汪督主对绥姐儿有着浓厚的兴趣,无论汪督主手段如何狠辣,有这么一段亲戚关系在,汪督主多少会对叶家有所照拂才是。 叶居谯曾经听说过,宦官正是因为无子无后,才对家人亲情特别看重。 宫中有不少宦官抱养了义子,也将他们自身的势力交给了义子,由此可见一斑。 汪督主的确不同于一般的宦官,可是他到底也是宦官,这一点总是相通的吧? 绥姐儿嫁给汪督主之后,只要汪督主手里还握着这滔天权势,他甚至可以考虑把叶家的某个旁支子侄过继给他们。 这样一来,汪督主与绥姐儿便有了后继香火,叶家也得到了汪督主的权势。这不是都大家都好? 这样的结果,只要运筹得当,并非没有可能的。 叶居谯想得很美好,仿佛已经看到汪督主的权势渐渐往他靠拢。 这个诱惑,可比南平顾家的嫡枝嫡长,来得大多了! 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绥姐儿嫁到顾家,就是顾家的人了,肯定会以夫家为先。 而且顾家子弟众多,势力都要被子弟分薄了。要得到顾家的相助,还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了。 汪督主那里就不一样。汪督主孤身一人,无牵无挂,宦官好,宦官好! 不知为何,叶居谯突然想起了之前京兆府搬迁一事。 当时错失先机那种惆怅惊慌,依旧浮现在他心头。 若是他背后有缇事厂和殿中省,消息怎么可能会如此闭塞?只怕会比京兆大多数人都更为灵通。 至于名声……叶居谯眼神倏地闪过一丝阴狠。 比起实际得到的好处来说,名声算得了什么? 汪督主现在有什么名声?但汪督主有缇事厂和殿中省在手,谁敢对汪督主的名声说什么?就连私下议论都不敢! 他相信,叶家也会有这样的一日,无论叶家做什么,旁人都不敢议论!无论什么做什么事情也要让旁人不敢议论! 所以顾家,弃了! 这几天连续发生了这么多事情,陶氏还真忘记了顾家还在等待亲事回音。 听了叶安世的交代后,她便给鸿胪少卿李韶云的妻子贺氏送了帖子,邀请她过府一聚。 贺氏受顾家所托,一直在等着叶家的回应呢。 接到帖子之后,贺氏便如约来了叶家。 陶氏像上次那样,将贺氏迎进了映秀院的前堂,并且愧疚地说道:“李夫人,真是不好意思,近来府中发生了一些事情,所以迟迟没能给您下帖子,还请夫人原谅。” 贺氏笑眯眯地说道:“无妨,无妨,姻亲大事是应该仔细考虑的。不知叶夫人可考虑清楚了?对这门亲事有什么看法呢?” 贺氏笑盈盈的,她虽然这么问,但心里笃定叶家肯定会答应这门亲事。 毕竟,南平顾家这么好的亲事,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 叶家答应亲事,她这个媒人也可功成身退,她总算可以对顾家有个交代了。 陶氏张了张口,神色为难,最终还是说道:“李夫人,这门亲事,叶家不能答应。还请李夫人从中间传话。感谢顾家的看重,辛苦李夫人走这一趟,我实在感到过意不去。” 贺氏的笑容凝在了嘴边,她微微睁大了眼睛,有些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她不由地问了出来:“叶夫人,你……你的意思是,拒了顾家这门亲事?” 她没有听错吧?叶家竟然拒绝了顾家这门亲事?怎么可能! 既然说开了,陶氏心中那点不自在也就撇开了。 她点点头,肯定地说道:“正是这个意思,老太爷和相公都说了,南平顾家,我们叶家实在高攀不起,辛苦夫人了。” 贺氏惊得忘记合上嘴巴。她真的没有听错,叶家真的拒绝了顾家的求亲! 这完全不在她预料当中,怎么回事?板上钉钉的事情也会出错? 叶家到底是怎么想的?叶居谯这个礼部侍郎,应该清楚南平顾家的势力才对啊,为何会拒绝呢? 好一会儿,贺氏才回过神来,脸色略有些不自然,开口问道:“叶夫人客气了,议亲,议亲,当然有成也有不成的。只是老身既前来说亲,免不了要问一句:叶家为何会拒绝顾家求亲呢?” 陶氏说出了就准备好的理由,委婉道:“实不相瞒,顾家乃累世望族,我们叶家到底差了些。我们绥儿是幼女,自小性子跳脱,其实担不起宗妇的责任。再者,我们想多留她一段时间,不舍得她嫁到南平那么远……” 贺氏知道这些都是托词了,然而陶氏这么说,她也只能这么应着。 “既然如此,那么老身便将此事回复顾家了。只是可惜了,老身还以为这门亲事能成的……呵呵。” 她这么回道。 陶氏尴尬地笑了笑,并没有搭话。#####第三更!又是周末啦,提前祝诸位周末快乐! 第一百五十四章怎么可能? 很快,贺氏便说要去顾家走一趟,便告辞离开了。 坐上马车之后,贺氏的笑容便塌了下来,她冷哼了一声,觉得叶家实在不知好歹。 叶家连顾家这么好的亲事都拒绝,莫非叶家以为自己家的姑娘是天仙下凡,连顾家都看不出上?叶家想找个什么样的人家? 错过了顾家这门好的亲事,叶家一定会后悔的,一定会! 转念一想,贺氏的神色稍霁。 她只是从中说亲而已,这亲事成或者不成,到底只与顾、叶这两家有关,她何须咸吃萝卜淡操心? 离开叶家之后,贺氏便将去了顾家,将叶家的意思说了出来,陶氏拒亲的理由,她尤其说得仔细明白。 至于旁的事,就与她无关了。 顾璋怎么都没有想到,会得到拒亲的答复。 乍听到这个答复时,他还疑心是贺氏听错了。 他知道叶家内宅出了些事情,还特地没有催促贺氏,让叶家有充分的时间考虑。 他相信,叶家绝对不会拒绝他的求亲。以叶居谯的心性,肯定巴不得立刻攀上顾家。 可是,最后的结果与他所想的,完全相反!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叶家是疯魔了吗?叶家竟然拒绝了南平顾家? 此刻,顾璋俊秀的面容几乎可以算得上是狰狞了。 他是清晏公子,他是顾家嫡枝嫡长,他容貌卓绝,他才学了得,然而……他被拒亲了? 这是对他的侮辱,这个污点,他绝对难以接受! 更重要的是,父祖与族老们殚精极虑,好不容易才圈定了叶家,这关系着顾家的前程大计,怎么能出意外? 鸿胪少卿李韶云的夫人贺氏再次来访,叶绥当然知道了。 父亲母亲已经明确拒绝顾家求亲,这让她稍微松了一口气。 前一世,贺氏来说亲的时候,父母很快就答应了的,现在父母已经婉拒了,命运已经不一样了,不一样了。 这个事情,让叶绥再一次相信,命运是可以改变的,前路如何,最终还是掌握在自己手中。 从娘亲的口中,叶绥得知叶居谯也赞同拒亲,所以父母亲才会那么快有定断。 其实,叶居谯会拒绝顾家求亲,她其实并不感到意外。 大家都评价叶居谯“治家有方,为官有道”,但在叶绥看来,贯穿叶居谯一生的最大本性,就是“逐利”而已。 逐利乃人之本性,这没有什么好诟病的。 但是一个大族族长,倘若逐利的话,对这个大家族来说并不是件好事。 大族的基础、繁衍生息的倚仗,从来就不是“利益”两个字,恰好正是游离在利益之外的东西,譬如气节,譬如大义,譬如牺牲…… 叶绥还从来没有听说过,哪一个累世家族是以“利益”作为底蕴的。 一旦家族族长开始逐利,那么这个家族离衰败也就不远了。 叶家从事显赫至极的簪缨家族,沦落到如今的局面,与族长逐利其实有莫大的关系。 叶居谯,不过是逐利的代表罢了。 幸好,她的父亲和兄长,没有继承到叶居谯这一点。 叶绥用前世四十年的经验来看现在的叶家,发现在兄长这一辈中,嫡枝嫡长的叶向铤与叶居谯最为相似,都是那种过分逐利的本性。 而叶向钲摔断了腿,性情暴戾;二房的几位兄长,则留在了松阳祖宅打理庶务。 仔细算一算,已入了仪鸾卫、文武俱全的兄长,才最适合成为亢宗之子。 这是她都能想明白的道理,为什么叶居谯想不到呢? 大抵,叶居谯是发自内心的不喜欢三房吧,所以压根就没有在意过兄长。 不过,叶居谯喜不喜欢,有什么所谓呢? 叶居谯所谋取的,三房多半不会参与;三房要做的事情,叶居谯不见得有能力阻止。 说来说去,还是靠自己吧! 她忽然笑了起来,心想顾璋听到叶家拒亲的消息后,肯定不能接受吧? 顾家嫡枝嫡张、清晏公子,竟然被叶家拒亲,此事若是扬了出去,必定是笑话一桩。 以顾璋清高自傲的本性,可受得了?就算受不了,也得生生受着! 她相信,顾璋做了那么多功夫,肯定不会轻易放弃叶家。 可是不敢顾璋有何打算,她都绝对不会让他如愿,绝不会嫁到顾家! 如果顾家实在扛不住顾家的威胁打压,那么……还有汪督主。 顾璋经过多方打听,终于知道之前叶家内宅发生了什么事情。 原来,叶绥在布珠巷遇到了强盗,差点出了事,正巧遇到了汪督主,被其救了下来。 叶绥之所以发生意外,源头就在于他向顾家提亲。叶家大夫人朱氏心有不忿,所以想对叶绥下狠手。 莫非,这就是叶家推拒亲事的原因? 如果是这样的话,顾璋真是杀了朱氏的心都有了。 十拿九稳的事情,最后弄成了这个样子,都怪朱氏这个嫉恨心窄的女人。 她嫉妒怨恨也就罢了,最后却影响了顾家。 更重要的是,这些事情顾家一无所知,倘若因此被退亲,那真是遭了无妄之灾。 叶绥差点遭难,根本与顾家没有关系,叶家便是因此拒亲? 不对,不对,不会!即使叶家这次宅斗的源头,在于顾家上门求亲,以叶居谯的为人心性,断不舍得放弃顾家的地位和势力。 他对自己的家族非常有信心,相比之下,松阳叶氏真算不了什么,叶家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顾璋想来想去,都不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思来想去,他决定亲自向叶居谯问个清楚明白。 #####第一更! 第一百五十五章极力挽救 于是,顾璋去找了工部尚书苏息言,拜托其将叶居谯约出来。 过去苏息言在任礼部侍郎期间,曾经点评过叶居谯的考卷,算是叶居谯半个座师。 苏息言答应了顾璋的请求,却说道:“顾公子,老夫可以将叶大人约出来,更多的,便无能为力了。这门亲事最后成不成,还得要看叶大人的心意。” 婚姻是结两姓之好,亲事最是勉强不得,看在顾璋确是一片诚心的份上,苏息言答应助其一臂之力。 只是,但这个事情结果如何,顾家与叶家有没有缘分,那就要看各自造化了。 顾璋弯腰拜了拜,感激道:“多谢大人了,大人说的是,只是没有努力争取一番,小子实在是不甘心。” 苏息言点了点头,很快就给叶居谯下了帖子,将席面定在了万映楼。 苏息言有请,叶居谯当然赴约。 在万映楼那里,叶居谯第一次见到了顾璋。 顾璋仪表堂堂,风采卓绝,是一名翩翩佳君子,难怪会有清晏公子之名。 见到顾璋过人的风姿,叶居谯自然心生好感,脸上不由得带了三分笑意。 从叶居谯的神情中,顾璋很轻易的感受到了极为熟悉的目光,这是欣赏爱才的目光,就像过去很多长辈看他的目光一样。 由此可见,叶居谯对自己是很满意的,可是为何会拒绝顾家求亲呢? 这个疑问,是顾璋想见到叶居谯的主要目的。 可是这会儿刚见面,他还不便问出来。 苏息言倒是尽心尽力,做到了对顾璋的应允,不时调节着席间的气氛,尽量的彰显顾璋的才能和风采。 其中,苏息言就提及了先前万名士子请愿一事,他朗声笑道:“叶大人或许还不知道,发起万人请愿书的,正是顾公子。顾公子多番为曲大人求情,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叶居谯自然听说了这件事情,也知道顾璋被定国公齐瞻竹赏识,便赞同道:“苏大人说的极是,后生可畏,老夫自愧不如啊。” 顾璋仿佛极不好意思,脸色羞赧答道:“两位大人说笑了,小子其实会有这个决定,是受了叶三爷的启发。有叶三爷珠玉在前,小子随后而为,实在当不得请两位大人的赞赏。” 说到这里,他双眼晶亮,眼神颇为热切地说:“叶大人,实不相瞒,小子对叶三爷十分仰慕,为叶三爷的高义而震动。倘若有机会与叶三爷深交,便是小子的荣幸。” 尽管叶居谯并不喜欢叶安世这个儿子,可是这些奉承的话,他听着也很受用。 叶安世毕竟是他的儿子,不是吗? 苏息言在一旁敲着边鼓,提醒道:“是啊,虎父无犬子,这都是叶大人教导有方。叶家乃簪缨家族,家风素来清正,所以叶三爷才有此高义。” 顾璋不断点头,敬佩道:“小子受教了,要是叶大人能够指导教诲,小子正求之不得。” 其实,凭顾家的地位,顾璋说这些谦逊的话,着实太假了。 然而在场三个人都知道,顾璋之所以将姿态放得这么低,主要是为了向叶家求亲,所以谁都没有说破。 很快,苏息言便借口有事离开了,留下了叶居谯和顾璋两个人。 苏息言离开后,顾璋的神色渐渐变得寥落,他忽然站了起来,朝叶居谯拱了拱手。 随即,他恳切的说道:“叶大人,请恕小子唐突,小子实在是很想知道,叶大人为何会拒绝顾家的求亲呢?小子郁结在心,始终不明所以究竟,还望叶大人解惑。” 终于说到这个事情了……叶居谯心里想。 在见到顾璋的时候,他就知道顾璋的用意,猜到对方肯定会这么问。 于是,叶居谯便回道:“顾公子,先前老夫孙女受了一些惊吓,现在还在休养当中,暂时还不可以定亲,请顾公子体谅。” “叶大人,小子对叶姑娘一见倾心,无论是多长的时间,都可以等!”顾璋马上接了这话。 叶居谯神情为难,叹口气说道:“顾公子,能得顾家青眼,这是叶家的福气。可是,老夫孙女实在没有这个福气。自顾家上门提亲以来,她便接二连三的生病,只能说,她与顾家无缘了。定亲一事还须好些时间。” 他装出了为难的样子,无奈道:“况且,在儿女亲事上面,老夫向来尊重儿孙的意思,老夫的三子比我更有话语权,老夫着实为难。”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嘛,叶居谯将拒亲的原因推到叶安世身上。 毕竟,叶安世是绥姐儿的父亲,而他是祖父,中间怎么说也还是隔了一层。 顾璋知道这是叶居谯的托词,自然不信,坚持道:“叶大人,您是叶三爷的父亲,又是叶家的族长。这门亲事,只要您一句话,顾家定会无比配合。多长时间小子都愿意等,多少聘礼小子都可以准备,恳请叶大人给小子一次机会……” 不是叶居谯不给他机会,而是叶居谯自己都没有决定的权力。 他总不能对顾璋说,叶家选择了汪督主,选择了缇事厂和殿中省的势力吧? 接下来叶居谯都是这样的表现,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装出一副无能为力的样子。 无论顾璋怎么说,他都没有松口,一会儿说亲事由叶安世做主,一会儿说叶绥不能担宗妇的责任,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叶家不能答应这门亲事。 见到叶居谯这副盐油不进的样子,顾璋知道,当前无论他说些什么,叶居谯都不会答应了。 无奈之下,他只得将这话题止住,却没有什么心思与叶居谯寒暄了。 叶居谯准备离开的时候,苏息言掐着点出现了,与顾璋一同送其离开。 他们刚刚出了万映楼门口,便直直迎上了一群人。 为首那一个人,容貌俊美至极,衬得周遭一切都黯然失色。 他神容淡漠,脸上明明什么表情,却令所有人都畏惧,随即低头不敢与之对视。 这是……缇事厂汪督主! #####第二更! 第一百五十六章碾压 汪印显然正准备进万映楼,恰好在门口这里遇到了顾璋这几个人。 他身后跟着十余名缇骑,这些缇骑身穿鸣蛇服,腰佩七星刀,他们俱是神情冷硬,全部都肃然挺立,像一柄柄笔直的长枪,似乎随时能扑刺敌人。 缇事厂专司诏狱、刑罚缉捕,缇骑则擅长刺探阴私。 按理说,缇骑应该是那种奸猾狡诈之徒才是,可汪印治下的缇骑却绝不是这样。 缇骑身上有独特的气质,既有军中士兵的威武肃穆,也有朝中文官的灵活变通。 此刻,万映楼前这十几个缇骑,正散发出凛凛威势,如同军中士兵正在警戒听令一样。 缇骑这样的特质,与汪印是军中孤卒有关。 有人说,汪印训练缇骑的方法,就是从军中士兵操练中演化而来的。 听说,皇上所得的那本阵图,现在已经被用于缇骑训练当中,想必三千缇骑的威势以及战斗力会比以前更进一步。 想到那本军中阵图,顾璋心中一阵暗痛。 顾家为这本阵图搜寻多年,原本这阵图应该属于顾家才是,可是顾家不能如愿,这本阵图被送到了皇上的手中。 现在,这本阵图已经为缇事厂所用。 不知为什么,顾璋总有一种自己的东西被别人占据了的感觉。 然而在汪督主面前,他这种感觉只得尽量收敛,他退了几步,微侧着身,不敢与汪督主对视。 对这位声名响彻大安的缇事厂督主,顾璋实在听得太多太多了。 过往在一些场合,他还远远的见过汪督主几次。 但离得这么近,还是第一次。 这么近的距离,令顾璋越发感到那种迫人的气势,像座大山压下来似的,几乎能将人的脊梁压弯。 顾璋强忍着,才不至于让自己失态,纵如此,他额头还是渗出了汗珠。 不过一个照面而已,汪督主的威势竟强悍至此! 这一下,对这位传闻中的督主,顾璋有了极其深刻而直接的认识。 难怪,难怪汪督主让人闻名色变,其他种种狠辣手段尚且不说,光是这一份气势,便已胜过许多人。 顾璋是南平顾家嫡枝嫡长,平日气势上当然不输人。 可是气势这个东西最怕比较,在汪督主面前,他突然间觉得自己很幼稚很渺小。 汪督主实在太强悍,足以牢牢压住他,不,碾压他。 这时,苏息言上前一步,向汪印打着招呼,恭敬地唤道:“见过督主大人。” 汪印淡淡点头,顺势停住了脚步,目光落在了这几个人身上。 他最先看的,并不是顾璋,而是顾璋身边的叶居谯。 叶居谯竟然和顾璋在一起,有意思…… 想必,是顾璋主动找上叶居谯的吧?顾璋此举,无疑还是为了求亲之事。 看来,顾璋对叶家有着非一般的执念。顾家乃累世大族,叶家已渐渐没落了,顾家为何非要与叶家结亲不可? 这倒令本座好奇了…… 叶居谯完全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汪汪印,尤其是他身边还有顾璋! 这下完了,汪督主会怎么想? 在看见汪印的时候,他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眼处,一口气差点堵住了喉咙。 他下意识离顾璋远了些,跟在苏息言身后,强自镇定与汪印打了招呼。 叶居谯的表现,让顾璋心生诧异。 他并不知道叶家与汪督主的种种内情,但见叶居谯身子虚浮,笑容僵硬,似乎在害怕汪督主? 汪督主不是救了叶家姑娘?面对救命恩人,叶居谯怎么是这个态度? 很快,他就来不及想叶居谯的怪异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背脊起了一股战栗,发自内心的彻骨寒意瞬间爬满全身。 他心底轻颤,觉得脖颈不远处,有一条毒蛇正在“嘶嘶”吐着信子,仿佛只要他一动,这条毒蛇就会扑上来咬住他,他不敢有任何动弹。 ——汪督主正在打量他! 顾璋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恐怖,太恐怖了! 他毕竟年轻,很快就承受不住这样的压迫,他微微别开头,侧着身子,脸色渐渐变得难看起来。 见到他的动作,汪印淡漠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去,唇角微不可见地勾了勾。 南平顾家嫡枝嫡长,清晏公子,不过如此! 仔细算起来,顾璋这样的心性和定力,还不如叶家小姑娘,他有何脸面,求娶小姑娘? 汪印心里评判完毕,便抬起了脚步,径直越过他们,跨入了万映楼中。 不再看顾璋他们一眼,无须再看了。 汪印前来万映楼,是要见一个人。 这个人,便是尚书左仆射谢玠。 谢家不避耳目,约了他前来万映楼。——二品重臣的邀约,这个面子,汪印当然要给。 至于谢玠为何会约他,汪印心中自然有答案。横竖本座无事,走一趟也何妨? 汪印落座之后,谢玠单刀直入问道:“汪督主,请问缇事厂可知道曲大人的下落?” 他语气平平常常,心中的焦灼被很好地隐藏了起来。 汪印挑了挑眉,似乎略有些诧异,只道:“曲大人已经致仕离京,想必在返回祖宅的路上吧。” “曲大人在返回祖宅的路上失踪了,现在没有任何消息。所以本官想问督主大人一句:曲大人在哪里?”谢玠一瞬不动地盯着汪印,想从对方脸上看出些什么来。 #####第三更!今日没有宝贝们的评论,略感寂寞如雪啊。难得大家都520去了么,哈哈 第一百五十七章好盘算 可是,汪印给他的,始终是淡漠平静的神情,连语气都没有什么起伏:“谢大人问错人了吧?本座如何知道曲大人在哪里?” “……”谢玠的胡须翘了翘,想了想,便直接说道:“缇事厂耳目遍布天下,督主大人怎会不知曲大人下落?还说是说,曲大人就在督主大人手中?” 闻言,汪印轻飘飘的看了谢玠,虽然神情没有变化,但是气氛明显冷了下来。 谢玠无视了这种冷意,继续道:“督主大人,曲大人为官清廉,他是个好官。若是他什么事的话,就连老天都不忍心的,督主大人真的不知道他的下落?” 汪印摇摇头,连话都不回了。 谢玠忽然笑了起来,说道:“既然督主大人不知道,那就算了。只是本官觉得:坏事不可以做尽,不然迟早会有报应。” 汪印露出了一副赞同的表情,不咸不淡道:“谢大人说得有道理,本座也是这么认为的。” “……”谢玠气结,却一时无话可说。 他只知道汪督主平日冷漠寡言,不想也这么能说,每一句话都让人膈应。 偏偏谢玠只能忍下这些话,谁叫他现在有求于汪督主?谁叫是他主动邀约汪督主的? “谢大人,你约本座前来,就是为这事?既如此,本座只能遗憾的告诉您,曲大人在哪里,本座并不清楚。对了,听说万映楼的美酒不错,恰好本座带来了西施坊的豆干,谢大人,可要尝一尝?” 谢玠默了默,霎时明白汪印是不打算说任何有关曲公度的事情了。 虽然他笃定曲公度失踪与缇事厂有关,但是他没有证据,也没有办法。 缇事厂直接听命于皇上,那就意味着曲公度失踪与皇上有关! 他作为臣子,自然明白帝心不了测,现在他能说什么? 汪印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看来他从缇事厂是得不到什么有用消息了,还得通过另外的办法找寻曲公度才是。 最终,谢玠挤出了一句:“督主大人有心了。本官还有事在身,得先告辞了,督主大人慢慢享用吧。” 说罢,他不等汪印有所回应,便拂袖而去。 汪印并不在意谢玠的离开。 ——有些事情,他已经做了,无须让旁人知道,更无须在意旁人的看法。 他心情仿佛不错,缇骑为他斟了美酒,奉上了西施坊的豆干,便恭谨退在了一旁。 汪印浅酌了一口,忽然便放下酒杯,不再动了。 “厂公,可有不妥?”缇骑立刻上前问道。 汪印淡淡摇摇头。万映楼的酒并无问题,他只是……更喜欢剡溪茶庄的茶香。 只可惜,小姑娘最近都不能出府了,剡溪茶庄便像少了什么似的,没有之前那么舒适自在了…… 万映楼下,在送走叶居谯之后,苏息言叹息一声,劝慰道:“顾公子,婚姻之事强求不得,既然叶家无意,那就算了吧。” 顾璋点了点头,露出一副安然神伤的样子,在苏息言看不见的角度,他眼神阴狠暴戾。 叶居谯的态度也太坚决了,叶家拒亲,定然还有别的打算! 难道还有别的家族与顾家有了一样的打算?抢先一步接触了叶居谯? 可是能与南平顾家相提并论的家族,大安朝也没有几个。难道这些家族也在打叶家和宫中的主意? 自古权势动人心,并非没有可能的…… 随后,他一方面派人打探其他家族的动静,一方面将这情况传回南平顾家,暗暗想着有什么办法可以令叶家回转心意。 既然通过叶居谯这个族长不行,那么只好从叶安世那里下手了。可惜,他慢了一步。 不多久,汪印便接到了叶居谯的书信。 他看罢叶居谯的书信后,脸上依旧淡淡的,可是随侍已久的封伯及郑七等人,却察觉到厂公心绪有细微的变化。 厂公脸上,隐约有丝哂色? 看来,厂公对叶居谯这个人,真的不怎么喜欢。 即使厂公已经向叶姑娘求亲,可那是对着叶姑娘求亲,厂公在意的,只有叶姑娘一个人而已。 哪怕叶居谯是叶姑娘祖父,厂公对其态度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封伯突然间起厂公曾经点评过叶家,说是叶家只有叶安世尚可。 叶安世,可不正是叶姑娘的父亲吗?倘若厂公将叶姑娘迎娶过门,那么,叶安世就成了厂公的泰山。 想象着厂公称呼叶安世为岳父的场景,封伯心中颇有种微妙的感觉。 届时,厂公神色可会变化?还能淡淡说“叶安世尚可”吗? 汪印将叶居谯的书信递给封伯,说道:“封伯,你且看看,叶居谯心里想的,呵。” 他勾了勾唇角,竟觉得心情有些不错。 叶居谯胆子这么大,本座此前倒有些看轻他了…… 封伯将自己的注意力从想象中拉回来,接过书信一看,不由得笑了笑:“叶居谯打得一手好算盘,竟然请主子求皇上赐婚?他还真敢想,也敢说。” 求皇上赐婚?怕是厂公心里都没有这样想过吧,叶居谯真是好计算! 在封伯看来,汪印之前做的那些事情,就算是对叶家的威迫,那也是为了顺利迎娶叶姑娘,完全没有什么问题。 (没错,老奴就是这么是非不分!) 明明是叶居谯自己想攀上厂公,却又碍于名声脸面,似乎受尽委屈一样,还敢请厂公求皇上赐婚。 届时赐婚旨意下来,这么亲事当然成了,叶居谯既可以对厂公有所交代,又可以理直气壮地面对其他家族和官员。 没有人会说叶居谯为了权势将孙女嫁给宦官,只会说叶家遵循上意,叶家便无堕簪缨家族的清正名声。 #####第一更! 第一百五十八章比美 如此一来,叶居谯里子面子都有了,好处都占尽了,哪里会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汪印笑了笑,“呵”地说了一声,道:“叶居谯本来就是逐利之人,无妨。” 只要小姑娘能每日陪着本座品剡溪茗,本座满足一下叶居谯的小计算,也无妨。 况且,本座把持缇事厂这么多年,近几年御史台那些官员都不敢弹劾本座,如今本座得有些非议在皇上手中才是了。 缇事厂本来就让人畏惧,本座就是那跋扈逼迫之人,便是旁人认为本座逼迫叶家,又有什么所谓? 名声何妨?小姑娘也是这么想的吧? 不然不会愿意自毁容貌,只是她的家人……叶居谯不足为虑,只是小姑娘的父母兄长会怎么想? 就汪印自己来说,是完全不会理会叶安世等人的看法,然而小姑娘对父母兄长极为看重。 既然他打算将小姑娘顺利娶回府中,那就不得不在意了。 汪印斟酌着此事如何周全。 他不介意满足叶居谯的请求,但具体如何做、做到哪一步,就由他自己说了算。 他想起了布珠巷当时的情形,小姑娘难得露出了柔弱,他既然说过会护佑小姑娘,就一定不会食言。 想了想,他这么吩咐道:“郑七,给吴不行传个吩咐。本座要知道顾家最近的动态,事无巨细。” 他想起了叶居谯与顾璋一起出现万映楼的事。 看来,顾璋并不甘心被拒亲,想通过叶居谯来达成目的。事不如愿后,听说现在还打算从叶安世那里下手…… 对小姑娘来说,叶安世的分量比叶居谯重多了,顾璋这个打算,他不得不防,以免出现什么意外、 汪印觉得有些奇怪,顾家对叶家看得太紧太重了,南平顾家这样的累世望族,为何非要与叶家结亲不可? 尤其是,小姑娘还是叶家三房的嫡次女。 对这些大族的森严规矩,汪印有所了解。倘若顾家这个嫡枝嫡长娶妻,与之相配的,必定是某大族的嫡长女。 顾家逆规矩而行,不是疯癫乱来,便是所图远大。 顾家已是累世望族,还能图什么呢?还是那么远大的? 汪印隐隐有了猜测,不由得想起了之前顾二公子的事情。 顾二公子顾珃,原先与太原少尹甘衡言的幼女定亲。 太原府位置紧要,在军中布局来说是非一般的存在。若顾家与甘家当真结为姻亲,那么南平顾家的势力便能延伸至太原府了…… 汪印忍不住轻啄着桌面,修长白皙的手指发出了某种奇妙频率,令封伯和王白屏气凝神,怕会打扰厂公。 未几,汪印的手指便停了下来,可是他并未有话语示下,封伯和王白一时不明厂公所想。 这会儿,汪印的思绪从顾二公子身上飘走了,他想起了在万映楼下楼下见到的顾璋。 顾璋的确是个容貌俊美的年轻人,而且风姿卓绝,便是他见到了,都会觉得眼前一亮。 可是小姑娘说过,对顾璋这个人,她只须见了一面就心生厌恶。在万映楼下见到顾璋,他也不太喜欢。 一想到顾璋要求娶姑娘,他就更不喜欢了。 半响之后,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微微挑着着眉头,朝封伯说道:“封伯,本座与清晏公子,孰美?” 封伯微张着嘴,觉得下巴都快掉了,都忘了答话。 隐匿在暗处的王白也不禁漏了气息。 郑七已经去找吴不行了,若是他还在这里,想必也会像封伯和王白一样,愕然至极。 厂公说什么?本座与清晏公子,孰美? 厂公竟然要与清晏公子比较?更重要的是,不是比别的什么东西,而是比较容貌? 王白顿时觉得脑中凌乱,他很想出言提醒厂公:比较容貌谁美谁丑这样的事情,那是闺阁小姑娘才这么做的! 他张了张口,觉得厂公这个问话略有些惊悚,还是乖觉地隐回了暗处。 这问题,还是留给封伯回答吧,他还是保护厂公好了。 嗯,这个问题以后可问问厂公夫人。 封伯想了想,干巴巴回道:“主子,老奴觉得,叶姑娘不会在意这个的。” 汪印似在思考,淡漠的神情渐渐散开了,脸上带着一丝舒缓,最后点点头:“你说得对,小姑娘不会在意这个。” 小姑娘本来就已经长得极美,容貌这一事,她肯定是不会在乎。 而且小姑娘厌恶顾璋,不管顾璋长得什么样子,小姑娘都肯定不会喜欢,更不会对其有什么好感。 那么小姑娘对本座呢? 汪印回想起与小姑娘的几次见面,想起了姑娘偶尔的怔愣,小姑娘有时会微微失神。 他眼里染上了一丝笑意,肯定般道:“本座觉得……本座比清晏公子美三分。” “……”王白的气息再次不稳,身影也再一次暴露了。 厂公你这么说,真的好吗?这样的事情,心知就好了,完全不用说出来啊。 不过厂公说的是实情,在他们看来,当然没有人能比厂公更俊美的了。只是…… 厂公掌着缇事厂和殿中省,厂公权势滔天,还执着于美貌,似乎不太好吧? 封伯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厂公一本正经地说自己比顾璋美,总觉得哪里不对…… 所幸,这场审美之言并没有持续下去,汪印很快就吩咐道:“王白隐匿,本座要进宫一趟。” 他向小姑娘求亲一事,得过了皇上明路才是。 #####第二更! 第一百五十九章自污 汪印是內侍首领,又是缇事厂厂公,有自由进出宫禁的权力。 近日朝中无大事,永昭帝的心情很是不错,脸上的法令纹随着笑容而显得更深刻。 汪印在宫外有府邸,并没有每日都进宫,可是缇事厂的消息,每日都会由缇骑呈至永昭帝跟前。 永昭帝身处深宫之中,却对宫外的情况了如指掌,朝堂或民间有任何风吹草动,他都能及时知道,正是因为有缇事厂这些巨细无遗的情报消息。 缇事厂便是皇上的耳目,这话着实不假。 每个人都会爱惜自己的眼睛和耳朵,难怪永昭帝对缇事厂和汪印如此器重。 汪印请安过后,永昭帝便问起了谢玠邀约之事,这么说道:“爱卿,朕听说,谢玠邀请你去万映楼?” 谢玠是二品重臣,汪印向来不与重臣结交,他们怎么会凑在一起的? 汪印点头,立刻回道:“回皇上,谢大人邀约,是为了曲公度一事。他询问微臣可知道曲公度的下落,微臣自然回以不知道。” 谢玠不避耳目,这事自然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不过皇上最先问起这事,看来皇上对谢玠和自己的往来甚是关注。 汪印能察觉到皇上询问时那一丝极淡不悦,心知皇上并不喜见到这情况。 听到这些话,永昭帝笑了起来:“这谢玠倒也有趣……曲公度已经离开朝堂了,你怎么会知道他的下落?” 汪印顿首答道:“皇上说的是,微臣便是这么回答的,道缇事厂并不会特别在意已致仕的官员,因此,谢大人很快就离开了。” 曲公度虽然曾贵为中书令,既然他已经离开了朝堂,那么一切便与朝廷无关了,不管他遭遇了什么。 这点,是永昭帝和汪印心照不宣的。——不管曲公度遭遇了什么。 “皇上请放心,曲公度一事微臣处理好了,微臣保证:绝对没有人能找到曲公度。”汪印继续说道。 只有死人才能绝对不被找到…… 汪印的回答,令永昭帝心中满意。 他知道汪印办事牢靠,可是没有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就办妥了。 失踪比直接死亡更妙,就算谢玠这样的重臣心有疑惑,又能说什么? 缇事厂可不知道曲公度的下落! “此事爱卿办得周全,好,好!”永昭帝笑着说道,龙心大悦。 汪印见此,想到了自己进宫的目的,便趁机说道:“皇上,微臣日前救下了礼部侍郎叶大人的孙女儿,微臣原以为这是一场普通的意外,可是后来臣发现……微臣对叶家姑娘颇有好感。” 永昭帝顿了顿,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出现了丝愕然。 他看到汪印似乎有些羞赧的样子,颇不敢相信:对叶家姑娘颇有好感,难道这意思是? 汪印回答证实了他的猜测:“皇上,微臣孤身一人,不知为何,最近感到府中异常冷清,所以想有个人陪伴。微臣斗胆,有个不情之请,恳请皇上答应。” 永昭帝神色平静,嘴上说着:“爱卿但说无妨。” 汪印自在他身边以来,从来没有提过什么要求,现在突然提到了叶家姑娘,还有个不情之请,这…… 他对汪印了解甚深,知其既然提到了这个叶姑娘,那么这个叶姑娘在其心中必定极为重要。 他忽然想起了过去的玩笑语:爱卿若是喜欢哪个姑娘,朕定必为爱卿赐婚。 君无戏言,难道汪印这个不情之请,便是请求赐婚? 永昭帝心中犯难,他认为以汪印这样的本性,万不可能对姑娘有兴趣。 更重要的是,汪印是內侍,是断不会成亲的。 永昭帝知道宫中有內侍与宫女对食,然而汪印对结菜户的态度,向来避之不及。 朝中所有人都知道,汪印既不好女色,也不好男色,这就是个冷淡无欲的人。 一个冷淡无欲的人,想要一个姑娘家陪伴,这意味着什么? 更重要的是,礼部侍郎叶家,这是纯嫔的娘家,叶家是簪缨之家。 汪印一个內侍,竟然想娶簪缨之家的孙女儿,这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他倘若赐婚给汪印,儒林士子肯定会群起攻讦,御史台的官员肯定会弹劾,令他英明有损…… 这个赐婚,不能答应。 可是,帝心多疑,终究是多了。 汪印所求的,并非是赐婚。 “皇上,微臣救下的小姑娘,正是纯嫔娘娘的胞妹。请皇上怜惜微臣身侧空虚,请皇上准许准许微臣求娶叶姑娘。” 纯嫔的胞妹?永昭帝还以为这个叶姑娘只是叶家某个旁支姑娘。 是了,刚才汪印已说了是叶居谯的孙女儿,他漏了这一点。 帝王之家没有嫡庶,但一个嫔还不足以让永昭帝觉得自己会与汪印成为连襟。 可是纯嫔出自叶家,如果她的胞妹嫁给一个內侍,这说出去委实不好听。 如果他准许了汪印的求娶,也就是说他应允了这么亲事…… 永昭帝仿佛看到御史台官员呈上来的一纸纸弹劾,也能听见儒生士子私底下说些什么。 他们会说:一个內侍之所以敢娶簪缨之家的姑娘,所仰仗的便是皇上的宠信恩重,还会说他听信奸佞…… 汪印抬起头,与永昭帝平视,表达自己的坚决:“皇上,微臣真的很喜欢叶家姑娘,请皇上准许微臣求亲。只要皇上首肯,微臣保证,绝对不会有任何人说什么话。” 永昭帝忽然明白了汪印的意思, 缇事厂能挡下所有的闲言碎语,不管这些闲言碎语是多么的不合理,多么让人难以置信。 缇事厂、汪印,的确有这个能力做到! 第一百六十章缇事厂初衷 汪印继续说道:“皇上,微臣记得,当初缇事厂设立的时候,皇上就说过,希望缇事厂成为皇上手中的刀剑。皇上,微臣觉得刀剑之所以让人畏惧,在于它的锋利,也在于用它的人。” 他语气略微停顿,才道:“皇上,即使一把剑再锋利,如果它静静躺在那里,也不会有任何的杀伤力。” 这时,汪印突然重重跪下来,沉声说道:“皇上,臣愿意为皇上提着这把刀剑,为皇上挡住所有的事情,请皇上准许!” 永昭帝没有说话,也没有让汪印站起来。 听汪印这么一说,他便想起了设立缇事厂的初衷。 永昭帝记得,他登基已经好几年,朝廷仍有内忧外患,几个皇兄在朝中上下蹦跶,大雍在一旁虎视眈眈。 为了坐稳皇位,为了树立帝威,他不得不御驾亲征。 就是在那一次亲征中,他中了大雍的埋伏,差点成为俘虏。 当时,还是雁西卫一个小小果毅都尉的汪印,率领三百士兵,将他从重重埋伏中救了出来。 为此汪印还受了伤中了毒,从此不能人道…… 想到这里,他不由自主的看着汪印越来越白的肤色,还直白看了看对方的胯下。 就在第二年,他便设立了缇事厂,并且提拔了年仅十八岁的汪印为督主。 他设立缇事厂,正是以此为耳目为利剑,去探听那些明面上听不到的话,去动那些明面上不能动的人或事。 他以汪印为缇事厂督主的原因,对汪印绝对信任、知道汪印绝不会背叛,这是其中之一; 其二,多少也有补偿的成分。汪印因为救他,连男人都做不成了…… 更重要的是,汪印最后成功将他救了出来。 通过这一事,他深刻地知道了汪印本事与潜力。 汪印胆大、狠辣,能为人所不能,而且他还成为了一个宦官。 永昭帝相信,有汪印这样的人执掌缇事厂,必定可解他的忧患。 果然,汪印执掌的缇事厂,完美符合了他的期望。 在缇事厂的森严可怖下,那些上下蹦哒的皇兄弟,一个个噤若寒蝉; 大雍退回国界处,再也不敢来犯。 缇事厂成为手中的利器,随着朝廷内忧外患便一一破解,他坐稳了皇位,汪印也成了当之无愧的厂公。 缇事厂正因为有汪印这个厂公,才逐渐成为令所有人震慑的势力; 而汪印因为执掌缇事厂,越来越让人畏惧。 两者相辅相成,没有汪印,便没有如今的缇事厂;没有缇事厂,汪印也不会成为现在的厂公。 缇事厂原是一柄剑,这柄剑被汪印磨得锋利,汪印是最适合握着这柄剑的人。 永昭帝对这样的结果很满意,无数次感叹自己当年设立了缇事厂,感叹当初自己选择了汪印为督主。 可惜…… 这么多年来,汪印声名越来越大,震慑越来越重。 刚开始的时候,永昭帝还能时时收到御史台的弹劾,还有很多官员说汪印权重过甚、心狠手辣,应该严厉惩处。 后来弹劾便渐渐少了,最近这几年根本就没有朝官敢说什么。 在面对汪印的时候,朝官们大多心惊胆战,生怕会惹怒了他,惹怒了他背后的缇事厂。 永昭帝登基已有十九年,缇事厂设立也十二年了。如今国朝早就不是当初内忧外患的国朝,那么汪印呢? 那么汪印还是不是当初那个汪印? 他看了看跪着的汪印,依旧没有说话。 似乎,汪印就任厂公后,从来没有提过任何要求,如果朕没有记错的话,这应该是汪印第一次有所求。 这个叶家姑娘,当真得汪印如此喜欢? 说实话,永昭帝并不太在乎帝王声誉,不然当初就不会无视朝官的剧烈反对,坚持要设立森严可怖的缇事厂了。 他也不甚在乎汪印是不是权重过甚,因为他知道,缇事厂和汪印所有的权势,都是他给予的。 一个人手段狠辣,权倾朝野,并不让人觉得可怕。 可怕的是,一个人无欲无求,对什么都不在意,也没有什么牵挂,宛如铜墙铁壁,没有任何弱点。 如今汪印切切求娶叶家姑娘,主动将弱点递到了他手中…… 宦官求娶官家女,这简直荒谬至今,无论在谁看来,都会觉得汪印是仗着缇事厂权势行事。 事一旦成,这成了汪印的污点,更可能成为汪印的……罪处。 这个罪处颇为玄妙,倘若等闲视之,倒没有什么。若是真正细究,那里面就有太多门道了。 可大可小,可放可收,完全在于他这个帝王一念之间。 永昭帝深深地看了汪印一眼,而后微微笑了起来,道:“难得爱卿想要有人陪伴,朕当然没有意见。这门亲事是否得成,就看爱卿的努力了。” 汪印自污名声,朕便无须做什么了。 缇事厂是一柄锋利的剑,汪印是最适合握着这柄剑的人,但这柄利剑所指,却是由朕所定! 看来,汪印也深刻明白这一点,也牢记着这一点。 不然,不会以宦官之身,求娶官家之女。 很好,很好,朕正正需要这样一位厂公。这门亲事,朕什么也不会管。 至于朝官和儒林的反应…… 正所谓“不盲不聋,难做家翁”,他掌管着大安朝这个家,就当没有听到没有看到没有听到便是了。 #####第一更! 第一百六十一章亲自求娶 听了永昭帝的话,汪印眸子霎时染上了璀璨光彩。 那张素来淡漠的脸容带着明显的喜色,感激道:“臣谢主隆恩!” 看来,汪印对那位叶姑娘的喜爱,并不似伪。 能得汪印这样的人喜欢,那位叶姑娘应该不同一般。 永昭帝不由得对那位叶姑娘起了好奇。纯嫔的姿色中上,然而性子颇为无趣,不知其胞妹是怎样的人? 这好奇一起,永昭帝便想着今晚去临华殿,随即想到如今纯嫔有孕在身,便熄了这个念头。 朕不会管这件事,姑且看看,汪印是怎么求娶这位叶家姑娘吧。 且说叶居谯从万映楼回来后,担心汪印以为他仍在南平顾家为难徘徊,便立刻写了一封书信送往了汪府。 信中,叶居谯表示自己非常愿意将孙女嫁给督主大人,还道为了配得上督主的身份地位,斗胆为孙女儿求一份尊荣,请督主求皇上赐婚,云云。 在送出那封书信后,便忐忑不安地等待汪印的回音,不知信中请求可会被应允。 可是书信送出去两天了,却像石沉大海一样,汪印那里没有半点动静。 叶居谯一时担心一时急切,猜测着汪印的反应,不知道汪印到底有何打算。 他正烦躁地踱着步,这时管家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话语溃不成句:“老太爷,老太爷……督主大人……督主大人来了府外!” 叶居谯还想着汪印会有什么表示,万万没有想到,汪印会亲自上门! 怎么办,怎么办? 上次缇事厂缇骑到来,已经让叶家震动。现在缇事厂督主亲自上门,叶家众人反应之剧烈,就更不用说了。 叶家的下人瑟缩着,弯腰将汪督主迎进去,也不敢抬头看一眼。 有些胆大的下人,只敢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掠过,然后……心跳得更快了。 汪督主的权势让他们畏惧不已,汪督主的容貌,更是让他们一下子消了音。 好像天上神仙下凡一样,世间竟真的有这么俊美的人! 前堂内,叶居谯脸上堆着笑,巴巴道:“贵客到来,有失远迎,请督主大人见谅!督主大人到来,令舍下蓬荜生辉……” 这一连串奉承之词,掩饰不住叶居谯慌乱的内心。 汪督主亲自上门了,为何亲自来?是来做什么? 他的心中,有了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 汪印没有举起茶杯,而是淡淡道:“本座听闻叶大人休沐在家,所以特地前来,想向叶大人求亲,本座欲娶叶大人的孙女,请叶大人答应。” “轰”的一声,叶居谯脑中仿佛有什么炸开了。 果然,他的不祥预感成真了! 汪印没有准许他的请求,非但没有请求皇上赐婚,也没有托媒人前来,而是亲自上门求亲。 哪有人自己代表着自己前来求亲的?! 叶居谯仿佛觉得脸颊被打了好几巴掌,火辣辣地痛。 然而脸痛还不算什么,最艰难的是,他该怎么回答汪印的话语? 汪印行事如此不讲章法,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他能答应吗?他能拒绝吗 ? 惶然无措之下,他竟将应付顾璋的理由说了出来:“督主大人,您也知道。这个事情其实本官做不了主,这事情还得问问本官的三子,他是父亲,才能最终决定……” 现今叶居谯不能答应,更不能拒绝,只能将事情推到了叶安世那里。 可是汪印不是顾璋,他直接无视了叶居谯的为难,点头说道:“本座的确知道是这么回事,那么本座就等叶三爷回来再说吧。” 他看了叶居谯一眼,淡淡补充道:“本座已令缇骑去少府监请叶三爷了,本座便当面向叶三爷说吧。” 叶居谯顿时无话可说,汪印好像猜到了他的反应,竟然提前去将叶安世接回来了? 汪督主要见的人,少府正监当然不敢留,还诚惶诚恐地让叶安世立刻离开。 很快,叶安世便回来了,他几乎是奔跑着进了府中。 在见到端坐在前堂的汪督主,他喘着的粗气都霎时停住了。 汪督主果然来了府中,并且还特地将自己唤了回来,这是怎么回事? 对这位声名赫赫的汪督主,叶安世当然认识,但几乎没有任何接触。 便是上一次他被缇骑带走,被投入了缇事厂大牢,他也没有见过汪督主。 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少府监丞,领的还是闲职,不可能与汪督主有什么实际交集。 可是,汪督主亲自上门,却将他从少府监唤回来。 父亲就在一旁,看样子,汪督主是有什么事要对自己说了。 叶安世努力平稳着自己的气息,朝汪印行了礼,屏气等待着汪督主的话语。 汪印淡淡点了点头,也没有过多寒暄遮掩,将刚才对叶居谯说的话语,重新说了一遍。 “本座此来,是想求娶叶三爷的掌上明珠,所以想当面向叶三爷说,还望叶三爷能够应允。”汪印这样说道,神情和之前没有什么不同。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在说着什么寻常事情,不想竟会开口求亲。 叶安世瞪大了眼睛,整个人都懵了。 他愣愣的看着汪印,心头除了不能置信之外,没有别的想法。 汪督主在说什么?求娶叶三爷的掌上明珠,他听错了,肯定听错了…… 汪印想了想,调整了脸上表情,神色变得恳切,继续道:“本座上次在布珠巷见到叶姑娘后,便一直念念不忘。正巧叶姑娘并未许亲,本座亦无家眷,顾特地前来求娶。本座定会对叶姑娘极好,请叶三爷放心。” 这一下,叶安世渐渐回过神来了。#####第二更! 第一百六十二章直接拒绝 放心个屁! 叶安世终于回过神来,眼中霎时燃上了两簇旺盛的怒火。 这会儿他终于回过神来了,原来他没有听错,汪印真的是在求亲,是在求娶绥儿! 下一刻,叶安世便感到受了深深的侮辱。 哪怕汪印权势滔天,哪怕汪印说得无比恳切,可是汪印是个宦官,是个宦官,是个宦官! 一个宦官,竟然来求娶绥儿,他怎么能?他怎么敢? 事实上,汪督主没有什么不敢的。 他仿佛没有见到叶安世的怒火,再一次恳切地说道:“本座对叶姑娘一心思慕,请叶三爷答应。” 叶安世喘着粗气,死死盯着汪印。 他忘了眼前是权倾朝野心狠手辣的汪督主,忘了平时所有的惶恐,几乎想上前对汪印踹几脚。 汪印胆敢提亲,竟对叶家有此侮辱作践! 汪印到底叶家当成了什么?又把他叶安世当成了什么? 他的女儿待字闺中,的确没有许配人家,然而很快就能定下来了。 就算女儿的亲事再糟糕,就算所许的人家再不如意,也比汪印好上千百倍! 他拳头握了又握,努力将自己的怒火压下来,冷冷开口道:“多谢汪督主的青眼。只是督主大人的求亲,请恕在下不能答应!” 他顾不得拒绝汪印后有什么后果,此刻他只知道,他的绥儿绝不能嫁给一个宦官。 无论这个宦官权势有多重,本事有多厉害! 如果不是尚有一丝理智,他差点气得破口大骂:你一个宦官,连敦伦都不能做到,怎么能娶亲? 夫妇之事乃是人之本性,同样是人伦大事。 汪印根本不能行夫妻之事,怎么能够娶亲? 他的绥儿绝对不可能嫁给一个宦官,除非他死。 不,即便他死,也不可能! 叶安世的怒火在汪印预料当中,任何一个真正疼惜女儿的人,都不可能将女儿嫁给一个宦官。 像叶居谯这样的人,毕竟不多。 听到叶安世的拒绝,他并没有羞怒,而是说道:“叶三爷,本座曾经救过叶姑娘,这点你还记得吧?” 叶安世顿了顿。这个事情,他当然还记得,之前还对汪督主及缇事厂感激不已。 可是一事归一事,汪印突然提起这个事情做什么? 汪印淡淡答道:“都云‘大恩不言谢’,既然本座对你们有大恩,那么现在就要索取回报了。倘若本座没有救下叶姑娘,那么叶姑娘就被毁了容,估计现在也难以许配人家了。既然如此,叶三爷不妨考虑一下,将叶姑娘嫁给本座吧。” 叶安世的怒火再一次蒸腾上来,他没有想到堂堂缇事厂汪督主,竟然如此理直气壮索要报恩,还说得如此无赖。 他怒极反笑,说道:“汪督主,在下十分感激汪督主的救命之恩,也定会想办法回报。但是,这门亲事,我绝对不能答应!” 叶安世态度强硬,他知道,对付汪印这样的人,委婉是没有什么用的,必须清楚、明白、深刻地表明自己的态度。 叶居谯在一旁听着儿子与汪印的对话,压根就不知该怎么办,恨不得立刻消失不见。 然而怎么可能? 他灵机一动,哀叫了一身,伸手捂住胸口,装作惊恐不安地晕厥过去。 “父亲!”叶安世惊叫一声,立刻上前搀扶着叶居谯,边焦急将下人唤了进来。 汪印站了起来,淡淡地看了叶居谯一眼,说道:“既然叶大人身体不适,本座也不便久留。请叶三爷仔细考虑本座的话语吧。” 说罢,他便慢悠悠地离开了叶家,似乎毫不知道自己为叶家带来了怎样的惊涛骇浪。 叶居谯虽然装作晕厥过去,暂时逃避了此事,却不代表这事情就已经过去了,更不表示他就能置身事外。 叶居谯醒来之后,一份吏部官员叶安泰调职的考虑,便被缇骑送到了叶居谯的延光院。 看到这份调职考虑,他眼神一缩,知道自己不可能将此事推到叶安世身上了。 他无余地可退,汪印也不会容许他退。 他是绥姐儿的祖父,是叶安世的父亲,是叶家的族长。 说到底,这件事情他完全有资格决定。 叶居谯闭上眼,脑中回想起汪印与叶安世对峙那一幕。 在权倾朝野的汪督主面前,叶安世完全没有掩饰愤怒,直接回绝了汪印的求亲,态度异常坚决。 他却做不到这样,叶安世的怒火,他也只能忽略…… 想了想,他便下了吩咐,令管家去将叶家几位族老接到太平巷,以商量对策。 叶绥在汪印离开之后,才知道此事。 父亲的高声怒吼、祖父突然昏厥,使得汪督主的来意被透露了出来。 原来,汪督主亲自上门,前来求亲。 叶绥先是愕然,随之便觉得理所当然。 汪督主竟然亲自前来求亲,并没有按礼仪章法行事,不过,这也符合汪督主的一贯作风。 叶绥不能想象,汪督主托媒人前来求亲。 况且,朝中有哪一个人敢接下汪督主的求亲所托? 没有比汪督主亲自来更合适的选择了。如此也好,减少了许多耽搁和波折。 这几日她想了很多,更加肯定了自己心中所向,决定就遵照布珠巷那时的心声。 她希望嫁到汪府去,如此,才能让顾璋真正死心。 而且,就算拒绝了顾璋的求亲,也有别的人家上门,她绝不想嫁人。这个办法,能一劳永逸。 只是,她到底不孝了,让父母如此伤心愤怒。想必父亲母亲正为了汪督主求亲一事,而心忧如焚吧? 很快,叶绥便释然了。她既然做下了这个决定,便不会犹豫后悔。 #####第三更!感谢诸位宝贝们的评论!今日才知道这些天都有宝贝给我打赏,感谢大家,你们的喜欢,便是我最大的动力!携厂公和阿宁鞠躬多谢! 第一百六十三章报应? 叶绥已经想得足够清楚了,她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比起身家性命来说,其他一切都不足为虑。 为了父亲母亲,为了兄长,为了宫中的姐姐,也为了她自己。——她想要嫁给汪督主。 她心之所往,无法拒绝汪督主递到面前的善意,更无法拒绝此人心底那一丝柔软。 哪怕,汪督主前世有那样的命运! 她已重活了一世,已经改变了太多事情。 那么,汪督主的命运,又怎么会和前世一样? 叶绥自己双手交握,心里涌起无限勇气,对前路充满了希望。 佩青随伺在叶绥身侧,脸色发白,心中又慌又乱。 汪督主果然出现了,原来那天在布珠巷,她并不是在做梦,汪督主真的对姑娘说了那番话,如今汪督主真的前来向姑娘求亲了,这可怎么办呢? 汪督主是个宦官啊,姑娘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佩青明白,这事情轮不到她来猜测。 她的猜测,也不会对这件事有任何影响,姑娘心中定然有了想法。 于是她什么都不说,守在姑娘身边,静待着事情的进一步发展。 叶绅得知汪印前来求亲时,憔悴的脸色顿时发亮,阴暗的眼神瞬间布满笑意,她“哈哈”笑道:“哈哈,叶绥要嫁给一个废人了,哈哈!报应来了,叶绥的报应来了!” 她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心中痛快不已,觉得之前所受的任何惊吓磨难都值了。 她原以为,叶绥将会得了天大的造化,将会嫁到南平顾家,将会成为顾家的宗妇,以后会牢牢压在她头上,万没有想到,叶绥会有这个下场! 顾家的亲事已经被推拒了不算,现在还有一个宦官前来求亲,这令她做梦都会笑醒。 她且等着,等着叶绥嫁给宦官那天,等着叶绥以后独守空房,看叶绥还怎么风光得起来! 不行,她得马上去叫佛堂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娘亲,娘亲听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叶绅心里实在太高兴,匆匆往佛堂赶去,完全忘了自朱氏毁容后,她自己就不怎么愿意踏入佛堂了。 朱氏脸上的伤太重了,现在还在床上躺着。 虽然有陈妙手为她诊治,可是脸上会时不时的会渗透出红黑的血水,那情况说有多恐怖就有多恐怖。 叶绅这个亲生女儿,也不愿意看到朱氏那张可怖的脸。 此事朱氏一听,不顾脸上的疼痛,硬是挣扎着坐了起来,她尖着嗓子叫道:“绅儿,你说的是真的吗?汪印前来求亲?求娶叶绥?” 朱氏清醒之后,便想到自己会变成这样,肯定与叶绥有关。 有人将她的脸容毁了,就是在为叶绥出头。 这世上心狠手辣、有本事毁了她,又与叶绥有关联的,便是救过叶绥的汪督主。 可是,汪督主只是凑巧着救了叶绥,怎么可能为了替叶绥出头,特意来报复她? 如果不是汪督主,又会是谁呢? 朱氏思来想去都没有答案,还是将汪督主暗暗记恨上了。 她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每日里不停地在心里咒骂汪督主与叶绥。 唯有这样,她心里才觉得好受些,脸上的伤痛才能熬过去。 如今听说汪督主来求亲,她终于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原来是这样,汪督主看上了叶绥,才为其出头! 她曾照过镜子,在看到镜子里那张脸时,连她自己都忍不住惊恐大叫,将镜子狠狠地摔碎。 如今她听到叶绅说的这个消息,惊喜得“哈哈”大笑,状若疯癫。 “娘亲,没错,汪督主上门求亲了。没有人能拒绝汪督主,这一下叶绥要嫁给一个宦官了。叶绥这是成亲,还是对食?”叶绅笑道,语气刻薄至极。 朱氏同样笑了起来,笑声尖锐至极:“是,这的确是个好消息,大快人心!” 叶绥一个黄花大闺女,要嫁给一个不能人道的宦官了。 只要一想到这里,朱氏就觉得浑身舒爽,脸上的疼痛都觉得少了。 报应,这就是三房的报应!她自己落得个容貌尽毁的结果,可是叶绥的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 一辈子独愁空房,这种凄苦的滋味,有得叶绥受的! 叶安世与陶氏这会儿想必哭都没有地方去哭吧? 他们很难受吧?难受就对了,只要三房落不得好,她心里就舒服了。 “娘亲,叶绥一辈子都毁了吧?就算汪督主权倾朝野又怎样?他是个废人!”叶绅仍旧笑着,在“废人”两个字上着意加重了语气。 朱氏点了点头,心中的狂喜渐渐少了些。 是了,汪督主权倾朝野,若三房得了汪督主的势力,那岂不是一飞冲天了? 这对大房来说,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呢?朱氏突然有些不确定了。 映秀院内,陶氏簌簌落着泪。 汪督主上门求亲,这是飞来的横祸,陶氏觉得是晴天霹雳,将她击得体无完肤。 这时,她尤其怨恨大嫂朱氏。倘若不是朱氏做了手脚,那么汪印就不会救下绥儿,就不会注意到绥儿,就不会上门求亲了。 怎么办呢?被缇事厂和汪督主盯上,这绝对不是好事。 相公之前入狱时那种没顶的惊恐,再一次紧紧笼住了陶氏。 她心头同样是一片惊惧惶恐,可是不久后,她就拭去了眼泪,眼神逐渐变得坚决。 这一次,即使要直接承受缇事厂和汪督主的怒火,不管相公和老太爷做了怎样的决定,她都要护住绥儿,绝不能让绥儿受这样的委屈! #####第一更! 第一百六十四章明父 叶安世头抵着书桌,双手按住太阳穴,脑海里一直浮现前堂的情况。 虽然在前堂的时候,他的态度强硬,毫不留情地直接拒绝了汪印的求亲。 但是,他心里清楚:他的拒绝,并不代表着事情已过去。 这会儿,他已经想明白了,父亲在前堂只是装作晕厥过去,因为父亲也不知道该拿这种事情怎么办。 对上汪印这样的人,父亲毫无办法。 论权势地位,论心性手段,父亲绝对不是汪印的对手。 父亲是叶家的族长,连父亲都不敢面对汪印,那么自己还能怎么办? 愤怒过后,叶安世冷静下来,开始思考着真正拒绝汪印、令汪印死心的办法。 汪印权势滔天,朝中无人能掠其锋芒,连中枢三省主官对汪印畏怕有加,唯一能够压住汪印的人,就只有皇上了。 叶安世心想着能否在御前求情,可是皇上怎么会管这样的儿女亲事? 更重要的是,汪印极得皇上看重信任,其胆敢以宦官之身来求娶,他相信汪印必定皇上那过了明路。 叶安世觉得前面有一把巨大的闸刀在等着,闸刀随时都能落下来。 如果后退的话,能退到哪里去? 听说汪印性子睚眦必报,他若求亲不成,肯定会想办法阻挠绥姐儿以后的亲事,谁敢与汪印对上? 绥儿以后的亲事,真是悬之又悬。 这个时候,叶居谯身边的管事来禀,道老太爷有要事与三爷相商,请三爷立刻去延光院一趟。 叶安世知道父亲唤他,必定是为了汪印求亲这事,他还以为父亲想到了什么办法,便匆匆赶了过去。 不想,他听到父亲说:“汪印求亲这一事,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只能答应了这门亲事,你答应吧!” 叶安世惊呆了,有如大寒天有一盆冰兜头兜脸的淋了下来。 父亲说什么?答应汪印的求亲?将绥姐儿嫁给汪印,可是汪印是个宦官,父亲没有在说笑? 好一会儿,叶安世才回过神来,想保留最后一丝希冀,问道:“父亲,你这么说,可是有什么退路后策?” “叶家并无退路,只能答应他。”叶居谯摇摇头,这样答道。 看着父亲凝重严肃的神色,叶安世觉得寒意从心底生起,一点点爬满全身,浑身都是冰冷。 父亲所说,是真的。 父亲要将绥儿嫁给汪印,父亲竟然要将绥儿嫁给一个宦官! 他后退几步,如遭雷击般,喃喃说道:“父亲,汪印是个宦官啊!我们叶家是簪缨之家,怎可将绥儿嫁给这样的人?如果是这样,叶家的颜面何在?叶家这是受了天大的侮辱,父亲,您怎么能下这样的决定?” 叶安世知道自己父亲有多看重家族声誉,便首先将此事拿出来说。 既然已经开了头,叶居谯便觉得接下来的话容易多了。 他冷笑一声,说道:“声誉?是,绥姐儿嫁给汪印,会让叶家的声誉受损,可是倘若不嫁,惹怒了汪印和缇事厂,你以为叶家会有什么下场?” 他盯着叶安世的眼睛,语气更冷了:“连显赫的曲家都几近凋零,叶家难道还能强过曲家不成?说不定还没有名声什么事儿,叶家根基就要动摇了,乃至会被拔起,你可明白?” 下一刻,他重重地拍了拍桌子,沉声道:“除了将绥姐儿嫁过去,难道你还有什么办法可想?” 在看到长子叶安泰的调职考虑后,叶居谯便想明白了。 牺牲一个不重要孙女,却能攀上了汪印、接到了缇事厂的权势,这是一件大好事。 名声?只要得到取得了实权,谁还敢说什么? 他大逆不道说一句:譬如今上,谁还记得今上当初是怎么登基的? 譬如汪督主,谁敢对汪督主说些什么? 面汪督主的时候,朝官都噤若寒蝉,生怕被汪督主惦记。 权势,权势是最重要的。只要权势够大,实力够强,便没有人敢对叶家的声誉说什么? 刀笔史功之下,掩盖着多少肮脏血腥?谁会记得?他答应汪印这门亲事,同是此理。 这个事情,怎么会是侮辱?这可以说是一种权势地位,一般人家想要这个侮辱,还没有办法呢! 毕竟,汪印没有看中一般人家的姑娘,而是看中了绥姐儿。 反正家中的姑娘都是为了叶家谋权势的,不管绥姐儿嫁给谁,最重要的是对叶家有好处! 叶安世听着父亲这些冷言,忽然明白了:父亲这是打算牺牲绥姐儿,来换取叶家能渡过难关,或者说为叶家换取缇事厂的势力。 也是,父亲一向不喜欢三房,不喜欢谁他这个儿子,也不喜欢绥姐儿和这个孙女儿,会有这个决定,其实一点儿也不奇怪。 将绥儿嫁给汪印这个宦官,对父亲来说,不过是做了一场交易吧?而且还是场划算的交易! 父亲怎么会想到,绥儿嫁给一个宦官,意味着什么?以后会过着怎样凄苦艰辛的日子? 叶安世又恨又痛,他知道父亲是个逐利的人,但是从来没有如此深刻地认识到这一点。 他握了握拳头,大声说道:“父亲,当初绪儿已经为家族牺牲了,难道您现在还要牺牲绥儿?她们都是您的孙女儿……” “放肆!”叶居谯大怒,打断了他的话。 他板起脸孔,厉声呵斥道:“什么叫牺牲?纯嫔娘娘进宫享受了荣华富贵,这是天大的福分!倘若绥姐儿嫁给了汪印,以汪印的地位权势,必定能帮到纯嫔娘娘;还能为仪鸾卫的愚哥儿提供助力,这些你都想不明白?” #####第二更! 第一百六十五章失去 叶居谯似乎气极,一口气险些没有提上来:“你在朝中为官,应该知道,享受了多大的权力,就要负多大的责任。绥姐儿享受了叶家的庇佑荣华,受这么委屈一点点,算得了什么?” 这些话,叶安世一句都听不进去。 他心头涌起了无尽的愧疚和颓败,似遭受了灭顶之灾。 他救不了第一个女儿,现在第二个女儿也即将遭受磨难,怎么会如此? 他痛恨得眼眶都酸涩发痛,然而雷击和深渊并没有将他击倒,他心中越来越坚定。 无论如何,他会竭尽所能来保护绥儿,绝不让绥儿嫁给汪印! 叶居谯看见叶安世这副呲牙裂目的样子,生怕其会做出什么举动来,不禁后退了一步。 他缓了缓语气,说道:“如果你能找到拒绝汪督主的办法,能够让汪督主打消主意,为父就不会有多加干涉,不然的话,就只能答应汪督主。” 叶居谯这话,让叶安世脑海倏然一亮:他想到了南平顾家,想到了顾家大公子前来求娶绥姐儿的事。 南平顾家是累世大族,而且族中子弟众多,在朝中有莫大的影响和势力,南平顾家或能与汪印抗衡! 可是,之前他正是因为担心顾家势大,已婉拒了顾家的求亲。 现在有求于顾家、重提这么亲事,无疑自打脸面。 若是顾家能够伸以援手,那么无论他自刮多少巴掌都可以! 只是,南平顾家会愿意为了叶家、与缇事厂作对吗? 顾璋从工部尚书苏息言那里得知,叶安世心急着想见自己。 叶安世此举所为何事,他当然清楚。 缇事厂督主汪印亲自去叶家求亲,此事虽未大肆张扬,但顾璋还是知道了。 他在得知这消息时,瞬间就领悟这是缇事厂故意放出来的风声——若缇事厂真心想瞒的消息,怎会那么轻易就被探听到? 顾璋猜测,汪印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警醒某些人或者势力。 顾家先前曾向叶家提亲,也在被警醒的范围吗? 顾璋没有答案,也不敢胡乱猜测。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汪印对叶家的亲事志在必得。 该死,汪印只是一个宦官,怎么会求娶叶家姑娘呢? 恰好,还是顾家选中的那一个! 原先他还想着从叶安世那里下手,以让叶家回心转意,可是尚未等到他谋得良机,汪印便有了动作。 如今不用谋什么良机了,叶安世主动迫切找他,可中间却插入了汪印求亲,事态已经和之前不一样了。 因着这种种思虑,他便对苏息言说:“大人,小子心灰意冷,请大人告诉叶三爷,小子正好不在京兆吧。” 他不打算见叶安世,并非怕了汪印的势力,而是这个事干系太大,他不敢擅自决定,须得通过府中族老商议才是。 “也好,本官会这么回答叶三爷。只是顾公子,叶家这门亲事……”苏息言话未说完,意思却尽表。 若顾家仍想继续与顾家结为姻亲,现在倒是个好时机,只是这样的话,怕要对上汪督主了。 顾家可愿意这么做? 顾璋神色略沉凝,苦笑道:“大人,顾家已经拒绝这门亲事,顾家非那种让人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家族,小子还能说什么?” 苏息言明白,心想也是这个道理。 以南平顾家的地位,的确无须这样委屈。 很快,他就向叶安世回话了。 同时,他决定,这是最后一次为顾家传话了,有了缇事厂汪督主在其中,这些事儿,他掺和不得。 叶安世听到这回音后,顿时失望不已:“顾公子不在京兆?请问苏大人可知他在哪里?” “听说顾公子因亲事被拒,意兴阑珊,便离开京兆散心了,本官也不知他在哪里。”苏息言这般说道,将事情说得滴水不漏。 叶安世勉强笑了笑,朝苏息言弯腰拱手道谢:“多谢大人走这一趟了,下官感激不尽。” 叶安世不知道顾璋是真的不在京兆,还是对方故意搪塞的借口。 总之,他现在见不到顾璋。 既如此,就无法借到南平顾家的势了,那么,绥儿怎么办呢? 叶安世双目赤红,太阳穴灼灼地痛。为了想出应对的办法,他几乎整夜未曾合眼。 现在南平顾家这条路联系不上,他只能另想办法了。 叶安世拳头握了放,放了又握,忧虑的眼神渐渐变得坚决:倘若汪印再逼迫,那么他就要走那最后一步:在御前陈情求助! 皇上,是唯一能压住汪印的人了,这是叶安世心底最后一丝希望。 说到底,朝中有几人敢与汪印作对呢? 南平顾家愿意与汪印对上吗?这一点,连顾璋这个嫡枝嫡长都没有答案。 与汪印夺亲?这样突发的大事,他一时难以揣测父祖和族老们的意思。 汪印求亲的事情并不隐秘,朝中许多官员都知道了这事,如果族中继续行事,会引起皇上和其他世族的注意,这与族中韬光养晦的策略不符合。 族中虽然定下了叶家这个策略,可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这个策略还会继续执行吗? 如果那个计划族中决定执行,那么他就会现身见叶安世,如果计划被放弃,那么他就打算返回族中了。 以顾璋的本意来说,希望族中能继续这个计划。 他为了叶绥受了那么多苦难,全身痕痒疼痛不但说,还错过了一个亮相京兆的最佳时机 #####第三更! 第一百六十六章弹劾 更重要的是,顾璋还承受了被叶家退亲这个侮辱! 每次想到这点,他就对叶家咬牙切齿,发誓一定要洗刷这个耻辱,以后定必叫叶家不得好过! 倘若放弃了叶家,那他之前所受的苦,岂不是白费了? 再者,听说汪印最为护短,倘若其娶了叶绥,必定将其纳于羽下,他若想对她做些什么,就要做好承受缇事厂打击报复的准备。 现阶段,他还真没有把握行事能瞒过缇事厂耳目…… 可恨,可恨! 不管顾璋有什么样的想法,现在他只能等待族中的回音。 顾家有隐秘消息的传递通道,只比国朝千里急骑稍慢一些。 第二天,他便接到家中来信了。 家中的来信,令顾璋略有些失望。 祖父在信上说,现在不便与汪印掠锋芒,暂且搁置叶家的计划,余事从长计议。 族中谋事一向稳妥,顾璋也知道现在还不是彰显野心的时机。 可是……他到底不甘心! 之前那种又痒又痛的感觉,他还记得很清楚,现在都觉得身上有蚂蚁在爬,浑身难受。 不行,他一定要做些什么,就算不能与汪印争亲,也要让其膈应膈应! 这时候,在濯秀园内,一个面容肃穆的老妇人慢悠悠地走着,边说道:“你倒是胆子大,胆敢求娶叶家姑娘。这个事情,皇上应是准许的吧?” “是,殿下英明。”跟在她身侧的人这样答道,语气没有任何起伏。 回话的人,其容貌之俊美衬得濯秀园春景都逊色三分,脸上始终无波无息,这不是汪印还能是谁? 听到这预料中的答案,长公主“呵”地笑了一声,“准许你以宦官之身,求娶官家之女,看来皇上的确不在乎刀笔史功,起居注倒没有什么用了。” 汪印只点了点头,仍旧不疾不徐跟在长公主身边。 长公主侧身看了看他,心中不免叹息:权倾朝野、容貌俊美、本事不凡,这样的人,会令得多少闺阁姑娘趋之若鹜,可堪良配。 可惜……却是个宦官。 长公主眼神透出一丝怜惜,说道:“你如此自污,皇上固然放心,只怕朝官会群起而攻。据本宫所知,御史台已在蠢蠢欲动,可无虞?” 汪印只回了五个字:“殿下请放心。”,便不再说其他了。 他正等着谁会最先有动呢,不过御史台最先跳出来的人,多少让他有些意外。 早朝之上,诸政事议完之后,永昭帝正想下令退朝,御史台台院侍御史章华录突然出列,显然有事要奏。 他说道:“启禀皇上,臣有事启奏。臣参缇事厂汪督主一本,弹其以缇事厂为私器,仗缇事厂来威迫朝官;弹其以宦官之身,求娶官家之女,目无大安章法纪纲,恳请皇上严惩汪督主,以儆效尤!” 此言一出,宣政殿内便只闻倒抽冷气的声音。 所有朝官都“刷”地将目光投向了章华录,眼神充满了震惊和不解。 须知道,宣政殿这里已经好几年没有官员敢当众弹劾汪督主,章华录这些话,开了这几年的先河。 朝官们有一种太阳从西边出来的感觉,佩服又同情地看着他。 佩服章华录有这样的胆子弹劾汪督主,同情的,乃是他接下来会约到什么。 胆敢弹劾汪督主,还说得如此严重直白。 缇事厂接下来会有什么动作?朝官打了个冷颤,不敢再想下去。 侍御史是谏官一职,虽然弹劾朝官不当是章华录的职责本分,然而过往章华录行事中庸,这会儿怎么会突然出言弹劾? 而且,特意针对的还是汪督主求亲一事。 以宦官之身,求娶官家之女,这是大刺刺揭汪督主的短处痛,这勇气,着实太可嘉; 至于这个官家之女,虽然这没有明确所指,但朝官都知道指的是何人。 这便是礼部侍郎叶居谯的孙女、少府监丞叶安世的女儿! 这一下,朝官们的目光从章华录身上移开去,落到了叶居谯身上,想看看他有什么反应。 叶居谯目不斜视,微微躬着腰,保持着恭敬聆听上意的姿势。 他仿佛没有听到章华录的弹劾,也没有看到朝官们复杂不已的眼神。 高高端坐在龙椅上的永昭帝,在听到这个弹劾中,心中竟生起了一丝微妙的感觉。 好几年没有人敢弹劾汪印了,章华录的弹劾,让他颇有些怀念。 犹记得,缇事厂成立之初,时常会有这样的弹劾,但这些弹劾,都被他压了下去。 现在……自然也不例外。 在这一事上,永昭帝打算仿效处理家杂事的家翁,做个又盲又聋的人,只当没有听说过弹劾。 是以,帝王脸上喜怒不形于色,并没有对针对这个弹劾有何指示。 闻弦歌知雅意,皇上的沉默就说明了许多内容,更何况,此事涉及缇事厂汪督主。 一时间,朝官都低下了头,不愿与此事扯上半点联系。 倒是京兆尹秦昉出列,冷冷说了一句话:“婚姻乃结两姓之好,别人家的家事,也能拿到宣政殿上说?像街头巷间的茶铺子一样,这事也能说得?章大人这个弹劾,恐有所不妥。” 朝官都知道京兆尹秦昉说话直来直去,像个山野莽夫一样,完全不知道自己说出来有多打脸。 此刻,章华录涨红了脸,仔细一看,其实是青红交错。 他垂头弯腰,似在等待皇上的示下。#####第一更!宝贝们催更的消息,我都看到啦,我白天上班,真的用洪荒之力在存稿了,请宝贝们体谅,求不弃! 第一百六十七章震慑 事实上,章华录的内心翻腾不已,还有难以言语的后悔和惊恐。 他心中无比清楚,当众弹劾汪督主会有什么后果,他甚至不敢想象下去。 他压根就不想做这些事,然而他无法抗拒,他不得不这么做,因他有生死攸关的把柄握在顾家手中! 哪怕明知道会引得汪督主震怒,乃至会引起缇事厂报复,他仍旧只能选择弹劾汪督主。 随着永昭帝的一声“退朝”令下,章华录的弹劾便被搁置了,至于皇上接下来会不会受理,这谁也不知道。 退朝之后,章华录才发现初二了一身冷汗,两腿战战几乎要站不稳。 不管接下来皇上有何旨意,他都不敢再弹劾汪印了。——他的勇气已经用光了。 而且,对顾家也能有所交代了,倘若顾家再逼迫他,大不了鱼死网破。 反正热惹上缇事厂,也落不得什么好下场。 更多的朝官,却是走向了叶居谯,将其团团围住,脸上都带着笑容。 “叶大人,汪督主亲自叶家求亲,这到底是什么样的状况啊?”尚书左丞林远陌笑着问道。 他这话一落,吏部和大理寺好几位官员便紧跟了上来,同样对这些情况感到好奇。 当然好奇之中,还藏着一丝畏惧。 可是难得有关于汪督主的八卦,而且有这么多官员都在问这事,他们也不担心会引起汪督主不悦。 汪督主虽然心狠手辣,但也要看什么事,总不会因几句闲话而有什么举动,然而像章华录这样的弹劾,那就不好说了。 叶居谯脸色略有些沉凝,朝这些问话的朝官歉意笑了笑,摇摇头什么都不说,就迈步离开了宣政殿。 出了宣政殿后,叶居谯眼中的笑意才透了出来。 从朝官的眼神和语气中,他听出了同情和幸灾乐祸,然而更多的,则是羡慕。 是的,他听得出来,这些朝官在羡慕他,羡慕他傍上了汪督主这个靠山。 或许他们还在遗憾:为何汪督主看上的不是自家的姑娘。 这些朝官的表现,让叶居谯再一次觉得,将绥姐儿嫁给汪督主这个决定,是无比正取的。 有了汪督主这个存在,谁还敢嘲笑叶家? 他暗暗决定,不管儿子叶安世怎么反对,他都要以族长的身份定下这么亲事,越快越好。 他还怕亲事会有什么变故,竟然变得迫不及待起来。 汪印虽然没有在宣政殿中听宣,可是章华录弹劾一事,立刻就被送出了宫中,送到了缇事厂。 当天下午,章华录的官途履历、家眷、座师恩亲等各方面的详细情况,便已经被缇事厂整理完毕,被递到汪印面前。 “厂公,这便是章华录的情况。章华录家世平平,科举入仕之前曾向户部侍郎钱千辉投过行卷,后来以二榜第三十七名中进士。他在河内道任官,以治水有功的政绩擢升为侍御史。”掌班沈直这样汇报道。 汪印翻了翻这厚厚的卷宗,缇事厂所搜索到的情况,比吏部的记录要详尽得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到这样,缇骑的本事见长了。 他没有翻到最后,而是下令:“擢升的那场政绩,且仔细说说。” 侍御史虽然只是从六品下的官职,然而此官职位卑权重,其实算是高官了。 既如此,那么这场治水的功绩肯定颇大,然而他却没有多少印象,这倒有些奇怪。 沈直立刻禀道:“三年前河内道豫州突发洪水,时任豫州录事参军事的章华录坚守在惠民仓,直到最后一刻被洪水冲走,幸运地被救了回来,章华录便攥下了官声,以这官声顺利擢升侍御史。” 听他这么一说,汪印想了不少事情。 三年前夏秋期间,他恰好奉了密令,带着缇骑在岭南道呆了三个月。 他略有些印象,那时河内道的确有水患,他对这种情况并没有过多关注。 “这场政绩,可有问题?”汪印这样问道,目光在卷宗上飞快掠过。 章华录凭此政绩踏上了青云坦途,看起来一切顺理成章,然而汪印对此存疑。 ——只看章华录在宣政殿上的表现,就知道他背后有人。 也是,倘若章华录背后没有人扶持,一个录事参军事不可能在几年内就担任侍御史一职。 只是过去章华录没声没息,几乎没有在任何一件事中显露,显得极为中庸。 不想如今竟冒了出来,这场弹劾,章华录受何人指使? 沈直神色变得脸色严肃,答道:“厂公,三年前的洪水将豫州的惠民仓毁于一旦,从种种迹象来看,惠民仓当时已空,这场洪水当是有人故意引去惠民仓的。缇骑现正翻看豫州仓储前后的情况,看能否查到蛛丝马迹。” 惠民仓……汪印当即下令:“惠民仓别咬着章华录,此事本座另有安排。盯着他别的方面。” 惠民仓现在不能捅出来,断不能因为章华录这个小卒而有所差池。 沈直立刻听令:“是,属下知道!” 厂公既有指令,缇骑自然全力以赴。 很快,章华录受贿的事情,便被缇骑查了出来。 章华录在宣政殿上弹劾汪印,不到一天就被曝出收受贿赂,因其是御史台官员,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有鉴于这些情况,章华录的结局可想而知,很快就被罢官了。 章华录这个事情,让人见识到了缇事厂的本事,也见识到了汪印的雷霆手段。 #####第二更! 第一百六十八章求情 在这样的情况下,没有人敢再说什么了,甚至还有一些人跑到叶安世那里,拱着手说“天作之合”,“天定良缘”这样的话。 听了这些话,叶安世脸色墨黑,恨不得将这些人的嘴巴撕碎。 天定良缘?那让你们家的姑娘去嫁给一个宦官好了,这种良缘这种幸运他一点都不想要! 因叶安世为曲公度仗义执言,少府少监卢砚堂对其甚是看重和佩服,对其关注也颇多。 见到叶安世如此愤怒焦躁,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劝慰才好。 现下这种情况,汪督主亲自上门求亲,这实在是…… 他只能拍拍其肩膀,说道:“叶大人,此事难办,且放宽心一点吧,顺其自然见步走步吧。” 卢砚堂脸色郝然,他自己都不敢就此事说什么。 设身处地来想,别的官员说这些话便能够理解。只是叶安世这里,他真不好说。 只能说,叶安世太不好运,汪督主恰好看中了叶家姑娘,没有办法可想了。 听了这话,叶安世感激道谢:“多谢大人关心,下官知道了。” 能感觉到他真诚的关心,叶安世想了想,便问道:“大人,倘若在御前求情,这亲事可能退掉?” 卢砚堂吓了一跳,左右看了看,才压低声音回道:“章华录的结果,你也看在眼里了,难道你还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御前求情,并没有用。” 皇上对汪督主如此恩宠看重,就算叶安世再如何求情,皇上怎么会为了一个区区从六品下的少府监丞,而落汪督主的面子? 叶安世沉默了。 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汪督主得到皇上绝对的信任与看重,也意味着皇上或许早已经知道求亲这个事情。 如果连皇上都默许汪印的求亲,那么他能怎么办?拒绝汪印会遭受什么样的报复打击? 汪印的心狠手辣,从那几个强盗的遭遇和章华录的下场,就能看得出来。倘若叶家也遭受这样的手段…… 他并不怕死,也不怕因此事与汪督主对上,可是他还有妻子,还有绪儿、愚儿和绥儿这几个孩子。 为了这些人,他万万不能倒下,他还要护着他的妻儿!可是,怎么护呢? 宫中临华殿的纯嫔,最终也知道了这件事情。 在听到这消息的那一刹那,她觉得眼前都发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这是真的吗?汪督主亲自上叶家求亲?”叶绪扶着腰身,努力镇定地问着安仪姑姑。 安仪姑姑低了低头,欲言又止,还是这么禀道:“回娘娘,确有其事。汪督主亲自上门求亲,叶三爷已经拒了亲,后事未知。” 因着纯嫔怀有身孕,临华殿的安仪姑姑和裘恩等宫女內侍,都极力瞒住叶家这个消息,以免让娘娘忧心烦扰。 可是临华殿里并不是只有纯嫔一个人,还有一个贞嫔。 这件事情,正是通过贞嫔的口传到纯嫔耳中的。 当然,贞嫔只觉得心中不痛快,“哈哈”讽刺地说道:“胞妹要嫁给汪督主了,纯嫔可真是好手段啊。为了稳宠固势,你竟然连自己妹妹的幸福都不顾了,可真是个好姐姐啊!” 叶绪听后,只是朝贞嫔笑了笑,藏在衣袖里的指甲却几乎掐进了掌心。 汪督主上门求亲?这是怎么回事? 她只知道是汪督主救了妹妹,她还对汪督主感激不已,没想到这竟然是大祸事的源头。 她一直疼爱的妹妹居然要嫁给一个……宦官吗? 纯嫔居于深宫,对汪督主的势力和本事,比宫外的人感受更为深刻。 汪督主是內侍首领,殿中省那么多的內侍,以及食、药、衣、舍、乘、辇这六局的官员,全部都是他的属下。 宫中的妃嫔们对汪督主又敬又怕,许多妃嫔及妃嫔们背后的家族,想尽了办法讨好汪督主,并不是希望得到其庇佑,而是为了不得罪他。 就连最受疼爱的徽妃娘娘,都只能远远避着汪督主。 可想而知,汪督主的威慑有多大。 更重要的是,她知道皇上对汪督主有多么的信任恩宠。这样的一个人,叶绪生不起任何反抗之心。 对上汪督主,真正是蚍蜉撼树。 然而,绥儿怎么办?她才十六岁,正是最美好的年纪! 叶绪无比期望自己妹妹将来要嫁人结婚生子,过寻常平稳的生活。——这是叶绪自己无法做到的事情。 可是,汪督主却看中了绥儿! 得知这个消息,叶绪彻夜难眠,脑中反复想起的,都是她进宫的时候,叶绥扯着她衣衫嚎啕大哭的样子。 第二天一大早,她便吩咐道:“为本宫梳妆打扮,本宫要去见皇上。” 安仪姑姑一听,“噗通”地跪了下来,几乎快哭了,切切请道:“奴婢恳请娘娘三思!请娘娘三思!此事涉及汪督主,娘娘切勿轻举妄动。” 安仪姑姑知道娘娘对娘家感情深厚,娘娘此番去见皇上,肯定是为了向皇上求情。 可是,此事与汪督主有关,娘娘便是去皇上跟前求情,能改变什么。 上次娘娘在紫宸殿前已向皇上求过情了,宫中的事情,连可一都不行,何况娘娘要再次而为? 叶绅深深地看了安仪姑姑一眼,再次吩咐道:“安仪,给本宫梳妆打扮;裘恩,你去准备轿辇!” “娘娘,可是……”安仪姑姑心急着,还想说些什么。 一旁的裘恩则接过了话语,当即应道:“奴才领命!” #####第三更! 第一百六十九章求见 听了这话,安仪姑姑哑了哑口,责备地看着裘恩。 裘恩平时看着倒是稳重的,怎么到了这个时候反而糊涂了,也不会劝一下娘娘? 若是娘娘去紫宸殿出了什么事,那该如何是好?! 很快,裘恩便来复说一切都准备好了,请娘娘出殿门一看。 叶绪由安仪姑姑搀扶着,脸上铺了厚厚的一层脂粉,以掩饰自己憔悴的面容,想在皇上面前表现得光鲜亮丽些。 可是,她出了殿门之后,才发现裘恩准备的轿辇,竟然有一根杆子是断开的,而且压根就没有抬轿的內侍。 这样的轿子,根本无法起行!皇宫辽阔,她大着肚子,怎么去见皇上? 叶绪看向裘恩,心底有了一丝怒气。裘恩这是怎么回事? 这时,裘恩微微弯着腰,说道:“娘娘恕罪,临华殿只有这顶轿辇了。娘娘倘若一定要去,就由奴才与安仪姑姑搀扶着娘娘过去吧。” 叶绪抚了抚肚子,气笑了:“本宫走着过去?裘恩,你好大的胆子!” 下一刻,裘恩便跪了下来,轻声地说道:“娘娘,这条路是走不过去的,娘娘心中清楚,何须再做这种无用功呢?” 裘恩将头低伏在地上,语气更低了:“娘娘,奴才以为,此事得想听听绥姑娘的想法才是。娘娘觉得,绥姑娘会选择怎么做呢?绥姑娘的心意,想必与娘娘是相同的。奴才斗胆,请娘娘抚心想想当初为何进宫,便能明白督主求亲这事了。” 叶绪听着这些话,只下意识抚着胸口,脚步久久没有动。 她当初为何会选择进宫呢? 这并非是父母之命,事实上,父亲得知她执意进宫的时候,还特意跑去和祖父吵了一架,为的便是祖父瞒着将她送进宫的事情。 然而,那时候,叶家的人选已经递到宫中了,父亲便是与祖父再争执,也改变不了什么。 她的手抚着心口,当年她想着无争的父母与年幼弟妹,也想着……自己心中并无多余挂碍,才会选择进宫。 那么,绥儿呢?绥儿也和她当年一般年纪,而且还略大一些,那么绥儿会怎么做? 被缇事厂汪督主看上,绥儿面临的选择和当年的她相比,困难有过之而无不及,绥儿会怎么做呢? 她深处后宫之中,能对绥儿有什么帮助? 怕如今她和她腹中的胎儿,已成为绥儿选择的掣肘了。 叶绪合了合眼,再睁开的时候,眼中满是决然:她迈入深宫,苦心谋虑这么多年,却不是为了让妹妹嫁给一个宦官的! 如果是这样,那么她的选择,有什么意义?! 半响之后,她才淡声吩咐道:“将轿辇撤回来吧。” 她的手依旧放在心口处,神情是平静漠然的,然而说完这句话后,脸上就流出了两行眼泪。 泪光之中,她转向了裘恩,平静地开口道:“裘恩,你身为內侍,隶属汪督主所掌,可有办法将话传到汪督主跟前?本宫想见汪督主一面。” 裘恩顿了顿,憨厚的脸容垂了下来,好一会儿才答道:“奴才……愿为娘娘分忧解难。” 裘恩不知道绕了多少个弯、转了多少个圈,才兜兜转转将纯嫔娘娘的请求递到汪印跟前。 汪印听到纯嫔娘娘欲求见,神色依旧十分漠然,一旁的內侍躬身候着,等待厂公示下。 好一会儿,汪印才淡淡开口:“那就见一见吧。” 他在剡溪茶庄的时候,曾答应过小姑娘会对纯嫔援手一二,既然纯嫔现在有此请求,那么不妨去看看。 纯嫔心急着见他,所为何事,汪印当然知道。 必定是为了小姑娘的亲事。 汪印是內侍首领,底下掌管着那么多內侍,对宫中的事情几乎了如指掌。 自然,他对纯嫔这个人并不陌生,还甚为熟悉。 纯嫔在宫中行事一向低调,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便是有了身孕之后,仍旧如此。 倘若非利益攸关的人,怕是一时还想不起宫中有个怀着身孕的纯嫔。 纯嫔入宫五年,一直平安活着,还顺利有了身孕,胎像还平稳康健——这是个聪明人。 汪督主其实还颇喜欢聪明人,这样的人,拎得清,会少很多麻烦。 虽然从內侍那里听到过纯嫔的许多消息,但汪印还是想亲自见见纯嫔。 亲自看看,小姑娘的姐姐是怎样的人。 不然,那个援手一二,尚且不好说了。 当叶绪听到汪督主来访的时候,心不禁颤抖了一下。 她没有想到,裘恩真的将话递到汪督主那里去了,更没有想到汪督主不避耳目,就这么直接前来了。 也是,汪督主是何许人物?执掌缇事厂与殿中省的人,以他的权势和地位,何须在宫中藏避闪躲地来? 况且在这个时候,在他亲自去叶家求亲之后,他大大方方地来,想必求亲一事早已在皇上那里过了明路,绥儿想要推拒这门亲事几乎难于登天…… 叶绪飞快思索着,努力稳住心神,慢慢地将琉璃护甲一个个戴在手上,平静道:“走吧,去殿门恭迎汪督主。” 安仪姑姑和裘恩跟在她身后,俱是静默乖顺。 此时落霞漫天,将临华殿映得美轮美奂,汪督主缓缓朝临华殿而来,周身似披着七彩霞光,俊美得不似世间人。 叶绪双眼微微缩了起来,觉得即便在面对永昭帝,心中也不会如此审慎警觉。 随即,她弯腰迎道:“恭迎督主大人,给大人行礼了!” #####第一更!看到书友说每天十更,我膝盖已经中箭,起不来了~ 第一百七十章凭什么? 汪印停住脚步,淡淡道:“娘娘请起,不必如此客气。” 他朝叶绪的腹部扫了一眼,眼神依旧平静无波,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更显威严深不可测。 叶绪缓慢直起腰,脸上一直挂着笑意,伸手朝向殿里,迎道:“督主大人,请。” 说罢,她便缩回了手,目光飞快地掠过了汪印身后跟着的人。 因在内廷之中,汪印没有带着缇骑,而是带着几个內侍。 其中一人,叶绪认得是在紫宸殿当差的,连紫宸殿的內侍都跟着汪印前来…… 叶绪脸上的笑容更深了,若是仔细看,便会发现她指尖略微颤抖,显然内心并不如面上从容自若。 汪印轻轻抬了一下手,几个內侍包括裘恩在内,便立刻停止了脚步,不敢再跟入殿中。 安仪姑姑见状,眼神忐忑地看向自己的主子,也不由自主退到了殿外。 霎时间,临华殿内就只剩下汪印和叶绪了。 汪印随意找了把椅子坐下来,细长的眉目半垂着,存在感并不强烈,然而叶绪还是觉得有阵阵寒意从心底生出来。 往日熟悉的临华殿,因为多了汪印这个人,而变得极为陌生,也让她深感不自在。 她微微调整着气息,试图将心底的寒意和颤抖压下来。 她让裘恩去传递口信,不就是为了见汪督主一面吗?现在汪督主来了,她怎能畏惧退却?绥儿,她的妹妹…… 想到当年进宫抱着她的腿大哭的妹妹,她的心覆上了一层柔软,抵挡住汪印慑人的威势。 只见叶绪扶着腰肢,身子前倾,恭谨地说道:“感谢督主大人拔冗前来,感谢大人先前救了舍妹,请受我一拜。” 说罢,她便想站起来朝汪印拜谢,可是她感到有一股力量压住了她,令她根本就无法站起来。 她脸色僵了僵:她站不起来,是汪督主不想让她道谢? 汪印白皙修长的手指在扶手上啄了啄,淡淡道:“娘娘无须客气,本座救下的,乃是本座未来的夫人,不必道谢。” 叶绪没有想到汪印竟会如此直白,没有丝毫遮掩,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 正因这一口冷气,让她少了畏惧。 随即,她有勇气说出了接下来的话语:“既然大人这么说,那么我就不客气了。斗胆问一句,大人为何非要执着于我妹妹不可?” 汪印神容不变,语气平静道:“然则,娘娘认为本座配不上你妹妹?” 叶绪双手交握,尾指护甲几乎掐进掌心,依旧恭谨答道:“大人说笑了,大人居督主之位,哪有什么配得上配不上?只是,大人是个宦官……” 她最后一句话说完,蓦地便觉得临华殿似阴冷了几分。 “本座认定了她,娘娘又能怎么办?”汪印回的,只有这么一句话。 他语气并无半分戏谑,只是在说一个事实,一个让叶绪束手无策的事实。 静默半响后,叶绪轻轻抚摸着肚子,没有试图挣扎站起来。 她的语气反而像汪印那般平静:“我的确没能怎么办。然而,还望汪督主看在的确执意求娶舍妹的份上,恳请汪督主答应我一个恳求。” 汪印没有说话,神容没有半点起伏。 叶绪深深吸了一口气,豁出去般道:“请督主大人网开一面,以五年为期,准许我将舍妹从汪府接出来。” 汪印掀了掀眼皮,目光终于落在叶绪身上,似笑非笑道:“以五年为期?娘娘凭什么?” 汪督主慑人的目光,如同无数寒芒刺在叶绪身上,差点令她痛呼出声。 她死死咬住牙,极力睁大眸子与汪印对视。 下一刻,她便感到所有寒芒霎时退得干干净净,仿佛刚才的痛楚是一场幻觉。——若非她背后全是渗渗冷汗的话。 这时,她鬓角已经湿了,可是她唇边却泛着一抹笑容,强自镇定道:“凭什么?我所能凭的,便只有这个。这个,莫非不是汪督主所愿?” 她目之所向,是在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 得知汪印亲自去叶家求亲后,叶绪翻来覆去地想:汪印此举究竟为何? 她在宫中待了这些年,对所谓的情爱牵心早已幻灭,汪印对外所说的那些理由,她一概不信。 汪印是什么人?他里掌着缇事厂和殿中省,权倾朝野、位极人臣。 这样的人,倘若有所图,断不会对叶家、对绥儿有所图。 这样的人,所图的,只有一样东西! 她轻轻抚摸着腹部,异常缓慢又异常坚定地说道:“我所能凭借的,只有腹中胎儿而已。只要督主大人应允,五年之期一到,我必许大人以……国祚延绵!” 她笃信,汪印所图,不过“国祚”二字而已。 如今她怀有身孕,拼着灭族大罪,也要冒险赌这一把! 汪印忽而笑了,目光扫过叶绪的腹部,嗓音却冷淡至极:“本座没记错的话,娘娘的胎儿只有七个月吧?能否平安诞下来尚且未知,许以国祚?娘娘好大的口气!” 听了此言,叶绪的心奇异地落回了远处。汪督主尽管语气冷淡,却不含杀气。 如此,便有筹谋的机会,哪怕这机会微乎其微。 她抚着腹部,同样笑了,顿首低眉道:“我至多不过一死而已,宫中之人,何惧于死?但对督主大人来说,我腹中的胎儿尚且可以惦念一二吧?” 叶绪已经豁出去了,不忌讳将话语说得更直白。 在汪印这样的人面前,完全没有必要迂回,更没有必要打机锋。 她所要做的,便是奉出自己的价值和条件,余下的,是汪印的事情。 #####第二更! 第一百七十一章爱屋及乌 汪印仍旧在笑,冷淡道:“娘娘真是好算计!五年之期,本座要保娘娘平安,还要允许娘娘接走本座的夫人。娘娘说,本座有什么好处?” 叶绪扶着腰,虚虚做了个低伏的动作,口称道:“督主大人洪福齐天,好处自然在后头。只要大人应允,我愿为大人所驱使,成为大人在宫中 的耳目。” 汪印笑容更深了,懒洋洋地道:“娘娘,本座执掌殿中省,您觉得本座会缺少驱使之人?缺少宫中耳目?” “大人,奴才和妃嫔是不一样的。我所能做到的,殿中省的人未必能做到。”叶绪这样回道。 汪印摇了摇头:“娘娘错了。娘娘所能做的,殿中省的人都能做到,而娘娘所不能做到的,殿中省的人也能做到。不然,娘娘以为本座缘何来临华殿?” 他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若非內侍裘恩辗转将口信递了上来,本座会来临华殿? 叶绪抿了抿唇,抬头直望汪印,出言道:“督主大人,许以国祚是我最大的诚意,恳请大人接纳。” 她反复说的,便是这个价值,也只有这个价值。 倘若汪印连这个都没有兴趣,那么…… 那么绥儿怎么办? 汪印轻敲了敲扶手,提醒道:“娘娘,宫中不乏母弱势薄的皇子。本座何须保娘娘腹中胎儿平安?” 叶绪默然片刻,忽而福至心灵,说道:“可是,能令督主大人亲自上门求亲的,只有我的妹妹。同理,能许以督主大人诚意的,只有身怀龙裔的我,大人以为呢?” 她一直避免提及绥儿,皆因她知道绥儿不会是汪印所求。可是,汪印说的没有错。 宫中母弱势薄的皇子不少,如果汪印是冲着国祚而来,为何独独挑上她的腹中胎儿? 叶绪有些迷惑了,先前的笃信便说不通了。 究竟,汪印所求的,是什么? 汪印当然没有回答她的疑惑,他只说了这么一句:“本座听闻,天家无父子,望族无姐妹。娘娘为了胞妹,连腹中胎儿都舍得,可真让本座开了眼界。” 叶绪说了这么多,汪印其实都不怎么入耳。 但有一点,他看到了,便是叶绪对小姑娘的爱护。 五年之期,叶绪胆敢说许以国祚,这若非爱妹情切,以叶绪低调隐忍的性格,怎么敢说出这样的话? 当然,在汪印看来,这一点,才是叶绪最大的价值。 至于她腹中的胎儿,呵。 叶绪敛眉,轻抚着腹部说道:“督主大人本事非凡,见人所不能见,自然清楚望族各种腌臜肮脏。然而圣人云:六亲不和,有孝慈。望族无姐妹,我却只有这么一个妹妹。” 她的妹妹,从来心性跳脱,什么也不懂,是一个极简单平凡的闺阁姑娘。 这样就很好,平凡而顺遂,嫁着合适的人家,过着简单而幸福的生活,这是她对妹妹的寄望和祝福。 也是她此生做不到的事情。她当年入宫最大的因由,便是希望家人能够平安和乐。 事实上,她也认为这个希望正在达成或已经达成了。若非汪督主去叶家提亲…… 若非汪督主去叶家提亲,她还不知道她的希望如此缥缈,像个气泡似的,一戳就能破。 汪督主亲自上门求亲,提醒了她:倘若没有强大的力量来护佑,家人哪里有资格来过简单而幸福的生活? 简单而幸福,实在是世间最为奢求之事。 她怎么能以为,仰仗了皇家的威严、凭借了妃嫔的名义,就能保家人平安和乐?天真可笑! 她低低笑了笑,自嘲道:“督主大人焉知我这么做,不是为了腹中 的胎儿?难得汪督主看重,五年之期,足够我为腹中胎儿争国祚了。” 不争是为争,是她入宫这五年来最大的错误。倘若她能从汪督主手中夺得这五年的时间,必定会有所不同。 五年,她的孩儿已开蒙,绥儿才二十出头。她的孩儿和绥儿,都将会有无限的可能。 五年,其实是个喘息的时间。 至于五年后……她总不信,情况还会像现在这样,看不到一丁点儿希望。 汪印心底略有丝叹息。纯嫔的确与小姑娘一母同胞,她们彼此为对方着想的心意,是相同的。 小姑娘在宫中切切挂念着纯嫔,恳请本座援手一二,甚至拒绝顾家求亲、应允嫁给本座,当中必然有顾念纯嫔的原因在。 而纯嫔,此番话语,也足证一番了。 本座先前倒说错了,叶家并非只有叶安世尚可,后宅中的这些姑娘们,像小姑娘和纯嫔这些人,才是真正不凡。 可是…… 像纯嫔这样,心里只有家人而无自己,并非是件好事。 人贵之处,在于自重。连自己都不能首先爱惜自己,何谈护佑家人? 只有他人没有自己,那是圣人们做的事情。 这样的话,太辛苦太辛苦,实在不适合纯嫔和小姑娘这些人。 他心底仅有的那一丝怜惜,在布珠巷给了小姑娘,此番爱屋及乌,对纯嫔倒也高看了几分,却并没有出言提点什么。 想来纯嫔提出五年之期,心中多少也有所感这并非好事了。 各人的命途,自然都由各人凭本事修得。至于纯嫔对小姑娘的一片爱护,他便承下了。 半响之后,他轻轻颔首,答道:“娘娘诚心,本座便允了。五年为期,且看娘娘有没有本事来本座府中接人吧。” 五年之后接小姑娘走?除非小姑娘自己要走,否则……呵呵。 说罢,他便站了起来,抬步朝殿外走去,没有理会身后眸光骤然发亮的叶绪。 离开临华殿的时候,汪印的目光在內侍裘恩身上扫了一眼,随即便带着几个內侍离开。 和来时一样突然,去时亦无征兆。 而僵坐在殿中的叶绪,缓缓露出了一抹笑容,通红的眼眶里面,隐着似无人能撼动的坚定与决然。 五年之后,我一定会将绥儿平安接出来,让她简单顺遂地过完下半生! #####第三更! 第一百七十二章见机 汪印离开宫门的时候,却看见了仪鸾卫副将军余景怀。 余景怀就在宫门外笔直站着,显然是在等什么人。 见到自己之后,余景怀目光一亮,还迅速朝自己走来。 如此,汪印心下便清楚,余景怀等的不是别人,就是自己。 随着余景怀动起来,汪印便看到了他身后跟着一个人,一个年轻人。 看清楚这个年轻人后,汪印细长的眉眼半眯起来,心底了悟:原来余景怀在宫门外等着,便是为了此事。 今天他似乎与叶家人颇有缘分,先是去宫中见了纯嫔娘娘,现在又在宫门外见到叶家子弟。 没错,这个年轻人就是小姑娘的兄长、进了仪鸾卫当差的叶向愚。 叶向愚跟在余景怀身侧,显然是特有所托,想必同样是为了小姑娘亲事而来。 汪印作为缇事厂厂公,消息灵通至极,对余景怀么……自然极为熟悉。 余景怀虽然是个武将,却十分识时务,向来奉行的便是“麻烦不沾身”,怎会为叶向愚出头呢? 这是怎么回事? 汪印并不清楚,余景怀的确爱惜叶向愚的才华,再加上先前叶安世入缇事厂大牢一事,他没能帮上什么忙,心中还对叶向愚有着愧疚。 现在叶向愚有所请求,余景怀心中又惜又愧,便答应代为向汪印引荐。 但是,余景怀绝不想、也不敢与汪印作对! 是以,在为汪印介绍了叶向愚之后,余景怀便拱了拱手,讪笑着道:“督主,末将尚有要事,先行告退了。你们慢慢说话,慢慢说话。” 他边说着,边朝叶向愚使了个眼色,便心急火燎地离开了,好像屁股着火了一样。 能为爱惜的属下做到这一步,硬着头皮在汪督主面前说话,余景怀能这样做,已经是尽了情分。 余景怀离开之后,汪印也动了,他好像没有看到叶向愚一样,径直朝自己的马车而去。 数名缇骑跟在他身后,拱卫成一个扇形,散发着一种威严不可侵犯的气势。 叶向愚也跟着动了起来,他装作没有看到缇骑们们杀人般的目光,死死压住心里的恐惧,紧紧的跟在缇骑们身后。 除了在宫门外等候,他找不到任何可以见到汪督主的途径。 缇事厂、宫中、汪府,这些都不是他能去的地方。 他已经思虑了好几天,终于说动了副将军,终于在宫门外等到了汪督主。 这会儿他心里清楚,便是想与汪督主说些什么,也不可能在宫门外说。 出乎他意料的是,缇骑们虽然有凛冽杀意,可是汪督主却没有说什么,似乎在默许他跟着。 临近马车时,汪印便停住了脚步,转身看向了叶向愚,淡漠的面容上,是一双满是考究打量的眸子。 叶向愚心中一凛:在这样的目光下,他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他总觉得,汪督主的目光能够穿过自己面上的伪装,能够看到他内心深处。 他心里想,就算不用说些什么,汪督主想必很清楚他的来意。 尽管如此,他还是朝汪印鞠了一躬,强自镇定地说道:“小子见过督主大人,给督主大人请安了。” 汪印淡淡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之前纯嫔也是这样寒暄的开头,现在他倒想听听叶向愚会说些什么。 不,应该说,叶向愚会如何为妹妹解除这门亲事。 看来,叶家三房的人,极不待见本座啊。 这门想着,汪印心里竟有一丝笑意。 不知不觉间,他拉了不少仇恨,眼前就是其中一个了。 也是,他是个宦官,前去求娶小姑娘。真正爱惜小姑娘的兄姐,都会视他为仇人吧。 本座的仇人不知几何,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纯嫔和叶向愚是什么态度,倒也没什么紧要。 让他意外的是,叶向愚并没有像纯嫔一样直接表明来意,而是恭敬谦逊道:“大人,小子入了仪鸾卫之后,对军中战略偶有感发,这是小子的一些见解,请督主大人过目。” 说罢,他便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卷轴,恭敬地递给汪印。 这副情状,看着不似来为妹妹求情,倒有些像考试前给座师投行卷了。 汪印轻轻点头,一旁的缇骑便迅速上前,接过了叶向愚手中的卷轴,飞快展开后,随即上呈至汪印。 汪印打开卷轴一看,漫不经心的神情略有丝动容。 他目迸精光,眼神擢住叶向愚,问道:“这些,便是你的见解?” 这副卷轴上,记录的确实是一些武略策论。其上有“用兵见机、不以力战”之语。 让汪印瞩目的,是这么一段话:“故争胜于白刃之前者,非良将也。设备于已失之后者,非上圣也。智与众同,非国师也;技与众同,非国工也。” 汪印身为缇事厂督主,自然清楚这些武略策论的价值。 虽然,当中有不少话语看着稚嫩,其所阐发的意义却极为深远。 这些武略策论,出自眼前这个年轻人之手、之心?那可真是不简单! 叶向愚点点头,脸色还隐约可见一丝羞赧,难为情地道:“正是小子内心所动。小子听闻国朝出现军中阵图后,心中突发奇想,也试着写下自己的见解。这些乃拙劣之言,让督主大人见笑了。” 叶向愚当然听说了那本军中阵图,也知道那本阵图用于缇事厂了,便再三说自己的见解,无疑是小巫见大巫,蝼蚁之于高山,云云。 第一百七十三章亲伦 汪印没有说话,这卷轴上的内容,当然远远比不上那本《春庭图录》的分量。 但是池春庭晚年呕心沥血,集一生所成,才写下了那本阵图。 而眼前的年轻人,才十七八岁吧? 假以时日,这个年轻人的成就,未必比不上池春庭。 汪印忽然明白了叶向愚此番举动的意思,他和纯嫔一样,其实都在展示自身的价值。 纯嫔怀有龙裔,她展现的价值,便是国祚延绵;叶向愚当然没有这些,但他有才华,有对武略策论过人的领悟,还能精准地将它们表达出来。 这种才华、这些领悟,就是叶向愚的价值! 汪印猜测,叶向愚在拜托余景怀之前,定然对缇事厂作过深入的了解,才会刻意展现了这些东西? 缇事厂厂公虽然心狠手辣喜怒无常,但有一点,却是朝中官员都默认的,那就是:护短爱才。 这些年,经由汪印的手,从缇事厂、从军中选拔出许多优秀的武将,他们能文能武,逐渐成长为军中中坚力量。 叶向愚知道了这些,才会在本座面前展示这些武略? 叶向愚有如此诚意,有如此心机,本座亦不拐弯抹角了,于是他直接问道:“武略策论不错,既如此,你对本座所求为何?” 直面相询,这是他对叶向愚……不,对这些武略策论的尊重。 静默片刻后,叶向愚深深吸一口气,双手拱于前面,恭敬地说道:“小子所求……求督主大人放弃叶家亲事,小子愿永为督主大人所驱使。” 愿永为督主大人所驱使……只差没有直接说愿意为督主之奴了。 叶家是簪缨之家,叶向愚是嫡枝子弟,身份贵重; 而汪印是军中孤卒,是一个宦官,比之便算得身份卑微了。 谁也不知道,叶向愚是以何种心情说出“永为督主所驱使”这样的话语,他的脸上,只有羞赧拘谨,便再无其他了。 汪印唇角微微一勾,目光再度落在叶向愚身上。 又是一个愿为督主大人所驱使! 叶向愚这些话语,与刚才纯嫔之言如出一辙,莫非这对姐弟是商量好的? 不,从种种迹象来看,并不是商量好的,他们都说了相同的话语,皆因他们对小姑娘,有着同样的爱护。 这些武略策论,固然让汪印另眼相看,然而他更看重的,反而是叶向愚此刻的举动。 簪缨之子,能屈能伸,更重要的是,这种屈伸,是为了小姑娘这个妹妹。 这种品行,着实难能可贵! 汪印心头顿时有些复杂。为小姑娘有这样的兄长而感到淡淡的喜悦。 只是……无论是纯嫔还是叶向愚,年纪毕竟小些,城府着实浅了些,就这么直接把底牌亮了出来。 若非本座怜惜小姑娘,若真计较起来,怕是这一对姐弟骨头都不剩了! 汪印想了想,没有逗弄叶向愚的心思,直接道:“人,本座现在一定会娶。但本座可以给你一个期限,五年为期,看你有没有本事从本座手中把人接走了。” 五年为期?叶向愚倏地抬头,眼里精光一闪而过。 五年之期,汪印这是什么意思? 汪印笑了笑,目光看向了马车,边上的缇骑便立刻伸手撩起了车帘。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五年之后,你若能为仪鸾卫副将军,便可来本座府中接人。”汪印这样说道,迈出了脚步。 叶向愚缓缓直起腰,眸中精光大盛,脸上不复恭谨羞赧,而是锋芒锐利:“督主大人,此言当真?” 仪鸾卫副将军,官拜正四品上,而现在,叶向愚入仪鸾卫尚不到一年,只领了个从八品下的虚衔。 从从八品下到正四品上,这五年内,除非叶向愚有天大的功绩,不然,绝不可能做到。 然而,此刻叶向愚的心“砰砰砰”地鼓动,仿佛看到一丝光亮从缝隙中透进来,眼前所见已不全是一片漆黑。 督主大人此话当真? 只要有一丝光亮,他便全力奔赴,绝不会有片刻怠懈! 汪印没有说话,也没有再看叶向愚一眼,而是登上了马车,只露出了一张俊美不似凡人的淡漠面容。 缇骑放下的车帘,挡住了叶向愚的视线;而缇骑所散发出来的威势,也挡住了他的脚步。 他双手紧握成拳头,目光随着车帘而移动,大声说道:“多谢大人恩典!请大人记住今日之言,五年为期,我一定会去拜访大人的!” 五年,五年之后,我一定会来接走妹妹的! 马车内的汪印,仿似没有听到叶向愚的话语,脸上淡漠得什么都看不出来。 小姑娘有兄姐若此,乃是一大幸事。 不由得,他想到了被自己判为“行事尚可”的叶安世。 他隐约记得,叶安世不曾纳妾,只有妻子所生的这三个孩子。 小姑娘自然不用说,纯嫔和叶向愚倒也不差。 这倒令他有些好奇:不曾想,叶安世竟能养出这样的三个孩子,这殊为难得。 对叶安世这个人,汪印此时也难以定断了。叶安世作为父亲,并不能给儿女们庇佑; 然而,不管是小姑娘,还是纯嫔和叶向愚,都是正善机变的人,这必定与叶安世的影响密不可分。 父女、父子、亲伦,果真是奇妙难说。 不管怎么说,本座亲伦断绝,父子、父女、亲伦,与本座有何关系呢 马车缓缓而动,汪印在车中闭目养神,一动不动;缇骑追随着马车,亦步亦趋地守护着这辆漆黑的马车。 #####第二更! 第一百七十四章决裂 漆黑的马车、火红的缇骑,这一行人所过之处,所有人都迫不及待地闪避,生怕与其沾上一丝一毫的联系。 这辆马车,代表着缇事厂的森严可怖,代表着汪印这个厂公的狠辣无情。 直至这辆马车驶入城西的汪府,它才代表了另外的意义。 对门房宁安、对老仆封伯、对隐在暗处的郑七和王白等人而言,这辆马车代表着他们的主心骨、代表着他们的信念,更代表着他们的救赎……与光明。 只有见到这辆马车、见到这个俊美无俦的人,他们心中才能大定。 这会儿,封伯笑眯眯地迎了上来,禀道:“主子,叶居谯急送来了书信,请主子过目。” 汪印接过书信,随意扫了一眼,淡淡道:“叶居谯以叶家族长的身份,应允了本座的求亲。” 此言一出,封伯浑浊的眼眸便亮了亮,他“呵呵”地笑道:“老奴真为主子感到高兴,这是好事啊!” 这是好事,叶居谯的应允,意味着叶家姑娘能嫁过来了。 虽然叶居谯这个人从来就不重要,然而这明路上的事情,当然越顺利越好啊! 隐在暗处的郑七不无郁闷地想:厂公今日所遇,几乎都与叶家人有关了。 为了娶叶姑娘,厂公并不容易啊,想想厂公对纯嫔和叶向愚所说的话,郑七都觉得牙齿酸痛。 厂公一天之内说了那么多话,容易吗?真是太不容易了! 而此时,叶安世和妻子陶氏也下了一个决定。 映秀院内,叶安世和陶氏相对而坐,彼此静默无言。 海妈妈等仆从则侍立一旁,小心翼翼等待着老爷太太的吩咐,脸色颇有些惊惶。 整个院子,似笼罩着阵阵凄风冷雨。 自从汪印亲自上门提亲以来,映秀院都是这种氛围。 良久,还是陶氏先开口:“相公,妾身自嫁到叶家以来,还从来没有违背过长辈的意思,也从来没有什么别的奢求。但是这件事,妾身求相公就这么决定吧,妾身不舍得绥儿……” 陶氏的眼眶有些微红,私下里不知流了多少眼泪,但此时她的语气却坚决冷然,显然心中已经有了决定。 事情已经跌至谷底了,情况不能再坏了,陶氏的心反而越加平静了。 叶安世点点头,答道:“夫人请放心,这件事我已经想好了,就这么办吧。” 陶氏听罢,终于忍不住哽咽的说道:“府中乃多事之秋,我们都让相公为难了。” 叶安世摇摇头,苦涩的说道:“我怎么会为难呢?是我的不是,让你和绥儿都受了委屈。” 他作为三房的顶梁柱,先是入缇事厂大牢,让妻儿担惊受怕; 现在又因为这种种事情,让妻儿临如此困境。 他有什么好为难的?真正为难的,是他的妻儿才对。 倘若不是因为他出生于叶家,倘若不是因为父亲厌恶他,倘若不是因为大嫂忌恨他,绥儿便不会遇到灾难,也不会引起汪印的注意。 一切的源头,皆是因为大嫂的恶念,是因为他在叶家这个地方,碍了旁人的眼。 既然如此,那就从源头上解决问题吧。只要妻儿能够平安喜乐,他没有什么不能舍弃的! 就在此时,门外有仆从禀道:“三爷,延光院的赵管事来了,道是老太爷有急事要见三爷。” 叶安世顿了顿,随即便回了一句:“知道了,回话,说随后就到。” 说罢,他看向妻子,笑了笑,道:“父亲有召,我去去就来。如此正好,我便去与父亲说这事。夫人放心,此事我一定不会妥协的!” 陶氏弯了弯腰,将叶安世送出了映秀院。 直至叶安世的身影再也看不见,她才转身往回走。 随即,陶氏便吩咐海妈妈:“让人去仪鸾卫送口信,让愚儿尽快回来一趟;去西棠院将绥儿唤来吧。” 她相信相公不会让她失望,既如此,是时候让儿女们知道他们的打算。 也好……早作安排。 叶安世在延光院外面停了下来,抬头望着这矗立在叶家正中央的院落,感觉这院落压了他大半辈子。 大半辈子,三十多年的时间,他在面对这院落的时候,始终心存恭谨敬重,生怕自己言行有失,生怕自己坠了叶家的声名。 他自认为无失,也无愧。可是此刻,那些恭谨敬重,似乎随着他的决定远去了。 甚至,他还有闲暇去想:这三十多年的时间,是如何畏于这院落的? 皆因,这院落的主人,是他的父亲,是他所在宗族的族长…… “三爷,老太爷在等着了,请您进去。”一旁的管事这样说道,敦促着叶安世。 三爷在门外突然停住了脚步,还抬头一直打量,这让赵管事总觉得有些怪。 三爷这是怎么了? 叶安世闻言,脚步便动了起来,再没有任何迟疑地迈进了延光院。 叶居谯面容严肃地坐在前堂正中,并没有因叶安世的到来而稍有悦色,听闻叶安世的请安,他只是略略点了点头。 示意叶安世坐下来,叶居谯便说道:“我已经答应了汪督主的求亲,以叶家族长的身份。特地唤你过来,就是说这件事。绥姐儿的亲事,就这么定下了,你们准备好出嫁事宜吧。” 说罢,他便朝周围的管事奴仆使了个眼色,让他们随时准备应对。 这个三子性情耿烈,而且尤其疼爱女儿,这会儿还不知会有什么反应。 不管如何,这门亲事他已经决定了,无论儿子如何反对,绥姐儿嫁到汪府都势在必行! 让他意外的是,叶安世却没有什么反应,脸色甚至说得上十分平静,与先前的剧烈反对判若两人。 这样的儿子,反而让叶居谯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第三更!发现明天还要上班,心好伤~~~ 第一百七十五章自请除族 只见叶安世站了起来,上前一步说道:“父亲,请恕孩儿不孝,这门亲事,孩儿不能答应。” 叶居谯脸色一沉,冷声道:“我只是知会你一声。此事,我以族长身份作了决定,轮不到你反对!” 见到儿子果然如预料中的那样反对,叶居谯心头一松,语气不觉强硬起来。 他身为叶家族长,定下了这种与全族攸关的大事,岂容儿子反对? 这门亲事已经定下,不可能再有什么更改! 叶安世看着威严冷硬一如往日的父亲,心中越发平静了,开口道:“既然如此,那么孩儿自请除族,宁可不做叶家人!那么,父亲便不能随意定下绥儿的亲事了。” 叶居谯先是愕然,随即震怒不已,厉声道:“你说什么?自请除族?你知道你在说什么话吗?!” “父亲,孩儿很清楚,再清楚没有了。孩儿不孝,只想离开叶家,请父亲答应!”叶安世接上了话,和面容一样,他的语气同样无比平静。 叶居谯腾地站起来,气得用手指着叶安世,大声喊道:“你,你这个不肖子!放肆!放肆!” 除族,竟然自请除族! 叶居谯万没有想到,叶安世竟然有这样的打算。 除族是什么意思,他真的知道吗? 宗族乃是一个子弟安身立命的所在,是一个子弟最大的倚靠。 倘若一个人被除族,那就意味着这个人已被整个家族厌弃。 那么,这个人将不能享受家族的荣光声誉,这个人所遭遇一切困难,也不会得到家族的庇护援助。 除族,就意味着一个人无依无靠,如浮萍般,四处飘荡无所依,是代表着灾难和不幸。 被除族的人,多半是品行有极大的问题。 现在,叶安世竟然主动请求除族?! 这个儿子是疯了吗? 叶安世笑了起来,冷冷道:“父亲不是早就打算将我除族了吗?现在便如父亲的愿,我自请脱离叶家!此后我的死生荣誉,便与叶家无关。父亲,我便是死,也不可能答应这门亲事,绝不可能让女儿嫁给一个宦官!请父亲原谅孩儿不孝!” 叶安世挺直背脊,心中极明确自己的选择,态度丝毫不退让。 他是叶家子弟,热爱自己的宗族,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他绝对不愿意脱离叶家。 这三十多年来,他谨记着松阳先祖的训诲,深感自己受家族庇护这么多年,已经尽可能地回报家族,时刻告诫自己不能坠了叶家声望。 然而,或许叶家这颗大树根深叶繁,并不在意他这个小小的枝桠。 先前因缇事厂大牢一事,父亲打算将他除族,已经伤了他的心; 现在父亲为了家族,竟然要将绥儿嫁给一个宦官! 哪怕这个宦官权势滔天,哪怕脱族之后面临种种艰辛,他也绝不能把绥儿进火坑里面去。 他无能,已经保不住绪儿了,可是,绝对不能让同样的事情再一次发生! 作为宗族子弟,为人子女,他已经做到了自己所能做的; 现在,他就要去做到为人夫、为人父所必须要尽的责任! 他为叶家,已经付出了大半辈子,剩下的半辈子,就要为自己、为妻儿而活! 自请除族,他无悔! 就算没有家族庇护、孤零零漂泊又如何?他还有妻子,还有绪儿、愚儿、绥儿这些孩子,只要一家人完整在一起,便是死亡,又何惧? 他跪了下来,朝叶居谯重重地叩了三个响头,请罪道:“孩儿不孝,请父亲原谅!请父亲准许孩儿的请求,允许孩儿脱族!” 在不孝和不慈之间,叶安世经受了一番焦心焚肝之后,选择了……不孝。 叶安世自请除族一事,如同在叶家投下了一块巨石,使得本就不平静的叶家更是翻起了滔滔巨浪。 叶安世得知此事后,急得嘴角都要冒火。 三弟怎可如此冲动鲁莽?太糊涂了,怎能说出自请除族之言? 他以为这是叶安世无奈之举,存的是玉石俱焚的心志,不想去了映秀院一看,却发觉其神色轻松,像放下了心头大石一般。 顿时,叶安固的忧心责难便哽在喉咙,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三弟本是性情洒脱的人,然而他每每见到三弟,都只从其脸上看到淡淡的忧色愧疚,这种轻松舒悦,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叶安世见到他到来,点头招呼道:“二哥,您来了。二哥,我很好,您放心。只是,到底对不起父亲和二哥了。” 二哥气喘吁吁地赶来,眼中满是焦急,显然心中确实担忧。 他心中清楚,即使发生了那么多事,二哥还是过去的二哥,还是最关心他的兄长。 叶安固皱了皱眉,仅剩下的哪只眼睛看向了叶安世,出言问道:“当真是到了这一步?可有别的办法能想?” 叶安世摇摇头,脸上的轻松褪了去,说道:“无法可想。父亲以族长的身份答应了汪印的求亲,无人能改。二哥,我怎么能让绥儿嫁给一个宦官呢?” 族令如山,压在每一个子弟的心头。除非他不是叶家人,不然根本难以违背。 即使背负不孝之恶名,他也要全力护住女儿! 叶安固哑口,最终还是道:“你自请除族,父亲一定不会答应。汪督主的权势,实在太重要,父亲不可能放弃。” 是,到了如今,叶安固已经清楚知道,在父亲心目中什么是最重要的了,也不忌讳将它说出来。 面上看来,父亲最看重叶家,为了叶家,所有一切都可以牺牲利用。实际上,父亲最看重的,并非是叶家,而是权势。 只要能得到权势,父亲能置叶家家声不顾,当然能牺牲子弟的幸福。 更何况,绥姐儿只是一个姑娘,更算不得什么了。 汪督主代表着如日中天的权势,父亲怎么会任由这个机会溜走?哪怕三弟自请除族,怕也不能如愿。 #####第一更! 第一百七十六章把柄 叶安世请求的帮忙,叶安固无法拒绝,只是他提醒道:“三弟你忘记了,父亲是族长……” 族长的身份、族长的威严,当然凌驾在族老之上。 上次假借父亲的名义,去探听三弟被除族的真相,族老们的表现,已让他充分知道这一点。 这点,三弟不会不清楚吧? 叶安世当然清楚,自请除族并非他一时冲动,而是与陶氏商量后、深思熟虑的结果。 叶安固所说这些情况,他当然都考虑到了。 沉吟片刻,他开口道:“三族老,性好渔色,在映花巷安置着一名外室,这名外室,其实是罪臣张焕之女;二族老,贪财……父亲,于永昭十五年期限,为升任礼部侍郎一职,曾花费五千两……” 他越是说,叶安固的脸色越是凝重。 每一个族老的弱点与把柄,三弟都清清楚楚。 是每一个!包括他们的父亲! 叶安世敛目,低低说道:“二哥,我并非你想象中那么纯良和善。我只是……之前不想争而已。” 京兆叶家的情况,他比二哥清楚得多。 以往他囿于自己是叶家子弟的身份,对一切都无可无不可。 若非父亲逼迫至此,非要推绥儿入火坑,他会将这些烂在心里。 半响后,他抬起头直视叶安固,缓缓说道:“二哥,倘若父亲不让我脱族,那么这些事情,我一定会上禀御史台!” 叶安固脸色微微一变,独眼中交织着错愕、痛心与无奈,良久低低叹息了一声。 三弟自请除族,拿出了这些把柄,这可怎么办呢? 在映秀院的另外一边,叶绥也知道了父亲自请除族的打算,心头有百般滋味。 汪督主上门提亲时,父亲便无惧督主大人的威慑,直截了当地表明拒绝态度;现在父母自请除族、态度坚决…… 这都是为了她,为了推拒汪督主这门亲事。 叶绥活了两世,实在太清楚宗族的意义了。 上一世,她将整个顾家嫡枝全部拔起,却还是保留了顾家旁支,没有将顾家连根拔起。 皆因,她明白宗族对子弟的意义,嫡枝没有了,旁支还可以取而代之; 倘若宗族没有了,所有顾家子弟必定会奋起直扑,为她和太宁帝带来许多麻烦。 在她千般权势占尽的情况下,尚要顾及宗族的存在,现在父亲为了她,竟然要主动舍弃宗族? 父亲舍弃宗族,以后得不到宗族庇护,这是当然之事; 更重要的是,父亲在朝为官,也会受到朝官的摒弃厌恶。 一个连自己宗族都舍弃的人,一个不孝不悌的人,怎么能够做个好官、怎么能得到别人的尊敬信服? 父亲自请除族,所舍弃的,不仅仅是叶家,也不仅仅是前半生,而是整整一生。 父母会做下这个决定,是因为对她的拳拳爱惜…… 叶绥趋身上前,将头伏在陶氏肩膀上,忍住满心酸涩,瓮瓮说道:“娘亲,是孩儿不孝,给父亲娘亲添麻烦了。” 嫁给汪督主,是她心之所愿,是她认为解决叶家危局最合适的方式。 然而,这却让父母陷入了另外一种危局,一种可能失去整个人生的危局。 前世她虽然无子无女,但太宁帝等同她的孩子。 为人父母者,当为子女长远计,她所谋所虑,便是长久安定。 可是,她却忽略了,她的父母并不是如此想的,皆因,汪督主是个宦官。 在父母看来,自己嫁给汪督主,便是跳进了火坑、自绝了一生的幸福。——为了挽救她,父母才不惜一切。 她心之所向,父母并不清楚;父母牺牲的一切,亦非她所求。 她逆天而回,断然不是在闺阁中等待父母护佑的小姑娘。她会顺着自己的心的方向,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她不会如此委屈求全,更不会让父母如此牺牲! 这般想着,叶绥稍离陶氏的肩膀,一双凤目扬了起来,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嘲讽冷然:“娘亲,我们是松阳叶氏三房,这一点,无可更改。我们……为什么要自请除族?” 舍弃叶家没有什么可惜的,然而绝不是以这种方式!即便要舍弃,也是叶居谯、朱氏这些人舍弃! 她这两世,从来没有对不起叶家! “娘亲,我们为何要自请除族?我们三房到底做错了什么事情?” “这些年来,三房受了多少冷遇,宗族并非不能舍弃。可是,父亲却不能自请除族,便是为了我,你们也不能这么做!” “女儿感念父亲娘亲的一片爱护之意,然而这个事情,女儿觉得你们做错了。” 叶绥一口气说了这三句话,一句比一句重。 陶氏愣愣听着女儿的话语,感觉女儿是如此陌生。 这般冷静决然的女儿,是他们捧在掌心的女儿吗? 不知不觉间,她以为需要细心呵护的女儿,其实已经悄然成长了。 陶氏一时无话可说。是啊,他们并没有做错事,真正做错事的,是逼迫女儿去嫁给宦官的那些人。 他们如此退避舍弃,不是为了别的,只不过是保全女儿罢了。 现在女儿却说,他们做错了。真的是他们做错了吗?倘若不这样的话,他们怎么护佑女儿? 陶氏与叶安世一心想着保护女儿,却不知道,在他们无所觉的时候,叶绥已经走上了自己的路,目标明确、脚步坚定、永不退缩! 叶绥复又趋身,在陶氏肩膀伏了伏,再抬起头时,面上只有一片平静:“娘亲,叶家的确没有什么可留恋的地方,可是自请除族,这将会是父亲一生的污点。父亲娘亲为了儿女考虑,女儿何尝不是如此呢?” 说罢,她便站了起来,朝陶氏躬身弯腰。道:“娘亲,听闻父亲在书房,女儿去给父亲请安了。” 这些天,她一直静静等待着事情的发酵,现在终于可以去见父亲了。 #####第二更! 第一百七十七章我想嫁! 见到叶绥到来,叶安世眼中又是怜惜又是愧疚,伸手招呼着女儿来到跟前。 小女儿本来就受疼爱,加之叶安世对叶绪满心的愧疚,都投射在叶绥身上。 是以,叶家上下都知道:三爷最疼爱的,便是六姑娘。 叶安世无比希望女儿能平安幸福,可是希望毕竟只是想,并不是现实。 这段日子以来,小女儿遭受了许多磨难。在京兆闺学受人欺侮、在布珠巷差点被毁了容貌,现在还要嫁给一个宦官…… 莫非上天看他不顺眼,将所有的苦难都加之在他女儿身上? 愤恨至极的时候,叶安世也曾朝苍天狠狠翻过白眼。 他参天敬地,到头来竟会让女儿遇这世间千百苦? 不管怎么说,他会竭尽所能保护自己的女儿! 不想叶绥接下来所说的话语,令他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 只见叶绥弯下腰,盈盈拜道:“父亲,我想嫁给汪督主,恳请父亲答应督主大人的求亲!” 叶安世霎时愣住了,不可置信的说道:“绥儿,你在说什么?你说……你说……想嫁给汪督主?” 叶绥重重地点头,肯定地答道:“是的,父亲,我想嫁给汪督主,很想嫁给他,求父亲应允!” 她的面容十分严肃冷静,话语也清晰坚定,没有人以为她在开玩笑,叶安世也不会这么以为。 可是,怎么会?绥儿怎么会想嫁给一个汪督主?汪督主,可是个宦官! 叶安世试图稳住自己的神智,愕然道:“绥儿,你……无须如此委屈,为父虽然无能,却不会让你嫁给他,放心!” 听了叶安世的话语,叶绥脑中出现了那张俊美无俦淡漠至极的面容,想起了那个面冷心热的人对她的善意,怎么会委屈呢? 她再次坚定道:“父亲,我并不觉得委屈辛苦,这是我心之所向,自从汪督主在布珠巷出现的那一刻,我就想着要嫁给他,恳请父亲答应!” 她没有说之前与汪督主的种种往来,更没有说在布珠巷的种种心迹,只是表明了自己的请求。 然而,这些话在叶安世听来,却成了另外的意思。 他以为,女儿是被汪印那副俊美的皮相所惑,以为女儿被汪印救助之举所感,才有了这个荒谬的想法。 他深深吸了口气,尽量隐晦提醒:“绥儿,你可知道……汪督主是个宦官?宦官,就是不能行敦伦之礼的人……” 话没能说完,叶安世便觉得自己老脸一红。 这些话语,本应是妻子对女儿所说的话,可是此刻女儿竟然说要嫁给汪印,就算再不好意思,他也不得不说了。 叶绥再次点头,答道:“父亲,我知道汪督主是何许人,我都知道。” 顿了顿,她忽而淡淡笑了起来,道:“父亲苦心为女儿奔波,却从来没有问过女儿是不是想嫁。现在,女儿很明确地告诉父亲,嫁给汪督主,是我心之所向!” 说罢,她便跪了下来,只是背脊挺得笔直,道:“父亲,请恕女儿不孝,是女儿让父亲伤心失望了!” 她知道自己冷硬的话语,会伤了父亲的心。 只不过,父亲直到此时,都认为她这些想法,是为了委曲求全,是为了免三房为难。 倘若她不这么说,父亲压根就不会正视她的话语,也不会接受她的请求。 叶安世踉跄着退了几步,恨不得目不能视耳不能听,面前跪着的女儿,刺痛了他的心。 这真是他的女儿吗?像魔怔了般,执着嫁给一个宦官! 叶绥对上叶安世的视线,说道:“父亲,实不相瞒,如果没有汪督主出现,女儿其实更愿意遁入空门。这并非女儿的冲动妄言,女儿已经十六岁了,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女儿……实在不愿意嫁人!” 缓了缓,她继续道:“先前顾家来提亲的时候,女儿还曾想过,若是推拒不成,便出家为尼。后来若不是后来出现这么多事,怕是女儿早已落发了。” 叶安世怔怔看着女儿,心里翻腾滚涌,只觉得眼眶酸痛不已。 绥儿,他的女儿…… 叶绥低下头,双手合十,切切道:“父亲,这些话,我只与父亲说一次,我绝无嫁人的打算。这不仅是为了父亲,也不仅是为了叶家,更是……为了我自己!” 叶绥两世为人,尝尽了各种苦难,也享尽各种尊荣。 纵然有种种遗憾,重来一世都足以弥补。 她誓言要护佑家人、不留遗憾,也誓言要活得自由自在、不枉此生,这两者没有任何冲突的地方。 嫁给汪督主,是她护佑家人的方式,也是她心之所向,这是她最好的选择。 不,这不是选择,她根本无须选择,这是她想做的事情。 叶安世跌坐在椅子上,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他喃喃道:“绥儿,你……你……” 叶绥的语气不再那么冷硬,变软道:“父亲,你且看娘亲、大伯母、还有宫中的姐姐,有哪一个是活得舒悦自在的?女儿不愿意过这样的生活,请父亲怜惜女儿,准许女儿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女儿想要的生活,便是嫁给一个宦官?不,不是嫁给一个宦官,而是想要自由自在。 汪印,真能给女儿想要的自由自在? 叶安世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他忽然想起了在延光院那一瞬间。 延光院压了他大半辈子,绥儿现在才这个年纪,便如此心灰意冷,怕是……叶家这个牢狱,也一直在禁锢着她? #####第三更!明天就放假啦,提前祝大家端午节快乐!粽子送上呀,么么哒! 第一百七十八章软与硬 叶绥跪着向前,朝叶安世更进一步,说道:“父亲,你计较汪督主是个宦官。却不知,汪督主的情况,正好符合了女儿所有的期望!” “汪督主家没有长辈压着,以后也不会有儿女所累;汪督主权倾朝野、容貌俊美,有哪里不好呢?女儿只会觉得自由安宁。” 不管叶安世有没有将这些话听进去,叶绥都没有停下话语。 随即,她话语一转,提到了叶绪。 她这样问道:“父亲,姐姐进宫之前,有对父亲说过什么话?” 叶安世忽然想起了绪儿决定进宫之前,他勃然大怒,冲去延光院与父亲争吵,绪儿也是这般跪在了自己面前。 那时候,绪儿说了什么话呢? 绪儿说,她身为长女长姐,便要为父母、弟妹考虑,几经考虑,才考虑进宫,愿助三房一臂之力。 绪儿说,她心头并无牵挂,所挂念者唯有父母弟妹而已,进宫成为皇家人,她心甘情愿。 可是,大安朝的后宫,那是堪比炼狱的存在啊! 绪儿心甘情愿,但他这个做父亲情何以堪? 他对长女充满了愧疚,因为残酷的事实让他清醒知道,他不能与父亲对抗,没有护佑女儿的资本。 当汪印前来求亲的时候,他恍惚觉得五年前的事情重现,心心念念都想保护女儿。 只有这样,他才觉得,他还有资格作为一个父亲,才不会再次淹没在那无边无际的愧疚里。 可是,如今绥儿却说,这种保护,并非她心中想要的? 他记得了,当年他想为绪儿择门简单的人家,绪儿同样说这不是她想要的。 他的两个女儿,心中所求的,是另外的东西。 还是说,她们心中清楚,他这个父亲其实并不能真正给她们什么? 叶绥见到父亲颓然的神色,不觉心中一酸。 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 父亲如今的酸涩颓然,皆是因为父亲全心全意疼爱着她和姐姐。 姐姐当年必是清楚这一点,才会决意进宫;如今她也明白这一点,便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叶绥此来,便打算将一切都摊开了来说,断不会再任何遮掩躲避,也不愿意再见到父亲苦心劳累了。 她这么说道:“父亲,女儿的想法,其实和姐姐所想的差不多。权势,的确是好东西,可以保护自己要保护的人呢。如果有机会得到,谁不会去争取?天予不取、反受其咎,父亲说是吗?” 她伏下身子,再一次请道:“我比姐姐幸运得多,因为我有父亲姐姐和兄长护佑,所以能够任性地顺心而为。父亲,不必为我筹谋什么了,我想顺着自己心的方向走下去。” 叶安世抬了抬手,想抚抚自己疼爱的小女儿,随即又垂了下来,眼眶满是通红。 绥儿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可是,真的让女儿嫁给一个宦官吗? 他无法答应,也无法拒绝,此刻他心里有如乱石冲击,凌乱破碎不已。 见状,叶绥低低说道:“父亲,其实汪督主不止救了女儿一次。还有一事,父亲并不知道,父亲能够平安离开缇事厂,也多得汪督主……” 她没有说自己献上的那本《春庭图录》,只说自己偶遇汪督主,万般无措之下,像抓住最后一丝希望,斗胆请汪督主帮忙救父亲。 不能想,汪督主竟答应帮忙了,最后父亲真的平安从缇事厂大牢里面出来了。 将此事说出来后,叶绥这么道:“父亲,缇事厂大牢是什么地方?连曲大人都遭遇刑求、身子骨都毁了,父亲却只受了轻伤,只将养数日就恢复了。缇骑行事会如此心慈手软吗?父亲,这是因为汪督主啊!” “如果不是因为有汪督主,父亲怕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女儿结草衔环,尚不能回报汪督主一二。请父亲答应汪督主的求亲吧!” 叶安世再一次瞪大了眼,他根本就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回事! 是了,是了,云屠山的那几名盗贼浑身是血、身上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肉,这才是缇骑的真正刑求手段。 他完好无损从缇事厂大牢里出来了,是因为汪印? 可是,将他投进缇事厂大佬的,正是缇骑! 不不不,他会入缇事厂大牢,是因为替曲公度仗言,是因为他心中的信念与坚持。 这么说,汪印的确对他有活命之恩? 叶安世双手覆面,身子微颤,整个人仿佛老了好几岁。这一刻,父女相对无言。 书房门外,叶向愚静静站着,他的右手正抬着,维持着准备敲门的姿势,良久良久,却始终没有落下。 仔细一看,他同样眼眶通红,面容却越发沉静。 他的心,也一点点长出了铠甲,覆住了最柔软的地方。 至此一刻,年少老成的叶向愚终于明白:一个人所有的坚韧冷硬,皆是因为心中有所柔软。 然后,他缓缓转身,离开了书房这里。 这场父女之间的谈话,除了在门外的叶向愚知道多少,就连陶氏也一无所知。 当她听到叶安世吩咐下人备酒水送去书房的时候,忍不住揪着心。 书房是文雅之地,是读书认字作画的地方,怎么能够在那里喝酒? 相公为人慎独自醒,最不喜欢的便是书房沾上酒气。 如今,相公为何要在书房做他自己最讨厌的事?怕还是和绥儿的亲事有关吧。 虽然揪心,但陶氏还是准备了酒水菜肴,送去了书房,并且思虑了良久,最终没有前去打扰。 #####第一更!大家要看的婚礼,很快啦~~~ 第一百七十九章醉酒 自从叶绥离开之后,叶安世便一直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期间只咐下人将酒拿来,便不发一言。 待酒水送上来之后,他仍旧没有一句话语,也没有看那些菜肴一眼,便开始倒酒自酌起来。 他喝得并不急,然而让一杯接着一杯,没有停顿过。 很快,书房这里便布满了酒气,熏得他满脸通红。 酒入愁肠最易醉,叶安世的酒量并不十分好,没多久,他便两眼朦胧,歪歪斜斜地醉趴在书桌上了。 这时时候,书房的们被轻敲了敲,有人在门外请道:“父亲,是孩儿。孩儿能进来吗?” 叶安世迷糊地看向门外,听出了是自己儿子叶向愚的声音,下意识回道:“不用……不用进来。” 他想静一静,像自己单独静一静,以便好好想一想绥儿的话语,想一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可是他说得含混,不知门外的叶向愚是否听到,或是听到了却没有理会。 ——下一刻,叶向愚便推门进来了。 见到父亲憔悴颓然的醉态,叶向愚没有什么惊愕之类的反应。 他只是走上前,拿过酒壶酒杯,这么说道:“父亲,孩儿陪父亲喝一杯吧。” 此刻父亲心底是如何复杂为难,他知道得一清二楚。 正好,他也想醉一醉,父子二人刚好做个伴。 他为叶安世倒上了酒,将酒杯恭敬送到其面前,随后便为自己满上,再一饮而尽。 正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是来陪父亲喝酒的。 见此,叶安世也没有非要赶叶向愚离开了,他接过了叶向愚递上来的酒,同样一饮而尽。 冷冽的酒水,丝毫没能平息叶安世翻滚的内心。 许是已过了酒醉的临界点了,他越是喝,脑子反而越清醒了。 清醒到,女儿先前说过的话语,一句句从他脑海跳出来,无比清晰,怎么都拂不去。 他是个严谨自律的人,就算醉得最厉害那会儿,也不会如何胡言乱语,最多也只是喃喃说着对二哥叶安固的愧疚。 对叶安固的愧疚,已随着兄弟二人关系的缓和而消散了,此刻叶安世心底里,觉得最对不起的人,便是两个女儿了。 “绪儿……绥儿……是为父对不起……呃,对不起你们……”叶安世断断续续地说道,仍旧一杯接着一杯。 他忘记了儿子还在这里,也顾不上端着父亲的威严,话语间透出浓浓的愧疚与无奈。 末了,他想到了亲自上门求亲的那一个人。 那个人面容俊美仿似仙人,却令他置身灼灼炼狱中。 “汪印!你这个宦官!我一定不会……一定不会让绥儿嫁给你的!可恶,呃,可恶……”叶安世双目赤红,狠狠地说道。 叶向愚将酒倒入怀中,看了看说着醉言的父亲,出言说道:“父亲,您说错了,真正该骂的人不是汪督主,而是我们自己!” 叶安世打了个酒嗝,无意识重复着叶向愚的话语:“真正该骂的,是我们自己?” 随即,他便点点头,说道:“没错,真正该骂的是我们自己,是我们自己无用无能!” 女儿离开之后,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想了很久,虽则他已半醉,但心中最清楚没有了:他没有任何办法,他保护不了女儿。 无他,因为他手中缺少权势而已。 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少府监丞,便是对上父亲这个礼部侍郎,都没有力争的本事,何况对上缇事厂汪督主? 无论他在苦闷不甘,他都拿汪印没有任何办法。 他若要拒绝汪印的求亲,无异于蚍蜉撼大树。 叶向愚继续为父亲和自己斟酒,父亲虽然没有明说,但面上的神情已说明了一切。 父亲想必已经明白,家中这场危局的根源所在了吧?父亲所想的,同样是他所想的。 他将酒递给父亲,边说道:“父亲,其实孩儿去找过汪督主,去求他放过妹妹。” 叶安世伸手拿酒杯的动作僵了僵,随即酒杯便跌落在地滚了几个圈,酒水四溅,杯子却没有破。 “愚儿,你去找了汪督主?求他?”叶安世没有理会酒杯,而是看向了叶向愚。 “是的,孩儿拜托了副将军代为引荐,在宫门外见到了汪督主。孩儿献上了武略策论,表示愿意永为汪督主所驱使……”叶向愚平静地说道,拿过酒杯仰头一倒。 或许是酒精的作用,许是听了妹妹那一番话语,叶向愚打算在父亲面前说出这件事。 原本,他打算将此事深埋在心底,永远不让父亲知道。 因为,去求汪督主这件事,无异于直接在父亲脸上甩几巴掌,他担心父亲会受不了。 现在,他却不这么想了。 他必须将这个事情说出来,他要让父亲知道,他和妹妹一样,也有自己选择要走的路。 “是的,父亲。孩儿想着祖父极为看重汪督主的权势,万不可能放弃这亲事。唯一的办法,便是汪督主主动撒手了,所以孩儿去求了他。”叶向愚这样回道。 他想起了决定去找汪督主之前的挣扎,想起了在面对缇骑时的畏惧,脑中最深刻的,还是汪督主所说的五年之期。 他继续为自己倒着酒,唇角竟勾了起来,说道:“父亲,汪督主说,他会给孩儿五年的时间,只要孩儿五年内能成为仪鸾卫副将军,孩儿便能去汪府接妹妹出来!” 叶安世双眼微缩,一把伸手抓住叶向愚:“五年?能接绥儿出来,他真的这么说?” #####第二更! 第一百八十章应允亲事 “是,汪督主真的是这么说。父亲,五年的时间倏忽而过,汪督主是个宦官,我们若是能将妹妹顺利接出来,便只当……妹妹进宫当差了。父亲,孩儿这么想对吗?” 叶向愚轻抚着酒杯,染上酒气的双眸似有些茫然,可是他心底一片清明。 他翕动嘴唇,继续说道:“汪督主有什么理由说谎话呢?父亲,五年的时间,是我们的希望。” 他的父亲,仁义周正,心中有正气直节,是他品行的奠基者与引导者,他以自己的父亲为荣。 然而父亲不够圆滑机变,缺少台阁重臣的那种狠辣决断。 这不是缺点,然而对现在的叶家三房来说,却是致命伤。 倘若有朝一日,父亲位极人臣,连汪督主都不能撼动,父亲何须在书房借酒浇愁? 叶向愚举起酒杯,又是一饮而尽,末了正色道:“父亲,五年之内,哪怕成为副将军的机会微乎其微,孩儿也定要全力以赴,绝对不会退缩!” 届时,他一定有能力,可以护佑自己想保护的人! 不管是宫中的姐姐、还是入了汪府的妹妹,还有尚在叶家的娘亲,都不用如此四难委屈。 辛辣的酒灼得他喉咙似火烧,他仍旧将心底的话语说出来,一字一字地:“父亲,这便是孩儿要走的路。惟愿父亲也能找到自己要走的路,惟愿父亲也永不退缩!” 这些话语,本应该是父对子言,叶向愚却反过来说了。 倘有听闻者,鉴于叶家情况,只会会心击节赞叹。 此乃亢宗之子,此乃不屈之言! 叶安世的酒气全部褪了去,恍如醍醐灌顶,那一句悟道真言,便是这么一句:惟愿父亲也能找到自己要走的路,惟愿父亲也永不退缩! 他何其幸运,拥有这样三个儿女,有子女若此,他此生无憾了! 叶安世脸容动了动,他想露出一抹笑容,却是眼眶热腾,忍不住泪水纵横。 第二天一大早,陶氏在书房看见的,便是醉得缩成两团的父子两人。 面对娘亲责备的目光,叶向愚脸色羞赧地离去;而叶安世则在陶氏开口之前,说了一句话。 “夫人,我打算准了汪督主的求亲,允许绥儿嫁到汪府了。”叶安世这么说道。 陶氏脸色霎时变得惨白,她疑心这是相公宿醉糊涂了,哆嗦着嘴唇道:“相公……您……您说什么?” 叶安世伸手搀扶着摇摇欲坠的妻子,尽量轻柔地说道:“夫人,你且听我仔细道来……” 当天下午,叶安世便去延光院表明了态度,道愿意将绥儿许给汪督主,余事请父亲决断,云云。 叶居谯自然喜不自胜,捻须“哈哈”大笑道:“甚好,甚好!” 他还以为这个性情耿直的三子,真的打算自请除族,幸好尚未蠢到底,终究还是叶家的子弟。 如此,他便不与其计较了。 叶安世答应汪督主求亲这事传出来后,整个叶家都几乎震动了。 这一事烦扰叶家数日,最终以三爷应允作结了? 叶安固傻了眼,他还在想着如何用那些族老的把柄,还在想着如何周全父亲与三弟的关系,谁料三弟竟然妥协了? 以三弟疼惜女儿的心情,怎么会让女儿嫁给汪督主这个宦官? 出事了,一定是出事了! “相公,你先去找三叔,我这就去找三弟妹,看看这到底是怎么会回事。”徐氏这样说道,身上的肥肉随着情急而一抖一抖的。 叶安固顿时回过神来,忙道:“好,劳烦夫人了!” 他说罢,便急急令身边的小厮去映秀院找人,可惜叶安世已不在府中,反倒是徐氏在映秀院见到了陶氏。 “三弟妹,你……你可还好?”徐氏扭动着帕子,小心翼翼地探问道。 她见陶氏神容憔悴,然而精气神尚可,看着不像遭逢了极大打击的样子,这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情况。 陶氏勉强笑了笑,答道:“我还好,二嫂有心了,感谢二嫂惦记了。” “……”听到陶氏这种不痛不痒的回答,徐氏反而不知该说什么了。 她心情纠结,几度欲言又止,仍旧小心翼翼问道:“那么,绥姐儿可还好?” “绥儿在西棠院也好,改日我让她去给二嫂请安。”陶氏这样答道。 徐氏眉头跳了跳,心高高地提了起来,心中紧张不已。 三弟妹有多疼女儿,徐氏心中很清楚。 女儿要嫁给宦官了,三弟妹的语气是不是过于平静了? “那……那……”徐氏想说些什么,然而觉得陶氏表现实在太诡异,她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陶氏仿佛没有看到徐氏的为难,只说道:“二嫂,我们没事,您不必担心。对了,二嫂,我们管家也有一段时间了,家中是该整顿整顿了,我有些想法,不知二嫂可愿意听一听?” “哦……好,好的。”徐氏被这突然转换的话题弄糊涂了,下意识地点头同意。 随后她才反应过来:她是来问绥姐儿嫁给汪印一事的,怎么会转到管家一事上来了? 这时,陶氏再次朝徐氏笑了笑,眉眼中却全是寒意:“首先,佛堂那里我想改一改。佛堂是修心养性之地,就不需要什么奴仆了。二嫂以为呢?” 徐氏心底“咯噔”一声。佛堂……佛堂,大嫂朱氏现在就在佛堂! 三弟妹这是打算做什么? 不知为何,面对这样平静的陶氏,徐氏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连带地,她觉得映秀院都阴冷了几分,几乎想拔腿而逃。 可是,陶氏一本正经地与她说着管家的事宜,徐氏留也不是走也不是,片刻下来只觉得如坐针毡。 至于陶氏说了些什么,徐氏压根就没有听进去。 她只知道一点:这样的三弟妹,太可怕了,她还是什么都不知道为好! #####第三更! 第一百八十一章恨之欲裂 叶绅听说了这事之后,笑得几乎眼泪都来了:“哈哈,叶绥要嫁给一个宦官了,真要嫁给一个宦官了,活该,活该!” 哪怕汪督主权势滔天,哪怕汪督主长相再俊美,还是一个不能人道的的宦官! 她盼望了这么久,就是想见到叶绥落魄受辱,现在终于能看到了! 太好了,一想到这些,她就是做梦都会笑醒!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将这个消息告诉娘亲,反正娘亲现在戴着帷帽,并没有露出脸容,也就不那么可怖了。 谁料到,她压根就不能进入佛堂,直接在第一进院门外就被几个粗壮的婆子拦住了。 “好大胆的奴才,放肆!本姑娘要进去见娘亲,谁敢阻拦?”叶绅竖起柳眉,怒气腾腾地责骂着。 几个婆子不为所动,只是答道:“五姑娘,三太太有令,任何人都不能随意进出佛堂,以免打扰了老夫人与大夫人清静。” 叶绅一听是陶氏下的命令,心中怒气更甚,恶狠狠地说道:“让开!本姑娘就要进去,你们这些奴才还敢阻拦不成?” 事实上,这些奴才还真敢! 几个婆子立刻挡在了门前,光是粗壮身子这么一站,叶绅主仆便什么都做不了。 叶绅怒极,伸手指着这几个婆子,气得直喘气,连话都说不出来。 其中一个婆子皱了皱眉,毫不客气地说道:“五姑娘,奴婢等人听吩咐办事。五姑娘若想进入佛堂,还是去找三太太吧。” 如今,掌家的人是二太太和三太太。 二太太是从松阳祖宅回来的,几乎什么都不懂,真正当家的人,其实就是三太太。 再者,如今三房与缇事厂督主大人结亲,便是这些粗使婆子都知道:叶家,已变天了! 五姑娘懵然不知,还以为和过去一样呢,当真是像金丝雀似的,呵。 婆子眼中的轻薄鄙夷,几乎让叶绅咬碎一嘴银牙。 她身为叶家嫡枝姑娘,何曾受过这样的侮辱? 虽则她娘亲被幽居佛堂,可是她的父亲还在并州任官、官途昌盛,陶氏这个贱人,欺人太甚! “你们……”叶绅正想说什么,却被贴身丫鬟梧枝扯了扯衣衫,止住了即将脱口的愤恨话语。 梧枝脸上有着小意畏惧,怯懦地说道:“姑娘,我们先回院子吧。有什么事,可以先去请教大少爷与大少奶奶。” 梧枝不敢说实话,现在大房已经沦落成这个样子。只怕现在府中,只有老太爷还记得大房了。 可是老太爷公务繁忙,怎么会有闲暇照拂姑娘这个孙女儿呢? 大爷尚在江南道并州,姑娘如今所能倚靠的人,也只有自己的胞兄长嫂了。 作为丫鬟的梧枝,最清楚这些人情冷暖了。 现在势不如人,当然要低眉俯首了,她是担心姑娘拎不清,反而会惹来什么祸端。 这一对主仆尚不清楚,不得佛堂而入,这只是一个开端而已,以后不顺遂的事情,还多着呢! 汪督主亲自上叶家求亲,这事的后续结果,包括永昭帝在内的所有人都在关注。 待听到叶家准许求亲之后,不少人都默了默,随即便露出了会心微笑。 果然,叶家最后还是应允了汪督主的求亲,这和朝官们所预料的结果一样。 想来也是,汪督主执掌缇事厂与殿中省,权倾朝野,叶家即便是簪缨之家,又怎么能与如日中天的权势抗衡呢? 再者,叶家将姑娘嫁给汪督主,不一定是坏事呢。 君不见,朝中多少官员暗暗搓着满心嫉妒呢! 紫宸殿中的帝王“呵呵”笑了两声,对这个结果乐见其成,法令纹越发显深刻了。 “皇上,督主大人得偿所愿,可见时日有功呀,奴才真羡慕这样的福分。”內侍房保觑着永昭帝的神色,讪讪地逗趣道。 永昭帝看了他一眼,但笑不语。 朝官们先前都在观望着事态的进展,他们难道不清楚汪印的为人吗? 汪印既然亲自上门求娶,必定有十足把握。 之所以任由事情拖延数日,并非汪印拿叶家没有办法,而是故意任由罢了。 不战而屈人之兵,想必经此一事,朝官们对汪印更为畏惧了。 ——这种手笔心性,房保几辈子都学不会。 这福分,房保要不起。 在京兆某处华宅内,顾璋恼恨地一扫衣袖,将几个珍贵的白玉茶杯扫落在地,眉目冷冽看着属下:“叶家果真应允了这门亲事?” 属下看着那摔成碎片的白玉杯,战战兢兢地回道:“是的,公子,叶家已经准许了亲事。” 属下低着头,动了动嘴唇,没敢再说什么话。 连顾家族老都选择暂避汪印锋芒,叶家会应允这门亲事,乃预料中事。公子为何仍如此恼恨呢? 顾璋冷冷一笑,嘲讽道:“叶安世竟然愿意将女儿嫁给一个阉人!什么周正仁义,全都是假的,还不是为了汪印的权势!” 几个属下都噤若寒蝉,只能听着公子的发泄之言,压根就不敢说什么话。 倒是靠着门边的一个山羊胡子幕僚说话了:“大公子,仔细说来,这汪印倒也不能算是阉人。听说他是不能人道,才成为宦官的。” 这个幕僚姓穆,名远道,是一直跟在顾家族长顾崇身边的幕僚,前两日才抵达京兆,乃受顾崇之令前来辅助大公子顾璋。 连顾崇都得信重用的人,顾璋当然不敢甩其脸色,当下便笑道:“原来如此,还是穆先生消息灵通。” 然而顾璋眼中满是讥诮轻蔑。一个不能人道的男人,与阉人何异? 宦官,不过是唤着好听些罢了。 #####第一更!放假只想睡死过去,大家也是这样吗?哈哈~ 第一百八十二章婚期定 穆远道皱了皱眉,想了想还是说道:“大公子,一个人身体的残缺,并不能代表着什么。汪印以军中孤卒起家,如今才过而立之年,便已执掌缇事厂和殿中省,还深得帝恩。此人本事非凡,宜当谨慎对待。” 顾璋谦逊一笑,拱手道:“穆先生说的是,我受教了。只是心中着实不忿,丢了叶家这么亲事,还损了章华录这枚棋子。” 闻言,穆远道的眉头皱得更深,却没有再说什么。 正是因为侍御史章华录出了事,顾崇特意派了穆远道前来京兆,以便提点襄助顾璋。 顾璋是顾家嫡枝嫡长,地位异常重要,一举一动都不能以寻常子弟论,章华录一事,自然也如此。 顾璋擅自动了章华录这枚棋子,顾崇面上虽然没有说什么,心里却颇有些不喜,认为这个嫡长孙行事冲动了。 顾崇遣穆远道前来,固然是为了辅助顾璋,未尝没有存着敲打的心思。 顾璋自己心中也清楚,因而在面对穆远道的时候,态度异常谦逊。 只是,乍听到叶家真的将叶绥许给了汪印,他到底没能忍住心中的忿恨,将白玉杯扫了下来。 他为叶绥所遭受的那些苦难、全身痕痒疼痛之苦,还有被拒亲的耻辱,难道就这么算了吗? 这一口气,他实在吞不下去! 想了想,顾璋这样问道:“穆先生,汪印如日中天,家中的确不好与之对上,但是叶家呢?叶家先前毕竟拒绝了顾家求亲,难道我们要白白受辱吗?” 他这番话语,既是询问,也是试探。 他想知道,族中对叶家是什么态度,才能放手去行事。 穆远道捻着山羊胡子,说道:“大公子,福兮祸之所伏,叶家攀上汪印这股势力,未必是件好事。老夫以为,叶家姑娘嫁给汪印,本就是冥冥报应了。” 一个黄花闺女嫁给不能人道的宦官,这就是最大的惩罚了。 在这一事上,穆远道认为大公子的确不用纠缠什么了。 这叶家姑娘,不是已有报应了吗? 只要静待时间过去,且忍耐几年,大公子就会看得到结果了。 现在大公子过于执着,反而不美。 看到顾璋眉目间始终有缕郁结,穆远道想了想,便说道:“叶家不识抬举,冒犯了顾家,的确可以小惩大诫一番。不过三房与汪印联系紧密,现在不适宜动手。至于别的人,则是无惧了……” 顾璋闻言,眸子亮了亮,清隽的脸容似焕发着不一样的神采:“穆先生的意思是……” 穆远道一下一下抚摸着胡子,答道:“老夫听闻叶安世与兄长叶安固最要好。既然现在叶安世动不得,那么就对叶安固下手吧。” 如此,想必能略略抚平大公子心中那丝戾气。 穆远道想起了主子顾崇的殷切交代:“璋儿是可造大材,然而毕竟年幼,所经历的风浪太少,心性尚且不稳,你且代为打磨一番吧。令其自信勇猛,却又圆滑周通。如此,我才能稍稍放心。” 自信勇猛,当然心中不能有郁结;圆滑周通,自然要多番磨砺了。 正好,就用叶家二房这个事情,来打磨打磨大公子吧。 叶家不过是普通的簪缨之家,却这般落了顾家的颜面,的确不识抬举,想必老太爷也很愿意给叶家一个教训。 他得想个万全之策,务必将此事办妥了才是,谨防章华录的事情再次出现才行。 顾璋笑了起来,清隽的脸容神采飞扬,答道:“谨遵先生教诲!” 叶家二房,只是小鱼小虾而已,总有一日,他会叫整个叶家三房、特别是叶绥悔恨终生! 对了,不止叶家,还有汪印,汪印这个人太厉害,也绝对不能留太久! 而在叶家,叶居谯为免夜长梦多,也为了尽快攀上缇事厂的关系,竟然无比迅速地定下了叶绥出嫁的日子。 叶居谯将叶绥出嫁的日子定在了三月下旬,与叶绅同一天出嫁。 大安习俗虽然有“一年不嫁二女”的说法,然而由于各家姑娘都很多,严格按照这个习俗来办的人家已经很少了。 因此,叶居谯定下的这个日子,倒不算什么惊世骇俗。 婚嫁之事始终都是两家之事,只要嫁娶双方都通过了,官媒和司天台的官员都无异议。 叶居谯是叶家族长,他定下的日子,其余叶家人当然没有反对;至于迎娶的汪督主…… 在得知叶居谯将日子定得这么早后,他唇角微微一勾,淡漠的脸容隐约可见一丝喜色。 小姑娘若是早一天嫁到府中,他就能早一天与小姑娘一起品尝剡溪茗,这样子当然很好。 只须想到这一点,他就没有任何反对意见。 若非亲事还须准备筹措,他还嫌这个日子迟了些。 于是,厂公大人轻轻颔首,吩咐道:“本座可,就这么允了叶居谯吧。” 他相信封伯与缇骑们的能力,这一场迎娶小姑娘的亲事,必定会办得妥妥当当的。 本座既然答应护佑小姑娘,这婚礼一事么,当然也不会让小姑娘受委屈! 厂公娶妻,这是缇事厂重中之重。 因此,缇事厂闲暇的缇骑全部都动了起来。 他们的任务便只有一个:办好厂公的婚礼事宜,让厂公和未来厂公夫人满意! 当然,除了缇骑之外,为了汪印亲事而忙碌的,当然还有运转阁的人员。 在汪印定下婚期半天之内,吴不行早已将京兆官员嫁娶的礼单呈至汪印跟前了。 #####第二更! 第一百八十三章成亲准备 与汪府上下都动起来相比,叶家三房就平静多了。 对叶安世和陶氏来说,女儿嫁给汪督主,就如同进宫当五年差事一样,只恨不得没有遇到这个事情。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压根不能将此当普通亲事看待,也做不到! 这场亲事越是隆重,对他们来说,便越是讽刺。 因此,不管叶居谯将日子定在了哪一天,叶安世和陶氏都置若罔闻; 至于准备出嫁事宜,则由叶居谯亲自盯着。 叶居谯派遣管事妈妈来打点,还有徐氏在一旁援手,陶氏的焚心之苦,倒也能减少一些。 对叶绥亲事有极大意见、上跳下跳着反对的,反而是大房的叶绅。 叶绅没有想到,祖父竟然让她与叶绥同一天出嫁,这怎么可以? 绝对不可以! 她是嫁到勋贵之家的临川侯府,是风风光光地高嫁;可是叶绥呢?却是嫁给一个宦官! 她羞于与叶绥为伍,更羞于与其同一天出嫁,简直觉得是沾染了天大的晦气。 她更担心的是,临川侯府那边会觉得这是种侮辱,怕影响了自己将来在夫家的声誉地位,她怎么可能接受此事? 可是,现在她的娘亲朱氏幽居佛堂,而她的父亲叶安泰远在江南道并州,压根就没有人为她出头作主。 她曾哭着去找长兄叶向铤,恳请叶向铤反对这个荒谬的决定,但叶向铤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个日子,是祖父亲自定下的,这已经说明了一切。 现在大房遇到这样的态势,他比以往更为小心谨慎,唯恐会惹了祖父不喜厌弃。 他在祖父面前示好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为了妹妹而忤逆祖父? 叶绅只能痛哭出声。有些时候,眼泪是最廉价的,如今叶府谁还在意她的眼泪呢? 随着出嫁日子的定下,叶绥所在西棠院也渐渐热闹起来了。 秀衣坊、珍宝斋的娘子们来了一趟又一趟,都是给叶绥准备衣裳与首饰的。 从这些娘子的口中,叶绥得知延请她们来的,正是祖父叶居谯。 由此看来,叶居谯的确异常重视这门亲事。 也是,她要嫁的人,可是缇事厂汪督主、大安朝第一的宦官。 仔细说来,叶绥觉得将婚期定在三月下旬,实在太仓促了。 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她便要出嫁、便要离开父母了。 嫁给汪督主,是她心之所向。不过,这来得也太快了,太快了。 她在布珠巷答应汪督主的时候,可从来没有想过会这么快。 她原本想出言反对,可是见到因婚期而无形中忙碌起来的娘亲,便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也罢,娘亲忙碌些,便没有闲暇来伤心愤懑了,这是件好事。 父母虽然准许了汪督主的求亲,但叶绥心里清楚,父母心中必定极为难过,必定是极不舍得她出嫁。 对这些,叶绥只有沉默。 日子有功,父母的伤心忧虑迟早都会过去,总有一日,父母会明白她所要走的路。 既然如此,就将一切都交给时间吧,时间会证明一切。——证明她嫁给汪督主,是最合适的事情。 想到这里,叶绥不由得想到了汪督主。 此上一次在布珠巷后,她便没有见过汪督主了。 虽然汪督主在叶家频繁被提及,但众人焦点所在,是他的权势威慑。 没有人注意到,在权势威慑之外,督主大人还有一丝柔软。 从哥哥的口中,叶绥得知了汪督主许下的五年之期。 哥哥说,督主大人允诺,五年之后,只要他成为仪鸾卫副将军,便能接她离开汪府。 父兄因此知耻奋发,再也不反对这门亲事,一心所想的,便是五年后接她离开。 在听到此事的瞬间,叶绥便明了,汪督主对她有着何等难得的善意 五年之内,哥哥成为仪鸾卫副将军的可能,几乎可以说没有。 督主大人这五年之期,不是对哥哥或者父亲说的,而是对她所允。 她柔弱无依、不想嫁人时,督主大人说娶她、会护佑她; 然汪督主担心她会后悔会改变主意,便许下了这五年之期。 这一场亲事,原本就是她有所求,汪督主不过是怜惜她,才亲自上门求亲。 在外人看来,汪督主以权势相逼,才能以宦官之身,娶了她这个官家之女,便是她父母兄长,都是这么认为的。 督主大人亲自许下的五年之期,更是在父兄面前默认了权势逼迫一事。 督主大人何须至此? 她何德何能,令督主大人至于此? 想明白了这些,她的心顿时有种难以形容的鼓胀感,像被什么填满了似乎的。 她脑中反复想起的,是那张俊美无俦淡漠不已的面容。 大人…… 自从叶绥在布珠巷差点出事后,陶氏便不允许她出府了,特别是去剡溪茶庄。 剡溪茶庄对于陶氏来说,已是一个不幸的地方了,若非叶绥十分坚持,陶氏肯定已将茶庄变卖了。 现在婚期定下后,就更是如此了。不过有一处地方,陶氏是准许其外出的。 这地方,便是京兆闺学了。 叶绥已有一段时间没有去过京兆闺学了,待她到了濯秀园一看,发现里面已满是春天的气息。 定国公夫人彭氏和长公主这对婆媳,有颗林泉之心,因而濯秀园除了时花之外,还有各种树木。 如今看来,各种树木悄悄焕发了新绿,看着比春花更为鲜嫩动人。#####第三更! 第一百八十四章曲散 濯秀园这里,能让人不由自主地放松愉悦,一踏入这里,叶绥脸上便带着浅浅笑意。 她在京兆闺学里呆了好几年,但许多事情都忘记了,印象最为深刻的,便是闺学比试争魁一事。 托这场比试的福,她弥补了前世的一大遗憾,得到了一件重宝,也因此与汪督主有了实际的交集…… 她顺着濯秀园的幽径,直朝闺学所在的方向而去,在这里经历过的一幕幕浮现在她心头,多少令她心头感慨。 现在,到了暂别的时候,不知以后她可有机会再踏入这里? 京兆闺学的“琴棋书画馔绣策”这七艺,对一个姑娘来说,是可终生受益的本领。 只是,领悟这些本领绝非一日之功。 在闺学的这三四年,对大多数姑娘来说,是奠定了基础。 至于别的,仍旧要交给时间。 叶绥已经不用上什么课了,此番到来,主要是向嘉行堂的先生报备,以后便不再来了。 离开嘉行堂后,她便朝碧山院而去。 碧山院内,顾清辉与穆谊这两个明月般的人物,恰好也在这里。 顾清辉和穆谊的年纪比她还长,当然早已定下了亲事,但仍旧时时出现在碧山院。 因为她们是碧山君的亲传弟子,与叶绥这个半路被长公主硬塞进来的人,是不一样的。 顾清辉和穆谊都迎了上来,神情略有些意外,眼神含着关切。 显然,她们想起了叶绥与汪督主结亲的事。 亲事本应喜庆、被众人祝贺,可是叶绥这么亲事,她们实在不知道该如何祝福。 顾清辉这种高冷的人,当然什么都不会说,爽快的穆谊则是直接说道:“叶妹妹,你当真是要嫁给汪督主?这也太不……” 一旁的顾清辉微微咳了咳,打断了穆谊的话语。 穆谊瞬即回过神来,脸上有着明显的懊恼:这种揭人伤疤的事情,她怎么能大咧咧说出来? 叶绥不以为意,点了点头,平静答道:“是的,多谢两位姐姐的关心。” 她没有说婚期已经定下了,毕竟她与这两位明月交情不深,没必要事无巨细都交代。 穆谊还想说什么,这时,一个意态俊逸的人缓缓步入碧山院。 随即,顾清辉和穆谊便弯着腰,恭敬地说道:“学生见过老师!” 原来,这个意态俊逸的人,正是闺学琴院院主、碧山君陶九归。 叶绥也随之行礼请安,微敛目光藏起了所有的心绪。 真是巧,在她离开京兆闺学的时候,竟然再一次见到了碧山君。 她虽然入了碧山君门下,但这却是第二次见到碧山君。 第一次嘛,当然是闺学重开那一日,在长公主身边见到的。 当时碧山君碍于长公主威严,不得不接受叶绥来到碧山院,却对叶绥不闻不问,连见面都没有,别说教授琴技了。 可见,碧山君心中有多不待见叶绥。对此,叶绥毫无想法。 毕竟她来碧山院,是为了顾清辉和穆谊两个人。 至于碧山君……呵。 让她意外的是,这会儿碧山君朝她颔首而笑,说道:“今日起,你便随我学琴吧。” 此言一落,叶绥尚未来得及有什么反应,顾清辉和穆谊则是略皱了皱眉头。 老师这样……前倨后恭,似乎不太合适。 叶绥脸上带着笑容,弯腰说道:“多谢碧山君厚爱,只是我亲事已经定下了,闺学以后就不再来了,恐无缘得碧山君亲自教导了。” 她笑得恭敬感激,心里却泛起了浓浓嘲讽。 碧山君现在才愿意教授琴艺,想必是看在汪督主的份上。 她即将嫁给汪督主,便是碧山君这种清雅俊逸的人,都要给几分面子。 ——这面子,叶绥却看不上。 她活了两辈子,实在太清楚碧山君是怎样的人。 清雅俊逸?啊呸! 陶九归没有想到叶绥会这么直接拒绝,不禁微微一愣,随即便点头,脸上依旧是俊逸散闲之态。 他没有再说什么,便迈步离开了。 只是,倘若细看的话,就会发现其脚步略有些急促。 想来他也明白了:在两位亲传弟子面前说这些话有损师尊威严。 顾清辉和穆谊朝叶绥歉意笑了笑,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 叶绥嘴唇翕动,最后只能回以微笑。 她本想提醒顾清辉和穆谊关于碧山君的为人,想提醒她们碧山君与熙平公主的往来,免得前一世的悲剧,再次出现在这两位明月身上。 然而,疏不间亲,这些话始终没有能说出口。 罢了罢了,总归都在京兆,且看看以后有什么办法再提醒,总有机会的。 在来闺学之前,叶绥想过将会遭受不少冷言讽语。 毕竟,京兆闺学姑娘涉世未深,她嫁给宦官这样的事情,的确是可以成为姑娘们的说笑谈资。 可是,她却想错了,她所过之处,非但没有遇到什么冷言冷语,还得到了不少姑娘的热情微笑。 当中,便有与她并列闺学魁首的邵真。 邵真是兵部尚书邵世善的孙女,她都主动上来与叶绥热情交谈。旁的姑娘,就更不用说了。 这些情景,让叶绥颇有些哭笑不得。 闺学姑娘会有这样的表现,原因当然只有一个:那就是因为她嫁的宦官,是缇事厂厂公。 看样子,她还是低估了督主威严,也低估了缇事厂的可怖。 厂公威严,倒是阻挡一切冷眼冷语的屏障,如此别有功用,倒算是趣事一件。 如若督主大人知道她心中所想,会不会同样觉得有趣好笑? 不由得,她再一次想到了督主大人,想到了他心底那一丝柔软,浅浅的笑容便隐了下来。 很快,她便打算离开闺学了,在将将跨出濯秀园时,她便见到了迎面而来一个人,霎时所有心神都被夺了去。 这迎面而来的人,穿着一身火红色的衣裳,其上绣着四翼蛇首的图案,更衬得此人肤色雪白,容貌昳丽无比。 那一丝淡淡的慑人杀意,在叶绥看来显得亲近无比,她下意识扬起了笑容,璀璨凤目里满是惊喜。 大人……#####第一更! 第一百八十五章三人同框? 汪印从缇骑那里听说叶绥来了京兆闺学,心里不及多想什么,便下意识赶来濯秀园。 他没有想到,刚刚来到门口,就见到了正要离开的小姑娘。 小姑娘见到他之后,蓦地露出璀璨笑容,眼中的惊喜那么明显,让他心中微微一动。 来濯秀园这一趟,很值了。 不知为何,他的心跳得略有些快,只是他神容依旧淡漠,脸上依旧什么都看不出来,唯一的不同,便是细长的眼眸眯了起来。 他停下了脚步,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小姑娘,看着小姑娘匆匆朝他奔来。 跟在汪印身后的缇骑神色肃穆,在见到叶绥之后,他们都微微的低下头,弯腰以示恭敬。 这个叶家姑娘,以后也会成为他们主子了。 就冲厂公特意绕来濯秀园,缇骑们便知道,未来的厂公夫人是他们要绝对恭敬的对象。 叶绥脚步匆忙的跑到汪印面前,眼睛半弯着,微喘着气问道:“大人,您怎么会在这里?” 说完这些话后,她才惊觉自己跑得太快了,心情也太雀跃了,不觉脸上有些羞红。 方才,她什么都来不及想,只觉得满心欢喜…… 似乎在汪督主面前,她太忘形了? 下一刻,她便愣住了。 她看见,督主大人细长的眼眸里,盛满了笑意,怎么可能?! 她忍不住眨了眨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可是她再看去时,依然明显看到了里面的笑意。 大人和她一样,心中也感到欢喜? 汪印眼眸中的笑意并没有显露在脸上,他轻轻颔首,淡淡地说了一句:“嗯,本座正好经过。” 他还想说些什么,眼里的笑意倏地隐了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令人畏惧的淡漠,还有那一丝若有似无的杀意,这是往日最寻常的他。 他的视线,从叶绥身上移开去,远远地看着濯秀园的东侧方向。 叶绥只觉得周围的气息突然阴冷了,督主大人的神情变得极淡极淡,让人觉得威慑震惧不已。 如同她在天恩马场见到的汪督主一样。 大人这是怎么了? 叶绥不明所以,便顺着汪印的视线看过去。 待看清东侧那里的情况后,她眼中闪过了一丝厌恶,瞬间便别开了眼。 只一眼,不能更多了。 若是知道东侧来人是谁,她连一眼都不会看,免得让自己污了眼。 在东侧方向下了马车,正朝濯秀园走来的人,正是顾璋。 此时顾璋身边正围着几个年轻士子,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顾璋脸上始终带着矜贵的笑意,有鹤立鸡群之态。 随即,顾璋便感到心底起了种颤栗,脸上笑容淡了淡,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下一刻,他便见到了汪印,眸子不禁微缩。 汪印这样的人,没有人会忽视。不,应该说所有人都会立刻知道他的存在,然后畏惧地低头别眼。 ——顾璋身边的几名士子便是如此。 然而顾璋死死压住心里的颤栗,背脊挺得笔直,就这么双眸微缩看着远处那两个人。 叶绥怎么会站在汪印身边?! 那两个人,此刻都穿着一身红色衣裳,汪印肤色雪白周身冷淡不已; 叶绥面容极艳,张扬夺目,仿佛那灼烈金乌一样。 这两个人站在一起,有说不出的和谐融洽,似那天造地设的一双人。 但在顾璋看来,这一幕刺目不已,几乎令他双眼、心口都震颤发痛。 一见到他们,损失章华录这枚棋子的不甘、被拒绝亲事的羞辱,瞬间涌上他心头。 哪怕他早就令人将那只西施犬弄死了,此刻仍觉得周身肿痛痕痒。 汪印!叶绥! 这种心底愤恨盖过了他对汪印的畏惧,他不由得朝那两个人的方向迈了几步。 却发现那两个人早已侧身,正迈步离开,似完全没有见到他一样。 他料得没有错,若非汪督主朝那边看过去,叶绥压根就懒得看他一眼。 这辈子的顾璋,对她来说就是个陌生人。一个还要硬凑上来的陌生人。 顾璋离得越近,越令她想起前世那些仇恨。 前世她已将顾家嫡枝连根拔起,本来重活了一世,她惟愿尘归尘土归土,她不愿再与顾家有什么纠缠的。 若顾家的野心还是那么大,那么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顾家虽然是庞然大物,却并非国固金汤。 再者,现在她身边还有个缇事厂汪督主…… 这般想着,叶绥朝汪印笑了笑,眉眼弯弯的:“大人,我们走吧。” 将顾璋抛之脑后,她心中还有着乍见到汪督主的欣喜,不禁再一次问道:“大人,您来濯秀园是办什么事吗?” 看到小姑娘的笑容,汪印周身的淡漠似消退了些,目光也不着痕迹从顾璋身上收了回来。 小姑娘丝毫不在意清晏公子,那么本座更无须在意了。 他没有回答叶绥的话语,反而问道:“小姑娘,京兆闺学的课业已经结束了吧?” 叶绥点点头,笑道:“嗯,我已经和嘉行堂的先生们说过了,以后就不再来了。” 汪印脸上什么也不显,淡淡道:“也对,你婚期已经定下了,的确不能再来了。” “……”叶绥讷讷看着汪印,只觉得心里“轰”的一声响,红晕瞬间爬满了脸颊。 是了,她婚期已定,所嫁之人,正是眼前的汪督主。 #####第二更! 第一百八十六章厂公最美 若是一般人家,在婚期定下之后,嫁娶的两个人肯定不能见面了。 可是,如今她与汪督主正在说着话。 这场亲事,岂能作常论?汪督主有岂是一般人? 汪督主说得平静淡然,那么她何须拘泥于小女儿情状? 从她打算顺着自己心意、应下汪督主求亲开始,她就知道与寻常情况不同的。 于是,她脸上红霞略褪,依旧笑眯眯道:“是了,亲事已经定下。娘亲已不允许我出府了,剡溪茶庄也好久没有去了。” 汪印静静听着小姑娘的话语,脚步刻意迈得小了些,以便小姑娘能与他并列而行。 他没有告诉小姑娘,因为婚期已定,汪府、缇事厂和运转阁的人都动了起来。 准备聘礼的准备聘礼、定邀宾客的邀宾客,就连府中都开始陆续布置起来,封伯忙得几乎脚不沾地。 届时小姑娘来了,就会发现府中和过去有大不同了,不知道小姑娘可会喜欢? 有关迎娶的所有事宜,他都不会让小姑娘受委屈的。他说过,会护佑小姑娘…… 即将走至叶府马车时,汪印忽而停住了脚步,侧过头淡淡问道:“本座与清晏公子,孰美?” 叶绥突然发现,汪督主的侧脸同样美得夺人心魄,心不由得漏跳了一下,下意识答道:“当然大人最美。” 说了这句话之后,她才反应过来。大人,刚才在问什么?! 本座与清晏公子,孰美? 更重要的是,她是怎么回答的?当然大人最美! 突然间,她很想找个地洞转下去。 然而……眼前的汪督主神情委实认真,她不禁没有找地洞转下去,还愣愣将心底的话语说了出来:“大人俊美无俦,此乃神秀所钟,我觉得大人最好不过了,无人能及!” 她不明白督主大人何以这样问,但督主大人的容貌,本就冠绝大安。 清晏公子容貌俊逸无双,然而在督主大人面前,绝对黯然失色。 对于前世的仇人,她觉得此人容貌再好,也貌寝若鬼。 更何况,她压根不愿意拿督主大人与顾璋相比。怎么比呢?两者根本没有可比之处! 然而,大人就是问了容貌……大人这也太奇怪了! 汪印微微勾起了唇角,没有说话。 本座先前就觉得,本座比清晏公子美,小姑娘也是这么认为的,甚好,甚好。 隐在暗处的郑七与王白,很想扶额叹口气。 厂公还在想这个问题,还问了叶姑娘,这真的好吗? 他们敏锐地感察觉到厂公心中的欢喜,当即就决定,以后要好好抱着叶姑娘…… 啊,不,夫人的大腿了! ~~~~~~~~~~~~~~~~~~~~~ 时间过得很快,眨眼便是三月下旬了。叶绅和叶绥出嫁的日子,也到来了。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如今的太平巷叶家,便是这样一副热闹喜庆、宜家宜室的场景。 最为瞩目的,便是里里外外的红色,及那随时可见的囍字,就连九曲回廊上都铺上了红色的帷幔,遮住了大儒顾千秋的幽远画作。 至于明照湖畔,那就更不用说了。 五步一隔,摆放的便是开得灿烂的鲜花,不是火红便是艳黄,满眼都是喜庆。 毕竟,叶家一天嫁二女,所嫁的人家都很不一般,这可是天大的喜庆事。 虽然叶家有不少姻亲觉得一天嫁二女,在礼仪上、意头上不太好,可是碍于汪督主和临川侯府的威势,谁敢说些什么? 只不过,尽管叶家布置如此喜庆热烈,除了叶居谯之外,叶家的主子们似乎没有谁是真正高兴的。 里外操持着这两场婚礼的叶安固和徐氏,脸上挂着客套寒暄的笑容,眼中是深深的疲倦。 至于叶安世和陶氏两个人,虽然没有冷着脸,但不苟言笑的神色,露出了和过去不一样的威严,让所有下人都心有畏惧。 下人们忙得脚不沾地的同时,也胆战心惊,生怕惹了主子们不高兴。 以往,每逢主人家有这样的大喜事,每个下人都铆足了劲表现,不说别的,就是赏银都已经足够丰厚了。 可是现在……叶家下人但求主人没有吩咐便好了,哪里还敢贪图赏银? 本来,对叶绅的出嫁,大房众人都是很高兴的。 毕竟,临川侯府是们不可多得的好亲事,将来会是大房的一大助力。 然而此刻,大房的叶向铤和孙氏等人实在高兴不起来。 他们本应主持亲事大局的娘亲,现在幽居佛堂,因病之故,连佛堂都出不了; 而他们的父亲叶安泰,还在江南道并州,因公务繁忙没有赶回来送嫁。 叶向铤和孙氏毕竟年轻,亲事的一应事宜都交给了掌家的陶氏和徐氏,他们只能打打下手而已。 至于亲事办得如何,叶向铤和孙氏是计较不来了,也压根无法计较。 此刻,叶绅顾不得维持端庄贤淑的姿态,蓦地站了起来,瞪大了眼睛说道:“什么?三公子不来亲迎?这怎么可能?” “没……没错……奴婢刚从前院听来的消息。临川侯府的迎亲队伍已经来了,并没有三公子……”梧枝结结巴巴地说道。 原来,梧枝刚刚得知了一个消息,那就是新郎唐守静,竟然临时得了急病,不能亲自来接亲,只指派了旁支的一个子弟前来。 这个事情太大了,梧枝得知后慌乱不已,根本不敢隐瞒,便急急禀告了叶绅。 #####第三更!今天会有四更哦,是我送给大家的端午节福利,哈哈~~~ 第一百八十七章出嫁风波 听了丫鬟的禀告,叶绅眼里一下子蓄满了泪水,却顾及脸上精致的妆容,强忍着没有掉下来。 她身子轻颤,她不可置信地摇摇头:“不会的,不会的,他怎么能不来亲迎呢?这可是成亲大事,这不是儿戏!” 娶则妻,纳则妾。唐守静如果不来亲迎的话,那么这门亲事算什么? 她将来的相公连亲迎都做不到,那么她以后在夫家还有地位可言吗? 她肯定会被别的夫人姑娘指着后背嘲笑不停! 她的夫君唐守静,怎么能不来亲迎?! 她双目赤红,眼神几乎要吃人般,让梧枝不禁缩了缩。 “姑娘,奴婢听说,三公子不愿意与宦官同时娶亲,正闹腾得厉害。侯府碍于汪督主的威慑,便想出了装病的法子。”梧枝硬着头皮说道。 叶绅脸色清白交错,身子摇摇晃晃的,跌坐了在椅子上。 宦官,宦官……是了,汪督主是个宦官! 哪怕汪督主权势滔天,他依旧是个宦官! 像临川侯府这样持家端正的勋贵之家,而且还掌有实权,虽然他们不会与缇事厂作对,但是某些底线还是在的。 这事,显然是他们不愿意与宦官同时娶亲。 “可是,可是……也不能如此胡来啊!如果三公子不来亲迎,那么,那么……”叶绅喃喃道,拒绝相信这个事实。 随后她呜咽出声,她的眼泪唰地流了下来,脸上胡成了大一片,精致的妆容瞬间毁了。 梧枝一下子慌了,不停地说道:“姑娘,今天是大喜日子,不能哭……” 大喜的日子,并不是不能哭,但是那是哭嫁,跟姑娘现在这种哭法完全不一样,梧枝心里已经慌得不成了。 她担心姑娘,更担心以后去到临川侯府的日子。 毕竟,她是姑娘的陪嫁丫鬟呀! 就在这个时候,门帘子被撩了起来,徐氏走了进来,她看着叶绅哭泣的样子,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绅姐儿,想必你也知道了。唐家刚刚派人来说,三公子身体不太舒服,连门都出不了,就不能前来亲迎了。”她这样说道、 见到徐氏到来,叶绅飞快上前抓住徐氏的手,说道:“二叔母,三公子怎么可以不来亲迎?这可是对叶家的侮辱啊!祖父肯定不会答应的,对不对?” 她一瞬不瞬地看着徐氏,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一根藤蔓似的,希冀不已。 徐氏哑了哑口,随后答道:“老太爷震怒异常,已经派人去与临川侯府交涉了,但临川侯府迎亲队伍已来,怕事情不会容易解决。” 而且嫁娶吉时马上就要到了,临川侯府既已作出这样的决定,怕是已铁了心,老太爷的交涉想必没有多少用。 除非,绅姐儿不嫁到临川侯府……这怎么可能呢? 看着绅姐儿满脸凌乱的样子,徐氏心中颇为不忍。 她虽然痛恨大嫂朱氏狠毒的手段,但对这个侄女却没有什么看法。 这只是个被养歪了的金丝雀而已…… 不想,叶绅一下就甩开了她的手,怨毒地盯着徐氏,恶狠狠地说道:“是你们,对不对?是你和陶氏做的手脚,故意令三公子不来亲迎地,对不对?” 徐氏顿时懵了,愣愣地看着被甩开的手,愕然道:“不是……绅姐儿,你……” “别叫我!绅姐儿叫得好听,见我如此情状,其实你们心底高兴得要死吧?”叶绅死死盯着她,一下子打断了她的话。 “你们都嫉妒我嫁得好,巴不得见到我落魄吧?你那两个肥胖蠢钝如猪的女儿,肯定嫁不了这么好。所以你们才这么作践我,对吧?我恨你们,我恨你们!”叶绅瞪大了赤红的眼,满身都是怨气。 “你和陶氏都是一丘之貉,你们肯定是见不得我好,才想出了这么恶毒的法子!我要去见祖父,我要去见祖父,肯定不是这样子的!”叶绅仍旧在叫嚣着,要去见叶居谯。 她实在不能接受唐守静不来亲迎的事实,心中又慌又乱,将心中长久以来的怨气不管不顾地发泄出来。 如果不是二房、三房,今日大房怎么会沦落至此?! 都是她们,都是二房、三房这些贱人! “妹妹,你在胡说些什么话?!快给二叔母道歉,立刻马上!”匆匆赶来的孙氏脸色煞白,对着叶绅严厉训斥。 都到了这个时候,这个小姑娘还不知死活说这些话,她是觉得马上就要离开叶家,不想好好活了是吗? 即使作死,也要换个地,别拖累了叶家大房! “我不……”叶绅不忿地反驳道,在看见长嫂噬人般的目光下,话音渐渐低了下来。 徐氏的脸色冷了下来,淡淡道:“不用了,五姑娘的道歉,我受不起。既然五姑娘心中不忿,那就赶紧去延光院找老太爷吧,我不会拦着你。” 徐氏扭着肥胖的身子,转过了了身,对孙氏道:“不过,嫁娶吉时快到了,你们还是早去早回吧。” 说罢,她便朝门外走去,压根就不再多看叶绅一眼。 也罢,好心被当成驴肝肺了,我再有一丝不忍,徐姓便倒过来写! 徐氏气得整个肥胖的身子都在发抖,这会儿她不禁佩服三弟妹看得清。 三弟妹早早就对大房冷眼旁观,对临川侯府任何事半点儿不愿意沾手。 也是,大房这样的人,自己都把自己折腾死了,何用再做些什么? 这会儿,她心中想着的三弟妹陶氏,正缓缓朝叶家佛堂而去。 #####第四更!端午节福利送上,祝大家端午节安康!看我对宝贝们多好呀,快赞我快赞我! 第一百八十八章朱氏惨 佛堂地处僻静,但今天叶家如此热闹喜庆,吹唱欢庆的声音也传到了佛堂这里。 计氏还是像个木偶泥塑一样,只拨动念着她的佛珠,脸上无悲无喜。 朱氏则是睁着茫然的眼珠子,想要挣扎着坐起来。 她想起来了,昨日伺候的婆子说过,今天是绅儿出嫁的日子,她要去看一看,亲自看着绅儿出嫁。 可是她浑身无力,只能嘶哑叫着:“来……来人,来人……” 她声如蚊蚋,守在门外的婆子根本就听不到。 就算听到了,也会当没有听不到,断不会听大夫人的吩咐办事。 佛堂里的奴仆基本被陶氏撤走了,计氏那边还留着伺候的人,但朱氏的身边就剩下两个婆子了。 这两个婆子,终日里只是守着门口,不让朱氏外出,旁的就是送送饭菜了。 朱氏那张鬼魅般的脸,她们看了会做三天三夜的噩梦。 若非实在是很有必要,她们都不愿意进房间来。 婆子们这么做着,心中没有半点害怕:反正现在整个叶家,也没有会在乎大夫人了。 就连大夫人所出的少爷姑娘,也都不会来佛堂这里看一眼。 再说了,她们拿着三夫人那么丰厚的月钱,自然懂得见机行事。 三夫人倒也不用她们做些什么,只是不能让大夫人出去。 同时,还要时不时说些六少爷在仪鸾卫、纯嫔娘娘在宫中的事情,三房有多煊赫热闹,就要说得有多煊赫热闹。 这不,她们昨日才听了三夫人的吩咐,在大夫人面前说了五姑娘要出嫁的事情呢! 今儿一早,大夫人便哼哼唧唧的,真是扰了佛堂这里的清静。 其中一个婆子掏了掏耳朵,眼神嫌弃不已。 朱氏见久唤不见人来,只能用力捶着床沿,喘着粗气骂道:“这些刁奴!刁奴……” 若是她有机会出佛堂了,若是相公从并州回来了,她一定将这些刁奴打杀了,再将她们的儿孙也一并杀了,一个都不会留! 就连陶氏徐氏这些人,她都绝不放过! 朱氏心中清楚,这一两个月以来,她喝的药肯定不是出自陈妙手的,肯定被换了。 现在她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了,脸上的伤疤非但没有好,还在不断溃烂。 而且,还时时奇痒无比,无论她怎么忍耐,最后都会忍不住用手抓绕着脸上。 每次抓到最后,都能将一块腐肉抓下来。 腐肉的腥臭、指甲里的鲜血,总会让她惊恐不已。 她知道自己的脸早已经毁了,却不想还会继续毁下去。 这样下去,会不会她脸上只剩下森森白骨? 朱氏不敢深想下去,她每日要面对这些血腥腐肉,每日要忍受着内心的煎熬,越来越没有力气,最后连床都起不了。 她现在心心念念的,便是相公叶安泰从并州回来后,能救她出佛堂。 她不知,在她睡得昏昏沉沉的时候,叶居谯身边的管事曾来佛堂这里看过。 只看了朱氏一眼,行事稳重的赵管事便忍不住冲出门外干呕。 自此,叶居谯默认了陶氏的做法:断不能让外人接触朱氏,免得污了叶家的名声。 叶居谯既已发了话,远在并州的叶安泰自然就无话可说。 再者,叶安泰的身边,还有一个娇美如花的廖姨娘呢! 朱氏镇日躺在床上,除了咒骂陶氏等人,便是想着叶安泰及儿女们。 可是她的几个孩儿,已经很久没有来佛堂这里看过她了。 特别是钲儿和绅儿,他们不可能不来看她的。这肯定是陶氏在其中做了手脚。 待她出去了,一定叫陶氏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就在朱氏咒骂的时候,房间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有人从门外走了进来了。 刺眼的光线照进了房间,朱氏下意识用手遮住额头,半眯着眼睛,想看清来人是谁。 那两个刁奴许是听到她叫唤,来带她出去了? 她渐渐看清楚,来人穿着一身锦缎,头上戴着夺目的金钗,脸颊还有个酒窝,让人见了便心生欢喜。 更关键的是,来人带着浅浅笑意,更可见一身温婉舒润的气度,让人见了会忍不住赞叹一句:“贵妇人当如是啊!” 然而,朱氏见了来人,顿时呲牙裂目,溃烂腐败的脸仿佛能突起来般,更有说不出的惊恐可怖。 她恨不得冲上前,狠狠撕碎了这张笑脸,将其拆骨扬灰。 陶氏,她怎么会来?怎么还敢来?! 陶氏却像没看见她的恨意似的,笑盈盈说道:“今日府中有大喜事,这般喜庆热闹,大嫂却不能来参观,真是遗憾啊。” 朱氏死死揪住身下的床单,想说些什么,却气得胸脯剧烈起伏,一下子说不上话来。 “大嫂不会忘记了吧?今天是绅姐儿出嫁的日子呢。临川侯府的确是一门顶顶难得的亲事呢,听说三公子仪表堂堂,大嫂不能亲眼见着女婿,太可惜了。”陶氏仍旧笑眯眯的,真正露出了惋惜神情。 朱氏闻言眼睛却亮了亮,胸中一口浊气吐了出来,终于喘着粗气说道:“是……是啊,你……你心中嫉妒了吧?呵……” 不管陶氏这么说,是想气她还是为了别的。她的绅儿与临川侯府三公子成亲,这就是事实! 陶氏拿这个来刺她,只是因为其心虚罢了,哈哈! 陶氏叹了一口气,惋惜道:“可惜再仪表堂堂,今日也不能见了。听说三公子得了急病,连门都出不了,只指派了旁支的子弟前来迎亲呢。” #####第一更!搬砖快乐哈~~ 第一百八十九章陶氏狠 陶氏上下打量着朱氏,目光凝在其笑意上,同样笑着说出来:“我听说只有纳妾,新郎才不亲迎的呢。大嫂见多识广,是不是这么回事呢?我心中着实忧忿,绅姐儿也太可怜了……” 朱氏的笑容瞬间僵住了,她瞪大了眼睛,像那爬出棺材的腐尸一样。 她死死盯着陶氏:“是你,是不是?是你做的手脚,来害我绅儿,是不是?!” 她急怒之下,竟然生出了多少力气,竟然挣扎着坐起来了。 陶氏“吃吃”笑着,眉眼弯弯的:“大嫂可真是抬举我了?我哪有大嫂这样的本事?这可是临川侯府自己做的决定呢,三公子已经发话了,断不会亲自来迎,还想将这门亲事作罢呢。” 朱氏恨极,虚虚抓了几把,似想将陶氏撕碎了,嘴里叫着:“肯定是你,肯定是你!你这么恶毒,处心积虑不就想着作践我绅儿吗?” 陶氏笑容冷了下来,眉眼渐渐染上寒意,道:“恶毒?我又怎么及得上大嫂呢?大嫂放心,我不像您,我就算再恶毒,也不会阻扰了绅姐儿的亲事,定会叫绅姐儿平平安安嫁到临川侯府的……” 她凑近了朱氏,冷冷道:“还会想办法为绅姐儿添几个年轻貌美的丫鬟来固宠,也好叫大嫂仔细看一看,绅姐儿到底嫁了们多‘好’的人家!” 朱氏伸出手指,颤颤指着陶氏,仿佛就要气得晕倒似的。 下一刻,她却诡异地笑了起来,喘着粗气道:“我绅儿嫁的,当然是好人家。就算侯府再不好,我绅儿也是正经嫁人生子。你的女儿……嫁的……却是一个宦官……哈,不能人道的宦官!陶氏,你……你想哭都没有地方吧……哈……哈……” 陶氏也笑了,眼神阴冷无比,往日贤淑的脸容看着倒比朱氏森寒几分:“宦官又如何呢?我绥儿便是嫁给一个宦官,也一样牢牢压住绅姐儿。难道临川侯府还敢和汪督主作对不成?如若惹了绥儿不高兴,便是绅姐儿嫁到了临川侯府,也一样能被休弃回来,大嫂信不信?” 她笑吟吟看着朱氏,下结论道:“大嫂您放心,绅姐儿很快就能和你一样,尝尽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滋味!” “陶氏!你……你好恶毒!我不会放过你……”朱氏只能双手握拳,凄厉地叫嚣道。 却不知,她连话都说不大声,这些叫嚣听起来可笑无比。 陶氏直起了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徐氏,冷声道:“我就是想来告诉大嫂,您就一辈子待在佛堂吧。只要绥儿在汪府一日,您就绝对出不来!不管是您女儿出嫁、三朝回门,还是他日外孙百锦,我都不会让您见到她!” 她眼神冷厉如刀,似将朱氏一片片剃下来:“对了,您还有个最疼爱的小儿子。您放心,我这个叔母会为他好好选一门亲事,才不枉大嫂这么多年对三房的厚爱。” 朱氏翻着白眼,再也支撑不住,滑到在床上,只睁着一双淬毒般的眼盯着陶氏。 陶氏用团扇遮脸,笑道:“大嫂这么看着我,怪可怕的。不过,大嫂您放心,管家之权,到了我手上,就不会交出来。我一定向您学习,将叶家治理好,大嫂您就好好等着吧!” 她声音同样淬毒般:“大嫂,这是您我的,活该让你儿女来还!我女儿已经承受因果了!那么就轮到他们了!” 说罢,她冷哼一声,再也不看被气得昏迷过去的朱氏一眼,甩袖转身离开。 朱氏没那么容易死,她要朱氏活得长长久久,好让朱氏看一看叶家最后会怎样! 甫出房门,陶氏便愣住了。——门外,正站着老夫人计氏,不知听了多久。 陶氏弯了下了腰,淡淡道:“见过老夫人,府中有喜事。吉时将到,儿媳得先离开了。” 计氏手里拨念着佛珠,嘴唇翕动着,欲言又止,倒多了几分生气,不似那木偶泥胎了。 陶氏只当没有看到计氏的神色,轻轻迈步掠过,面色沉静地离开。 她绝对不会与她婆婆一样,任由旁人来折辱自己的儿女,绝不会! 离开佛堂之后,陶氏冷硬沉静的神色便变了,她眼中蓄满了眼泪,神色悲痛不已。 她的绥儿,要出嫁了,要嫁给一个宦官…… 无论她在朱氏面前,再如何坚强冷硬,都只是发泄而已。朱氏有一句话说对了,无论临川侯府以后会怎样,叶绅都是正经嫁人生子。 可是她的绥儿,却没有这样的福分。 在汪督主亲自上门求亲之前,陶氏曾无数次想过自己女儿的亲事。 她不祈求绥儿嫁得多么显赫,也不祈求绥儿的夫君多么势重,只希望绥儿以后能够简单幸福。 现在看来,简单幸福,是多么奢侈的字眼啊。 她尚不清楚,以后绥儿过的是什么日子。然而嫁给一个宦官,又能好得了哪儿去呢? 随即,陶氏停住了脚步,用帕子印去了眼泪,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事已至此,她心里再悲痛、神色再凄苦,有什么用呢? 如此只会让绥儿在出嫁之前更加不舍罢了。 她想起了相公所说的五年之期。是了,他们还有五年的时间,五年之后,一切都会有所不同的! 五年之后,他们一家人会克服天大的阻难,一定会将绥儿从汪府接出来的! 就如相公所说的,这五年,就当绥儿进宫当了差事。 这差事,日子是难熬了些,但幸好还有希望,还能看得见出来。#####第二更! 第一百九十章嫁女 五年的时间,愚儿要奋力冲刺仪鸾卫副将军;相公则要努力仕途,努力做到连汪印都不能撼动。 至于她自己…… 定要将松阳叶氏牢牢握在手中,令松阳叶氏为她所驱使,再也不能绊住他们! 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止她将来接回女儿。任何人挡住她接会女儿,便是与她为敌,便是她相公的生身之母,同样如此! 为母则狠,陶氏再一次确认自己与老夫人计氏的不同,脸上悲痛的神色渐渐隐了下去。 去到西棠院的时候,陶氏已神色平缓,只除了双眼略红。 就像任何一个即将送女儿出嫁的娘亲一眼,这略红便是不舍。 西棠院和叶家一样,处处都是红色,处处都是喜庆。 这些红色、这些喜庆,不是陶氏或徐氏所布置的,而是叶居谯所派下来的管事妈妈所打点的。 叶居谯对叶绥嫁给汪督主这事,不是一般二般的上心。 除了派遣管事妈妈前来协助,还令京兆异常有名的首饰、衣裳铺子的掌柜娘子都来了。 甚至,叶居谯还令管家开了私库,将松阳叶氏多年累积的珍贵首饰都送到了西棠院,以为叶绥长脸。 这些首饰,叶绅当然也有,只不过无论从数量还是质量来说,都远不及叶绥的。 由此可见,临川侯府在叶居谯心中的分量,远远比不上汪督主。 只是,如果有可能,陶氏想将这些刺目的红色都撕碎了、将延光院送来的首饰一把扔出去。 可是,她没有这么做,她只是强忍住心底的悲愤,平静地走进西棠院,看着早已妆扮完毕的女儿。 见到陶氏进来,叶绥抬起了头,甜甜笑道:“娘亲,您来了……” 佩风方才跟她说,娘亲方才去了佛堂,便知娘亲心中郁愤难纾。 现在看到娘亲红润的双眼,她除了甜笑宽慰娘亲,旁的也不知道该如何说了。 陶氏喉咙像被堵住了似的,好一会儿才答道:“嗯,绥儿已经妆扮好了。娘亲来看看。” 女儿穿着大红的嫁衣,头戴着精美的凤冠,脸上已经精心妆扮过了。 在妆娘的巧手下、在衣裳首饰的衬托下,女儿本就十分的容色被显成了十二分,更是美艳不可方物。 是的,她的女儿,她的绥儿此刻是如此美丽,这应该是绥儿一生最美丽的时候,若是一般情况,她不舍之余,也会觉得骄傲欣喜。 吾家有女初长成啊…… 现在,除了不舍和悲痛之外,陶氏已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在,再没有别的想法了。 她只有一子二女。长女进宫成为了皇家妃嫔,并没有举办盛大的婚礼,只是轿子从月华门抬了进去。 那时候她就发誓,定不能让绥儿也这样,她和相公会给绥儿一个隆重热闹的婚礼。 如今,隆重热闹的婚礼是有了,可还不如没有…… 见到陶氏逐渐泅湿的眼睛,陶氏上前靠近她,不顾弄花脸上的妆容,将头伏在陶氏肩膀上,低声说道:“娘亲,不要难过。这是女儿想要的。女儿以后会时时回来看望娘亲的。” 叶绥知道,因为她嫁给汪督主,娘亲心中除了不舍之外,还有不甘悲痛。 现在她出嫁在即,也不用再说什么了。日子有功,它会告诉娘亲所有事情的。 陶氏轻轻抚摸着叶绥,哑声说道:“绥儿,娘亲舍不得……” 她舍不得,真是舍不得绥儿。 可是再不舍,又能如何?求娶绥儿的人,是汪督主,汪督主啊! 陶氏神色默然,挥手让佩青、佩风及所有伺候的管事娘子都退出了门外,显然有话要与叶绥单独说。 “绥儿,陪嫁的人家、铺子,娘亲都已经安排好了,你要仔细记得了。季妈妈是你的奶娘,可以重之信之,海妈妈也可以倚为心腹……”陶氏絮絮说道。 其实,这些话、这些安排,陶氏早已对叶绥说过了,也派心腹亲信都打点好了。 现在再拿出来说,只不过想多些母女相处的时间罢了。 “嗯,娘亲,女儿知道了。”叶绥依旧伏在陶氏肩膀上,乖巧地应道。 海妈妈是娘亲身边得用的人,现在陪嫁到了汪府,娘亲这片心意,她怎么会不知晓呢? 陶氏抚摸着凤冠上的钗尾巴,只觉得它们为何不是尖锐的,仍开口道:“绥儿,你出嫁之后,要……” 她的动作顿了顿,话语哽在了喉咙,怎么都说不出来了。 要侍奉公婆、爱护相公、和睦妯娌……要宜家宜室、有蕡其实,这些殷殷祝福,此刻实在太过讽刺了。 汪印是个宦官,无父无母,以后也会无子,怎么会有蕡其实呢? 宦官,连敦伦之礼都行不了。那么…… 每个娘亲在女儿出嫁之前都会说的、都会往女儿枕头底下塞的那本图册,陶氏也根本说不出口、拿不出来。 叶绥抬头看了陶氏一眼,忽然明白了娘亲的意思。 前一世,在她出嫁之前,母亲也曾这样对她欲言又止,后来在她枕头底下放了一卷图册。 她强忍住羞涩,只敢半张着眼睛将那本图册翻了翻,心里害羞至极。 后来呢?自然不用多说了。 不就是敦伦之礼、不就是春宫图册吗?知道了、见到了又如何? 她伸手紧紧握住陶氏的手,劝慰道:“娘亲,您放心,女儿会好的,女儿会很好的……” 她笃信,顺着自己心的方向,嫁给汪督主,一定会很好,一定会比前世好! 陶氏再也忍不住,将女儿拢得紧紧,泪水簌簌落下。 这时,徐氏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在见到陶氏泪如雨下,她眼中同样满是不忍。 却还是说道:“三弟妹,吉时将到,督主大人……来了。” #####第三更!恢复三更,作者君更新真是尽洪荒之力啦~~~ 第一百九十一章厂公亲迎 汪印穿着一身大红的喜服,坐在高大骏马上,肤色白皙若雪,神容依然极淡极淡,周身笼罩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威慑。 虽然同样是红色的衣裳,但是穿着红色鸣蛇服的汪印,却与穿着大红喜服的他极不一样。 穿着鸣蛇服的汪印,让人想起了灾难,只会让人觉得阴森可怖,心里都爬满了寒意; 而穿着大红喜服的汪印,却是神采飞扬,那俊美无俦的脸容似更加夺人心魄,让周遭一切都显得黯然无色。 不管是哪一个汪印,都让人心底轻颤、不敢直视。 此刻,太平巷的叶家一片静寂,所有人都因为汪督主、缇骑的到来而戛然止声,就连正在招呼宾客的下人都愕然长大了嘴巴。 惊愕过后,有宾客悄悄抬起头,看着前面黑压压的一群缇骑,倏地低下了头。 许是为了凸显汪印的红色喜服,缇骑们都脱掉了红色的鸣蛇服,换上了平时玄青的常服。 约五百名缇骑,一片玄青色,整齐肃穆地跟在汪印身后,从叶家的门口排开去,太平巷这里根本就塞不下,一直站到了平明大街之上。 这五百名缇骑,一手举着面“囍”字牌,一手握在七星刀上,如同一面面喜庆的仪仗,也如同一柄柄剑要出鞘的寒剑。 不管是依仗,还是寒剑,都是恭敬迎候的姿态。 五百人的浩荡气势,将这种恭敬敬候烘托至极致。 凛凛威严,无敢不敬,无人能犯。 被这五百缇骑所恭迎的人,霎时成为了众人既畏惧又钦羡的对象。 这五百名缇骑,是随着汪督主前来迎亲的——叶家三房的姑娘,真是厉害! 叶家门口立着的数十名仪鸾卫、被叶向愚拉来的几十名仪鸾卫,只觉得心中震颤发寒,连腿脚都开始发软,背后有冷汗在生起。 五百名缇骑,五百名缇骑的威严。他们数是仪鸾卫,哪里敢挡在叶府面前? 不,就连是充当摆设,他们也不敢! 仪鸾卫都是重臣官员子弟充当,哪怕他们经受了艰辛的操练,哪怕他们早已和过去不同,但在这些早久经沙场、仿佛从血煞地狱爬出来的缇骑面前,他们所有的气势、他们所有的威严,都碎成了渣渣。 他们不知道,这五百名缇骑会有这样赫赫浩烈的气势,简直比他们所见过的上万京畿卫还要厉害。 他们不知道,在面对缇骑时,内心竟然会如此下意识顿首拜服。 无论他们此前存在怎样的想法,无论他们此前想着借着叶向愚嫁妹的事情来煞煞缇骑威风,此刻都一点儿想法都没有了。 仪鸾卫子弟们瞬间将一拦二请三难四阻等等闹亲的事情抛在脑后,恨不得立刻躬身伸手,将督主大人和缇骑们请进叶府: 哈哈,督主大人,您请;缇骑们,你们请…… 叶向愚,我们想回家找我们爹娘去……你这坑同僚的! 然而不管是仪鸾卫子弟,还是叶府的主子宾客,最畏惧、最关切的人,都是这个俊美得不像凡间人的汪督主。 缇骑们不管是仪仗也好,还是寒剑也罢,能号令他们的,就是汪督主! 只见汪督主轻巧跃下了马,只轻轻举了举右手,缇骑们便为之一变。 所有凛冽威严的气势尽数退去,五百名缇骑身上的气息顿时敛得干干净净。 倘若不是他们亲眼见到了有这五百名缇骑存在,他们压根就不会察觉到叶家门前、太平巷这里站了这么缇骑。 仪鸾卫子弟眼睛都直了,宾客们全都默了默,连大气都不敢出。 这便是汪督主,这便是缇骑! 叶居谯早早就领着叶家嫡枝、旁支的子弟在等着了,他们先是将临川侯府的迎亲队伍接了进去,便一直在此等着。 此刻见到汪督主和缇骑前来迎亲,愣是不知该如何办才好。 还是叶居谯强忍住心颤,努力堆上笑容,巴巴挤出一句:“督主大人,您来了。” 汪印在叶家一众子弟面前站定了脚步,淡淡道:“嗯。” 说罢,环视了子弟及宾客一眼,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这副样子,却让一众人如同惊弓之鸟一样,倒抽了口冷气,然后忙不迭低下了头。 叶安世面无表情,甚至还朝汪印刮了个白眼。 如果不是叶安固在一旁拉着,他说不定会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叶向愚跟在叶居谯身后,极尽所能地挺直背脊,不卑不亢地说道:“督主大人,里面请。” 嗯,他是督主大人的大舅子,哪怕督主大人再权势滔天,他也是督主大人的大舅子。 哪怕督主大人再威严可怖,现在都是来迎娶他妹妹的。 不怕,他是大舅子! 年少老成的叶向愚鼻尖渗出了汗珠,嘴里默念着“大舅子”这三个字,故作平静地将汪督主迎进了叶家。 大安朝嫁女,自然有约定俗成的礼仪,当中最少不得的,便是拜别祖先、辞别父母了。 哪怕汪印是权倾朝野的缇事厂厂公,他也要按照这样的习俗来行事,否则便礼仪不足,终究不美。 汪印既然说过要护佑叶绥,便不会让这场亲事落下礼仪不足的瑕疵。 因而,在听罢叶家喜娘磕磕绊绊将事情说完之后,汪印淡淡点了点头,让叶居谯等人高高悬着的心,稳稳落在了原地。 配合就好,配合就好,旁的也不多求了。 叶家祠堂外面,还是悬挂着那副对联,上面用厚朴大篆写着: 松阳望族,累世家声 汪印立于祠堂前,身后跟着沈直等缇骑掌班,暗处隐着郑七王白等暗卫,全无半点迎亲的拘谨不安。 他甚至还饶有兴致地想:现在叶居谯所掌管的松阳叶家,能否撑得起这副对联,怕是不能吧? 下一刻,汪印的身子便微微僵了僵,哪怕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但眼里倏地闪过的璀璨亮光。 #####第一更!今天六一节,作者君登台表演,结果忘记更新了,哈哈。祝各位大小朋友节日快乐呀~~ 第一百九十二章吉礼 汪印静静地看着祠堂另一侧,脸上的表情比任何时候都要淡,几乎整个人都没有了存在感。 郑七和王白立刻便敏锐察觉到了,不由自主地警戒起来,用了十二分精神,差点想嘬出一个急促指令。 这样的情态,正是厂公最为紧张的时候。 上一次厂公这样,还是在岭南道遭遇伏击的时候。 厂公,这是怎么了? 祠堂的另外一侧,渐渐出现了几个人影,同样一身大红喜服,脸上盖着红色凤帔的叶绥,由叶向愚背着出现了。 汪印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然而身子却略略僵硬,他听着自己心底“砰砰”的剧烈声响,心中突然有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慌乱。 小姑娘,穿着一身大红的喜服,来到他面前了。 然后呢?该怎么做? 被叶向愚背着的叶绥,和汪印的情况差不多。她心跳得厉害,气息越来越不稳。 她盖着红色的凤帔,视线有限,当哥哥停下来的时候,她便察觉有人站到了她身边,低头看过去,隐约可见红色的袍子。 红色的袍子……呀,是汪督主! 叶绥瞬间觉得脸颊炙热,似乎烫得厉害。 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脸上爬满了红晕。 幸好现在盖着凤帔,没有人能看到她的样子。——但她还是羞涩不已。 盖因,站在她面前的是汪督主。汪督主细长的眉眼,仿佛能看透人心一样,所有人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 “砰砰砰”,叶绥觉得觉得自己心跳得太快太响,很想伸手轻抚胸口,想让它平息下来。 这么大的声响,汪督主肯定听到了吧?他……他会怎么想? 红色凤帔下的叶绥,脸色嫣红,娇艳欲滴,脑中却糟糟乱成了一片,什么都来不及想。 她自以为能看透人心的汪督主,细长眉眼半眯着,神情极淡极淡,淡得周身杀气都不可见。 暗处的郑七和王白则彼此眨了眨眼,努努嘴示意:大人紧张了,大人紧、张、了!哈哈。 汪印不知道自己是紧张的,他只知道自己心跳得厉害,脑中有些许的茫然。 他的目光落在了身侧的叶绥身上。 红色的凤帔遮住了小姑娘的脸容,可是大红的喜服却勾勒出小姑娘的身姿,还有身上的玉佩金珠随着行走而晃动,发出叮当响声。 不用想都知道,小姑娘穿这一身会有多好看,必定很好看。 汪印的茫然只持续了短短一瞬,甚至更短。 他倏地回过神来,终于意识到,现在是与小姑娘拜别叶家祖先,在辞别父母之后,小姑娘就嫁给他了,能跟着他回汪府了。 这样的失神,若是在寻常情况下,怕已能让殒命无数次了。 可是,现在他心中除了淡淡的欢喜外,竟无多余的情绪。 小姑娘能跟他回汪府,能与他日日对饮剡溪茗了,真好,真好。 为了将小姑娘顺利娶回汪府,他顺着叶居谯指引,对这往日嗤之以鼻的繁琐礼仪一一执行,还在叶家先祖面前弯腰鞠躬。 他只能拜,不能跪。他能跪的,只有天地君亲师。 叶家的先祖,还不是他的亲,哪怕他娶了小姑娘,都一样。 他哪里知道,叶居谯见到他拜已松了一口气,哪里敢要他下跪?简直吓出一身冷汗。 三鞠躬过后,叶居谯忙不迭将汪印和叶绥带出了祠堂,在见到祠堂外候着的一众人时,他才不着痕迹松了口气。 拜别祖先,没有出错,完成了最重要的一步。很好…… 按照大安的礼仪,姑娘出嫁时,在辞别父母时,也同样需要向祖父、祖母辞别,大多奉茶跪拜。 叶居谯心知汪印不可能做到这些,再者计氏现在还幽居佛堂呢,为了面子上好看,只让叶安世、陶氏端坐在前堂,打算草草揭过这个礼仪便是。 是以,当他看到汪印真的奉茶跪了下来,在叶安世、陶氏面前说:“岳父、岳母,请放心”时,他眼睛都瞪大了。 整个前堂的宾客,也都和叶居谯的反应如出一辙,难以置信地看着双膝屈下的汪印。 这真的是汪督主吗?莫非他们看到了一个假的汪督主? 叶安世和陶氏同样如此,他们愕然地看着汪督主,看着递到前面的茶水,仿佛像看到封喉鸩毒似的,不知道该接还是不该接。 陶氏的泪水原先还在眼眶里打转,这么愕然停顿之下,只得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 叶绥虽然看不见汪印的动作,却听到了汪印的话语,心中震动的同时,也跪伏在地上,低低说道:“父亲,娘亲,请喝茶吧,你们请放心!” 她眼眶也红了,话语带着哽咽。 她不舍父母,却更明白此刻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汪督主肯对她的父母奉茶跪拜,必不是为了全这场亲事礼仪,也不是为了作给别人看的。 他只是……心怜她,仅此而已。 他说过,他会护佑她的,哪怕父母兄长都不能成为倚靠了,她还能倚靠他。 汪督主一允重万金,他应允过的事情便一定会做到。哪怕现在她尚未正式嫁到汪府,他便开始实行他的允诺。 他这一跪,便是正式承认了她的父母便是他的岳父母。 不管这场亲事充斥着什么计算考量,他明明白白地告诉了所有人:自此,他便娶了叶绥,叶绥至亲便在他的护佑之下了。 只要缇事厂还存在一日,只要汪印还活着一日,便没有人敢轻慢她的父母。 这是汪督主给她的护佑,也是汪督主给她的尊重和怜惜。 汪督主的姿态已经摆得这么低,无论父亲娘亲对这场亲事如何看待,都必须只能接下这辞别茶。 不然,汪督主情何以堪?不然,她情何以堪? 她伏在地上,重重地叩了三个响头,既是不舍父母,也是无悔选择。 #####第二更! 第一百九十三章圣恩 叶安世和陶氏看着跪拜的女儿,同时伸出手,想接过汪印手中的茶水。 一旁的叶向愚知机,立刻给汪印递上了一杯,如此也顺利送到了叶安世和陶氏的手中。 见到叶安世和陶氏喝下了茶水,汪印目光微微下移,侧落在身边的小姑娘身上。 他能察觉到,小姑娘紊乱的气息,也能感受到,她满心的不舍。 小姑娘,大抵非常爱敬她的父母吧? 甚至,小姑娘会做出嫁给他的决定,最终也是为了她的父母吧。 这一刻,汪印心中涌起了无限感慨,心中竟然复杂不已。 罢了罢了,本座怜惜小姑娘一片孝心,跪叶安世和陶氏道也不算什么了。 辞别父母之后,嫁女最重要的两个仪式便结束了,叶向愚再度将叶绥背在身上,一步一步,迈出了后宅前堂,迈出了那标志性的垂花门。 随着叶向愚背上叶绥,一直强忍住的陶氏终于忍不住,哽咽着哭出了声音,随即便自己死死捂住。 直到出了垂花门,叶向愚都觉得耳畔还回荡着娘亲压抑的哭声。 这个年少老成的年轻人双目赤红,稳稳迈着步,几乎悄不可闻地说道:“妹妹,哥哥一定会将你接回来的……一定会!” 叶绥靠在兄长背上,眼里一片朦胧。她其实没有听清楚哥哥的话,却知道哥哥在对她说什么,只是不断地点头,忍不住泪流满面。 汪印就走在叶向愚前面,叶向愚那句悄语,他自然听到了。——但他更在意的是小姑娘。 小姑娘间或抽噎一声,分明实在哭泣。这……这…… 他很想停下来,再一次问问小姑娘是不是循着心的方向,再一次问问小姑娘愿不愿意嫁给他。 可是,他终究没有停下来,脚步反而急促了些许。 此时,守候在叶府、太平巷外的缇骑齐声喊道:“吉时已到,恭迎夫人!吉时已到,恭迎夫人!” “吉时已到,恭迎夫人!”“吉时已到,恭迎夫人!”此起彼伏的喊声,响彻了整个太平巷,几乎震裂了叶家主人宾客的耳膜。 五百名缇骑的欢呼,五百名缇骑的恭迎,簇拥着一个大红的身影,并一顶红色的花轿,浩浩荡荡朝城西汪府而去。 在五百名缇骑之后,从叶家缓缓送出了一百二十抬嫁妆,令叶家一众宾客再次沸腾了。 一百二十抬嫁妆,仅次于王公之女的嫁妆数量,叶家虽然是簪缨家族,却断没有这样的底气和胆子。 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汪督主特地为未来夫人求来的尊荣。 宾客们想得没错,叶家之所以出一百二十抬嫁妆,皆因汪印送来了一百二十抬聘礼。 这一百二十抬聘礼,自然是得到永昭帝首肯的,所昭示的,当然就是帝王对汪督主的厚重。 他们不知道,当这一百二十抬嫁妆送到叶家时,所有看到这些嫁妆的人,眼睛都直了。 就连叶居谯也不例外。 这一百二十抬聘礼里面,除了姑娘家所用的绫罗锦缎、脂粉首饰外,还有各式珍玩古藏,并各种少府监御制的物件。 其中,还有两抬金元宝,还有一抬房契田契,等等。 叶家所有人都被汪督主如此直白的……财大气粗震惊了。 这一百二十抬嫁妆、这么大的聘礼手笔,比叶家所有库藏加起来还要丰厚! 可是,面对这些聘礼,叶安世和陶氏只是快速地合起来,连眼神都不怎么动,就吩咐下人将这些聘礼腾了箱子,以作为叶绥的嫁妆。 不管这一百二十抬聘礼有多么贵重,叶安世和陶氏都不稀罕。——他们一心想着的,便是五年后将叶绥接回来。 那么这些聘礼,他们就万万不能收下。 甚至,他们还额外陪嫁了不少房契、田契、仆人等等。 对叶安世和陶氏的做法,尽管叶居谯等人看得双眼发愣,却也不好意思说说什么。 这毕竟是给叶绥的聘礼,他们就算有心里有什么想法,也不好意思将这些昧下来。 最重要的是,这些聘礼是汪督主所送,他们没有昧下的胆子。 不然……呵呵。临川侯府所送来的聘礼,叶居谯便没有全数陪给了叶绅。 且说,五百缇骑浩浩荡荡簇拥着他们的厂公和夫人回到了城西的汪府,刚拜过了天地、将将把新娘子送进新房,汪府外面便传来了一阵阵动静。 原来,是宫中有贺礼送到汪府了。 这最先前来送贺礼的人,可不得了,正是永昭帝的心腹內侍房保。 如果说汪印是大安朝第一的大宦官,那么房保便是大安朝第二的大宦官。 而且,房保陪伴永昭帝的时间最长,是帝王身边的老人了。 如今房保前来汪府送礼,谁都想得出他是代谁送的礼,直接震得汪府的缇骑和宾客都默了默。 之间房保趋身上前,笑眯眯地说道:“恭喜督主大人、贺喜督主大人,奴才给大人道喜了!” 说罢,房保便直起了腰,脸上虽然仍旧带着笑容,却不再奴颜婢膝,而是高唱道:“皇上有赏,汪督主接礼!” 这话一落,包括汪印在内的所有人都跪了下来,以便迎接皇上的赏赐贺礼。 因不是圣旨,便不需要设案焚香,只是跪下接赏便可,实在方便得很。 只听得房保继续唱道:“皇上赏赐墨宝一幅、五彩锦缎十匹、少府御制五十件……” 房保边唱着,小內侍便将御赐物品抬了上来。五彩锦缎和少府御制等物品,俱装在箱匣里,所有人都不得而见。 唯独那幅墨宝,被小內侍当众展了开来,其上金墨泼洒,写着气势雄浑的四个字:天作之合,落款处则印着永昭帝的宝玺。 天作之合,皇上御笔亲书,这……这可是天大的荣誉,这是无价之宝,比任何赏赐都更为重要、更为有价值####第三更! 第一百九十四章众贺 汪督主娶妻,皇上御笔亲书“天作之合”,那么在皇上心目中,是承认这门亲事的。 不仅承认这门亲事,还为这门亲事保驾护航。 先前章华录被火速罢官一事,已让朝官知道了皇上在汪督主亲事上的态度,然而这四个字,就让朝官异常深刻地明白了。 汪督主胆敢以宦官之身、求娶官家之女,果然得到了皇上的允许。 这四个字,这门亲事,乃天作之合! 所有宾客内心凛然,随后急促跳动——汪督主果然是深得圣眷,大安朝无人能及! 有反应灵通的朝官,已立刻唤来随伺管事,让其暗中回府准备更贵重的贺礼了。 虽然他们此前是按照自己的官阶身份来准备的,然而皇上都送了如此厚礼,那么他们的贺礼何妨重一点、厚一点? 毕竟,普通官员能给汪督主送礼的机会太少太少,几乎等于没有。 作着如此打算的官员不再少数,就算他们家中没有备下更合适的贺礼,那么再拿多一份贺礼来也无妨吧? 官员们作着如此有备无患的打算,在看到随后的一幕幕后简直觉得眼睛都花了,愣愣说不出话来。 到了最后,他们简直麻木了,只是听內侍唱着皇族各宫各殿所送来的礼单,压根就算不了汪督主到底收到了多少贺礼。 皇后娘娘韦氏、皇贵妃范氏、太子殿下及太子妃、淑妃何氏、徽妃胡氏、长公主郑薇、五殿下及五皇子妃、元康公主、熙平公主、长公主郑薇…… 这些皇族贵人们都送来了极为贵重的贺礼,光是礼单就累得很高,內侍也不可能一一唱尽。 在皇族贵人之后,便是各王公勋贵府邸所送来的贺礼。 定国公府、镇国公府、护国公府、永宁侯府…… 三国公府、十二侯府,一个都不落! 随后,国朝三省六部、两台、九寺、五监都送来了贺礼,并非以官员的身份,而是以各官衙为代表,所表的都是“恭贺督主大婚,百年好合!” 倘若说这些皇族贵人、王公勋贵、各官衙们没有提前收到皇上送礼的消息,在场的宾客便是打死都不信! 当然,今日这种场合,没有人会“打死”这种不吉利的话语。 哪怕宾客们愕然得嘴巴都能塞得下鸡蛋了,他们还是下意识带着开心笑容。 由是,汪府渐渐出现了一种与众不同的喜庆来。 这些贵人们的贺礼,就像轰隆巨响一样,正式展开了汪督主大婚的第一波高潮。 在宾客之中,前来赴宴的夫人们见到如此声势,不禁羡慕地说道:“一个姑娘出嫁有如此动静,当真是此生无憾了。” 另一个夫人感叹附和道:“是啊,所嫁夫君得如此圣眷,实在三生有幸呀。” 只可惜,汪督主是个宦官…… 当然,这最后一句话,深深地埋在诸位夫人的心底,脸上不敢有半丝表露。 至于官员们所看到的,自然和内宅夫人们所看到的不一样。 皇上的御笔亲书、宫中妃嫔们的贵重贺礼、王公勋贵们的诚挚祝贺…… 所有这些事情都只说明了一点:汪督主权倾朝野、如日中天! 他们心底对汪督主的权势、对汪督主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再次有了深刻而全面的认识。 汪督主,无可撼动! 意识到这一点,朝官们再看看汪府中那些忙进忙出的缇骑时,俱是心底生出了寒意,面上笑得更开心了。 汪督主是不是能撼动,实在不是他们能想的事情。 他们现在要做的事情,便是使出浑身解数,看能不能抱上汪督主或缇事厂这些大腿。 一时间,太平巷叶家几乎成了所有朝官钦羡的对象。 就连今日同娶叶家女的临川侯府,也被人拿出来说了几遭。 至于晚宴之时,当然没有任何人敢灌汪督主酒,哪怕汪印每一桌都亲自去打了招呼,宾客们都两腿战战,手中的酒水都快抖洒了。 无他,汪印身边始终跟着名笑眯眯的白发老者,还有数名缇骑掌班寸步不离。 其实……根本不用老者或者缇骑眼含威慑,光是汪督主静静站在这里,所有宾客便都不敢敬酒了。 督主大人脸上的表情,太淡,太淡了啊! 当婚宴结束、宾客陆续散去后,汪印几乎没沾什么酒,脑子还异常清醒,甚至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静默片刻后,他缓缓朝挂着大红“囍”字正房走去。 他还记得,小姑娘在那里等着他。 以往汪府的主子只有汪印一个人,正院当然是他所在的院子,现在新房就设在那里。 无他,不管是从位置还是摆设来说,这所院子都是最适合成为正院的。 不过,现在多了一个夫人。 新房自然布置得满室喜庆,花烛高悬,喜娘、季妈妈和海妈妈等人都侍候其中,皆静静等待着,谁都没有说话。 喜娘是叶居谯特地请来的,除了有对汪督主无比畏惧、生怕惹了汪督主不喜之外,倒没有别的心绪。 季妈妈和海妈妈就不同了,她们是从小看着叶绥长大的,对叶绥的感情非一般的亲厚,此刻心情便难受不已。 她们的姑娘,嫁给了一个宦官。洞房花烛夜,有什么意思呢? 不过她们并没有将心底的难受表现出来,事已至此,三爷和太太都没有说什么话,她们这两个老仆还能如何呢? 她们看着一身大红嫁衣、端娴坐在婚床上的姑娘,最终还是不忍别开了眼睛。 第一百九十五章洞房花烛 叶绥头上盖着凤帔,没有人看到她脸上的嫣红,更没有人发现她眼中的羞涩紧张。 她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厉害,“砰砰砰”地响,比在叶家祠堂里跳得更甚。 其实,房内已布置一新,婚床、博古架乃至其他种种家具摆设,都是叶家所配的嫁妆。 哪怕这院子过去汪督主住过,在重新装饰过后,也不会沾染多少汪督主的气息。 然而,汪督主待过的地方,是不一样的。 这是汪督主的院子,汪督主曾经在这里待过…… 只须想到这一点,她脸颊有难以抑制的灼热,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加快。 她悄悄用手捂住胸口,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没什么的,她活了两辈子,何须为亲事而紧张? 况且汪督主说过,会护佑她,没什么的…… 突然间,她感觉到房间内有些不一样了。 安静,太安静了,奶娘、海妈妈等人似乎瞬间消失了,只剩了她。 她此刻应该觉得心头畏惧,然而与此同时,有一丝淡漠清冷的气息窜进了她鼻端。 这种淡漠让无数人畏惧,却让她感到熟悉和亲近。 如今这丝淡漠的气息,夹杂着一缕酒气,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汪督主,来了! 叶绥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僵住了,心快得似乎要跳出来,脸上似乎要燃烧起来了。 她嘴唇微张着,想略略调整自己的呼吸,想稳住自己的心跳。——就在这个时候,凤帔被如意秤挑开了。 她觉得眼前多了光亮,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然后抬头顺着如意秤看过去,却一下子愣住了。 汪督主许是喝了点酒,素来白皙如雪的脸容上,染上了淡淡的红色,姑射神人般的容貌,便多了一点人气。 仿佛从天上降落凡间,不再那么高高在上,却更为夺人心魄。 竟然……竟然还有一丝魅惑,吸引了她所有的目光和心神。 她嘴唇微微翕动,想说些什么,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除了灼热外,只余“砰砰砰”的剧烈心跳。 汪印的目光一直落在叶绥身上,一瞬不动。 小姑娘眼睛都看直了,看得出已微微失神。 尽管如此,小姑娘脸上依然无一不精致,无一不动人。 大红的嫁衣、红艳的唇色、脸颊便的嫣红,还有那一双渐渐回复清澈明亮的凤目。 小姑娘本就艳丽无匹的容貌,被精心妆扮过了,更显出了无人能及的热烈张扬。 似那烈烈金乌,带来通天彻地灿烂,却不可轻易靠近。 小姑娘……汪印觉得自己的心弦颤了颤。 叶绥很快就发现自己竟然被汪督主的美色迷得微微失神,心头既羞又恼,很想故作镇定地看着汪督主,不料红晕已爬满了整个脸颊。 她这副羞涩不自在的样子,和过去沉稳淡定的表现相距甚远,让汪印觉得好奇,也让他心里有种奇妙的愉悦。 下一刻,他便笑了起来,低沉的笑声从心底发出来,让叶绥再次愣住了。 汪督主在笑……不是那种似笑非笑,也不是那种微微勾起唇角的笑,而是大笑,还笑出了声音。 她发现,汪督主的笑声甚为低沉,不似一般宦官那么尖锐高亢。 这种发自心底的笑声,带着奇异的醇厚律动,而此刻细长的眉目完全舒展开来,有说不出的神采飞扬。 此时的汪督主,有种致命的吸引力。仿佛……仿佛……不似一个宦官,如此动人。 叶绥倏地低下头,不知为何,竟不敢再看汪督主。生怕再看一眼,便会被那种吸引力淹没。 汪印的笑声很快就停住了,刚才那种神采飞扬仿佛只是一瞬,又或许是场幻觉。 他环视着新房,目光落在花烛上时顿了顿,最后落在了桌上的那两杯酒水上。 汪府没有请喜娘,然而封伯一切事务精通,早就在他耳边念叨过“合卺酒”,洞房花烛一定要喝合卺酒。 是了,合卺酒,喻夫妇合为一体、永不分离,又喻夫妇同甘共苦、相濡以沫。 不管是哪一种,都不适合用在他和小姑娘的亲事上。合卺酒,实在是喝不得。 汪印的沉默,驱散了叶绥心中的羞涩与灼热。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也看到了那两个酒杯。 合卺酒呀…… 她忽然明白了汪督主沉默的意思。汪督主无意喝合卺酒,她同样也如此。 世间有多少夫妇,是凭着只喝这交杯酒便能和顺共甘一生? 没听过! 房间内因为花烛高燃所起的那一点点旖旎,早已消散了,只剩下了两人的沉默。 他与她的洞房花烛之夜,到此就已经落幕了。 汪印正想交代叶绥好好歇息,却见到叶绥有动了。 只见叶绥站了起来,朝汪印微微笑道:“请大人与我喝一杯剡溪茗,可好?” 她唇边带着浅浅笑意,毫不掩饰眼中的请求与希冀。剡溪茗,当是大人心中所好吧? 汪印深深看了她一眼,嘴角也微微扬了起来,点头道:“可。” 能与小姑娘一起品尝剡溪茗,这是他先前所想的……美好的事情之一,如今便能实现了。 汪印朝外唤了一句,很快便有管事、小厮前来,动作异常迅速地带来了茶具、茶叶,冲泡了剡溪茗茶。 袅袅茶香之中,汪印与叶绥相对而坐,他们都穿着大红的喜服,恍如一对璧人。 而他们彼此都没有发现,心底都带着淡淡的欢喜。 #####第二更!呐呐,洞房花烛来了,哈哈。(别打脸,啊哈哈哈~~) 第一百九十六章新妇 新嫁娘到了夫家第二天要做些什么,各族各家自然不一样。 但有一点大抵是相同的,那便是给公婆奉茶,然后谨慎兢业地开始适应夫家生活。 然而,这里是汪府,所有事情都不一样。 叶绥像以往那般准时睁开了眼睛,她脸上带着初醒的慵懒,眼神略有些迷茫。 在看到床幔上那四喜帘勾时,她倏地回过神来:这里不是叶家西棠院,这里是她的新房,在汪府的新房。 边上一直等候的季妈妈和佩青等人,此时趋身上前,恭敬请道:“姑……夫人,您醒来了?梳洗用品都备好了,随听夫人吩咐。” 听到这声“夫人”,叶绥默了默,脑中更加清明了。 是了,她已嫁给汪督主,成为汪督主的夫人了。 昨日婚礼的点滴浮现在她脑海中。她记得,最后与汪督主在房中品尝剡溪茗,嗅着袅袅茶香,她觉得心中甚是安宁…… 然后呢?然后的事情,她没有什么印象了。 她下意识低头看着自己:大红嫁衣早已换下了,正穿着一身月白而舒适的绸衣。 “奶娘,昨晚……我是怎么睡去的?”叶绥合了合眼,这样问道。 她只记得剡溪茶香,其他的便一无所觉了。昨晚汪督主是什么时候离去的?他…… 季妈妈立刻回道:“夫人,您伏在桌子上睡着了。督……督主大人便唤了老奴等进来。老奴见夫人睡着了,便没有唤醒夫人。” 事实上,季妈妈心中都觉得有些奇怪。 姑娘是个异常警觉易醒的人,可是昨晚她们给夫人换了衣裳、取了凤冠,虽则动作极尽轻缓,但到底免不了窸窸窣窣的声响,还花费了不少时间,可是姑娘依然睡得很香。 大概,姑娘昨日真是累煞了。 梳洗过后,很快便有早膳送了上来,种类繁多、样式精致,让人一见就食欲大开。 奶娘和海妈妈初来乍到,这些早膳如此精致如此及时,想必是汪府有人妥帖地打点好了这一切。 她料得没有错,她刚刚用完早膳,便有人在院外候着了,道是请求拜见夫人。 来人,是一位满头白发的老者,面容看着甚是慈祥,也让叶绥感到并不陌生。 这个老仆一直跟在汪督主身边,她已经见过好几次了。 如今,她当然知道了这名老仆名唤封伯,猜测这便是后来为了救汪督主而身死的老仆了。 封伯身后跟着四个粗壮的婆子,微微躬着腰说道:“老奴见过夫人,给夫人请安了。” 他身后的四个婆子也都弯腰低头,恭敬地说着拜见夫人。 汪督主身边得信得用的忠仆,叶绥当然敬重异常,她站了起来,道:“封伯不必多礼。” 她的目光,在这几个婆子身上扫了扫。看样子,封伯是给她送人来了,还是四个粗壮的婆子。 只听得封伯恭敬地说道:“夫人,这几个人是主子吩咐送来给夫人用的,可守着斯来院外院与院门。” 随即,封伯继续道:“府中之前并没有管事妈妈与丫鬟,幸好夫人带来了不少人。这几个人,夫人先用着。主子说了,贴身趁手的管事妈妈与丫鬟,还是由夫人亲自挑选。” 封伯年纪大,说话的速度却不含糊,不疾不徐,足以让叶绥听得清楚明白。 一大早,汪督主便给她送人来了,而且还是最外围的粗壮婆子。 显然,汪督主并非要在她身边塞人,只是担心她人手不够用。 她看了看这四个婆子。面容寻常、腰身粗壮,脸上带着粗使婆子所特有的怯懦和谨慎。 ——和普通人家的粗使婆子没有什么差别。 然而,封伯说这几个人可以守着斯来院的外院与院门。 汪督主手底下的人、还是最先领到她跟前来的人,岂是一般人? 尽管她看不出什么差别来,但汪督主说这几个人可以守着,那便一定可以守着。 叶绥觉得她漏了点什么,当下也不及细想,便点头道:“劳烦封伯了,那么这几个人我便收下了。两个人守着院门,两个人在外院听候差使吧。” 这四个婆子的名字十分好记,便是“秋收冬藏”四人,只见她们恭谨回道:“谢夫人!奴婢定会好好守着斯来院的。请夫人放心!” 叶绥默了默,她刹那想起自己漏了什么了。 斯来院,便是她此刻所在的院子吗?这里是新辟的还是……汪督主以前所住的? 封伯抬头看了叶绥一眼,遂开口道:“夫人,这里便是府中正院了。以往主子住在这里的时候,并没有其院名。早些日子,主子亲题了字,才有了‘斯来院’之名……” 末了,封伯脸上堆起了褶子,朝叶绥笑道:“老奴愚笨,总觉得这院名有些拗口,倘若夫人不喜,主子那里……” 封伯止住了口,浑浊的眼珠转了转,似在等待着吩咐。 叶绥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并没有说什么话。 封伯哪里是愚笨,分明是人精一个,分明……对汪督主无比恭敬和贴心。 其实贴心的,何止封伯对汪督主?汪督主对她,同样无比熨帖。 绥之斯来,动之斯和。这个院名,是因此而来,是因她而来。 早在她嫁来汪府之前,督主大人已经想到了,这是为了她呀。 准备得丰盛的早膳、恰当趁手的奴仆、还有这正院院名……叶绥笑容顿了顿,心中激荡不已。 她虽则知道汪督主心底有柔软,既娶了她便定会对她很好。 #####第三更! 第一百九十七章撑腰 然而知道毕竟只是知道,当这一切都缓缓摊开在她面前时,叶绥才确切知道她得到了什么。 汪督主……这个人有多好?或者说,这个人对她有多好? 重活一世,她才知道人人畏惧的汪督主,竟然是这么好的人,竟然会对她这么好! 她合了合眼,脑中反复浮现的,只有汪督主。他穿着一身大红的喜服,神容依旧是淡淡的,细长眉眼里却似有漫天星光…… 她觉得自己的心跳得飞快,“砰砰砰”的心跳声,似轰轰雷鸣响起。此时此刻,她突然只想见到汪督主,非常想! “封伯,督主……”她开了口,正想问汪督主在哪里,却倏地止住话语,似有所感地望向门口处。 那里,珠帘被撩了起来。 撩帘进来的,当然是汪督主。 汪督主没有像往常那样穿着红色的衣裳,而是穿着一身湖蓝的常服。 这种清新的颜色,穿在他身上,却有种意外的魅惑感。 似乎……看起来更年轻了,肤色更白皙了,俊美至极的面容依旧美得惊心动魄。 不知为何,见到这样的汪督主,叶绥脸上有些发烫。 她心中竟然涌上了一丝丝羞涩。在这个时候,她忽然意识到:她与汪督主成亲了。 她与汪督主没有夫妻之实,却有夫妻之名。 她嫁给他了…… 她觉得脸上似火烧,却还是看向了汪督主,没有避开他的眼神。 是以,并没有发现,汪印的目光微凝,气息也几不可察地顿了顿。 小姑娘明明没有穿着大红的嫁衣,可是他却觉得,小姑娘的脸色比昨日更红艳,压过了所有的脂粉。 小姑娘长得极好,不似一般姑娘那样素雅清淡,她是热烈张扬的,似那烈烈金乌,让他心中似乎有些发烫。 他们彼此对望着,一时静默无语。 这样的静默,带着一丝丝难以言喻的奇异气息,让房间内所有人的人都下意识地屏气凝神。 封伯和几个婆子自然没有任何存在感,季妈妈、海妈妈和佩青等人,却觉得浑身不自在,似手脚都无处安放。 汪督主,眼前这人是汪督主……只要一想到这点,季妈妈她们便心中颤栗,连冷汗都冒了出来,压根就不敢看一眼。 叶绥渐渐回过神来了,她想起了封伯刚才说主子有事,才没有和她一起用早膳。 现在呢?现在督主事情忙完了吧?他可用过早膳了?接下来该做些什么了? 婚后第二天、新嫁娘应该做些什么呢? 给公婆奉茶、给叔子鞋履、给姑子首饰,还有睦和妯娌等人。 可是这一切,在汪府是不存在的。 她绞尽脑汁,只觉得脑中迷迷糊糊,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最终,她只得将目光看向汪督主,等待他会说些什么。 她脑中想得多,然而时间只是片刻而已,见到她看了过来,汪印便开了口,淡淡吩咐道:“封伯,将府中伺候的人唤过来吧。” 他会一大早就来斯来院这里,本就是为了这事。 小姑娘既然嫁了过来,那么府中的人自然要让小姑娘认一认了。 先认一认,余事可从长计议。 封伯当即领吩咐而去,秋收冬藏四个婆子也退了出去,去守住斯来院了。 剩下的季妈妈与海妈妈飞快地对望了一眼,觉得退下不是留下也不是。 她们是夫人贴身的人,当然要留下来伺候夫人。 可是督主在这里……她们心中实在畏惧。 这可怎么办呢? 她们尚在迟疑犹豫间,汪府的奴仆便已在斯来院外聚集了,而封伯也来回禀,道人员已经到齐了,请主子和夫人示下。 这个速度,让季妈妈等人睁大了眼睛:会不会太快了?汪府的奴仆难道极少? 当看见那些奴仆时,别说季妈妈等人了,就连叶绥眉眼都微微变了变。 近百个奴仆,排列得整整齐齐的,一个个的背脊都挺得笔直,在见到汪印和叶绥时,便恭敬地请道:“见过厂公,见过夫人!” 近百人异口同声,声音回荡在斯来院,几乎响彻天际。 汪府的奴仆竟然有这么多、来得这么快,还站得这么整齐! 更重要的是,他们称呼汪印为“厂公”。 厂公,只有缇事厂缇骑才会这样敬称的。 莫非,这些汪府的奴仆都隶于缇事厂? 乍见到这近百名奴仆,叶绥不由得想起了在布珠巷见到的那数十名缇骑。 眼前的奴仆虽然没有穿着鸣蛇服、腰上也没有悬着七星刀,但那种凛冽的气势、那种出鞘的锋利,和缇骑们没有丝毫不同。 叶绥定睛看过去时,才发现这些奴仆的种种不同。 这些奴仆,虽然周身有凛冽气势,然而并非都是健康齐整之人。 他们当中,有人缺了一只手臂,也有人瞎了一只眼睛,还有人是拄着拐杖的; 他们当中,有很年轻的小厮,也有年迈的老仆,更多的,便是身有损的中年人。 在这些人中,叶绥认出了那个面瘫似的门房,她犹记得,当时这个面瘫门房同样称呼汪督主为“厂公”。 这些人,想必都是从缇事厂汰换下来的了,来了汪府做奴仆?皇上竟然会准许? 叶绥心中思绪翻滚,脸上看起来倒十分平静,没有半点被震慑到的样子。 汪印朝叶绥看了一眼,眸中露出了一丝柔和,淡淡道:“一一上前见过夫人吧。” #####第一更!祝宝贝们周末快乐呀~~ 第一百九十八章添人 一众奴仆听令,便一个接着一个,近至叶绥跟前,恭敬地弯腰请安,便是那腿脚不便的,速度也没有慢多少。 叶绥边点头,边从旁边封伯托着的盆子上拿过了一串金花生,一一发给了这些这些奴仆。 这些金花生,自然是封伯准备妥当的。 季妈妈等人当然也有所准备,但没有想到,汪府的奴仆会这么多,还有这么多怪人! 在叶绥发金花生的时候,身边自然有汪印。 其实,他从头到尾,就只说了那么一句话,然后便站在了她身边。 一直站在她身边。 待奴仆都散去之后,叶绥才看向身边的汪印,弯了弯腰,还是道了谢:“大人,多谢了。” 这些谢意,大人自然是不在意的,然而她却不得不说。 大人虽则什么都没有说,但他始终站在她身边,早已表明了一切。 她不知道这些从缇骑汰换下来的奴仆,对她这个新夫人是怎样的态度,但督主大人对她的护佑,她足以明了。 说得直白一点,督主大人站在她身边,是给她撑腰、长脸来了。 这些从缇骑汰换下来的奴仆,自然对汪督主忠心耿耿,顺带地,对她这个夫人也会恭敬异常,汪督主其实无需做些动作,无须告诉所有人他对她的态度。 她相信,汪府没有一个奴仆会逆督主大人的心意。 可是,大人还是做了,一直都站在她身边,虽然面色淡漠,然而护佑爱惜的态度,所有人都看得出来。 她何德何能,能令汪督主至此? 汪印听着叶绥的话语,淡淡道:“这府中的主子,就只有本座与你,无须多想。” 小姑娘为何致谢,他心中当然清楚。 不过这谢意,倒是无须。小姑娘已经嫁给他了,便是汪府的主人之一了,他站在小姑娘身边,为她挡住所有的风风雨雨的,自然是应当。 府中当然没有风雨,然而架不住汪府有外人的种种刺探,各种各样的钉子曾不出穷,就像山间野草一样,怎么拔都拔不干净。 他护着小姑娘,这态度当然不是作出来给府中奴仆看的,而是给有心窥探汪府的那些人看的。 勿谓言之不预也,他执掌缇事厂与殿中省,实在太清楚朝中人对汪府的畏惧。 也更加清楚,还有些人,是不怕死的,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 无论那些人有怎样的打算,他既然已把对小姑娘的态度亮出来了。 那么以后…… 他勾了一下唇角,身上的杀气倏地闪过:那么以后便最好别触了本座的底线了。 见叶绥有些沉默,他便说道:“府中的事,先前有封伯在打理。你若是想理,便让封伯报与你便是;若是不想理,只管按照你自己的想做的事情去做,便可以了。” 他担心小姑娘在府中无聊,也担心小姑娘处理府中事会觉得有负担,便说了这么些话。 他娶小姑娘回来,只是想小姑娘顺心而为,就足够了。 叶绥听罢,沉默了片刻,便回道:“大人厚意,我知道了,我会好好想一想的。” 督主大人说这番话,当然不是把她当金丝雀那般养着。 大人只是希望,她在汪府能过得舒适自在,仅此而已。 舒适自在,她活了两世所寻求的,会在汪府这里得到吗? 前一世,她后来荣显至极,然而心中始终有那么多无法弥补的遗憾,断然谈不上舒适自在; 这一世,为了兄长顺利入仪鸾卫、为了父亲平安出缇事厂大牢、为了砍断大伯娘朱氏的羽翼,她可谓殚精竭虑,压根就没有时间去想舒适自在的问题。 如今,她嫁给了汪督主,汪督主说“只管按照你自己想做的事情去做”,许她这种舒适自在。 汪督主厚情善意,她却不能这么接下来。她总要为督主大人做些什么,一定要为他做些什么才行…… 如今的汪督主,权倾朝野、深得帝心,属下有上千忠心耿耿的缇骑,还有殿中省那么多为他所驱使的內侍,她能为督主大人做些什么呢? 汪督主权柄赫赫,直至他身死,仍旧掌管着缇事厂与殿中省,她能做些什么? 是了,直到他身死……汪督主身死是那么突然,如同乐曲在高潮时戛然而止,然后就结束了,毫无征兆,也无迹可寻。 前世她曾经不解,也曾经喟叹,不知汪印这柄被永昭帝所倚重的利剑,何以会被其亲手折断? 那些掩盖在永昭年间的事情,过去她想也想不明白,如今却不能再搁下了,得好好想一想,仔细想一想…… 汪印的话语,打断了她的思绪:“小姑娘,本座有一事要与你说。” 叶绥瞬间回过神来,汪督主神容依旧淡漠,然而语气有些严肃,看样子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说,是什么? “四个婆子,守住斯来院是远远不够的。你身边想必有贴身的奴仆,同样是不够的。本座已选定了不失镖局赵三娘等人,可为管事妈妈,你意如何?”汪印这样说道。 叶绥愣了愣,没有想到督主所说的是添人一事。 刚才封伯才带来了四个婆子,说会守着斯来院。 如今督主所说的,乃是贴身之人,这似乎有些不寻常。 她竟不知,在督主大人看来,她嫁到汪府第一件重要的事,便是添人一事。 这……很重要吗?她身边有季妈妈和海妈妈,还有佩青、佩风等人,再者汪府还有上百奴仆。 #####第二更! 第一百九十九章滴水不漏 汪府的主子,倘若加上她,就只有两个而已。 内宅异常的简单,简单到不须费什么心思,原本她以为这样的人手配置,已经足够了,莫非她料错了? 没有多想,她便回道:“既然如此,那么就添这些人吧,我……都好。” 她相信汪督主,汪督主既然说了她身边人手不够,那就一定是不够,这肯定是作了种种考虑的。 至于汪督主这些挑选的,是她贴身伺候之人……奇异地,她竟没有什么被侵犯、被窥视之感。 她这一生最大的秘密,便是逆天而回。 这个秘密,便是一直看着她长大的奶娘都没有发觉。 就算贴身伺候的人是赵三娘,也不会想到会有这等匪夷所思的事吧?那么,便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想了想,她还是加多了一句:“大人,让不失镖局的赵三娘前来伺候,会不会……” 会不会太委屈了?赵三娘,是不失镖局著名的镖师,这可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存在。 虽然不失镖局是隶属于缇事厂,但这样厉害的人,成为她的贴身伺候之人,她怎么都觉得委屈了赵三娘。 对此,汪印只摇了摇头,淡淡道:“无妨。” 赵三娘是缇事厂的人,在不失镖局闯出了一番名声,他自然知道她的本事,正因为如此,他才要将她摆在小姑娘身边。 有用的人,就要用在最需要的地方。 其实,在汪印看来,赵三娘放在小姑娘身边,还是差了一些。 然而小姑娘身边现在很缺人,更重要的是,小姑娘乃姑娘之身,就暂且用着吧。 仔细说来,汪印身边有太多得用而且可靠的人。这些人无一不是追随他良久、本事了得之人。 可惜的是,这些人都是男子之身,不能成为小姑娘贴身所用之人,便只好用赵三娘了。 听到汪印说了“无妨”,叶绥自不会违了他的意思,便说道:“那么,便劳烦大人了。” 汪印语气自若,道:“封伯稍后会带着不失镖局的女镖师前来,除了赵三娘之外,你再挑几个年轻的人吧。” 年轻的人,当然是用作小姑娘的贴身丫鬟。 他知道,小姑娘身边有两个忠心耿耿的丫鬟。 只是……这两个丫鬟见到他或者缇骑,便两股战战,终究差了些什么。 忠心是够了,只怕本事……叶家毕竟是没落了,培养出来的家生丫鬟也差了些。 这两个丫鬟当然还是要留在小姑娘身边,但还是要多添几个人才是。——以后小姑娘见着宫中、皇族那些人,便会不够了。 与此同时,在汪府西北的小缁衣堂内,封伯正在下达着汪印的命令。 “主子的意思是,夫人身边得跟着人,起码得有六个人,十二个时辰都不能轻忽。这暗处的人,不能让夫人知道。”封伯这样说道,脸容不再慈祥,而是极为肃穆。 他的前面,站着一直隐在汪印身边的王白。 王白同样面容肃然,沉吟半响,才回道:“六个人……如此一来,厂公身边便要少人了。” 封伯掌管着厂公的暗卫,他所说的“六个人”,当然不是缇骑,而是像郑七与王白一样,悄无声息地隐匿在暗处护卫着厂公的暗卫。 厂公身边的暗卫,累年来极少汰换,如今就只有二十余人而已。这二十余人,滴水不漏地护卫着厂公的安全。 虽说只是六个人,但厂公身边的暗卫每一个都有大用,便是抽调一个,都要苦心思量、无比仔细斟酌。 如今一下子要抽走六个人,王白觉得有些心塞。 暗卫们不同缇骑,少了六个人,护卫力量必定不比之前,还是要想办法补上才是。 夫人身边不能缺人,厂公身边就更不能缺人了。 王白还想说些什么,却听得封伯说道:“王白,主子有令,你领着这六个人,隐在夫人身边。” 听到这些话,王白内心翻起了阵阵惊涛骇浪。厂公竟然吩咐他隐在夫人身边?! 随即,他便肃然听令,答道:“属下谨听厂公之令,定会好好守卫夫人!” 封伯眼皮微微掀了掀,看了王白一眼,还是多说了一句:“王白,主子让你去夫人身边,而不是郑七。你可明了?” 王白身形一僵,随即像想明白了什么似的,眉目扬了扬,立刻答道:“属下……明了!” 封伯拍了拍他肩膀,吩咐他去领走那六个早已被厂公挑出来的暗卫,便什么都不说了。 王白明了,这当然最好,他便可以放心了,主子也可以放心了。 主子身边的郑七,或许有知道,可是王白从来没有在外人面前露过身形。 主子身边的暗卫,当然不止一人,但旁人略知道郑七,却不知王白。 比起来,王白比郑七隐秘多了。 主子将隐秘得多的王白放在了夫人身边,这般用意,岂止是“看重”二字? 便是连他自己,也因为夫人的到来,成为了府中的管家。——以后他留在府中的时间便多了。 主子这番心思,夫人不可能会知道,但他们这些人,却不能不明白。 王白想必是明白了,才会眉目扬了扬,心甘情愿从厂公身边去到夫人身边。 对他们来说,厂公是他们的光明,是永生不渝的守护。 现在厂公自己有了想守护的人,他们这些人便会竭尽所能,不会让夫人受到一丝一毫的损伤。 王白离开之后,封伯脸上露出了笑容:主子心中有了牵挂,这多好,多好! 很快,他的嘴角便垂了下来。 可惜,可惜……主子若非是宦官,那该有多好? #####第三更! 第两百章回门冲突 汪印私下这番布置,叶绥当然不知道。 以王白和暗卫们的本事,他们真的有心隐匿起来,连叶绥身边的赵三娘也不会察觉。 是的,在嫁到汪府的第二天,不失镖局的赵三娘便已来到叶绥身边了。 赵三娘年纪三十许,脸上有颇多风霜磨砺的痕迹,看起来倒比实际年龄大上不少,便成为了斯来院的管事妈妈。 当然,赵三娘不理院中大小事务,只负责叶绥的安危,地位显然在季妈妈和海妈妈之下。 然而,赵三娘是奉汪印之令前来的,再加上这种曾在刀口舔血的人,身上总带着若有似无的血腥杀气,比起季妈妈和海妈妈来,她更让斯来院的奴仆畏惧。 除了赵三娘之外,不失镖局还来了几个年轻的姑娘,成为了斯来院的二等丫鬟。 这几个二等丫鬟,随了佩青、佩风两人的名字,以笔墨纸砚为记,唤为佩笔、佩纸、佩墨、佩砚,同样在叶绥跟前伺候。 这些人与季妈妈、佩青等人相比,最大的不同,便是她们都是练家子,气息绵长、走路几乎悄无声息。 看到自家姑娘身边一下子出现了这么多人,季妈妈与海妈妈彼此对视了一眼,心中复杂不已。 她们看得出来,赵三娘这些人与她们是不一样的,然而这些人才来半日,却似极为熟悉夫人似的,行事无比妥当熨帖。 这些人,非但没有让她们产生抗拒、无用之感,还因她们的到来,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以后在汪府,不怕夫人有什么差错了。 就连佩青、佩风都是这样想的,因为这些人的到来,她们无形中觉得肩膀上的压力减轻了,也不再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了。 叶绥将奶娘及佩青等人的反应看在眼内,内心不由得感叹一声:督主大人找来的人,的确不一般。 不过短短一日,她便觉得赵三娘等人似乎是常年伺候在身边的一样,皆因赵三娘等人表现得实在太恭敬太贴心了,让她难以生出什么不悦之感。 她明白,这一切俱是因为汪督主。 赵三娘等人在她面前没有过多表什么忠心,只是跪下道:“但请夫人吩咐,奴婢定当万死不辞!” 她们严肃凝重的神态,让叶绥无比清楚:她们的确能做到这些,她们的确是忠心耿耿。 她心中不免好奇:她们对汪督主忠心耿耿,这是可以理解之事,为何来到她跟前,也如此发自内心? 在叶家和顾家待久了,她便深深地明白:有些奴仆的忠心,只是为着那么一个人的。赵三娘等人却有些不同? 她没有多问,既然这些人是督主大人添在她身边的,她用着便是了。 赵三娘这些人是因为汪督主,才心甘情愿伺候她。 但是,对叶绥来说,何尝不是因为汪督主,才心甘情愿接下这些人? 毕竟,叶绥活了两辈子,若非汪督主,她怎么会愿意身边多了陌生人? 幸好,赵三娘这些人足够聪慧,无论是神态还是言行,都没有让叶绥反感,便这么顺利留了下来。 沙漏飞快,在赵三娘等人来到叶绥身边一日之后,叶绥三朝回门的日子便到了。 三朝回门,这对新嫁娘来说,可是大日子。 汪印当然陪同叶绥回了叶家,只是,有些人不高兴了。 叶绥与叶绅同一天出嫁。自然,三朝回门,也是在同一日。 乍见到叶绅的时候,叶绥眼神缩了缩,颇有些难以置信:叶绅怎么会如此憔悴?好像一下子老了好几岁。 叶绅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眼睛明显看得出红肿,眼神也黯淡无光虽然头上戴着华贵金钗、身上穿着珍贵的锦缎,却透出一股怪异的暮气,完全没有新嫁娘的娇媚动人。 叶绥曾见过不少新娘子,她们眼神羞涩面孔温润,仿佛从里到外都透出光来,哪里会像叶绅这样? 看来,叶绅出嫁这两天,在临川侯府过得并不快活。 叶绥是去了汪府之后,才听说唐守静托病不来亲迎的事,至于后来事情如何,佩青等人当然不知道了。 现在见到叶绅这副样子,她倒有些明了。 叶绅心性高傲,唐守静没有亲迎,想必叶绅无论如何都受不了,新婚定是少不了一番争执。 她的目光落在了叶绅身侧的唐守静身上。仪表堂堂的年轻人,身上带着世家子的清高,倒与叶绅有些相似。 不过,托病不来亲迎……这等胡为,竟然没有被严厉阻止。 看来,临川侯府对叶绅这门亲事,心中多少有些想法。 或许,临川侯府是对汪督主有什么想法? 不管他们有什么想法,在面对汪督主的时候,他们都只能硬生生忍着、受着,还不得不堆起满脸笑意。 只见唐守静微弯着腰,脸上满是笑容,恭敬地行礼道:“见过督主大人,见过岳祖父。” 督主大人,尚在他的岳祖父叶居谯之上。尽管清高胡为如唐守静,也知道什么人万万不能得罪。 嗯,这是个不算太蠢的年轻人。 汪印就像没有看见唐守静的恭敬,淡淡点头回应,没有说什么话。 便是临川侯唐寿长在这里,也得恭敬地给他请安行礼,敬称一句“汪督主”,唐守静这番恭敬,他以为自是应当,还不至于蠢到无药可救。 叶居谯则是顿了顿,随后捻须,点头微笑道:“好,好。” 他很想说府中酒席已经备下,回门礼仪也都一一准备好了,且让新嫁娘们在后宅见过父母之后,便可入宴了。 可是这些话,他一下子说不出来。#####第一更!许是天气太热了,总是意兴不扬,有些评论没有及时回复,请宝贝们见谅哦~~ 第两百零一章争执 叶居谯总觉得喉咙被堵住了似的,除了几声“好”,其他的话语便说不出来了。 无他,因为汪督主就在他前面。汪督主是陪着绥姐儿回来的,同样是三朝回门。 酒席那一番话语,他可以对唐守静说得去,却断不能对着汪督主所说。 事实上,对着汪督主,对着这个名义上的“孙婿”,他压根就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很想尽量平衡对两对新人的态度,然而汪督主的存在感太强烈,那种震慑似无处不在,牢牢压住了这个场面,他几乎都难以动弹,还能说些什么? 叶绅察觉到自己相公对汪印异常恭敬,甚至还能说得上刻意讨好了。 更重要的是,就连对着叶绥,自己相公也是这副态度。 这场景,让她眼睛生痛,仿佛叶绥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她,让她心中既愤怒又羞忿,几乎难以忍受。 幸好她还有最后一丝理智,知道在她面前的,除了叶绥之外,还有汪督主,是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惹的人。 她敢怒不敢言,只能死死握住拳头,指甲都快掐进掌心了,才堪堪让自己不至于失态。 只是她自以为掩饰良好,殊不知她不忿的眼神和满心的恶意,在汪印和叶绥面前无所遁形。 汪印的目光,在叶绅身上多停留了一眼,随即便若无其事地移了开去。 至于叶绥,早已习惯了满心不甘的叶绅,心中根本不以为意,平静地说道:“祖父,孙女儿先去拜见父亲、娘亲了。” 说罢,她朝汪印笑了笑,见到对方点头后,便领着赵三娘、佩青等人朝后宅走去。 过了垂花门之后,她才发现,身后匆匆跟上来的,还有叶绅。 是了,大伯还在江南道并州,大伯娘还幽居佛堂。 叶绅三朝回门,总得和她一样,先前见了二伯娘及娘亲,才可以的。 叶绅脚步匆匆,很快便越过了叶绥。在经过的刹那,她朝叶绥翻了一个白眼,还不屑地哼一声:“哼!” 听到这声冷哼,赵三娘愣了愣,显然没有想到会有人这么……蠢,蠢得竟然朝夫人冷哼。 她当即上前请道:“夫人,这……” 这是夫人的堂姐吧,这声冷哼该怎么对付呢?是打得她爬不起来,还是打得她满地找牙?——赵三娘一时有些拿捏不准。 叶绥看着叶绅的背影,只摇了摇头,并没有说些什么。 赵三娘见状,便恭敬地退在了叶绥身后。 罢了,既然夫人都不计较,她便只能听姑娘吩咐了。 与叶绅脚步匆匆想必,叶绥走得很慢,目光在叶家后宅流连着,觉得明照湖、九曲回廊都似乎有些不一样。 她已经离开叶家、嫁到汪府了,以后不知道还有多少机会回来叶家,不知道多久才能再见到这些景色。 无论她见或不见,只要这一切都在,只要父母一切安好,便可以了。 这般想着,叶绥脸上便带上了浅浅笑意,出嫁之后那一丝怅然也随之散去。 越是靠近映秀院,她心情便越是舒畅,连眉眼都弯了起来,容貌似乎比之前更美更盛了。 只是,她进了映秀院之后,便听到里面传来了叶绅愤怒的叫嚣声,随即还听到茶盏“砰”地摔倒在地的剧烈声响。 叶绅与娘亲起争执了?茶盏摔地是怎么回事? 叶绥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匆匆走近了院中前堂,边唤道:“娘亲,我回来了!” 她进了前堂一看,便发现前堂一片狼藉。茶水洒了一地,碎片是摔落在叶绅脚下的。 而此时的叶绅,双目怒张,脸上满是愤怒,红肿的眼中正死死盯着娘亲,眼中清晰可见刻骨怨恨。 叶绥的神色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叶绅怎么对待,她都觉得如同看待尘埃一样,根本就不在乎。 但叶绅对待娘亲是这副样子——娘亲是叶绅的叔母,是叶绅的长辈,叶绅怎么敢如此怨毒? 叶绅只比她早到片刻,这短短的时间内,映秀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叶绥不知道,就在这短短的时间内,陶氏与叶绅已交锋过一次了。 对待陶氏这个叔母,叶绅向来是不待见的。以前是不放在眼内,随着朱氏幽居佛堂之后,便渐渐变成了怨恨。 从叶绥定下亲事开始,叶绅便没有见到朱氏了,直到她出嫁。 她并非蠢人,知道当中必定有三叔母的阻拦。 守着佛堂的那两个婆子,定是听命于三叔母。对此,她心知肚明。 只是,她出嫁之前,亲事诸多事宜都要拜托二叔母与三叔母,尽管她心中不忿,却依然按捺住了,没有和陶氏起起冲突,并没有吵着要去见朱氏。 如今,她已平安出嫁了,哪里用得着再怕陶氏? 是以,在听到陶氏说朱氏染了风寒,怕会惹给外人,现在不能见外人时,叶绅顿时就怒了。 刚才面对叶绅、汪督主时的憋屈,还有陶氏的拒绝,让叶绅心中怒火沸腾,当场就冷了脸:“三叔母,莫不是你对我娘亲做了什么,不敢让我见娘亲吧?” 陶氏举着茶杯,只轻飘飘地看了叶绅一眼,压根就不打算说什么。 她在佛堂时就已经说过,无论朱氏的儿女嫁人、还是三朝回门,她都绝不会让朱氏见到,这是朱氏欠她的! 不曾想,叶绅当即火遮眼,一手指着陶氏,恶狠狠地说道:“陶氏,你这个毒妇!你是不是真做了什么?我要去见娘亲,我要去见娘亲!” #####第二更! 第两百零二章横剑 陶氏放下了茶杯,看着指着自己的手指,似笑非笑地说道:“手指着长辈骂,这便是大嫂教出的好女儿?我真是长见识了。” 这几个月以来,陶氏在叶家立威甚重,下人们听了这些话,便知道三太太是真的生气了。 就连叶绅身后跟着的梧枝都缩了缩,下意识拉住叶绅的衣衫,提醒道:“姑娘……” 虽则姑娘已经出嫁了,可是得罪三太太,姑娘能落得什么好处? 姑娘,毕竟以后还是要倚靠娘家的啊! 叶绅却浑然不觉,一把甩开了梧枝的手,仍在叫嚣:“我已经禀明祖父,回来拜见娘亲,我要去佛堂!” 陶氏看了她一眼,笑了起来,道:“五姑娘想去佛堂,谈何容易。既然是要拜见父母,那么便去请五姑爷来吧……”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让五姑爷亲眼见到大嫂那副样子。五姑娘,你真的确定?” 说罢,她便笑眯眯地看着叶绅,仿佛在看着什么有趣的事似的。 这一句话,恰好捏住了叶绅的七寸,让她叫嚣戛然而止。 是的,她不敢,她根本就不敢让自己相公见到自己娘亲那副样子。 那副可怖的样子,会让人食不下咽夜不安眠,届时相公就会知道她娘亲已经在叶家形同被弃,她在临川侯府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短短两三日,叶绅已经知道嫁人是什么滋味,也尝到了从天堂跌落到地上是什么滋味。 大婚之时,她的相公没有前来亲迎,这成为了她相公明显不看重她的依据,也成为了妯娌、小姑子们嘲讽的依据。 她哪里想得到,勋贵之家的临川侯府,竟然会有那么多嘴碎的人? 从主子到奴仆,明里暗里都拿了这件事来嘲笑。 更可恨的是,她的相公唐守静非但没有为她出头,在她暗自饮泣的时候,还嫌弃地说她为人小气、不识大体。 大体,大体是什么呢?她是叶家长房的嫡女,虽则嫁到临川侯府是高攀,却不是来受委屈的。 她满心不忿,便冷着脸,甩了唐守静的脸色。 不曾想,第二晚唐守静竟然没有回房间就寝。 新婚第二晚便分房而睡,无论是在哪一户人家都是不得了的事情。见到唐守静态度如此冷淡,叶绅才慌了。 新婚燕尔,那几乎是在梦中一样的词语。可是她的相公,却不会顺着她、捧着她,她不再是叶家长房那个受宠的嫡女了。 不,不,随着娘亲出事,她在叶家也不好过了,但再不好过,也比在临川侯府强。 然而,她已经嫁人了,还要三朝回门,无论她受了什么委屈,她只得强忍住,小心翼翼地将唐守静迎回来。 她认为,自己在临川侯府所受到的一切委屈,皆是因娘亲没有在身边。 她迫切想见到娘亲,好让娘亲教一教她,以后在临川侯府怎么办。 可是,陶氏竟然还拦着她,不让她见娘亲?! 看着陶氏那一副嘲笑的嘴脸,叶绅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临川侯府那些人。 那些人,和陶氏是一样的,都是满肚子坏水! 她恨不得上前撕了陶氏,压根就来不及过脑子,立刻挑着陶氏的痛处说了出来:“陶氏,你自己的女儿嫁了个宦官,正在守活寡。所以你也见不得我好,是不是?” 见到陶氏瞬间变了脸色,她便“哈哈”大笑起来:“哈,你的女儿没有洞房花烛夜,你想剜心一样吧?呵呵,将女儿嫁给一个废人,你们这种卖女求荣的人……” 她的话来不及说完,因为陶氏已经拿起了茶杯,一把狠狠甩在了叶绅跟前,厉声说道:“住口!” 茶水飞溅开来,淋湿了叶绅的裙摆,也让其止住了话语。 叶绅看着似乎要噬人般的陶氏,又惊又怒之下,气得胸脯剧烈起伏,好满心的恶毒恨意根本就掩饰不住。 这便有了叶绥进来时见到的那一幕。 见到叶绥进来,见到其眉间眼角那种舒悦,叶绅的胸脯起伏得更剧烈了,觉得眼睛都被刺得生痛。 凭什么?叶绥凭什么露出这种舒悦? 叶绥嫁给了一个不能人道的宦官,过得会比她更凄凉、更不如意才是! 她脸上有无法掩饰的憔悴,叶绥凭什么这么容光焕发,凭什么?!不能忍,绝对不能忍! 她半眯着眼,上下打量着叶绥,大笑着说:“哟,嫁给废人的姑娘家来了。叶绥,独守空房的滋味很好受吧?自作孽,活该!哈……” 下一刻,这种“哈”的笑声全部哽在了她喉咙,只见叶绅脸色煞白,眼睛瞪得快要突了出来,身子都吓得僵直了,连身子都不敢发抖,恨不得晕了过去。 此刻,正有一把软件架在了她脖子上。 软剑刃口锋利无比,正闪着寒寒冷光,似乎下一刻就能见血。 剑、剑……正架在她脖子上! 赵三娘举着剑,冷冷地看着叶绅,她握着剑的手很稳,令剑刃始终贴着叶绅的脖子,半寸都不离。 说实话,赵三娘在不失镖局这么多年,各式各样的人都见过,却真没有见过蠢成这样的人。 这个人,是夫人的堂姐,在明知道夫人已经嫁给厂公的情况下,还能这样谩骂夫人,难道她不知这番恶语,骂的不仅仅是夫人,还是厂公? 厂公对她们有活命之恩,岂能容人谩骂? 她不及多想,刷地便抽出了腰间的软剑,横在了此人的脖子上,然后等待夫人示下。 #####第三更! 第两百零三章心痛 陶氏被赵三娘的动作吓了一大跳,她看着剑刃上的寒光,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个管事妈妈的动作太快了,快得让陶氏根本看不清楚,最后只看见那利剑贴着叶绅的脖子,一动也不动。 听了叶绅这些话,陶氏当然震怒异常,之前不假思索便摔了茶杯,便是这么回事。 但她从来没有想过,没有想过要让叶绅见血……这个管事妈妈,是绥儿身边的人吗? 叶绥怒极反笑,微微扬着唇角道:“绅姐姐,继续说啊,怎么不说了?” 她眉眼冷硬如刀,仿似实形一般,与横在叶绅脖子上的刀一起,同时在凌迟着叶绅的内心。 叶绅瞪大了眼,身子僵住了,怕一动就会见血。——到了这一刻,她终于怕了,背后冷汗直冒。 她终于清醒地意识到,叶绥所嫁的宦官,不是别的人,而是执掌着缇事厂和殿中省的人,是权势滔天的第一宦官。 她刚才气昏了头,说了什么?说汪督主是废人?说叶绥独守空房?天啊,这不是在明晃晃打汪督主的脸面、 这会儿,她回过神来之后,恨不得马上晕了过去了。可是她不敢,这柄利剑,依然稳稳地贴住了她的脖子。 过了好一会儿,叶绥才开口说道:“把剑放下吧。” 她的话语才落,赵三娘便倏地收回了剑,而后退回了她身后。 收剑的动作,同样快得没有人看得清楚。 若非叶绅软软地倒了下来,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叶绥冷眼看着倒在地上的叶绅,心中有莫可名状的愤懑汹涌而上。 废人,叶绅竟然说汪督主是废人? 叶绅是一个内宅姑娘,哦,不,一个内宅妇人。她所说的话,其实就是许多人敢想而不敢说的话,或许汪督主在许多人看来,就是一个废人。 在旁人看来,一个不能人道的男人,不是废人,是什么? 明知道叶绅足够蠢,说这些话不经脑子,可是叶绥心中仍震怒不已,眼中和赵三娘一样,布满了杀气。 叶绥合了合眼,再睁开时,便是一片平静。 废人,这个词怎么可能与汪督主有关系? 不说汪督主赫赫权势,也不说汪督主俊美容貌,只说汪督主心底那丝柔软,只说汪督主为了曲家殚精竭虑,便绝不可能是废人。 叶绅被朱氏一直娇养着,也养歪了,不过是蠢人一个。 但是,现在这一句“废人”,已经触了她的底线。 每个人心中都有逆鳞,叶绥活了两世,受了汪督主这么多厚情善意,还没能为他做些什么,却听到了叶家人骂他为废人。 呵,呵! 叶绅的谩骂与汪督主的身形在她脑海里交织,让叶绥心痛得几乎要弯下腰来。 大人,大人…… 她断不容许有人这样谩骂大人,不管是无心还是有意。 她一定会让这些人知道,有些词语,是断不能出口的! 她像看个死人般看着叶绅,随即对赵三娘吩咐道:“明日酉时之前,将临川侯府内宅的情况,详尽报上来!” “是,夫人!”赵三娘拱手领命,眼中露出了点点笑意。 夫人既然这么吩咐了,以不失镖局和缇事厂的本事,临川侯府内宅的情况,当然会无比仔细地呈至夫人跟前。 夫人,这是在为厂公出头吧?太好,太好了。 叶绅倒在地上,眼中惊惶不已。临川侯府内宅的情况……叶绥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叶绥打算做什么? 陶氏也愕然不已,她愣愣看着周身散发着怒气的叶绥,感受到其身上有种难以形容的威严,一下子沉默下来。 这种威严,明显是当家夫人的威严。绥儿只去了汪府两日,便不一样了…… 今日三朝回门,陶氏心里有一肚子话想问女儿,想知道女儿在汪府怎么样,想知道女儿在汪府好不好。 如今,见到女儿身后跟着的一众奴仆,再见到女儿身上这种威严,她突然觉得没必要再问了。 见微知著,若是女儿在汪府过得不好,必定是像叶绅这样竭嘶底里,哪里会是如今这样淡定从容? 绥儿她……比在府中的时候直接多了,还能毫不顾忌地说出对临川侯府的威胁。 若是没有人细心呵护着、若是没有人足可倚靠,绥儿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表现? 可是,绥儿嫁的人,是宦官呀。哪怕汪督主再好,他也是一个宦官…… 陶氏忽而红了眼睛,她不知道应该高兴还是应该难过。她扯了扯唇角,想露出一抹笑容来,却泪如雨下。 叶绥看着突然落泪的娘亲,同样沉默不语,随即靠近陶氏,像过去那样凑在陶氏肩上,笑着说道:“娘亲,不必担心,女儿很好……” 再好没有了,汪督主给了她两世所渴求的自在舒适,真是再好没有了。 陶氏伸手环着叶绥,而后擦去了眼泪,哽咽着说道:“那就好,那就好……” 不管绥儿说的话是真的,还是为了安慰她。 反正,五年,还有五年可期,她一定会将绥儿接回来的。 陶氏的目光,扫了倒在地上的叶绅一眼。她是要磨磋朱氏两母女,她做这个恶人一点儿也不后悔,这是……朱氏欠了她的! 在陶氏簌簌落泪的时候,有一个人离开了映秀院这里。 很快,前堂的汪印身边便出现了一个缇骑,附在汪印耳边悄悄说了些什么话。 汪印嘴唇翕动,吩咐了缇骑几句,随即便转过身,淡淡地看了唐守静一眼。 临川侯府,很好,很好! #####第一更! 第两百零四章深情之人? 三朝回门之时,叶绥自是拜见了父兄,所说的话语却甚少。 叶安世和叶向愚存了知耻勇志,一心想着五年之后将叶绥接出来,眉目间俱是坚毅。 在面对汪印时,这对父子当然还是冷淡,却没有做拂袖而去这样的举动。 这让叶居谯高高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他总觉得生怕叶安世会落汪督主的脸面,如今风平浪静实在太难得了。 送走汪印和叶绥后,他甚至忍不住长长吁了一口气。 他原本还想责怪叶安世对汪督主态度冷淡,想了想还是将话咽了下去。 就算他再不喜欢这个儿子,看在汪督主和绥姐儿的份上,也不能像以往那样显露不喜了。 在回去的马车上,叶绥一直闭着眼睛,意兴颇为阑珊。 一则是不知道什么才能再回叶家看望父母兄长,二则还是因为叶绅那句骂语。 废人啊…… 尽管叶绅此后见到她就瑟缩躲避,她心中仍有戾气横生。 直至回到斯来院,见到那淡如春山的匾额题字,她的眉眼才稍稍舒展。 她立在斯来院外,凝视着汪印的题字,一动也不动。 她堵得住叶绅之口,却不能堵住旁人之口。便是能堵住又有众口,也止不住人心所想。 不然,怎么会有“道路以目”这四个字的出现呢? 督主大人这样的人,定必不会在意旁人的目光。如果在意,那么他就不能成为今的汪督主了。 既如此,她同样不必在意了,不必为这样琐碎的事情而烦扰…… 如此想着,她心中戾气渐渐平息,良久良久才叹息一声,吐出了心中的闷气。 恰这时,背后响起了清冷的嗓音:“小姑娘,可想明白了?旁人的目光和想法,本座从不曾在意。” 叶绥倏地转过身去,便看到汪督主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 他容貌依旧俊美得让人屏息,然而神容不似寻常那般淡漠,唇角微勾着,竟带了一丝浅浅的笑意。 督主大人……心情很好? 见到这样的汪督主,叶绥下意识也扬眉而笑,答道:“是,大人说得没有错,是我入相了。” 说出了这句话,她心中的戾气消失殆尽。 取而代之的,却是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的一丝怜惜。 她再看了看那“斯来院”三个字,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是她成亲后第三天,该做些什么呢? 这时,汪印淡淡开口道:“小姑娘,今日无要事,本座陪你逛一逛府中吧,可愿意?” 叶绥眼神一亮,随即重重点点头,笑着答道:“当然愿意!多谢大人了。” 昨日她都在斯来院中,随后赵三娘等人便来了,今日便去叶府看望父亲娘亲了。 想起来,她还没有人认真逛过汪府。府中除了遍地的鲜花,可还有别的什么呢? 见到她的笑容,汪印细长的眉眼眯了起来,唇角的弧度更大了一些。 小姑娘,应该和他一样,会喜欢府中吧?肯定会的! 先前在献《春庭图录》的时候,叶绥就曾来过汪府了,对汪府其实印象深刻。 不过,那时候由门房领着,走的是最简短通向前堂的路,只记得触目所见皆是鲜花,现在逛的是汪府后院,却又有些不同。 最大的不同,便是鲜花更多了。品种样式更多、盛开得更旺盛、香气更为馥郁…… 任何一样东西,若是多而广,再加上盛,便会给人心头震撼之感,会感叹造化之神功。 这会儿,叶绥看着遍地的鲜花,边赞叹着,边看向汪印:“大人很喜欢鲜花?” “嗯。”汪印点了点头,淡淡回道。 见到叶绥眼中的赞叹,他想着自己的回答是不是太简单了,便加了一句:“昔年在军中所见,多是旷野荒漠。” 他在军中出生、长大,所见多是旷野荒漠,此外便是密密麻麻的森林。鲜花自然是不多见的,香气就更不用说了。 他一生喜好不多,除了不为人知的剡溪茗外,便只有这赏花一项了。 况且他身居高位,若无一二癖好,总会让某些人不放心,不是吗? 叶绥弯腰嗅了嗅鲜花香气,笑着说道:“原来如此。喜欢鲜花挺好的,悦目悦心,只是耗费大了些……” 伺弄这些鲜花,得花多少财力物力?想必府中上百奴仆,有许多是用来莳花弄草的。 鲜花的芬芳会让人心情愉悦,她眨了眨眼睛,继续笑道:“不过大人也不在意这点银子,是吧?” 听着这轻松舒悦的语气,汪印难得愣了愣,随即眉目上挑,答道:“是。” 叶绥心神仍在鲜花上,感叹道:“人无癖不可以交,以其无深情也。大人如此喜欢鲜花,想必是情深之人吧?” “……”这一下,汪印彻底愣住了,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小姑娘,这是在调侃他吗?他活了这几十年,还从来没有人……没有人敢这么调侃他。 见到汪印的样子,叶绥这才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了什么话,脸颊慢慢涨红了。 天,她对汪督主说了什么话?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大人,我……”她糯糯唤着,很想说这是一句笑语。 然而这的确是她心中最真的想法,她不愿意撤回来。 她不知道,她这副窘迫的样子,在鲜花的衬托下,看起来是何等的无辜和可爱。 汪印静默片刻后,忍不住笑了起来。“哈哈”的笑声在园子内响起,惊得叶绥倏地愣住了。 愣住的人,又何止叶绥?此刻恭敬地跟在他们身后的封伯和赵三娘等人,都愕然抬起了头。 主子(厂公)大笑出声?他们没有听错吧?没有听错吧? 封伯浑浊的眼睛有了丝润泽,目光落在了愣愣的叶绥身上,嘴角忍不住挂上了笑容。 夫人来了,主子大笑了,太好,太好了。 隐匿在暗处的郑七和王白等人,依旧没有露出半点声息。不过,他们的目光,同样落在了叶绥身上。 这么多年,能让厂公开怀一笑的人,就只有夫人了。 这是他们的夫人,以后要竭力保护的夫人,就像保护厂公一样。 汪印的笑声让叶绥大半天都有些心神恍惚,总忍不住会脸色潮红。直到傍晚赵三娘禀告:“夫人,临川侯府出事了。”,她才彻底回过神来。 临川侯府出事了,出了什么事? #####第二更!此章温馨日常,过渡章~ 第两百零五章睚眦必报 听罢赵三娘的禀告,叶绥沉默良久,才让赵三娘退下去。 在叶家的时候,她怒极之下,便下令让赵三娘明日酉时之前将临川侯府内宅的情况报上来。 叶绅触了她的底线,她的确是想为汪督主做些什么的。 不曾想,尚不用一日,不用她亲自动手,临川侯府后宅便出事了。 这事,恰好就与叶绅的夫婿唐守静有关。 在唐守静与叶绅回到临川侯府的时候,丽春院的头牌柳琴书竟然哭喊着扑了上来,自陈已怀了唐守静的骨肉,如今已经四个多月了,恳请临川侯府给一个说法…… 唐守静这露水春宵事还没有结果,临川侯府无端出现了一个两岁大的小男孩,竟然唤唐守静为“父亲”! 原来,唐守静早就纳了通房丫鬟,就连庶长子都已经生了,庶长子都已经两岁了。 国朝向来有嫡庶之分,虽然在某些人家会有所紊乱,但有些规矩却是不能破的,就譬如这庶长子一事。 国朝律法规定,原配妻子三年无所出,才准许纳妾生庶长子。 现在唐守静刚刚娶妻,庶长子却已经两岁了,这不是明晃晃打了律法的脸面吗? 更重要的是,临川侯府是勋贵之家。勋贵之家自持身份,对嫡庶之分向来看得极重。 其中,临川侯府还多次上疏奏申嫡庶之分的问题。 这庶长子事一出,可真是笑掉了许多人的大牙。 现在,御史台的监察御史闻风而动,正准备弹劾临川侯府庶长子一事,据闻临川侯府已乱成了一锅粥了。 丽春院头牌、庶长子,这两件事看起来是内宅之事,可当中有国朝律法、有御史台弹劾,这就不仅仅是内宅之事了。 现在事情刚刚发生,还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 但可以肯定的是,临川侯府必定颜面尽失,或许还会失去更多。 毕竟,临川侯府是掌实权的勋贵。出了这些事情,该怎么善后? 丽春院不过是京兆二等楚馆妓院,它的头牌柳琴书虽然在京兆颇有声名,但到底是被人亵玩的贱籍罢了。 这样一个贱籍风尘女子,竟敢在临川侯府这样的勋贵门口拦人?她何来的胆子? 而且,柳琴书还一口咬定腹中那块肉是唐守静的,谁知道柳琴书的裙下客有多少? 偏偏,她就攀上了唐守静! 这个事情,若说背后没有人指使,怕是黄口小儿都不会相信。 至于庶长子一事就更可笑了。 临川侯府作为勋贵之家,竟然会允许庶长子出世,难道他们不知道国朝律法?难道他们不知道庶长子被爆出来之后,会有怎样的祸端? 不管如何,庶长子已经出现了,此事也扬了出去,临川侯府势必要每次付出代价。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临川侯府这些事情出现得实在太跷蹊了。 虽则是酉时天晚,但接到这些消息的朝官们,都在暗暗猜测:临川侯府内宅事弄得这么大,到底得罪了谁? 临川侯府到底得罪了谁,叶绥再清楚不过了。 叶绅在三朝回门时那句骂语,她现在还记得。 尚不用一天,便出了这些事情。 风尘女子的骨肉、侯府庶长子,想必这两件事会狠狠戳着叶绅心窝子,必会让其寝食难安。 唯有汪督主、唯有缇事厂,才能这么迅速地将事情弄得这么大了,这……是汪督主示意的吧? 她心头百味杂陈,晚膳见到汪印时,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这句话。 对此,汪印只点了点头,淡淡道:“是本座授意。” 叶绥没有想到汪印会答得这么直接,她看着眼前面容淡漠的人,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汪印看了她一眼,仿佛能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继续道:“柳琴书与唐守静的确有鱼水之欢。至于她腹中骨肉是不是唐守静,本座并不知。” 若非临川侯府撞到本座头上,这等风月事缇骑还懒得打听。 叶绥默了默,随即面容便舒展开来了,说道:“那么,这庶长子的确是唐守静的,临川侯府原本打算一直瞒着的?” 汪印再次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话。 不知为何,叶绥心头突然有些疼痛。 眼前这个人说得云淡风轻,却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捅出了临川侯府这两件大事。 督主大人他……是在为她出头吧?叶绅那句骂语,最开始便是在骂她,汪督主必是知道了这事,才会起意对付临川侯府。 督主大人是在维护她,不想让她受半点委屈! 她看了看汪印,低低说道:“大人,无须如此的。正如大人一样,我并不在乎。” 叶绅这样的人,她当真是并不在乎。叶绅已被朱氏养废了,时间会有所明断,叶绅以后艰难的日子多着。 她何须与这样的人计较?她百味杂陈,是不曾想到汪督主会计较,会为了她而计较。 这让她……让她心头再次有了疼痛。 汪印深深地看着她,目光似要将她擢住,半响才开口,语气是一贯的淡漠:“本座位极人臣,既得了这样的威势,便无须顾忌太多。你是本座的夫人,自然无须受这些委屈。” 本座执掌缇事厂和殿中省,有赫赫之威,自然也受得重重之利。本座既娶了小姑娘,就会一力护住小姑娘。 临川侯府的三媳,是什么人?竟也敢对小姑娘口出恶言? 小姑娘自己不在意,本座却不能不在乎。 临川侯府的阴私事,还少吗?如今这两件小事,不过是给其一个小小教训罢了。 好教临川侯府的人知道,什么话当说,什么话却说不得! #####第三更! 第两百零六章口谕 听着这样的话语,叶绥摇了摇头,想说这根本不是委屈,然而喉咙却像被堵住了似的,话音忍不住带着哽咽:“大人,我……” 汪印手轻抬了抬,想去抚一抚小姑娘的发际,却始终没有抬起来。 随即,他半敛着眉眼,淡淡说道:“小姑娘,你是本座的夫人了。不独是叶家人,即便以后面对皇族中人,除了皇上,你无须看任何人脸色行事,就算是面对皇后韦氏,也如此。” 他既已身居高位,已担了身居高位的责,便会享受身居高位的利。 若是他谨身自好,连这种权力都不敢用,会更加让人忌惮。 最终,他紧了紧白皙的手指,以防自己抬起来,再次说了这么一句:“小姑娘,你是本座的夫人了。” 本座的夫人,自然是本座来护佑的。 听了这些话,叶绥觉得有什么在心里“轰轰”地响,震动不已。 她忽而抬起头,朝汪印粲然一笑,道:“大人,我知道了,以后绝不会让自己受委屈 。” 她再一次明了督主大人的心意,大人说过会护佑她,他一直在这么做,而且也做到了。 她突然觉得很庆幸,庆幸在布珠巷时顺着自己的心,顺着自己的心嫁给了汪督主。 汪督主对她的厚情护佑,比她所想的要多得多。 闻言,汪印点点头,面容也柔和下来:“本应如是,以后不必多虑。” 本座娶了小姑娘,是要让她开开心心的。 本座睚眦必报,谁让小姑娘不开心了,便要其永无宁日! 而这时,永昭帝的口谕送到了汪府。 永昭帝的口谕很简单,就是召汪印、叶绥明早入宫觐见。 这个极其简单的口谕,却让两个人都沉默了。 随即,汪印开口道:“不必担心,明日且随本座进宫便是。” 他见小姑娘神色微变,还以为她因进宫事而紧张不安。 说实话,皇上的召见在汪印意料之内,却比他意料中要早许多。 他刚成亲三日,皇上便有召,皇上这是对小姑娘感兴趣呢?还是想见见他的态度? 不管怎么说,还是快了些。小姑娘尚未见过龙颜,会紧张是理所当然。 叶绥点了点头,答道:“大人,我并非紧张,只是……感到有些意外。” 是啊,意外,这一世,竟然会这么早就见到永昭帝。 前一世,她初次见到永昭帝是在永昭二十一年。 那时候,她随顾璋离开南平,进京入宫,照顾尚不足三岁的二十一皇子。 二十一皇子,后来的太宁帝,她至为疼爱的外甥,其实是她一手带大的,与她的孩儿无异了。 便是在这个时候,她第一次见到了永昭帝,当然,此后面圣的机会更是难以胜数。 永昭帝……怎么说呢? 她清楚地记得,太宁帝登基之后,给永昭帝定的谥号乃“武灵”,史书上所记的,便是安武灵帝。 帝王谥号乃以子议父、以臣议君,历来多少会给帝王留有面子,定的几乎都是美谥。 然而,“武灵”二字,实在算不上什么美谥,而且“灵”字在后,仔细算来,可以算是恶谥了。 威强恢远曰武,刚强以顺武,乱而不损曰灵,不勤成名曰灵,这其实十分贴切地概括了永昭帝的一生。 准确地说,“武”字乃永昭帝的前半生,“灵”字则贯穿了永昭帝的后半生,直到其驾崩。 永昭帝前半生武功赫赫,阻止了大雍的入侵,尤增强了国朝军力。 而后半生,则宠信佞臣,追求长生,屡废国储,卒致国朝内乱,身死为天下笑,自然离不得一个“灵”字。 她还记得,在缇事厂覆灭之后,永昭帝还在位十八年。 这十八年间,世家豪强纷起,内乱叠替,致令生民涂炭,百姓苦不堪言。 如今想想,永昭帝行事的分水岭,就是以汪印身死、缇事厂覆灭为标志的。 这一年,恰恰也是永昭二十一年。 这一年,她刚刚得知叶家覆亡的真相,不久便听说缇事厂督主也死了。 关于汪督主的身死,还有传言说是“伏诛”,有反才有伏,有逆才有诛。 如此说来,汪督主是因为谋逆才致身死? 可是,汪督主身死之时,正是圣恩眷重之时,他的身死,没有一点点征兆。 想到汪督主死时万箭穿心,她一时间疼痛难当,几乎要弯下腰来。 汪印总觉得叶绥有些异样,不禁开口说道:“小姑娘,你如何了?进宫面圣,不必害怕……” 小姑娘神情严肃,身子略有些僵直,似乎在承受着什么一样,让他心中有些担忧。 小姑娘想必是怕得紧,只是口谕不能推…… 叶绥自己都愣住了,这种疼痛难当那么明显,根本不容她忽略。 怎么会这样? 汪督主最后身死……她无法想象眼前的人会在两年后身死,也绝对……不能承受! 她忍不住直直盯着汪印,脱口而出:“大人,您位极人臣,可曾料到身后之时?” 前一世,大人可曾料到,他会在那个时候死去?不,没有人能够料到。 那么,这一世的大人呢? 汪印没有想到叶绥会这样问,细长的眉眼半眯了起来。小姑娘心神恍惚,便是在担心这样的事情? 他沉吟片刻,便答道:“不管身后事如何,本座会极力护你周全,你放心。” 纵观史书,像他这般拥有赫赫权势之人,多半会死于非命,断没有寿终正寝的时候。 他不认为自己就能够例外。只是,以往他孤身一人,对此事根本不以为意。 但如今他娶了小姑娘,便不得不好好想一想了。 #####第一更! 第两百零七章觐见 听了汪印的话语,叶绥心头震动,下意识说道:“大人,若是……” 若是我说大人两年后会身死,大人可相信? 在这个时刻,她有种冲动想将前世的事情说出来,然而,话到嘴边,还是说不出来。 这个是她最大的秘密,是她打算一辈子烂在心里的秘密,她无法说出口。 她仍旧直视着汪印,心里有波涛翻滚,只摇摇头道:“大人,若是我进宫不懂规矩,这可如何是好?” 最大的秘密,她说不出口,但她一定会阻止前一世的事情发生,定要改变汪督主命运的轨迹! 现在她已经嫁给汪督主了,命运便已徐徐在变了,不是吗? 她会竭尽所能来保护汪督主,就像汪督主护佑她一样。 汪印看了她一眼,敏锐地察觉她原先想说的并非这句话,却没有戳破,只答道:“无妨。” 由本座领着小姑娘进宫,哪里会有什么不懂规矩?小姑娘实在想多了。 叶绥再次点了点头,心中仍旧在想着前世的事情,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许是心中有种种挂碍,这一晚叶绥很迟才睡着,而且睡得并不好,似做了许多变幻梦境,醒来脑子却满是混沌,什么都不记得了。 正如汪督主所说,跟着他进宫,一切都不必担心,过程比她前两次进宫要顺利得多。 宫门局的內侍根本就没有作什么查探,在见到她之时,內侍们都低头弯腰,以示恭敬。 就连在紫宸殿外候着的內侍宫女们,俱都是恭敬地请道:“见过夫人,给夫人行礼了。” 她对皇宫并不陌生,然而因汪督主的威势,她在这龙御之地,便觉得极为从容淡定。 即便马上就要面圣,她都觉得只有一丝丝好奇,而没有任何慌乱紧张。 此刻她心中想的是,如今的永昭帝,是什么模样的? 在小內侍唱报之后,她紧紧跟在汪印身后,微低着头进了紫宸殿,如同任何一个初次面圣的年轻姑娘一样,看起来甚是拘谨。 请安过后,叶绥飞快地抬头看了紫宸殿上首一眼。不曾想,殿中除了永昭帝之外,还有另外一人。 在见到这个人的时候,叶绥眉眼低垂得更甚,以掩饰心中汹涌而至的恨意。 紫宸殿中的人,除了永昭帝外,还有皇后韦氏。 永昭帝比印象中年轻很多,脸上法令纹很深刻,没有前世后来的颓唐病容,看起来帝威凛凛。 也是,现在的永昭帝,还能用“武”来形容。 至于皇后韦氏…… 叶绥低下头,小心翼翼地藏好眼中的深刻恨意。 姐姐在生产时血崩难产而死,虽然难以查实是谁的手笔,但与后宫之主的韦皇后,必定脱不了干系! 韦皇后所诞下的十八皇子,与姐姐诞下的二十一皇子岁数只差了三岁,这相仿的年纪,使得韦皇后对二十一皇子屡加陷害,手段可谓层出不穷。 若非还有朝中孙长蕴等重臣护着,二十一皇子定然撑不到登基那一日。 尽管如此,二十一皇子还是中了不少阴招,使得本就不康健的身体更加羸弱。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韦皇后要护着自己的儿子,这无可厚非; 她是二十一皇子的姨母,同样要护住他,各有所护,这便是不死不休的敌人了。 这一世,她同样无惧与韦皇后为敌! 汪印察觉到叶绥气息屏紧,便朝她走近了一步,作出了明显维护的姿势。 见到汪印这番举动,永昭帝脸上的法令纹更深了,说道:“平身免礼!这便是爱卿的夫人吗?且抬头让朕看一看。” 永昭帝着实有些好奇,这个让汪印执意求娶的姑娘,到底长得如何? 在看清楚叶绥的容貌后,就连阅尽颜色的永昭帝都眼神一亮。 虽然长相过于艳丽了,不免有俗艳的嫌疑,但毕竟是一个美人,容色要比纯嫔胜上五分! 难得的是,这副艳丽张扬的长相,站在俊美无俦的汪印身边,没有被衬托得黯然无光,反而有种相辅相成的协调感。 立在殿中的这两个人,宛如一对璧人般,极为相衬。 这时,韦皇后赞叹道:“好一个标志的人儿!督主好福气,这真真是天作之合!皇上,臣妾可说得对?” 能不对吗?韦氏还牢牢记得,汪督主成亲当日,皇上御笔亲书“天作之合”送往汪府。 永昭帝捻须而笑,道:“梓童说得很对。爱卿总算成亲了,朕也了却一桩心事,甚好,甚好!” 此番话语之后,帝后二人又说了不少勉励话语,大多不离亲睦贤惠这样的意思,还赏赐了不少御制珍品,当中自然少不了锦缎、金钗这样的事物。 末了,韦皇后还笑着说道:“督主夫人乃纯嫔胞妹,既然进了宫,便可去临华殿一趟,以叙姐妹亲情。” 韦皇后笑说的时候,朝汪印那里看了一眼。 很明显,这个人情,是冲着汪督主去的。 叶绥自是知道这一点,她所能做的,便是弯腰行礼,道多谢娘娘恩典,感激不尽,云云。 她应召进宫,最想见到的便是临华殿的姐姐。 原本她还想向永昭帝讨这个恩典的,如今韦皇后说了这话,便正正好。 汪印应有事情向皇上禀告,于是叶绥由紫宸殿的內侍领着,前往昌庆宫临华殿。 守着昌庆宫门的,早已不是当初的粉衣宫女,更没有人敢对叶绥目露鄙夷了。 #####第二更! 第两百零八章烦扰 事实上,在听到小內侍通禀叶绥到来之后,昌庆宫的宫门瞬即便打开了,临华殿和凝华殿两殿的內侍宫女全都恭谨肃穆地候在门口。 他们都很清楚,要来这里的人,是纯嫔娘娘的胞妹,更是督主大人的夫人。 只要一想到督主大人,这些內侍宫女们便心里发颤,哪里还敢有不敬? 便是凝华殿的主人贞嫔,都不由自主心生畏惧,同时心中后悔不已。 当初纯嫔娘家人进宫的时候,她还特意派了宫女去刁难。她哪里想得到,纯嫔的胞妹,会有这等造化呢? 当初那个粉衣宫女早被她打发得远远的了,如今贞嫔只希望叶绥不会想起这些糟心事。 而此时,临华殿内,叶绪见着仿佛一夕间长大了的胞妹,忍不住红了眼睛。 她已从裘恩那里得知了叶绥今日进宫的消息,先前已往坤宁宫请旨了,想见妹妹一面。 如今真见到了,叶绪只觉得心头有百般滋味,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绥儿已经梳了妇人的发髻,她已经嫁人了,嫁给了汪督主…… 她执着叶绥的手,怜惜地抚了抚她的发髻,半响才说道:“绥儿,委屈你了……” 她护着的妹妹,愿想着过得平凡幸福的妹妹,最后却嫁给了一个宦官。 每每想到这一点,叶绪便觉得心中刺痛。可恨她没有能力真正护住妹妹! 叶绪神情稍冷,下意识抚摸着高高挺起的肚子。 无妨无妨,五年,她还有五年的时间…… 叶绥摇摇头,笑着道:“姐姐,我并不委屈。我很好,姐姐不必担心。昨日我回府见了娘亲,娘亲心中甚是记挂姐姐,姐姐快要生了吧?” 她将话题转到了叶绪的肚子上,不愿意再纠结在是否委屈这样的问题上。 现在最重要的,便是姐姐腹中的胎儿。仔细算一算,姐姐生产也就是这几日的事情了吧? 想到这里,她心中不免紧张,忙问道:“姐姐,生产之事可都准备好了?得信的嬷嬷和宫女们都备下了?为姐姐安胎的还是邱太医吗?” 她边说着,边看向了叶绪的肚子。 前一世,姐姐在生产时血崩而死,甚至没能见一眼自己的孩儿。这一世,她断不会让这些发生! 她没有告诉姐姐,督主大人已应允了她,定会照拂好姐姐生产的事宜。 有了督主大人的应允,她便知道督主大人会将所有事情都大点妥当,她心中才稍宽,不然哪里会在这个时候才问及邱太医? 她在宫外,姐姐在宫里,所谓鞭长莫及,但督主大人执掌殿中省,这一切便不同了。 叶绪轻抚着肚子,笑着道:“绥儿,放心吧,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女人生产便是过鬼门关,宫中的女人生产更是如此,叶绪怎么敢掉以轻心? 更重要的是,她知道,汪督主会护着她的胎儿! 叶绥在临华殿待的时间不长,在确认姐姐已将生产事宜都打点好之后,她便告辞离开了。 她离开之时,望了一眼旁边的凝华殿,对着弯腰恭送她的裘恩淡淡说道:“贞嫔娘娘在嫔位上够久了。” 裘恩脸容憨厚,低眉顺眼地回道:“夫人说得没有错,是久了。” 叶绥眸光闪了闪,知道裘恩已明白她的意思,没有再说什么便离开了。 前一世这个时候,贞嫔已经是良贵嫔了。太常卿谢鹿年的孙女儿,在嫔位上太久,的确不太好。 如今姐姐分娩在即,贞嫔的份位须得往上晋一晋了。 她刚离开临华殿,便有几名缇骑迎了上来,敬道:“夫人,厂公还须留在宫中,令我等先送夫人回府。” 这一点,方才进宫之时,汪印已经和她说过了,于是她点了点头,由缇骑护送着回了汪府。 这一趟进宫,无波无澜,然而见着了永昭帝和韦皇后,前世种种事情仍旧冒了出来,令叶绥心头多少有些沉重。 她最为挂念的,便是宫中的姐姐。 虽然知道有汪督主在,她无须太忧心,然而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她总担心会有什么纰漏。 一想到前世姐姐血崩而死,她的心便不由自主地惊跳,眉间也染上了忧色。 汪印回到府中的时候,已经是亥时了。 在缇骑为他宽衣解袍的时候,封伯上前禀道:“主子,夫人回府之后,意兴阑珊,晚膳基本没怎么动。” 汪印闻言,动作顿了顿,随即淡淡吩咐道:“且看看房中是否还掌着灯。” 他如今同样住在斯来院,却不是原来住的房间,而是将东侧的暇日斋辟为寝室,入夜便宿在了这里。 选择宿在暇日斋,本就是他深思熟虑的结果。——以防有心人对汪府的刺探。 虽则汪府四周都布满了缇骑,但他怕百密一疏,便不会离小姑娘太远。 封伯说小姑娘连晚膳都没有动,显然小姑娘心中有事。 是因为今日进宫面圣之事?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听到属下禀告叶绥房内灯火通明,汪印想了想,便说道:“本座去夫人那坐坐,通报吧。” 夜已这么深了,他本不应该去小姑娘的房间了。然小姑娘晚膳未动、如今房中还灯火通明,他到底放心不下。 此时叶绥正百无聊赖地在妆台前坐着,没有丝毫睡意。她向来难以入睡,今日尤甚,连床都不想沾着。 听到赵三娘禀告时,她愣了愣,便立刻答道:“快请。” 督主大人回府了?她还以为他尚在宫中或者在缇事厂的,原来已经回来了…… #####第三更! 第两百零九章安眠 汪印披着一件墨绿的长袍,他缓缓进来的时候,似披着满天星光进来,令叶绥不禁微眯了眯眼,心头不觉有些轻颤。 烛光之下,汪督主的肤色显得更加白皙,容貌越发俊美,仿似……妖孽般。 她听到了自己的心“砰砰砰”剧烈跳动的声响,有一种身处幻境的缥缈感。 不然,怎么会有汪督主这样的人? 她略微有些失神,便没有发现汪印也有些异样,他神情依旧是淡淡的,然而眸色较往日却深很多。 小姑娘的发髻已经放下来了,一头乌丝披洒着,脸上不施粉黛,看着比平时要稚嫩些,竟有种难以言喻的楚楚动人之感。 汪印知小姑娘容貌艳丽,却不知她褪去鬓钗后,竟会如此清新纯澈,让他的心微微一动。 不自觉地,他放柔了嗓音,轻声问道:“小姑娘,夜已经深了,怎么还不歇息?” 他轻柔的语气,似乎带着某种魔力,渐渐抚平了叶绥躁动不定的心。 她没有什么掩饰,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大人,我睡不着。今日进宫见了姐姐,姐姐快要生了,我很担心她。” 这是实情,她的确担心姐姐。至于她难以入睡,却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了。 汪印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指轻琢了琢桌面,道:“不必担心。太后娘娘是个心善的,愿意见到皇室繁茂,不会让皇嗣有失。” 太后娘娘乃皇上生母,她之前已经照拂了纯嫔,可见对纯嫔有怜惜之心,现在到了纯嫔生产的时候,当然不会撒手不理。 想了想,他还是怕小姑娘不放心,便多说了一句:“本座已经作了安排,你不必担心。” 早在剡溪茶庄小姑娘有所求之时,他已经吩咐下去了,宫中已作了相关准备。 原本,他不想说私底下的安排,但小姑娘如此忧心,还是说出来让她宽宽心吧。 叶绥默了默,然后说道:“多谢大人了。” 便是大人不说,她都知道大人必有所布置。 然而皇宫啊,是鬼蜮之地,整个大安朝最肮脏最难测的地方,里面各种势力错综交杂,她哪里放得下心? 见她脸上仍有忧色,汪印淡淡说道:“莫非你不相信本座?本座既说无事,纯嫔娘娘便会无事。” 淡漠的话语,彰显的是无人能及的底气,作为缇事厂厂公和殿中省首领,他的确有这样的底气。 叶绥听着这些话语,看着眼前面容淡漠的汪督主,沉默了下来。 汪督主身上清冷的气息窜进了鼻端,混着若有似无的剡溪茗香气,让她渐渐心安。 她思绪略有些涣散,抬了抬头,有些迷茫地说道:“大人,你吩咐备下了剡溪茗茶?” 不然,怎么会有茶香呢?汪督主来的时候,她似乎总能闻到舒服的茶香。 这茶香,让她恍惚去到了剡溪茶庄的角落,回到了最熟悉的地方,心里不觉安宁自在。 汪印只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夜已深了,他怎么会吩咐备茶? 随即眼神眯了眯,见到叶绥不再想着宫中的事,他心中略略松一口气。 他沉默了下来,叶绥也无话可说,两个人便这样静默相对而坐。 按理说,彼此无话,气氛应该是尴尬不已的,但是怪异的是,叶绥心头却十分安然。 不久,睡意渐渐袭了上来,她的头越低,越低,最后伏在了桌面上。 汪印细长的眉眼上挑,讶异地看着叶绥的动作。 这……小姑娘怎么就这样……就这样毫无防备地闭眼睡着了? 前一刻她还在忧虑,下一刻……就睡着了?怎么会这么快?小姑娘不会有什么事吧? 汪印脑中杂七杂八地想着,却一动不动,下意识不想扰了她的安眠。 如今夜已深了,就让小姑娘好好地睡一觉吧。 汪印并不知道,一直随伺在门边的佩青瞪大了眼,目光茫然而无措地看着这一幕。 姑娘……姑娘长时失眠,不至半夜几乎难以入睡。如今督主大人来了,姑娘竟这么快就入睡了?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二天早上,叶绥醒来的时候,觉得浑身舒爽,觉得很久没有这么好地睡过了,脸上总是不自觉地带了笑意。 见到叶绥的笑意,佩青眸光闪了闪。她很想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不管怎样,姑娘能够得一夜安眠,这便是好事。 接下来的时光,叶绥便是熟悉汪府的情况,更多的时间,是欣赏汪府那些珍稀的花卉,心情渐渐舒朗了。 只是,她一整天都没有见到汪督主。封伯说,汪督主早早便出府去了缇事厂。 也是,汪督主执掌缇事厂和殿中省,必定是极忙的。 入了夜,叶绥的心却渐渐焦躁起来,像以往许多日子一样,翻来覆去还是睡不着。 无奈之下,她还是起了身,吩咐赵三娘及佩青将房中的烛火点亮。 既然睡不着,那么起来看看书也是好的。 不曾想,烛火点亮不久,汪督主便来了,与昨日一样,来问她是否心中有烦忧。 烦忧吗?叶绥摇了摇头,萦虑太多,她不知该如何说。 没多久,她听着汪督主依旧放柔的话语,在他在清冷淡漠的气息中频频瞌睡点头 而后安稳睡去。 如此两三日之后,汪印心中已不再诧异。小姑娘在他面前,似乎总能很快入睡,这……其实是件好事? 毕竟,小姑娘在他面前毫无防备。她……相信他。 #####第一更! 第两百一十章莫测 叶绥面圣之后的第三天,宫中便传出了一个消息。 凝华殿的贞嫔月事推迟,被太医诊断出有身孕的消息传了出来。 据悉,皇上得知这消息后,龙颜大悦,当即册封贞嫔为良贵嫔,就连谢家、谢鹿年都的得到了御赐。 一时间,昌庆宫为宫内宫外所瞩目。 毕竟,一宫两殿的主子都有了身孕,这可不是寻常的事情。 到了现在,才有人想起,临华殿的纯嫔怀孕好些日子了,应该快要要生了。 同是昌庆宫的主子,一个快要生了还是在嫔位上,一个刚刚有孕便晋为贵嫔,这两者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此刻昌庆宫内,良贵嫔小心翼翼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对着前来道贺的纯嫔露出了笑容。 这笑容,带着丝丝兴奋和骄矜,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嘲讽。 是的,嘲讽。就算纯嫔攀上汪督主又如何,如今快生了还是个嫔位,哪里像她,背后有太常卿的祖父撑腰,一下子便成为了贵嫔。 纯嫔,怎么和她相比? 良贵嫔笑得双眼弯弯,觉得心中畅快不已,因为纯嫔有孕而生起的闷气已一扫而光。 纯嫔叶绪捧着自己的肚子,尽量弯下腰来道贺:“恭喜贵嫔娘娘,贺喜贵嫔娘娘!以后昌庆宫还须劳烦贵嫔娘娘费心了。” 叶绪姿态放得极低,脸上同样带着笑容,话里言间都是奉良贵嫔为昌庆宫之主。 良贵嫔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说道:“本宫知晓了。纯嫔你临盆在即,宜当放宽心才是。” 宫中的妃嫔她还不知道吗?明里是高兴地道贺,暗地里则恨不得诅咒她死呢! 不管纯嫔这些恭贺是真心还是假意,现在她有了身孕、还被封为贵嫔,已稳稳压住纯嫔了。 只要纯嫔识相,那么她也不会多做什么手脚。 反正,宫中对纯嫔有各种诡心思的人,可不独她一个! 叶绪看着神色变换的良贵嫔,脸上始终含着浅浅笑容。 若是她知道良贵嫔心中所想,定会说上一句:贵嫔娘娘想多了,妾身真的是高兴。 是的,叶绪是真心实意地高兴。 良贵嫔在这个时候有孕,会将暗中关注着昌庆宫的目光拉走了一大半,也将暗中的诡秘拉走了一大半,她感激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假意呢? 至于剩下的那一小半……现在宫里宫外的目光都盯着昌庆宫,便是有些人想做些什么手脚,也得仔细掂量一番。 投鼠忌器的道理,良贵嫔或许不懂,宫中多的是有人懂。 坤宁宫内,韦皇后由姑姑绿琴轻捏着手臂,边问道:“良贵嫔的胎儿,可是真的?” “回娘娘的话,是真的。太医说脉象尚浅,应该是刚刚有孕。”绿琴这样回道。 韦皇后笑了笑,懒洋洋地倚靠着软枕道:“她这一胎,倒是来得及时。宫中的花儿太多了,便总有结果的时候。” 她语气仿佛毫不在意,只是那“结果”两个字,说得略微重了一些,让绿琴心头跳了跳。 绿琴的动作越加轻柔,附和着说道:“娘娘此话说得是。只是枝干不茂,结出的果多半是歪瓜裂枣,哪里比得上根正苗壮的呢?娘娘不必担心。” 这偌大的大安朝,唯一可算得上根正苗壮的人,可不就只有十八皇子吗?旁的人,算得了什么! 韦皇后转了转姿势,揉了揉眉心,半响才道:“纯嫔是头胎,邱太医那里怕是经验尚浅,你且传本宫的命令,让刘太医、冯太医前去临华殿听令吧,好协助邱太医。” 绿琴听了,为韦皇后按摩的动作顿了顿,随即小心翼翼地回道:“娘娘,刘太医、冯太医这几日都有要事,并没有在宫中当值。” 韦皇后眉眼一下子沉了下来,眼中有凌厉一一闪而过:“两个都没有在宫中当值?” 刘太医、冯太医两个人是她的心腹,向来最为得用,关键时候竟然不在宫中当值? “刘太医被太后娘娘唤了去,这几天都在太后娘娘那边;至于冯太医……则是被汪督主唤出宫了。”绿琴低着头回道。 太后娘娘和汪督主要使唤人,就算这两个是皇后娘娘的心腹,也不得不听吩咐办事。 这一点,绿琴清楚,韦皇后就更清楚了。 良久之后,韦皇后端庄贤淑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点头道:“没想到,纯嫔倒是个有福的。既然他们有重要差事在身,这段时日本宫便不使唤他们了。” 没想到,太后娘娘和汪督主都要护着纯嫔娘娘的胎,如此她倒不便下手了。 一下子要对上这两尊大佛,韦氏觉得自己要好好掂量一番才是。 韦皇后尚在思量中,便听到绿琴继续小声说道:“娘娘,得知良贵嫔有孕后,慈宁宫传出了一句话,太后娘娘说……说……” 绿琴头皮有些麻烦,这句话她午前已经听说了,只是一直不敢告诉娘娘,现在娘娘起了某些心思,这句话势必要说了。 韦皇后微微掀了眼皮,看了绿琴一眼,道:“太后娘娘说了什么话,说来让本宫听听。” 绿琴身子伏得低低,随即回道:“太后娘娘这么说的。‘宫中已有三年多不闻小儿啼哭了,哀家还是喜欢有哭有笑的好,还下令将此话传出去。” 韦皇后默然片刻,护甲都掐进了软枕里面去,抽出来时还带出了丝丝棉絮。 末了,她眼睛半眯着道:“太后娘娘仁慈,哭笑皆可,这可是件好事。” 这些话是说给谁听的,韦皇后心中一清二楚。 #####第二更! 第两百一十一章动人心 太后久不理后宫事,如今却这般明显地敲打,看来,以后还是要留一两个皇嗣出生才是。 自从诞下十八皇子后,韦皇后便希望这是皇上最后一个皇嗣,然而皇上龙体康健,宫中娇美的花朵太多,一个不留神,总会有结果的时候。 幸得这几年她辛辛苦苦地修枝剪叶,这些花儿才一个都不能结果。 便是那结了果的,也很快就会腐烂、被遗忘。 看来,她心有些急,动作也多了,已引起了太后娘娘的不满,才致令太后娘娘要护着纯嫔。 罢了罢了,一个小小的嫔而已,便是生下皇子,也不能与她对抗,且留着这个皇嗣吧! 为了这皇嗣与太后娘娘、汪督主对上,倒不合算了。 太后娘娘这句话,自然也被有心人听在耳中的。 永福宫內的徽妃,便是其中一位。 此刻,徽妃意态舒悦地闻了闻茶香,软糯地问道:“太后娘娘果真是说了这句话?” “娘娘,没有错的,各宫各殿都听到这句话了。”心腹宫女秀姜这样说道。 徽妃放下了茶盏,继续问道:“那么,坤宁宫的皇后娘娘夜听到了?” 难怪,良贵嫔有孕、纯嫔分娩在即,后宫中还能这么平静。看来,太后娘娘打算出手了。 可恨,太后娘娘怎么会出手呢?韦氏惯会装贤惠淑德,怕是会缩手缩脚一段时间了。 难道,真要让后宫多出皇嗣来?这可不是什么没事! 徽妃的两个皇子都已经长大,也不算再生皇嗣来固宠了,可一点儿都不希望后宫中再有人生下皇子。 是以这几年来,她冷眼旁观着皇后韦氏的种种动作,必要时还暗中辅助一把,堪堪才算顺心遂意。 这几年来,怀有身孕的妃嫔很少,能成功生下皇子的更是一个都没有,这正中了她下怀。 可惜,多了昌庆宫这两个变数。 纯嫔入宫已经四年了,在宫中泯然众人,她一个大意便看漏了眼,竟然让其躲在太后娘娘羽翼下,平安度过了最危险的前三个月。 纯嫔有孕以来,她一直按捺不动,就是知道有人会比她更不愿意见到纯嫔诞下皇嗣,她只须优游在一旁等着便好了。 谁料,纯嫔的胞妹竟然嫁给了汪督主?! 想到那个面容俊美却淡漠至极的人,徽妃心里不由自主地涌出了一股寒意。 汪督主以宦官之身求娶叶家女,多半会护着叶家人吧? 在这个当口,她可不敢用纯嫔去试探汪督主的态度。 就算再不甘心,她都只能忍着受着了,这让她心里好一阵憋屈,可恨,可恨! 片刻之后,她脸上绽出了一抹笑意,吩咐道:“让人去敏妃那里说一声,就说……太医根据脉象,知道了纯嫔腹中的胎儿是男胎。” 敏妃膝下有个四岁多的皇子,这可是这些年唯一封妃的人。 若是敏妃知道了这个消息,会有什么反应? 她期待得很! 徽妃满意地舒叹了一声,脸上是少妇的温润和慵懒。 良贵嫔有孕的消息,自然也传到了汪府。 叶绥听到这个消息时,不免一愣。距离她与裘恩说那句话,才三天而已。 三天之后,便传出了贞嫔有孕、被晋为良贵嫔的消息。这……也太快太快了。 是裘恩办事了得?还是时机刚刚好? 良贵嫔有孕的事情,早没有扬出来迟没有扬出来,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了,此前还没有一点征兆。 良贵嫔真的有孕了吗?怎么会这么及时?如果没有孕……宫中谁敢、谁有这样的本事敢瞒天过海? 叶绥想到了一个人。 汪督主……肯定敢,也有这样的本事。 可是,妃嫔有孕是否,这是瞒不住的。哪怕汪督主权势滔天,又怎能以一己之力挡住宫中所有的窥探?紫宸殿那里,就万万瞒不住。 永昭帝虽然宠信汪督主,却不会拿皇嗣这样的事来开玩笑。 这么说来,良贵嫔的确是有身孕了? 可是,前一世她不曾听说良贵嫔怀有龙裔! 更重要的是,这辈子前一世相同,贞嫔同样被册封为良贵嫔! 这两世,变的是什么?相同的又是什么? 前世和今生的事情交织在一起,让她脑子里乱糟糟的,最为深刻的,还是姐姐难产而死一事。 姐姐血崩而死,事后皇后娘娘韦氏、徽妃娘娘胡氏等妃嫔查出,在姐姐产时做手脚的人,就是同样在昌庆宫的良贵嫔。 其后,良贵嫔被褫了份位,被打入了冷宫,太常卿谢鹿年也因此致仕。 后来呢?后来的事情她便不知道了。 可惜前世这个时候,她已嫁到南平顾家,像只雀儿一样被圈养着,对外面的一切懵然不知。 会得知良贵嫔、谢鹿年这些事,还是后来她与太宁帝得势后,回头查探姐姐之死才知道的。 尽管后来她用了大半生去查探姐姐、叶家、顾家之事,虽然脉络大抵清晰,然而许多细节都被湮灭在时日里。 她只知道姐姐是死于顾家授意,但顾家与宫中那些人往来勾结,她还是没能一一揪出。 如今重活这一世,她已不知不觉间改变了许多事。前世许多事也未必与今生所来是一一对应,便没有所谓“先知”这一说了。 焉知前世事还会再发生?焉知今生事与前世事相同? 后宫事尚且如此,瞬息万变的朝局就更是如此了。#####第三更! 第两百一十二章论人 叶绥知道,就连浸淫朝局多年的重臣,都会一着不慎落入万劫不复之地,她前世所知道的那些朝局真相,在今生又能用上多少呢? 朝局……朝局!——她不由得想到了汪督主。 叶家事稍稍平息,已不会陷入顾家这泥潭里面了。 父亲、娘亲和哥哥,已走上了和前世不一样的路。 如今她最大的挂碍,便是姐姐和汪督主身死一事了。 她要怎么做,才能免姐姐和汪督主的危难呢? 想了想,她让佩青备下了剡溪茗,朝赵三娘吩咐道:“你去暇日斋打个招呼,若是大人回来了,请他过来品茗。” 如今她可以做的,便是与汪督主一起品尝剡溪茗了。 想来他之前不时去剡溪茶庄,必定是很喜欢剡溪茗的吧? 她受惠督主大人良多,只好备茶相待了,顺便问问朝中的情况,或许会想起些什么。 接到叶绥的邀请后,汪印淡淡点了点头,道本座稍后便过去。 很快,他便总觉得闻到了一股若有似无的剡溪茗茶香,连谍报都看不下去了。 随即,他便合上了谍报,往叶绥那里走去,脚步带了丝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急切。 与小姑娘相对品茗,是他在成亲前就想过的场景,美好的场景。 现在,小姑娘亲自邀约,他当然要赴。 更何况,这几日小姑娘心情困顿,难得有了品茗的雅致。 汪印心中有了淡淡的愉悦,在见到叶绥后,他的愉悦似深了些,心跳得……似乎也快了些。 叶绥见到汪印到来,下意识便露出了笑容,眼里似有碎星光芒,说道:“大人请坐,今日便由我为大人冲泡一杯?” 她好歹也是茶庄的小东家,泡茶技艺虽然比不上林掌柜,但基本手法还是会的。 现在,她不想假他人之手,想亲自为督主大人冲泡一杯。 汪印在她面前坐了下来,微微颔首:“可。” 叶绥备茶的地方,是在斯来院的东南角内,名为揖春榭的一处地方。 揖春榭四周都栽种着鲜花,前面有一泓溪水缓缓流淌,是一处宁静舒适的地方。 而且,水榭地势稍高,四周没有铺上帷幔,能将周围的鲜花、溪水一一纳于眼底,难怪会有揖春之名。 先前叶绥在熟悉汪府的时候,就由汪印领着来了这里。 在见到这里的第一眼,她就喜欢上这里了。 这里宁静舒适,在这里品茗最好不过了。 当然,无论是第一眼还是当下,叶绥心中所想的一起品茗的那个人,都是汪督主。 除了汪督主,还能有谁呢?——她压根就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 叶绥在剡溪茶庄里与汪督主几次相遇,自然知道汪督主品茗的习惯。 督主大人好剡溪茗,却不喜欢像时下的人那样喝茶汤。督主大人喝的茶水,无须研磨、烹煮,只须用沸水冲泡便可了。 如此一来,泡茶的工艺便少了,相应的,对茶叶的品质要求便高了。 大音希声、大繁至简,世间事物简单到某种程度,便有了不一样的韵味。 沸水冲泡出来的茶香,清韵悠远,萦于人的鼻端,息息不止,让人不自觉地宁神舒缓。 叶绥不得不承认,汪督主这个不为人知的癖好,其实同样极其符合她自己的喜好。 在见过汪督主所喝的茗茶后,她便再也没有喝过研碎、烹煮过的茶汤了。 她专心致志地冲泡着茶水,并没有发现汪印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停留在她身上,面容全然不是往日的淡漠,而是唇角含笑,眼神柔和。 这般温柔至极的汪督主,容貌更加俊美夺目,用颠倒众生来形容也不为过了。 可惜,一心一意冲茶的叶绥没有看到,隐匿在暗处的暗卫们见到了,也会不发一言。 冲泡过后,叶绥以双手捧茶,朝汪印笑道:“大人,请。” 汪印接过了茶水,半闭目闻了闻,而后淡淡道:“好。” 小姑娘亲手冲泡的茶水,当然好。未入口便觉得有甘香,甚好,甚好。 若是小姑娘能日日亲手为本座泡茶,倒比之前所想的场景更好了。 汪印边这么想着,边喝了一口茶,再次觉得小姑娘冲泡的茶水极好,比剡溪茶庄掌柜冲泡的还要好。 茶过三盏之后,叶绥继续为汪印续上茶水,开口问道:“大人,我已听说了贞嫔被晋位良贵嫔一事。皇上……对太常卿大人颇为看重?” 她借由良贵嫔一事,问起了太常卿谢鹿年。 汪印知叶绥备茶邀约,必是有事相询,想了想,便道:“太常寺掌建邦之天地、神祇、人鬼之礼,乃九寺之首;太常卿乃九卿之首,地位自然尊崇。” 不若此,谢鹿年的孙女,也不会刚有孕就晋位了。 这当中,当然有汪印的推波助澜,但他不可否认的事,太常卿的地位同样起了重要作用。 若是他想要扶另外的人为贵嫔,怕要费一番心思,动作不会这么快。 “谢大人是个怎样的人?良贵嫔的性子,似乎……有些单纯?”叶绥眨了眨眼,这样问道。 说单纯,当然是好听些。 事实上,叶绥觉得良贵嫔挺蠢的。 然而,宫中的人个个都会扮猪吃老虎,再者良贵嫔还平安活着,她倒有些不确定其是真蠢还是扮蠢了。 汪印勾了勾唇角,似乎觉得叶绥的形容很有意思,这么说道:“谢鹿年是个好官,也是个好祖父,对儿孙不免溺爱了些。” 溺爱了些,儿孙们便娇养着,不舍得让他们承受半点风雨,也想让他们沾染半点污秽,这懂吧? 叶绥当然懂了,想必良贵嫔是真蠢了,难怪最后会成为替罪羊,被打进冷宫。 想来良贵嫔能安稳活到现在,谢鹿年想必是劳心劳力,花费了不知多少心思。 #####第一更!太热了,做什么都厌厌的~~ 第两百一十三章大祭 叶绥叹了叹,说了一句:“谢大人殊为不易!” 汪印点了点头,对此甚是赞同。 不过谢鹿年这样不易,多半是谢家自找的,值不得半点同情。 真的为儿孙着想的话,便不会过于溺爱,便会让他们知道,外面既有和煦春日,也会有严酷寒冬。 不然,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喝了一口茶,才道:“谢鹿年最近忙于大祭,对宫中事有所疏忽,不然,贞嫔定然不会晋位。” 谢鹿年能位列九卿之首?岂会是蠢笨之人?他只是趁着谢鹿年无暇顾及之时,将良贵嫔推了上去。 现在谢鹿年必是回过神来了,怕是正在想着怎么将“贵嫔”这个烫手山芋扔掉吧? 呵,本座放的,谢鹿年怎么扔得掉? 听着汪印的话语,叶绥觉得脑中有什么闪过,却快得抓不住,只下意识重复道:“谢鹿年忙于大祭……” 听到叶绥重复这句话,汪印不免觉得奇怪,便说道:“是的,大祭。如今是永昭十九年了,恰是大祭的年份。” 观小姑娘的神色,似乎很在意大祭,本座没有看错吧? 叶绥有些愣,茫茫地看着汪印,好一会儿,目光才变得清明。 是了,大祭……大祭! 她想起来了,那时候虽然她远在南平顾家,却还是听过这场大祭的 。 叶绥记得了,她听过这场大祭,听顾璋说过这场大祭。 所谓大祭,便是帝王亲自祭郊庙、谒皇陵。 按照大安朝的规矩,五年一小祭,十年一大祭。 小祭由太常寺和礼部的官员出面即可;大祭,便要由帝王领着朝廷百官来主持,还须帝王亲至皇陵祭拜。 帝王登基的第二年,才改元“永昭”,如今是永昭十九年,实则帝王登基已二十年了,这么算来,大祭便是在今年秋! 是了,是了,那时候春光明媚,她躲在开得极其旺盛的芍药花枝后,听到了顾璋与幕僚的只字片语。 “谢鹿年致仕,大祭事已定,无忧,无忧……”顾璋是这么说的。 她努力回想,只记得芍药开得很好,还有顾璋的笑声,更多便没有了。 顾璋笑出了声音,想必心情很好,可见对谢鹿年致仕、大祭事很满意,不然不会连续说了“无忧”“无忧”。 重活了一世,知晓了顾家天大的野心,她当然知晓了顾家无忧,便是她犯愁的时候了。 不过,那时候,顾家尚未有出仕,顾家对朝政事所表露出来的态度,也是谨小慎微。 顾璋在高兴些什么呢?莫非谢鹿年致仕,有顾家的手笔在? 叶绥神色冷了冷,没有怀疑自己的推测。顾璋既然让夺了姐姐的性命,那么将良贵嫔推出来当替罪羊,也是顺理成章的,不是吗? 前一世,她灭的是顾家的嫡枝,直接从根源上砍掉了顾璋的倚仗,并没有转这么多弯弯窍窍。 这一世,她与顾家已毫无关系。那么顾家的野心,还会波及到叶家、祸及到姐姐吗? 她一时难以猜度,然对顾家的忌惮与防备,深深地刻在她脑海中,轻易不会撤去。 她觉得口中茶水忽而变得苦涩,忍不住问道:“大人,若是谢大人致仕,最有可能接任太常卿的人,会是谁呢?” 汪印更觉奇怪了,小姑娘怎么对朝政之事如此感兴趣?她所问的这些问题,一般闺阁姑娘会问吗? 哦,不对,小姑娘已经嫁给本座了。本座的夫人,欲知朝中政事,乃是理所当然的。 他思绪流转,脑中过滤着朝中百官的情况,然后答道:“若是谢鹿年致仕,当是泰州刺史周云川接任吧。” 叶绥的心骤然紧了了一下,几乎握不紧手中的茶杯。 大人说,接任谢鹿年的人,应当是泰州刺史周云川。 可是,前一世接任太常卿的人,却不是周云川,而是光禄少卿宋岫玉! 然而,成为太常卿的宋岫玉,其实没有太多可说的,因为此人是个病秧子,十日有九日都是请病不朝。 真正值得一说、赫赫有名的便是周云川。 周云川,字渡玉,曾任泰州刺史,后来被擢为吏部侍郎,不足两年年便升为吏部尚书,是永昭帝跟前的大红人。 只是,周云川也只显赫了几年,便病故了。盛年病故,死得太早了些。 据闻他死之后,永昭帝连眼睛都湿了,连声凄呼“渡玉舍朕,渡玉舍朕……” 周云川所得的宠信,由此可见一斑,有人叹称堪比当年的汪督主。 当然,那个时候,汪督主早已身死、缇事厂已覆灭了。 后来,她和太宁帝自然仔细查探过此人。只可惜,周云川死得太突然,他背后的人是谁已经不可究。 但有一点,叶绥印象深刻:周云川当年陪着永昭帝去了茂山谒皇陵! 宋岫玉这个病秧子,当然不会陪着皇上主持大祭。 当时主持大祭的人是谁,她已不记得了,就连周云川怎么随伺大祭的,她也不记得了。 但是,后来尚书左仆射孙长蕴说过一句话,道正是从这场大祭开始,永昭帝便开始慢慢疏远了汪印、渐渐猜疑缇事厂。 汪督主身死之时,乃雁西卫大将军。 以宦官之身领兵,在大安朝前无古人,督主得帝王如此荣宠,原来早就被帝王所猜忌了吗? 透彻朝局的本事,叶绥自认为远远比不上孙长蕴,是以对孙长蕴无比推服。 究竟这场大祭之中,发生了什么事,致令永昭帝态度有这么大的变化,从此开始疏远汪督主? 汪督主从帝王心腹成为帝王心腹大患,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 #####第二更! 第两百一十四章端倪 看着在她面前舒闲品茗的人,叶绥实在无法想象他竟然会死。 只须想到这里,她便觉得心中一痛。 不会的,汪督主的命运不会像前世那样,她一定要竭尽所能保护汪督主! 她深深嗅了一口茶香,鼓起勇气问道:“大人,您会参加大祭吗?” 汪印看着小姑娘明显思虑的神色,只答道:“应该不去。” 大祭在今年秋,如无意外,他会领着缇骑前往岭南办事。——那里的事情,比大祭重要多了。 听到这个回答,叶绥顿了顿,便再次问道:“大祭这么重要,大人为何不参加呢?” 果然,汪督主没有随永昭帝谒皇陵,前世这便成了周云川的契机,也是汪督主……的夺命诱因。 汪印细长的眉目略略上挑,小姑娘仍在问大祭之事,看来是非一般的感兴趣,本座倒觉得奇了…… “本座是否参加大祭,有什么重要的吗?”他抚着茶杯,这么问道。 他脸色淡淡,眼神随和,然而这话语却像出鞘的剑一样,尖锐而锋利。 小姑娘如此在意这场大祭、在意他是否参加,到底是为了什么? 听到这犀利的问话,叶绥仿佛觉得手臂都泛起了寒意,她动了动嘴唇,略略避开了汪印的眼神。 督主大人神色柔和,然而她总觉得他眼神变得犀利无比。在这样的眼神下,她无法说谎,也不愿意瞒骗汪督主。 但是重生这么大的秘密,她同样无法说出口。 见她这副态度,汪印只是放下了茶杯,并没有说什么话。 他说过会护佑小姑娘,却甚是不喜欢她这副遮掩的态度。 小姑娘心中有事,是应该说与本座听的;若是她不说与本座听,那么……那么,本座仍旧会护着小姑娘。 只是……汪印的笑容慢慢淡了下来。 看着汪督主慢慢淡下来的笑容,叶绥心里传来了一阵刺痛。 似乎有什么扎着她心口,又仿佛有什么正在远去似的,这是此前从来没有过的心绪。 她来不及多想,只知道要抓住,绝不能放手! 这个时刻,她恍惚回到了布珠巷那里,摒弃了所有的计量与得失,顺着自己心的方向去做。 她合了合眼,再看向汪印的时候,眼中是一片明澈,开口道:“大人,很重要,非常重要。大人一定要去参加这场大祭,一定要去!不然,大人肯定会错失些什么。” 大人所错失的,被周云川得了去,成为了周云川崛起的契机,也成为了大人的夺命藤,大人怎么能不去? 汪印的目光,从茗茶移到叶绥身上,而后一瞬不动地看着她,问道:“为何?” 为何这么重要?为何小姑娘不更坦白一点? 叶绥哑了哑口,忽然觉得眼眶酸涩,心中也涌出了一股难以名状的委屈。 这个秘密,她不能说,督主大人却还如此逼迫她! 她摇了摇头,闭上了眼,任由自己眼角湿润,闷闷道:“大人,我不能说,现在不能说。” 她倏地睁开眼,不顾眼角有泪珠滴落,只直直看着汪印,急切道:“但是,我不会害大人。我……我想护佑大人之心,与大人护佑我之心,是一样的!” 泪珠润泽了她的双眸,使得她的凤目更加璀璨,似乎带着漫天星辉似的,璀璨夺目得让汪印不敢直视,也让…… 也让他的心颤了颤。 生平第一次,汪督主与人对视时别开了眼,淡淡道:“护佑大人之心……你想护佑本座?” 叶绥重重点头,神情肃穆地说道:“是!我想护佑大人,竭尽所能!” 她话音并不十分响亮,但在汪印听来,却像惊雷一样响起,震得一颗老心都停滞不动了。 小姑娘说,我想护佑大人,竭尽所能! 这是小姑娘心里的话吗?他很确定是。 小姑娘眼角湿润、双眸明澈,正直直看着他。哪怕小姑娘心中有隐瞒,哪怕小姑娘心中有不能言说的秘密,这确实是她心里的话。 眼前的小姑娘啊,年纪这么小,肩膀这样纤细,竟说护佑? 汪印身边有太多忠心可靠的人,年长者有封伯、年伯这样的人,年仿者有郑七、王白这些属下,稍微年轻一点的,还有运转阁吴不行那些人。 无论哪一个人,都在他身边陪伴良久,都有一身非凡本领。若是他们会这么说,他并不会觉得意外。 然而,他们会默默跟在他身后,遵循他的指令、追随他的脚步,没有人会这么说。 敢说竭尽所能护佑他的人,是一个小姑娘,是一个刚刚嫁给他不久的人。 汪印心中充盈着一股异常陌生的情绪,似乎极致欢喜,又似乎莫大惶恐。 眼前似在说着誓言般的小姑娘,眼角犹带着眼泪,眸子璀璨晶亮,美好得几乎让他眩目。 好一会儿,他才稳住自己的神智,极力用往常的语调,淡淡道:“本座信你便是,且把眼泪拭去吧。” 闻言,叶绥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已流泪,当即脸色红了红。 印去眼泪后,她正色道:“大人,有些事情我不知该如何说。总之,我觉得此次大祭非常重要,大人一定要去参加。” 顿了顿,她才道:“大人,我有自己的消息来源,固不能与缇事厂相比,但还是有些小用处的,请大人相信我。” 事情说到这份上,她认为已经足够坦白了。她无法说出重生的秘密,但前世发生过的事情,可以换种方式说给大人知道啊! #####第三更! 第两百一十五章押宝 叶绥继续道:“大人,事情便是如此了。我不能说是何处听来的消息,但大祭重要,请大人三思!” 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到大祭,一般人都会谨慎对待了,更别说已经相信了她的汪印了。 对叶绥的话语,汪印有一种异常的信任。 这是一种无法解释的直觉,这种直觉,在过去几十年来曾经出现过,令他躲过了夺命之灾。 这一次,他同样选择了相信,相信自己的直觉,更相信叶绥。 他复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略有些冻了的茶水,再次说道:“本座相信你。” 他忽然想起了小姑娘在濯秀园与闺阁好友所说的话语。 那时候,小姑娘提醒好友屯田之事,说到了孙长蕴这个人。 孙长蕴究竟是谁,缇骑翻遍了京畿道,都找不出这个人。 但是,工部屯田郎中沈醉山却凭借这句提醒,赶在司农寺巡守之前,提出了解决民屯、军屯之争的办法。 能说出“捐献粮钱可得田,王师外镇必籍边境营田”的人,实在太过重要,他下令一定要找到这个人。 因为缇骑遍寻不着孙长蕴这个人,曾有一度他以为这办法是小姑娘自己想出来,是为了避人耳目才假托了孙长蕴之名。 他还想到了小姑娘在阳嘉大街置下的那些铺子。 很明显,小姑娘提前得知京兆府会搬迁,才有这囤积居奇之举。 京兆府搬迁这么严密的事,此前连叶家都不可能得知,作为叶家不受宠的三房姑娘,小姑娘竟然知道了! 如今听小姑娘如今这么说,她有自己的消息来源,这大祭、孙长蕴及京兆府搬迁,便是她的消息来源? 这国朝,有什么避得过缇事厂和运转阁的耳目? 然而在这小姑娘这里就有了,还有不少。 看来,本座认为无人能及的缇事厂及运转阁,得上下梳理一番了,得查漏补缺才是。 叶绥不知道自己这番话语,让汪印觉得缇事厂和运转阁还有纰漏。 听了汪印的话语后,她忍不住带上了笑容,答道:“大人,我绝不会负了你信任的。” 是的,她绝不会负了他的信任,也不会枉了他的护佑。这参加大祭,便是改变的一步……她嫁给汪督主,早也是改变的一步。 她庆幸当时顺着自己的心,踏出了改变的一步。 想到这里,她微笑道:“嫁给大人,是我心中所愿也。” 汪印正将茶杯就往嘴边,动作稍停了片刻,才若无其事地答道:“嗯。” 他气息有一丝紊乱,若是仔细看,还会发现耳尖一丝泛红。 小姑娘怎么会突然说这样对话呢?不过……这句话,本座听着,怎么觉得这么顺耳呢? 这一场品茗,虽则叶绥落了眼泪,虽则汪印曾笑容隐,但最后对两个人而言,都多了那么一些难以言说的玄妙韵味。 叶绥说出了大祭的事情后,觉得前世之事可以换个方式说出来。 只要能改变汪督主的命运,倒不忌惮托什么名目; 而汪印,则知小姑娘心中有了秘密。 这个秘密,小姑娘虽然没有说出来,但他也明白了小姑娘的心意。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汪印身居高位已久,当然清楚每个人心中都有秘密,便是他自己,同样有。 他觉得小姑娘像个宝库似的,他很想去开启探究,可是又怕惊扰了小姑娘,最终便默许了这个秘密的存在。 他想,小姑娘既有护佑他的决心,那么这个秘密他总有知道的一天,他能等到的。 现在,他首先要做的事情,便是对缇事厂和运转阁敲打磨砺,这两者,似乎太松懈些! 一连几日,缇骑和吴不行这些人都被汪印轮着来“提点”了一番。 自此,缇事厂和运转阁刺探情报的能力提升了多少尚且不说,当下还是有人暗自叫苦,不明白何处惹了厂公不满。 掌班沈直摊摊手,道:“厂公既然不满,肯定是我们做得不好。速去查探大祭和谢鹿年!别磨蹭了……” 在缁衣堂领了二十鞭之后,沈直已深深明白了一个道理:厂公的命令,必定是有道理的。 若是没有道理……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至于运转阁这边,累成狗的吴不行入夜前来禀告:“主子,南平顾家的朱砂公子,似打算定济州伍亦是的孙女、邵世善的外孙女为妻。” 主子下令严密注意着南平顾家的情况,吴不行是一点儿都不敢松懈,才有了这个消息。 南平毕竟远离京兆,而且顾家是累世大族,根基繁茂之余口风也甚紧,这消息,还是吴不行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探听到的。 现在,顾家、伍家定亲的消息还不为人知,但吴不行猜测,此事八九不离十,很快就会有消息传出来。 汪印听罢之后,笑了笑:“济州伍亦是?顾家想走皇后这条线?” 伍亦是是济州刺史,也是兵部尚书邵世善的姻亲。 邵世善的孙女,已被选为十皇子妃,这是年后的盛事之一。 众所周知,十皇子生母已逝,其是在皇后膝下长大的。邵世善的孙女成为了十皇子妃,毫无疑问,邵世善是亲近皇后的。 只是,皇后膝下,除了一个抚养的十皇子,还有一个亲生的十八皇子。 十八皇子年幼,才三岁余。 邵世善压的是哪一个宝、抑或是压了双宝,现在暂且未知。 不过,顾家这个手笔,倒让汪印有些意外。 #####第一更! 第两百一十六章顾谋 在汪印看来,伍家的家世差了些,除了伍亦是这个从四品刺史,伍家便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子弟了。 就连邵世善明里暗里都有些嫌弃伍家这个姻亲,累世望族的顾家,竟然择了伍亦是的孙女,谁能想到? 虽然顾家这次娶的不是宗妇,然朱砂公子毕竟在朝中极有名声,即便被太原少尹甘衡言退过亲,仍可求娶世族重臣之女。 不想,顾家竟然会就伍家这个低枝,这倒有些意思…… 不知为何,汪印近来对顾家没有多少好感。 许是因为顾璋曾求娶小姑娘之故,许是因为像顾家这样的世家,手总是伸得太长了。 总之……不喜! 本座不喜的人,自然不能让其顺心遂意。 不过,皇后这条线吗?且看看吧! 毕竟,皇上春秋鼎盛,定国之储贰还早着呢! 最后,他这样下令道:“继续监视!侧重在于族长顾崇及嫡枝嫡长顾璋!” 这会儿,远在南平的顾家,有人也在密切关注着京兆的情况。 顾璋已经回到南平祖宅了,因其在京兆办事欠妥,正被祖父顾崇亲自拎在身边亲自教导。 如此一来,顾璋的心性比之前沉稳很多,也知道了许多秘辛。 此刻他就跟在顾崇身边,听密探禀告所探听到的京兆消息。 当中少不了的,便是汪督主成亲、良贵嫔有孕这样的消息。 听了禀告,顾崇神色不显,倒是顾璋的父亲顾兴夙脸上有怒意,冷声道:“宦官娶妻,竟然也有这等威势。呵,天作之合,皇上也是糊……” 顾崇抬了抬眼皮,随意扫了自己儿子一眼,并没有说什么话。 这一眼,让顾兴夙成功消了音,那句“皇上也是糊涂至极”没有吐出来。 顾璋安安静静地侍立一旁,知道这样的场合,没有他插话的权力,他只需要看着、听着就好了。 然而,他眼中倏地闪过了愤恨,被退亲的羞辱、事不如愿的愤恨,皆是因为叶绥和汪印这两个人! 总有一日,总有一日…… 他压住胸中翻滚的戾气,脸容越发显得温和清隽,气度绝对配得上“清晏公子”这四个字。 见此,顾崇满意地点了点头。 在他看来,长子顾兴夙行事急躁,一大把年纪了都学不会掩饰心绪,并非合适的族长人选; 而次子顾敬止却性情阴沉,善于谋划而不善交际,而且没有娶妻生子。 还有三子、四子、五子,都有种种让他不如意的地方。 唯独长孙顾璋最令他满意。年纪小小便惊才绝艳,而且为人谦逊低调,遇事先谋后动,实在不可多得。 虽然年纪小、行事稚嫩,在京兆颇受了一些挫折,但心性比沉稳坚毅得多,令他更为满意了。 梅花香自苦寒来,不经历一番磨砺挫折,怎么能承担得起偌大的顾家? 为此,顾崇反而觉得叶家退亲并非坏事了,也定下了决心,将顾璋放在身边亲自教导,而不是假幕僚穆远道之手。 好一会儿,顾崇才道:“隔墙有耳,便是在再严密的地方,说话也须谨慎。皇上是君、是天,我们是臣、是地,臣岂能议君?皇上既说是天作之合,那便是天作之合!你们可明白了?” 顾兴夙很想说顾家书房重地,哪里会有旁人窥探? 然他一向畏惧父亲威严,便努力挤出了听教的样子,讷讷不言。 顾璋点点头,恭敬答道:“祖父说的是,慎独,慎独,这便是如此。” 顾崇捻须而笑,道:“没错,慎独。自己都能管住自己,谁能抓得住你的把柄?” 这一下,顾兴夙和顾璋都点了点头,边上的顾敬止则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片刻之后,顾敬止说道:“父亲,汪印娶了叶家女。汪印权重势重,若是我们再用叶家这枚棋子,怕好处不多。孩儿看来,叶家这枚棋子,已经废了。” 顾崇半合着眼,淡声说道:“既然如此,就舍废棋不用。宫中皇嗣已经够多了,纯嫔的胎儿,也就没有必要留下了。” 顾敬止笑着点头,道:“应如此,父亲果断,孩儿不如多矣。” 顾璋想了想,低眉说道:“祖父,此举会不会惹怒汪印?毕竟,叶家已是汪印姻亲了。若是缇事厂有心查探,此事怕是不好遮掩。” 他在京兆近距离接触过汪印,在万映楼时通体生寒的感觉,他直到现在还记得。 汪印执掌缇事厂和殿中省,在京兆耳目众多,就没有什么能够避过其眼,章华录未到一日便被罢官,这令顾璋愤恨之余,也惊悸畏惧。 他很清楚,汪印到底有怎样的本事,令人畏惧的本事。 家中现在想要除掉纯嫔的胎,如果汪印真的有心追究,他担心家中会被扯出来。 说到底,经由章华录一事,汪印还是成为了他心里的阴影。 顾崇睁开眼,安慰着顾璋道:“璋儿,你无须害怕。顾家暂避汪印锋芒,只是不想在这时暴露家族打算,并非就是怕了他。” 随即,他冷冷笑了起来:“汪印现在权势有多重,将来就有多惨。这样的人,下场就只有一个……” 他看着自己最看重的长孙,声音越寒:“汪印最后定必死于非命,只看时间而已。我们顾家何必与一个注定不得好死的人一般见识?璋儿,你谨记这一点。” 他看重的长孙,经受风雨磨砺是可以的,却不能畏惧风雨。 汪印这样的宦官,史书上还载得少吗? 位极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是要用项上人头来换的! #####第二更! 第两百一十七章作动了 随即,顾崇的话语温和了许多,笑吟吟道:“如无意外,这个时间不会太久。你们还年轻,以后要经历的事情多着,万不可心存怯意。” 按照他的计划,权势滔天的汪督主也不会蹦跶太久了。 汪印成为缇事厂厂公已十二年了,太久,太久了。 缇事厂也从当年的一个小小机构,成为人人森严畏惧的恐怖之处。 这十几年来,缇事厂以其血腥手段压住了太多人,也……压住了顾家。。 这十几年来,他暗地里谋划一切,因有缇事厂这个事务,他并不敢放开手脚,生怕露了端倪。 不过,现在璋儿已经长大,很快可以出仕,顾家手脚便可以松一松。 某些碍眼的人,便可以移一移了。 顾璋还没有想好怎么回话,只能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祖父说得这么有信心,或许汪印真的会不得好死?缇事厂这个庞然大物也能被击破? 一旁的顾敬止出声了,笑道:“父亲说得没有错。这些事自然不能留下手尾。汪督主能迁怒何人?这不过是一场意罢了,与顾家有何干系?” 顾璋瞬间领悟,是了,种种事情只是一场意外罢了,与顾家有什么关系呢? 他朝顾崇、顾敬止弯了弯腰,恭顺地回到:“多谢祖父、叔父提点,璋儿受教了。” 看来,还是得跟在祖父身边,他要学习的东西还太多太多呀。 ~~~~~~~~~~~~~~~~~~~~~~~~~~~~~~~~~~~~~~~~~~~~ 接连三两天,叶绥都觉得眼皮不住跳动。 她知这是心情紧张忧虑所致——宫中的姐姐即将临盆了,就是这两三日了。 昨日陶氏也给叶绥来了书信,除了叮嘱叶绥爱惜身体,就只提到了叶绥生产一事。 母女连心,尽管陶氏近来没有进宫、消息也不如叶绥灵通,但其牵挂叶绪之心,会比叶绥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一日天色将暗之时,随着叶绪急促的一声痛呼,临华殿所有內侍、宫女紧紧绷着的心,似乎被弹了开来。 娘娘,作动了! 随即,请太医的请太医、备热水的备热水,內侍宫女们都脚步匆匆,神情俱是凝重紧张,幸好所有布置都已经安排妥当,却是忙而不乱。 同在昌庆宫的凝华殿内,良贵嫔同样坐立难安,一再严令自己的宫女內侍不能靠近临华殿半步。 她已经被祖父谢鹿年敲打过了,此时根本就不敢作什么妖。 谢鹿年并没有多说什么,语气甚至也不严厉,只说了这么一句话“纯嫔会遭遇什么,他日你便会遭遇什么”。 良贵嫔是蠢,却还没有蠢到底,她知道纯嫔临盆若是出了什么事,第一个遭殃的便是同在昌庆宫的她。 这会儿,她非但不敢再闹腾,还暗地里祈求纯嫔平平安安,免得拖累了她! 因有汪督主在,叶绥的消息不是一般的灵通。在叶绪作动小半个时辰后,她便得知消息了。 其时正是晚膳之时,她担心得胃口全无,恨不得立刻冲到姐姐跟前,陪着姐姐渡过这个生死关。 姐姐……姐姐会平安诞下皇嗣吗? 活了两世,她仍旧不信鬼神,这会儿却暗自祈求满天神佛,祈求他们护佑,保姐姐平安无事! 她心跳得厉害,实在是坐不住,只能站起来走来走去,且吩咐赵三娘等人密切关注着宫中的情况,若是有什么消息定要第一时间汇报,等等。 赵三娘点头听令,忍不住劝慰道:“夫人,纯嫔娘娘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夫人不必忧虑。” 纯嫔娘娘乃是头胎,现在刚刚作动,距离临盘必定还有好几个时辰。 看样子,夫人还得继续备受煎熬。 赵三娘见多了大户人家姐妹不和相争,现在见到夫人与纯嫔娘娘感情如此亲和,心中不免有些高兴。 不管怎么说,能伺候一个重情的主子,这并不是件坏事。 叶绥焦灼煎熬的心,直到汪印回来了,才得以稍稍缓解。 这些天来,虽则汪印公务繁忙,但见到叶绥房中燃着灯,总会前来见一见叶绥; 而叶绥,也习惯了汪督主身上清冷淡漠的气息,伴随着那一丝若有似无的剡溪茶香,然后得一夜安眠。 今晚,汪印依然来了,就像之前一样。 见到汪印撩帘进来,叶绥便眸光一亮,想都没有想便急奔上前,目光带着丝惶惑:“大人,姐姐作动了……” 她奔得太快,浑然不觉得自己凑得太前,离汪印太近,近到两人之间只有一个巴掌的距离。 只要轻轻动一下,便能接触彼此。 一股独特的馨香窜进了汪印的鼻端,似带着某种奇妙魔力,让他的心紧了紧。 太近了,小姑娘太近了,这不好。 他不着痕迹地退了半步,略微调整着自己的气息,淡淡道:“本座知道了,放心。” 纯嫔即将生产的事情,他比叶绥知道得更早,也正因为往殿中省下了数个指令,他才回来得迟了。 尚书省属下除了有內侍机构,最重要的便是尚食、尚药等六局。妃嫔生产之事,与尚药局关系最大。 先前为纯嫔安胎的邱太医是个机觉的人,医术了得,而且纯嫔胎息稳健,令得皇嗣平安诞下这并不是难事。 如无意外的话…… 汪印身居高位这么多年,实在太清楚宫中种种阴私弯窍了。宫中妃嫔生产,最不缺的便是“意外”。 他给宫中下了死令:务必报纯嫔母子平安!不然,殿中少监、殿中丞等人便提头来见! #####第三更! 第两百一十八章初次拥抱 此刻,汪印见到担忧的小姑娘,便放缓了语气道:“不必担心,宫中本座已作安排了。本座所做的安排,不说万无一失,也不轻易出错,且放心。” 叶绥深深吸了口气,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她知道,督主大人不会瞒骗她,她知道有督主大人护佑,姐姐肯定会平安无事。 可是,她只要一合上眼,就会想起姐姐血崩难产的情景。 前一世,她明明没有见过这些血腥场景,这会儿却清晰得如在眼前。 她下意识地伸手出去,想抓住些什么,目光带着无措:“大人,我怕,我好怕。我做个一个梦,梦见姐姐……” 她喃喃说着梦见姐姐血崩难产而死,生下了一个羸弱的皇子,这个皇子还差点被宫中的嬷嬷溺亡…… 汪印半敛着细长的眉眼,目光扫过了被叶绥紧紧抓住的衣角,最后落在了她脸上,微微吸了一口气,才出言道:“别担心……这是梦而已,不是真的。” 听了这话,叶绥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这不是梦,而是前世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姐姐真的死了,留下了一个无所依的皇子。这个皇子、后来的太宁帝,一生最大的遗憾,便是没能见生身之母一面…… 这一世,这样的事情会不会再次发生? 她期盼地看着汪印,想从他那里得到更多肯定,肯定这就是一场梦。 然而汪印却有些愣,他想说什么,却觉得喉咙干涩凝滞,竟说不出话来。 小姑娘,正抓住本座的衣角,这…… 叶绥虽则担忧,却并非神志不清,她见汪印神色有些异样,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时,忍不住低呼了一声“呀……” 她倏地放开了手,往后退了一步,随即涨红了脸。 天,她什么时候抓住了汪督主的衣衫?!这……怎么会?! 见到她这副窘迫无措的样子,汪印却觉得意外的有趣,忍不住勾了勾唇角,眉目都舒展开来了。 瞥见汪督主的笑容,叶绥脸上更加红艳欲滴,恨不得立刻找个地方躲起来。 就算她再着急,再担心姐姐,也不能这样啊。抓住汪督主的衣角……现在她只想双手覆脸,没法见人了。 隐在暗处的郑七和王白,同样看见了叶绥的动作。 在见到厂公的笑容后,他们两个已能极力维持从容淡定了。 抓衣什么的……呵呵,前一个试图抓住厂公衣服的人,好像被厂公一脚踹了出去,血溅三尺而死了吧? 他们再一次果断告诉自己:一定要好好抱着夫人的大腿! 因有了这窘事,不知不觉间,叶绥心中的担忧惊惧便少了一大半。 当她与汪印相对而坐、品着剡溪茗的茶香时,剩下的那一小半也散了去,她焦躁的心便渐渐平静下来了。 心一旦平静下来,她便如同往常那样,感受着汪督主清冷淡漠的气息,只觉得越发心安,疲惫困倦似乎一下子就袭了上来。 见到叶绥安静地合上眼,眉头间还有丝紧皱,汪印默了默,轻瞄了一眼自己的衣角,却没有像之前那样避嫌迅速离开。 他招了招手,赵三娘便悄无声息上前,先是在叶绥的脖项轻柔地点了几下,随即才极尽轻缓地将其抱起来,放到内间的床上。 而后,她侍立在汪印身边,嘴唇启合,用唇语请道:“厂公可有示下?” 汪印将投往内间的目光收了回来,神容依旧是淡淡的,什么都看不出来,随即才摇摇头。 并无,并无示下。 静默片刻,他还是站了起来,移步出了门外,顿住了脚步。 他抬了抬头,似在看着斯来院的点点烛火,俊美的面容依旧如姑射神人般,却多了丝难以形容的人间况味。 他就这么站在叶绥门外,一动不动,淡漠的目光似散得极远极远。 并无示下,只是小姑娘紧皱,本座放心不下罢了。 夜已阑珊,时间随沙漏悄无声息地过,汪印依旧肃立在叶绥门外。 他容貌依旧俊美武丑,神容依旧淡得什么都看不出来,然而往日那一丝令人震慑的杀气已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莫可名状是说不出的柔和。 满头白发的封伯坐在屋顶上,远远向下望着自己主子的身形,浑浊的眼眸闪过一抹怅然。 可惜,若无当年的伤事,那么主子和夫人……世间唯白发与怜惜,不可隐。 内间的叶绥,此刻翻动着身子,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她知道自己做梦了,梦见了听说过却不曾见过的一幕。 姐姐满身是血,身边有一个气若游丝的婴儿,连哭都没有力气哭出来,边上有几个嬷嬷正在碎语,商量着要不要留下婴儿的性命。 姐姐身下正汩汩流着鲜血,可是胸脯却没有丝毫起伏,显然已经没有气了。 而后,其中一个嬷嬷的手伸向了婴儿,倏地掐住了婴儿的脖子,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俊美无俦的人止住了嬷嬷的动作,他淡漠至极的脸上带着凛凛杀意,将这个嬷嬷一把击出去,婴儿细碎的哭声响了起来。 可是下一刻,“嗖嗖”利箭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这个俊美无俦的人身上中了无数箭,然后倒下去,口里鲜血不止。 大人……大人最后万箭穿心而死! “不,不……大人,大人!”叶绥凄厉地大叫,倏地坐了起来,她双目赤红,眼眶欲裂。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不,大人不会有事,不会有事! 门被“砰”地撞开,一个人影飞跃进来,以快得看不清的速度冲入内间,奔至叶绥跟前,同时急呼道:“本座在!我在!” 汪印的心急剧跳动着,脑中什么都来不及想,只能紧紧看着似受了莫大惊吓的叶绥,微喘着气道:“我在,我在!” 叶绥睁着泪眼,眼角边有泪珠不断滑落。 她茫然而惊惧地看着面前的汪印,一时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 大人,还好好的,没有中箭,没有吐血,还活着! 她想确认眼前的人,是真还是幻,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抓住他的衣衫,而后将头靠了过去。 是汪督主的气息,是她熟悉的气息,清冷淡漠,让她有说不出的心安。 她扯了扯唇角,想露出一抹笑容,不料泪水却落得更凶,簌簌而下,怎么都止不住。 大人,还活着,还活着! 汪印低头看着靠在他怀里簌簌落泪的小姑娘,身子都几乎僵直了,他感觉到衣衫被眼泪泅湿,带着一丝温热的眼泪,几乎烫伤他的血肉。 小姑娘的眼泪,似乎能渗透到他心里,让他心头灼热不已,胸口鼓鼓跳动。 “砰砰砰”,他觉得自己一颗心都快跳出来了,几乎震裂了他的心胸。 他合了合眼,终于忍不住伸出手,环住了小姑娘。 就在这个时候,有缇骑急奔至斯来院,随后门外“笃笃笃”地响了三声,缇骑急禀道:“厂公,宫中有消息来了!纯嫔危!” #####第一更!这是大长章哦,哈哈,祝宝贝们周末快乐! 第两百一十九章纯嫔难产 纯嫔危! 这三个字,便是最森严的信号,让汪印和叶绥同时回过神来。 叶绥倏地移开身子,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惶惶地看着汪印; 汪印也站起来退了一步,气息略有些不稳。 “别担心,本座即刻进宫一趟!”汪印调整着自己的气息,这样说道。 他胸前有了大片湿润,他仍觉得胸口灼热发烫,但现在,却不是在意这些的时候。 纯嫔危,怎么会呢? 纯嫔胎息稳健,有本座的布置、有邱太医、有殿中六局,竟然遭遇危险,令缇骑不得不来报。 定是有了超出本座预料的意外了,必须立刻进宫一趟! 他知道,小姑娘有多在乎她的姐姐! 他来不及多说什么,只上前一步,伸手环住了叶绥,一手轻抚了抚她的肩膀,说道:“别担心,会没事的!” 话音落下,他便放开了叶绥。就在转身的那一刹那,叶绥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 只见叶绥脸色惨白,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一字一字地说道:“大人,您进宫之后,请务必办一件事,那就是……” 听完叶绥的话语后,汪印的眼眸微不可见地缩了一下。 他深深地看了叶绥一眼,随即点头道:“本座会办,你放心!” 说罢,他便飞快地转过身,大步跨出了门外,然后朝皇宫急驰而去。 他的身后,如影随影跟着几名缇骑。 不过倏忽间,所有人的身影便已消失不见。 汪印离开之后,叶绥咬了咬唇,将眼泪抹去,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噩梦还萦绕在她心头,而“纯嫔危”这三个字却不是噩梦,而是她现在要面对的现实。 从噩梦挣扎醒来时,有汪督主,抚平她惊惧无措的内心;而噩梦般的现实……同样有汪督主在! 随即,她掀被而起,哑声吩咐道:“三娘,为我梳洗穿衣!穿那件绯红的衣裳!” 姐姐危,她现在什么都做不了。但……有大人在! 有大人在!大人已经进宫了,姐姐一定会没事的!她现在要做的事情,便是等待大人归来,等待大人将平安的消息带回来! 重活了两世,她不信鬼神,也不信命运,但她信大人,信大人一定能保姐姐平安! 更相信,大人自己也会平安归来! 宫中临华殿内,邱太医脸色阴沉若水,双眉皱得几乎能夹死蚊子。 他的边上,站着几个中年內侍,其中一个人,便是面容憨厚的裘恩。 裘恩低垂着眼睑,看着从房中端出来的一盆盆血水,极力维持镇定道:“邱大人,娘娘的情况究竟如何?” 娘娘身体健康、胎息强健,怎么会难产呢? 好几个时辰过去了,皇嗣还没有产下来,若是再拖下去…… 邱太医摇摇头,声音漏着轻颤:“娘娘有血崩之像,气力急剧流失,根本就没有力气支撑到诞下皇嗣。若是再这么下去,只能二者保其一。” 邱太医也不知道当中出了什么差错,刚作动的时候,纯嫔娘娘明明情况良好,谁知中途鲜血突然崩漏不止,情况突然而凶险。 产房内的人,全都是再三筛选过的人,除了他自己之外,还有打下手的王太医、林太医,这两个人是汪督主安排的,万不可能会做什么手脚…… 邱太医摇摇头,将这种种猜测甩在脑后。 现在不是追究这些问题的时候,而是要想办法解决现在的情况。 裘恩抬了抬眼,平平地说道:“二者保其一……邱大人,汪督主的死令是保母子平安!” 邱太医心漏了几下,脸色更沉了,当即说道:“本官再想想办法,一定会有办法的。” 可是,娘娘的情况的确凶险,而他接到的死令便是娘娘母子平安。 若是……邱太医脑中想起了一张俊美无俦却淡漠至极的面容,背后泛起了阵阵冷汗。 没有“若是”,他一定要保住娘娘母子平安,不然,结果绝不是他能承受的! 就在邱太医打算用重药、先让纯嫔娘娘诞皇嗣的时候,临华殿上空忽然响起了“噗噗”的两声短促声响,随后有几个人影飞驰而至,当中夹杂着沉重喘息的呼吸声。 邱太医被吓了一大跳,定睛看过去时,才发现缇骑腋下夹着的人,正是京兆有“神医”之称的陈妙手陈大夫。 陈妙手气息粗喘,好不容易才稳住脚步,他还穿着单衣、发髻也披散着,显然在睡着被带了进来。 邱太医还想说些什么,在见到陈妙手身后那个人时,瞬间将所有的话语吞了下去,背后的冷汗冒得更厉害了。 伴随着人影落下的,是几句清冷的指令:“裘恩,将陈大夫送进产房;邱太医,立刻辅助陈大夫!” 裘恩心里一松,几乎脱口而出就要答道:“是,厂公!”,然而话到嘴边兜了个圈,恭敬答道:“是,督主大人,奴才听令。” 厂公来了,带着京兆神医陈妙手到来,那么……娘娘可无虞了! 汪印的到来,不仅带来了京兆神医陈妙手,还带来了四方牙行中几个极为有名的稳婆,一起送进了纯嫔的产房。 这些人的到来,当即就全部替换了原来产房里的人手。尤其是嬷嬷和宫女们,全都被清了出来,一个都没有留下! 将陈妙手和稳婆送进产房后,汪印并没有在临华殿停留,在对着內侍吩咐几句后,他便领着几名缇骑离开了。 和来时飞跃而至不同,离开的时候,他是从昌庆宫门迈出去的,然后穿过重重殿阁,来到了紫宸殿外。 #####第二更! 第两百二十章危急 守护在紫宸殿外的左翊卫副将军魏离弦远远就察觉到有人来了,已暗令左翊卫全神戒备了,若不是辨认出那鲜红的颜色,他早已发出警戒信号了。 他还以为缇骑有急事禀告,不想来的却不是缇骑,而是缇事厂汪督主! 他立刻将刀收了起来,拱手请道:“末将见过督主!督主,可是有紧急军情?” 汪印摆了摆手,淡淡道:“无甚要事,天色将明,本座在殿外警候,魏副将若是困倦,可先去歇息。” 魏离弦哪里敢自行歇息、让汪督主警候?他再次拱手,沉沉道:“督主,末将不累!” 汪印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在殿门外随意站立着,抬头看了看眼前矗立着的厚重宫殿,细长眉眼半眯了起来。 魏离弦低头躬身,尽量淡化自己的存在,并不看向汪督主,更不敢对汪督主的举动置评些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天际发白时,临华殿终于传出了一声婴儿的啼哭,这啼哭异常响亮,很快就被人传至各宫各殿。 不久,紫宸殿沉重殿门缓缓打开了。 汪印朝缇骑下了一个指令,随后整了整红色的鸣蛇服,嘴角勾着一抹淡淡的笑容。 他知道,他真正的危急,才刚刚开始。 临华殿的纯嫔娘娘成功诞下皇嗣,母子平安。 听了汪印吩咐的缇骑片刻不停,疾驰回府,向厂公夫人禀告了这个消息。 当叶绥听到“母子平安”时,觉得心头大石瞬间被移开,眼眶都忍不住红了。 督主大人进宫,姐姐母子平安!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住了心中翻滚的种种情绪,然后问道:“大人尚在宫中?何时回府?” 在这一刻,她无比想见到汪督主,想告诉他姐姐平安无事了,想告诉他…… 想和他分享这巨大的喜悦,也想向他诉述她难以形容的谢意。 可是,大人尚在宫中。 “大人还在宫中,令属下先回来将此消息告诉夫人。”缇骑这样回道,没有说更多。 叶绥顿了顿,才问道:“大人是否候在紫宸殿外?” “……是!”缇骑抬头飞快地看了叶绥一眼,这样答道。 夫人怎知厂公在紫宸殿外候着?似乎,夫人似早料到这一点。 叶绥却没有再问什么,只让他退了出去,随后,她藏在袖子的手握了握。 大人,果然候在了紫宸殿外,果然是。 此时,赵三娘便接上了话:“夫人,您先去歇息吧,厂公或没那么快能回来。” 夫人昨夜几乎没睡,既然纯嫔娘娘已平安产子,夫人便可以放心了。 叶绥摇摇头,吩咐道:“我在这里等着。三娘,你且去暇日斋说一声,就说我在这里等大人回来。” 她想见到大人,就在这里等着大人回来。 大人答应过她,一定会办那件事,那么姐姐平安了,大人也会平安归来。 一定会! 当所有的沉重担忧都褪去之后,浮现在她脑海中的,便是汪印那轻轻一抱。 不,两抱。 她从噩梦中挣扎醒来的时候,汪督主伸手环住了她;她惶惶无依之时,汪督主仍伸手环住了她。 她伸手缓缓按住胸口。这里跳得太厉害,汹涌着一种陌生的情绪,激动有之,欢喜有之,鼓动有之…… 大人,您快些回来。 此时,宫中紫宸殿内,永昭帝看着殿中的汪印,脸上喜怒莫辨。 汪印微微躬着身,请道:“臣有罪,请皇上恕罪!” 永昭帝笑了笑,使得脸上两道法令看起来更明显,淡声道:“且说说看爱卿何罪之有呢?” 汪印眉目低垂,默了默,才道:“臣一时情急,直闯宫闱,还夹带外人进宫,臣有罪。” 他说得太直白了,这一下,轮到永昭帝沉默了。 永昭帝牢牢盯着殿中的汪印,没有见到其脸上的表情,触目所及的,仍旧其通身淡漠。 这么淡漠的人,竟在半夜闯入宫闱,还带着无官无职之人,谁能想得到? 永昭帝怒极反笑,“呵呵”道:“半令啊半令,朕没有想到,你聪明一世……” 却糊涂一时! 缇事厂厂公的确有夜半进宫的权力,若是汪印带着缇骑入临华殿,永昭帝尚可睁只眼闭只眼。 可是,汪印不仅带着缇骑,还带了陈妙手,还带了几个稳婆! 这是大安朝的皇宫,这是朕的皇宫,汪印带着贱民来去,如入无人之境。 汪印,好大的胆子! 汪印仍旧微弯着腰,一动不动,没有出言为自己辩护。 见到汪印这副态度,永昭帝仍旧觉得心头翻涌,他伸手轻压了压桌上的三镶如意,缓慢说道:“半令啊……朕给你的权力,你就是这么用的?” 此刻充斥在永昭帝内心的,不知该说是怒气还是失望了。 他既给了汪印夜半进宫的权力,便不惮用这权力。 可是,汪印竟因宫中妃嫔产子而夜半进宫,这……可笑至极,实在有罪! 他可以将汪印捧上天,却不可以容忍汪印如此愚蠢! 缇事厂厂公、殿中省首领,是朕手中杀人不见血的利器,这柄利器,怎么能开始变钝? 汪印抬起头,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只徐徐道:“皇上,臣夜半难寐,似有所觉。恰缇骑来报纯嫔危,臣瞬间……” 他忽而止住了话,目光直视着永昭帝,没有丝毫闪避:“臣瞬间什么都没有想,只觉得一定要救下纯嫔及皇嗣。” 他内心动了动,将小姑娘所交代的话语说了出来。 没有因由,只是直觉。#####第三更! 第两百二十一章秘辛 汪印这种近乎无赖的辩白,让永昭帝气笑了:“因为纯嫔是你夫人的胞姐?” 汪印摇了摇头,素来淡漠的目光带了丝迷茫:“是,也不全是,这是臣的直觉。” 他看向永昭帝,仿佛下了什么决定般:“皇上,臣直觉要救下纯嫔及皇嗣,没有更多因由。” 永昭帝静静看着汪印,试图从这张俊美淡漠的脸看出、哪怕是一丝的玩笑来。 可是并没有。 汪印目光有些不解,可是神情很认真,说的就是直觉。 汪印夜半带着人闯进宫中,就是为了所谓的直觉?这……荒谬,太荒谬了! 永昭帝知道,像汪印这种常年游走在危险与血腥边缘的人,有着敏锐而可怕的警觉,这种警觉会促使这种人作出近乎诡异的举动。 当年正是靠着这种警觉,汪印力排众议,只领着三百士兵从敌军那里救回了他。 本来,他对这种警觉颇为欣赏看重,认为这同样是汪印的天赋之一。 然而时隔这么多年,汪印再一次提到了“警觉”,只会让他觉得这是场儿戏,让他怒意更甚! 永昭帝拿起了三镶如意,略略举高,正想狠狠一把摔下,忽而听到內侍房保在殿外高声唱道:“启禀皇上,当值邱太医有急事求见!道是有关皇嗣大事!” 永昭帝手上青筋尽露,只扫了汪印一眼,随后将如意轻轻放下,说道:“宣!” 有关皇嗣大事……朕倒要看看,汪印还有何后着! 带着人直闯宫闱这件事,断不能就这么揭了过去! 邱太医脚步虚浮地走进来,脸上满是惊惶,匍匐在殿中,颤颤地说道:“皇上,殿下……殿下右臂上有个猩红的胎记,望之可怖,请……请殿下立召司天台官员,卜吉凶。” 说罢,邱太医像是想到什么可怖的事情,连身子都筛糠似的颤抖。 听到右臂猩红的胎记,永昭帝眉头“突突”跳动,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问道:“什么胎记?” 察觉到帝王这种急切,立在殿中的汪印眼皮微微掀了掀。 “是……是一轮破日。纯嫔生得凶险,殿下浑身浴血,右臂有破日,臣恐怕,恐怕……”邱太医跪伏殿中,不敢将话说完。 永昭帝腾地站了起来,喘着粗气,再一次问道:“什么胎记?再说一次!” 他动作太大,带动了御案上的三镶如意,如意原只有一半露出来,不知何处来了一股疾风,如意摇晃了一下,便“砰”地落了下来,摔成了碎碎数片。 永昭帝身子晃了一下,呆呆看着碎裂的如意,只觉得脑子轰鸣得厉害,胸口剧烈地跳动,几乎要压不住。 他恍惚觉得有谁在说着什么话,明明是虚无缥缈处传来的声音,入他耳朵却清晰不已。 “檀郎,若有一日妾重回,必是霞红披、烈日破,如意碎……” 永昭帝摇摇头,浑然不觉自己双目已赤红,他耳畔仍旧有这个声音: “檀郎,若有一日妾重回,必是霞红披、烈日破,如意碎……” 刚才邱太医说什么?殿下浑身浴血,右臂上有一轮破日胎记……还有,紫宸殿的如意碎了。 他用力撑住御案,不断喘着粗气,喃喃道:“朕要去看看,摆驾临华殿,朕要去看看……” 看看是不是那一轮破日,是不是……她真的回来了! 帝王脚步踉跄,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出殿门,将房保等內侍、魏离弦等护卫吓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皇上,龙体为重……”房保担忧地说着,搀扶着这个大安朝最尊贵的人。 皇上看似大悲,又仿佛大喜,这对龙体有害无益呀。 被暂时遗忘在紫宸殿中的汪印,则轻轻吁了一口气,脸容越发淡漠。 小姑娘要本座做的事情,本座已经做了。 可……皇上的反应,为何会这样呢? “永昭后宫充盈,端庄者如皇后,韵妙着如徽妃,娇嫩者如敏妃,娴静者如姐姐……容色不一,各有妙处。当中不乏得宠极深的人,却没有人知道,帝王年轻时有段韵事……”叶绥这样说道。 她边说着,边为汪印斟上一杯夜入寒潮。 汪印捧着茶杯,只缓慢摩挲,并没有放嘴里。 他神容淡漠不已,因整夜不曾合眼,眼角带着一丝倦意,眼神却异常锐利,似能看透人心般。 此刻,叶绥无惧于在他面前敞开自己的心。 经过这一夜,经过漫长的焦灼和等待,她已深深地明白,汪督主对她何等护佑,汪督主为了她做了什么。 更明白,眼前这个人对她有着何等信任。 这样淡漠的一个人啊,在夜半直闯宫闱,带去了能活姐姐性命的大夫和稳婆。 她何以为报呢?督主大人无须恩报,她只须顺着自己的心即可。 亲近尚且来不及,她怎么会惧怕这个人? “皇上刚被封为赵王时,曾化名赵檀,托身为江南士子,与浣沙女云氏相恋。后来皇上遇刺,云氏为救皇上而死……”叶绥继续说道,语气平静淡然。 她说的,仿佛是云淡风轻的事,而不是一桩隐匿至深的宫闱秘事。 她看了汪印一眼,才道:“这段时间极短极短,几乎没有人知道。云氏身死之时,曾有言:若有一日重回,霞红披、烈日破,如意碎,所以我才请大人在二十一殿下右臂上做了胎记。” 以缇事厂和殿中省的本事,做一个真的胎记并不难,难的是如何将这一切顺理成章呈至皇上跟前。 最难的事,大人已做到了,经邱太医之口,用吉凶难辨之名,将事情放在了皇上面前。 浴血红霞、破日胎记、碎裂如意,一切刚刚好,严丝合缝,没有出现一点点纰漏。 哪怕她只是灵光乍闪提醒了大人,大人仍将事情做得滴水不漏。 所以姐姐平安无事了,大人平安归来了。 #####第一更! 第两百二十二章隐秘先机 汪印捧着茶杯,感觉杯中茶渐渐冷却,淡淡问道:“你怎么知道?” 如今是永昭十九年了,皇上被封为赵王,乃将近三十年前的事。 他跟在皇上身边已十三年,对帝王身边事几乎了如指掌,却从来没有听过有关云氏、浣纱女的只字片语,也不曾听别的官员说起过这些事情。 小姑娘年方十六,她是怎么知道的呢? 他没有怀疑小姑娘话语的真实性,因为他亲眼看到了皇上的失态。 那时候,皇上跌跌撞撞地冲出紫宸殿,在轿辇停在临华殿外的时候,皇上片刻不停,几乎是冲进去的。 在见到襁褓中的二十一皇子那个胎记后,皇上竟然红了眼眶,却“哈哈”大笑了起来。 举动无措,状若癫狂。 如今听了小姑娘的话语,他才明白皇上为何会这样。 本来以为永远过去了的事情,突然有重来的时候,任何人都会大悲大喜,皇上自然也不例外。 但这一切,实在太匪夷所思了,小姑娘是怎么知道的呢?这……又是她的消息来源? 叶绥眼眸轻垂,她是怎么知道的呢? 活了两世,她当然知道了。 尽管现在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些,但后来却是不一样的。 前一世,永昭三十八年前后,永昭帝征辟十道方士,笃信鬼神,每日敲经念咒; 且在京兆大兴土木,营建了几十座望云台,便是希望能够再见到云氏的音容笑貌。 可惜,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 及至驾崩大行之前,形容枯槁的永昭帝还拉着太子的手,哀哭道:“你说有一日重回,必是霞红披、烈日破,如意碎……朕等了你那么多年,你怎么还不回来……怎么还不回来……” 帝王就这么哀哭着,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太子,后来的太宁帝在说到这场景时,脸上无悲无喜,只淡淡说了一句:“原来,父皇也有求不得的时候。” 是啊,大安朝最尊贵的人,也有求不得的时候。 永昭帝年少时被封为赵王,等于是被迫逃难离开京兆的,赵王也只是虚封,并没有实际封地。 这段时日,应该是永昭帝一生最落魄最卑微的时候。 没有人知道他与云氏浣沙女是如何相识、相恋,但云氏为救他而死,他念了她一辈子,这是后来谁都知道的……事实。 其实也不难理解,微时的点滴、少年的情意,最是令人难忘。 在最落魄的时候,永昭帝与云氏相识,还与其相恋,两者皆有之。 更重要的是,云氏年纪轻轻便死了,还是为了救永昭帝而死,这便成了帝王一生的牵挂。 哪怕他最后遇风云化龙,成为了大安最尊贵的男人,云氏都已经死了,不能受他半点庇护,不能享他半点尊荣。 与其说,云氏是帝王一生的牵挂,不如说这是帝王一生的遗憾。 求不得的遗憾啊,若是有机会弥补,就算托在另一个人身上,也不算是一场虚幻,也能让心得到那么一丝慰藉。 叶绥不知道永昭帝得知霞红披、烈日破,如意碎时的反应,但她能想象得到。 ——必定是如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树枝那样,切切不愿错过,不惜付出一切代价。 就像她刚重生而回一样,无论如何也要保住兄长父母性命一样。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便是大安尊贵的帝王也一样。 末了,她也同当时的太宁帝一样,脸上无悲无喜,对着汪督主说道:“大人,我就是知道。” 这前世种种事情怎么说呢?她便这么说了。 她脸色太淡定,带着一种看透世事沧桑的怅然。 不知为何,汪印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什么扎了一下,并不痛,却异常难受。 小姑娘…… 这时候,叶绥抬头看着他,笑着道:“大人,您回来了,您平安回来了,太好,太好了。” 她一直在斯来院这里,直至见到熟悉的身形,直至嗅到那清冷淡漠的气息,她的心,才真正安宁下来。 不知为何,她心中涌上了阵阵酸涩,很想伸手抓住些什么,确认……大人的确回来了,还安好无损。 汪印眯起了眼,看着叶绥毫不掩饰的神情,感受到她内心里的惊喜。 一瞬间,种种的疑虑和困惑全都褪去,他只想环住小姑娘,就像昨晚做的那样,免小姑娘惊吓和不安。 他身子前倾,张开臂,正欲将小姑娘揽入怀中,门却“笃笃笃”再次被敲响了。 缇骑在门外禀道:“厂公,皇上召司天监定吉时,最后为二十一皇子赐名为:云回。” 汪印闻言,刹那直起了身子,忍不住。 叶绥螓首低低,似笑非笑地说道:“大人,您看。云回,郑云回,这便是二十一皇子的名讳。” 前一世,二十一皇子的名讳自然不是这个。 她临时起意,那一瞬间只想大人能够平安归来,并没有多想别的什么。 不曾想,却意外的令二十一皇子得了这个名讳。 她笃信这一辈的二十一皇子有姐姐在、有她在,并不需要这些光环加身。 但有了这个名讳,来自永昭帝求而不得的补偿,二十皇子身上便多了一重保护。为了二十一皇子的平安,这样的保护没有人会拒绝。 云回啊,永昭帝的心思已昭然欲揭。 尽管,现在谁也不知道这个名讳是什么意思。 #####第二更!非常抱歉,第二更迟了,我的笔记本休眠死机了,怎么都唤不醒,我都快急哭了,弄了几个小时才恢复正常~~ 第两百二十三章滚烫 暇日斋内,汪印面容淡漠地听着缇骑的禀告。 宫中的纯嫔娘娘平安诞下了二十一皇子。 原本,这是重要,却并不是那么重要的事情。 但因为皇上一大早召见了司天监傅近譬定吉时,还赐了“云回”的名讳,再加上二十一皇子名义上的姨父……正是他。 二十一皇子的存在就变得比之前重要起来。 缇骑所禀的,便是宫里宫外各路人马对二十一皇子的刺探。 纯嫔过了这个鬼门关之后,以生产病弱为由,向皇上请了一道旨意,挡住了绝大部分人的窥探。 至于那一小部分挡不住的,自有汪印的人替她挡住。 哪怕殿中省內侍及属下六局的人昨晚也在鬼门关荡了一圈,但皇上和颜悦色让汪印回府了,殿中省便还是以往的殿中省,缇事厂仍旧是以往的缇事厂。 至于汪印带着陈妙手和稳婆们进了宫闱——皇上都揭过去了的事情,谁还敢再提? 汪印的举动,便是中枢主官也不可能知道。 约略猜到一丝风声的,比如坤宁宫之主韦皇后,也断不敢轻易有动。 汪印想到离开紫宸殿之时,皇上拉着他的手,喟叹般道:“半令,你这直觉好啊……” 他唇角勾了起来,微微一哂。好或是不好,皇上过了大悲大喜之后定能分辨出来。 但小姑娘说得没有错,正因为他带着陈妙手与稳婆进宫,才救下了二十一皇子,才救下了右臂有破日胎记的二十一皇子。 只冲着这一点,皇上便不会发落他。 至于敲打忌惮这些,那便是以后的事情了。 他既执掌缇事厂和殿中,便知一生都脱不离敲打忌惮,也有足够的能力应付这些。 临行前小姑娘的提醒,让他省却了许多功夫。 想到叶绥,想到云氏、浣沙女这些消息,汪印心中仍有种匪夷所思的感觉。 然而他素来淡漠,无论心中有多少惊涛,面上都半丝不显。 小姑娘啊,她身上到底还有多少秘密?本座实在好奇…… 他摆了摆手,让缇骑退了下去,然后合上眼,脑中一遍遍过滤着昨夜今晨的种种场景。 须臾,他睁开眼,身子微微前倾,张开了臂……如果缇骑刚才没有来禀,本座应是环抱着小姑娘了吧? 小姑娘平日看着身形高挑,然而她伏在哭泣的时候,他才发现她肩膀纤细,甚至可以说是娇小了,令他异常的疼惜。 小姑娘啊…… 汪印低下头,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指在胸口处按了按。 这一块的衣衫,曾经被泪水泅湿,现在早已经干了,只留下一个浅浅的印子。 但他还记得那种感觉,明明温和甚是带着凉意的泪水,却灼热不已,似能烫伤他的血肉。 这泪水,甚至渗透到他心里,让他的心鼓动不已,还泛着丝丝酸涩。 怎么会这样呢?他细长的眉眼带了丝困惑,手指轻轻摩挲这浅淡的印子。 想了想,他将衣袍解开来,露出了白皙如雪却劲瘦的身体,上面布满了深深浅浅的伤痕,看起来无比触目惊心。 他的手指仍按着胸口这块地方,缓缓合上了眼,仿佛能感受到之前那种难以形容的灼热。 小姑娘的眼泪,怎么会那么烫呢? 他就这么按着胸口,半响不动,俊美得惊心动魄的脸容上,有一丝极淡极淡的茫然。 良久良久,一旁侍立的封伯提醒道:“主子,该更衣了。” 直到此时,他才换下衣袍,淡声吩咐道:“这件衣裳不必浆洗了,折起来仔细看管着。” 封伯点了点头,答道:“是,老奴知道了。” 主子举动有些怪异。这件衣袍……主子这个样子,是因为夫人吧? 此刻此刻,叶绥躺在床上,怎么都难以入眠。 昨晚她虽则睡着了,然而噩梦不断,随后便得知了姐姐危险的消息,在汪印回来之前,她便一直在房中等待着。 如今,漫长的焦灼已经过去,一切都尘埃落定,她明明困倦至极,却始终睡不着。 反复在她脑中回荡的,除了姐姐和云回,便是汪督主。 噩梦中的汪督主中箭身亡,她凄号着醒来,却见到汪督主就在她身边。那时……那时她伏在了汪督主胸口流泪。 那时,她在想些什么呢?什么都没有想,她抓着汪督主的衣衫,靠在他怀里,便能清楚感受他的存在,确认他还活着。 那时,她多怕眼前的人是虚幻的,多怕他已经中箭死去。 怎么会这么怕呢?只需要一想到这点,心便觉得疼痛不已,连气都喘不过来气。 大人啊,大人…… 俊美无俦的面容,淡漠至极的神情,却有着温和柔软的内心,这样的大人,这样的大人…… 她按了按心口,这里跳得太快,快得紊乱了。 从赵三娘的口中,她知道大人之所以能这么冲到她身边,是因为大人一直门外守着。 他知道她的惊恐无措,所以才会守着吧? 重活了一世,哪怕在父亲被带入缇事厂大牢,她都能镇定自若,缘何在嫁给汪督主之后,她反而失了冷静? 她活了这几十年,当然想得出种种缘由,最重要的一点,大概还是仰仗汪督主在。 因为汪督主在,所以她可以毫不掩饰自己的内心,可以将惧怕明晃晃地展示出来,而不用多想这是不是有用,不用多想这是不是有必要。 被一个人细心护佑,才有软弱无措的资本。 能经受风雨,心志坚韧的人,当然最好;欲躲避风雨、内心惧怕的,并非就是不好了。 大抵,是所遇的人、所走的路不同了。 #####第三更! 第两百二十四章暂且平静 叶绥忽然想起了在沈家梅园时,她对叶绮叶绽所说的话。 现在,她将这些话默默念了一遍。外力或有之,本心,本心才是最重要的。 她缓缓合上眼:不管遇到谁,走的何路,她都希望自己能不失初心,做一个最好的自己。 如此,方能对得起大人的护佑,方不枉自己重活了这一遭。 纯嫔娘娘平安度过劫难,顺利诞下了二十一皇子,而且皇上还对二十一皇子极是看重,这消息传出去之后,自然有人欢喜有人忧愁。 欢喜的,当是叶家无疑。 叶居谯捻须而笑,心想果真是叶家的气运来了,纯嫔娘娘诞下了皇嗣,以后叶家的好处还多着呢! 叶安世及陶氏夫妇,则为自己的女儿、外孙平安而高兴,陶氏甚至喜极而泣。 忧愁的人,京兆有之,南平有之。 坤宁宫内,韦皇后将护甲一个一个戴上,笑了笑,道:“这么说,没有人在临华殿下手?那么,纯嫔半途难产,是怎么回事?” “回娘娘,听说殿中省正在严查,暂且没有消息。”绿琴低眉回到。 以坤宁宫的本事,也只能探听到纯嫔中途出了差错,生得凶险,更多的,便不知道了。 听了此言,韦皇后的笑意淡了淡。 她虽掌管后宫几十年,但也不能说事无巨细都清楚。 有个只手遮天的内侍首领汪印在,着实挡住了许多东西。 韦皇后伸长手指,似在仔细端详护甲,边问道:“徽妃、敏妃等人那里可有什么动静?” 绿琴头更低了,答道:“娘娘,各宫各殿都十分安分。” 纯嫔诞下了皇嗣,这皇嗣还极得皇上宠爱,各宫各殿都这么安分,这就殊不寻常了。 韦皇后的护甲猛地划过桌面,冷笑道:“本宫竟不知,大家都如此耳聪目明!宫中未免太安静了,本宫实在不喜。” 叶氏这个小小的纯嫔,诞下皇嗣也就罢了,凭什么这个皇嗣能得皇上如此宠爱? 想本宫的皇儿,都是出生三天之后,才请来傅近譬定及吉时;七天之后,才得皇上赐名。 可是,这个二十一皇子,出生不过几个时辰,便有了“云回”的名讳。 云回,这是什么意思? 在得知这个名字时,韦皇后便已令人翻看过典籍,以猜测这个名字的意思。 云,从雨,比喻盛多;回,返也,曲折也。 从这些解释来看,实在说不上有什么寄予厚望的意思。 皇上赐下这个名字,到底有何寓意? 韦皇后想不明白,胡徽妃同样想不明白。不过,和韦皇后的不悦相反,此时胡徽妃高兴得很。 她虽不愿意见到宫中皇嗣诞生,但是,她的皇儿已经年长,无须与二十一皇子这样的稚儿争恩。 更重要的是,二十一皇子越得宠,便越是戳某些人的心窝子。 最后不管是谁难受,她都当看了一场好戏。 胡徽妃得恩宠这么多年,在永昭帝身上所下的心思自然非同一般。 可是这会儿,她却有些看不懂皇上了。 她总觉得,皇上对二十一皇子的看重来得有些莫名其妙。 毕竟,纯嫔有孕期间,皇上一次都没有去过临华殿,可见皇上对纯嫔、对叶家不甚看重。 皇上的看法,真的会因纯嫔诞下的是皇子而有如此大的改变吗? 可是宫中并不缺皇子,何况是一个刚刚诞下的皇子,能不能活到序齿、成年尚是未知数,有何稀奇的? 可是皇上早早召了司天监,还为二十一皇子赐了名,还给了纯嫔特权,令临华殿免遭窥探,这份看重不似作假。 皇上对刚出生的皇子如此看重,宫里宫外的人会怎么想? 怕是二十一皇子会成为许多人的眼中钉吧? 若真的爱惜看重,必定会小心翼翼珍之藏之,绝不会轻易示人,更不会让其过早暴露、让其置于危险之中。 皇上对二十一皇子,究竟是什么态度? 任凭胡徽妃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永昭帝压根就没有想那么多,他召傅近譬定吉时、赐名字,只是惊喜至极、一时情难自禁罢了。 顾璋立在祖父顾崇的身边,眼角余光看着顾崇较往日阴沉的脸色,眉目越发低顺。 一会儿之后,顾崇淡淡笑了起来,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事既不如愿,那便……算了。” “算了”这两字尾音拖得略长,令前来禀告的属下瞳孔蓦地一缩,气息渐渐变得急促。 属下心头惊跳,急急禀道:“老太爷,宫中的棋子已放出去了,纯嫔所用的热水已被做了手脚。原本纯嫔是中途难产,不料汪督主夜半进宫,将所有人都清除掉了……” 不知是辩解还是在补救,他继续道:“没有人知道那枚棋子与府中有关,棋子还藏得好好的!” 顾崇的笑容更深了一些,笑道:“呵,棋子还藏得好好的……璋儿,你来说说看吧。” “是,祖父。”顾璋恭敬道。 “孙儿想,纯嫔既然中途转危为安,热水中的手脚必定是被发现了。不管棋子有没有被暴露,都不能再留了。”顾璋这样答道。 缇事厂和汪督主的本事,他从来不会轻视。 既然宫中的棋子已经动了,就一定会留下痕迹。 只要有痕迹,就一定会被缇事厂察觉。 哪怕属下说得再有信心,他也不认为此棋子就能瞒过汪督主的耳目。 为防万一,将棋子摘得干干净净,才是上策。 #####第一更! 第两百二十五章风雨欲来 顾崇满意点点头,脸色稍霁,吩咐道:“已经棋子已经用了,便不能留了。京兆安排这事的那几个人,换一拨吧。” 属下巍巍颤颤听令而去,知道会有不少人要因此而丧命。 然,他们办事不力,没有阻止纯嫔诞下皇嗣,必然要受到处罚。 属下离去之后,顾崇略带叹息地说道:“纯嫔果真诞下了皇子,叶家运道的确是不错。原本,这运道也应有家中一分。” 如果璋儿娶了叶家女,那么二十一皇子的姨父,便是璋儿而不是汪印了。 汪印……此人将纯嫔和二十一皇子活命,再一次挡住了顾家。 顾璋低着头,声音有些苦涩:“祖父,是孙儿思虑不周,慢了一步。” 回到南平之后,顾璋仔细思索着自己在京兆的举动,发现自己最大的失误,便是在“慢”上。 为了那本传说中的军中阵图,他耽搁太多时间了。他最先应该做的,便是前去叶家求亲,如此才能抢占先机。 可惜…… 事已至此,他就算再不甘也于事无补了。 罢了罢了,如今家中改了族策,退而求其次,他定要更加审慎,不能再失去任何机会了。 “无妨,无妨,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这个不周,顾家还能弥补。我已经为珃儿定了邵世善的孙女。至于你的亲事,我还须好好想想。”顾崇这样说道。 不知想到了什么,顾崇眼中有一抹狠厉:“这个汪印,的确不容小觑!” 下一刻,他便冷笑道:“汪印如今运道正盛,不宜与其争锋。可是,这人权重至此,胆敢夜半入宫,这无疑是自取灭亡!” “祖父的意思是?”顾璋抬头问道。 听祖父的语气,似有所谋算? 顾璋没有解释,只吩咐道:“此事我已交代你二叔去办了。这几日你便跟在他身边,仔细听你二叔教导吧。” 避其锋芒,却还是能令其钝化的,一日不行,便两日;一事不行,便两事。 日积月累,顾崇便不相信,这世上的恩深圣眷真有稳如泰山的一日。 汪印最后会有何下场,真的不难猜! 得知叶绪母子平安后,叶绥送了一口气。在消息传开来之前,她便修书一封,让人送到了叶家。 想来父母担忧姐姐的心,定会比她有过之而不及。 现在一切都好,父母便可以放心心了。 她并没有急着进宫看望姐姐,从汪印口中,她得知姐姐已经向皇上请旨谢绝探视了,现在姐姐最需要的便是休养生息。 小外甥平安无事,姐姐调养好身子,这比什么都重要。 至于进宫看望,总有机会的。 叶绥也知道,因永昭帝赐名一事,朝中上下都在猜测“云回”这两个字的意思,听说国子监的教习因此而忙绿不已。 叶绥眉眼弯弯的,看向身侧的汪督主笑道:“真是难为了国子监的教习,没有一个人会想到这个名字的由来吧?” 在说出云氏、浣沙女之后,她的心绪更加从容自若了,心中毫无凝滞负担。 督主大人没有追问她为何知道这些事情,大概是在想着这仍旧是她隐秘的消息来源。 ——便是督主大人追问,她当前也只能这么回答了。 听到这些匪夷所思的事情,大人心中怎么会没有疑虑呢? 然而大人顾忌着她,并没有问。 这让她心中有了被尊重的感觉,同时再一次深刻地感受到他心中那丝柔软。 “宫中不缺皇嗣,皇上对二十一皇子的看重,想必很快就会平息下去。”汪印淡淡道。 最近朝中无大事,百官都是闲得慌,才有这么多闲暇关注皇嗣之事。 然而永昭后宫最不缺的便是皇嗣,这波热论很快就会过去的。 他已令缇事厂在暗中动作了,除了真正的有心人,没几天朝官便不会在意此事了。 叶绥点点头,跟着汪印的脚步,问道:“大人,姐姐难产一事,可查清了吗?” 姐姐明明情况良好,怎么会中途难产?这必定是有人在其中做了手脚! 她相信,大人定会令人好好查探,殿中省可查到什么了吗? 汪印的目光落在府中的鲜花上,语气听不出什么来:“是产房所用的热水被下了药,临华殿、昌庆宫的厨房內侍宫女都被控制起来了,无所获。不过,坤宁宫昨晚倒是死了一个宫女。” 叶绥顿住了脚步,讶异地说道:“坤宁宫死了一个宫女?” 汪印唇角勾了勾,道:“是,意外溺亡。这宫女无亲无故,平时做的,便是往各宫各殿送柴火。” 送柴火的宫女,在这时死了,呵。 “这宫女,与姐姐产房中的热水有关?坤宁宫对姐姐下的手?韦皇后并不是这么蠢的人。”叶绥这样说道。 汪印点点头,淡淡看了叶绥一眼,眸光带着丝赞许。 没错,如果韦皇后是这么蠢的人,根本不可能把持后宫之权这么长时间。 然而人毕竟是坤宁宫的,如今死了,再没有旁的线索,殿中省的查探,到这里便戛然而止。 后宫中妃嫔太多,各种势力纵横交错,坤宁宫这宫女,到底是不是皇后的、到底是谁的人,现在尚且不好说。 叶绥却想起了前一世的事情。前一世,是顾家下令在姐姐生产时下毒手的,再有宫中的人配合,这一世,会不会仍旧是顾家? 她想了想,便直接道:“大人,您说,暗中行事的人,会不会是南平顾家?” 第两百二十六章浴血 汪印挑了挑眉,淡漠的神色带了丝人气:“南平顾家?你怎么会觉得是南平顾家?” 顾家远在南平,而且宫闱阴私之事……汪印暂且没有将此事与南平顾家联系起来。 小姑娘,怎么会想到南平顾家?似乎,没有人会将宫中事于南平望族联系在一起。 叶绥默然片刻,才道:“先前顾家执意娶我,想必便是因为姐姐的胎儿吧。如今我嫁给了大人,顾家或许心生不忿、不愿姐姐平安诞下皇嗣?” 这是她想到的最直接、也是最有可能的猜测。 她对顾家人的本性实在太清楚了。一旦他们汲汲求取某种东西,便无论如何都要得到。 得不到的,便要毁掉。 在顾家人看来,如果他们求取的东西,不属于他们,那么也不属于任何人。 不容姐姐的皇嗣诞下,这就是顾家的行事风格。 汪印再次看了叶绥一眼,眸中倏地闪过了暗光。小姑娘说得直白,语气间似对顾家行事极为熟悉。 小姑娘对顾家的关注,未免多了些。是因为心中厌恶,还是因为别的什么理由? 片刻后,他淡淡回道:“此事再说。纯嫔及皇子平安,便可。” 宫中许多事情,并非都会有清晰结论。更多的结果,便是似是而非、无疾而终。 在纯嫔这件事上,汪印同样这样认为。既然殿中省的查探在坤宁宫戛然而止,那么当下便不可能查出什么确切了。 便暂且搁置,以后总会查出来的。在时间面前,什么痕迹都掩藏不住。 他看了看叶绥眼底淡淡的青乌,开口道:“宫中的事情,不必担心,你好好歇息便是。” 小姑娘在京兆因诸事烦扰,似乎心总是不安宁,得仔细调养生息一番才是。 京兆春日将过,然在深山之中,正是春意盎然的时候。待安排好京兆事后,本座或许可以带小姑娘去看看山中春景? 叶绥不知道汪印心中所想,见他沉默下来,一时也止住了话。 两个人彼此沉默着,在汪府万千花丛中穿梭而过,在汪府下人们看来,却是无比悦目的一幕。 厂公和夫人在府中闲逛的时间越来越多了,嗯,他们得更加精心侍弄这些花草才是! 没多久,汪印便去了缇事厂。傍晚之时,封伯前来禀道:“夫人,主子送回消息,道今晚不会回府,请夫人早些歇息。” 汪印每晚都会来见叶绥的事情,封伯自然再清楚不过了。 叶绥点了点头,并没有多问什么。大人执掌缇事厂和殿中省,自然忙碌异常,偶不回府,自然也正常。 只是,这些日子来,她已经习惯了汪印的陪伴,习惯每晚在他清冷淡漠的气息中睡去,如今他没有回府…… 这一夜叶绥辗转反侧,极至夜半才睡去,第二天醒来之时,眼底的乌青却越加明显了。 然而,到了响午时分,汪督主仍旧没有回来,缇骑也并没有什么消息。 不知为何,叶绥总是心神不宁,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了。 叶绥唤来了封伯,直接问道:“大人如今在哪里?怎么还没有回府呢?” “主子离了京兆,去办件重要的事,一时半会没能回来,夫人不必担心。”封伯躬着腰身说道。 叶绥顿了顿,继续问道:“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大人要离京?缇骑怎么没有传来消息?” 封伯没有多加犹豫,答道:“是曲家的事情。主子这次带了另外一班人手,并没有带着缇骑。” 主子去办的,是极其隐秘的事,所以缇骑那里没有任何消息。 叶绥顿时沉吟。 曲公度早已致仕,曲家子弟早已离开京兆了。大人还去办曲家什么事? 封伯侍立着,并没有为叶绥解惑。以主子对夫人的信任看重,曲家的事无须瞒着夫人的。 只是,这些太血腥的东西,他不知道主子是否愿意让夫人知道, 这些事情,还是等主子回来亲自告诉夫人吧。 在封伯看来,哪怕外人认为主子如何心狠手辣,这都无关紧要,但主子在夫人心中的形象,那是一定要维护的! 听到封伯的话语,叶绥瞬间明悟。封伯只说了曲家的事情,却没有说大人曲办什么事。 那么,这些事情便不是她所能知道的了。 只是,已经是这个时辰了,大人还没有回来,她的心总难以安定下来,而且越来越心焦。 大人自己本就武艺高强,手底下还有那么多人,能出什么事情呢? 她很想平静以待,然而还是无法忽略心中的焦灼,便坚持道:“封伯,我记得,大人身边应该有暗卫吧?你能否联系上他们,看大人何时回来。” 封伯奇怪地看了叶绥一眼,恭敬答道:“是,老奴这就去办。” 夫人非那种不依不饶的人,夫人既然要知道主子的消息,那么他便要听令行事了。 再者,主子到现在还没有回来,的确要联系暗卫了。 只是,封伯还没有走出斯来院,便有一道人影朝斯来院疾驰而来,同时嘴里嘶喊着:“报——!郑七!” 封伯微微举起的手掌倏地放了下来,跨开的步子也瞬间收回来,脸色顿时变得异常难看。 郑七?郑七不是在主子身边的吗?怎么会突然疾驰而回?! 主子出了什么事? 与此同时,半空响起了郑七的急促声音:“厂公有令……熙平公主正前来,拖半个时辰!让公主相信厂公就在府中……” 这话刚说罢,他脚尖刚好落在地面,已昏死了过去。 #####第三更! 第两百二十七章来者不善 封伯眼神紧缩,飞快上前接住郑七。 此时脸色煞白,浑身浴血,鲜血汩汩从他身上流下来,顷刻间就汇成了血流。 封伯飞快地在郑七身上点了几下,然后朝神色惊变的叶绥道:“夫人,府中交给你了。赵三娘,协助夫人!” 话音未落,他便飞跃而起,朝郑七所奔来的方向飞速而去,像片叶子一样,几乎是在几个眨眼间,便已消失不见。 此时,守着斯来院的几名粗壮婆子,已急促奔了上来,将郑七抬下去疗伤了。 赵三娘侍立在叶绥身边,神情肃穆不已,眼里无比焦急,请道:“夫人,厂公有令,拖住半个时辰……” 叶绥点了点头,仍旧瞪大了眼睛,双手几乎掐进了掌心,极力维持镇定道:“传我之令,府中奴仆分三批阻拦,拦住熙平公主!” 她听见了,大人说要拦住熙平公主,要让熙平公主相信大人就在府中! 赵三娘闻言,急急道:“夫人,来人是熙平公主,必带了许多侍卫,拦不住……” 她以为叶绥不明白封伯的意思,忍不住出言提醒。 来人是熙平公主,是皇上最宠爱的公主,其性情并不刁蛮胡为 ,却极为难缠,光凭着府中的奴仆,能拦住公主片刻,却绝不能拦住半个时辰! 更何况,还要让公主相信厂公就在府中,这才是最重要的事! 欲盖弥彰,若是府中奴仆阻拦过甚,只会让熙平公主确信厂公不在府中,这与厂公的命令相违! 叶绥合了合眼,语气却带着丝冷然:“拦住半刻钟!熙平公主又如何?缇事厂督主的府邸,岂是那么容易闯的!” 封伯已疾驰去援助大人了,那么这汪府,她便一定要守住,要完成大人的指令! 阻住公主半个时辰,还要令公主相信大人就在府中,这太难太难,然而就算再难,她也一定要做到! 她心惊惧得快要跳出来了,然而脑中却是无比清明,脸上越发平静。 大人不在府中,那么她更要守住这里! 看到叶绥平静的面容,赵三娘哑了哑口,瞬间也回过神来了。 是了,府中还有夫人,是厂公的夫人! 无须担心,夫人肯定能拖半个时辰,肯定能完成厂公的指令! 这时,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前来禀道:“夫人,郑七身上的血已经止住了。老奴找了个与郑七身形相仿的暗卫,半刻钟便能易容成郑七的样子。只是,厂公无替身。” 叶绥认得这老者,名唤庆伯,是伺候府中那片芍药花房的,在府中并没有领旁的差事。 现在看来,这老者掌管着府中部分暗卫。 想来,大人身边有暗卫郑七,这是不少人都知道的事情。郑七虽然身受重伤,但还能现身。至于大人本身…… 庆伯说,厂公无替身。那么,大人便不能现身。 是了,大人这样的人,俊美无俦的面容,淡漠至极的神情,这样的神韵气度,让人望而生畏的震慑杀气,这样的容貌神韵,没有任何人能模仿得来。 所以大人从来不用替身,以往也无须动用替身。 现在…… 就在这时候,门房宁安飞速来报:“夫人,公主带了皇上口谕前来,府中奴仆没能阻拦!现在公主已经到了垂花门外!” 进了垂花门,便是到了内宅,也就是说,公主已经离斯来院不远了。 看样子,公主是一定要查探府中内宅,是一定要见到厂公不可了。 叶绥默了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开口道:“无妨,我有办法!” 熙平公主尚不足三十岁,是淑妃何氏所出。 何淑妃为人性子温和、与世无争,几乎不与后宫中任何一个妃嫔结好,却也没有和任何一个交恶。 因她只育有熙平公主一个女儿,这样的态度,无异在向所有人表明:她只想平安度日,无意参合后宫种种纷争。 只可惜,她所出的熙平公主,却意外得了永昭帝看重,有着其他公主所没有的绝佳运气。 熙平公主长相极美,这种美,不是大安朝时兴的那种清淡雅致的美,也不是像叶绥那般热烈张扬的美,而是一种说不出的柔。 这种柔,如同涓涓溪水般,似乎能润泽人心一般。 只须见到熙平公主其人,便会让人想起小桥流水、江南河畔,让人的心都静了下来。 柔能克刚,能让人不知不觉地顺着其而变动。 熙平公主深谙“柔”这个道理,也一直运用得最好,几乎无往而不利。 莫怪乎,赵三娘会认为熙平公主最为难缠。 对于这个熙平公主,活了两辈子的叶绥当然清楚,甚至比赵三娘等人还要清楚得多。 她知道熙平公主为何会如此受宠,想必永昭帝心头那颗朱砂痣、早已死去的浣沙女云氏,便是极为温柔的人。 熙平公主的长相、性情都有些类似云氏,永昭帝移情之下,便最为宠爱这个女儿。 熙平公主啊,在永昭末年赫赫有名,太有名了! 叶绥眸光流转,唤过了一旁的赵三娘,耳语了几句,随即便见到赵三娘神情僵硬,似乎极是为难。 “这……夫人……”赵三娘这样道,素来刚强飒爽的人,竟难得迟疑了。 “就按照我的吩咐去办,熙平公主到了,便加以阻拦,且让她听一听。”叶绥吩咐道,语气冷然。 这事,没有什么迟疑的余地。 熙平公主既然来了后宅,那么她便要按照大人的吩咐,将其拖出半个时辰,还有让其相信大人就在府中、就在房中。 #####第一更! 第两百二十八章拖延 赵三娘肃然点头,沉沉答道:“是,奴婢谨听夫人吩咐!” 她的话音刚落,斯来院外便想起了阵阵喧闹的声响,动静听着极大。 看来,熙平公主领着侍卫随从,已经来到斯来院外了。 这时,叶绥已经进了房间,关上门了,没有任何多余的吩咐。 赵三娘微微调整着气息,迈出朝院外走去。 夫人既这么说了,那么这个办法一定可行,她相信夫人!就算她不相信夫人,也绝对相信厂公。 夫人,是厂公的夫人! 斯来院外,熙平公主看着那几个守着门的粗壮婆子,柔柔一笑道:“本宫奉父皇口谕前来,有要事欲见督主。督主可在?” 几个婆子神情木讷,脚步没有移动,而熙平公主身边的几个大内侍卫,已经上前了一步,还举起了手掌。 赵三娘快步上前,躬腰道:“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厂公就在院中,只是,只是……” 赵三娘脸上带着赧然,语气支支吾吾的,实则什么都没有说。 熙平公主弯着眉眼,仿佛松一口气般,柔声道:“既然督主就在府中,那就最好不过了。父皇急召督主,本宫正好无事,便来替父皇传这个口谕。” 她说得细声细气,配合着脸上柔和的表情,使得话语极其有说服力,让人心里下意识信服。 眼前的人是公主,奉皇上口谕而来,谁敢不信? 赵三娘脸上为难神色更甚,甚至还带着一丝羞红,仍旧支吾着道:“殿下,大人他……大人他现在不便见殿下,请殿下稍等片刻……” 熙平公主脸上的笑容隐了下去,脸上不怒而威,尽显天家威仪,瞬时让周围的人安静下来。 熙平公主上前一步,身后的几个侍卫也跟着上前一步。 天家威仪、武者捍势两者混杂在一起,迫得赵三娘等人不由自主地退了几步。 熙平公主见状,柔柔笑了一下,随即脚步不停,直往前而行。 看这架势,现在就非要见到厂公不可了。 只是才走了数步,才刚刚靠近那一排房间,熙平公主便停住了脚步,脸上露出了怪异至极的神色。 不用凝心细听,熙平公主便听到嘤咛娇羞的声音,还听到了一着阵阵粗喘声。 熙平公主脸色变了变,这嘤咛声、这粗喘声,这场景,她并不陌生。这……这…… 下一刻,有女子在断断续续地发出娇媚哼声:“厂公,不要了,不要了……” 厂公,不要了,不要了…… 熙平公主瞬间觉得脸上阵阵灼热,柔美的容貌上染上了嫣红。这……很明显,房间里有人在白日宣淫?里面的人,是汪督主? 可是,汪督主是个宦官,怎么做得了这样的事情? 熙平公主扫了一眼门口站着的管事妈妈和婢女。这些人脸上,除了看出不好意思外,并无什么惊惶失措的表现。 显然,她们是听惯了这些声音的,也知道里面正在发生什么事。 也是,这里是汪督主的府邸,若里面的人不是汪督主,这里怎么会如此平静? 熙平公主正在犹豫间,却听到了一声呼唤:“佩青,水来!” 这声呼唤,略有些沙哑,似酥媚入骨,带着一丝极尽舒畅的酣畅,也听得出有无比满足的慵懒。 任何一个经历了某些事情的女人,都会发出这样的声音,熙平公主自己,同样有过这样的时候。 莫非,在房间里面白日宣淫的,正是汪督主和他的夫人? 接下来,熙平公主见到婢女捧了热水,然后打开了房门,又飞快地合上。 房间里面的场景,熙平公主没能见到。然而此时的斯来院很安静,安静到听到很多声响。 她听到了盥洗声音,还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穿衣的声音,还听到了有人下床的脚步声。 然后,让她意外的是,房门被打开了,随即,有一个人出现在房门口,正倚靠在门边。 在看清这个人的容貌时,熙平公主眼眸缩了缩。 这是一个长相极其美丽的女人,如同那灼灼烈日,艳丽得几乎让人不可直视。 此刻,这女人凤目半眯着,唇色有些干裂,脸上带着可疑的潮红,更重要的是,脖项上也带着点点红痕。 只见这女人红唇轻启,声音沙哑着说道:“妾身乃叶氏,此番失态了,望殿下见谅。大人如今有所不便,请殿下稍等片刻。” 说罢,这女人无所觉地抬起下巴,撩了撩有些濡湿的额际,也露出了下巴上的红痕。 她仿似累极,一手撑住了门边,莹白娇嫩的手腕似乎都带着红润,整个人柔媚得似能滴出水来。 妾身叶氏……这便是汪印所娶的夫人叶绥! 熙平公主这个年纪,房中闺事的经验丰富,她一眼就能看出,叶绥刚刚经历过一场情欲,这语气、这姿态,是掩饰不住的,也是作假不来的。 熙平公主心头骇然。这么说来,里面刚刚发生的事,就是一般人家 闺房之事? 她听说有些宦官在这事上很有手段,就算没有了那玩意儿,也能弄出许多花样来。 莫非,汪督主也是这样的人? 应是了,应是了,不然这叶氏没有那么大的胆子! 这时,叶绥拢了拢衣袍,往前跨出了一步,吩咐道:“将殿下请往前堂,待大人梳洗过后,便会来见殿下。殿下,请吧。” 熙平公主脚步迟疑,望向了叶绥身后的房间,除了隐约见到案桌之外,便再没能看到别的了。 #####第二更! 第两百二十九章情状 叶绥见状,凤目眯了起来,软软笑道:“难道殿下想进来看一看?妾身倒是无妨,只是怕大人不喜。” “……”熙平公主脸色涨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身为天潢贵胄,几时听过这种没脸没皮的话语?汪印所娶的叶氏,竟敢说出这样的话语,实在不知羞耻! 随即,她冷哼了一声,铁青着俏脸,恼羞着拂袖转身离去。 她身边跟着的侍卫随从见状,自然也随之都退出了斯来院。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来,也浩浩荡荡地离开,速度还极快。 她一走,叶绥便直起了身子,眉眼都冷了下来,急问道:“还有多少时辰?” “还有一刻钟!厂公和封伯尚未有消息。”赵三娘一直在看着沙漏,立刻回道。 叶绥两人微凝,里面有重重急色。还有一刻钟,大人和封伯尚没有任何动静,那么最少要拖延两刻钟。 虽然刚才她故意刺激,趁着熙平公主怔忪的时候,让人将其送去了前堂。 然而,熙平公主这等难缠的人,肯定不是愚蠢的人。她能瞒着熙平公主一时,却断不能瞒住其两刻钟。 说不定,熙平公主很快便能反应过来了,或会恼羞成怒,会再度折返斯来院,不管不顾要进入房中查探。 可是,房中除了她,哪里有什么大人? 若是熙平公主返回来,那么便只能拼着冒犯公主凤体的风险……无论如何,都要拖住两刻钟。 定要拖到大人回来! 叶绥所料的没错,熙平公主尚未去到汪府前堂,便是脸色一变,急促下令道:“立刻返回!” 不对,不对,叶家乃簪缨之家,叶家的姑娘怎么会如此轻浮、将种种情迹暴露于人前? 叶氏这么做,是为了激她恼羞离开,她中计了! 那么,汪督主就一定不在房间内,一定不在府中,肯定是! 汪府中的奴仆见到熙平公主顿住脚步、下令匆匆折回,当即便知道其反应过来了。 随即,有奴仆一把撸下了一大束鲜花,仿佛邀功似的,憨憨地挡在熙平公主面前,谄媚地说道:“殿下,您看,这是奴才种的鲜花,送给殿下……” 像他这般动作的奴仆,一下子就出现了好几个。他们手捧着一大束花,脸上有令人厌恶的谄媚讨好。 熙平公主看都没有看这些奴仆一眼,只朝身边的侍卫使了个眼色。 这些挡路的奴才,最是可恨了!打杀了也不为过! 熙平公主身边的侍卫立刻上前,双掌一推,扫出了一阵掌风,便立刻收回了手,正想向熙平公主复命,却见到—— 这些奴仆仍捧着花挡着路,脸上露出了傻兮兮的笑容。 怎么会?这些奴仆怎么还能站着?怎么会没有退开? 熙平公主俏脸一沉,不再维持脸上柔美的表情,厉声喝道:“给本宫滚开!不然,本宫立刻回宫禀告父皇,道汪督主不在府中!” 这话语,让这些手捧鲜花的奴仆愣了愣,随即有人疑惑地说道:“厂公就在府中呀,奴才只想将这花送给殿下……” “既然殿下不喜欢,那么便算了。”有奴仆失落地说道,慢慢挪开了脚步。 熙平公主怒极,却压根不愿意在这些人身上花费时间。 她脚步匆匆,领着侍卫飞快地赶回了斯来院。 叶绥已换了一身衣衫,就在斯来院门口这里,看样子是正打算离开院子。 她一见到熙平公主,便扬唇笑道:“妾身正想去前堂拜见殿下,只能殿下回来了?” 熙平公主也笑了,道:“是啊,本宫等不及了,要立刻见到督主,这便回来了,请夫人再去通报一声,请督主出来吧。” 叶绥愕然地瞪大了眼睛,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随后羞涩地道:“大人他……大人他这会真的不方便,请殿下稍等一等。” 熙平公主一下子就不笑了,脸上罩满了寒霜,冷冷道:“叶氏,你休得再拖延!督主大人究竟是不方便,还是不在府中?” 叶绥受惊地缩了缩身子,拍着胸口道:“殿下说的是什么话,大人当然就在房中。您……” 她话还没有说完,熙平公主便一把推开了她,想将其拂在一旁,想要直闯进来。 不料,叶绥却趁势握住了她的手。这一推一握之间,也不知道是叶绥站不稳脚步还是别的什么,只听得熙平公主“哎呀”地惊叫一声,竟然直直摔倒在地上。 这推搡,是在片刻间发生,就连公主身边的侍卫也没看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叶绥倒是站着,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随即才反应过来,忙冲上去想将熙平公主扶起来。 熙平公主一把甩开了她的手,狠声说道:“叶氏,你好大的胆子!既敢伤害本宫!本宫定要禀告父皇!便是汪督主也包庇不得!” 她边说着,边就着侍卫的搀扶站了起来,随后努力稳住身形,下意识就伸手一巴掌往叶绥脸上刮去。 她这一巴掌没能落下,因为她的身形像片叶子似的,被一股凛冽的杀气冲了出去,“啪”地摔倒在地上。 伴随着杀气落下的,是一句冷淡至极的嗓音:“放肆!” 明明是冷淡至极的“放肆”两个字,却仿佛在斯来院响起了轰轰雷鸣,震得所有人都身子僵硬。 叶绥心头一松,顺着嗓音看过去后,双眼迸发出璀璨光亮。 是大人,大人回到了! 大人回到了! #####第三更! 第两百三十章受伤 此刻,汪印就站在房间门口。 他披着一袭玄色单衣,乌发披散着,本就白皙的肤色,此刻更是如雪一般,仿若姑射神人。 他一手撑着门框,正居高临下地看着院中的人。 备受神化所钟的容貌,有着刀削斧琢般的美,冷酷至极的美。 他身上的杀气已散去,看向熙平公主的眼眸极为冷淡,就像看着一个死人般。 熙平公主趴在地上,堪堪抬起头来,只觉得心神俱裂。 俊美仿如神人一般的汪督主,此刻在她看来就是恶鬼夜叉。 怎么会?汪印怎么会在府中? 她明明已确认了,汪印绝不会在府中,才向父皇请了口谕前来的。 可是,汪印出现了,此刻就在这里! 难道,那人诓骗她?不会的,不会的,没有理由,没有理由! 可是,汪印怎么会在这里?而且只着单衣、长发披散,看样子刚刚从床上起来。 显然,之前与叶氏在房中的人,便是汪印! 在熙平公主惊惧的时候,叶绥已经飞快朝汪印急奔而去,她冲至他身边,靠上前去,娇笑道:“大人,您怎么起来了?不是说要多歇息一会吗?” 她伸手握着汪印的手臂,状似小鸟依人般,眸光却是焦急不已。 刚才她看到大人一动不动地扶住门框,就觉得有哪里不妥。 现在走近了,才闻到大人是身上的血腥气。 她瞬间恍悟:大人受了伤! 大人一动不动地扶住门框,是因为大人没有力气了;大人披乌发着单衣,是为了掩饰身上的血迹。 她朝汪印贴得更近,远看着是一副撒娇的样子,实际却是用全身力气支撑着汪印,不让旁人发现半点端倪。 ,汪印将手搭在她身上,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指,缓慢摩挲着她脖子上的红痕,微微上挑着眉头,目光缱绻而暧昧。 随即,他看向了熙平公主,眼神冷厉如刀,冷声道:“殿下今日的心意,本座心领了,改日必定有所回报!郑七,送客!” 他说罢,没有再看熙平公主一眼,便揽着叶绥往房间走去,随即一拂袖,房门便“砰”的一声关上了。 随后,房门前缓慢出现一个身形,像个影子似的,悄无声息。 熙平公主身边的侍卫见到这个人,瞳孔都瞪大了。 暗卫,这是督主大人身边的暗卫! 熙平公主已吓得说不出话来,全身的力气似乎被抽光了,只得任由侍卫将她搀扶起来,双腿在战战发抖。 “殿下,请吧。若是皇上有召,厂公定会立刻进宫。”这个名唤“郑七”的暗卫如此说道。 熙平公主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汪府的,脑中只剩下一个声音:“完了,完了!” 房间内,叶绥看了看自己手上的鲜血,脸色一片惨白,急急道:“大人,您……” 汪印白皙修长的食指放在了她唇上,止住了她的话语,细长的眉眼往上挑了挑。 叶绥当即回过神来,压着声音,娇娇笑道:“大人,不要……唔,大人您不是刚刚弄过吗,怎么……” 她的娇笑声随即变成了断断续续的轻喘,仿佛在躲避什么似的,还带着一丝极致欢愉的吟哦。 汪印的瞳孔微张,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然后,气息急促,眼一闭,身体支撑不住往叶绥身上倒下来,昏了过去。 叶绥被他牢牢压在身上,根本动弹不得。她目光看到了床上的血衣,眼眶都红了。 大人应该是匆匆赶回来的,血衣被甩在了床上,只来得及披上玄色单衣。 她不敢动,虽则熙平公主离开了,但大人这番举动,那就说明有人在暗处潜伏着,她不能动。 她的手正放在汪印背后,感觉到自己手心渐渐湿润,蓦地瞪大了眼睛. 这是大人的鲜血! 她眼里已经蓄满了泪水,却朱唇轻启,喘了起来:“嗯……大人……大人……” 没多久,房门被“笃笃”敲了两下,封伯在门外禀道:“夫人,人都走了,老奴可否进来?” 叶绥松了一口气,什么也来不及想,急道:“快进来!大人昏倒了!” 封伯和赵三娘等人立刻走了进来,见到汪印压在叶绥身上,赵三娘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 封伯当然知道主子受了伤,然而主子刚才什么都没有说,只一路疾驰回来。 他没有想到,主子会伤得这么重! 封伯小心翼翼地将汪印挪了挪,让叶绥脱开身来,边道:“夫人,主子伤得太重,暂不可移至他处。” 叶绥堪堪站了起来,动了动发酸的手臂,立刻答道:“让府医来这里诊……” 她的话音止住了,揉臂的动作也僵住了。——她看清了汪印此时的样子。 汪印双目闭着,眉头略有些皱,唇色如纸般白。他玄色单衣被撩开了,白皙劲瘦的身体上布满了深深浅浅的伤痕,看起来触目惊心。 此刻,他的左腰处,正汩汩流着鲜血,难怪背部的衣服会被濡湿! 这斑驳的伤痕,及这不止的鲜血,刺得叶绥双眼生痛。 那么强大的人,强大到似无坚能催的人,身上竟然有那么多伤痕,此刻竟然受了这么重的伤! 这一刻,叶绥只觉得床上的人脆弱无比,似乎稍不留心,便能消失不见了,如同那真正的姑射神人一样。 她忍不住伸出手去,虚虚抚过他身上斑驳的伤痕,最后握住了他白皙修长的手指。 大人,您睁开眼睛看一看我。 #####第一更!台风雨太恐怖了,作者君已变成落汤鸡…… 第两百三十一章如此! 见到叶绥的动作,封伯和赵三娘等人不忍地别开了眼,什么都没有说。 季妈妈和佩青捂住了嘴巴,不知为何,眼中瞬间涌上了泪水。 直到府医到来,叶绥才松开汪印的手指,站了起来,却紧抿着嘴唇,不时地看向掌心。 刚才掌心里,有大人的鲜血。 大人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汪府的府医,同样是从缇事厂汰换下来的,医术的本事或许比不上宫中的太医,但“活命”这个本事,绝对远胜于宫中太医。 “厂公被长刀所伤,一路急赶,流血过多。幸得有真气护身,没有伤到命脉,请夫人放心。”府医这样说道,神情却没有多少放松。 郑七早已醒来,定要亲眼看着厂公醒来,便由婆子搀扶来这里候着。 听了府医的话语,郑七自责不已,道:“对方太里厉害了,我们人手不够……是暗卫不力……” 叶绥原本垂目看着床上的汪印,闻言倏地睁开眼睛,里面精光大盛:“人手不够?大人掌管缇事厂,怎么会人手不够?” 郑七他们是大人身边的暗卫,如今大人身受重伤,一句自责的“暗卫不力”有什么用? 暗卫,这些是暗卫,是用来保护大人的暗卫! 郑七哑了哑口,随即低下头,什么都没有说。 叶绥顿了顿,才问道:“王白呢?” 在布珠巷时,大人身边有两个暗卫漏了身形。后来大人便跟她说过,有郑七和王白等暗卫,以后有机会的时候会让她见见这些人。 郑七与王白形影不离护卫着大人。 郑七浴血而回,那么王白呢?怎么一直没有王白消息? 叶绥身后慢慢显出了一个人影,像个影子般,看不清真切面容,只答道:“属下在。” 叶绥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身子再一次僵住了,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与郑七形影不离的王白,竟在她身后现身,那么……有暗卫在她身边! 她瞬即明白了:暗卫人手不够,是因为自己? 房间内很安静,所有人都看着泪如雨落的夫人,俱是静默无言。 ~~~~~~~~~~~~~~~~~~~~~~~~~~~~~~~~~~~~~~~~~~~~~~~~~~~ 汪印慢慢睁开眼睛,脑中尚有些混沌,却还是发现了自己不是躺在暇日斋,而是躺在了自己熟悉的地方。 这是他过去的房间,是小姑娘现在的房间。 这里的一切,明明是他往日十分熟悉的,此刻却又太不一样。 博古架依然是他过去的博古架,却多了一束鲜花;房间内多了一个妆台,上面摆着各种胭脂水粉。 到处都是小姑娘的气息,他能闻得到淡淡的馨香,就像那一晚他环着小姑娘所嗅到的馨香。 他伸手触了触,传来了细腻绵柔的触感,不同往日他自己盖着的被子。 这是……小姑娘的房间,他躺在小姑娘的床上! 意识到这一点,汪印脑中那一点混沌全数褪去,所有神智渐渐回笼。 受伤……急奔回来……熙平公主……小姑娘扶着他……最后晕倒了。 意识回笼之后,他顾不得左腰上的伤痛,便想挣扎着起来,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这声响,让正在假寐的叶绥立刻睁开了眼睛。见到汪印醒来后,她眸光惊喜不已,说道:“大人,您醒来了?我立刻唤府医来!” 说罢,她便扬声高呼,随后目光便紧紧黏着汪印,边轻柔地问道:“大人,您可觉得好些了?可还痛?” 汪印总觉得小姑娘的眸光璀璨夺目,几乎让他移不开目光。他还没来得及回话,府医便进来了,身后还跟着封伯和赵三娘等人。 汪印合了合眼,再睁开的时候,眼里便什么都没有了,他淡淡问道:“本座昏过去多久了?” “一刻钟左右。”赵三娘忙答道,她一直注意着沙漏,厂公昏迷多久,她十分清楚。 闻言,汪印淡淡吩咐道:“封伯,准备鸣蛇服,本座要进宫一趟。” 叶绥心中一惊,顾不得什么,立刻上前压住汪印的手臂,开口说道:“大人,您受了重伤,宜静躺不动,现在还不能起来进宫。” 汪印看了看她压住自己的手臂,眼神柔和了不少,笑了笑道:“无妨,不必担心。本座有非进宫不可的理由。” 听到他这么说,叶绥才反应过来,倏地放开了自己的手,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羞涩,不敢再直视汪印。 是了,大人这样的人,肯定清楚要做的事情。大人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他既然要进宫,就肯定有非进宫不可的理由。 可是,为什么? 汪印由府医搀扶着靠在了床头,淡淡道:“熙平公主。熙平公主胆敢直闯本座府邸,必是得了皇上首肯。熙平公主离开已一段时间了,想必进宫面圣了,很快皇上的宣召便来了。” 他明明身受重伤,说话的语气除了缓慢一些,乍听来却与平常无异。 然而他拳头紧握着,叶绥便知其一直在强忍住伤痛。 这个人……即使身上满布伤痕,即使左腰上还有鲜血,他醒来之后,便恢复了一贯的强大凛然。 叶绥的心似被什么重重扎了一下,痛得快要弯下腰。 大人现在的样子和他昏迷过去的样子,在她脑海里交织,她用尽全身力气控制,才不致让自己失态。 大人也有柔弱之时,但大人不得不强大。 是因为大人要护着许多人,像她、像封伯……还有更多的人,譬如这一次的曲家人。 #####第二更! 第两百三十二章封穴 大人是因为去办曲家的事而受伤的,虽然她还没来得及询问大人曲办了什么事,却知此事非同寻常。 那么,熙平公主前来试探、永昭帝将会宣召,便是为了这不同寻常之事? 大人受了这么重的伤,昏倒过去才一刻钟而已,醒来便要费心谋划。 这事,究竟是什么事? 汪印见到她眉头紧皱、眼神思索,想了想,便说道:“无须担心,这些事情,待本座从宫中回来了,便详细告诉你。” 这些事情,没有什么要瞒住小姑娘的。只是现在时间太紧迫,并不是详细诉说这些事情的时候。 说罢,他便看向了府医,下了一道指令:“待会皇令到来之时,你为本座金针封穴。” 府医脸色大变,却恭敬答道:“是,厂公。” 封伯及边上的郑七也变了脸色,同样什么都没有说。 见到这些人的神态,叶绥知道这“金针封穴”必不简单,眉头忍不住剧烈跳动。 她压住眉头,还是问了出来:“大人,什么是金针封穴?为何要这么做?” 这个时刻,她突然觉得,即使她活了两辈子,所知的事情还是太少了。 汪督主及缇事厂这些人,身上有太多她所不知道的东西。 前一世,她可以毫不在意,但这一辈子,因为汪督主,她无法不在意,她想知道,这些都是什么内容、是怎么回事。 金针封穴,让封伯和府医如临大敌,是什么东西?莫非会对大人不好? 府医和封伯等人没有回答,只看了看汪印,心中思忖着:主子(厂公)可会愿意让夫人知道这些? 叶绥既然问了,汪印便无意遮瞒什么,答道:“金针封穴,便是用金针封住身上的穴位。这会让本座行动自若,看起来像没有受伤一样,时间为一个时辰。” “那么,对大人有何妨碍?”叶绥咬咬唇,这样问道。 如果是这么简单,封伯和府医等人,脸色不会惊变。 现在她只想知道,大人会因此受到什么损害。 汪印笑了笑,语气十分舒缓:“无他,只是痛了些,一个月之内无法运用真气罢了。” 他说得云淡风气,叶绥却心头大震。 痛了些……像汪督主这样的人都说痛,那么这金针封穴便不是一般都痛,绝对是一般人所不能承受的痛。 更重要的是,汪督主一个月之内不能运用真气。 叶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大人是缇事厂督主,他领着上千缇骑,替皇上办着明面上所不能显的种种事情,当中少不了的,便是大人自身武力的震慑。 一个月之内,大人不能动用真气,那么大人便与普通士兵无异,或许,只是稍强一点点。 也就是说,这一个月之内,大人会无所依仗。若是大人有敌人……或者有心人刺探,那么大人就是活在无处不在的危险当中。 这危险,还将会持续一个月。 就算大人手底下有上千缇骑、有暗卫,岂能时时刻刻都能堵住这些危险?再森严的戒备,总有漏洞可钻。 只要一个不慎,大人就会出事! 叶绥打了个冷颤,无法想象大人遇到危险时的情形。 不,现在大人已经受伤了,还不得不以金针封穴,以渡过接下来的危机。 然而,心头大震的叶绥没有想到,目前最危急的还不是这一点,而是时间。 时间,汪印金针封穴,只能维持一个时辰。若是这一个时辰过去,那么汪印便会浑身僵直,也会瞬间昏迷过去。 从城西的汪府到宫城,需要半个多时辰。从宫城进入紫宸殿,加上中途可能会有听候,便需要将近一刻钟,来回仍旧是两刻钟。 也就是说,汪印在紫宸殿停留的时间,只能极短极短,大概就是和皇上说几句话的时间。 可是,皇上既然宣召了汪印,不说别的,光是为了熙平公主直闯汪府一事,便会仔细劝勉一番。 汪印怎么可能只在皇上面前说了这几句话,便脱身离宫? 待想明白这一点,叶绥的神色也变了。 原来,封伯和府医神色惊变,不止是担心汪督主的身体,更是担心金针封穴,也难以避过这个危机。 这时,汪印淡淡笑了,看向叶绥的眼眸带着无法掩藏的温柔,道:“如此一来,怕要再次委屈小姑娘了。” 没错,再次委屈。 先前熙平公主的到来,已经让小姑娘委屈了。 如今为了这一个时辰,权宜之下,他不得不再次委屈小姑娘了。 随即,他神情变了变,眸中仍含着温柔,眉眼却满是慑人杀意。无妨,这些人欠小姑娘的,本座定会一一讨回来! 听罢汪印的话语,叶绥笑了笑,道:“大人,我何来的委屈呢?”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仍能感受到鲜血粘稠的感觉。大人以命相搏,她不过是做戏而已,怎么会委屈? 只要能帮到大人,她甘之如饴。 汪印细长眉眼凝视着什么,正想说些什么,门外已经响起了禀告:“厂公,紫宸殿的內侍来了,皇上有急召。” 此禀告一落,房间内瞬间便安静下来,叶绥的心高高地提了起来,封伯和府医沉默无言。 汪印的笑隐了下去,淡淡吩咐道:“开始吧。” 府医躬着身,恭敬回道:“是,厂公。夫人,您可需要回避一下?” 这最后一句话,当然是对着叶绥说的。 金针封穴虽然没有血腥,但这个过程到底说不上好,甚至有些残酷,府医担心夫人是否承受得了。 #####第三更! 第两百三十三章两手交握 汪印并不想她见到这些情景,便道:“你先出去吧,本座……” 叶绥摇摇头,道:“我在这里陪着大人吧。” 她不想离开,这个时刻,她不想离开。 哪怕她留在这里,并不能帮上什么忙,她也不想离开。 汪印看向了叶绥,那张美得惊心动魄的脸容染上了一丝柔和,然后点头道:“可。” 他脸上波澜不惊,心却跳得快了些。 小姑娘愿意留在这里陪着本座。本座……甚是心喜。 当叶绥看到府医为汪印宽衣时,才猛然意识到一点:原来,金针封穴是要解开衣衫的。那么,那么…… 汪印赤裸的身体映入了她眼帘,她来不及羞赧,心中便蓦地一痛。 督主大人白皙劲瘦的背部,同样有着深深浅浅的伤痕,最深最长的一条,从左上肩蔓延至右下腰,几乎横贯了整个背部。 这伤痕应该有许些年头了,仍旧如此深刻清晰。可想而知,督主大人当时伤得有多重。 而最新的伤痕,便是左腰被包扎起来的刀口。虽然已经止住了血了,但纱布上已染上了点点鲜红。 她知道这伤口有多深,连他后背的衣衫都湿透了,连她的掌心都染上了血迹…… 她不曾想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督主大人,身上布满了伤痕。 果然,位高权重并不是平白得来的,这些年来,督主大人受过多少伤、历经多少生关死劫? 就像此刻,小半时辰之前,大人仍在重伤昏迷,现在却不得不接受金针封穴,以便看起来毫无破绽。 大人他…… 她的心像被什么塞住了似的,不忍再看这些斑驳伤痕,将视线移向了汪印脸上,却一下子愣住了。 督主大人脸色比雪还白,薄唇紧抿,长眉拢了起来,额头上起了一颗颗豆大的汗珠,气息略有些急促。 素来平淡冷漠的督主大人,露出了这副明显极力忍耐的神色——她霎时便明了,金针封穴并不是有些痛,而是很痛,很痛。 察觉到叶绥的视线,汪印低敛的眼眸抬了抬,下意识想朝她宽心一笑,在触及她的目光的时候,却顿住了。 小姑娘正在看着他,眸子已经湿润了,仿佛大海一般的温柔,还有那显而易见的不舍心疼。 小姑娘,在心疼本座? 汪印的心跳得再快了一些,仿佛心胸里面盛满了欢喜,几乎要溢出来。 有小姑娘在,一切似乎都好起来了。 不知不觉间,金针封穴的痛苦似乎淡了些,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不像以往那样,须得用全副心神才能支撑下去。 这时,府医拿起了一枚婴儿小指粗的金针,出言提醒道:“厂公,到了最后一枚针了。” 这句提醒,既是给厂公的,也是给府医自己的。 这最后一枚针刺入穴道,会比之前加起来的痛更甚。府医自是知道厂公能坚持得住,但他自己的手,却有了丝丝颤抖。 “无妨,来吧。”汪印淡淡道,额头上的汗珠汇成了水流,顺着俊美无俦的脸容淌下,有种无法形容的残酷凛然之美。 叶绥拿着锦帕在一旁,不敢擦拭,不能擦拭,听着这对主仆的话语,她便知晓这最后一枚金针至为重要,自然也极为痛苦。 她走近了汪印,半蹲下来,抬头仰视着这这个在极力忍耐痛苦的男人,突然很想伸手去抚一抚他冷汗渗渗的脸。 她想起了那一晚他冲进来的所说的话,不禁喃喃道:“大人,我也在这里。” 她伸出手,不敢碰触汪印,只虚虚靠近他白皙修长手指,做出了一个握手的姿势。 汪印垂首低眉,目光落在她粉嫩莹泽的手指上,一瞬不动。 府医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举起了手中的金针,飞快而精准地刺入了汪印尾椎处。 汪印觉得眼前一黑,“呃”地急促出声,头忍不住仰了起来。 下一刻,他的手不由自主地往前探去,紧紧地握住了叶绥的手指,就像握住此生最重要的珍宝似的。 叶绥瞳孔猛地缩起来,却咬着唇一动不动。 大人紧紧握着她,力度如此之大,她明明应该觉得疼痛的,但她只感觉到他掌心的濡湿温热。 这濡湿温热像会移动般,从他掌心传递到她掌心,然后渗透到她心里面。 汪印睁开了眸子,微微呼了一口气,这锥心的痛楚终于过去了。 左腹伤口的疼痛,也感受不到了。——金针封住了穴道,封住了他所有的感觉,包括痛觉,自然也包括触觉。 直到他低下头,看到交握的手,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握住了小姑娘的手,还握得那么紧。 小姑娘会觉得痛吧?他下意识松了松手,却没有放开。 不知为何,他不想放开,就想这么握着,永远也不想放开。 府医和封伯已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房间内就只剩下汪印和叶绥两个人。 一个靠坐着,一个半蹲着,两个人的手交握在一起。 叶绥觉得心里满是濡湿温热,就像督主大人的掌心一样。他……他为何没有放开手呢? 她想起了府中随从的禀告,不由得说道:“大人,紫宸殿的內侍在候着了。” 汪印合了合眼,再睁开时,眸中依旧是什么都看不出来的淡漠。 他长眉舒展开来,身上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杀气,淡淡道:“是,本座得进宫了。” 话说完的同时,他的手也放开了。 世间事,大抵如此,再不想放开的,也不得不放开。 第两百三十四章争分夺秒 汪印穿上了红色的鸣蛇服,回头朝叶绥看了一眼,便跨上了马车。 他背脊笔挺、身姿矫健,完全看不出身上受了伤,还伤得极为严重。 但叶绥真切看到了,看到了他昏迷不醒,更看到他承受了多大的痛苦。 直到汪印的身影再也看不见了,她才移回目光,看向了一旁的封伯:“封伯,劳烦你了。一会儿便开始吧。” 大人已经进宫了,汪府第二场戏,便可以上演了。 一个时辰……定然能赶得及的,大人一定能及时回来! 从城西的汪府到工程,路上须经永定门、朝安门等关防,然而在这些关防镇守的左翊卫士兵,远远看到某一辆马车后,便立刻放下手中的长刀,不敢有半丝阻拦。 这辆马车通体漆黑,并无任何特殊的标志,只四周如影随影地跟着数名火红色的身影。 漆黑马车、缇骑,这是缇事厂汪督主出行的标配! 每一名左翊卫士兵,都对此铭记于心。 在马车通过的时候,士兵们都下意识屏气凝神,连目光都不敢往马车瞄一眼。 这……可是缇事厂汪督主! 马车很快就在宫门处停了下来,宫门局的守卫和內侍早已候在两侧,等待马车上的人下来。 汪印下了马车迈进宫门,前面有躬身领路的內侍,身后跟着肃穆的缇骑。 “督主,三公主已离开紫宸殿了,出殿时脸色发白两眼通红。”內侍边领路,边悄声说道。 三公主,正是熙平公主。 汪印淡淡点点头,并没有说什么话。 他脚步不疾不徐,只在即将进入紫宸殿时,脚步微微张开,成了一个外八字的形状。 在紫宸殿外候着的內侍,恭敬地说道:“皇上正在等着督主,督主请。” 內侍一直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脚步轻移了移,脚跟朝外,仔细看来像个内八字。 紫宸殿内,汪印行礼请安过后,永昭帝便笑道:“爱卿不必多礼了 ,不必多礼。” 因为笑着,帝王脸上的法令纹便很深刻,像两把垂刀似的。 永昭帝在打量汪印,见其脚步沉稳、背脊笔挺,脸容是和往常无二的淡漠,肤色白如雪,看不出有任何暗淡或憔悴之色。 汪印整个人,和往常没有半点不同。 永昭帝目光暗敛,叹口气道:“爱卿,熙平的事,朕已经听说了。都怪朕平日宠溺,这丫头太放肆了!” “皇上圣明!非是殿下放肆,只是臣执掌缇事厂与殿中省,的确让许多人心中不满了……”汪印弯腰这样回道。 仔细听来,他的语气较往日冷淡了三分。 这冷淡,永昭帝不以为忤,反倒觉得汪印的确是生气了,气道无法遮掩。 也是,熙平直闯汪府,的确太鲁莽了。 以汪印的性格,断不会善罢甘休。哪怕熙平是最受宠的公主…… 永昭帝觉得头有些疼,开始觉得准许熙平去汪府是个错误的决定了,现在颇有些难以收拾了。 永昭帝正想说些什么,忽然门外高声急禀道:“报——!皇上,缇骑急报,有蒙面黑衣人闯进了汪府,重伤了厂公夫人!” 此报一落,汪印便倏地抬起头来,眼神像是吃人噬血般,周身笼罩着森严杀气。 这凛凛杀气外露无遗,将紫宸殿中的九龙熏香炉都震碎了,龙涎香猛地四溢开来,顷刻殿中便满是馥郁芬芳。 汪印拱了拱手,咬唇挤出一句:“皇上,臣……臣的府邸真是任何人都能来去自如了!” 永昭帝愣住了,他万没有想到,在熙平之后,竟还有人敢闯入汪府,还重伤了汪印的夫人。 汪印以宦官之身求娶、新娶的夫人! 他知道事情更大了,汪印这一句话,带着森寒杀气,连他这个一国之君都为之一震。 他忽然想起了,他见过汪印这般杀气蒸腾的模样。 当年汪印领着三百士兵营救他之时,周身便是冷冽杀气,将大雍的骁卫营三千人杀戮殆尽,一个不留,鲜血将骁卫营帐都染红了…… 在汪印执掌缇事厂和殿中省那么多年后,竟然有人闯入了汪府、重伤了汪印的夫人? 这一下,永昭帝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在汪印心急说要赶回府的时候,他便立刻应允了。 此时此刻,永昭帝不想面对汪印。准许熙平去汪府,原本他是想试探和敲打汪印,现在看来,脱了轨了…… 朕得好好想一想,怎么处理此事后续才是! 有人直闯汪府、并重伤了厂公夫人一事,此时当然没有传出去,就连缇事厂内,也只有最核心的缇骑能够得知。 当左翊卫士兵看到这辆漆黑马车风驰电掣般驶出时,心中还觉得怪异:汪督主不是刚刚进宫吗?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还这么十万火急? 当然,左翊卫士兵也只敢在心里想而已,脸上不敢露出半点猜测。 马车内,缇骑掌班沈直脸色沉肃,眼中满是担忧:“厂公……” 厂公雪白的脸色开始暗淡了,额头上已冒出冷汗,气息急促不稳。 显然,金针封穴的作用正在消退。现在还在回府途中,厂公可还能支撑得住? 汪印一手抚着左腰,轻轻摇了摇头,并没有说话。 沈直双目欲裂,深吸了一口气,才沉声下令道:“唐玉,快!厂公担心夫人,再快一些!” 坐于马车前面的缇骑唐玉同样面容冷酷,策马的动作越发狠厉急促,马车飞一般朝汪府奔去。 再快一点,再快一点,厂公等不及了! #####第二更! 第两百三十五章情意 此时,汪府后宅一片冷肃。那些被汪府仆从精心伺弄的花草被踩踏过了,到处可见花枝折断、残花零落。 仆从们脚步匆匆,没有人会说一句话。而斯来院内,从叶绥房中端出了一盆盆血水,似乎连空气中都弥漫着阵阵血腥气。 季妈妈和佩青等人神色惊惶,眼中还垂着泪,却死死咬住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夫人……夫人她……那些黑衣人是冲着夫人去的! 赵三娘已受了重伤,夫人她……夫人她幸好没事,幸好,幸好! 就在这个时候,季妈妈和佩青等人觉得眼前一晃,还什么都看不清,便听见房门被打开的声音,随即“砰”地合上了! 随即缇骑急报了一声: “厂公回来了!” ~~~~~~~~~~~~~~~~~~~~~~~~~~~~~~~~~~~~~~~~~ 天色已经暗了,高烛已经点燃,叶绥静静看着床上的汪印,面沉若水。 汪印双目紧闭,容貌依然俊美得让人屏息,然而雪白的肤色带着一种病态的暗淡,唇上也没有一丝血色。 若不是他胸口尚有起伏,就像个精雕细琢出来的瓷人一样。 如此安静,如此……柔弱。 叶绥觉得自己的心痛得厉害,忍不住用手轻抚胸口,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下午汪印急驰而回,甫冲入房中便身体一僵,瞬间昏迷了过去。 府医已经将他体内的金针取出来了,可是时间过去了那么久,直到现在他还没有醒过来。 府中的事,有封伯和缇骑在,正在有条不紊地按照计划行事。 有人闯入汪府的事情已散出去了,斯来院的里外都布满了暗卫和缇骑,守卫异常森严,连苍蝇都不可能飞进来…… 这些情况,叶绥有所了解,却没有细问。她现在是身受重伤的人,只能在房中不出。 况且,她全副心神,都放在了汪印身上,根本无暇他顾。 大人,什么时候才醒过来呢? 不管怎么说,大人及时回来,那就好了,太好了。 这一日跌宕起伏,她心神激荡,还接连做了两场戏,终究也乏了,不一会儿,她便合上了眼,低头伏在了床边。 直到第二天卯时许,汪印才醒过来,脸色也比之前好多了。 睁开眼之后,他便看见了帐上的四喜帘勾,瞬间便意识到自己还在小姑娘房间里。 下一刻,他便见到了伏在床边睡着了的叶绥,忍不住侧了侧腰身。 小姑娘,怎么会这样…… 他略略一动,叶绥便立刻察觉了,她倏地地抬头头来,眼中还有些朦胧,在看到汪印睁眼之后,眼中便全是欣喜了。 大人,醒过来了! 汪印的醒来,让所有知道内情的人都松了一口气,其中尤以府医为甚。 忘了说,府医姓木,府中人皆称呼其为木大夫。 得知汪印醒来后,木大夫自然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诊断过后便道:“厂公无碍,切记一个月不可以动用真气,不然,经脉便大损……” 顿了顿,木大夫声音略沉,道:“厂公,这是第二次金针封穴了。” 金针封穴乃封住五识六感,只能作为无奈之计。一个人,最多只能承受三次金针封穴。 三年前的夏秋,厂公已受过一次了。如今便是第二次了,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木大夫暗自希望:不会再有最后一次,不然,他怕是针都拿不稳了。 汪印点点头,没有说什么。一旁的封伯开口了:“主子,老奴以后就随伺主子吧。” 主子虽然令他在府中颐养天年,但这一次主子受了这么重的伤,他已不能再在府中待着了。 汪印默然片刻,淡淡道:“可。” 他一个月不能动用真气,郑七受了伤,王白去了小姑娘身边,暂且还得劳烦封伯了。 听到这些话语,叶绥眉眼垂了下来,轻声说道:“大人,我基本都在内宅,身边无须王白这些人……请大人将他们撤走吧。” 她觉得心里被什么塞住了似的,难受不已。 大人之所以会受伤,是因为暗卫人手不够。原本,在大人身边守卫的王白等暗卫,来了她身边…… 她此前只知道赵三娘、笔墨纸砚四丫鬟是来保护她的。 不想,除了这些人,还有汪府的暗卫。 暗卫啊……就连贵重如顾璋这样的世家子弟,身边也只有两三个暗卫而已。 她一个内宅姑娘,何须用这些暗卫?并非她妄自菲薄,而是自己没有必要,没有必要分薄督主大人的守卫力量。 若是她早知道王白等人隐在身边,那么一定会严词拒绝。那么,大人便不会受伤了! 汪印朝虚空处轻飘飘地看了一眼,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只道:“本座心中有数,让他们在你身边隐着便可。” 他心中清楚,必是因为自己这次意外受伤,才让王白等暗卫露了痕迹。 不然,小姑娘不会知道身边有暗卫。无论如何,也算王白办事不力。 看来,本座身边的确平静太久了,不过有了些许意外,暗卫们便失了分寸。 叶绥抬头看向他,嘴唇轻翕,最终还是坚持道:“我不喜他们在身边,我不愿……见到大人受伤。” 汪印默了默,随即叹息一声,道:“你错了,本座受伤,并非是因为暗卫。而是事出突然,便是王白他们在身边,结果也一样。” #####第三更! 第两百三十六章实情 汪印摆了摆手,让所有人都退了出去,然后看向了叶绥,眸光里依旧云淡风轻:“先前本座走得急,没来得及说什么,并非存心瞒着你。” 他疾驰回来后便忙着进宫事宜,尚未来得及对小姑娘说受伤一事,竟令小姑娘如此自责,倒是不美了。 叶绥微微挺直腰,摆出了细心倾听的姿势。 是了,这一日一夜发生太多事情了。先是熙平公主突然闯府,而后大人受伤而回,接着便是金针封穴、大人进宫面圣,最后便是昏迷不醒。 这种种事情,发端便是大人离京所办之事。封伯只说大人是去办曲家之事,却没有说清楚明白。 究竟是曲家什么事,致令大人受了重伤?致令素来对大人恩宠倚重的永昭帝会前来试探? 汪印唇角微勾,眉梢间涌出一丝杀意:“有人用曲家子弟的性命,来挑起皇上对本座的忌惮。本座安置在梁州的曲家子弟被发现了……” 曲家子弟虽然已离开京兆了,但却没有离得太远,绝大部分的子弟都被缇事厂控制起来、秘密安置在梁州。 只待时机成熟,这些人便会悄无声息地“死掉”,将会成为曲家事的最后落幕。 然而,两天前他接到密报,左翊卫大将军简靖安领着二百左翊卫秘密离京,直朝梁州而去。 他担心事有变,便领着心腹悄然离京,缀在左翊卫后面,同样秘密疾驰梁州。 便是在梁州那里,他遭到突然伏击,出了意外…… 缇事厂耳目遍布京兆,在左翊卫那里自然也有钉子。汪印刚离京不久,便已查明简靖安这一行人的安排。 原来,简靖安领了皇上密令,前去梁州办事。 而且,简靖安所挑选的士兵,除了其心腹亲信之外,便是嗜血好杀之人。 大安朝每一卫将近有六万人,这六万人当中,自是不乏许多心性残忍的疯子。 这些疯子被拘在军中、被严密控制起来,成为每一卫的杀器,也成为每一卫令人震慑的武力值。 如今,简靖安领了密令、带着这些杀器前去梁州……这密令是什么,已经呼之欲出。 汪印当机立断,令心腹缇骑改头换面,同时启用了部分秘密养着的私兵,打算抢在简靖安到达之前将曲家子弟转移。 曲家子弟统共有五十多人,这五十多人要悄无声息地移走,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就在安置最后一拨曲家子弟时,缇骑们遇上了急赶而至的左翊卫,与其拼死血战。 其时,缇骑们身穿黑衣脸蒙黑布,为了不暴露身份,所用的也并非七星刀及惯用的武功招式,但缇骑的武力值明显高于左翊卫,到了最后,便指剩下左翊卫那十来个人形杀器追着缇骑。 直到此时,汪印身边的暗卫们才出手,以截住这些人形杀器,好让缇骑们能够顺利脱身。 按照汪印对各卫的了解和熟悉,他身边的暗卫们截住左翊卫这些人形杀器,是绰绰有余的。 然而就在暗卫与左翊卫交手的时候,突然出现了一群黑衣人。 这些黑衣人来势凶猛,而且武功不比左翊卫这十来个人差,情势一下子便不同了。 这些黑衣人,并非是冲着曲家子弟而去的,他们甚至看都没有看曲家子弟一眼,他们像是影魅般,招招杀着都是冲着暗卫而去的。 很明显,这些黑衣人身上也带着暗卫的特征,绝对就是冲着汪印而来的。 最后,汪印被迫应战,瞬间便斩杀了好几个黑衣人。 可是,战况并没有因他加入而结束,反而更加剧烈了,他和暗卫也越来越危险。 原来,这些黑衣人早就暗中准备了弓弩,就等着他出现。 弓弩从四面八方射杀而来,就连左翊卫那十来个人,也有躲避不及而被射杀身亡的。 汪印左腰的伤口,便是在飞驰刺杀弓弩手的时候,被其中一个蒙面黑衣人的长刀所伤。 他强忍着伤痛,与暗卫们相互配合,斩杀了暗处的弓弩手,也令剩下的黑衣人心神俱裂地逃逸。 汪印及暗卫们逃过死劫,尚未来得及喘一口,便听得左翊卫的钉子急报:简靖安已疾驰回京兆,当是返京复命了。 最后,汪印淡淡道:“接下来的事情,你便知道了。许是为了试探本座,皇上才准熙平公主前来府中……” 他语调平平,说得波澜不惊,然而叶绥心中却惊跳不已,几度起起落落。 曲家子弟、左翊卫、蒙面黑衣人、人形杀器、弓弩手……原来,这便是大人所办的曲家事,原来大人就是这么受伤的! 想到汪印在弓弩射杀中躲避的场景,她觉得心都有些透不过起来,声音干涩地问道:“大人,那些弓弩手……” 汪印合了合眼,语气有些疲惫:“是本座考虑不周,没有料到还有弓弩。” 叶绥眉头惊跳,将话完整问了出来:“大人,那些黑衣人究竟是谁呢?可否留有痕迹?” 汪印摇摇头,没有多余掩饰:“没有痕迹。那些黑衣人面容平常,身体没有痕迹,所用的,是军中配备的长刀。” 他也很想知道,能得知左翊卫前去梁州、躲在暗处欲取他性命的人,究竟是谁呢? 大安朝虽然对弓弩管理极其严格,家中藏箭三十便要以重罪论处。但即便如此,依然有许多人家拥有弓弩,只是不为人知。 这一点,汪印知道,军中将领也知道,卫尉寺的官员也知道。 只从弓弩来源查探,以缇事厂的能耐,也查不到什么。 比起左翊卫来,这些突然冒出来的黑衣人,更让汪印审慎在意。 #####第一更!感谢宝贝们的评论,谢谢大家! 第两百三十七章周知 现在缇事厂和运转阁已在全力查探了,且看看稍后会有什么消息。 既然本座活下了,那么便不急,待本座伤好之后…… 汪印神情冷了下来,双眼凛厉如刀,杀气倏地一闪而过。 然而,叶绥还有一点想不明白:“大人,皇上对大人信任异常,怎么会派左翊卫去梁州?又怎么会派熙平公主前来试探?” 听大人的意思,曲家子弟被秘密安置在梁州一事,皇上定然是知情的。 也就是说,皇上是允许这事情发生。应该说,皇上指定了大人经手曲家事宜。 那么,皇上为何会绕过大人、派左翊卫前去灭杀曲家子弟呢? 还有熙平公主直闯府中一事。如果皇上真的有心刺探大人虚实,那么有的是办法,何须用一个皇家公主呢? 皇上对大人究竟是何看法?是真看重呢还是真刺探? 汪印露出淡淡笑容,勾唇道:“先前本座直闯宫闱……皇上反应过来了。” 叶绥瞬间明了,原来如此! 大人领着陈妙手及稳婆直闯宫闱,救下了右臂上有胎记的二十一皇子,虽然迎合了皇上隐秘的希望,但到底令皇上忌惮。 皇上不便就此事发落大人,但总要敲打大人一番的,那么曲家子弟的性命便正好合适了。 反正,对于帝王来说,曲家子弟是要死的,是死于大人的安排,还是死于左翊卫的击杀,意味就不同了。 “大概,皇上也没有想到会冒出这些黑衣人来吧?”叶绥喃喃道。 正是为了掩饰左翊卫的密令,皇上才不敢真正刺探汪印,便派了一个极为难缠的熙平公主前来汪府。 毕竟,大人如今还执掌缇事厂,还是殿中省首领,而皇上还须倚靠、重要这两者,行事便不能过了,得握有一个度。 不管内里是什么弯弯窍窍,面上总不能太难看。 鹰犬之用,肱骨之臣……帝心,帝心啊! 叶绥静静看着汪印,看到那双淡漠至极的眸子,心中蓦地涌起一股强烈的心疼。 大人,大人如此艰难,她总得为大人做些什么才是。 想了想,她便开口道:“大人,我身受重伤一事,得告诉父亲娘亲才是,这事是无法遮掩的。” 听了这话,汪印一下子愣住了,淡漠的神色有了丝丝裂动。 随即,汪印摇摇头,阻止道:“小姑娘,你无须如此做。你没有受伤的事情,没有必要对他们掩饰。” 小姑娘有多看重父母兄姐,他知之甚深。如今小姑娘却说将受伤一事说出来,个中深意是什么,他自然也清楚。 小姑娘为了掩饰他的伤势,宁可让父母忧心。这……他实在不忍小姑娘如此做。 叶绥笑了笑,道:“大人先前既许下五年之期,想必知道我父母兄姐的心性。知耻后勇之人,他们都并非那么脆弱的。” 正如对待她嫁给汪督主一样,他们在完全处于劣势的情况下,尚能争得一丝希望。 即便知道她受伤,她的父母兄姐也不会承受不住的。 既然她无性命之虞,那么便没有必要瞒着了。 有人闯入汪府的事,迟早会传到父母耳中,与其让他们惴惴不安揪心着,不如由她亲自来告诉他们。 叶绥如此宽慰着自己,再一次道:“大人,我意已决,我会叮嘱季妈妈和佩青等人,随后就会往家中报信。” 汪印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看着眼前这个容貌艳丽,仿佛烈烈金乌般几乎令他不敢直视的小姑娘,缓缓点了点头。 “依你。”他淡淡道,觉得心中一片温热,似充盈着什么难言的欢悦。 他忽然想起了叶绥之前说过的话语:“我想护佑大人之心,与大人是一样的。” 小姑娘的心意,本座怎么会不懂呢?她正在用自己的言行,真真切切地护佑着本座。 ~~~~~~~~~~~~~~~~~~~~~~~~~~~~~~~~~~~~~~~~~~~~ 叶安世曾经发过誓,这辈子都不会踏进汪府一步,除非是他将女儿接出来那一日。 可是从汪府送来的一则消息,轻易就让他打破了誓言,让他脸色惊惊变。 绥儿受伤了?怎么会?才嫁到汪府几天啊! 而且,还是在汪府受的伤!可是,汪印不是缇事厂督主吗?手下领着那么多缇骑,怎么会有人闯进汪府伤了绥儿? 叶安世脑中乱糟糟的,来不及多想什么,立刻唤上了妻子陶氏,匆匆往城西的汪府赶。 这是他和陶氏第一次来到汪府,然而他们一心牵挂着女儿的伤势,根本就没有在意汪府里遍地的鲜花。 自然,也没有注意到季妈妈和海妈妈那过于淡定的神色。 一见到躺在床上满是病弱的女儿,叶安世便觉得两眼生痛,心不受控制地“突突”跳了起来。 他扭过头,恶狠狠地盯着身后跟着的汪印:“汪督主,绥儿怎么会受伤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汪印微微弓着腰身,说道:“此处不宜说话,请叶三爷随本座去前堂吧。” 说罢,他便朝陶氏和叶绥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房中。 他还是把叶安世先带走,把陶氏留给小姑娘吧。 即便他娶了叶绥,他也无法唤叶安世为岳父岳母。 他威严赫赫,还是个宦官,要是岳父岳母一出口,便能将叶安世及陶氏吓个半死。 汪印一离开,陶氏畏惧的心神才渐渐恢复如常。#####第二更! 第两百三十八章见微 汪印一离开,陶氏畏惧的心神才渐渐恢复如常。 她看着病床上一脸憔悴的女儿,红着眼眶问道:“绥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绥笑了笑,伸手轻轻握住陶氏的手,声音沙哑地说道:“娘亲,我没事,您放心。是有人闯进了府中,女儿不小心着了门道,以后不会有这样的事情了。” 陶氏努力稳住心神,急切道:“绥儿,你伤着哪里了?可严重?快让娘亲看看。” 陶氏感觉鼻端还能嗅到一丝血腥气,她不知道女儿伤在哪里,更担心女儿伤得很深。 “娘亲,我伤在腰腹,现在已经包扎好了。现在没事了,娘亲请放心……娘亲放心……”叶绥断断续续地说道,气息并不稳。 “真的没事吗?且让娘亲……”陶氏的话音顿了顿,然后愕然地看着叶绥。 她分明感觉到,手心被绥儿握住挠了挠。 这是绥儿特有的动作,也是她们母女之间约定的秘密动作。 以往,绥儿有什么想说、却不方便说的秘密,便会这样轻轻在她掌心挠一挠。 这是说,有秘密以后再详细说的意思。 秘密?绥儿有什么秘密要对她说? 还是……这是她自己的错觉? 陶氏定了定神,感觉到掌心的手指动了动,还是被轻轻挠了挠。 她的感觉没有错,绥儿的确是有事情想告诉他,现在却不便说出来,究竟是什么事情呢? 这时,叶绥眼皮抬了抬,缓慢说道:“娘亲,我真的没事,请娘亲放心。” 陶氏不自在的咳了咳,反握着叶绥的手指说道:“你受了伤,怎么会没事呢?娘亲怎么会不担心?” 顺着女儿的目光,陶氏看见了一旁侍立的季妈妈和海妈妈。 季妈妈尚且不说,但海妈妈原是陶氏跟前得用的人,陶氏对其自然熟悉非常。 陶氏发现,海妈妈和季妈妈虽然神情凝重,但眼中没有太多惊惶。 这显然不是一个主子身受重伤的仆从应该有的表现。 陶氏眉头跳了跳,忽而想到了一个可能:莫非绥儿受伤,别有内情? 见到陶氏的神色,叶绥点点头,道:“娘亲,就是您想的那样,我现在受伤,不能说些什么。总之,我会好起来的,请娘亲放心。” 静默片刻,叶绥继续道:“娘亲,督主大人对女儿很好,娘亲不必忧虑。父亲性情耿直,这些话语就不必告诉告诉父亲了,娘亲宜劝慰父亲平心静气。” 陶氏听懂了女儿的意思,这是她们的秘密,不要将这个事情不要告诉相公。 也是,相公性子太直,什么事情都藏不住,而且他对汪督主一向不待见,说不定还真会干出什么事情来。 女儿既然这副表现,那么就一定有现在不能说的原因。 她不知道女儿在汪府过得怎么样,也不知道女儿的秘密究竟是什么,既然女儿这么说了,那么她按着去做便是了。 与此同时,在前堂,叶安世胸口剧烈起伏,死死盯着汪印:“绥儿怎么受这么重的伤?还是被人闯进汪府伤,汪督主,未免太可笑了!” 汪印默然,神情显得冷肃,眼中也带着一丝杀气。 叶安世仍是怒气难掩,狠狠地说道:“汪督主执掌缇事厂,手下有上千缇骑,竟还被人闯进府邸,督主的本事就这些?” 他眼中满是怒火,终于还是忍不住说出了这么一句:“如果汪督主护不住绥儿那么就让我带走她!起码,绥儿不会受伤!” 汪印淡淡地看了叶安世一眼,神情更冷了。 虽然小姑娘没有受伤,但是叶安世说的没有错,是本座无能了,竟然让人直闯府邸,说出去,真是笑死人了。 小姑娘受了那么多委屈,为了拖延时间、为了掩饰他不在府中的事情,小姑娘那样呻吟出声…… 不管熙平公主为何而来,他都要熙平公主连本带利还回来! 叶安世和陶氏离开汪府的时候,脸色都不甚好看。 一人愤怒忧虑,担心着女儿的伤势;一人心中有事,猜测着女儿的秘密。 末了,陶氏叹息着说道:“相公,绥儿将我们接过来,便是不希望我们听信了外面的传言。绥儿已受了伤了,我们不能让她再担心了。” 思忖良久,陶氏还是没有把自己的猜测说出来。 女儿的提醒、相公的性子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经由这一次探病,她亲眼见到了不少事情。 令人畏惧的汪督主,在见到绥儿的时候,声音会低下来,周身凛冽的气息似淡了些; 汪府中那些仆从,对绥儿异常恭敬,对她和相公的态度也是恭敬有礼; 还有汪府中为绥儿准备的衣物吃食,看起来华贵精致,她认得出来,这些都是绥儿喜用爱吃的; 见微知著,从这些细节便可以看出,绥儿在汪府过得不差……不,应该是很好。 绥儿虽然看似病弱,但作为一个时刻牵挂着女儿的娘亲,她清晰地感受到了女儿身上细微的变化。 绥儿的脸蛋比以前圆润了些,眼神里似含着碎星,连嘴角也会不时微扬…… 这样的绥儿,哪怕是躺在床上病弱,也能让她这个娘亲感受到一股蓬勃旺盛的朝气。 朝气啊……一个姑娘家离开了生长了十几年的娘家,去到了陌生的地方,倘若不是过得舒适自在,哪里会有这样的朝气呢? 她想到了与绥儿同时出嫁的叶绅。 叶绅三朝回门之时,脸上敷着厚厚的脂粉,哪怕极力掩饰,眼中的疲倦黯淡也尽露无遗,身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暮气。 这便是差别,绥儿在汪府过得比她想象的要好很多吧。#####第三更! 第两百三十九章曲家尸 陶氏忍不住两手交握,她想起了女儿之前所说的话语:嫁给汪督主,是女儿所愿也。 她一直认为,这是女儿为了让他们宽心而说出的违心之言。 如今却有些不确定了。 莫非,这真的是女儿心中的想法?并不是推搪违心之言? 陶氏眼神茫然:绥儿究竟是如何想的呢?可是,汪督主他是个宦官啊! 叶安世和陶氏并不知道,他们的一举一动、特别是脸上神情,都被有心人仔细看在眼内。 在左翊卫主帅营帐内,简靖安听着斥候的汇报,眉头皱了起来:“这么说来,汪印的夫人的确是受了伤?” “回大将军,叶氏夫妇脸上的担忧不似作伪。”小兵模样的斥候这样禀道。 用军中斥候来监察一对官员夫妇,这实在太大材小用,然而简靖安却不得不如此。 他不敢、也无法查探汪府动静,只能通过叶氏夫妇来推测一二。 据斥候所查探到的,汪印的夫人的确受了伤。 难怪,现在缇事厂上下都动了起来,与“黑衣人”有不死不休的架势。 想到这里,简靖安眉头拢成了一个川字,心中烦扰更甚。 黑衣人,又是黑衣人! 在梁州突然出现的那些黑衣人尚未查清楚底细,还有另外一拨黑衣人直闯汪府,还重伤了汪印的夫人,这些黑衣人究竟是谁? 这一趟他执行的密令,以彻底失败而告终,几乎让简靖安无法接受。 曲家子弟被神秘黑衣人救走了、左翊卫的人形杀器折损了好几个,关键的是,救走曲家子弟的人是谁、用弓弩射杀的人是谁,他对此一无所知! 密令办成这样,简靖安无法向皇上复命,更难以面对左翊卫的溃败。 然而他是一卫大将军,无论情势多么恶劣,也必须挺起背脊面对,接受一切后果和责罚。 幸好,皇上对他从轻发落,只罚了他三个月的饷银,且严令他找出曲家子弟的下落、查清那些黑衣人的来历,以将功赎罪。 冷静下来之后,简靖安最先想到的,便是缇事厂的缇骑。 他怀疑,救走曲家子弟的那些黑衣人,是缇骑乔装所为。 缇骑知道曲家子弟安置在梁州,而且耳目众多、消息灵通,完全可能抢在左翊卫之前,将曲家子弟移走。 对此,左翊卫的录事参军事赵响臻却有不同看法:“大将军,缇骑是奉皇上之令,将曲家子弟囚禁起来的,他们救曲家子弟的动机何在?” 简靖安一时沉吟。 是了,动机,这同样是他想不明白的地方。 可以破坏左翊卫行动,缇骑足以具备这个本事,但缇骑有这个动机吗? 在梁州事暴乱之后,汪印便立刻向皇上请旨,派遣缇骑前往梁州善后。 现在,梁州那些黑衣人的尸体已被运回缇事厂,缇骑正在查探那些弓弩的来历,并且在梁州地界搜索被救走的曲家子弟。 据闻,汪印大发雷霆,还冷冷地说了一句:“欲取曲家子弟性命,本座易如反掌。多此一举,便出了这等意外!” 简靖安虽然不畏汪印,听了这句冷言,仍旧忍不住倒抽了口冷气。 多此一举,是谁多此一举呢?是领了密令的左翊卫,是……下了密令的皇上。 ——这句话,很明显是说给左翊卫听的,更是说给皇上听的。 汪印,何等狂妄!就像个疯子! 简靖安不怕缇事厂,也不怕汪印,却是怕疯子的。 静默良久之后,简靖安吩咐道:“将斥候撤回来!全力在梁州搜索曲家子弟!” 想必,在查探黑衣人身份这一事上,缇骑比左翊卫更迫切。那么,左翊卫现在能立的功,便是尽快找出那些曲家子弟了。 他是奉了密令,要全歼这些曲家子弟! 在更深的暗处,一个龙姿凤章的锦袍年轻人,也像简靖安一样皱起了眉头,冷声道:“这么说,汪印没有受伤?” 他派出了那么多人,连军中弓弩都用上了,还折损了不少暗卫,汪印竟然毫发无损? 可惜,当时情况太混乱,逃命而回的暗卫并没有看清具体情形,也不知道汪印最后如何了。 “主子,莫非在梁州出现的,是汪印的替身?熙平公主不是前去曲家试探了吗?说是汪印一直在府中。”一个中年幕僚这样禀道。 锦袍年轻人冷哼了一声,讥诮道:“熙平公主那个蠢货,什么都探不出来,还令汪印记恨了,以后会吃不完兜着走!” 中年幕僚弯了弯腰,附和道:“主子说的是。不过,奴才想这样正好,有熙平公主和左翊卫在前面挡着,缇事厂绝不会查到主子的踪迹。” 锦袍年轻人点了点头,觉得幕僚这话说得有道理。 从得知左翊卫领了密令开始,他便立刻布了这个局,还用上了熙平公主。 缇事厂就算再有本事,也难以查清背后弯窍。 随之,锦袍年轻人叹息了一声,道:“可惜,功亏一篑,没能留下汪印性命,连曲家子弟都被移走了……” 若是那些弓弩手能坚持到最后、能留下缇事厂的半丝踪迹,那么曲家子弟就会成为缇事厂和汪印的催命符。 可惜,可惜…… 这时,一个小厮模样的人匆匆来禀:“主子,奴才刚刚收到消息,曲家子弟的尸体,在梁州方寸坡被发现了!” 锦袍年轻人面色惊变。什么,曲家子弟的尸体被发现了?####第一更!作者君被荨麻疹折磨得死去活来了,555求安慰! 第两百四十章狠厉 方寸坡,是梁州的一处险地,顾名思义,能落脚的只有方寸之地,两边便是深深的悬崖。 这里历来少人行走,曲家子弟的尸体怎么会在这里被发现? 当这个事情被传出去时,大安朝廷一片震荡。 曲家子弟……曲家子弟的尸体在梁州被发现了? 这……这怎么会? 尚书左仆射谢玠听到此消息时,顿觉眼前一黑,双目几欲爆裂:“你说什么?曲家子弟的尸体……曲家子弟不是早已离开京兆了吗?怎么会在梁州?” 刑部尚书韩伯庄上前搀扶着自己的主官,继续禀道:“大人,据都官司的官员查验,当是曲家子弟乘坐马车经过,马车走得太急,便掉下了悬崖……” 韩伯庄的声音变了变,低沉黯然:“统共有五十余具尸体,大多血肉模糊。下官已去查探过了,认出了……认出了曲韶。” 曲韶是曲大人的长子,韩伯庄曾见过其许多次,是断不会认错的。 自从曲大人致仕还乡之后,曲韶等曲家子弟已陆续离开了京兆,韩伯庄便再也没有见过这些人了。 他以为他们各安天涯,不曾想,现在却见到了他们的尸体! 谢玠哑着声音,狠狠道:“马车走得急……曲家人为何会乘马车经过方寸坡?!还是那么多人,五十多个啊!” 韩伯庄只得紧紧搀扶着谢玠,生怕其会支撑不住倒下来。这个事情,太突然,太突然了! 他的喉头也哽住了,却还是将话说了出来:“大人,刑部和缇事厂都去查探过了。这是一场意外,是一场意外……” 这话说得虚浮,韩伯庄自己压根不相信。 可是从方寸坡那里显现的痕迹来看,便是如此。 谁管得了曲家子弟为何聚集在一起?谁管得了曲家子弟为何会经过方寸坡? 谢玠的手死死握成了拳头,心中悲痛不已:“曲大人失了踪,曲家子弟遇难。这是……曲家满门皆亡了啊!” 谢玠在宦海浮沉几十年,见惯了各种倾轧错乱,早已习惯明哲保身,却在年初破了例,为曲公度出言。 他当时,只是想保住曲公度性命而已。 或者,只是想保住自己一点纯心而已。 这点纯心渐渐发酵,令他对曲家的事情越发关注,令他越发希望曲家众人平安无事,在别处能够蓬发繁茂。 仿佛,通过曲家繁茂,能明证他心中纯心,不枉这为官一辈子。 谁知,到了最后,曲公度失了踪,曲家子弟变成了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啊?! 谢玠合了合眼,背脊都佝偻下来,随即老泪纵横。 简靖安听到这个消息时,几乎跳了起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被救走的曲家子弟,死在了方寸坡?尸体还被缇骑发现了? 下一刻,他便问了最想知道知道的情况:“那些人,的确是曲家子弟的尸体吗?可查探过了?” “是,都一一核对过了。虽然大多已血肉模糊,但身材、年龄都能一一合得上,曲家长子曲韶也在其中。”斥候这样回道。 简靖安沉默了,良久,才转了转木然的眼神,问道:“这事情,是缇事厂做的?” 虽然这是一句疑问,但他心中已有了肯定答案。 与京兆朝官的震动惊愕不同,他因为领了梁州密令,便很清楚曲家子弟为何会聚集在一起,更清楚他们为何会出现梁州。 他领着左翊卫在查索曲家子弟下落时,曲家子弟的身体却被发现了。这……便是左翊卫和缇事厂的差别? 也是他和汪印的差别?究竟,汪印是如何办到的? 此时,汪印正在紫宸殿内向永昭帝复命。 “臣幸不辱皇上所托,将曲家子弟都找回来了。为免夜长梦多,臣将他们送上了方寸坡。只是可惜,曲家人骨头太硬,怎么都不肯说出救他们的人是谁。”汪印这样说道。 他语气平缓,脸上无波无息,若非眼中偶尔闪过嗜血杀气,就好像在说着天气很好一样。 俊美无俦,冷漠得几乎不会有任何波动,手上染着无数血腥和人命,像一把完美的利剑。 这样的汪印,令用永昭帝满意至极。 他已暗中让人一一核实过了,在方寸坡出现的那些尸体,的确是曲家子弟无疑。 简靖安没有完成那个密令,可是现在曲家子弟都变成了尸体,虽然中间颇有一番周折,但结果尚算令他满意。 就种种事情看来,汪印和缇事厂的办事能力,的确比任何人、任何结构都要强,不枉朕这么多年的看重! 只是…… 永昭帝想起之前对汪印的敲打和试探,脸色多少有些异样,便清了清喉咙问道:“爱卿,府中夫人可无碍了?若有需要,朕可令孙太医前往诊治。” 孙太医,是太医院副院正,向来只为皇后及贵妃以上的妃嫔看诊。 由此可见,永昭帝对叶绥格外开恩。这自然不是因为叶绥本人,而是因为汪印。 这当中,多少有市恩补偿的意思在。 对此,汪印心知肚明,答道:“多谢皇上记挂。内子没有伤着命脉,现在已经好些了,需要时间仔细调养便可。” 像是想到了什么,汪印淡漠的神色变了变,眼神狠厉无比:“只是,臣尚未有那些黑衣人的半丝消息!总有一日,臣会叫这些人明白直闯臣府邸的下场!” 永昭帝毫不怀疑,若是有黑衣人在这里,定会被汪印戮成血沫。 #####第二更! 第两百四十一章算账 缇骑四处出动的事情,永昭帝自然知道,还听说缇骑此举揪出了不少大雍安插在京兆的细作,这倒是意外收获。 至于别的…… 随即,永昭帝脸色再次出现不自然。 熙平公主,也是直闯汪印府邸的人…… 汪印在朕面前,也毫不掩饰这种杀戮之气,可见心中的确是气得狠了。 不管怎么说,熙平直闯汪印府邸,说是奉了朕的口谕,此事总要有个结果才是。 永昭帝神色渐渐和缓下来,深刻的法令纹似淡了些许,叹息着说道:“半令啊,熙平这孩子,被朕宠坏了,行事的确太鲁莽了,以后朕会对其严加约束,不致其任意胡来。” 君主之言向来委婉,这意思是永昭帝自会处罚熙平公主。 言下之意,就是汪印这个臣子不必过多计较了。 汪印眉目低垂,唇角勾了一下。 行事鲁莽么,呵。 他抬起了头,神色略微黯然,淡淡说道:“皇上,臣惶恐,请皇上免去臣总督缇事厂之职责,臣实在没有颜面再执掌缇事厂!” 汪印此话一落,紫宸殿内的气氛顿时沉凝下来了。 永昭帝半眯起眼,目光落在汪印身上,心中判断汪印是在开玩笑,还是在说真的。 只见汪印神色极淡极淡,眼中却藏了两簇怒火,再一次说道:“皇上,臣愧对皇上,臣实在无法再执掌缇事厂了。” 听得汪印再次这么说,永昭帝便明确了汪印的意思:汪印的确不惜请辞缇事厂督主,目的……便是要讨个公道说法? 讨熙平直闯汪府的公道说法,还是讨朕敲打试探的公道说法? 汪印,挟缇事厂的威势,竟敢来逼迫朕?汪印好大的胆子,好大的胆子! 帝王是一国之君,怎可受臣子的逼迫?永昭帝胸中涌起了难以形容怒气,脸色沉了下来:“说说吧,为什么。” 朕倒要听听,汪印的胆子能大到什么程度! 汪印抬头看了永昭帝一眼,俊美的脸容有些灰败,话语带着淡淡的涩意:“皇上,臣忝为缇事厂督主,如今有人随意闯入微臣府邸,黑衣人的身份尚且未明。但是公主殿下……殿下乃天家贵胄,她既然能直闯微臣府邸,那么其余殿下也能直闯,请皇上明鉴!” 永昭帝胸口剧烈起伏,神色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果然,还是为了熙平直闯汪府一事! 朕已说过会约束管教熙平,汪印仍旧不依不饶,凭借的究竟是什么?! 看来,朕过去对汪印实在太过宠幸,致令其分不清好歹了! 下一刻,永昭帝自己便摇了摇头。 不对,不对……汪印不是这等挟势求恩的人。 不然,汪印不会有如今的地位和权势。汪印,到底想说什么? 这时,汪印继续淡淡道:“经直闯府邸一事,臣这个督主应威严扫地。臣请辞,非是挟缇事厂威势,恰是为了维护缇事厂威严……” “皇上,缇事厂不是朝中任何官衙,而是专司刑狱、缉捕的机构。因缇事厂无人能犯,才森严可怖,才能办平时所不能办的事情。” “倘若缇事厂少了威严,何来震慑?一旦缇事厂不再让人震慑畏惧,那么缇事厂与刑部等官衙何异?” 一连说了这句话后,汪印不待永昭帝有何反应,便继续道:“皇上,臣请辞之后,左翊卫简大将军可兼任缇事厂督主一职。臣既是宦官,宜当管着殿中省便可。” 他说罢之后,便静静候在了殿中,似在等永昭帝示下,又似在等某种解脱。 永昭帝胸口的剧跳放缓了,眉头却没有舒展开来,而后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话语是会传染的,听了汪印最后的话,他最先想到的,便是左翊卫大将军简靖安。 大安各大卫将军之中,最得他信任倚重的,并非是镇守京兆、环护帝都的京畿卫大将军蒋传胥,而是左翊卫的简靖安。 不然,他也不会让简靖安奉密令前往梁州。 可是,简靖安在梁州办的事情,可以说是彻底的失败,实在太让他失望,同时震怒不已。 左翊卫尚在焦头烂额,缇骑已令曲家子弟的尸体在方寸坡出现了。相比之下,简靖安和汪印的本事高下立见。 人最怕的便是比较,若非简靖安此事办得太失败,永昭帝一时还没有察觉到缇骑竟然这么厉害。 不,是汪印治下的缇骑这么厉害。 永昭帝已习惯了缇事厂的无所不能,就好像习惯了紫宸殿中的龙涎香一样,若非九龙香炉被震破,他还不知道原来龙涎香的气味如此馥郁。 如今,汪印和缇骑的情况也一样。 若是缇事厂交到简靖安手中,最后会怎样?还是那柄让人锋利到令所有人畏惧的利剑吗? 他用起缇事厂来,还会这么顺心遂意吗?如今国朝已定,他不用再面对内忧外患,但不能摆到明面上来的事情仍旧太多太多。 譬如曲公度及曲家这样的事情。——他需要用到缇事厂,需要用到汪印。 在这一刻,永昭帝突然意识到:目前来说,没有人能取代汪印成为缇事厂督主,也没有官衙能够取代缇事厂,成为他最倚重的耳目。 能统辖上前缇骑、使缇事厂成为一柄大杀器的人,暂且只有汪印! 是了,他给了汪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如今有人直闯汪印府邸,这固然是在挑战汪印的权力威势,何尝不是在挑战他的帝威底线? 毕竟,是他将汪印捧得这么高的,是他赋予汪印这些权力威势的。 不特是汪印,换作是任何一个人身居高位,被人直闯府邸,怕是怎么也要讨个公道说法。 #####第三更! 第两百四十二章太过了 这一次,熙平做得太过了。 究竟熙平在汪府做了些什么,令得汪印死不罢休? “皇上或许不知道,公主殿下到来的时候,微臣正与夫人在房中嬉戏……殿下竟欲不管不顾地冲进来,逼得我夫人承认错误……”汪印淡淡说道。 反正小姑娘与熙平公主推搡之时,熙平公主的确说过这样的话。 汪印不惮永昭帝细问,因为越是细问,当时熙平公主的咄咄逼人便越详尽,事情便越发难以开口。 本座一个宦官,与夫人在房中嬉戏,公主殿下欲闯进来……公主殿下是何居心用意? 更重要的是,他之所以会成为宦官,是因为当年救皇上所致!——这一点,皇上想必记忆深刻! 果然,听到这样的话语,永昭帝下意识看了看汪印胯下,脸色已渐渐墨黑。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逆鳞,汪印的逆鳞,便是成为了宦官。可恨熙平竟然揭了汪印这片逆鳞! 熙平这个蠢货!朕怎么会宠信这样的女儿?! 永昭帝的皇子皇女太多了,都已经排到二十一了,便是活着的也很多。 在过去,因熙平公主长相中那极类江南春水般的柔,他对这个皇女异常宠信。 可是如今,出现了一个有着破日胎记的二十一皇子,事情就不太一样了。 帝王心中的遗憾有了更好的弥补方式,过往的那些宠信随时能像云烟那般飞快消散。 汪印再次躬身,仿似叹息般道:“公主殿下嫁借皇上的口谕,闯入微臣的府邸,想必是受了人蒙骗或是对微臣有误会吧。” 假借皇上的口谕…… 永昭帝深深地看了汪印一眼,然后顺势下了台阶:“她是应该受些教训了。不过,她毕竟是朕的女儿,所受的教训不可太过了。” 这句话的意思,便是准许汪印从熙平公主那里讨回公道了。 此刻在永昭帝看来,一个没有太大用处的女儿,万万比不上暂时无人替代的汪印。 再者,这个女儿的行事着实太蠢了…… “谢皇上恩典!臣感激皇上厚遇,定必肝脑涂地!”汪印立刻回道。 汪印要的,便是永昭帝的态度。 不然早在熙平公主没有离开汪府的时候,便能让其吃不完兜着走了。 天家贵胄,的确是无能冒犯的身份。然而在权势利益面前,身份是可以往后挪一挪的。 永昭帝点点头,笑了起来:“朕自是相信半令的。朕与你君臣相得,视你为手足,不会因微末消失事而有损这情分。” 汪印低下了头,语气略有些不稳,喏喏透露出激动不已的心绪。 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这便是君臣相得。 可是纵观这梁州一事,实在谈不上什么君臣相得,充斥在其中的,只有种种艰险意外,只有种种提防猜疑。 汪印忽而觉得有些寂寥。 他虽然是军中孤卒起家,但“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这样的教诲自然知道的。 皇上如今说视为手足……倘若真是视为手足,熙平公主怎么敢直闯汪府? 取得了永昭帝最重要的表态后,汪印便说起了另外一事:“皇上,内子受了伤,怕是要好些时日才能养回来。臣打算带着内子去趋云峰静养疗伤……” 永昭帝点点头,心中不免奇怪:汪印为何特地提出这个请求,去趋云峰疗伤,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臣打算陪着内子,将会离开京兆一个月左右,请皇上准许!”汪印接着说道。 说这话的时候,他能清晰感受到左腰的伤痛。 虽然他能够行动自如,乍看来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却是经不起任何试探究量的。 尤其是,一个月之内却无法动用真气,实在与寻常的士兵没有什么两样。 在封伯和郑七王白等人的建议下,他打算找一个清幽僻静的地方,以养伤的名义,平平安安的度过这一个月。 仔细思虑过后,他便定下了趋云峰这个地方。 只是他作为缇事厂督主、殿中省首领,离开京兆一个月,时间的确有点长了,须得向皇上禀告这件事情。 永昭帝沉默片刻后,便欣然应允:“可,爱卿成亲以来,还没有好好歇息过,既然如此,朕就允你一个月吧。” 如今曲家的事情刚刚落幕,永昭帝觉得暂时无须缇事厂有什么大动作,汪印离开一个月左右,倒也无妨。 横竖,京兆任何时候都有缇骑驻守,每日都会有消息呈至宫中便可。 “谢皇上恩典!臣会将缇事厂、殿中省处理妥当才会离开的。”汪印如此说道,请永昭帝放心。 便是如此,当朝中官员在为曲家事情震动的时候,汪府上下已经动了起来,作着厂公、夫人前去趋云峰的准备。 两天之后,万事俱备,汪印和叶绥等人由府中仆从、缇骑护卫着离开京兆,去了东郊三十里外的趋云峰。 趋云峰虽名之为峰,但准确来说是一座山,虽然山并不很高,然而空气极好,白云飘荡,仿佛近天际触手可及,趋云之名就由此而来。 叶绥下了马车,环顾四周之后,一下子就喜欢这里。无他,这里太令人心旷神怡了。 白云在头顶上来回飘荡,各式鲜花在脚下萦绕,四周无人,只觉天地之大,及心之悠远,怎么会不喜欢? 叶绥前世在京兆度过了许多年,自然听说过趋云峰这个地方,却没有亲自来过。不想,趋云峰这里如此的清幽宁静,让人觉得心都放松了。 #####第一更!今天在几个医院跑来跑去,刚回到家中,没能及时更新,请大家见谅。 第两百四十三章世外 叶绥扭头看着身后的汪印,眉眼弯弯地笑道:“大人,这里甚好,甚好,我很喜欢!” 最关键的是,这里远离京兆的纷扰尘嚣,不会有任何人来拜访打扰,那么大人的伤,就能养得更好了。 他们是来趋云峰养伤的,名义上是叶绥受了伤,但真正受了伤的人,是汪印。 虽然乍看来汪印没有什么异样,但他上了趋云峰之后,便没有多加掩饰自己的伤势,脚步因此缓慢了许多,唇色也有些泛白。 叶绥知道,大人在京兆只是强忍着,现在才是大人最真实的状态。 “嗯,喜欢就好。”汪印淡淡说道,看向叶绥的眼眸却染着一丝笑意。 看到她灿烂的笑容,汪印的心情不觉飞扬了不少。 他想打算带小姑娘离开京兆,好好感受一下山中春景。虽然出了事故,现在来了趋云峰,倒也算实现了这个心愿。 至于他的……汪印感受着空气中那些细微的颤动,沉默不语。 趋云峰从上到下,都布满了暗卫和缇骑,封伯如今随伺在他身侧,就连年伯,都秘密从缇事厂大牢里面出来了。 因他不能动用真气,他身边的守卫,已提升到最高的警戒级别。 在这样的守卫下,趋云峰不说一个蚊子都飞不进来,但的确没人轻易近得了他身,遑论对他出手试探了。 是以,汪印的心情也甚为放松,比在京兆要轻松不少。 听到他这淡淡的话语,叶绥没有再说话,继续赞叹诋看着眼前的一切,心想大人以往是不是经常来趋云峰。 经过这数日的事情后,叶绥和汪印对彼此的心绪,已经和之前大为不同了。 两个人彼此更熟悉了不在话下,似乎还多了一些难以说清楚的意味。 汪印受伤时那种惊惶,还不时出现在叶绥心中,让她更明白自己欲护佑汪印之心。 现在对于她来说,没有什么比汪印养伤更重要的了。 至于汪印,总会想起叶绥为了替他遮掩,而承受的种种委屈,心中那丝本就在存在的怜惜本就更深了。 其实有变化的,不仅仅是他们两个人。经了这一遭事情之后,汪府的下人对叶绥这个厂公夫人更加尊敬了。 原本,汪府的下人对叶绥就十分恭敬,然而这种恭敬,并不是因为叶绥本身,而是因为汪印对她的器重,而是因为下人们对汪印的敬重。 现在,却不一样了。 在厂公出事的时候,叶绥顺利将熙平公主拖了半个时辰、还令熙平公主相信厂公就在府中。 这些事情,让府中下人们看到了她的聪敏机变,也看到了她的冷静果决。 更看到了她维护厂公、维护汪府的心。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怨恨爱憎,人的感情都是要处出来的,下人对主子的尊敬同样如此。 因旁人而得到的尊敬,和因本身所得到的尊敬,自然极为不同。 正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汪府下人真正将叶绥视为他们的主子,不是因为汪印,而是因为她本身。 趋云峰的夜很安静,明月高挂,为山上披上了一层柔和月光,周遭一切是如此静谧美好。 在峰上的八角亭内,叶绥倚靠着栏杆,偶尔看向旁边神色淡淡的汪印,觉得内心静谧而安定。 真好,真好。 叶绥眉眼间都是舒意,嘴角总不自觉带着笑容,断断续续与汪印说着话。 说着说着,便说到了曲家一事。 京兆因此事沸沸扬扬,在斯来院“养伤”的叶绥,自然并不关注。 她知道,不管朝官们所了解到的是怎样的情况,不管有怎样的猜测推算,都不会是真的。 真正的内情,除了眼前的汪督主,没有人会清楚。 只是,对此沸扬之事,汪印只有一个简单的结论:“曲家子弟死在了梁州方寸坡。” “嗯,大人说的是。”叶绥点了点头,附和了汪印的话语。 只是,如果曲家子弟真的似了,那么大人拼着重伤演了两场戏,又是为何?那郑七等人浴血奋战,又为何? 她知道大人话语未竟,便静静等着他接下来的话语。 汪印却没有说更多,只淡淡道:“本座答应过皇上,会收拾曲家手尾。至此,曲家一事才真正算落幕了。” 他目光望着栏杆外面的明月,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深邃旷远。 叶绥顿时了然。 是了,不管汪印救下的人是谁,不管当中有多少浴血奋战,对于所有人来说,曲家子弟的尸体已经被发现了,那么曲家子弟自然已经死了。 汪印和往常一样淡漠,不知为何,叶绥却觉得他身上有丝寂寥,不禁说道;“大人,只要活着,便是好的。不管用何种身份活着,都好。” 汪印将目光落在叶绥身上,微微颔首,唇角扬了扬。 很高兴,小姑娘的想法和他一扬。没错,就是这么个道理,活着,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活着才是一切前提,只有活着,才有别的可能…… 他看着叶绥因月色而显得柔和至极的脸容,心中微动,忍不住问了出来:“小姑娘,为何……当时会想道那个办法?” 白日宣淫,难道在小姑娘的心目中,本座是如此饥渴的人吗?她是不是忘了,本座是个宦官…… 叶绥眨了眨眼,随即明白了汪印所指,双脸颊腾地红了起来。 叶绥觉得双颊仿如火烧,羞得根本不敢看向汪印,连话都说不出来。 #####第二更!今天太难受了,任性一下,只有两更。祝各位爸爸们节日快乐! 第两百四十四章月色撩人 大人自然不是那种饥渴之人,事实上,正是因为大人冷淡至极,她从未在其身上联想过什么闺中情事。 只是……在那个紧急时候,她只能想到这个个办法,这个是最有效的办法。 活了两世,她很清楚熙平公主的为人性格,此人面相至柔,然而性子谨慎,眼神锐利,是一个十分难缠的人。 即使她想到了利用闺中秘事来遮掩过去,也不敢随意轻为。 为求逼真自然 她在自己的手臂上、脖子上拧了好几个红色的印子,不仅如此,她还狠狠地朝自己的胸部揉拧了好几下。 借此,逼出脸上的潮红和眼中的慵懒。再加上她刻意装出来的沙哑魅惑嗓音…… 不管是谁,见到了她脖上的红痕和脸上的神情,都能想象得出她之前经历过什么。 熙平公主这种久经人事的人,自然也一清二楚。 叶绥已经是十六岁岁了,她的身体当然已发育成长,度过了当初最难以言喻的尴尬之时。 可是,即便身体成长了,在用力扭拧身体胸部的时候,仍然会觉得有种钻心的痛。 这种疼痛,她现在还清楚记得。 当时时间紧张、情态紧急,她来不及想什么,自然也不觉得有什么 。现在想来,却觉得羞涩难当。 她觉得喉咙有些干涩,讷讷说道:“我,我……想不出别的办法了,觉得这是最有效的办法,当前肯定能遮掩过去的……反正她也不敢闯进来。 “万一,她闯进来呢?”汪印这样问道,一直在看着她。 看到小姑娘嫣红的神色,他目光越发深邃。 不知为何,他心中觉得被什么撩了撩似的,便不依不饶地问了出来。 叶绥暗暗吸了口气,努力稳住心神,摇摇头:“我……我有预感,她不会闯进来的。” 这个预感,当然是来自前世的认知。熙平公主乃淑妃所出,和避世低调的淑妃不同,熙平公主此人野心大得很。 此人虽然面相至柔,本性没有什么柔的地方,私下里其实是个淫荡奢靡之人。 更重要的一点,熙平公主心虚,所以才万万不敢闯进来。——想来这个时候,碧山君已是她裙下之臣了。 叶绥不清楚偷欢的人是什么心理,但无私显见私,越是在意的事情,便会装作越是淡然,无非是与欲盖弥彰反着来罢了。 正因为熙平公主有与外人躲在闺房取乐的经历,才不敢大刺刺的闯进别人家闺房。 由人及己,熙平公主怎么有胆子闯进来? 汪印没有再问下去了,小姑娘脸上好像火烧那般红,他着实不好意思问了。 这个时候,他突然想起了自己昏迷之前,所听到的小姑娘的那些吟哦。 明明是装出来的,为什么小姑娘的声音却那般魅惑?就像是真的一样,让他的心都鼓噪起来了。 他觉得心里热热的,喉咙也觉得焦躁干涩。然而他一动不动的坐着,脸上神情更冷了。 心里发热,又能如何? 叶绥察觉到汪印的神色有些不自然,心中不明所以,脸上的灼热渐渐散去,一时也沉默下来。 沉默之中,她想起了汪印昏迷的情形,忍不住开口道:“大人,您身上怎么会有那么多伤痕?” 大人俊美得宛如天人一般,脸容几乎无瑕。谁能想得到,在这副无瑕容貌下,是满是伤痕的身体? 若不是大人这次受了伤,她怎么都想不到,大人身体会有这么多伤痕。细细碎碎、新旧交错,让她触目惊心。 一个人身上有那么多伤痕,到底是经受了多少的苦难? 可是她所见到的大人,永远那么淡漠从容,对这些浑然不在意。怕是伤得太多,已习以为常了。 叶绥面容变了变,心头满是怜惜。 大人啊…… 听到她这么问,汪印想了想,便答道:“本座乃军中孤卒起家……孤卒,你知道吧?” 叶绥点了点头道。她知道,生于军中,长于军中,无父无母,由军中士兵领着长大,这便是军中孤卒。 想想汪督主的年纪,他出生成长之时,正是大安朝战乱动荡之时,有许多人和他一样,成为了军中孤卒。 对军中的情况,叶绥有所了解,却没有亲自经历过,到底流于表面。 她因为有畏马的心疾,连陪太宁帝巡守都做不到。 她所知道的那些军中情况,也只是从孙长蕴、陈就道等人那里听说的。 那么,大人在军中的经历,究竟是怎样的呢?这一刻,叶绥对军中情况起了强烈的好奇心。 “本座是在陇右卫长大的。陇右卫在雁西卫旁边,那时候还没有并入雁西卫,兵将计有三万多人……”汪印徐徐说道。 他目光深远,似是回忆年少时光,又是在感叹军中生涯,看不出喜或悲。 如果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斗争,那么在军中,这种斗争更为残酷,而且伴随着流淌不尽的鲜血。 汪印自记事以来,关于军中的最深记忆,便是浓烈的的血腥味,还有一望无际的黄沙及密林。 及至年长,他已经习惯了这种血腥味,所以缇事厂大牢就建在缇事厂官衙里面,这让他莫名心安。 然而黄沙密林,实在不是什么悦目的景色。 自从来了京兆之后,他便在城西置下了那么一大片华宅,里面遍地栽种着鲜花,与军中有着截然不同的景色。 这十几年的军中生涯,并没有太多可说之处,无非是杀戮和生存。 然而对这些过往,汪印却是感激的。 正因为他是军中孤卒起家,他的心志经受了非凡的磨练,如今才能执掌缇事厂和殿中省。 他不追忆往昔,也不囿于往昔,却不会忘记往昔。 千山暮雪,不见来时路。不见,它却是在的。 听着汪印说起这些军中事,叶绥的心起起伏伏,最终只问道:“大人的伤,多半是在军中落下的?” “军中之人,怎么可能不受伤?本座比许多人幸运的是,虽然受了伤,但本座还活着。”汪印淡淡说道,语气带着豁然。 当年一起在军中的人……照顾他的人,残害他的人,不管是卑微还是权重的,皆已化为了尘土。 往昔早就过去,而本座,还活着。 两人一问一答,随着低浅应和的嗓音,沙漏一点点流走。月色流泻,静静地笼罩这两人,为这两个人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芒,让人心神沉醉。 隐匿在暗处的封伯和王白将此情景看在眼内,行动越发警戒了。 趋云峰上,他们不会允许任何人打破这种温馨美好。#####第一更!本章大长章哦,弥补昨日二更,哈哈~~ 第两百四十五章熙平事发 安然舒适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转眼间,汪印和叶绥已经在趋云峰上度过五六天了。 在汪印与叶绥在趋云峰养伤的时候,京兆出现了一件大事,宗正寺和礼部的官员忙得脚不沾地,皇家那里几乎乱成了一锅粥。 这件大事,与熙平公主有关,而且此事反响极大,所牵涉的绝不仅仅是熙平公主一个人。 原来,熙平公主与京兆闺学琴院院主碧山君有了私情,两个人这个秘密情事,却被人发现了。 而且发现此事的人,正是皇后娘娘所出的元康公主。 元康公主在追捕府中一名偷窃小厮的时候,追到了阳嘉大街的 一处华宅,却受到了这华宅奴仆的阻拦。 元康公主疑心这华宅里面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秘,当即领着一种侍卫随从冲了进来,便发现了正在颠鸾倒凤的熙平公主和碧山君。 当时正是白天,华宅幽静,而且没有多余遮挡,元康公主领着的侍卫随从有些多,熙平公主和碧山君的种种情态,全部落入了这些人的眼中。 事情至此,是怎么掩都掩盖不住了。 这种风流韵事,向来最吸引人,传得也最快。 不过短短两个时辰,此事便传遍了京兆,就连街头卖菜的那些穷苦百姓们也知道了熙平公主和碧山君有私的事情。 此事一出,当真是举朝哗然。 一个是皇家公主天潢贵胄,一个是为人师表,是皇上亲自褒奖赐名的碧山君。 这两个人,怎么会苟且在一起呢?而且还是光天化日之下,毫无遮挡地在华宅中忘情纠缠。 大概,他们两个人都没有想过,会有人胆敢闯进华宅里面吧? 据闻,元康公主闯进去的时候,碧山君那玩意儿还还牢牢的插在熙平公主的身下,好一会才拔出来。 这一幕,让元康公主那些侍卫随从目瞪口呆,压根不知该如何反映。 这一桩皇家丑闻,当事人是熙平公主和碧山君,却影响了太多人。 熙平公主的驸马徐敬用,是真心喜爱熙平公主的,在得知这个消息后,他伤心欲绝,哀嚎一声便昏死了过去。 徐敬用之父,是兵部侍郎徐偃师,而且徐家乃京兆望族,当年徐家尚主,并非徐家汲汲以求,而是永昭帝亲赐。 其时,帝王多少存着拉拢徐家的心思。 如今出了这一桩丑事,徐偃师觉得徐家的脸面被狠狠扯了下来,还被人甩到地上践踏。 对徐家这样的名门望族来说,面子有时候比天大。 这事,徐偃师实在不能忍,最终哭到了紫宸殿,请永昭帝作主。 “皇上,徐家对皇上忠心耿耿,这么多年无有违也。自殿下嫁到徐家以来,这十余年,徐家上上下下对殿下尊敬有加,自问没有一丝一毫对不起殿下之处。可是……可是殿下怎么能如此?”徐偃师跪在紫宸殿中,眼眶都红了。 他“砰砰砰”地重重叩了几下,声音都沙哑了:“皇上,臣……臣心中凄苦,实在无颜面对徐家列祖列宗啊!” 永昭帝脸色阴沉如水,站起来离了御案,亲自将徐偃师抚了起来,叹息着说道:“爱卿请放心,此事朕定会给爱卿一个交代。” 乍听到这个消息时,永昭帝脸色墨黑,眉头都不住“突突”跳动。 汪印这个报复,太狠了!这是……要置熙平于死地啊! 不,不是死地。汪印当然会留着熙平的性命,然而熙平的名声脸面全都没有了,只会比死更加难受。 自从默许汪印可以从熙平那里取回公道后,永昭帝便知道熙平肯定会遭遇某些事情,他也在默默等待着。 却没有想到,会是这个事情,事情还会这么严重! 汪印这个报复,针对的不仅仅是熙平,还将元康、徐家都牵扯了进去,手笔太大,太大了! 永昭帝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个结果,若是知道,他一定…… 不,他其实是知道的,汪印的手段有多狠厉,对敌人有多残酷,他是知道的。 熙平直闯汪印府邸,等于狠狠刮了汪印和缇事厂一巴掌,现在,汪印将这一巴掌还了回去,狠狠地还了回去。 君无戏言,先前他已默许了汪印的举动,如今事情既发,他便不能对汪印通红 好一个汪印,难怪要避在趋云峰一个人,原来事情在这里等着! 看着徐偃师这个老臣眼眶通红,永昭帝觉得头都痛了起来。头痛之余,他还涌上了一股猛烈的怒火。 物必先腐而后虫生之,若不是熙平和碧山君确有私情,怎么会被汪印抓住这个把柄? 一个是朕宠爱的女儿,一个是朕亲封的碧山君,这两个人联合起来,给了朕这么大的一个难堪,很好,很好啊! 将徐偃师扶起来后,永昭帝这样说道:“爱卿,熙平行事无状,朕会令其入慈云庵清修,以后不会再管尘俗事。至于驸马……朕特擢驸马为益州刺史。望驸马能远离京兆种种纷扰,不损心志。是熙平对不住徐家,朕自当会有补偿。” 公主不能被休,哪怕出了这等丑事,也只能尽量掩盖过去。如今永昭帝所说的,便是他对徐家的补偿。 大安朝吸取前朝的教训,对驸马的官位权力管得极严。 为免驸马权势过大,向来只授予驸马虚职,领的多半是五品光禄寺丞、鸿胪寺丞这种不甚重要的位置。 如今永昭帝擢徐敬用为益州刺史,刺史乃四品官职,是实权高位,已是天大的恩赐了。 #####第二更! 第两百四十六章阴谋 个中深意,徐偃师自然十分清楚。 已发生过的事情不可能遮掩,徐家的脸面已经被踩踏了,这是无可更改的事情。 由此,更需要实际的好处才能弥补回来。 皇上的补偿、徐家得到的实权,这是丢脸之后最重要的事情,这便是实际好处。 徐偃师作为兵部侍郎,深谙用兵之道,自然清楚何时该进、何时该退。 因而,他面容渐渐平静下来,跪拜谢恩道:“臣……多谢皇上恩典!” 世人只知道勇猛之前,却不知道聪明的人,大多都是后退一步,然后前进两步的。 这会儿,徐偃师知道自己只能后退,才能继续往前走,才能得到更多,比现在丢失脸面得到的更多。 徐偃师离开之后,永昭帝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现在他很想知道,元康公主怎么也会牵涉其中! 坤宁宫内,韦皇后脸色沉凝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出言问道:“元康,你是不是早知道熙平与碧山君的事情?” 不然,女儿怎么会刚好去了哪里,还引出了熙平公主与碧山君的神情? 她知道女儿一直不忿熙平公主得宠,素来与熙平公主不和,但事情闹得这么大,皇上大发雷霆,女儿掺和进这件事情,当真是不好。 元康公主摇摇头,说道:“母后,孩儿并不知道。孩儿当真是追着家仆而去,并没有特意针对熙平的意思。” 元康公主的语气有些许委屈,却带着隐秘难言开心和快意。 她也没有想到,只是追着这家仆去了阳嘉大街,却撞破了熙平与碧山君偷情的一幕。 这件事情,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不过她当时立刻反应过来,故意大声嚷嚷,而且完全没有阻止,任由侍卫随从将那情形看个清楚明白。 瞧她看见了什么?就在前堂那里,没有任何遮掩,熙平与碧山君搂抱在一起。 啧啧,原来熙平私下里竟然是这么大胆淫乱的人! 熙平不是最得父皇宠爱吗?不是得驸马徐敬用疼惜吗?出了这样的事情,以后父皇和徐驸马会怎么看她? 出了这丑事,看她以后还怎么有脸面出现?! 虽然万万没有想到,但元康公主感觉如同三伏天吹来一阵凉风,心中痛快不已。 看着元康公主眼中的笑意,韦皇后便明了女儿的心思。 虽然她十分乐意见到熙平公主受挫,那女儿卷入其中…… 韦皇后叹息了一声,道:“元康,你被人设计了。那名家仆,必定是故意引你去那里的,你中计了,这不是什么好事。” 元康公主眼中的笑意浅了些,然后说道:“母后,我知道。但是这事,女儿并未遭受损失,有大难的,是熙平,哈哈!” 在找不到那名家仆后,元康公主便知道自己成了棋子,有人特意引她撞破熙平的事。 然而,成为棋子又如何?熙平那种丑态,可不是人人能见的。 换作了旁人,怕事情还没能传扬开去。幸好事她去了,幸好她带了不少奴仆去,不然,熙平或许会将事情瞒下来了。 这会儿,元康公主庆幸自己去了,对韦皇后的担心,她多少有些不以为然。 母后不是经常说吗?结果才是最重要的,不管是作为棋子还是执子人,她只知道熙平以后都会落不得好,那就满意了。 “元康,皇上大怒,万一牵涉到你,这怎么会没有损失?”韦皇后皱了皱眉,这样说道。 韦皇后心中有一股发不出来的暗火。女儿被人设计了,还能笑得出来,这真是…… 察觉到韦皇后的不悦,元康公主脸色却不以为然,道:“母后,事情已经发生了,孩儿的确没针对熙平,便是父皇来查问,女儿也无惧。父皇英明,怎么会怪罪孩儿?” 她虽然不如熙平受宠,但她是大公主,母后位置稳妥,父皇能说什么? 韦皇后脸色越暗,嘴唇动了动,却什么都没有说。 朝中之事,怎么会如此简单? 里面错综复杂,绝不是一般人能够想象的。女儿这样单纯的性子,就更想不到了。 最终,韦皇后仍旧忍不住叹了口气,出言提醒道:“一时无碍,并不代表没有害。现在是熙平遭难,万一以后有人针对你,可怎么办呢?” 又来了……元康公主神色有丝不耐烦,不愿意再听这唠叨提醒,便随意答道:“女儿以后定当小心谨慎,母后请放心吧。” 她又不是熙平那种不要脸面的人,她身行端正,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把柄,才不怕什么阴谋诡计! 看着元康公主脸上明显直漏的心思,韦皇后还是只想叹口气。 她暗自后悔自己这些年太护着女儿,只希望她过得无忧无虑,什么肮脏污秽都早早替其铲除了。 以致女儿现在都三十岁的年纪了,犹这样天真不解阴谋…… 罢了罢了,元康都这个年纪了,性子早已不可改变,就算她说得再多,也只会令元康厌烦。 既然她已经护了女儿这么多年,就一直护下去吧。她身为坤宁宫之主,护住女儿的本事还是有的。 再者,女儿懂事乖巧,也不像熙平公主那般…… 想到熙平公主的丑事,韦皇后眼中闪过了精光,随后不知想到了什么,身子突然一僵。 熙平公主日前直闯汪印府邸,诡异的是汪印却没怎么追究。如今熙平公主有了这等下场…… 若说这不是汪印的报复,谁会相信? 再一次,韦皇后对汪印起了深深的忌惮,打定主意绝对不与其对上。#####第三更! 第两百四十七章下场 而此时,熙平公主正披头散发,跪在紫宸殿外痛哭请罪,连额头都跪红了。 然而,永昭帝根本就不愿意见到她,还下了一道旨意,令熙平公主入慈云庵礼佛清修,还遣派了左翊卫士兵护送,明日便起行。 慈云庵在京郊千绝峰顶上,那里山高险峻,人烟稀少,更别说有什么香火鼎盛的事情了。 这里向来作为惩罚处所,在里面清修礼佛的人,向来是犯了大错的皇族公主或王公贵女。 更重要的是,入了慈云庵清修的人,最后都老死在慈云庵,根本不可能再下千绝峰一步。 这是一座庵堂,更是一座牢狱! 以往有人提到慈云庵时,熙平公主总是用团扇掩嘴,吃吃笑道:“进了慈云庵,可就出不来了,苦啊。这些人,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她说得同情怜悯,嘴角却是带着嘲讽讥诮。 作为最受宠的公主,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与慈云庵有什么关系,更别说有朝一日会被送入慈云庵! 不会的,不会的,父皇正气在当头,父皇最宠爱我了,一定舍不得如此对我的! “放开本宫,放开本宫!父皇,本宫要见父皇!父皇,孩儿错了,错了……”熙平公主嚎哭着,不断地挣扎,泪水鼻涕都糊在了脸上,不可见往日那副至柔温婉的面相。 可是左翊卫士兵双臂如铁,牢牢止住了熙平公主剧烈的挣扎,将她慢慢拖离了紫宸殿。 在紫宸殿旁边的宫殿回廊处,一个宫装妇人看着被拖走的熙平公主,眼中含着泪,却一动不动。 妇人身边立着一个姑姑,急急地说道:“娘娘,殿下她……殿下她要被送去慈云庵了,娘娘赶紧为殿下求求情!” 宫装夫人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说,眼泪滑落下来。 去慈云庵也好,还能留住一条性命。 自己的女儿是什么样的人,她怎么会不知道? 熙平心太大,错了,错了啊! 当晚,有关熙平公主的事情被呈到趋云峰上。 汪印听着缇骑的禀告,勾起了唇角,冷声吩咐道:“可以去做那件事了。” 熙平公主想就这么入慈云庵?没那么容易! 胆敢闯进本座府邸……小姑娘受过的委屈,他一定会加倍讨回来! 第二天一大早,京兆府的登闻鼓便被敲响了,这沉重的鼓声直接令许多人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 登闻鼓,是大安太宗皇帝所设,意思就是使鼓声响彻、冤情到达天听的意思,这是大安朝重要的鸣冤直诉的方式之一。 登闻鼓如此重要,为了避免有人借此闹事、随意击鼓,因此大安朝制定了一套非常严格的登闻制度。 其中最重要的一条,便是不管是否有冤情,都要先在京兆府受三十杖责。 京兆府的杖责工具,用的是两头包裹着铁皮的长棍。 受了三十杖责的人,断不可能毫发无损,很多不是重伤就是死亡。 在这样严苛的规定下,很少有人敲响京兆的登闻鼓。 因此,登闻鼓已经很多年没有响过了,就连京兆府吏,都习惯将其看作是一件摆设了。 今登闻鼓响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被属下急忙唤醒的京兆尹秦昉惊立刻披衣驰马,匆匆赶到了府衙。在听清楚府吏的禀告下,秦昉暗暗松了一口气气,神情渐渐平缓下来。 倒是少尹徐燕亭额头冒出了豆大的汗珠,颤颤地说道:“大人……这……事涉皇家公主,这可怎么办才好?” 原来,击响登闻鼓的,正是熙平公主府中的一名管事。 这名管事状告的,正是熙平公主,告其虐杀女官,告公主府长史柯木朗为虎作伥助纣为虐,等等。 这事,涉及了皇族公主,这公主不是旁人,正是刚刚被曝出了碧山君私通的熙平公主,肯定不是简单的事情! 徐燕亭觉得背后生寒,额头冷汗直冒,连脚步都是虚浮的。 秦昉神色如常,朝徐燕亭看了一眼,说道:“国朝登闻鼓的相关制度就在京兆府摆着,既然有人来敲登闻鼓,秉公办理便是,慌什么!” 徐燕亭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微张着,脑子有些混沌:大人说,秉公办理? 可是,这管事状告的,是熙平公主,事涉皇族,这可是天大的事情,这怎么秉公办理? 大人此话是什么意思? “太宗皇上既然设了登闻鼓,便是希望冤情得以伸张,不管是谁、什么样的身份,若是犯了罪,自然要按规矩办事的。”秦昉这样说道,语气甚至说得上平静了。 徐燕亭仍旧迷糊,喃喃道:“可是,大人……这是公主殿下……” 秦昉再次看了他一眼,出言道:“是啊,公主殿下。公主殿下不是即将送入慈云庵了吗?你怕什么,秉公办理就可以了!” 听到这一句仿佛有无限深意的提醒,徐燕亭渐渐回过神来,随后才醍醐灌顶,不住点头:“是,大人,下官知道怎么办了。” 是了,公主殿下与碧山君有私,令皇上震怒不已,即将被送进慈云庵了。 被送进慈云庵的公主,基本不可能再出来,已经被皇上及皇家所舍弃了。这样一位已经被舍弃的公主,已经翻不起什么风浪了。 既然大人秉公办理,那便秉公办理就是了,这是京兆府最好的处理方式。 大人是京兆府主官,就算出了什么事,也有大人在前面挡着,不怕,不怕。 #####第一更! 第两百四十八章削权 在这里,便不得不说说大安公主的地位问题了。 公主作为天家贵胄,身份贵重,地位自然高高在上。 然而永昭帝登基之后,推行礼德治国,对公主自然有着严格的要求。 公主代表着皇家的礼仪规范,既然享受了那么多人的尊崇,那么便更要作出表率了。 是以,熙平公主光天化日之下与碧山君私通,才会让朝中上下震惊。 毕竟,现在已不是前朝公主能够养着几十个面首的时代了,而是要求公主更为懂规守礼、作为一切仪礼表率的时代。 一个公主私通尚且为人诟病,更何况是虐杀? 在大安,虐杀是大罪。 所以南平顾家的朱砂公子顾珃,尽管性情残暴虐杀了那么多人,却是做得极为隐秘,小心翼翼遮掩着一切痕迹,就怕这些事被张扬出去。 如今,熙平公主虐杀之事,被扬了出来。 而且,虐杀的还是女官,这…… 女官不同于奴仆。奴仆是贱籍,而女官是良籍,是经过朝廷考核、取得薄册的良民。 国朝为了褒扬仁德,连虐杀贱籍奴仆都不允许,更何况是良籍良民? 当查探到登闻鼓敲响的原委后,许多朝官的心都跳了跳,总觉得熙平公主怕不会那么轻易就能躲过去。 果不其然,登闻鼓响起来之后,京兆尹、刑部和御史台便联合起来,去了熙平公主府查探。 经过一番调查,他们发现管事所说的女官的确是死了,而且公主府中莫名消失不见的下人也有不少,同时公主府还有不少奴仆称,熙平公主的确有鞭打、虐杀下人的习惯。 这样的调查,自然不会对外公布,但具体详情,被秦昉秘密上报至永昭帝跟前。 永昭帝看了这些查探之后,震怒不已,还打破了刚刚补上来的五镶玉如意。 随后,京兆尹秦昉联合御史台的官员上表,奏请削减公主的俸禄和封地。 奏疏上直接提到某些公主骄纵横逸,削减俸禄封地以儆效尤,而且能丰盈国库,是利国利民之事,云云。 秦昉所说的“某些公主”是谁,盲人聋子都知道。 熙平公主,一定是熙平公主!在朝官们看来,不管是熙平公主私通碧山君,还是熙平公主虐杀下人,这两件事都影响太大了,太到远远超过了这两件事本事。 贵族妇人寂寞空虚,多少有些难言之事,至于打杀下人……哪一府没有几个不听话的奴仆呢? 然而这两件事,在朝中引起了极大的动荡,现在还发展到削减公主俸禄封地、上升到利国利民的高度,这……这实在匪夷所思! 很明显,熙平公主会落不得好,不,不仅仅是落不得好而已。究竟是谁在对付熙平公主呢? 所有朝官都想到了一件事,之前熙平公主直闯汪府…… 霎时间,大部分朝官都脸色发白,身子微微颤抖,不敢再发一言。 “熙平这个贱人,她自己作孽,闹出了这么多丑事,竟然害得我们要被削减俸禄和封地,可恨可恨!”元康公主恨恨地说道,脸上满是怒意。 “皇姐,可不是吗?三皇姐即将被冲到慈云庵,肯定会老死在那里,她以后都用不着俸禄封地了,可是我们还需要啊!”八公主同乐公主苦着脸说道。 公主地位尊崇不假,那么各种出行、宴会场面就极盛大,这可都需要钱财来支撑的,然而宗正寺每年奉上的钱银就那么多,公主俸禄也有定例。 对于公主们来说,封地上各种赋税所得,才是维持她们尊崇地位的财力根本,是她们最看重的财力源头。 如今京兆尹奏请削减俸禄封地,这等于是从她们身上割掉了一大块肉,也等于是从她们的财力源头上截断了一大半,她们怎么能接受?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熙平公主所引起的祸事! 一想到熙平公主,这些公主们便个个都心生怨恨,眼中的怒火怎么都隐藏不了。 断人衣食,有如杀人父母,哪怕这些公主与熙平有着同一个父亲,,都恨不得啖其肉。 一众公主此刻聚集在这里,便是为了解决这件事情的。 过了一会儿,同乐公主小心翼翼开口道:“皇姐,您在父皇面前求求情吧。我们不像熙平那样骄奢淫逸,削减俸禄封地就免了吧……” 元康公主看了同乐公主一眼,懒洋洋道:“同乐,你为何不去求情呢?父皇对你也宠爱有加,说不定父皇能听进去。” 此话一出,同乐公主便讪讪笑了笑,不再说话了,旁边几个公主也都缄口不言。 见此,元康公主叹了一口气,道:“既然我们都不愿意被削减俸禄封地,那么联名上奏疏,一同向父皇求情吧。” 元康公主不是蠢人,才不会做这种出头鸟的事情。 再者,韦皇后已经提点过她了,此事关系甚大,她万万不可在此事上出头。 既然如此,那么大家便一起求情了,或许,父皇会答应吧? 元康公主等一众公主的奏疏还没有拟好,长公主郑薇的奏疏,便已经呈到永昭帝那里了。 郑薇在奏疏称:京兆尹的提议很好,国朝的确有公主过于奢靡,此风不可长,若是削减了俸禄封地,会为国库省下一大笔开支。 最后,郑薇奏请削减自己的俸禄封地,以作为表率,请皇上答应,云云。 郑薇的奏疏,让永昭帝想起了许多事情,也促使永昭帝下了一个决定。 #####第二更!这些天都要卧床静养,鉴于存稿不多,这段时间暂时两更,等身体好些了再恢复三更,请大家原谅,么么么~ 第两百四十九章平衡 大安皇嗣向来充盈,永昭帝自己有很多兄弟姐妹,但是现在活着还能享受尊荣的人,就只有长公主郑薇一个人而已。 因为郑薇嫁去了定国公府,而定国公素来是纯臣,只知忠心,不会过问权力。 还因为郑薇少时曾照拂过永昭帝。至于其他的兄弟姐妹…… 想到这里,永昭帝眼中闪过了一抹杀意。 当年他登基之后,仍旧饱受里忧外患,这当中自然有许多不甘心的皇兄弟的捣乱,也少不了在这些皇兄弟后面蹿上蹿下的公主们。 说实在话,永昭帝一向不信天家亲情,正因为他自己是皇子、后来成为皇上,才更加不信。 在皇权面前,天家亲情脆弱得不堪一击。 昭帝比任何人都懂得,皇族之人权势不能过大,大了就有祸事。 同理,永昭帝对天家公主,同样没有多少好感,所以他登位之后,i便制定了种种规范,以约束公主言行与举止。 ——他不希望将来继位的皇子,也受到他过去的压迫。 他宠爱自己的女儿们,愿意宠爱她们,却不会信任她们,也不会让她们拥有实际权力,更不会让公主的驸马握有实权。 若不是熙平公主的确弄出了这么大丑闻,若不是为了安抚徐家,他绝对不会擢升徐敬用为益州刺史,赋予其实权。 长公主郑薇的奏疏,令他思虑良多,也十分符合他的心意。 很快,永昭帝便有了决断,他接纳了秦昉和御史台官员的奏请,并且令宗正寺主理削减一事。 他下令:保留公主们的俸禄,却削减公主们的封地,包括元康公主在内的所有公主,封地都被削减了一部分。 此令一下,还在暗暗筹措联名求情的公主们都愕然了,动作都停了下来。 在韦皇后再次派宫中姑姑前去提点元康公主后,元康公主也上了一份奏疏,表示愿意削减封地、为国库效力,云云。 于是,公主们那一份求情奏疏便被搁置下来,永远也不会呈至紫宸殿。 定国公府内,世子齐适之与长公主郑薇正在说着话:“果然如夫人所料,皇上下令削减公主封地了。……夫人,皇上果真如此容忍汪印?” 作为定国公的世子,作为长公主的驸马,齐适之虽然在朝中只领了个虚职,却非那种对朝政两眼一抹黑的人。 熙平公主这两件事的源头在哪里,齐适之自然一清二楚。 在他看来,汪印的胆子的确太大了,暴了皇家的丑事,还使得公主被削权,难道汪印就不担心过犹不及、最后会被皇上责罚? 长公主笑而不语,末了只道:“谁知道呢?我们不求权不求利,朝中怎样都无所谓了。” 听了这话,齐适之也笑了,道:“夫人所言极是,就是这么个道理,我们什么都不求,且站在局外看这些风云动荡吧。” 长公主抚了抚花白的头发,随即点了点头。 她想起了那个俊美无俦却淡漠至极的人,汪印行事,怎么会过呢? 汪印常伴帝侧,皇上是什么样的性情、朝中是什么样的局势,揣测得比所有人都清楚。 不管熙平公主这两事在朝官看来多么大、引发多少动荡,汪印必定是掌握了一个度的。 只是这个度在哪里,除了皇上和汪印,便没有人知道了吧? 郑薇不愧是了解皇帝和汪印的人,此刻紫宸殿中的帝王虽然面色难看,却没有多少震怒。 在接到秦昉等人的奏疏后,永昭帝便接到了一封从趋云峰而来的书信。 书信,当然是汪印写的,说的并非求情请罪,而是说趋云峰那些流散的白云,说缇事厂事事皆好,请皇上切勿忧心,云云。 伴随着这封书信而来的,还有一株从趋云峰上挖下来的罗汉松。 栽有罗汉松,年年不受穷。 汪印这可松树贺的,是公主封地削减、国库充盈之事? 看着这株罗汉松,永昭帝沉默不言,忽然对身边的內侍房保笑道:“半令,确是朕的心腹啊!” 揣测帝心,这是死罪。 对帝王而言,心思被臣下猜到,是最为忌惮的事情。 然而此刻,永昭帝却没有多少忌惮。因为,汪印太聪明了,聪明的人,便会谨守自己的本分,不会越过一丝一毫。 汪印是缇事厂督主、殿中省首领,无论权势有多重,他都是臣。 而朕,是君。 君臣相得相宜,如同趋云峰的白云、如同寓意深远的罗汉松一样。 房保低眉顺眼侍立一旁,并没有说什么话。因为他明白,帝王无须他的回话。 下一刻,永昭帝继续道:“半令这书信和礼物,送得极好,极好啊!” 一个谨守本分、却又聪慧的人,实在让永昭帝满意。 这会儿,永昭帝想起了自己在军中的筹谋打算,也想起了养在皇后膝下的十皇子娶亲一样。 十皇子娶了兵部尚书邵世善的孙女,永昭帝明白这是皇后在拢兵部的势力。 他虽然准许了邵家这门亲事,却对皇后此举却颇为不满。 军中的势力,牵一发而动全身,不是后宫妃嫔可以沾染的。皇后此举,逾越了。 原本,他还想着要如何平衡兵部的势力,这会儿就有了个现成的理由。 熙平公主出了这等丑闻,他正好可以接着补偿的名义,让兵部侍郎徐偃师的势力扩一扩。 ——这是对邵世善的敲打,也是为了平衡兵部势力的需要。 充分的理由、现成的台阶,永昭帝便顺势用了,并且感到少了很多麻烦,心情自然舒畅。 作为帝王,他需要考虑的是军政大事,是国之绵延生息。 一桩丑闻、一个皇女,其实没有多少值得计较的地方。 汪印胆敢如此妄为,是不是猜中了朕的心思?永昭帝无法得知,却因为军政事顺心遂意,他心中没有多少震怒。 原本打算追究汪印的心,也高高举起然后轻轻放下了。 罢了罢了,汪印既然陪着夫人在趋云峰静养,一切便容后再说吧。 而皇女熙平公主,因虐杀女官被暂且安置在皇族家庙内的熙平公主,受到了无尽无止的惊吓,整个人几乎都快崩溃了。 #####第一更!现在养病,早上起得很晚,更新也往后推迟一些~ 第两百五十章冷酷 皇族家庙设在宫城深处,就在长春宫旁边。 长春宫是冷宫,在其附近的环境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皇族家庙虽然不像长春宫那样暗无天日,却同样幽深逼仄。 入了夜,皇族家庙只有一豆灯火,那些失宠妃嫔们念经念佛的声音,如同一曲曲丧音传到熙平公主的耳朵,让她惊惧不已。 她已经在这两天了,本来应该护送她前往左翊卫的士兵将她带来这里后,便守在了家庙外面,再没有别的举动。 如果说两天之前,熙平公主狂呼哀嚎着、怎么都不愿意去慈云庵,那么现在她巴不得快些去慈云庵。 起码,慈云庵不会像皇族家庙那么幽深恐怖,不会有傀儡木偶一样的失宠妃嫔突然出现在她床头,更不会有黑衣人对她严刑逼问。 刚开始见这些黑衣人的时候,熙平公主愤怒不已,还忍不住大骂出声。 她知道,她之所以会落到如此境地,肯定是汪印在其中做了手脚,这些黑衣人,一定是汪印派来逼迫恐吓她的。 她与碧山君之事,一直瞒得好好的,便是她府中的长史,也不曾知道碧山君的存在。 怎么元康公主就会在那个时候闯进来? 元康公主不过是一枚棋子,是汪印用来对付她的棋子! 熙平公主心中充满了怨恨与愤怒,她堂堂皇家公主,乃天潢贵胄,最后竟然如此凄惨,将会被送进慈云庵! 汪印,只是一个宦官,只是一个奴才而已!凭什么如此大胆妄为,放肆,放肆! 然而,在遭受了两天的惊吓之后,她的愤怒早就散去了,剩下的,便是无穷无尽的惶恐。 这会儿,一个黑衣人正冷冷看着她,目光没有丝毫的波动,就像看着一个死人似的。 随后,黑衣人将一把锐利的尖刺贴在她脸上,冷声问道:“殿下,是谁派你去刺探汪府的?” 这尖刺泛着幽蓝的寒光,很明显上面淬了毒,她无比清晰地感受到尖刺的森寒,似乎只要稍稍用力,尖刺就会刺到她脸上。 刺到脸上后会怎么样,熙平公主无法想象。 她眼睛瞪得大大的,脸色变得纸白,整个身子都软了。 她想大呼救命,可是发现自己喉咙像被堵住一样,什么声音都出不来。 若不是背靠着墙壁,她肯定会瘫软下来。现在,她惊恐地看着这尖刺,浑身都僵直了。 黑衣人的声音带着森寒,再一次问道:“殿下,是谁让你去试探汪府的?” 熙平公主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下意识尖叫出声,叫出来的却是蚊蚋般的嗓音,话语像漏风似的:“是……是父皇!本宫……我奉了父皇的命令,前去王府查探……” 黑衣人不为所动,眼神更冷了,尖刺也贴得更近了:“殿下,奴才想听到的是实话。若是殿下不如实招来,那么奴才便不客气了。” 熙平公主倒抽了口冷气,心高高地提了起来,整个人往后缩,恨不得自己立刻能遁走。 可是她背后的是墙壁,根本无路可退,眼见黑衣人竖起了尖刺,似乎下一刻就要刺进来了。 她几乎要疯癫了,终于忍不住惊喊道:“是太子皇兄,是太子皇兄!是太子皇兄说汪印……汪督主不在府中,父皇很想知道这件事情,所以本宫……我才向父皇请旨,是太子皇兄提醒我的,是太子皇兄!” 熙平公主不断重复着“太子皇兄”这几个字,吓得眼泪都掉下来了。 “太子殿下?”黑衣人一字一顿地说道,语气充满了怀疑。 熙平公主拼命点头,声音颤抖不已:“是,是他。本……我一直与太子皇兄暗中有联系。太子皇兄许诺登基之后,封我为皇太妹,还江南三省为封地……所以我才对太子皇兄言听计从。” 在尖刺的寒芒下,熙平公主还说了更多事情,说她从几年前开始就暗中支持太子,还说碧山君是经由太子所引荐给她的,还说太子也知道她与碧山君的事情,并且允诺代为遮掩。 阳嘉大街的那个华宅,虽然名义上是她的一个家仆所有,却是太子皇兄赠送给她的,还说缇事厂若是仔细查探,一定会查得出来。 听了这些话,黑衣人放下了尖刺,冷冷地看了熙平公主一眼,然后像鬼魅般消失不见了。 黑衣人离开之后,熙平公主便瘫软在地上了。她脸上糊满了眼泪鼻涕,头发披散着,乍看来像个疯婆子似的,没有丝毫公主威仪。 随即,她像惊吓过度般,将头埋在膝盖间,低低地呜咽了起来,就像隔壁长春宫时刻不止的呜咽声那样。 谁也不知道,低头呜咽的熙平公主,嘴角微微勾了起来,眼眶中虽然布满了眼泪,眼神却比刚才那淬了毒的尖刺还要让人心惊。 本宫沦落至此,汪印,本宫便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趋云峰上,汪印听罢缇骑的禀告后,沉吟不语。 以缇骑逼问的手段,他相信熙平公主不敢说谎,然而她所提到的太子…… 太子居东宫之位已经太多年了,办事向来谨小慎微,在面对他的时候都是恭敬有礼,怎么会做下这些事? 江南为富饶之地,如果熙平公主以江南三省为封地,那么得有多大的功绩?还有,封熙平公主为皇太妹? 前朝就有公主仗着皇太妹的身份,行垂帘听政之事,太子登基之后,会允许熙平公主参与政事? 熙平公主所说的话,不像太子行事的风格。 莫非熙平公主在说谎?可是熙平公主是天家贵胄,在经受了那么多冲击恐惧之下,还有胆子说谎? #####第二更! 第两百五十一章血腥 汪印觉得熙平公主所说的事情有种违和感,一时沉默下来。 熙平公主背后的人是太子吗? 有可能,也不可能。 “厂公,属下已经去查探过那处华宅了。这华宅经过无数次转手,当中的确有一人是东宫长史韩高的亲戚。然而韩高与这个亲戚也没有太多往来,更详细的情形,属下仍在查探。”缇骑这样禀道。 汪印点了点头,随即吩咐道:“仔细查探韩高,东宫的探子暂且不动,密切注意其他皇子的动静。” 熙平公主即将被送进慈云庵,他为小姑娘讨回了公道。 至于熙平公主背后的人,他同样不会放过。 一切,尚需缇骑继续查探,他并不急着要下决断。 缇骑立刻应令,很快就离开了。 这时,一阵淡淡的血腥味窜进了汪印的鼻端,令他身上霎时涌上了凛凛杀气。 片刻后,汪印淡淡问道:“这是第几个了?” 他的身侧是手中握着长刀沈直,长刀还在不断的滴着血。 “回厂公,这是第五个了。”沈直回道,神情冷肃,任由长刀上的血滴落。 自从昨天开始,就不断有人潜入趋云峰。 刚开始的时候,有两个人在山脚下就被截住了,压根不能踏上趋云峰半步。 到了今天,便有人摸上半山腰了,这令沈直及一众缇骑的心高高提了起来,布防巡守也比之前更为严密。 很明显,这些人是冲着厂公来的,缇骑曾尝试活捉这些人,不料这些人瞬即咬毒而亡,压根不在意自己的性命。 缇骑也曾装作不敌,故意让这些人逃走,以摸清着的底细。可惜同样的,这些人二话不说就自刎而尽。 从这两点看来,这些人的任务便是来刺杀厂公,任务一旦失败便会立刻自裁,不会留有半点痕迹。 察觉到这些后,缇骑和暗卫们便不再留情,见一个杀一个,叫他们有来无回,绝不能让他们靠近厂公。 沈直还从京兆抽调了不少缇骑,增加了趋云峰的防卫人手,多半布在半山腰以下。 半山腰以上,则是暗卫们和封伯、年伯在守卫。 这是历年来汪印身边少有的强大防护阵容。 若是有人能够穿过这重重守卫、近了厂公的身——沈直无话可说,那么这些人必是踩着他和缇骑尸体过去的。 汪印沉吟不语,这样的刺杀、一击不成便立刻毙命,这样的方式太狠厉,很显然这些都是死士,是专门用来杀人的工具。 谁会用这么大的成本来对付他?似有不死不休之势。 汪印暂时想不到是谁,折损在他手里的人命太多太多,缇事厂得罪的人也太多太多,他的仇人也太多太多。 然而能够豢养这么多死士的人,想来绝非简单,究竟是谁呢? 这些黑衣人之所以在趋云峰对付他,很显然是知道他受伤了,这些黑衣人跟梁州那些黑衣人,必定是有往来或者是同一伙人。 虽然暗卫和缇骑的守卫力量足够,但这世上没有千日提防的道理。 再严密的防守也总有疏漏的时候,万一…… 想到叶绥也在趋云峰上,汪印眉梢笼罩着杀气,吩咐道:“传出消息,本座要提早回京兆,三日之后起行。” 本座都要看一看,这种不怕死的杀人工具究竟有多少个! 这样的虫子最让人厌恶,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扑上来咬一口。 竟然如此,那么本座就把大腿伸出去,让它们咬个够吧! 沈直点了点头,明白了汪印的意思,立刻下去着手安排了。 沈直离开之后,封伯便现身,道:“主子,老奴担心那些人会将目标转向夫人。主子与夫人最好尽量在一起,不要分开。” 汪印自是知道这一点,也早早作了防备,已往叶绥身边再拨了两名暗卫。 至于他自己……在趋云峰上无要事,基本都会陪着叶绥赏云观花。 如今趋云峰上潜入了这些人,他就更不能远离小姑娘了。 想了想,汪印这般说道:“传令下去,假意离开趋云峰一事,不可以让夫人知道,不能让这些虫子打扰了夫人的安宁。” 小姑娘喜欢趋云峰,要是让她知道趋云峰潜了人进来,一定会担忧,心情肯定会受到影响。 他带着小姑娘来趋云峰这里,便是希望小姑娘远离京兆烦扰,心情舒适愉悦的。 然而,叶绥不是那种一无所觉的闺阁姑娘,她有着极为敏锐的感知力。 哪怕汪印什么都没有说,甚至缇骑们还刻意掩饰,她还是察觉到周围气息有种异样的凝重,猜测必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晚膳之时,她便问了出来:“大人,出了什么事情了吗?” 汪印看了她一眼,脸容没有任何变化,淡淡说道:“无事。” 叶绥咬了咬唇,继续道:“真的没事吗?我总觉得有些不妥……大人越是不说,我就越会多想。” 她知道大人没有多说什么,是为了保护她,她也知道大人有这个能力。 然而她不愿意什么都不知道,更不愿意任何时候都躲在大人后面。 被护佑是一种幸事,但被捧在掌心娇养,却不是件幸事。 叶绥活了两辈子,实在太明白“无知”并不是种福气,而是种毒药。 她感激大人的护佑,却怕自己渐渐丧失警戒心。 若是真有什么事情发生,怕会成为大人的负累…… 她没有掩饰自己的心绪,只是静静地看着汪印,执着想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第一更! 第两百五十二章同宿一室 明白了她的心思,汪印沉默了片刻,便说道:“有一些虫子爬上了趋云峰,本座不想扰了你的清静,才没有说。——放心,本座已经想好办法了,它们蹦跶不了几天。” 虫子是什么意思,叶绥当然知道。 她心跳了跳,看向汪印的目光带着一丝担心:“他们知道大人受了伤,前来试探?” 汪印点了点头,道:“当是梁州那些人。这些人自绝生路,没有任何痕迹可查。本座已传令,让缇骑假意提早返回京兆。” 叶绥秒懂,这是引蛇出洞之计,当即便说道:“那么我吩咐佩青和奶娘等人收拾行什。” 既然大人已有安排,那么她便全力配合,让这“假意”变得更真。 她想到了自己身边的暗卫——无论她怎么说,汪印都没有将她身边的暗卫撤走。 虽然王白等人再也没有现过身,但她知道这些人一直在她身边,严密保护她的安全。 听到有人潜入碧云峰、冲着汪印而来,她心中暗暗打定主意:断不能远离大人,如此一来,大人身边的守卫力量才能增强。 想到这里,叶绥暗暗呼了一口气,几度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开口道:“大人,晚上……不如大人宿在我房中吧。” 她说罢,便觉得两颊灼热不已,不由自主地低下了眉眼,不敢再看汪印一眼。 她担心大人的安全,不想暗卫远离他。可是,这样的邀约,委实太过……太过…… 听了这话,汪印一下子愣住了,脸上难得出现怔忪之色。小姑娘说什么?晚上宿在她房中? 这…… 叶绥努力平息着剧烈的心跳,抬起头看着汪印,说道:“大人,我不放心。” 她两颊仍带着嫣红,然眼神清明果决,艳丽的面容仿佛会发光一样,几令汪印不敢直视。 他明白了叶绥这个邀约的意思。 同宿一室,是为了让她身边的暗卫更方便保护他。 知道趋云峰变得不平静,小姑娘在担心他,想护佑他…… 汪印心中觉得微动,觉得眼前的小姑娘是如此好。 她在用她所有的力量、极尽所能地对他好,这些好,仔细说来,比他对她的护佑还重。 他身居高位、手拥重权,护佑小姑娘并无须花费多少心力,不会有任何损耗。 可是小姑娘对他,并非如此。 小姑娘说出这句邀约,得鼓起多大的勇气?对他的一片真意,是何等厚重? 这样的小姑娘,怎么会不让本座怜惜护佑呢? 他勾了勾唇角,细长眉眼中染上了碎星般的光芒,淡淡道:“本座……” 他正想拒绝,忽而想起了一事,话到嘴边便改了口:“可。” 他突然想起了小姑娘总是难以入眠一事。 从小姑娘从叶家带来的丫鬟口中,他知道她总要辗转反侧大半宿才能睡去。 知道这一点后,他已令木大夫为叶绥把过脉,还制了一些安神宁气的药丸子给她服用。 可是,效果并不明显。 先前在府中之时,他见着小姑娘房中烛火高燃,便忍不住前往她房中,不久就会见她疲倦困顿,然后频频瞌睡在桌上趴着睡过去。 不曾想,小姑娘平素竟是难得安眠。 那么,来了趋云峰之后,小姑娘的入眠可好些了? 自来了趋云峰之后,因汪印受了伤,木大夫在一旁时刻为他调息着,每晚临睡之前,他便没有再去叶绥房中了。 这个时刻,汪印脑中出现了叶绥睁眼到天明的画面。 漫漫长夜,小姑娘这么难以入睡,必定会觉得时辰难熬吧? 既如此,本座就陪着小姑娘吧,也好让她放心。 听到汪印的回答,叶绥动了动嘴唇,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只是觉得两颊越来越热,像火烧一样。 好一会儿,叶绥才觉得灼热散去,才努力平静道:“大人,我令人在外间加上床榻被褥……委屈大人了。” 外间略小,自然比不得汪印的寝室。 只是,为了大人的安全……大人说那些虫子蹦跶不了几天了,过了这几天,那就好了。 她心里暗暗这样想道,极力做到处之泰然。然而不知为何,她心跳得比平时快了一些。 当佩青听到叶绥的吩咐时,不禁愣了愣。姑娘说在外间安置床榻,让督主大人宿在这里? 可是,可是…… 佩青觉得脑中一片凌乱。 虽然夫人是嫁给了督主大人,可是他们并无夫妻之实,如今同宿一室,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季妈妈同样有这样的感觉,忍不住说道:“夫人,督主大人要宿在房中?这……好吗?” 季妈妈这段时日沉郁了不少。 她是叶绥的奶娘,看着叶绥长大,无比希望其能够幸福和乐,谁料她看着长大的姑娘嫁给了一个宦官。 虽然季妈妈知道叶绥嫁到汪府之后心情舒畅,脸上的笑容也比过去过了,然而季妈妈总觉得差了些什么。 夫人和督主大人的往来,她一直看在眼内。 越是看得多,她便越是怜惜。她不愿意惊扰夫人脸上的笑容,可是难道夫人就要一直这么下去吗? “奶娘,最近峰上有些不平静,大人会暂时宿在这里。不用担心。”叶绥这样说道,安抚着季妈妈。 她当然知道自己的奶娘在惋惜什么,然而有许多事情,她不知该如何说,也觉得没有必要说出来。 日子有功,时日会证明一切。或许时间久了,奶娘就能明白她的心志了。 #####第二更!么么大家! 第两百五十三章趣味 叶绥有足够的人生阅历,十分清楚自己在做些什么,也无比确定自己心的方向。 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她便会勇往直前,不会后退,也不会旁移。 如今对她来说,增强大人的暗卫力量,平安地度过这些日子,就是最重要的。 旁的,不必理会。 入了夜,叶绥房中像往日一样燃着高烛。 不过。叶绥却不像往日那般寂寞聊赖,却也不是随意舒适。 因为,汪督主就在她房中,正与她相对而坐。 叶绥虽然没觉得有手脚无法安放的不自在,却总觉得有一种拘谨和尴尬。 督主大人就在她房中,与她同宿一室…… 一想到这里,她脑中便觉得有些空茫,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了,是以明显能看得出沉默失神。 相比之下,汪印看起来比叶绥淡定从容多了。他脸上始终是那副淡漠的神容,就像往日一样,什么都看不出来。 然而仔细看,还是能发现许多细微差别来。他的眼神变得深邃,似乎能将人吸进去一样,白皙修长的手指,在空中停顿的时间略长…… 在厂公大人淡漠的面容下,其实同样有副急促跳动而无措的心。 汪印仿佛能闻道阵阵馨香,这是小姑娘身上的气息,还隐约带有丝沐浴的水汽。 是了,是了,现在天气渐渐热了,趋云峰上有热泉,小姑娘是习惯美每日沐浴的…… 现在小姑娘正穿着月白单衣,脸上不施粉黛,看起来却比平时更艳丽三分。 汪印觉得喉咙有些干燥,他微微移开了眼神,不敢看向叶绥脖项以下。 他暗自调整着气息,淡淡说道:“夜已深了,若是困倦了,便先去歇息吧,本座就在外间,不必担心。” 天知道他用了多大的气力,才努力将这句话说得平静淡然。 叶绥心中有丝莫名其妙的慌乱,并没有察觉到汪印语气中的僵硬,闻言便点点头道:“哦……好。大人……大人也早点歇息。” 说罢这句话,她便站了起来,朝汪印躬躬后,便往内间里走去,脚步快了不少,如同她的心跳一样。 没多久,叶绥躺在床上,轻轻按抚着胸口,想让它平缓下来。 明明内间与外间有着一段距离,明明汪印没有踏入过内间,可是她却觉得周围布满了汪印的气息。 这种清冷淡漠的气息,让她感到极是熟悉,也让她感到无比心安……困意一阵阵涌上来,令她缓缓合上了眼睛。 她没有像往常那样翻来覆去,而是很快就睡着了。 大概,只有在最信任最亲近的人身边,一个人才能毫无防备地入睡吧。 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叶绥便觉得神清气爽,并且一夜无梦,度过了来趋云峰后最安然舒适的夜晚。 在伸腰展臂的时候,她猛然想起了汪印,动作不禁顿了顿。 大人,可起来了…… 待叶绥梳洗完毕,出了外间之后,便看到了铺得整整齐齐的床褥,就和昨日她所见到的一模一样。 若非空气中有一股清冷淡漠的气息,她会觉得督主大人昨晚并没有宿在这里。 这时,佩青为叶绥披上一件薄袍子,边说道:“督主大人,卯时便起了。” 叶绥无意识抓着锦袍,原来,大人竟起得这么走,她睡得太沉,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听到。 她正在杂七杂八地想着,忽然觉得房中气息略有些变化,随即便见到汪印走了进来。 不知为何,叶绥觉得有些羞涩,顿觉有些不自在,略略避开了眼神。 汪印心中也觉得颇为怪异,脸上却没有显,然后淡淡说道:“小姑娘,本座今日带你随意走走吧。昨日缇骑在山峰见到了野鹿,本座令他们猎几只回来。” 听了这话,叶绥眸光亮了亮,里面有显而易见的惊喜:“大人的意思是……野趣一番?” 汪印点了点头,很满意见到叶绥的惊喜。 他原本就想着,小姑娘会喜欢的,果然如此。 下一刻,叶绥的笑容凝在了嘴巴,她想起了趋云峰最近的不平静,不禁问道:“大人,在山峰行走,可好?” 山中野趣当然令她向往,只是这样会不会有安全隐患?会不会对大人不利? “无妨,本座会安排妥当。”汪印只是淡淡回了这么一句。 趋云峰的春景甚好,猎鹿野趣甚有意思,不必因一些小虫子而缩手缩脚,影响了静养疗伤的心情。 听得出这简洁话语里面隐着的强悍,叶绥不觉心安。 是了,她相信大人,大人既说已经安排好了,那么她便无须忧心。 猎鹿野趣呀……她心中升起了热切期待,很想立刻就随着督主大人在山峰中行走了。 看得出叶绥的期待,汪印微微勾了勾唇角,然后朝虚空处看了一眼,不动声色地下了几个手势命令。 他对叶绥说的话语,并非只是安抚。他的确已经做了安排,缇骑正四下布防着,不必担心有失。 再者,他与小姑娘享受野趣的安逸落在有心人眼里,让暗处的人以为自己会放松警惕,勉强算得上一种迷惑。 缇骑的动作很迅速,还没有到午时,便猎来了三四头成年野鹿。 这些野鹿个头比她在叶府见到的要小一些,然而蹄腿矫健精瘦,想必是长时奔跑的结果。 那么,味道应该会比叶府中的要好吧? 叶绥略有些羞赧,忍不住看了身侧的汪印一眼。 她看到这些野鹿,就只想到吃了。她可是簪缨家族叶家的姑娘,唔,还是吃比较重要…… 第两百五十四章鹿梦 没多久,趋云峰顶上便开始热闹起来了,缇骑们干脆利落地将野鹿宰杀剥皮,厨娘则在吩咐着些什么。 叶绥看到这野趣盎然的一幕,脸上挂着浅浅笑容,好奇地问道:“大人,趋云峰上怎么会有这么多野鹿?” 缇骑一会儿就猎到这么多了,由此可见野鹿的数量很不少,并且,她还见到缇骑还提着好几只野兔。 汪印笑了笑,答道“趋云峰这里没有什么人会来,西侧有一片密林,飞禽走兽众多并不奇怪。” 那片密林,也是那些虫子潜入趋云峰的最佳地点之一。 缇骑趁着猎鹿的时候,将那片密林里里外外都滤了个遍,也算一事两用了。 叶绥看到缇骑捡来了不少枯枝堆在一起,厨娘并没有将野鹿切块,看样子,是打算将野鹿整只烤吃了。 鹿肉滋补之物,多半用来清炖,以往叶绥在叶家所吃的,便是炖鹿肉。 像这样正只架在柴火上烤的,还真没有见过。 她忽然想起了京兆闺学的七艺,她虽然在“馔”这艺上有多少涉猎,然而毕竟历练太少,用来应付闺学考核尚可,若是论厨艺的话,怕是连缇骑都比不上。 就她看来,缇骑清理野鹿的动作未免太熟练了些。 她扭头看着汪印:或许大人很喜欢吃鹿肉? 见叶绥看了过来,汪印便开口道:“以往陇右卫也有一片密林。在军中,野鹿这样的东西可是稀罕物,若是有士兵猎到野鹿,几乎让大家打破头才能抢到一点肉沫。” 不知为何,此时他很有说话的兴致,说起了军中与鹿有关的事情。 说起来,那都是十几二十年前的事了。 那时候,小姑娘还没有出生吧…… 难得听到汪印主动说起这些事,叶绥便接着问道:“那么大人也能够尝到鹿肉吗?” 汪印点了点头,下巴微扬:“当然,本座何须人也?自是吃了鹿肉。” 虽然那个时候他手臂都折了才抢到一块鹿肉,但这样的事情,就没有必要说给小姑娘听了。 汪印这副样子,带着一点点自傲和骄矜,再配以那副俊美无俦的脸容,整个人飞扬得令人屏息。 叶绥的心漏跳了一拍,气息有些不稳,遮掩着说道:“大人真是厉害……我还没有看过整头野鹿炙烤的呢。说起来,以往在书中看到蕉鹿之梦,我总会觉得好奇,像野鹿这么大的东西怎么可能会不见呢?” “有蕉覆之,遗薪忘之,一时错觉,看不到也是正常事。”汪印这样说道。 叶绥笑着点头应是,思绪却有些泛开了。 虽然她重活了一世,但前世所发生的事情并非梦幻虚幻,全是真正发生过、存在过的,她不会将这当成一场蕉鹿之梦。 她要牢牢记着前世的事情,不能失了警觉之心,这一世才能获得更好、更肆意! 野趣的魅力是巨大的,叶绥沉浸在鹿肉的鲜美中,忘记了趋云峰上的不平静,也忘记了与汪印同宿一室的种种尴尬。 习惯是个可怕的东西,也是好东西。 在经过第一晚的适应后,当再次与汪印相对而坐的时候,她的神容便自然多了。 与此同时,她发现自己总能很快就睡过去,而且睡得极沉,无梦到天明。 到了第三天夜里,在叶绥沉睡的时候,趋云峰西侧的密林里,却出现了血腥杀戮的场景。 十几个黑衣人悄无声息地进入了密林,想从这里潜上峰顶,却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动作,便听见“嗖嗖嗖”响起的弓弩射杀声音。 伴随着射杀声出现的,是鬼魅一般的缇骑和暗卫。半个时辰不到,这场杀戮便停止了。 这些黑衣人根本无法越过半山腰这里的防守,永远留在了这片密林这里。 第二日太阳照样升起,西侧密林里的飞禽走兽四处奔腾,仿佛这里从来没有出现过浓烈血腥和遍地尸骸。 汪印并没有告诉叶绥这些事情。在他看来,血腥与杀戮并不是什么好事情,小姑娘能避免则避免。 如此,过了七八天之后,叶绥感觉周围的气氛没有那么沉凝了,总觉得汪印神色似乎也轻松了一些,便问道:“大人,事情都解决了吗?” “嗯,解决了。”汪印脸上永远波澜不惊,语气也是淡淡的。 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了,那么还需要在外间安置床榻吗? 叶绥这么想着,嘴唇翕动着,却没有问出来。 不知道为何,她不想问出这句话,也觉得问出这句话并不妥。 大人如果觉得时机合适了,应该会撤走床榻吧? 仔细算一算,一个月很快就到了,也不差这几天,待大人能够运用真气的时候,暗卫们才不会那么紧张,她也可以略略放心。 那么,待一个月到了再说吧…… 她没有说,汪印也没有提,入了夜之后,汪印如常宿在了外间的床榻,两个人都刻意避免了与床榻有关的事宜。 山中无日月,转眼间,他们来到趋云峰已经满一个月了。 虽然汪印的伤还没有完全好,但已经可以动用真气了,这也到了他们离开趋云峰的时候。 在季妈妈和佩青等人收拾行什的时候,叶绥看着她们略显忙碌的身形,有种异样的沉默。 这一个月内,她虽然察觉到趋云峰不平静,然而她没有遇到半点波浪,每日所做之事,便是赏云观花,间或与汪督主一起感受山中野趣,心情大多愉悦舒畅。 这样的愉悦舒畅,对两世为人的她来说,都是不可多得。 #####第二更! 第两百五十五章返回 叶绥看着头顶上飘来荡去的白云,再看看脚下的鲜花,白云依旧在,鲜花却过了开得最灿烂的时候,大多陆续凋零了。 山中晚春已经过去了,回到京兆之后,不久就迎来炎热夏天了吧? 她向上伸出手,仿佛能够触及白云似的,心中涌起了浓浓的不舍。 这一处世外桃源,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来了;再来时,不知是否还会有这么闲适的心境;再来时,也不知道陪伴在身边的人还会不会是汪督主了…… 汪印正在吩咐着缇骑什么,眼角余光看到叶绥明显寂寥的样子,便朝缇骑摆了摆手,朝她走了过来。 “放心,本座会让缇骑将趋云峰占下来。以后任何时候想来,本座便陪你来。”汪印淡淡说道。 小姑娘如此喜欢这里,这么不舍,以后还会有再来的机会。 叶绥眨了眨眼睛,喃喃问道:“大人……这可以吗?” 趋云峰,不是大人或缇事厂所有吧? 汪印笑了笑,道:“怎么不可以呢?缇骑办了那么多事,只领微薄的俸禄,占下趋云峰算什么?这里的亭台楼阁,还是缇骑所营建的。” 若是细究,他或者缇事厂比旁人更有资格拥有趋云峰,嗯,就冲小姑娘如此喜欢趋云峰,他便要将这里据为己有了。 没错,缇事厂厂公就是这么仗势骄横,谁敢说些什么? 叶绥也笑了,点了点头。 的确,以缇事厂如今的威势,占下趋云峰确是不算什么,也没有人敢说什么。 关键是,汪督主和缇事厂能守着趋云峰多久呢? 想到两三年后的事情,叶绥的笑容淡了下来。后事……其实已经发生过,她是知道的。 但今生不是前世,必定和过去不同,她定会改变大人的命运! 汪印并不知道叶绥在想着命运这么高大上的事情,见到她脸色沉凝不少,还以为她只是不舍这里,心中暗暗打定注意秋天时再带着小姑娘来这里。 秋天好的时候,野鹿想必会更加肥美了。 当马车驶过京兆城门的时候,叶绥心中的不舍渐渐抛在脑后,心绪已经平静下来了。 能在趋云峰那种世外之地待上一个月,已经极为难得了,不能奢求更多了。 她的主要生活在京兆,她的根也在京兆。 大人……自然也是。 一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汪府的一切,其实没有太大的变化。 赵三娘没有跟着叶绥去趋云峰,经过一个月的调养,她的伤也好了,仍旧随伺在叶绥身侧。 对于叶绥来说,趋云峰和汪府中最明显的不同,便是……她不再与汪印同宿一室了。 如同在趋云峰上,两个人都刻意去提及外间床榻,回到汪府之后,两个人也没有就此事说些什么,只是,汪印宿在了暇日斋。 入了夜之后,叶绥依旧翻来覆去难以入眠,总觉得好像少了些什么。她想着或许是刚回到府中,仍旧有些不适应。 可是,第二晚仍旧如此,到了夜半时分,她才堪堪睡去。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眼底便带着一层乌青了。 汪印见到她眼底的暗淡,淡淡地问道:“小姑娘,晚上睡得不好吗?” 叶绥下意识点点头,然后飞快地摇摇头。 她不想让汪印担心,木大夫所调理的那些药丸子,其实是有用的。然而她活了两辈子,心里有太多驱不去的凡尘俗虑,自然睡得不怎么好。 她已经习惯了,便不觉这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更不想给汪印添什么麻烦。 可是,汪印接下来的话语让她吃了一惊。 “小姑娘,本座想在房中外间安置一个床榻,可方便?”汪印这样说道,语气没有什么起伏。 叶绥愣愣地看着汪印,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这么说。 大人的伤已经好了,可以动用真气了。而且,府中很平静,不像趋云峰那样有隐患,大人为何要在外间安置一个床榻呢? 怔忪过后,她心底涌一股无法忽视的欢欣。 她无法拒绝这样的请求,一想到汪督主宿在外间,她便觉得无比心安,然后就会很快睡过去,睡得极沉,一夜无眠。 良久良久,叶绥才对上汪印的视线,缓缓点头,说道:“好。” 一个“好”字,就像当初她在布珠巷答应汪印的请求一样,她无法违背自己的心,忘记所有的计算和得失,只想顺着自己的心去做。 现在,叶绥还没有意识到,她希望汪督主宿在外间,并不仅仅是为了得一夜安眠。 汪印自己也不知道,他做出这个决定,也不仅仅是希望小姑娘能够安眠入睡。 这些,都是后来事了。 再次回到汪府之后,叶绥突然发现自己开始忙碌起来了,最主要的原因,是封伯将汪府管家之权,交到了她手中。 封伯的理由很简单,就是他以后要随伺在主子身侧、以后留在府中的时间很少,无暇顾及管家事宜,只好劳烦夫人了,云云。 的确,封伯出现在斯来院的时间少了,反而是伺弄府中芍药的庆伯来得多了。 原本叶绥以为,庆伯会取代封伯,暗地里接管斯来院的守卫事宜。 不想,封伯会将整个汪府管家之权交到她手中。——这必定,是大人的授意。 其实,在叶绥刚嫁到汪府的时候,封伯就提出将管家之权交出来。本来嘛,管家之权便是夫人所掌的。 只是,那时候汪印不愿意增加叶绥的负担,也不愿意叶绥过于操练,便吩咐缓一缓再说。 如今,过去了这一段时日,经过了这些事情,汪印的想法也变了。 #####第一更! 第两百五十六章人不如 汪印想着小姑娘有事情忙碌也好,不然待在内宅之中,的确太无聊了。 汪印和封伯想得简单轻巧,然而叶绥心中却极为震动。管家之权,向来极为重要,尤其是汪府的管家之权,那就更重要了。 大人将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她,真的好吗? 然而面对封伯祈求的目光,面对汪印隐隐的期盼,叶绥无法说出拒绝的话语,最终只得接了过来,暗暗决定绝不会辜负这两个人的厚意和……信任。 信任,将偌大的管家之权交到她手中,将汪府的经济庶务交到她手中,这是非一般的信任。 接过管家之权后,叶绥才发现汪府每日里都会接到很多拜访帖子,按照门房宁安所说,这些帖子,都是不用回的,因为厂公即便不会接见任何人。 这一日,宁安呈上来一个拜帖,却不是给汪印的,而是给她的。 看到拜帖落款后,叶绥叹了一口气。 这个帖子啊…… 这个拜帖,是碧山君送来的。 拜帖上的字形铁骨铮铮,若是字类其人是个铁律的话,那么能写出这一手字的人,定是刚毅不屈之人。 叶绥想起了碧山君的样子,容貌清雅,意态俊逸,有遗世独立之风。 还有他的曲风,雄浑壮阔,带着十足豪迈之气。 无论是手书、容貌还是曲风,看起来都应该是一个有担当的君子,可是实情却不是这么一回事。 经历过前世和今生的事情,叶绥便知道,判断一个人品行的搞下,断不能简单以其手书容貌或者曲风来作为标准,一个人的才艺和其品行,是截然不同的事情。 碧山君,实在是一个小人! 且不说碧山君为人师表,在家有娇妻美妾的情况下与长公主私通,只说其为了熙平公主,利用了他两个徒弟顾清辉和穆谊,不仅设计这两个徒弟身死,还令顾、穆两家家破人亡,就足以让人唾骂。 无论是谁,当有所为,也有所不为,为人师表更因如此,然而碧山君为了一个熙平公主,为了自己私欲爱恨舍弃了国朝忠义。 这样的人,叶绥看不起。 碧山君此刻送来拜帖,想必是为了熙平公主求情。碧山君,凭什么还有脸面来为熙平公主求情呢?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样的话在叶绥这里是不合用的。虽则她入了碧山君门下,却是因为长公主郑薇的盛情。 碧山君从来没有教导过她,甚至没有见过她,只在她离开京兆闺学的那一日,才说了可以教导她琴艺,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她老师?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碧山君哪一点都没有做到,她不会认这样的老师。 这个拜帖,她自然不会接下。 况且,熙平公主直闯汪府,督主大人为了维护汪府、缇事厂尊严才报复熙平公主,她怎么会接下这个拜帖? “拒了这个拜帖,以后碧山君的拜帖,不用送上来了。”叶绥放下了拜帖,这样吩咐道。 宁安恭敬地回道:“是,夫人。” 他没有说,这些天碧山君一直在府外守着,不过却不敢靠近府中,只是远远地候着,隔一两天才来小心翼翼地问督主夫人可回来了。 碧山君已经在府外等了许多天了,夫人既然说拒了这个拜帖,那么宁安自会按吩咐办事。 宁安离开之后,叶绥便唤来了赵三娘,问起了碧山君现在的情况。 熙平公主已经被送进慈云庵了,那么碧山君呢?还能往汪府递拜帖,或许没有受到什么处罚? 赵三娘没有跟随叶绥去趋云峰,而是留在京兆养伤,顺便为叶绥探听收集京兆的情况。 她是从不失镖局出来的,不失镖局隶属缇事厂,赵三娘的消息自然十分灵通。 “私通事发后,碧山君名声殆尽,京兆闺学以其师德有瑕的名义,将其逐出了闺学。现在碧山君已经不是琴院院主了……”赵三娘这样说道,将碧山君的细况一一道来。 碧山君虽然琴艺非凡,然而他与熙平公主的事情闹得太大了,京兆人尽皆知。 而且,他当时与熙平公主颠龙倒凤的情况被许多人看在眼内,有一些好事之徒将这个成了极为香艳的话本,将碧山君写得极为的不堪。 就连碧山君那玩意儿的形状大小,都描写得极为详尽,几乎难以入目。 在这样的情况下,京兆夫人们自然不能再容忍了。她们联合了起来,向山长谢凤池请求将碧山君逐出京兆闺学,表示万万不能接受碧山君这样的人作为闺学先生,免得她们的女儿受到影响。 京兆闺学教授“琴棋书画馔绣策”这七艺,不仅要求先生们才艺高超,更要求先生们品行高洁,碧山君闹出了这么大丑闻,谢凤池当然不会保她,顺着这些夫人们的请求,将其逐出了京兆闺学。 如今接受闺学琴院的,是被称为青竹先生的林琴师。 “那么碧山君正在教授的两名亲传弟子呢?”叶绥问起了顾清辉和穆谊的情况。 碧山院让她在意的,就只有这两个明月一般的人物了。 这两人的情况,赵三娘也有所了解,当下便详尽应答。 顾清辉和穆谊大概没有想到,她们尊敬信任的老师,竟然会与熙平公主私通,自然难以接受。 不过,在碧山君被逐出京兆闺学后,顾清辉和穆谊却是全了师徒情分。 她们送了其不少银两,还安排其离开京兆,并且写了引荐信,盛赞碧山君的琴艺,将其推荐给江南道的一名富商。 这引荐信被顾、穆两家的长辈截了下来,并且勒令这两人不得与碧山君继续往来,切断了她们与碧山君的联系。 #####第二更!么大家 ~ 第两百五十七章再进 听到这些情况,叶绥静默不语,良久才叹息了一声。 先前她离开闺学的时候,还想着以后提点顾清辉和穆谊,现在碧山君出了这样的事情,看来不用她再提醒了。 顾清辉和穆谊背后的家族,定必对碧山君有了全新的认识和了解,也会有了防备。 前一世碧山君所做的恶事,想必今生不会出现了吧? 而且,现在碧山君名声殆尽,再想做什么欺世盗名之事,也没有什么人会相信了。 比起熙平公主被变相囚禁来,碧山君的下场好了许多。 不过,对碧山君这样的人来说,名声尽毁、如同丧家之犬,已经是最大的惩罚了。 碧山君这个人,以后翻不起什么风浪了,大概也不会再出现在她面前了。 叶绥并不知道,第二天碧山君再次来到了汪府外,舔着脸小心意思地问起了拜帖的情况。 宁安将拜帖递还给他,面无表情地说道:“夫人拒绝了拜帖,请碧山君移步吧。” 碧山君愣了愣,忙不迭堆起笑容,切切说道:“我是督主夫人的老师,她怎么会不愿见我?求你再通融一下,代为向督主夫人传话,我一定要见到她,求求你了,一定要见到她……” 此时的碧山君,与之前判若两人了,他脸色憔悴不堪,眼睛肿胀着,脸好像塌下来一样,完全就是一个憔悴平庸的中年男人。 哪里有半丝意态俊逸和遗世独立? 如果熙平公主见到了这样的碧山君,还会不会愿意与其私通,都不好说了。 “我们夫人说了,不见。碧山君请移步吧。”宁安冷冷说道,懒得再看碧山君一眼。 对与熙平公主有关系的人,汪府的人深恶痛绝。 熙平公主直闯汪府时的跋扈飞扬,宁安还记得清清楚楚。 幸好厂公最后平安无事,不然…… 宁安神情更冷了,他不出手对付碧山君,是懒得脏了自己的手,怎么会为其传话? 宁安随了汪印,本就是冷淡漠然的人,再加上极不待见碧山君,那神情就不是一般的阴冷了。 这样的表情,在碧山君看来,就是明显的侮辱不屑,顿时令他恼恨不已。 在苦苦哀求却无果之后,碧山君很想豁出去直接冲进汪府,然而他脚步像被什么粘住似的,凝滞得迈不开来。 他忽然想起了,熙平公主正是因为直闯汪府,才会遭受那么多的打击和苦难。 都是因为汪印和缇事厂,他和熙平公主才会出事,熙平公主才会被送进慈云庵,他才会什么都没有了! 汪印、缇事厂! 这一刻,他对这两者恨之入骨,他缓缓低下头,双手紧紧地握成拳头,眼中有着刻骨的毒恨。 拖着沉重的脚步,他缓慢地离开了城西这片华宅,暗自发誓不惜代价报复汪印,定会洗刷今日所受的屈辱,定会讨回曾经属于他的一切! 就在他远离汪宅时,有一个锦袍年轻人站在了他面前。 年轻人龙章凤姿,让人望而生畏。 “你想不想对付汪印?”锦袍年轻人这样问道,唇边带着一抹浅笑。 距离纯嫔生产到现在,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叶绥思忖着现在合适去看望姐姐了,便往宫中递了请求。 虽则她从汪印那里知道姐姐一切都好,但还是想亲眼看看姐姐以及小外甥。 前一世,姐姐死于难产,她尚在南平,后来永远也见到姐姐了;小外甥三岁之前,她也没有见过他。 现在,他们都是什么样的? 因汪印的关系,叶绥的请求很快就被坤宁宫韦皇后准许了。 她进宫的那天,恰逢阳光灿烂,因她想着即将见到姐姐和小外甥,心情越发好了。 纯嫔依然住在临华殿,与怀有身孕的良贵嫔同住在昌庆宫。 一见到叶绪,叶绥便忍不住红了眼眶。 许是因为刚诞下孩子不久,姐姐比之前所见到的丰腴了一些。 更重要的是,姐姐气色很好,眼神温润,嘴角带着微微的笑意。 整个人有一种说不出的包容温和,这是一个母亲所特有的慈母之力。 这样的姐姐,与过去太不一样,原来诞下孩子的姐姐,是如此的温润与慈爱,她前世所对太宁帝所作出的那些描述,不能准确形容十分之一。 不过,这一世她不用再向她的外甥述姐姐的容貌了,姐姐现在还平安活着,小外甥一定能亲眼见到自己母亲的样子。 一定会! 叶绥红了眼眶,叶绪看到自己的胞妹,心中同样激动不已。近亲情深,便是这个道理。 娘亲虽然给她送来了书信,却没能进宫来看望她。第一个来看望她的娘家人,是妹妹…… 叶绪心知,妹妹能够最近进宫来看她,必是因为汪督主之故。 想到汪督主,叶绥心头复杂不已。 汪督主夜半带来陈妙手与稳婆,将她从鬼门关救了回来,不管汪督主是看在绥儿的份上还是看在皇嗣的份上,都令她感激不尽。 可是,汪督主是个宦官,娶了她最为疼爱的胞妹…… 叶绪心头有种种说不出的复杂,最终只是化为一声叹息,关切问道:“绥儿,你可好?” 叶绥笑着点点头,答道:“姐姐,我很好。姐姐呢?姐姐平安诞下小殿下,妹妹真是太高兴了。” 说到这里,她的语气变得急促欢快:“快快快,小殿下呢?我想见见我的小外甥了!” 听到这些话,叶绪眉眼弯弯的,随即便吩咐安仪姑姑将二十一皇子抱了过来。 #####第一更!周末快乐呀~~ 第两百五十八章吐隐秘 小婴儿才一个多月大,绝大部分都是在闭眼睡觉。 这个时候,二十一皇子正睡着正香甜,长长的睫毛像把小扇子,小脸蛋粉嫩粉嫩,如此的稚嫩,如此的可爱。 跟前世她第一眼见到的病弱瘦小不同,他健健康康的,正在酣然安睡。 叶绥小心翼翼地从乳娘手中接过襁褓,忍不住放在怀里靠了靠,目光慈爱怜惜。 这便是二十一皇子,前世后来的太宁帝,是她的小外甥,是她一手抚养长大的小孩儿。 现在,二十一皇子睡得安稳宁静,正在他娘亲的宫殿了,以后会由他的娘亲抚养长大。 无须她这个姨母了……太好,太好了! 这一刻,叶绥想嚎啕大哭,心疼前一世太宁帝的多舛命运,欣喜这一世他的健康平安。 他只是二十一皇子,哪怕他以后不会成为太宁帝,只要这样健康,能在姐姐身边平安长大,那就是幸福了,比前世更幸福。 这一世,一切都不同了。 片刻后,她敛住了激荡的心神,声音略微沙哑地说道:“姐姐,太好了!妹妹愿姐姐与小殿下平安喜乐,多福多寿!” 她说的缓慢而虔诚,让人能深刻地感受到她发自内心的祝愿,顿时让叶绪心头震动。 她知道,绥儿向来是这么好,这么真。 没多久,乳娘便将二十一皇子抱了下去,叶绥稳了稳心神后,随即道:“姐姐,我有很重要的事情与姐姐细说,请姐姐屏退左右。” 她脸上的神情太严肃,语气太凝重,叶绪便知道她要说的是非同一般的事,当即令安仪姑姑和裘恩等人都退出殿外,殿中不再留一人。 情绪是会传染的,在所有人退下去之后,叶绪的心提了起来,开口问道:“绥儿,你想说什么?” 叶绥压低了声音,悄声问道:“姐姐,小殿下被皇上赐名云回,姐姐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听了这话,叶绪眉目间的温润散了不少,然后回道:“皇上如此厚爱,这是小殿下的福气。然而,我心里总是不踏实,觉得这不是好事……” 在自己的妹妹前面,叶绪不打算掩饰什么。 事实上,这一个多月来,她心头始终萦缠着这事。在皇上赐名后,她趁机向皇上请了一道旨意,谢绝了后宫人的探访,极尽可能地低调隐忍。 小殿下甫诞下就得到了皇上的赐名,这是天大的恩宠,在生性谨慎的叶绪看来,也是天大的祸事。 皇上这个恩宠,来的太怪异了。 她怀胎十月,皇上一次也没有来过临华殿,可见皇上并不十分在意她腹中皇儿。 怎么皇儿诞下来,皇上的态度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会给皇儿这么大的宠爱? 福莫福于少事,祸莫祸于多恩。 她不欲自己的皇儿受到这么大的瞩目,生怕皇儿成为那秀于林之木,最后会被宫里宫外种种狂风暴雨摧折。 她的皇儿太小太小了,而且现在她分位不高,怕护不住自己的皇儿。 再者,她总觉得自己皇儿右臂上的胎儿实在太怪异。破日之像,这总不是什么好吉兆。 然而裘恩私底下告诉她,道汪督主说这个胎记极为重要,切勿不可暴露于人前。 叶绪畏惧汪督主的威势,却知道汪督主的本事非她所能猜度的,既然汪督主怎么说了,她便按照吩咐这么做了。 只冲着汪督主救了她和皇儿一命,她便无法怀疑这提点。 这一个多月以来,为小殿下盥洗种种事宜,都是由她和安仪两个人亲自来做,便是乳娘哺乳的时候,都会有安仪姑姑在一旁守着,不让其解开小殿下的衣衫。 有关自己皇儿的事情,叶绪不敢有任何轻忽,只会比之前更为谨慎细致。 她不时会在想:皇上为何会对皇儿如此恩宠? 汪督主为何说这个胎记不可暴露?这当中有没有什么关联? 可是,这些问题她没有答案,也不敢与任何说,只深深埋在心里。现在叶绥既然这么问,她便将此种种说了出来。 叶绥环顾了一眼周围,几乎悄不可闻地说道:“姐姐,云回之名,正与小殿下右臂上的胎记有关!” 叶绪闻言,神色倏然一变。 “姐姐,我听督主大人说,皇上被封为赵王的时候,曾经与浣沙女云氏有过一段情缘……”叶绥这样说道。 她假托了汪印和缇事厂的名义,将前世她所知道的事情说了出来。 这也是她与汪印商量好的,他们一致觉得,永昭帝和云氏之间的秘事应该让叶绪知道,好让她有所准备。 无知不是一种幸福,尤其对于宫中的妃嫔来说,无知其实是夺命藤。 倘若懵懂无知,就会容易中圈套,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有所了解有所准备,才能够防备暗处种种的危害。 叶绥和汪印都认为,叶绪只有知道了“云回”这个名字的由来,知道当中的隐秘,才会明白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听到这一则秘闻,叶绪心中翻起了惊涛骇浪,脸色也变得越来越难看。 良久,她才说出这么一句话:“原来,竟是如此。皇上他……对于云氏竟如此情深意切。” 她脸色甚是难看,上面有惆怅,也有冷然,还有一丝悲怆。 叶绪神情太复杂,让叶绥一时捉摸不透,想了想,便提醒道:“姐姐,皇上对谁情深意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云回这个名字对小殿下来说,是一道护身符,是一重铠甲,能够挡住许多的风雨侵害。姐姐,这点你要懂得。” #####第二更! 第两百五十九章要争 叶绥知道姐姐当初进宫,主要是为了护佑至亲,对永昭帝没有什么想法,自然也不会在意帝王心中真正爱慕的是谁。 然而,姐姐现在诞下皇儿了,自己的皇儿因另外一个女人而得名,不管是谁,怕是心里都不好受。 姐姐神情难看,多半是为此吧? 叶绪合了合眼,再睁开时,眼眸中已是一片平静,道:“这些,我都懂得,我……只是有些意外罢了。” 意外高高在上的帝王有如此求不得的时候,意外云回之名竟是如此由来,意外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汪督主早作了种种铺陈。 世上不会有那么巧的事情,想必,她皇儿右臂上的胎记是假的吧?以假乱真,莫怪乎汪督主说这个胎记切勿示人。 再真的假,也是假。 这一刻,出现在叶绪脑海中的,并不是永昭帝真正爱慕谁的问题,而是想当时产房那么多人,她们是不是都知道这个胎记是假的?这件事情是不是足够严密? 很快,她便想到了答案。 汪督主办事自然会滴水不漏,这胎记真假之事,断不会露出去! 沉默片刻之后,叶绪说了这么一句话:“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皇儿受到太多恩宠关注了,这……是一件好事?” 云回这名字的确是一道护身符,也是天大的恩宠。 然而祸福相依,有多大的恩宠镇承受了多大的危机,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汪督主救下了她和皇儿,她对其感激不已,不愿意用恶意来猜测这个位高权重的人,但汪督主设下这个手笔,真正原因是什么? 叶绥懂了叶绪的意思,不禁哑了哑口。 她不能说,这不是汪督主的手笔,而是她的安排。 这是为了护住姐姐和小殿下,也是为了护住汪督主。 想了想,她便开口道:“姐姐,任何事情都可能尽善尽美。这是是好是坏,关键在于姐姐,在于局势。但目前来说,小殿下得到皇上恩宠,比默默无闻要好。姐姐,怀璧其罪呀。” 叶绪的心颤了颤,身子都有片刻僵直。 是了,绥儿说得没有错,怀璧其罪,怀璧其罪! 她已平安诞下皇儿,皇儿的本身,就已成为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了,会让某些人恨不得立刻拔了去。 这些人的仇恨之心,不会因为她避让低调而改变,反而会把她的避让低调当成软弱无能,会对她和皇儿加以任意残害。 既然如此,那么她就要足够强硬,皇儿要有足够的恩宠,从眼中钉肉中刺成为四肢、成为头颅,让任何人都动不得! 绥儿,是这个意思吧? 这也是……在宫中安然活下去的最好方式! 看到叶绪眼中的决然,叶绥便知道姐姐想明白了。 为母则强,同样则急,姐姐比她聪明太多了,只是太在意小殿下,失了冷静之心,才会一时想不到罢了。 在宫中,一味低调平静不是好事。 皇上子嗣太多了,如果小殿下只是一个普通的皇子,那么遭遇了什么,怕皇上也不会在意。 叶绥的声音仍旧细小,语气却冷了下来:“姐姐,将小殿下放在万千瞩目之下,起码让某些人投鼠忌器。他们就是想残害小殿下,也得掂量掂量!” 叶绪深深吸了一口气,眼中过同样带着森寒:“是,绥儿,你说得没有错。” 至此,她完全明白了。 从她诞下皇儿……不,从她怀有身孕的那一刻起,她便不能再退再隐忍了。 在宫中,诞有皇嗣的妃嫔,不进则退,非荣则损。 她就算有心想退,也没有后路可退,也隐藏不得,除非是死! 她身后有父母兄妹,还有皇儿,怎么能退,怎么能死! 许是想到宫中吃人的态势,姐妹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过了片刻,叶绥想起了另外一事,便提醒道:“姐姐,你要移殿而居了,不能再住在昌庆宫了。如今良贵嫔有了身孕,此人太蠢,怕将来会被其所累。”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姐姐与良贵嫔同住在昌庆宫中,这并不是件好事。 叶绪点头,并没有答话。 这件事情,她早已经想过了。 之前是因为她怀有身孕,需要防备的事情太多,良贵嫔虽然性子骄纵,然而为人太蠢,种种手段都不高明,是最合适的临殿人选。 现在她已诞下皇儿,之前那个阶段已经过去了,事情已有所不同,是应该改变了。 她入宫便被册封为纯嫔,如今五年过去了,她也诞下了皇子,分位的确要晋一晋了。 看了看面前的妹妹,叶绪还想到了汪督主的五年之期。 为了父母家族,为了同胞妹妹,为了皇儿和她自己,她在宫中也要争一争了。 总有一日,她会叫暗处那些牛鬼蛇神,见她而俯首认低! 叶绪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然后弯着眉眼,笑着道:“绥儿,你放心吧……” 听了这话,叶绥与叶绪有些相似的面容上,也露出了笑容。 姐姐既然这么说,那么剩下的,便是行动与时间了,她在宫外等着便是了。 随后,看过睁眼醒来的二十一皇子后,叶绥便向叶绪告辞了。 离开临华殿的时候,她却碰见了一个宫装妇人。 这个宫装妇人,是淑妃娘娘。 叶绥并不认识淑妃娘娘,听到引领的內侍行礼唤“淑妃娘娘”,她才知道眼前的人是谁。 淑妃娘娘,贵淑贤德死妃之一,熙平公主的娘亲。 甫出临华殿便见到了淑妃娘娘。——看样子,淑妃娘娘是特地等候在这里,为何呢? #####第一更! 第两百六十章无惧 叶绥微微弯了弯腰,同样请道:“见过淑妃娘娘。” 淑妃上前一步,作了个虚虚扶起来的姿势,笑眯眯道:“督主夫人快起,。不必客气。” 她眼角深深的皱纹清晰可见,因离得近了,叶绥还能清除见到其鬓发有一些银丝。 也是,淑妃娘娘是皇上作为皇子时纳的侧妃,年纪确实不小了。 虽然她年纪比韦皇后年纪还要小的,看起来却比韦皇后苍老多了。 显然,淑妃并不十分爱惜自己的容貌,这样的妃嫔,在宫中倒是极少。 “督主夫人长得可真好,让本宫眼前一亮。本宫好久没有见到这么漂亮的人儿了。督主夫人若是有空的话,请去本宫的顺庆宫坐坐?”淑妃这样邀请道,语气极为温和。 听到这样的话,叶绥脸上露出了意外的神色,略有些羞涩地摇摇头:“承蒙娘娘厚意,只是我出宫的时辰快到了,实在是遗憾。” 她心中猜测着淑妃的用意,淑妃这个邀请颇为突兀,断不是为了唠家常叙交情。 她与淑妃没有任何交集,若不是因为熙平公主,大概她不会与淑妃见上面。 前一世,她就没有见过淑妃其人。 若勉强说是有关系,那也是有仇怨,不会是交情。 熙平公主应被送到慈云庵了,淑妃在这里等着自己,怕便是为了熙平公主,当是为熙平公主求情? 可怜天下父母心,便是宫中的妃嫔,同样也是如此。 果然,淑妃随后便提到了熙平公主,这么说道:“本宫的女儿比督主夫人大了十来岁。想必督主夫人也知道,本宫女儿被送进了慈云庵吧?” 叶绥只福了福身,没有接上话。 见此,淑妃眼神越发温和,语气却黯然道:“督主夫人,你知道慈云庵吗?” 叶绥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仍旧没有说话。 淑妃不以为忤,长长叹息一声,道:“慈云庵在千绝峰顶上,那里不是什么好地方啊,四周荒凉、香火冷落。本宫实在不想自己的女儿在那里度过一声,她尚不到三十岁啊,督主夫人你觉得呢?” 淑妃的意思,叶绥很清楚。 慈云庵这样的地方,既然进去了,就轻易出不来,尤其是熙平公主闹出那么大的丑闻,还是左翊卫亲自护送去那里的,就更出不来了。 换言之,熙平公主被囚禁在慈云庵了。 年限是多少,没有人会知道。想必有缇事厂在的一天,熙平公主都不会出来了。 见到她沉默,淑妃终于按捺不住,直接说道:“督主夫人,本宫是来向你求个情的。本宫的女儿的确是有错,但一辈子囚禁在慈云庵,太残忍了。恳请督主夫人看在我思念女儿心切的份上,让她出来。” 叶绥抬起头,眼中疑惑地看着淑妃,略有些茫然地道:“娘娘,是皇上下令将公主殿下送去慈云庵的,娘娘应该去向皇上求情才是。娘娘这般说,却是折煞在下了。” 熙平公主落得如此下场,虽然所有人都少不了汪印和缇事厂的手笔。 但是,撞破熙平公主与碧山君私通的人,是元康公主; 曝出熙平公主虐杀女官的,是去敲响了登闻鼓的公主府仆人。 熙平公主的事情,明面上与汪印、缇事厂何干呢? 听到淑妃这样的话语,一副“就是缇事厂所为”的样子,叶绥只觉得无语。 “本宫不会求错人的,请督主夫人代为向督主大人美言求情,本宫感激不尽。” 叶绥摇摇头,说道:“娘娘,我实在惶恐。督主大人的事情,我不敢说一个字。” 她正想向淑妃请辞,却听到淑妃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督主夫人,你想要纯嫔多一个敌人,还是多一个朋友?” 听到淑妃提到自己姐姐,叶绥眼眸半眯了起来,朝淑妃淡淡地看了一眼。 淑妃,以姐姐作为威胁? 察觉到她的目光,淑妃笑了说道:“督主夫人,本宫进宫已经十九年,裴在皇上身边快三十年了。别的不敢说,一两个得用趁手的人还是有的,要找一个嫔的麻烦,还是可以的……” 她抚了抚鬓发,柔声道:“本宫一把年纪了,也就女儿这么一个牵挂了。如果女儿一辈子被囚在慈云庵,那么……本宫会不惜一切的代价来对付纯嫔!” 听到这威胁,叶绥笑了,仿佛有些了然的说道:“娘娘,我之前想不明白,现在却知道公主殿下为何会直闯王府了。” 淑妃与世无争,她所出的女儿却是野心极大之大,叶绥一直觉得她们不像真正的母女,不然,行事心性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差别呢? 现在听到淑妃这一番威胁话语,她倒是发现这对母女的相似之处了,那就是都不怎么聪明。 熙平公主已经被送进慈云庵了,证明不管是熙平公主还是淑妃,都远不及督主大人的威势,可是淑妃明着求情,却说出了这些威胁,会不会太可笑了? 淑妃是无计可施呢,还是有所倚仗? 不管淑妃如何想,她都懒得理会,也不会在意。她没有多说什么,仍旧朝淑妃福了福身,便打算离开了。 与一个拎不清形势的妃嫔说话,实在太耗费时间。 不想,淑妃再一次挡在了她面上,似乎还有什么话想说。 叶绥却乏了,不待淑妃开口,便说道:“公主殿下的性子,娘娘作为公主母妃,想必比我清楚得多。然则,娘娘是希望公主殿下活得久一点呢?还是希望公主殿下早早没命?” 淑妃眼神惶然,色一下子变白了,跟鬓上的银丝差不多。——她明白叶绥是什么意思。 熙平公主她的女儿,她自然之道女儿的野心。女儿的心太大了,终究是错了。 这一瞬间,淑妃无言以对。 “娘娘,我以为将公主殿下放在慈云庵,才是最合适的事情。娘娘,过几年您且看吧。儿孙自有儿孙福,娘娘此前既然管不了,以后自然也管不了。娘娘,我告退了。” 说罢这一番话后,叶绥不待淑妃有何反应,便侧身越过了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熙平公主有胆子直闯汪府,便要承受后果!她作为汪府的女主人,同样不会允许汪府的尊严受到侵犯! 淑妃是敌人是朋友,都无妨,她也无惧! #####第二更! 第两百六十一章厚情 汪印回到府中之后,听到庆伯说夫人身体有些不舒服,早早就歇下了,不禁心里有些着急,脚步比往常急切了不少。 进了斯来院之后,汪印不及多想,便大踏步进入了内间,见到了叶绥倚靠在床头,神容的确是疲倦苍白的样子。 随即,他便开口问道:“小姑娘,老木来看过了吧?是哪里不舒服?” 见到她他出现在内间,叶绥刹那愕然,在听到他这么问,她张了张口,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神情不免有些羞涩。 她没有什么事情,只是葵水来了…… 汪印见叶绥这个样子,还以为她难受得不知如何说,不由得再次关切询问起来。 昨天临睡之前小姑娘还好好的,他知道小姑娘今天是进宫去看望纯嫔了,缇骑只禀小姑娘遇到了淑妃,余事都好。 无端端的,小姑娘怎么会不舒服了呢? 叶绥紧张的抚了抚身上的被子,终于声如蚊蚋的说道:“大人,我……我只是葵水来了。” 说完这句话,她便立刻觉得脸上发热,忍不住低下了头。 汪印有些愣,素来淡漠的神情略有些尴尬,俊美的脸容难得带丝赧然。 葵水……葵水? 下一刻他不自在的咳了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葵水,难怪小姑娘会支支吾吾,原来是这样…… 他故作淡然地说了这么一句话:“那你先休息吧,本座暇日斋处理公务了。” 说完,他没等叶绥有什么回应,便转身快步离开了内间。 他脚步匆匆,如同来时急切一样,瞬间便消失在门帘外。 倚靠着床头的叶绥看到汪印匆忙的脚步,不禁眨了眨眼睛。 她没有想到,会见到汪督主这副样子,好像有点落荒而逃…… 不知为何,见到这情景,她忍不住扬了扬唇角,觉着腹部也没有那么绞痛了。 暇日斋之内,汪印端坐在雕花太师椅上,白皙修长的手指在扶手上轻轻啄着,俊美的面容在烛光映照下,如同天上神人一般。 他细长眉眼半眯着,神情略微凝重冷肃,似在思虑着什么重要的事情。 良久,他看向了身侧的封伯,开口问道:“封伯,姑娘家来葵水,身体会很不舒服吗?” 小姑娘苍白疲倦的样子,一直在他脑海里,总让他觉得有丝丝挂碍。 这是他第一次碰到这样的事情。 他是军中孤卒起家,所接触的不是士兵便是內侍,他自己身边伺候的人,也没有任何女性。 葵水,他自然知道是什么东西,却不知道葵水来的时候,会让人身体不舒服。 小姑娘,没有平时那般热烈飞扬,想必难受得很吧? 听了这些话,封伯的内心是有些崩溃的。他主子在想什么重要的事,不想问的却是葵水一事。 虽然封伯年纪一大把了,老脸也有些不自在,这么回道:“老奴知道每个姑娘的体质不一样,所以会有各种不同。夫人她……” “老奴听闻宫中有一些调理的方子,想必太医院的太医对此很有心得。另外,宫中还有一些极有经验的老嬷嬷,很会调养身体。” 调养身体呀…… 汪印听了,沉默片刻,然后吩咐道:“既然如此,从宫中找两个经验丰富的老嬷嬷送到斯来院吧。” 宫中的妃嫔,善于调养身体,尤其是在延缓容颜衰老上很有经验。 容貌这事,小姑娘固不必要,但养息身体还是很重要。 宫中的老嬷嬷,还能用得上。 第二天早上,叶绥感觉已经好多了,汪印今日不忙,便留在府中不出。 午膳之时,汪印见到叶绥精神好多了,便问及了昨日她进宫时的情况。 叶绥说了将那个秘闻告诉叶绪的事情,末了这样说道:“姐姐说她知道该怎么办了,姐姐向来聪慧,我不担心她。” 汪印淡淡点了点头。的确,纯嫔是个聪明人。 对纯嫔,汪印没有太多想知道的,便问起了另外一事:“本座听闻,淑妃在临华殿外截住了你?” 叶绥点了点头,毫不意外汪印消息如此灵通。 宫中的內侍,隶属殿中省,就是汪印的属下。 宫中的风吹草动,自然早早就送到了汪印那里。 叶绥知道,尽管大人没有进宫,却对她甚是在意关注。 “淑妃是为熙平公主求情,才等在临华殿外……”叶绥说起了当时的情况。 仔细说来,淑妃那一番话语,就只有那一句威胁之语值得在意。 旁的,无甚可说之处。 听了叶绥的话语,汪印淡淡笑了笑,只道:“无妨。” 他既然将熙平公主送进了慈云庵,就不会怕什么后续事情。 若非淑妃向来不参与后宫前廷的事情,皇上素知其秉性,这一次熙平公主的事情,必定会波及到她。 慈母多败儿,这话可以用在淑妃这里。在汪印看来,淑妃管教不了熙平公主。 既然如此,熙平公主就一直留在慈云庵里吧。 本座倒想看看,淑妃那一两个趁手可用之人,是怎么个趁手可用法! 叶绥点点头,道:“大人,是的。姐姐既然诞下了皇嗣,敌人自然少不了,多淑妃一个不多,少淑妃一个也不少,我并无惧。” 汪印淡淡看了她一眼,狭长的眉眼带着笑意:“便是这个道理,无妨,不惧。” 有本座,何须惧怕? 一个小小的淑妃,他还不放在眼内。 #####第一更!今儿又去医院了,刚回到~~ 第两百六十二章大伯 说罢这些事情之后,汪印想起了昨晚与封伯所说的事情,便道:“小姑娘,本座从宫中选了两位精于身体调养的老嬷嬷,以后放在斯来院中,供你使唤。” 两位精于身体调养的老嬷嬷……叶绥瞬间便明白了汪印为何会有此举,不禁脸上一红。 她不以为督主大人是在大惊小怪,而是觉得大人确实一片厚情,连葵水这样的事情,他也上心了。 这真是……真是…… 看了看眼前这个始终神情冷淡的人,叶绥觉得心似被什么拨动了一下,似乎涨涨的。 最终,她没有多说什么,只低低说了一句:“如此……劳烦大人了。” 大人对她的厚情,她铭记于心,以后定不相负,必有所报! 汪印仍旧是点点头,未几,便提到了一个人,说道:“叶安泰即将回京任职了,任尚书中司侍郎。” 叶绥闻言,倏地抬起头。叶安泰?她的大伯父…… 叶绥大伯父叶安泰其实没有太多印象了。 前世她出嫁之前,大伯父一直在外地任职,也就是年节的时候才回来,在京兆的时间非常少。 后来她远嫁至南平,一年多之后叶家就覆灭了,大伯父自然也死了。 对大伯父这个人,她基本没什么记忆,约略比陌生人好一些罢了。 前一世,大伯父这个时候有没有调任京兆,她也不记得了。 现在听到汪印提及了大伯父,她一时难有什么想法,便问道:“大人,大伯父回京任职,是大人作的安排?” 汪印摇摇头,说道:“非也,这是吏部的安排。” 早在叶绥嫁过来之前,他已经知道叶安泰要调回京兆任职的消息了,还把吏部的调任书送到叶居谯那里。 叶居谯看到这份调任书有什么反应,汪印不难猜测。 这固然是他给叶居谯的威慑,不过他却没有打算真的做些什么。 既不推一把,也不加以阻拦,吏部原先有什么安排,便是什么安排。 叶安泰调回京兆任尚书中司侍郎一职,这是叶家及叶安泰努力的结果,跟他的确没有什么关系。 见到汪印摇头,叶绥心中有了不少想法。 尚书中司侍郎虽然与下州刺史一样,同是从四品下的官职,但京官与外官毕竟不同,素来被朝官默认为高半阶。 况且,大伯父调任的还是尚书省属下的官职,这算是入了中枢三省的范围内,就更加不一样了。 如此说来,大伯父是高升了。 大伯父是叶家嫡枝嫡长,是叶家第二代的亢宗人物,想必为了将其推上这个位置,叶家必定花费了极大的心思和资源。 人脉、势力和资源必定缺一不可。 当然,大伯父的能力弱不到哪里去,不然也是烂泥扶不上壁。 只是,大伯父尚不到五十岁,已就任尚书中司侍郎,可谓前途无量! 想到这里,叶绥不免有些叹息,说道:“难怪祖父最喜欢大房,大伯父本事的确不一般。想来,祖父对大伯父必定寄予厚望,冀大伯父能够振兴叶家吧。” 汪印笑了笑,淡淡指出:“倘若本座没有记错的话,叶安泰的爱妾廖氏乃五皇子所赐。” 在朝中任职,个人的能力的确非常重要,背后的家族姻亲及种种交错的势力,更不容忽视。 汪印身为缇事厂厂公,对朝中官员背后的各种势几乎施了如指掌。 在他看来,叶安泰能调任为尚书中司侍郎,原因有很多。 其中有两点是最重要的:一是叶安泰是簪缨叶家的嫡枝嫡长,二是因为其爱妾廖氏。 而且,后者比前者更为重要。 廖氏是爱妾,因其是五皇子所赐,就与普通妾室有了差别。——此人是叶安泰和五皇子之间往来的重要纽带。 想必叶安泰的调任,五皇子暗中出了不少力。 叶绥立刻便懂了,说道:“大人是说,大伯父是走了五皇子的路子?” 汪印轻啄着桌子,沉吟片刻,才道:“长兴侯府与五皇子府向来关系密切,再加上廖氏的作用,叶安泰能够回京任职,确是倚仗了五皇子。但现在纯嫔诞下了皇子,事情就不好说了——” “叶家或者叶安泰走什么路子,还得看叶安泰回京之后的具体行事。” 朝局不会一成不变,朝官的选择更是如此。 此前叶家很明显趋向五皇子府,现在叶家自己人、宫中纯嫔诞下了皇子,叶家行事会不会像以前那样,汪印现在还不好猜度。 因叶绥之故,汪印对叶家也作了一番仔细了解。 叶安泰在就任并州刺史之前,曾经青州的别驾,为人颇会钻营,因而立下了不少政绩。 叶安泰的行事风格极类其父亲叶居谯,都是审时重利之人。 这样的人,能够在官场混得较为自在,但是汪印看来,叶家还是叶三爷叶安世尚可以。 尤其是,叶安泰的妻子还是朱氏这样的妇人,这让汪印对叶安泰的评价也低了一分。 此时,叶绥心中也想到了大伯娘朱氏。 这么多年来,朱氏对三房不断打压,就算大伯远离京兆任职,这样的情况想必有所了解。 夫妻本是一体,朱氏所做的这些举动,要么就是大伯父默认的,要么就是大伯父对此并不在意。 不管怎么压根,都可以看得出大伯父对兄弟的不在乎……或者说是寡情。 对兄弟寡情的人,会对其他人重情吗? #####第二更! 第两百六十三章擢升 如今朱氏被毁了容貌,还幽居在佛堂,大伯父回来京兆后,朱氏的处境会有所改变吗? 叶绥看未必。 且不说大伯父还有一个厉害的爱妾廖氏,只说朱氏毁掉的容貌。 ——朱氏已不能外出见人了,对大伯父来说几乎没有了用处。 没有了用处的人,大伯父会愿意为其费心思吗?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不过,事情没有绝对,且等大伯父回京兆之后再看看吧。 “别的尚且不说,叶安泰会京兆任职的话,怕是临川侯府会不太好过了。”汪印这样说道。 先前临川侯府闹出的庶长子一事,其实并没有彻底解决,只是因为有熙平公主与碧山君私通这件大事,大家暂时没再关注而已。 临川侯府那个庶长子虽然被送出京兆了,但临川侯府与唐守静受到了监察御史的弹劾,为此唐守静还被被夺了荫蔽出仕的资格。 听闻唐守静受此打击后颇为消沉,并且迁怒于新婚妻子,对其极为冷落。 唐守静的新婚妻子,正是叶安泰的嫡女。 为了叶家的面子、也为了本身的立威,叶安泰一定会对临川侯府施加压力。 且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了。 这种姻亲纷扰的事情,汪印见得多了,倒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关注的。 若非小姑娘当时受了委屈,他压根不会腾出手给临川侯府一个教训。 听到汪印提及临川侯府,叶绥便想起了叶绅。 自从三朝回门之后,她便没见过叶绅了,也没有关注过其情况。 花魁和庶长子这两事,想必对叶绅来说是很大的打击,也是深刻的教训了。 前一世叶绅成为唐守静的福星吉兆,这一世却不会再有了。 到底,今生和前一世已经不同了。 大伯父回道京兆之后,会成为叶绅的倚仗吗? 叶绥并不清楚,也不甚在意,只要叶绅不来犯她,她便懒得理会了。 汪印特地说起叶安泰回京任职一事,当然还有最重要的原因。 此刻,他便将原因说了出来,淡淡道:“叶家嫡枝在京兆任官的人多了些,怕是叶三爷得外出为官了。” 叶绥先是愣了愣,随即便明白了汪印所指。 原先祖父、父亲都在京兆任职,现在大伯父也会调任京兆,若再加上在军器监的大堂兄叶向铤,那么光是叶家嫡枝,就有四个人在京兆任职了。 族中有四人在京兆任职,这在簪缨家族并不多见。 叶家只是一般簪缨家族,承受不了这么重的官势,皇上也不会给叶家这么大的恩泽。 大人说得没错,有人回来就会有人离开。 最大的可能,便是父亲调离京兆。 汪印的猜测很快就作实了,半个月之后,叶安世接到了吏部调任书。 吏部将叶安世调任至河东道,任朔州司马一职。 朔州司马乃从六品上的官职,比他原来的少府监之职丞擢了半等。 只升半等官阶,还是外出为官。在很多人看来,叶安世这次调任,实在是算不上什么擢升。 尤其是,叶安世还是缇事厂督主的岳父。 不管叶安世宦官或怎么样,他毕竟娶了叶安世的女儿,叶安世与其之间,便成为了翁婿关系。 为此,吏部的官员还小心翼翼地询问了汪印的意思,看督主大人对这个任命有何看法,斟酌着是不是要给叶安世高一点的官职。 毕竟,六品这样的低阶官职,吏部官员还是可以作主的。 这样的低阶官职,给予谁问题都不是很大,如果能因此讨好汪督主,那就再划算不过了。 对此,汪印却是摇了摇头,淡淡说道不必。 他不喜欢、也不希望因他之故,而将叶安世放在不合适的位置上,这样并非好事,反而会成为祸患根源。 用人唯亲还是用人唯贤,这历来对官员来说就是一种考验,汪印居好于高位上,对这些用人弯窍知道得十分清楚。 他是军中孤卒起家,无亲无嗣,缇事厂所得重用之人,必定有过人本事,不然,根本活不久。 在这用人规律上,他根本无需有什么纠结。 现今就算娶了小姑娘,这一点也不会改变。 吏部既然将叶安世定为从六品下的朔州司马,自然有其考虑,最大的原因便是这一职与叶安世的资历、能力相匹配。 既然如此,那么这个位置就是适合叶安世的。 若是叶安世有足够本事,并且能够灵活变通,在朔州司马这一位置上,自然也能立下政绩,以后或会官路亨通。 在汪印看来,叶安世调任为外官,其实是一件好事,这是一种难得的历练。 叶安世是簪缨之家的子弟,以科举入仕之后,先是在秘书省任职,后一直在京兆任职,累至少府监丞一职。 叶安世,其实并没有在地位为官的经验。 因其出言为曲公度辩护一事,是的朝官对其印象很好,这便是官声,是一个官员来说极为重要的资产。 然而在朝中为官,药箱晋为四品以上的官阶,只有官声威望是不行的,必须有与其相配官场资历以及为官本事。 就任地方官啊……这是一个官员历练得最深刻、成长得最快的地方了。 如果说,京兆朝堂一汪深水,那么地方官场便是一个泥潭。 在泥潭摸爬滚打过来了,在深水大海自然就能省力许多。 每一个朝中官员、台阁重臣,都是从泥潭里面熬出来的。 叶安世最后能不能在深海中畅游,就看能不能熬过这些泥潭了。 不过,汪印对叶安世这个岳父的评价还是颇高,相信其最终都会熬过来。 再者,有他所说的那个五年制约,对叶安世说也心中是一个激励。为了女儿,叶安世定会奋发往前。 估计这一次外出为官,叶安世会甚有得着。 不过,世事无绝对,这都是以后的事情了。 #####第一更! 第两百六十四章隐患 叶绥得知父亲外出为官之后,心中极为不舍。 但她知道这是父亲官场的必须经历之一,也是人生的另外过程,这对父亲来说是一件好事。 而且,叶家的事情基本已经平息了,现在大伯父回来,还不知道叶家以后会怎样,父亲娘亲在这个时候离开京兆,或许是一件好事。 没错,叶安世外出为官时,会携陶氏一同前往。 根据大安朝的律法,叶安世这样的低阶官员,自然可以携家眷前往,家眷无须长留在京兆以被监管。 叶安世没有纳妾,身边自然少不了妻子,同时也为了与地方幕僚交际,在种种考虑之下,便打算带着头陶氏赴任了。 在离开京兆之前,叶安世和陶氏完成了一件大事,那就是定下了叶向愚的亲事。 叶向愚的亲事,由仪鸾卫副将军余景怀保媒,定了京畿卫果毅都尉姚昆禾的嫡长女姚绛雪。 姚家乃武官家族,族中子弟都多数都是以武举在军中任职位。 这门亲事,还是叶向愚自己相中的,而后上禀父母,请了余景怀保媒。 听闻哥哥欲与姚家结亲之后,叶绥便猜测哥哥打算以后往军中发展了,不然不会选了武官家族的姚家。 前一世,哥哥因为落马致残,后来几乎瘫痪在床上,并没有娶妻生子。 这辈子,哥哥定下了姚家姑娘,命运自然不同了,她不知道这是天定姻缘还是什么。 她曾经向汪印咨询过姚家的情况,想暗地了解姚家是不是适合哥哥。 姻亲乃结两姓之好,并不是简单的事情。 汪印对叶向愚印象甚好,这不仅因为其是叶绥的同胞兄长,还因为其独特的才华本事。 之前叶向愚递交上来的那一篇篇武略,尤其令汪印印象深刻。 督主大人认为,只要给这个年轻人足够时间、加以历练雕琢,以后定能成大器,成就或不比前朝军事天才池春庭差。 因此,汪印令缇骑仔细调查过后,才对叶绥说道:“姚家家风仁厚,族中子弟虽良莠不齐,然没有什么大奸大恶之徒。姚昆禾虽然是个勇猛武官,却不是那种鲁莽冲动之人,姚家不错的。” 督主大人既然说“不错”,那就真是不错了,叶绥便暗暗放下了心。 她为哥哥的亲事而高兴,也舍不得父母,心情不免有些起起落落。 因朔州司马此前已因病致仕,朔州那里急着用人,吏部的任命书很快就下来,令叶安世尽快赴任。 少府监丞是一个闲职,并没有什么需要特别交接的公务,叶安世很快便能启程了。 如此一来,叶安泰尚没有返回京兆,叶安世便得先离开了。 在父母离开京兆之前,叶绥回了叶家与父母话别。 叶安世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小女儿,没有多说什么,只道:“绥儿,你要好好的,等为父回来。” 等为父去将你接出来。 五年后,五年之期,他一定会将绥儿接回来的! 叶绥笑着点点头,道:“父亲请放心,女儿和哥哥一定会好好的。” 旁边的叶向愚,重重地点头,说道:“父亲娘亲请放心,孩儿会照顾好妹妹及姐姐的。” 父亲出外为官,少则三年多则五年,这是一段漫长的时间。叶向愚相信,五年之后,不管是父亲还是他自己,都与现在不同了。 ——定会比现在更好。 离开叶家的时候,叶绥为离情别意所感,心绪甚是低落。 在经过明照湖的时候,却意外碰见了一个人。 叶绥碰见的人,是佩玉。 佩玉原是她先前的大丫鬟,后来成为了叶向钲的妾室,暗地里给叶绥传递过不少消息。 不知道佩玉碰巧在明照湖闲步,还是在特地在这里等着。在见到叶绥后,佩玉便上前行礼,弯腰拜道:“婢妾见过督主夫人。” 此时的佩玉,已经跟叶绥印象着中的人完全不同了,就像变了个人的。 现在的佩玉,没有身为婢女时那种稚嫩谨小,也没有刚成为妾室时那种风情魅惑。 此时她,就是一朵即将枯萎的鲜花,衰败苍老的厉害。 她脸上敷着厚厚的粉,依然画着上挑的眼线,一双大眼睛显得更大了,里面的不是盈盈秋波,而是相当空洞茫然,看着十分瘆人。 看到佩玉变成这个样子,叶绥心头很是复杂。 前一世佩玉做错了事情,害得兄长再也站不起来,她是怨恨佩玉的,并且不能原谅; 这一世佩玉走了完全不一样的路,这条路在她看来其实并不好。 只看佩玉现在衰败苍老的样子,就知道了。 然而人各有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旁人也不能所以评判这是对了还是错了。 叶绥知道佩玉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兄长。——然而这样大可不必。 一个人为了另外一个人牺牲全部的自己,这不是一种爱情,而是一种可怖。 人心本来就有私,对一个人能够变态地好,最后也定会需求变态的回报。 不管佩玉求的是什么,叶绥都觉得不会得偿所愿。 因为极致变态的回报,任何一个人都给不起。 哥哥并不知道佩玉对他的感情,就算是知道了,哥哥也不会有所回应,只会避得远远的。 更何况,哥哥现在已经和姚家姑娘定亲了。 想到这里,叶绥才恍悟自己总觉得自己漏了什么事情,此刻见到佩玉,便想起来了。 佩玉一直留在叶家,始终是个隐患。 #####第二更! 第两百六十五章爱为何? 佩玉能潜在叶向钲身边,身为其唯一的妾室,之前还能给自己传递一些消息,可见佩玉本事并不一般。 佩玉大概愿意远远守在一旁,看着哥哥便可。 ——若是哥哥定亲了,佩玉的想法会不会改变? 由爱生恨的事情,叶绥见得太多太多了,这并非不可能的。 此时,佩玉屏退了身后带着的小丫鬟,朝叶绥开口道:“督主夫人,婢妾听说五少爷定亲了,不知这姚家姑娘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听了这话,叶绥身边的佩青张了张口,悲悯地看了佩玉一眼,然后垂目不语。 佩青知道佩玉心系五少爷,可是到了这个时候,佩玉问这样的话语,实在是不妥。 佩玉是六少爷的妾室,五少爷的妻子是个怎样的人,与佩玉一点关系都没有,佩玉现在还拎不清吗? 佩玉哪里是拎不清,只不过是一事情难自禁罢了。 自从得知叶向愚定亲之后,佩玉便觉得如焚心煮肝,总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使得本来就因叶向钲暴戾性子而饱受摧残的容貌,更是一下子苍老下去。 得知叶绥来了叶府之后,她便想办法守在了这里。 反正姑……督主夫人知道她对五少爷的心思,问这些话也无妨,不是吗? 叶绥深深的看了佩玉一眼,并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道:“佩玉,我安排你离开叶家,然后找个人,好好地过日子吧。” 姚家姑娘是怎样的人,与佩玉毫无关系,哥哥的将来,更与佩玉没有什么关系。 这一生,已不是前一世了。 她会安排佩玉离开京兆,是念在佩玉过去是她的大丫鬟,也念在佩玉曾给她传递过消息,也是为了解决哥哥的后患。 佩玉愕然片刻,然后笑了。笑得脸上出现了明显的皱纹,大眼睛显得更加幽深瘆人。 她笑着说道:“夫人一直想让婢妾离开叶家,婢妾过去没有应承,现在也不会答应。既然夫人没能为婢妾解惑,那么婢妾就先行告退了。” 说罢,她朝叶绥福了福身,便转身离开了。 仿佛她守在明照湖这里,就是为了问叶绥这么一句话,现在没有答案,便不再执着追问了。 叶绥看了看佩玉的背影,微微叹息了一声。不是为佩玉而惋惜难过,而是知道自己要再一次做恶人了。 她知道佩玉是多么偏执的人,佩玉既然问了姚家姑娘情况,肯定便已对其上心了。 佩玉,不能再留在叶家了。 佩玉对哥哥的爱慕,究竟到什么程度,叶绥弄不清,也不想弄清楚。 爱究竟是什么呢?纵然活了两世,叶绥也并不完全懂得,但是恨是什么,她很明白。 恨比爱简单多了。恨一个人,便是打败他、折辱他,让他得不到他想得到的一切,如此而已。 佩玉对哥哥的爱,最后会变成怎样呢? 叶绥不知道,她只知道,不能有任何轻忽侥幸。 与其侥幸佩玉对哥哥足够深刻、佩玉会远远守着哥哥,还不如早作计划,将佩玉送离叶家,不管佩玉如何,都不能威胁到哥哥。 这,才是她的做法。 回到汪府之后,晚上在揖春榭品茗的时候,叶绥向汪印提及了佩玉一事,并且说出了自己的打算:“大人,我意将佩玉送出京兆。大人……可会觉得我很冷情?” 汪印笑了笑,面容俊美夺目至极,淡淡道:“这才是最好做法,你做得很对,怎么会冷情?” 听小姑娘的叙述,这个婢女现在这么远远守着叶向愚,主要还是因为叶向愚尚未娶亲,若是叶向愚娶亲了,会怎么样呢? 求而不得,不管是谁,心里必定会有不甘,这种不甘是会随着时间发酵的,这必定是个隐患。 对待隐患,汪督主向来只有一个做法,那就是:先拔出再说! 不管最后结果如何,这隐患都酿不了大祸,才不会让自己有后悔的可能。 叶绥沉默了片刻,而后吁出了一口气,心中那一点挂碍渐渐消了下去。 最终,她道:“大人说的是,我既然打算做了,便不应迟疑后悔。” 做恶人,又如何?她不想自己将来会有后悔的一天! 其实,因叶安泰回京任职而受到影响的,不仅是叶安世一个人。 叶安世离开京兆之后,叶向铤的调任书也下来了。 他同样被调出京兆,去了黔中道辰州任职,官阶还是从六品下,明面上是平调,实际上却是降了。 可见皇上不会允许叶家有那么多人在京兆任职,也可见叶家承受不了那么大的恩泽。 不过叶向铤很年轻,便是官职实降,也代表不了什么。 他是叶家嫡枝嫡长,父祖皆在京兆任职,还都是四品高位,将来前途还无可限量。 对于这个同胞兄长,叶向钲向来不怎么亲近,因为这个兄长实在是太优秀,经常得到祖父的看重赞赏,还不时对他提醒敲打。 对这些提醒敲打,叶向钲并不喜欢,认为兄长是处处针对他; 在他摔断了腿之后,他更觉得兄长好是看不起他,就越发远离了了。 对叶向铤外出为官,叶向钲压根不关心,他正为了他的妾室玉姨娘而烦扰着。 一天夜里,玉姨娘突然消失不见了,与其一同消失的,还有藏在叶向钲那里的卖身契。 玉姨娘消失得突然,而且没有一点征兆,更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谁也不知道玉姨娘怎么不见了,更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第一更!迟了,两更接着一起发,么么大家~~ 第两百六十六章水深 叶向钲责罚了不少人,到处在追查玉姨娘佩玉的下落,却一无所得。 他知道佩玉此前是在三房做丫鬟的,还想着要去三房搜索,若不是叶安固和徐氏阻止,最后还惊动了叶居谯出面,他还不肯罢休。 叶绥已经出嫁,叶安世和陶氏已经离开京兆,三房现在就只剩一个常年住在仪鸾卫的叶向愚,就算叶向钲想对三房做些什么,也不能如愿了。 最终,叶向钲只得去京兆府那里备了案,可是他没有佩玉的卖身契,京兆府的府吏压根不愿意理会此事,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没有了佩玉在身边,叶向钲愤恨暴戾之时,便没有了发泄的对象,心情越加暴戾,酗酒情况越加严重了。 叶向铤看着经常醉得东倒西歪的弟弟,在震怒叹息之余,也有一丝畅意。 母亲最疼爱的儿子、什么好事情都想着的儿子,最终只是一坨扶不上墙的烂泥罢了。 叶向铤懒得去管叶向钲,在离开京兆之前,还是禀了祖父,得到了去前堂探望朱氏的机会。 因陶氏离开京兆,佛堂的监管松了不少,徐氏到底是仁厚之人,并没有禁止大房的人进入佛堂。 纵然如此,大房也没有什么人会去看望朱氏。 因为,朱氏时常病弱躺着,身上都生起了褥疮,远远便能闻到一股恶臭,还有那张可怖的面容,谁敢再来看她呢? 若不是叶向铤要离开京兆了,怕也不会来佛堂这里。 就算是来了,叶向铤也只是停留片刻,只说了一句“请母亲好好注意身体,父亲马上就回来了”,便捂住鼻子匆匆逃离了佛堂。 褥疮的恶臭差点让他吐了,那张恶鬼般的面容,让他不敢再看多一眼。——哪怕这个人是他的母亲! 父亲回来之后,见到母亲这副样子,会有什么想法呢?会怎么做呢? 叶向铤打了个冷颤,不敢想象下去。 不管怎么样,他就要离开京兆外出为官任职,家里面的事情,一切留待父亲回来之后再说吧,父亲肯定会处理好的。 叶绥对叶向钲兄弟的情况,并不太清楚。在将佩玉送出京兆、令人安置妥当后,她便不怎么关注叶家内宅的情况了。 此刻她看着宫中传来的消息,唇角微微扬着,心里松了一口气。 姐姐被擢升为淳贵嫔了,并且移居延禧宫,皇后已经颁发玉册金印,此后姐姐便是一宫之主,可以称为本宫了。 上一次叶绥进宫看望叶绪的时候,便提到过移宫的问题,现在姐姐已经开始行动了,还进行得如此顺利,实在是太好了。 姐姐晋位纯贵嫔,自然会引起宫里宫外的种种关注和攻击,可是叶绥一点也不担心。 她相信姐姐已经开始了第一步,就一定不会畏惧种种的刀光剑影,而且姐姐比她聪慧多了,对这些肯定能应付自如。 天气渐渐热了,叶绥却没有太大的感觉,因为最近她着实太忙了。 在接过汪府管家权之前,她总想着汪府的主子太少太少,管家想必会很简单,很快她便发现自己想错了,大错特错。 汪府的主子虽然少,然而事情却多到不得了,比叶家事情要多,比前一世叶绥掌管的南平顾家还要多! 直至接触了管家之权后,她才知道汪府的产业很多,而且不止在京兆、不止某行营生。 明面上的经她手的,就有无数种,更别说暗地里的了。 难怪汪府里面四季如春,上百仆从精心娇养着那么多鲜花,难怪汪府能够耗费这么大的精力,人力和财力。 因为汪督主实在不差钱,也不缺权! 因为有阳嘉大街那些铺子在手,叶绥觉得自己也是不差钱的。然而与汪府相比,她只感到心塞无语…… 她手中那点钱财,与汪府的想必,不过是汗毛九牛一毛而已。 不说大安其余各大道,只说京兆这一府好了。阳嘉大街上的铺子,大半与汪督主有关! 不是在他名下的,便是在他属下名下的,不是在他属下名下的,便是在他属下的属下名下的,总之,都与汪督主有关系。 最终,这些铺子的收益,有大部分是送到汪府这里。 她前世是顾家的老太君,还是太宁帝的姨母,所经手的钱财已算多的了,然而…… 看到那一笔笔令人震惊的巨大钱银数目后,她深深觉得自己是穷乡僻壤出来的土包子,连心都颤了颤。 最终,还是忍不住对汪印道:“大人,这么多大钱财……大人难道就不怕皇上忌惮吗?” 汪督主手中的财富,简直堪比国库!位高权重、财多产多,汪督主这样真的好吗? 叶绥抿心自问,若她身为帝王,不提防汪督主……才怪! 她震惊的表情,取悦了汪印,令他忍不住勾了勾唇角,淡淡道:“小姑娘,你是不是忘了,本座是个宦官?” 他是个宦官,无子无嗣,不管有多少钱财,根本不会留给什么后辈子孙。 ——他的钱财大多用于缇事厂、殿中省和军中,最后还不是用于国朝? 皇上不会知道他手中的钱财产业的真正情况,却是默许他适当敛财的。反正,他一个宦官能用多少钱财?能留给什么人? 叶绥哑了哑口,随即明白了。 帝王喜欢重用信任宦官,大概与宦官们绝了子嗣有很大的关系。永昭帝在钱财上并不忌惮汪督主,或许就是因为这之故? 说到谋算人心得失,每一个帝王都是天才。汪督主所得都是用于国朝,皇上又何须提防? 既然永昭帝如此信任重用汪督主,为何汪督主会在两年后身死呢?她想不明白,朝局的深奥难测,就算她活了两辈子,也很难弄个彻底清楚。 不管怎么说,她都会竭尽所能,改变汪督主前世的命运! 她看着经手的那一笔笔巨大银子,心里隐约有了些想法,却极为模糊,一时还没能想清楚。 就在这个时候,她接到了长公主郑薇的邀约。 #####第二更! 第两百六十七章意外邀约 这个邀请帖子,是长公主府的长史赵奉亲自送过来的。 可见长公主对叶绥的看重,准确地说,是对汪府的看重。 原来,长公主打算在濯秀园设宴,邀请京兆一众贵妇人贵女前往濯秀园欣赏早荷。 长公主深居简出,她极少会设宴,如今她不仅设了宴,而且宴会的地方还是在濯秀园,可见这个宴会的规格非一般。 须知,濯秀园是定国公府的私家园林,是定国公府身份的象征。 很显然,长公主宴设这里,代表着她自己及定国公府两重身份。 叶绥没有想到会接到这样个邀请帖子,而且还是长公主府长史亲自送过来的。 这……长公主对汪府盛情若,这个帖子她是接还是不接呢? 对长公主这个人,叶绥内心存着感激。 当时她在琴院受到宫琴师刁难的时候,长公主出言维护了她,还令她进入了碧山君门下。 不管长公主此举是为了在闺学立威,还是为了旁的原因,她因此受惠是实情。 再者,在京兆闺学大比试的时候,长公主作为考官,极力支持她成为第三等的魁首,最后她与邵真并列魁首,才能得到《春庭阵图》这本重宝。 无论是有形的还是无形,她都因长公主为受惠良多,自是心存感激。 而且,在濯秀园中处处体现的林泉之心也让她对长公主心生向往。 督主大人执掌缇事厂和殿中省,在朝中位高权重,与任何人结交都须得慎重。 因此,,之前汪府曾接到不少邀请帖子,门房宁安都说这些帖子基本不用应下。 但是长公主这个帖子呢? 叶绥一时拿不准督主大人对长公主府的态度。 晚上汪印返回的时候,她便说起了这帖子一事,末了直接问道:“大人,这个帖子我是接还是不接?” 汪印接过帖子看了看,随即说道:“这个随你心意,可接可不接。长公主殿下是个好人,可以结交。” 顿了顿,他补充说道:“明面上不宜过从甚密,殿下她是懂得的。” 其实,长公主已派人和他打了招呼,其之所以会给小姑娘下帖子,主要是想将小姑娘领入京兆贵妇人的圈子,嗯,长公主这个级别的圈子。 汪印感念长公主的厚情,却不想小姑娘有什么压力,便没有将此说出来。 接或者不接这个帖子,端看小姑娘自己的心意。 听了这话,叶绥瞬间便反应过来了,这么问道:“大人私下里与殿下有往来?” 大人话语中有一种熟稔,而且特地提到“明面上”,那么便会有私下里。 人与人之间的往来,一旦涉及到私下往来,交情便不一般。 汪印淡淡点了点头,道:“本座初来京兆的时候,殿下对本座援手良多。然定国公府是忠臣孤臣,不会与任何一股势力结交,本座不欲让殿下为难。” 叶绥点点头,这一点她自然知道。 前一世,太宁帝登基之后,定国公府同样忠心,为稳住国朝朝政出了很大的力。 定国公府不参与夺嫡之争,只为国朝的稳定和安定而出手,是大安每一代皇族都倚重信任的势力。 定国公乃勋贵第一,地位太重要了,宜当只为国朝,这才是第一勋贵要做的事情。 叶绥觉得定国公府的做法很好,国朝是应该有这样的存在,不管朝中有何惊涛骇浪,定国公府作为柱国栋梁,绝不能倾斜或者倒下。 至于长公主郑薇……叶绥不由得想起了长公主的谥号。 她还记得,在她出嫁之前,长公主就就已经薨了,皇上还为其赐谥“仪德”,这应该是永昭十八年年末的事情。 现在是永昭十九年的夏天了,长公主还活着,活得好好的。 前世今生已经不同了,在长公主这里又是一处体现。 叶绥想了想,然后问道:“大人,殿下身体可好?” 汪印不明白为何叶绥会问起长公主的身体情况,还是如实答道:“殿下身体一直很好。” 为长公主调理身体的戚太医,是汪印从太医院精心挑选的,他自然对长公主的情况有所了解、 听了这话后,叶绥再次点了点头,突然间不知该说什么了。 长公主身体一直很好…… 是了,长公主是皇家贵胄,定会有太医精心调养着身体,五十多岁年纪尚不算很老,长公主身体康健才是应当。 那么前一世,长公主怎么突然薨了呢? 更重要的是,顾璋因长公主的薨而高兴不已,这是为何? 长公主薨了,很明显对顾家有影响,顾家会因此得什么利? 她想不明白,顿时觉得手中的帖子颇有些沉重。 察觉到她的心绪,汪印便以为她不想参加这样的宴会,便道:“小姑娘,你要是不喜欢,这个帖子便不必接,无妨。” 以往汪府没有女主人,自然没有人会参加这些宴会,汪府无须靠夫人之间的交际来联系、稳固地位。 小姑娘要是不喜欢,那就不用参加了。 长公主殿下不会介意,本座更不会在在意。 叶绥摇了摇头,道:“大人,我想接下这个帖子。我只是想到了初见殿下时的情形,心中有些感慨。” 那时候她怎么都想不到,在闺学见到的贵人,会令府中长史亲自给她下帖子。 叶绥初见长公主时的情形,汪印自然也知道的。 ——那时候他刚好也在濯秀园,听长公主提及过评琴一事。 小姑娘当时就评价碧山君琴音有霜雪暮气,与他对碧山君的评价如出一辙,为此他还特地去见了小姑娘。 一晃间,已快一年了。 第两百六十八章宴中 片刻后,汪印淡淡道:“那便接下帖子吧。这个宴会,你只须对殿下恭敬便是,无须受任何委屈。” 他大概能想象得到,小姑娘参加这宴会将遇到些什么。 然而,本座的夫人,何须看旁人脸色? 叶绥看着眼前这人俊美无俦的容貌和淡漠至极的神容,缓缓笑了:“大人,我知道了。” 大人不愿意她受委屈,那么她便不会受! 旁人一切,她何须挂心? 叶绥没有想到,这么快就再一次来到濯秀园了。 而且,现在不仅限于濯秀园一角了,因长公主宴设藕花楼,恰好与闺学相反的方向,她见到了濯秀园中另外一番景色,与闺学迥然不同。 闺学这里尚有许多鲜花,但濯秀园另外的地方,则大多是高大遒劲的古树,更彰显了定国公府的底蕴不凡。 鲜花移栽,古木难得,濯秀园这么多古木,见证了定国公府的繁华兴衰。 定国公府自大安立国起,便封为一等国公府,世袭罔替,虽然中间起起落落,但如今依然屹立不倒,恰如参天古树一样, 鲜花总有凋零的一天,树木却会越长越高大。 她不由得想起了汪府中遍地的鲜花,督主大人喜欢娇艳的鲜花,大概从来就没有想过底蕴不底蕴的问题吧,这倒是符合督主大人一贯的性子。 不管花草树木,到底只是个人所钟爱而已。 长公主叶绥印象中没有太大的不同,她的衣裳比之前华丽了一些,头上仍然插着一只简朴的木钗。 许是亲自设宴之故,长公主脸上多了一些笑容,目光也不像之前那样锐利,连着鬓上斑白的头发,看着反而多了一些亲厚与慈祥。 长公子见到叶绥之后,便停下了话语,笑着道:“督主夫人来了,来来来,请落座。” 原本藕花楼这里有三三两两的谈论声,随着长公主的话语一落,楼内就有了片刻的沉凝,随即所有贵妇人都不约而同地顺着长公主的方向看过去。 督主夫人……汪督主的夫人,来了? 长公主所邀请的贵妇人,几乎是京兆最顶级的权贵圈子。 这里的贵妇人大多没有见过叶绥,或者说对叶绥没有什么印象。 她们实在很想知道,这位传说中督主夫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叶家三房的嫡次女,曾得南平顾家嫡枝嫡长前来求亲、最后嫁给了权势滔天的汪督主,据闻汪督主还十分重视这位夫人…… 不管是哪一桩,都让这些夫人们好奇不已。 好漂亮的人儿! 这是贵妇人们见到叶绥的第一印象,容貌极为艳丽,穿着一身红色衣裳,看起热烈张扬,在一众清淡素雅的的贵妇人中,绝对让人不可忽视。 光是这副艳丽容貌,在京兆姑娘中也算独一份了。 莫非,汪督主喜欢的是这种艳丽张扬的人?还是这个叶家姑娘身上还有什么独特之处? 除了容貌艳丽、气度沉稳、言行不怯之外,暂时也没有发现有什么与众不同的。 ——能列席长公主的邀请,哪一个贵妇人、娇姑娘缺了这些? 贵妇人们都这样想着,目光有掩藏不住的打量与探究。 叶绥没有理会投在自己身上的种种目光。不用想,她也知道这夫人心里有何种好奇及猜测。 大人说过,除了长公主之外,旁的都不用理会,那么她便不理会了。 她朝长公主福了福身,恭敬地说道:“见过长公主殿下,给殿下请安了。” 长公主微笑着,点了点头道:“不必客气,坐吧。今日是为了赏早荷,无须拘谨。” 她看了看叶绥,眼神没有什么变化,心里却有些复杂。 在濯秀园第一次见到这姑娘的时候,她听到了“捐献粮钱可得田,王师外镇比籍边境营田”这些话语,就对这姑娘有很深印象。 后来在琴院之时,听到了那一番“霜雪暮气”的评价之语,便觉得这姑娘甚为不同,几乎与汪印的评价如出一辙。 她为了煞琴院、碧山君的威势,便令这姑娘入了碧山君门下。 不曾想,最后这姑娘竟然嫁给了汪印,成为了汪印的妻子。 汪印自然很好,这个姑娘也很好,然而这门亲事……长公主实在是不能昧着良心说这门亲事很好。 罢了罢了,这都是缘分,汪印既然娶了这个叶家姑娘,必定有他的考虑。 长公主不再多想,而是对着身边几个人说道:“这便是督主夫人了。你们刚刚不是说想见督主夫人吗?呐,现在人已经来了。” 听长公主的意思,显然是让这几位贵妇人主动跟叶绥打招呼了。 这时,叶绥才注意到长公主身边的几位贵夫人,在看清楚其中两位贵夫人时,她心里略略一凝。 这两个夫人年纪不大,约三十岁,身上的料子看着并不是很华贵,只是身上有一种独特的贵气。 叶绥知道,这两人身上看着并不华贵的衣裳,料子乃江南进贡的锦烟罗,那这两位贵妇人,她可是一点都不陌生! 太子妃卫氏、五皇子妃齐氏! 这并不是贵妇人这么简单,而是皇家贵胄,是大安朝极为尊贵的夫人。 尤其是太子妃卫氏,这可是陈留卫氏世家的嫡长女,若是太子能够顺利登基,这便是母仪天下的人! 前一世这两个人见到的时候,恨不得生啖她肉渴饮她血,现在……这两个人,坐在长公主左右,正笑吟吟地看着她。 #####这两天一更,下周会恢复正常更新的~~~ 第两百六十九章羡初线索 年纪较轻的五皇子妃齐氏率先站了起来,笑着说道:“我正和皇姑母说起督主夫人呢,督主夫人就到了。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督主夫人长得可真是漂亮,让人一见就心喜!” 齐氏乃永乐候齐玉成的嫡长女,长相有种不符年龄的娇俏,行事说话再玲珑剔透不过了。 前一世,叶绥就领教过此人八面周全的风格,对其甚是熟悉。 这会儿,她们恩怨未生,她便像初次见到齐氏那样,略有些腼腆地笑了笑。 一旁的卫氏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只朝叶绥颔首,在符合身份的同时,并没有让人觉得倨傲高冷。 看样子,这两个人都对她存着拉拢亲近之意。 ——看在缇事厂和汪督主的份上。 叶绥对这一切心知肚明,也不以为意。 在这场宴会之中,她只记得一点:不与任何人交好,也不与任何人交恶。 她是汪督主的夫人,身份太重要也太敏感,在这样的宴会场合,最适宜的便是什么都不做。 便是面对长公主,她同样如此,不过分亲近,也不会故意避让。 只是,在宴会结束之后,她离开濯秀园的时候,却意外瞧见了一位夫人,心中总有种异样的感觉。 长公主邀请的客人不少,叶绥并没有一一见过,这位贵妇人,是她临上马车之前,才看见的。 这位贵夫人,身上穿得的自然是锦缎,脸孔略显圆润,耳朵极厚极长,一看就是有福之人。 此外,与其他的贵夫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然而,这名贵夫人却让她有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似的。 在哪里见过呢?历经了前世今生,叶绥一下子想不起来了。 前世在永昭二十一年之后,京兆的贵夫人,她都颇为熟悉而且多有往来。 她如今记不得了,要么是早死了,要么就是不出现在任何场合了。 这位贵夫人,是哪种情况呢? 直到回到斯来院,她仍旧想不到在哪里见过这名贵夫人,却总觉得此事颇为重要,没法那么轻易揭过去。 她心里有记挂,意兴便不太扬,季妈妈见到她这副样子,还以为她参加长公主宴会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由得关切问道:“夫人,可是宴会上有什么不喜?” 叶绥摇摇头,答道:“奶娘不用担心,宴会一切都好。” 的确,这个宴会没有发生什么事,除了那些一直萦绕在她身上的目光。 这是她成亲以后参加的第一场宴会,会引起众人的关注乃理所当然,她并不在乎旁人的目光,更不在乎旁人的话语。 更重要的是,长公主的宴会上没有什么不识相的人,碍眼的目光和难听的话语根本传不到她这里来。 她只是,想到离开时见到的那个贵夫人罢了。 那个贵夫人是谁?她为何会觉得熟悉呢? 听到叶绥这么说,季妈妈还是不放心,仍旧说道:“夫人可是身子不适?不如让厉嬷嬷来看看?” 前些日子,斯来院来了两位宫中的老嬷嬷,分别是厉嬷嬷和万嬷嬷。 季妈妈知道这两位嬷嬷精通医理,主要是为夫人调理身体的,便有这么一问。 叶绥摇了摇头,止住了季妈妈的动作。她并非身子不适,就不用劳烦这两位嬷嬷了。 对这两位汪督主精挑细选的嬷嬷,叶绥的态度有些像对客卿,敬而不近来。 对待宫中的人,她向来有种提防和疏远。 哪怕她知道汪督主所挑选的人,是绝对可以信任的。 但前一世深刻在脑中的影响,却难以消除。 再者,现在她身边的人手已经足够多了。 除了季妈妈和海妈妈外,有赵三娘,还有有佩青、佩风和笔墨纸砚四位丫鬟。 这些人都是可靠而得用的人,为她省了许多心思和气力。 不像前一世,她身边真正得用的人,只有羡初一个人。 羡初一个人,足以抵得上好几个人,后来她身边便不添什么人了。 可是,她到现在还没有找到羡初,她对羡初的过往所知太少,现在压根就不知道羡初在哪里。 羡初……羡初! 叶绥脑中灵光一闪,忍不住腾地坐直了身子。 羡初……她想起来了,为何她觉得那位贵夫人有些熟悉了! 她记得,有一次她离开万映楼时,羡初曾指着一名妇人,道:“夫人,奴婢是认识她的,不想她如今也落魄了。” 当时羡初指着的那名妇人很是老迈,头发都花白了,身上衣裳也并不华贵,只有一双耳朵既厚且长,看着像有福之人。 这样的面相,准确地说这样的耳朵,让叶绥印象深刻。 她很确定,羡初所指的那名妇人,便是她今日所见到的那名贵夫人! 羡初是怎么认识这名妇人的,她并不知道,也并不询问。 对于羡初的过往,她只知道是扬州瘦马、曾为人妾室,其余便不知道了。 羡初来到她身边之时,正是她最落魄最无能为力之时,后来她逐渐好起来了,羡初却对自己的过往绝口不提,甚至还平了一些痕迹。 叶绥知道,羡初是不愿意想起过去,或者说恨不得从来没有经历过往,是以并不细问,不愿意勾起羡初的痛苦。 现在看来,这个贵夫人,便是羡初留给她的唯一线索了! 想到这里,叶绥立刻唤来了赵三娘赵三娘跟着叶绥前去濯秀园赴宴,只要是出现在叶绥面前、与叶绥说过话的夫人,她都认识。 但夫人所说的这位夫人……赵三娘脑海里一时没有什么印象。 #####原本迟些想跟大家说个好消息的,结果今天被医生判断为稽留流产,成为了噩耗,作者君有说不出 难过,请大家原谅~~~ 第两百七十章惊怒交加 叶绥顿了顿,详细说道:“三娘,我们离开濯秀园的时候,见到一位夫人……传黄色缠枝花纹的锦缎,面孔圆润,耳朵极厚极长,你再仔细想想。” 赵三娘想了又想,最后还是歉然地说道:“夫人,奴婢想不起来这个人是谁,不过立刻前去查探,很快便能知道这个人是谁。” 她虽然对夫人所说的人没有印象,但夫人说得足够详细,无须动用缇事厂和不失镖局,她自己便能查探得到了。 叶绥知道赵三娘的本事,其是从不失镖局出来的,查到这位夫人是谁应该不难。 末了,她还是叮嘱了一句:“立刻去查,越快越好,越快越好。” 难得有了羡初的消息,她真的很想知道羡初在哪里、现在如何了。 赵三娘重重点了点头,她不知道夫人为何要知道这些,但夫人说得这么急,必定是紧要之事。 傍晚的时候,赵三娘便来报了,禀道:“夫人,奴婢查探清楚了,这这是范阳卢氏的大夫人崔氏。崔氏出自清河崔家嫡枝,现在掌管着卢家中馈。” 赵三娘呈上来的,还有范阳卢氏大房的情况,以及崔氏这个人的基本情况。 因为时间有限,赵三娘只查到这些,更深入、更详细的情况,便没有查到。 叶绥听了赵三娘的禀告后沉吟不语,心中略有些吃惊。 那位贵夫人,竟然是范阳卢氏大夫人,羡初怎么会认识范阳卢氏的大夫人呢? 她恍惚记得,范阳卢氏的大夫人得了重病,后来便不再出现在京兆了。不曾想,这大夫人后来落魄成这样了? 想了想,她便吩咐道:“继续查!我需要卢氏大房更详细的情况,特别是卢大人身边有没有扬州瘦马这样人,如果有,将她们的容貌、过往仔细查探清楚,扬州瘦马是重点,旁的另外再说。” 羡初乃扬州瘦马出身,曾经为人妾室,她现在所能想到羡初与范阳卢氏的关系,就只在卢大人的身上了。 这也是最大的可能。 她冀望能顺藤摸瓜,通过卢夫人崔氏或者通过卢大人,能得知羡初的下落。 听到这个吩咐,赵三娘都有些愣了。扬州瘦马?夫人究竟是在乎卢夫人呢?还是想通过卢夫人找到什么人? 赵三娘不敢怠慢,还动用了不失镖局的关系,顺着叶绥所指的方向查探下去,第二天晌午便有了结果。 卢大人卢璜在芝云巷养着的外室,正是扬州瘦马出身! 听到这里,叶绥的心紧了紧,忙问道:“这外室,年岁多少?相貌如何?” 卢璜所养着的外室,会是羡初吗?是吗? “这外室容貌秀美,下巴有一颗美人痣。”赵三娘这样回道,将那名外室最大的相貌特征说了出来。 随即,她便见到夫人神色一变,仿佛欣喜至极,然而眼眶却是略红。 夫人,这是怎么了? 叶绥又惊又喜,还有一种遍求而最终得之的酸楚。 是了,美人痣,羡初下巴就有一颗美人痣! 这颗美人痣,后来羡初剜了去,她年轻的时候肯定是有的! 卢璜的外室,当是羡初,就是羡初! 随即,她便说道:“快!我要出府,三娘与佩青、佩墨跟着我一起去芝云巷!” 说罢,她已站了起来。知道羡初的下落后,她一刻都忍耐不住了,她要去找到羡初,看到羡初。 不想,她去到芝云巷时,却见到了令她惊怒交加的一幕。 芝云巷是靠近长隆大街附近的一个巷子,位置是闹中取静,在这里置家的人多是富商巨贾,最不缺的便是钱财。 范阳卢氏的大房大爷将外室安置在这里,倒不让人意外。 在赶往芝云巷的路上,叶绥脑中闪过了前世的种种,闪过了羡初温婉笑着的样子,心中起伏不已。 来到芝云巷口时,她不由得有些紧张了。在听到羡初的消息后,她这样贸然前来,能顺利见到羡初吗? 还有,不知道这个时候的羡初会是怎么样子,不知道羡初会不会像前世一样? 羡初,她真的很想早点看到羡初…… 她还在想着能不能顺利见到羡初,来到赵三娘所说的地址时,却见到大门打开着,而且从里面传出阵阵哀嚎的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地址不会有错吧? 她看向了赵三娘,随即听到其回道:“夫人,没有错,就是这里。” 赵三娘的话才落,几声尖锐强烈的哀嚎便再次传了出来,听得连赵三娘都眉头一跳。 叶绥的心不禁提了起来,当下也顾不得多想,便令赵三娘和佩青推开大门,没有任何迟疑就迈了进去。 怪异的是,进去之后,也没有见到什么下人,待转过照壁之后,才看到一群仆人围在一起,似在围观着什么事情。 那哀嚎,便是从仆人围着的地方传出来的。 看到这一幕,叶绥突然间便眉头跳了跳,这么多仆人集中在这里,到底是想做什么? 等不及赵三娘等人的汇报,她便往前走,然后看到了前面的情形。 只见一位贵妇人正在用力挥舞着马鞭,正在死死地鞭打一个纤细的人。 这个贵妇人,便是叶绥在濯秀园见过的、让赵三娘去的贵妇人。 范阳卢氏的大夫人崔氏。 而崔氏鞭打的那人已倒在地上,不断地翻来滚去。 哀嚎,正是从这个人口中发出来的。 这个人,身形纤细,应该是个姑娘或妇人,她披头散发,背上被鞭打得渗出血迹。 下一刻,这纤细的人似被鞭打得受不了,仰头哀嚎出声,露出了泪眼滂沱的样子。 在看清楚这人的那一瞬间,叶绥如遭雷击。 羡初,这是羡初,她绝对不会认错的羡初! #####呜呜呜,又迟了,多谢大家的安慰! 第两百七十一章争人 崔氏正狠狠地用力挥着鞭子,忽然觉得虎口猛地一痛,手不由自主的松开了,马鞭也“啪”的一声掉到了地上。 一颗小石子随即落了下来,很明显,这颗小石子就是让她疼痛的罪魁祸首。 “啊……”崔氏不禁痛呼了一声,眼里的阴鸷飞闪而过。 她抚着虎口疼痛的地方,直起了身子,目光扫视着四周,想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谁这么大胆,竟敢阻止她,还伤了她?! 这个时候,围在一起的仆人已经朝两边散开了。下意识地,崔氏顺着仆人散开的方向看过去,然后眼睛微微一缩。 她看到了一个让她印象深刻的人。热烈张扬的容貌,难以形容的艳美,像烈烈金乌让人不可逼视。 明明只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却有种说不出的气势,绝不会让人等闲视之。 这是她曾经见过一面的人,缇事厂汪督主的夫人叶氏。 叶氏,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在崔氏脚下匍匐着的羡初痛吟出声,将崔氏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崔氏居高临下地瞄了羡初一眼,然后轻蔑的哼了一声,才转向叶绥,笑着问道:“督主夫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真叫人意外啊!” 说罢,她便朝叶绥走了过来,还一脚踏在羡初的背上,令得羡初再次痛苦呻吟起来。 崔氏却像没有听到似的,目光也不再看向羡初,只笑眯眯地看着叶绥。 崔氏四十余岁,年纪比叶绥大上许多。作为世家夫人,她容色当然差不到哪里去,然而此时她虽然笑着,脸色却甚为难看。 不知道是因为有人闯进来,还是因为被人看到她鞭打的这个举动。 抑或是,纯粹因为被人阻止了鞭打,不能尽情发泄之故。 叶绥的目光落在崔氏身后,看着地上像个血人一样的羡初,胸中有怒火在不断奔腾。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努力平息着自己的怒火,同样笑着说道:“我来这里找一位故人,不想卢夫人也在这里,可真是太巧了。看样子出了什么事,这是怎么回事呢?” 她刚才已经令赵三娘阻止了崔氏鞭打的动作,这会儿恨不得立刻冲上前去,搀扶起羡初。 在来芝云巷之前,她万没有想到崔氏会在这里鞭打羡初,而且会将羡初会死里打。 然而,她知道自己不能妄动。 原本她还有种种顾虑,怎么向羡初介绍自己,怎么与羡初相对。——却都不必了。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想办法,将羡初安全带走。万不能将羡初将羡初留在这里,不然崔氏还不知会怎样对付羡初。 听到这些话后,崔氏仍旧笑眯眯地道:“督主夫人说笑了吧?这个宅子,只有狐媚子和仆人,怎么会有督主夫人的故人呢?” 叶绥正想说什么,忽而见到羡初弓起了身子,“噗”地大吐了一口鲜血,然后头一歪晕了过去,生死不知。 她的心紧紧揪在了一起,几乎忍不住要叫出声来。羡初,羡初怎么样了? 她没有了和崔氏打机锋的心思,直接说道:“卢夫人,我并没有在说笑,我的确是来找一位故人的……” 她倏地止住了话语,目光落在崔氏身后,神色惊变,不可置信地说道:“这……这……我找到她了,她就是我要找的故人,这是怎么回事,卢夫人怎么会虐打她?” 说罢,她焦急地朝赵三娘和佩墨吩咐道:“快!你们快上前去看看,看她到底怎么样了!” 从头到尾,她不再看崔氏一眼。 赵三娘和佩墨两人当然立刻听令,才往前走了几步,就被几个人挡住了,是几个护院模样的人。 崔氏令这些人阻住了她们。 崔氏的脸色冷了下来,说道:“督主夫人,这是我们卢家的宅子,督主夫人擅闯民,到底想做什么呢?一句‘故人’就可以推搪过去了吗?督主夫人未免太妄为了些。” 这是卢家的宅子这些话,叶绥压根就不相信。 卢璜既然敢将外室置在这里,那么这里就必定不是卢家的产业。如果自己是擅闯民宅,那么崔氏同样也是! 更何况,崔氏是在这里鞭打羡初! 叶绥的脸色冷了下来,说道:“实不相瞒,她的确是我的故人,早年曾对我有恩惠,如今我好不容易才令缇骑查到她的下落,才急急忙忙过来,不知卢夫人为何在虐打她呢?” 她看着一动不动的羡初,淡淡说道:“卢夫人不会忘记了,熙平公主因为虐杀女官的事了吧?卢夫人大庭广众之下,虐打……就不怕御史台的官员?” 在大安朝,虐杀是大罪。 羡初被崔氏鞭打成这样,只剩下一口气了,若她真要说成虐杀,当然可以。 崔氏的脸色顿时变得更为难看,她听到叶绥说到缇骑和熙平公主,自然知道话语里的威胁。 威胁,眼前这个姑娘竟然在威胁她! 作为卢氏世家的大房夫人,崔氏还真没有听过这样的威胁,当即毫不客气地说道:“督主夫人说过了,这个奴仆偷了本夫人的珍宝,犯了错的奴仆理应受罚,这事就算放在京兆府去,也是这个道理。堵住夫人说是吗?” 叶绥默了默,又看了看羡初,直接问道;“卢夫人,既然我找到了故人,能否允许我先把她带走疗伤,其余的容后再说?” 现在,她只想带走羡初,不愿意与崔氏有过多争执。 崔氏嘴角扬了起来,笑眯眯地说道:“本来呢,督主夫人要带走一两个奴仆,这不是什么问题。不过啊,这个贱婢太不听话,手脚也不干净,恐污了督主夫人的眼,夫人还是不要带走的好,这可是卢家的奴婢。” 叶绥深深地看了崔氏一眼,语气变得极冷:“卢夫人,如果我说,现在一定要带走她呢?” 第两百七十二章缘由 听了叶绥的话语,崔氏的脸色也冷了下来。 她毫不客气地说道:“督主夫人非要带走这个贱婢,我也没有办法,只是想提醒督主夫人一句,这个贱婢的卖身契是在我手中的。” 卖身契的重要,大安朝每个人都知道,叶绥当然也不例外。 她万万没有想到,羡初的卖身锲会在崔氏手中。 扬州瘦马出身,这是羡初无法选择的事情,成为卢璜外室,断不是羡初所愿。 只是,卢璜既然将羡初安置在芝云巷,羡初的卖身契怎么会在崔氏手中呢? 叶绥并不知道,恰逢崔氏在这个时候得知了羡初的消息,正不依不饶地与卢璜撒泼。 而卢家大爷卢璜早已厌弃了羡初,为了平息崔氏的妒火,卢璜便将羡初的卖身契给了崔氏。 对于卢璜来说,羡初不过是一件物品而已,早些日子还有赏玩的兴趣,现在既然腻了,丢给谁不是一样呢? 况且,卢氏与崔氏皆是世家大族,两者之间的关系纵横交着,极为复杂。 先前崔氏没有发现就罢了,既然发现了还闹了起来,卢横又怎么会为了一个外室而与崔氏闹矛盾,令卢、崔两家心生龃龉? 崔氏正是因为手握着羡初的卖身契,才有胆子闯进这宅子,将羡初望死里鞭打。 羡初的卖身契在她的手中,成为了她的奴仆,是非黑白便任由她说了。 便是叶绥这个督主夫人想要带走羡初,若是要合理合据的话,也要费一番心思才是。 叶绥目光犹如寒霜,却是扬唇笑了,淡淡开口道:“然则,卢夫人这话的意思,是无论如何都不肯让我带走人了?” 崔氏作为世家夫人,而且年长叶绥这么多,又仗着羡初的卖身契在手,压根就不愿意过多推敲这会儿叶绥的心思。 她回头看了羡初一眼,眼中有着讥诮,回道:“还望督主夫人知道一点,这是我的奴婢。倘若督主夫人手上缺人的话,改天我送十个八个丫鬟去府上便是。” “那么……如果我说,这个人是缇事厂所要的呢?夫人不会阻拦吧?”叶绥冷冷道。 为了顺利带走羡初,她直接将缇事厂抬了出来。 崔氏是世家大族的宗妇,又握着羡初的卖身契,牢牢压住了她。这一会儿,叶绥只能想到一点: ——她是缇事厂督主的夫人,汪督主和缇事厂便是她的依仗。 缇事厂是个森严恐怖的存在,没有人能够轻易忽视。崔氏作为卢氏的宗妇,不可能不知道缇事厂的影响。 崔氏身后有卢氏和崔氏,她的身后有督主和缇事厂。 宅子内的气氛一时冷凝下来,崔氏紧紧抿着嘴唇,她带着的那些奴仆护院紧绷着身子,作出了警戒的姿势。 见到崔氏和护院们的反应,叶绥的凤目半眯了起来,心中陡然生了一种警觉。 不对,崔氏的反应不对,这不像是害怕畏惧,更像是一种被挑衅之后的愤怒。 在大安朝,提及缇事厂的时候,几乎人人闻而色变,便是中枢三省的主官,都会面色有碍。 然而崔氏没有害怕,反而有愤怒,这是为何? 这时,崔氏说话了:“督主夫人,就算这是缇事厂要的人,也需得缇骑来拿人才是。督主夫人带着丫鬟前来,就想把人带走,未免太托大了吧?” 崔氏嘴上说着缇骑的重要性,然而她的语气和表情,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谁都听得出,她的语气中含着明显的不以为然。 是的,不以为然,崔氏似压根就不将缇骑放在眼内。——这就太怪异了。 隐匿在暗处的王白皱了皱眉头。不妥,卢夫人的反应着实有些不寻常。 按理说,一个世家大族的夫人,自然十分清楚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为了一个奴婢与督主夫人对上这样的事情,不像是崔氏会做出来的事情。 然而,崔氏的的确确是这样表现的! 崔氏看着沉默的叶绥,唇角微微扬了起来,心底同样泛起了种种考虑。 缇事厂这些年积威积权,凌驾在朝中各大官衙之上,成为人人恐怖的存在,这些情况,崔氏当然清楚。 只不过,缇事厂有缇事厂的威权,世家大族有世家大族的底气,两者在朝中极少有交集,没有起什么争执。 崔氏背后有卢氏、崔氏,自然清楚这“没有起什么争执”,并非是因为世家大族畏惧了缇事厂和汪印,这是不屑罢了。 不屑与一个宦官计较! 崔氏自诩出身高贵、底蕴不凡,内心里瞧不起汪印这样的宦官,更加瞧不起嫁给宦官的叶绥。 叶家是什么玩意儿?嫁给一个宦官的人,竟然也好意思在她面前使横? 更别说,叶绥想要带走的,是她想置于死地的贱婢! 这个贱婢,勾引了她的相公,让她在其他世家夫人面前落了面子,这样的污点耻辱,她是绝对不会留的! 更重要的是,她已经从相公口中得知,各个世家大族已经对缇事厂、汪印极为不满,如今有世家率先出头,将各家族联合了起来,正打算对付汪印这个缇事厂督主呢。 先前相公还说,如今世家们都在暗暗找着与缇事厂对上的理由呢。 真是瞌睡了有人递枕头,这不,理由不是自动送上门了吗? 督主夫人这个理由,足够了! 面对督主夫人和缇事厂这个理由,她何惧之有? 不知想到了什么,崔氏忽而笑着道:“当然了,如果督主夫人执意要带走这奴婢,也不是不可以。黄成,将那贱婢拉起来,送到督主夫人跟前去吧。” 此话刚落,一名护院便站了出来,往羡初走去。 下一刻,骤变顿生。 第两百七十三章我是羡初 只见那护院飞快地将羡初提了起来,将她拖到了叶绥等人的面前,看样子的确是听崔氏的吩咐,要将羡初交出来。 这样的举动,让叶绥心中顿生警觉。 崔氏刚刚还死死拿捏住羡初不放,怎么转眼间就会改变主意? 不好,崔氏必定是有另外的打算! 想到这里,她立刻开口道:“三娘,快去接……” 就在这个时候,那护院伸出了右手,猛地朝羡初的背后拍去,下一刻,原本耷拉着脑袋的羡初“啊”地痛嚎了一声,“噗”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羡初的头再一次垂了下来,生死不知。 “不!”叶绥惊叫出声,眼眶瞬间红了,急冲上前,搀扶住软软倒地的羡初,却一下支撑不住,两个人都倒在了地上。 羡初口中鲜血不止,将叶绥胸前的衣衫迅速染红了,使得这里出现了一阵浓重的血腥味。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赵三娘和佩墨等人都震惊了,以致愣愣不能有动作,只能任由她们的夫人抢在了前面。 再者,她们看着哀恸的夫人,也不知道当下该如何处置,便在叶绥身后静默等候着。 那拍了羡初一掌的护院,已经退回了崔氏的身边,完全不觉得打杀一个人有什么不妥。 崔氏眉眼间满是讥诮的笑意,冷冷的看着前面跌倒在地上的两个人。 她不知道叶绥这个督主夫人与这个贱婢有什么关系,不过,不管是什么样的关系,她并不在乎。 这个贱婢,她是杀定了! 至于是否得罪督主夫人或者汪督主,这个时刻,她压根就不在意。 甚至,霎那间涌上心头的,是一股难以言喻的快意。 人人畏惧的缇事厂和汪督主,她可不怕。 望族世家,综合了卢氏和崔氏两大势力的她,哪会怕一个宦官呢! 心里甚至还想着这个由头会不会应令自家老人满意。 叶绥揽着羡初,感受到浓重的血腥味窜进鼻端,完全没有理会崔氏等人的反应。 她小心翼翼地将羡初扶正,声音带着颤抖,低声唤道:“羡初,羡初……” 羡初的身体是温热的,气息几不可闻,若不是胸口还有着起伏,叶绥还以为她已经没气了。 是,没错,羡初还有气,不过,已经是气若游丝,离断气也就那么一步了。 这个时刻,叶绥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她就这么低声唤着,生怕下一刻羡初连这微弱的气息都没有了。 鲜血从羡初的口中汩汩不断地流出来,怎么擦都擦不完。 她知道羡初伤的很严重,也知道在那个护院补了一掌之后,羡初活着的希望已经微乎其微。 可是,她仍旧盼望着能有奇迹的出现,希望羡初能够熬得过来。 突然间,叶绥感觉到羡初的身体微微动了一下,她惊喜不已,忍不住将声音提高了,继续唤道:“羡初,羡初……” 躺靠在她怀里的羡初,慢慢掀起了眼皮,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般,最后只能半睁着眼睛。 她披头散发,脸上满是血污,唯独半睁着的眼睛,竟然有一种和重伤完全不符合的亮光,竟然显得神采奕奕 见到这种亮光眼睛,叶绥不喜反悲。 她知道,这是回光返照的亮光,羡初,快不行了。 羡初半张着眼睛,她浑身都在痛,神智渐渐模糊,她知道自己快不行了,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叶绥身上。 不知为何,在这最后时刻,她竟然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安心。 过去那些扬州瘦马的屈辱,被卢璜强养为外室的无奈,崔氏的虐杀,还有这满身的伤痛……这一切似乎都离她远去了。 只有眼前这个揽住她的人,是如此的靠近清晰。 这个人好漂亮啊,容貌艳丽张扬,就像那天上的太阳一样,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人。 这个人,她听到崔氏说她是督主夫人。 督主夫人……督主夫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呢?为何会想救下她呢?为何会在这时揽着她呢? 督主夫人为何红着眼眶、眼中含着泪呢? 她从来没有见过,也不认识多少督主夫人啊。 羡初努力维持的清醒,费力的眨了眨眼睛,想看清眼前这个人,再清楚一些。 她应该,是不认识她的吧…… 然而,这个时候,羡初脑中突然出现了一幕幕情景,这些情景是完全陌生,却又如此熟悉。 在这些情景里,她逃出了芝云巷,成为了一个流民,最后流落到河内道南平城 然后,有一个漂亮的人把她救了起来,笑着对她说:“既然前事不提,那么以后你就叫‘羡初’吧。” 再然后,她便跟在了这个漂亮的人身边,这一陪伴,便是几十年。 她看着这个漂亮的人经受噬心之痛,看着这个漂亮的人一夜白发,也看着这个漂亮的人享尽荣显。 到了最后,她陪着这个漂亮的人观看那一张寿单,听其说:“这样的好命,老身不想要……羡初,你还记得吗?” 羡初,你还记得吗? 是了,是了,我是羡初,我还记得。 时光似是一溯而回,她仿佛满头白发的老夫人渐渐年轻,变成了一个漂亮的姑娘,就跟眼前这个人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正在揽着她的人,便是她陪伴了几十年的老夫人! 可是,老夫人怎么会变年轻了呢? 可是,她第一次见到老夫人,是在河内道南平城,怎么会是在这里呢? 羡初的眼睛越发亮了,几乎可以说是璀璨夺目。她动了动手,却无力抬起来,只能翕动着嘴唇,想说些什么。 她有太多话,想对老夫人说…… 叶绥见到羡初似乎有话要说,强忍着心中的悲痛,忙把耳朵凑近了羡初,想听她说些什么。 羡初的声音很小很小,直到叶绥将耳朵贴到羡初嘴边,才听清楚她的话语。 下一刻,叶绥瞪大了眼睛,身子瞬间僵直了。 “老夫人,我……我……是羡初……” #####我回来了!因为流产大出血,情况很严重,导致小月子坐成了大月子,今天刚出月子,就爬上来更新了。不求大家原谅,愿还想看的亲们继续看下去,么大家~~ 第两百七十四章死亡 “老夫人,我……我……是羡初……” 说完这句话后,羡初再也支撑不住,眼睛慢慢地合上了。 她嘴巴依然血流不止,自始至终都没能抬起来的手,完全垂了下去;宛若游丝的气息,也完全断绝了。 在弥留之际,她脑中闪过了种种情景,不知是前世已过去还是今生未发生的一切,在芝云巷这里戛然而止。 她记得了,她是羡初,然而也只能说出一句我是羡初,便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死在了她陪伴了几十年的老夫人怀中,死在了异常年轻的年岁里。 叶绥不敢相信 她心心念念的羡初,重生第一日便想起的羡初,刚刚找到的羡初,就这么没了气息。 她紧紧抱住羡初,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可是羡初已经死了,无论她抱得再紧,羡初都不会有回应了。 这一生,羡初留给她的唯一也是最后一句话,便是“我是羡初”。 羡者,喜而希得,富而有余;初者,从今始也,重新舒也。 这个名字,代表着叶绥和羡初这一对主仆对将来的美好寄望。 在前一世里,她们陪伴着彼此,度过了几十年时光,或艰辛或荣显,都不曾分离,直到叶绥逆天而回。 而这一生,与羡初有关的美好寄望,尚未开始,便已经结束了。 叶绥泪流不止,她怎么能想得到,在刚刚找到羡初的时候,便永远失去了羡初? 从今而后,连寻找追索都不必了。 芝云巷这处宅子,陡然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中,叶绥降僵而不语,赵三娘和佩墨担忧地看着她们的夫人。 就连崔氏,都没有发出什么声响,只脸上挂着畅快肆意的笑容:芝云巷这个贱婢,终于死了,甚好,甚好! 很快,叶绥便有动了,她将羡初徐徐放平,朝赵三娘等人吩咐道:“三娘,把人带走吧。” 说罢,她便站了起来,眼眶依旧红着,却没有眼泪,神色显得相当平静。 她看向了边上的崔氏,竟然朝崔氏弯腰作揖,淡淡的说道:“卢夫人今日的厚恩,本夫人记住了。来日必当有重报。” 说完这句话,她转过了身子,朝门外迈去,似乎将崔氏和羡初都抛在了身后。 崔氏脸上的笑容顿了顿,不知为何,这平平淡淡的一句话,让她心里生毛。 她自然知道,这是来自督主夫人的威胁。 这句威胁,听起来比之前叶绥抬出缇事厂还要轻,却让崔氏感到有种大山倾倒的压力。 区区叶氏三房的姑娘,一个宦官的妻子,怎么会让她感到如大山重压呢? 错觉,肯定是错觉。 崔氏猛地摇摇头,将心里发毛的感觉甩开去,冷冷看着叶绥一行人的举动,最终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 叶绥的威胁,她放在心上,却又不那么放在心上,一个扬州瘦马出身的贱婢而已,死了便死了,有何重要? 若是督主夫人或汪督主因此而起怒火,那可真是好笑了!再说了,这样的怒火,以卢氏和崔氏之势,也承受得住。 不过,这个事情还得立刻跟家中老爷、老太爷禀告才是!——想到这里,崔氏带着一群护院,匆匆离开了芝云巷这里。 叶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斯来院的,待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房中已经点起了烛火。 她离开汪府,府匆匆赶往芝云巷的时候,还是晌午,恍惚片刻间,天已经暗了。 这时,季妈妈撩帘走了进来,低声对叶绥说道:“夫人,晚膳已经备好了。夫人……切勿太伤心了。” 季妈妈的心惊跳不已,晌午夫人匆匆出门去了,不久却带回了一位妇人的尸体,还是这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夫人这是怎么了? 随同夫人前去的赵三娘和佩墨两人,都是沉肃静默的样子,令季妈妈不敢多问。 听到季妈妈这话语,叶绥才恍然回神,她点点头,却什么话都没有说。 羡初的尸体他已经带回来了,崔氏并没有多加阻拦,她已经吩咐赵三娘打点羡初的身后事。 羡初已经死了,打点其身后事,不过是叶绥心中最后一点念想罢了。 想必羡初是不会在意这些的,人都已经不在了,做的再多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从芝云巷回来之后,她脑中便浮现出前世与羡初相处的点点滴滴,片刻没有停止。 羡初陪伴她太久了,如同她的左右手一样,断断离不得。 可是羡初,终究是离开了。 叶绥回想着前世今生的羡初,心里空空落落的,眼泪却始终流不出来。 羡初已经不在了,哭有什么用呢? 汪印回来的时候,便见到了叶绥这副样子。 她脸上有说不出的难过,目光恍惚涣散,整个人显得僵硬呆愣。 平素热烈张扬的小姑娘,沉稳聪慧的小姑娘,此刻是如此悲伤,仿佛被难过溺了似的。 适才,庆伯已经将芝云巷的事情略略向他禀告了。如今,小姑娘这副样子,是为了那个叫羡初的妇人? 这个死去的羡初,到底是什么人? 这么难过的小姑娘,令他的心不禁揪了一下,随即便走到了她面前。 汪印素来寡言,这个时刻,他更不知说什么才好,最终,还是忍不住伸手抚了抚她头顶,淡淡说道:“小姑娘,难过便哭出来吧。” 叶绥茫然地抬起头来,汪督主的神情极淡极淡,目光却一改往日,里面带着明显的关切。 大人说,难过便哭出来吧。 平平常常的一句话,伴随着叶绥脑中的羡初,冲掉了她心中强自堆砌起的屏障,无可形容的悲伤一下子涌了出来。 在汪印面前,叶绥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伤痛楚,眼泪簌簌而落,就像羡初嘴角的鲜血一样,怎么止都止不住。 #####第二更!感谢大家的评论和体谅,太感动了,谢谢大家! 第两百七十五章不忘 汪印听着叶绥的痛哭,心再次揪了起来,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小姑娘的眼泪都止不住,可见这个死去的妇人对小姑娘来说很重要,不然她不会这么伤心。 这个人究竟是谁呢?与小姑娘究竟是什么关系? 虽则汪印已经令王白等人隐匿在叶绥身侧,却非行监视之意,有关叶绥的种种事情,他在意,却不会事事加以细问。 是以,赵三娘查探羡初、叶绥与崔氏对峙等种种事情,他还不清楚。 这个时候,他亦不会细问,他此刻心中所想的,唯有一事:小姑娘哭得如此伤心,怎么样才能让她好过一点呢? 劝慰人的话语,汪督主压根就没有经验,所以只能轻轻抚摸着叶绥的头顶,无声传递着慰藉。 一旁的庆伯赵三娘等人看到汪印的举动,身子微不可见的僵了僵。 厂公,竟然会做这样的动作?这么明显的安慰和关切…… 经过这么多事后,庆伯这些人当然知道厂公对夫人是特别的,现在,再一次深刻感受到了。 许是大半天压抑下来,或许是汪印传递出来的慰藉,让叶绥能够将心中的悲痛尽情地抒发出来,也让她渐渐的平静下来。 半晌之后,她止住了眼泪,这才感受到汪印的手掌在头顶轻轻抚摸着。 这……是大人以前不会有的亲密动作。 她抬起头想说些什么,却眼睛眼泪朦胧,喉咙干涩沙哑,自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与此同时,汪印移开了手,脸上如同往常一样什么都没有,完全看不出刚才那么明显的急切与心疼。 见到叶绥渐趋平静,汪印想了想,淡淡说到:“先用晚膳吧,你不必多想,本座在。” 他不知道小姑娘与那妇人是什么关系,也不知道今天小姑娘具体经历了什么,但这些他稍后便能知道,更重要的是,这些都可以放在后面的。 小姑娘痛哭一场,大悲伤身,现在好好用膳好好歇息。——这,才是现在最重要的。 叶绥点点头,眼眶仍旧是红的。痛哭过后,她感到身上有说不出疲惫乏力,连话都不想说。 幸好大人没有多问,没有问芝云巷,没有问羡初。羡初…… 一想到羡初,她便觉得心里有抑制不住的悲伤,眼眶忍不住热了起来。 人生能够重来一次,这是天赐之幸。既然已经重新来过了,自然能够避灾祸远伤痛,自然要比过去一世活得更好才是。 这,是叶绥的冀望,也是她为之努力的方向。 重来的一生,她挽救了父兄的性命前程,击败了朱氏一干人等,也避免了南平顾家的种种谋害,还嫁给了汪督主。 这一生,已经比前世好太多,太多了。 然而这个时刻,她深深地感受到了命运的无常和波澜,羡初这一事便是最好的明证了。 这一生,她仍旧失去了重要的人。 见到叶绥脸上浮现着茫然和悲伤,汪印再一次说道:“不必多想,事情既已发生,便没有更坏的了。” 连续说了两次“不必多想”,以汪督主淡漠的性情,这便意味着真的不用多想了,这是提醒,也是来自他的保证。 叶绥自是知道他的意思,便再次点了点头,顺着他的话语,试图尽量放空自己。 是啊,羡初已经死了,最坏的事情已经出现,她还用多想什么? 这一晚的晚膳,叶绥自然食之无味,只动了动筷子,随意吃了几口,便放下了。 汪印没有再说什么,他知道小姑娘需要的是时间,慢慢,就会好了。 待下人将晚膳撤下去之后,汪印便说道:“今日早些歇息吧,本座会在外间,放心。” 自趋云峰回来之后,汪印便宿在了外间,这本是无须再说的事情。 然而,汪印心想小姑娘今日遇到了大悲之事,担心她进了离间之后,仍旧不能释怀,这么说,是想让叶绥心中稍舒。 听得这句话,叶绥顿了顿,忍不住转身看向了汪印。 她是何等剔透的人,哪怕心中悲痛,也立刻体会到汪印这话的意思。 大人,在担心她…… 此时此刻,熟悉的房间、来自汪督主清冷的气息,让叶绥有种奇异的心安,她忽然开口说道:“大人,羡初之于我,便如同封伯之于大人一样。” 她感到疲惫悲痛,根本不欲说话,可是,面对着汪督主,她很想说些什么。——她说了这么一句话。 这句话,不仅仅是为了感念大人的关切,也不仅仅是对今日之事的解释,更是一种来自内心的诉说。 前世所经历的事情,她无法对大人说出来,羡初陪伴了她几十年,这种情分,她无法忘记。 可是这种情分,却不会有人知道,以后更不可能有了。 她太难过了,说不出的难过,大人,可能知道? 汪印静默片刻,他没有想到叶绥会说这话。如同封伯之于本座? 封伯是最衷心的老仆,也是最可靠的下属,更是最亲密的家人。 封伯陪伴了他几十年,所有的,不仅仅是主仆情分,而是人生里极为重要的人。 那个妇人,对小姑娘来说,便是这样的存在吗? 是了,本座知道的,小姑娘说重情之人,难怪,小姑娘会如此伤心。 下一刻,汪印便淡淡道:“既如此,更要好好歇息了,睡吧。” 这么重要的人,这么深厚的情分,如今这个妇人死了,只有养精蓄锐,才会有精力图谋后事,才能对得起这些情分。 叶绥瞬即便明了,低首轻道:“大人,我知道了。” 羡初是怎么死的,她断不会忘记! #####第一更!么么大家,昨天收到几十个评论,这是收到最多评论的一天,实在太意外太感动了,谢谢大家! 第两百七十六章图谋 暇日斋内,汪印背靠着雕花紫檀椅,修长白皙的手指在桌面上轻点着,脸上神情极淡,周身散发着寒意。 良久,他淡淡道:“崔氏如此……到底是崔氏不将小姑娘放在眼内呢?还是卢家不将本座放在眼内?” 之前赵三娘来禀,将与羡初有关的事情都一一交代了,包括叶绥下令调查、追寻到卢家等事,其中说得最详细的,当然是在芝云巷发生的一切。 直到此时,汪印才知道,叶绥曾与崔氏有过那样的争执对峙,甚至连缇事厂都抬了出来。 最后结果,当然明了。小姑娘抬回了一具尸体,还哭得那么伤心。 呵,卢家,崔氏! 侍立在他身边的封伯想了想,便回道:“主子,老奴觉着,这崔氏怕是欺夫人年纪小吧。” 崔氏卢氏大房的嫡枝长媳,或许傲慢孤高,却绝不蠢钝鲁莽。然而,崔氏与夫人在芝云巷的争执,怎么看都不像世家大族夫人会做出来的事情。 封伯猜测,可能夫人去到芝云巷的时机太微妙,崔氏正气在心头,一时火遮眼,才做出了这样的举动。 可能刚开始,崔氏觉得,一个一个外室算不得什,还是一个签了卖身契的外室,压根就不当是一回事。 封伯微微弯腰,继续道:“然而,夫人已经说了缇事厂,最后崔氏还打杀了那妇人,老奴觉着,这殊不寻常。” 夫人,是主子的夫人,是缇事厂督主夫人,背后便是缇事厂与主子了。 崔氏是卢家的大夫人,能不知道缇事厂的威严,能不清楚清楚主子的权柄? 崔氏这么做,是一内宅妇人之举,还是代表着卢氏大族某种态度? 作为前缇事厂成员、跟随了汪印大半辈子的老仆,汪印当然会以最阴谋最险恶的心来猜测崔氏的举动。 主子既然说了这么一句话,心中想必也是有所断定筹谋的吧? 汪印止住了轻点的动作,神色越发冷淡,道:“是啊,先是欺她年纪小,再来不将她放在眼内……说到底,还是不将本座放在眼内。” 他将小姑娘娶回府中,不舍得她受到半丝委屈,哪想到,之前出了熙平公主欺侮之事,现在又有了崔氏压迫一事。 听赵三娘说,小姑娘对那崔氏好意请之求之,将缇事厂都搬了出来,崔氏都没有放过那妇人,最后还虚晃着,故意将那妇人置于死地。 大族夫人不容外室,刻意为难外室的人不少,像崔氏这样狠毒打杀的,却是极少。 汪印忍不住想,崔氏令护院当着小姑娘的面将人杀死,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 是着实怨恨这外室呢?还是想令小姑娘不如愿?还是……对本座或缇事厂的挑战? 在汪印看来,崔氏此举,无异于撩虎须,崔氏这么做的底气来自哪里?清河崔氏和范阳卢氏? 这些世家大族有百年积累,自持出身高贵底蕴深厚,眼高于顶,的确可以不将小姑娘放在眼内,也的确可以不把本座放在眼内。 下一刻,汪印淡淡笑了笑,周身冷淡寒气忽而消融:“自本座执掌缇事厂以来,还不曾有人敢如此明目张胆行事呢……这倒有些意思。” 这些世家号称百年,荣之又荣。可是,他们忘记了,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这世上,哪里有世家会长荣不衰? 他们还忘记了,小姑娘乃本座的夫人,本座……乃缇事厂督主! 无妨,本座会令这些世家永远都不敢忘记的! 在卢家,崔氏同样将芝云巷事情向相公卢璜说了出来,卢璜听罢,脸色瞬间暗沉下来,心情惊怒交加。 “你,你怎如此鲁莽!这事得罪的是缇事厂和汪督主,这是为家中招致祸害的事情,你……你竟然……”卢璜大声说道,目光狠狠地剜了崔氏一眼。 崔氏去芝云巷找他外室玉娘麻烦的事情,他当然是知道的,不然先前也不会将玉娘的卖身契给了崔氏。 一个已被他厌弃的外室,是可以随意丢弃的,交给崔氏来处置正好,省得还有手尾麻烦。 不曾想,崔氏将事情办成了这个样子!玉娘这个人,死了便死了,这完全没有什么所谓,可是怎么会牵扯到督主夫人呢? 惹到缇事厂,都会有天大的麻烦! 卢璜在礼部属下祠部司任郎中一职,虽则这官职是承家族庇荫而得到,但这却不是个虚职闲职,而是有实实在在权力和好处的。 祠部司掌享祭、庙讳、卜筮、僧尼等事,涉及朝政许多方面,与朝中各官衙都多有往来。 作为祠部郎中,卢璜当然清楚缇事厂和汪印在朝中的威势,他和朝中其他官员一样,在面对汪印的时候,会恭谨地敬称一声“汪督主”。 然而,和朝中其他官员不一样的是,他面对汪印,没有那种发自内心的畏惧。 无他,因为他是范阳卢氏预定的下任族长,还取了清河崔氏的嫡女为妻。 百年世家的出身,让他多了一点傲气;结合卢氏和崔氏两大世家之力,也让他多了一丝强横。 面对汪印的时候,他并不震颤,却也不愿意无端招惹,更不用说是为了区区一个外室这样的小事! 崔氏虽然善妒,却素来识大体,办事很可靠,怎么这次会如此糊涂?! 糊涂,太糊涂了! 听到卢璜的责骂,崔氏的脸色变了变,随即作出了一副贤惠的样子,说道:“先前妾身听老爷说缇事厂势重,一直压着我们这些世家望族,妾身这不是心中不忿吗?正好族中有意对付汪印,这正好有个由头……” “住口!”卢璜脸色大变,猛地捶了一下桌子,阻止了崔氏的话语。 #####第二更!我尽量稳定更新~~ 第两百七十七章肇祸 卢璜冷冷盯着崔氏,努力平息着心中的怒火,一字一顿地说道:“这些话语,你给我烂在心里,断不能说出来!” 缇事厂现在如日中天,是国朝的庞然大物,背后更是有皇上的恩宠支持,卢氏图谋对付缇事厂汪印,这样的事情,就算在心里想一想,卢璜自己都心惊胆战,怎么能说出来? 幸好现在是在家中,若是在外面,若是被缇骑听了去…… 卢璜不敢想象,接下来卢家会遭受到什么事情。 崔氏这么说,当真是愚蠢短视! 这会儿,卢璜无比后悔让崔氏去处理外室的事情,更加后悔将族中的打算向崔氏透露过。 他原本想着,崔氏是他的妻子,族中种种打算,将来同样要联合崔氏的,有意无意表示了不满缇事厂的意思,以便让那个崔氏心里有所准备。 可是,现在崔氏干的是什么事情? 就算现在有人暗中四出奔走,谋算将诸世家联起来合共抗汪印,但事情才刚刚开始而已,族中尚处于观望阶段,事情还没有确凿定下来。 就算定下来了,卢璜也不愿意卢氏出这个头。枪打出头鸟,缇事厂的怒火可不是那么好受的!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在事情还没有定下来的时候,他的妻子竟然招惹了缇事厂的人,还是督主夫人! 死一个玉娘事小,崔氏让督主夫人受了委屈才是事大。 传闻汪印对她的妻子十分宠爱,不然也不会以宦官之身求娶了。汪印这个人睚眦必报,妻子受了委屈,怎么可能没有表示? 缇事厂报复的怒火……卢璜打了个冷颤,不敢再想下去。 这一下,崔氏已充分意识到相公是真怒了,也想到自己在芝云巷之举欠妥了,不由得着急地说道:“相公,妾身只是想为相公分忧解难而已,不想好心办了坏事……这可如何是好?” 卢璜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将惊怒压下去,半响才挤出一句话:“我立刻修书给父亲,这段时日,我会令族中子弟警觉谨慎,且看看吧。” 卢氏的根基在范阳,卢璜之父卢鼎甲是卢氏族长,当然坐镇在范阳,如今京兆的卢氏,只是卢璜等族中子弟的集居之地罢了。 卢璜在说完这些话后,便立刻写了一封书信,将芝云巷的事情具情告之,令仆从飞快送往了范阳。 只是,卢璜尚未等到父亲的回音,京兆的卢氏子弟便出事了。 仔细说来,在京兆出仕为官、求学游历的子弟甚是不少,在京兆权贵圈子中颇有一席之地。 毕竟,范阳卢氏的子弟,谁都会给三分面子。 这三分面子,可以让卢氏子弟在京兆走得顺当,却不能让他们在京兆横着走。 毕竟,京兆权贵满地走,论权势论出身论能力,比卢氏子弟优秀的大有人在。 这几日,卢璜过得很糟心,还向主官告了几天假,皆因要忙于处理卢氏子弟的种种事情,连歇息的时间几乎都没有了。 就好像被预先安排好一样,在京兆的卢氏子弟纷纷闹出了许多事情,而且闹事都是族中重点培养的那几个年轻人。 这些事情,譬如富有才学的堂侄卢慎为了抢花魁而当中大打出手,当众出了丑,令得卢氏颜面大失; 譬如掌管京兆庶务的堂弟卢珙与佃农起冲突,令得佃农流血受伤,若非卢家力施手段压下去,说不定会闹进京兆府; 还譬如…… 这些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全部都是丑闻,若是处理不好,很有可能为卢家招致灾祸,是以卢璜不敢掉以轻心,尽可能亲自去处理。 尽管如此,事情还是没能完全平息,看形势还有密集出现的趋势,这令他感到焦头烂额,还有一种深深的不祥预感。 无端端的,族中子弟突然闹出了这么多事,这绝非寻常。——他知道,这是汪督主开始行动了。 难道真是因为一个扬州瘦马的死,汪督主会起怒火、对付卢家?这个可能,卢横先前就有所猜测了,现在便已经作实了。 这会儿,卢璜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心头始终笼罩着阴云。 一旁的崔氏觑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开口道:“老爷,庄户佃农那里已经压下去了,您已经仔细敲打过族中子弟了,以后他们自当警觉了。” 短短几日,族中子弟便出现了这么多事,崔氏的心也惊跳不已。 这是她在芝云巷惹出来的祸,幸好这些祸都能及时消去,不至为卢家带来大麻烦,不然她会更加不得安宁。 在这样的情况,她不以为省,却对汪印和叶绥更为怨恨,恨不得缇事厂立刻崩灭了才好。 若非仗着缇事厂,汪印这一对夫妇,有什么本事这样咄咄逼人睚眦必报? 可恨,太可恨了! 听了崔氏的话,卢璜的眉头反而皱得更紧了。族中子弟这些丑闻,他是顺利压下去了,虽有波折,却总算平息了。 ——然而这也太顺利了些。 若真的是汪督主出手,事情会这么容易平息吗?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缇事厂何以令人畏惧,汪督主何以震慑朝野? 这些丑闻,颇为像小风雨一样。小风雨有可能很快过去,也有可能是狂风骤雨前的征兆! 一定有哪里不对……哪里遗漏了? 不知为何,卢横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似的,心突然跳得厉害,额头也渗出了一些冷汗。 他刚拭去额头冷汗,府中的管家便匆忙进来,急急禀道:“老爷,不好了,不好了,少爷出事了!少爷打伤了懿王的孙子,现在被困在了分甘楼!” 卢璜大惊失色,什么?打伤了懿王的孙子?! #####第一更!祝福四川的朋友们!祈祷,祝愿大家都平安! 第两百七十八章冲突 在赶往分甘楼之前,卢璜做了两件事。 一是令人立刻将消息以最快的速度送往范阳,不过这一次却不是送信或等待回音了,而是敦请父亲卢希严尽快赶来京兆; 二是令人往长隆大街某处宅子那里送了一个口讯,前去送口讯的,还是卢璜身边最得用的随从赵济,口讯的重要性由此可见一斑。 在匆匆前往分甘楼途中,卢璜将管家所禀从头到尾思索了一遍,心头满布担忧和震怒,最终还是忍不住吐出一口浊气,低声咒骂道:“该死!” 这一次惹事的,不是他的堂侄或堂弟,而是他的儿子,嫡长子卢简! 卢简年已及冠,去岁才出仕为官,而且还不是凭借家族荫蔽,而是走科举入仕一途,如今正在秘书省弘文馆任校书郎一职。 校书郎是个八品下官职,多授予新科士子,是士子门的转阶之职。这个官职品阶虽低,却是士子们出仕后极好的极好去处之一。 因为在弘文馆订正后的书籍,是能够呈至御前的,若是皇上心血来潮询问一二,说不定有一步登天的机会。 再者,弘文馆的校书郎,会经常被选拔至中书省,进行史书的初校。——要知道,在大安朝,主持史书编纂的,乃是中书令。 一步登天的机会太难得了,但能够在中枢权臣面前露脸,为官途攥下一点香火情,才却是能够得着的,是实实在在的好处。 当初为了将卢简安置在校书郎位置上,卢璜还奔走打点了一番,花费了不少心思。 卢简是他的嫡长子,也是卢家以后的栋梁,承载着卢家以后的希望,其所走的每一步路,都是卢希严这个族长再三思量过的,就连卢璜这个做父亲的,都不能轻易插手。 幸好卢简不负家族厚望,为人知机懂分寸,表现一直很好,甚得秘书省主官的赞扬。 对这个儿子,卢璜向来是放心的,还隐隐引以为傲。 可是,这个令他最放心、感到骄傲的儿子,怎么会打伤懿王的孙子?怎么会闯下这么大的祸害? 据管家所禀,卢简今日是约了几名交好的同僚在同甘楼宴饮的,许是卢简多喝了几杯,又许是当时发生了什么事,卢璜一行人便与懿王的孙子申万仪起了冲突。 混乱之中,卢简便将申仪打伤了。 事发突然,随侍在卢简身边的小厮见势不妙,迅速请人将消息送回了卢家。现在,卢简及小厮等人都被缠住了,滞在同甘楼。 再多的情况,卢璜却是不知道了。 事关自己的嫡长子,事关卢家以后的栋梁,任凭卢璜如何平息镇定,在下马车的时候手脚还是不禁有些颤抖。 懿王府,简儿怎么会惹上懿王府呢? 惹谁不好,偏偏,是懿王! 懿王申不虞是皇上的叔父,是皇室宗亲,当然是卢家不能得罪的人,简儿怎么会打伤其孙子? 懿王府敢将卢家的人明目张胆扣下来,可见事情不会轻易了。这下,该如何是好? 站在泰丰楼前,卢璜听到了里面传来了大声的喧哗和挣扎,背后忍不住起了一阵冷汗,呼吸都急促起来了。 待他走进泰丰楼、了解到具体事态后,脸色都微微发白了,几乎站都站不住了。 事情,比他所预料的更为严重。他的儿子不是打伤了懿王的孙子,而是……弄残了懿王的孙子! 卢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申万仪的左腿自膝盖以下,全部是鲜血,而且折成了一个诡异的角度,那是正常不可能出现的弯度。 很明显,申万仪的左腿已经断了! 申万仪的身后,站着不少人,里面有穿着锦衣的公子,也有随侍的仆从。他们衣衫不整,个个怒目圆睁,正死死盯着左前方。 左前方,同样有一群人,正在与申万仪等人对峙,而为首的人,正是他的儿子卢简! 此刻卢简衣衫凌乱,袖子都被撕掉了一截,他满脸通红,眼中全是赤色,嘴角乌青流血,身子还不时摇晃两下,正挑衅地看着申万仪。 卢璜尚未走近,便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气,熏得他几乎欲呛鼻。 很明显,这两方的人都喝醉了,而且也激烈动手了,应该是谁都占不了上风,现在已经分开了。 卢璜一步步走近儿子挤出沙哑的一句:“简儿,这……这是怎么回事?” 卢简眯了眯眼,努力聚集神智,好一会儿才认出是自己父亲来了,断断续续答道:“你……你是父亲……父亲,您来了……是他们……是他们仗势欺人……儿子……儿子不饶了他们……” 边说着,他边朝卢璜走去,谁知却是摇头晃脑的,脚下踉踉跄跄,才走了两步便猛地朝前扑去,眼见着就要撞上卢璜了。 幸好卢简身后有几个人眼明手快,一下子抱住了他,再拽了一把,才令卢简堪堪稳住身形,不至于摔倒在地。 “简儿……你,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卢璜眼神微缩,话音落下便满是震怒了。 简儿究竟喝了多少酒,醉成了这个样子? 还有,申万仪的腿到底是怎么回事?真的是简儿所伤吗?还是旁人所为? 若是旁人所为,那么事情还不太糟,若是简儿动的手,那么…… 卢璜脑中飞快思索着,试图想出一条合适对策,想趁着懿王府的人还没来到的时候,将儿子挣脱出来,撇清与申万仪伤势的事…… 这时,他身后响起了一句声音:“是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好让本王也知道?” 卢璜身子一僵,慢慢地转过头去,浑身都觉得冰冷。 懿王,怎么是懿王亲自来了?! #####第二更! 第两百七十九章加剧 卢简在深分甘楼打伤申万仪、令其致残的事情,飞一般传了出去,闻者无不哗然。 一个是范阳卢家的嫡长子,一个是皇室宗亲懿王之孙,两者都是显贵之人,他们竟然起了冲突? 更重要的是,卢氏的人将懿王孙子弄残了?这可不得了! “是呀,据闻在分甘楼,两个人都喝醉了,卢大人在下楼的时候,与申大人发生了争执,混乱之中,卢大人拿凳子砸断了申大人的腿。”有官员这样说道,将听到的情况说了出来。 “可不仅仅是如此呢,好像刚开始时,是申大人一行人对卢大人言出辱骂,才起的冲突,不想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有官员补充道。 朝中不乏消息灵通的官员,还透露了最新的进展:“可不是吗?这都是喝得大醉了,若非醉得厉害,双方怎么会如此呢?听说事情发生后,懿王立刻就请了太医前来,只是可惜了,那腿却是断了,连太医也毫无办法。” 听到这里,官员们都忍不住唏嘘。 要知道,申万仪虽然不是懿王长孙,但因其能力卓绝,是懿王最疼爱的孙子。 就连皇上,都曾经笑着夸张过申万仪,赞道:“此子勇猛,甚好,甚好!” 如今,被皇上称赞“勇猛”的人,被人砸断了腿。无论有多勇猛、多能干,那都是已经过去了事,以后…… 不会有什么以后了。 朝官们唏嘘过后,不免感叹可惜一番:可惜了,真是太可惜了。不然,皇族将来定会多一位勇猛之人。 懿王府遭遇此重创,势必不会善罢甘休的,定会向卢氏讨回公道。 然而卢氏是世家望族,还有崔氏、李氏等众多姻亲,怕也不会容易相让。 如此一来,这件事肯定不会轻了。 随着时间的推进,大家都知道了申万仪的腿是好不了了,懿王痛愤交加,扬言一定要卢家付出代价,暗地里愤怒开口:“卢简的一条腿,懿王府要定了!” 若是一般子弟伤了申万仪,卢家早就将人交出去,任由懿王府处置了。但是,卢简不一样,是绝地不能交出去的 卢简是卢氏未来的栋梁,是卢家寄予厚望的子弟,怎么可能任由懿王府报复呢?卢简这个人,卢家势必要保住的。 现在卢简请病不朝,不知是为了养病,还是为了躲过懿王府的报复。 在伤人事传得纷纷扬扬的同时,先前被卢璜强力压下去的事情,再一次被人翻了出来。 这些事情,不管是当众抢花魁,还是与佃农流血冲突,所反映出来的,都是卢氏子弟仗势凌人、卢家治家不严、家风不正,以致种种欺凌侵占的事情不断。 还有人说,卢家嫡长子卢简,本性便是那傲慢仗势之人,只是平日里掩饰得好。这不,只要醉酒了,便掩藏不住真实的本性了。 所谓酒后知人品,卢简竟然连懿王之孙都敢打残,可见张横傲慢成什么样子了。 事情发展到这里,朝里上下似乎都对卢家有了指责。 毕竟,懿王孙子断了一条腿,而人们,总习惯同情不幸者为多。 长隆大街这里的宅子,大多是前铺后宅的格局,如今在其中某处宅子内,一个年轻人正温声说道:“二叔,卢家与懿王府的事情,已经人尽皆知了。看样子,时机已经到了。” 这个年轻人,长相清俊,温润如玉,身上带着一丝世家子弟的骄矜气息,这骄矜非但没有折损他的气质,反而为他平添了一股贵气。 若是汪印和叶绥在这里,便会认出:这个年轻人,正是早就离开京兆的顾璋。 他称之为二叔的人,当然就是顾敬止,顾家第二代里最有谋略之人。 顾璋之所以出现在京兆,便是遵祖父顾崇的吩咐,跟在二叔顾敬止身边学习谋略之术。 顾敬止点点头,道:“现在情势对卢家很不利,卢璜是个聪明人,第一时间便将同意联合世家的意思传到了我这里。若是卢家、崔家等世家联合起来,懿王府又算得了什么?” 顾敬止捻了捻须,略有些阴鸷的面容露出了一丝微笑。他暗中来京兆已经几个月了,所为的便是将各大世家联合起来,多日的苦心经营,如今终于见到成效了。 范阳卢家因为卢简与懿王府冲突一事,率先表态了,成为最早同意世家联合起来的人,也是顾敬止这番经营的成功之一。 “我原本还想着,给这些世家们找个什么由头,好打破当前的局面、促使世家作出选择的。如今有了懿王府一事,倒是省却了不少功夫。”顾敬止这样微笑着说道。 虽然懿王府这个事情,不是由他出手,但当前的局面正是他想要的结果,顾敬止当机立断,立刻就打算抓住这个机会,按照之前的计划行事了。 只是,时机虽然到了,火候却还没够。 以范阳卢氏一家之力,或许能与懿王府相持,但要额外做些什么,却是不够了。 想要促使各世家联合起来,那还须加一把火才是! 想到这里,顾敬止吩咐道:“璋儿,先前我交代给你的事情,可以去做了,务必做得妥当!这京兆的水,要混些才好!” 顾璋自是恭敬领命,想了想,还是多问了一句:“二叔,若是懿王知道他孙子伤残一事,背后跳动的人是汪印,那会怎样?” 若非卢璜修书前来,道明妻子崔氏与那叶绥有过争执、猜测这件事定与汪印脱不了干系,顾璋也不会想到这背后还有汪印的存在。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来自缇事厂汪督主的报复,督主一怒么?以汪印对叶绥的看重来说,这的确很有可能。 哪怕对汪印的行事有了充分的了解,顾璋乍听闻这事的时候,心中仍旧吃惊不已。 若这真是汪印的手笔,其便挑了世家望族和皇室宗亲这两大势力,这胆子也太大了,还是汪印笃信缇事厂能压得下这两方的势力? “懿王知道了?那又怎么样?懿王只是皇叔罢了,汪印执掌的却是缇事厂。皇上当年杀了那么多皇室宗亲,虽然留下了懿王,只是不想皇族太过凋敝而已,对懿王又有几分感情?懿王这个不受宠的宗亲,对付一般人还可以,难道还敢对付汪印这个督主?”顾敬止这样回道。 顿了顿,顾敬止笑了起来:“不过,让懿王知道背后有汪印也好。懿王府难得出了申万仪这么优秀的人,突然却折了……谁令申万仪受伤,都会是懿王府的死敌,懿王必定心生怨恨。” 懿王现在的确不敢对缇事厂汪印做些什么,但怨恨的种子一旦埋下了,只要浇灌得当,以后说不定能收奇效。 任何对顾家计划有助益的事情,他都不会拒绝的,顾敬止甚至有些迫不及待了。 最后,顾敬止下令道:“去吧,将此事透漏给懿王知道,另外的事情,也一并去办了,趁热打铁,才好进行下一步。” 顾敬止很是期待,动摇汪印的地位,破坏缇事厂的势力,那真是极为有挑战的一件事。#####第一更!这章是大章哦~~ 第两百八十章进一步 第二百八十章 讨公道 自己的儿子使得懿王孙子致残,作为母亲的崔氏自是揪心不已。 出事没多久,她便去了清河崔氏在京兆的聚居地,以寻求帮助。 和范阳卢氏一样,崔家的族长、族老同样坐镇山东道清河,如今主理着京兆事务的人,是崔家第二代的领军人物崔炎。 崔炎,正是崔氏的嫡亲兄长。 在分甘楼事情出现之后,卢璜和崔氏就已就此事和崔炎互通了消息。 这会儿崔氏亲自来见兄长,自是因为事情越来越大,她得求到更多的帮助。 “懿王这个孙子,曾得到皇上赞许,出了这样的意思,怕是懿王府不会善罢甘休……此事,难啊。”崔炎这样说道,不时摇摇头。 崔氏和卢氏同为世家望族,又结为姻亲,两者同气连枝。卢家出了事,作为姻亲的崔家自然不会坐视不理,也会尽可能施以援手。 只是这一次,卢家惹到的人是懿王。 懿王是皇室宗亲,就算并不受皇上宠重,这关系摆在这里,却是轻易得罪不得。 若是懿王府自己闹腾倒没有什么关系,就是怕皇上会在皇族的份上,对懿王府偏袒一二……那么卢家便会因此付出沉重代价。 自己的亲妹和外甥,崔炎当然会帮,但是他身后毕竟还有一个崔家,同样有那么多子弟需要照应,怎么个帮法,就须得仔细斟酌了。 现在这趟水,还看不清啊,崔家不能贸然下去。 听到崔炎这明显有些推搪的话语,崔氏红着眼睛道:“大哥,你还不知道简儿是个什么性子吗?怎么会对懿王孙子下那么重的手?这分明是被人利用了啊!” 她哽咽出声,继续道:“简儿必定是中了毒手,相公等人都在猜测,这背后的人就是缇事厂的汪印,汪印这是打算对世家出手了!” 崔炎脸色沉了沉,却不大相信这话:“妹夫说,汪印打算对世家出手?不可能,他没有这样的胆子。” “大哥,以缇事厂的本事,定是早就知道了各大世家的动态,那个计划怕不是什么秘密,相公说汪印这是先发制人……这样的事,肯定不独卢氏一家,定会陆续有来。”崔氏这样答道,声音尖锐了不少。 这些话语,当然是卢璜仔细吩咐了她,让她一定要在崔炎面前说出来的。 崔氏不在乎这些话语是真的还是假的,只要对自己的儿子有帮助,就必定会一字不漏地说出来。 崔炎上下打量着自己的妹妹,眉头皱了起来。 世家联合的计划,而且有关缇事厂,他慎之又慎,还没有最后定下主意。 这个计划,怎么就被缇事厂知道? 还没有影儿的事情,缇事厂就算知道了,也会蛰伏不动,怎么会大张旗鼓地针对? 世家望族,可不是像曲公道这样的家族,也非一家两家,若汪印真的对世家动手,那整个国朝都会随之动荡,汪印有这样的胆子? 就算汪印有这样的胆子,崔炎也不觉得汪印就会为了区区一个外室的事,而掀起这样的风波。 毕竟,缇事厂此前没有一丝一毫对世家动手的迹象。 崔氏点点头,重重道:“大哥,相公的确是这么说的,说世家定会遭遇一场灾祸。大哥,勿谓言之不预,现在得尽快定下主意,早作准备才是。” 崔炎还想说些什么,他的夫人李氏便急急来了,惊慌地说道:“相公,出事了,家中也出事了。” 原来,和卢家一样,出事的,同样是崔家寄予厚望的子弟,虽然不是抢占花魁、侵占佃农这样的事情,却同样是折损崔家名声的事情。 崔家有一子弟,名为崔云岫,以诗文才学闻于京兆,人称“云中君”,深得一众士子的拥戴。 知怎么的,现在京兆传言其诗文全是他人代笔,还曾抄袭过寒门同窗陆新堂的诗文,最后以权势、以金钱相迫,令陆新堂噤声不敢语。 现在陆新堂再也忍不下去了,就在国子监牌坊那里,将此事揭露了出来,还一头撞向了牌坊石柱,扬言文道昭昭,不惜以死明志…… 陆新堂自然没有死成,不管此事是真是假,崔云岫已受到了众人的指指点点,崔家的声名已受到了极大的损伤。 了解到这些事情后,崔炎气得脸色都绿了,几乎说不出话来。 崔云岫是崔家精心打造的脸面,才学自然是有的,但其能得到“云中君”这个称号,更多是崔家谋势的结果。 因此,崔云岫某些佳句精篇,的确有暗中请人代笔润色的地方,但这些事情,崔家慢的瞒得严严实实的,怎么会突然冒出一个叫陆新堂的人? 在崔炎的严厉审问下,崔云岫涨红了脸,说道的确抄袭了陆新堂的诗文,还威迫其不能外扬。 那陆新堂原本就是懦弱的,家境又极其贫寒,崔云岫哪里会想得到,陆新堂会有胆子将此事说出来? “伯父,侄儿知错了,知错了,以后定然仔细研读诗文,再也不会了……”崔云岫扑倒在崔炎脚边,痛哭涕零。 崔炎将脚一伸,毫不留情地将他踢了出去,狠狠骂道:“不肖子弟,崔家这下被你连累惨了!” 脸面对于世家来说,有时候比性命还重要。崔家之所以称呼世家、称望族,所自持的便是出身,脸面就是最重要的部分。 如今,崔家自己打自己脸了! 崔炎这会儿还没来得援帮外甥卢简,自家子弟便出了事,可谓焦头烂额。 崔云岫的事出现得太突然了,定是背后有人谋划的,谁能够得知崔家瞒得严实的事情?还刻意针对崔家? 随后,崔炎还得知,原来爆发出丑闻的,可不仅仅是清河崔氏一家,像河东柳氏、太原王氏都相继出了丑闻,各家族都大受损失。 相比较之下,卢家令懿王孙子致残,只是其中最为严重的一桩。 到了这个时候,他才相信妹夫卢璜所说的没有错,能有这样的本事、这样的胆子同时揭露这么多世家望族丑闻的,便唯有缇事厂这个庞然大物了。 看样子,缇事厂汪印真的打算对世家望族动手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这些世家望族和卢璜、崔炎一样,选择了迅速联合起来,在竭力解决自家麻烦的同时,他们也家与懿王府争执一事上表态,纷纷出言为卢家维护。 世家望族联合起来,这是一股极为庞大的势力,因此懿王就算贵为皇族宗亲,也不敢直面力抗。 在有心人的提点之下,懿王申不虞很快将卢家纵容子弟作恶、侵占佃田等种种不法事情,捅到了御前。#####第二更!继续大章,明天厂公和阿宁就出来啦~~ 第两百八十一章上陈 第两百八十一章 哭诉 紫宸殿内,郑不虞正在向永昭帝陈诉着分甘楼的事情,连眼泪都挤出了几滴。 郑不虞满是络腮胡子,通过脸上十分深刻的法令纹,可以明显看出郑姓皇族的特征。 末了,郑不虞这样说道:“皇上,求皇上为臣下作主,那范阳卢氏当真是欺人太甚,不但纵容子弟作恶,就连皇室宗亲也不放在眼内啊!” 最后这一句,可谓诛心,郑不虞真是欲置卢家于死地了。 连皇室宗亲都不放在眼内……皇上贵为天子,同样是皇族中人,今天卢家可以欺侮懿王府,改日呢? 永昭帝听明白了懿王的意思,脸上故意带了怒色,道:“皇叔请放心,此事朕定会查个清楚明白,若卢家当真如此,朕绝不轻饶!” 帝王这么说,并没有明显的倾向,懿王作为皇族中人,此刻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得连连叩头谢恩。 郑不虞心中清楚,哪怕他是皇族中人,哪怕他是皇上的堂叔,在皇上心中也没有多大分量的。 皇上登基之后杀得最多最狠的,正是皇族中人呀。 郑不虞深知自己之所以能顺利活下来,是因为皇上还需留着一点皇族人,也是因为他自己从来没有参与过皇室夺权的事情。 对于自己能够平平安安活着,懿王感到十分庆幸,几十年了也没想着作什么改变。 可是,才能秉性平平的他,却生出了一名才能卓绝的孙子! 他的孙子郑万仪能文能武,小小年纪就崭露头角,年前更是通过了严苛的考核,成为了京畿卫虎贲营的一名都尉。 对这个孙子,郑不虞寄予厚望,却万万没想到,这个孙子竟然会被打断了腿! 伤他的人,还是一个文官!是范阳卢氏的子弟! 乍听到这噩耗的时候,郑不虞几乎不敢相信,心中的痛与恨更是掩藏不住,恨不得将范家子碎尸万段! 可是卢家是望族世家,卢简更是卢家的栋梁,被卢家稳稳保住了。 更可恨的是,卢家联合了崔家、柳家、李家等世家望族,作出了抵抗的姿势,懿王府竟然什么都做不了。 郑不虞恨得咬牙切齿,幸好世家联合起来也不是铁板一块,而且这些世家望族多有不法事,还有人将这些不法证据送到了他手中。 懿王府不可能直接对上这么多世家,也不是这些世家的对手,可是……懿王府是皇族宗亲,背后还有皇上的! 只要将这些不法证据呈至御前,皇上定能治得了这些世家望族。 皇上就算不为懿王府作主,也必定会为了江山社稷稳定,不会坐视此事。 永昭帝翻看着郑不虞呈送上来的证据,半响才道:“朕知道了,皇上先回府吧,朕定会给皇叔一个公道的。” 郑不虞连连谢恩,就在他准备退出紫宸殿的时候,永昭帝唤住了他,开口道:“皇叔,朕会继续派太医去治万仪的腿,就是万仪站不起了,懿王府还是他的,皇叔放心吧。” 郑不虞满心苦涩,脸上却露出了欣喜不已的表情。 一个站不起来的孙子,已经没有什么用了,可是懿王府还要交到他手中,这意味着什么? 郑不虞不得不多想,然而上意如此,他就算想得再多也无用。 懿王府,就是皇族又如何?他最为优秀的孙子,已经是这个样子了! 别的都可以容后再说,谁伤了他的孙子,他就一定要其付出惨重代价! 郑不虞离开紫宸殿后,永昭帝翻看着手中的卷宗,突然笑了起来,脸上显出了深刻的法令纹。 随即,他下令道:“立刻宣汪印进宫!” 世家望族、懿王府,这两者无端起了这么大的矛盾,连万仪的腿都断了,这其中……到底是怎么回事? 汪印很快就进宫了,听罢永昭帝的问话后,便禀道:“皇上,缇事厂查探到,分甘楼的事,本是小意外,只是两人都年轻气盛,才酿成了这样的祸事……” “那么,懿王所说的卢、崔等不法事,是否属实?”永昭帝继续问道。 “皇上,这些缇事厂也已查过了,都是属实。缇事厂所查探到的情况,比懿王所提到的更为严重。”汪印这样禀道,将缇事厂整理的卷宗呈了上去。 世家望族本就是缇事厂重点关注所在,在出了芝云巷那事后,汪印便下令搜集卢、崔两家的种种情况。 原本汪印只是令缇事厂对付卢家,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崔家、柳家、李家等家族同样爆发了丑闻,就好像是预习准备好了似的,令缇事厂难以忽视。 崔云岫逼得寒门同窗欲以死明志,使得其请人代表笔、抄袭的事情漏了出来,崔家可谓丢尽了颜面。 这么隐秘的事,缇事厂先前都不知道。 崔云岫只是崔家一个颇有文名的子弟,与崔家的根基无关,缇事厂并没有花费精力在这样的小人物身上。 事实上,若不是崔氏、卢家欺负到了小姑娘头上,缇事厂也不会将卢家种种丑闻扬出来。 现今除了卢家,各大世家也陆续出了事,令得各世家因此联合起来,纷纷出言维护卢家。 这就有意思了…… 汪印对这些像有意給缇事厂准备的证据,自然是要用的,还要用到恰到好处。 他也想看看,到底是谁在背后准备了这些。 至于世家联合,他根本就不怕。若是只有卢氏一家,他还没想着闹得这么大。 现在么,呵呵。 听了汪印的话语后,永昭帝的脸色沉了下来:“朕竟然不知,这些世家望族势力如此大了……” 汪印眉目低垂,脸上依旧是淡漠的表情,细长的眼里闪过一丝精光。 郑万仪是懿王最得意的孙子、前途无量的宗亲, 断了腿,以后就这样了。 皇上春秋鼎盛 ,最不希望有宗亲这么能干了,以后会睡得更安稳了。 懿王府,皇上势必会偏袒的,那么,世家就必定会罚了。 世家若是受了这罚,尚好。若是不受……也不得不受。 汪印在紫宸殿细禀的时候,出了宫的郑不虞却被一个人拦住了。 #####不好意思,迟了,今天只有一更,明天继续两更。作者君糊涂了,连国姓都弄混了,统一改回郑姓。之前两章已修改,请大家刷新,请原谅~ 第两百八十二章背后之人 拦住郑不虞的人,是崔炎。 一见到崔炎,郑不虞的脸色便冷了下来,眼中几乎都要喷出火来。 眼前这个人,正是卢简的舅父,是出言为卢简辩护的人,在郑不虞看来,这个人就是卢简的帮凶! 现在这个人拦住他,是为了什么? 郑不虞冷眼乜斜着崔炎,想看看其意欲何为。 崔炎脸上带着笑意,微躬身说道:“崔某见过懿王!这番拦住懿王,实在有要事禀告,恳请懿王见谅!” 听了这话,懿王的脸色并没有好转,仍旧冷冷看着崔炎。 死敌的舅父同样是死敌,崔炎这么说,定是不安好心! 又或许,崔炎是知道了此事捅到了御前,所以前来求和? 求和也可以,只要卢简献出一条腿,他就会原谅卢家! 见到郑不虞这副冷淡态度,崔炎不以为意,好声好气地道:“崔某知道,因为分甘楼中的事,懿王心中有恨。崔某此来一是为外甥求情,恳请懿王原谅!更重要的,则是告诉懿王此事背后的真相。” 郑不虞挑了挑眉头,依旧没有说话,心中却起了一丝好奇。 背后真相?崔炎莫不是说万仪受伤另有内情? “想必懿王心中也甚是不解吧?崔某外甥平素谨慎和气,又是一介文官,怎么会那么冲动行事呢?就算是醉了,也定会有节制的。后来我们秘密回到分甘楼查探,才发现当晚他们喝的酒有问题,是有人在酒中下了令人暴躁、迷乱心智的药……”崔炎正色说道,语气十分凝重。 略停片刻,他继续道:“懿王应该也知道,这几天卢家子弟陆续出事,就这么巧嫡枝的简儿闯下如此大祸,更是让卢家的情况雪上加霜,很明显,这是有人在蓄意对付卢家……” 崔炎语气时缓时疾,将卢家最近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 他从最开始崔氏和叶绥在芝云巷的争执说起,然后说了崔氏和卢家得罪了督主夫人,接着说到了卢家子弟先后出事,这必定是来自缇事厂督主汪印的报复。 而卢简令郑万仪致残,这就是最重的报复之一。 末了,崔炎这样说道:“懿王,崔某这番说话,非是为外甥求情开脱。只是,此事背后另有人作恶,若是卢家与懿王相争,正好让旁人得利。恳请懿王三思,不至令仇者快。” 郑不虞冷淡的脸色,随着崔炎的话语而微变,最后复归阴沉。 崔炎这些话语,实在太令他意外。他难以置信,也不敢不信。 分甘楼里发生的事情的确太突然、太诡异,一个偏柔弱的文官,竟然伤了他勇猛的孙子,这的确不合常理。 他原本想着卢简是喝醉了,这纯粹就是一场意外。可是崔炎说,这事是有人刻意为之? 缇事厂汪印……怎么会是缇事厂呢?懿王府可从来没有得罪过缇事厂! 见到郑不虞的神情,崔炎知道自己的话语起了作用,便道:“懿王,有言曰怀璧其罪,有些事情,存在本身就是不对了。懿王不妨仔细想想,缇事厂欲对付的人家,何愁没有理由呢?” 崔炎只差没有直接说缇事厂对付懿王府,就是因为郑万仪太过优秀卓绝了,所以缇事厂才会出手对付。 这一下,郑不虞的脸色终于明显变了。他想起了永昭帝刚才所说的话语:懿王府是要交到万仪手中的。 一个废了的人接管懿王府与一个勇猛的人接管懿王府,两者相比,哪个才会令皇上更加放心? 答案不言而喻。 缇事厂胆敢折损了皇族宗亲,必定是有所依仗,甚至是听令行事。 郑不虞浑身起了冷汗,他这些年谨小慎微,并没有参与到任何皇家夺权之中,怎么皇上还不放心呢? 这时,崔炎脸色愈加凝重,加上了一句:“懿王,崔某以崔家、卢家百年声望做担保,此事必定与缇事厂有关!柳家、李家等家族同样是如此看法,卢家和懿王府只是别人手中的棋子!” 说罢,崔炎便拱了拱手,再也没有说什么,就此离去了。 郑不虞呆愣片刻后,也随即离开了。只是他脚步蹒跚,眼中的怨恨比进宫时有过之而不及。 缇事厂汪印吗?他不相信,此事他一定会查个清楚明白! 卢氏和懿王府的相抗一事,虽则纷纷扬扬,但在大部分朝官看来,这乃私人纷争,与国朝无甚干系。 但还是有些人,对朝局的触觉非同一般,敏锐地发现了此事的不同寻常。 这其中,便有定国公齐瞻竹和门下左仆射谢玠。 定国公府是勋贵之家,又有长公主郑薇在,对宫中和皇族的消息不是一般灵通,懿王府的事情,定国公府知道的比一般人都多。 郑万仪的优秀、致残,郑不虞的入宫禀告,及至最后的失魂落魄,都让齐瞻竹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为此,他还特地请了儿媳长公主,直接问道:“皇上……这是打算对付懿王府了?” 不然,郑万仪怎么会突然就断了腿?卢家的人应该不会那么蠢,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当中肯定有问题! 长公主摇摇头,微笑道:“不,皇上真正要对付的,乃是世家望族。懿王府,不过是个由头而已。” 她与汪印时常互通有无,对京兆这场纷纷扬扬的争执真相,实在太清楚了。 齐瞻竹眯了眯眼,随即拈须道:“皇上欲对付世家望族?可是世家望族有百年声望和底蕴,联合起来便一股极大的势力,必定会牵动朝政。皇上怎么会突然对世家动手?” 长公主默而不答。是啊,这个问题,她同样也在思考。 汪印最善揣测帝心,他既说皇上打算对世家出手了,那么必定是皇上偶尔漏了多少痕迹。 那么,皇上为何要在此时出手对付世家呢? #####第一更!祝大家周末快乐! 第两百八十三章最好时机 帝心难测,不知其实,定国公和长公主一时难有定断,持密切关注态度。 而谢玠,则是从各大世家最近的动静中,隐隐察觉到有狂风骤雨将来的气息。 卢、崔、李等这些世家望族,相继爆出丑闻,就好像被提前安排好了似的,才会紧接着发生。 从卢家和懿王府相持这一事中,谢玠看到了各大世家似乎联合起来了,不,应该说联合得以往都要紧密。 世家望族有底蕴有声望,一家就已不容忽视,这么多的世家望族联合起来,就是一股极为庞大的势力。 这股庞大的势力,若是只为相帮卢家、挽回自身声誉,那还好。 若还有别的什么举动,那么国朝必定会因此而风雨…… 作为中枢重臣,他当然不希望朝中掀风雨。 在得知各大世家的族长或族老正赶来京兆的时候,谢玠的脸色更是难看了。 这些族长、族老都不是一般人物,这些大人物急急赶来京兆是为什么? 谢玠已经能肯定,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了…… 世家望族的这些动作风声,同样传进了斯来院,入了叶绥耳中。 这时,羡初已经被好好安葬了,叶绥渐渐从悲痛和茫然中抽回了心神。 她没有时间也没有必要沉溺在悲茫中,羡初已经死了,可是她的仇还没有报呢! 听到卢家子弟陆续爆发丑闻,她便知道,这是大人在行动了。 叶绥曾掌管过南平顾家,对所谓世家望族的内里情况,实在太清楚了。 世家本来就是有缝的鸡蛋,稍一查探,都能发现多少秘密丑闻。只是缇事厂以前不会对世家出手,现在却动了……大人这是在为自己出头呀! 对她来说,羡初的死是心头痛,她必定要为羡初讨回公道,要向卢家和崔氏报复的。 可是,大人却做了她想做的事情,这是为了她。 然而,在知道崔、柳等家族也出事之后,她心中便觉得不妥了。 光是一个南平顾家,前世就让她殚精竭虑,可见世家之根深、之势大,现在这么多世家联合起来,这是非同小可的事情。 她相信大人和缇事厂无惧这些世家,但若是因为羡初之事而造成这样的态势,她便觉得过了。 羡初之死,是她的私事,她感激大人的维护,却不想这私事漫延成为国朝的大事,更不想为大人和缇事厂带来什么麻烦。 用膳的时候,叶绥的目光在汪印身上转了几回,最终直视那张宛如姑射神人般的容貌,开口道:“大人,我听说各大世家联合起来了,动静太大了。这会不会很麻烦?” 汪印放下筷子,淡淡道:“什么很麻烦?” “……世家望族并不容易对付,况卢家定会咬定这些事情都是缇事厂所为,会极力游说其他世家联合起来对付大人。各大世家并不容易对付,到时候事情就麻烦了。”叶绥如实回道。 汪印笑了笑,狭长的眉眼略微舒展,有种惊心动魄的俊美,说了一句:“本座会怕麻烦?” 叶绥顿了一下,才摇头道:“大人自然不怕麻烦,只是……只是我担心大人……” “担心本座对付不了这些世家?还是担心自己会为本座带来麻烦?”汪印这样说道,他语调依旧平淡,神色却是有些不悦。 他深深看了叶绥一眼,伸手抚了抚她额际的发丝,才道:“小姑娘,你是本座的夫人,相信本座。” 叶绥愣住了,她没有想到汪印突然会有这样的动作,更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异常简单的一句话,依旧是平淡的语气,不知为何,她却从其中听出了叹息的意味,心不由得揪紧了。 小姑娘,你是本座的夫人,相信本座。 这句话不住在她脑海中回响,与之和应的,则是她嫁到汪府之后的种种事情。 下一刻,这话语和事情便隐去了,她深刻记得的,是一副俊美至极又冷淡至极的容貌。 是眼前这副容貌,是眼前的督主大人。 凝视着眼前这人,她的心“砰砰”地剧烈跳动几下,忽而悟了,明白了汪印这话的意思。 大人说,她是他的夫人了。对大人来说,既然是夫妻,那便是世间至亲,与她相关的所有事情,只会是他的责任,而不会是麻烦。 麻烦,这两个字太生分了,其实贬低了她自己,也折辱了大人。 相信他,相信他所做的每一件事,对他有充分的信心,无论世家联合起来的势力有多么庞大,他都能应付自如。 她额头渗出了汗水,为先前自己那话语而羞愧,也为自己固封的心绪而赧然,是为汗颜。 大人是什么样的人,她是最清楚的,怎么能说出“麻烦”这样的话语呢? 叶绥拭去了汗水,随即笑了起来,漂亮的凤目神采熠熠,朝汪印“哈哈”说道:“大人,是我想岔了,我已经嫁给大人了,难道还和大人如此见外?该打,该打!” 她笑眯眯的,补充了一句:“大人,世家联合种种事情,非是大人所使,却是大人乐意见到,是不是?” 汪印略略点头,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眼中却闪过了一丝愉悦。 甚好,小姑娘当是想明白了。 因此,督主大人的心情莫名飞扬了不少,毫不吝啬地提点道:“世家的手伸得太长了,皇上早已经有了不满,得砍断一些才是。现在世家望族与皇室宗亲起了冲突,就是最好的时机。” 他打定主意要为小姑娘出头,自是不会放过卢家和崔氏,只是他身为缇事厂督主,所思所虑的自然不仅仅如此。 从崔氏的言行举止当中,他猜测卢家这些世家根本不惧缇事厂,随后经过一番调查,竟发现许多世家望族已暗中联合起来,似乎,有人在领着世家望族打算做些什么。 撩草惊蛇打,若非有了卢家与懿王府争执,怎么能看清世家背后的动作呢? 更何况,皇上对这一切是默许的,不然缇骑怎么能选定懿王府与卢家作对? 小姑娘在乎的那个妇人之死,只是一个发因,推动这一切的,却是复杂谲诡的朝局。 听罢了汪印所说的朝局种种,叶绥这才真正算得上恍然大悟。 是了,一件事的出现或许是偶然,但它的进展却非如此。 羡初意外身死,却引出了世家联合,这说到底,还是因为世家望族势力太大呀。 正因为势大,崔氏才敢随意打杀了羡初,才敢不把缇事厂放在眼内,也正因为势大,才会引起那位的忌惮,才下令剪除之。 叶绥沉默良久,开口问道:“大人,皇上打算对世家望族下手,会做到哪种程度呢?” 揣测皇上的心思,这已是汪印无人能及的的熟练技艺,随即答道:“根基动摇,不足为大。” 叶绥笑了,说道:“世家大族自诩根深叶茂底蕴深厚,却不知道,他们的根基其实很容易动摇。大人,我有一法可助大人……” #####第二更,大章。表扬我,哈哈! 第两百八十四章来了! 在懿王入宫面圣后不久,永昭帝便召见了卢璜。 帝王先是训斥了一顿卢璜治家不严,然后令卢家立刻向懿王府赔礼道歉,云若再有类似事件,定当重重责罚。 听了永昭帝的训斥,卢璜反而惊喜不已,忙感激应道:“臣遵旨!定会备下厚礼前去懿王府请罪,感谢皇上开恩!” 在应召进宫的时候,卢璜内心极为惶恐不安,不知道会受到什么处置。 毕竟,卢家伤的是懿王孙子,是皇室宗亲。 不曾想,皇上只是下令赔礼道歉,此事便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了。 卢璜紧紧绷着的心,也放松了。 有了皇上的意思,就是懿王府再不愿意接受赔礼道歉,也不得不接受。 卢家已经道歉了,如果懿王府仍旧不依不饶,非要找卢家麻烦,那么这就是懿王府不对了。 如此一来,分甘楼这个危机就彻底解决了,卢家不会受到什么实际损失。 多贵重的赔礼物品,卢家都能负担得起,就算是简儿负荆请罪,这都没有问题。 卢璜心中清楚,皇上明面上是在为懿王府讨公道,实际上却是偏袒卢家。 皇上为何会这么做呢?卢璜不明白,也不敢擅测帝心。 他想到最大的可能,便是皇上看到了世家望族联合起来的态势,安抚卢家,便是安抚以卢家为代表的世家了。 那个人说得没有错,只要世家联合起来、扭成一股绳子,才能发挥更大的作用,才会有更大的影响,才能对付缇事厂这个庞然大物。 察觉到皇上的安抚态度,卢璜想到了这种种事情背后的缇事厂汪印,忍不住冒出了一点小心思。 随即,他脸上带了悲屈凄苦,跪在殿中道:“皇上,臣惶恐,斗胆禀告一句,分甘楼之事,非是犬儿醉酒闯祸,而是背后有人刻意为之……” 卢璜“砰砰”叩头,将自己妻子崔氏得罪过督主夫人的事情说了出来,直接表明担心这是不是汪印在报复。 不料,永昭帝听了只是淡淡道:“爱卿无须担心,半令的行事为人,朕十分清楚,此等小事尔,半令不会放在心上。” 卢璜心中“咯噔”了一下,突然意识到此时针对汪印的话语非常错误,心里不迭后悔。 皇上亲热的称呼汪印的字,语气里都是放心信任。 很明显,皇上压根就没在意自己的话语。 是了,汪印是皇上近臣,皇上对汪印非一般的信任看重,自己怎么会因为皇上的安抚而心生侥幸,想趁机参汪印一本呢。 冲动,太冲动了! 亲疏远近,皇上就算再安抚卢家,又怎么会将卢家排在汪印之前? 想明白了这些,卢璜身子跪伏得更低了,再也敢说什么了。 卢璜离开之后,永昭帝“啪”地拍了一下御案奏疏,脸上满是震怒,眼神都阴冷了。 汪印说得没有错,世家望族自诩底蕴深厚出身高贵,太过目中无人,如今世家联合起来,卢璜就胆敢如此放肆了。 朕已对卢家网开一面,卢璜犹不知足,竟然想影响朕? 朕不介意世家的存在,甚至某些时候还要倚仗世家的。但是—— 一旦世家联合起来,必是朕的心腹大患! 很快,朝中官员便发现,卢家前去懿王府赔礼道歉了,而懿王府也接受了道歉。 大多数人都在想着,卢家和懿王府的争执总算落下帷幕了。 唯独定国公齐瞻竹和门下左仆射谢玠不时心惊肉跳,总觉得将有大事发生了。 没过几天,他们的预感就成真了。 这一日早朝之上,极少出现在宣政殿的缇事厂督主汪印,赫然位列其中。 在见到他出现后,朝官们都下意识屏气凝神,心里不由自主起了一丝颤栗。 缇事厂汪督主,怎么突然来宣政殿上朝了?这可是罕事,是大事! 莫不是,朝中出了什么大事,才令汪督主出现在这里? 汪印的出现,令得宣政殿这里针落可闻,也令得朝官们心头紊乱,暗地里作着种种猜测。 汪印对宣政殿的一切仿无所觉,他静静在站在殿中,绣着四翼鸣蛇的大红官服更显得他肤色雪白,也更显得脸容俊美至极。 只是他神情太淡了,淡得让朝观们生畏。 他们无比深刻地记得,汪督主权势滔天心狠手辣,手上沾满了鲜血。 不少朝官挪了挪脚步,小心翼翼尽可能离汪印远些,再远一些。 便如此,宣政殿内倒出现了一个特别的画面,那就是殿中朝官林立,但汪印的周围却很空。 永昭帝来到的时候,一眼便见到了这独特的画面,不禁想道:难怪汪印不喜欢上朝,这副场景…… 如此也好,朕不需要朝官亲近汪印,朕需要的是朝官畏惧远离,朕需要的是一个孤臣! 朕之所指,便是这个孤臣前往之处。现在,得用上这个孤臣了…… 许是朝中的确无大事,也许是有了汪印的出现,这个早餐竟然议得异常紧凑,没有几个朝官出列奏禀。 便是出列奏禀的官员,所说的是诸如江南道捕得白鹿、此乃国之祥瑞这样的事情,无甚可争议的。 很快,永昭帝便说了这么一句:“诸位爱卿,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一瞬间,所有朝官都将目光投向了汪印,眼中竟然簇着热烈的亮光。 汪督主难得上朝,肯定是有事奏禀吧? 是什么事呢?快禀快禀,急死了! 不负众望,汪印果然出列了,淡声说道:“皇上,臣有奏疏要禀……” 宣政殿里很安静,汪印的奏疏说得很清楚,可是朝官们却都懵了,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 他们没听错吧?汪督主所说的……所说的……竟然是针对世家望族的奏疏? 若是这个奏请被执行了,定会动摇世家望族的根基! #####第一更!手机发布,若是格式不对,请大家指出…… 第两百八十五章均衡 在所有朝官的注目下,汪印气定神闲地奏道:“皇上,缇事厂查河内道、河东道等五大道的情况,发现各大道属下的州县,存在着徭役负担不均等情况……为了平衡徭役、减轻朝廷赋税,故臣奏请查核户籍、查核隐田!” 据汪印从缇事厂搜集到的消息可以得知,国朝有不少人通过种种手段,利用冒名顶替、隐瞒户丁等手段逃避徭役,这些被瞒漏的徭役,便转嫁到普通百姓身上。 因此,河内道和河东道各州县的百姓苦不堪言。 可惜百姓只知徭役加重,却不知道徭役为何如此加重,因此这些情况,此前并没有捅出来。 “若非最近京兆有不少家族连续出了丑闻,缇骑们也关注了相关情况,还不会发现这么多逃避徭役的情况……”汪印最后这样说道,指出缇骑为何会察觉到这些情况。 说到底,还是最近世家望族出了太多事,缇事厂不会不在意,只是缇骑着眼的,并非是这些望族世家的丑事,而是以上所禀的徭役情况。 汪印这个奏疏一出,包括谢玠在内的许多官员脸色都变了。 而卢璜等在朝为官的世家子弟更是脸色煞白。 能位列宣政殿奏禀的官员,都不是蠢笨的人,他们十分明白汪印这个奏疏意味着什么。 汪印奏禀的是查核户籍、查核隐田,从明面上看是为了均衡徭役、减轻赋税,这的确是对国朝、对百姓都有益的事情。 这个有益,作为尚书左仆射的谢玠清楚,作为户部侍郎的钱千辉和陈就道就更加清楚了。 一件对国朝、对百姓都有好处,国朝官员也都知道的事情,为何此前从来没有官员上奏? 偏偏是到了现在,由缇事厂督主汪印上禀? 无他,因为此事牵连太广、影响太大,就连谢玠这个尚书左仆射都不敢轻易提出。 因为,占有隐户、隐田最多的,便是大安朝各大世家望族! 世家望族有百年积累和丰厚底蕴,从大安朝立国起,这些世家望族或以资财、或以人才等等,在国朝取得了很大的影响。 无论是在道、州、县,还是在国都京兆,他们都有着许多子弟,也有着普通百姓难以想象的权利。 望族世家有足够的钱财,在各大道占有了许多田地,产生了许多佃农,这些佃农的实际人数,当然要比国朝规定的要多得多。 世家也有足够的子弟,这些子弟也必须要去服徭役。世家子弟精贵娇养着,怎么可能去服徭役呢? 因此,便有冒名顶替、隐瞒户丁等情况出现。 隐户、隐田为世家望族带来了巨大的钱财和人丁,使得望族世家才有这么丰厚的积累,可以说这两者就是世家望族的根基。 一旦查户、括隐,那么动摇的就是世家望族的根基! 在此之前,大安朝没有一个官员胆敢这么做,没有一个官员胆敢去动摇世家的根基。 现在,却出了一个汪印! 朝官们心知肚明:现在汪印所禀的“查户、括隐”这个奏疏,分明就是在针对世家望族! 朝官们怎么都想不明白:汪督主为何会针对世家望族呢? 此前,他们只听说了世家望族和懿王府的事情,可从来没有听说缇事厂和汪督主还牵涉其中啊! 与卢家为代表的世家望族与懿王府有争执,汪督主此举莫非是在为懿王府出头? 懿王是皇族宗亲,背后站着的就是皇上……虽然说天家无亲情,但皇上总不能任由世家欺负皇族才是,对不对? 或许,汪印这个奏疏,就是皇上的授意? 一时间,朝官们思绪发散、冷汗渗渗,自是噤声不语了。 谢玠忍不住转身看了一眼汪印,其人宛如姑射神人一般,脸上神情极淡极淡,仿佛不知道自己的奏疏为宣政殿带来了怎样的震撼。 这会儿,谢玠终于知道了,他隐隐觉得将会发生的“大事”会是什么,原来就是这样! 汪印竟然要查户、括隐,这是会动摇世家望族根基的事情,也是关系着国朝动荡的大事! 此事一旦处理不好,所引发的便不仅仅是世家望族的反抗问题,而是关系着十大道徭役、赋税等的大事。 正因为它牵连太广、影响太大,就算谢玠等官员有心去做这事,也没有胆去做此事。 但换成缇事厂呢?缇骑们能否有足够的能力去办好查户、括隐这两件事? 谢玠此时还不知道,事实上,他现在满是震惊,震惊于汪印对世家出手。 突然,太突然了! 卢璜这些出自世家望族的官员,脸色煞白之余,便是两腿战战。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汪印竟会上这样的奏疏,竟敢动摇世家望族的根基! 此前,不管是卢璜还是崔炎等人,都或多或少猜测汪印打算对世家动手,但他们所想象到的,大多是像爆发丑闻、损害世家声誉这样的事情,为此还做了好一番准备。 为此,卢、崔等家族已将在京兆的子弟全都拎来教训了一番,平日里那些放荡不羁的,更是直接拘束在族中,不让他们外出,减少缇事厂拿住把柄的机会。 但是,他们所做的准备完全没有派用上场。 汪印的确是动手了,可是他说的却是“查户、括隐”,所持的还是均衡徭役、减轻赋税的名义! 就算卢璜他们自己清楚,汪印这是刻意针对世家望族,可是他们当下却没有办法,更不敢出言反对。 出言反对,就是在反均衡徭役、反减赋税,这对皇上、对国朝来说,便是……谋反! 这一下,世家进退维谷####第一更!这个情节比较大,作者君逻辑死,得好好理一下,还是会争取早晚两更的,请大家等等我~~~ 第两百八十六章一步步 永昭帝将朝官的反应都看在眼内,脸上喜怒不现,只道:“诸位爱卿,对此奏疏可有什么异议?” 帝王这问话一出,宣政殿内便更安静了。 汪督主的奏疏,谁敢当场有异议? 更重要的是,这是有关均衡徭役、减轻赋税的奏疏。 要知道,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若是徭役不均、赋税加重,那国朝便有不安不稳之虞。 身为臣子,怎么可有异议? 就连根基攸关的卢璜、崔炎等人,都是低着头,不敢说一句话。 朝官们不敢对汪督主有异议,同样不愿与世家望族作对,因此,沉默便是最好的应对。 这个结果,在永昭帝意料之中,尽管他早已知道汪印的奏疏,却同样不会立刻作出决定。 就在他准备宣布退朝的时候,户部侍郎陈就道出列了。 只听得陈就道说道:“下官赞同汪督主的奏疏,查户、括隐乃是对百姓、对国朝有益的事情,恳请皇上应允!” 继陈就道之后,户部另外一个侍郎钱千辉也出列,禀道:“臣附议!” 户部掌握国朝财政,赋税便是重中之重,查户、括隐可以减轻百姓赋税负担、增加国库收入,户部这两位主要官员附议汪印的奏疏,似乎不难理解。 但陈就道、钱千辉这两人的出列,还是在朝官们的意料之外。 毕竟,赞同查户、括隐,就是明目张胆与世家望族作对,汪印胆敢这么做,是因背后有缇事厂、有皇上,可是陈就道、钱千辉两人并没有这样的势力和恩宠。 况且,这两个人为人沉默中庸,平时在朝中不显,此时的表现,实在让人惊讶。 当今户部尚书赵仲常多病,十日就九日不在户部,只占着户部尚书的名头,实际并不理事。如今户部真正做主的人,便是侍郎陈就道和钱千辉。 两位实际主官都已经表态了,户部属下四司的官员也纷纷出列,都是赞同汪督主的奏疏、恳请皇上准许,云云。 见此一幕,永昭帝微微笑了起来,脸上的法令纹更加明显了,当即道:“既然众爱卿都赞成,那么朕便允了这奏疏,特令缇事厂主持、户部配合,共同执行查户、括隐一事!” 先前他虽不想当场决定,但是既然户部的官员都赞成了,他当然是顺势而行。 对世家望族出手,这同样是帝王心之所向。 听到永昭帝当场就准许这个奏疏,卢璜和崔炎感觉到眼前一黑,两腿都软了,几乎站都站不住。 完了,这下完了,查户、括隐,那么世家望族应该怎么办? 卢璜和崔炎差点想落泪,他们这些世家望族已经联合起来,原本大家是商量如何对付汪印、先下手为强的,现在,却不行了! 各家族的族长、族老都在赶往京兆的途中,汪印已经出手了! 卢璜和崔炎不敢想象,家中族老听到这事后,会是什么反应,更不知道,会有什么应对。 现在,他们只知道自己对汪印恨之欲裂,汪印,都是汪印! 汪印真的会为了自己的夫人、为了一个区区外室的事,而对世家望族如此狠绝! 这个时刻,卢璜心中的感受也不知道如何形容了。 后悔置了一个外室、将其厌弃,还是不满妻子崔氏的傲慢?还是心动于那个人所说的世家联合影响? 一言那尽,这会儿却是后悔也没有什么用了。 汪印已经得罪狠了,世家已经联合起来了,已经无路可退了! 卢璜绝对不会想到,查户、括隐这个建议,并非是缇事厂或汪印所想,而是汪印的夫人叶绥所想。 当时,叶绥就对汪印说:“世家大族自诩根深叶茂底蕴深厚,却不知道,他们的根基很容易动摇。大人,我有一法可助大人,那便是查验隐户、查验隐田!” 叶绥是在当了顾家老太君之后,才知道世家大族占据隐户、隐田的情况会这么严重,严重到后来引发各大道的动乱。 永昭末年时,严苛的徭役和赋税,使得百姓们再也不堪忍受,纷纷逃乱成流民,为大安带来了深重到灾难。 正是因为这些动乱,后来是太宁帝才在时任尚书左仆射孙长蕴的建议下,下令查验隐户、隐田。 短短一年,户部便查验出隐瞒的户口有三十万户,其中有七成为世家大族所隐瞒。 当时查出的这种情况,令朝廷上下大为震惊,国朝始知世家隐占的严重。 叶绥相信,世家隐占的情况,在这个时候已经很严重了,不然不会导致十几年后的动乱。 现在查验隐户、隐田,一来可以减轻徭役、增加赋税,二来可以防止以后的动乱,三来还可以破坏世家联合、助大人一臂之力。 听完叶绥的话语后,汪印沉吟片刻,便答道:“此事可。” 汪印作为缇事厂督主,自然也知道世家隐占的事情,正如谢玠等官员对世家大族的态度一样,先前汪印对此事也甚为谨慎,不轻易动。 但此一时彼一时,时局瞬息万变,之前不轻易动的态度,现在已经改变了。 汪印觉得,现在便是对世家出手的最好时机了。 尤其是现在世家有联合起来的态势,不管他们联合起来是为了什么,总之这不是一种好的预兆。 当晚,汪印就召来了缇骑掌班沈直等属下,吩咐他们暗中去查验世家隐占的情况。 沈直等人汇报上来的简要情报,已经足以让汪印意识到世家隐占究竟有多严重了。 叶绥的建议,来得正合适,因此汪印仔细考虑一番,便进了宫,将此事向永昭帝提前禀告了。 汪印不出手则以,一出手便要动摇世家根基。 叶绥所建议的,只是他想做的第一步。 至于他想做的第二步,便是叶绥听了都倏然色变。 #####第二更! 第两百八十七章迁族移宗 经历了两世,叶绥自认为眼界足够开阔了、对督主大人已经足够了解,然而听罢汪印所计划的第二步,她依旧震惊得久久不能言语。 她瞪大了眼睛,喃喃道:“大人,这必定会引起世家大族的疯狂反扑,国朝会有大动乱的……” 大人这两步走下去,可就不仅仅是动摇世家望族根基了,而是会将世家望族毁了! 迁族移宗,大人怎么敢想?世家又怎么会照办? 光是查户、括隐这个做法,已经动摇了世家根基,叶绥尚且担心会引起世家的强烈反弹。 毕竟,前一世查户、括隐的做法,是在百姓不堪忍受、各大道有动乱的情况下。尽管如此,孙长蕴等官员在执行的时候,仍然受到了世家望族的强烈阻挠。 其时,太宁帝初登基,若非内外有贤臣名将相助,查户、括隐这件事情还不一定能够执行到底。 在她看来,时间提早到十几年前进行查户、括隐,已是相当激进的行为,幸好有督主大人的存在,这个“激进”的风险便大大减少了。 督主大人掌管缇事厂,又深得皇上的看重,在朝中有着非一般的震慑力,足够应对、甚至能压下世家的反弹。 因此,叶绥才敢将这个建议说出来,借此来摇动世家的根基,还能减轻百姓的负担、增加国库收入。 但是她现在听到了什么? 督主大人打算将世家迁族移宗,这个想法比她所想的更为大胆、激进! 所谓迁族移宗,便是许以一定的利益,将世家望族的族老、嫡枝都迁移到京兆居住,将世家望族放在皇上眼皮子底下。 世家望族之所以称世家望族,便是在一地经营积累已久,不管是钱财、名望、势力,都与此一地息息相关。 譬如南平顾家,便是在河内道南平城一带有着无人能及的名望和势力。在南平城这里,顾家认了第二,便没有人敢认第一。 但若顾家离开了南平城,情况就不一样了。 因为南平城以外,同样还有底蕴深厚的世家,在钱财、名望、势力这些方面,并不比南平顾家差。 正是依赖着这一地的经营累积,在此一地上才得以建立衍茂宗族,各大世家才会称“南平顾”“清河崔”“河东柳”等等。 隐户、隐田是世家望族的根基,那么宗族嫡枝便是世家望族的支柱! 而督主大人如今想做的两步,查户括隐动摇了世家望族的根基,迁族移宗则是撼动了世家望族的支柱,根基和支柱都没有了,世家焉能继续存在? 如此一来,不出两代,只需十数年的时间,现在的世家望族就会消亡。 大安朝立国已经一百五十多年,当年太祖定都之时,曾经有过迁族移宗之举。 当时,摧毁了一大批世家望族,一些小家族便乘势而起,成为了南平顾、河东柳这样的家族,经过了一百多年的时间,已经成为世家望族了。 百余年的事情,也只在《太祖别录》这书里留下只字片语,当时世家望族如何反抗,已经不可究了,但叶绥想那一定异常激烈。 寻常人面对性命之虞,都有奋力挣扎的时候,何况这些世家望族? 面对宗族势力消亡的危机,世家望族必定会疯狂反扑,到时候督主大人会遭遇什么危险?国朝又会遭遇什么动乱? 叶绥不敢想象,难以想象…… 看到叶绥这么震惊,汪印反而笑了笑,淡淡道:“本座当然知道世家会疯狂,但国朝动乱却是不会的,不必担心。” 太祖时迁族移宗的历史,汪印当然知道。事实上,正是因为看到了这段历史,他才会想到这第二步。 在汪印看来,国初时对世家进行的迁族移宗这一皇令,瓦解了世家望族的宗族势力,为国朝挣得了一百多年的稳定和繁华,当是上上策。 一百多年前就已执行过的事情,一百多年后如何做不得呢? 现在这些世家望族,和一百多年前的世家望族并无多少差别,不过是换了个名称而已。 既如此,当年的上上策,同样可以是现在的上上策。 ——只要执行得足够好。 恰好,“执行”这一点,对于缇事厂督主来说,是完全可以控制的。 因为,缇事厂同样是一股庞大的势力,它和世家望族所不同的一点,在于有皇上的支持,绝对的支持! 叶绥眨了眨眼,整个人还处于惊懵中:大人说得这么轻巧,可是事情会这么容易吗? “世家望族一定会反抗,皇上会接受这个建议吗?还有朝中的重臣们……大人,这太难,太难了。”叶绥这样说道,将心里的担忧说了出来。 这一下,汪印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小姑娘说得没有错,这的确是太难了,然而国朝中事,哪一件不是艰难的呢?总不能因为畏难而止步。 况且,汪印觉得,现在才是最适合迁族移宗的时机,此事固难,却可以克难。 “小姑娘,你觉得有查户括隐这等动摇根基的事情,世家还不会反抗吗?既然事情已开始做了,就要做得彻底才是。总得让百姓都知道,国朝不独五姓七望,还有寒门平民……”汪印继续淡淡道。 对世家望族出手,不会只是说说而已,也不会只是戳动而已,而是要将世家望族的根基、支柱都拔起来! 叶绥愣愣地看着汪印,良久良久,激荡的心绪才平静下来,最后长长叹息了一声。 听到了这些话,她才终于知道大人为何要走这两步了,这大胆、激进的两步。 大人当真是……让她震服! 光凭着大人这一句“国朝不独五姓七望,还有更多的寒门平民”,她便会牢牢站在他身边、支持他的决定。 更何况,她是他的夫人,本就应该如此,不是吗? 她朝汪印点了点头,也笑了:“那么,大人打算如何去走这第二步呢?”#####第一更! 第两百八十八章私怨大义 对付世家的第一步,汪印已经做了。 他在宣政殿上疏,奏请查户、括隐,以均衡徭役、增加国库收入,得到了永昭帝的准许。 这第一步,自然令朝廷上下都震动,朝官们都在猜测汪印此举是否为皇上授意,故而并不敢多言。 就连卢璜、崔炎这些出自世家的官员,不知是无可奈何还是在暗酿良机,皆是闭口沉默。 对此一切,汪印并没有多加理会。 他知道,在各世家的族长、族老没有抵达京兆之前,卢璜和崔炎这些人不敢做些什么。 缇骑掌班沈直领着缇骑们四下出动,大部分已奔赴各大道各州县,尽可能多地搜集户丁、隐田的情况。 同时,缇骑还密切关注着这些家族的族长、族老的情况,一时半刻,并没有多大的动静。 而吴不行等运转阁的暗探们,则是了解各家族族老、嫡枝的详细,尤其是重点子弟的情况,为汪印第二步做准备。 汪印心中清楚,这第二步和第一步不同,将会更重要、影响也会更大,是以他并没有直接上疏,而是先去见两个人。 这两个人,是他在暇日斋内思虑甚久,最终才定下的两个人。 这第一个人,便是尚书左仆射谢玠。 当谢玠接到汪印的拜帖后,一时难以置信。 汪印竟然会给他递拜帖?怎么会?为什么? 汪印执掌着缇事厂和殿中省,是大安第一大权臣,也是大安朝第一宦官,这样的身份,注定了他只能是永昭帝的孤臣近臣。 这样敏感的身份,就意味着汪印不能私下与朝官结交往来。 因此,不管是汪印自己,还是谢玠等朝中官员,对此都十分避忌,以免引起皇上的忌惮。 谢玠上一次与汪印单独说话,还是相约在万映楼,询问曲公道突然失踪一事,此后便与汪印没有任何交集了。 直到现在……汪印给他递了拜帖,来自己府上拜访。 谢玠猜不出汪印来访的用意,但在其上了查户括隐的奏疏之后,这个来访时机就变得有些微妙了。 再三斟酌之下,他还是接下了汪印的拜帖。——尚书左仆射也很好奇汪督主究竟想做什么。 接到谢玠的回帖之后,汪印便前来谢府了,并没有像去万映楼那样张扬坦荡,而是来得悄然静寂。 汪督主的行踪素来隐秘,除了谢玠身边的人,便没有人知道他前来拜访了。 汪印的举动,令谢玠脸上多了几分严肃:看来汪印此来,多半有不能直言之事,这倒麻烦了。 谢玠原还以为会与汪印寒暄虚与一番,却不料汪印一来就表明了来意,直令他倒抽了一口冷气。 什么?令世家迁族移宗?他没有听错吧? 更重要的是,汪印竟然请他帮忙?他和汪印完全没有交情,甚至还有些龃龉,汪印找错人了吧? 因为曲家之事,谢玠对汪印这个人是有着恨意的。 在他看来,曲公道无故失踪、曲家子弟在梁州方寸坡出事,绝对与汪印有关! 谢玠明哲保身了一辈子,直到曲家出事才破了例,就是为了对得起自己为官的一点纯心,可是最后曲家还是满门皆亡。 曲家亡于帝王的忌惮,这点,谢玠当然清楚。 作为臣下,他不能对帝王的做法有所置喙,心中却不免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而且,帝王身边正是因为有了汪印这样的佞臣宦官,才会使得曲家满门皆亡。 这段时日以来,谢玠没少找汪印的麻烦,甚至还想方设法将汪印拉下马来,可是现在,汪印却来请他帮忙? 还是迁族移宗这样会使国朝动荡的事情! 汪印,这是在做什么? 到了谢玠这个官阶年纪,已经很少会为什么事而惊愕失神了,可是这会儿,他愣是说不出话来。 见谢玠迟迟没有回答,汪印不以为意,继续道:“谢大人,皇上已经准许了查户括隐,这是打算对世家望族出手了。本座所说的迁族移宗一事,还请大人尽力相帮,助国朝得百年平稳。” 听得汪印再次这么说,谢玠才确定自己没有听错,汪印的确是说了迁族移宗,还说了请他帮忙! 回过神后,他迅速冷静下来,深深地看了汪印一眼,才垂目道:“督主大人莫非是说笑?世家迁族移宗可是大事,百年来从未有之。这个忙,本官恐怕帮不了。” 听到这拒绝,汪印并不着急,他没有再说迁族移宗一事,而是说道:“本座如果没记错的话,早朝离开宣政殿之时,谢大人是对着户部陈、钱两位大人点头微笑的……想必大人也赞同本座的上疏吧?” 谢玠沉默了片刻,随即点点头。 没错,他是赞同汪印的上疏的,道理就和陈就道、钱千辉的奏言一样。 查户括隐可以均衡徭役、减轻百姓的负担,还能增加国库收入、减少国朝动乱的危机。 这样的上疏,对国朝有益,不管汪印是不是为了针对世家望族,他都是赞同的。 可是,迁族移宗这一事,和查户括隐不一样! 汪印摇摇头,素来淡漠的面容上有了丝起伏:“谢大人,这两者有什么不一样呢?世家望族拥势自重,有着普通人所不能有的名望和权力,所以他们才敢隐瞒户丁、隐占农田,损害的都是国朝和百姓的利益。谢大人既然看到这一点,想必明白皇上为何要对世家出手了。” 不待谢玠回应,汪印便接着道:“谢大人,光是范阳卢氏一家,便能与懿王府对峙了。各大道世家联合起来,又会是怎样呢?这么庞大的势力,足以引起国朝动荡,皇上不会让它继续存在下去的……”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想必谢大人也清楚吧?各大世家的族老、族长正赶来京兆,这么多人赶来京兆是为了什么呢?对付一个懿王府吗?还是为了得到更多的利益?” 一口气说完了这些,汪印便拿起了谢玠吩咐备下的茶水,优悠地品尝了起来。 气定神闲得,就好像在自家宅院内。 反观谢玠,却是周身不自在,仿佛觉得平日里最喜欢的袅袅茶香都带着微苦。 在万映楼被气得拂袖而去之后,他便知道淡漠寡言的汪印,其实嘴皮子十分厉害。 现在,他再一次领教到汪印这种本事了。 汪印最后没有再说迁族移宗了,可是每一句都没有离开它。在其说完之后,他不得不认真考虑:世家望族迁族移宗,是对百姓、国朝有益的事情。 谢玠闭了闭眼,突然开口问道:“督主大人,您出手对付世家望族,是为了私怨,还是为了皇令,还是为了其他?”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汪印说服了,但此刻他心里清楚,在查户括隐之后,对世家进行迁族移宗之策,的确对国朝大有好处。 汪印说得没有错,世家望族有着普通人所没有的名望和权力,占有了太多太多。 国朝有定,徭役有例,有占有便有折损,世家望族占有的,恰好就是国朝百姓所折损的。 他清楚,不管是查户括隐还是迁族移宗,都是为了瓦解世家望族的宗族势力、削弱世家望族的名望权力,最后都会有益于国朝百姓。 他作为尚书左仆射,哪怕明哲保身了一辈子,仍旧有希望国朝百姓安好的这一点为官纯心。 偏偏,这两策都是汪印提出来的。汪印是出于何种目的,才会对世家望族出手呢? 汪印放下茶杯,淡淡道:“本座夫人日前受了世家侮辱,本座定要讨回公道的;皇上对世家不满由来已久,作为臣子,本座要为皇上分忧解愁;各大道百姓徭役不均、负担加重,缇骑既然查到了,本座便会过问……” 他顿了顿,自己下结论道:“本座此举,既是为了私怨,也是为了皇令,更是为了百姓。” 他看向谢玠,说了之前对小姑娘说的那一句话:“大人,世家人太少占的东西太多,天下不独五姓七望,还有寒门平民。” 他嗅着茶香,不知道怎么的,突然想起了布珠巷的剡溪茶庄,其中某一个角落里,让人有说不出的放松和舒适。 也因此,他目光微微发散,里面带了一丝柔和。 这样的汪督主,褪去了往日的淡漠和杀气,是谢玠所从来没有见过的。这个眼带温柔的汪督主,俊美的令得周围的一切都黯然失色,仿若姑射神人一样。 这个瞬间,谢玠沉默了。 他不喜欢汪印的行事为人、因曲家之事对汪印恨极,但在这一事上,他完全认同了汪印的话语。 爱而知其恶,憎而知其善,汪印没有说错,天下不独五姓七望,还有寒门平民。若世家望族不弱,寒门平日何以得起? 良久之后,谢玠才说道:“此事,本官会考虑,汪督主先请吧。” 汪印站了起来,朝谢玠微微躬身,开口道谢:“本座多谢大人,先告辞了。” 话语无须说得太白,谢玠既然说了会考虑,就意味着多半会答应了。 这个结果,在汪印的意料当中,却比他所想的,还要更顺利一些。 是了,谢玠这样的人,是有着为官纯心的,当时他能为曲公道仗义执言,如今为了国朝百姓,必定也会支持迁族移宗。 谢玠,乃是国朝的谢玠!本座选择来见他,果然是没有错。 现在,本座要去见第二个人了,想必……会更顺利一些吧。 #####第二更!这一章写得欲罢不能,很开心畅快,希望大家也能喜欢~~ 第两百八十九章见长公主 濯秀园内,长公主郑薇慢慢地踱着步,她的身边,正跟着汪印。 在谢玠之后,汪印来见的第二个人,便是长公主郑薇。 郑薇头上依旧只插着一支木钗,脸容看起来颇为沉肃,眼神却说得上柔和。 她在一棵大樟树下停了下来,叹息了一声道:“查户括隐,已让朝中上下震动了。如今你还想迁族移宗,这太让本宫意外了!你可真敢想啊……” 汪印打算对世家出手这个事,在卢慎卢珙等人出事后,她就隐约猜到了。 经由卢家与懿王府争执这一事,她便确信了。 这些年来,世家的确拥势甚重,以她那位皇弟的性格,能够一直容忍下去才是怪 。 汪印微微躬身,回道:“的确是难,还请殿下援手一二。迁族移宗之事,须得劳烦国公爷和祭酒大人才行了。” 汪印此来,并非是请长公主直接出面,而是希望通过好长公主,争取到定国公齐瞻竹和国子祭酒赵朴的支持。 在长公主面前,他无须多说什么私怨大义这样的内容,他所做的事情,长公主当然会明白。 长公主年事已高,若非不得已,汪印也不想劳烦她。 只是,查户括隐这一事的话,凭借缇事厂的威势和震慑就足够了,但是迁族移宗的话,却是不足。 世家望族有钱财、名望和势力,查户括隐、迁族移宗两步走下来,世家必定会反扑,也必定会引发国朝的大震荡。 能够平息这种大震荡的,恰好不是缇事厂,而是与定国公府为代表的勋贵之家和以国子监为首的儒林士子。 汪印深知,欲彻底将世家望族拔起,仅靠缇事厂还不足够,还需要其他人和其他势力的相助。 幸好,对世家望族不满的势力,不独只是缇事厂。 听了汪印的话语,长公主淡淡瞥了他一眼,笑道:“呵呵,你胆子倒是大,不但要动世家望族,还想将国公爷扯进来。定国公府向来不理会朝争,国公爷这里你就不用想了。” 长公主沉吟片刻,继续道:“至于赵朴那里,问题倒是不大。先前因曲公道一事,赵朴看中了那些请愿士子,其中大多为寒门平民,此事于你有益处。” 说罢这些话后,长公主眉头便微蹙起来,似在思考着什么。 汪印点了点头,神情没有什么起伏,只安静地立在一旁,并没有打扰长公主。 半响之后,郑薇的眉头才略微舒展,摆摆手道:“这个事情,本宫知道了。迁族移宗不急,待查户括隐的结果出来之后,事情会更容易。” “殿下说的是,劳殿下费心了。”汪印这样说道,朝郑薇拱手道谢。 正如殿下所说,查户括隐结果出来之后,迁族移宗就会更容易一些。 不过,汪印却不打算给这些世家望族喘息的时间。 更不会给他们作好应对准备的可能! 汪印与长公主私交甚笃的事情,除了长公主驸马齐适之略有察觉之外,就连定国公齐瞻竹也不清楚。 是以,在听到长公主提及查户括隐的时候,齐瞻竹这样点评道:“查户括隐,的确应当了,这缇事厂的汪印,倒是有些胆色。” 长公主笑着道:“可不是吗?没有足够胆色,怎敢对世家出手?这对寒门士子来说倒是件好事,时间久了,能够让有能之士能够居上。” 齐瞻竹捻须点头,赞同道:“世家望族占据太多,堵住了寒门士子的上升,皇上准许了汪印的建议,这的确是好事。” 定国公府乃勋贵第一,同样是名门望族,却和范阳卢、南平顾这些世家望族不同,最明显的便是在势力上面。 定国公府深得皇上看重信任,当然是无人可以忽视的势力,但其势力的存在,只是为了国朝、为了皇上,并非为了自身。 齐瞻竹认为,国朝之道,在于均衡,不管是哪一种势力,都不能独大。 削弱世家望族的名望势力,让寒门士子趁势而起,这是为国朝带来蓬勃生机的事情,齐瞻竹很愿意看到。 “虽然皇上准许了汪印的奏疏,但世家必定会反抗,朝中定会不平静。每有更迭替换,都充满了险阻,这会儿缇事厂倒是挡在寒门士子之前了。”长公主这样说道,语气颇为感叹。 听到这话,齐瞻竹默了默。 是啊,每有更迭替换,都充满了险阻。可是在这一事上,稍后会受益的寒门平民们却没有经受这些艰难险阻,因为有缇事厂挡住了。 没有经历过艰难险阻而得到的,多半不会让人懂得珍惜。寒门平民崛起之后,接收了从世家望族那里得来的势力,可曾知道这势力来之不易? 什么都有缇事厂在前面挡着,对寒门士子和国朝长远来说,大为不美…… 这时,长公主站了起来,向齐瞻竹道别了,再没有说任何关于朝局的事情。 无须说得再多了,她想让国公爷知道的,都已经说了出来。 国公爷这会儿沉默不语,想必稍后便会邀约国子祭酒赵朴前来了。 以她对这两个人的了解,迟些寒门士子们必定会有动静。——汪印拜托她做的事情,她已经做到了。 不过,她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再助汪印一把,帮他走得更顺利一些。 回到长公主府后,她便唤来了长史赵奉,吩咐道:“立刻派人去承恩公府一趟,暗中将消息透露出去……” 朝中这么热闹,本宫那位好皇弟妹想必也会蠢蠢欲动,得让她参与参与才是! 当天下午,承恩公府便将一封密信送进宫中,迅速送到了坤宁宫的绿琴姑姑的手中。 #####第一更!突然发现本文姓赵的人不少……哈哈 第两百九十章太子恐 后宫与前廷,密不可分,特别是对于韦皇后这样的后宫之主来说。 承恩公府与韦皇后互为倚仗,彼此不可缺少。 这些年来,承恩公府为韦皇后送来了无数消息,也为韦皇后提供了不绝的支持。 同理,韦皇后对承恩公府亦然。 这会儿,韦皇后看罢了承恩公府送来的密信,吩咐绿琴将书信就火焚烧,而后微微笑了起来。 绿琴觑着韦皇后的脸色,为她轻轻捏着肩膀,边问道:“娘娘,可是有了什么喜事?” 承恩公府这封密信递得很急,绿琴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可是娘娘却笑了,明显心情很好。 韦皇后半闭着眼,神情舒适愉悦,淡淡回了一声:“嗯。” 她的心情本来就不错,在看到娘家来信后,心情就更好了。 缇事厂督主汪印上疏,奏请查户隐括,皇上已经准许了。 这样一来,世家必定会遭受极大的损失,名望和势力都会大不如前,更有甚者,世家会一蹶不振。 世家自身名望势力尚且不能保,那么世家所支持的那些人,就更不用说了。 要知道,当今太子妃卫氏正是世家女,出自陈留卫氏。换言之,太子背后的主要势力,就是来自卫氏这些世家! 如今世家望族遭到缇事厂的围剿打压,他们所支持的太子,又会面临着什么呢? 不管遇到什么,总不会好事,太子的日子都会很难过。 太子的日子不好过,韦皇后就觉得舒坦了,此刻笑容都忍不住了。 仔细说来,太子并无任何得罪韦皇后的地方,甚至对韦皇后极为恭敬。可是,谁叫太子乃皇贵妃范氏所出呢?再可是,谁叫韦皇后高龄诞下了十八皇子呢? 若时间还是四五年前,若韦皇后还没有诞下皇子,那么不管缇事厂对世家有何动作,韦皇后都会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内心毫无波动。 现在,却不一样了。 她贵为大安皇后,她诞下的皇儿,本应该就是大安的太子。就算现在的太子是旁人,她也一定会为自己的皇儿夺回这个位置。 任何一个占据这个位置的人,都会是她的仇人!现在的太子郑重,当然也不例外! 承恩公府来的密信,所说的便是提醒韦皇后把握住当前的时机,趁机削弱太子郑重的势力,以便为十八皇子铺平道路。 类似的思量,韦皇后此前也有过。毕竟,缇事厂出手的机会实在太难得,若不趁机做些什么,她觉得自己会后悔。 可是她无法推测缇事厂会做到哪种程度、太子会受到多大的影响,故而迟迟没有定断。 现在接到承恩公府的密信,韦皇后便知道:不能只是在旁边观望了,得瞅准时机推太子一把才是! 不过,此事不急,本宫可以慢慢来。 韦皇后嘴角含着笑意,精心妆扮的脸容满是得色:本宫不急,真正着急的人,应该是太子才对! 韦皇后聊得没错,此刻宫中最着急的人,便是太子郑重。 自从汪印上疏后,他便寝食难安,如同那惹我上的蚂蚁一样,却无任何应对的办法。 “查户括隐,这是在动摇世家根基,是会引起动乱的!父皇怎么能这么做?要阻止,一定要想办法阻止!”郑重着急地说道,坐都坐不住。 “殿下,一定要冷静!世家已在想办法应对此事,断不会让缇事厂为所欲为的。殿下是储君,这事与殿下无关,殿下万万不能冲动。”太子府长史韩贞这样劝说道。 郑重双目赤红,双手抱头大吼道:“怎么可能与本殿无关?世家若是失势,本殿这个太子之位就坐不安稳!本殿怎么冷静?” 他的太子妃,就是来自世家,为他带来了无数的支持。若是世家失势,那么他该怎么办?世家不能失势,不能! 韩贞一时无语,他很想大吼一句:殿下,您的太子之位是皇上给的,不是世家给的。这位稳不稳,在于皇上,而不在于世家! 可是,他不敢,不敢有所触怒。 眼前的人,就算在着急躁狂,也是太子殿下,是可以随时决定他生死的人。 他暗暗长吸一口气,用极尽和缓的声音道:“殿下,您是储君,不管是世家、勋贵还是寒门,都会支持殿下的。世家倘若失势,对殿下是有影响,这个影响却是有限的。殿下,关键在于皇上。” 郑重愣了楞,像是被抽掉全身力气一般,无力地瘫倒在椅子上,脸上满是苦涩。 是啊,关键在于皇上,在于父皇,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正因为他知道这一点,太知道了,心中才会如此着急慌乱。 这次出手对付世家望族的,不是旁的人,而是缇事厂督主汪印,是父皇最信任、最恩宠的臣子! 汪印是父皇的近臣,他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父皇的意思。对世家出手这么大的事情,若是没有父皇首肯,汪印怎么敢上疏奏请? 父皇准许了汪印的上疏,那就是父皇不能容忍世家、要削弱世家的势力! 父皇明明知道,世家是他的主要支持,是他背后倚仗的势力,却还是对世家动手了! 父皇不顾太子妃来自世家,不顾太子府的势力集中在世家,同样地,就是不顾他了! 那么,那么…… 郑重觉得手足无处安放,惴惴不安地想着:“那么,父皇是不是不喜欢我了?要废了我?我的太子之位还能坐得久吗?” 这样的担忧,如同大山一样,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了。 郑重才二十来岁,已经当了十七年太子。他做太子的时间,已经太久了,久到让他时刻担惊受怕。 尤其是在韦皇后诞下皇子后,他就一直活在无处不在的恐惧中,担心哪天就会被废了。 一旦被选为太子,那么就只有登基和被废这两条路,绝无旁的可能。 然而古往今来,能够顺利登基为帝的太子能有几个?更多的,是被废被黜,最后身死…… 现在,父皇授意汪印出手了,他感觉到灭顶之灾即将到了,怎么办,怎么办? 可悲的是,他作为太子,竟然连挣扎都不能够。难道要他眼睁睁地看着世家失势?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左臂右膀被砍掉吗? 绝对不行! 这时,各大世家的族长、族老陆续抵达京兆,让郑重这个太子看到了一丝希望。 #####第二更! 第两百九十一章争端 长隆大街某处宅子内,顾璋跟在二叔顾敬止的身边,毕恭毕敬地给对面几个人行礼问好。 这几个人,都已经上了年纪,其中有两个还是白发苍苍岁当耄耋。 再一看,他们的身后,恭敬侍立着卢璜、崔炎这些中年人。 很明显,这几个人便是卢、崔两家的族长、族老了。 在诸多世家之中,卢、崔两家出事最早,因而最先来到京兆。 尤其是卢家,因为出了与懿王府对峙的事情,来的还是族长卢希严。 相比之下,崔云岫在崔家就没有那么重要了,是以崔家来的是族老崔鸣石。 当然,在他们出发前来京兆之时,汪印并没有奏请查户括隐,尽管他们知道汪印在针对世家大族,但没有十分着急。 缇事厂的汪印令朝官畏惧,但对这些世家大族的族长和族老们来说,却并非如此。 在他们看来,世家的势力和底蕴,足以让他们对抗缇事厂,他们压根就不怕缇事厂。 他们和南平顾家的顾崇一样,不愿意与缇事厂直接对上,但一旦真的必须直面,那迎接便是。 说到底,汪印只是一个宦官而已,他的势力权位全是靠媚上得来的。这样的人,在世家族长族老眼中,不是如同尘埃一样,就是如同清风一样。 都是不必在意、很快就会消散的东西。 然而,卢希严等人万万没有想到,汪印竟会奏请上疏查户括隐,竟胆敢动摇世家的根基! 更重要的是,皇上竟然不顾世家的反应,也不在乎事情的影响,就这么准许了这个上疏。 查户隐括对世家会有什么影响,这些族长、族老实在太清楚不过了。 钱财、人丁、土地,这是世家赖以生存和壮大之本,若是损失了这些,世家以后就毁了。 卢希严和崔鸣石等人在了解事情的明细之后,惊怒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汪印,汪印这个宦官怎么敢? 再如何惊怒,事情都已经发生了,现在他们要做的,就是迅速想出应对办法。 要么是能令皇上改变主意、撤回查户括隐这个皇令,要么就是阻挠查户括隐的执行。 不管怎么做,都不会是容易的事情,世家都必将付出代价! 卢希严和崔鸣石这些人,和京兆的卢璜崔炎等人不同,在知道皇上准许汪印是上疏后,他们立刻就知道皇上这是在猜忌世家、打压世家了。 汪印,不过是皇上手中的利剑罢了。 世家的名望、势力并不是一天得到的,而是存在已久。而且各世家偏居一地,对皇上足够忠敬,为大安朝曾作出了赫赫功劳。 以往,皇上都十分感念世家的功劳,不然不会有那么多封荫名额。 好好的,皇上为何会猜忌、打压世家呢?必定是因为世家的有些存在碍着皇上、引起皇上不满了。 卢希严和崔鸣石思来想去,觉得祸患肇端就在于世家联合一事。 世家联合起来,这是率先由南平顾家提起的,也是南平顾家在其中游说、串联起世家大族。 原本,卢希严觉得,世家之间同气连枝,联合起来能够扩大世家的影响,为各家能争取到更大的利益。 在利益面前,世家大族的族长和族老同样动心。 因此,卢希严的确认真考虑过顾家的提议,心里也是有这样的偏向,只是尚未没有最终定下主意。 随后,卢家发生了种种丑闻,为了保住嫡枝的栋梁卢简,卢家希望各大世家的影响,以便与懿王府抗衡,才能维护自家的声誉和利益。 崔家的情况,同样如此。 谁知道,世家联合起来、有这样的影响力,会引起皇上如此忌惮呢?会招致查户括隐这样的祸害? 这个时候,再说世家联合的利益,已经是一场笑话了,能够保持世家本来的势力,就已经不容易了! 来到京兆之后,他们立刻找上了顾家的人,一则是为了商量应对的办法,二则未尝没有迁怒问罪的意思。 若非顾家提什么世家联合起来,怎么会有今日的祸害? “卢族长此话说岔了,世家联合本是极其隐秘的事,是不会暴露出来的。若非卢家出了事,何以势成骑虎呢?”顾敬止这样说道,完全不惧卢希严的怒气。 事实上,顾敬止心中也极为窝火。 世家联合起来,是他此番经营的目的,然而情势发展到如今境况,却比他所预料的要严重。 怕是因为懿王府一事,世家势力已入了皇上眼中了。 想到这里,顾敬止就有气,卢简什么人不好惹,偏偏去惹上懿王府的郑万仪?! 现在卢希严还作出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当真是好大的脸! 这时,顾璋上前一步,微弯着腰,脸上带着无奈,说道:“卢族长,此事说到底还是要怪罪汪印,若非因为他,怎么会有懿王府的事情?皇上怎么会注意到世家联合?” 顾敬止和顾璋心知肚明,会有查户括隐一事,是因为世家势大引起皇上忌惮,但事已至此,他们必须找一个名目来加强世家的联合,这样才不偏离之前的目标。 缇事厂的汪印,当然是最好的仇恨对象。 能够使彼此关系巩固的,除了共同的利益,还有共同的仇恨。 顾璋相信,这些世家族长族老必定会汪印恨之入骨,有了这个前提,事情就好办多了。 卢希严和崔鸣石一时沉默了,他们都清楚,顾璋说的是事实。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过了好一会儿,卢希严才道:“现在皇上准许了查户括隐,汪印还有缇事厂,那该怎么办?” 这时,顾敬止的神情反而轻松了,说道:“这一点,卢族长不必担心,我已想出应对查户括隐的办法了,必会让缇事厂查无所得!” 顾敬止既然谋划世家联合,自是想过种种可能,虽然查户括隐的确比他所想的要严重,但他还是想出应对之法。 “哦?不知是何办法?”这时,崔鸣石开口了。 “缇事厂和户部想查,就让他们查去。我们只需要将户丁、因田并入各处的庙宇、道观、山驿之下,便可以撇开隐户隐田的事情,让缇事厂无功而回,以后还能参汪印一本!” 按照国朝律法,庙宇道观山驿的户丁、田地,并不归属户部管理,而是归于它们自身。 世家望族在各地经营有方,各处的庙宇、道观、山驿,还不是主要依靠世家望族的供养? 各地的庙宇、道观、山驿和世家望族息息相关,想必会配合各世家的行动。待缇事厂和户部离开后,再恢复原状,便能避过这灾祸了。 “当然,名山名刹不能动。但我想,此事对各大家族来说不难吧?”顾敬止补充说道。 若连普通的庙宇道观山驿都不能控在掌中,那么世家望族就枉称世家望族了! 良久,崔鸣石才捻须,点头说道:“此事可行,便是不能将户丁、隐田完全并入,留在各家族中的户丁因田也不太多,能够给皇上一个交代了。” 隐户隐田的情况,并非世家所独有,朝中的官员家族,同样会有。 区别只在于,世家所占据的隐户隐田的数量比官员家族多得多。若是数量上差别不大,皇上对世家自然就少了忌惮之心。 听了顾敬止的办法,卢希严等人的脸色总算好看了些,态度也和缓了不少。 可是,顾敬止继续说话了:“缇事厂已经出手了,我们这样被动应对,终究是下策。若要高枕无忧,还是要将缇事厂拔除才是。想必诸位也觉得缇事厂碍手碍脚吧?” 卢希严和崔鸣石的脸色微变,看向顾敬止的目光带着疑问探究。 听闻顾敬止是顾家最善谋的人,他不会无的放矢,他这么说,莫非有办法将缇事厂拔除? #####第一更!依然是三千字大章,求表扬求表扬~~ 第两百九十二章还击 顾敬止开口道:“汪印之所以胆敢上疏,就是因为皇上忌惮世家势力。既如此,那么我们就培养一个比世家更为庞大的势力!如此,我们才能够真正安全!” “更为庞大的势力?”卢希严接上话,语气有些失望。 他还以为,顾敬止能有什么好办法,不想却是这么一句不咸不淡的话语。 顾敬止说得容易,但整个大安朝,能与世家望族相比的势力,能有多少呢? 要培养这样一股势力,必定要花费极大的代价。若是愿意付出这样的代价,世家也不会为了隐户隐田的事情忧心了。 崔鸣石的眼神倒是亮了亮,说道:“勋贵之家?簪缨文官?这两者深得皇上信任看重,就算他们势力庞大,皇上也不一定会忌惮打压。” 顾敬止摇了摇头:“不,不是勋贵之家或簪缨文官,还有更好的选择。” 更好的选择,那是什么? 顾敬止微笑起来,眼中闪烁着兴奋,一字一顿地说道:“缇事厂!”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将缇事厂的势力培养壮大到令皇上忌惮,这才是对付汪印的办法! 缇事厂是皇上手中的利剑,是因为皇上而存在的,能够拔除缇事厂的人,只有皇上。 只有缇事厂功高震主势逼皇上,令皇上觉得缇事厂是个威胁,皇上才会除去缇事厂和汪印! 卢希严和崔鸣石都是心思剔透的人,听顾敬止说的这三个字,立刻便明白了当中意思。 让皇上忌惮缇事厂、除掉缇事厂?这的确是个办法,可是谈何容易? “缇事厂存在已久,对汪印恨之入骨的,不独我们世家望族。他们同样对付汪印,可是都失败了。”卢希严说道,指出了一个事实。 汪印深得帝心,欲利用帝心来对付汪印,岂不是以己身之短对攻其所长? 顾敬止自然不是这么看的,反驳道:“那是在过去,却不是现在。缇事厂的可怖已深刻人心,是以大家都忽视了,其实汪印并没有那么受皇上信任。” 自从顾家在汪印这里吃了亏之后,顾敬止就一直在研究汪印,并且异常细致认真,于是便有了和众人不一样的结论。 汪印的确深得帝心,可是帝心无常,顷刻间都会有变幻。帝心已变,从许多事情都可以看出来。 “皇上去年成立了仪鸾卫,以亲军的标准来选拔人员,很明显是打算重用仪鸾卫。我敢说一句,仪鸾卫必定取缇事厂而代之!其实,皇上已经在忌惮打压汪印了,只是大家尚未察觉罢了。”顾敬止这样说道。 顾敬止看得很清楚:去年仪鸾卫才成立,尚未成气候。一旦仪鸾卫势成,就没有缇事厂什么事了。 说白了,皇上既然能打造出缇事厂这把利器,自然也能打造另外一把利器。 原先的利器钝了、用得不顺手了,就会使用新的,这有何稀奇呢? 如果仪鸾卫还不足以说明皇上的心意,那么还有一事,可以作为明证。 那就是皇上派遣左翊卫大将军简靖安前去梁州诛杀曲家子弟一事。 这个事情,顾家在其中掺了一脚,动用了暗卫前去击杀汪印,虽则最后事不成,但顾家对梁州的始末知道得一清二楚。 皇上若非不信任汪印,怎么会派简靖安去梁州? 这么隐秘的事情,顾敬止当然不会说出来,但光是仪鸾卫的存在,就让卢希严和崔鸣石等人看到希望了。 “过去没有人能成功对付汪印,是因为汪印孤身一人,而现在,汪印已经成亲了,还异常在乎他的新夫人,这就是我们的机会。”顾敬止继续说道。 过去的汪印,无父无母无妻无子,除了皇上,便与其他人没有任何关系,周身都没有可以攻击的地方。 但现在,汪印娶了叶家女,就有了联系与牵挂,就有了弱点。 这么明显的弱点摆在这里,就算目前还没能攻击,迟早都会想到办法的! 听了顾敬止这种种分析,卢、崔两人的心活络了起来,脸上渐渐露出了喜色。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汪印并不是无坚不摧,定能让皇上对其忌惮。 接下来,顾敬止语气一转,说道:“缇事厂已足够势大了,我会想办法让皇上知道这一点,但当务之急,还是请两位前去找卫家的族长……想必太子此时已经很急了。” 顾家在储君的选择上,从来就不是太子,但这又何妨呢? 太子的背后,是卫家这样的世家望族。如今世家遭到打压,顾家同属世家望族,当然要躲在太子身后了。 太子身为储君,就算汪印也不敢动。有了太子在前面挡着,定能拖慢汪印的脚步。 若是能利用太子对付汪印,那就更好了…… 无论如何,太子这条线,顾家不会放弃。至于真正的选择,自然无需对卢、崔这两家的人说出来。 过了一会儿,崔鸣石“哈哈”笑着点头道:“贤侄不愧是顾家最善谋的人,听了贤侄这些话语,老夫的心也能暂时放下了。” 顾敬止的话语,提供了一个方向,虽然还不能彻底解决世家的危机,但已能让世家喘一口气了。 卢、崔等人离开之后,顾敬止对顾璋说道:“有了卢、崔这些家族在前面,事情就好办多了。接下来,你只需关注叶家的情况便可。” 对付汪印,从来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顾敬止已很久没有这种“棋逢对手”的感觉了,对这个对手,他足够重视,发誓一定要将他打败。 他知道,汪印不会轻易败。无妨,他有足够的耐心去围攻这个对手。 将汪印踩踏在脚下的感觉,那一定……非常美好! 顾敬止这样想着,忍不住笑了起来,目光兴奋不已,还带着一丝疯狂。 汪印,且让我看看,若没有皇上的恩宠,你还有什么本事吧! 卢、崔两家的人离开长隆大街后,自然去分头行事了。 崔家与卫家有交情,崔鸣石去找了卫家的族老,表明了世家的决心,表示绝对会站在太子这边,恳请太子看顾世家荣辱,云云。 卫家的族老正心焦不已,有了崔家的这些话,顿感轻松不少,尤其在听到将隐户隐田并入寺庙道观山驿这个办法之后,更是长长松了一口气。 卫家保住了势力,那么太子的位置才会更牢固。 崔家做的事情,很简单,那就是将芝云巷的事情透露出去。在被缇骑严格掌控的京兆散布这个消息,崔家甚废费了一番力气。 很快,被修剪添加过的芝云巷事件,便传遍了京兆。于是,朝官们都知道了:缇事厂汪督主之所以奏请查户括隐,就是为了报复卢家这些世家。 还有一些弹劾奏疏递到了御前,奏禀道:汪印出于私怨,竟然任意搅动朝局。这是汪印仗缇事厂势重妄为呢?还是汪印根本就不把皇上、朝局放在眼内? 而在后宫中,皇贵妃范氏趁着永昭帝留宿的时机,吹了一整宿的枕头风,所言皆脱不了“汪印势重”这四个字。 弹劾的奏疏,永昭帝留中不发;皇贵妃的话语,永昭帝倒是听了,只是听了而已,却没有什么表示。 这些动静,被缇骑一一送至汪印跟前,当中自然包括卢、崔两家的族长族老抵达京兆后,立刻前去长隆大街与顾家人见面的事情。 汪印听说了这些消息后,只淡淡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可以去做哪件事了。” 原来,卢、崔这些世家的背后,还有南平顾家! 呵,南平顾家!他记得很清楚,南平顾家的顾璋曾经求娶过小姑娘! 现在,南平顾家又来碍眼了,既然如此,那就一锅端掉好了# 第两百九十三章不死不休 永昭十九年六月,让大安朝官的心躁动不安的,除了逼人的炎热,还有诡异的朝局。 继奏请查户括隐之后,缇事厂督主汪印再一次出现在宣政殿,同样是为了上疏。 如果说上一次奏疏,汪印令朝廷上下震荡,那么这一次,就可以说是几乎将整个朝廷都掀翻了。 只听得汪印这样禀道:“皇上,各大道有豪强割据严重,各大道出现了异常严重的匪患,各大道百姓的安全都没有保障。世家望族各大道异常重要,故臣恳请……将世家大族三代以内的嫡枝族老迁至京兆,以便保护。” 汪印这奏疏一出,宣政殿简直沸腾了。 不管朝官是不是畏惧缇事厂和汪印,不管朝官们是不是想明哲保身,都是狠狠倒抽了一口冷气,随即惊呼出声。 “怎么……怎么可能?” “不会,不可能,不可能……” 这样的惊讶声此起彼伏,平时静寂的宣政殿比京兆的万映楼还要热闹,热闹得多! 汪印的奏疏说得好听,理由是表示对世家望族的看重,是为了保护世家子弟的安全。但实际上,这个奏疏,就是国初时曾经出现过的迁族移宗之策! 迁族移宗,对世家进行迁族移宗! 就算有人并不熟悉国初那段历史,就算《太祖实录》对此记载只有寥寥数语,朝官们都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大安朝安土重迁,绝大部分的人若非不得已,都不会背井离乡。因为对地域的强烈归属之心,在这个基础上形成的宗族,更是固守着这个规矩。 就算宗族子弟遍布大安朝各大道,但故地祖宅都会立有宗祠,以便家族子弟追宗望祖。 可是现在,汪印竟然奏请将世家迁族移宗! 迁族移宗,就意味着将世家望族的势力全部打散重组,也就意味着世家望族会以倾倒之势颓败。 国初这一政策,不过十数年便令得王、谢这些世家望族湮灭,才有卢、崔这些世家的崛起。 现在,再一次出现迁族移宗,汪印这……这……这分明就是将世家拔除呀! 查户括隐之事,朝官还在猜测汪印是否在对付世家望族,到了现在,他们已经完全肯定了。 而对于卢璜、崔炎等人来,汪印举着的大刀就快砍到脖子上了,再也无法躲避了。 卢璜、崔炎这些人,岂会坐以待毙?不想死,便只能奋力抗争! 卢璜已没有时间再去想办法,于是只能顺着下意识的反应,立刻站了出来,反驳道:“皇上,臣反对汪督主的奏疏!臣尝文:安土重迁故土不离,宗族既立,若非国破家亡,便没有迁移的时候。汪督主此举,实在逼世家望族反抗,与国朝、百姓无益!” 卢璜说罢,崔炎也出列奏请,驳斥汪印这个上疏,赞同卢璜的书法。 继这两人之后,陆陆续续有许多出自世家的官员都出列了,就算不是出自世家望族,家中稍大的官员也出列了,同样是反驳汪印。 之前的查户括隐,固然是动摇世家根基,但对许多官员来说,汪印占了均衡徭役、增加国库的大义,他们不便当众反驳,以便引起皇上忌惮。 说到底,查户隐括对许多官员来说,还没有损害到最根本的利益,他们还能够接受。 可是,迁族移宗的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现在皇上忌惮世家,可以用迁族移宗之策来打压削弱世家,那么皇上同样可以用这个策略来对付其他家族。 迁族移宗,关系最大的是世家望族,却同样与其他人息息相关! 为了自己的利益,为了长远的权利,他们克服了对缇事厂和汪印的恐惧,纷纷出言反驳汪印。 只是,汪印的奏疏太让人震惊,在仓促之下,这些官员也找不出什么有效的反驳理由,只是为了反对而反对。 总之,不能让汪印这个奏疏继续,更不能让皇上准许这个奏疏! 事实上,就连高高俯视着朝官的永昭帝,此刻心中都满是惊愕。 虽然汪印和他报备过打算出手对付世家了,但有了查户括隐之事,永昭帝便以为会顺着这个线索深入下去。 不曾想,汪印竟提出迁族移宗!汪印这真的是要将世家望族置于死地啊,不死不休! 朝官们反应激烈,不是直接出列奏言反对,便是在窃窃私语。在这一片激荡之中,尚书左仆射谢玠和国子祭酒赵朴的沉默,就显得殊不寻常。 谢玠的神情和平常一样,自然不能从中看出心绪来,然而很快,谢玠便出列了。 只见他弯着腰,用平静的语气说道:“启禀皇上,臣……赞成汪督主的上疏,恳请皇上准许!” 此话一落,就像有人用大神通将时间停住了一般,热闹激烈的宣政殿瞬间安静下来了。 卢璜的眉头“突突”跳得厉害,眼珠子瞪得几欲裂出眼眶。 左仆射大人……赞成汪印的上疏?赞成?! 左仆射大人竟然站在汪印这一边?!这怎么可能?! 然而这不可能的事情,就这么在卢璜面前出现了,明晃晃的,他无法欺骗自己。 然而,事情到了这种地步,还不是最糟糕的。因为在谢玠之后,国子祭酒赵朴也出列了,也是赞成汪印的奏疏,同样恳请皇上准许。 国子祭酒赵朴,是天下文官士子的领袖,主导着儒林文坛的风向,他的影响,甚至比尚书左仆射还要深广! 谢玠和赵朴这两个人,到底吃了什么迷幻药,竟然如此糊涂会赞同汪印? 汪印,汪印! 卢璜和崔炎等人将目光落在汪印身上,眼神像淬了毒般,带着刻骨的仇恨。 他们恨不得,立刻冲上前将汪印撕碎,将其挫骨扬灰! 他们与汪印之间,不死不休! 然而,汪印像没有察觉到这些仇恨的目光,只静静站立着,神情依旧淡漠得什么都看出来,仿佛自己所上奏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至于世家望族的仇恨?来便来了,本座何惧之有? #####第一更! 第两百九十四章风向 汪印的上疏,在早朝过后,以飞一般的速度传了出去,不消一个时辰,就传遍了宫内宫外。 坤宁宫的韦皇后听说了之后,先是僵愣住,随后“哈哈”大笑出声。 迁族移宗,若世家望族真的是迁族移宗,就意味着势力玩完了。 那么太子……还能蹦跶到哪里去? 痛快,实在太痛快了! “本宫虽然不喜欢汪印,但不得不说,汪印这次做得真是太好了!该赏,该赏!”韦皇后这样说道,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心情。 说罢之后,她便唤来了姑姑绿琴,吩咐道:“现在可以往承恩公府递消息了,父亲和哥哥他们知道该怎么做的。” 汪印和世家对垒的这两场戏,看得她兴奋不已。她不能下场去唱戏,但在一旁敲敲边鼓,完全可以做到。 现在,时机已经成熟了,到她出手的时候了。 本宫得叫范氏那些贱婢知道,太子之位可不是那么好坐的! 这个位置,只能是本宫皇儿的! 与韦皇后的欢欣兴奋相比,太子一系的人就满是愁云惨雾了。 皇贵妃范氏“嘤嘤”地哭泣着,妩媚杏眼盈满了泪水,仿佛梨花带雨一般,让人见之生怜。 范氏虽然出身世家望族,但身上总是带着柔弱气息。 永昭帝最喜欢的,便是她这副怯生生的样子,并且一宠就是这么多年,不但封其为皇贵妃,还将其所出的皇子册为太子。 只是,范氏已经四十多岁了,哪怕容貌保养得很好,但这副柔弱怯生的样子,多少让人觉得怪异。 听着自己母妃的哭声,太子郑重头疼地说道:“母妃,您别哭了,让孩儿冷静冷静。父皇他……” 父皇他又不在这里,您哭个什么劲儿呢? 太子妃卫氏也在一旁劝慰道:“母妃,您不要着急,事情肯定能解决的……” 说这话的时候,卫氏心里也没底。若是皇上真的应允了汪印的奏疏,那么族中该如何办呢? 一个查户括隐已让世家望族伤筋动骨,现在还来一个迁族移宗…… “呜呜……本宫怎么能不着急?不行,本宫得去见皇上!都怪汪印这个该死的宦官,这奴才好大的胆子!一旦……本宫定要叫他碎尸万段!”范氏这样说道,杏眼中满是阴狠。 能够坐上皇贵妃位置、将自己皇儿扶为太子的女人,怎么可能真的柔弱怯懦? 那不过是习惯掩饰罢了。 听到范氏的话语,郑重叹息了一声,道:“母妃,这会儿还不能去找父皇,且看看局势再说吧。” 太子府长史韩贞的话语,他到底听进去了,再不敢轻易有动。 他的背后势力的确来自世家,但他是大安朝的太子,本应受到所有势力的支持。若因为世家而乱了分寸,反而会惹得父皇不喜,得不偿失。 现在,还是得观望朝廷的局势。 要是世家自己能够挽回颓势,将汪印压下去就好了…… 郑重这样想道,暗暗希望世家能够有所应对,事情会有利于自己这边。 可是,他很快就失望了,局势的发展,对世家望族越来越不利了。 明明宣政殿上有那么多朝官反对汪印的上疏,但京兆的风向,却不是如此。 不知是缇骑暗中运作,还是有别的什么人在推动,越来越多的人倾向迁族移宗,认为这样对国朝、对自己都有好处了。 天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来的这种“认为”! 这一日,国子祭酒赵朴在白云水榭设宴,邀请了许多年轻的官员和士子。他们大部分都是当初万人请愿那些人,其中有许多出自寒门,是平民百姓的子弟。 “老夫今日设宴,邀请诸位前来,不论官阶地位,主要想与诸位议文论道,顺便说说朝中局势。诸位年轻有为,不必拘谨,但请畅所欲言。”赵朴笑眯眯地说道,点明了设宴的目的。 他捻须微笑,面容十分慈祥,眼中是久经风浪之后的睿智和平静,完全没有朝廷重臣那种高高在上的疏离,让在场的士子们不由自主地感到放松。 白云水榭这里景色怡人,侍女们进进出出端上了美酒,祭酒大人像疼爱晚辈的长者一样,正在认真倾听…… 这副画面,让年轻官员和士子的心熨帖舒服,他们的话语渐渐多了起来,水榭这里的气氛渐渐热烈起来。 赵朴见状,摇着扇子说道:“想必朝中的大事,诸位略有所闻。老夫想知道,诸位对迁族移宗这一事,怎么看呢?” 赵朴问完之后,白云水榭就陷入了沉默,除了隐约的酒气呼吸声,就没有别的什么了。 赵朴不以为然,仍旧微笑着,等待这些年轻人反应过来。 迁族移宗一事,朝官都对此讳莫如深,在场的官员士子还这么年轻,经历的风雨太少,有这样的反应十分正常。 气盛而无畏,满志而踌躇,都是年轻人所特有的,无妨,无妨。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白云水榭这里依然安静,仍旧没有人敢说什么话。 赵朴仍旧摇着扇子,心头略有些叹息,竟然没有一个人说话,看来自己对这些年轻的士子期待过高了。 他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不然这一场水榭宴会就彻底糊了,于是开口说道:“既然如此,老夫便说说吧,诸位……”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说话了:“回大人,我……学生觉得,迁族移宗之策很好,这是国朝之福,尤其对寒门平民来说,是难得的机遇……” 这话音听起来十分稚嫩,可是语气连贯利落,可见说话的人心中并无迟疑犹豫。 听到这些话语,赵朴满意地笑了起来。他顺着声音看过去,在一众士子之中发现了说话的人。 随即,他脸上慈祥的笑容顿了顿,眼神极为吃惊。 这……说出这番话的,竟然是……竟然是…… #####第二更!大家猜猜这个人是谁?哈哈~ 第两百九十五章孙长蕴现 赵朴没有想到,说出这样一番说话的人,竟然如此年幼! 只见他十四五岁的样子,脸上还带着圆润的婴儿肥,身高只有五尺左右,看样子还没有长开,在一众年轻士子之中显得格外的稚嫩。 他一副童生的打扮,正挨着一个年轻的士子,这士子与其有七八分相似,看样子应是其兄长。 这个童生,究竟是谁? 在所有士子都沉默不语的时候,这个童生站了起来,勇敢地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更重要的是,这个童生说迁族移宗之策是国朝之福,对寒门平民来说是难得的机遇。 这么小的年纪,就有这么长远的眼界,就能够深刻洞察朝局。 难得,实在太难得了! 赵朴作为国子祭酒,最不缺的便是爱才之心,他不禁对这个小童生另眼相看,开口问道:“哦?为何说这是国朝之福?是寒门平民的机遇?老夫愿闻其详。” 听了赵朴的问话,小童生并没有露出怯色,反而挺直了背脊,圆润的脸孔上带着一丝果决。 他这样回道:“回大人的话,其实世家寒门之争,历朝历代皆有之,殷鉴实在太多。现在国朝承平已久,世家望族占据了太多利益,此消彼长,寒门平民所付出的就要更多,这尤为不公……” 小童生说得语调激昂,还不时比手画脚,似乎忘记了这是什么场合,直到他身边那名年长士子扯了扯他的衣服,他的声音才低了下来。 赵朴“哈哈”笑了起来,大声说道:“无妨,无妨,且继续说下去,今日便是好要畅所欲言,这是老夫乐意见到的。” 小童生的眼睛亮了亮,显然意犹未尽,继续开口道:“大人,令世家迁族移宗,可许之以利,如嫡枝三代,授予六品以上的官职,还可以在京兆给予户丁佃田,如此种种,执行这一策的阻力就会有所减少……” 赵朴捻须动作顿了一下,随即笑得越发慈祥了,就连双眼都眯了起来。 如果说先前他只是赞叹小童生的勇敢和眼界,那么现在……他真的感到无比震惊。 这个十四五岁的小童生,不但对迁族移宗有了判断,还想出了减少世家阻力的办法,所察所思要比许多朝中官员深远得多! 这样的人,不是天纵才学,便是在朝局把握上有惊人的天赋。 这个小童生,到底是何许人? 赵朴稳了稳心神,起身朝小童生走去,边说道:“甚好,甚好,后生可畏啊!你叫什么名字,出自何处?” 小童生弯腰答道:“回大人,我叫孙长蕴,来自河西道宁州,此番乃随兄长前来京兆游学,给大人行礼了。” “孙长蕴,河西道宁州……宁州是个出人才的地方啊,不错,不错!”赵朴笑了起来,目光只落孙长蕴身上。 随即,他吩咐随从给孙长蕴递了一张帖子,还道欢迎孙长蕴前去国子监或赵府,持此贴就可以随时拜访他,他将会无任欢迎。 小童生眨了眨眼睛,愣愣地接过帖子,这才显出一些与年龄相符的稚气来。 他终于想起眼前这个老人家是当朝国子监,官居三品,是朝廷的重臣! 意识到这点之后,他颇有些手足无措,讷讷道了谢,才紧挨着兄长坐下。 水榭内一众士子看到这一幕,都目瞪口呆。他们既感叹孙长蕴的出众表现,又感叹赵朴对孙长蕴的厚爱看重。 要知道,当朝国子监大人的赞许和邀请,价值非同一般。 这个名为孙长蕴的小童生,得到赵大人如此青眼,可真是坟头冒青烟了。 有了孙长蕴的珠玉在前,不少士子都忍不住站了起来,纷纷发表了自己对迁族移宗一事的看法,水榭这里的气氛复热烈起来了。 在赵朴的引导下,这些士子们都觉得,孙长蕴所说的很有道理,世家迁族移宗对寒门平民来说,就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机会。 在场的这些士子,大多都出自寒门。换言之,现在他们就面临着这个天大的机遇。 在得知这个策略是缇事厂汪督主所提出的,士子们在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之后,俱都沉默了。 良久,才有人喃喃说了一句:“原来,缇事厂汪督主是这样的……这真是没有想到……” 在他们的印象中,缇事厂汪督主如同恶鬼夜叉一样,所过之处满是腥风血雨。 但是现在,汪督主会对付世家望族,会为寒门平民争取机遇,还有这样……可以说是和善的一面。 因为这一事,他们对汪督主多了一丝了解。原来,汪督主不仅仅只有可怖震慑,还有别的东西。 不知不觉间,这些士子对汪督主的印象有了微妙的改变。 这个时候,还没有人知道,在场的这些士子,将来有不少成为国之柱梁。而在白云水榭里的这一点观感,或多或少影响了他们的行为。 也因此,这为汪印带来了一丝善缘。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很快,白云水榭里的一切,都被密切关注着京兆动静的缇骑呈到了汪印面前。 素来平静冷漠的汪督主,在听到缇骑的禀告后,神色不禁有了一丝起伏。 “孙长蕴?你说,那个童生叫孙长蕴?”他这样问道,语气难掩诧异。 “没错,厂公,就是孙长蕴!他只有十五岁,是河西道宁州人氏,此番随兄长孙长葆前来京兆游学,正巧参加了赵大人的邀请,入了赵大人的眼中。”沈直这样说道,神情也有些微妙。 作为缇骑掌班,他当然知道“孙长蕴”这三个字。去年,厂公下令查探这个人,缇骑们几乎将整个京兆翻遍了,却一无所获。 后来,缇骑查探的范围不仅仅局限于京兆,还扩散至于京畿道。便是如今,还有缇骑在继续查探“孙长蕴”这个人。 没有想到,京兆突然出现了一个叫孙长蕴的人,还是河西道宁州人氏。 这个孙长蕴,是厂公所寻找的那个孙长蕴吗?如果是,难怪缇骑无所得了。 毕竟,河西道宁州离京兆太远了,缇骑们压根就想不到这个人会在那么遥远的地方。 此刻,汪印却很确定,这个在白云水榭里出现的孙长蕴,就是小姑娘所说的孙长蕴! 毕竟,能够提出“捐献粮钱可得田,王师外镇必籍边境营田”这个办法,解决了军屯民屯之争的人,国朝世所罕见。 而现在,对迁族移宗有这么深刻了解的人,同样极少。 他们都名为“孙长蕴”,这绝对是同一个人。 任凭汪印心思再缜密再广远,都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孙长蕴竟然是一个只有十五岁的童生!还是遥远的河西道宁州人氏! 小姑娘从来没有离开过京兆,怎么会认识这个孙长蕴呢? 第两百九十六章不瞒 这一日午后,斯来院东南角的揖春榭内,汪印与叶绥正在品茗。 自在宣政殿两次上疏之后,缇事厂和运转阁就变得非常忙,而执掌它们的人,却变得异常空闲。 汪印该做的事情已经做了,下达的命令正在执行,现在的他,仍在等待局势的进一步发展。 或者说,等着看以卢、崔、顾为首的这些世家会有什么动作。 所谓一石激起千层浪,汪印在朝中扔下一块巨石之后,就回到汪府静居了。 颇有种不管不顾的架势,然而,京兆的局势仍旧如火如荼,许多人都对汪印咬牙切齿地恨,欲除之而后快。 若是他们知道汪印还心情悠闲地品茗,怕是更气煞了。 “大人,我听说,国子祭酒赵大人在白云水榭宴请了许多士子,儒林风向不利于世家?”叶绥边为汪印斟上夜入寒潮,边这样问道。 朝中局势和国子监风向,自是赵三娘和庆伯等人透露了。 她虽然没有像汪印那般对这宴会观察细微得如临其中,却都听说了。 儒林风向不利于世家,那么大人提出的迁族移宗一策,就会更加顺利了。 汪印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指轻抚着茶沿,淡淡答道:“嗯。” 说到白云水榭,汪印便想起了孙长蕴,那名来自河西道宁州的童生。 小姑娘在濯秀园提到过的孙长蕴。 在知道这个人后,缇骑已经火速将孙长蕴的情况汇总了,也已暗中派人去接触过孙长蕴,试探着问了有关军屯民屯的事情。 据缇骑所说,孙长蕴曾和兄长孙长葆说过军屯民屯的事情,同样是说捐献钱粮可得田的办法。 而且,孙长葆还曾向当地府衙献过这样的计策,只是工部、司农寺很快就颁发了相关政策,孙家的献策就这样被淹没了。 听了缇骑这些禀告,汪印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这个孙长蕴就是小姑娘说的那个孙长蕴。 汪印此前令缇骑去寻找孙长蕴,所看中的便是孙长蕴对朝居的洞察眼光,更关键的是有应对办法。 他原以为,孙长蕴是个浸淫朝居良久的人,年岁当在四五十之间,哪里想到,会是个十五岁的童生! 现在因迁族移宗之事,汪印对孙长蕴越发欣赏了。 这样有才的人,他怎么会错过呢? 在查探孙长蕴的同时,他已经暗中派人去与其接触亲近了,将来总会有好处的。 现在,小姑娘提到了国子监风向,那么……孙长蕴要说出来看吗? 素来果决的汪督主,难得有了一丝迟疑。 不管是孙长蕴还是云氏女,这都是小姑娘的秘密,他无意去窥探这些,除非小姑娘主动说起…… 这段日子以来,叶绥对汪印已经非常熟悉了,见到他的神色,她便忍不住问道:“大人,怎么了?” 大人神色犹豫,这是极少出现的事情,怎么了? 汪印凝神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她眼神清澈,里面有纯粹的信任和关注。 这样的小姑娘…… 汪印心中突然起了丝颤动,很想透过这双眼睛看到更多内容,看到小姑娘的心。 小姑娘的心,到底是怎么样的呢? 很想知道,我很想知道…… 他狭长的眉眼微微上扬,神容更显威慑,让人不敢直接视。 他沉吟良久,就在叶绥想再次询问的时候,他忽而说话了:“赵朴在白云水榭的宴请上,出现了一个十五岁的童生,赞同迁族移宗,并且提出授予世家官职、土地,减少世家的阻力。他的名字,叫做……” 汪印顿了顿,完整说出来:“叫做孙长蕴。” 听到汪印说“十五岁童生”这句话时,叶绥的心便骤然一紧,刹那就想到了一个可能。 大人所说的,会是她想的那样吗? 果然,她听到了“孙长蕴”这三个字。 十五岁的童生,能引起大人瞩目的童生,果然是孙长蕴! 只是,大人为何会在她面前提起孙长蕴呢?看样子,是心中思虑过的,这太奇怪了。 汪印闭了闭眼,开口道:“去年闺学重开之时,本座与长公主殿下在濯秀园,听到了你与沈家姑娘的话语,听到了孙长蕴之名。” 这是他第三次见到小姑娘,因而对小姑娘起了好奇之心,后来还忍不住去见了她,判断她并不像其他姑娘那样怕他。 去年微末之事,他并没有刻意去记,现在仍旧非常清楚。 现在回想起来,他和小姑娘的交集,其实早就在剡溪茶庄之前。 想及此,汪印越发觉得鼻端间的夜入寒潮好闻,心情越发舒畅,不由得微微笑了起来。 汪印容貌本就俊美难言,这会儿发自内心地笑起来,几乎把叶绥的心魄都夺过去了。 她愣愣看着汪印,完全没有想到会听见这么一番说话。 去年在濯秀园,她拉着惠姐姐去了隐秘处,不想大人竟然与长公主就在附近? 大人现在说起了孙长蕴,还说起了去年之事,大人……是什么意思呢? 她不知道,她一瞬不动地看着汪印,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来。 可是,大人只是微笑,笑得俊美无俦…… 去年濯秀园的事情,她同样记得清清楚楚。 那时候,大人突然间来了,将佩青弄晕了,走近他的时候浑身散发着威严和杀气。 可是她心中却无惧,就那么看着大人。 然后,大人说话了:“你不怕本座,为何?” 是啊,她不怕他,因为历经两世,她已见到了大人的结局,心中自然无惧。 那时候,她怎么都想不到,她会与大人有怎么深的焦急,最后还嫁给了大人。 去年在濯秀园,她想到大人身死的下场,只会无惧和感叹,现在…… 心中蓦地一痛,压根就不愿意去想、更无法接受。 她的心,系着大人的安危,她不愿意大人有丝毫损伤。 良久良久,她和汪印一样微微笑了起来。 而后,她说道:“大人,这个孙长蕴,我的确是知道。大人,可知道这是为何?” 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她不愿意再隐瞒大人了。 #####周末忙成汪,今天只有一更了,还这么晚,大家别打脸……555 第两百九十七章交心 自羡初身死之后,叶绥想了很多很多,好几次夜不能寐。 她心心念念的羡初,自重生第一日起就想到的羡初,就这么死在她怀中了。 她甚至没能和羡初说上一句话,没能为羡初做一件事。 她的人生,重新来了一次,经不断的绸缪计算,已经改变了许多事情。 父亲、哥哥、姐姐、沈家……都和前世不一样了,让她紧紧提着的心渐松下来。 她以为,她有足够的世家和充足的机会,可以为至亲和自己谋一个平和将来,可以避免前世的灾难。 然而,羡初死了。 这件事,如同晴天惊雷一样砸在她头上,令她醍醐灌顶。 其实就算她重活了一世,许多危难险阻也无法避免。损失和伤痛,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来了。 祸兮福兮,不可推也。 她不知道,前世的轨迹会不会继续,更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些什么,她能做的,便是做好充分的应对和准备。 就算危难险阻来了,也能应付自如,不至像面对羡初之死那样悲痛无奈。 羡初死了,无法再活,而她心系的其他,又会如何呢? 父母兄姐,已经找到了他们各自的目标,并且正在为实现他们的目标而努力,如今她所牵挂的,唯有…… 唯有大人了。 前一世,她与大人毫无交集,从别处听来的情况,只有一星半点,最多的目标便是关于他身死的情形。 大人是永昭二十一年身死的,死时万箭穿心,随后缇事厂倾覆。现在,已经是永昭十九年夏天了…… 前世的事情,今生未必会出现,就算出现了,或许也会改变。 大人的命运,和前世一样吗? 就算和前世一样,还有不足两年的时间,她可以做些什么呢? 她藏着掖着,不敢将前世的事情说出来,就算对父母至亲,也是如此。 说到底,还是因为怕。 怕就算说出来了,也会于事无补;怕就算说出来了,还会带来新的灾祸…… 种种疑虑种种顾忌,成为了她心底最大的秘密。 这个秘密,她要对大人说出来吗? 她想过无数次,犹豫过无数次,躲避过无数次,最终,到了现在——大人和她说起了孙长蕴。 大人不避她,直言说起了去年听到的事情。 是啊,大人从来就不避她,不管是不失镖局隶属于缇事厂,还是郑七王白这些隐匿在暗处的侍卫,还是宫中的种种隐秘…… 大人态度磊落,不瞒于她,是因为以诚待她,用心相交。 大人的心,她看得见了。可是她对大人之心,大人是否知道呢? 此刻,叶绥将种种顾虑抛之脑后,就像当初在布珠巷一样,只听从自己的心。 她微微笑了起来,说道:“大人,我当初说的孙长蕴,的确是河西道宁州人氏。他现在只是一个童生,但未来却成为朝中的尚书左仆射,成为了大安朝的栋梁,提出了解决军屯民屯之争的办法……” 她将有关孙长蕴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这位在后来名闻天下的左仆射大人,晋身台阁之位时,才三十余岁,是大安朝的传奇人物。 有关他的一切,叶绥听得很多,也亲眼见过很多。 自然,比对大人知道得多。 从叶绥开始说话的时候,汪印便停住了喝茶的动作,不由自主肃穆起来。 他总觉得,小姑娘将要说的话很重要,他绝不能轻忽以待。 纵然有如此心理准备,他仍旧吓了一跳,淡漠的脸容浮现了骇然的神色。 骇然,这是汪督主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心绪,哪怕他还是一个军中孤卒的时候。 小姑娘在说什么?未来?孙长蕴未来会成为尚书左仆射?小姑娘……能未卜先知? 汪印脑中想起了一些事,小姑娘不怕他,这是其他闺阁姑娘所不能有的反应; 小姑娘知道云氏女,这是就连他这个跟在皇上身边十几年的近臣都不知道的事情; 小姑娘知道孙长蕴,而缇事厂花了许多时间都找不到这个人。 还有更多细微的地方,仔细想一想,都充满了种种违和诧异。 小姑娘会有这些反应,是因为小姑娘能未卜先知吗? 这一刻,汪印愣愣看着叶绥,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大人,我并非未卜先知,只是知道的比一般人多一点而已。从去年在天恩马场坠马起,我脑中就知道了很多东西,如同孙长蕴、云氏女这样的……”叶绥继续说道。 她没有说错,一切都是从天恩马车坠马起,她重活了一世,或者说,已经过了一世。 现在的她,活在了当下,这就算她现在所有的,前世那些已过去或未发生,这一世都已经都不同了。 她已经是新生了,前一世的确只是她脑子多出的东西了。 大人对此会怎么看呢?她不知道,她知道的是,大人不会把她当妖孽,不会像前朝国师那样将她焚烧告天。 揖春榭这里,夜入寒潮的清香在袅袅萦绕,远远候着的暗卫和属下依旧恭立着,并不知晓这两个主子的谈话内容,自然无法察觉他们主子心中的震撼。 是的,震撼,汪印心中的震撼难以形容,如同翻江倒海一般,强烈地冲击他的心。 小姑娘所说的一切,不管是孙长蕴还是云氏女的真相,令他震撼不已。 因为他万万没有想到,真相竟然会这样。小姑娘并非有秘密的消息来源,而是她自己就知道这一切。 原来,这就是小姑娘的秘密! 然而,这还不是最让他震撼的,最令他动容乃至不敢相信的,是小姑娘的坦白。 小姑娘将这一切说了出来,将她自己的秘密说了出来,没有隐瞒于他。 未卜先知,这让人趋之若鹜又令人畏避三舍。 对于普通人来说,大部分都会渴求未卜先知,因为这会趋福避祸,会带来巨大的利益; 然而,对于执掌权力的人来说,却害怕畏惧未卜先知,因为这代表着绝对的威胁,是必须要被消灭的东西。 小姑娘将这些说出来,对她自己没有丝毫好处,反而会带来灾祸…… 小姑娘难道不清楚这些吗?当然清楚,但是她还是说出来了。 对着他说出来了。 小姑娘对他是坦诚,如此信任,信任到将这个秘密说了出来。 一时间,震撼至极欢喜至极的心绪涌至他心头,让他无法言语。 此刻,他看到了小姑娘的心。 #####大家猜对了,孙长蕴的确是助攻呀……嘿嘿。 第两百九十八章彼此心意 这一刻,汪印看到了叶绥的心。 原来,小姑娘竟然如此信任他,如此坦诚待他,如此牵挂于他! 明白了这一点,他的心头涌上了一股极大的欢愉,还夹杂着一丝无措,以致神色变了几变。 最后,他沙哑出声,喃喃道:“小姑娘,我……我……” 我什么呢?汪督主顿住了,明明,有那么多想说的,却说不出来。 应该说,什么话语也无法准确表达他的心绪。 随即,他唇角缓缓扬起来,细长的眉眼间满是笑意,一瞬不动地看着叶绥。 就算什么也不说,小姑娘都会懂得吧? 叶绥颔首微笑,朝汪印轻轻点点头。 从大人的笑意里,她知道了大人明白了她想说的,知道了大人心中的喜悦和感动。 这喜悦和感动,与大人带给她的,别无二致。 突然间,汪印仰首长啸一声,啸声里有无尽的畅快欢喜,直把远处的郑七王白等人吓了一跳。 厂公,这是这么了?有什么喜事吗? 他们没有动,只要厂公和夫人没有危险,他们就只须安静侍立便可。 良久,汪印的心绪才渐趋平静,神情犹有起伏,说道:“小姑娘,这样的事情,往后绝不可以说出来了,即便对着本座,也不可以。” 他声音淡淡的,语气却甚为严厉,几乎可以说是在命令叶绥了。 叶绥没有半丝不快,眉眼反而越发舒展了,微笑道:“大人,我知道的,请放心。” 大人回过神来的第一句话,便是这般叮嘱她,大人心中最先想到的,仍旧是她的安危。 她早就知道的,大人和旁的人不一样,不会渴求或者畏惧这种未卜先知的本事,只会判断这种本事可能带来的危害。 至此,叶绥心满意足,她顺着自己的心去做,做对了…… 汪印知道叶绥的机敏聪慧,却仍旧忍不住提醒道:“小姑娘,未卜先知可以说是福气,也可以说是灾祸,定要慎之又慎,若是泄露出去……” 若是泄露出去会怎样?可以确定的是,当权者从上到下都希望小姑娘不存在,把她当成极大的威胁,随之便会抹杀她…… 这个结果,汪印不敢想象,更无法接受。 比起知道小姑娘的秘密来,他更在意小姑娘的安全。哪怕,看不清小姑娘的心也没关系。 “这个事情,我只与大人说起。父母兄姐那里,我都不会说,不会泄露出去,请大人放心。”叶绥这样说道。 大人说得没有错,未卜先知不是什么福气,以她父母兄姐目前的性格和本事来说,反而是个灾祸,所以她从来不说。 若非羡初死了,若非孙长蕴出现了,或许她也不会对大人说出来。 可是,她真的说出来之后,却没有丝毫后悔,反而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这个秘密,压在她心头太久了,说出来之后就像松动了一般,仿佛有人一起负担了,感觉轻松很多。 “……”汪印默了默,眼中出现了抹奇异的亮彩。 他知道小姑娘信任他、坦诚待他、牵挂于他,但真的从她口中听到确认时,心中仍旧一热。 小姑娘对父母兄姐的感情有多深,他在一旁看着再清楚不过了。小姑娘这个秘密,连父母兄姐都没有告诉,却告诉了他。 那么,那么…… 汪印的唇角忍不住再次扬了起来,脸容更是美得仿佛会夺人心魄一般,即使叶绥见了无数次,仍旧会微微失神。 汪印心中略微一动,目光紧紧擢在叶绥身上,开口问道:“小姑娘,为何在此时将这个秘密告诉本座?” 从京兆府搬迁事件中,他就猜测小姑娘身上隐藏着秘密了,直到云氏女一事,才终于确认。 他原本还以为,小姑娘愿意说出这个秘密时,还需要很久,他也有充足的耐心来等待。 可是,现在小姑娘说出来了,比他预计的还要早很多。 这是因为小姑娘对他信任,还是……在小姑娘所知道的事情里,这时会发生什么事? 叶绥摇摇头,答道:“大人,并没有发生什么事。而是我担心大人安危,才会说出来。” 危险不知什么时候会到来,若是因为她的犹豫迟疑,而没能为大人做些什么,就像羡初一样,定会她后悔莫及。 重活一世,她所想的便是顺心而为,再不想遇到什么遗憾了。 汪印挑了挑眉,沉吟不语。小姑娘担心他?莫非小姑娘知道了他将会遭遇到什么? “小姑娘,在你所知的范围内,本座……最后如何了?”他这样问道,而后皱了皱眉。 得知有人未卜先知后,下意识询问自己的情况,但这个人绝对不会是汪印,然而他的确这样问了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他的命运,不管已知或是未到,都是不可估测的,也是可以改变的。 叶绥的心一沉,想起了前世听到的那些情况,愣愣地看着汪印,欲言又止。 挣扎良久,她最终闭了闭眼,如实说道:“据我所知,大人最后万箭穿心而死,随后缇事厂倾覆,当时国朝传言:汪印伏诛。” 汪印眼神一缩,端着茶杯的手颤动了一下,泼出了几点茶水。 本座最后万箭穿心而死?还是伏诛? 有反才有伏,有叛才有诛,国朝这是认定他谋反了? 本座竟然会因为谋反而被杀死? 从叶绥口中听到有关自己的命运,汪印心中并没有惊惧或震动,而是有一种深深的虚幻感,难以置信这就是自己的结局。 可是,小姑娘是不会欺瞒他的,她说的就是她所知道的,或许,也是未来会发生的。 但对此时此刻的汪印来说,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艰涩开了口,问道:“究竟如何,本座会伏诛?” 叶绥看向汪印,目光同样有着疑惑。是啊,当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大人最后落得那种下场呢? 她并不知道,却能够猜测。 “我只知道,大人当时已是雁西卫大将军了,听说是中了埋伏而死。这发生在……永昭二十一年。”叶绥继续说道,努力回想着有关大人的情况。 终究,还是只得寥寥数语。 “永昭二十一年……那么这些事情,会在两年后发生?”汪印回道,语气渐渐平静下来。 现在他确信自己不会谋反,但短短两年的时间,就能发生那么大的改变? 他相信小姑娘说的是实话,他相信这就是小姑娘所知的结局,却不相信这就是自己的命运! 他素来相信,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一切未到来的事情,都不会是定局####感谢宝贝们的评论和打赏,虽然我不能一一回复,但全部都看到了,谢谢大家! 第两百九十九章撩人 这一日的晌午,无论对汪印还是对叶绥来说,都意义非凡。 他们明确了彼此的心意,知道了彼此牵挂的感情,最终说到了汪印身死的结局。 汪印绝对料想不到,他会在两年后中伏身亡,还会落下“伏诛”的恶名。 这些,是叶绥前世所经历过的,却同样不可想象。 此刻,萦绕在两人心头的,就是这么一句话:这样的命运,会真的发生吗? 叶绥重活过来,自然知道这一生和前一世不同了,命运是可以改变的,哥哥最后入了仪鸾卫,姐姐平安诞下了小皇子,她没有嫁去南平顾家…… 可是,命运太强大太无定了,哪怕她已经改变了那么多,仍旧不知道哪些事情会发生。 大人对她来说太重要了,活了两辈子,她才有这么一个完全信任的人,她不敢冒半丝风险。正因为要极力改变大人的命运,她才会将一切都说了出来。 她已知命,却不信命! 就在这时,汪印微微笑了起来,说道:“小姑娘,就算这是你知道的结局,本座仍旧不信。本座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直到此时,汪印才找回真实感,掌握在他手中的,才是他真正的命运! 叶绥仰首看着汪印,忽然觉得有一道阳光照进心里,驱走了她所有的迟疑忧虑。 眼前的督主大人,并不如往日那般淡漠,却带着无法忽视的强大气势,仿佛一切都可以解决,一切都不足为虑。 是了,这就是大人,无论在任何时候,无论神容有多么淡漠,都带着一种青山横断我独行的气势,能克服任何的危难。 她清晰听到了自己心在“砰砰”跳动,大人俊美无俦的容貌,强大的气势,浑身上下有种说不出的魅力。 竟让她觉得如此……如此撩人! 不知怎么的,叶绥觉得略有些口干舌燥,不敢直视他,猛地别开了眼,连喝了好几口茶水。 汪印并没有察觉到叶绥的异样,而是想起了与她相识之后的许多细节。 难怪,小姑娘并不怕他和缇事厂,谁会惧怕必然会消亡的东西呢? 难怪,小姑娘会知道孙长蕴和云氏女,这些后来都会出现吧? 难怪…… 还有很多很多,以往觉得小姑娘身上违和怪异的地方,在听到她说的这些话后,似都能找到了相应的解释。 知道未来之事,很多时候并不是一种幸福,而是巨大的压力。 避祸趋福需要强大的本领和能力,还在闺阁之中的小姑娘,面对这些事情,是否曾经无助害怕? 小姑娘这个秘密,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起过,哪怕是对着她的父母。 如此,小姑娘的内心究竟承受着多少重压? 他心里涌上了阵阵心疼,看向叶绥的目光越发温柔,温柔得仿佛能让人沉溺。 叶绥抬起头正想对他说些什么,恰好撞进了这种温柔里,一时愣住了。 两人四目相对,彼此静默无语,午后的揖春榭静悄悄的,夜入寒潮的清香在鼻端萦绕,似有什么静谧而旖旎东西缠绕上他们的心。 但是这一刻,汪印和叶绥只是似有所觉,终究没有能看得见摸的着,并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 良久之后,汪印执起了茶壶,为叶绥斟上了一杯茶,淡笑道:“小姑娘,不必担心,这些未必会发生。就算会发生,本座必定会先护你周全。” 小姑娘已是本座的夫人了,无论以后会发生什么,就算本座会反……也必定事先安置好小姑娘。 叶绥知道汪印这么说,是真心为着她考虑,可是她心中没有多少喜悦,反而有些气闷。 她叹息了一声,摇头道:“大人,只要大人您周全了,我便能周全。事至今日,我与大人已密不可分。不然,我何以将这一切说给大人听呢?” 她漂亮的凤目凝视着汪印,毫不掩饰眼中的不认同,让汪印清晰地看清了她的心意。 她将这一切说出来,并不是为了自己安危或周全,而是希望能与大人一起,克服这种种艰难险阻,将命运牢牢地握在手中。 如此,才不枉重活了这一场,也不枉大人对她的一番诚心。 而不是,将大人与她隔阻开来,如果这样,她只需像之前那样默默为大人筹谋便好,为何要将这一切坦白相告呢? 大人,谬了。 察觉到她的不悦,汪印将茶杯推近了叶绥,什么都没有说,只低低笑出声来。 他笑声低沉,却又十分好听,仿佛从心间逸出来的一样,声音充满着磁性,就像在轻轻撩拨人的心弦。 叶绥觉得身子有些发软,双颊灼热,耳尖都冒出了红色来了。 大人为何突然笑了起来? 这么笑着的大人,也太……太撩了! 真要命!她这一颗如古井般的心都忍不住泛了泛。 等等! 她现在是严肃地和大人说着正经事,大人怎么可以这么笑起来?大人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这副酥软灼热的表情,似乎取悦了汪印,令他再次笑了起来。这一次他眉目舒展,脸上的淡漠如春雪初融,有说不出的舒畅随意。 笑罢之后,汪印拱了拱手,作出了道歉求饶的动作,只是唇角犹有笑意,说道:“是本座说错了。夫妻本是一体,本座无须与小姑娘生分,对不对?” 明明是询问的语气,明明是大人少有的低声下气,却令叶绥觉得脸上更灼热了,似乎能冒出热气来。 大人这些话语……总觉得哪里不对,是什么呢? 夫妻本是同一体,是了,她已经嫁给大人了,与大人一体,没有不对啊。 叶绥甩了甩头,将这种怪异的心绪甩开去,也将汪印前世的命运抛开去,而是想到当下,想到了汪印对世家的迁族移宗之策。 既然大人已经动手了,作为大人的妻子,她总不能袖手旁观,还是得做些什么才是。 具体做些什么,在来揖春榭之前,她已经想到了,却被孙长蕴之事兜了个圈。 如今,她将这个圈圆回来,说出了自己的打算:“大人,我想在府中举办一场宴会。” 第三百章积势之始 听到叶绥这么说,汪印不禁有丝好奇,淡淡说道:“设宴?” 小姑娘从来没有流露出这方面的意思,怎么突然要设宴了? 这个时候设宴,小姑娘是想…… “是的,大人,我想设宴,邀请一些非世家望族出身的夫人前来府中。”叶绥回道,语气很肯定。 设宴目的,很简单,那便是为大人减少阻力,争取更多的支持,使得大人这个迁族移宗之策可以顺利进行。 大人定下的这两步,就是毫不留情地对世家开刀,便站在了世家的对立面。——站在世家对立面的,可不仅仅是大人而已。 那些出自普通人家、乃至寒门的人,天然就站在了世家望族的对立面。 这意味着大人和寒门官员站在了同一面好,只是他们相隔甚远,没法联合起来。 大人作为缇事厂督主和殿中省首领,又是皇上的孤臣,这样的身份和权力,注定他不能出面联合其他势力,但她作为督主夫人,却没有这样的顾虑。 她可以出面邀请各官员夫人,特别是那些寒门官员夫人前来,名为设宴,实则联合。 相信这些官员夫人肯定知晓当前的局势,知晓这对寒门来说是一种机遇,定必会想尽一切办法抓紧这个机遇。 便是她们不知晓,也没有什么关系,她们背后的相公和家族定必会知晓。不然,就不会有寒门士子齐集白云水榭之事了。 叶绥想通过这个宴会,为汪印和寒门官员搭建一个沟通桥梁,以便共同对付世家望族。 有了共同的敌人,就有了联盟的基础,一切就好办了。 汪印瞬间就明白了叶绥的意思,却摇摇头道:“设宴之事,皇上定必心知肚明。此事……恐怕不美。” 谁都知道,后院与前宅密不可分,小姑娘邀请这些寒门夫人前来,与本座邀请寒门官员有何分别呢? 皇上不会乐意见到这件事。 况且,本座已执掌缇事厂和殿中省,若再联合寒门官员的势力,那么皇上会怎么看? 这么做,无异于授柄于人,怕会引起皇上的忌惮,会给世家望族可乘之机。 利大于弊,不好,不好。 汪印笑了笑,语气却有丝黯然:“本座定要将世家连根拔起,但本座,终究非寒门官员一系。本座,只归于皇上。” 对世家出手这件事,之所以会成就目前局面,说到底还是顺应帝心。世家望族势力太大,皇上已容不下了。 缇事厂是皇上的耳目,是皇上的利剑,他作为缇事厂督主,又怎能脱离这个范畴? 他十数年权柄赫赫,无人能撼动,是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明白,他的权力来自哪里。 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叶绥沉默了,她静静看着被推近的茶杯,神色如同汪印一样,什么都看不出来。 半响之后,她才看向汪印,问道:“大人,这些我都知道。只是,我总想着,大人最后为何会万箭穿心而死呢?” 大人如此,为何永昭帝最后容不下他呢? 大人归于皇上,当真是天大的笑话! 她顾不及去观察的神色,将心中的话语一股脑儿掷了出来: “缇事厂是耳目,是利剑。耳目总有聋盲的时候,利剑总有钝锈的一日,届时又会如何呢?如果王令所指,便是大人所为,那么大人为何会暗中救下曲家子弟呢?” “对皇上来说,大人是耳目是利剑,总归是一样东西。但对我来说,大人就是大人,世间唯此的大人!” 说罢,她微微喘了一口气,胸口在不断起伏,显然心情激荡。 永昭帝是什么样的帝王,她活了两辈子,没有人能比她更清楚了。 大人没有联合寒门官员的势力,永昭帝就不会怀疑忌惮了吗? 不,就算大人什么都不做,到了永昭二十一年,依然会有一场弓箭齐备的埋伏等着大人! 从缇事厂设立那一刻起,从大人当上督主那一刻起,事情的走向就已经确定了。 缇事厂这个直接听命于皇上的特务机构,如果它不够恐怖强大,便不能震慑朝廷;然而当它真的恐怖强大时,就容易失控。 没有人能容许这么大的势力超出自己的控制,永昭帝这样的一国之君更加不会容忍! 皇权世间最大?叶绥偏偏不信! 她定要守护自己要守护的,抗争自己所厌弃的,哪怕当下只有一丝希望,她都要去争取! 她绝对不会就这样静默乖顺地等着永昭二十一年的到来,就算永昭帝到时要对付大人,也要让他不敢轻易动、不能动! 大人要平安稳当,光只有缇事厂和殿中省的势力还不够,还必须联合更多更多,譬如当下的寒门官员势力! 大人已是缇事厂督主,早就退不得,只能往前进了,进到一个连永昭帝都不能撼动的位置! 积势,就从现在开始,从这一场宴会开始! ~~~~~~~~~~~~~~~~~~~~~~~~~~~~~~~~~~~~~~ 暇日斋内,汪印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啄着桌面,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狭长眉眼间笼罩着寒意。 丝丝的杀气从他身上弥漫开来,带着震慑威势,令得斋内的气息都阴冷了几分。 良久,良久,汪印才低低叹息了一声,寒意杀气尽褪,俊美的脸容只剩下淡漠,仍旧是往日那个汪督主。 好一会儿,汪印才出声:“封伯,你说……这场宴会,办还是不办?”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他离开揖春榭已有大半日里,可是当时的情形时刻出现在他心头。 他记得小姑娘在揖春榭说的每一句话,也记得自己当时头皮发麻的感觉,更记得自己心里嗡嗡震响的声音。 他难以想象小姑娘能说出那些话来,更无法形容自己的震撼。 小姑娘,着实让他惊异。唯有知道未来事情的人,才敢说出这样的话语吧? 当时小姑娘在说罢之后,便离开了揖春榭,说此事不急,请大人仔细考虑。 他已对世家动手了,寒门士子都集中了,世家的反扑将来,此事怎么会不急呢? 她这么说,是为了给他考虑应对的时间。 小姑娘的心里,是希望举办这场宴会的吧?小姑娘希望他能更顺遂更安稳。 满头白发的封伯弯着腰,恭敬地回道:“主子,老奴觉得夫人说得很对……再说,府中从来没有举办过宴会,现在夫人来了,就可以办了。” 汪印点了点头。是了,汪府从来没有举办过宴会,现在有了小姑娘,一切便会不同了。 他忽而想起了小姑娘所说的命运。 不知为何,他和小姑娘的焦点,并不在那已发生的将来,而是真切的当下。 所以小姑娘并没有说以后会有那些大事发生,也没有说会有哪些卓绝人物出现,更没有说与他命运息息相关的会是哪些事和人。 皆因他们两个人都明白,未来无定,当下可握。 暇日斋的烛火在跃动,渐渐地汪印心头一片明亮,他顿时恍悟:没错啊,先前他都知道了,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不信既定预设,自然也无须退避 小姑娘在用她的方式来守护本座,本座总不能瞻前顾后畏首畏尾了。 那么就如小姑娘所说的,去办这一场宴会吧。#####第二更!感谢大家的评论,我会好好写好好这故事哒,么么大家~~~ 第三百零一章叶绥设宴 夫人将在府中举办宴会! 这个消息,从斯来院传出来后,立刻就让府中一众仆从惊讶不已。 举办宴会?这是汪府过去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不对,其实是有过的,上一次府中举办宴会,就是厂公迎娶夫人的时候。 这也是唯一一次,此外,便没有了。 仆从们无法想象厂公邀请客人、举办宴会的样子,可是现在,夫人要举办宴会了…… 这……这应该怎么办呢? 对这件从来没有出现过的事情,汪府的仆从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和热情。 从斯来院的庆伯到门房的宁安,都在叶绥的安排下动了起来。 递送请帖、宴会布置等种种准备事宜,迅速而有条不紊地动了起来,使得城西这片安静的华宅染上了热闹喧哗,像是将这片华宅从沉睡中唤醒过来了。 这种热烈的生气,是汪府过去所没有的,但是因为有了叶绥,便出现了。 华宅的安静威严,让汪府里面的仆从有安全感,但这种热烈的生机,却让他们心生向往。 因此,这几日汪府仆从的脚步快得像要飞起来的,脸上带着明显的笑意。 打理着荷花池的断腿戚叔,更是看起来神采飞扬。——要知道,现在是盛夏,夫人设宴的名义就是邀请大家前来赏荷! 平素只有厂公和夫人欣赏的荷花,现在有机会让更多的人看到了。 展美之心,人皆有之。为此,戚叔对那满池的荷花越发精心侍弄,定要让它们在宴会那天以最美的姿态出现。 汪印这几日都在府中,将仆从们的积极兴奋全都看在了眼内,纵淡漠如他,心里还是起了阵阵感慨。 府中的仆从有上百人,基本都是从缇事厂汰换下来的,其中泰半身体有疾,并且跟随他的时间都很久了。 从这些人身上,他看到拼死相护的忠心,也看到了赴汤蹈火的赤诚,更看到了英雄迟暮的安静悄寂。 却极少、几乎没有看到他们有种稚童一般的积极兴奋。 他以为让这些人安定在汪府、为这些人提供庇护倚仗,就已是好了。——现在却知道了,还是不够。 小姑娘举办宴会之举,让他们从上至下都动了起来,让他们成为汪府的需要。 就像断了腿的戚叔,何须用荷花的美姿去取悦其他夫人?但戚叔很乐意去做,还比许多时候都开心。 他给了这些人稳定安静的生活,但小姑娘却给了他们积极生机。 不为着联合寒门势力,光是为了这一点,举办这场宴会就十分值得了! 汪印背着手,缓缓越过荷花池,心头一片澄明,狭长眉眼带着柔和,越发显得容貌俊美了,映得那洁白亭立的荷花都黯然失色。 随即,他侧了侧身,淡淡道:“封伯,小姑娘办这个宴会,太好了。” 封伯笑着不住点头,脸上的皱褶堆在一起,高兴地说道:“主子,有夫人在,真的好,真的好。” 自夫人出现之后,很多事情便不同了。 府中一点点在变化,变得热闹多了;主子也一点点在变化,笑得也多了。 主子不惟有淡漠威严,也有和乐欢欣,这才封伯想见到的。 ——夫人可以为主子带来这些,的确太好了! 叶绥很忙,非常忙,忙得连在睡梦中都在想着设宴的事情。 从设宴名头到拟邀人选、从宴会场地到宴会饮食、从迎宾送客到寒暄暖场,她都要一一考虑到。 这也是她作为汪府当家夫人必须去做的事。 尽管这些事情无须她亲自去做,尽管汪府上下都作了充足的准备,就连督主大人都不时建议几句,她仍旧不敢掉以轻心。 无他,这个宴会太重要了。 这是她嫁给大人之后所举办的第一个宴会,呃,也是汪府十数年来第一个宴会。 这个宴会,代表着汪府许多方面的水平和脸面,就算汪府和她无须其他人的肯定,但事情既开始做了,便要做好,总不能坠了汪督主的威势。 更重要的是,她希望通过这个宴会来联合寒门官员势力,用来为大人减少阻力,以便更好对付世家,那就更不能出错了。 幸好,叶绥是前世做过顾家老太君的人,执掌过顾家中馈,如今举办一个宴会,对她来说当然不是什么难事。 她之所以这么忙碌,说到底都是因为异常在意而已。 当大人前来对她说“小姑娘,这个宴会就交给你了”的时候,她就知道,大人已经听进了她的话语,赞成与寒门官员联合了。 这个宴会,实乃大人积势的第一步。 或许大人积势以后会遇到种种困难,大人与寒门势力不能联合,但那是以后的事情。 现在,她绝不允许事情在自己这里出了岔子! “夫人,邀请的帖子已送出去了,各家夫人都接下了帖子。有的当场回话会前来参加,更多的却只是接下帖子而已。”门房宁安这样禀道。 叶绥所邀请的人选,自然是精心斟酌过的,为此她还与汪印仔细讨论一番,最终才定下了邀约的人选。 正如她先前所说的一样,这些人选都非世家望族出身,大部分来自平民寒门,还有一部分来自中立势力,只要不是站在世家望族那一边的,她都送了帖子。 当中有相熟的人家,譬如沈文惠所在的沈家;也有一些她认为是暂时中立、地位重要的,比如户部侍郎陈就道夫人许氏。 陈就道后来成为了门下侍中,许氏自然会成为侍中夫人。这么重要的人,她不会漏掉。 其实,之前在沈家梅园,她与许氏曾见过面,当时并无交谈的机会,但如今她是督主夫人了,身份上已经足够,可以直接给许氏递帖子了。 此外,还有一些特殊的势力。这些人明面上不会支持大人,暗地里却是站在大人这一边的,她同样递了帖子。 她心中清楚,这些人是不会来赴宴的,但她递帖子,就是在表明态度,为以后作铺垫而已。 这特殊的势力,来不来赴宴,其实无关紧要。 最关键的,还是那些代表着寒门势力的官员。 她广散帖子,自然希望广结善缘,为大人争取更多的支持。 但是,寒门官员并非一心,这些夫人都接下了帖子,但她们届时会不会来赴宴,这并不是她可以预设的。 就她的私心来说,当然希望这些夫人都能前来。参加汪府的宴会,就代表着心照不宣的倾向,对大人会有助益。 一切都准备妥当之后,叶绥终于空闲下来之后,心里反而有些忐忑不安了 到时候,会有多少人来赴宴呢?她不清楚,也很担心。 汪印将她的忧虑看在眼内,眸光略转,淡淡说道:“小姑娘,放心吧。赴宴的人肯定不会少的,看在本座的份上,他们也不敢不来。” “……”叶绥默了默,竟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大人是在说笑呢?还是认真的?大人说的好有道理,可是总觉得哪里不对…… 等等!以大人威慑逼迫别人前来,完全就不是她设宴初衷好吗?大人肯定在说笑! 叶绥长长吁了一口气,心里杂七杂八这般想着,心里的忐忑竟不知不觉散了去。 滴漏飞逝,很快就到了设宴那一日,尽管想到了种种可能,叶绥还是大吃了一惊。 #####第一更! 第三百零二章都来了 到了宴请那一日,汪府门前停满了大大小小的马车,一个个夫人被迎进了汪府。络绎不绝的宾客,让叶绥大吃了一惊。 前来赴宴的人太多了,比她所预料的还要多得多! 她特意邀请的那些寒门官员夫人,不管她们相公官阶高低,基本都来了,脸上带着诚惶诚恐,但踏入汪府的脚步并不迟疑。 这些人,是叶绥最想见到的,她们都来了! 然而,除了这些人外,还有更多人也来了,这正是叶绥大吃一惊的原因。 沈家老夫人带着沈文惠来了,卢砚堂的夫人范氏来了,二伯母徐氏带着交好的夫人来了…… 这些是她的家人近朋,并非出身世家望族,也不是来自平民寒门,她们接到帖子之后,自然都来赴宴了,是为了支持她。 赵仲常的夫人章氏来了,韩伯庄的夫人林氏来了,陈就道的夫人许氏来了…… 这些夫人,她们的相公身居高位,在朝中不偏不倚,代表着朝中的中立势力,她们也来了。 出乎叶绥所意料的,来的人还不少。 邵世善的夫人明氏带着孙女邵真来了,柳蕙民的夫人何氏携侄女柳莹来了,窦大用的夫人张氏来了…… 这些人的到来,让叶绥双眼微微一缩。 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些人竟然会来赴宴,更重要的是,她压根就没有给这些人送去帖子! 可是,她们就这么突兀地出现了,精心打扮过隆重对待。 为首的明氏笑眯眯地说道:“老身听闻督主夫人设宴,实在忍不住心中亲近之意,故冒昧前来,还请督主夫人莫怪。” 其余的何氏、张氏等人,同样朝叶绥笑了笑,说了一番和明氏差不多的话语。 叶绥只怔愣片刻,便快步上前,朝她们笑道:“几位夫人,快请快请,没有给夫人递帖子,原是我的过错,真正要致歉的人,是我才对。” 她伸手作出了邀请的动作,脑中飞快地思索着,片刻便想到了这些人为何无帖前来了。 邵真,这不用说了,未来的十皇子妃。十皇子养在韦皇后膝下,此乃皇后一系的人; 柳蕙民,是五皇子侧妃柳氏的亲叔父,柳莹,许给了徽妃娘家子侄,这来自五皇子一系; 至于窦大用,则与九皇子交好,九皇子与五皇子一母同胞,这同样是五皇子一系的; 换言之,这些都是来自宫中的势力,能与太子相抗衡的势力! 看来,韦皇后和五皇子瞅准了这个机会,想将太子背后的世家势力狠狠拔除掉呢! 太子背后若无世家望族支持,犹如断掉了一只手,势力必会大大削弱,这对韦皇后和五皇子来说,好处实在太大了。 这个好处,大到让他们厚着脸皮派人来汪府赴宴。 这么做,一来,表明对付世家望族的决心,二来,表明对汪督主示好拉拢之意。 寒门官员、中立势力、宫中代表,这么多的势力,因为各自不同的利益,出现在汪府这场宴会里,目的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共同对付世家望族! 这就足够了。 叶绥笑了,她怎么会拒绝这些人的到来呢?正是求之不得。——恰好,大人与她此时要做的,就是对付世家望族。 不管他们的来意是什么,只要他们前来汪府赴宴,就意味着某种联合了。 光是缇事厂的势力,就已让世家望族焦头烂额。如今这么势力集合在一起,世家望族将会如何? 大人所说的迁族移宗,势在必行! 她笑得越发深了,眼里满是笑意,朝众人邀请道:“感激诸位夫人拨冗前来,我已经备下薄酒素菜,诸位夫人,有请!” 她设下的这个宴,已经开始了…… 与此同时,在长隆大街的某处宅子内,卢希严神色凝重地说道:“什么?去了许多夫人,这都是真的?” “回卢族长的话语,这是奴才亲眼见到的,汪府前面停满了马车,有许多夫人赴宴了。奴才认识的,便有兵部尚书家的夫人……”前去探听消息的人战战兢兢地说道。 他将所见到的夫人一一说出来,每说到一人,卢希严等人的神色就阴沉一分。 到最后,卢希严和崔鸣石的神色已墨黑了,气得连胡子都在颤动。 “可恨!汪印竟然明目张胆联合其他势力了!汪印好大的胆子!”崔鸣石狠狠说道,眼中布满杀意。 这段日子以来,卢希严、崔鸣石和顾敬止等人时常在一起,共同商讨应对世家危机、对付汪印等事宜。 查户括隐的事情,勉强有了应对的办法,他们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汪印却提出了迁族移宗之策。 听到这一策,他们恨不得将汪印剥皮拆骨! 他们比谁都清楚,无论如何,世家望族是绝不能迁族移宗的, 一旦这么做了,世家不用多久就会消亡。 而这一策是否会被执行,关键还是在于皇上。因此,世家发动了所有能够发动的力量,不断往皇上那里施加影响力。 宫中的太子和范皇贵妃都已经动了起来,明里暗里在为世家求情,同时极力为汪印上眼药,务必让皇上拒绝汪印的上疏。 另一方面,世家大族中有声望文名的那些子弟,则积极在过国子监、礼部等地奔走,希望凭借世家和自己的声望,拉拢一大批士子,借以对抗集中在白云水榭里的那些寒门子弟。 能影响儒林风气的,还是只有士子们,特别是年轻的士子们。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幸好,在国子监求学的世家子弟不少,为了世家的将来,为了自己的家族,这些子弟们前所未有的团结在一起,形成了一股力量,正好与寒门士子相抗。 总之,崔、卢和顾等这些世家望族,为了对付这个该死的迁族移宗之策,将所有能动用的力量都用起来了。 的确,也卓见成效。 直到现在,皇上也没有就此政策发表任何看法,既没有接纳汪印的上疏,也没有反驳汪印的上疏。 在顾敬止看来,世家望族与汪印之间,成了一种僵持的状态。 谁都无法击败对方,只得这么僵持着,不知持续到什么时候。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汪印的夫人竟然设宴了,还是一场声势浩大的宴会,宴请京兆的官员夫人。 顾敬止没有成亲,此前压根就没有想到还有这个夫人之策。或者说,他万万没有想到,汪印竟然会窝囊到靠女人行事。 汪印任凭女人出头,这算什么本事? 顾敬止一边嗤笑着,一边警觉不安。 自从汪府传出夫人设宴的消息起,他就有种不好的预感了,觉得这场宴会将打破彼此的僵持。 为此,他派出了不少人,密切打听汪府设宴的情景,可惜汪府防守太严,他没能探听到什么。 现在,听到下人汇报有这么多夫人前去汪府赴宴,他就知道事情坏了。 邵世善的夫人去了,这必定是韦皇后的授意;柳蕙民的夫人去了,这肯定是为了五皇子…… 这些人,不管是为了对付太子,为是为了争夺权力,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肯定是对付世家望族。 该死,通过这场宴会,汪印竟然将这么多势力联合起来了,世家望族成为了箭靶子,这还怎么抵抗?! 即便想明白了汪印的打算,顾敬止犹不可置信,他低吼道“不可能!汪印不可能敢那么做!他胆敢将这么多势力联合起来,势力更是如日中天,定会引起皇上猜疑忌惮的,皇上定会饶不了他!汪印难道不怕?!” 他的判断不会出错,不管是世家望族还是缇事厂,只要势力强大到一定程度,皇上都绝对容不下! 汪印胆敢对世家望族出手,不正是看穿了这一点吗? 汪印自己为何要这么做?他难道不怕缇事厂覆亡吗? 崔鸣石冷冷地看着顾敬止,毫不留情地骂道:“蠢货!汪印有什么好怕的?!” “在皇上容不下汪印之前,我们这些世家望族早就被拔除了!这你都想不明白,还妄想对付汪印?” 卢希严眼睛半眯,都懒得看顾敬止一眼,而是厉声道:“汪印,留不得了!” 现在,没有与缇事厂僵持的时间了,如今情势对世家望族越来越不利了。 汪印想通过这个宴会将各种势力联合起来?哼!只要汪印没了,这些势力自然就联合不起来了####3000字大章。作者君终于勤奋了……一天!哈哈, 第三百零三章宴后筹谋 叶绥这一次设宴办得相当好,比预期还要好一些。 不仅有那么多夫人前来赴宴,而且她们离开的时候都面带笑容,特别是那些寒门官员夫人。 这些寒门夫人同样心思剔透,从这一次宴会中,她们清楚看见了督主夫人,更准确地说是督主大人的态度。 因此,她们深刻意识到寒门势力发展的机遇越来越近了,只要稍加努力就能把握住。 而她们看见的这些东西,会准确而迅速地传递开去。她们的相公正在密切关注着这场宴会呢。 这一场宴会,有美酒佳肴,有风姿摇曳的荷花,更有热情好客的督主夫人。 在宴会之上,督主夫人虽然是在介绍酒食和荷花,可是细听来,却是字字句句都有深意,值得去仔细揣度。 寒门夫人从中看到了发展的机遇,察觉到督主夫人联合的意图; 宫中代表也确信缇事厂依旧会对付世家望族,不会因太子存在而退让好; 她们怀着隐秘探究的心思而来,得到了期望中的答案,最后心满意足地离开。 叶绥在送这些夫人离开的时候,眉眼间一直带着笑意。——她同样得到了她想要的。 虽然这场宴会没有说半句与同盟相关的话语,但实际上各种势力已经联合了。 宴会过后,终于清闲下来的叶绥忍不住感叹道:“果然,许多事情是可以通过这次宴会来解决的。” 呃,如果不行,那么还有下次、下下次宴会。 汪印微微颔首,对此表示认同。小姑娘说得没错,只是……辛苦小姑娘了。 为了这场宴会,小姑娘花费了极大的心思,有时甚至忙碌到子时。 他将小姑娘的举动都看在眼中,心怀感念的同时,自然少不了丝丝心疼。 可是,他什么都没有说,只在一旁静默守着小姑娘,欣然接受她为他做的一切。 他要做的,便是不能浪费小姑娘一番心意。 那么,本座便得好好筹谋了…… 天色尚未完全暗下来,暇日斋已经燃起了烛火,汪印端坐在雕花椅子上,狭长的眉眼半眯起来,周身笼罩着一股寒意。 他的下手,立着缇骑掌班沈直、缇骑唐玉等人,俱是神情凝肃。 “厂公,府中设宴的消息已送进宫中了,皇贵妃已去求见皇上了。”沈直这样禀道,将宫中动态说了出来。 他按照厂公的命令,将这个消息送到了皇贵妃范氏跟前,并动用了范氏身边的内侍,暗中促使范氏将这个消息告诉皇上。 府中设宴这件事,根本不是什么隐秘消息,朝中每个官员都知道,想必皇上早就知道了。 沈直不明白厂公为何要这样兜一圈,但他严格按照厂公的指令办事,现在指令顺利完成,他便前来复命了。 在沈直之后,唐玉也说话了:“厂公,卫家的人已进宫求见太子妃,元康公主亲眼见到了卫氏一行人,还起了一点小争执。” 这点小争执,当然是唐玉想方设法弄出来的。——同样是听厂公命令去行事。 汪印点了点头,修长白皙的手指在桌面上轻啄,并没有说什么话。 卫氏与元康公主起了争执,以元康公主的秉性,定然忍不下这口气,就会去紫宸殿告卫氏和太子妃等人一状。 如此一来,皇上就会知道卫氏等人进宫了,进宫的时间还很早,在范氏前去紫宸殿之前。 一切都如他安排的那样进行…… 汪印心中清楚,小姑娘举办的这场宴会意义不一般,尤其是来了各方势力后,就更加引人瞩目了。 他很想知道,皇上对这场宴会怎么看?实则……对他联合其他势力的举动,会怎么看? 帝王的心思,并不那么难测。皇上定会心生不悦,更甚者会忌惮不已。 小姑娘煞费苦心筹备了这场宴会,就是为了护他周全,他怎么能看着皇上因此事对他产生忌惮? 他长伴帝侧,对帝王心思的揣测可谓无人能出其右,为了不浪费小姑娘的心思,为了不引起皇上的忌惮,他便给沈直和唐玉下了一连串指令。 现在,铺陈已经完成了,剩下的就看皇上的反应了。 汪印相信,他已提前做了那么多、筹谋每个细节,最后的结果应该不会让他失望。 与此同时,紫宸殿中的永昭帝却来回踱步,怎么都坐不安宁。 他的脑中,一直在想着之前皇贵妃范氏所说的话语,也一直在想着元康公主的哭诉。 为此,他令内侍副首领房保去查探一些事情,想必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果然,房保没多久就回来了,详细禀道:“皇上,奴才已经查清楚了。卫家一行人前来求见太子妃,随后太子妃便去见了皇贵妃娘娘。在这之后,皇贵妃娘娘才来了紫宸殿。” 听了这话,永昭帝反而坐了下来,然后道:“哦?这么说,是卫家将汪府设宴的消息告诉了皇贵妃,然后皇贵妃才来告诉朕?这么说来,卫家功劳不小!” 房保弯着腰,语气略有些惶恐地说道:“回皇上,奴才不知。就连奴才都知道了汪府设宴的事情,奴才猜想……这或许是巧合?” 永昭帝脸容一变,带着几缕阴沉,冷冷地说道:“巧合?会有那么多巧合?巧合到偏偏是皇贵妃对朕来说此事?偏偏是皇贵妃说汪印势力过大、怀有贰心?” 一想到范氏所说的话语,他的眉头便紧紧皱了起来,心中恼怒不已。 紫宸殿中的气氛,似乎蓦地阴沉下来了。 #####第一更! 第三百零四章彼此试探 永昭帝想起,在他还是皇子的时候,范氏就陪伴着他了。 相伴的时间很久了,他当然对范氏宠爱怜惜,不然不会册其为皇贵妃,也不会封其所出的重儿为太子。 十七年了,他也知道,重儿当了这么久的太子很不容易,心里不免有更多怜惜。 此前,范氏和重儿一直安分守己,特别是重儿,对太子之位兢兢业业,他对这些是很是满意。 直到汪印出手对付世家望族,事情便不同了。 永昭帝不是不知道太子背后有世家望族的支持,也不是不知道太子对世家望族的依仗。 可是,他不知道太子对世家望族竟如此倚重,重到失了储君的分寸! 太子乃国之储君,背后除了有世家望族势力,还会有勋贵家族、文武官员的支持,世家望族怎么可能独大?太子怎么可如此倚仗? 看着范氏和太子在世家的唆使下,不断上跳下窜,永昭帝心里有说不出的失望,也有说不出的怒火。 这是他的太子,这是他的皇贵妃,怎么可如此着急?如此愚蠢?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开口问道:“太子最近有什么动静?” “……太子,太子……”房保神色愁闷,欲言又止,最后只能小心翼翼觑着永昭帝的神色。 “说!”永昭帝冷冷道,没有看奴才做戏的耐心。 “是,回皇上!太子最近频繁出宫,前去见了卢家、崔家和顾家的人,也接了许多世家望族的拜帖。”房保飞快地说道。 太子居东宫,他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内侍副首领的房保。 当然,更瞒不过内侍首领汪印。 事实上,房保这些消息,还是从汪印那里得到的。 房保觉得,这个消息来源就无须告诉皇上了。 永昭帝的胸口剧烈起伏,忍不住狠声骂道:“愚蠢!太愚蠢!” 朕已经接纳了汪印查户括隐的上疏,朝中稍有眼色的人都知道,朕打算对世家动手了。这个时候,谁都会尽可能远离世家望族,免得惹祸上身。 可是太子,竟然还和世家望族凑得那么近,联系那么紧密,太子到底想做什么? 再一次,永昭帝对自己选定的太子感到失望不已。 国之储君,可以奸诈,可以狡猾,可以狠毒,却唯独不能愚蠢,不能被臣下左右。 这么愚蠢的人,能被世家望族来去指使的人,就算坐上了皇位,怕也坐不牢! 听到永昭帝的咒骂,房保将头低到不能再低,不敢再说什么话了。 过了好一会儿,永昭帝才摆摆手,道:“明日一早,宣汪印进宫!” 朕倒要亲自问一问,汪府设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接到永昭帝召见口谕后,汪印神情不变,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 倒是那前来宣谕的小内侍神色有些异样,在左右看顾之后,双脚微微移动,摆出了一个外八字的形状,然后飞快地回复原状。 汪印见了,只是淡淡点头,什么都没有说。 小内侍离开之后,汪印狭长的眉目才微微舒展开来,脸上带着一丝勾魂夺魄的笑意。 外八字,这是宫中有人给他传递的信号。 这表明,事情在按照他预想的那样进展,一切顺利。 看来,他不会浪费小姑娘的一番心意了。 第二日早朝过后,汪印便进了宫,直去紫宸殿面圣。 永昭帝脸上带着笑意,八字法令纹越显深刻,看着心情似是不错,笑道:“爱卿很长时间没有进宫了,朕甚是想念呀。” 汪印微弯着腰,回道:“劳皇上挂心,臣诚惶诚恐。近来天气炎热,臣在府中消暑,还陪着夫人办了一场宴会。” 永昭帝挑着眉头,“哈哈”笑道:“爱卿府中的宴会,朕也听闻了。果然娶妻之后便不一样了,朕记得,爱卿府上从来没有设宴过吧?” 汪印抬头看了看永昭帝,平素淡漠的脸容此刻带着一丝赧然,不好意思地回道:“皇上说的没有错,这是汪府第一次宴会,臣的夫人是想府中热闹些。” “听说爱卿的夫人邀请了许多夫人?朝中官员的夫人基本都去了?”永昭帝接着问道,仍旧笑眯眯的。 这一下,汪印的神色变得严肃,摇头答道:“回皇上,臣的夫人其实没有送多少帖子,大概是大家迫于缇事厂的威势,才不得不来吧。” 他顿了顿,补充说道:“毕竟,谁都怕缇事厂,他们大概怕臣不喜报复?” 永昭帝突然沉默下来了,他上下打量着汪印,目光一瞬不动:“爱卿,你的夫人怎么会想着举办宴会呢?” 问完之后,永昭帝的心微微提了起来:汪印会怎么回答?是不是在联合各家势力? 汪印眉头略蹙,看得出内心正在挣扎迟疑,半响才回道:“此事,实不敢瞒着皇上。臣的夫人是因为担心臣,怕有人会欺负臣,才特意办了这一场宴会。” 永昭帝愕然,下意识反驳道:“爱卿是缇事厂督主,还有人敢欺负?” 汪印的夫人到底是怎么想的,会不会太蠢笨了一些…… “皇上,说到底还是因为臣的上疏,迁族移宗关系太大,夫人她担心世家望族会对臣……”汪印话音渐隐,意思却表达得很清楚。 因为他上疏迁族移宗,他与世家望族结下了不死不休的仇恨。 世家望族有百年根基,有无数积累,手上有无数的人力物力资源,若是他们孤注一掷对付汪印,就算汪印手中握有缇事厂,又岂能完全抵挡? 在这样的情况下,作为妻子的担心相公,特意举办这个宴会为他争取助力,完全在情理之中。 永昭帝想明白了这些,仍旧难以想象汪印受到欺负的样子。 总觉得很惊秫,汪印的夫人真的是这么想的吗?看来,汪印的夫人对缇事厂还是不够了解,还是说,汪印夫人更害怕世家望族? 两者相比较,汪印的夫人觉得世家望族势力更大? 永昭帝还没来得及想出结论,紫宸殿外候着的房保却急急进来了。 他的禀告,让永昭帝神色微变,再顾不得迂回试探汪印了。 国子监,竟然出现了一场流血冲突! #####第二更! 第三百零五章流血 先前就说过,卢、崔、顾等这些世家望族有不少子弟在国子监求学。 在汪印上疏迁族移宗之后,这些子弟感受到了一种家族灭亡的危机,便前所未有地团结起来,与寒门士子对抗,试图改变儒林的风向,使之倾向世家望族。 一直以来,世家子弟就瞧不起寒门士子,还经常以之为奴为仆。 可是,这些寒门士子在国子监表现很好,不管是才学还是政见,竟然都比他们优秀。 这就让世家子弟心里不舒服了。 尤其是,这些寒门士子还在白云水榭集会,一致赞同汪印的上疏,等于成了世家子弟的仇人。 如此一来,世家子弟与寒门士子势成水火。 世家子弟不仅在平时处处刁难寒门士子,私下里还将这些寒门士子狠狠揍了一顿,警告他们不要多管闲事。 寒门士子平时处处受世家子弟的欺压,眼看着有了迁族移宗之策,寒门子弟壮大的机遇就在眼前,怎么可能甘愿就范? 那些平时懦弱不敢反抗的寒门士子,此时都寸步不让,更别说那些本来就性情激烈行事冲动的士子们了。 于是,在国子监这片清静之地,三天两头便出现斗殴之事,就连国子监的教习都对此无可奈何。 这一次流血冲突,就是之前那些不满斗殴累积到最大程度,最后爆发出来的结果。 听说,事情的开始,是因为崔云岫与傅星灿的争执。 崔云岫是崔家子弟,虽然先前爆出了代笔抄袭的丑闻,却怎么都不肯承认,还说这是缇事厂汪印陷害的结果。 因为迁族移宗这个策略,世家子弟对汪印恨之入骨,倒也相信了崔云岫的话语。 就这般,崔云岫在世家子弟中意外挽回了声誉。 不仅如此,还因他领着世家子弟处处与寒门士子作对,隐隐成为了世家子弟在国子监的领袖。 而傅星灿,才学相当了得,是寒门士子中赫赫有名的人物,还是陆新堂的知交好友。 先前陆新堂告崔云岫抄袭之事,引得国子监沸沸扬扬。 许是为了避免崔家的打击报复,又或是为了别的什么,现如今,陆新堂早已离开国子监了。 傅星灿本就厌恶崔云岫这些世家子弟,又为自己好友打抱不平,每次遇到崔云岫的时候,都会毫不客气称其为“抄中君”,压根就看不起他。 崔云岫人称“云中君”,对此怎么能忍呢?自然要驳斥回去,每每都与傅星灿恶口相向,吵个不休。 这样的争吵,已发生过很多次了,国子监的人都有些习以为常了。 但是,谁都没有想到,这一次崔云岫再也不能忍,直接让自己仆从将傅星残打成了重伤,还割去了他的舌头,让他成了个再也说不出话来的哑巴。 见到傅星灿的惨状,寒门士子瞬间怒火中烧,他们集结在一起,发狠地冲向了崔云岫…… 越来越多的寒门士子加入,越来越多的世家子弟参与,最终国子监一片腥风血雨。 在这场流血冲突中,崔云岫被活生生打死了,傅星灿也重伤身亡,此外还有十余名国子监学生丧生。 这个消息传到国子祭酒赵朴跟前时,这个清儒文雅的老人几乎跌倒在地。 国子监学生、代表着国朝年轻士子的水平,竟然一下子死了十余人,还是这么个死法! 怎么可能?怎么会? 汪印听到这个事情后,同样感到十分震惊。 世家子弟与寒门士子彼此不相容,这点他当然清楚,但万万没有想到,他们之间的对峙竟如此激烈,还酿出了人命。 世家和寒门两败俱伤,对当前形势的影响,实在难以预料。 很快,缇骑便将这次冲突查探清楚了,事情与房保所禀的大体不离,然而沈直还带来了一个重要消息:“厂公,外面都在疯转,说这一场流血冲突,背后是厂公在推动!” 汪印神色不变,淡淡地说道:“疯传?” 沈直轻喘了口气,立刻回道:“是的,开始是从长隆大街传出来的,一下子就传遍了东市,有烈火燎原之势,缇骑压之不及。” 缇骑专司消息刺探,在京兆东市西坊都布满了暗探。奇怪的是,缇骑此前竟没能探到半点蛛丝马迹,这个消息甫出现就这么猛烈了,让缇骑措手不及。 汪印缓缓往后靠在椅子上,狭长双目半眯起来,没有说什么话。 很明显,这是有人专门防备了缇骑,用了极大的本事将这个消息扬开去的。 能有这个本事、成功做到这一点的人,不多。 一家一族想要避过缇骑的耳目,更是不可能。——此事,须得世家望族联合起来才能做到。 在国子监出现流血冲突之后,京兆就传遍了这个消息,时机结合得实在巧妙,几乎没有浪费任何时间。 这样就有些意思了…… 想了想,汪印便下令道:“此事不必压瞒,且让它扬出去。另外,本座要知道崔鸣石这三日的动静,一举一动!” 崔云岫死了,傅星灿死了,国子监腥风血雨,谁会在这一场流血冲突中得到好处呢? 似乎,这得到好处的人,是本座? 仔细想来,出现了这么一件事,本座可以弹劾世家望族纵容子弟作恶,便打击了世家势力,对迁族移宗一策会更加有利; 本座还可以安抚寒门势力,市恩于寒门士子,赢得寒门士子的尊敬爱戴,进而影响儒林风气。 真真是,什么好处都让本座占尽了。 按照得益者便是行事者这个定律去推算,本座就是那个在背后挑动这件事的人。 这个推算,合情,合理,没有什么问题。 最大的问题,就是本座根本没有这么做! 汪印坐直了身子,修长白皙的手指交插,语气感叹道:“世家望族好大的手笔,好大的魄力!” 他语气充满感叹,眼眸里却是森严寒意。 世家望族宁愿牺牲子弟,也要陷害本座吗? 呵,那么本座就等着! #####第一更!祝大家周末快乐!! 第三百零六章分歧 与此同时,在崔家的府邸里,卢希严轻抚着胡子,叹息道:“为了顺利度过这次危机,我们不得不这么做,还请崔兄节哀。” 崔鸣石遥遥头,冷然道:“这事没有什么好哀的,牺牲一个人,为世家挣来良机,也算好了。” 何况,牺牲的,还是名声有瑕的崔云岫,崔鸣石虽然觉得有些可惜,但也仅仅是有些可惜而已。 族中既然能培养出一个崔云岫,自然还能再培养一个。 对他来说,世家顺利度过迁族移宗这个危机,才是最重要的。 崔家子弟虽然死了,却为世家望族创造了大好局面,那便值了! 崔鸣石不欲再谈崔云岫,将心思放在了另外一事上:“现如今,我这里的事情已经做完了,卢老弟那里的事情办得如何了?” “崔兄请放心,消息已经传出去了,汪印定必一身腥,难以洗脱嫌疑。同是,卫家、柳家等家族已经动起来了,一定会把此事作实。”卢希严笑着说道。 他们这些世家殚精竭虑,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怎么能由汪印逃脱? 崔鸣石也笑了,冷冷道:“赵朴不是赞同汪印的上疏吗?那么就让他尝尝摧肝裂心的滋味。若是他知道这事是汪印所为,怕会心伤得捶地吧?” 凡是赞同迁族移宗的人,都是世家的死敌!若不是此事还需用着赵朴,崔鸣石定会趁国子监动乱的时候对赵朴下手。 现在,已经便宜了赵朴! “不过……”卢希严的笑容顿住了,神容迟疑不决。 崔鸣石心里一紧,立刻追问道:“不过什么?” “顾家并不赞同这么做。顾敬止说事情不会这么顺利,说汪印绝不是容易对付的人,况且皇上对汪印极为恩宠,怕到头来一场空。”崔鸣石这样回道。 因为顾家首倡世家联合,一直都在出谋划策,故卢希严对顾家格外看重些。 崔鸣石却嗤笑一声,不以为然道:“卢老弟莫非忘记了汪府设宴的事情?顾敬止瞻前顾后,若是听信他的,不等皇上对付汪印,我们世家就不存在了!” 不知为何,崔鸣石总有种直觉,那就是事情一旦沾上顾家,总好不到哪里去。 本来世家联合是件好事,可以为家族争取更大的利益,谁知最后非但没有增强,还在不断削弱,正面临着消亡的危机。 崔鸣石无法不迁怒顾家,顾家太衰了,会带来霉运的! 他想了想,继续道:“顾家是否赞同,有何干系?就算皇上对汪印再恩宠又如何?卢老弟别忘记了,我们还有下一步。” 卢希严愣了愣,随即哑然失笑道:“崔兄说的是,我只顾着国子监动静,一时倒忘了那件事。” 他差点糊涂了,将汪印扯进国子监事件,并不是最终目的。 他们真正要去做的,便是诋毁、陷害,最终抹杀这个人! 这样的话,倒不用像顾家这样畏首畏尾了。南平顾家,也不过如是而已! ~~~~~~~~~~~~~~~~~~~~~~~~~~~~~~~~~~~~~~ 长隆大街的宅子内,顾璋心里焦躁,正对顾敬止说道:“二叔,卢、崔这些家族的族长族老已几天没有来了,这可怎么办呢?” 顾璋察觉到卢、崔这些家族远离的态度,顾家是要将世家联合的,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与他的焦躁相比,顾璋显得十分淡定,悠悠轻呷了一口茶后,才道:“急什么?他们不来正好,我们顾家,不能和这些人在一起了。” 顾璋愣住了,不可置信地说道:“二叔,您在说什么?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们得尽快离开京兆了。皇上最后一定会同意迁族移宗,我们要提早做准备了。”顾敬止这样说道,语气十分平静。 “不是……二叔,祖父不是在前来京兆的路上吗?什么叫我们尽快离开京兆?”顾璋越发糊涂了,一头雾水。 还有,二叔为何说皇上一定会同意迁族移宗? 现在出了国子监流血冲突,这不是对世家望族有好处吗?所有人都在说这事是汪印挑动的,若是皇上知道了这些,震怒之余…… 那么汪印必不会有好下场! 一想到这个结果,顾璋心里便有种不可抑制的兴奋畅快。 现在正是世家形势大好的时候,二叔竟然说要离开京兆?那顾家什么都得不到,不是白谋划了一场吗? 不,还不仅仅是白谋划了一场,还损失惨重! 顾敬止合上茶杯,肯定答道:“没错,离开京兆。父亲已中途折返南平了,我们明日便离开。” 顿了顿,他笑了起来,耐心解释道:“现在汪印势力太大,顾家尚不是他的对手,早些抽身,还能减少些损失。” 此刻的他神态舒逸,带着顾家人所特有的清俊疏朗,与几日前那个双目赤红低吼出声的他判若两人。 顾敬止自诩权谋了得,在对上汪印的时候,却一次次折戟沉沙。特别是早几日的汪府设宴,给了他沉重的一击。 汪印只是通过设宴这一招,就将许多势力联合起来,逼得世家望族几乎无法招架。 这样的本事,顾敬止自愧不如。 也正因为此,他头脑反而更清醒了,对当前局势把握得更精准。 跳出那个世家联合的前提后,顾敬止立刻便发现:情势对世家望族太不利了,汪印联合了这么多势力,更关键的是,汪印背后有皇上! 世家望族可以对付汪印,难道还能对付汪印背后的皇上? 所以这一次,世家必输,迁族移宗必行! 卢、崔这些人的举动,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顾璋神色变了几变,却不愿意接受这个失败的结果,他不甘心地说道:“二叔,汪印是我们的敌人!难道我们就这样算了吗?” 他跟随二叔兴致勃勃来到京兆,满怀希望打败汪印,现在却要离开。——这就是战败而逃,汪印却仍旧拥权作威! 顾敬止只摇了摇头,不再说什么了。 他知道自己侄儿心高气傲,对汪印有种刻入骨髓的仇恨,这会儿无论他说什么,侄儿都听不进去。 既然如此,那就不说了。时间久了,侄儿就能明白了。 便是他自己,不也是在经过这么多事情后才冷静下来,才看清楚吗? 汪印现在如日中天,实在难以撼动。或者说,仅凭顾家之力,绝对撼动不了,先前他的做法已经错了。 除非…… 顾敬止目露精光,嘴角带着一丝隐秘笑意。 除非顾家和汪印一样,背后同样站着皇上! #####第二更! 第三百零七章风言影响 随着汪印背后推动这一风言甚嚣尘上,国子监流血冲突越传越烈了。 文武百官惋惜那逝去的年轻生命,暗叹国朝损失了人才,同时也对汪印心怀揣测,却不敢声言。 如果这次流血冲突真是汪印手笔,那么汪印为人多么狠辣,行事多么无惮?势力有多么重? 而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此事就相当简单了:世家子弟和寒门士子之间的不和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会突然闹出了人命呢?背后必定有人在推动啊,而有本事、有胆子这么做的人,只能是缇事厂汪督主了。 百姓不可愚,然而在铺天盖地的传言面前,大部分的人都没有了辨别是非的耐心,更何况世家联合了起来,引导了百姓的风向呢? 就连一些寒门官员都被遮蔽了,直接就在宣政殿上出列陈言,直指汪印弄权持势、行祸国殃民之事,请皇上细察,若此。 这其中,便有监察御史温善同。 温善同出身寒微,为人严苛无私,此前一直外放山东道,察百官之行矩,三个月前才调回京兆。 这个人,怎么说呢,正因为严苛无私,所以为人很死脑筋,认定了的事情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在这一事上,不知道是他自己调查了确定,还是听信了种种传言,他就认定了此事与汪印有关! 寒门之中要出一个像傅星灿这样的人多难啊,却因为汪印与世家之间的权争,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死了,一同死去的,还有另外的寒门士子。 温善同为这些人的死心痛惋惜,对世家肇恶无法容忍,对背后挑事的汪印却更为痛恨。 加之有些站向不明的人,在他身边说了些语焉不详的话语,才有了他在宣政殿的奏言。 随后,高高端坐的永昭帝,只是喜怒莫辨地说了一句“朕知道了”,便下令退朝了。 和以往的朝会一样,只要事涉汪督主,宣政殿都会陷入诡异的沉默当中,朝官们心思蜂拥却都噤声畏惧。 台院侍御史章华录的下场,朝官们实在印象深刻。 这一次弹劾汪印的,还是御史台的官员,察院的监察御史,温善同最后会怎样呢? 此时朝官们都不知道,但他们可以料想的是,以汪督主睚眦必报的性子,温善同以后的日子肯定不会好过。 且等着看吧…… 可是让他们意外的是,对温善同的弹劾,缇事厂和汪印没有半点反应! 就连越来越烈的传言,缇骑们也没有去平息,大有任其滋长的态势。 这可不像缇事厂的行事,汪督主到底有何打算呢? 此刻的汪印,正陪着叶绥在汪府的敷容池赏荷,似对府外的情势一无所知。 他与叶绥并肩而行,随后驻足下来,侧过身来对叶绥微微一笑,道:“小姑娘,戚叔养出来的荷花当真好看,是不是?” 叶绥略有些失神,下意识点头道:“是很好看……” 可是,眼前的大人,肤色雪白,唇珠艳红,唇边眼里都带着笑意,衬得周遭一切都黯然失色。 她哪里顾得及细看荷花是否好看?想来荷花当然是好看的,却不及大人万分之一! 她的心突然有些紊乱,而且不受控制地跳得极快,忙别开了眼睛,装作认真赏荷的样子。 美色误人,大人长得这般俊美,时常令她失神,这不好,不好…… 汪印看了叶绥一眼,心里有淡淡的疑惑:小姑娘的气息突然急促起了,没事吧? 督主大人鉴貌辨色自然是一等本事,可是这会儿也不明所以,他正想开口询问,却听到叶绥开口了:“大人,我听宁安说温善同出言弹劾了。大人,时机快要成熟了吧?” 她这么问,主要是为了驱散心底莫名的燥意,可是问出来之后,她的心便渐渐平静下来了。 这几日大人都在府中不出,但外面的点滴情况,都被缇骑第一时间送了进来,大人并不避她,是以外面的情况,她也听说了。 她知道,大人任由事情发酵,是在等待一个还击的时机。 现如今,事情越闹越大,文武百官心情汹涌,寒门势力动荡起伏,就连温善同都出言弹劾了。 这个时机,是否已经到来了? 汪印点了点头,淡淡道:“快了,沈直他们已在动了。” 不光是缇骑动了,就连运转阁的吴不行他们都动了起来。 有些事情,缇骑不能做、做不到的,运转阁却能做到。 譬如,死去的崔云岫身边有哪些人、这些人现在都在何处、在做什么。 为了不打草惊蛇,缇骑们不能对崔家做些什么,但运转阁可以,而且能做得悄无声息。 先前吴不行已传来回音,禀已找到崔云岫的贴身仆从了,现正在想办法撬开他们的口,想必很快就会有进一步的消息了。 他在等,等吴不行的进展,也在等崔、卢等世家的动作。 寒门官员之中,像温善同这种被蒙蔽的人毕竟少,他们不会与本座作对、放弃这么好的发展机遇,最终定会死死咬住世家不放。 至于世家望族么?他们连族中子弟的性命都舍得放弃,当然不会只是引起风言风语那么简单。 那么,他们接下来会做些什么呢? 而在崔家,崔鸣石惬意地呷了一口茶,笑着对卢希严说道:“卢老弟,放心吧。那些人被我安置在落云巷了,待事情完毕之后就会送出京兆,不会有事的。” 稍作停顿之后,他继续道:“依我看,那件事可以去做了,时机很合适了。” 卢希严也举起茶杯,微微笑道:“的确,不能再等下去了,不管皇上是否偏袒汪印,我们都要做好准备才是。” 两人相互笑了笑,彼此都信心十足。 此时的他们尚不知道,此时的落云巷正发生着一场追杀。 #####今天又有大台风~~~ 第三百零八章算无遗 刘俨拼命往落云巷口跑去,那巷口明明就在不远处,任是他用尽全身气力奔跑,离巷口还是差那么一点点。 这一点点,便是生声与死之间的距离。 他一手捂着腹部,鲜血从不断从手指间滴下来,他眼里渐渐染上了绝望。 身后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响,那些追杀的黑衣人越来越近,空气中弥漫的杀气越来越重。 他知道自己活不下去了,和他在一起的那些人早就死了,他拖着一条性命到现在还是幸运了。 那些人,不会放过他!崔家不会放过他! 刘俨知道,叛主的人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从他主子崔云岫死后开始,他就一直提心吊胆,不知有什么在等着自己。 可是他还是没有想到,崔家的族老竟会如此心狠,竟然这么快就杀人灭口。 也是,唯一能守住秘密的,便是死人。 只有他们这些人都死了,崔家故意设计子弟身死的事情才能瞒下来。 可是,若非族老以他妻儿性命相迫,他怎么会极尽所能地挑唆鼓动自己的主子呢? 他以为族老最多是想挑起世家和寒门的争执,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族老在冲突中安排了厉害的护院,趁着混乱的时候,故意打杀了那么多人命。 其中,就包括他的主子崔云岫! 刘俨在一旁看得很清楚,那些护院是活生生将崔云岫打死的! 连崔家的嫡枝子弟都能这样心狠舍弃,那么他们这些下人的结局会怎样呢? 那个时候起,刘俨就知道自己必须要逃了,可是还没等他想好如何出逃,那些追杀的黑衣人便来了。 他们安置在落云巷这么秘密的事情,除了崔家的人,还有谁知道呢? 更重要的是,哪怕这些黑衣人蒙着脸面,他依然认出了为首那人的声音。 声音如粗粝砂砾磨滚着地面,听得让人恨不得挠心挠肺,这分明是族老身边的那名护卫声音! 追杀来得如此突然又如此正常,可是刘俨没有更多时间去想了,和他在一起的那些护院已经被杀死了,他腹部也被刺了一刀,拼死挣扎着逃了出来。 巷口就在眼前了,可是他跑不出去了…… 刘俨倒在了地上,目光渐渐涣散,刀锋冷冽的光映在了他脸上,眼看就要一刀劈下来了。 我命,休矣!崔家,可恨的崔家! 他的眼睛已经半闭了,凛冽的杀气似乎割上他脖子了,他已感觉到一丝刺痛。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一声猛烈沉喝:“什么人?缇骑在此,休得行凶!” 缇骑,缇骑! 以往让刘俨心里震颤的缇骑,以往让他低首躲避恨不得离得最远的缇骑,此刻在他看来,就仿佛是救命稻草一般。 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拼命地就地一滚,堪堪躲开了劈来的刀锋,随即惊惧沙哑地喊道:“救命!救命……” “琤琤”的刀剑相击声音响起了,听在刘俨耳朵里就像天籁之音。刀剑寒光照射着鸣蛇服,这红色似是一缕阳光,让他心里突然迸发了生机。 缇骑来了,他得救了! 看着黑衣人被缇骑击得溃败四逃,刘俨终于松了一口气,捂住腹部的手不自觉放开了,鲜血汩汩而流,剧烈的疼痛袭上了他心头。 痛得昏迷过去的那一刻,刘俨迷迷糊糊地想着:说出来,将崔家所做的一切都说出来! 到了这个时候,唯有缇骑能保他性命了…… 昏迷过去的刘俨并不清楚,在他人事不知后,原本四散逃逸的黑衣人竟然又折回来了,聚集在了缇骑身边。 为首那个黑衣人扯下蒙面黑布,露出了一对小虎牙,有着年轻人的稚气,看着人畜无害。 这不是运转阁的小伙计吴不行,又是谁呢? 吴不行笑了笑,脸上露出了憨厚笑意,故意用粗粝如砂的声音说道:“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 那些护院,里面有两个武功极深的死士,混在这些护院中,用来掩人耳目而已。 吴不行相信,国子监那些士子的性命,必是者在这两个死士手中;有这两个死士,落云巷这些崔家下人,最后性命必不能保。 这些死士不会出卖崔家,在他出现之后,就已将那几个护院杀了。 幸好,还剩下最后一个仆从。能跟这些死士混在一起,这个仆从定必知道得很多! 厂公想知道的,已经好了。 天微微亮的时候,一封由卢、崔、卫等世家大族联名的奏疏,在早朝之前,通过东宫属官太子舍人臧正明送到了御前。 与此同时,卢璜、崔炎等一大批出自世家望族的官员,则跪在了宣政殿左侧的月华门之前,口口声声陈冤,道世家大族蒙受巨难,迫于缇事厂陷害,以致子弟凋零,请皇上明察做主,等等。 月华门前,黑压压跪着许多官员,哭号声几乎震动宣政殿。 此时跪在月华门外的官员,不独有世家官员,同样有不少与他们联系紧密的姻亲官员及属下势力。显然,世家望族已经豁了出去,将能联合起来的官员都联合起来了。 这么多的官员,占了朝中官员的五一之数。 按律法,官员在月华门陈诉,最多只是处罚十杖之刑,他们自觉还受得起。 况且,所谓法不责众,皇上定然不能一一处罚?如果是这样的话,朝中都乱套了。 这般想着,卢璜和崔炎等人越发有恃无恐,哭号得更厉害了。 “皇上,汪印狼子野心,酿造国子监流血事,令士子之心惶惶,意图灭我国朝之根基,罪不容诛啊!”卢璜这样大声喊道。 他受父亲卢希严指点,知道世家望族势成骑虎,必须先发制人将汪印拉下来。 汪印只有一张口,这里有这么多官员,汪印怎么能比辨? 在卢璜之后,崔炎紧跟着开口了,几乎是哀嚎起来:“皇上,这样的事,岂是唯独世家?缇事厂对士子动手,此风不可长,此例不可开啊!” 不管是卢璜还是崔炎,他们的哭号点都落在了国子监士子身上。 因为他们明白,国子监这些士子代表着国朝未来的力量,就像是冉冉升起的朝阳,是国朝以后的希望。 倘若只是扼杀现在,那么事情还不算太严重,但是扼杀希望这样的事情,就没有多少人可以忍了。 哪怕谢玠和赵朴这些官员明知这些事情汪印不可能做,汪印既然打算扶持寒门势力与望族相抗衡,就不会做这等自掘坟墓的事情。 可是,面对哭号的世家官员,面对脸露戚然的其他官员,他们只能沉默了。 现在月华门前就好像是热烈沸腾的开水,三省主官的任何一点举动,都会如同火上浇油,会导致事情一发不可收拾。 事情进展到这种局势,他们只能等待,等待皇上示下,或者…… 等待汪督主有所应对。 包括谢玠、赵朴在内的所有官员都觉得,世家望族弄出了这么多的声势,汪督主不可能没有应对。 一味任由世家望族压着,闷声不响,可不是汪督主的风格。 即使之前缇事厂什么都没有做,可是世家望族官员都跪在月华门这里了,总不能再沉默平静下去了吧? 事实上,就连卢璜崔炎等这些望族官员心中的都确信,汪印必定会有所反击,必不会如此轻易就范。 对汪印的反应,他们有种隐隐的兴奋:不管汪印怎么做,这次世家望族都不会善罢甘休!一定要让汪印褪一层皮! 太阳渐渐升起了,六月的太阳,哪怕是在清早,也带着严酷的炎热,火气似乎从月华门的青砖上蒸腾出来,像在蒸烤着什么,加上官员们这么声嘶力竭地哭号,可不是在火里添柴吗? 很快,这些跪着的官员便汗流浃背,官服似乎都粘在了背上,令人沉闷难受至极。 官员们越来越支撑不住了,跪着请愿,是一个技术活。时间久了,有些年长的官员两腿打颤,眼前一阵阵发黑,几乎都要跪不住了。 时间过了多久?皇上怎么还没有示下?汪印怎么还没有反应? 汗水不住渗进他们眼中,让他们眼中一阵阵酸涩;炽烈的阳光,照射进他们眼睛,让他们看不清楚。 前面跪着的几个年长官员,胸口越来越闷,头脑越来越昏了,恨不得立刻回到宣政殿歇凉此好。 突然间,有一片阴影落了他们面前,似带来了一丝阴凉。 他们下意识地抬头,只看见一个修长的身影,阳光的映衬下,显得特别高大。 这一个人,身穿着红色的鸣蛇服,更显得肤色雪白。容貌俊美无俦,脸上淡漠无比,有一种慑人的杀意,让人忍不住心里阵阵颤抖。 跪着的官员喉咙一阵发紧,不自觉张了张口。 汪印,来了####第二更!三千字大章,嘻嘻~~请宝贝们多多评论,么么么~~~ 第三百零九章月华门前 汪印站在这些跪着的官员面前,狭长的眸子里全是淡漠,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 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这些官员,直到前排的官员两腿打颤,忍不住往一旁倾倒,讷讷喊道:“督主……” 汪印的存在感太强烈,凛冽的杀气压过来,他们仿佛觉得下一刻就会身首异处。 在做出跪在月华门这个举动之前,这些世家官员就想过直面汪印时的情景,尽管他们心里畏惧汪印的威势,但总想着能够应付得过去的。 况且世家望族已被逼迫到如今这个地步了,就算汪印再慑人,他们也不得不迎面而上。 直至到了这一刻,他们才发现,之前的想法多么侥幸。 当汪印真的站在他们面前时,他们连直视汪印的勇气都没有,更别说与之对抗了。 更重要的,在这个时候,汪印就这样出现了…… 卢璜和崔炎等官员心里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汪印出现的姿态太淡定太从容了,莫不是真有什么应对吧? 世家官员赌上了自己的声望和世家势力,就是要以人多势众来给皇上施压、让皇上处罚汪印,难不成汪印真能扛过去? 国子监这个流血冲突,残害国子学生的凶手,汪印真的能洗脱? 这时,汪印开口了,淡淡说道:“你们跪在这里,是为了国子监事件?本座听说,你们说本座在背后挑事?” 说罢,他还微微勾了勾唇角,心情似乎还很不错。 看到汪印的笑容,世家官员的心一下子就纠紧了,几乎要喘不过气了。 汪印笑了,他竟然笑了,为什么会笑?莫非,莫非…… 这些官员倒抽了一口气,觉得太阳更炽热了,胸口更闷了。 汪印没有让他们等太久,继续道:“皇上已经知道你们跪在月华门了。皇上让本座来处理这件事。既然如此,本座让你们见一个人吧……” 他的话才落,身后的缇骑便将一个人抬了出来,放在了这些官员面前。 顺着汪印的话语,包括谢玠、卢璜内的在场官员都朝这个人看了过去。 这个人……怎么说呢?形容略有些凄惨。 他脸上带着血污,身上的衣裳凌乱破败,似被利器划出了一道道口子。 再仔细一看,这个人脸色青白,腹部处被纱布裹了起来,纱布染着点点鲜红。 看得出来,这个人受伤了,受了很重的伤。 谢玠等官员都诧异了:这个人是谁?汪督主为何会将他抬出来?这便是汪督主的应对吗? 只有崔炎,在看清这个人的样子时,双眼猛地瞪大了,神色惶恐不安。 这是侄儿崔云岫身边的贴身随从,不是被秘密安置在落云巷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人落在缇骑手中,意味着什么,崔炎太清楚了: 汪印一定知道了国子监的真相,一定知道了! 汪印对上了崔炎的目光,唇角的弧度更勾了,淡淡道:“崔大人想必认出来了吧?这是崔云岫的贴身仆从。至于他为何会这样……就让他自己说说吧。” 听到这是崔云岫的贴身仆从,官员们都忍不住低呼了一声。 崔云岫已死了,他的贴身仆从变成了这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躺在担架上的刘俨努力仰起头,在看到崔炎等人时,目光充满了刻骨的恨意,就像要噬人一般。 他深吸了一口气,一手捂着伤口,声音沙哑地说道:“大爷,您没想到奴才这么好命,还能活着吧?您没有想到,国子监的真相还有公之于众的一日吧?” 崔炎惊骇莫名,下意识反驳道:“你在说什么,什么活着……”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刘俨打断了:“是啊,大爷,奴才还活着!可是其他人都死了,那些护院死了,少爷也死了……少爷是被崔家的人活活打死的!” 说到这里,刘俨转向了谢玠等官员的方向,继续说道:“各位大人,奴才是少爷身边的仆从。五天前,族老突然将奴才唤了去……” 他说得很缓慢,将族老崔鸣石如何以他妻儿性命相迫、令他去教唆鼓动崔云岫,崔家护院又如何将崔云岫活生生打死,最后说到了崔家是如何杀人灭口,他侥幸才捡回了一条性命。 说罢,他死死瞪着崔炎,眼珠子都要裂出来了,随后慢慢红了眼眶。 不知道他是在为自己而哭,还是在为自己的主子崔云岫而哭。 听完了这一切后,月华门这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 谢玠等朝官愣愣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世家官员,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才好。 跪在地上的世家官员,则是快速低下了头,遮掩住脸上所有的神情。 先前他们哭号得有多大声,此刻他们就有多难堪。 不,不只是难堪,还有惊惧。 事情与他们所预料的有了天差地别,国子监的真相,原来竟不是汪印在背后设计挑动,而是崔家所为,却栽在汪印头上。 他们先前哭号,说汪印狼子野心,酿造国子监流血事,令士子之心惶惶,意图灭国朝之根基,说汪印罪不容诛。 那么,现在这种罪名,就能用在他们自己身上! 而且,最后的结果会更加严重,因为他们自导自演了一切,还以此为借口跪在了月华门前,意图逼迫皇上…… 自作孽不可活,当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低着头的世家官员在难堪惊惧的同时,对崔家则是充满了怨恨和怒火。——他们压根就不知道有这样的事,被崔家蒙骗了。 崔家,怎么能做这样的事?这分明是将所有世家望族都埋进坑里啊! 然而,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世家望族已经联合在一起,已经联名上疏,已经一同跪请,皇上不会认为这只是崔家的事情,而是会认为这是世家望族的手笔。 就因为汪印上疏迁族移宗之事,世家望族挑起了国子监的流血冲突,使得国子监死了十几个士子,还在月华门闹出了这么大的声势。 一桩一桩,都无可逃脱啊! 跪着的官员俱是神色颓唐,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完了,完了,这下真的完了! 做了这么多作死的事情,皇上会怎么看待世家望族? #####第一更!相信我,狗粮会有的!让一个宦官发狗粮,作者君真是想跪啊!! 第三百一十章雷霆君恩 刘俨的述诉,等于当众狠狠甩了世家望族一记耳光。 世家官员难堪低头,其他官员则是惊讶沉默。 一时间,月华门前寂静不已,与先前的震动哭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很快,谢玠和赵朴等官员便回过神来了,眼神复杂地看着汪印。 果然,作为缇事厂督主,汪印不可能没有应对。缇事厂耳目遍布京兆,谢玠相信,汪印早就得知崔家等世家的一举一动,之前却没有任何动作。 想必,就是为了现在这个时机。 世家望族按捺不住,首先跳了出来,罗织了种种罪名。 现在,世家望族所说的一切、所做的一切,最终完全报应在他们自己身上。 ——还有比这个更轻松的反击吗? 汪印这份谋算、这份定力,远远胜于世家望族,难怪世家望族会败至今日这般田地了! 赵朴的反应则是直接得多,他往前站了一步,冷冷说道:“崔家如此行事,可以随意舍弃家族子弟性命,本官真是佩服!但国子监十几名士子的性命,本官定要讨回公道!” 他是国子祭酒,尽管不能说是爱士子如命,对士子的感情却比一般官员深厚得多。 他惋惜这些年轻生命的逝去,却知道主要原因是他们行事冲动,才酿成了这次流血冲突。 这怪不得旁人。 可是,现在他却发现,这并不是年轻士子冲动之故,而是世家处心积虑设计出来的祸事。 怎么能不怪?! 这一场流血祸事,都是世家望族作的孽! 他可以理解世家望族为了对付汪印而诡计百出,但他不能容忍以国子监士子的性命为代价! 国子监的士子,乃是国朝的将来,乃是国朝的希望。世家望族连这都可以谋算,为此还在月华门跪下向皇上施压,那么还有什么是不敢的? 世家望族自持势力庞大,太妄作非为了! 他先前就赞同汪印迁族移宗之举,如今就更加赞同了。 世家必须削弱,不然国朝危矣。 他愤恨看了跪着的官员一眼,再次道:“本官会将这一切奏明皇上!你们且等着!” 这时,世家官员也回过神来了,正竭力想办法挽回当前的局面。 其中,卢璜豁出去了,大声道:“赵大人,此话差矣。缇事厂逼供的本事,大家都心知肚明。光凭一个仆从的片面之词,就指认这事乃崔家所为,督主大人便是这般脱嫌疑的吗?” “就是!一个仆从,之前就能做出叛主之举,现在被缇事厂收买,有什么好奇怪的?”另一个官员如此说道。 “说不定,这个人本就是缇事厂的探子。他的举动,许是汪督主授意的,这个谁都说不准。”还有另外一个官员说道。 “崔劳德高望重,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我相信他!” “是啊,是啊!众所周知,缇事厂为了达到目的,什么都能做出来 。” 这样的言论,由跪着的官员纷纷说了出来,都指向了汪印不择手段。 如此一来,那些中立的官员不由得多想了: 世家官员这么说,固然是在为他们自己开脱,却不是没有道理。 莫非,这个事情真的别有内幕,崔家只是冤枉的? 所有官员都下意识看向了汪印,心里猜测着:除了这个仆从,汪督主还有什么应对? 可是汪印只是安静地站着,脸上淡漠得什么都看不出来,他身后的缇骑也没有什么动作。 莫非,汪督主就只有这个仆从?说服力似乎不够啊…… 就在这个时候,有几个人朝月华门这里走来,为首那一个人,正是皇上身边的内侍副首领房保! 房保的出现,令月华门这里再一次安静下来了。 在这个时候。房保不会无故来到月华门,他必定是奉皇上旨意前来的。 皇上,有什么示下? 很快,房保便来到了一众官员面前。 就在众官员等待他宣口谕的时候,他却朝汪印躬了躬身,口称道:“见过督主大人。” 见到房保的举动,跪着的官员一下子僵住了,顿时如坠冰窟。 皇上身边的内侍最会观言察色,他们的举动就代表着皇上的意思。房保对汪印如此恭敬,是不是表示…… 跪着的官员面如菜色,身子都有些轻颤,不敢再想下去了。 此时,房保的目光落在了跪着的官员身上,只见他甩了甩拂尘,神色变得严肃冷硬,高声唱道: “皇上有令,诸位官员跪在月华门,处事不当,每人杖责二十棍!其余官员,即刻进宣政殿议事,不得有误!此谕!” 房保的话才落下,月华门转角处便出现了一群侍卫,个个手里都握着一根长棍子。 这棍子,通身漆红,两头用铁皮包裹,这正正是宫门局的杀威棒。 原来,宫门局的侍卫不知何时已在一旁候着了,如今齐齐走了出来,杀威棒击大在地上,发出了“轰轰”的震动,让朝官们心里颤抖。 每个人二十棍,这便是皇上的口谕! 宫门局的二十棍,这些向来养尊处优的官员可能捱得住?就算捱得住,伤势也不会轻。 原本,在月华门跪请,按律法是杖责十棍的,皇上却下令杖责二十,加多了一倍。 皇上这是重重责罚,这是对世家望族不留丝毫情面啊! 这么说,皇上相信了汪印的说法?真正酿造了国子监惨剧的人,就是身为世家望族的崔家? “砰砰”的声音陆续响起,原来是跪在地上的年迈官员忍不住了,纷纷倒在了地上,脸上一片惨白。 二十棍,不是让他们神色惨白的主要原因,让他们感到大祸临头无法阻挡的,是皇上的态度。 皇上选择相信汪印,处罚了世家。也就是说,在世家与汪印之间,皇上选择了汪印 汪印,是提出了查户括隐、迁族移宗这两策的人,是要将世家望族根基拔起来的人 那么,迁族移宗还会远吗?世家望族的根基还能保住吗? 更让他们惊恐的事情在后面,除了杖责二十棍之外,皇上罢免了崔炎这些崔家子弟的官职。 一同受到影响的,还有崔氏的姻亲卢家。 其中,卢璜被罢职,卢家的其他子弟,有贬出京兆的,也有中止擢升的,就算不降不升的,以后仕途都不会好到哪里去了。 以卢、崔这两个世家为代表,世家望族的势力受到了巨大的打击,所谓的世家联合虽然还存在,却翻不起什么风浪了。 看到了崔、卢两家所受到的处罚,朝官们这才恍然大悟:汪印并非只有这一个仆从,还有……皇上! 皇上,才是汪印最大的倚仗,才是汪印能够顺利逆转局面的原因! 汪印无须去说服朝中其他官员,也无须对世家官员出示什么证据,只要皇上相信就够了。 真正能应对世家望族的,是皇上;能够处罚世家望族的,也只有皇上。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这一点,汪印比在场所有官员都看得清楚,难怪,难怪了…… 而此时,汪印听到了缇骑的禀告,道是顾家人离开京兆了,原本前来京兆的顾家族长顾崇也在中途折返了。 “顾家离开了京兆?就在世家官员跪在月华门的时候?”汪印这样问道,眉头略蹙。 先前,卢、崔等世家经常与顾家在长隆大街密谋,显然这三家联系紧密,世家联合起十成十是他们发起的。 可是,顾家突然离开了京兆,这是怎么回事? 顾家这个举动,的确出乎汪印的意料。 他更预料不到的,是顾家接下来的动作。 #####第二更!七夕大章,祝大家快乐啊!不是单身狗的作者局贱贱地看着你们,大笑~~~ 第三百一十一章先发制人 就在世家官员养伤、其他官员纷纷观望的时候,南平顾氏大族向永昭帝递了一纸奏疏。 奏疏称:顾家感念皇恩浩荡、佩服缇事厂汪督主所虑长远,故赞同汪督主的上疏,同意迁族移宗,将族老嫡枝迁至京兆,请皇上恩恤,云云。 这个奏疏从紫宸殿传出来的时候,举朝震惊,其中也包括汪印。 汪印没有想到,顾家身为世家望族,竟然同意迁族移宗,竟然愿意主动削弱势力。 好一会儿,汪印才叹道:“顾家称霸南平,果然有道理。顾崇眼光长远,行事果断……顾家气势未尽啊。” 顾家离开京兆,没有参与月华门的请愿,想必已看清了当前的局势。 更难得的是,顾家行事果断,上了这么一纸奏疏,成功割尾求生! 在世家望族势力必然受损的前提下,顾家顺应局势,向皇上表明了削弱势力的举动,定会获得皇上的好感。 因此奏疏,顾家会在皇上那里留下“尊皇上、识时务”的深刻印象。 皇上之所以要对世家动手,不就是因为世家势力太大、不识时务吗? 其他世家仗势行事,联合跪在月华门前向皇上施压,顾家却独辟蹊径,向皇上表忠心。 更重要的是,顾家是世家望族,这上疏等于是叛出了世家望族一系。又因顾家的望族身份,寒门势力不可能接纳顾家。 如此一来,顾家便被世家、寒门孤立了。 若要延续发展下去,顾家除了紧紧依附着皇上,别无他法了。 顾家通过这一纸奏疏,不但向皇上表了忠心,还无形中把自己与皇上捆绑在一起。 这计策真是……本座佩服! 叶绥听了沉默不语,只是神色冷硬不已,良久才勾了勾唇角,似笑非笑道:“是啊,顾崇当然是厉害的。大人身死之后,顾家势力崛起,最后如日中天……” 若非顾家后来野心太大,几乎能逼迫永昭帝,也不会有嫡枝全部被灭的事情。 纵如此,顾家嫡枝被灭,还是顾崇身死之后的事情。 现在顾家还有顾崇,能从世家联合这个泥潭里抽身出来,她并不感到奇怪。 南平顾家若是这么容易就被击倒,就不是南平顾家了。 “哦?本座身死之后,顾家才崛起?”汪印略舒了舒眉眼,这样问道。 自从叶绥坦白了知道未来之事起,两人就会时不时谈起这样的问题。 汪印相信命运掌握在自己书中,但对叶绥所知道的,却不会有什么避忌抗拒,很乐意听到她说起这些事。 只不过,明知道与自己切身相关,却没有什么代入感,就像局外人看某场戏文一样。 已发生的,不一定是本座以后会遇到的。 这会儿听到叶绥这么说,他倒起了几分好奇。 本座身死之后,顾家才崛起……这句话,怎么听着哪里有不对呢? 看来,本座得仔细问问有关顾家的情况了。 此时,在坤宁宫,韦皇后将一封书信移近了烛火,看着它渐渐化作灰烬,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正在为韦皇后按摩着两腿的绿琴姑姑见此,附和着问道:“娘娘,国舅爷是不是说了什么高兴事?” 韦皇后笑了笑,淡淡答道:“嗯。” 的确是喜事。这封信虽然是承恩公府递来的,可是写这封书信的人,却不是她的父兄。 而是……南平顾家! 顾家族长顾崇在信中说:顾家倾全族之力,愿为娘娘尽犬马之劳,愿十八殿下安康顺遂。 老实说,看到这封书信的时候,纵城府深如韦皇后,仍旧吓了一跳。 顾家是世家望族,天然就注定了顾家站在太子身后。如今,顾家前来投靠本宫? 顾家的书信,提到了嫡枝朱砂公子顾珃与邵世善外孙女定亲一事。 这件事,韦皇后早已知道了,却装着不知道。 邵世善当然是她的势力,但顾家定亲之举,她却是抱着观望的态度。 据顾崇所说,早在这个时候,顾家就想投靠她了,只是还没有为立过什么功劳,故不敢贸然投诚。 直到出了汪印对世家动手的事情。 顾崇说,顾家已经被世家、寒门孤立了,形势危急,故恳请娘娘在皇上美言几句,顾家日后定必肝脑涂地,以报娘娘恩德。 韦皇后不由得想起了顾家的上疏。 绝大部分的世家官员都受到了处罚,崔、卢两家在朝中的势力甚至全部被拔起,可是顾家安然无恙。 以韦皇后对永昭帝的了解,在顾家上了这么一纸奏疏之后,定会对顾家刮目相看。 从顾家的行事来看,顾崇是个聪明人。 聪明人吗?甚好,本宫不怕人聪明,最怕的便是人愚蠢了,怎么被坑死的都不知道。 想了想,韦皇后便吩咐道:“替本宫备驾,本宫要去紫宸殿见皇上。” 永昭帝正在翻看着顾家的奏疏,听到韦皇后求见,想着自己有段时间没有去坤宁宫了,当即便准了。 但他没有想到,韦皇后竟然是为太子而来。 只听得韦皇后说道:“皇上,臣妾听闻东宫因世家动荡的事情,颇有起伏。臣妾作为太子母后,不由得心焦。请皇上审慎对待世家望族,免太子忧思。” 永昭帝诧异了,忍不住仔细看着韦皇后,开口道:“听梓童之意,在为太子求势?” 韦皇后处事公正端庄,但极少过问朝中事务,对太子也是如此。 她知道自己的本分,只尽母后的职责,却不会过分亲近,怎么突然就为太子求情了? 韦皇后娇嗔地看了永昭帝一眼,似在责怪永昭帝不相信她,随即点头道: “正是,臣妾是在为太子求势。太子妃乃出自世家望族,太子背后站着世家望族的势力,若是皇上处罚了世家,怕对太子影响不好。” 永昭帝听了,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淡淡说了一句:“对太子影响不好?” 然则,梓童的意思,是说朕应该为太子而退让? 韦皇后叹了一口气,说道:“皇上,事关太子之事,也是皇上家事。总不能让太子惴惴不安,皇上也会减少愁闷,如此后宫也能和乐。皇上说是也不是?” 她顿了顿,继续道:“皇上圣明,自有皇上的考虑。只是臣妾愚昧,斗胆恳请皇上:请皇上为太子留下一二世家势力,免得太子惊惧,免得朝官议论朝官,请皇上应承!” 说罢,她便跪了下来,头低垂着,不再看向永昭帝了。 韦皇后嫁给永昭帝这么多年了,十分清楚该说些什么、怎么说,才会达到自己目的。 她此来紫宸殿,固然要为顾家求情,却更要削弱太子势力。 顾家可以留,其他世家望族却绝对不能留,迁族移宗,一定要进行! #####第一更! 第三百一十二章疯狂 在韦皇后去了紫宸殿的第二天,永昭帝便下旨了。 旨意有令:世家迁族移宗,族老嫡枝三代须迁移至京兆,授予其六品以上的官职,着令吏部主理、户部协理此事,以三年为期,不得有误! 同时,永昭帝还下令:南平顾家处事得当,虽迁族移宗,但可免查户括隐,并特授顾家嫡枝顾璋中书舍人一职,此谕! 永昭帝的旨意,令朝官都沉默了。 到了此时,朝中动荡的局势已十分明朗了。 汪督主与世家望族之争,以世家望族查户括隐、迁族移宗的结果而失败告终。 但是,作为世家望族的顾家,却诡异地不在失败的行列。 顾家不但免去了查户括隐,保留了自身发展的根基,还得到了一个中书舍人的官位,有了进一步繁茂壮大的可能。 皇上不能容忍世家望族的势力,却独独留下了南平顾家。 南平顾家与其他世家的差异,就在于顾家没有参与月华门之事,就在于顾家上了一道奏疏。 说到底,其他世家望族逆了皇上,而顾家顺了皇上。 从皇上的处置中,朝官们渐渐回过味来了,彻底认识到一点: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一时间,谢玠和赵朴等人没有丝毫高兴,随即脸露悲色,心头全是茫然。 他们突然想起了前中书令曲公道。世家这些事,与曲公道之事,其实没有什么差别。——都是顺逆而已。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个道理,作为大安朝的臣子,谢玠他们都懂得。 可是,圣言有云:“帝有常,而臣无定。” 正是因为帝王只能出自一家,才需要朝臣不能出自一家。因为帝王或许有昏庸愚昧时,就需要朝臣匡扶导正,如此国朝才能平稳久远。 可是现在皇上的做法:顺之则留,逆之则诛,这绝非明君之兆啊! 听到了这样的处置,试问谢玠等人怎么能开心高兴?怎么能不面露悲伤呢? 朝中四、五品的官员,或许无法像谢玠这些重臣那样思虑长远,但看到他们主官的反应,也料到不会是什么好事。 他们也不由得戚戚然,心中感叹顾家的好运道。 中书舍人,这可是许多世家望族想尽办法也谋不到的官职,更别说是年轻子弟得到了。 中书舍人是个正五品上的官职,官阶虽然不高,却有草拟诏书的权力,而且能当值中书省、时常面见皇上,实乃一个皇上亲近之职。 如今,顾家才二十余岁的顾璋领了这个官职,皇上对顾家真是看重! 论顾璋的恩宠,大概只稍稍逊色于当年的汪督主了。 不管怎么说,随着永昭帝的下旨,引起朝局震动的世家动态,总算暂时告一段落了。 查户括隐、迁族移宗这两策的具体执行,尚需要漫长的时间,没有两三年是不会结束了。 接下来,吏部、户部等官员自然会非常忙碌,十大道地方也会有动荡起伏,但对朝中官员来说,大局已定。 京兆的朝堂,以后就会渐渐安定下来了。 然而,对于卢、崔这些世家望族来说,却无法接受这个惨败的结果,卢希严和崔鸣石老泪纵横,恨不得以死谢 罪。 “我们错了,应该相信顾敬止的判断,应该早就抽身出来的,错了,错了!”卢希严红着眼眶说道,语气满是悔恨。 他是卢家的族长,是定下卢家走向的人,就是因为他的决策,卢家元气大伤,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过来。 他恨,恨呀! 恨自己为何会如此目光短浅,恨自己促成了月华门之事,也恨当初自己儿子儿媳招惹了汪印 但最恨的,却是顾家。 若不是顾家发起什么世家联盟,儿媳崔氏怎么会如此无礼对待汪印夫人? 如果没有芝云巷那事,或许,就不会有世家种种祸事了。 最为讽刺的是,他们这些世家望族落败了,南平顾家却没有丝毫损失,还一飞冲天成为了皇上的宠臣! 卢希严恨不得一头撞柱,好让时间回到最开始的时候,回到芝云巷之前,不,回到他儿子卢璜还没有安置外室的时候。 崔鸣石呲牙裂目,狠狠道:“是,我们错了!却错在低估汪印,错在没有早一点杀了汪印!若是汪印死了,怎么会有这样的局面?” 各大世家都已经派出暗为了,只等月华门事之后就动手刺杀汪印,谁料到事情竟然骤变? 崔家的奴才被缇事厂救了去,落云巷的追杀,也被缇事厂牢牢瞒住了,待他知道的时候,已经无法进宫阻止了。 只能眼睁睁看着世家受处罚,只能眼睁睁看着世家惨败。 崔鸣石再一次确认了自己的预感:只要与顾家有关的事情,都好不到哪里去! 他绝对无法接受这个结果,哪怕皇上已下旨,他都要某些人付出代价! 听到崔鸣石这么说,卢希严脸色惊变,不可置信道:“崔兄,你……到了现在,你还要对付汪印?别再冲动了!” 国子监流血冲突、月华门请愿,世家想做的事情,哪件会成功呢?不能再傻了! 崔鸣石合了合眼,再睁开时里面一旁猩红,他语气狠厉地说道:“我不光要对付汪印,还要对付顾家!” 顾家乃背后插刀的小人,绝不能放过! 听到崔鸣石说对付顾家,卢希严眸光闪了闪,再也无法压抑心中的滔天恨意。 比起敌人的打击,同盟伙伴的插刀才更不能容忍。 顾家,卢希严极恨啊! 最后,卢希严开口道:“说罢,崔兄,到底怎么对付这两者?” 世家望族已失势力,断不能失去尊严声望,濒死疯狂一扑,也在所不惜! 第三百一十三章刺杀 叶绥发现府中气氛变得沉肃了,特别是斯来院的气氛,就好像绷紧了一样。 这种气氛,她有印象。 当初在趋云峰,就是这么一种气氛。 那时,所有人的都戒备起来了,暗处不知隐匿着多少护卫力量,编织成了一张结实的守护大网,牢牢阻挡外来的伤害。 那时候,是因为有人欲行刺大人。 如今,还是同样的情况吗? 她想起了朝中的局势,除了顾家之外,世家望族可谓一败涂地,难道是这些世家有什么动作? 听了她的询问,汪印点点头,淡淡道:“没错,世家濒死而扑。” 这一两天,向来平静的汪府突然多了许多窥视和刺探,并且不避讳府中守卫。 这些人如此大刺刺行事,原本汪印以为这些人最多就是窥探而已,不想这些人竟丧心病狂,直接冲进了府中,还伤了好几名守卫。 这引起了汪印的警觉,立刻在斯来院加派了守卫人手。 斯来院作为汪府的中心,原本就守卫重重,杀手绝难冲进来。 但一想到院中的叶绥,他便不能掉以轻心,面对那些疯狂的人,作再森严的准备也不为过。 这事,汪印本来就没想瞒着叶绥,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叶绥便敏锐地察觉到了。 听明白了前因,叶绥蹙了蹙眉头,问道:“大人,来者的确是世家望族的人?” 世家望族已到这种田地了,还欲行刺大人?世家望族是不是被打坏了脑子,怎么会做这等愚蠢疯狂之事? “没错,的确就是来自世家。”汪印答道,他对此同样感到奇怪。 在察觉有人窥探之后,府中守卫不动声色缀在这些人身后,追踪到他们最后消失在世家那一片区域。 就凭此,守卫只是猜测他们来自世家的暗卫,但缇骑却在卢璜等人身上闻到了府中的追魂香。 到了这一步,,便能确定了。 同作为手握权势的人,汪印倒是很能理解这些人的做法。 事情既然已经坏到不能再坏了,不若奋起拼搏一把,如此倒能挽回世家的一点尊严。 只是,汪印实在没有什么兴趣再与他们周旋了,在追踪到这些人之后,便直接下令将他们杀了。 想要刺杀本座?得有这个本事! 叶绥沉吟良久,这么说道:“既然如此,大人就受伤一次吧,好让他们如愿。” “哦?”汪印轻抚着茶杯,回了一个字。 叶绥笑了笑,执起茶壶为汪印续了茶水,才道:“大人先前就说过,万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况世家如此疯狂,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再者,如今世家势力已成定局,却还有顾家这个漏网之鱼。大人受伤,可以误导视线,隐藏缇事厂势力。” 汪印狭长的眉眼半眯起来,俊美的脸容带着一丝笑意,补充道:“其三,本座受伤,可以让皇上知道世家凶猛,令换上心生愧疚,而不是忌惮本座……是也不是?” 叶绥连连点头,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大人说得正是!如此,就委屈大人受伤一次?” 汪印轻轻呷了一口茶,随即点了点头。 本座受伤倒也可以,就当满足世家的执念了。 至于怎么个受伤法,本座还得好好想一想。 紫宸殿中灯火通明,九龙缠珠香炉好正袅袅吐着龙涎香,馥郁的香气四处弥漫,让人心里不由自主地放松。 永昭帝一手轻轻拍着膝盖,嘴里哼着不成调的韵律,看得出心情十分欢畅。 永昭帝此刻的心情的确很好。 朝中的局势,正如他希望的那样进展,势力庞大的世家望族已不足为患,而且,他还意外发现了顾家这根好苗子。 顾家……忠心而识时务,这样的人和家族,朕不介意用一用。 至于能不能重用,就要看顾家以后的表现了。 随即,永昭帝的笑容顿了顿。——他想起了韦皇后说的话语。 背后没有了世家势力,太子会惴惴不安? 朕的太子还没有想明白,朝中势力并不是一个储君能肖想的。世家势力没有了也好,如此太子便能明白不能依靠旁力,或许能有几分长进。 至于别的…… 永昭帝翻出了先前世家望族递上来的奏疏,洋洋洒洒几页的奏疏,其实都只说了一件事:缇事厂势力太大,汪印势力太大! 永昭帝的目光,落在了其中一句话上“缇骑只知有督主,不知有皇上!汪印必成大患!” 永昭帝瞳孔微微一缩,这句话可真是诛心。 缇事厂是朕的缇事厂,汪印执掌了十几年。难道缇骑真的是只知汪印,不知有朕? 永昭帝下意识皱了皱眉,脸上的法令纹成了一个深刻的八字。 汪印的势力…… 就在这个时候,内侍副首领房保匆匆走了起来,喘着气禀道:“禀皇上,缇骑有急报!道……道汪督主受伤了!” 永昭帝腾地站了起来,不可置信地问道:“什么?汪印受伤了?” 汪印是缇事厂督主,身边环绕着缇骑,自己又有那样的身手,谁能伤得了汪印?又是谁伤的汪印? 房保听了,忙回道:“回皇上,据缇骑所禀,刺杀汪督主的……乃……乃来自世家望族的暗卫!” 什么,来自世家的暗卫? 房保继续禀道:“皇上,那几个暗卫已经自裁了,但缇骑在崔家族老那里发现了独有的追魂香。现如今,崔家族老也服毒自尽了。” 永昭帝不再询问了,他缓缓坐了下来,脸上喜怒莫辨。 良久,他才问道:“汪印伤得如何?” #####第一更! 第三百一十四章进退之间 汪印受了伤,却只是被刺伤了左臂,伤得并不重。 第二天一早,他便应召进宫了。 只是,他的左臂上缠着纱布,其上还有点点血迹,看起来异常刺目。 受了伤的汪督主,垂下了左臂,和往日相比少了几分淡漠,却多了一丝柔弱。 尤其是他身边跟着的几名缇骑个个神情凝重,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让所有见到汪印的人都脑补出其曾经历过什么。 看来,汪督主所经历的刺杀必定十分危急,不然督主大人和缇骑不会是这个状态。 当永昭帝看到汪印身上那一丝柔弱气息的时候,也不禁愣了愣。 汪印是淡漠的,是强大的,有千军万马之中一骑独往的凛冽气势,却独独不会示弱退败。 原来他错了,汪印这样的人,竟然也会柔弱? 他从来没有见过汪印这般模样,想到自己昨晚还在疑心汪印受伤是真是假,心里不禁有些复杂,语气便柔和了下来:“爱卿,你没有大碍吧?来人,立刻宣太医进殿!” 汪印脸上露出了一丝感激:“皇上,臣没有大碍,劳皇上费心了。” “——只是,崔鸣石服毒身亡,臣不能从他口中得知更多了。”他继续道。 事实上,崔鸣石临死之前,曾经有过招供。 他说鼓动世家联合、国子监流血、窥探刺杀这些事,都是南平顾家的顾敬止在背后出的主意,说罢便口吐鲜血而死,死不瞑目。 有言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不过汪印认为这话不适合用在崔鸣石身上。 顾家鼓动世家联合起来,他或许会相信,但国子监流血和刺杀,就不相信了。 无他,顾家既然有提前离开京兆、同意上疏的眼光,就不会出刺杀这么愚蠢的主意。 这多半是崔鸣石死前的攀咬,意图将顾家拉下水罢了。 汪印略思片刻,便决定将崔鸣石的话语瞒下来。 世家攀咬顾家,只会更加突显顾家孤立的位置,等于将顾家往皇上身边推一步了。 利人损己的事情,汪印怎么能做? “皇上,此次是臣大意了,没有想到崔家竟然如此疯狂。臣担心,这次是崔家,那么下次……”汪印止住了话语,只是抚了抚左臂。 为了查户括隐和迁族移宗这两策,他付出了那么多心力,往此事上加多少分量都不为过。 再者,小姑娘说得对,万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本座要世家望族再也翻不了身! 永昭帝沉吟良久,最后目光落在了汪印不自然垂着的左臂上,开口道:“此事,朕知道了。” 若汪印在别的受伤也就罢了,偏偏是在这个时候…… 朕已下旨对世家动手了,世家却疯狂刺杀汪印,究竟是极为仇恨汪印呢?还是对朕的旨意不满? 不管答案是什么,朕都绝对不会容忍世家这等行为! 汪印受伤一事,很快就传了出去,自然令朝廷上下震惊。 尽管汪印受伤不重,但受伤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个信号,提醒着朝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世家望族竟然如此丧心病狂?那还得了?! 于是,谢玠和赵朴等重臣再次上疏,奏请一定要将查户括隐和迁族移宗执行到底。 为此,他们奏请在大安十大道成立专门的督察小组,以户部、御史台和光禄寺为首,联合州府户曹来执行这件事,同时巡守十大道户丁田地,以加紧这两策的推进。 他们的奏疏,自然被永昭帝接纳了,这就意味着世家望族在这两策上几乎没有漏洞可钻了。 朝中其他官员虽然没有像这两个人那样上疏,却对汪印的看法渐渐改观 。 尤其是寒门官员和寒门士子,在想起汪印的时候心情特别复杂。 汪印对付世家望族之举,为寒门挣得了发展的机遇,到了最后,寒门没有受到多少损伤,反而汪督主……面临世家疯狂反扑、还受了伤。 听说,汪督主府中死了不少侍卫;听说,汪督主夫人因此事担惊受怕;听说,汪督主左臂其实伤得很严重,只是不便透露罢了…… 曾应邀前去汪府作客的那些寒门夫人听了,不由得对各自相公说道:“连缇事厂督主都受了伤,可见世家势力有多么恐怖了,幸好有督主大人在前面挡着,不然……” 寒门官员听了自己夫人的话语,心头涌上百般滋味。 是啊,世家望族势力有多重,作为寒门官员自己最清楚,不然寒门不会一直被牢牢压着,从来没有翻身的机会。 直到汪督主上疏,寒门势力才得以翻身。 寒门得了天大的好处,可是汪督主呢?寒门官员们暂时看不到汪督主得了什么好处,却看到汪督主受伤了。 不管是为人为官,总得知恩图报才是…… 于是,督主夫人叶绥接连接到许多慰问礼和拜访帖子。其中,绝大部分就来自寒门势力。 寒门势力明面上不能与汪印联合,但京兆夫人之间相互往来是很正常的嘛。他们通过各自的夫人,表达了对汪督主的慰问和亲近。 以缇事厂的威势,没有人敢来查探汪府的礼单宾客,此事自没引起多少瞩目。 斯来院内,叶绥吩咐赵三娘、佩青等人将这些礼品入库,边朝汪印说道;“寒门官员虽一直屈居在世家官员之下,底蕴却是不薄。” 各家夫人送来的礼品中,有贵重的古董文玩,也有时兴的珠宝首饰,也不乏土地田锲之类的,可见寒门官员在钱财、人才方面的积累不少。 而这两者,是寒门势力发展壮大的基础。 汪印对这些礼品并不在意,淡淡道;“寒门与世家相比,缺的只是时间而已。” 孰不知,现在的世家便是以往的寒门? 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朝局势力更迭便是如此。 叶绥点了点头,随后放下了礼单,说道:“大人,不知您可有空,可以陪我做一件事吗?” #####第二更! 第三百一十五章始与终 叶绥站在一个小小的坟包之前,神情凝哀地插好三柱清香,而后用丝帕仔细缓慢地拭擦着墓碑。 墓碑很简单,上面刻着“羡初之墓”这几个字。 小小的坟包、简单的墓碑,时日长了之后,这里的痕迹便会消散,没有人知道这坟主是什么身份、经历过什么。 不,不用时日长久,现在就没有多少人知道里面埋着谁。 里面的是羡初,上一世陪伴了她一辈子的羡初,这一生刚刚找到便在她怀里身殒的羡初。 此刻站在这里,叶绥脑中想起了羡初的点点滴滴。 刚刚逃亡至南平城、形容枯槁得如老妪的羡初;跟在她身边、处事游刃有余的羡初;最后陪着她悠闲坐着,翻看着各家寿礼的羡初…… 她所记得的,都是前一世的羡初。 至于在她怀里死去的羡初,却意外的印象模糊了,只记得是一张年轻的脸,苍白而布满血污…… 自羡初下葬之后,这还是叶绥第一次来到其坟前。 “羡初,我说过,定要为你讨回公道的……”叶绥声音呜咽,眼眶渐渐泛红了。 世家望族势力重创,尤其是崔、卢这两家,可谓倾颓了。 她做到了,让崔氏付出了代价,为羡初讨回了公道。 ——可是羡初被埋在了这里,她怎么都见不到了! 汪印安静地立在坟前,他今日没有穿鸣蛇服,而是穿着一袭滚边黑袍,只在腰间悬了一块白玉,整个人显得更为凛冽。 听到叶绥的呜咽,他忍不住上前几步,伸手揽住了她的肩膀,出言安慰道:“她泉下有知,必不愿看见你这样,莫要伤心。” 这会儿,汪印略有些庆幸自己陪着小姑娘来上坟了。不然小姑娘这么伤心,如何是好? 小姑娘的哭声,似乎能透到他心里,让他的心都揪紧了,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 他实在不愿意看到小姑娘伤心难过…… 他揽住了叶绥的肩头,小心而笨拙地轻拍起来,就像在哄宠着一个小婴儿一样。 偏偏他神色凛冽,与轻柔的动作实在不符,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一下一下的轻拍,带着他无法言语的心疼安慰,传到了叶绥心里,让她奇异地感受到安宁与熨帖。 不知为何,她的泪水却更汹涌了。 她仰首看着汪印,任由泪水滑落,喃喃道:“大人,我好难过……” 仿佛小孩子有了依靠一样,可以将心中的悲痛毫无保留地发泄出来。无须掩藏,无须躲避,只肆意哭着便是了。 汪印身子一僵,就像被什么击中似的,浑身都有种酥麻的感觉,就连细长的眉眼都有些发直。 他下意识伸出手去,缓缓拭去她眼角的泪珠。 泪珠滚烫,沾上他手指的时候,那种酥麻的感觉更甚,还伴随着滚烫炽热,让他的心都热了起来。 “莫哭,莫哭。”他低低说道,不住重复着这两个字。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目光有丝茫然疑惑,然后将手指移到嘴边,伸出舌头舔了舔。 咸咸的,热热的,小姑娘的眼泪是这种滋味…… 叶绥瞪大了眼睛,呆愣地看着汪印,泪珠凝在了睫毛上,将坠未坠。 大人,大人在做什么? 大人手指白皙修长,唇色红艳饱满,一白一红带着强烈的视觉冲击。 更重要的是,大人艳红的唇上还有一点水光,这……这是她的眼泪! 这时,汪印许是发现唇上还有些水珠,不自觉地伸舌舔了舔,随后看向了呆愣的叶绥。 他的目光竟然带着一丝无辜茫然,似乎在问:本座怎么了? 轰! 叶绥觉得心都炸裂开来了,脸上顿时一片嫣红,讷讷着说不出话来。 她猛地低下了头,不敢再看向汪印,刚才的画面却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修长白皙的手指,艳红饱满的唇色,还有唇上那一点水光…… 叶绥用力摇了摇头,试图将这画面甩开去,也将眼里的泪珠甩开去了。 经了这一点小插曲,叶绥心底的难过竟奇异被抚平了。 当她再看向羡初墓碑的时候,眼里已是一片平静了,嘴角还含着一丝坚毅。 她以后仍会想起羡初,仍旧会为羡初难过,却更要笑着,连带羡初那一份活下去,活得舒畅自在! 只有经历过死的人,才会知道生之可贵,才会更加珍惜活着的每一刻。 叶绥看着纸钱香灰在风中飘散,往远方渐远,直到再也看不见,而后朝着墓碑轻轻点头。 羡初,你放心,我会好好的,定会好好的! 如同来时一样,汪印守在了叶绥身侧。 临上马车的时候,汪印却回头朝那小小的坟包看了一眼。 他没有见过这个名为羡初的妇人,不知道她是一个怎样的人,却知道她的死为国朝带来了怎样的影响。 世家势力最终倾颓,当然不是因为一个妇人,但追始溯源,这一切的开端就是因为这个妇人之死。 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个妇人,更没有多少人会在意这个妇人的生死,但她的确存在,并且对国朝影响深远。 这个妇人,名为羡初。 喜而希得,富而有余,为之羡;从今始也,重新舒也,为之初。 因她始,及她终,如此也好,扰攘纷争的世家望势力终于是败了。 马车带着汪印与叶绥离开了这里,那一个小小的坟包越来越远,最后会随着时日消散,此刻却被人铭记。 后来,查户括隐和迁族移宗这两事被合在了一起,载入了大安的史册,史称“己酉之变”。 己酉之变后,家豪强的势力逐渐被削弱,最终被完全瓦解。 与此同时,寒门庶族则是逐步崛起,成为了国朝不可忽视的势力。 这都是后来的事了,而此时,在永昭十九年夏,缇事厂才是国朝罪不可忽视的势力。 朝中各派都纷纷交好汪印、意图拉拢缇事厂的势力,因此,叶绥接到了两张极具分量的帖子。 #####第一更!在羡初坟前发狗粮,总觉得哪里不对,还是怪厂公太会撩了,天然撩! 第三百一十六章不动 叶绥接到的两张帖子,一是来自元康公主的,一是来自五皇子妃齐氏的。 这可真是沉甸甸、难以忽视的帖子。 元康公主的背后,是韦皇后和十八皇子,代表着一国之母的势力。 五皇子妃齐氏这里,当然就代表着五皇子和徽妃,是来自年长皇子的势力。 这两股势力,没有人会忽视,能得这元康公主和五皇子妃这两人亲自下帖,这是极大的厚重恩德,基本都会感激万分地接下来。 但这不包括叶绥。 叶绥的背后,乃缇事厂和汪督主,若论势力之大重,朝中谁敢与之比肩? 且看此时此刻,就连韦皇后和五皇子都要前来拉拢。 当然,就算没有缇事厂的势力,活了两辈子的她也不会畏惧。 前世姐姐的惨死,与韦皇后一系势力脱不了干系,这个潜在的仇人,她怎么会亲近呢? 至于五皇子……早早就失败了的势力,她同样没有兴趣踏上这艘船,免得被拖累溺亡。 说白了,这两张重量级的帖子,她都不打算接下。 汪印十分支持叶绥的决定,点头赞同道:“这两个帖子,接不得。” 缇事厂势重并不是一天两天了,之前不管是韦皇后还是五皇子,都不敢给汪府下帖子。 无他,缇事厂是属于皇上的势力,他们胆敢拉拢皇上的势力,岂不是活腻了吗? 他们非但不敢拉拢,还想尽办法自避嫌疑,免得引起皇上猜疑不喜。 是以,亲近汪府和缇事厂,对他们来说没有半点好处,反而会惹得一身腥。 韦皇后和五皇子都是聪明审慎的人,哪里会不知道利害?可是这会儿却来了两张帖子…… 叶绥笑了笑,道:“看来,是我之前在府中设宴的举动,让他们看到了另外的路径。” 以往大人孤身一人,就算韦皇后和五皇子想拉拢,都不得其门而入。 现在就不同了,她嫁给了大人,成为了汪府的夫人,最容易攀上交情了。 更何况,还有寒门夫人赴宴的先例在,让人看到了实现的希望。 “不止如此……还因太子目前的处境,才让他们起了拉拢势力的心思。”汪印这样说道,对朝局洞若观火。 若太子地位稳固,纵给韦皇后和五皇子十个胆子,也不敢这么做。 可是现在,皇上铲除了世家望族的势力,就连太子妃娘家卫家也不能幸免,这就等于皇上将太子的倚仗拔除了一半。 若皇上真的疼爱太子,又怎么会这么做? 若太子地位真的稳当,太子又怎么会终日忧惧? 静默了片刻,汪印笑了起来,淡淡道:“皇上春秋鼎盛,他们太心急了。” 一心急,就容易出错。 太子做了十七的太子,时日久长,没有耐心还可以说得过去。 但是韦皇后,十八皇子才四岁,连序齿之龄都没到,能不能成年尚且说不准,何必这么心急呢? 至于五皇子,虽然已经成年,背后还有勋贵之家的支持,可是他运道着实不好,前面有一个年长太子,后面还有那么多年幼的皇弟。 算来算去,这个太子之位都很难落到五皇子头上。 汪印实在不能理解现在这些人上跳下窜是为了什么。 况且皇上并非年迈昏庸之人,有了缇骑作为耳目,自是对这一切都了如指掌。 唔,作为缇事厂督主,他当然不会瞒下这两张帖子的事情。 汪印一下一下啄着桌面,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小姑娘,你所知的,皇上在哪一年……” 他指了指天上,没有说出那两个会令举国震动的字。 叶绥半眯着眼,说道:“在永昭三十九年,距今还有二十年。” 永昭帝在位时间太长了,将近四十年的时间,有几个帝王能在位这么久? 这四十年的时间,大安朝从上而下深深地打上了永昭帝的烙印,直到太宁五年,太宁帝尚无法完全消弭永昭帝的影响。 不过缇事厂,却早就不在了的。 到了她寿辰之时,已没有多少人记得这个可怖震慑的存在了。 汪印细长的眉眼合上了,俊美的脸容半掩在烛火里,看起来有种飘渺感,似不存在人间一样。 叶绥突然心里一慌,生怕他就此消失不见,忍不住伸手往前,想握住他…… 她的手在一半时停住了,随即缩了回来,最终只是嘴唇翕动,连话都没有说。 汪印双目仍旧闭着,并没有看见叶绥的动作。 良久,他才睁开眼,眼中带着凛冽寒芒,说道:“小姑娘,你再与本座说说后来的事情吧,就从永昭十九年说起好了……” 烛光映衬着他们的身影,叶绥细小的声音响了起来,气氛是说不出的温馨柔和。 然而在东宫府邸内,气氛却是严肃紧张,随着“咣当 ”“噼啪”的摔碰声响起,空气中弥漫着暴戾与惊恐,让在东宫侍候的内侍瑟缩不已。 太子郑重呲牙裂目,狠狠将桌上的书本古玩一把扫在了地上。 纵如此,他犹不解气,在这些奏疏上跳着踩踏了数下,才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太子妃齐氏立在殿中,看着郑重疯狂的发泄,忍不住蹙着眉头,最后上前规劝道:“殿下请息怒,事已至此,我们只能安静蛰伏,等待这风波过去……” 郑重猛地看向她,双目赤红:“冷静?!皇后和五皇子府已去拉拢汪印了,万一缇事厂倾向他们,本殿怎么办?本殿还怎么冷静?” 他说罢,冲向了一旁的博古架,狠狠地踢了几脚,直到博古架摇摇欲坠,他才停下来。 “殿下,缇事厂不可能倾向他们,缇事厂是皇上的势力……”卫士这样苦心规劝道。 太子颓然地倒在地上,眼中的暴戾褪去,面上却是一盘苦涩:“是啊,缇事厂是父皇的势力。可是父皇却不喜欢本殿了……” 郑重一直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活着,绝大部分的时间都用来揣测永昭帝的心绪喜怒。 虽然他不擅测帝心,却对永昭帝的心绪掌握得精准不已。 光是鉴颜辨色这一点上来说的话,他比汪印还猜测得准确。 虽然永昭帝没有什么举动,也没有什么话语,但从永昭帝看向自己的眼神中,郑重无比确定,里面有失望和不喜的情绪。 意识到这一点,郑重心里惊恐不已,就像洪水没顶似的,他感觉自己快要溺死了。 他无法挥去这种惊恐,只得通过摔东西来发泄,纵然如此,他仍旧日夜不安。 从古至今,太子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登基为帝,掌握天下至权; 一是被废被黜,然后幽居身死。 郑重哆嗦了一下,寒意从背后升起,他不要有第二个下场,绝不能有! 卫氏急忙上前,安慰道:“殿下,不会的,不会的,殿下是皇上选定的太子,皇上怎么会不喜欢殿下呢?” 她虽然这么说着,心里却没有什么底气,目光便有些闪烁。 郑重一把推开她,目光藏着怒火,恶狠狠道:“滚开,都怪你!什么世家望族,将本殿拖进泥沼里面了!哼!” 卫氏一下子倒在地上,手肘被擦伤了,痛得她忍不住惊叫出声。 可是手肘上的痛,却不及她心中锥心之痛。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郑重,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喃喃道:“殿下,您怎么能……怎么能这么说……” 她的娘家卫氏一族,若不是为了殿下筹谋,何至会落到如今的境地? 哪怕卫家现在颓败了,她的父兄仍旧殚精竭虑,想尽一切办法为殿下铺势。 昨日,父亲才给殿下送来书信,请殿下冷静对待,只要牢牢靠着皇上,殿下地位便可无忧。 卫家,会竭尽所能为殿下拉拢势力的…… 可是,殿下如今竟然会这样想?还将她推搡倒地? 世家望族得势的时候,殿下不止一次感叹过幸好当时父皇指婚世家,才得到这么多的支持和势力。 如今世家落败了,正是需要殿下扶持市恩的时候,殿下竟然嫌弃责怪她了? 见高拜见低踩,殿下身为国朝储君,怎么能这样? 想到自己娘家艰难的处境,想到东宫暗淡的前程,卫氏再也忍不住,“嘤嘤”地哭了起来。 郑重嫌弃地看了她一眼,冷哼了一声“晦气”,便一甩袖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太子妃寝殿,宿在了太子良娣周氏那里。 一番云雨过后,周氏娇喘着,汗津津的螓首抵在了郑重胸膛,像餍足的猫儿一样。 “殿下,妾身今日收到一封书信,十分特别。”周氏娇笑道,眯起了一双狐眼。 “哦?什么书信?”郑重声音低沉,还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着。 周氏微微坐起身,伸出玉臂从床头妆匣子拿出了一封书信。 她将书信递给郑重,边说道:“这封书信,是从千绝峰顶慈云庵送来的……殿下知道慈云庵吧?” 郑重略思片刻,随即目光一凝,猛地坐了起来。 慈云庵,前不久他的三皇妹才被押送去那里,怎么会有书信从那里送来呢? 他飞快地打开了这封信,仔细地看了起来,随即他一把揽过周氏,“哈哈”大笑了起来。 三皇妹果然曾是最受父皇疼爱的人,难怪会想出这样的计谋! 此计甚好,此计甚好,本殿终于可以稍稍松一口气了。 任它韦皇后和五皇子府去拉拢汪印,本殿再也不怕了! 第三百一十七章消暑 缇事厂耳目遍布京兆,但对各家的闺阁之事没什么兴趣,东宫寝殿的起伏波澜,他们自然没有关注。 因此,并不知道千绝峰慈云庵有书信送抵东宫的事情。 谁能料得,人迹罕至的千绝峰顶,从来没有人能出来的慈云庵,还能递得出书信呢? 那么,就更没料得到,太子会因这书信而放松大笑了。 太子口中的计谋,此时的汪印当然不知道,他正在斯来院养伤呢。 当初设计受伤时,汪印就想过受伤会诸多不便,遂故意往轻伤那里靠去。 休养了数日,他的左臂虽然还裹着纱布,行动却是自如了。 到了现在,户部、御史台和光禄寺的官员纷纷奔向各道,世家望族之事已淡出他视线了。 他最近十分空闲,留在斯来院的时间也多了。 这一日,汪印看着翻看着府中账薄的叶绥,忽而开口问道;“小姑娘,可有兴趣陪本座去万映楼消暑?” 夏日暑热,汪府中当然有完备消暑设施,那铺陈在地下的一条条管道,已由冬天的地龙变成了如今的冷水,凉意从地下渗透出来,让人浑身透凉舒适。 汪印还命人将揖春榭改造了一番,将池水抽上揖春榭,从四周飘洒下来,形成了独特的雨幕,既可以消暑,又可以欣赏美景。 叶绥最喜欢待在揖春榭了,这里让她感到无比自在舒适,仅次于剡溪茶庄那个角落了。 这会儿听到汪印说起万映楼,她好奇地眨了眨眼,重复道:“万映楼?” 万映楼她当然知道的,京兆最出名的酒楼之一。 许多朝廷重臣都喜欢在这里宴客,却甚少听说有夫人姑娘去万映楼。 而且,府中都已这样舒服了,万映楼是什么独特的消暑去处吗? 汪印笑了起来,脸容少了淡漠,答道:“当然!万映楼精绝奇巧,揖春榭的雨幕,本座还是从万映楼学来的。” 顿了顿,汪印目光突然变得晶亮,喉结都滚了滚:“万映楼的酒很好喝,和西施坊的豆干最为相配!” “……”叶绥无语了。 她之前怎么就没有发现,大人在说起吃食的时候会两眼放光呢? 还是,万映楼的美酒和西施坊的豆干真那么好吃? 这般想着,叶绥不由得对万映楼充满了好奇,兴致勃勃道:“大人,我很有兴趣陪着大人!我们这就出发吧!” 汪印笑了笑,目光里满是温柔。 到底还是个小姑娘,说到出去玩的时候,小姑娘的表现便与年龄相符了。 毕竟,小姑娘才十六岁啊。 本座十六岁的时候,在做什么呢? 唔,本座应该是在雁西卫浴血拼杀了。 万映楼什么时候都不会少了人,当汪印携叶绥来到这里的时候,很是引起了一阵轰动。 一楼这里坐着许多寒门官员,在见到汪印和叶绥时,他们都下意识站了起来,恭敬地弯腰行礼。 汪印只是淡淡点了点头,并没有说什么话,便领着叶绥往楼上走去了。 万映楼的掌柜,是一个身材极为圆润的小老头,留着一缕山羊胡子,眼睛极小极小,稍眯起来就连成了一条缝。 小老头脸上堆满了笑意,热情而恭敬地说道:“奴才见过督主大人、见过督主夫人,请随奴才来。” 说罢,他便弯腰相迎,领着叶绥与汪印穿过了一扇镂空的雕花门。 穿过了这扇门之后,叶绥顿觉眼前一亮,原来万映楼里面别有洞天。 只见一道水帘从高处倾斜下来,溅出了细微的水花,有一股扑面而来的清凉,在这炎热的夏日里,让人觉得舒服无比。 以水帘为中心,错落有致地摆着一圈白玉椅子,显然是让人坐在这里欣赏美景的。 玉有德,故夏凉冬温,这些白玉椅子可是个大手笔。她伸手一触碰到这些白玉椅子,便觉得阵阵凉爽。 更别说,坐在白玉椅子这里,才发现白玉椅子是会缓慢转动。 可谓一动一景,透过水帘蒸腾的雾气,可以看见亭立的荷花,耳边还能听着丝竹之乐,这一切如梦似幻,恍若置身仙境里。 这个时候,哪里还想得起炎热暑气? 只会沉醉于此,慨叹山中不知日了。 叶绥捻起手边冰镇过的瓜果,满足地喟叹道:“万映楼果然精绝奇巧!大人诚不欺我也!” 嗯,这里太舒服了,只比她的剡溪茶庄和揖春榭差查一点,一点点而已。 叶绥四顾看了看,发现这里除了侍候的仆从之外,就只有大人和她两个客人了。 是万映楼其他宾客畏于大人的威势,不敢靠近这里? 还是万映楼有心安排,特意为大人留着这里? 汪印为叶绥递上瓜果,笑道:“这里本就是东家私地,极少接待客人。” 这里没有客人才是正常的,但凡能来到这里消暑的客人,都不喜身边还有旁的人,更别说是喧闹混杂的一群人了。 听他这么说,叶绥便好奇地问道:“大人,万映楼的东家是谁?” 她活了两辈子,都不知道万映楼东家是谁,当然也从未刻意查探过。 大人消息太灵通,基本没有什么能瞒住他的,肯定知道东家是谁吧? 汪印的确知道是谁,便淡淡回道:“这儿的东家,正是长公主殿下!” !!!长公主殿下? 叶绥知道,像万映楼这种日进斗金的地方,东家当然不会是普通人,却怎么也想不到,竟然会是长公主殿下! 这……这……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她惊诧的反应,让汪印闷声笑了出来,这样的小姑娘,本座当真是喜欢得紧。 笑罢之后,他徐徐开口道:“国朝没有避喧听政的制度,特别是皇家子弟,都要留在京兆,偏偏长公主最畏热,每年夏天便十分难受……” “这万映楼,还是长公主年轻的时候,驸马特意为她建造的。驸马齐适之是个趣人,这儿的一切他都没有假手他人,全都他自己设计监工的……” 汪印清冷的嗓音听在叶绥耳中,有说不出的舒服,而听着这么有情意的故事,仿佛让人也觉得幸福了。 叶绥依靠着白玉椅子,听着水帘“淙淙”的声音,内心柔软而平静。 偷得浮生半日闲,当如是啊! 叶绥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离开万映楼,一场突如其来的遭遇,让她的好心情消失殆尽。 #####第一更! 第三百一十八章恶毒 离开万映楼之后,叶绥原本是想去布珠巷剡溪茶庄一趟。 不料,她刚刚踏出万映楼,就听到了一阵尖锐凄厉的咒骂。 “你这个没用的男人,连行房都做不到,还有什么用?你这个没用的死东西,跟那些阉人有什么差别,为什么还不去死!为什么还不去死!”一个中年妇人扭着一个男子的耳朵,高声大骂着。 这个男子,身材矮小,形容猥琐,似乎怕极了这妇人,正在不断求饶。 这两人的身边,已围了不少人,正在不断地指指点点,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不管是在什么时候,不管在哪里,总有许多人喜欢凑热闹围观八卦。 那妇人洋洋得意地抬起头,似在因自己备受瞩目而骄傲不已,她环顾了四周,最后目光竟然落在了叶绥身上。 她嘴里仍旧大声骂骂咧咧:“没用的男人,废人一个!老娘嫁给你,真是前世作孽了!害得老娘守一辈子活寡,你这个废人,废人!” 正欲走开的叶绥止住了脚步,神色渐渐冷了下来,目光犹如寒刃一般刮向这个妇人。 她对旁人的恶意向来敏锐,这个妇人眼中的讥诮讽刺,她绝不会看错。 这个妇人的咒骂,是冲着她而来的! “跟阉人一样,废人!废人!为什么不早点去死!”这妇人毫不躲避叶绥的目光,甚至还恶意翘起了唇角,嘴里骂声不断。 阉人,废人,没用…… 这妇人骂来骂去都是这些内容,还生怕别人听不到,声音越来越响。 叶绥的神色更冷了。 不,这不是冲着她而来的,是冲着大人而来的! 这是对大人最恶毒的谩骂,是最伤人的攻击,一字一句都足以诛心。 大人……大人听了,会怎么样? 有那么一瞬间,叶绥几乎不忍看向汪印,但终究但是抵挡不住担忧,目光看向了身侧。 大人安静地看着,神情依旧极淡极淡,眼里什么都没有。 ——谢天谢地,大人和往常一样,心绪没有丝毫起伏。 她将目光转向了那个妇人,恨不得立刻冲上前去甩其几巴掌,可是她死死忍住了。 众目睽睽之下,她是督主夫人,何必冲动给旁人留下谈笑说资? 她若真出手教训了这妇人,怕正好合了某些人的意思,会为大人带来更多肮脏的污水。 应对此事的最好办法,便是处之泰然,将这一切当做不存在。 某些恶毒小人,腌臜心思,她何须在意? 她不想理会这场闹剧,可是那个妇人却没有放过她,反而直接冲着她喊道:“奴婢认出来了,您……您是督主夫人是不是?夫人您一定能理解我的痛苦,是不是?” 她大声哭嚎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道:“夫人,我们心里都苦啊!都嫁给了没用的男人,都要守一辈子活寡!奴婢是有苦无处申啊!这样的男人,还有什么用呢?! 一头骡子都比他好了!” 听到这妇人的话语,围观的人群倒抽了一口冷气,有些机警的人,则是一溜烟儿跑远了。 其余的人,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里还站着汪督主及其夫人。 汪督主……是国朝第一大宦官呀! 宦官,自然不能行夫妻之事,那么废人、阉人…… 天啊! 这个妇人是不是吃了雄心豹子胆?她这么说,分明是意有所指,就是在谩骂讽刺督主大人! 为官的人顿时觉得脖子一凉,瞬间就没有了看好戏的意思,一个个拔腿飞一般往远处跑去,就好像背后有恶鬼追杀似的。 恶鬼是虚幻的,缇事厂却是真真正正恐怖的呀! 他们可不像那个妇人一样嫌命长,不跑等什么时候呢? 这妇人没有想到,围观的人会一下子就跑光了,就好像被扼住喉咙似的,所有的话语都被堵住了。 叶绥死死压下心中的怒火和杀意,脸上看起来却春风和煦,她朝妇人走近了几步,笑眯眯地说道:“说吧,怎么不继续说下去?本夫人还想听呢。” 她学着汪督主往日的样子,轻飘飘地看了夫人一眼,就像看着路边的尘埃一样。 她曾历过千般苦难,素来不会歧视穷苦愁苦,反而觉得这是人生积累,是人生臻善的养分。 但这一刻,她对这个贫困的夫人和猥琐的男子,真是恨极,连杀了他们的心都有。 她不知道这两个人是受谁指使,也不知道这两个人为何会有这个胆子,就冲着这妇人说的话语,她也饶不了这两个人! 她又往前走了一步,吓得这妇人猛地往后退,一个趔趄就摔倒在地上了,嘴唇哆嗦着,惊恐地说道:“你……你……” 叶绥居高临下地看着这妇人,仍旧笑眯眯的,却通身散发着压迫寒意。 “这就怕了?你的苦,本夫人是体会不到了。不过,你既然这么苦,这么缺男人,那么本夫人就帮你一把吧。来人,将这个妇人送到——” 她顿了顿,冷冷出声:“送到御马坊!让她以后都不用受这样的苦!” 她无须知道这两人背后的人是谁,也懒得知道是谁,对大人有刻骨仇恨,行如此毒计的,无非就是那些人。 不管有没有现在这出恶心闹剧,那些人,她绝不会放过! 叶绥的话语一落,便有两个守卫上前听令:“是!夫人,属下这就去办!” 说罢,这两个守卫便上前拖起了这两个人,为免他们哭号污了自己耳朵,这两个守卫直接将这两人弄晕了,拖着他们离开了。 两个守卫离开之前,忍不住看向了叶绥,目光异常恭敬和佩服。 夫人威武!将这个恶心妇人送去御马坊,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御马坊,是最下等的妓院,接待的都是最穷困、最潦倒的嫖客。 啧啧,想必这个妇人再也不会觉得苦了。 高,高,夫人这招真是高! 杀人不见血,与厂公太相配了!(——好像哪里不对?) 守卫离开之后,叶绥才转过身,走到了汪印身边,笑着说道:“大人,我们回府吧。” 汪印笑了笑,淡漠的目光变得异常温柔,俊美的脸容含着笑意,点了点头:“好,我们回府。” 哪怕他周身杀气寒意,哪怕他冷硬如刀,还有小姑娘予他温暖柔和。 #####第二更! 第三百一十九章夜迷离 万映楼前发生的事情,虽然汪印和叶绥两个人都努力不去在意,但此事还是在他们心里留下了多少痕迹。 回到斯来院之后,叶绥总是想起当时的情景,那妇人的话语像带着针似的,刺得她心里生痛。 她不是觉得难堪,也不是觉得难过,而是为大人心疼。 在这场恶心闹剧出现之前,她已很长时间没有想起大人那个宦官的身份了。 大人的一举一动,都带着强烈的个人风格与魅力,他身上没有宦官的阴柔,只有督主的果毅。 在很多时候,权势和容貌会为一个男人增添许多魅力,何况汪督主两者皆有? 这一切的一切,让叶绥完全忘记了他是个宦官。 就算她忘了,可是别人不会忘,也会想尽办法提醒她不要忘。 万映楼的事情不就是如此吗? 对于一个男人来说,不能人道,大概就是永远都无法弥合的伤口。 有人处心积虑要将大人的伤口公之于众,费尽心思也要让他们两人膈应。 说到底,这些人从心底里看不起大人,但他们无法与大人抗衡,便只能用着阴私手段,用“宦官”来攻击大人。 大人执掌缇事厂和殿中省,有如今这等威势,这些人仍敢对此嘲讽作践。 那么大人势微的时候?这么多年来,大人是怎么过来的? 大人的淡漠,大概是见识了太多恶毒冷眼吧? 叶绥明知道若是自己心里难过,就是中了别人的奸计,可是她无法不去想,无法压自己的心疼。 大人心里的伤口……此刻是不是血淋淋的? 夜已经深了,叶绥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心头有种说不出的烦躁。 灯花偶尔“噼啪”地跳动,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努力凝神细听,才听得见翻页的声音。 这是外间的大人在翻阅缇事厂卷宗,边守着她睡去。 ——就像以往大人每晚做的事情一样。 之前叶绥也会凝神细听,知道大人就在晚间守着,似乎能闻得到他身上清冷的气息,还有剡溪茗茶淡淡的香气,这会让她心中舒适熨帖,让她安然入睡。 但是今晚,这清冷的气息让她焦躁不已。 大人……大人…… 不知过了多久,她猛地坐了起来,深深吸了一口气,眼中带着一丝决然,起身披衣迈出了外间。 “大人,您睡着了吗?”她站在内间与外间的交界处,小声地问着。 汪印当然没有睡着,下一刻,便有窸窣的声音响起,却是汪印在匆匆起身披衣。 外间蓦地变得亮堂起来,与此同时,响起了汪印清冷的嗓音,驱散了房中的漆黑与静寂。 “本座尚未睡着,怎么了?”汪印这样说道,边迈步朝叶绥走了过来,目光带着关切。 小姑娘的语气,听起来有焦躁和紧张,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小姑娘做噩梦了? “本座在……”他下意识安抚着叶绥,在看清叶绥的样子后,话音一下子止住了。 小姑娘鬓发凌乱,带着慵懒与酥软,和往日冷静沉稳的小姑娘绝不相同,有种特别动人的韵味。 更重要的是—— 夏日天热,小姑娘的亵衣十分薄透,还是凉爽的月白色,映出她莹白如玉的手臂,而小姑娘的胸部,在薄纱的掩映下,若隐若现,高耸起伏…… 汪印只是看了一眼,便立刻撇开了眼睛,气息略有些不稳。 他竟然有些恨自己目光锐利过目不忘了,就这么一眼,他便看到了这么多不该看见的东西。 小姑娘……小姑娘她…… 这会儿,叶绥正微微失神。 许是汪印十分匆忙的缘故,墨色的单衣没有并没有完全拉拢,而是敞露开来,露出了精瘦白皙的胸膛,上面有一道道斑驳的伤痕。 叶绥忽然想起了汪印受伤时的情景,那时大人衣衫尽褪,背部白皙精瘦,满是深深浅浅的伤痕。 叶绥只是望一望,都觉得触目惊心,更别说大人亲身受之。 自那之后,如今她再一次见到了大人的伤痕,猝不及防的。 此时的大人,并不像受伤时昏迷了过去,此时的她,也不只是一心关注着大人的伤势,无暇他顾。 大人斜斜披着墨色单衣,露出了白皙精瘦的胸膛,其上的伤痕代表了他的英勇果毅,俊美无俦的面容因烛光而带上了一丝红尘气息。 这样的大人……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无法形容的魅力,像暗夜妖孽般,似能勾人心魄。 叶绥觉得更焦灼了,她翕动嘴唇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无比。 他们两个站得很近,目光却都避开了彼此,都没有说话。 沉默,在房间里弥漫,在沉默之外,似乎还有一些别的什么东西,旖旎的,隐蔽的,让人心弦颤动却又悄然无声的…… 好一会儿,还是汪印打破了沉默,开口问道:“小姑娘,可是有什么事?” 他目光上倾,依然避开了叶绥,极力将刚才看到的震撼画面驱出脑海。 直到他想起叶绥的举动,才堪堪稳住自己的气息。 以往这个时候,小姑娘应该睡着了,这会儿怎么走出外间了呢? 听到他这么问,叶绥才回过神来,顿觉脸上一片灼热,连耳尖都微微泛红。 直到他们在外间坐了下来,她仍觉得脸上发烫。 幸好此时大人已拢回了单衣,而她自己也披上了长袍,总算没有了让人脸红心跳的氛围。 她想问的话语也终于能正常问出来了:“大人,您……您为何会成功宫中宦官呢?” 汪印瞳孔微微缩了缩,薄唇紧抿了起来。 #####第一更!大家周末快乐呀,么么哒!大家说到包月问题,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周一我问问编辑。 第三百二十章毒能解吗? 汪印没有想到,叶绥竟然会问这样的事情,纵极力压制,还是忍不住露出了一丝杀气。 这完全是下意识反应,若是旁人问这个问题,他早就一掌劈过去了。 他会认为这是挑衅侮辱,胆敢问这样的问题,找死! 可是,现在是小姑娘问了出来。 ——小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看着叶绥认真决然的样子,汪印沉默了。 他忽而意识到,万映楼前那恶心的一幕,还是在小姑娘心里划下了痕迹,还是让她惊惧不安。 小姑娘思虑了多久,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才敢问出这句话? 为何会成为宫中宦官? 汪印身子略往后靠,两腿曲伸向前,姿态看起来甚是放松,他淡淡道:“为何会成为宫中宦官?仔细说来,这只是一场意外而已……” 他将当年救永昭帝的事情说了出来。 那时候他领着三百士兵闯入敌营,当中浴血奋战自不用细说,在他背着永昭帝拼命逃离的时候,却中了一支毒箭。 当时形势危急,他根本不能停下来疗伤,经过三日三夜急骑,他成功返回雁西卫军营,才有时间处理毒箭。 毒箭射在腰腹间,当时他的腰腹墨黑溃烂,割掉了一层皮肉,才将毒箭拔出来。 随后,伤口渐渐养好了,他行动已无碍了,可是他却发现,自己……不行了。 后来他才得知,这个毒箭并非是一般的毒箭,这毒药原是为永昭帝准备的,大雍费尽心力也才配了这么一支毒箭,是想着让皇家断子绝孙的。 不想,最终替皇上受了这一箭的人,是他。 他已经不行了,出入宫禁也不会有什么问题,皇上因他救驾有功,便让他进了宫成为近身宦官。 这便是事情的前因由来了。 事情已经过去十几年了,汪印以为自己会忘记的,就算不忘记,也会模糊不清。 但直到此刻说了出来,他才发现自己其实记得很清楚,每个细节都印象深刻。 说罢之后,他微微坐正了身子,目光有些悠远,神容却十分平静,不喜不悲。 他说得清冷平静,但叶绥的心绪却随着他的话语不断起伏。 十几年的大雍朝异常强大,不然也不会将永昭帝掳了去。 但是,大人只领着三百士兵就将永昭帝救回来了。 于千军万马之中成功救主……稍微想一想,都会知道情势会多么危急,那真是以命相搏。 大人不但救回了永昭帝,还为其受了一支毒箭! 难怪,大人能执掌缇事厂和殿中省,难怪,大人会如此深得看重。 大人付出了半条命,还落下终身的痛苦……再多的恩宠也不会过分! 她心中百味杂陈,疼惜、酸涩,还有说不清的遗憾,只静静地看着他不语。 沉吟良久,她终于开口了,竟鬼使神差地问出了一句:“大人,难道这个毒就解不了吗?” 大人中毒受重创,这都是外因,难道就不能解毒治好吗? 若是大人解了毒,那么……那么…… 在片刻间的希冀过后,她脸上露出了懊恼的神色,开始后悔问这话了。 事情距今已经十几年了,且大人权倾朝野,若是真的能解,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她这么问,等于毫不留情地揭开了大人的伤口! “大人,我……我……”她紧张开口道,心里充满了愧疚。 汪印朝她安抚看了一眼,神色没有丝毫起伏,只淡淡道:“无妨。” 小姑娘会这么问,只是担心他,并没有什么好指责的。 他不知道这个毒能不能解,但是这十几年来,缇事厂和运转阁没有半刻止息,到处为他探访名医搜集名方,几乎将整个大安朝的大夫走找遍了,甚至,就连大雍的一些大夫都抢来了,仍旧…… 无法解他的毒。 他相信每个大人夫人都会认真为他看诊——敢不认真吗?缇骑的刀还在一边悬着呢。 不管是出自医者父母心还是为了活命,大夫们必定使出浑身解数。 可惜到了最后,每个大夫都摇头,表示无能为力。 这些大夫,连他中的是什么毒都不知道,更别说能开方诊治了。 时日越久,他中毒的痕迹越浅,除了那一处不行之外,身体其他地方根本没有病症。 如此一来,大夫们便更诊断不出来了。 现在缇事厂和运转阁依然在为他物色大夫,只不过主要精力都放在了大雍大夫那里。 为此,缇事厂还发展出一支极为完善的密探的队伍,就潜伏在大雍那边。 他中的毒,是从大雍那里出现的,解毒最大的希望,当然就落在大雍。 这是缇事厂和运转阁这些年的努力,也是缇骑和暗探们心照不宣的希望。 他们愿意竭尽所能,争取为厂公解毒,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他们都不会放弃。 汪印自是知道缇骑和暗探的心意,也知道缇骑和暗探们的努力,他感念这种心思和努力,但心里其实不抱什么希望。 解毒的可能,几乎没有了。 在刚发现自己不行的时候,汪印自然痛苦欲绝,几欲发疯…… 这段岁月无可回首,幸好他是一名将领,而且立下了危难救主的奇功。 更重要的是,当时国朝内忧外患,他没有太多的心思去想这个事情,也没有太多沉溺消沉的时间。 待到国朝渐渐平稳,时间已过去了好几年,这个事情带来的痛苦已淡了。 也罢,他本来就对男女之事没有什么兴趣,中了这个毒,便只当出家做了和尚罢了。 这些年他身居高位大权在握,看惯了朝局种种谲诡,更觉得爱欲之事亦同红颜枯骨,最终都会消散。 他固因不能人道而难过,然而到底不识爱欲,他便渐渐看开了。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因缘际会,他最后娶了小姑娘。 汪印看向叶绥,目光温和包容,还带着一丝丝歉然。 嫁给他这样的人,到底委屈了小姑娘。 不然,就不会出现万映楼那一幕了。 叶绥抬目看向他,感受到他柔和的目光,越发感到心疼,只摇摇头道:“大人又这么见外了,我只是……” 我既然享受了大人的庇护爱惜,便也要承受因大人而来的其余一切,哪有占尽好处的道理? 我只是,心疼大人。 这些心底的话语,她无法直白说出来,也无须说出来。 她想明白了,不去在意此事、将此事当作寻常,便是最好的方式,也是大人最需要的 渐渐地,她举止变得从容自然,脸上也同汪印那样云淡风轻。 然而,她心底却做了一个决定。 #####第二更!长章哦~~ 第三百二十一章心意 叶绥决定对此事处之泰然,心中却暗暗发誓:学习医术,搜罗良方,为大人解毒! 她再一次想起了汪印受伤时的样子,想起了他身上触目惊心的伤痕,也想起了木大夫刺下的金针。 更想起了自己在面对大人受伤时惊惶无措的感觉。 大人受了伤,她却只能在一旁焦急,连为大人包扎伤势都做不好。 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太糟糕了,她很想做些什么,为大人做些什么…… 这种感觉,不时在她脑海里浮现,却模糊隐约,并没有什么具体的样子。 直到这一刻,直至听到了大人成为宦官的详情,这种模糊隐约的感觉终于变得清晰明朗。 她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了,她找到了往前行进的目标,那就是—— 学习医术,为大人解毒! 自她重生以来,她心心念念的便是挽救至亲、改变前世的命运。 如今,哥哥没有断腿,姐姐诞下了皇子,父母已前去山东道了……他们一切都好好的,命运渐渐改变了。 可是这新的一生,并不只有生死命运,也不只有报仇雪恨,她得活得自由精彩,才真的不枉这一生。 过去她模糊懵懂,大多囿于朝中局势。现在,她心里有了一个异常渴望、异常明晰的目标。 循着这个目标,她发现了自己真正想走的路。 她看向了汪印,凤目中带着笑意,嘴唇紧紧抿了起来,面容坚毅果决。 她要努力学习医术,为大人解毒! 她不知道自己能否达到这个目标,却愿意为此全力以赴,绝不放弃! 汪印迎着叶绥的视线,心里有淡淡的疑惑:小姑娘,好像有什么不同了。 可是哪里不同,眉眼通透的汪督主却一时想不到。 过了一会儿,他便开口道:“夜已深了,早些歇息吧,无须多想。” 顿了顿,他补充了一句:“万映楼的事,本座并不在意。若真的计较,才遂了别人的恶意。” 况且,小姑娘已将那妇人送去御马坊了,当场就为他出了一口气。 这种腌臜诡计层出不穷,他不愿意小姑娘因此惊惧不安,就连夜里都不得安眠。 叶绥点了点头,语调轻快道:“大人,我不会再想了,大人放心!” 总有一日,她会叫那些躲在背后的人,再也使不出这种恶心下作的阴谋! 很快,叶绥便与汪印道了晚安,回内间歇息了,房间的烛火也随之暗下来了。 汪印静静躺在外间的床榻上,他耳力极好,听到了内间窸窣的声响,随后也听到了舒缓绵长的呼吸声。 小姑娘,睡着了…… 他坐了起来,轻轻地拿过衣袍,披上合拢,悄然无声地离开了房间。 他出了房间之后,便抬手作了个手势,即刻便有一名缇骑现身了。 这缇骑小声禀道:“厂公,查明了。那妇人收了一大笔银子,给这银子的,是卢璜夫人崔氏身边的人。” 当然,就连那妇人也不知道自己收了谁的银子,缇骑顺着蛛丝马迹查下去,才查到了崔氏身边的管事妈妈那里。 汪印点了点头,淡淡道:“本座知道了。” 这个结果,他并不感到意外。 万映楼前的事,除了让他恶心膈应之外,并没有实际损失。 这种无利的计谋,看起来就是一种不甘发泄,多半是内宅妇人所为。 崔氏么?看来这个世家夫人还没有学乖。 既然她对小姑娘守活寡这么感兴趣,那么就让她好好体会这种感觉吧! 他眼中倏地闪过一丝杀气,随即下了一个指令。 缇骑应令离开后,汪印静默了片刻,便敞开了身上墨色单衣,缓慢朝暇日斋的浴池走去。 暇日斋的浴池是他向叶绥求亲之后,才临时开辟的,自然无法与汪印原来的浴池相比。 此刻汪印坐泡在浴池中,水珠顺着他乌黑长发而下,滑过他赤裸白皙的背脊,濡湿那一道道伤痕,滴落在浴池中。 汪印微微仰头,狭长眉眼半眯着,俊美无俦的脸容泛着水光,肤色雪白而唇色艳红。 这一刻,他想起了叶绥的样子,心里忽然涌起了一股焦躁。 焦躁之外,是如此的不甘和绝望,难以宣泄的不甘和绝望! 他以为,这些消沉的情绪已经离他很远了,还以为不会再出现了。 事实上,这些年他的心一直很平静,基本不会想起这些事了。 为何……不甘和绝望再次出现了呢?他该怎么办? 他闭上眼睛,脑中再次想起了叶绥的样子。 小姑娘啊…… 第三百二十二章新的方向 叶绥拒绝了贵人们的邀约,却并没有因此闲暇下来,反而变得更加忙碌了。 无他,除了管理当家事务外,她还要学习医术。 当她向说出自己欲学医的想法时,汪印心中并不感到意外,他没有问为什么,只道:“如此,本座将尚药局的太医唤来吧。” 殿中省属下有六局,尚药局里的便全是太医和药徒弟,小姑娘想学医,这倒十分便利。 “……”叶绥一时无语了。 虽说朝中有人好办事,但她只是刚开始想学,什么都不懂,就这样请尚药局的太医教导,并不好吧? 于是,她回道:“大人,我想先跟随府中的木大夫学习,待到掌握了基本内容后,才向太医们学习。” 她观木大夫医术高明,而且又是府中的人,学习起来会很方便。 汪印摇了摇头,道:“木大夫精于救危急之人,但医术并不精通,况且,他也不会教导。” 自己的府医是什么样的情况,汪印实在太清楚了。 木大夫精于救人,但他救人的本事,是建立在精心于杀人这一事上的。 他没有系统学习过医术,是以这么多年都没有收过徒弟,怎么能教小姑娘呢? 汪印不知道叶绥为何突然要学习医术,但多少猜到了一点。 在万映楼之事出现后,小姑娘就命人去搜集医书了,还询问过封伯有关他身体诊治的事情,小姑娘这是为了他…… 他曾见过小姑娘翻阅医书时的状态,那么专心致志,双眼好像发光一样。 不是真正沉浸其中的人,不会有这样的表现。 虽则小姑娘的出发点是为了他,却同样真心喜欢医术。 怎么说呢,小姑娘的喜欢,在他看来比什么都重要。 既然小姑娘想学习医术,那么本座就为她提供最好的老师! 尚药局里汇聚了整个大安朝最优秀的大夫,虽然他们在某些方便不如陈妙手这样的神医,但他们所掌握的,却是最扎实、最全面同时也是最细致的基础。 无论做什么事,所打下的基础便决定了以后所能到的高度。 小姑娘是不服输的人,她既然要学医术,就一定会学到最好、做到最好! 如此,小姑娘入门的时候,由尚药局的太医教导最好,怎么能跟随木大夫学习呢? “本座执掌殿中省,动用这些太医,不是什么麻烦事。”汪印继续道,安抚着叶绥。 他要太医做的,并不是在宫中下毒手这样的腌臜事情,而是要太医教授医术而已,这不过是举手之劳。 叶绥默了默,狐疑道:“大人,是这样吗?” 大人说得好轻巧,但她却知道不会这么简单。 宫中的太医各有所长,对自己那一点本事可谓敝帚自珍,怎么会乐意传授他人呢? 汪印的回答,只有两个字:“无妨。” 只要小姑娘愿意学就可以了,殿中省的事情无须费心。 这点小事,若还令本座为难,那可真是笑话了。 听到汪印这么说,叶绥便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便点了点头。 也罢,大人说得没有错,真要在医术上有所成就,那么一切都不能马虎,基础尤为重要。 三天之后,两位胡须花白的太医便出现在汪府了,前来教导督主夫人。 这两个太医,一是朱太医,一是陈太医,两者一胖一瘦,一个是山羊胡子,一个是络腮胡子,好认得很。 只是,两个太医神色都不怎么愉悦,他们彼此看了看,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无可奈何。 是无奈啊,他们作为当朝太医,竟然要前来教导一个没有半点基础的小姑娘! 可是,没有办法啊,汪督主是他们的主官,这个“请求”他们并不敢违抗。 再者,谁知道拒绝汪督主之后会不会被记恨?若是因此被缇骑盯上,那就麻烦了! 这两个太医可不想自己在家中吃了什么饭菜、睡了哪房妾室都被别人知道。 以上种种,这两位太医便不得不硬着头皮来了。 叶绥一见到这两位太医,便知道这两位太医来得心不甘情不愿。 虽然他们脸上堆满了笑容,但眼中的郁闷却怎么都压不住,尤其是在两位太医对望的时候,那郁闷满得就要倾泻出来似的。 ——叶绥没有在意这两位太医的郁闷,甚至有些想笑。 从这两位太医的言行举止中可以看出,这两者都不是城府很深的人,或者可以说是有些赤诚。 那郁闷可是明明白白写在眼里的啊! 赤诚的人一旦去做某件事情,不管心中是否情愿,都会努力做到最好。 接下来的事情,果然证明了她的猜测。 当朱太医拿出医书,陈太医捧出药盒的时候,两个人的神情便变得十分认真,语气也变得很严肃,其中圆胖的的朱太医这样说道: “夫人,本官不知道你为何要学习医术,但有些话语本官却要说在前面。医术是一门技艺,但这门技艺却与其他技艺不同,这是一门生死之术。稍有不慎,便会让人进了鬼门关,所以态度不可不慎,慎之又慎……” 叶绥同样神情肃穆,重重地点头。 她当然知道这一点,医术是死生之术,她想做的,便是死生之事。 她想用这门技艺,去治疗好大人心底的伤口、去为更多人提供活命的机会。 医术关乎生死之大,她绝不会轻忽对待,还要做到最认真,做到最好! 叶绥的表现,让两位太医多少有些安慰,眼里的郁闷也褪去了一些。 督主夫人虽然是个年轻姑娘,但对医术的态度还不错,只希望她不是一时兴起吧…… 接下来的日子,两位太医轮流前来汪府,为叶绥讲授医术。 原本两位太医觉得女人学习医术多有不妥,也想着督主夫人不会认真求学,但在讲学的过程中,他们发现自己错了。 督主大人心思灵透,一讲就通,还能触类旁通,对待他们和对待医术都十分看重,不因督主夫人的身份而怠慢,求学的态度尚药局那些药徒还要认真。 这就让两位太医感到惊喜了,他们的态度也变了,最初的不情不愿到后来的倾囊相授…… 至于男女授受不亲,督主大人就坐在一旁看着呢,敢亲吗?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便是七月中旬了。 这段日子,叶绥过得很充实,在保护父母至亲之外,她有了一个清晰的目标和理想 这个目标虽然是因督主大人而发,但她在学习医术的过程中,对医术的重要性理解得越发深刻,渐渐真的爱上了它本身。 尤其是有一次,佩青吃错了东西上吐下泻,她在朱太医的指导下,根据佩青的病情开了一剂药方,使得佩青病情渐好了。 待治好佩青之后,她发自内心笑了,心里有说不出的满足,对医术越发喜爱了。 时间渐渐过去,她的十六岁生辰,到来了。 第三百二十三章生辰 第三百二十三章 生辰 叶绥的生辰,在七月初五。 她自己沉浸在学医中,完全忘记了此事,不过汪印却记得。 先前他求娶叶绥,双方交换庚帖的时候,他便看到了叶绥出生的日子,几乎过目不忘的他,自然记得很清楚。 十六岁生辰,虽然比不上及笄之年那么隆重,但因为这是她与汪印认识之后所过的第一个生辰,也会她嫁到汪府之后所过的第一个生辰,意义便不一样了。 事实上,汪印早就在为叶绥准备生辰贺礼了,早到他刚娶她的时候。 当然,以汪督主淡漠的性子,生辰贺礼一事当然秘而不宣,叶绥是一点儿风声都没听到。 到了七月初五这一天,她晨起梳妆打扮的时候,季妈妈笑眯眯地说道:“夫人,今儿是您的生辰,老奴祝愿夫人平安开心,一辈子顺遂!” 作为奶娘的她,当然记得叶绥的生辰。 对自己看着长大、看着嫁人的姑娘,她只有这个听着朴素而无比真诚的祝福。 听了季妈妈的话语,叶绥这才记得今日是她的生辰。 她放下了手中的钗子,看向季妈妈,故意像还在西棠院那般撒娇道:“奶娘,今天我要吃奶娘亲手做的长寿面,奶娘可定要依我!” 季妈妈心里一软,脸上笑容更深了,当即回道:“好,好,好!老奴这就去准备!” 过去在叶家,每年姑娘生辰的时候,她都会亲自为姑娘做一碗长寿面,姑娘也很喜欢,每年都吃得很开心。 今年姑娘嫁给汪督主了,她以为会不同了,不料姑娘还记得她做的长寿面! 汪督主为姑娘的一切都准备得妥妥当当,汪府也没有叶家那么多闲碎事情,她每天就是陪着姑娘而已,都不用做什么事情了。 季妈妈正闲得慌,听到叶绥的话,便立刻往厨房走去了。 看着季妈妈风风火火的样子,叶绥唇角扬了扬,心里感到庆幸不已。 季妈妈现在还活着,还能为自己准备长寿面,真好,真好! 叶绥脑中不禁想起了前世的一幕:顾家碧砚池边,季妈妈被打捞起来时,身体冰冷僵硬,脸上泛着青白死气…… 随即,她甩了甩头,将这个不愉快的画面驱散出去。 今生和前世已经不同了,不管是季妈妈还是她,都已和南平顾家没有丝毫联系了! 这时,佩青上前一步,恭敬禀道:“夫人,督主有吩咐,令奴婢为夫人换上轻便的衣裳,督主就在暇日斋等着夫人。” 换上轻便的衣裳?大人怎么会下这样的吩咐? 她看向佩青,疑惑地问道:“此外,大人还说什么了?” “大人只下了这个吩咐,旁的什么都没有说。”佩青摇头答道。 不过,以督主对夫人的用心来说,想必和夫人的生辰有关吧,至于督主大人想做什么,她就猜不到了。 佩青并没有将这猜测说不出来,不过叶绥心思灵透,从其表情上多少猜得出来了。 是了,今日是她的生辰,大人会知道吗?大人会知道吧? 换上轻便的衣裳……大人有什么安排呢? 叶绥忍不住作种种猜想,心里渐渐变得期待起来,连用早膳的速度都比平时快了不少。 不知为什么,当她匆匆赶到暇日斋的时候,心突然跳得飞快,气息也极为紊乱,整个人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和往日举止沉稳的她宛若两人。 她在暇日斋门口站定了,想稍稍平息自己的心神才去见汪印。 不料暇日斋的门,就在这个时候打开了,汪印迈出房门,微笑着朝她走来。 ——叶绥还没有进暇日斋,他便听出了她的脚步声。 在汪印出现的一瞬间,叶绥便愣住了。 汪印今日的打扮,和往日大不相同。 往日他穿着鸣蛇服,红色的鸣蛇服将他的威势衬托得淋漓尽致,杀气寒洌让人不敢直视。 可是今日的他,穿着一身墨黑的骑装,腰间没有配七星刀,手里拿着一根同是黑色的马鞭。触目满是黑色,除了他雪白的肤色和艳红的唇色。 强烈的视觉冲击,震得叶绥没法有什么反应。 黑色的骑装,勾勒出督主大人精瘦的身形,似乎显得他更高大挺拔了,比起穿着鸣蛇服的汪督主来说,现在的汪印少了杀气寒冽,却多了一种说不出的威武雄姿。 这样的督主大人,看起来是手握军权的将领、立下赫赫功勋的将领,而不是专司刺探缉捕缇事厂的汪督主。 这样的大人,让人敬佩不已,却没有那种心里畏惧得发颤的感觉。 这是大人的另一面,叶绥没有见过的一面。 这一刻,似乎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叶绥忘记了身处暇日斋,她眼里只有汪督主,只听得见自己强烈的心跳声。 砰砰砰,轰隆作响。 她静静地站在暇日斋门口,看着汪印微笑着一步步朝她走近,先前的期待和急切忽然退了去。 她看到了幸福安宁朝她走近。 这一刻,她心中感到有种说不出的幸福。 这是大人带给她的,仿佛只要见到大人,她的心就会很安宁,对一切都无所畏惧。 她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无论她遇到了什么,都有大人在。 有大人在,一切都会好起来。 叶绥依旧没有动,她仰首看着来到跟前的汪印,什么都没有笑,只微微一笑。 汪印在她面前站定了,高大的身躯似将她整个人都罩住,温热的气息仿佛与她的相缠绕。 两人彼此对视着,都没有说话,只有微翘的唇角透露出他们的心绪。 下一刻,汪印微笑开口道:“小姑娘,本座带你去一个地方。” #####第一更!周一搬砖快乐,哈哈! 第三百二十四章演武场 叶绥没有想到,汪印会带她去府中的演武场,位于府中西南方向却被严密隔绝开来的演武场。 ——她从来没有去过的演武场。 她已从封伯手中接过了管家事务,自然知道汪府有一个很大的演武场,更知道这个演武场有着庞大的耗费开支。 府中将近五分之一的花费,都用在了演武场这里。 汪府的所入所支,是叶家这样簪缨之家的数百倍,也是南平顾家这样的世家望族的数十倍。 可想而知,五分之一的花费,是个多么庞大的数字。 当初她接过管家事务时,汪印旁的没有多说,只说了这么一句:“演武场的一切,都无须限制。” 汪印既然这么说,那么就代表着演武场的一切都是特别的。 因此,她每次见到演武场的开支用度,虽然眉头都会克制不住地跳一跳,却也全部都允许了。 她不知道演武场的具体事情,也没有着意去打听。 演武场虽然隶属于汪府,却被严密隔绝开来。府中的仆从,这些从缇事厂汰换下来的仆从们、深得汪印信任的仆从们,也不得无故绕过府中的高墙、去窥视演武场的情况。 叶绥当然对演武场好奇,却知道这是汪府的特例,不是能满足好奇的地方。 现在,大人要带她去演武场?在她生辰的这一天? 汪印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脸上带着微笑,朝叶绥点头示意,率先往府中西南方向走去。 叶绥见状,便跟在了汪印身后,心中的疑惑好奇怎么都压不下去。 大人为何要带她去演武场呢?演武场又是怎么样的? 演武场就在府中的西南角,有高耸的围墙与汪府日常中心隔绝开来,中间只有一个小铁门可以通过。 穿过小铁门,便从汪府日常地方进入了演武场。 一看到演武场的情景,叶绥便静立不动了,她瞬间就明白了演武场为何会有这么庞大的开支。 与其说这是演武场,还不如说是这是一座缩小的军营! 放眼看去,便是一个巨大的训练场,比天恩马场还要大数倍,一队队士兵正在快速移动着,似在演练着某种军阵; 训练场边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兵器,有几个类似军器监模样的士兵手里拿着纸笔,正在查验着这些兵器,不时记录着什么; 再往前,则是一排排房子,看起来十分简陋,这当是士兵们居住的地方。 呈现在叶绥眼前的这一切,就是一个井然有序的军营。 若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眼前的军营比普通军营安静很多,不管是正在对练的士兵,还是那一队队演练军阵的队伍,都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庞大整齐的军营,数千士兵脸上俱是凛冽杀意,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万夫莫开的气势,却没有一点儿声音。 这种沉默,显得无比震撼。 叶绥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震动得说不出话来。 怪不得,她从不知道府中藏着一座军营,不仅因为高墙阻隔,更因为这里的安静。 谁能想得到,汪府整片连绵的华宅中,藏着一座军营、藏着数千士兵? 这时,叶绥看到了那一排排房子前,悬挂着不少红色的衣裳,与在场士兵的土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红色的衣裳……叶绥仔细一看,发现有不少正在操练的士兵,手里正拿着七星刀。 莫不是,这些正在训练的士兵,就是缇事厂的缇骑? 可是,人数也太多了! 按规定缇骑只有三千,眼前的士兵绝不止三千之数。 边上,汪印淡淡开口道:“这里表现优秀的士兵,每五年会一换。表现优秀的,便会选为缇骑。其余的,则会放至十大卫中。” 原来是这样! 这里是选拔缇骑和训练缇骑的地方,难怪这里有这么多士兵,难怪这里会是一个缩小的军营! 恍悟过后,叶绥便回过神来了,看向汪印的眼神满是担心:“大人,这个演武场……皇上知道吗?” 汪印笑了笑,狭长的眼睛却藏着一片幽深:“当然,皇上知道。” 叶绥默了默。大人在府中独设军营,想要遮天瞒海,实在是太难的事情,皇上知道是理所当然的。 可是…… 可是府中为何还会有如此庞大的支出呢? 皇上既然知道的话,那么演武场的开支,就应该从国朝出,而不应该由汪府出。 想到那个惊人的数目,叶绥再次眉头跳了跳。 她的心思并没有加任何遮掩,都在脸上显了出来。 见到她的表情,汪印心中莫名其妙有些柔软,便这么说道:“皇上知道,演武场有士兵三千。” 换言之,皇上并不知道演武场的实际人数。 也就是说,那多出来的人数,便是汪印自己的人! 她看向那些演练的士兵,仿佛看见了一块块闪亮的银子。 没错啊,这些士兵的吃穿拉撒,都是需要银子的。养着这么一个军营,哪怕它是缩小的军营,哪怕皇上已经付了一半,汪府同样耗费巨大! 只不过……大人为何要带她来演武场呢? 总不会是为了满足她的好奇、让她知道府中的耗费都花在哪里吧? 这个便是大人送给她的生辰贺礼? 这时,所有的士兵都停住了动作,随即便全部都奔向了训练场,却并不是聚集在先前演练队伍的身边,而是相隔甚远,同样组成了一个个排列整齐的军阵。 看样子,似和最中间的军阵遥相呼应。 汪印微微侧身,伸手引领着叶绥,俊美的脸容带着严肃认真:“小姑娘,现在我们就看看《春庭阵图》的威力吧!” 叶绥心中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汪印。 《春庭阵图》,她献给大人的那一本《春庭阵图》?####第二更! 第三百二十五章惊喜 年初之时,叶安世因替曲公道仗义执言而被入了缇事厂大牢。 那时候,叶绥和汪印只有几面之缘,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接触。 为了救父亲,她将手中的《春庭阵图》献给了汪印。 这本阵图,乃是前朝军事天才池春庭所编撰,共绘有军阵五十六幅,包括了立、破、建、成等用兵治军的各方面,是世所罕见的军中瑰宝。 这件珍宝,前世被她发现后送给了顾璋。 后来,顾家凭借此阵图,坐拥了军中的势力。最后顾家事败,这本珍贵的阵图便被顾家毁掉了。 这一世,她凭借闺学夺魁一事,同样得到了阵图,这阵图同样没在她手中逗留太久,她将其献给了汪督主。 这阵图,是她前世的遗憾,是她今生的希望,她将此阵图献给汪督主的时候,心里想着这阵图会增强大安军力…… 现在,她亲眼看到了! 在汪府的演武场这里,她看到了数千士兵分成了两方,正在演练这一个个军阵。 虽然这一切仍然没有什么声响,但数千士兵集结在一起所形成的威势却无可阻挡,从士兵们变换的阵形中,哪怕是叶绥这种没有在军中呆过的人,也知道这有多么强大的威力。 严密的防守,凌厉的进攻,威武的士兵…… 叶绥相信,真的到了阵前杀敌的那一刻,这些军阵必然会发挥极大的作用,必定会重创敌人。 虽然这本阵图被永昭帝名为《五十六阵图》,但它真正的样貌,就是叶绥命名的《春庭阵图》! 军事天才池春庭费尽一生心血,也无法亲眼看见它的威力,现在,叶绥亲眼看到了。 这本阵图已在大安军中发挥威力,定会增强大安的军力,而不是某一个势力私有,更不会有被毁掉的事情。 将来不管是二十一皇子或是别的人登基,都不会接管一个积贫积弱的大安朝。 哪怕大雍朝再来犯,大安的将领士兵都有将他们驱赶出去本事! 她的心情是如此震动激荡,前世的遗憾得到弥补了,在这一事上,她已经感到圆满了。 下一刻,她心中的激荡似乎要喷薄而出,只觉得眼眶酸涩不已。 她眼眶发红地看向汪印,翕动着嘴唇想说些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有眼泪汹涌而出。 汪印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指为她拭去眼泪,再一次感到小姑娘眼泪的滚烫。 随即,他低低安慰道:“莫哭了,本座只是想让你开心。本座带你来演武场,就是为了告诉你,本座不会埋没你的苦心。” 娶了小姑娘之后,他对小姑娘越发了解。小姑娘献阵图,固然是为了救父亲,却也是为了大安朝的军力。 小姑娘不是一般的闺阁姑娘,她的心志并不局限在闺阁中,她看大的是整个大安朝。 在接下这本阵图之后,汪印就想着要让这本阵图发挥威力,所以在教导缇骑演练军阵的时候,他极为用心。 他会让这些阵图在缇骑、在大安军中发挥它应有的作用,绝不会让这些阵图瑰宝蒙尘。 士兵们日夜操练,终于将这五十六个阵图学会了、熟悉了,能够发挥基本威力了 恰逢是小姑娘的生辰,他想让小姑娘开心,便带她来演武场这里。 可是,小姑娘哭得这样厉害…… 汪督主此刻却无法再如往昔那般淡定了,为叶绥擦拭完眼泪之后,他颇感到有些手足无措。 小姑娘……可还好? 叶绥止住了眼泪,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扬起唇角笑道:“我知道大人的心意了,这个生辰礼我很喜欢,谢谢大人!” “……”汪印默了默,脸上难得露出了愕然神色,随即问道:“你知道本座送给你的生辰礼了?” 不应该啊,本座还没有对小姑娘说起过,另外的人更不会透露半点风声,小姑娘是怎么知道的? 这一下,反而轮到叶绥疑惑了,她开口问道:“大人,您带我看《春庭阵图》的情况,不就是大人的贺礼吗?” ……并不是! 汪印微微调整了气息,回复了往日的从容淡定,摇头笑道:“观看阵图,只是本座想让你开心罢了。本座另外准备了生辰贺礼。” 看着那些士兵逐渐离开训练场,他这样说道:“小姑酿,我们回去吧。生辰礼这会儿应该送到斯来院了。” 听到汪印这些话语,叶绥心中竟有种茫然的感觉。 来到演武场这里看见《春庭阵图》,她已经感到够意外够惊喜的了,她以为这就是大人精心准备的生辰礼。 却原来,并不是。 听大人的语气,现在送到斯来院的生辰礼才是最重要的。 这……这会是什么呢? 这个时候,叶绥和普通的十六岁姑娘没有什么两样,她心中再一次出现了期待。 她双眼仍旧有些红,里面却含着笑意:“嗯,大人,我们回去吧。” 即将穿过那扇小铁门的时候,她忍不住回望了一眼演武场。 演武场的士兵,仍旧有序地进行着操练,这里面是一个缩小的军营,有着军营威严的士兵和各式武器…… 她心想,以后看到演武场所需要的数目,她再也不会眉头跳动了。 而且,她更要当好汪府的当家夫人了。 汪府的主子虽然少,可是有上百仆从,更有这几千名士兵啊! 当下,她来不及细想有关演武场的一切,因为她回到了斯来院,见到了汪督主为她准备的生辰礼。 #####第一更!关于大家 提到的包月问题,是暂时移出包月了,至于什么时候恢复,作者君也不知道呀~ 第三百二十六章他的好 斯来院里,摆满了大小不一的紫檀盒子。盒子雕花饰纹,看起来精美华贵。 然而,更夺人心目的,是装在盒子里里面的物品。 里面是一件件独特的首饰! 有璀璨光亮的,有内敛蕴华的,有的如展翅凤凰,也有的如海中珊瑚…… 每一个都造型图特,看出来工艺非凡,更别说上面装饰着硕大的珠宝。 叶绥随意看去,便发现了一颗犹如鸡蛋般大的珍珠,还有墨绿得没有半丝毫杂质的玉石,还有那代表着国朝最高技术水平的缠金绞玉冠…… 几百件首饰,在缓缓散发光华,似乎衬得斯来院都明亮了几分。 这种画面,大概没有几个女人可以抗拒,就算叶绥活了两辈子,对身外物极不看重的人,都忍不住满心的喜欢。 物欲极低?一边去吧! 她现在不知道有多喜欢这些首饰,两眼都好像会放光似的,这些首饰太美了,更重要的是,这些首饰是督主大人为她准备的。 这一刻,叶绥充分了解到汪督主身上的另外一个特质:那就是财、大、气、粗! 不过,她真的是好喜欢啊! 看着叶绥脸上毫不掩饰的欢悦,汪印微微勾了勾唇角,略有些紧张的心情彻底放松下来。 小姑娘喜欢这些贺礼,本座就放心了…… 他随手拿起一件首饰,递给了叶绥,边说道:“小姑娘,你仔细看看这个。” 听大人的意思,莫不是这件首饰有什么特别的吗? 叶绥接过这支玉钗,细细看了起来。 这是一支五尾凤凰玉钗,凤凰雕琢得栩栩如生,两只眼睛应该是用黑曜石镶嵌,说不出的灵动,让人一看就很喜欢。 她看来看去,越发觉得这玉钗精致灵动,便没有什么别的发现了。 汪印淡淡笑了笑,拿回了玉钗,将凤凰的头对着一旁的树干,随后伸出手指往凤凰的两只眼睛那里按了按。 玉钗并没有发出声音,随后只听到极其细微的“磁” 的一声,再一看树干那里,赫然出现了几枚细如牛毛的银针! 叶绥瞪大了眼睛,震惊地看着那几枚银针,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银针从凤凰玉钗里发射出来,可是玉钗浑然一体,她观察了好久都没有发现端倪,这是怎么做到的? 她想起了督主大人只是随意拿起了一个首饰,不由得,眼神发直地看着那几百盒首饰。 该不会……该不会这些首饰都藏有暗器吧? 汪印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淡淡道:“没错,这些首饰里都藏有暗器,一般人看不出来。这是本座为你准备的,以作护身之用。” 这些首饰,很早就开始打造了,从他刚将小姑娘娶回汪府的时候起。 那个时候,他很想送些什么给小姑娘,好让她欢喜。 然后,便想到了小姑娘差点在布珠巷遇袭一事,想到小姑娘用匕首划向脸上的无奈和狠绝,他的心情便有种难以形容的不快。 他不确定小姑娘以后还会不会遇到意外,但他却不得不去做这种防范。 尤其,他是缇事厂督主,游走在血腥和黑暗当中,小姑娘作为他的夫人,受到伤害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加了。 他思来想去,最终召集了缇事厂兵器司的人,秘密为小姑娘打造了这一批首饰。 首饰造型不一,而且都不会太大,在这些首饰上安装合适的武器、又要保证首饰本身的精美华贵,这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缇事厂兵器司的人绞尽脑汁,耗费了许多心思和时日,终于赶在了叶绥生日之前,将这一批首饰送至斯来院。 他说得十分轻巧,丝毫没提到准备这些首饰的情况,可是叶绥知道,要打造出一批这样的首饰,绝非易事! 这一件件首饰,凝结着督主大人对她的关切爱护。透过这一件件首饰,她无比深刻地感受到督主大人的一片心意。 在今日之前,叶绥无法想象汪督主精心为她准备生辰礼的样子。现在,无法想象的事情化作她眼前真实的画面。 这一刻,她忍不住再一次垂泪,同样说不出话来。 真正为她着想的人,才会想她所需,才会细心周到地做好所有准备,用最大的努力去保护她,免她受到伤害。 她何德何能,能得汪督主如此真情相护? 在天恩马场重新醒来的那一天,她便见到了大人。那时她只感叹他还活着,绝没有想到她会嫁给大人,会得到大人如此爱护。 她并非妄自菲薄,而是大人对她太好,他太好了…… 这样的大人,让她说什么好? 无论说什么,也不足以表达她心情的万分之一。 她再也忍不住,伸手去握住汪印的手,垂着泪,低低说道:“大人,谢谢您……” 谢谢您如此爱护我,谢谢您让我觉得这重来的一生,会如此自在舒适…… 在她握住汪印手掌的那一刻,汪印便僵住不动了,只感觉到一股温热从手掌间透进心里。 他的心,蓦地变得柔软不已,同时还有一股陌生的心绪袭来,让他柔软的心变得有些酸涩。 小姑娘…… 他没有说什么,脸上依然十分平静淡漠,胸口却剧烈起伏。 随即,他反转手掌,一把握住了叶绥的手,似握住了此生最珍视的东西。 与此同时,一封书信从叶家送到了汪府、 写这封书信的人,正是叶绥的二伯娘徐氏。 #####第二更! 第三百二十七章叶家寿宴 因当初在沈家梅园的事情,叶绥与二伯娘徐氏、堂妹叶绮叶绽的关系逐渐有所缓和。 她嫁到汪府之后,与她们并没有断了往来。 当初她对外宣称受伤的时候,二伯娘徐氏还送来了不少滋补药品。 感情都是处出来的,这一来一往,叶绥与二房这些人的关系越来越好了。 尤其是在她父母都离开京兆前去河东道之后,徐氏时不时派人送来口讯或礼品,让她充分感受到了关怀提醒。 叶家与汪府都在京兆,以往二伯娘都是送来口讯,怎么这会却换成了书信? 她拆开来一看,眉头便略皱了皱眉。 原来,徐氏在书信上说:月末便是老太爷寿辰了,老太爷打算大办,同时为了祝贺大伯回京任官,故邀请汪督主与叶绥同往,特来信相询。 想来二伯娘是为显慎重,才特意写了信来跟她提起此事。 看罢之后,她合上书信,唇角勾了勾,露出一丝讽刺笑意。 大办么?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老太爷今年六十三岁吧,非是整寿,为何要大办呢? 是了,大伯叶安泰返回京兆了,总要有一个盛大的场合宣扬此事,尽可能将叶家的关系集中在一起,好方便大伯累积人脉打开官场局面。 寿辰,便是最合适的场合了。 老太爷为大伯考虑得真是周到,就连不是整寿都大办,呵。 叶绥一直很清楚,叶居谯最疼的便是原配楚氏留下的大伯和二伯。 在这两者之中,则是大伯叶安泰更得欢心看重。 长子嫡孙本就受宠一些,再者叶安泰为人精明,且仕途越来越好,其秉性样貌都极类叶居谯本人。 如此一来,叶安泰地位就更为重要了。 叶安泰是六年前出任并州刺史的,这六年来,叶家不知为其砸了多少资源,也不知道为其费了多少苦心,才为其铺平了从并州刺史到尚书中司郎中这段路。 仕途官阶都有终点,权力势力却无尽。 尤其是叶安泰现在处于仕途上升的关键时期,作为族长和父亲,叶居谯当然要为其仔细筹谋了。 想明白了这些,叶绥心里便感到一阵乏味。 叶居谯对叶安泰越好,便越显出其对叶安世的差。 人心这个东西是最难说的,十个手指尚有长短,她并不指望叶居谯对儿孙一视同仁。 只是,叶居谯的所作所为太过了,她多少有些为父亲叶安世打抱不平。 以她的私心来说,不想去参加这个寿宴。可是从亲伦上说,她作为孙女,又同在京兆,便不得不参加了。 至于大人……当然无须浪费这个时间! 叶绥随后便给徐氏回了书信,表示知道这件事了,多谢二伯娘有心,云云。 此外,还给二房送了不少衣裳首饰这样的物品,以聊表心意。 徐氏书信到来后没几天,叶府寿宴的请帖便送到汪府了,通过门房宁安送到了叶绥手中。 听到叶居谯大办寿宴的消息,汪印神色没有什么起伏,对此事压根就不怎么在意。 虽然叶家是小姑娘的娘家,但叶居谯嘛…… 汪印很明白小姑娘对她祖父是什么样的感情。哦,应该说不上感情,只比陌生人相熟一点吧。 在提到叶居谯的时候,小姑娘偶尔还闪过一丝恨意。 既然小姑娘对叶居谯没什么感情,那么他便不用费什么心思了,也不打算去参加这劳什子寿宴了。 就此事,他只说了一句话:“府中库房里有许多礼品,你随拿便是了。” 汪府的库房里堆了很多礼品,无一不珍稀,无一不贵重,随便一样都适合用作寿礼,且随小姑娘喜欢。 叶绥听了,笑眯眯地点头:“大人,我知道了。” 不过,她却不打算动用汪府库房里的礼品,那里的礼品都太珍贵了,送给叶居谯当寿礼…… 咳咳,着实有些浪费。 时间过得飞快,叶居谯举办寿宴那一天已经到来了。 天色将晚的时候,载着叶绥的汪府马车才缓缓朝太平巷驶去。 叶绥甫下马车,便被眼前的景象晃了晃眼。 叶家面前张灯结彩,硕大的红灯笼从太平巷口一直挂到叶家;尚未进入府中,便听见了鼎沸的人声,可想而知里面有多热闹。 大办寿宴,果然是大办寿宴。 见到叶绥到来,站在门前迎接宾客的叶向愚便迅速走了过来,笑着招呼道:“阿宁,你来了,快随我进府。” 叶绥含笑看着兄长,故意露出与年龄不符的稚气,娇笑道:“我还想着哥哥什么时候才看见我呢,哥哥果然灵敏!” 叶绥已很久没见过叶向愚了,先前他随着仪鸾卫前去冀州苦练,早几天才返回京兆。 叶绥发现,兄长似乎长高了不少,身材也粗壮多了,肤色晒得黝黑,没有了之前的儒雅文气,看起来更像一个历经沙场洗礼的士兵了。 哥哥正在一步步向他的目标靠近,真好,真好。 看到叶绥,叶向愚也满心激动,他朝贴身小厮说道:“先将六姑娘的贺礼送去前堂。阿宁,我们先说说话,稍后才去向祖父祝寿吧。” 最后一句却是对叶绥说的了。 叶向愚不觉得自己这么说有何不妥,反正祖父向来不喜欢三房,他和阿宁何必这么早去? 经历了这么多事,备受了困苦的煎熬,他的心性越发坚毅,也愈发豁达了。 到了如今,他已经深刻明白,人生在世当有取舍,现在他只在乎自己看重的人,至于不喜欢他的那些人……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随他去呗,有何关系? 对于他来说,和妹妹说说话,比去拜见祖父更为重要。 兄妹二人沿着明照湖慢步,转到九曲回廊处时,叶向愚终于按捺不住问道:“阿宁,你一切都好吗?” 妹妹嫁给汪督主之后,日子过得怎么样? 想到妹妹无法像其他普通夫妻那样幸福和乐,他心里便涌起了一阵阵心疼。 “哥哥,我很好,你放心。我最近在学习医术了……”叶绥笑着道,略略说了自己的近况。 叶向愚知道妹妹肯定会说一切都好,但相公是个宦官,妹妹怎么会好呢? 他想对妹妹说些什么,随即便发现说了也没有什么意思,最终闭口不语。 无论阿宁过得好不好,以他现在的本事,也无法改变阿宁的境况。 他现在能做的,便是一步一步往前冲,在五年内到达仪鸾卫副将军的位置。 为了阿宁,为了最看重的家人,他一定会做到的! 叶绥也沉默了,心头颇觉沉重。 果然,哥哥又露出了愧疚的目光,看来哥哥并不相信她的话语。 嫁给大人之后,她过得十分自在舒畅,现在还找到了新的目标,真的是过得很好! 可是兄长不会相信,父母也不会相信……那么就无须多说什么了,时间会证明一切。 这个时候,徐氏带着一众奴仆出现在明照湖边。 她既是来迎接叶绥的,也是来迎接另外一拨尊贵宾客的。 徐氏行色匆忙,甚至还有些许慌乱,因为无论是现在当家的徐氏,还是寿星叶居谯,都没有想到这些尊贵的客人会前来贺寿,他们完全没有准备。 得知这些尊贵客人是谁后,叶绥眸光闪了闪。 #####第一更!评论799,强迫症的我好想手动+1啊!!! 第三百二十八章贵胄 这些尊贵的客人都是女眷,分别为元康公主、五皇子妃齐氏及五皇子侧妃柳氏。 此外,还有数名陪伴着这三人的朝中四品官员夫人。 来自皇族的客人,的确十分尊贵且意料不到,难怪二伯娘会如此紧张了。 叶绥微微扬起了唇角,笑道:“二伯娘,您先去迎接客人吧,我且去延光院拜见祖父了。” 元康公主、五皇子妃……恰好就是先前给她送帖子的人,真是巧啊! 叶绥打定主意不去掺合这两股势力,先前已拒了她们的帖子,没想到她们竟然出现在叶府寿宴中。 皇族之人,且还是公主和皇子妃去给朝中大臣贺寿,这可真是纾尊降贵。 看来,为了拉拢缇事厂的势力,这两方人员真是豁出去了。 不过,她们纾尊降贵而来,叶绥却没有与她们周旋的心思。 她们且来她们的,与她何干呢? 现如今,她也只是叶府的宾客而已。 尽管叶绥懒得理会元康公主一行人,甚至还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她们,可是到了宴席饮喝的时候,还是不可避免地碰见了。 更准确地说,是元康公主一行人刻意找到了她。 远远见到叶绥,元康公主便快步迎上来了,笑眯眯说道:“督主夫人,你可真是叫本宫好找啊。本宫还以为你不会来赴宴呢。” 话才落下,元康公主便迈至叶绥跟前了,而后便好奇地打量着叶绥。 督主夫人在京兆甚为有名,元康公主时常听别人提起督主夫人,都听得耳朵起茧了,不过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督主夫人。 才发现……呀,督主夫人原来这么漂亮! 督主夫人脸容艳丽张扬,有一种独特的魅力,就像烈烈金乌一样,让人无法忽视。 所谓俗到极致便是雅,督主夫人这种俗艳,却雅得比京兆时兴的清幽悠远好看多了! 督主夫人这副长相,甚合本宫的眼缘! 这般想着,元康公主脸上的笑容更深了,眼中的那一点不情愿渐渐消散了。 奉母后严令,她先是给叶绥送去了帖子,现在又亲自来叶家贺寿。 ——这些事情她虽然都做了,心里却是不甘不愿。 她身为天家贵胄,为何要费那么多的心思去拉拢一个臣子夫人呢? 而且,母后这么做,主要是为了拉拢缇事厂势力,以为十八皇弟蓄势。 十八皇弟才四岁而已,母后就已经在为他筹谋了,这未免太早太心急了,何必呢? 元康公主的心思毫无保留地显露在脸上,看得叶绥有些愣,一下子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 天潢贵胄,还是韦皇后所出的公主,且到了三十出头的年纪,元康公主竟然不懂得掩饰心思,如此的……如此的单蠢? 叶绥不由得想起了之前与姐姐同居昌庆宫的良贵嫔,发现眼前的元康公主与良贵嫔异常相似。 谢鹿年溺爱儿孙,才导致孙女良贵嫔有那样的性子。 那么元康公主呢?为何会是这样? 韦皇后以端庄贤惠闻名,叶绥活了两辈子,太清楚其掩饰在端庄贤惠之下的真实本性。 韦皇后城府之深、性情之狠,绝对是后宫所有妃嫔之首。 可是韦皇后所生养的女儿,却是这样率直单蠢的人,这可真是…… 得亏是有韦皇后,不然元康公主这样的性子,在皇族中早被吞得连渣都不剩了! 叶绥还没想好该说什么,便听到了一把欢快的声音:“再次见到督主夫人,夫人仍是这般漂亮,让我见之心喜呀。” 说话的人,是五皇子妃齐氏。 先前在长公主郑薇的宴会上,叶绥曾与她见过一面。 齐氏年近三十,却有种与年龄不符的娇俏,一张嘴皮子最巧了,端的是心思灵透行事周全。 齐氏的话语一落,便有另一人接上她的说话,不住称赞叶绥长得漂亮,让人见了十分喜欢,云云。 这附和着齐氏的,正是五皇子侧妃柳氏。 与齐氏的娇俏玲珑相比,柳氏脸容显得有些木讷,唯有一双杏眼婉媚多情,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有种异样的神采。 这婉媚的杏眼在看向叶绥的时候,有一丝藏得极深的考究,偶尔还闪过一丝精光。 叶绥笑了起来,先后与这几位贵人打了招呼,心中不免有些感叹。 元康公主看着性子单纯,至于齐氏与柳氏……叶绥此刻只想说一句:五皇子真是好福气! 身边有齐氏这种剔透的人,也有柳氏这种精明的人,不知平添了多少助力,五皇子这不是福气还能是什么? 只是,这些福气终究不是运数,前世五皇子最后还是败了,落了个鸩毒赐死的下场。 这一世嘛,当然还不知道。——叶绥也并不在意。 跟在元康公主等人身后的,是一群女眷,当中有叶家现在的当家夫人徐氏,也有叶绮叶绽等闺阁姑娘。 当然,少不了的便是像叶绥这种已经出嫁了的叶家姑娘。 叶绅站在一群女眷中间,看向叶绥的目光有刻骨的恨意,也有无法抑制的不忿。 在她们小心翼翼奉承着元康公主等人的时候,叶绥却…… 凭什么?叶绥凭什么能得到这些天潢贵胄的热情讨好? 叶绅原以为,叶绥嫁给了一个宦官,以后定必过得十分凄惨,她为此还大笑兴奋不已,快意想着叶绥也有这么一天,活该! 可是她想错了,嫁人之后的叶绥并没有过得凄惨,反而过得越来越好,比她要好得多。 就连公主、皇子妃都特意为她而来、对她刻意亲近…… 与叶绥相比,她已经差了一大截。这样明显的差别,让她根本无法接受! 想到自己在临川侯府过的悲苦日子,想到自己要对旁人做低伏小,她脸上便闪过一阵愤恨。 此时,有人不着痕迹地拉了她一把,低声说道:“绅儿,收敛些!” 说罢,这个人也看向了叶绥,心中升起了深深的忌惮。 #####第二更! 第三百二十九章察微 这带着忌惮看向叶绥的人,是朱氏的长女叶纭。 叶纭在闺阁时曾名动京兆,嫁给了大理少卿万彦臣的孙子万兆先,后来随着万兆先外出任官,才声名渐隐 。 她比叶绥年长不少,出嫁已有七八年了,与叶家年幼的堂妹们并不相熟,甚至没有多少印象。 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脑海中那个不起眼的小丫头、时常跟在叶绪身边躲闪畏缩的六妹妹,竟然会变得如此厉害。 叶纭知道自己母亲向来与三房不对付,在闺阁时没少帮着自己母亲压制三房。 因为,她同样不喜欢三房,尤其是只比她小了四岁的叶绪。 在她出嫁之后,曾暗地里给自己母亲出了主意,在祖父面前上眼药,设计将叶绪送进宫。 作为万家孙媳妇,叶纭当然进宫见过许多皇家贵人,也自然知道后宫是怎样的地方。 尔虞我诈,稍不留神就会尸骨无存的地方! 皇族中人的身份的确尊贵,但这份尊贵是用无数的汗和血换回来的,实则不知有多凄惨痛苦。 尤其是那些位低的妃嫔,大多成为了后宫的冤魂,不然就是孤独寂寞终老。 后来的事情,果然如她所料的那样,叶绪进宫四年了,从来没有升过份位,也没有诞育过任何子嗣。 如此甚好,甚好。 可是,这样的局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变了。 叶向愚进了仪鸾卫,叶绪诞下了皇子还晋为纯贵嫔,三叔攒下了名望……叶家三房过得越来越好了,而她所在的叶家大房却是灾难不断。 胞弟出了事故,落下瘸脚的毛病,可以说前途尽毁,还有母亲…… 想到幽居在佛堂,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母亲,叶纭打了个了冷颤,心中又痛又怒,也有一丝惊惧和厌恶。 趁着前来给祖父祝寿的时机,她前去佛堂见了母亲。 这一见,她便大惊失色,几乎认不出来了。 母亲容貌尽毁,再也看不到过去的端庄贵重,反而像个恶鬼夜叉那样,病恹恹躺在床上,衰弱得连话都说不出,还有一种说不出的臭味,让人一刻都不敢多待。 叶纭几乎是落荒而逃。——这样的人,断不会是她的母亲。 她的母亲是勋贵之女,是端庄贵重的,绝不会这样! 这样的母亲,不若不见,太吓人了。 叶纭暗自希望母亲不要再出现在外面,就如此一直幽居佛堂也好,起码能保住叶家大房的颜面,不会为她们这些儿女带来嘲讽刺笑。 至于其他的……她一定会想办法讨回来! 叶纭再次看向了叶绥,从胞妹叶绅那里,她知道眼前这个年轻的堂妹绝不是简单的人。 这堂妹长相漂亮,而且有心计有城府,更重要的是,嫁给了督主大人。 缇事厂汪督主,权倾朝野,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朝中谁不忌惮十分? 能让这样汪督主亲自求娶的人,这个堂妹怎么会简单? 说不定三房渐渐势起,背后就有这个堂妹的功劳。 面对这样的人,绅儿怎可如此直白地露出怨恨?当然要小心翼翼藏着掖着,等待最恰当的时机,才能将仇人狠狠践踏在脚下。 如今,就连元康公主和五皇子妃都对叶绥亲近拉拢,她们只能收起所有的心思,虚意与叶绥亲近了。 这般想着,叶纭便上前一步,微笑着说道:“六妹妹,你来了。方才祖父正说起你呢,祖父说六妹妹甚是有心,寿礼很得他老人家喜欢呢。” 叶纭当然是借故说话,事实上,她连叶绥送的寿礼是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有汪督主夫人这个身份,想必送的寿礼定必不会差到哪里去。 便是祖父不喜欢,冲着背后的汪督主,自然也会喜欢了。 因势导利,这个本事,叶纭有一半是跟随母亲朱氏学的,还有另外一半,便是从祖父叶居谯那里悟出来的。 叶绥笑了笑,脸上不置可否,淡淡道:“是吗?” 一尊金佛而已,老太爷会喜欢? 堂姐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可真是炉火纯青。 对朱氏所出的儿女,尤其眼前这个将朱氏本事心性学了十成十的大堂姐,叶绥没有半点好感。 她压根就懒得理会大房的人,自然也不会给叶纭留什么面子。 她语气中的不以为然,叶纭当然听得出来,她没有想到叶绥会如此甩她脸面,心里不禁涌起一股难堪。 不过她脸上没有半点显露,仍旧亲热地笑道:“是啊,六妹妹不知道,祖父可喜欢得紧呢。” 元康公主与五皇子妃齐氏等一行人听着这对姐妹的话语,心中自然各有计量。 这时,元康公主说话了:“督主夫人,本宫听闻督主府上的库房极为丰厚,不知督主夫人送了什么寿礼?” “……” “……” 周围的人顿时一阵无语,徐氏略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元康公主,心中惊诧莫名。 贵人这样大刺刺探问汪府的库房情况,这也匪夷所思了。贵人这个性子,可真是……天真直接!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公主对汪府库房有什么想法呢。 叶绥这会儿也难以猜度元康公主是真单纯还是假天真,便这么回道:“回殿下,我送的是一尊纯金打造的佛像。” 纯金打造的佛像……元康公主下意识点点头,随即便反应过来了,咕哝道:“纯金打造的佛像……这没有什么特别啊,有什么好喜欢的?” 这一下,所有人微微别开眼睛,不忍去看元康公主那张充满疑惑的脸。 殿下,您这么直接说出所有人心里的话语,真的好吗? 五皇子妃齐氏“扑哧”笑了一声,欢快道:“皇姐,民间都说青菜萝卜各有所好,许是叶大人就是喜欢纯金佛像呢?合心意的便是最好的。” 说罢,她淡淡看了叶纭一眼,眼中意味不明。 齐氏身侧的侧妃柳氏,也连声附和着齐氏的话语,说千好万好不如心头好,说督主夫人这份寿礼真是心意十足,等等。 柳氏心里可不觉得这寿礼有什么心思,事实上,事实上,这样的寿礼恰恰表明了不用心,大概除了元康公主,谁都看得出叶绥敷衍了事。 柳氏心里有了判断,她大概知道督主夫人的意思了。 那么……礼部侍郎叶居谯就不用费心拉拢了。 #####第一更!感谢宝贝们的评论,好开心哒~~ 第三百三十章复命 宴席间觥筹交错,什么都好说,却也什么都不好说。 席间,元康公主和五皇子妃齐氏等人笑语晏晏,对着叶绥说了不少话语,可认真听来,却没有什么具体实际的内容。 总归,是将她们的热情亲近表现得淋漓尽致。 至于这些人究竟是冲着什么而来,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坐在另一桌的叶纭叶绅等人心里如何恼怒怄气,叶绥当然懒得理会,就连对着元康公主这些人,她的表现都疏离冷淡。 幸好,她不用在这里逗留很久。 宴席过半,赵三娘便躬下身来,向叶绥禀道:“夫人,缇骑在外面候着了。”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附近两席的人都能听得到。 叶绥没有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便放下了筷子。 这个时候,齐氏笑眯眯地说道:“我们也准备离开了,正巧与督主夫人一起。皇姐,您说是吧?” 元康公主自然点了点头。 她们又不真的来为叶居谯祝寿的,而是为了亲近叶绥而来。现在叶绥准备离开了,她们当然不会在叶家继续呆着了。 元康公主等人的表现,在叶绥意料之中,她对此无可无不可。 在离开叶家之前,她走到了二伯娘徐氏跟前,笑着说道:“二伯娘,侄女先告辞了,这寿宴辛苦二伯娘打点了,我都没帮上什么忙,真是羞愧。” 徐氏听了,拉着叶绥的手,这样回道:“绥姐儿太客气了,这都是我的分内事,应该的。只是薄酒简陋,希望大家莫要见怪才是。” 说罢,朝元康公主等人的方向躬了躬身,歉意表示招呼不周。 做完这些动作后,她才扭动着圆润的身子,朝叶绥那里侧了侧,看过来的目光略有一丝担心。 这些贵人们明显就是为绥姐儿而来,没有什么事吧? 叶绥笑了笑,承下了的徐氏的关心,转向一旁的叶绮叶绽,亲热地说道: “改天我再给两位妹妹下帖子,请妹妹到我那里去玩儿,两位妹妹可不要拒绝呀。” 叶绮和叶绽两人胖乎乎的脸上带着害羞的笑容,却落落大方地往前一步,回话很利落:“绥姐姐记得一定要给我们下帖子呀,我们一定会去的!” 这些话语,也落在了一旁元康公主等人的耳中。 元康公主和齐氏都没有什么表示,柳氏却忍不住看了看叶绮叶绽两人,眼中闪过了一抹精光。 第二天一早,元康公主便进了宫,前去坤宁宫给韦皇后请安了。 韦皇后斜靠着软枕,笑着说道:“不必多礼,元康,且说说罢,昨晚叶家的寿宴怎么样?可见到了督主夫人?” “母后,孩儿见到了督主夫人。督主夫人长得可真是漂亮,比我见到的人都要漂亮!难怪汪督主会娶了她。虽然性子有些冷淡,为人却不难相处……”元康公主这样说道,噼里啪啦将最晚的经历说出来。 “性子有些冷淡?”韦皇后微微坐正身子,问了这么一句。 据说本宫所知,汪印的夫人可不是性子冷淡的人,元康会不会看错了? 元康公主回想着叶绥昨晚的表现,点了点头,肯定道:“是的,一整晚都没怎么说过话。” 听了这些话,韦皇后心中便有数了。 很明显,汪印的夫人不愿意亲近元康等人,才会故作冷淡。 汪印夫人的态度,能恰当反应汪印的态度。——这是汪印不想掺合朝中势力呢?还是汪印另有谋算? 看到母后若有所思的样子,元康公主便知道她是在想着朝中局势了,不禁气闷说道:“母后,父皇春秋鼎盛,皇弟还这么小,您这样筹谋,父皇知道了会怎么想?” 韦皇后叹息了一声,摇摇头道:“元康,你不懂……”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尤其是夺位之争,更要提前做好准备才是,怎么能不急呢? 若真的等到皇上年迈的时候才想如何应对,那就晚了。 至于纯贵嫔的皇子…… 才几个月大的孩子,谁知道能不能顺利长大? 宫中三岁前夭折的皇子,数也数不清。 听到韦皇后这么说,元康公主心中恼怒气闷,赌气地说道:“母后,孩儿是不懂!那么母后为何要孩儿去拉拢督主夫人?孩儿贵为公主,可不想这样自降身份!” 韦皇后看了看元康公主,想说些什么,最终却沉默了。 元康的性子,是没法改过来了…… 若不是元康的身份贵重,足以代表她的诚意,她怎么会愿意派其去拉拢汪印夫人呢? 元康根本就不是做这些事情的料! 见到韦皇后脸上的后悔失望,元康公主咬了咬唇,颓然道:“母后,不说这个了……只有孩儿只知道,督主夫人同胞姐姐就是纯贵嫔,纯贵嫔自己都诞有皇子,缇事厂的势力能为我们拉拢吗?” 韦皇后凝了凝心神,将注意力放在当前,回答了元康公主的疑惑。 汪印是个聪明人,想必会知道什么叫权重震主,定会自避嫌疑。 若缇事厂的势力真的倾向纯贵嫔的皇子,那么汪印这个督主就危险了。 不管怎么说,现在交好汪印总没有错。 而且,五皇子府那边已经行动了,自己这边也不能落后。 只是,现在从汪印夫人的态度来看,拉拢之事并不乐观。 尚值得安慰的是,五皇子府出动了皇子妃和侧妃,也占不了什么好! 五皇子府内,齐氏与柳氏也在说着叶家寿宴的事情。 她们两人俱是心思灵透,而且观察入微,所看到的可比元康公主多了去。 “殿下,督主夫人与叶居谯、叶家大方一干人等不和,看起来还曾结过什么怨恨。若要拉拢汪督主,必不能与这些人有过多牵扯。”齐氏这样说道。 她娇俏的脸容没有笑意,看起来甚是严肃。 柳氏也收起了杏眼的婉媚多情,凝重道:“与这相反,督主夫人对叶家二房颇为看重,特别与二房徐氏所出的两个姑娘关系亲厚融洽。” 顿了顿,柳氏眼中露出了精光,禀道:“殿下,妾身有一计,可以拉近与督主夫人的距离……” “哦?说来听听。”她们的上首,传出了这样的话语。 这嗓音听起来无限温柔,让人听了心里有说不出的熨帖舒适。 #####第二更! 第三百三十一章叶绮亲事 叶绥没有想到,寿宴没过几天,二伯娘徐氏会再一次送来书信。 徐氏在信上说,有关于叶绮的亲事,情况有些特别,想与叶绥相商一番。 为此,徐氏特意约叶绥在茗雅居见面,时间就在三日后,拜托叶绥一定抽出时间赴约。 看罢书信后,叶绥心里有些疑惑。 她知道二伯娘没有多少事情萦心,最着紧的便是两个妹妹的亲事,会为此着急是狠正常的情况。 但书信上所说的……看起来并不是着急那么简单。 叶绮的亲事,到底有什么特别情况呢? 徐氏的请求,叶绥定会答应的,当即便给徐氏回了书信,道三日后定会准时去茗香居,请徐氏放宽心。 三日后,叶绥准时在茗香居见到了徐氏,听了对方的话语,她才知道这特别情况是什么。 “绥姐儿,听前来保媒的何夫人说,那柳家子弟极好,诚意求娶绮儿。可是这门亲事……绥姐儿你说好不好?我……我心里实在没有什么主意。”徐氏着急地说道,眼里有明显的忧虑。 叶绥发现徐氏眼底有一片青色,脸容有掩饰不住的憔悴,看着好几天没有睡好的样子。 看来,二伯娘心里真的是很着急,很在意此事。 她微笑起来,朝徐氏说道:“二伯娘,您先别急。现在有人上门求娶绮妹妹,这是件好事。至于这门亲事是否合适,我先去查探一番,再回复您,好吗?” 她的笑容充满了安抚,嗓音轻柔舒缓,带着一种奇异的抚平人心的力量。 听了这些话,徐氏焦躁不安的心一下子就平静下来了,她不住地点头道;“好,好,二伯娘都听你的。绥姐儿 ,这事就就麻烦你了,请你好好查清楚……” 绥姐儿是督主夫人,所了解的情况肯定比她多,此事交给绥姐儿准没错! 稍作平息,徐氏便继续道:“绥姐儿,你知道二伯娘的,一直在松阳祖宅打理家务,见识不多。我只希望绮儿她们平安和乐。至于富贵权势之类的东西,那都是次要的。” 徐氏的确是想为女儿寻一门好亲事,为此还多番拜托陶氏和叶绥等人,想将女儿嫁入官员之家。 可是这次的亲事,着实出乎徐氏的预料,也令她十分不安。 这一次,是户部员外郎何可道的夫人陆氏前来保媒,保媒的对象,是国子监有名的士子柳淮远,也是……五皇子侧妃柳氏的堂侄! 叶家寿宴那一晚,元康公主、五皇子妃等贵人对叶绥的讨好态度,徐氏看得一清二楚。 为何会有这次求亲,她同样心知肚明。 这门亲事是好,却是建立在绥姐儿的影响之上的,说白了还是因为缇事厂的势力,目的太过不纯了。 姻亲乃结两姓之好,有了这个不纯目的,还怎么结好呢? 徐氏心里打算推掉这门主意,可是老太爷对这门亲事很赞同,她着实感到为难,也不知道应承或推掉这门亲事,会不会为绮儿带来麻烦。 自陆氏上门说媒后,这三天来,徐氏就没有一刻是安宁的,真是愁白了头。 徐氏的心思,叶绥都懂。 想了想,她便说道:“二伯娘,您别急着回话,待我先去查明白再说。若那柳淮远真的好,贸然为叶绮妹妹推掉这门亲事,倒大为不美了。” 姻缘天注定是靠不住的,叶绥更相信姻缘是靠人力,柳淮远与叶绮是否合适,那还是要仔细揣度一番才是。 至于柳淮远是柳侧妃的堂侄…… 这个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朝堂之上势力纵横交错,断没有绝对壁垒分明的时候。 譬如叶家,大伯叶安泰是长兴侯府的女婿。众所周知,长兴侯府就是站在五皇子身后,这难道说叶家就是支持五皇子了吗? 事情没有到最后那一刻,谁知道会怎样呢? 听了叶绥的安抚劝说,徐氏再三拜托叶绥,才惴惴不安地离去了。 叶绥回到汪府之后,立刻吩咐赵三娘前去查探柳家的情况,还吩咐一定要查得认真仔细,特别是柳淮远的为人秉性和行事方式。 能将婚姻维持下去并且融洽的,不是地位权势等外力,而是夫妻两人的秉性行事。 若柳淮远的秉性甚好,哪怕他是柳侧妃的堂侄也无妨。 堂侄而已,又不是柳侧妃同胞弟弟,怕什么? 晚膳的时候,叶绥便向汪印说起了柳家提亲的事情,并且道:“大人,想必是寿宴那一晚,柳侧妃看出了我对二伯娘她们亲近的态度,才有了这门亲事。” 徐氏都能想到的事情,叶绥怎么可能没有想到呢? 柳家这门亲事,既是试探,也是拉拢,目的都是为了缇事厂的势力。 汪印听了,似想起了什么,淡淡道:“柳淮远?本座知道此人,为人不错。” 听了这话,叶绥反而吃了一惊。 能让大人说出一句“为人不错”的评价,这柳淮远想必不是普通人。 可是,她活了两辈子,从未听过柳淮远这个人。 倒是柳侧妃所在的柳氏嫡枝,后来出过一个了不起的人,令她印象深刻。 汪印想了想,才道:“此人在国子监的考核中,每次都在前十名以内。本座曾看过他的策论,独辟蹊径,不错。” 汪督主嘛,除了权倾朝野之外,还十分爱才。 ——国子监年轻士子的情况,他了如指掌。 这时,旁边站着的封伯上前一步,笑眯眯地禀道:“夫人,关于柳淮远这个人,老奴倒是听了一耳闲话。柳家嫡枝二爷膝下无子,听说准备过继这柳淮远呢。不过此事还没作实。” 这一耳朵八卦,还是封伯前几天从吴不行那里听到的,不想还有些用处。 叶绥再一次愣住了。嫡枝柳二爷,过继……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呢? 随即,她眸光一亮,她想起来了! 柳家后来出的那个了不起的人,就是柳二爷的继子! 听说,那人是从柳氏旁支过继来的,也是国子监生。 这个情况,与封伯所说的何其相似! 可是,柳家那个人名字叫做柳元集,而不是柳淮远。 这柳淮远,会不会后来的柳元集? #####第一更!整天下雨,作者君都快发霉了~~~ 第三百三十二章玄妙 柳元集后来以文官之身领兵,成为了岭南卫府副将军。 他只用了两年的时间,就平息了岭南道百部之乱,为岭南道奠定此后平稳二十年的基础,是个极了不起的人。 尽管过继情况颇为贴合,叶绥也不能确定心中的猜疑。 况且,柳淮远是不是后来的柳元集大将军,对她看待柳家这门亲事没有什么影响。 她现在看重的,还是柳淮远这个人的为人秉性和行事方式。 这个结果最后会是怎样,还是等赵三娘的查探结果吧。 不料,汪印却开口了:“此亲事的背后是五皇子府,恐赵三娘查探有不详尽之处……这样吧,本座让缇骑去去查探。” 这样的话,小姑娘就不用那么担心了。 听了汪印的话语,叶绥感到心中一暖,随即笑着道:“如此,就多谢大人了。” 缇骑的查探,想必会比赵三娘要更详尽,对柳淮远的判断想必会更准确。 沉吟片刻,叶绥便说道:“大人,若是应下这门亲事,恐外人会以为叶家走的是五皇子这条路了,毕竟,有了大伯先前的关系在。” 她倒不是担心缇事厂会因此有什么影响,只是叶家…… 覆巢之下无完卵,若是叶家受到五皇子牵连,作为叶家的子孙,父兄必不能幸免。 “无妨,二房的姑娘而已。这门亲事,没你想象的那么重要,影响不了什么。”汪印淡淡道,对此事不以为意。 若不是因为小姑娘看重叶家二房,他都不愿意听有关这亲事的情况。 也正因为小姑娘的看重,五皇子府的人才会极力促成这门亲事。 懂得投小姑娘所好,五皇子倒不是什么蠢人…… 汪印想起了五皇子郑繁,唇角微微勾了勾。 五皇子郑繁……怎么说呢,他为人谦和,礼贤下士,在朝官中的评价要比太子郑重好。 而且他母妃徽妃出身高贵,这些年来徽妃盛宠不衰,牢牢地压住了皇贵妃范氏。 只可惜,五皇子运道不好,总是差了那么一点点,所以太子之位不是他的。 或许现在局势有了变化,太子背后的世家势力几乎被铲除尽,皇上对太子的态度似乎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难怪五皇子会心思泛动。 只不过动得那么早,就算不是什么蠢人,也聪明不到哪里去。 叶绥点了点头,笑眯眯道:“大人,我知道了。” 她听明白了大人的意思。 既如此,她只管在意缇骑的查探结果便是了。 很快,缇骑便将有关五皇子府与柳家的情况呈送上来了,按照叶绥的吩咐,其中最详尽的,便是有关柳淮远的为人秉性和行事方式。 意外的是,缇骑也查到了柳淮远将要被过继的事情。 柳淮远兄弟众多,其父母略有些平庸,在旁支子弟中便没有什么地位,不然也不会有将儿子送继的事情。 至于嫡枝柳二爷,为何会那么多旁支子弟中选中柳淮远,这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听说因为柳淮远父母向叶家求亲的事情,过继的事情便耽搁了下来,至于自后能不能成,还说不准。 有关柳淮远的为人秉性和行事方式,缇骑只说了这么两件小事: 其一,有次国子监生暗地里讨论中书令曲公道,有不少人敬佩曲大人风骨,言辞少不了咒骂缇事厂,只有柳淮远一言不发走远了。 随后,有人听到他对身边小厮说道:“可是曲家子弟都死了,曲家的风骨能流传多久呢?风骨固重要,能将风骨长久流传,才是更重要的事情。” 其二,国子监生组织的风雅韵事,柳淮远极少参加,可是他却为红袖阁的一位姑娘赎身,却没有将她放在身边,而是将她嫁给了一位商人为续弦。 管窥知豹,通过这两件小事,便能看得出柳淮远的为人了。 知道轻重,洁身自好,怜弱爱惜小,难怪大人会评价其“为人不错”,从这种种事情看来,这柳淮远真是不错。 不过,叶绥还是不放心。 毕竟,事关叶绮的亲事,关系着叶绮下半辈子的幸福,马虎不得。 这门亲事毕竟是柳侧妃促成的,柳淮远本人自己对亲事是什么样的态度? 是为了迎合柳侧妃、为五皇子府拉拢势力?是不是他自己不愿意、却迫于五皇子府势力不得不从? 如果是这样,那么这门亲事万万成不得,他们将来会成怨偶的。 于是,叶绥让其他前去试探柳淮远的口风……不,并不能说是试探,是直接相问。 柳淮远既有那样的秉性,柳家既然已经去提亲,那么就直接以二伯娘的身份去打听吧。 柳淮远对此亲事的态度,实在出乎叶绥的意料。 柳淮远是这般说的:“实不相瞒,我对绮姑娘早有耳闻,也暗中见过绮姑娘几次,心中着实喜欢。正巧柳侧妃来说这门亲事,我便顺势答应了……” 原来,柳淮远与户部侍郎陈就道的幼子陈嘉关系极好。这陈嘉是个混不吝的,最好的便是打探京兆闺阁姑娘的八卦,还自立了厚厚的卷宗,名其名曰《寻芳踪》。 从陈嘉那里,柳淮远知道了叶绮这个人,当然更清楚沈家梅园中发生的事情。——能不清楚吗?陈嘉的母亲恰好见到了此事的始末。 对叶绮维护瞎眼父亲那一番话语,柳淮远印象极深。 尤其是最后那一声“呸”,让他忍俊不禁。 他时常在想,能当众毫不客气说出一个“呸”字的彪悍姑娘,会是怎么样子的? 这想得多了,他心中便生了名副其实的绮念。 为此,他还偷偷去看过叶绮。这一看,不得了了,心里的绮念就更深了! 叶绮脸孔胖呼呼的,身材圆润,正巧就戳中了他的心!这样的姑娘,抱起来一定很暖和很舒服…… 柳淮远不断在心里谋想着怎么去求亲,怎么才入得叶绮姑娘的青眼。 叶家是簪缨之家,叶绮虽然是二房姑娘,却也是叶家嫡枝。 而他自己……情况似乎不妙。 他所在的是柳家的旁支,与嫡枝隔了不知多少层,他的父母太平庸,他自己声名不显……怎么看,他求亲被应允的几率都很低。 柳淮远日夜思虑,为此还打算答应嫡枝柳二爷要过继他的事情。 这个时候,恰好柳侧妃前来说起这门亲事,他想都没有想,立刻便答应了。 听完缇骑的禀告,叶绥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好一会儿才叹道:“原来如此……” 这也太玄妙了吧? 若不是缇骑前去查探,哪里会知道此亲事还隐着这么多曲绕? 原以为是一场建立在势力之上的求亲,不想却是有人情根深种。 这么看来,绮妹妹的姻缘真的到了? 在叶绥着意叶绮亲事的时候,南平顾家的顾璋也终于定下了亲事。 第三百三十三章顾璋定亲 顾璋的妻子,定了大儒宋明知的孙女,也就是国子司业宋廉臣的嫡长女宋鸾。 顾璋是南平顾家的嫡枝嫡长,是顾家选定的下一任族长,他的亲事代表着顾家接下来要走的路,绝不能马虎。 正因为太过重要了,因此顾璋已经及冠,都还没定下亲事。 原本顾家定下了叶家三房的叶绥,冲的便是叶绥的胞姐纯贵嫔,想走一条从龙捷径,谋那至高无上的权力。 可惜叶家拒绝了求亲,叶绥最后嫁给了缇事厂汪印,令顾家先前的盘算全部落空。 顾璋的亲事,就这么耽搁了。 ——现在,终于定下了。 “我已请司天台官员卜出了吉日,就定在腊月初二。定在京兆成亲,年后再回南平祭祖。”顾崇这样说道,将成亲吉日说了出来。 顾兴夙忙回道:“父亲,距离吉日还有四个多月,筹备时间足够了,我会将此事办得妥妥当当的。” 顾崇点了点头,说道:“唔,亲事筹备种种事宜,你们作父母当然办得妥妥当当,族中也会全力协助。至于璋儿,就专心应对出仕吧。” 顾璋上前一步,恭敬应道:“是的,祖父。孙儿知道了。” 顾兴夙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儿子,随即叹了一口道:“本来,族中打算让你参加明年秋闱的。现在却是不行了……” 在顾家的策略中,顾璋不走荫蔽为官一途,而是以科举入仕。 有了“清宴公子”这个名号,若再在科举中夺取三元,那么顾璋以后的仕途将无可限量。 可是,因为世家迁族移宗一事,皇上授予顾璋中书舍人一职,令其荫蔽为官…… 荫蔽出身的人,到底比科举入仕的人差了一些,这是朝官们默认的事情。 顾兴夙怎么能忍受自己的得意儿子差了一些?这种有可能被人诟病的出身,顾兴夙根本不想碰触! 他的儿子,可跟那些世家荫蔽之子不同,他的儿子是清宴公子,比另外的士子厉害多了! 这时,顾敬止说话了:“大哥无须叹息,当开怀大笑才是。璋儿领的是中书舍人一职,比科举入仕起码节省了十年时间,这可是顾家天大的喜事。” 若是外人知道兄长的叹息,少不得会想兄长得了便宜还卖乖吧。 中书舍人,这可是多少世家大族都求不来的位置,如今被璋儿得了去,是明摆着的好处。 兄长所着眼的,竟然是科举入士这点微末,想岔了。 顾崇看了顾兴夙一眼,沉着脸色说道:“没错,正是这个道理!科举入仕算什么?璋儿得了中书舍人之职,可以草拟诏书、经常面圣,这才是天大的好处!你还不满意?” 听到永昭帝旨意的时候,顾崇高兴得差点跳起来。 中书舍人,哈哈! 他立刻便将先前为顾璋制定的策略抛在了脑后。有了中书舍人这一职,璋儿以后岂止仕途平坦?简直可以说是一飞冲天了! 中秋过后,璋儿便去就任中书舍人一职,以后璋儿就长居京兆,看来他也得准备前去京兆了。 为璋儿仕途筹谋,扩大顾家的势力,这才是他作为顾家族长和祖要做的重要事情。 况且,有了迁族移宗一策,顾家族老和嫡枝三代都要迁往京兆。 为了顾家的将来,他要提前去京兆了…… 想到这里,顾崇不由得想起了缇事厂督主汪印,忍不住冷哼一声道:“哼,汪印!世家联合起来都奈何不了他,此人已成心腹大患了!” 一想到汪印针对世家的两次上疏,顾崇心里便立刻涌上一股杀意。 幸好他当机立断,借上疏来断尾求生,不然顾家也会像其他世家那样,再也无翻身的机会。 顾家虽然逃过了查户括隐,勉强保住了根基,但必须要遵守迁族移宗一策,同样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族老和嫡枝三代都迁去京兆,意味着顾家最优秀的人才都离开南平了,顾家在南平这里的势力和影响必定会大受影响。 时间久了,南平这里的隐田和户丁还能保得住吗? 同时,顾家为了自保,不得不上了那道奏疏,等于背叛了世家联盟,顾家的地位声誉也蒙受了污点。 这一切,都是拜汪印所赐! 作为顾家族长,顾崇怎么能不恨?对汪印,恨之欲裂! 顾敬止和顾璋听到这话,神色都微微变了变,他们曾与汪印接触过,与他无形中交过手,最后都惨败了。 想到汪印的时候,他们无法镇定自若。 唯有顾兴夙一直在南平,对汪印的可怖没有直接深刻的了解,自以为是地说道:“先前父亲不在京兆而已,若是父亲在京兆了,许多事情便能立刻应对,就算汪印执掌缇事厂又如何?” 说罢,他意有所指地看了顾敬止一眼。 他没有忘记,当初他与二弟同时向父亲请示,可是父亲说二弟善谋,便二弟去执行世家联合的事情。 可看看,二弟将事情办成什么样子了? 若当初父亲让他去做这件事,肯定不会败至如此田地! 转念一想,顾兴夙便微笑起来了。 二弟再善谋又如何?事情还不是弄砸了? 而且,二弟没有成亲,身后无继,其所得的种种好处,最后不都是落在璋儿身上? 顾崇冷冷地看了顾兴夙一眼,训斥道:“目光短浅!记住,永远都不要小看任何人,利益只会属于苦心筹谋的人!” 他这个长子心高气傲却才疏学浅,白占了嫡枝嫡长的身份。幸好福气不错,有一个极其优秀的儿子。不然……哼! 不再理会顾兴夙,顾崇转向了顾璋,说出来的话语却让顾璋心中震动。 #####第一更!祝大家周末快乐哦~~ 第三百三十四章求不得 顾崇再一次说到了顾家与宋家的亲事,这样提醒道:“璋儿,你去到京兆之后,要与宋家多多往来,莫忘与宋家成亲的因由。” 顾家与宋家成亲的缘由,顾璋很清楚,那就是为了宋家在儒林的影响力。 大儒宋明知在大安朝鼎鼎有名,曾就任国子祭酒,德高望重。 其致仕之后开设了龙洞书院,门生遍天下,十大道都有他的得意弟子,就连大雍的士子都闻名前来求学。 宋明知的门生故旧组成了一张极其庞大的关系网,笼罩着整个大安朝,在儒林士子间有着非同一般的影响力。 每个人队对教书育人者都有种天然的敬畏,特别是像宋明知这样的人,无私传道授业解惑,更是得到许多人的尊敬。 在大安朝,提到宋明知的名字,儒林士子都肃然起敬。 子承父业,宋明知的儿子宋廉臣在儒林同样极富盛名,虽然声望上比不上宋明知,但是作为当朝国子司业,同样能影响儒林风向。 宋家以诗书传家,可惜的是子嗣单薄,根基不茂,虽然在儒林中有那么大的影响力,却算不上什么大家族。 充其量,宋家只能称之为诗书人家。 诗书人家,名声上好听,却实在没有多少势力。 这样的人家,从来不是顾家联姻的对象,顾崇也从来没有着眼过这些人家。 直到这一次查户括隐和迁族移宗的出现。 这两策之所以得以顺利进行,固然是因为缇事厂的势力,但是儒林的风向、士子的反应,起着极大的推动作用。 这些,让顾崇充分而清晰地认识到儒林影响的重要性。 顾崇开始意识到,儒林风向和文道喉舌的重要作用。 这作用,有时候比实际的权力来得更好更有用。 顾家在此两事中受到重创,急需补充新的势力,过去顾崇所选定的势力主要来源于权力,现在却看到了与权力不一样的势力。 以宋家在儒林士子间的地位和影响,引导儒林士子的风向简直如意反掌。 若是顾家有宋家相助,凭借顾璋原先清宴公子的名头,那么顾璋的影响会越来越大,他的仕途也会越走越好。 况且宋家子嗣单薄,宋廉臣只有一个儿子,还体弱多病。 女婿就是半子,有了姻亲关系,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宋明知和宋廉臣怎么都会帮一把吧? 而且,世家望族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顾家已受到世家和寒门的排挤,在这样的情况下,就更不能选择权臣做为姻亲,而是要选择清流之家。 这样,也能让皇上看见顾家不慕权势的态度,无形中会更靠近皇上,增加皇上对挂家的喜爱。 有了这种种原因,顾家才会前去向宋家求亲。 原本,宋明知不答应这门亲事,他们想着南平顾家是世家望族,遭受了重创,以后还不知道会怎样。 但是,顾崇令顾璋赶去龙洞书院,亲自求见宋明知。 顾璋相貌堂堂,又是个有才的,且有南平顾家的势力,再加上即将就任中书舍人一职,这些都为顾璋加了不少分数,终于令宋明知改变了看法。 顾璋是顾家嫡枝嫡长,妻子以后会是顾家宗妇,所以娶的便是宋廉臣的嫡长女宋鸾。 至于宋鸾长得什么样,性子如何,顾璋根本不知道。 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宋鸾的父亲是国子司业宋廉臣、祖父是大儒宋明知就可以了。 其他的,无可无不可。 顾璋语气平静地说道:“祖父,孙儿知道了。去了京兆之后,孙儿自会去拜见宋家长辈,也会与宋姑娘多多往来。” 顾崇点点头,说道:“宋家这样的诗书之家,教导出来的姑娘性子差不到哪里去。宋姑娘知书识礼,足可以为顾家宗妇,虽然容貌只是清秀,但这并不重要。” “祖父,娶妻当娶贤,这个道理孙儿知道的,祖父请放心。”顾璋这样回道,微微低下了头。 他默默看着地上,目光略有些涣散,心里有些茫然。 清秀吗?清秀是怎么样子的? 不知为何,他脑中突然出现了一个身影,一个姑娘的身影。 长相艳丽张扬,并不如其他姑娘那样清雅寡淡。 她所穿的衣服,都是热烈奔放的颜色,不像其他姑娘那样总是素雅清幽的淡绿月白。 这样的姑娘,像那烈烈金乌,让人不可直视,却也无法遗忘。 下一刻,顾璋的眼神便变了,渐渐带上了刻骨的怨恨。 这样的姑娘,他的确无法遗忘,但这样的姑娘,却狠狠地把他践踏在脚下。 她宁愿嫁给了一个不能人道的宦官,也不愿意嫁给他这个世家公子! 一想到这点,顾璋便恨得咬牙切齿,直想将她一把揪过来问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汪印这个宦官有什么好的? 总有一日,他要将汪印从缇事厂督主这个位置上拉下来!再把他狠狠地踩在脚下,让他永远都翻不了身,就像叶绥曾经对他做的那样! 那么,他要做的便是娶了宋鸾,壮大顾家的势力,把握儒林的风向! 他将眼中的怨恨小心藏了起来,不再露半点痕迹,抬头朝顾崇保证道:“祖父,放心吧,孙儿知道怎么做的。” 顾崇满意地捻了捻须,点头道:“甚好,甚好,你要记得,权势才是最重要的,有了权势,一切都可以得到,切勿想偏了。” 说罢,他看了看顾兴夙,开口道:“你们都退下去吧,各安其事。敬止留下。” 顾兴夙脸容略动,想开口说些什么,在见到父亲不悦的眼神后,忍下了想要说的话语,不甘不愿地退了出去。 父亲独独留下二弟,连璋儿都没能留下,是为了什么呢? 顾兴夙与顾璋离开之后,顾崇沉吟了片刻,才开口道:“敬止,已经是八月份了,大祭即将开始了,准备得怎么样了?” 顾敬止想了想,恭敬回道:“父亲,一切准备妥当了,周云川已在名单上了。” 顾崇捻了捻须,满意地微笑起来了。 第三百三十五章大祭 且说,叶绥在听到缇骑调查结果后,很快即将此反馈给二伯娘徐氏了,并且就此事提了自己的看法,表示柳淮远此人不错,请二伯娘仔细考虑。 很快,徐氏就给保媒的何夫人回了话,应允了这门亲事。 在中秋之前,叶、柳两家便交换庚帖,叶绮的亲事正式确认下来了。 这门亲事,令不少人感到满意。 徐氏放下心头大石尚且不说,柳淮远得偿所愿自然高兴,还有五皇子府因此事顺遂而感到满意…… 这些,叶绥只是稍稍了解,并不着意关注了,现在她最重视的,便是九月大祭一事了。 时间过得太快了,不知不觉间已快到中秋,距离大祭的日子只有一个多月,马上就要到来了。 先前说过,所谓大祭,便是皇上率领朝廷百官,亲至茂岭祭郊庙、谒皇陵。 大祭十年举办一次,今年距离上次大祭已经十年了,大祭的日子就定在九月下旬。 早在春天的时候,永昭帝已经颁发了诏书,下令太常寺、礼部和宗正寺筹备大祭事宜。 如今,大半年过去了,诸事早已齐备。 在中秋之前,随行祭拜官员的名单已上呈紫宸殿,只等永昭帝审阅过后,便能确定了。 “大人,随行名单上果真有周云川吗?”叶绥这样问道,眉头不自觉蹙了起来。 汪印点头,淡淡答道:“本座已看过名单了,确在其中。” 汪印手眼通天,自然知道那份隐秘的名单。 听到这确切的回答,叶绥默了默,忍不住长叹一声,道:“大人,他果然在随行名单里面了……” 这会儿,她也难以形容自己的心情。知道可能会发生的事情,终于还是出现了。 这一世,谢鹿年没有因良贵嫔而致仕,仍旧还是太常卿一职,泰州刺史周云川并没有取而代之,却仍旧出现在随行名单中。 谢鹿年仍在,周云川已现,那么大祭会怎么样呢?事情的轨迹会不会像前世那样发展? 这些问题,叶绥当然不知道。 现在她唯一庆幸的是,刚嫁给大人的时候已经和大人说了大祭的事情。 虽然她当时没说出自己未卜先知的事情,却提了让大人去参加大祭的请求。 更重要的是,大人相信了她,并且做了一番谋划。 前世她不知道大祭发生了什么事,但这一世想必不同了。 因为大人会去参加大祭,她肯定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汪印看向了叶绥,细长的眸子半眯起来,问道:“周云川不足两年就会被擢为吏部尚书,小姑娘你确定是这样?” 泰州刺史是个四品下的官员,而吏部尚书是正三品。中间隔了几个品阶尚且不说,只用了不足两年同样不说,关键是吏部尚书这个位置。 吏部尚书掌朝中官员的升降,出任这个位置的人,必定是皇上心腹中的心腹。 他知道周云川颇得皇上看重,但是心腹尚且说不上。 从缇事厂所掌握的资料来说,皇上并没有特别看重周云川的地方。 那么,周云川何以这么快就会成为皇上的心腹呢? 叶绥重重点头,认真地说道:“大人,我记得很清楚。周云川的确会升任吏部尚书,正因为不足两年的时间,后来朝官都说周云川受恩宠的程度,仅在大人之下。” 前世这个时候,虽然她没有在京兆,也不知朝中当时的局态,但这个比较,她后来听说过不少。 “周云川在出任吏部尚书后,没多久就病故了,皇上还曾派太子去其府中悼念。”叶绥补充说道。 想起小姑娘反复提到的大祭,汪印已能肯定,周云川必定是在大祭中做了什么事。 而且,这个事情必定十分重要,重要到极大影响了皇上对其观感。 到底是什么事呢?小姑娘也不知道。 想了想,汪印这样说道:“放心吧,本座会跟着皇上前去茂岭的。” 小姑娘曾恳求过他,请他一定要去参加这次大祭,之前他并不明白为什么,但基于对小姑娘的信任,他便答应了。 如今在知晓小姑娘的秘密后,他更要随着皇上前去谒皇陵了。 因此,他改变了秋季去岭南道的计划,改由缇骑掌班沈直接手,至于他是否继续赶去岭南,那么就等待大祭结束之后再说。 叶绥想起了前世在南平顾家见到的那一幕,顾璋与幕僚说的那一番话,顾璋说“大祭事已定,无忧,无忧。” 很显然,顾家在大祭中有所谋划,只是这个谋划是什么,她依旧不知。 此时此刻,她不由得想:顾家的谋划与周云川是否有关系呢? 她把心中的疑问向汪印说了出来,不料汪印摇了摇头。 “据本座所知,顾家与周云川并没有什么关系。不排除他们可能暗中往来,但瞒过缇骑的可能性很小。”汪印这样说道。 缇事厂耳目遍布大安朝,泰州刺史周云川的情况,缇骑当然清楚。 在叶绥说出前世大祭事情之后,缇骑再次将周云川的情况滤了一遍,还是没发现什么异常。 这一下,叶绥便不知该说什么了。 她所知道的事情已经对大人说了出来,但有关大祭的事情仍旧是一片迷雾,许多东西都看不清楚。 汪印勾了勾唇角,俊美无俦的脸容如往常那般淡漠,仿佛不会任何困难而动容。 随即,他云淡风轻地说道:“无妨,你说的这些足够多了,人不可真的是先知,就算知道的事情也不一定会发生。做好准备,顺势而行便是了。” “虽则周云川出现在随行名单上,说不定最后不会去茂岭呢?” 皇上现在还没有最终选定随行官员,或许周云川的名字不会被选中? 就算被选中了又如何?或许到了九月下旬,周云川出了什么事没法去参加? 尚未发生的事情,谁都说不准,什么都有可能。 ——哪怕小姑娘知道了后来发生的事情,充其量只能说是某一个可能,却不是必然结果。 盲目认定某一个可能,最后定会一败涂地。 做好最充足的准备,顺势而行才是最好的应对方式。 #####第一更!忘记发布了, 第三百三十六章选定 汪印手眼通天,从吏部那里知道了随行官员的名单,以他的本事,在名单上做些什么手脚也不是不可以。 不过汪印并没有这样做,他认为不必要。 况且,他也想看一想,茂岭谒皇陵到底会发生什么事,会使得周云川成为皇上心腹中的心腹;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会让后来的官员认定他失势是在大祭之后。 没错,在大祭之后,他便渐渐失了皇上的恩重。 这便是小姑娘所说的重点,也是小姑娘最担心的事情。 帝恩无定,坐在至高无上位置的那一个人,拥有生杀予夺的权力,谁也无法永远猜到他的心思 汪印自己也不确定自己能一直得到皇上的恩重,不,应该说他很确定自己肯定会失去帝王的恩重,也会失去缇事厂的权势。 却不是在这个时候,而是在很久之后。 毕竟,他现在执掌缇事厂和殿中省,依然最得皇上看重,皇上没有流露出猜疑忌惮他的心思,朝中种种动静也没有这方面的痕迹。 那么,仅是一场大祭,就影响了皇上,最终影响了本座? 汪印对此事抱有怀疑,但因叶绥所说的一切,他不得不信,也不得不作好最充足的准备。 本座且看看,周云川最后会不会真的被皇上选定吧。 关注永昭帝最终会选谁随行参加大祭的人,不独汪印,还包括朝中其他势力。 其中最重要的,便是太子府和五皇子府的势力。 大祭十年举办一次,不可谓不重要,对于朝官和皇子来说,能否被选中去谒皇陵,代表着一种荣耀,更代表着在皇上心中的地位。 皇上前去茂岭谒皇陵,意味着大安朝的军政大务都随之移向茂岭。能被选去参加大祭的,不是在朝中地位显要,便是深得皇上欢心。 因此,谁不想跟随皇上前去茂岭?特别是诸位皇子,用尽一切办法去争。 太子府内,太子舍人臧正明说道:“殿下,皇上尚未选定随行人员,臣无能,紫宸殿的内侍没有漏出半点口风。不知皇贵妃娘娘能否得知皇上的心思?” 在臧正明看来,枕头风十分好用,他费近心思也无法从缇事厂那里得到消息,那么殿下和皇贵妃娘娘这里可有办法? 太子郑重沉默摇头,太子府时刻被朝臣关注着,他并不敢就此事去做些什么。 至于母妃……因世家望族之事,父皇已经有很久没有宿在母妃宫中了,母妃正想尽办法讨回父皇的宠幸,能有什么办法? 太子乃国之储君,地位仅在一国君主之下,名义上占尽了权势,可是谁能知道,太子的地位异常尴尬? 太子居东宫,身在皇宫之中,一举一动都受到限制,除了皇上配备的东宫属官,太子府便没有多余的人才。 不读人才没有,连钱财也没有。 因为郑重是太子,他不敢也不能去发展自己的人力财力。 作为太子,他只能龟缩在宫中,等待最终坐上那个位置,或者最终被废。 从钱财和人才储备上来说,太子府或许还比不上诸皇子府。 至起码,诸皇子出宫开府之后,会得到一大笔钱财,也可以名正言顺张罗人才。 从这一点上来说,郑重无比羡慕那些出宫开府的皇弟们。 哪像东宫,只得一个空架子! 看到郑重的动作,臧正明略想了想,故作轻松地说道:“殿下是太子,是国之储君,皇上定会选殿下伴随的,殿下请放心。” 郑重没有什么表示,他心里清楚,臧正明只是在安慰他罢了。 他是太子没有错,可不管是律法还是宗法,都没有规定,皇上一定要带着太子前往谒皇陵。 他能不能去茂岭谒皇陵,只在父皇心念之间罢了。 从最近父皇眼中露出的失望来看,父皇不会带他前去。 郑重自己也并非一定要去茂岭,然而东宫属官明里暗里说前去谒皇陵会有好处。 再者,他知道五皇弟已去紫宸殿请求跟随前去茂岭,现在只看父皇的意思了。 请求去祭陵这样的事,皇子可以做得,他这个太子却做不得。 若是父皇最终带了五皇弟没有带他,那么朝官会怎么看? 会不会认为他自己失宠势力,会不会暗地里倒向五皇弟那一边? 沉吟良久,他才说道:“向父皇递奏疏,提及去谒皇陵一事吧,本殿会让母妃多多费心的。” 大祭太重要了,他不得不争! 与此同时,在坤宁宫,韦皇后展开了一封书信,随即微微笑了起来。 接受顾家的投诚,果然没有错。这不,顾家现在就送上一计,让本宫心花怒放了! 想到此计顺利实现的结果,韦皇后脸上的笑容更深了,眼中有掩饰不足的赞叹: 一石二鸟,很好,太好了! 收起脸上的笑意,韦皇后问向了自己的心腹姑姑绿琴:“太子府和五皇子府对大祭一事,有何动静?” 宫中的动静,作为坤宁宫大姑姑的绿琴当然知道。 她当即躬身回道:“禀娘娘,太子和五皇子都在为此事奔波,太子舍人经常去紫宸殿打听动静,五皇子已向皇上提了请求。” 这些动静,也不是绿琴一个人探听出来的,宫外的承恩公府在宫里宫外都布了不少暗探,以供韦皇后探听和传递消息。 现在朝廷的大事便是大祭,承恩公府早已令密探去搜集相关事情了。 “这样啊……”韦皇后拖长了尾音,嘴角微微勾了起来。 下一刻,她似笑非笑道:“本宫身为他们的母后,总要帮他们一把,让他们称心如意才是。” 顾崇说得没错,欲要取之必先予之,要想这两者失去势力,便要给他们足够的甜头才可以。 看来,本宫得去做些事情了。 没多久,永昭帝便选定了随行官员,并且针对朝官和皇子作了一番安排。 这个安排一出,太子郑重和五皇子郑繁都感到惊诧不已。 尤其是太子郑重,只感到欣喜若狂。 父皇,竟然做了这样的安排?太好,太好了! #####第二更! 第三百三十七章太子监国 中秋过后,永昭帝便定下了随行的官员。 其中,有汪印和叶绥十分关注的周云川,也有前去紫宸殿请求的五皇子,却没有太子郑重。 虽然太子没有随行,却没有官员会认为太子失势,因为,永昭帝下了一道诏令,那就是太子监国! 永昭帝诏曰:朕谒皇陵期间,太子留守京兆,一应军政要务,交由太子主理,定谢玠等重臣辅助太子,务必使国朝井然、军政有序,此谕。 永昭帝的安排,出乎许多人的预料,其中包括汪印。 太子三十多岁了,做了十七年太子,可是监国,却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大安虽然没有避喧听政的制度,但过去皇上偶尔巡守各大道,也会离开京兆一段时间,少不了要两个月的时间,可是皇上从来没有将军政事务交给太子。 如今皇上前去茂岭谒皇陵,来回也就月余的时间,皇上怎么会突然让太子监国了呢? 太子监国,意味着太子有机会批阅奏章,是真真正正处理朝事了。 这样一来,可以累积处理朝政的经验,也可以扩大在朝中的影响,这也代表着太子作为储君,迈出了十分关键的一步。 皇上春秋鼎盛,却让太子监国,无疑释放出一种非常明确的态度: 那就是极为看重太子,换言之,就是太子之位无比稳固! 这让朝官们因太子背后的世家望族被铲除而蠢蠢欲动的心,瞬间就平静下来了。 原本打算倾向五皇子府、谋取从龙之功的官员们,也按捺住所有动作,转而观望起来了。 对此事感到最开心,甚至欣喜若狂的人,当然是太子郑重。 监国,这是他曾隐秘想过无数次,却从来不敢露出半点痕迹的希望,竟然变成了事实! 还是在他惴惴不安,担心着大祭随行人员结果的时候,父皇突然宣布了这个安排,真是让他猝不及防。 一时间,郑重有种如坠云里雾里的感觉,总疑心这一切不是真的。 父皇,真的让他监国?真的吗?真的吗? “恭喜殿下,贺喜殿下!这是天大的喜事,殿下一定要把握好这个机会。”臧正明这样说道,脸上堆满了笑容。 作为东宫属官,还是太子舍人,他的仕途生涯已深深地刻上了太子郑重的烙印,他当然希望太子越来越好,最好能登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如果这真的会实现,那么将来行功论赏的时候,自然少不了他臧正明的功劳! 因此,臧正明继续笑着说道:“殿下,监国是幸运也是一种考验,幸好皇上为殿下考虑周详,留下了左仆射大人等经验丰富的重臣。现在诏令已下,殿下宜当备下厚礼,送去左仆射大人府中,以示礼遇看重之意。” 郑重笑着点点头,道:“说得没有错!此事,本殿就交给你去办吧,务必替本殿办得妥妥当当!” 臧正明恭敬地回道:“是,殿下,臣定不负皇上厚望!” 郑重摆了摆手,示意臧正明退下去,然后脸上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他“哈哈”大笑了起来,自言自语道:“五皇弟,虽然你如愿以偿随父皇前去谒皇陵,想必高兴不到哪里去吧?哈哈!” 郑重想得没错,五皇子郑繁这会儿的确高兴不到哪里去,令得五皇子府内的气氛满是沉肃。 “可查清楚了吗?父皇为何会定下太子监国的旨意?”郑繁这样说道。 他嗓音听起来依旧十分温柔,可是谁都听得出当中浓浓的不悦。 五皇子府长史许炼低着头说:“回殿下,奴才无能,查不到皇上为何会突然定下这个旨意。徽妃娘娘那里,也么什么消息。” 郑繁沉下了脸,无法压抑自己心中的恼怒,气急败坏地说道:“父皇定下这个主意,绝对不是突然间,怎么会查不出?给本殿查,最近经常去紫宸殿的人都有谁!” 这一点,许炼早已查过了,当即禀道:“殿下,奴才已经查过,最近经常出入紫宸殿的人,只有皇后娘娘和汪督主,此外就是一些朝中大臣了。” 听了许炼的话,郑繁脸色稍霁,心思泛络开来。 韦皇后对太子是什么态度,郑繁看得一清二楚。 韦皇后只恨不得将太子势力铲除,绝对看不得他监国,这事绝不会是她做的。 至于汪督主…… 郑繁想起了叶家与柳家的亲事。柳侧妃说汪印的夫人与叶家二房关系很好,他借曲线救国,借这一条路仕途亲近汪督主。 现在,叶家应承了这么亲事,某种意义上也代表着汪督主的态度。 况且汪督主在朝中一向中立,他会建议太子监国吗? 郑繁认为汪印同样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情。 许炼小心翼翼觑着郑繁的脸色,随即建议道:“殿下,大可不必着急,以奴才看来,太子监国,对殿下并非是坏事。” 郑繁扬了扬眉,与徽妃有八成相似的脸容露出一丝疑惑,嗓音温柔地问道:“哦?这是怎么说?” 许炼笑了笑,答道:“殿下,祸福相依,太子监国的确是机会和历练,可同样是一种挑战,是一种危机。太子监国期间,京兆没出现什么事情尚可,若是出了什么事,若是将朝廷弄得一塌糊涂呢?那么,朝官会怎么看?皇上会怎么看?皇上对太子还会看重喜欢吗?” 顿了顿,许炼说道:“殿下,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太子殿下将朝政处理的妥妥当当,在朝中立下了威名,有了不起的处理朝政能力,有明君能主之质。这样,皇上真的会高兴吗?” 郑繁略思片刻,双眼蓦地一亮,连连点头道:“没错,说得没有错!监国这个事情并不好做!稍有不慎,就会惹得父皇不喜。” 太子监国若是做得不好,这不消说,这个太子没有什么本事,朝官对太子评价很差,父皇会对太子失望。 如此的话,太子要想保持当前的局面,怕是难了。 若是太子做得很好,让朝官很满意很赞赏,同样是麻烦。 父皇春秋鼎盛,听到朝官称赞储君,储君能力真么强,会怎么想?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父皇身为天子,怎么允许自己与其他人比较? 太子监国做得好,父皇虽然面上赞赏,但心里不定会怎么想! 太子监国,其实是一个烫手山芋,太子会处于两难境地。 这哪里是什么机会,而是一把已经逼迫近脖子的刀! 想明白了这一点,郑繁微微笑了起来,嗓音依旧十分温柔:“既然如此,这个监国,就由皇兄好好做吧。本殿只专心陪着父皇去谒皇陵吧。” 谒皇陵本就是他的愿望,如今如愿以偿,就是一种好事。 相比之下,他的局面比太子好多了! #####第一更!周一来个大章! 第三百三十八章废心 夜虽然深了,但紫宸殿内灯火通明,房保领着几个内侍在殿中候着,他们屏气凝神,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生怕惊扰到御案前的永昭帝。 永昭帝往后靠在龙椅上,双目紧闭着,收拢的唇角透出寒意,显示着他此刻心情并不好。 他想起了韦皇后先前来说的那一番话语。 在他定下随行官员之前,韦皇后突然来紫宸殿求见,所为的,竟然还是太子。 先前在世家大族的事情上,韦皇后已为太子出言,说作为母后当体谅太子处境,怜惜太子不易,故恳请他网开一面,不宜将所有势力都拔除。 永昭帝与韦皇后结发夫妻几十年,对自己这个皇后还是有多少了解。皇后并不与太子亲近,却一再为太子说话,这是为什么呢? 韦皇后立于紫宸殿上,脸上露出端庄贤惠的笑容,道:“皇上英明,太子乃皇贵妃所出,臣妾的确不好与太子多加亲近。只是,臣妾身为诸皇子的母后,爱子之心其实是一样的……” 她顿了顿,脸上露出了一丝为难和羞意,继续道;“其实,臣妾也不是全为了他们。臣妾……臣妾这么做更多是为了皇上而已。” 永昭帝疑惑道:“为了朕?” “没错,是为了皇上。为了皇上免受非议,也为了皇上的心血不会白费,所以臣妾恳请皇上前去谒皇陵的时候,允许……太子监国。”韦皇后这样说道,说罢还跪了下来。 “太子监国?”永昭帝愕然重复道,难以置信皇后会提这个建议。 因为这个建议实在太意外了,他一时说不上心里有什么感觉,只是心跳猛地加快。 韦皇后跪在紫宸殿中,声音略低了些,回道:“皇上,太子年近三十,却从啦没有单独处理过朝政。皇上,太子是国,权不配其位,朝官……会怎么想呢?” 永昭帝一下子就明白了韦皇后的意思。 原来,免受非议,不令心血白费是这个意思。 皇后这是说,朕一直没有给太子实权,朝官会有异议? 妄议君上,这些朝官好大的胆子! 可是韦皇后所说的一切,缇事厂从过来没有汇报过,他从来不知道朝官还有这样的大胆想法。 这时,韦皇后继续说道:“皇上,这些是臣妾父兄偶尔听到的,许是缇事厂并没有注意到这些细枝末节,又许是汪督主觉得没有必要告诉皇上。只是臣妾……臣妾……” 她欲言又止,担心的神色在脸上显露无疑。 永昭帝没有说话,半响才道:“梓童的建议,朕会仔细考虑。太子监国一事重大,朕还要想一想。” 他此前从来没有想过太子监国这个事情,正如韦皇后所说,他春秋鼎盛,根本无须考虑储君能力的问题。 至于太子实权…… 哼! 在永昭帝身边伺候的内侍副首领房保微微低着头,看不到脸上的神色,眼珠却转动得比往日略快一些。 与帝王心思全部放在太子监国上不同,他的注意力则放在韦皇后说的话语里。 若是朝中真都有这样的风向,可是缇骑和汪督主却没有汇报,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都只能证明缇事厂办事不力,或者汪印欺瞒皇上。 皇后这些话语,似乎别有深意啊。 此时,永昭帝睁开了眼睛,下令道:“宣汪印明早进宫!” 第二日一早,汪印便应召前来紫宸殿了。 他正准备汇报缇骑为大祭而作的准备备情况,不想永昭帝却问道:“朝中对朕太子监国的安排,有什么反应?” 朝官的反应,早就在宣政殿如实表现了出来,大家都感到惊愕意外,这些都能轻易看出来。 汪印知道皇上特地召他来,并不是为了朝官这些“如实反应”,而是问朝官私下里的看法,乃至,暗地会有什么动作。 缇事厂作为皇上的耳目,便要随时为皇上提供这种明面上看不到的事情。 缇骑对朝中的动向当然一清二楚,于是汪印禀道:“皇上,朝官都觉得深感意外,有几个官员频繁在尚书左仆射府中往来,想必就是在斟酌此事。” “朝官们私议太子深得皇上的恩宠,不然皇上不会有这样的旨意。就连诸皇子府都十分平静,五皇子在准备着谒皇陵的事宜。” 在太子监国这一事上,朝官明面上和私下里的反应都一样,除了深感意外,便觉得太子深得皇上看重。 至于别的…… 汪印觉得别的暂时还不必说。 永昭帝听罢之后,眉头微不可见的皱了皱,脸色没有任何异样,好一会儿才问道:“此外,还有呢?” 汪印略想了想,才回道:“皇上下了太子监国的安排之后,前往尚药局走动的官员便多了。” 官员们为何会去尚药局?当然是为了暗中查探永昭帝的身体情况! 皇上春秋鼎盛,此前从来没有过太子监国,如今这个旨意一下,不少朝官都想着是不是皇上身体出了问题,现在令太子监国好为国朝以后做准备。 听了这些话,永昭帝微微扬了扬唇角,脸上的法令纹显出了个八字,道:“朕的臣子们真是听话啊。——就没有官员有异议?” 汪印低下头,狭长的眉眼里倏地闪过一丝精光,随即说道:“皇上英明神武,雄才伟略,一举一动都有深意,朝官心中敬畏非常,哪里敢有异议?” 就算朝官心中有异议,皇上定下的事情,谁敢反对呢? 况且太子监国…… 太子快三十岁了,还没有任何独自理政的经验,监国虽然令人意外,却并非不可以接受。 永昭帝垂下目,随便翻了翻奏疏,才拉长话音说了一句:“是——吗?” 汪印没有回话,他知道此时无须回话,皇上心中自有决断。 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听到永昭帝这样问道:“半令,你对太子监国怎么看?” 听到永昭帝称呼“半令”,汪印便知道这是很私人的文化,非是君臣之语。 如此,那就是皇上想听到实话了。 至于是哪方面的实话,汪印自然知道。 他装作凝神片刻,语气有些迟疑地回道:“依微臣看,皇上春秋鼎盛,且去谒皇陵的时间只有月余,臣斗胆以为,皇上无须太子监国!” 永昭帝勾了勾唇角,眼神半眯起来,里面只有一片幽深。 对汪印的话语,他不置可否,却转移了话题。 他淡淡吩咐道:“前去茂岭谒皇陵一事,爱卿多与简靖安沟通,此事就交托你们两个了。” 说罢,永昭便摆了摆手,示意汪印退出去。 汪印离开之后,永昭帝的神色略变了变,自言自语道:“都没有异议吗?” 这么说来,大家都认为,太子监国的时候已经到了? 而汪印,回到府中之后,对叶绥说了这么一句话:“皇上有废太子之心了!” #####第二更! 第三百三十九章忧虑 叶绥愣了愣,随即问道:“大人,您说,皇上有废太子之心?” 汪印点了点头,将紫宸殿那一番君臣对话说了出来。 末了,他淡淡说道:“欲要取之必先予之。皇上让太子监国,绝不会是贸然而为。太子做了十七年太子,虽然没有什么理政经验,却也无过。皇上先前因世家之事,对太子颇有异议,现在再有太子监国,若是太子稍稍出了什么事呢?” 太子废立,必须有缘由。 现在皇上春秋鼎盛,却下令太子监国,这可不是什么好预兆、 最大的可能,便是皇上已经动了废太子的心思。 这监国种种事宜,都不过是提前铺垫。 听完这些,叶绥沉默了。 大人擅测帝心,从皇上这些话,已能准确猜出永昭帝的心意。 她认为大人猜得没有错,可是…… 她定了定心神,开口问道:“可是,皇上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起了废太子的心思呢?” 太子郑重后来的确成为了废太子,不过那是十多年后的事情了。 现在,还是永昭十九年,事情也提早得太多了! 汪印两手放在身后,神色依旧十分淡漠,平静道:“皇上虽然喜怒莫测,但行事总不会无缘由。或许在我们还不知道的时候,皇上已经不喜欢太子了,现在已经累积到一定程度,才体现出来。” 任何事情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不管是喜欢还是厌恶,都是慢慢加深的。 皇上废太子之心,同样是如此。 汪印合了合眼,片刻便睁开,开口问道:“小姑娘,你还记得年初朝局的动荡吗?赵祖淳和曲公道一事。“ 年初雁西卫大将军赵祖淳遇刺,留下血字指向中书令曲公道,随后曲公道因此事被下狱,最后这些事情以赵祖淳通敌、曲公道致仕而结束。 皇上通过这些事,将雁西卫牢牢地握在自己手中,一同收回的,还有中书省的权力。 那时候大家都在猜测,永昭帝此举是为了太子铺势,汪印却猜测皇上是为了将所有权力握在自己手中。 如今雁西卫大将军和中书令人选都没有定下来,更是坐实了汪印的猜测。 皇上不会允许有人分薄他的皇权,哪怕是储君! 是了,储君的身份,就代表着太子可以继承皇权,这个身份的本身,就已经从皇上手中夺走一部分皇权了。 “可是……太子是皇上的儿子,国朝不可无储君,皇上怎么会……”叶绥说到这里,话音渐渐悄了。 哪怕她活了两辈子,对永昭帝的为人已深刻了解,仍是忍不住诧异。 皇上怎么会连自己的儿子、连国朝储君都容不下呢? 一时间,两个人都沉默了。 虽然觉得这的确不是什么美好的事情,却是最接近事实的真相。 坐在高高位置上的皇帝,对皇权有着怎样独占的心思,的确不是他们可以理解的。 汪印想起了从宫中传来的消息,补充道:“太子监国一事,还是韦皇后首倡的。” 得知此事是韦皇后首倡之后,汪印就更能肯定心中的猜测了。 韦皇后会真心为太子谋算?哪怕她再端庄贤惠,也不可能,更别说,她还有一个十八皇子! 这一点,叶绥无比赞同。 韦皇后心思之歹毒,算计之深远,绝对在后宫妃嫔之上,也在诸皇子之上! 太子监国一事是由她提出的话,事情就不简单了。 她看向了汪印,语气十分肯定:“既是皇后提出,此事必然还有后续在等着。” 这个后续,针对是太子监国,不管是什么事,都不容小觑。 任何事情,一旦牵涉到太子废立,便是朝中大事,必定会引起国朝动荡。 若是太子被废,冲着太子之位的权力诱惑,诸皇子必定会蠢蠢欲动,也会带动朝廷官百官的心思。 那么…… 若皇上废太子,国朝储君空缺,这绝不是什么好事! 叶绥眼中有深深的忧虑,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话了。 汪印的神色没有欺负,狭长眼睛也带着一丝忧虑。 半响,他才淡淡说了这么一句:“现在,真不是夺嫡之争的时候。” 纵观历史,一个国朝若有夺嫡之争,最后都不会有社么好处。 大安朝的近邻大雍朝,就是极其明显的例子。 十几年前,大雍国力强盛,才敢率领几十万大军侵略大安朝。 当时,大雍朝已经将雁西道一部分拿下了,就连亲征的永昭帝,都被掳走了。大雍可谓势如破竹,大安朝几乎无可抵挡。 后来,汪印救出了永昭帝,成为了局势的转机。 大雍军队便没有继续侵略,这固然是因为雁西卫拼死抵抗,也是因为大雍朝太子暴毙,储君空缺,随后内乱不断,生生耗损了大雍朝的国力军力。 动荡的局势,会削弱国朝的力量。大雍朝中的人忙着争权夺利,哪里有空关注前方的战事? 于是,大雍的入侵就这样被挡住了,大雍军队被赶出了雁西道。 至今,大雍朝都不复当年的强盛,就是因为直到现在,大雍朝的储君都未定。 殷鉴就在前,大安朝绝不能重蹈覆辙! 这一晚,汪印再次秘密去尚书左仆射府邸,去见了左仆射谢玠。 因有过一次汪印贸然到访的经验,谢玠虽然感到意外,表现却十分淡定了。 他看着悄然而来的汪印,开口问道:“不知督主大人突然而至,所为何事?” 上一次汪印来是为了世家迁族移宗一事,来争取他的支持。 他为了国朝的将来,为了国朝能选拔到更多优秀的人才,为了大安朝的利益不独为世家所有,便答应了汪印的请求。 现在世家事情已经结束,他打定主意不会轻易答应汪印任何事情了。 此刻,汪印脸容俊美,在烛火的映衬下更加夺人心魄,他缓缓勾起唇角,说道:“谢大人,有关太子监国一事,本座觉得堪忧啊……” 他当然没有对谢玠说皇上已有废太子之心,只说担心皇上离开京兆,太子监国恐有什么事情。 若是储君有碍,那么国朝必然动荡,请谢玠一定要全力辅助太子,处理好京兆朝局。 谢玠默然,想起了刚才绝对不轻易答应汪印的打算,心想:自己立刻要自己打脸了。 涉及到国朝储君这样的大事,他完全无法拒绝汪印啊。 #####第一更! 第三百四十章不舍 时间过得很快,已经是九月下旬,大祭的日子就到来了。 祭奠所用的三牲五仪等物品,早已经准备妥当;太常寺和礼部的官员已备好祭天青词;随行的官员早已集中在京兆,左翊卫等护卫力量,都已整装待发…… 诸事情都应齐备,在司天监袁近譬卜出吉时后,出发就定在巳时一刻。 汪印也已准备妥当了。这准备,当然不是指准备什么出行的物品,而是布置好缇事厂、殿中省和运转阁接下来一个月的安排,主要还是针对太子监国而进行的安排。 自从永昭帝定下这个安排好,汪印便开始变得十分忙碌。 他总是早早起来,在缇事厂和殿中省奔波;又是很晚才回家,几乎没在府中用过晚膳。 然而,不管汪印有多忙碌,在叶绥平时的歇息时间里,他总会回到斯来院,守护在外间。 等待叶绥睡着了,他才披衣离开,继续在暇日斋里与唐玉、吴不行等属下商量事情。 在出发前几天,所有事情都已经安排好了,他才空闲下来,才有时间陪着叶绥。 这会儿,汪印与叶绥正在府中闲步,已是九月下旬了,汪府中依然鲜花盛开,触目依然是繁华丰盛。 桂花的清香弥漫在空气中,让人心旷神怡,这一切,都极美好。 可是叶绥看到这么美好的东西,心里怎么都提不起兴致。 大人即将随皇上出发去茂岭谒皇陵,时间越来越近了,她的心也越来越舍不得。 到了这个时刻,她才发现,自从嫁给大人之后,她和大人还没有分开那么久的时间、 不管大人有多忙碌,都是宿在府中的,只除了那一晚大人前往密州意外受伤没有在京兆。 ——这大半年来,她已经习惯了大人的陪伴。 一想到他即将离开京兆那么长时间,她的心便有些低落,怎么都提不起精神来。 汪印与叶绥并肩而行,素来寡言的他,却有不少话语要说:“小姑娘,本座不在京兆的时候,你要照顾好自己。朱太医和陈太医会准时前来的,你若是喜欢,可以向赵三娘请教暗器使用之术。” 叶绥生辰的时候,汪印送了她几百盒首饰作为生辰贺礼。这几百盒首饰,里面都装有暗器,她这两月一直在熟悉它们。 再者,汪印还教了她不少自保之法,一为增强她的体魄,二也是帮她熟悉暗器的操作。 叶绥有些走神,略顿片刻才回道“……大人,我知道了。” 听到这话,汪印向叶绥看一眼,忍不住说道:“小姑娘,你……怎么了?” 小姑娘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什么精神,眼中也没有什么神采,就连脸容看起来都有些消沉。 很明显,小姑娘心情不好。 汪印脑中想着庆伯这些天的汇报:斯来院中一切正常,夫人跟朱太医和陈太医认真学术医术,闲暇的时候,便打点家事和熟悉那些首饰的使用。 既然一切都正常,那么小姑娘为何会心情不好呢? 庆伯毕竟只是护卫斯来院,并没有贴身伺候小姑娘,可能她的某些事情,他没有观察得那么细微。 汪印心想自己这些天是太忙碌了,不免忽略了小姑娘。 现在他就要离开了,小姑娘若是心中有什么不快,可怎么是好? 听了汪印的问话,不知为何,叶绥感到心中感到更不舍了,不舍之余,还有一丝说不出的委屈。 大人马上就要离开京兆了,此去便是一个多月,大人他……他心里没有不舍吗? 叶绥抬头看了汪印一眼,很想赌气说没有什么劳大人挂心了。 然而,看到那张俊美脸容上显而易见的担心,她的心轻颤了一下,觉得赌气什么的完全没有必要了。 大人马上就要离开京兆了,还赌气做什么呢? 她微微低下头,还是将心中的话语说了出来:“大人,我……我只是不舍得大人。” 因为大人就要离开京兆了,大人不在她身边了,她的心情实在无法好起来。 “……”汪印窒住了话语,不知该说什么了。 他的心底忽然变得很柔软,白皙的耳尖随即微微泛红,看起来异常明显。 原来是这样,小姑娘说很舍不得他……很舍不得他…… 知道了小姑娘心情不好,他非但不觉得担心了,心底还有种隐秘的喜悦,怎么会这样呢? 汪督主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但顺着心底的感觉,直接回道:“我……我也舍不得你,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我很快就会回来了。” 他语气柔和,少了什么都不在意的淡漠,看向叶绥的眼光无比温柔,似能包容一切的温柔。 叶绥正撞进他这种温柔眼神,觉得心里的那一点点委屈瞬间消散了,留在心底的只有浓浓不舍。 半年的时间,她已经习惯了大人的陪伴,习惯了大人在身边,习惯了时常见到大人那张夺人心魄的俊美脸容。 现在,却要一个月见不到了。 一个月,时间听起来很短,但大人还没有离开,她就心情低落了。 这一个月,定必会十分漫长; 这一个月,她必会难以入眠。 汪印明白了小姑娘的心情,却不想加深这种离愁别绪,朝叶绥笑了笑,道:“小姑娘,我们去广寒香居吧,那里的桂花正是开得最好的时候。” 说罢,他微微伸手引领着叶绥,眼中含笑。 这样的汪督主,气定神闲的样子,有着强大的感染力,让人不自觉地安宁下来。 叶绥缓缓扬了扬唇角,笑着跟在汪印身后,朝广寒香居走去。 她是不舍得大人离开,可是也无须表现出如此生离死别的样子。 这种不舍的感情,他们彼此知道就可以了。 五皇子府内,也有一种离愁别意。 五皇子妃齐氏和侧妃柳氏都红着眼眶,一遍一遍地叮嘱五皇子郑繁要照顾好自己,不住地说着不舍得殿下离开这样的话语。 郑繁温柔地微笑,时不时点点头,眼中满是柔情。 只在两位妃子低头擦拭眼泪的时候,他脸上才闪过一抹不耐烦。 本皇子又不是前去出生入死,有什么好担心的? 况且只是去一个月而已,有什么不舍得的? 当齐氏和柳氏抬起头的时候,他脸上仍旧有那种让人无比舒服的柔情,让两位妃子终于平静下来。 见此,郑繁才说出了最重要的叮嘱:“本殿离开京兆期间,京兆的动静要随时关注,特别是太子府的动静,一丝一毫都不能放过。” 想了想,他又交代道:“我会将路上的情况传回来。你们不必担心,可以想办法去找督主夫人,向她说说这路上的情况,互通有无,趁机拉近与汪府的关系。” 齐氏和柳氏两人都重重点头,表示定会仔细关注京兆京兆的情况,请殿下放心,云云。 第三百四十一章出发 卯时,随着内侍的高唱,永昭帝穿上了大祭所用的大冕冠服,出了紫宸殿,经过宣政殿、含元殿,来到了宫门前。 矗立在宫门的望君归,其上有两只面南而坐的石犼,似乎在注视着永昭帝率领文武百官离开,又似乎在呼唤着他速速归来处理政事。 汪印穿着红色的鸣蛇服,骑在高大俊马上,伴随着永昭帝的御驾缓慢而行。 红色的鸣蛇服、雪白的肤色,还有那俊美的脸容,使得汪印看起来夺人心魄。 在一众穿着乌黑铠甲的士兵中,他如此令人瞩目。 可是,督主大人淡漠至极的脸容带着杀意,让这些人感到脖子一寒,生怕下一刻就会身首异处。 不管是守卫的士兵还是笔直御道两侧的百姓,都只敢飞快地看了一眼,随即就畏惧地低下了头。 虽然永昭帝率领着文武百官浩浩荡荡,御道上却显得十分安静,只有马车的碌碌声和骏马的踏踏声。 永昭帝对这一切感到很满意。 天子威严就应该是这样,震慑得所有人都不敢发出声音,也不敢直视才是。 究竟,这些百姓是震慑于天子龙威天恩,还是震慑于缇事厂的血腥恐怖,也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了。 叶绥由赵三娘、庆伯陪伴着,站在了距离京兆很近的一座高楼上。 在汪印进宫领命的时候,她也出了府来到这里,守候在出城必经的街道前,等待汪印经过。 虽然离情别意早就叙完了,但叶绥还是忍不住,心中仍旧不舍,想再看一看汪印。 这支庞大队伍出现的时候,叶绥一眼就看见了汪印。 她想要看到的人,在队伍中是如此瞩目,根本不可能忽视。 她所牵挂的人,穿着红色的鸣蛇服,肤色雪白,容貌俊美无俦。 虽然隔得很远,看不清他具体神情,,却必定是淡漠至极,散发着慑人的杀意。 叶绥一瞬不瞬的看着人群中的汪印,连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直到眼睛渐渐酸涩。 她心里好像被什么擢住一样的,突然难受不已,说不出的不舍。 大人,大人…… 陪伴在永昭帝身边的汪印仿有所觉,本来微微低着头的他,立刻抬头往某一个方向看去。 高高的酒楼上,有一抹红色的身影,与他身上红色的鸣蛇服相呼应。 是小姑娘!小姑娘守在这里等着他! 他眼力极好,看了她容貌艳丽张扬,仿佛烈烈金乌,让人无法忽视,铭刻在心中。 自然,也看到了她红润的眼眶。 小姑娘,流泪了? 一瞬间,汪印心里同样有不舍,有一股陌生的心绪涌上来。 若非陪伴在帝侧,若非身后还有文武百官和无数士兵,他会立刻朝那抹红色身影飞掠过去。 下一刻,他举起了右手,作出了一个噤声的下令姿势,于是队伍变得更加安静了,似在显示着什么。 叶绥回望着汪印的方向,看到他举起的手,知道汪印已看见了他,也明白了汪印的意思: 不必担心,本座会平安归来的。 叶绥终于眨了眨眼,泪水簌簌而落。 在模糊的视线中,她看着这支队伍越走越远,随后穿过了城门,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叶绥拭去眼泪,转身离开了这里,心中只有一个虔诚的祝愿: 大人,您一定要平安归来! 茂岭隶属于河内到茂县,这里是大安皇族的龙兴之地,也是安朝皇族的龙归之地。 太祖、高祖及太宗都葬在这里,并其余几位先帝。如无意外,永昭帝将来驾崩之后,也会安葬于此。 茂岭的风水自然不用细说,唯有一点不好,这里离京兆太远了一些。 从京兆城门出发,顺着西南方向一直行进,千里急骑要三天三夜的时间,就连普通的的消息传递速度,都要七八天。 如今,按照御驾的行进速度,那便需要半个月了。 路途遥远尚且不说,更关键是,茂岭藏山纳水,本身就是个艰难险阻的地方。而大安朝的皇陵,就在茂岭的最深处,一路上人烟罕至,全是崇山峻岭 是以,大安历代皇上大祭时,都苦不堪言。 永昭帝倒不如此觉得,因为他之前两次来大祭的时候,感觉都很好。 第一次大祭就不用说了,那时候他在先帝灵前即位,大祭就意味着他已经登基,成为了大安朝的最高主宰。 第二次的话,他正直壮年,身体很好,而且朝中局势平稳,他有说不出的意气风发。 况且,十年过去了,就算当时有什么艰难险阻,都在记忆中渐渐淡去,只记得大祭的喜悦和象征意义。 因此,刚出发的时候,永昭帝心情十分好,对大祭也很期待。 这种好心情,一直持续到进入茂县的时候。 茂县是个小地方,极其小的地方。在这里的,几乎都是大安皇陵的守陵人。 人烟稀少,路途艰阻,永昭帝的好心情渐渐毁坏殆尽。 他完全没有料到,原来大祭是这么辛苦的事情。 现在才刚刚走了一半的路程,真正的艰难险阻还是进入茂岭之后呢! 一想到这点,永昭帝心里便涌出一股烦闷,觉得看什么都不顺眼了。 于是,陪伴在永昭帝身后的人,便明显发现皇上心情不好了。 每个人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深怕有什么做到不对,引起皇上的不快,到时候可就不是打几个板子的处罚那么简单了。 汪印倒和平常一样,脸上是什么都看不出来的淡漠,并没有因永昭帝的心情而受到影响。 事实上,永昭帝的心思变化,都在他意料当中。 皇上前两次大祭的时候,因为登基等特殊原因,会觉得大祭很好,并不代表着现在就觉得好。 况且,这十年来皇上养尊处优,出了偶尔的春狩秋猎,都没怎么动过。 十年的时间是会留下痕迹的,皇上年纪、体力都大不如前,当然会觉得不喜欢了。 比起猜测永昭帝的心思来,汪印对随行队伍中另外一个人更感兴趣。 #####第一更! 第三百四十二章周云川 这个人,便是泰州刺史周云川,叶绥数次提过的周云川。 早在周云川进入京兆的时候,缇骑已经悄无声息地跟在周云川的身边了,不会漏过关于他的任何事情。 到目前为止,缇骑都没有查到什么特别消息。 周云川来到京兆之后,除了准备出行事宜外,便去拜访有旧情的官员,彼此畅谈各自为政的经验,也交流各自的日常生活。 这都是很寻常的人情往来,每个来到京兆的官员都会这么做,周云川并无任何特别之处。 至于拜访别的势力、与旁人暗中往来等等,这都是没有的事情。 倘若说在京兆周云川提防缇事厂遍布的耳目,不敢贸然行事,那么这一路谒皇陵的路上,周云川应该有所放松了。 要是他与什么势力有所筹谋安排,现在已经进入茂县了,当有所行动才是。 可是周云川除了按照规定前去拜见皇上,便没有什么特别举动。 若非叶绥确凿说了周云川身上种种特别,哪怕汪印作为缇事厂督主,在看到周云川这些表现的时候也会漏了眼。 “继续严密监视吧,绝不能放松。”汪印这样下令道,吩咐缇骑继续监视周云川的情况。 虽然一切平静,虽然暂时无事发生,但他也不敢掉以轻心。 监视周云川的缇骑离开之后,已升为缇骑掌班的唐玉,便前来禀告了。 “厂公,缇骑已经将事情办妥了,除了左翊卫大将军营帐外,其余官员的营帐都没有例外。”唐玉禀了一件这样的事情。 他长相黝黑,只是脸容有两个小酒窝,面相看起来十分和善亲近。 不过,他语气森寒,所表现出来的却不是亲近和善这回事。 想来也是,能够接任沈直的位置、成为缇骑掌班的人,当然不会是什么和善的人。 汪印淡淡点了点头,表示对唐玉的肯定,并没有下其他指令。 左翊卫大将军简靖安的营帐,本来就是他吩咐缇骑避开的,唐玉这是顺利完成了任务。 虽然汪印确定简靖安不会发现缇骑的动作,不过其是左翊卫大将军,又是统领这次护卫出行的人,他不宜对其做些什么。 况且,这都是有备无患而已。 要是因此引起简靖安的不满怨恨,那就不太美了。 此刻,简靖安正在营帐内给属下士兵下着严令:“传令下去,进入茂岭之后,就是崇山峻岭,什么事情都可能会发生,大家都要做好充足应对准备!” 他沉下了声音,继续道:“大家都记住了,这事不比往日的任务,皇上就在这里,万万不能有任何闪失!” 他神情凝重语气严肃,再三强调事情的重要、情势的险峻,令左翊卫将领士兵绝不能有所松懈。 在场的将领自然都凝肃点头,他们同样都知道事情的重要性。 十年一次的大祭,他们作为左翊卫士兵,近身护卫皇上的安全,肩扛起的任务当然是重中之重。 左翊卫将领离开之后,留在营帐内的,便是简靖安自己的心腹幕僚。 简靖安沉吟良久,才问道:“汪印和缇骑有什么动静?” 因为梁州的事情,左翊卫办事不力,最终使得曲家子弟被人救走。 虽然后来缇事厂在梁州方寸坡制造了曲家意外,但左翊卫已无形中输给了缇事厂。 作为左翊卫大将军,简靖安心中既有着不忿无奈,也有对缇事厂难以说出口的提防和嫉妒。 汪印所领着的缇骑,真是太厉害了,远远胜于左翊卫! 这一次皇上大祭出行,虽然主要护卫力量是左翊卫士兵,但缇骑也随着皇上而来,他出于一种暗中比较的心思,特别在意汪印和缇骑的动静。 “回大将军,汪督主一直陪伴在皇上身边,缇骑则在各个官员营帐查看了。此外没有什么特别。”幕僚录事参军事赵响臻这样回道。 作为简靖安的心腹亲信,赵响臻多少能猜得出主官的心思。 事实上,不管是对简靖安还是他,乃至对整个左翊卫来说,梁州的事情都是一件难以忘怀的……耻辱。 没错,是耻辱! 左翊卫办事不力,而缇事厂立下功劳,两者相比之下,左翊卫士兵就觉得自都觉得缇骑狠狠打了一巴掌,脸上无光。 现在缇骑与左翊卫伴驾出行,就是大将军没有吩咐,赵响臻都特别注意汪印和缇骑的动静。 只是缇骑本来就专司刺探,行踪十分隐秘,要跟踪查探他们太不容易了。 直到现在,左翊卫士兵也不知道前来的缇骑有多少人,更别说知道缇骑暗地里的动静了。 简靖安想了想,最后长长叹了一口气,吩咐道:“算了,不用特意在乎汪印和缇骑的动静了。左翊卫的任务是保护皇上,确保大祭顺利完成。让将领、士兵们都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他虽然嫉妒汪印,却分得清轻重缓急。 现在对左翊卫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他十分清楚。 在这一点上,他不会糊涂。 赵响臻自然领命,对简靖安的敬佩又多了一分。 人毕竟有七情六欲,大将军因为梁州一事,对汪督主有嫉妒之心,会暗地里有比较之意,这都是人之常情。 可是克制住自己心中的嫉妒,专于最重要的任务,这便是大将军的素养了。 简靖安对缇事厂是什么心思,眉眼挑通的汪督主自然知道。 缇骑作为朝中最独特的存在,时不时会受到其他人、特别是军中士兵的侧目,乃至不满。 像简靖安这种心存比较的人还不少,小事尔,无须理会。 重要的,还是周云川。 进入茂岭的崇山峻岭之后,景色便开始单调了,举目所见全是树木,树木之外还是树木。 虽然十月下旬已有落叶,深山中各种树木都变了颜色,或绿或红或黄,层层叠染,景色非常优美。 然而再优美的景色,连续看了两三天,任何人都会腻了,更何况是一国之君? 永昭帝心情烦躁不已,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抵达皇陵,根本就无心去欣赏这些景色。 可是十年一次的大祭,是他这个帝王的责任,他不能因为路途的艰险而退缩,甚至还不能让臣下知道他的烦躁。 在汪印的建议下,他终于找到了一件打发时间的事。 那就是:将随行的官员一一唤来,询问他们在各自官位上所做的事情! 这样考察官员的政绩,也可以了解各地的风土人情,还可以消退心中烦躁,是最好不过的事情了。 这一日,轮到泰州刺史周云川前来御帐,他像其他官员一样介绍了自己为官的经历,也也为皇上介绍了泰州的吏治风貌。 汪印就侍立在永昭帝身边,在见到周云川在永昭帝跟前的表现后,他终于知道周云川为何能成为吏部尚书了。 周云川,真不是普通的人物! #####第二章!继续是大更~~ 第三百四十三章献芹 汪印侍立在永昭帝身边,是一副护卫的姿态,也不忌讳地打量着周云川。 和朝中许多文官一样,周云川长相儒雅,又带着上位者的威严,是个很典型的文官。 特别之处在于他身材十分高大,脸容不怒而威,虽然只是个四品的刺史,气场却十分强大,并不输朝中三品重臣。 泰州在山东道,因山东道文道兴盛,泰州地位自然十分重要。 周云川在刺史这个位置上,缇骑当然不会忽略这个人。 只不过,在叶绥说了之后,缇骑查探更为着重详尽而已,关于他的调查,有厚厚的一本卷宗。 因此,汪印知道,周云川是个很有才能的人,为官一方也深得百姓爱戴。 在其就任泰州刺史期间,更是力推文泽,联合了山东道的大儒巨贾,出资在泰州属各县都兴建了学堂,虽然这些学堂的子弟多出自官员富商之家,但也有不少穷困人家的子弟。 而且,周云川还力倡在山东道、其余九大道和京兆建立泰州会馆,用以安置这些地方的泰州士子,解决泰州士子出行的衣食住行等问题。 近些年来,泰州童生的人数要比其他州多,便是受惠于周云川这个政策,这也是周云川的政绩。 吏部考功司在考评官员等第的时候,将周云川评委二等一级,这是极高的赞许了。 有了考功司这个等第,周云川是仕途可谓极为平坦光明。 所以之前叶绥询问谢鹿年致仕后,太常卿这个位置会由谁来接替,汪印才会说是周云川。 现在,周云川在永昭帝面前陈述,语调舒缓陈述清晰,将泰州的风土人情说得很详尽,也很为有趣。 虽然他无一字提到自己的政绩,但泰州百姓和乐平,童生频涌远胜别州,这不都是周云川的政绩功劳吗? 汪印见过太多官员,他们在永昭帝面前唯唯诺诺,就算立下了天大的功劳,也不会说话,皇上的印象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能将话说好,也是一门了不起的本事,眼前的周云川可不就是? 永昭帝听得聚精会神,心中烦躁不觉消退了,大笑道:“听爱卿这么说,朕都很想去泰州看看了。泰州有爱卿这个刺史,是百姓之幸,也是朕的幸运啊!” 汪印脸上神容不变,内心却在轻叹: 帝王的幸运,这多用来形容肱骨之臣,皇上想必对周云川十分满意,才会油然发出这声感叹。 周云川微微躬腰,脸上露出了蒙受君恩的感激,重重回道:“臣感激皇上的重用!能就任泰州刺史,这是臣的幸运,更是皇上的恩德深厚!” 停顿片刻,他继续说道:“皇上深恩,微臣无以为报,唯竭尽所能忠报皇上!因此,臣编写了这一个册子,恳请皇上细鉴。” 说罢,他便从怀中掏出了一本薄薄的册子,恭敬地递给了永昭帝,随后便退在一旁,等待永昭帝示下。 周云川在这个时候献上册子,哪怕他说得再谦虚,哪怕这个册子很薄,都显示了这个册子极为重要。 这个册子上,写的是什么内容呢? 因着对周云川的欣赏,永昭帝龙心大悦,于是接过了这本册子,还打开了册子。 这一看,他神色便有些动容,翻阅的动作没有停下,反而继续往后翻看起来。 这册子很薄,无须多长时间,他便看完了。 很快,永昭帝便合上了册子,脸上有遮掩不悦的喜悦,再一次在感叹道:“有爱卿这样的臣子,这是朕的幸运啊!” 听了这话,汪印微微抬眼,往周云川那里淡淡看了一眼。 皇上第二次说到幸运了,周云川献上的这本册子,里面到底写了什么? 此时,永昭帝仍在赞赏着周云川:“这本册子写的的鉴才用人的方法,真是太精妙了!这册子应该让吏部的官员来看看,爱卿这册子,甚好,甚好!” 听了这些话语,汪印才明白这册子里写的是什么。 鉴才用人之法,究竟是怎样的鉴才用人方法,足以让吏部官员都来看? 在永昭帝的要求下,周云川向其详细陈述了这些方法,说得非常具体详细。 一旁的汪印听了,也忍不住度周云川露出了欣赏的目光。 原来,这本册子上写了周云川自己想到的、从旁人那里听来的、在为官生涯中受到启发的鉴才用人方法。 这其中,鉴才总共有九个方面,人才共分为五个层次。 周云川从九个方面来鉴才,分别为神、精、筋、骨、气、色、仪、容、言这九个方面。 所谓神,主要是指一个人的心性品质,具体体现在脸上的表现。 周云川将其表述为“神平则质平,神邪则质邪”,又指“一身精神,具乎两目”,主要说一个人的心性品质固然有先天因素,但更重要的是后天环境磨练出来。 除了神这方面之外,其他的八个方面,周云川都有论述,而且表述得非常精彩。 在鉴才之后,周云川还将人才分为五个层次,这便是:兼德、兼才、偏才、依似、间杂这五个方面。 根据这五方面的人才,再讨论如何用好这些人才,将这些人才放在什么样的位置上,等等。 其中有些观点,是朝中大多数官员都知道的,也是这么做的。 关键是,在此之前,没有人将这些集结册,周云川启了先例。 更重要的是,周云川有许多独到的见解,而且能形成完整的理论,还可以被具体执行。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知人论世,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但是,现在周云川为这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制定了可以评判的标准,也提供了可以操作的具体办法。 哪怕这些观点里面有不少偏颇,也有不少谬误,但是办法新颖,也给吏部选才提供了一条思路。 周云川这本薄薄的册子,与其说是一本鉴才用人的册子,不如说是吏部主官考核官员的办法、 到了这个时刻,汪印终于明白周云川为何会成为吏部尚书了! 想必,就是因为这本册子,就是因为他独特的鉴才本事! 吏部尚书,所做的便是这样的事情。 即使周云川只是一个四品的泰州刺史,但从这册子上的观点来看,其已经具备了吏部上疏的素养和能力! 再加上皇上对周云川如此赞赏,若真的有了某个契机,那么周云川一飞冲天,成为皇上心腹中的吏部尚书,这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此时,永昭帝龙心大悦,下令道:“来人,看赏!朕要对爱卿重重有赏!” 永昭帝金口已开,周云川所得到的赏赐自然不会少。 除了物质赏赐之外,永昭帝还令周云川一直留在御帐里,时不时询问他的见解,就连其他官员前来禀告的时候,永昭帝也对垂询周云川。 如此一来,在前往茂岭谒皇陵的路上,周云川便成了皇上跟前的大红人,似乎连汪印都比不上了。 汪印冷眼看着周云川的一切,可是缇骑禀告其毫无动静。 他心里有些疑惑,虽然周云川有这样的本事和能力,但要成为吏部尚书,仅仅献芹肯定是不够的。 周云川想要成为吏部尚书,还必须有一个独特的契机。 这个契机,会是什么呢? 皇陵越来越近了,汪印与预感这个契机很快就会到来,他静默等待着。 #####第一更!继续3000字大章!这些鉴才的观点,来自曾国藩大人。我略有阐发,哈哈哈,免责啊~~ 第三百四十四章契机 大祭队伍仍旧在茂岭的深山密林里行进,一路仍旧是崎岖险阻,所见皆是树木山鸟,漂亮的景色依旧引不起帝王的兴趣。 但是因为永昭帝有了解闷的办法,加上周云川等官员表现上佳,永昭帝的心情渐渐变得好了起来。 虽然随行官员都感到疲惫不堪,但因为皇上的好心情,也因为皇陵越来越近了,大祭队伍反而有了不一样的兴奋。 让人看得见希望,希望就在眼前,总是很让人振奋的事情。 左翊卫大将军简靖安的心情反而越来越紧张了,左翊卫士兵的守卫也越来越严了。 皇陵越来越近,意味着大祭的目标就到了,意味着左翊卫最重要的任务就到来了。 左翊卫要守卫皇上的安全,确保皇上顺利完成这次大祭,因此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 而大祭过程中,会发生些什么,谁都不知道。 简靖安及左翊卫所有人都严阵以待。 其他人却不像简靖安这样,眼见皇陵就到了,有的人心思渐渐泛络了,其中就包括有五皇子郑繁。 郑繁跟随永昭帝前来谒皇陵,可是这一路上,他所遇到的情况,和他出发之前所想象的太不一样。 他除了早上向永昭帝请安外,便不能待在御帐里面,他根本就不能在父皇面前好好表现。 这一路上,最得永昭帝看重的,除了缇事厂汪督主,便是泰州刺史周云川。 凡是能够得永昭帝看重的,在郑繁看来都是需要拉拢的势力。 汪印自然不用说,还在京兆的时候,郑繁便想办法拉拢他了,为此还特意筹谋了柳家的亲事。 可惜,汪印太难拉拢了,哪怕五皇子府做了那么多事情,汪印都不为所动。 至于泰州刺史周云川…… 这个人此前没有入郑繁的眼,但永昭帝每日都将其留在身边,还特意吩咐内侍将周云川的营帐设在了御帐的旁边,好方便随时召见。 周云川有这样的恩宠,先前不入眼的人就变得异常重要了,这当然要拉拢! 一连数天,郑繁都带着府中长史许炼前往周云川的营帐,明里暗里都表现出拉拢的意思。 可是,汪印很难拉拢,这个周云川也不容易笼络! 郑繁拿去的寿礼,他笑眯眯地收下了,第二天便会在永昭帝面前说了出来,令郑繁再也不敢再送什么。 不同于汪印的淡漠拒人千里,周云川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而是装作糊涂,话语间滴水不漏,让人猜不到他的意思。 伸手不打笑脸人,哪怕郑繁知道周云川没有答应也就是拒绝,可是心里也无法生气。 更何况,永昭帝对周云川无比看重,冲着这一点,只要周云川没有明确拒绝,郑繁都要厚着脸皮往跟前靠。 求才若渴,求势力若渴啊。 郑繁这样感叹着,心想自己作为皇子又如何? 面对这些手握重权的朝臣,这些深木帝恩的朝臣,依然只能这样低声下气地跟他们说话。 不过,低声下气只是暂时的,总有一日,这些人必见他而叩首! 如今小小的委屈,算得了什么? 凭着这样的的信念,郑繁一路支撑下来了。 他成了这支大祭队伍里面最活跃的人,在各个官员的营帐里来回穿梭,趁机笼络朝臣。 他是皇子,是天潢贵胄,这么做实在太跌份了些。 简靖安看到他的表现皱了皱眉头,却不便说些什么。 此时,在五皇子营帐里,郑繁揉了揉眉头,温柔如水的眼眸里藏着一丝隐忍的疲惫和怒气。 再一次,他在周云川那里铩羽而归,这样的次数多了,他虽然不会迁怒周云川,却难免感到气闷。 更重要的是,京兆也没有传来他想听到的消息! “询问过其他人了吗?京兆情况如何?”他这样问道。 府中的妃子时常送来消息,道朝中局势十分平静,太子监国很顺利,因左仆射谢玠在一旁辅助,没有出什么差错。 郑繁听了失望不已,暗自希冀是不是府中消息不够灵通,令长史许炼在大祭队伍其他人那里探听消息,只是不知道情况如何了。 许炼脸上略有些风霜痕迹,忙回道:“回殿下,奴才从其他人那里听到的消息,同样是如此。” 京兆十分平静,快半个月了,始终平静。 想必有谢玠这个左仆射在,京兆很难乱得起来。 毕竟,时间太短了啊! 郑繁紧抿着唇角,心中的气闷几乎要压抑不住了,他胸口剧烈起伏着,拼命压抑自己的情绪,不断地告诉自己: 现在是在大祭过程中,不能发怒,免得落在父皇和其他官员的眼中。 良久,他才平静下来,冷声道:“既然如此,就给太子找点麻烦!大乱不行,小乱总有的。这些,不需要本殿下教你们吧?” 许炼弯了弯腰,恭敬回道:“殿下,奴才知道了!奴才这就去办,定会办得妥妥当当,不负殿下的期望!” 说罢,许炼便退出来了营帐,想办法往京兆送信去了。 虽然这里罕无人烟,幸好他们豢养了信鸽,在这鸟雀满树飞的茂领,倒也不会引人注意。 又过了大半天,终于,一座座皇陵出现在众人的眼中了。 远远看去,便见到那墓道两侧立着的高大威武的石兽,似御前士兵一样守卫着皇陵。 看到这些石兽,官员们心情激荡:这意味着终于可以好好歇息了! 大祭是重要事宜,需要沐浴更衣,太常卿谢鹿年建议皇上先驻扎下来,再进行大祭事宜。 简靖安领着士兵巡守了一番,选定了一个靠近溪水的地方驻扎下来,以作大祭之前的准备。 三天过去了,在昭阳初升的时候,永昭帝率领文武百官来到太祖陵前,抬出一件件祭奠物品,神情肃穆地跪了下来。 大祭持续了大半天,一切都非常顺利,令所有人不自觉绷着的心瞬间就放了下来。 大祭一结束,永昭帝便率领文武百官离开了。 ——开玩笑,这里是大安皇族龙归之地,永昭帝哪里敢在这里扎营? 直到远离了皇陵一带,天色暗了下来,简靖安才找到合适的扎驻地。 因大祭已经顺利结束,所有人都如释重负。 就连紧张如简靖安都不由自主地放松了,左翊卫的士兵难免会有些松懈,一直紧绷着的心绪一旦放松下来,便会有种说不出的疲惫。 在大祭结束之后的这一晚,所有人都放松入睡了。 唯独汪印在黑暗中睁着眼,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没多久,便有缇骑悄无声息地掠过来,悄声禀道:“厂公,有蒙面黑衣人进入周云川营帐,缇骑已经尾缀着黑衣人前去,特来告诉厂公。” 汪印还来不及有什么表示,便听到黑夜中骤然响起急促精锐的惊呼声。 汪印脸色一凛,立刻飞跃而出,以最快的速度掠向了永昭帝所在的御帐。 这一刻,他终于知道周云川的契机是什么了。 #####第二更! 第三百四十五章救驾有功 世人都知道,缇骑个个武功高强,几乎都能以一敌十,但汪印的武功如何,他们却不知道了。 因为,绝大部分的人都没有见过汪印出手。 然而,能执掌缇事厂的人,武功想必深不可测。 这一晚,在茂岭深山密林的守卫们,终于对汪督主的武功有了异常清晰的认识。 当惊呼声响起,左翊卫士兵刚刚将烛火燃亮的时候,就感觉到发丝微动,似有什么从跟前飞掠过。 可是他们没有看见什么,还当是有风吹过。 下一刻,他们便听见了几声哀嚎,伴随“砰砰”的倒地声响。 随即,便听到了清冷淡漠的声音响起:“微臣救驾来迟,令皇上受惊了。” 至此,守卫们才知道汪督主已在御帐中了! 他们根本就没有看见汪印是如何出现的,更别说看清楚他是怎样出手的了。 待他们看清楚的时候,御帐中的刺杀早已结束了,黑衣人早已经倒在地上了,染着血的刀剑散落在营帐里,而督主大人,就站立在御帐中! 左翊卫士兵的职责就是保护皇上,能够在御前守卫的士兵,当然都是从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 可是这些士兵,根本就没有看清汪印的动作! 好像是顷刻间,督主大人便稳住了局面。 而在御帐周围的士兵,才做了几个举刀奔跑和燃点烛火的动作,就在他们冲入御帐救驾的时候,事情已经结束了。 一想到督主大人营帐和御帐之间的距离,这些左翊卫士兵们便心头大骇。 督主大人的营帐,与御账隔了好远,可是督主大人却比他们更快到达御帐! 这……这是多么可怖的速度! 更别说,督主大人还出手制住了刺客,成功保护了皇上。 简靖安站在御账前,看向汪印的眼神无为复杂。 他的营帐与汪印的营帐相邻,他清楚看到,汪印是在惊呼声响起那一刻才飞掠而出,与此同时,他也朝御帐飞来。 待他来到的时候,御帐这里的局面已经被稳住了。 人最怕的便是比较,这一比较,他便知道自己与汪印的差距了。 再一看,汪印依然是那副淡漠的样子,红色的鸣蛇服甚至没有多少皱褶,除了气息微微起伏,显示他刚才动过手外,根本就看不出他是从远处急奔而来。 临大危彷如闲庭信步,这样的气度,这样的本事,简靖安自愧不如! 和简靖安一样呆愣在御帐入口处的,还有泰州刺史周云川。 因为这些时日深得永昭帝看重,他的营帐就在御帐的旁边。在惊呼声响起的那一瞬间,他便立刻起身冲了出来,想进入营帐救驾。 可是刚才的局面太乱,左翊卫士兵阻挡了他,不让他进入御帐内。 就是这么一阻挡,当他避过左翊卫士兵,冲到御帐这里的时候,发现一切已成定局了。 他愣愣地看着御帐中的汪印,脑中全是空白。 哪怕他已想了千万种可能,都没有想到汪印的速度会如此之快。 快到在所有人之前救下了皇上、制住了这些刺客! 快到得了最大的好处,他殚精竭虑谋划的救驾之功,最终落到了汪印手中! 察觉到御帐入口的动静,原本看着那几个倒地刺客的汪印,也抬眼朝这边看了过来,最终目光落在了周云川身上。 明明是轻飘飘的一眼,明明狭长的眉眼间什么都没有,周云川却觉得脖子一寒,似有把凌厉的剑横在了脖子上,令他的心震颤不已。 他强自镇定神色,悄悄将手放在背后,从后面可以清晰见到,他的手指在不断地发抖。 此刻,汪印已想明白了一切。 原来,周云川不仅有献芹之德,也有救驾之功,才能在短短两年内就升任吏部尚书。 周云川献上鉴才用人的册子,正是凭这个册子近身陪伴皇上,才能顺理成章地救驾。 这一切,都是提早安排好了的! 汪印相信,就算他没有建议皇上在御帐听政,周云川同样有办法献上那本册子。 泰州刺史周云川,可真是好本事! 他淡漠的目光,仿佛能看透人心,让周云川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在这种目光下都无从遁形。 随即,他心虚地别开了眼睛,根本不敢与汪印对视,装作担忧地看向永昭帝。 永昭帝穿着明黄的单衣,衣袖间明显看到被划破了,而他的头发凌乱,床榻上也是一片狼藉。 很显然,刚才御帐里的情况并不乐观,帝王想必经历过一番惊险的闪躲挣扎。 永昭帝脸色煞白,脸容上惊惶未定,正被内侍房保搀扶着坐下来,身子仿佛僵硬了一样。 刚才发生的事情,令永昭帝太震惊,也太害怕了! 直到现在,他的双腿还在瑟瑟发抖。 他完全没有想到,竟然会有人前来行刺! 在看见利剑寒芒的那一瞬间,他根本没法有任何反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把剑刺过来。 若非汪印及时赶到,推了他一把,那么划破的就不是他的衣衫,而是他的胸膛了! 他登基已十九年了,即位时那些与他争斗的皇兄弟们都早已化成黄土了,那些仗势目中无主的权臣,坟头上的草都不知道被隔了几次。 他的皇位早已坐得稳稳当当,可是,登基后的十九年,竟然还有人前来刺杀? 是谁?究竟是谁有这样天大的胆子?! 许是因为坐了下来,许是因为刺客被汪印制住了,永昭帝剧烈跳动的心绪渐渐平息下来,脸上的惊惶变成了震怒。 他紧握着拳头,厉声下令道:“给朕审问!就算将他们拆肉析骨,也要将背后指使的人问出来!” 天子一怒,流血漂杵。 最先承受永昭帝怒火的,就是这些倒地的黑衣刺客!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先前倒地的黑衣此刻突然口吐黑血,只是抽搐了几下,瞬间便没了气息。 汪印狭长的眉眼微微一皱,为了防止这些刺客自裁,他刚才已封住了他们的穴位,让他们动弹不得,他们不可能再有服毒这个举动。 可是,这些刺客还是死了! 如此情况,只有一个可能,就是这些刺客早已事先服毒,不管事成不成,都会身死。 这些,不是普通的刺客,是专门前来送命的死士! 此时,御帐之外的那些刺客也被左翊卫士兵捉住了。 随后,左翊卫士兵禀告了一个惊人的消息,让在场所有人都微微变色。 只除了汪印。 #####第一更!又到周末啦,新闻说浙江福建台风很厉害,这两地的小伙伴们要出入小心呀~~ 第三百四十六章刺客身份 原来,前来行刺的黑衣人总共分为两拨,一拨前来御帐刺杀永昭帝,另外一拨则去了其余营帐刺杀朝中重臣。 其中,太常卿谢鹿年被刺客刺中胸膛,受了重伤。 礼部尚书王玉璞等人也有不同程度的受伤。 这些围剿朝中重臣的黑衣人,应该比御帐的黑衣刺客武功稍低一些,因此逃窜不及,被左翊卫士兵捉住了。 这些刺客同御账中的此刻一样,在被捉到之后,没多久就口吐黑血中毒身亡了、 为了查探这些黑衣人的真实身份,左翊卫们将死去刺客的蒙面黑布、黑衣都除去了,赫然发现……赫然发现…… 前来禀告的士兵,面对众人的注视,特别是面对汪督主淡漠的目光,只觉得喉咙被扼住似的,话都说不出来。 随即,这士兵合上眼,不敢再去看这些人,硬着头皮,一口气将话说了出来: “这些此刻里面穿着鸣蛇服!更重要的是……左翊卫士兵认出了几个缇骑的样子,确认是缇骑无疑!” 士兵这话语一出,所有人都和他先前一样,感觉什么扼住了喉咙,脑中有瞬间茫然。 缇骑,这些黑衣刺客的身份竟然是缇骑?! 鸣蛇服可以作假,但那些真实存在过、被左翊卫士兵认出来的缇骑,总不会是假的吧? 下一刻,所有人都将目光移向了汪印,想看他有什么反应。 可是,他们什么都看不出来,汪印神色没有丝毫起伏,似乎这样的事情根本与他无关。 汪印脸上非但没有众人想看到的惊惶,反而勾了勾唇角笑道:“这个嫁祸,倒有些意思……” 他淡淡地看了那些注视着他的官员,挑了挑眉说道:“你们该不会是真的以为,此事是本座所为吧?如此拙劣的栽赃手段,本座会这样愚蠢?” 他的语气带着淡淡的嘲讽,瞬间让所有人都避开了眼神。 到了这个时候,汪印终于明白自己失势的原因了! 原来有人假借了缇骑的身份,前来刺杀皇上! 在小姑娘知道的事情里,他没有随着皇上出行,想必对这一切一无所知,更是无从辩解,于是皇上便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有人栽桩嫁祸,而且这个栽赃嫁祸还顺利瞒过了他。 能将皇上刺杀消息瞒得严严实实的,只有……皇上! 永昭帝在刚刚听到士兵说出缇骑的时候,瞳孔霎时一缩,身子都忍不住有片刻僵硬。 现在听了汪印这讽刺也是解释的话语,倒是稍稍回过神来了。 他看着倒在地上的那几个刺客,随即下令道:“给朕剥!” 左翊卫士兵迅速上前,扒开刺客那身黑衣黑布一看,果然看见了红色的鸣蛇服! 这些黑衣人里面,倒没有缇骑的面孔了。 在见到鸣蛇服出现之后,御帐这里的气氛似有些不一样了。 见汪印没说话,一旁的周云川强压住之前的恐惧,开口说道:“汪督主,对这些缇骑,难道你没有什么说的吗?还是说,汪督主以为这些刺客死了,就不用再说什么了?” 这话说出了众人的心声,于是,所有人再次看向了汪印,想听听汪印怎么说。 可惜,汪印仍旧是那副样子,唇角勾着一丝讽刺,什么都没有说。 他看都没有看周云川一眼,唇角的嘲讽越来越明显,好像周云川在问着什么好笑的事情。 “……”周云川一窒,脸上露出了受辱难堪的表情。 汪印这样的表现,真的太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他可是四品泰州刺史,这些天海深得皇上恩宠,汪印竟敢如此对他?在皇上面前都如此目中无人? 他似乎忘记了,汪印执掌缇事厂和殿中省,同样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 他有问,汪印为何要答呢?真是好笑了。 永昭帝嘴唇紧抿着,脸上的法令纹深刻至极,他看向了汪印,终于表态了:“爱卿,说说吧。” 说说吧,说什么呢?当然是说鸣蛇服和缇骑的事情! 于是,汪印躬了躬身,收起了脸上的笑意,这样回道:“皇上,鸣蛇服可以作假,缇骑自然也可以作假。这些刺客看着出自缇事厂,但此事与缇事厂无关,更与微臣无关。” 他说罢,便蹲下身子,翻了翻穿在黑衣人身上的鸣蛇服,眼神无比专注,似在考究鸣蛇服的用料图案。 随后,他才说道:“这的确是鸣蛇服,想必这些人已经做了一番准备。至于缇骑的样子……微臣以为这些是别人安插在缇事厂的探子。” 他抬头看向永昭帝,作结道:“皇上,这是栽桩嫁祸给缇事厂的行为,只是用来掩饰黑衣人的真正身份而已!” “皇上,微臣斗胆说一句:微臣的行事安排,会这么愚蠢吗?派人刺杀皇上,还故意穿着鸣蛇服,生怕人不知道这是缇骑所为?” 这个时候,一旁的简靖安突然想起了汪印飞掠出营帐的身影,看着汪印气定神闲的样子,他竟然鬼使神差地开口了: “兵不厌诈,督主大人是领兵的人,心思精妙,无人能及,说不定这就是大人的悬疑之计。正因为所有人都觉得穿着彰显身份的鸣蛇服太愚蠢了,督主大人肯定不会做这样的事,所以能顺利逃过?” 简靖安这些话语,等于明明白白在说行刺是汪印指使了。 一时间,永昭帝和周云川都朝他看了一眼。 简大将军这是在查探行刺之事呢?还是……在针对汪督主? 汪印看向简靖安,竟然点了点头,赞同了他的说话,这样答道:“简大将军说得有道理。不过,本座深沐皇恩,谋划这一场刺杀对本座有何好处?” 这一下,简靖安笑了起来,指着那些黑衣人答道:“督主大人的好处不是明摆着吗?救驾之功,不就是天大的好处?” “不然,刺客的中有缇骑一事,如何解释?不如请汪督主为某等解惑吧。” 汪印淡淡道:“本座没有什么好说的,既然你们都这么关心本座,那么本座便告诉你们真相吧。” 说罢,他扬声朝御帐外喊道:“将人带上来吧!” #####第二更!周末啦,准备去浪浪浪!不过还是会准时更新哒,大家放心! 第三百四十七章密令 汪印话语一落,御帐外面便响起了应答:“是,厂公!” 接着,众人便看到一个黑衣人被押了进来。 黑衣人两手被缚住了,身上还有不少伤口,看样子有过一番激烈打斗。 奇怪的是,押着黑衣人的,除了缇骑掌班唐玉,还有左翊卫副将军魏离弦。 见到这一幕,简靖安眉头皱了皱眉,气息略有丝不稳。 这个黑衣人是谁?魏离弦是他派去查探缇骑动静的,怎么会和缇骑一起押着黑衣人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时,唐玉一脚将黑衣人踹在地上,强迫其跪下来,才上前禀道:“启禀皇上,这个黑衣人与行刺皇上的黑衣人是一伙的!臣与魏副将军捉住了他,请皇上仔细查问!” 说罢,唐玉便解开了黑衣人身上的哑穴,似是为了方便这黑衣人回话。 边上的魏离弦也放开了黑衣人,点头表示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 简靖安仔细辨认着这个黑衣人的面容,突然脑中灵光一闪,霎时想起了什么、 他指着这个黑衣人,脱口而出:“这不是缇骑役长林声吗?他……他时常在东市执务,本将不会认错的,就是他!” 说罢之后,简靖安转向了汪印,语气仍旧带着惊愕:“汪督主,这个就是缇骑役长,本将没有认错吧?” 汪印淡淡点了点头,并没有说什么。 事实上,在黑衣人被押进来之后,汪印一眼便认出了这个人。 他过目不忘,尤其是三千缇骑记得很清楚。 简靖安没有说,这的确是缇骑役长,是他的属下的缇骑役长。 缇骑役长不同于普通缇骑,相当于朝中七品官职,起码已在缇骑中待了五年以上了。 林声这缇骑役长,汪印当然认得。 如今看起来,缇事厂的缇骑役长,不是被别人收买了就是本就为旁人的探子。 林声背后的人,是周云川吗? 一个泰州刺史怎么会有这样的本事?可以收买缇事厂的人? 这似乎更有意思了…… 黑衣人脸色颓败,在见到汪印之后,他露出了愧疚至极的眼神,沙哑着声音说道:“厂公,属下……属下有负厂公密令,属下死不足惜,还请厂公救救其余的弟兄……” 说到这里,他突然看到了边上倒在地上的黑衣人,颓然的神色蓦地变得惨白。 他哆嗦着嘴唇不可置信地说道:“厂公,他们……他们都死了?都死了……” 汪印没有回答他的话,在场所有人都没有发出声音,只一瞬不瞬地看着黑衣人。 黑衣人似是想到了什么,整个人忍受不住地往前扑倒,崩溃般的痛哭出声。 痛哭之后,他死死地盯着汪印,先前愧疚的眼神变成了怨毒,他嘶声问道:“厂公,为什么?为什么你要给他们服下毒药?厂公明明答应过我们,只要完成了这个密令,就让我们平安脱身,隐姓埋名做个安乐翁的!” 他双眼都几乎突出眼眶,跪爬着向前:“厂公,为什么,为什么啊!我们都是您的属下啊!” 汪印冷眼看着黑衣人的举动,淡淡说道:“这么说,你认识这些黑衣人了?” 听了这话,黑衣人一副备受打击的样子,喃喃说道:“邵武,齐安……这些人都是缇事厂的缇骑,我们都是在为厂公卖命,怎么会不认识呢?厂公这是想说不认识他们吗?” 他泪水泗落,突然“哈哈哈”大笑起来,半疯半癫地说道:“哈哈哈,世人都畏厂公,我只当普通人什么都不懂,却是自己天真了。现在想来,厂公满手血腥,怎么不让人畏惧?” “可是,属下没有想到厂公对自己人都如此心狠手辣!” 他悲愤地看着汪印,若不是他被缚住了手脚,会不顾一切地冲向汪印,会当场为弟兄们复仇。 汪印垂下眼睑,没有兴趣在这人脸上多看一眼,继续问道:“也就是说,你就是他们的领头人?” 黑衣人似乎没想到汪印直到这个时候了,还会这样问,放弃了所有的挣扎,心灰意冷的说道: “是啊,不错,我就是他们的领头人,这就是厂公交给属下的密令,厂公难道忘记了吗?” “既然是本座给你的密令,那么密令何在?交出来让大家都看看吧。”汪印这样说道。 黑衣人神色惨然,苦笑道:“密令?的确是有密令,但行刺皇上这么重大的事情,这密令自然阅后即焚,早就已经不在了。” 他的语气懊恼不已:“我倒是很想密令还在……只怪我们当时没有多想,按照厂公的吩咐烧了密令,以致弟兄们都死了。也是。厂公算无遗策,就算事情失败,也不会受到半点牵连。我们怎么就没想到呢?” “亏得我刚才还愧疚不已,觉得自己有负厂公使命,真是太好笑了……” 黑衣人突然朝汪印方向唾了一口,大声骂道:“汪印,一个阉人而已!我呸!” 这一生“呸“换回了不少人的神智,就连魏离弦的脸色都微微有变,看向汪印的眼神都带着怀疑。 黑衣人说得太情真意切,极具说服力,他们不能不多想: 黑衣人固然死不足惜,但这个人的背后,是不是汪督主? 汪印突然笑了起来,并不是那种微微勾着唇角的笑意,而是放声大笑,笑声从胸膛上透来,听起来畅快肆意。 下一刻,汪印止住了笑容,叹息地摇摇头道:“你既然承认自己行刺事的领头人,既然自称是本座的心腹亲信,为何不将功夫做足一点呢?” 黑衣人气息漏了漏,仍旧维持着脸上的颓然惨淡,并没有回话。 听了这些话语,仍站在御帐中的周云川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汪印这么说,莫非还有什么后着不成?面对黑衣人的攀咬,难道其还有什么脱身之计? 汪印并没有让大家等太久,他的脸容越来越冷漠,随即下令道:“唐玉,上前,脱衣!” #####第一更! 第三百四十八章令在! 众人一头雾水之际,唐玉已听令上前,动作异常迅速,三两下就脱掉了鸣蛇服,赤裸着精壮的上身。 众人看过去,除了遒劲的肌肉让人印象深刻外,便唐玉左肩上有一个火烙的“令”字。 永昭帝看到这个“令”字的时候,脑中有什么闪过,却快得一下子抓不住。 其他人就疑惑不解了,他们看着唐玉肩膀上那个“令”字,心中都在猜测:莫不是,这个“令”字就是关键? 汪督主所说的功夫没有做足的深意,便是在于这个“令”? 可惜,汪印这次没有回答他们的疑问,而是下令将这个黑衣人的衣衫剥去。 于是,所有人都看向了这个黑衣人,他赤裸的上身和唐玉一样,都有遒劲的肌肉和细碎的伤痕。 唯一不同的是,唐玉左肩上有个“令”字,而这个自称领了汪印密令的黑衣人根本没有火烙痕迹。 黑衣人的神色面如纸金,只是这一次不知是因为什么了。 这时,汪印看向永昭帝,恭敬地说道:“皇上,您还记得,当年设立缇事厂的时候,臣说过的有关密令的话语吗?” 永昭帝点了点头,终于记得先前闪过脑中的是什么了。 这个“令”字,汪印是对他说过的! 永昭帝记得了,当初成立缇事厂的时候,他曾经笑说道:“缇事厂乃朕的耳目心腹,爱卿可不能让这被人用去。” 在缇事厂成立之后,他给了缇事厂很大的权力,还曾有一度赋予汪印“先暂后奏”的特权。 那时候,他那些皇兄弟们还在朝中蹦跶,见到缇事厂如此权重之后,明里在拉拢汪印,暗里则往缇事厂塞细作,以方便在缇事厂打探消息。 当时他根基未稳,曾听臣下说起过这些皇兄弟的小动作,便将汪印找来,说了上面这一番话。 他想想,汪印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呢? 他多少还是有印象的,汪印答道:“皇上请放心,微臣的心腹亲信、真正得用的人,都会好在左肩火烙一个‘令’字,请皇上放心!” 这些话,既是汪印在表忠心,也是一种甄别细作的办法。 当时他听了,只是笑笑说道:“爱卿此办法甚好。不过此法一旦被别人知道,也很容易作假。此事就算了吧。” 他之前说的那些话,虽然的确是不放心皇兄弟的动作,但更多的还是君臣笑谈而已。 那时候,汪印刚将他从敌营里救出来不久,他既然打重用庸汪印,就不会真的怀疑汪印。 况且,汪印为了他,连男人都做不成了,他根本不会怀疑汪印的忠心。 十几年过去了,他早就忘记了这个事情。 若不是缇骑身上真的火烙了“令”字,若不是汪印刻意提起,他根本不会想起这事。 他不曾想到,他以为的君臣笑谈,汪印竟然会当真,真的就是这么做了。 他仔细看着那缇骑身上刻着的“令”字,其上的火烙痕迹已经颇浅了,可见烙上去已有不少念头了。 若不是发生了行刺这个事情,他根本就不知道有些缇骑身上还烙上了“令”字。 换言之,汪印真正的心腹亲信,真正会用的人,他的肩膀一定会有个“令”字! 可是,这个黑衣人身上没有…… 这时,汪印看向了神色颓然的黑衣人,淡淡道:“没有想到吧?本座还做了这等防范。你们或许是缇骑,但只是混进缇事厂的细作。你说……行刺这么重要的事情,本座会交给你们做?” 他抿住了唇角,转向永昭帝,一直都十分平静淡漠的脸容略带了丝伤色,语气也带着黯然无奈:“皇上,若非还有当年的事情,那么微臣真是水洗不清了。” 这话一落,永昭帝的脸色便变了变,脸上的八字纹越发明显,眼神冷冷地看着黑衣人。 是啊,缇骑的鸣蛇服,缇骑的容貌,黑衣人言之凿凿,若非还有当年的事情,自己便会怀疑他了,那么汪印的清白…… “皇上,看来有人忌惮缇事厂在回皇上心目中的位置,想尽办法铲除我这个督主。”汪印再补充了这么一句。 事情既然不是他指使的,那么黑衣人这样往他身上泼污水,无非就是想将他从缇事厂拉下来。 也就是说,汪印碍着了背后指使行刺的人,使得这人对他欲除之而后快。 缇事厂是皇上的耳目,汪印是皇上的心腹。这是有人想把皇上的心腹耳目除掉,让皇上做一个眼盲耳聋的人啊! 永昭帝的神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看向黑衣人的目光更冷了。 因为,他的确中计了。 ——在知道黑衣人中有缇骑之后,他便忍不住怀疑汪印了。 不然,也不会在周云川之后,令汪印开口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他想听到汪印的解释,就是因为他已经对汪印怀疑了。 他的心思,完全落在了背后设计这一场行刺的人手中,还利用他这种心思,借他的手来铲除汪印。 汪印说得没错,这是栽赃嫁祸,这就是栽赃嫁祸! 永昭帝看向了黑衣人,难看的神色变成了凛冽杀意,下令道:“给朕用刑,无所不极,朕要听到他说实话!” 黑衣人林声被眼前的变故震住了,心中一片慌乱,根本无法回过神来。 待听到永昭帝这个命令,他仍在垂死挣扎:“皇上,我说的就是实话,指使我来办事的人,就是厂公啊!” 可惜,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再相信他的话了。 再情真意切的话语,再生动逼真的演技,在实际的证据面前都像泡沫,一戳就破了。 但这个时候,已沉默很久的周云川再次开口了:“督主大人算无遗策,既然准备了有密令的人,自然也会有无密令的人,真相究竟是怎样,谁知道呢?” 这话,让与帐内的气氛再一次沉寂下来。 是啊,汪印既然知道有密令一事,那么派去的人,当然不会烙印密令。 这么的话……似乎也能说得过去? 非是在场的官员是墙头草,旁人说什么信什么,而是这一场刺杀真的匪夷所思,因为刺客当中有缇骑,也有缇骑役长。 各执一词,每个可能都会有。 听了周云川的话语,汪印朝他看了过来,他半眯着狭长眉眼,似乎对周云川有说不出的兴趣。 下一刻,汪印开口了:“周大人,本来你知机地躲在一旁,本座还不会这么快就想起你的。既然你主动跳了出来,那么事情就简单了。——真正贼喊捉贼的人,不是周大人你吗?”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第二更! 第三百四十九章物证 周云川心里一惊,心跳不由得加块了,脸上却露出了愤怒的神色,一甩袖子说道:“汪督主,你这么说,简直欺人太甚!” 他涨红了脸,愤恨地说道:“本官知道汪督主权倾朝野,然而涉及皇上安危,本官却不得不问了。莫非质疑汪督主的人都与行刺事有关?请汪督主不要再故弄玄虚,将所有人玩弄在掌间!” 汪印上下打量着他,还鼓了鼓手掌,赞叹佩服他的勇气,继续道:“本座真是佩服周大人,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临危不乱。然而,再不乱也掩饰不了事实。行刺的真相如何,周大人不是最清楚吗?” 周云川嗤笑了一声,立刻反驳道:“荒谬!本官怎么会知道呢?” 汪印露出了怀疑的眼神,拉长了声音说道:“是吗?那么,缇骑怎么会看见这个黑衣人人从大人营帐里走出来?” 他看向众人:“若不然,大家以为怎么会捉到这个人?因为缇骑盯着他已经很久了!” 略嫌话语不够说服力似的,他补充说道:“魏离弦副将军想必对这一切十分清楚。” 这一下,所有人都看向了魏离弦。 魏副将军也知道得十分清楚?这怎么说? 简靖安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道:“魏离弦,事情始末究竟如何?速速道来!” 魏离弦脸色露出了一丝羞愧,随即站出来道:“没错,末将之所以会与缇骑一起捉住这个黑衣人,就是因为在行刺暴露之前,末将随着缇骑追赶这个黑衣人去了。” 想了想,魏离弦补充道:“不过,末将只在周大人营帐附近追上缇骑,并没有人亲眼看见黑衣人进入周大人的营帐。“ 听了魏离弦的护院,周云川心里一松,脸上带着愤怒:“那个时候本官早已经歇下,怎么会与黑衣人在本官营帐?荒谬!汪督主就是不想承认自己行刺皇上,也不要将污水往本官身上泼!” 他语气凛然,明明白白指向汪印含血喷人。 汪印不怒反笑,说道:“周大人,本座行事,可不想你们这样空口白牙。本座既说了这个黑衣人是从周大人营帐中出来,就一定会有真凭实据。” 听了这话,周云川原本松下的心瞬间又升了起来,脸上却故作镇定,大声说道:“那么,就请汪督主将证据拿出来吧!” 他就不信,汪印真有什么证据,必定是在诈他的! 汪印笑了,淡淡道:“周大人不必着急,证据立刻就上来了。人或许会造假说谎,死物却是不会的。呈上来吧!” 他的话才说完,就有一名缇骑上前了。 这缇骑来到那仍在垂死挣扎的黑衣人跟前,毫不留情地将他的腿一折,然后脱下了他的靴子。 只见这名缇骑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瓶子,朝靴子上喷洒了几下。接着,让众人瞪大眼睛的一幕出现了: 这名黑衣人的靴子上,竟然出现了点点绿色! 众人还在震惊的时候,这名缇骑已走到周云川的面前,冷淡地说道:“还请周大人脱下靴子,以便查证一番。” 看到这里,大家已基本明白了怎么一回事。 莫不是周云川的靴子同样会有点点绿色? 在众人疑问的目光下,周云川不能做任何反驳,只能硬着头皮配合这缇骑,故作愤然地将靴子脱了下来。 待靴子也出现点点绿色之后,他的脸色变得惊愕不已,疑惑地问道:“汪督主,这究竟是怎回事?” 他的惊愕疑惑倒不是作假,因为他真的想不明白,为何他的鞋子上会有点点绿色。 更重要的是,这点点绿色与黑衣人靴子上的如出一辙! 汪印没有说话,倒是掏出小瓶子的缇骑说话了:“每次驻扎的时候,厂公都会命属下在各大人的营帐里洒下独特的追踪粉,就是提防有什么意外出现。卑职在周大人营帐里洒下的,便是这能够显出绿色的追踪粉。” 缇骑顿了顿,自觉说得不够详细,还加上了一句:“每个大人营帐上的追踪粉都不同,显色也会独一无二。” 独一无二,这最后的四个字,其实就是坐实了黑衣人与周云川之间有某种联系。 周云川往后退了几步,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急得额头满是大汗。 他猛地跪了下来,朝永昭帝说道:“皇上,微臣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微臣根本不认识这个黑衣人。或许臣的靴子被人刻意添加了什么,又或许是这个黑衣人经过微臣的营帐,所以粘上什么追踪粉了,臣是无辜的啊1” 说罢,他转向了汪印,眼中怒火炽盛:“汪印!这一切都是你搞的鬼!是不是?就是因为本官对此你提出质疑?” 惊愕之下,他直呼汪印姓名,连汪督主都忘记了。 汪印冷冷看了他一眼,说道:“周大人没听清楚吗?缇骑说得很清楚了!这些追踪粉是独一无二好的,其他的营帐的大人都会有,若是缇骑拿了这药水去喷洒,他们的靴子也会显出不同的颜色。” “衣服可以随时换,靴子的大小却是不一样的,痕迹也无法掩盖。且看看看周大人的靴子和黑衣人的靴子,这些总不会是本座事先准备好的吧?周大人或许有筹谋种种事情的时间,本座却没有那么空闲!” “至于周大人所说的黑衣人经过营帐粘上,那更是不可能了。刚才缇骑漏了说,这个追踪粉要一刻钟才能生效,如果只是经过的话,那绝对不会显出颜色。“ “说了这么多,若周大人说这一切都是巧合的话,那么本座无话可说了。” 他没有再看向周云川,而是看向了永昭帝,恭敬地禀道:“皇上,至于黑衣人这一刻钟里面,与周大人说了些什么,微臣就不得而知了。” 想了想,汪印弯腰请罪道:“本座执掌缇事厂,缇骑行事总要小心为上,本座在各位大人营帐里洒下追踪粉,也只是为了各位大人的安全而已,恳请皇上赎罪!” “……”众人都无话可说了。 到了这个时候,谁还会在乎汪督主所说的细枝末节! 不知为何,他们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原来冷淡寡言的汪督主,竟然会说这么多话,还让人无可辩驳! 汪印性子是冷淡,可是当初在万映楼同样说得谢玠拂袖而去。 这会儿,他绝对不想饶过周云川的时候,当然不会再沉默寡言了。 说话而已,汪督主自然会说,还能说得极为漂亮! #####第一更! 第三百五十章身死 永昭帝脸色墨黑,看着周云川的眼神带着寒意,嘴唇却紧抿着,几乎说不出话来。 一场刺杀,先是牵扯出汪印,再涉及他这些时日最为看重的臣下周云川。 简直一波三折,真相究竟是什么,到了这个时刻已经昭然了。 朕遇到刺杀一事,最后竟然周云川有关吗? 周云川献上了鉴才用人的办法,他想着朝中会多一位肱骨之臣,故意加以厚恩重用。 可以……可是刺杀怎么会与其有关呢? 永昭帝还没有什么指令,忽然唐玉腾身而起,往黑衣人冲了过去,随后听到“咔擦”一声,唐玉狠辣地卸掉了黑衣人的下巴。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黑衣人已经冲开了身上的穴位,正准备服毒自杀。 或许,他从来就没有真正被唐玉和魏离弦制住,只不过是为了指证汪印,才会装作被擒拿的样子。 如今事情败露了,他便有了此自杀之举,想断了所有的线索,让缇骑无可查探。 唐玉捏住黑衣人的下巴,冷声笑道:“想死?没那么容易!” 敢往厂公身上泼污水,敢栽赃嫁祸缇事厂,哪能就这么轻易死了?! 这个时候,唐玉根本就不想承认此人是缇骑役长,只斥之为黑衣人。 黑衣人面如死灰,眼神露出了惊恐。 正因为他是缇骑役长,太清楚缇骑审讯的手段了,所以在事情无果之后,他已经什么都顾不得了,心里只有一个死的念头,想少受些罪。 他还以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周云川身上的,他正好服毒自杀。 可是,他没有想到,唐玉会一直注意着他,动作还会这么快! 他身上的穴位再次被封住了,这一次唐玉毫不留情,直接将他的四肢给折损了,他什么都做不了了。 看着唐玉黝黑脸容上露出的一丝嘲讽,黑衣人突然颤抖起来,想到了某种恐怖的可能。 先前在发现无法逃脱之后,他故意装作被捉住了,然后想出了牵涉缇事厂的主意,以便更好完成主子的任务。 然后,唐玉解开了他的哑穴,让他在皇上面前说了那么多话。 他暗地里想着唐玉的愚蠢,给他开口的机会来指证汪印。 原来,真正愚蠢的人是他! 想必汪印在监视周云川的时候,也预算到了种种可能,也做了种种准备。 算无遗策,厂公大人真是算无遗策! 黑衣人被伤成了这个样子,像摊烂泥一样倒在了地上。 可是没有人会怜惜他,不管他说了再多,他都是行刺皇上的人。 死、不、足、惜! 周云川朝黑衣人看了一眼,脸上依然满是疑惑惊愕,心中却暗骂着这名死士的愚蠢。 这自杀的举动,无疑已经证明了先前他所说的一切都是假的,只是在攀咬汪印而已。 如此一来,岂不是让汪印更加顺利脱身了? 愚蠢,太愚蠢了! 然而他自顾不暇,根本就想不到为黑衣人开脱,而是一味为自己喊冤:“皇上,臣冤枉,冤枉啊!” 永昭帝没有理会他的喊冤,在场的官员也没有为他说一句话。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就算对汪印再不满再嫉妒的人,也不会相信周云川的话语了。 这么多的人证、物证,倘若汪督主还不是无辜的,难道周云川是无辜的?开玩笑! 原先一直针对汪印的简靖安,此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只能说,汪印实在太厉害了! 永昭帝侧过身,再也懒得看周云川一眼。 一想到自己先前有多么恩宠周云川,此刻他心里就有多么愤怒杀意。 于是,他下令道:“将此两人压下去!仔细查问清楚!朕乏了,你们都下去吧。” 听了永昭帝的吩咐,左翊卫和内侍们迅速动了气起来。 他们立刻将死去黑衣人的尸体抬了出去,缇骑们将周云川重重围住,将他的手脚绑了起来,也为了防止其大喊,将他的嘴巴也堵住了。 周云川不断挣扎着,脸上青筋暴露,双眼充足贲张。 不知道他是在为自己喊冤,还是因为失败在垂死挣扎。 唐玉则拎着已昏迷过去的黑衣人,离开了御帐这里。 就在他迈出御帐的那一刻,变故顿生! 一支冷箭从右边方向激射而来,夹着凌厉的风声,以迅速不及掩耳之势,“噗”地射进了黑衣人的胸膛。 此时,汪印还在御帐里面,这支冷箭来得太突然,射程是最佳的位置,唐玉根本无法阻止。 即便他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推了一把黑衣人,冷箭还是射中了黑衣人。 随即,黑衣人一口黑血吐出,瞬间身亡。 这是一支毒箭,见血封喉! 黑衣人的神色在这一刻凝结了,其上的惊愕还来不及散去,他就这么死了,就在御帐之前。 就在大家以为事情已经结束的时候,他被人杀人灭口,死在了缇骑的眼皮子底下! 太意外,太突然了。 在那支毒箭射中黑衣人的时候,另一名缇骑已往冷箭射来的方向扑过去,想擒住射箭的人。 右边那一群左翊卫士兵都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了,在看着缇骑飞扑而来的时候,他们根本没有任何反应。 随着缇骑懊恼地大喊了一声“该死”,这些左翊卫士兵才后知后觉地闪开,随即脸色惊变。 朝黑衣人发射冷箭的方向,就是他们站立的方向!射出毒箭的人,正是守卫这里的左翊卫士兵! 换言之,杀人灭口的人,是左翊卫士兵! #####第二更! 第三百五十一章惊惧 缇骑之所以忍不住懊恼地喊出这一声,是因为在他扑过来的时候,这射箭的士兵已用匕首抹了脖子。 干脆利落,没有给缇骑留下任何逼供的可能! 在御帐之前的左翊卫副将军魏离弦惊呆了,而得知这一切的大将军简靖安,脸都快变成黑色了。 杀人灭口的人是左翊卫士兵!这些还不是一般的士兵,能够站在御前不远处的,都是他的亲信士兵! 现在,是他的亲信士兵杀人灭口! 他和汪印不一样,他没有在亲信士兵身上作任何标记。 就从表面上看来,就是他的心腹亲自杀人灭口,一旦皇上追究起来,他根本无可辩说。 杀人灭口就是为了掩饰真相,杀手乃是左翊卫士兵,那么这事是不是与他这个大将军有关? 简靖安脑中一片乱糟糟的,想到了种种后果,可他根本想不出应对的办法! 左翊卫是保护皇上的士兵,出了一点点差错,都会成为致命错误! 更别说,如今出现了这么重大的问题! 简靖安几乎可以预见到皇上必然会猜疑,也料到左翊卫会因此无数腥风血雨。 这一下,他从局外看戏的人成为了场中人,然而他根本就不知道这是怎么出现的。 他……他百口莫辩。 这一刻,他终于体会到了汪印的感受。 汪印随后也出了御帐,他看着死去的黑衣人,再看了看神色墨黑的简靖安。 随后,向永昭帝禀道:“皇上,既然有人想掩盖背后的真相,那么就会想尽办法拉更多人下水,以混淆视线。想必这名射箭的士兵,也是旁人安插在左翊卫的奸细。简大将军对此,想必毫不知情。” 简靖安身子一僵,愕然地看向汪印。 他没有想到,汪印竟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汪印竟然会出言为他开脱。 想到之前自己针对汪印的举动,想到自己对汪印的不满和嫉妒,简靖安心里涌上难以形容的羞愧。 本将不如汪督主啊! 这一晚,大祭队伍驻扎地出现了这么多事情,对许多人来说,注定是个无眠之夜。 左翊卫和内侍很快就将御帐清理干净了,简靖安和魏离弦亲自带着左翊卫士兵守护在御帐外面。 因永昭帝有严令,缇骑和部分左翊卫士兵连夜提审周云川,务必从他口中撬出些什么来。 大祭队伍只是临时驻扎,自然没有专门的审讯场所。 于是,在下半夜,所有人都听到了周云川凄厉的哀嚎。 这哀嚎声渐渐小了,最后再也听不好,可是这样的安静反而更加瘆人。 没有声音了,周云川……是不是死了? 这一晚的审讯,对所有官员来说都是一场酷刑。从周云川的哀嚎声中,他们对缇事厂的可怖血腥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虽然事情与这些官员无关,但他们都忍不住心里发毛。 汪督主太可怕了,缇事厂太可怕了! 千万不能落到他们手中,不然…… 想到周云川的哀嚎,朝官们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耳边仿佛一直响起周云川的哀嚎,根本就无法入睡。 天微微亮的时候,汪印来到御帐这里见了永昭帝,向其禀告审讯周云川的情况。 “皇上,虽然缇骑用了各种刑求,但周云川什么都没有招。现在已经昏迷过去了,微臣认为不宜再审讯下去了。”汪印这样禀道。 “什么都没有说?那么告诉他,他可不是自己一个人,还有他的家人至亲!”永昭帝这样说道,脸色阴沉,对这个审讯结果并不满意。 汪印马上回道:“皇上缇骑已经这样说过了,微臣已给山东道的缇骑发去了指令,让他们前往缉拿周家众人。可惜周云川仍旧什么都没有说。” 就连他都没有想到,周云川的嘴巴竟然如此紧,竟然什么都不肯透露。 明明,周云川发出了那么凄凉的哀嚎,却宁愿死也什么都不说。 事到如今,事情不可能与周云川无关,要么就是周云川觉得反正难免一死,什么都不说;要么,就是周云川要守住行刺的真相,要保护背后的人。 汪印当然是倾向后者。 于是,汪印继续说道:“皇上,谋划这一场刺杀,收买缇骑和左翊卫,这样的事,仅靠周云川一人之力绝对做不到,周云川必定有同党!他什么都不肯说,就是为了保护这同党。” 这个同党会是谁呢?能够令周云川宁愿死也不说话,这同党的本事当然不一般。 周云川是为了保护这个同党呢?还是因为有什么把柄在这个同党上? 眼前这种局面看来,汪印很难猜到原因。 不过周云川如此嘴硬,要想知道行刺的真相,就很不容易了。 那些黑衣人和左翊卫都已经死了,他们身上的线索已经断了。 缇骑要得出真相,就只能顺着周云川这条线索追查下去了。如今缇骑还在茂岭深山密林中,待消息传到山东道,最快也需要两天的时间。 两天时间,足够做许多事情了。——譬如周家将所有线索都毁掉,譬如周家所有人都逃走了。 永昭帝也知道这一点,沉默了良久,才说道:“周云川有这个胆子行刺,应该都已经安排妥当了。纵然如此,朕也要其活着!” 周云川以为不开口就可以了吗?想死,没那么容易! 汪印听令,唯今之计,就只能这样了。 这场刺杀来得太突然,牵涉太多人,他目前所能做的便只能这些了。 想了想,汪印建议道:“皇上,微臣不知还会不会有行刺事,微臣建议队伍尽快起行,一路上减少驻扎,以便早些回到京兆。” 有了一次刺杀,还会不会有第二次?算无遗策的汪督主也不敢保证。 这个时候,调河内卫的士兵前来护驾才是最稳妥的。然而,等待皇上发出命令,到大将军们集结士兵,中间又需花费好几日的时间,对皇上安全没有太大的意义。 永昭帝点了点头,下令道:“传朕旨意,午后拔营,立刻赶回京兆!” 此时,在五皇子营帐内,五皇子郑繁心慌意乱地走来走去,柔和的脸容上偶尔闪过一丝惊惧。 #####第一更! 第三百五十二章监国出事 在得知周云川与永昭帝遇刺一事有关,郑繁简直难以置信。 周云川?最近深得父皇看重的周云川?怎么可能? 可是,周云川的哀嚎在营帐里响了大半夜,这绝对不会有错。 听到缇骑已在追查与周云川往来密切的人,郑繁不由得恐惧起来,脸色都微微发白。 在这一次大祭队伍里,与周云川来往最紧密的人,当属他啊! 为了拉拢周云川,他有事没事都往周云川的营帐里面跑,还一待就是不少时间。 说不定,缇骑若是拿那个小瓶子里面的东西喷洒的时候,他的靴子上也会出现点点绿色。 怎么办?他往周云川营帐跑得如今频繁,父皇会怎么看? 父皇会不会认为他与周云川有什么勾连?会不会以为行刺一事与他有关? 此时此刻,郑繁心里有说不出的后悔,后悔为何去拉拢周云川,恨自己为何会与周云川接触最多。 若是父皇生疑…… 郑繁背后生起了冷汗,寒意从脚底瞬间至头顶,直令他身子发抖。 若是父皇真的生疑了,那么他这个皇子也就做到尽头了! 怎么办,怎么办? 不行,得马上前去御帐向父皇禀明一切,就算会引起父皇不喜,也总比引起父皇生疑、皇子生涯做到尽头要好! 长史许炼阻止了他的动作,劝慰道:“殿下,无须如此忧心。周云川之前深沐皇恩,在大祭队伍中的人,有几个没去过他营帐呢?皇上想必不会怪罪的。” “殿下现在前去御帐,绝非上策。皇上正在为周云川事而震怒,听说汪督主也在御帐中,若是发皇上迁怒殿下,那么事情就严重了!” 听到许炼这么说,焦急的的郑繁才渐渐冷静下来。 好一会儿,他才点点头道:“没错,没错!本殿现在就应该安静,什么也不能做!” 无私显见私,他若是前去御帐了,那真是太蠢了。 就在回程的时候,汪印在夜半时分接到了缇骑的急信。 太子监国,出事了。 汪印接到的书信,是叶绥写的,由缇骑千里加急送来。 虽然送信缇骑到来时已是半夜,负责守卫汪印的唐玉却不敢有片刻耽搁,直接将此书信递进了营帐中。 半夜送至的书信,必定十分重要! 起来披衣的汪印心中已有所感,待拆开书信来一看,淡漠的面容仍旧带了丝震惊。 果然出了大事!太子监国出事了! 之所以会出事,正是与太子妃卫氏有关,与太子妃的娘家陈留卫氏有关! 卫家乃世家望族,先前因查户括隐和迁族移宗遭受了极大的损失虽然出了一个太子妃,却没能止住家族颓势。 叶绥在信中提及,正是因为这样,卫家为了保住家族根基,为了减少损失,就趁着太子监国的机会,与平淮署令薛兆荪勾结起来,暗中哄抬京兆物价,引起京兆动荡,使得民不聊生,卫家因此而获得巨大的好处。 此事出现得太突然,影响也太大,哪怕缇事厂与谢玠极尽所能,京兆的情况也极为危急。 叶绥送来这封书信,就是为了提前告知他,让他心中有数。 汪印将书信缓慢而仔细地叠起折起来,就像之前收到的叶绥书信一样,将它妥帖放好。 做完这事后,他才唤来唐玉,迅速下了几个指令。 唐玉应令而去,汪印却再也睡不着了,狭长的眉眼中有着显而易见的忧虑。 平淮署是太府寺属下的部门,主掌平稳物价,总管全国均输官运到京京兆的物资财货。 按照国朝的制度,户部掌管全国财政,而太府掌管仓储出纳。 太府的出纳,是根据户部所行的文书执行的,户部又凭太府寺的申报审核其开支实数,以互相制约。 平淮署只是太府寺属下的官衙,属令不过是朝中从六品上的官员,怎么会弄出那么大的动静呢? 平淮署之上还有太府寺,太府寺与户部互为牵制,就算平淮署会闹出什么动静,这两者都能压下去。 更别说,京兆还有左仆射谢玠! 谢玠留守京兆,辅助太子监国,为何没能处理好平淮署的事情呢? 小姑娘的书信是在两天多前送来的,心中道会担心引起京兆动荡、百姓恐慌。 如今两天过去了,京兆的情况又怎样了呢? 他想起了与叶绥说过的国朝局势,一致认为储君之位现在不宜有动。 可是…… 现在太子监国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必定会影响太子的地位,那么朝局定有变化! 缇骑的急信既已送到,那么朝廷的急信想必也很快到了。 皇上知道这件事情后,会怎么样呢? 天微微亮的时候,一骑以飞快的速度朝大祭队伍疾驰而来,骑马的士兵高声喊道:“报!——京兆千里急信!” 话音才说罢,这士兵已来到队伍前方了,他立刻翻身下马,将急信传给了左翊卫士兵。 这个送信士兵已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了,脸上全是疲惫倦态,只是死死撑着。 就在这个时候,那匹高大的骏马突然倒在地上,抽搐着口吐白沫死了。 事实上,像这样累死的骏马已经好几匹了,可见这封书信之紧急。 听到京兆送来千里加急书信,所有人都知道京兆必定出了大事。 现在京兆有太子监国,这个大事,莫非与此有关? 永昭帝心中起了不好的预感,在打开书信一看后,他的脸色就变了,脸上八字纹深得好像会刺伤人的利刃似的。 “啪”的一声,永昭帝猛地将书信压在了桌上,神色无比震怒:“孽子!孽子!!” #####第二更! 第三百五十三章返回 这封书信上说的,自然是汪印昨夜知道的事情,那就是平淮署出事了! 永昭帝心里有说不出的怒火,几乎要将急报都抓破了。 他合了合眼,胸口仍在剧烈起伏,随即下令道:“令队伍继续急进!传朕旨意,令令定国公暂时执掌平淮署!口谕即刻发京,其余事等,待朕回到京兆再说!” 正在御帐的汪印当即听令,立刻将书信交给了缇骑,让缇骑将书信立刻送回京兆。 ——缇骑的速度,比军中士兵还要快小半天。 定国公齐瞻竹的忠心不用怀疑,而且定国公府威势民望极深,的确是掌管平淮署的最好人选。 此刻,汪印只希望齐瞻竹能稳住京兆的局势。 此时,御帐中的礼部尚书王玉璞禀道:“皇上请息怒!此事或许太子并不知情……” “不知情?!太子监国是怎么做的?不知情?”永昭帝狠声打断了王玉璞的话语,根本无法压抑自己的怒火。 卫家胆敢做这些事,太子能不知情?卫家能得到那么多好处,太子没有从中包庇? 若无太子监国,京兆会如此动荡? 若无太子监国,百姓会如此恐慌? 民为国之本,百姓恐慌,必定是因为百姓的根基受损了,卫家为了得到好处,就利用平淮署来影响了局势。 这么重大的事情,太子胆敢不知道? 听了这些话,见帝王如此愤怒,王玉璞再也不敢说什么了。 皇上说的是,太子监国,怎么会不知道这事情呢? 边上的汪印将永昭帝的态度尽收眼底,只微微低下头,不发一言。 永昭帝努力平息着自己的怒火,恨不得立刻就赶回京兆。 他虽然知道太子才能平庸,但胜在安分守己,况且京兆还有左仆射谢玠辅助。 他原以为就算太子监国会出点什么事,也在他掌握控制当中。 可是,现在竟然出现了千里急信,出现了这么大的事情! 他隐隐有一种出乎控制的不祥预感,他实在太不喜欢超出控制的感觉了。 五皇子郑繁也知道太子监国出事的消息,从大祭队伍一刻不停地赶路,就已可见此事的紧急严重。 想到这里,郑繁便笑了起来,眉眼变得越发温柔了。 京兆终于有他想听到的消息了,太子监国终于出事了,太好了! 这个消息,冲淡了他原先因周云川而起的忧虑,让他的心情欢欣雀跃。 他不禁问了长史许炼:“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以为你们只是弄出小动乱来的,怎么会闹出这样大的局面?” 许炼脸上也有疑惑:“殿下,此事并非我们所为,想必太子监国是真的出事了!” 先前殿下虽然下令给太子找不快,可是制造动乱这样的事情,并不是立刻能做到,而是需要仔细谋划。 许炼相信,以五皇子府属官的本事,不可能会有这么快的速度,更不可能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他们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也必须经过殿下的首肯。 现在殿下具体还什么都不知道,这事怎么会是五皇子府所为呢? 听到许炼的回话,郑繁的心情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仍旧笑着道:“不是府中所为也无妨,有了这个结果就好!” 是谁在背后策划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呢?关键是太子监国出事了! 这就足够了,这就让他开心了。 自从京兆千里急信送到之后,大祭队伍的气氛便不一样了。 先前大家都因皇上遇到刺杀一事而心有惴惴,总觉得周云川的哀嚎时常在耳边响起。 现在,他们把注意力从周云川身上移开去,改而密切关注着京兆局势。 千里寄信的内容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但架不住大祭队伍中有许多本事通天的人,多少总会有些风声漏出来。 如此一传十十传百,许多人便知道太子监国出了事情,平淮署出了大事。 究竟出了什么大事呢? 这些官员既然心焦又好奇,恨不得马上回到京兆,对一路上极少有扎营都毫无怨言。 他们终于体会了一把急行军是什么滋味。 因此,他们回到京兆的时间,比原计划的时间早了四五天。 这四五天的时间,是永昭帝和一众臣紧赶慢赶省出来的。 纵然如此,他们回到京兆的时候,已经是十月下旬了。 他们进入京兆地界的时候,刚好是京兆初雪的时日,天气极为严寒。 这一年京兆的初雪,不如往年那般稀薄,虽然比不上寒冬时候的鹅毛大雪,却也极密极厚,温度好像一下就急速降下来似的。 京兆那一片用作屏障的高耸山岭,全都是白雪皑皑,远望去如白头老人。 而且,初雪甚厚不说,还伴随着大风,风雪翻飞让人感到寒飒飒。 这样的天气,非但没有让大祭队伍感受返回京兆的喜悦,心中反而多了一种萧瑟之感。 他们总觉得这样的天气是种不祥的预兆,就连司天台的官员都紧皱着眉头。 大雪兆丰年,这句话没有错,但是初雪就是如此情况,总不太妙。 想必今年是个寒冬,对很多人来说是个严峻考验,不知道能不能熬过去。 皇上大祭返回京兆的消息,一早就由斥候送到朝堂了。 望君归是所有人的心愿,因此,这天还很早的时候,在京兆监国的太子便率领着留守京兆的文武官员,来到了城门这里等候永昭帝归来。 披着绣金大氅的太子郑重,脸色犹如这风雪天一样暗沉。 随着时间的流逝,随着大祭队伍的接近,他的心情就越来越紧张,神色也越来越凝重。 和之前送永昭帝离开京兆时的隐约兴奋不同,此刻的郑重心中有说不出的懊恼 这会儿他后悔不已,后悔留在京兆监国了,总是想着如果跟随父皇前去谒皇陵多好,这样就不会后来种种焦头烂额之事了。 一想到京兆现在动荡的局势民心,郑重藏在大氅里的手便紧紧握了起来,几乎要在掌间掐出血来。 渐渐地,“轰轰”声响越来越大,人声也越来越鼎沸了,夹杂着风雪而来的,是队伍强大慑人的气势。 皇上,返回京兆了! #####第一更! 第三百五十四章路有冻 汪印依旧骑马伴随在永昭帝御驾旁边,他目力极好,一眼就看到了守候在城门前的太子郑重 在见到他的样子后,汪印狭长的眉眼半眯了起来。 东宫属官每日里到底在做什么呢?难道不会为太子筹谋?太子这个样子,莫不是怕皇上还不够震怒? 太子披着精美华贵的大氅,手里拿着暖炉,边上还有内侍提着小火炉在伺候。 他的脸色虽然凝重,可是充足火气也熏得他气色极好,一看就很舒服很暖和。 京兆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太子并没有单衣薄衫,在城门前瑟瑟发抖请罪,等候皇上发落,反而是这般悠闲姿态,一副享受的样子。 汪督主此刻心里不由得有丝叹服:平庸之人,自然也有人平庸的好处。 临深渊而不知,至险地而不觉,就如此一脚踩了出去…… 无知无畏,就是一种幸福。 他不禁往御驾看了一眼,心想若是皇上见到太子这副模样,定会怒气上涌了。 很快,这支庞大的队伍便停了下来,和出发时候一样,在永昭帝出现的时候,周围全是一片静寂。 这样的风雪天,御道上本来就没有什么人,如此倒显得比上次出发时更加安静了。 永昭帝掀开了御帐,风雪在这一瞬间涌了进来,让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随即,他便见到了守在城门前的太子,自然也见到了他身上的大氅和手中的暖炉。 永昭帝的脸色凝了凝,下意识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 他身上披着的当然也是大氅,然而因为没人想到回来的时候京兆有初雪,天气还会如此严寒,所以他的大氅就显得薄了。 在加上这一路上奔波劳,大氅上满是霜雪之气,皮毛颜色都暗淡了,看起来略微陈旧,自然远远比不上太子身上那件大氅的光鲜靓丽。 真好,朕的太子,可真是好! 永昭帝吸一口气,平息自己心中勃发的怒气,随即朝汪印吩咐道:“传朕旨意,让朝官好好歇息。半令,你随朕进宫吧。” 朕很想知道,平淮署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汪印自然领命,将永昭帝的旨意传了下去,便静静守候在御驾旁边。 “父皇……”太子上前,低眉顺眼地请道,根本不敢抬眼去看自己父皇。 好一会儿,他都没有听到父皇的回话,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 这一看,便见到了永昭帝面无表情的样子,他的心一下子跌倒了谷底。 他将永昭帝的喜怒哀乐揣测得太准了,这样的神容,才是真正发怒了! 难怪父皇不答话,原来父皇压根就不愿意理他! 怎么办,怎么办? 尚未等他想到什么好办法,大祭队伍便动了起来,他只得跟着大祭队伍往前行。 然而,就在御驾行了一小会儿之后,御道两侧突然响起了凄厉的哭嚎声。 似乎还有什么人在嚷嚷挤拥,听起来十分嘈杂,好像出了什么大事一样。 永昭帝在御驾中,很清楚听到了这些凄厉的哭嚎声,他皱了皱眉头,朝汪印问道:“且看看,这是怎么回事?” 御道两旁,怎么会有这样的哭嚎嘈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此时,一名缇骑急奔过来,向永昭帝禀道:“皇上,在御道两旁哀叫哭号的是京兆穷苦百姓,他们自陈天气严寒无家可归,才在这里哭诉。” 听了这些禀告,永昭帝的神色微变。 无家可归的百姓,那岂不是成了流民?京兆乃国都,素来繁华安然,怎么会户县流民呢? 看着流民的声势,人数还不少。 在他返回京兆的时候,御道两旁正好出现了流民哭号,这绝不是什么巧合的事情。 这是有人在暗中谋划什么?还是有人想让皇上看见什么? 永昭帝和汪印自然想起了平淮署的事,莫不是这些流民的出现,是因为平淮署事件? 沉默片刻,永昭帝下令道:“将他们带来御前,朕要亲自了解情况!” 他并不愚笨,知道流民出现必有内情,也想到或许有人刻意让他看见这一幕。 可是一看到太子身上的大氅和暖炉,他便克制不住自己心里的怒气。 正好,他很想亲眼见见喜这些流民,听流民说说是什么样的情况。 至于这些情况是真是假,缇事厂自然会查个一清二楚! 很快,缇骑便将几个人带上了,禀道:“皇上,这几个便是流民,当是那些流民的主心骨。” 缇骑专司刺探与缉捕,观人察微的本事自然非同一般,几个照面便能看出这几个人在流民中的影响了。 永昭帝看向这几个人,他们的头发一缕缕纠结,沾染着一些枯黄的草枝。 再一看,他们面如菜色,嘴唇发白,身上穿着破烂污脏的衣裳,这衣裳很薄很薄,在这样严寒天气看来,简直要薄得瘆人。 一阵风雪袭来,这几个人忍不住瑟缩了几下,冻得脸色更白了。 这时,其中个子稍高那个人“砰”地跪了下来,说道:“皇上,奴才……奴才终于等到皇上回来了,奴才有冤苦要诉啊……” 这人边说着,边不断在地上磕着头,并不敢抬头看向永昭帝。 边上其余几个流民渐渐红了眼眶,还有一个流出了眼泪,只是天气严寒,眼泪冻成了冰渣子留在了脸上,看起来更加的穷困悲苦。 原来,这些流民都是京兆的穷苦百姓,本就是在京兆最底层挣扎生活的人,只比流民好一些罢了。 虽然生活艰苦,但他们好歹有栖身之所,也能勉强维系着生活。 可是,这一切就在二十天前变了…… #####第二更! 第三百五十五章凄苦 这些百姓还记得,突然间,京兆的物价飞涨,而且一天一个变样,已经高到这些百姓绝对负担不起的程度了。 他们本来就是东家打工西家为奴,才赚得那么一点点银子。 可是,这一点点银子在最近的物价前面,就变成了沧海一粟。 为了不饿死,他们这些穷苦这些百姓只好将原来的栖身之所卖了,以换得一点粮食。 纵然如此,还是饿死了不少人。 加上已经临冬,天气越来越冷,更是让这些百姓苦不堪言,几乎要活不下去了,已经啃了好几天树皮。 可是冬天,树皮野草都是干枯的,有些百姓甚至开始吃吐土了! 这样一来,死去的人就更多了…… 在这种绝望死地之下,有百姓突然想起皇上大祭还没有回来,皇上返回京兆就一定会经过御道,他们便聚集起来在御道这里诉冤苦。 他们不知道皇上什么时候回来,就一直在这里守着,已经守了好几天。 “但是今天下了大雪,何婆子祖孙再也支撑不住了,已经,已经……”另有一人补充说道,声音哽咽。 听了这些话,永昭帝沉默不语,风雪声音飒飒响起,似乎让人觉得更冷了。 陪伴在永昭帝身侧的太子惊呆了,他完全没有想到会听到这些事情! 二十天之前变了……很明显,这些百姓是因为平淮署的事情而来的! 平淮署……是他监国的污点,他还想找机会好好跟父皇解释一番的,解释他根本就不知道卫家的所作所为。 可是,父皇刚返回京兆,就看到了百姓如此凄惨的局面…… 既然这些人已经在爱这哭号了好几天,为什么会没有人告诉他?为什么还要让这些贱民来到父皇跟前? 郑重已经不敢想象永昭帝接下来的反应了! 果然,永昭帝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眼中的怒气显露无疑。 好一会儿,永昭帝说道:”此事,朕已经知道了。爱卿,令缇事厂处理好这些事。“ “是!” 汪印这样应道。 所谓处理好这件事,一当然是安抚这些穷苦百姓,二是调查京兆的动乱情况。 他们现在刚回到京兆,京兆如今是什么局面都不清楚,而且舟车劳顿,一路风雪侵袭,所有人都疲惫至极。 永昭帝也疲惫了,可是京兆出了平淮署这么大的事情,他得立刻知道具体的情况。 最终,他下令道:“召定国公、户部尚书、京兆尹立刻进宫!爱卿,你也听听他们的说法。” “是,微臣领命。”汪印这样说道,仍旧伴在御驾身边。 在经过城门处最近的高楼后,汪印抬头头看了看,淡漠的面容略有一丝起伏。 一个月前,小姑娘就就是站在这里送本座离开的…… 想到这里,汪印心中一暖,心里突然焦急起来,这是一种以往外出从来都没有过的焦急。 这种焦急是如此强烈,几乎让他按捺不住想飞奔回府,想立刻回去,想回去见到小姑娘。 如今和过去不一样了,他知道,府中会有人正在等着他。 小姑娘在等着他…… 汪印想得没有错,叶绥一直在府中等着他。 汪印今日回来的消息,早就由缇骑传过来了。 厂公已经在京畿道了、厂公进入京兆地界了、厂公抵达城门了……每隔一小段时间,便有缇骑跃进斯来院,将汪印的具体行程一一告知叶绥。 从听到汪印抵达京兆地界后,叶绥的心便开始急促跳动起来,总忍不住焦急地看向院门的方向。 就连最喜欢的医术,这会儿她也看不下去。 最后她坐都坐不住,索性站了起来,出了方面就在院子中来回走动着。 “夫人,天气严寒,且回房中等着吧。”季妈妈为叶绥拢好鹅毛大氅,心疼地说道。 今天初雪,院中十分湿滑,而且天气严寒,呆在院中实在不好,若是夫人因此生病了呢? 叶绥露了露手中的暖炉,笑眯眯地说道:“奶娘,不用担心,我这有暖炉呢,不怕。” 她在房中根本就呆不住啊,很想早点见到大人,哪怕是早一点点,也是好的。 “……”看着叶绥嘴角的笑意,季妈妈沉默了。 她知道夫人在等待督主大人,也知道夫人此刻的心情多么期待和愉悦,可是…… 季妈妈别开了眼,心里为夫人的笑容而心酸。 若督主大人不是宦官,那就好了…… 这样的隐秘心思,季妈妈当然不会对着叶绥说出来 这时,一名缇骑飞跃进来,禀道:“夫人,厂公即将跟随皇上进宫,怕是没那么快回府了。” 听了这些话,叶绥嘴角的笑意凝了凝,随即点头道:“我知道了。” 是了,大人是缇事厂督主,是皇上身边近臣。 大祭队伍刚刚回到京兆,诸事烦杂,大人当然要留在皇上身边的。 大人进了宫,不仅仅是待一时片刻了。 大人,到底什么时候才回府呢? 叶绥在院子里站了许久的时间,直到季妈妈再一次来请道:“夫人,进屋子里去吧。若是督主大人见到夫人在外面受寒,想必也不会喜欢。” 听到季妈妈提及汪印,叶绥抚了抚手上的暖炉,点着应承道:“奶娘,我这就进屋子去。” 是了,奶娘说得没有错,大人若是回来了见到她站在院子中,想必不会高兴。 他,最想见到自己好好的…… #####第一更! 第三百五十六章小别之后 叶绥进了房间之后,并没有拿起之前看的医书,而是唤来了佩青,吩咐道:“佩青,你去厨房那里说一声,等会我会过去。” 汪府的主子只有两个人,并不是叶家那样拥有大厨房和小厨房。 叶绥让佩青所去的厨房,就是专门那一个为汪印和叶绥准备膳食的地方。 “是,夫人,奴婢这就去。”佩青应道,随即就转身离开房间了。 季妈妈为叶绥脱下了大氅,按照她的吩咐准备了暖和轻便的衣裳,边问道:“夫人,您这是?” 叶绥笑了起来,凤目璀璨晶亮,答道:“奶娘,大人肯定会在府中用晚膳的,我想为大人亲自做几道菜。” 洗手做羹汤这样的事,出自簪缨之家的叶绥原本是不会的,也不必会。 然而经历了前世那么多磨难,她觉得饮食乃人之大事,从来不敢轻慢。 去年在京兆闺学比试中,她就凭借“棋”“策”“馔”这三艺夺得了第三等闺学魁首。 前世她为了活下去,今生她为了夺魁首,曾在“馔”这一事上下过莫大的功夫。 时间和努力不会亏待任何人,她做的饭菜,虽然比不上专门的厨娘,但还是能端得出手。 刚才她站在院子中的时候,突然想起了在剡溪茶庄第一次见到大人时的场景。 那个时候,也是天色暗沉风雪翻飞,她恰恰准备离开茶庄,大人便正好来了。 郑七为大人打着伞,当大人那张俊美无俦冷漠至极的面容出现在眼前时,她的心都颤了颤。 后来大人去了她时常坐的那个角落,在月色寒潮的清香里,大人淡然的面容似乎都有些不一样…… 现在想起来,大人当时的冷然,分明就是舒畅放松。 是啊,剡溪茶庄那个角落里,挡住了外面的风雪,有剡溪茗的香气,还有茶水带来的暖意,的确让人舒心满意的。 对风雪归人来说,最好的迎接,便是一壶热茶,一顿热饭。 这便是她现在最想为大人做的…… 带着这样的心情,叶绥开始在厨房忙碌起来。 刚开始的时候,她还不时想着大人何时会回来,渐渐地,她的心神就沉浸在那一盘盘菜肴中,一心想做好这些菜肴,以便迎接大人。 此时,汪印刚离开紫宸殿。 一出殿门,他便快步往宫门处走去,脚步比平日匆忙许多,平日淡漠的脸容也带了一丝急色。 守候在紫宸殿外的内侍见此,心想督主大人想必领了急令,不然不会如此紧急匆忙。 汪印是领了永昭帝命令不假,却不急。 他之所以这么匆忙,只是想尽快回到府中,只是想尽快见到他心中一直记挂的人。 小姑娘,是在等着本座吧?是吧……肯定是…… 汪印三步作两步,若不是宫内禁止使用武功,他早就几个飞跃疾驰至宫门处了。 当汪印回到城西汪府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此时风雪翻飞,府中却有点点温暖的烛火。 为了节省时间,汪印出了皇宫之后,就一直在各家屋檐上飞掠而回,根本就没有从府门而入,而是像只归鸟一般,直飞入斯来院中。 跟随在汪印身边的缇骑早就发出了预警,是以斯来院的守卫并没有多加阻拦,却快速禀告道:“厂公,夫人在厨房!” 此时汪印还没有落地,听到这禀告,便在半空中急速转向,朝斯来院左侧的厨房直奔而去。 厨房内烛火通明,叶绥将最后一个菜肴装进盘子里,忍不住轻呼了一声,唇角不自觉地翘了起来。 大人,会喜欢吧…… 突然间,她发觉空气中有丝不同寻常的颤动,随即便闻到了深刻在记忆中的清冷气息。 是大人! 她猛地转过身去,猝不及防地撞进一双含笑的眸子里。 这眸子的主人,当然是汪印! 红色的鸣蛇服,肤色雪白,俊美无俦的脸容略带了些风霜痕迹,嘴角含笑,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霎时间,叶绥身子僵直,脑中一片茫然,只有一颗心在“砰砰”跳动。 她就这样站在厨房里,愣愣看着这个俊美无俦的人一步一步来到她跟前,低低说道:“小姑娘,我回来了。” 不是本座,是我,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汪印低低说着这四个字,叶绥却觉得心里“轰轰”作响。 她仰首看着汪印,不舍得眨一下眼,想看清楚这张脸容,想一直看着这张脸容…… 直到此刻,她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想念这个人。 想念他守在外间时候的寂静安宁,想念他身上清冷的气息,想念他低沉的嗓音,也想念他壮实的胸膛…… 想念他的一切,那在日夜相处中早已深入到彼此生活乃至生命里的一切。 叶绥从不知道,当想念的人平安在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她的内心会有如此巨大的喜悦。 这种喜悦冲击着她的内心,根本压制不住,满得溢出来。 她明明这么喜悦,却渐渐红了眼眶,晶莹的眼泪涌了出来,唤出口的声音也哽咽沙哑:“大人……” 这声音里面有浓浓的思念,还有一丝受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当汪印伸手为她拭去眼泪的时候,她心里好像有什么被触动了一下,忍不住再次叫了一声:“大人……” “嗯。”汪印淡淡回道,声音也沙哑不已。 他白皙细长的手指,仍在轻轻擦拭叶绥的眼泪。 小姑娘滚烫的热泪低落在手指上,瞬间便渗透进他心里,让他怜惜不已。 他不舍得收回手指,小姑娘细腻柔润的肌肤,让他眷恋贪慕。 他之前飞奔回府的急切,被小姑娘的眼泪抚平了。或许更像是,终于回到了他的归处,他的心也安宁下来了。 他因小姑娘而急切,也因小姑娘而安宁。 他没有说话,她也没有说话。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对视着,眼里都涌现出难以形容的情意和激动。 #####第二更!小别胜新婚什么的,这里也有吧……咳咳咳。 第三百五十七章他与她 厨房里的厨娘和厨房外的缇骑,都屏气凝神,不敢发出一点细微声响,怕惊扰到这两个人,也不忍破坏眼前这副静谧美好的画面。 从这副画面里,他们感受到了浓浓的情意,难以形容的情意。 这两个,是他们的厂公和厂公夫人。 是他们要忠诚守护的主人。 汪印和叶绥已经快一个月没有见面了,时间虽然不长,但他们两个人都觉得过了很久很久。 两个人分别了这么久,原以为会有一些阻碍隔阂,但当他们相对而坐的时候,发现心中只有想念,怎么都看不够似的,根本就没有什么生疏这样的事情。 他们总觉得有什么不同了,至于是什么不同,他们却形容不出来。 夜色已经很深了,房间的炭火已经换了好几遍,但叶绥还是舍不得睡去,她想看着大人,想和大人说说话…… 滴漏一点点过去,汪印看着伏倒在桌子上,安宁地睡去的叶绥,心里觉得无比柔软。 他终于忍不住伸出手去,就在接触到叶绥的时候却顿住了。 他在空气中摩挲着叶绥的脸容,从她的眉眼到她的鼻子,最后落在了她的红唇上。 他的目光在她红唇上看了好久好久,最终将手移开,白皙细长的手指轻轻点在了自己的唇上。 天微微亮的时候,叶绥便睁开了眼睛,一时脑中迷惑不已。 她明明在和大人说着话的,怎么现在睡在床上了呢? 后来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又是怎么回到床上的? 这些,叶绥都没有印象了。 她只记得,汪印身上清冷的气息,似乎要将她包围浸染,她心里有说不出的安宁,压根就不知道自己睡着了。 她明明想和大人多说说话的,可是…… 想必是像最开始的时候,她在大人面前会不自觉地睡着了。 大人…… 叶绥猛地坐起身来,心中对汪印已经回来的意识终于回笼。 她记得了,大人已经回来了,她不用再像之前那样,整天心心念念想着大人了! 大人,现在还在不在府中?是不是进宫了? 她心里有些急促,匆匆披衣下床就往外间冲,她还没有看见大人呢! 在她冲出外间的那一刹那,便听到了一声淡淡吩咐:“赵三娘,速为夫人披上大氅,天气太冷了。” 原来,汪印就一直坐在外间,在见到叶绥冲出来的时候,第一时间就主意到她单薄的衣裳了。 叶绥就站在外间处,乖巧地任由赵三娘为她披上大氅。 她的身量颇高,然而大氅很厚很暖和,红色的大氅衬得她的脸更加艳丽,带着刚刚睡醒的慵懒与茫然。 ——有种说不出的吸引力。 汪印原本一直看着她,此时也忍不住撇开了眼睛,总觉得喉咙有些发涩。 嗯,肯定是炭火地龙的原因,所以才会口干舌燥。 汪督主如此想着,顺手拿过一旁的剡溪茗一口气灌了下去。 “大人,那是……”在斯来院伺候的庆伯忍不住唤了一声,随即便消音了。 大人,那可是昨天冰冷的茶水! 因为大人不让发出一丝声响,以免影响到夫人的睡眠,所以仆从们还没有换上热茶呢。 现在天气这么寒冷,大人喝下这些冰冷的茶水,那该…… 冰冷茶水入喉咙的那一刻,汪印终于觉得那股莫名其妙的焦躁散去了些,眉眼越发从容了。 叶绥拢了拢身上的大氅,微微调整了自己的气息,才开口问道:“大人,您今日会在府中吗?” 她知道京兆现在动荡,大人作为缇事厂督主和殿中省主官,自然会十分忙碌。 但是……但是她真的很想见到大人,很想和大人说说话。 她的语气中带着她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期待和紧张。 但是汪印听出来了。 他再喝了一口冰冷的茶水,淡淡道:“本座今日会在府中。” 他清冷的嗓音带着丝暖意,叶绥恍瞬间觉得自己的心被捂暖了,不禁绽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心情一下子变得愉悦飞跃起来。 看着叶绥嘴边的笑容,汪印也笑了,他微微低下了头,狭长的眉眼间满满是笑意。 十月底了,已经入冬了,再加上昨日下了一场初雪,天气便更寒冷了。 然而,汪督主财大气粗且穷奢极欲,埋在汪府底下的地龙早已经启用了,是以府中触目所见仍是鲜花盛开,彷如春天百花争艳一样。 汪印和叶绥正在府中闲步,他们都披着大氅,叶绥的还是红色,显得她的脸异常娇小。 汪印则是几近黑色的墨绿大氅,如雪的肤色在这件大氅的衬托下更加夺人心魄。 刚刚看到汪印披上这件大氅的时候,叶绥再一次微微失神了。 她看到了太多样子的汪督主,可是每次都忍不住惊艳失神。 都说人靠衣装,这句话用在汪督主身上再合适不过了。 红色的鸣蛇服,黑色的常服,还有这墨绿的大氅,不同的衣服穿在汪督主身上,都有独特的魅力。 如今这件墨绿色的大氅,衬得他身材更加高大。 是了,大人是军中孤卒出身,是在军中成长起来的,哪怕大人的样子再俊美,他依然是一名军人,他身上深刻地带着军人的烙印。 大人高大挺拔,这既是天生馈赠,也是多年锻炼、付出无数心血汗水的结果。 叶绥知道,汪府的演武场从来不曾缺了大人的身影。 有许多时刻,她曾看见大人大汗淋漓地从西南那边回来,整个人耀眼得仿佛会发光一样。 “在想些什么呢?”汪印看着小姑娘有些呆愣的样子,不禁开口问道。 正如叶绥很想和他说话一样,汪印也难以难以压抑心底的倾诉的欲望,很想知道小姑娘这一个月来过得怎样。 虽然他在大祭路上经常能接到小姑娘的来信,同时,缇骑所禀的急信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关于小姑娘的。 但是……他还是很想亲口听到小姑娘说,心底会觉得无比舒服。 此时有轻雪落下,汪印撑着伞,与叶绥在雪中缓缓前行。 汪府里鲜花盛开,这一对彷如神仙中人,看着就是一副如画美景,没有人舍得去打扰这样的美景。 #####第一更!我在努力存稿中,迟些争取每天多更! 第三百五十八章起疑 站在寒梅园前,叶绥忍不住愕然地说道:“左翊卫的士兵杀了那个黑衣人?连左翊卫都有背后那人的探子?” 她正在听汪印说起大祭途中发生的事情,待听到那个缇骑役长被左翊卫杀死之后,忍不住心中一惊。 缇骑、左翊卫,这都是皇上的近身侍卫,重要性绝对不一般,可是这一场刺杀、周云川的背后,就将这两者牵涉进来了。 究竟谁有这么大的本事,在这两者都安插进探子呢? 其中一个人,还做到了缇骑役长的位置,真是太不简单了! 自从去过演武场之后,叶绥便深刻知道缇骑选拔有多么严格,能经过这重重选拔,还能在缇事厂担任缇骑役长一职,顺利地瞒过了汪印的耳目,不知这背后花了多大的心思,也可见此人有多大的本事。 在这场刺杀中,缇骑役长这个人暴露了,显然背后的人对这场刺杀十分看重。 或者说,从这场刺杀中所得到的利益,要比缇骑役长多得多。 按照大人的推测,若是周云川真的谋得了救驾之功,又或者大人不再是缇事厂督主了,背后的人定然就有极大的好处。 如今这种计谋被挫败,缇骑役长也暴露了,背后的人不定会如何震怒失望呢! 此刻,在长隆大街顾家的铺子内,顾敬止阴沉着脸,再也无法维持着心中的冷静决断。 哪怕他之前已经在汪印那里落败了,但这一次他准备如此充分,就连最重要的棋子都放了出来,本以为就算不说万无一失,也会有所收获才是。 哪知道,周云川竟然没能救驾成功! 如此也就算了,顾家安放在缇事厂的棋子也暴露了,为了抹平周云川的一切,还牺牲了左翊卫的探子。 得不偿失,得不偿失! “二叔,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祖父不是说,我们不是汪印和缇事厂的对手,要低调隐藏吗?怎么会有大祭谋划的事情?”顾璋疑惑地问道。 直到此时,他才知道顾家在大祭中做了些什么,竟然会去行刺皇上! 幸好没有留下任何线索痕迹,若是……若是…… 若是被皇上查到了,那么顾家就彻底完了! 弑君可是绝不能饶恕的死罪,祖父怎么可能下这样的决定?二叔怎么可以如此大胆? 他们对上的人,可是汪印啊! 明知道汪印就在大祭队伍中,二叔还是如此行事,难道失败的经验,二叔得了一次还不够吗? 若是他提前知道了二叔的计划,想必早就能预料到了这个结果,那就不会有这么惨重的损失! 一个缇骑役长,家族化了多少心思才能将这个探子送到这个位置啊,就这么没了,没发挥应该有的作用,真是太不甘心了! 顾敬止眼神阴鸷,说道:“只要能将汪印拉下来,一个小小的缇骑役长算得了什么?!” 只是,他也没有想到缇事厂的准备会如此充足,竟然破解了他们这些人定下的连环计。 从大祭队伍那里反馈回来的信息看来,缇骑早就在监视周云川了,所以汪印才能及时救驾、才能成功洗脱嫌疑。 周云川隐藏得那么严密,原本,顾敬止有绝对的信心,相信就连缇事厂也不能查到有关周云川的事情。 可是事实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 他以为汪印什么都不知道,但是汪印实际上什么都不知道! 顾敬止摇摇头,眼中有着深深的怀疑,说道:“这不对劲,不对劲!周云川的存在,缇事厂绝不可能知道。莫非,汪印能够未卜先知?‘ 从顾家对上汪印的事情看来,汪印总能做好最充足的防范,挫败顾家所做的种种谋算。 一次也就罢了,次次都是这样,那就说不过去了。 缇事厂真有这么厉害?他关注缇事厂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自然知道缇事厂的深浅,再厉害也不能面面俱到吧? 从这些事情看来,汪印是提前做好准备的,这不像是有备无患,更像是未卜先知! 是了,未卜先知,只有这个可能! ”去查,查汪印身边的人,将汪印身边最近一两年出现的人都过滤一遍!我就不相信,汪印真的能这么厉害!” 顾璋不知道自己二叔为何会有这个荒谬的想法。人怎么可能未卜先知吗?那岂不成了妖孽? 若汪印真的能未卜先知,那怎么可能只是缇事厂督主、还要受皇上处处压制? 设身处地而想,若顾家有人能未卜先知,那么肯定会提前作种种谋划,顾家绝不会是目前的局面,而是…… 顾璋想到心中那股隐秘的希望,再一次摇摇头,说道:“二叔,这不可能……” 顾敬止住了他的话语,说道:“璋儿,是不是可能,容后再说 此事不急,慢慢查探。若汪印真的能未卜先知,也绝不可能让我们查探得到……现在最重要的还是京兆的局势。皇上大祭回来了,事情便要有结果了……” 也就是所,他们所谋划的事情也到了要收尾的时候。 这一次汪印不在京兆,京兆这里的事情总能有一个好结果了吧? 顾璋点点头,大道:“二叔,我已命人将书信送去卫家了。现在卫家焦头烂额,太子府如临深渊,他们必定会上钩的。” 顾敬止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如此甚好,往坤宁宫那里送去书信吧,若有任何变故,皇后可以从中斡旋一二。” 汪印已经回京了,为了不露端倪,顾敬止打算什么都不做了,也严令顾璋不能有任何动作。 以静制动,他就要看看汪印在大祭中逃过了一劫,是否还能稳住京兆的局势,看其如何能力挽狂澜! 哼! #####第二更!各种花式求评论,看看有没有人……哈哈 第三百五十九章乱局 太子府内,太子郑重面如死灰,只觉得脑中一片乱哄哄的,恨不得一觉睡过去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没有发生。 父皇回到京兆了,将留守京兆的谢玠、陈就道、秦昉等重臣召进了紫宸殿,也将京畿卫副将军穆太澄等军中将领召进了宫中。 很明显,父皇在了解这一个月宫中的局势,所以才召集了那么多官员进宫。 可是,父皇独独没有召见他! 他是太子,是留在京兆监国的太子,是最近一个月处理军政事务的人,是本应该对京兆情况最为了解的人,可是,父皇没有召见他! 父皇根本不想见到他,是不是对他失望至极了?是不是……打算废了他? 郑重觉得头针刺一般地痛,压根无法再想象下去,只得咬牙切齿地说道:“卫家!卫家!” 此刻,他真想将卫家那些人都杀了! 卫家先前遭受重创的时候,他的岳父还送来书信,让他什么都不要做,平静以待,皇上肯定不会对他有任何动作。 可是,卫家嘴上说一套,做的是另外一套! 瞧瞧他们都做了什么?竟然如此胆大包天,与平淮属令勾结起来,还不惜颁下那么多伤害百姓的政策,谋取了巨大利益! 从中牟利也就算了,人无横财不肥,这个道理他清楚,他也不觉得谋取些钱财有什么不可以的。 毕竟,如果卫家有多余资财,对太子府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可是为何要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死了那么多百姓,损了国朝那么多利益,连整个京兆都动荡不止。 他这个监国太子难辞其咎! 卫家可有想过这么做会有什么后果?他们的心也太大了,胆子也太大了。 可是要为卫家所作所为付出惨重代价的,却是他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太子! 在听到卫家和平淮署出事后,他几乎都惊呆了,双手已不自觉地扼住了太子妃卫氏的颈子,想将这个为他带来灾祸的太子妃杀掉。 直到内侍和宫女在一旁畏惧惊呼,他才愣愣地松开手,眼中的杀意却丝毫不减。 现在卫氏见到他,就像猫见到老鼠一样,动作畏缩躲闪,恨不得将自己整个人都藏起来,根本就没有世家子女的风范。 若不是死了太子妃实在是一件晦气的事情,他会毫不犹疑这么做。 太子妃现在不可以死,以后却可以。——郑重打定了主意,待这个危机过去之后,一定要将卫氏从太子府除去。 除去这个祸星!除去这个对太子府一无是处的人! 世家望族的事,平淮署的事,这个太子妃可曾为他带来一点好处? 他正想着太子妃卫氏,便见到卫氏出现在门口了。 她神情畏惧,还不自觉地抚了抚脖子,但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禀告,咬了咬银牙,还是走了进来。 “臣妾拜见殿下。”卫氏这样说道,弯下腰来,压根不敢看向郑重。 郑重剐了她一眼,语气冷硬地问道:“什么事?” 若不是见她看起来有重要事情禀告的样子,若不是她还顶着太子妃的头衔,他根本不愿意见到她! 卫氏立刻回道:“回殿下,是臣妾父亲……父亲他来信了,说已经找到应对的办法,请殿下一看。” 听到太子妃说起娘家的时候,郑重眼中闪过了一丝杀意。 然而,听到有了解决的办法,他立刻将这丝杀意收了起来,高声问道:“什么办法?快将书信递来!” 卫家毕竟是世家望族,族中不乏才能之人,在如此危局下,莫非他们真的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他匆匆打开书信一看,见到上面果然提出了应对办法,微微笑了起来。 他不禁点点头,连声说大:“好好好!这个办法太好了!” 卫家的办法很简单,就是祸水东引。 所谓“祸水东引”,就是将这一切事情都推向五皇子府,道是五皇子府刻意谋划、暗中推动了这一切,这样殿下就能顺利脱身了,而受到皇上责难的,就会是五皇子府。 事实上,卫家这件事的确是有人在背后推动的,也是有人刻意谋划的。 因为族长卫俶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卫闻礼与平淮署令薛兆荪有勾结。 直到事情发生后,卫闻礼才幡然悔悟,才知道卫家被人利用了。 可是卫家的的确确收到了巨大好处! 在这样的情况下,卫俶百口莫辩,只能想办法渡过眼前的危机。 就在卫俶焦头烂额的时候,卫家一个旁支子弟提了鼓起勇气说了一个想法,最终成了这个祸水东引的建议。 卫俶听了眼前一亮,当前也没有比这个更好的办法了。只要太子府平安,那么卫家还有保住的希望! 于是,卫俶匆匆修书一封,将则个办法送进了太子府。 这个祸水东引之计,还需要太子首肯才是。 况且东宫属官不少,或会更加完善这个计划。 郑重看到这个办法之后,便立刻唤来了东宫属官,将这个办法交代了下去。 具体的执行,还是要东宫属官苦心布局。 东宫属官也知道事情危急,首先想到的便是从五皇子妃齐氏那里下手。 原以为这是祸水东引之计,不想东宫属官去行动的时候,竟然真的发现齐家与平淮署令来往的痕迹。 于是,东宫属官立刻改变了主意,不去暗中泼污水了,而是将事情与五皇子有关的这个线索直接捅了出来! 一时间,整个京兆哗然! #####第一更! 第三百六十章雪上加霜 平淮署一事,与五皇子府有关! 原来,五皇子妃齐氏娘家与平淮署令薛兆荪交好,故意设计了这一场祸事来祸害太子府! 这个言论一出,整个京兆都震惊了。 正如卫家与太子府等同一体,齐家和五皇子府也密不可分。 现在传出齐家才是背后的主宰,那么让齐家有胆子这么做的人,是不是就是五皇子? 就连汪印和叶绥都吃了一惊。 他们想到之所以出现平淮署这件大事,必然是背后有人在搅局,却没有想到,会在此时牵扯出五皇子妃的娘家齐家。 要知道,齐家是勋贵之家,是永乐候府! 这一次五皇子跟随前去大祭,经过将近一个月的就近接触,汪印发现这个在朝中颇受好评的五皇子,真正秉性和太子差不多,才能也不比太子强到哪里去。 因此,汪印更加明白为何五皇子总是差那么一点点了。 他太心急,太在意皇位了,根本就缺乏一个储君或者争储君皇子应该有的隐忍和蛰伏,能不失败吗? 在大祭的时候,五皇子就敢明目张胆去拉拢周云川。这样的人,会在暗中谋划平淮署事吗? 况且缇骑在密切关注五皇子府的动静,从不未查探到五皇子府与平淮署有什么往来。 要知道,齐家是勋贵之家,是永乐候府! 况且永乐候齐玉成向来低调,精于盘算,怎么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更重要的是,此事涉及五皇子府与太子府,也就是说涉及了皇家势力争端。 平淮署的事情已经引起京兆动荡,百姓因此苦不堪言,现在这一事里面掺合进了皇位之争…… 等于雪上加霜,事情就更麻烦了。 汪印淡漠的脸容出现了一丝寒意,不管内里的真相是什么,这样的动荡都绝非好事。 叶绥为汪印斟上茶水,说道:“大人,先前我就对您说过,京兆的事情颇不寻常。平淮署的事情是突然出现的,一出现就成爆发的姿势,如烈火燎原,根本止不住。这背后,必定有一股强大的势力在推动的。” 这股强大的势力,顺利瞒住了缇事厂,也瞒住了协助太子监国的谢玠,他们竟然都没能事前探听到消息。 这股势力来自哪里呢?难道真是永乐候府? 叶绥不知道。 当初,此事出现之后,谢玠立刻便动了起来,与户部侍郎陈就道、钱千辉等人商量了对策,将平淮署令薛兆荪扣押,废除了平淮署先前的政策。 在定国公齐瞻竹接手平淮署之后,又连下了几个新策,力挽狂澜,才堪堪稳住京兆的局面。 纵然如此,后果也不是很理想。 缇事厂正在平息着这动荡,在这个当口,冒出了此事与五皇子府有关,事情再起波澜,更加扑朔迷离了。 “因平淮署一事,百姓怨声载道,太子的声望已掉至谷底,现牵出五皇子府,可见五皇子府的声望同样会受损。”叶绥这样说道。 汪印点了点头,道:“倒是太子,因祸得福,没有在这股泥潭里踩得更深。” 是啊,百姓怨声载道的对象成了五皇子,自然太子就躲过一劫了。 如此说来,太子得了好处,莫非五皇子府之所以牵涉其中,是太子府的反击和布局? 不过,汪印和叶绥都不这么认为。 若太子真的能如此反击,还引起这么大的声势,那么就不会中计了。 况且,这个只是传言而已,还没有坐实。 这个传言,皇上未必会信,若是皇上不信,那么太子反而更受其害。 就在这时,一名缇骑飞跃进来,匆匆禀告到:“厂公,平淮署令薛兆荪招认了!道是这一切都是永乐候指使,也是五皇子妃齐氏下的命令!薛兆荪的手中,有齐氏的密信!证据十分确凿!” 听到这个禀告,汪印默了默,随即朝叶绥说道:“看来,本座要去缇事厂一趟了。” 薛兆荪在此时招供,实在突然,而他的招供,就是关键。 之前缇骑将薛兆荪下狱,薛兆荪只是沉默,无论用了的少刑法,他都死咬着牙。 怎么这会儿就招供了?供出的还是五皇子妃!还有密令这样实际的证据。 当汪印赶到缇事厂的时候,缇骑刚好从薛府中找出密令证据,呈送给汪印。 汪印看了一眼,见其上说的就是平淮署的事情,内容就是传言的那样。 更关键的是,上面还有五皇子的印鉴! 五皇子的印鉴,就代表了五皇子本人的意见。五皇子府的印鉴极难伪造,如今在密信上,那么…… 随即,刑部属下刑部司的官员对密信进行了鉴定,确认了密信是出自五皇子妃之手,也确认了这印鉴绝无伪造。 也就是说,密信是确凿的。薛兆荪手上怎么会有这样的证据呢? 或者说,五皇子府怎么会留下确凿的罪证呢? 汪印知道,知道有人擅仿笔迹,根本难辨真假,缇事厂就有几个这样的人。 他相信,五皇子妃不会写这样的密信,这密信不会是真到位。 关键是五皇子的印鉴,谁动用了五皇子府的印鉴呢? 五皇子随大祭队伍出行,印鉴是随身携带还是留在了京兆? 要想知道这些答案,少不了要问一问五皇子了。 这时,在五皇子府内,齐氏惊惶不已,语无伦次地说道:“殿下……我没有!我根本就不认识薛兆荪,更没有见过他!我……我都没用过印鉴啊……殿下,臣妾……臣妾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又急又惧,说罢便泣不成声。 五皇子印鉴的确就在府中,也是由她来保管。 可是,可是她根本没有动过啊,她根本就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薛兆荪长什么样她都不知道,怎么会写密信给他呢? 留下无法摆脱的证据,她怎么可能会做怎么愚蠢的事情? 侧妃柳氏在一旁为齐氏说着话:“殿下,此事定与姐姐无关!我们都如此关心殿下,姐姐向来聪慧,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呢?” 郑繁神色墨黑,他也知道齐氏不会这么做,可是证据太确凿,他能怎么办? 齐氏是聪慧,他担心她聪明反被聪明误,被人利用了而不自知! 他沉吟良久,最终还是问道:“你确定,印鉴没有动过?永乐候府有没有问你借过印鉴?” 齐氏一愣,眼泪哽咽一下子就顿住了,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郑繁,失声道:“殿下……您……您不相信妾身?” 见她如遭重创的样子,郑繁的神色和缓下来,柔声道:“本殿不是这个意思,本殿怎么会不相信你呢?” 可是,事情已经出现了,父皇肯定会问罪,他定要给个说法出来的! 这下该怎么办? 此时,宫中的皇贵妃范氏传来了口讯,令郑繁立刻进宫一趟,她有急事要说! #####第二更!来章大章,祝大家周末快乐! 第三百六十一章舍弃 听到自己的母妃有唤,郑繁便匆匆来到了范氏所在永和宫内。 此时范氏依然看起来是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让人一看就心生怜惜。 不过,她的话语却不是这么柔弱,而是带着尖锐之意,说道:“繁儿,这一次薛兆荪攀咬的事情,罪证确凿。不管内里原因是什么,你的印鉴在密信上,是铁定的事实。” 郑繁点了点头,这一点他当然知道,不然就不会如此焦急不安了。 “说起来,这都要怪齐氏!印鉴保管不力,还闯下那么大祸!”范氏冷冷地说道。 郑繁想说些什么,却没有说出口。 母妃现在再说这些有什么用呢?现在不是计较对错的时候,关键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这时,范氏语气一转,声音变得轻松了些:“繁儿,稍安勿躁,此事还有转圜余地。薛兆荪说,见到了五皇子妃,是受五皇子妃指使的,这与你何干呢?” 说罢,她还端起了茶水轻呷了一口,看起来悠闲舒然。 郑繁愣了愣,一时没能明白自己母亲的意思,不禁疑惑道:”母妃,您的意思是?“ 范氏仍端着茶杯,开口说道:“夫妻本是统一体,话是这么说没有错,可是你看见哪一个妻子就真的能代表相公了?按本宫看来,此事就是齐氏瞒着你做的事情,你远在大祭路上,受了蒙蔽,自然什么都不知道。“ 这一下,郑繁终于听明白了自己母亲的意思。 他身子僵了僵,不可置信地看着范氏:”母妃,您的意思是,让我……让我将这一切都推给齐氏?“ 母妃怎么能这么说,齐氏是母妃为他精挑细选的妃子啊! 这些来,母妃一直对齐氏称赞有加,说她能干识大体,娶了她是孩儿之福的,母妃都忘记了吗? 现在出了怎么大的事情,母妃怎么能这么说? 范氏没有理会他的惊愕,点点头道:“正是这个意思!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鸟临头各自飞。齐氏若是能承担下一切,虽然皇上会对你有微词,却不会真的对你怎么样,这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可是……可是齐氏毫不知情。若是将这一切都推到她头上,那么……那么……”郑繁喃喃地道,脸上满是纠结的神色。 他想起了齐氏的娇俏,也想起了齐氏这些年苦心为他筹谋。 现如今……他怎么能做这样的事情呢?不行,不行! 范氏“啪”的一声盖上了茶杯,声音冷硬道:“除此之外,繁儿还能有什么办法不成?既然繁儿真的夫妻情深,那么母妃也不拦你。母妃至多只是幽居冷宫而已,难为你和齐氏要在大牢里了。” 听了这些话,郑繁脸色白了百,,喃喃说道:“大牢里?不会的,只是平淮署的事情而已,不会进入大牢的……” 就算这个事情是他背后指使,只是太府寺属下的平淮署而已,他是皇子,父皇怎么会让他下大狱呢? 范氏毫不留情地戳破了他的希冀,冷冷道:“而已?你不在京兆,还不知道事情有多么严重!平淮署这一次是涉及了民生的所有方面,还因此死了许多百姓!如今薛兆荪就在缇事厂大牢里,你以为这只是而已?” “此事一旦作实,就是永宁候府一样要被问罪!皇上正愁没机会拿勋贵之家开刀,你以为这一次永宁候府会平安无事?天真!” 范氏柔弱的脸容带着腾腾怒火,看起来颇为吓人。 却也更显出她所说话语的严重程度,更显形势的危急。 就算皇上不相信繁儿会做这样的事情,但五皇子印鉴是身份的象征,印鉴保管不严,同样是大罪。 更重要的是,此事涉及到齐家,永宁候府齐家! 永宁候府是勋贵之家,这个是身份荣耀,却也是制掣负累。 范氏陪伴在永昭帝身边这么久,对枕边人的心思多少也清楚。——这些年来,皇上暗地里对勋贵是什么态度? 虽然皇上什么都没说,只在户部、太府寺将每年的财政用度呈上来时,才会略皱皱眉头。 就是这略皱一下眉头,也能看出许多事情了。 她一直提醒皇儿要小心谨慎,瞧着齐氏也是个玲珑周全的人,怎么就出了如此大的纰漏? 她不知道皇上会怎么看待密信一事,但她只有繁儿一个皇儿,她不能不作最坏的打算。 幸好,这一事,薛兆荪只指认了齐氏,从头到尾,繁儿都不在京兆,正好将此事推给齐氏,就可以顺利脱身。 这个才是上上策,繁儿还在犹豫些什么呢?! 况且,那齐氏如果真的为繁儿着想的话,就会知情识娶,乖觉将所有的罪名揽在身上,保本宫皇儿平安无事。 这才是齐氏应该做的,也是齐氏的本分! 可笑繁儿竟然还顾及着夫妻情分,生在皇家,处处刀光剑影,哪里会有怎么多情分呢? 不过,知子莫若母,尽管繁儿现在犹豫不定,但最后一定会作出正确选择的。 不渝的感情?天大的笑话! 这时,在五皇子府柳侧妃的房间内,柳侧妃将一封书信点燃,脸容看起来十分木讷。 看到那封书信化为灰烬,柳氏微微笑了起来。 这一笑,她脸上的木讷呆气尽褪,更显得那双杏眼婉媚多情,整个人有种独特的神采。 不过很快,她便神采收敛,再次变回了木讷呆气。 下一刻,她站了起来,吩咐道:“准备准备,去正院吧。” 我得去见见姐姐了,有些事情,应该提前和姐姐说说了。 #####第一更!各位宝贝周末快乐哦~~ 第三百六十二章夫妻情意 齐氏正在寝殿中看着自己父亲齐玉成的来信,看到柳氏进来,她便忙问道:“妹妹来了,妹妹可想出好办法来了?” 柳氏为人虽然木呆无趣,却是个有主意的,可有主意? 柳氏摇摇头,惭愧地说道:“妹妹无能,实在无法解当前的局面。不知道姐姐这里呢?” 齐氏也不避她,直接将手中书信递给了柳氏,叹息说道:”我这儿也没什么办法。父亲说薛兆荪那里罪证确凿,要想推脱,实在不容易。” 柳氏神色黯然,低下头道:“是啊,妹妹也知道这一点。可是有密信有印鉴……姐姐确认没有人动过这印鉴?” 齐氏一时无话可说。 印鉴是在她手上的,当时为了让她方便行事,殿下将这枚印鉴交给了她。 可是,这印鉴她一直贴身收着,从来没有用过。 印鉴怎么可能会出现在密信上呢?齐氏自己也很疑惑,怎么都想不明白。 柳氏也沉默下来,就这么伴随和齐氏坐着,静静看着滴漏,彼此都有所思虑。 突然间,柳氏瑟缩了一下,那张木讷的脸变得惊惶无措,声音都发颤了:“姐姐,府中的事总要给出个交代。殿下会不会……会不会怪罪我们?” 齐氏愕然,下意思地反驳道:“妹妹,你在说什么呢?殿下肯定知道此事与我们无关,怎么会怪罪我们呢?” 顿了顿,齐氏再次说道:“妹妹,别自己吓自己了!殿下是什么人,我们还不清楚吗?府中一定能度过这次难关的!” 殿下是那么温柔善良的人,那么爱惜她们,怎么可能会怪罪她们呢? 这样的想法,齐氏一丝一毫都没有想过。 她坚信,殿下一定能想出办法,府中一定能度过这次危机的! 柳氏却无法平静下来,她抱着自己双臂,仍旧十分害怕,不断摇头道:“可是,姐姐,我怕……我怕殿下想不出办法来,我怕缇事厂那些人会来……” 害怕情绪也会传染的,看到柳氏这个样子,齐氏心中也起了一阵寒颤。 印鉴的事情,看起来真是的与她有关啊…… 尤其是,薛兆荪指证曾见过她,而殿下的印鉴就明明白白出现在密信中。 不知为何,齐氏突然想起了郑繁先前质疑她的那句话,再看着柳氏惊惧的样子…… 殿下真的不会怪罪吗? ——齐氏齐心中突然有些不确定了。 ~~~~~~~~~~~~~~~~~~~~~~~~~~~~~~~~~~~~~~~~~~~~~ 郑繁出宫之前,答应了范氏,说会按照她的话去做的,但具体还要想想。 “此事宜早不宜迟,若真的到了缇事厂来找你的时候,就没有意义了。母妃可不想去缇事厂大牢里面前看望你。”范氏这样叮嘱道。 她知道自己儿子与齐氏是少年夫妻,心中不舍是当然的事情。 可现在都是什么时候了,怎么还能顾及这些儿女情长? 五皇子妃而已,没有了便再找一个,这有何难的呢?繁儿再犹豫磨蹭下去,怕什么机会都失去了! 郑繁回到五皇子府的时候,脚步凝重不已。 他的脑海中,一直想着自己母妃那句话:我可不想去缇事厂大牢里面看望你! 同样地,他也不想在缇事厂大牢里面待着! 在五皇子府面前,郑繁停住了脚步,脸上的犹豫、愧疚和无奈交织在一起,使得他的脸容看起来极为痛苦,渐渐地,他的痛苦消失了,眼里闪过了一丝狠厉。 最后,他的脸容变得和往常一样温柔,温柔得让人一见就心中欢喜。 听到郑繁从宫中出来了,正院中的齐氏飞奔出来,娇俏的脸容上有着担忧,连忙问道:“殿下,母妃唤你去做什么了?是不是有什么解决的办法了?” 齐氏身后还站着柳氏,她一直在这里陪着齐氏,也在等待着郑繁的归来。 她脸上有些木讷,一双杏眼却满是情意,希冀地看着郑繁,期待他有什么办法。 郑繁想起了范氏所说的话语,嘴角温柔的笑意顿了顿,苦涩地说道:“没有,母妃并没有说什么办法。现在我们只能矢口不认了。” 柳氏飞快地朝郑繁看了一眼,随即失望地说道:“就连娘娘也没有办法吗?妾身还以为,娘娘将殿下唤去,是想到什么办法了……” 齐氏可以称呼范氏为“母妃”,但柳氏却只能称呼“娘娘”。 尊卑有别,谁叫她只是五皇子侧妃呢? 郑繁的眼睛闪了闪,脸容动了动,下意识说道:“母妃是说了一个办法。不过……还是不说了,这个办法本殿绝不会用。我已经将府中幕僚找来了,另外再想办法吧。” 见到他这副明显有所隐瞒的样子,齐氏立刻追问道:“殿下,母妃究竟说了什么办法?我们是夫妻,我都不能知道吗?’ 一旁的柳氏也接上了话,附和道:“是啊,殿下,妾身也很想知道是什么办法。” “就是……这个办法不说也罢,你们就当做没有办法吧。”郑繁欲言又止,还是没说出来。 “可是,殿下……”齐氏急急追问道。 “好了,都别说了,本殿要去与密聊商量了。”郑繁最终摇头,还是拒绝了她们的请求。 看着他匆忙离开的背影,齐氏眼眶渐渐发红。 殿下明明有了办法,为什么就不肯说出来呢? 殿下瞒着她们,又是为了什么? 这时,柳氏在一旁说道:“姐姐,殿下似乎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他应该是知道什么办法了,可是殿下又不肯说,我们有什么办法呢?’ 齐氏咬了咬牙,并没有说话,娇俏的脸容闪过一丝坚决。 她作为五皇子妃,执掌着五皇子府这么多年,就算殿下隐瞒不说,她也有办法知道! #####第二更!为防不记得,我今天早早就发了。哈哈哈,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第三百六十三章决意 当晚,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来到正院,立刻就被齐氏身边的齐妈妈接了进去。 齐氏端坐着,看向跪在地上的小厮,开口问道:“怎么样了?殿下与幕僚在书房里说些什么了?不得隐瞒,速速道来!” 她虽然心中急切不已,却还是端着主母的威严,神情看不出什么来。 仔细一看,这个小厮正是在郑繁跟前伺候的人。 只听见他禀道:“回娘娘,殿下与幕僚商量应对危机的办法。皇贵妃娘娘道此事与殿下无关,薛兆荪指证的是娘娘,建议殿下将事情都推在娘娘身上。幕僚们也是这么建议的,可是殿下就是不答应……” 齐氏万万没有想到,这个解决办法竟然是这样! 她的心一下子就提了上来,再也顾不得隐藏自己的焦虑,急急问道:“殿下怎么说?” “殿下说,娘娘与他夫妻情深,这些年来娘娘为府中立下了许多功劳,他是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情。还严令幕僚不得再说了。后来幕僚黯然离去,现在依然没有什么办法。”小厮这样说道。 齐氏再一次愣住了,眼光都红了,心中好像被什么轻柔的东西包裹着,柔软不已。 她唇角突然扬了起来。她就说了,殿下是这么温柔的人,对她如此怜惜爱护,怎么可能会怪罪呢? 柳氏想错了,真正了解殿下的人,不是柳氏,而是她自己啊! 殿下这么好,不愿意将此事推在她身上,宁愿自己承受危机,也要保护她。 她没有看错人,也没有嫁错人! 温柔的五皇子,就是她此生最大的归宿! 倒是她一旁的齐妈妈有些变色,冷声问道:“殿下真的这么说?可不许胡说,更不得有所隐瞒!” 小厮瑟缩了一下,忙伏在地上,连声说道:“就算奴才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假冒殿下的话!这的确就是殿下所说的,千真万确,一字无差!如若妈妈不信,可问问幕僚们,他们都是在场听到的!” 齐妈妈的神色稍缓了一些,仍旧盯着这个小厮,冷冷说道:“我当然会去问幕僚!你说的是实话就好了,尽心为娘娘办事,以后好处少不了你的!” 齐妈妈只是为了谨慎起见,才说这一番话语。 收买殿下身边的小厮,这是绝不能声张的的事,她不可能再去询问皇上身边的幕僚。 若是殿下因此而对主子有什么不满,那就不好了。 现在府中正是多事之秋,不能因此而再起什么风波了。 不知为何,确认了这个小厮说的是实话之后,齐妈妈并没因此放心,反而有了种强烈不祥的预感。 她担心地看自己从小到大服侍的齐氏一样,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听到齐氏说道:“妈妈,不用查问了,我相信殿下!” 她相信殿下对他的守护之心,也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了…… 汪印领着缇骑,正在严厉审讯平淮署令薛兆荪,以便查清楚平淮署的真相。 缇骑分成了两路人马,一路去查探卫家与太子府,另外一路便是查探齐家与五皇子府。 缇骑查探到,太子妃的兄长卫闻礼的确与薛兆荪泡制了平淮署的命令,也确实从这些命令得到了巨大的好处。 可是卫闻礼在做这些事情时候,是瞒着自己父亲卫俶的。 他知道自己父亲谨慎胆小,断不肯与平淮署勾结。 可是,卫家因迁族移宗等事,遭受了重创,卫闻礼很想为自己家族做些什么。 正巧又是太子监国这种的千载难封的时机,当薛兆荪来找他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还瞒住了自己的父亲,暗中做了这些事情 从这些调查来看,卫家与平淮署这些动乱是脱不了干系。 至于卫闻礼说的那个中间人,为他与薛兆荪搭线、见证了一切的人,竟然暴病死了。 很明显,这是杀人灭口。 现在,谁也不知道卫闻礼与薛兆荪勾连的内幕了。 至于五皇子府这里,薛兆荪的确与永宁候齐玉成交情甚笃,私下往来也很多,还有人在万映楼见过他们。 一个是勋贵永宁候,一个是从六品小官,他们怎么可能有交情呢? 据齐玉成所说,正是因为这样,为免薛兆荪被人耻笑攀附权贵,他才不想被别人知道交情这事。 可惜,薛兆荪一口咬定,平淮署事是永宁侯指使他的,故意对卫家设毒计。 但薛兆荪自己也没有想到,事情会闹得这么大,见到事情不妙,又受不了良心的责怪,所以才将一切都供认不韪。 薛兆荪一人游走在太子府和五皇子府之间,竟然还会良心不安? 汪印断然不会相信这样的供词,只下令让缇骑继续审问,要将薛兆荪的嘴巴真正撬开来! 平淮署的事情已发生二十多天了,中间牵涉到太多事情、太多人,各种线索混杂,就像理不顺的毛线团。 即便缇骑不休不止地查探,仍旧没能理清这些线索,没能拨开种种迷雾,看清底下的真相。 现在的关键,就系在薛兆荪这个人身上。 薛兆荪是太子府的人呢?还是五皇子府的人呢?抑或,不是这两者的人? 能将这两府坑成这样的人,想必薛兆荪对这两府都没有什么好感。 可是薛兆荪死口招认,就算汪印一下子也没有什么办法。 就在这个时候,缇骑前来禀道:“厂公,五皇子妃进了宫,在皇上面前坦诚一切都是她所为!” 听了这话,汪印沉默了,竟觉有种荒谬感。 五皇子妃,怎么在这个时候跳出来承认罪名呢?明明,局势还不明朗啊! #####第一更! 第三百六十四章齐氏认罪 紫宸殿内,永昭帝面无表情地看着齐氏,脸上看不出喜怒来。 良久,他才开口问道:“你说,这一切都是你所为?” 齐氏一身素服,头上也没有戴珠钗,一副戴罪之身的样子。 她跪在殿中说道:“回皇上,没有错!这一切都是我做的!是我鬼迷心窍,一时糊涂才铸下如此大错,请皇上责罚!” “鬼迷心窍,一时糊涂?怎么个鬼迷心窍、一时糊涂法?”永昭帝淡淡道,仍旧喜怒不形于色。 齐氏磕头应道:“回皇上,殿下的印鉴是我保管的。我想着趁着殿下不在京兆的时候,为五皇子府拢些收益。因为五皇子府实在太穷了,我一时没有办法,才会这么做的,请皇上开恩!” 永昭帝听了这些话,眉头挑了挑,讶异道:“太穷?你说五皇子府太穷,才会这么做?” 他还想着五皇子妃会想出什么理由了,谁知她说的竟然是太穷。 五皇子府太穷,这是什么意思? “是,没错!五皇子府看着光鲜,可殿下都将钱用去济孤救困了。府中维持实在艰难啊!”齐氏伏下身子,低低抽噎道。 进宫之前,她已经想得很清楚了。就算她来认罪,也要为殿下闯出一番局面来,定要将殿下完整摘出去。 为了殿下,为了不负殿下的情意,她豁出去了! 这样的话语,也不知道永昭帝信不信,他并没多问五皇子府困难的情况,也没有问五皇子是不是真的济孤救困了,他只是问了一句话。 他这样问道:“然则,你去找薛兆荪的时候,齐玉成是知情的了?” 听了这话,齐氏心中“咯噔”了一声,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永昭帝。 帝王脸上除了深刻的法令纹,便再也没什么。——她并没看出帝王的怒气。 然而,齐氏心中却寒意陡升,心颤抖得快成碎片了,已至嘴边的话语怎么都说不出来。 是了,父亲,是了,还有永乐侯府……她怎么全都给忘了呢? 她一心想着为殿下解困,一心想着五皇子府,压根就不记得了娘家的父兄! 直到永昭帝问起,她才猛然想起,此事还牵涉进永乐侯府,还牵涉进她的父兄。 她的父亲永乐侯的确与薛兆荪交好,这一点,齐氏自己也清楚。 现在她前来认罪了,那么与薛兆荪交好的父亲会怎样?谁会相信此事与父亲无关?谁能相信永乐侯府能置身事外? 齐氏身子忍不住直哆嗦,跪伏在殿中的姿势现在已成了趴在殿中,她跪都跪不不住了。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这一认罪,等于把永乐侯府推进了万丈深渊! 她不想的,她不想的……她根本就没有想到,没有想到啊! 她趴在殿中不断地摇着头,飓风刮过的脑海一片狂乱,几乎难以维持清明。 在这片狂乱间,她脑中出现了一个人影,他眼中带着深深情意,嗓音无比温柔,正将她保护在身后,说绝不会这么做的…… 突然间,她便冷静了,还是趴伏在地上,摇着头低声地说道:“不,永乐侯府毫不知情,全是我自己一个人的主意,请皇上责罚。” 此刻她骑虎难下,除了这么说,她别无他法。 至于永乐侯府……齐氏闭上眼了眼睛,眼角有泪水滑下。 就只当她不孝了…… 此时在五皇子府,郑繁腾地站起来了,脸色一下子变了,似不可置信,又似在确认真假,问着跪在前面的人:“她……她真的进宫了?” 小厮低着头回道:“殿下,娘娘的确是进宫了,还穿着一身素服,头上没有戴珠钗。” 素服、无钗,这明显就是进宫请罪的意思! 没想到,她真的进宫了,进宫请罪去了! 这明明是他期待的事情,也是他暗中推动的事情,可是为何这事真的出现了,他的心为何会如此空空落落呢?好像失去了什么珍贵的东西一样。 郑繁失态地跌坐在椅子上,忍不住用手掩面,身子也微微缩着,看起来有说不出的伤心难过。 见此,小厮抬起了头,看了郑繁一眼。 这个小厮,赫然就是先前被齐氏收买、向齐氏禀告了郑繁动静的那一名小厮! 此刻,小厮那张平庸的脸上带着一丝嘲讽。 看样子,殿下非常伤心啊。可是明明是殿下吩咐他去对娘娘说那样的事,明明是殿下一字一句教他这么说的。 殿下现在如此伤心,给谁看呢? 小厮低下了头,藏起了脸上的嘲讽,着急地说道:“殿下,娘娘已经进宫了。殿下,殿下,你也得赶快进宫才是……” 殿下不立刻进宫,怎么在皇上表现自己的无辜?怎么让娘娘死心塌地呢? 郑繁听到这话语,一下子放开了掩面的手,茫然地说道:“进宫?是了,进宫,本殿要即刻进宫!” 他茫然的眼神渐渐变得清明,然后站了起来,脚步匆匆地往外走去。 五皇子府一个偏僻的角落里,侧妃柳氏淡淡地对一个小厮模样的人说道:“你主子要我做的事情,我已经做了;希望应承我的事情,你主子也要做到才是。” 那个小厮笑了笑,恭敬地回道:“侧妃娘娘……不,以后应该叫正妃娘娘了。请放下,齐氏既然已经进宫认罪了,那永乐侯府就一定逃不了!” 柳氏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转身离去。 她那张面容看起来有些木呆,唯有一双眼睛极为引人瞩目,充满了婉媚情意。 侧妃?以后,她要这府中局面全变,要殿下再也想不起齐氏,只能记住她这…… 以后的五皇子妃,会是她! #####第二更! 第三百六十五章教唆 大人,齐氏真的进宫请罪了?”叶绥这样问道,心中诧异不已。 齐氏进宫请罪,岂非承认了平淮署的祸首就是她、就是五皇子府? 现在缇事厂和刑部还在彻查事情的真相,一直都还没有定论,齐氏竟然自己揽罪上身? 从来只听说极力洗清嫌疑的,却没有像这样上赶着认罪的。 这可真是怪了! 尤其是,前去认罪的人还是五皇子妃齐氏! 齐氏,是永乐侯齐玉成的嫡女,素来以为人玲珑、行事周全而著称。 此妇人甚有本事,五皇子府有今日的势力声望,少不得了她的功劳。——当然,更少不得永乐侯府的功劳。 现在齐氏去了御前认罪,那么永乐侯府怎么办? 这个认罪之策,根本就不会为五皇子府解困,反而坑死五皇子府和永乐侯府,齐氏怎么会做这种毫不利己专门利人事情? 就像看到一个大人突然变成了五岁懵童一样,叶绥此刻的心情难以形容。 汪印神情没有起伏,只道:“一个人临危行事与往日大相径庭,一就是平日装模作样,二则就是关心则乱,你说……齐氏会是哪一种?” 叶绥瞬间就明了:大人这么说,是说齐氏中计受了蒙蔽? 汪印勾了勾唇角,淡淡道:“恐怕,受了蒙蔽的还不止齐氏一个。” 齐氏进宫请罪,五皇子竟然没有及时阻止,这怎么说得过去? 五皇子没有阻止,是不是他也认为齐氏请罪对五皇子府有好处?还是有什么别的考量? 现如今,缇骑正去查探当中原因,且等汇报结果再说了。 叶绥默了默,好一会儿才问道:“大人,想必背后蒙骗他们的人,对他们的本性知之甚详,究竟谁会蒙骗他们呢?” 看齐氏和五皇子的表现,更像是被人怂恿教唆去做出来的事情。 问题是,谁教唆他们呢?他们为何如此听话? “本座不知道。”汪印这样回道,摇了摇头。 “不过……”他继续道:“本座认为这也是件好事,遂不打算理会。” 齐氏素服无钗进宫,而且直接去紫宸殿求见皇上,谁都猜得到她想做什么。 ——若是汪印想阻止她,殿中省的内侍有一百种办法让齐氏进不了紫宸殿。 当宫门局守卫迅速将此事禀告他的时候,他摆了摆手,让大家无须理会。 “大人,这是?”叶绥疑惑地问道,眼神不解。 大人在积极追查平淮署的真相,当薛兆荪招认与五皇子妃有关的时候,大人并不相信他的供词,也相信这一切与五皇子府无关,大人现在说不理会,这是什么意思? 大人绝不是那种撒手不问真相的人…… 汪印朝她看了一眼,耐心为她解释:“小姑娘,朝局不等同刑部查案,无须得出最后的答案。平淮署一事牵连太大,总要有人承担后果。现在看来,因此而被皇上责罚的人,不是五皇子便是太子。为了朝廷大局,只能由五皇子来承担了。” 真相当然要继续查探,但平淮署的事要尽快落幕,不然局势无法真正平稳下来,也无法对那些死去的百姓有交代。 汪印对太子和五皇子都无偏颇,甚至对这两者都没有什么好感。 他之所以没有理会齐氏的举动,只是不想朝局动荡罢了。 至于平淮署的真相,至于薛兆荪究竟是谁的人,他当然不会放弃查探,怕是一时半会查不出来了。 他解释得如此清楚,叶绥当然明白了,她点点头道:“是了,现在还不是废太子的时候……” 五皇子与太子的争端,基于这一点前提,像大人和谢玠这种为朝局着想的人,就只能倾向太子了。 况且,齐氏做了请罪这样的蠢事,局面对太子更有利了。 想到这里,叶绥有些感叹:“太子的身份,还是占了些好处的。” 汪印只是微笑赞同,不再说什么话了。 谁说不是呢?所以本座总觉得,五皇子运数实在不好,总是差了那么一点点。 很快,五皇子妃齐氏进宫请罪一事,就被传了出去,密切关注着此事的人都知道了。 坤宁宫的韦皇后听了,舒适地倚靠着软枕,笑问道:“齐氏去请罪了?然后呢,皇上有什么示下?” “回娘娘,在五皇子妃请罪之后,五殿下也来了紫宸殿,请皇上从轻发落,皇上只让左翊卫押着五皇子妃回府,没有余者示下。”坤宁宫大姑姑绿琴这样回道。 “从轻发落?五皇子这话说得可真是好啊……”韦皇后依旧微笑着,语气似颇为赞赏。 从轻发落,一来为齐氏求情,二来也是将自己摘得干净…… 只是,夫妻一体,五皇子最后真的能顺利脱身吗? 不管怎么说,五皇子妃进宫请罪这件事,都极符合韦皇后的心意,反正她的皇儿没有涉及其中,这两个皇子闹得越凶越好。 要是能够坐实太子也参与其中就好了,只可惜东宫居宫中,许多事情都在内侍和宫女眼底下,也就是在缇事厂和皇上眼底下,颇为不便…… 哪里像五皇子府,明面上和乐融融,实则满是阴私腌臜。 不过,这样也好,如果五皇子府不是这样,她哪里能找得到机会呢? 人的贪心是个好东西啊,努力向上爬,再从高处跌下来,这让旁观者才看得开心啊! 最后,韦皇后吩咐道:“绿琴,给国舅爷那里送个口讯,就说什么都不用做了,只等待着便是。” 永乐侯府此刻是一片愁云惨雾,侯夫人傅氏不断抹着眼泪,时不时朝永乐侯齐玉成看一眼,却不敢哭出声来。 作孽啊,女儿怎么会进宫请罪呢? 自从传出这个消息后,侯爷的面色几乎如炭一样黑了,就算傅氏有心想为女儿辩解几句都不敢。 齐玉成阴沉着脸,他的心情此时说不上震怒或者悲痛了,而是有一种大祸临头的绝望感。 他万万没有想到,他低调算计了一辈子,最终会被最疼爱的女儿坑到深渊里。 明明,这个女儿也是聪慧灵透的,怎么就做出了这样的蠢事呢? 这会儿,齐玉成已经不想知道女儿为何会这么做了,从女儿进宫请罪的那一刻起,事情已成定局了。 良久良久,他叹息了一声,说道:“永乐侯府的灾祸,很快就到来了……” 眼见灾祸将至,他只能等待着,压根找不到破解的办法。 #####第一更! 第三百六十六章轻重 引起京兆动荡的平淮署一事,在永昭帝回京之后,便迅速落下了帷幕。 永昭帝下令,将平淮署令薛兆荪处死,并且抄其家族,男丁入牢狱,妇孺皆流放; 太府寺有失察之罪,太府正卿曹衡尺,少卿姚文则等一众官员皆罚半年俸禄,三年不得升等第; 同时,将此事昭告朝中文武百官,让百官引以为戒,杜绝贪渎之事。 至于牵涉在其中的永乐侯府和卫家,永昭帝也有相应的处罚。 宣政殿上,永昭帝当中训斥永乐侯府教女无方,因此为国朝招致祸害。 随后,下令将永乐侯府爵位降为永乐候伯府,还令永乐候伯齐玉成让贤,将爵位交给永乐候伯次子齐临继承。 至于卫家,则是没收所有从平淮署中的收益,令齐俶告老还乡反省自过,三年内不得进入京兆;将卫闻礼下狱,令卫家三代皆不能出仕为官; 对这样的结果,朝官们早有所预料,永乐侯府和卫家如何遭受打击,他们其实并不太关心了。 他们关心的是两位殿下,牵涉其中的太子殿下和五殿下,最后会怎么样? 对这两位皇子的处罚,永昭帝处理得也很简单,那就是一轻一重。 轻的,是太子府。 皇上只说太子受奸人蒙蔽,不再担任监国诸事,责令太子多加学习政务,还令太子妃进宫跟随皇后娘娘学习贤德之术。 重的,自然就是五皇子府。 永昭帝令左翊卫押着齐氏回府之后,昭说齐氏无贤德,品性才能不足为五皇子妃,故夺之,令齐氏大归永乐伯府,另择贤者为五皇子妃。 五皇子,则被禁足三月,无皇令不得出府,训五皇子府长史许炼“不能匡正皇子,无劳无功”,将其贬出京兆,委派了另外的长史人选。 皇上这些旨意一一具下,百官嘴里应着皇上圣明,心里却思虑泛络。 皇上这些处罚,明显是有轻有重,孰轻孰重,一眼可见。 虽然朝官觉得平淮署的事扑朔迷离,不管是太子府还是五皇子府,都无法彻底洗清嫌疑。 但是皇上下了这些旨意,很明显就相信这事是五皇子府所为,而倾向了太子就是无辜这一边。 看来,皇上还是很看重太子。——想到这里,朝官对太子的地位有了更明确的判断。 就算太子犯了大错,地位还是相当稳固。 接到这些旨意后,郑繁颓然地倒在地上,双眼瞪得大大的,怎么都无法相信这是最后结果。 明明齐氏已经招认了一切,明明他一直在大祭路上,父皇怎么还将他禁足? 三个月的时间不长,但禁足这个命令本身就足以让人畏惧。 细想来,之前那些被幽禁的皇子,基本都是从禁足开始的。 父皇……父皇怎么会如此对待他呢? 皇贵妃范氏也被这个消息吓到了,她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身子颤抖着,看起来更加弱不禁风。 怎么会是这样呢?她明明为皇儿筹谋了,怎么最后是被禁足的结果? 范氏想来想去都想不明白,最终咬了咬牙,下令道:“将那个人唤来!她不是说这是良策吗?本宫倒要听她如何解释!” 她的大姑姑回雁很快就听令离开了,一会儿她便匆匆回来了,且面色大骇地说道:“娘娘,那个人……那个人死了!” 范氏猛地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死了,那个人死了?在这个时候、死得如此突然? 一时间,范氏脑中涌现了种种画面:那个人是怎么对她说的,那个人是怎么分析皇上不喜勋贵的,那个人是如何说永乐侯府会拖累五皇子府的…… 她相信了,才匆匆唤来自己的孩儿,让他想办法脱离与永乐侯府的关系。 她做到了那个人所说的,可是她的皇儿被禁足了!她曾称赞不已的五皇子妃大归了! 到了这时,范氏已完全明白了:她被蒙骗了!被一直相信的人蒙骗了! 她忍不住伏在了案桌上,低低哭泣了起来,嘴里喃喃道:“皇儿,是母妃……是母妃害了你啊!” 可是,那个人死了,她恨都没有处去恨,更不可能为皇儿讨回公道了! 对这些处罚感到松一口气的,当然就是太子郑重了。 本来,在皇上返回京兆后,太子监国就不存在了,现在正式宣告不能监国,等于他没有受到任何责罚。 这让他难以置信,却惊喜不已。 他还以为父皇会恼了他,还以为父皇会重重处罚他,怎料父皇是高高举起,低低放下了。 郑重的心稳稳地落在了远处,有了这样的处罚结果,他觉得,太子府已经顺利逃过一劫了。 汪印与叶绥正在寒梅园里散着步,两人边欣赏着梅花,便讨论着京兆的局势。 “卫家已经彻底没用了,太子不仅仅是损了手臂这么简单了,但太子总算险险躲过这一劫了。”叶绥这样说道。 太子明面上是没有责罚,却不是毫无损失,只是比起五皇子府来说,脸面稍微好看些罢了。 汪印很赞同叶绥的话语,说了一句:“太子怕是艰难了。” 这一次不处罚,不代表着什么事情都没有。 恰恰相反,没有处罚反而代表着皇上另有想法。 在汪印看来,此时才是太子大祸临头的时候,不知太子自己可曾知道? 叶绥摇了摇头,道:“太子若是知道,想必就不会松一口气了。” 汪印徐徐走着,不时侧身照看着叶绥,淡淡道:“不管太子是否知道,看在局势的份上,本座决定帮他一把。” 事实上,汪印早已开始动作了。 #####第二更!今天肯定不会忘啦,么么么么! 第三百六十七章陈情 郑重因为永昭帝的从轻处罚,心里松了一口气,这几天脸上总是挂着笑容。 就连看到太子妃卫氏,他心里都觉得舒坦多了。 按说,他没有了卫家这样的姻亲在背后支持,等于折断了一只手臂,是一件损失惨重的事情,但他根本就不在乎。 他早已打定主意换另外的人来做太子妃,卫氏只是暂时留着罢了,卫家的损失对于他来说并不是折断了一只手臂,而是像换了一件衣服、换了一双鞋子那么简单。 是以,在松一口气的同时,他暗暗物色更加合适的太子妃人选。 至于卫氏……哪怕她去坤宁宫学习贤德又如何? 这样的太子妃,对于他来说,已经完全无用了! 这会儿,太子府长史韩贞匆匆走了进来,神色颇为焦急,这样说道:“殿下,属下听到一种传言,说是……说是……” 韩贞神容带着为难,欲言又止。 见到他这副样子,郑重轻松的心情略沉了一些,开口问道:“什么样的传言,速速道来,不得隐瞒!” “是,殿下,属下听说,皇上因为平淮署的事情恼怒了殿下,所以才会令卫家三代不能出仕,恐怕皇上已经厌恶了殿下……”韩贞犹豫着,终于还是将这些话说了出来。 “什么?谁敢说这样的传言?”郑重一下子站了起来,怀疑自己听错了。 帝心难测,帝心不可测,这些传言就是在揣度父皇的心意,不,应该说是定断父皇的心意,谁敢这样大胆?! 韩贞摸了摸额头并不存的冷汗,焦急说道:“殿下,现在当务之急是皇上的心意,而不是追究这些传言为何会出现。属下总觉得这些传言不会空穴来风。” 听了韩贞的话语,郑重复坐下来,随即才问道:“依你看,父皇的心意……如何?” 父皇重重处罚了五皇弟,却把他轻轻放下,这还不代表着父皇的心意吗? 韩贞想了想,便说道:“属下以为,出现了平淮署这么大的事情,不管皇上是什么态度,殿下总要做些补救才是。” “补救?如何补救?”这话,郑重就听不明白了。 韩贞上前一步,悄声说道:“殿下,属下觉得可以这么做……” 郑重听了,神情变了又变,最终还是点点头,眼中带着一丝决然:“如此可以,本殿下就按照你所说的去办!” 韩贞说得没有错,不管父皇是什么样的态度,他都得要有所表示。 并不是说五皇弟被处罚了就可以,并不是说他不用受罚就可以,他要做的,还是挽回父皇的心,巩固太子的地位! 第二天一早,郑重便换上了素色的衣服,除下了头上戴着的金冠,也没有带什么大氅和手炉,顶着严寒的天气就在紫宸殿前的青石上跪下了。 跪下的那一瞬间,寒气透过膝盖直达到心里,让他一阵哆嗦,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保持了跪着的姿势。 他微低着头,背脊弯着,然后大声说道:“父皇,儿臣知罪了,儿臣特来请罪,求父皇发落!” 永昭帝正在殿中翻阅着奏疏,听着殿门口似有些嘈杂,不禁皱眉问道:“殿外发生了什么事?怎如此吵杂?” 这时,内侍副首领房保匆匆走了进来,禀道:“皇上,殿下正跪在殿外请罪,道监国不力,恳请皇上责罚。” 永昭帝的眉头更深了,猛地将奏疏一放,冷声道:“将他唤进来吧!身为储君,跪在紫宸殿外请罪,若是大臣看到了,成何体统?!” 对自己这个太子,永昭帝真是日益不喜,却也没有不喜到想要废太子的地步。 他在平淮署一事上从轻处罚,多少还是想留着这个太子。 现如今,平淮署的事情都落幕了,太子还跪在紫宸殿外请罪,这是为何? 永昭帝一见到郑重,眸光便有些微动。 郑重神色略有些发白,许是冷的,也许是怕的。 更重要的是,他身上穿着陈旧的素服, 这素服异常单薄,冷得他瑟瑟发抖,脸色看起来满是凄然愁苦。 这种凄然愁苦,是不可能在皇子、更别说是太子脸上出现的…… 这时,郑重“砰”一声跪了下来,头低低伏在地上,哭着请罪道:“父皇,儿臣……儿臣特来请罪,儿臣实在没有监国的本事,忝为国朝储君。恳请……恳请父皇将儿臣废了!儿臣以后宁愿被幽居禁足,宁愿长伴青灯古佛,恳请父皇准许!” 永昭帝诧异到极点,脑中竟出现了一片茫然空白。 他万万没有想到,郑重竟然会说这样的话,自请废去太子之位? 为何?为何? 这时,郑重抬起头,神色仓皇而可怜,继续说道:“父皇,儿臣实在是怕了。儿臣只是监国一个月,就出现了这么多问题,还是皇家兄弟刻意针对我的。这样的迫害无日无之,儿臣担心自己一个不察,就会踩进万丈深渊了。” “父皇,儿臣的兄弟如此能干是件好事,儿臣为父皇、为国朝高兴,可是……可是儿臣一想到皇家亲情,一想到兄弟手足……儿臣心里就很难过啊。” 他没有说皇家亲情淡漠,也没有说兄弟手足相残,但语意已经表露无遗了。 这时,他抬起头,红着眼眶说道:“父皇,您知不知道,被自己的手足兄弟逼到绝路,是什么样的感觉?儿臣,儿臣实在害怕啊!” 永昭帝愕然,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被兄弟逼迫至于绝境的感觉,他当然知道,还十分清楚。 当初他是太子的时候,哪一个皇兄弟不对这个位置虎视眈眈? 就连他登基了,他的皇兄弟们还是不肯罢休,在贪婪和野心的驱使下,他遭受了多少迫害和设计? 若非有缇事厂,他也不能最终坐稳这个皇位。 永昭帝突然想到,幸好他被立为太子的时候,他的父皇已经老迈病重了,不然…… 若是他的父皇还春秋鼎盛的话,若是他早早就被立为太子的话,说不定他的太子之位早就没有了! 他看着畏惧瑟缩、好像被逼到绝处的郑重,心里有说不出的复杂感觉。 所谓感同身受,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说出来的,必须得经历过同样的事情,才能深刻知道是什么感觉。 朕也做过太子,朕也受过兄弟迫害,朕……知道的。 太子之位不好做,朕比任何人都要知道的。 太子只是开始监国而已,就出现平淮署这样的事情了,那么以后呢、。 想起自己所经历的一切,永昭帝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脸色也和缓多了。 第三百六十八章改观 永昭帝亲自去将郑重扶了起来,随即让其回东宫休息,并没有说些什么。 在郑重离开之后,永昭帝便立刻召来了汪印,询问查探平淮署之事可有什么着落。 汪印摇了摇头,回道:“皇上,臣无能,暂时没能查清楚平淮署的真相。缇骑现正追索薛家的蛛丝马迹,恐还需要一段时日。 永昭帝虽然已下令将薛兆荪处死,但这个人实在太关键了,现在却还不是死的时候。 如今薛兆荪就被关在缇事厂的大牢里面,缇骑仍旧没有放弃,不时提审他,希望从他身上得出线索来。 这些情况,已由缇骑如实禀告给皇上,皇上还是召他来…… 汪印狭长的眼睛闪过了然,想来还是因为太子前来紫宸殿陈情一事了。 太子倒也不算真的愚笨到底,能让皇上有这样大的改观,想必太子这个情陈得很不错 永昭帝听了汪印的禀告,沉默下来,说道:“半令,以你看,平淮署的事情是谁做的?” 既称“半令”,永昭帝自然就要听实话了。 汪印想了想,便如实答道:“皇上,能将平淮署的事情谋算成这样,背后必定有一股庞大的势力,但这股势力是不是来自五皇子府,臣并不能确定……臣以为,五殿下没有这样做的理由。” 从表面看来,五皇子府做了这些事情,最后还被揭露出来。 五皇子如今落得被禁足的狭长,一点好处都没有得到,反而遭受巨祸。 ——就算本座说一切都是其所为,皇上也不会相信吧? 顿了顿,汪印继续道:“皇上,不管这股势力是来自哪里。很显然,这都是冲着太子而去的,有人希望太子监国出现问题,最终还是想将太子拉下来……” 永昭帝听了沉默不语,这样的话语,在回到京兆之后,汪印就这么和他说过了。 他也知道底下原因就是这样,于是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对太子从轻发落了。 他可以废太子,也可以保住太子,一切端看局势而已。 作为掌握皇权的人,作为一国之君,他拥有这个国朝,当然不希望这个国朝有什么动乱 不管背后的人是针对太子还是针对什么,只要是涉及到国朝动乱,他都不会让背后的人如愿。 “皇上,臣已经去查过鸿胪寺了,大雍朝很平静,细作仍在蛰伏着。”汪印这样补充道。 他这么说,其实就是在表面,想要国朝动乱的人,并不来自大雍朝这些外部的势力,而是来自国朝本身。 是谁想让国朝动荡呢? 不知道,肯定的是,国朝动荡对这背后的人来说有莫大好处。 “朝官们对此事怎么看?”永昭帝突然转了话题,问起了朝中的情况。 汪印当即答道:“朝官们虽然面上没有说什么,但私下里总会议论,说太子监国明显有失,却没受到任何处罚。有不少朝官打算联合起来,参太子和谢大人一本。” 谢大人谢玠,正是辅助太子监国的人。 太子监国出现差错,谢玠难逃其咎,所以会出现这些弹劾很容易理解。 最后,汪印作结道:“皇上,太子殿下的局面……处处受针对了。” 永昭帝紧紧抿着嘴唇,脸上深刻的八字纹好像会刺人一样。 他想起了太子自请废太子一位的请求,也想起了自己登基之时四面楚歌的困境。 处处受针对,可不就是四面楚歌? 最终,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挥了挥手让汪印离开紫宸殿。 汪印应令退了出去,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紫宸殿外站定了,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在殿外候着的几个小内侍都底低下了头,屏气凝神,生怕惊扰了他们的主官。 汪印的目光在这些小内侍上停留了片刻,并没有什么示下,随即便离开了。 太子在紫宸殿请罪陈情,这并不是什么秘密,宫里宫外都很多人知道 然后,许多人便发现,经过这一天后,皇上对太子殿下似乎不同了。 朝官在去紫宸殿的时候,竟然意外发现了太子就立在紫宸殿中,手里还翻看着一些奏疏。 前来禀告的吏部侍郎徐俨见到殿中的情形,不禁愣了愣。 太子就在殿中,一时也不知道将要禀告的事情能不能说出来。 毕竟,他要禀的乃是朝官的升调情况,这乃国朝要事,这个能让太子知道吗? 这时,永昭帝说话了:“爱卿有什么事,就直接禀告报吧。以后太子会在紫宸殿学习政事,免得再犯监国时的错误。” 徐俨将眼中的诧异藏起来,立刻回道:“是,皇上!” 皇上这么说,这是让太子更深入接触朝政了? 须知,能单独在紫宸殿奏禀皇上的事情,都是紧要之事,皇上准许太子在一旁——这显然是比监国更为看重的表现啊! 坤宁宫内,韦皇后抚了抚鬓角,淡淡道:“本宫答应过薛兆荪,会好好照顾他的妻子儿女。不过薛兆荪被处死了,本宫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将他的妻子女儿送去其身边,让他们一家团聚,才是最好的照顾。你觉得呢?” “娘娘仁德,这样做当然最好。”绿琴姑姑这样回道。 韦皇后微微了起来,再次叮嘱道:“薛兆荪是个忠心的,待他的尸体被缇事厂抬出来之后,就让他与妻子儿女一起合葬吧。你们行事的时候切记要小心,万不能让缇事厂发现蛛丝马迹。” 绿琴点头应道:“奴婢知道了,娘娘请放心。” 就在这个时候,坤宁宫另外一个姑姑红箫走了进来,匆忙禀道:“娘娘,皇上让太子在紫宸殿随侍听政了,不避朝官。” 什么?! 韦皇后猛地坐正身子,眼神为之一寒。 最终,她忍不住用手在软枕一刮,力度之大,几乎要将软枕划破,带出了许多细碎的金丝线,像韦皇后此刻的心情一样缭乱。 韦皇后合上眼,胸口剧烈的起伏慢慢低了下来,心绪也渐渐平静了。 她不知道太子在紫宸殿中说了什么,但是皇上转变看态度,还让太子在紫宸殿听政,明显就是重用太子的意思。 这让她震怒至极,也不忿至极。 太子监国期间,已经出现了平淮署这样严重的错误,竟然还能得到皇上如此看重? 真是匪夷所思! 不过,韦皇后很快就扬了扬唇角,脸上带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就算太子能引起皇上的怜惜看重又如何?现在太子的确是得到皇上恩宠,但这个恩宠能维持多久? 是十天半个月?还是一年三年? 反正她的皇儿还小,无论这种恩宠有几年,她都等得起! 疑心是一点点堆砌起来, 厌恶是慢慢累积的。这一次皇上没能厌弃太子,不是还有一下次吗? 本宫且看看,太子还能幸运到什么时候! 第三百六十九章无果 汪印走进缇事厂这座灰黑色、让普通人震慑不已的官衙之时,身穿红色鸣蛇服的缇骑都立刻停了手边的事情,恭敬地唤道:“见过厂公!” 汪印淡淡点头,并没有多加停留,而是径直去了议事厅。 议事厅外,缇骑掌班唐玉正在候着,不知等候多久了。 “如何了?”汪印这样问道。 他先前让唐玉去查薛家的事情,发现薛家人果真已逃之夭夭。 在缇骑不舍追踪之下,薛家绝大部分的人都被缉拿归来,只除了薛兆荪的妻子和一双儿女。 汪印没想到薛兆荪的妻儿能藏的这么严密,连缇骑也没能到消息。 不过,如此,也更显示了章兆荪对妻儿的看重。 若想撬开薛兆荪严密的嘴巴,唯有从他的妻儿下手了。 唐玉亲自带着缇骑去执行此事,几乎将整个京兆都翻起来,还是没有找到蛛丝马迹。 唐玉无功而返,脸上的表情多有惭愧。 薛兆荪有那么的本事将妻儿藏得那么密实吗? 汪印对此几乎可以说是十分肯定:此事就太不寻常了! 他白皙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半响才淡淡道:“此事,本座令其他人去查,你将缇骑都撤回来吧。” 缇事厂在朝中备受瞩目,哪怕唐玉领着缇骑再隐秘行事,怕也会落入有心人眼中。 看来,此事还是得交给运转阁才行。 只是……吴不行最近在追查山东道周云川的事情,现在应该很忙。 幸好运转阁得用的人很多,并不拘于吴不行一个。 于是,在唐玉离开之后,汪印朝空气中吩咐了一句:“郑七,晚上让运转阁刘停前来府中。” “是,厂公。”虚空中响起了回音,郑七没有显露身形。 汪印狭长的眼眸半眯起来,似有所思,随即便站了起来,直往缇事厂大牢而去。 缇事厂大牢就建在地底下,只有一条窄窄的长道通往地面,在这条长道里还设有无数机关,若想从缇事厂大牢里面劫走犯人,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除非是汪印自己去劫狱。 大牢深不见天日,里面关押着不少重犯,有不少是关押多年,现在也看不到有放出去可能的重犯。按照现在的局势,是绝不可能放出去的重犯。 镇守着缇事厂大牢的,是年伯。这个极少离开缇事厂大牢的牢狱头子,只在汪印身受重伤的时候,他才会迈出大牢。 此刻,年伯见到了汪印,脸上的皱褶堆在了一起,微弯下了腰,“嘎嘎”笑道:“老奴见过厂公。” “年伯不必多礼,他招供了没有?”汪印这样问道。 年伯摇摇头,直接道:“没有招,倒是嘴硬。“ 这个他,指的是周云川。 一回到京兆,周云川便被压押进了缇事厂大牢,一直由年伯审问着。 汪印知道有年伯在,大牢中的事都可以放心,所以还没有来过大牢这里。 他最近忙着处理了平淮署的事情,一直忙得不可开交。 倒是把周云川这个人给忘在脑后了。 若不是刚才想到了吴不行,想起了其去了山东道周家,他还想不起周云川的事情来。 现在,平淮署的事情告一段路,他也能腾出手来处理周云川的事情了。 周云川胆敢刺杀皇上,还收买了缇骑和左翊卫,这已经不是胆大妄为来形容了。 他的背后,必定有一股庞大的势力,有着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个人,太重要太重要,一定要问出什么来。 “他倒是趁着大家不注意,寻死好几次。不过在缇事厂大牢中,怎么可能死得了呢?”年伯笑着说道,浑浊的眼珠子有丝亮色。 缇事厂大牢是个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地方,但凡来到这里的人,想死,反而是一件奢望至极的事。 尤其是像周云川这样的人,太重要,年伯是绝对不会让其死掉的。 于是,最近年伯很忙碌,除了刑求周云川之外,还要确保其死不了。 让一个罪犯死不了,其实也是在考验狱卒的水平。 对这一点,年伯还是相当有自信的。 他既然答应厂公不会让周云川死掉,那么周云川就一定会活着。 说话间,汪印已经来到关押周云川的牢房了 周云川的手脚都被镣铐锁着,并没有像其他囚犯那样被悬挂起来。 毕竟,他是文官,在缇事厂大牢这里,他走不到那里去。 见到周云川的时候,汪印便微微眯眼。 他好一段时间没有见过周云川,这一见,几乎认不出来了。 周云川与大祭途中的他,判若两人,高达的身躯佝偻着,脸容十分瘦削,完全没有了文官的儒雅文气。 那种从容自信的气度,不逊于三品重臣的气势,更是荡然无存。 一见到汪印,周云川便死死盯着他,眼中带着刻骨的恨意,似要汪印吞噬了一样。 不知为何,汪印突然想起了曲公度。 当时,曲公度也是被关押在缇事厂大牢里面,同样待了大半个月,身上仍旧深刻可见磊落从容的姿态,更有威严不屈的气度,让人肃然起敬。 周云川,则像个真正囚犯样,什么都没有了。 这固然有缇事厂差别对待的原因,更是因为他们迥异不同的行事和心志。 周云川,怎么能跟曲公度比呢? 汪印突然没有了审问的心思,周云川这个样子,估计是问不出什么来了。 这里,就交给年伯吧。 刺杀的事情,就算现在没有问出来,以后也一定会问出来的。 如果周云川不招,那么就永远待在这里吧! ——其总要为行刺一事付出代价! 汪印出了缇事厂大牢之后,天色已经暗了。 想到府中的叶绥,汪印原本打算进宫的脚步顿住了,然后转了个方向,直往城西而去。 周云川的事情,并没有任何进展,就无须上禀皇上了。 现在,府中有小姑娘在等着他,天色暗了,他须归家了。 不想,他刚到府中,叶绥便说了一番话语。 这话语令他恍悟,他终于想到自己先前忽略的是什么了。 #####第一更! 第三百七十章办法 汪印一进入斯来院,便见到叶绥兴冲冲地迎了上来,语气很是欢快:“大人,您回来了!我有一个发现要告诉大人!” 汪印因为周云川而出现的不快,瞬间就消失了。 他淡漠的脸容看不出变化,语气却柔和下来,顺着叶绥的话语问道:“什么发现?” “我发现了皇贵妃范氏将五皇子唤进宫中后,随后五皇子妃齐氏就进宫请罪了。所以齐氏的举动,必然和范氏有关!”叶绥这样说道。 “我认为是范氏教唆齐氏前去请罪的,其中关键在于……”叶绥突然止住了话音。 她双眼亮晶晶地看着汪印,似乎在考验着汪印。 汪印见到她这个样子,微微笑了起来,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关键是什么?本座还想不到。” 叶绥的凤目弯成了勾月,笑着说道:“关键就在于齐家是勋贵之家!在平淮署之后,皇上将齐家降爵,这便是关键!” 到了这个时候,叶绥已能想明白:五皇子妃子为何会上当了,五皇子又为何没有阻止其的举动了。 她补充道:“皇贵妃陪伴皇上这么多年,自然知道皇上的心意。皇上对勋贵是什么态度,她当然清楚。” 若是皇上真的打算问罪勋贵之家,那么永乐侯府必定落不得好,失势就是分分钟的事情。 范氏必是给五皇子出了主意,让五皇子府脱离永乐侯府,免得受到拖累。 皇贵妃有这样深远的目光,处事却是大缪! 用这个眼光来解决五皇子府的危机,反而受诟,范氏做错了! 汪印脚步站定了,脸色笑意随之一顿。 听了叶绥的话语,他终于知道自己先前一直忽略的什么了。 那就是勋贵,皇上对勋贵的态度! 这世上,世袭罔替只是说得好听罢了。再大的功劳,也会被时光消磨殆尽。 国朝现在剩下的勋贵不少,实权的三公并数侯,多为十九年前将永昭帝扶上皇位的人。 十九年了,勋贵之家的子弟享受着他们祖宗的荫蔽,享受着朝廷的供养,不用做什么事情,也不用费什么心,便是高高在上的勋贵。 勋贵所得所用,皆是朝廷所失所支。 汪印对勋贵之家的花费并没有具体的了解,但是,想必那是个很大的数字。 这些勋贵之家,并不只是一种荣耀而已,他们的荣耀,代表着实实在在的消耗,是要花掉户部许多银子的。 现在,永乐侯府降为永乐候伯府,待遇自然降了,户部的开支想必会少一笔了。 陈就道和钱千辉应该会很高兴,难怪他在朝上看见这两人的时候,他们总是笑眯眯的。 皇上的态度现在很隐秘,除了将永乐侯降爵,并没有其他举动,以致他竟然忽略了这么重要的一点。 是啊,勋贵,皇上对勋贵的态度…… 见到汪印沉吟的的样子,叶绥也沉默下来了。 她刚才只沉浸在发现问题的喜悦中,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 皇上对勋贵的态度…… 现在已经出现征兆了,接下来会怎么样呢? 见到叶绥这副样子,汪印笑了笑,淡淡道:“不必担心,事情未至,无须想太多。” 现在只是初露端倪而已,什么都还说不准。 况且,局势好不容易才平稳些,平淮署的影响还没有完全平息,皇上暂时不会有什么举动。 人固然要有备无患,然而杞人忧天就不好了。 “嗯,大人我知道了。”叶绥回了这么一句,脸上重新带上笑意,显然也想明白了这一点。 想到这里,叶绥便说出了先前一直在思虑的事情,开口道:“大人,我想进宫一趟,去见见姐姐。” 自从大人前去茂陵之后,她就没有进宫见过姐姐了,虽然姐姐时常有消息传来,却总不如亲眼见到的实在。 她很想姐姐,也很想小皇子了。 更重要的是,她还有很重要的事情对姐姐说! 汪印看了她一眼,想起叶绥之前和他说的事情,心中了然:“你打算让纯贵嫔去做那件事情?” 叶绥点了点头,大道:“是的,大人,此事我们府中绝对不能做。姐姐被封为纯贵嫔之后,便没有什么动静,此事由她来做,最好。” 汪印点了点头,只道:“去吧,王白会一直跟着,不用害怕。”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淑妃的事情,汪印总想起叶绥第一次单独进宫回来后的不适,下意识觉得叶绥并不喜欢宫中,总会多提醒几句。 叶绥点了点头,应道:“大人,我知道了,您放心。” 她虽然不喜欢宫中,却对这座庞大的牢狱最熟悉不过了,便是没有王白在身边,她也不会害怕。 但是大人的一片心意,她不会拂了便是。 叶绪已经提前从裘恩那里得知叶绥将要进宫的消息,想着可以见到妹妹,她有着难以压制的激动。 在见到叶绥的时候,她更是忍不住上上下下打量着叶绥,生怕她少一块肉似的,连声问道:“阿宁,你好像清减了,最近可好?” 叶绥笑着凑近纯贵嫔,像还在娘家一样,撒娇道:“姐姐,我可没有瘦,还胖了不少,是大氅衬得人小了。” 在父母都去了河东道之后,对叶绥来说,最牵动她心的亲人,就是还在京兆的哥哥和姐姐了。 大人怜惜她,会时不时讲起刚刚姐姐的情况,她知道他们一切都好,那就足够了。 却总想着亲眼见一见的。 现如今,她见到姐姐脸色红润,身形丰腴,眉眼间满是温润,显然姐姐过得很好。 这样样,她就完全放心了。 “快来,见见你的小外甥,小家伙应该困了的,平时这个时候他早就睡着了,我还想着你来时他还睡着呢,这下倒好了。”叶绪笑着说道。 说来也奇怪了,叶绥每次进宫,小家伙都睁着眼睛,好奇地看着她,一点儿也不认生。 莫不是有什么缘分?叶绪是乐意见到自己的子与妹妹亲近的。 她所牵挂的人,就是这几个了。 叶绥小心翼翼地抱过小皇子,小家伙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她,还不是用头拱了拱她的胸前,让叶绥心中柔软不已。 和姐姐一样,小皇子养得极好,白白胖胖的,长得很像姐姐,身量似乎比一般婴儿还长一些,让人一见就心生欢喜,完全没有前世那种病弱瘦小。 她还特意看来看小皇子的胳膊,发现那一轮黑色破月还在,她看不出和之前有什么差别。 想来也是,胎记是不会长大或缩小的,只要它在小皇子的手臂上就好了。 叶绪的脸容淡了些,为了让叶绥放心,她解释道:“除了安仪和奶娘之外,不会有人知道云儿的胎记。” 叶绥点了点头,眼带温柔地看着怀里的小皇子,心中略有些复杂。 姐姐心思缜密,自然会将小皇子的一切都打点好,只是…… 这个胎记,并不是小皇子的,却不得不放在他身上。 她温柔的目光带着坚决,以后……以后就会好了。 小皇子定会越来越好的,绝对不会像前一世那样。 见到小皇子打了个呵欠,小眼睛缓慢合了起来,却还没有完全闭上,好像还不舍得睡去,偶尔还睁开一下。 不过,小孩儿醒着的时候少,他很快便睡着了。 叶绥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化了,她嘴角含笑,小心翼翼地将小皇子交给一旁的候着的安仪姑姑。 见到安仪姑姑等人离开后,叶绥的笑容敛住了,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低声道:“姐姐,我想与你说一事……” #####第二更! 第三百七十一章后宫风起 永昭帝最近很喜欢去纯贵嫔所在的延禧宫,主要原因,当然不是因为纯贵嫔本身,而是为了二十一皇子郑云回。 每次抱着二十一皇子的时候,永昭帝总要撩开其右臂看一看,看到其上那个猩红的破日胎记,心里便会觉得一阵平和。 尤其是最近,朝中诸事情烦杂,他来延禧宫的次数就更多了。 虽然他是因为二十一皇子才来的延禧宫,但是爱屋及乌,来的次数多了,他对纯贵嫔也多了熟悉,对她的喜爱也不知不觉多了一分。 在永昭帝过去的印象里,纯贵嫔是个无趣的人。 她长得不如徽妃那么绝色,性子也不像皇贵妃那么讨喜,论端庄行事,当然就更及不上皇后了。 永昭帝对纯嫔的印象,就是一个长相清秀而沉默寡言的妃嫔。 但是因为来延禧宫的次数多了,他与纯贵嫔少不了要说几句话,这才有了不一样的看法。 纯贵嫔的确是沉默寡言,然而一旦开口,便时有妙语。虽然有时候过于直白,却切中核心,说得甚是在理。 永昭帝渐渐发现,他以为平淡无奇的纯贵嫔,是后宫少有的拎得清性子。 不需要她说话的时候,她便安安静静地伺候在一旁,需要她说话的时候,她就会妙语连珠,非常吸引人。 永昭帝惊讶的发现,在延禧宫这里,他觉得很舒适,纯贵嫔身上有种奇异的力量,似乎能让人不自觉地放松。 这一晚,永昭帝还是来了延禧宫,还是如常那样抱了抱郑云回,还看了看他的胎记。 正当他想令纯贵嫔侍寝的时候,纯贵嫔忽然弯了弯腰,说道:“皇上,臣妾有一事要禀,请皇上细听。” 永昭帝心中有些讶异,纯贵嫔是沉静的性子,一般只是细心倾听,极少主动开口说事。 怎么这会儿主动开口了?她说的是事情是什么? 永昭帝往后靠了靠,整好以暇地问道:“爱妃要禀什么事,说来朕听听?” 只见纯贵嫔低着头,话音轻柔却果决地说道:“皇上,臣妾知道因为平淮署一事,有不少穷苦百姓流离失所,现在天气日渐严寒,想必这些百姓的日子更艰难了。所以臣妾想为这些百姓做些什么。臣妾打算……” 纯贵嫔调整了气息,似乎在心中挣扎了一番,还是说了出来:“臣妾打算将延禧宫的收入用以救济这些百姓。承蒙皇上恩宠,臣妾最近得了不少赏赐,臣妾在宫中,什么都不缺,这些钱财也没处用的地方,不如就用来救助百姓。” 她顿了顿,目光变得温柔无比:“也是为了云儿积福,皇上觉得呢?” 听到这些话语,永昭帝愣了愣。 他没有想到,纯贵嫔会说这样的事情。 是了,平淮署的事情闹得这么大,就是深宫中的妃嫔也知道了。 可是,除了纯贵嫔之外,竟然没有一个人想到那些穷困的百姓,更没有人想到会将宫中收入捐出来。 纯贵嫔,真是让朕惊奇啊! 更重要的是,那句为“云儿积福”的话,一下子就击中了他的内心,让他的心顿时变得柔软不已。 “好!好!好!”永昭帝连说了三声好,明显赞叹不已。 他坐正了身子,用手轻拍着桌子,大声笑道:“很好!为百姓解困,为云儿积福!很好!爱妃能想到百姓困难,实是纯淑!不愧是朕的爱妃,不愧是云儿的母亲!” 帝王笑意盈盈地看着纯贵嫔,纯贵嫔脸上出现了一丝娇羞,讷讷说道:“皇上既然觉得好,那么臣妾明日就去坤宁宫请奏,恳请娘娘批准。皇上,若是皇后娘娘不允许呢……” “放心!朕既然允,皇后定然也会允许,这可是一件大功德!皇后素来贤惠,不会拒绝此事的。”永昭帝“哈哈”笑着说道。 叶绪低着头,看不出脸上的表情。 皇后素来贤贤惠?呵呵。 她低着头,似思考了一会,才道:“皇上,臣妾一己之力太微小了,臣妾还想建议后宫中的妃嫔也这么做,还可以让朝中的官员夫人都行动起来。毕竟,我们锦衣玉食,什么都不缺,可是百姓……” 永昭帝想起了御道两旁见到的贫困百姓,脸上的笑容顿住,点点头:“的确,百姓太苦了,爱妃有这种怜悯之心,足为后宫典范啊!此事,朕重重有赏!” 叶绪抬起头,脸容有着拒绝,摇头道:“臣妾多谢皇上恩典!赏赐就不必了,只望百姓能够度过这个难关,臣妾就已经很高兴了。” 她抬起头看着永昭帝,忽而有了丝小儿女的娇憨,说道:“当然,若是皇上真的有赏,那臣妾自然毫不客气领下的,正好可以多些资财去帮助百姓们呢!” 永昭帝又是一阵“哈哈好”大笑,一把揽过叶绪,笑道:“爱妃请放心,这个赏赐朕定会少不了你的!朕明日就会去向皇后说……“ 帝王处理前朝政务,后宫的事则由皇后打理,这是帝后分工,也是国朝律法对皇后的尊重。 永昭帝甚少干涉后宫事,不过皇上到心思,便是后宫的指示风向。 ——他有了想法,皇后总不会拒绝的。 叶绪靠在永昭帝怀里,眼中闪过了一丝寓意不明的光芒。 皇后贤惠淑德?明日本宫上奏疏的时候,看皇后娘娘会如何说…… 第二日,在一众妃嫔去向韦皇后请安的时候,叶绪便站了出来,恭敬地说道:“娘娘,妾身有个请求,请娘娘允许。臣妾想为京兆穷苦百姓做些事情……” 叶绪将对着永昭帝说过的话语一一说了出来,说罢,便恭敬地等待着韦皇后的意思。 听了叶绪的话语,其他前来请安的妃嫔们目光都闪了闪,显然心中十分意外。 纯贵嫔来坤宁宫请安的时候,就像个透明人似的,从不曾有过什么举动,这一下,就说了怎么一件大事…… 其中,尤以年轻的敏妃最为直接,她上下打量着叶绥,笑道:“不曾想,妹妹身在后宫之中,还能想到宫外的百姓,真是难得啊!相比之下,姐姐真是羞愧了,万万比不上妹妹,妹妹真是贤惠啊!” 敏妃着意加重了“贤惠”这两个字。 说着有意,听者也有心,韦皇后脸上露出了一丝为难。 半响,她才说道;“纯贵嫔的主意很好,本宫深感欣慰。只是后宫妃嫔不宜干预政事,济困救孤这一事,本宫恐怕皇上不喜,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叶绪乖巧地点了点头,恭敬地说道:“娘娘说得在理,妾身都听皇后的。” 就在此时,坤宁宫外有内侍高声唱道:“皇上驾到!” #####第一更! 第三百七十二章令名 听见皇上驾到,所有妃嫔都站了起来,都微微弯着腰,恭迎着永昭帝的进来。 永昭帝很快就进入坤宁宫内,他脸上带着笑容,看起来心情不错。 他甫进来便说道:“诸位爱妃不必多礼,都起来吧。” 说罢,永昭帝便在上首落座了,韦皇后自然坐在了他的身旁。 永昭帝环顾了坤宁宫众人,笑吟吟道:“今日坤宁宫倒是齐人,诸位爱妃在说些什么,朕尚未进来,便听到敏儿的声音了。” 对待妃嫔们,永昭帝一贯都是十分和颜悦色。 听到永昭帝当众提及自己,敏妃眸子猛然发亮,随即娇羞地看了上首一眼,水汪汪的大眼溢满爱慕。 她躬了躬身,忙回道:“皇上,臣妾等人正在议论着纯贵嫔的建议呢。” 说罢,她朝纯贵嫔看了一眼,眼中有挑衅,也有自傲。 她比纯贵嫔年长了一两岁,育有一个五岁的皇子,宫中育有年幼皇子的妃嫔,除了皇后,就只有她和纯贵嫔两个人。 敏妃自然是不敢与韦皇后比较,却是会与纯贵嫔比较的,而且还觉得自己稳稳压住了纯贵嫔。 一个是妃子,一个是贵嫔,份位差了一大截了。 听到敏妃的回答,永昭帝看向了皇后,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问道:“噢?纯贵嫔说什么建议了?” 韦皇后心中觉得有些不快,然而皇上问话,她只好回道:“回皇上,是纯贵嫔建议,用各宫各殿多余资财,去帮助宫外的穷苦百姓。” 永昭帝听了,脸上有些讶异,好像想到了什么,随即点头笑道:“此建议甚好,难得爱妃有这个心,很好!皇后,这事朕允许了,这份为百姓着想之心,难得啊!” 韦皇后的笑意顿了顿,开口道:“皇上,可是……” 永昭帝摆了摆手,阻止她的话语,让她不要多说了。 然后他这样道:“无须可是了,这个建议甚好,朕认为皇后应该颁布后令,将宫里的妃嫔、宫外的官员夫人都召集起来,大家都为百姓做些事情。” 韦皇后就算再想说什么,在听到永昭帝的话语后,也只得将所有的话语都收回肚子里,恭敬地说道:“皇上,臣妾知道了。” 说罢,她的目光便忍不住飘向纯贵嫔。 皇上来得这么巧,是不是事先知道了纯贵嫔的建议? 仔细想想,皇上最近宿在纯贵嫔那里的次数还不少…… 可是纯贵嫔低着头,看不到脸上的表情,让韦皇后一时猜不准。 这时,永昭帝说话了:“好了,你们都退下去了吧,朕来找皇后,是有要事,你们改天再来请安吧。” 听了这些吩咐,其他妃嫔都立刻站了起来,不敢再有逗留,快速退了下去。 韦皇后看着她们离开去的身影,心中不觉有些熨帖,顾不得再观察纯贵嫔,心中涌上了一丝喜悦。 能够与皇上并肩而坐的人,就只有本宫了!所有妃嫔都得离开,只有本宫才能留下来。 不管皇上疼谁宠谁,本宫才是皇后,才是将来与皇上配享宗庙的人! 既然皇上是主动来找她的,那么就与纯贵嫔的建议无关了。 想到这里,韦皇后开口问道:“皇上,不知道皇上来找臣妾,是为了何事?” 永昭帝脸上的笑意退了去,叹了口气,说道:“朕刚从慈宁宫出来,天气寒冷,母后的身体不太好,朕实在忧心。” 韦皇后脸上也露出了忧色,说道:“臣妾也召来太医问过了,母后年纪大了,加上今年特别严寒,老人家多少受到影响,身体不适也在所难免,皇上无须太过忧虑。” “朕怎么能不忧心呢?朕一直在想,要为母后做些什么。只是母后的性子,向来不愿劳师动众。朕想来想去,都没有什么好主意,直到刚才听到了纯贵嫔的建议,朕终于想到为母后积福的办法了。” 韦皇后的心再次觉得有些异样,皇上再次说到了纯贵嫔,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 永昭帝握住了韦皇后的手,说道:“母后的病情不宜声张,就只能借纯贵嫔的建议来为母后积福了。朕最信任的就是梓童了,此事就交给梓童去办吧。” 韦皇后看着被握着的手,欢喜瞬间就涌了上来,声音变得温柔起来:“臣妾知道了,皇上请放心,臣妾一定会办好这件事的!” 虽然这个建议是纯贵嫔提出来,那又怎么样? 皇上将此事交给本宫来办,最信任的还是本宫! 看着握在一起的手,韦皇后微微扬起唇角,对纯贵嫔所提的那个建议,也不再那么抗拒了。 就当是为太后娘娘积福,就当是为让皇上宽心,本宫就赏纯贵嫔几分面子吧! 很快,韦皇后便颁发了后令,赞许了纯贵嫔提出的建议,号召宫中的妃嫔都向纯贵嫔学习,将宫中多余的资财拿出来,用以救孤济困。 此外,韦皇后还将中枢主官的几位夫人召进宫,说了宫中妃嫔捐献钱财的决定,让各位官员夫人都力所能及,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这些中枢官员的夫人都是剔透聪慧的人,听到韦皇后这么一说,便什么都明白了。 她们当即赞许韦皇贤德,赞许韦皇后教导妃嫔有方,因此纯贵嫔才能给提出这个建议,云云。 特别是谢玠的夫人唐氏,严肃地保证道:“皇后娘娘,请放心,老身一定会将更多官员夫人联合起来,帮助穷苦百姓度过这一个难关。” 韦皇后点了点头,脸上依旧端庄贤惠,道:“既如此,本宫就拜托各位夫人了。” 上有令,下也有心,这些官员夫人在唐氏的带领下,前所未有地积极起来,为百姓赠衣施粥。 不过短短三天,就募集中到许多衣服和粮食了,以最快的速度送到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的手中。 那些穷苦百姓穿着暖和的衣服,吃着热腾腾的粥,个个都激动不已,忙不迭跪下来,感激涕零地直呼着“皇恩浩荡”…… 在此过程中,所有人都知道这个赠衣施粥的建议,是由宫中的纯贵嫔所发起的。 一时间,朝中官员夫人对纯贵嫔敬佩赞叹不已,在有心人的推动下,纯贵嫔的令名响彻了朝廷内外。 #####第二更! 第三百七十三章不如意 赵三娘正在向叶绥禀告着府外的动静,其中说得最详细的,便是诸位夫人救助贫困百姓的事情。 叶绥捧着手炉,脸上的笑容一直没有停过。 姐姐果然做到了! 将后宫妃嫔、京兆官员夫人都联合起来,出钱出力,为贫苦百姓送去了御寒的衣物和饱腹的粮食。 有了这样的衣食支撑,百姓们想必就能熬得过这个严寒冬天了。 再者,现在官员夫人都在称赞姐姐,姐姐在宫里宫外都享有令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 姐姐既然不大打算往后退,那肯定要往前进一步的。 经过这济孤救困一事,朝中许多大臣都听说过姐姐的名字了,姐姐不在深宫中那个寂寂无闻的普通妃嫔了。 若是姐姐出了什么事,也不会悄无声息泛不起半点波澜了。 为了守护自己至亲,一步步往前,一步步扩大影响,这是姐姐想做的,也是她想做的。 叶绥想了想,吩咐道:“三娘,你暗中去找几个寒门夫人,让她们出面检核那些官员夫人送给百姓的衣物和粮食,一定要使这些东西真正被送到百姓手中,绝对不能浪费了姐姐的心血!” 现在,后宫妃嫔和中枢官员的夫人都动了起来,这些人有地位有钱财,为了争得声望,出手必然会很大方。 换言之,这些捐赠的物资就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钱财动人心,在这一大笔财富面前,什么事情都可能会发生。 这些官员夫人虽慷慨解囊,捐出了那么多的物资钱财,却不代表着这些东西可以最终落到实处。 叶绥是曾经当过老太君的人,实在太清楚上有令下有瞒这样的隐秘了。 她曾想过找一批能干的妇人暗中核查物资,不过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寒门夫人来做这些事情更好。 一来,寒门夫人有管家经验,处理区区赈灾物资当然不在话下; 二来,也是给寒门夫人一个表现的机会,让寒门夫人增大自身的影响力。 不过,叶绥让赵三娘去找这些寒门夫人的时候,直接表明身份,说这是汪府的意思。 这是她对寒门夫人的提醒帮助,让寒门夫人心中感念,多节善缘总是好事。 赵三娘离去之后,佩青上前为叶绥换掉略有些凉了的手炉。 她想了想,还是不解地问道:“夫人,奴婢有些不明白,夫人既已经去做了济孤救困这些事情,为何还要隐瞒、将这些功劳推给寒门夫人呢?” 夫人早就令人暗中去帮助那些百姓了,比现在这些夫人所做的要早得多。 可是夫人没有声张,反而将此事瞒得严严实实的,就像做贼一样。 佩青听了赵三娘所说的话,知道这是好事,外面的夫人都在谋求这个名声,夫人为何都不要呢? 叶绥笑了,捧着心的手炉,觉得心中一阵暖和,她笑着道:“佩青,并不是我不想要这些声望和影响,而是……要不起啊。” 哪些事可以做,哪些事不可以做,哪些事不能明面上做,哪些事情只能暗地里做——这当中的度,叶绥把握得很准确。 像济孤救困这样的事情,汪府私下里可以做,明面上绝对不能做,因为这事有益于百姓,是一件为国为民的好事,必会让百姓感恩戴德。 大人执掌缇事厂和殿中省,权力已经够大了,若是还赚了民望,还真是……嫌死得不够快了。 所以,这些民望,她要不起啊! 佩青还是听不明白,她还想再说什么,却见叶绥已经闭上眼,便将所有的疑问都放下了。 唔,夫人这么做肯定有道理,她无须问太多,只尽心服侍夫人便是了。 叶绥是笑容停不下来,却有人一直阴沉着脸,想笑都笑不出来了。 叶安泰在兰庭院内烦躁地走来走去,不时叹息着,儒雅的脸容带着忧虑。 “老爷,无须忧虑,殿下只是被禁足而已,三个月很快就会过去了。”他的妾室廖氏这样说道。 说罢,她便上前轻轻抚了抚他的手臂,表达着劝慰。 廖氏三十出头,却因保养得宜,看起来就像二十岁多一点,长相十分娇媚,又加上本就是被人刻意训练过的,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难以形容的妩媚风情。 以往,叶安泰最喜欢她这种妩媚风情,可是这会儿他心中烦躁,实在没有什么心情欣赏这样的情意。 听了她的话,叶安泰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叹气道:“三个月时间是很短,可是……不妙啊。” 叶安泰之所以升任尚书中司侍郎,靠的是族中给他铺就的势力,那临门一脚,却走了五皇子的路子。 他的岳家长兴侯府、他的姻亲临川侯府,都是勋贵之家,是支持五皇子的的人; 而他最喜欢的妾室廖氏,也是五皇子暗中所赐。 可以说,叶安泰身上带着五皇子府的印记,这印记还很深。 这种印记,为他谋来了尚书中司侍郎的位置,他先前暗中感到隐隐骄傲,可是现在…… 他只觉得焦头烂额,皇上让太子在紫宸殿听政,却让五皇子禁足。 这意思是,五皇子将要失势了吗? 五皇子一时困顿,这算不了什么,若是五皇子真的失去了帝心,如果真的失去了争位势力,那么作为打上五皇子府印记的他,处境就极为不妙了。 不行,我得去找父亲,与他好好商量才是! 这般想着,叶安泰推开了廖氏的手,匆匆往叶居谯所在延光院走去。 廖氏慢慢挺直背脊,看着叶安泰离去的背影,那一双妩媚的眸子闪着难以形容的精光。 #####第一更! 第三百七十四章后宅之道 此时,叶绅出了临川候府,前去万家拜访自己嫡亲的姐姐叶纭。 一见到叶纭,叶绅便忍不住心中的烦闷,塌下脸说道:“姐姐,我在府中的日子真的很难熬,一刻都不想待下去了……” 成亲已八个多月了,叶绅越来越觉得临川侯府有种说不出的压抑,越来越难以忍受 不管是侯爷侯夫人,还是叔伯妯娌,还是她的相公唐守静,或是那些小妾通房,都让她觉得面目可憎,她一刻都不想在那个地方待下去了。 在叶纭回京之后,她便时不时来看望叶纭,趁机喘一口气。 叶纭沉下了脸色,左右看了看,才训斥道:“婶儿,你说的是什么话?!这些话若是让侯府的人知道了,会怎么想?临川侯府这么好的人家,你怎么就难熬了?” 当初在得知妹妹定了临川侯府之后,叶纭不知有多高兴,添妆礼也送得极为厚重。 可是,这一年不到,妹妹竟然就说了这些话? 叶纭虽然知道临川侯府问题不少,但绅儿说难熬,还说一刻都呆不下去,这也太过了! 叶绅瞬间红了脸色,声音都带着哭意:“姐姐,你不知道。临川侯府的人有多可恶,父亲回京之后,他们现在是不敢给我脸色看了,不过私下里说的话语更歹毒……说我……说我是不会下蛋的鸡!” 叶绅犹如记得听到这话时的愕然震惊,临川侯府是勋贵之家,怎么会说这些粗鄙之语? 更重要的是,说话的人还是临川候夫人、是她的婆婆钱氏! 勋贵的宗妇,竟然说这样的话? 叶绅当时震惊得什么都说不出来,浑浑噩噩地离开,就连反驳都忘了。 后来她不止一次地想过,当时就应该怼回去的! 叶纭叹了一口气,执着叶绅的手,语气柔和了下来:“绅儿,姐姐知道你的委屈。可是……这都快一年了,你怎么还是没有动静呢?” 想当初,她嫁给万家的时候,可是临门喜,接着三年抱俩,为万家添了好几个孙子,才赢得公婆和相公丈夫的喜欢,才在万家站稳了脚跟。 绅儿的情况,比她当初本来就要糟糕,更应该早点怀上孩子才是。 有了子嗣,临川侯府哪里还会这样?怕将绅儿哄着供着还来不及! 叶绅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哽咽着说道:“姐姐,你道我不想吗?可是……可是相公他……” 她的脸色又羞又怒,还是不好意思将话语说了出来。 她倒是想尽快怀上孩子,可是她的相公唐守静因为当初成亲出现的事,已经恼怒了她,十天半个月都不进她的房间,她有什么办法? 生孩子这个事情,又不是她一个人可以完成的! 她也曾在她的婆婆面前这样辩解过,可恨的是,那个老太婆非但没有给她出主意,还讽刺她没本事,连自己相公的心都抓不住! 因此种种,叶绅对临川侯府那些人一个都不待见! 有时候怨恨起来,恨不得他们一个个都死了清净! 叶纭叹息了一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她比叶绅年长不少,本来就疼爱叶绅,现如今母亲朱氏变成这个样子,她对叶绅这个胞妹更是格外照顾,总还是想着其能好好的。 况且,胞妹日子好了,两姐妹守望相助,日子才会更顺心。 想了想,叶纭附在叶绅耳边说道:“绅儿,姐姐倒是有一法,改明儿姐姐暗中为你找几个妓子,你学习学习……” 叶绅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大大的,臊得满脸通红,连话语都说不清楚了:“姐姐,你说妓……妓子……?” 那些烟花巷中乱七八糟的人?她们能懂什么?那么卑贱的人,能教她什么? 姐姐是在开玩笑吧?! 叶纭神色如常,仍旧压低声音说道:“这有什么?男人在白日里喜欢吟诗作对,一副清高寡欲的样子,难道上了床还是这个样子?你以为他们为什么喜欢流连烟花柳巷?你以为他们还真拿妓女当解语花啊?还不是为了床上那档子事!” 她顿了顿,说道:“我记得唐守静当初还为花魁赎身吧?可见他是喜欢那一套的……” 叶绅愣了愣,仍旧满脸通红,却不是臊的,而是怒的。 她想起了自己相公的冷淡,想起了其他人的耻笑,眼神渐渐冷了下来。 最终,她强忍住害羞,咬咬牙道:“好,姐姐,我听你的,我都听你的,一切就拜托你了。” 她要夺回唐守静的心,要赢得的公婆的心,也要在临川侯府站稳脚步!她要…… 她一定要过得比叶绥好! 哪怕她要跟随一些妓子学习,也比叶绥一辈子守活寡好!她一定能比叶绥过得好! 想到这里,叶绅想到了京兆夫人圈子里更大的动静,不由得咬牙切齿道:“姐姐,你知道京兆官员夫人最近都在做的事情吧?” 听到这些话语,叶纭点了点头,眼神有些冷了。 叶绅双眼赤红,神容极为不甘心:“哈哈,姐姐,我怎么都没有想到,当年被母亲牢牢压着的三房,现在还有这般造化!现在京兆哪一个不知道纯贵嫔娘娘贤惠有德,可恨,可恨!” “够了!宫中贵人的事情,不容你我多嘴,这些事情,回到临川侯府之后,切勿说了!”叶纭打断了叶绅的话语,脸上没有太多起伏,眼神却更冷了。 纯贵嫔娘娘……叶绪,叶绪! 叶纭也万万没有想到,叶绪还有这样的造化。 正如绅儿所说的那样,现在宫里宫外哪一个不知道纯贵嫔? 哪一个不知道纯贵嫔心系贫苦百姓,是贤德典范? 叶纭没有想到,这个当初被她设计进宫的堂妹,竟然成了官员夫人称颂的贵人! 就连她所在的万家,她的婆婆潘氏也在连声赞叹着叶绪,道有这样的堂姐,是她的福分。 还有他她的相公,也让她进宫求见叶绪,姐妹间多多亲近。 这些话语,叶纭听得心里呕血,却只得笑着应承下来,还装出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来。 暗地里,却恨得几乎把帕子都撕烂了。 让她进宫去求见叶绪,让她去讨好叶绪,这是万万不可能的事情! 她与叶绪,算什么姐妹?! 她暗暗发誓,总有一天,她会将叶绪狠狠踩在底下,就像之前一样,叫人想起叶绪都引以为耻! 就像当初在叶家一样,叶绪受过多少称赞荣誉,她就要其受多少苦难折磨! 叶家大房这一对姐妹所说的话语,叶绥当然不知道,也没有兴趣知道。 现下,她正忙着准备去顾家,给顾清辉添妆。 #####第二更! 第三百七十五章添妆 顾清辉听到叶绥前来添妆的时候,心中甚为吃惊。 添妆并无定例,也不会限于帖子邀请,只要是新娘子的亲朋友好都可以来。 添妆,但凭有心而已。 顾清辉的祖父是门下侍郎顾名璘,她嫁的又是司农卿范复的长孙子,不看僧面看佛面,前来给她添妆的人自然很多。 其中,有许多都是顾清辉不认识的人,她只是笑意盈盈,心中承了这些人的心意。 人情往来如此,她不会有什么吃惊意外。 但是叶绥……是督主夫人呀! 顾清辉万没有想到,督主夫人会前来给她添妆,听到门房禀告时不禁愣住了。 毕竟,当初叶绥出嫁的时候,她并没有去给其添妆。 就连她的母亲于氏听到督主夫人前来,脸上也带着惊讶神色。 怔愣过后,这对母女便匆忙去了垂花门,迎接督主夫人去了。 她们一见到叶绥,便微微作了揖,于氏恭敬地说道:“督主夫人拨冗前来,实在感到惊喜不已,这是清儿的福气,多谢夫人前来。” 叶绥也回礼作揖,笑眯眯地说道:“顾姐姐要成亲了,我与顾姐姐有同窗情谊,自然要来为顾姐姐添妆,顾夫人客气了。” 于氏脸上带着笑,仍继续道:“督主大人有心了。” 是了,没错,督主夫人也在京兆闺学待过,这同窗之谊,倒也说得过去。 只是,清儿的闺学同窗多了去,不见得每个人都会前来添妆啊。 更重要的是,眼前这个人是督主夫人! 于氏作为朝官妻,当然是有见识的,她不会畏惧叶绥这个样的小姑娘,然而一想到叶绥身后的汪督主和缇事厂,便觉得此事透着怪异。 平素十分活络热情的人,这会儿不知道该说什么话了。 顾清辉见状,脸上带着清浅的笑容,对于氏说道:“母亲,孩儿与督主夫人许久没有见面了,我们想单独说说话,母亲您先离开吧。” 母亲在这里,怕是周身不自在了。 叶绥朝于氏点了点头,笑应道:“顾夫人请见谅,我心中所想,便是顾姐姐这个意思。” 说罢,她看了看顾清辉,见到她脸上依然如明月皎洁的神采,心里不禁想着:心思灵透,果然是明月般的人物。 听到她们这么说,于氏便离开了。 只是,她在离开之前,担心地看了一眼顾清辉,总觉得督主夫人突然到来,不是简单的事。 顾清辉房间的装饰布置,一如她的性格为人,一事一物都显得贵重高洁,却没有那种高高在上的疏离感,只是让人心生敬佩。 这样的人,清雅而熨帖,是足可以引为知己的。 可惜…… 顾清辉性子稍冷,而她自己也不是热络的人,自认识之后便没有过更深的往来。 况且,她与顾清辉之间,还隔着一个碧山君呢。 在叶绥有所思之时,顾清辉也在暗地里打量着叶绥。 说实话,顾清辉看不透叶绥这个认,总觉得她和其他闺阁姑娘不同。 她有一张热烈张扬的脸容,像烈烈金乌一样,让人不可逼视,也让人下意识远离。 怕会被炽热烫伤似的,也因此,没有多少人会研究这张扬炽热之下的独特不凡。 顾清辉虽然对叶绥有好感,却没想着亲近深交。 大概,面对金乌,一般人都只是远远望着便好。 自从离开京兆闺学之后,顾清辉就没有和叶绥见过面了,此刻见到其来添妆,她总觉得哪里不对。 这时,叶绥开口说话了:“顾姐姐,许久不见了。我时常想起第一次在碧山院见到顾姐姐的情景,简直惊为天人,不想姐姐今日盛装打扮,容貌尤胜从前。” 听到她这么说,顾清辉也浅浅笑了起来。 ——她也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叶绥的情景。 那时候,她和穆谊知道有个闺学姑娘即将进入碧山院,还是一个不会弹琴的姑娘,心里便有许多好奇。 此前她们对叶绥没有什么印象,不过想来能够得到长公主青眼的人,必定本事不小。 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大大咧咧的穆谊便让叶绥弹奏一曲,原以为她不会弹琴只是谦虚之辞,又或旁人道听途说而已。 没有想到,她是真的不会弹! 饶是顾清辉这样清冷的人,也觉得耳朵遭了不少罪,根本难以忍受! 她现在还记得叶绥涨红了脸,尴尬不已的样子。 顾清辉眉眼弯弯的,笑着点点头道:“是啊,很久没有见了。昨儿穆妹妹来的时候,还在念叨着呢,说你的琴音真是没人能忍受得了半刻钟。” 说到这里,她们彼此对视了一眼,都忍不住“噗嗤”笑了起来。 少年的情谊是最美好的,不管她们在京兆闺学里如何,但当她们离开京兆闺学的时候,便发现过去的一切都带着别样的味道,让人追忆不已。 叶绥也有些感叹,说道:“是啊,我也没想到自己会入了碧山院,这都是长公主的恩德,只可惜时间太短,没能跟两位姐姐好好学习……” 说到到里,两人脸上的笑容都略微凝滞。 时间太短,一是因为叶绥是到了闺学第三等才进的碧山院; 二也是因为碧山院院主碧山君从来没有教导过叶绥。 顾清辉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老师碧山君。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虽然碧山君出了与熙平公主的丑闻,虽然京兆闺学里现在连碧山院都没有了,但是…… 在顾清辉的心里,碧山院君是那个精心教导她琴艺的好老师,还是那个弹奏《万壑松》飘然于是世俗的清俊人物。 想到这里,顾清辉看向叶绥的目光带了一丝复杂。 碧山君与熙平公主私通的事情,据闻是汪督主是在背后报复,不管这是真是假,碧山君德行有瑕是明显的事情,她当然不会因为这而怪罪叶绥。 只是,她怎么都想不到,当时那个因为弹琴涨红了脸的小姑娘,最后会嫁给了权倾朝野的汪督主,还会前来给她添妆! 如果叶绥只是一个闺阁姑娘,冲着京兆闺学、碧山院的情分,就像穆谊一样,前来给她添妆是很正常的。 但一旦叶绥背后有着汪督主的影子……顾清辉反而不知道该怎么样了。 #####第一更! 第三百七十六章灵透 比起顾清辉的犹豫,叶绥反而显得坦荡许多。 她让身边的佩青捧出一个妆匣子,笑着说道:“姐姐即将出嫁了,妹妹当然要来给姐姐添妆。本应该早点来了,可是因为平淮署的影响,府中略忙,直到现在才有时间,还请姐姐见谅才是。” 她半解释半埋怨地说着来意,让顾清辉心里了然。 京兆出了平淮署这么大的事情,身在门下侍郎之家的顾清辉当然不会不清楚。 事实上,她和母亲最近也捐出了不少钱财和衣物,去帮助京兆穷苦百姓。 说起来,此事还是叶绥的姐姐纯贵嫔发起的,真是很了不起! 顾清辉摇了摇头,笑道:“这怎么会怪罪妹妹呢?妹妹如此有心,姐姐感激来不及呢。” 她脸上带着笑意,既然叶绥这么说,她便信了。 于是,她渐渐将有关碧山君的想法放在了脑后。 “姐姐不怪便好。要是没出现平淮署的事情就好了,百姓就不会流离失所了,我也能早点儿来来见姐姐了。”叶绥这样说道。 见到顾清辉接过了妆匣子,叶绥继续笑着说道:“不瞒姐姐说,先前忙碌的时候,一想到平淮署,姐姐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她故意卖个关子,倒引起了顾清辉的好奇,便顺势问答:“妹妹想到什么啊?” “我想啊,御史台的御史为何没有去监管平淮署呢?为何朝中没有人去管着平淮署的策令钱财呢?如此一来,就不会出现平淮署的事情了,百姓也不会……”叶绥这样说道。 她想到了那些穷苦百姓,最后语气便有些低落。 听了这话,顾清辉默了默,她总觉得叶绥提到了御史台太过突兀。 可是现在,她也无心细想,忙劝慰着低落的叶绥:“妹妹不必忧心,平淮署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局势也在慢慢平息,百姓自然也会越来越好的。” 叶绥并没有安慰到,脸上仍是寥落,叹息道:“姐姐说的是,这次平淮署的是过去了,那么下一次呢?平淮署会不会出现别的情况?又或者太府寺属下其他署出现问题?若是没有办法防范这些,我真有些怕了……” 顾清辉再次沉默下来,觉得叶绥说的很有道理。 是啊,若是没有办法提前防范,就算这一次平息了,下一次仍旧会出现。 可是,如何防范呢? 这时,叶绥显然才回过神来,笑着说道:“妹妹真是不该,在给姐姐添妆的时候说些扫兴的事情!不管它了,总有人会想到办法的。姐姐,我为你准备的添妆,希望你喜欢才好……” 如此,顾清辉的注意力被拉回到妆匣子上面来。 她当然不会当场打开妆匣子,这些添妆礼,家中都有专门的仆从来做记录,以便将来人情往来。 想起自己没有去给叶绥添妆,顾清辉便带着歉意说道:“妹妹,姐姐真是惭愧,当初你出嫁的时候,姐姐并没有去给你添妆……” 她不去,也并非是交情不深的问题,而是…… 叶绥嫁的是汪督主,是一个宦官。 这门亲事有说不出的怪异,嫁给一个宦官想必不是姑娘家期待的,情同此心心同此理,她怕去添妆了,反而让其难受。 “姐姐切勿这么说,当时情况特殊,妹妹都知道的,以后我们要多多往来才是。”叶绥笑眯眯地说道,没有将这些放在心上。 当时去给她添妆的人也没几个,惠姐姐更是一边添妆,一边哭,她也是怕了,不来还好一点呢。 顾清辉点了点头,道:“是,以后要多多往来才是。” 就冲叶绥这份添妆心意,就冲叶绥的为百姓着想的心意,她都会与多多往来。 看着顾清辉的表情,叶绥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当初她想去碧山院,就是冲着这两位京兆明月前去的。 情谊虽然来得晚了些,以后都会好的。 况且,顾清辉这么聪慧的人,想必很清楚她的来意。 很快,叶绥便告辞离开了,顾清辉则一直坐在妆台前,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 没多久,顾清辉院子里管事妈妈打开了叶绥送来的妆匣子,不禁低呼一声,脱口道:“姑娘,这添妆礼好贵重……” 顾清辉也看到了妆匣子中那些璀璨的光亮。 没有一丝杂质的玉镯子,还有那鸡蛋般大的珍珠,都显出这些添妆礼的华贵不凡。 叶绥这份礼,应该说督主夫人这份礼,实在太贵重了。 这时,于氏走了进来,看到这些贵重的添妆礼,也吃了一惊。 这些添妆礼的确无比贵重,却也没有贵重到不能收的地步,可见督主夫人对送礼的分寸把握得极好。 督主夫人只是一个小姑娘而已,好像比清儿还有小一些! 能够成为汪督主的夫人,这个小姑娘当然是不简单的,只是她过去只是猜想,现在却亲眼看到了。 更重要的是,此前极少听清儿说起督主夫人,她们的情意很深厚吗? 想了想,于氏开口问道:“清儿,督主夫人前来做什么?真的只是为了添妆吗?” 顾清辉张了张嘴巴,却不知道怎么回答。 叶绥的确是前来添妆的,可是顾清辉总觉得其不只是来添妆那么简单。 她闭了闭眼,想起刚才叶绥所说的话语,想起了刚才心中觉得的突兀。 她一字一句地回忆着,想将刚才闪过脑中的那些东西抓住。 良久良久,她才眼神一亮,立刻站了起来,朝于氏说道:“母亲,父亲在哪里,我想见父亲!” #####第二更!放假啦放假啦,祝大家国庆节快乐!中秋节团圆!哈哈哈,出去浪的亲要注意安全呀~~ 第三百七十七章玲珑心 于氏听到女儿的话语,下意识回道:“老爷他在书房……清儿,是不是督主夫人说了什么?” 督主夫人才刚走,女儿就提出要见见相公,这是为什么呢? 于氏想到这里,神色不禁染上了一丝忧虑。 顾清辉笑了笑,道:“母亲,不用担心,我只是想和父亲说说话而已。” 督主夫人的确说了什么,却不是什么坏事,或许,对顾家来说反而是件好事。 这会儿,顾清辉才反应过来,终于想明白叶绥说那些话的意思。 见女儿一副不愿意多说的样子,于氏将满腹疑问压了下来,随即带着顾清辉往书房去了。 罢了,反而女儿是个有主见的,相公也很喜欢女儿这样,等一下女儿和相公说话了,她自然就清楚为何了。 顾清辉的父亲顾澜在京兆府任职,是京兆府的录事参军事,长得高大威猛,像个军中莽夫一样。 实则,他知人体物甚是厉害,而且心思灵透缜密,不然也不能做到录事参军事之职。 须知,录事参军事最需要的便是谋略! 这会儿,顾澜正在书房看着卷宗,见到妻子与和女儿同来,不禁好奇地问道:“夫人,清儿,你们怎么来了?” 清儿出嫁在即,这些日子都是忙着亲事,他都已经很多天没有见过清儿了。 听说今儿还有不少人前来添妆,她们怎么会有时间前来书房这里? 顾清辉朝顾澜弯腰行礼,直接说道:“父亲,今儿督主夫人前来添妆了。” 听到这话,顾澜一愣,立刻将手中的卷宗放下,讶异道:“督主夫人?她怎么会来?” 督主夫人,整个朝中就只有一个督主夫人,缇事厂汪督主的夫人! 这么重要的人前来,府中的下人怎么没有告诉他? 她怎么会来为清儿添妆,这是怎么回事? “父亲,您也知道,督主夫人与孩儿曾同在碧山院学琴,有同窗之谊,所以她来了。不过,她前来,并不仅仅为了添妆,而是说了一事……”顾清辉这样说道。 她想起了叶绥说的话语,继续道:“督主夫人说到了平淮署的事情,说到了防止平淮署事件再一次发生,她杂七杂八说了一些话,女儿觉得这些话里别有深意,故特来禀告父亲。请父亲细听。” 她将叶绥说的话语一字一句说了出来,说得很缓慢很清晰,尽量描述叶绥当时的语气神态。 末了,她才问道“父亲,女儿的判断是否有错?督主夫人是不是另有所指?” 顾澜沉吟不语,脑中在飞速分析着这些话。 若是平淮署的事情没有发生就好了,若是御史台的官员去监管平淮署就好了…… 女儿想得没错,这些话乍听来只是简单的希冀,实际不是那么简单。 督主夫人这说的是平淮署的解决办法! 只是,督主夫人这是偶有所感,还是……这些话是督主大人的意思? 如果是督主人的意思,为何要通过督主夫人的口说出来?为何要说给自己的女儿听? 督主大人究竟有何打算? 这会儿,素来以心思缜密著称的顾澜一时也猜不准汪印的意思。 但凡善谋的人,总喜欢将一件事掰来拆去、反反复复研究之后再下结论,尤其是此事涉及汪督主,顾澜就觉得事情更不简单了。 倒是于氏没有想那么多,直接道:“老爷,不管这是谁的意思,听清儿这么说,平淮署的事情是可以防范的,还有了防范的办法,这就可以了。” 于氏算是听明白了,原来督主夫人是前来提点清儿来了。 她不知道那么多弯弯窍窍,不过朝中的事情,自然有老太爷和老爷把关,她只认准一点:对顾家有用就可以了。 不得不说,这种最直接的思维有时候才是正中核心。 听到于氏这么说,顾澜点点头到:“夫人说得没错,正是这个道理!此事,我先与父亲说说吧。” 父亲是门下侍郎,浸润朝局几十年,在局势和为人的把握上,比他要有经验得多。 他觉得妻子说得没有错,只要有用,只要能防范平淮署的事情,不管是谁提出来的,有用就可以。 这时,于氏想起了一事,补充道:“相公,督主夫人送来的添妆礼,极为厚重。” 那些添妆礼,差点晃了于氏的眼睛。 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可是于氏觉得以督主夫人的地位和本事,根本就不需要求到顾家。 那么,督主夫人这么说,是纯粹交好清儿? 于氏朝自己女儿看了一眼,语意不言而明。 顾清辉想起了叶绥一直以来对自己的态度,想到叶家明照诗会的事情。 那时候,她与叶绥刚认识不久;那时候,叶绥还不是督主夫人,叶绥就已给她邀请帖子了。 听说,叶绥当时也只是发出几张帖子而已。 于是,顾清辉点点头,道:“督主夫人为人重情义,似乎对孩儿颇为……欣赏。” 顾清辉艰难吐出最后这两个字,脸上有些一样。 被一个比自己年纪还小的小姑娘欣赏,就像长辈对上进的晚辈一样,这种感觉……真是难以形容。 然而,这的确是她真是的感觉,她感觉得到,叶绥是真的欣赏她。 顾澜再一次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才说道:“既然如此好,你便顺从本心,多与督主夫人往来吧。” 于氏也在一旁道:“只看督主夫人的这份添妆礼,就知道她是个聪慧的,与人结朋,最紧要不能愚笨,以为娘看,清儿的确可以与督主夫人深交。” 交友也须谨慎,于氏真是见过太多被所谓好姐妹坑的事情了。 顾清辉点点头,想起了叶绥那样热烈艳丽面容。 这样的姑娘,是没有人会忽视的,她自己也对叶绥有好感,也愿意与叶绥深交。 当天晚上,顾澜便去见了自己的父亲顾名璘。 顾名璘是门下侍郎,门下有封驳诏书的权力,门下侍郎这个位置不是一般二般的重要,与中书侍郎等官职不分上下。 朝中三省并立,中书省掌握起草诏令,门下省掌审核封驳,尚书省则负责具体执行,如此国朝才能平稳有序。 许是因为门下侍郎这官职的缘故,顾名璘神色威严,不苟言笑,总有种威严不可侵犯的感觉。 见到他,要是心里想做什么不见得光的事情,都不免要掂量掂量才是。 面对这样的父亲,顾澜的脸色下意识就凝重起来,快速地将叶绥的来意说了出来。 最后,他才说道:“父亲,我觉得这个办法很好,平淮署的事情,明面上是平息了。可是隐患仍在,实际上并没有解决。” 顾名璘的声音,和他的面容一样严肃:“是汪印的夫人来说的?这是汪印的意思?” 与于氏、顾清辉等人疑惑不同,也与顾澜的弯弯窍窍不同,顾名璘瞬间便想明了汪印为何会通过夫人来表达这样的意思。 汪印执掌缇事厂和殿中省,已权倾朝野,若再掺手平淮署…… 平淮署毕竟是太府寺属下,和户部一样,是掌握着国朝财政的重要地方。 但凡涉及钱财,不管是对于一个家还是一个国来说,都是不是小事,也极为敏感。 很明显,汪印是想通过夫人之口将这些办法说出来。 汪印心系平淮署,却不想碰国朝钱财之事? 只是……汪印为何会将这个意思送到顾家呢? 难道是因为其夫人与清儿交好? 顾名璘缓慢地抚着胡须,严肃的脸容带着一丝疑惑。 对于朝中这位阴险狡猾手段百出的汪督主心意,老夫也猜不透啊。 #####第一更! 国庆节啦,祝大家快乐!长章为大家送上~~~ 第三百七十八章顾名璘 此时,汪印正在府中与叶绥缓缓散着步,边为叶绥说起朝中的官员。 现在所说的,当然就是门下侍郎顾名璘了 “顾名璘为人机变,更重要的是,此人心中有坚守,前去门下省任职是最合适的。”汪印淡淡说道。 说罢,他侧身看着叶绥,提醒了一句:“雪天路滑,小心些。” 初雪之后,京兆又陆陆续续下了几场雪,天气虽然暖和了一些,但地上总是湿湿滑滑。 若非府中的景致确实好,若非他想这样陪着小姑娘说说话,他还不愿意小姑娘在雪天里走着。 嗯,得想个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叶绥点了点头,笑着应道:“大人,我知道了。所以,大人才拜托我在添妆时说了平淮署的事情?” 当大人听到她去顾家添妆时,便说了一个请求 说是请求,其实言重了,只是大人甚少对她提什么要求,她着实感到诧异。 大人的请求,便是让她说了与平淮署有关的那一番话。 至此,叶绥才知道,平淮署的事情还不算真正落幕,大人所计之长远,实在平淮署、或者说太府寺的以后。 汪印刻意放慢了脚步,回道:“其实,门下省不仅有封驳之权,其实也有监察之权,与御史台是互为补充的。由顾名璘来提监察平淮署的事情,是最合适的。” 缇事厂专司刺探与缉捕,是以,汪印对朝中每个大臣的了解,要比任何人都深。 正因为了解到这些隐私,见微知著,汪印对朝中大臣的为人为官都比吏部官员知道得准确。 汪督主嘛,也爱才。 顾名璘能就任门下侍郎的官职,当初还是汪印暗中推动,暗促永昭帝任命的结果。 倒不是因为顾名璘与汪印有什么交情,纯粹是汪印觉得顾名璘是最合适的门下侍郎人选罢了。 褒贬人物的事情,汪督主做的很少,此刻叶绥听得津津有味。 她总觉得,汪督主口中说出来的朝官的性子,才是最接近真实的。 人有千面,千面不同,大多数只呈现出最深刻最特色的那一两面,缇事厂却知道得更多。 譬如,她就万万没有想到,顾名璘曾摆起架子与永昭帝对骂过。 如今顾名璘还在门下任侍郎之职,这也显现是永昭帝为君的雅。 永昭帝为帝的前半截,其实还是有许多贤明的地方,譬如知人善用,譬如擅长纳谏。 叶绥并不知道汪印在当中的作用,若是她知道了,大概会无语吧。 前世史官刀笔,就算再不喜欢永昭帝,也不得不感叹一句:“帝甚明,半生知人善用、厚待谏官。” 素不知,这知人善用厚待谏官的背后,其实绝大部分都是汪印的功劳。 叶绥想了想,继续道:“大人,顾清辉与穆谊并称京兆明月,这两者都是很有本事的人,我的话语想必她能明白……但顾大人真的会那样做吗?” 汪印狭长的眉眼半眯着,神情依旧很淡漠,语气也没有什么起伏,只道:“本座不会看错的。” 顾名璘是门下侍郎,机变而坚守,知道了平淮署有防范的办法,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正如汪印所料的那样,下一个早朝之时,门下侍郎顾名璘出列奏言,所说的就是平淮署的事情! 顾名璘奏曰:“平淮署一事,弊端在于防范不足,为防止以后再次发生这样的事情。故臣奏请:一是特派御史监临出纳,二是特派大臣行使出纳权,如此才能防微杜渐,使得平淮署乃至太府寺有序平稳……“ 顾名璘还说,可以选取德高望重的朝中重臣,前去太府寺行使出纳权,可以称这些人为太府出纳使,等等。 顾名璘的奏疏一出,朝官们便各有想法。 门下侍郎乃朝中重臣,顾名璘在这时提出防范平淮署的办法,也是应当之事。 可是,朝官们都以为平淮署的事情结束了,怎么又多了这一遭呢? 倒是太府寺的官员面有菜色,有多人下意识就想出言反对,只是脚步才抬出,便倏地收了回来。 顾名璘的奏疏,的确是防范平淮署,可是不管是御史台监察,还是委派重臣出任太府出纳使,都会侵占太府寺本身的权力。 好特别是太府出纳使这个做法,简直让太府寺的官员心里叫苦不迭。 若是委派过来的重臣是温厚宽和之人,那么太府寺官员还好过一点; 若是喜欢拢权的,那么太府寺的官员就难过了,必不能像以前那样自由自主。 可是,平淮署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太府寺的官员确实失察,先前已受了罚俸停等第的处罚。 哪怕现在他们心中再不喜欢,也不站出来理直气壮地反对。 谁叫他们先前做错错了,理亏呢? 他们现在暗暗希望的是:皇上不会准许顾名璘的建议,不然太府寺以后处境堪忧! 可惜,永昭帝让他们失望了。 一听到顾名璘的奏疏,永昭帝的眼光便亮了亮,当即龙心大悦,笑道:“爱卿此法甚好!朕还想着有没有没办法可以防范平淮署的事情,爱卿便上了这个奏疏,可谓及时雨,很好!朕准奏!“ 这样的建议,一说对朝廷防范贪渎之事有益,也给了皇上充足的选择权力——比如决定这个德高望重的出纳使人选。 永昭帝根本不愿意退朝之后再与朝臣商议,现在就可以定下来了。 顾名璘弯着腰答道:“皇上圣明!此事还需御史台的官员配合,如此事情才能安稳有序。” 听罢,御史大夫魏酣中立刻出列,禀告道:“臣定会安排好监察事宜,务必使这样的事情不再发生!” 监察本来就是御史台的职责,现在对太府寺这个做法,只是将御史台的工作做得更加细致而已,魏酣中当然不会有什么看法。 顾名璘微低着头,心想:汪督主不愧是最了解皇上的人,这个奏疏很轻易就被皇上允许了。 在听到儿子说起防范平淮署的事情后,顾名璘也曾将督主夫人的话语翻来覆去地想,以便想出真正能解决平淮署事件的办法来。 督主夫人的话语,只提到了御史台这个关键,他思来想去,在御史台监察的基础上,多加了太府出纳使这个建议。 如此,有御史台的监察,有德高望重重臣的行事,背后还有皇上和缇事厂的监督,数管齐下,才是真正能够防止平淮署这样的事情再次出现。 永昭帝准许顾名璘的建议后,当即就令御史台的官员执行,最终选定了定国公齐瞻竹为第一任太府出纳使。 至此,平淮署一事才是最终落下帷幕。 #####第二更! 第三百七十九章隐患 平淮署的事情已经落幕了,该接受惩罚的人已经接受惩罚了; 因此而流离失所的百姓有了募捐的物资,也能安然度过了; 顾名璘还提出了防范的良策,可见平淮署这样的事情发生的几率会很低了。 京兆的局势在渐渐和缓,一切都在向好发展,可是永昭帝的心情,却没有因此而舒畅。 因为,一个人进入了他的视线。 这个人,便是尚书左仆射谢玠。 国朝不设尚书令,以左右仆射统领尚书省事务,而国朝文官尚左,这两者之中尤以左仆射最为重要。 永昭帝将谢玠放在左仆射这个位置上,当然是对这个人无比看重,对其为官的能力也充分肯定。 谢玠谨小慎微,也绝不掺和朝中任何的势力,而且此人年迈,离致仕也只有几年了。 永昭帝过去对谢玠这个重臣十分满意,将尚书省交给他手上,也十分放心。 可是……这一年来谢玠的表现,实在让他有些失望了。 年初,谢玠为曲公度而出言,引领朝中官员为曲公度求情,永昭帝虽然意外,虽然不喜,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他可以理解谢玠的想法。 谢玠与曲公度同为中枢主官,两者接触比旁人多,多少还是有些感情在。 而且,曲公度为官的确受人赞赏,像谢玠这种在官场打滚了一辈子,对名利早已经淡漠的人,心中反而剩下一些纯粹的坚守了。 其为曲公度出言,永昭帝可以理解。 理解是一回事,心中不喜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后来,谢玠在朝中逐渐活跃起来,在世家一事上也积极支持缇事厂的建议。 他倒不怕谢玠与汪印有什么勾结往来,这两位都是无比拎得清的人,很清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然而,这一次辅助太子监国,谢玠的表现太差了! 这激发了永昭帝原本那丝淡淡的不喜,让他异常震怒而且失望。 谢玠身为尚书左仆射,辅助太子监国,可是京兆却出现了平淮署这样的大事! 朝局动荡,百姓艰难,谢玠坐镇京兆,完全没有发挥应有的作用,愧为尚书左仆射,辜负了朕的期望! “许是谢玠年纪真的太大了,力不从心……”永昭帝自言自语道,越发觉得谢玠不行了。 尚书左仆射的位置太重要,谢玠才不配位、德不配位,尚书省、国朝必有灾殃秧,谢玠不能再留着了! 下一刻,永昭帝的眉头微皱,双手无意识地在御案上轻拍着。 谢玠是不能留了,不过年初才撤了中书令,中枢主官已经空缺其一,他总不能在这个时候将谢玠再拔了,不然中枢就不成样子了。 看来,谢玠只能暂时留着了…… 不过留着是留着,却不一定要用了。 想到这里,永昭帝朝房保吩咐道:“传朕旨意,令汪印立刻进宫。” 汪印接到口谕的时候,正在关注着与周云川有关的事情。 运转阁的吴不行从山东道传回信息了,正如汪印所料的那样:一无所获。 周家的重要子弟早就不知所踪,剩下的那些旁支子弟一问三不知,平时连周云川的面都没有多见。 现在,部分缇骑仍在山东道追索周云川的情况,吴不行已在返回京兆的途中了。 听到口谕后,汪印便立刻进宫,向永昭帝请安之后,便静静立在殿中,等候永昭帝的示下。 皇上有召,所为何事? 永昭帝看了看汪印,开口说道:“爱卿,让缇事厂将京兆三品官员以上的情况汇成卷宗,事无巨细,一一报备,朕要尽快看到。” 汪印当即回道:“是,臣这就去办!定会尽快上陈。” 永昭帝想了想,再加了一句:“不拘京兆,其余十大道三品官员的情况也一并呈上。” “是,皇上!”汪印这样答道,没有半句多余的话语。 他脸上仍旧淡漠得什么都没有,心中却不是无波无息。 皇上想知道朝中三品官的情况? 三品是国朝重臣,每一个都不是简单的人,皇上突然想知道这些重臣的情况,是为什么呢? 他抬头看了永昭帝一眼,看到帝王神色不豫,于是知机地什么都没有问,很快就退出了殿外。 当天晚上,汪印在暇日斋的时候,封伯前来禀道:“大人,宫中有消息来了。” 汪印淡淡点点头,接过了那一张拇指大小的密信过来一看,上面只有几个字:水北弓箭之艺极佳,颇念之。 在大安朝,山南水北谓之阳,也偶称左,弓箭之艺当然就是射了,颇念之,当然是皇上颇念之。 皇上惦记着左射……惦记着谢玠! 皇上为何会惦记着谢玠? 汪印想到了永昭帝所下的命令,三品的重臣……三品的重臣再往上呢? 便是更为少有的二品! 除了一些皇公亲贵之外,朝中二品官员,也就是中枢几位主官了! 汪印神色微变,身上那股淡淡的杀气猛烈了一些。 他突然想明白了,平淮署一事,不仅针对太子和五皇子两位殿下,还针对谢玠! 谢玠是二品尚书左仆射,这代表着什么?这代表着背后之人,最终意在台阁之位! 台阁之位,谁会谋取台阁之位? 汪印站了起来,拿出了缇骑特别绘制的官阶志,白皙修长的手指在黑字上一一抚过,最终在一个人名前定住了。 吏部尚书罗朋云。 吏部尚书是三品,又是皇上的心腹,且在尚书省,若是谢玠致仕,罗朋云就是最佳接替人选。 而关于吏部尚书,汪印知道有一个人与此关系极为隐秘。 那便是现在被关押在缇事厂大牢的周云川,与刺杀皇上有勾连的周云川。 汪印的手指在那几个名字上来回移动,心中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 随即,他对封伯道:“封伯,本座以为……皇上遇刺一事与平淮署出事,乃连环手笔。这背后的人……意在台阁之位!” 遇刺发生在大祭路上,平淮署出事的时间还要更早一些,两者风马牛不相及,没有人会把这两者联系起来。 就是汪印在这之前,也不曾想到这一点。 若非他从小姑娘知道了两年后周云川将会升任吏部尚书,也不会发现这个线索。 但是,两年后的事情,那不应该被知道,也就是说,周云川与吏部尚书之间的联系,现在是绝对不会被人发现。 所以背后的人确定不会留下任何线索,换言之,只有找出薛兆荪背后的人,顺藤摸瓜,才能知道周云川背后的人! 封伯听了,当即便说道:“主子,老奴这就让运转阁去追索薛家的人。” 虽然他诧异不已,不知道主子是怎么将这两者联合在一起的,但因着对汪印无以伦比的信任,他知道主子的结论就是对的。 薛兆荪的妻子儿女还在逃,薛兆荪身上的线索,要比周云川多,运转阁就算将整个大安翻一遍,也要找到薛家人的下落。 汪印点了点头,目光仍旧落在那些名字上。 台阁之位,谁会想谋取台阁之位呢? #####第一更! 第三百八十章台阁之位 汪印料得没有错,作为暗中推动这两事的人之一,顾家在这两事上最终想谋取的,便是台阁之位。 中书令自从曲公度出事之后,就一直空缺着。 这个位置,许多人都盯着,顾家自然也不例外。 只不过,顾家现在没有三品重臣,所以顾家这个位置乃是为了周云川而谋取的。 在顾家的安排中,周云川因为鉴才用人的本事,会先被擢升为吏部尚书,再花两年的时间,就会成为中书令。 这一条路,顾家规划得好好的,在大祭变故之前,周云川也一直表现得很好。 然而,一场精心设计的谋杀,原本是为了周云川而准备的契机,却将所有事情都弄砸了。 事到如今,顾家也无法知道周云川是怎么败露的,他相信别的人都就将周云川的线索抹平了,但是偏偏,缇事厂早已经盯上了周云川。 事与愿违,周云川现在被关押在缇事厂大牢中,别说谋取什么台阁之位了,就是想要保持尸身完整,都难了。 一想到这点,顾敬止便对汪印忌惮不已。 他对汪印的本事,已经尽可能往深里估算了,却还是有所不足,顾家在周云川谋算上,还是失败了。 不过,幸好,在平淮署这一事上,成功了! 想必经过这一件事,谢玠这个尚书左仆射的位置也做不久了。 无妨,台阁之位除了中书令之外,还多出了一个尚书左仆射。这两者,总有一个能落入他们手中的。 “二叔,现在周云川出了事,吏部尚书的位置想必不会动了。那么谁可以接任中书令呢?”顾璋这样问道。 他到了此时,才知道祖父和二叔想要的是台阁之位,但如今情势已经变了,怎么办才好? 顾敬止没有回答他的疑问,反而问道:“璋儿以为,哪个官员会合适呢?” 现在璋儿出任中书舍人了,开始真正接触朝事了,这个位置太过重要,璋儿也不能一直被他们护着,也要自己开始谋事了。 在这一事上,他想听听璋儿的看法。 顾璋想了想,答道:“不管是谁升任中书令,这个人必须是与顾家交好……二叔,你觉得苏息言这个人怎样?” 顾敬止抚着胡须,疑惑地说道:“苏息言,工部尚书?璋儿为何会觉得苏息言好?” 苏息言的确与顾家交好,却算不得系在一条绳子上,没有极为密切而巨大的利益。 ——推苏息言这样的人进入台阁,对顾家没有太大的好处。 这种为他人作嫁衣裳的事情,顾家是绝对不会做。 “二叔,苏息言亲近顾家,先前侄儿向叶家提亲的时候,他代为周旋。况且,苏息言与叶居谯有半师之情,这个人选刚刚好……” 顾敬止挑了挑眉,有些明白自己侄儿的意思:“璋儿,你是想……利用叶居谯?” 顾璋点点头,眼神颇为阴冷,说道:“叶居谯本就是墙头草,再加上半师的情谊,他肯定会为苏息言奔走游说。叶居谯可是汪印的岳祖父。您说到了最后,皇上会怎么想?” 他固然知道汪印恩深眷重,但帝王对一个人的恩重,是有限的。 再重的信任,也敌不过日积月累的猜疑。 顾璋已经想明白了,特地做某件事针对汪印,必定会受到缇事厂疯狂的反扑,事情泰半不成。 既然如此,就不用特地去做什么事,只需一刻不停地在皇上面前给汪印上眼药就可以了。 一次不行,那就两次,再不成,那就第三次…… 时间久了,以帝王多疑的本性,汪印还能落得了好? 顾家对上汪印一直得不到什么好处,就是因为汪印背后站着皇上。 一旦皇上舍弃汪印,顾家想要对付汪印,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二叔,我们不要忘记了,汪印背后站着的人是皇上。我们要打败汪印,就必须让皇上站在我们这一边。”顾璋继续说道 要皇上站在顾家这一边,那么就要顾家比汪印更贴心、更得用才是。 主子用人,其实都是这么个道理。顾家使用府中奴仆幕僚,不也是这么做的吗? 顾敬止上下打量着顾璋,见到他脸上的稚气已经褪去了,多了丝从容淡定,想得也更为周全了。 他满意地点点头,最终松了口,说道:“既然如此,那么顾家就与苏息言结这点善缘吧。” 说不定,苏息言会有所回馈呢? 于是,在十二月初的早朝之上,吏部侍郎徐俨出列建议,道:“皇上,中书令之位久悬,臣恳请皇上重新选定中书令,以保中枢安稳。” 中书令久悬,朝官不是没有做过各种猜测,也不是没有暗地希望皇上早日定下人选。 可是,皇上没有流露过半点接替人选的的意思,于是他们就到按捺住,一直都在等待着。 这一等,就是将近一年的时间,直到徐俨有了这个奏言。 这个奏言,永昭帝只道“朕会考虑”便没有多说什么了,没有露出不悦,也没有旨意示下。 那么,皇上究竟是什么意思呢?吏部在此时奏请任命命中书令人选,是出于什么考虑呢? 只有汪印猜想到有人谋算台阁之位,对吏部这个走向一点也不意外。 不过,汪印很好奇,最后吏部呈上去的备选官员,都有谁呢? 缇骑耳目遍布京兆,几乎吏部刚定下人选,汪印便接到相关禀告了。 这里面,有江南道观察使钟泥雪,有关内卫大将军霍洒光,还有工部尚书苏息言等等。 这些都是朝中三品官员,年纪资历功绩都够了,都有资格就任中书令。 这些名单里,并没有特别明确势力倾向的人——这也符合皇上的喜好。 台阁之臣只是皇上的台阁之臣,怎么能够倾向某些势力呢? 所谓台阁,那是国朝的基石,也是国朝的柱梁,地位极其重要,是万万不能有所马虎的。 缇事厂将这些人调查得清清楚楚,也由汪印第一时间呈给皇上了。 这些人员,汪印没能看出什么来。 就在这个时候,叶居谯给汪印递了帖子。 #####第二更!哈哈哈哈,我差点又忘发了~ 第三百八十一章花落谁家 接到门房宁安递上来的帖子后,汪印不免感到意外。 就算他娶了叶绥,也没有对叶居谯有什么格外的亲近和看重。 叶绥对叶居谯本来就不喜,在加上平日对叶居谯为人为官的了解,使得汪印对这位朝中礼部侍郎观感甚是一般。 不知叶居谯是怕他,还是察觉他这种不喜的态度,自他娶了叶绥之后,叶居谯还没给他递过帖子 这一次,是为了什么呢? 汪印沉吟片刻,还是接下了叶居谯的拜帖。 但是他没有料到,叶居谯居竟然是为了中书令这个台阁之位而来! 只听得叶居谯说道:“汪督主,下官与工部尚书苏息言交好,听闻其在吏部的备选中。督主本事了得,故下官斗胆前来,恳请督主为苏大人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下官感激不尽!” 说罢,叶居谯便鼓起勇气看向汪印,脸上露出了一副期待希冀的神色。 说实话,要维持这样的神色,叶居谯可谓鼓足了勇气。 无他,因为他面前这个人,是缇事厂的汪督主,是殿中省的首领! 一想到缇事厂的腥风血雨,一想到汪督主的震慑杀意,叶居谯就心里发颤。 按说,汪印是他的孙婿,是他的晚辈,可是给他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以汪印的长辈自居啊。 这一次若非为了苏息言争中书令人选的事情,叶居谯也不敢给汪印递帖子。 听了叶居谯的话语,汪印神容不变,只淡淡道:“如此,叶大人与苏大人交情甚笃?” 他的语气平平淡淡,不知为何,叶居谯心里却有说不出的紧张。 他不禁避开了汪印的眼神,稳了稳心神,道:“没错,下官与苏大人有半师情谊。不过下官斗胆请汪督主,不仅仅是因为交情,还因为苏大人的确是个好官。” 他将苏息言在工部的功绩说了出来,其中便有屯田的事情。 当初沈醉山提出的屯田建议,也是苏息言这个工部尚书的政绩,不是吗? 其实,除了上面这两点之外,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叶家目前的处境。 他的长子叶安泰走五皇子这一条线,现在五皇子出了事被禁足,他生怕叶家的势力会因此受到影响。 这事让叶居谯意识到,必须尽快为叶家攀上另一根高枝,攀附上别的势力。 恰在这个时候,他知道了苏息言有可能被选为尚书左仆射的事情。 尚书左仆射,这可是台阁之位! 他与苏息言关系本来就好,又有半师情谊,当苏息言来找他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只是,汪印会不会答应他的请求,叶居谯心里着实没谱。 汪印眼睑半垂着,淡淡道:“叶大人,台阁人选,想必皇上早有决断,这并非本座可以左右的。” “可是督主大人位高权重,皇上……”叶居谯着急地说道。 在瞥见汪印冷淡的神容后,他猛地止住了话语。 他差点忘了,眼前这个人不是他能胡搅蛮缠的。 汪印仍旧没有看向他,只道:“叶大人说笑了,本座手中的权力,还不是皇上所给与的?” 叶居谯默了默,还是继续说道:“恳请大人看在下官孙女儿的份上,请督主美言几句。” 这一下,汪印抬起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他的眼神明明什么都没有,可是叶居谯还是心里一抖,觉得有什么压下来似的,几乎要喘不过气了。 幸好汪印很快就移开了眼神,那如山的重压也随之消失,他终于能够缓一口气了。 若是他知道汪印此刻的想法,怕不仅不会松一口气,反而会直接晕厥过去了。 叶居谯不提叶绥还好,他一提,汪印便想起叶绥在布珠巷手握匕首刺向脸容的那一瞬间,心中的戾气会忍不住冒出来。 若不是叶居谯这个祖父逼迫所至,小姑娘何至于行那样的险着,何须那样决绝? 说起来,当初顾家上们求亲的时候,叶居谯是很赞成这门亲事的。 顾家上门求亲…… 汪印眼神蓦地一冷,他想起来了,当时在万映楼门口,顾璋与叶居谯是在一起的。 他们的旁边,好像就站着工部尚书苏息言? 顾璋当时是为了让叶家改变拒亲的主意,所以才邀请叶居谯去万映楼,为此还请苏息言作陪。 这么说,顾家与苏息言交情也很好? 见到汪印不说话,叶居谯惴惴,再一次说道:“汪督主若能在皇上面为苏大人美言几句,我们定会感激不尽,定会报答汪督主的。” 可惜,汪印对这些报答没有什么兴趣,他也看不上叶居谯的报答。 他摇了摇头,仍旧淡漠道:“此事,本座无能为力。” “……”叶居谯还想说些什么,恰这时候,汪印再次看了他一眼。 叶居谯清楚地看见了他眼神中的寒意,顿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随即,叶居谯低下了头,掩住了眼中的愤恨和不甘。 汪印权势滔天,在皇上面前极得信任的人,是可以影响皇上心意的人,说几句话不过是举手之劳,这样的小忙,他都不肯帮! 这个时候,叶居谯为自己将孙女儿嫁给汪印的决定而后悔不已。 原以为,将孙女儿嫁到汪府,从此可以攀上缇事厂和殿中省的势力,是一个最近天阶的捷径,哪知道…… 早知道就将孙女儿嫁给顾家了,如此还能得到一点好处! 还有绥姐儿,没能为叶家谋取一点好处,这样的孙女儿,有什么用!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汪印自是不知道叶居谯的想法,就是知道了,也毫不在意。 他不将叶居谯放在眼内,自然有这样的理由,也有应对后果的本事。 一个吏部侍郎而已,若不是因为小姑娘,叶居谯的帖子根本递不到他面前。 不过,叶居谯的来访,也给了他一个信息。 看来,本座得去查查苏息言了。 厂公想知道的事情,缇骑自然以最快速度去查探。 当天下午,苏息言背后的关系脉络,便已经送到汪印手上了。 正如他所想的那样,苏息言的确与顾家交好。 不过,苏息言与谢鹿年感情也很好,也与钱千辉私交也甚笃,与宫中的韦皇后也有拐弯抹角的关系。 甚至,还是某一个缇骑的远方表亲。 苏息言这个人,与朝中每一个人都交好,与朝中每一股势力都有所往来! 仔细想来,这个人就没有交恶的对象,是个像万金油一样的人物! 如此一来,他与顾家交好,倒算不得什么值得注意的事情了。 汪印觉得眼前一片迷雾,还是有许多东西看的清楚。 背后的人是谋取台阁之位,那么他们的人选必定就在其中的,到底是哪一个呢? 他的目光落在了吏部选定的那几个人身上,对他们背后的势力也一清二楚。 这些人都清清白白,实在没有明确的指向。 出人意料的是,永昭帝很快就定下了中书令的人选。 而且,这人选,并不在吏部的呈上去的备选官员当中。 #####第一更!大家是不是都出去玩了啊?玩得开心点哦~~~ 第三百八十二章悲悯 中书令一职,落在了太仆卿裴鼎臣的身上。 裴鼎臣不属于朝中任何一方的势力,与太子、五皇子等皇子公主,也没有什么往来。 裴鼎臣今年已经六十五岁了,已经到了可以致仕的时候。 他为官的经历也没有什么太多可说的,从科举入仕开始,最后累官至三品大臣,和许多官员一样。 先帝驾崩之时,他便是一方刺史,后来皇上登基之后,对他不算贬斥,也不算重用。 他和朝中其他同龄的官员一样,都是兢兢业业熬着资历。 从地方刺史到一道观察使,再到京兆六部,然后升任太仆卿,掌管大安朝的牧马政令。 熬了近二十年的时间,裴鼎臣一步一个脚印,不疾不徐地走着,在大家都以为他即将致仕的时候,他却踏上了台阁之位,成为中枢三巨头之一。 这个结果,直令一众朝官惊愕地长大了嘴巴,大到可以塞进一颗鸡蛋。 谁能想得到,中书令会落在年迈的裴鼎臣身上? 就连汪印,也没有想到。 此刻他正在翻阅着有关裴鼎臣的资料记录,想更加了解裴鼎臣这个人,想找出皇上为何会让他就任中书令的真正原因。 不一会儿,汪印便放下了那本厚厚的卷宗。 裴鼎臣为官这么多年,有关他的记录很多,但真正可以称之为线索的,却少得可怜。 这少得可怜的内容,便是有关他的交友情况。 裴鼎臣此人,与京畿卫副将军穆太澄、吏部尚书罗朋云交好,这是汪印唯一能找到的线索。 不过这少得可怜的一点线索,也足够了。 光凭这一点,汪印已明白中书令为何不是吏部呈送上去的那些人,而是裴鼎臣。 京畿卫副将军穆太澄、吏部尚书罗朋云都是皇上一手提拔、培养的,都是亲近倾向皇上的官员。 志同道合者谓之朋,裴鼎臣与这两人交好,自然想法倾向是一样的。 他,是皇上的心腹亲信。 这便是裴鼎臣能成为中书令的原因。 裴鼎臣就任中书令,换言之,阁之位还是掌握在皇上的手中,中枢的话语权还是掌握在皇上的手中! 官员的升降,在皇上的一念之间,皇上的一念,便是系在“我”身上。 曲公度丢了中书令,是因为功高震主、影响太大,影响着中枢的运行,削弱了皇上掌控中枢的权力,这是“非我”之人; 裴鼎臣得到中书令,是因为足够听话、足够忠心,对中枢影响不大,中枢权力还是在皇上手中,这是“亲我”之人。 这一刻,汪印什么都明白了: 在曲公度之后,皇上压根就不想把中枢权力交出去,才最终选定了裴鼎臣。 原来……如此。 汪印慢慢合上卷宗,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面孔依然平静淡漠。 说实话,他身为缇事厂督主,身为皇上最倚重的心腹,无论是谁成为台阁之臣,只要那个人是皇上选定的,他都不应该也不能有任何想法才是。 可是……先前他违背圣意,暗中将曲公度、曲家子弟保了下来。 现在,说心腹忠诚这样的词语,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不自在。 在曲公度之后,裴鼎臣就任中书令一职,以后中枢会怎么样呢? 天子皇族世袭,而朝臣官位不世袭,这原因,便是在于“匡正”这两个字。——这也是中枢三省并立的原因。 中枢之所以三省并立,为的便是限制得皇上不会因一人之私欲,而扰乱朝纲; 也使得皇上的旨意,通过这三省的议论规整,化成有利于国朝的政策,最终使得国朝稳定、繁华。 这便是中枢三省并立的深意,也是拟诏、封驳、执行之权分至三省的根本原因。 如今,中枢权力越来越多地归在皇上手中,若是中枢三省的权力都握在皇上的手中,都只是顺从皇上的话语,那么会怎么样? 皇上是一国之君,手握着天下皇权,是大安朝最尊贵的人。 ——无论加了多少头衔前缀,皇上首先是一个人。 只要是人,就会有感情倾向,也就会有私欲。 普通人的私欲或许只是小问题、小危害,但帝王的私欲就是大问题、大危害! 因为帝王的私欲,会影响天下十大道,会影响千千万万的百姓。 汪印压根就不相信帝王能够压抑自己的私欲,能够压抑皇上私欲的,就只有完善的官职和律法——其中最重要的,便是中枢三省制度的建立! 汪印不敢想象,若是三省权力尽归一个人的后果,那将是比缇事厂更加可怖的存在,也会比缇事厂引发更大的腥风血雨。 怎么办?怎么办呢? 本座可以暗中救下曲公度,难道还能暗中撸掉裴鼎臣? 就算撸掉了裴鼎臣,下一个接任中书令的人,也必定是唯皇上是听的人,也是对中枢影响极小的人。 况且,除了中书令,还有尚书左仆射。 以皇上对谢玠的看法,说不定谢玠尚未到致仕之年,便要从这个职位上退下来了。 这个尚书左仆射人选,也要提早做准备才是! 汪印站了起来,推开了窗,他倚窗而里,眼睑半垂着,静静地看向缇事厂外面。 此时窗外风雪翻飞天色暗沉,路上直是少人行。 偶尔,有一两个人经过,却在不经意抬头间,像被定住了身形一样,或是打了个趔趄,猛地摔倒在冰天雪地里,双眼却仍旧呆呆地往上看。 那栋灰黑色的高楼里,有一个人倚窗而立,他肤色雪白,容貌俊美无俦,似将人的心魄都勾去了。 可是,他神情那么淡,淡得几乎什么都没有。 那一个瞬间,抬头的人以为自己见到了天上的仙人。 可是,天上的仙人没有这样……没有这样悲悯的眸子。 正是这一双眸子里带着的悲悯,让这个仙人多了一丝人间烟火气。 #####第二更! 第三百八十三章论及以后 叶绥发现,汪印这两天明显有些不一样了。 他脸上虽然依旧如往日那样淡漠,眉目间自然什么都看不出来。但是…… 叶绥还是觉得他有些不妥了,好像……格外消沉了。 那双狭长眸子里,偶尔闪过一丝怜悯,也略带了一丝茫然。 若不是极为了解他、与他相处甚多的人,肯定不会发现这一点。 叶绥越来越了解汪印,他脸上淡漠的神容、他身上清冷的气息、他的颦笑举动,几乎深刻入她脑海中。 虽然她不知道大人为何会这样,但想来肯定发生了什么事,她不知道的事情。 她原本想着大人这样对一切都游刃有余的人,不希望旁人探究他的内心,也会自我调整好。 可是过了两天,汪印还是如此,叶绥便更为忧心了,也不得不问了。 晚膳的时候,叶绥便这样问道:“大人,朝中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我观你似乎和往日有些不同……” 听了这话,汪印便看向了叶绥,看见她眼中明显的担心,心中不觉一愣。 小姑娘如此担心他……他是怎么了?让小姑娘此担心? 他一直沉浸在裴鼎臣就任中书令的事情里,一直沉浸在三省并立的格局里,几乎无暇他顾,因此没发现,叶绥会因为他而忧虑。 汪印自诩掩颜藏色的本事一流,旁人肯定不会察觉到他的心绪起伏,但是小姑娘发现了,知道他不妥了…… 大概只有真的时刻都关心在意这个人,才会将一切都看得如此细微吧? 想到这里,汪印的心中出现了一股暖意,他微微勾起唇角,眉目渐渐舒展开来。 同时,他语气听起来十分轻松:“本座无事,只是想着裴鼎臣入主中书省,心中有些挂碍罢了……” 为了让叶绥放心,他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包括裴鼎臣得恩宠的原因,包括预想到以后的局势。 末了说道:“若是中枢权力只归一人,那么三省并立的意义将不存,本座……实不愿看到这些情况出现。” 叶绥默了默,一时没有说话。 大人没有太多牵挂,所虑不过朝廷之事,她先前已经想到朝中必是有什么让大人担心的,却没有想到大人会想得这么长远,想到了永昭末年才出现的事情! 没错,最后中枢三省的权力只归于一人,却不是归于永昭帝,而是归于深得永昭帝信任的南平王顾璋。 那个时候,中枢三省是什么情况呢? 中书令、门下侍中和左右仆射,不过是顾家门下走狗,唯听顾璋吩咐办事而已。 因此,朝纲扰乱,策令沦为虚无,乃至国朝动乱、百姓暴动,这就是永昭末年最深重的灾难。 幸好,当时三省还有孙长蕴、陈就道等官员忍辱负重,蛰伏在三省里。 他们搜集了顾家种种罪证,也辨别、保护了忠心能干的官吏,为后来太宁朝保留了一大批可用之才。 大人的忧虑并非无的,或许前世后来那个深重灾难,在这个时候已经出现端倪了。 叶绥看着眼前这张冷淡脸容,眸子里却带着悲悯的人,不由得想到了惊人的一点: 若是大人没有在永昭二十一年死去,那么后来的深重灾难还会出现吗? 一个人的影响,竟然会如此大? 叶绥不知道,但她却知道,有些事情不管是发生在这时,还是发生在以后,都不会变的。 后来既然能出现孙长蕴、陈就道这样的人,那么现在也会存在有识之士,也会有着与大人一样的忧虑。 哪怕朝局再动荡,哪怕再风雨飘摇乌云压顶,这些人都会为国朝带来火种和希望! 既然一切都尚未发端,那么现在就是培育火种的最好时候! 她想了想,这样说道:“大人,其实这些情况,我也曾看见过的……” 她将永昭末年出现的事情说了出来,当然那没有略过孙长蕴、陈就道等人的不凡。 大人已知她能知道未来之事,那么知道得再多一点也无妨。 听罢了叶绥的话语,汪印沉默良久。 他虽然知道叶绥能知道未来的事情,但每次听到她说起,总觉得有一种荒谬的感觉。 他其实不是很想听到叶绥的这些已知。 一者,因为这些事情未来不一定会发生,提前预知到了,固然可以作防范,却也很容易囿于此; 二者,叶绥每次在陈述这些事情的时候,都会不自觉带着忧思愁苦和遗憾,就好像这些事是她亲自经历过的一样。 汪印无法想象,像叶绥这样一个姑娘家,要遭遇到什么才会知道这么多事情,但想来,这些遭遇都好不到哪里去。 担当大任者,少不了要饿体肤、劳筋骨、苦心志,乃至空乏其身。 这样的经历,出现在一个小姑娘身上,那么就太残酷了。 私心里,汪印只希望叶绥平安喜乐,就算平淡一些,也是好的。 不知不觉间,汪印的想法和叶绪、叶向愚等人一样了,都是希望叶绥有简单的幸福。 不过,他和叶绪他们不一样的是,虽然他是这么希望,却不会阻止叶绥任何一个可能 如果小姑娘注定是在大安朝发光发亮的,他会不遗余力将小姑娘推至最高峰。 他知道叶绥为何会说这些话,是为了安慰他,也是为了让他能解决当前的局面…… 小姑娘,最知本座! 汪印忍不住伸出手,想抚一抚小姑娘,想让她放心。 可是他的手刚微微抬起,便放下了。 随即,他调整了一下心绪,淡淡问道:“小姑娘,你说,中枢权力最后尽归南平王顾璋?” 南平王顾璋,这还是汪印第一次听到叶绥这么说。 这么说,顾璋以后会成为南平王? 能够称王的人,必是割据一方的诸侯。 况且,大安朝有近百年的时间没有人称王了,顾璋和顾家这么厉害? 怎么看……都不像啊! 汪印想起了在万映楼看见顾璋的情形——那个年轻小子连直视本座的勇气都没有,比小姑娘还不如,这样的人,怎么会成为南平王? “大人,民间有句谚语,叫宁欺白头翁,莫欺少年穷,顾璋此人绝不简单,或许就是此理吧。”叶绥这样说道,对顾璋这个人实在不想多说。 哪怕现在顾璋弱小,却不会一直这么弱小,哪怕顾璋现在还很稚嫩,却不会一直这么稚嫩。 顾璋成长的速度,远远超过所有人的预料。 仔细想象,顾璋称王的时候,尚不足四十岁,可想而知,顾璋这个人有多么厉害了。 汪印仍旧没有说话,淡漠的脸容出现了一丝杀气,心想道: 既然顾璋这样厉害,本座要不要提前弄死他…… #####第一更!祝各位亲爱的中秋快乐!团圆幸福!能在这里遇上大家真的太好了,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三百八十四章豁然开朗 汪印当然没有真的提前弄死顾璋,并非不可以,而是不愿意罢了。 他的确是满手血腥,却不愿意随便杀人。 更何况,倘若因为顾璋以后很厉害就要杀了他,那么……这样有何意思? 汪督主仍旧相信命运就掌握在自己手中,他连自己的死都不怎么上心,更别说会为了尚未发生的事情而弄死另一个人了。 不过,叶绥的话语给了他一个思路,让他豁然开朗,想起中枢三省的雾霾已一扫而空。 小姑娘说的没有错,中枢三省毕竟是皇上的中枢三省,皇权之下,一切都要要让步。 若是中枢的主官与皇上对着干,哪怕现在能坐上中枢主官的位置,也坐不久。 就像正如尚书左仆射谢玠那样。 不过,这都是明面上的事情,至于暗地里…… 谁可以说身为皇上的心腹,就一定会是完全听任皇上的?不然,何至于会有那么多死谏的重臣? 不管是中枢大臣,还是地方小吏,在为官这个身份之前,都是一个的人。 就像他先前说想的,只要是人,一切都可以改变,会出现有私欲的人,也会有坚守的人。 汪印微微笑了起来,知道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缇骑和运转阁的重点将会是什么了。 正如小姑娘所说,最黑暗的地方,才能最体现光明,也是最有可为的地方。 况且,他所推测的一切,只是现端倪而已,现在缇事厂有太多防范的机会,那些深重的灾难不一定会发生。 于是,在腊八之后,汪印再一次忙碌起来,一个个指令从那栋灰黑色的建筑里发了出去。 这些指令异常重要而严密,须得缇骑掌班以上的人员才有资格知道,去执行这些事情的,便是唐玉这种心腹亲信。 这些指令延续的时间会很长,五年、十年或许都看不到什么结果。 汪印现在做的就是埋下一些种子,只要土壤合适,只要有充足的雨露阳光,这些种子定会破土而出,最终成长为参天大树,成为保护国朝的屏障。 汪印对这此很有信心。 发出这个指令后,他沉重的心情变得轻松起来。 这一次,他依旧倚窗而立,那些偶尔抬头看见的他的行人,依然带着怔愣,而后失神,仿佛看见天上仙人一样。 这个仙人嘴角微勾,显然心情还不错。 汪印看着外面的景色,心情说不出的轻松,想到这一切,还是多亏了小姑娘的一席话。 天气越来越冷了,然而和初雪那时候的寒冷不一样,虽然现在也下着大雪,却没有大风翻飞,这几天更是难得的雪后初霁天气。 看着天上飘荡的白云,似乎伸手就能触及的蓝天,汪印忽然心思微动,狭长的眉眼带了些笑意。 本座,想给小姑娘一个惊喜…… 过了腊八之后,叶绥便开始忙碌过年的事情了,整个汪府,也出现了和以往不一样的热闹。 汪府的主子很少,况且以汪督主的行事本性,以往府中是绝对没什么人情往来的这样的事情。 但是今年有了叶绥这个夫人,一切便都不同了。 叶绥所带来的,是新的人情关系,也带来了忙碌和热闹。 这对清闲惯了的汪府下人来说,是十分欢乐的事情,他们正与无以伦比的热情去办这些事情。 叶绥给娘家准备了年礼,其中最重要的一份,自然送去了河东道父母那里。 此外,送往叶家二房的年礼,也十分重,至于其他的,便是中中平平,过得去便好。 除了叶家之外,叶绥还给沈文惠的那里送了年礼。 沈文惠已出嫁至京畿道了,两人虽然不能时时见面,但往来仍旧十分密切。 此外,便是如顾清辉、穆谊等交好的人家,叶绥也一一备了年礼。 当然,最不能少的便是先前参加汪府宴会的那些官员夫人了。 这些夫人,代表着京兆各方的势力。 叶绥当然知道永昭帝不愿意看到汪府与这些势力亲近,所以在送礼上颇为挣扎了一番,最后还是顺从自己的心意,往这些人家送去了年礼。 不过,这些年礼并不贵重,只是汪府名下的庄子送上来的一些山货物品。 这些东西,值钱不到哪里去,就是皇上知道了,怕也不会忌惮什么。 不过叶绥深谙人心,知道什么叫礼轻情意重,她也是做过别人家老太君的人,十分清楚有些看起来很轻的贺礼,才能最体现一个人的心意。 她既然想着为大人铺势,在不引起帝王忌惮的时候,当然要做到最好。 她忙着年礼的事情,竟然没有主意到季妈妈和佩青正在收拾这行囊。 当然,这也是督主有令,特意瞒着她的。 待到她被汪印带上马车的时候,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愣愣地说道:“大人,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汪府门前排着一溜儿的马车,缇骑们个个整装待发,就连府中的下人们,也立在马车旁…… 这么大的阵容,显然是要出远门啊! 这样的大事,大人从来没有跟她讲过,这是……这是去哪里? 她这副怔愣茫然的样子实在少有,极大地取悦了汪印,让他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本座带你去一个地方,我们就在哪里过年了……”汪印含笑道,为叶绥解惑。 此刻汪印的心情太好,也有说不出的放松,见到叶绥鬓角有几丝垂着的发丝,便下意识伸手去轻轻为她别好,完全没意识到这有多亲密。 他也忘了,平时想伸手抚摸叶绥发际的那些估算思虑。 此刻在马车上,他眼中含笑,只顺着自己的心去做。 叶绥身子有些僵硬,好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嗓音:“呃……出远门?” 此刻她心里“砰砰”地响着,跳得十分猛烈,脑中也像被灌了浆糊似的,迷迷糊糊。 不止是因为意料之外的出远门安排,还是因为汪督主过于亲密的动作。 这个时候,叶绥心中涌出才一股羞涩,随即低下了头,不敢看向汪印。 是以,她没有发现,汪印的眸色比平常都深一些,气息也略略有些不稳。 #####第二更! 第三百八十五章惊喜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便停了下来,当叶绥下了马车,发现自己身处的地方后,双眼猛地瞪大了,忍不住侧身看向了汪印。 她瞪大的眼睛里,溢满了惊喜。 趋云峰,竟然是趋云峰! 她没有想到,大人会带她来趋云峰! 她对趋云峰的印象实在太好太好,这里就像个世外桃源一样,隔绝了种种繁华喧嚣,让人觉得无比舒适自在, 那头顶飘来荡去的白云,那山野间点缀着的花草,还有趋云峰上的野味…… 留在叶绥记忆里的一切都十分美好。 偶尔,她也会想着,要是什么时候和大人再回一次趋云峰就好了。 可惜,大人很忙,她也很忙,趋云峰这个避世宁静的地方,成为了她心中惦记的存在。 不曾想,大人竟然会带她来这里了! 汪印立在叶绥身边,示意赵三娘为叶绥拢好大氅,才淡淡道:“原本,秋天的时候就想带着你来这里,不过趋云峰的雪景,也别有一番韵味。” 秋天的时候,他因忙着大祭的事宜,带叶绥来趋云峰的想法便搁置了,直到此时才成行。 看着叶绥眉眼弯弯的样子,他便知道叶绥很喜欢这样的安排,很喜欢这里。 他的心绪,也和叶绥差不多。 趋云峰以往对他来说,纵然景色十分独特优美,却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地方。 直到带了小姑娘前来…… 汪印还记得,就是在趋云峰这里,他是第一次和小姑娘同宿一室,在这里,他听到了小姑娘说起了蕉鹿之梦,也是在这里,他说起了那些几乎不曾说过的军中往事。 一地之所以让人流连怀念,不是因为此地的景色,更多是因为此地有着美好的回忆。 而关于趋云峰的美好记忆,都是由小姑娘带来的。 汪印忍不住看了看叶绥,眼中的笑意根本无法掩饰,笑道:“小姑娘,我们去看看趋云峰吧。” 山上的天气本来就比京兆城中低很多,况且趋云峰很高,哪怕是霁朗天气,趋云峰也覆盖着层层叠叠的白雪。 这里冬天的景致,与春天的丰富多彩不同,略显得有些单调。 然而,那茫茫白雪,还有雪尖露出的苍绿,却也别有一番味道。 叶绥半眯起眼,深深嗅了一口这寒洌的气息,觉得整个人都霎时清明起来了,一点儿也不觉得寒冷。 她身披鹅毛大氅,捧着温热的手炉,整个人都觉得暖和不已。 她双目璀璨,眼中闪烁着纯粹的喜悦,不住地说道:“大人,这里真好,趋云峰真好!” 汪印没有说话,眉目间带着笑意,目光一直放在叶绥身上。 在他看来,小姑娘可比这趋云峰的景色好看多了。 这时,封伯上前一步,笑呵呵地说道:“夫人,这趋云峰上,还有好几眼温泉呢,不知夫人可喜欢?” 叶绥双眼更亮了,惊喜地说道:“封伯,这是真的吗?” 温泉,在这寒冷的趋云峰山顶上,还有温泉?她从来没有听大人说起过啊! “没错,是有温泉的,泉水清冽,甚好。”接上话的,是汪印。 发现趋云峰上还有好几眼温泉,还是年中的事情。 因着叶绥特别喜欢趋云峰,汪印便让缇骑将趋云峰收归至自己手中了,同时还令缇骑将趋云峰整修了一番。 正是这一次整修,发现趋云峰竟然有地热,而且还不止一处。 汪印听到缇骑的禀告后,便让他们在这些地热出现的地方,开掘了水源,是以才有这几口温泉。 当初,少府监的工匠说,这些温泉是天然温泉,与趋云峰融为一体,本身就是最好景致。 如果在上面加盖房屋,反而就像伤疤似的,大为不美,所以上禀就让它露天敞开,像山峰明珠一样。 当时汪印想了想,便同意了少府监工匠的建议。 现在看到了叶绥的样子,汪印忽然觉得自己犯了一个大错。温泉周围只有树木屏障,若是小姑娘在里面泡澡…… 不可,万万不可! 他正想说天气寒冷不便泡泉,可是叶绥说话了:“大人,太好了!我可不可以今晚就去看看?” 看着她充满期待的眸子,汪印原本想拒绝的话语,出口便变成了这样:“当然可以,本座让赵三娘她们准备准备。” 话音才落,汪督主眼中便出现一丝懊恼。 虽然说趋云峰在缇骑的严密防守之下,不可能还会有外人到来,可是……可是…… 光是想象小姑娘在松林间泡澡的景像,汪督主便觉得喉咙艰涩,淡漠的神色也有了一丝不自然。 可是,叶绥对他的心情浑然不觉,她陶醉在趋云峰的景色和温泉的惊喜中,凤目弯成了勾月,已经开始吩咐赵三娘他们去准备了。 事实上,也不用准备什么了。 早在叶绥他们到来之前,府中的仆从便将这里的的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山间夜宿的小木屋已经收拾干净了,门前路上的积雪,都已经扫过了,只待厂公和夫人的到来。 因趋云峰在高处,天色晚得比京兆城中要晚一些,且有白雪反映着,到了申时末的时候,天色还不是很暗。 不过这个时候,趋云峰山顶上已点燃了一盏盏灯笼,赵三娘等人前来禀道:“夫人,温泉那里已经准备妥当了,夫人随时可以去了。” 听到这些话语,叶绥自然欢喜不已,不过汪印却是动作一顿。 小姑娘,真要去泡温泉了…… 叶绥在赵三娘的带领下,往趋云峰那口最大的温泉走去。 据大人所说,这口温泉泉水最清澈,周围的景致最好,她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远远地,便看到蒸腾飘散的水气,温热的水气化成了白雾,正袅袅升起,与周围临林间的白雪、青绿相互映衬,就像飘渺仙境一样。 所有人都下意识屏息凝神,生怕破坏了这一副绝美画面。 初见的那一眼,叶绥便喜欢上这里。 踏入温泉的那一瞬间,当身子被温热的泉水包裹着的时候,叶绥忍不住低低叹息了一声,声音里有说不出的肆意舒服。 真的太好了,太舒服了——叶绥合上眼,任由自己沉浸在温热的触感里,感受着被热气蒸腾的舒适。 过了许久,她才睁开眼睛,然后站了起来。 待看清眼前的景象后,她的心一子提到了嗓子眼,忍不住“啊”地惊叫出来。 #####第一更!梗不怕旧,最紧要汪督主接受就可以了,咳咳……相信我,车最后肯定会有的~~不过要等等等,哈哈哈~ 第三百八十六章 旖旎 在叶绥发出叫声的那一刻,在温泉入口处守着的赵三娘正准备动起来的那一刻,温泉边上的松树枝头微微颤动了几下。 那枝头上的白雪还没有落到地上,一个人影便已飞到温泉边,同时一把清冷而焦急的声音响起:“本座在!何事?” 叶绥僵直身子,维持着站立的姿势,在汪印出现后,她的身子瑟缩了一下,声音都漏气了:“大人,蛇……”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见到原本一直在盯着她那条蛇,仿佛遭受了什么重击似的,蛇头一下子就垂了下来。 然后,整条蛇就像被大风刮走一样,倏地消失在叶绥面前。 眼见它消失了,叶绥才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身上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可是极致的惊恐,让她身子僵直,她仍旧一动不动,根本没法有别的反应。 汪印收回了手,看向了叶绥,淡淡道:“不怕,它已死了,许是地热的缘故,它跑了出……” 他的话语倏然而止,淡漠的脸容也像凝固似的,整个人愣愣说不出话来。 刚才太过心急,他眼中只有叶绥的安危,只想着将那条蛇弄走,只想着让小姑娘安心,压根就没来得及注意到其他的。 现在,他看清了叶绥现在的样子,才发现眼下是多么糟糕的情况! 小姑娘站着,身上被温泉打湿的亵衣紧紧贴在身上,将她玲珑的身段极为细致清晰地勾勒出来。 轰! 汪印觉得脑中有什么炸裂开来,震得他就这样呆呆地看着叶绥,忘记了移开眼光。 此时,叶绥周身的惊恐终于褪去,僵硬的身子终于能动起来了。 ——也是此时,她才发现了自己面对的什么的情况! 一瞬间,难以形容的羞涩袭上她的心头,她的脸上瞬间就爬满了红云。 她本就因为温泉的热气熏得脸色红润,如此一来,似乎整个人都在泛着红光一样,那红唇娇艳欲滴…… “呀!”她忍不住低低呼叫了一声,飞快地坐下来,将整个身子都泡在了泉水中。 她努力遮挡着自己的身子,恨不得找个地方钻进去,压根就不敢看向汪印。 听到这低呼声,汪印终于回过神来了,他一下子扭过头,讷讷道:“本座……本座……” 本座什么,脑中一片凌乱的他根本说不出来。 就像来时一样迅速,他像片叶子一样,瞬间消失在温泉边上,留下了羞涩的满脸通红的叶绥。 这时,细碎的脚步声在叶绥身后响起,赵三娘轻声问道:“夫人……可要起来了?” 赵三娘的气息听起来也有些不稳,事实上,她也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内心正在激荡震动着。 厂公,太快了! 她压根就看不清厂公是怎样出现的,待她发现的时候,厂公已经将那条蛇甩走了。 能被厂公选来保护夫人,赵三娘自诩本事了得,心中也有说不出的骄傲自信,想着定会不负厂公所托,定会让厂公放心的! 然而,她的自信和骄傲,在这一晚被厂公的动作击得粉碎。 她自然知道厂公武功深不可测,但知道毕竟不如亲眼所见那么震撼。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深深地体会到:厂公,太……太厉害了! 意识到自己与厂公的差距后,赵三娘这个武者立刻将被击得粉碎的自信和骄傲吹散开去,心中只有无比尊敬和佩服。 这是对最强者的尊敬和佩服,也是像赵三娘这种学武之人努力追赶的目标。 能够亲眼看到厂公展露的这一手,她真是太幸运了! 来到叶绥身边,她实在按捺不住自己的的激动,开口说道:“夫人,厂公真的好厉害……是不是?是不是?太厉害了!” 叶绥仍旧泡在水中,脸上仍旧通红,听着赵三娘激动的话语,她只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 是的,赵三娘没有错,大人……很厉害。 在她惊叫的那一瞬间,大人便已掠到她跟前了,在她反应过来之前,那条蛇已经被弄走了。 想必,大人是不放心她,在温泉外守着,才会来得这么及时。 大人…… 她觉得心口一阵滚烫,不知是以为这温热的泉水,还是意识到汪印贴心的举动。 下一刻,叶绥捧起温泉湿润着脸庞,想让自己浑身灼热降下来。 大人来得太突然了,她完全没有想到……大人见到了她衣衫不整的样子,这……这可怎么办? 大人…… 叶绥合上眼,心中有着始终散不去的羞涩。 羞涩之余,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此刻,汪印正往趋云峰西面那边密林飞驰着,借由这些动作来摒除心中的焦躁和灼热。 他一刻不停,生怕自己一停下来,便想起刚才温泉中的画面。 该死! 此刻,汪印有些嫌弃自己过目不忘的本事和锐利的眼神了。 他的动作急速飞快,原本负责保护他的缇骑远远被抛在了一旁,只有封伯和暗处的郑七还稳稳跟在他身后。 虽然跟得上,不过郑七和封伯到都觉得极为吃力,觉得厂公(主子)的速度好像又厉害了一分。 他们哪里知道,此刻汪印心中凌乱暴躁,压根就控制不住自己,激发了与平日不一样的力量。 过了许久,不止汪印是累了还是心中焦灼散去了,他终于在密林里停了下来,倚靠在其中一棵松树上。 封伯随即出现在汪印跟前,气喘吁吁地说道:“主子,老奴年纪大了,怕是跟不上主子的脚步了……怕以后得让老年来跟着主子了。” “属下年纪不大,却同样快跟不上了,王白要守护着夫人,厂公这里可怎么办啊。”空气中响起了郑七的声音,同样喘着粗气。 汪印的胸口也在剧烈起伏着,淡漠的面容上渗出许多汗珠,与往日的淡漠平静不一样,看起来也颇为激烈或者说激动? “本座同样如此,你们不必自责介怀。”汪印淡淡道,努力平息着自己的剧烈粗喘。 他刚才那样飞驰,是竭泽而渔,速度是快到极致,却是不同寻常的提升。 直到停了下来,他才意识到自己双脚十分沉重,浑身都没有力气了。 刚才他脑中一片凌乱,不知疾驰了多久,这种完全没有章法的提升,说付出的便是竭力的代价,难怪封伯他们跟不上了。 汪印合了合眼,即使疲乏到极点,他脑中还是浮现了刚才的画面,想起了叶绥刚才的样子。 这个时候,汪印脑中不再是一片凌乱焦灼,而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这种感觉,是难以形容的不甘和遗憾,令得他狭长眉眼中的火热渐渐褪去,最终变成了一片冷然。 良久,良久,他才终于开口,淡淡道:“封伯,大雍朝大夫那里……可有什么进展?” 第三百八十七章无须如此 密林这里有寒风刮过,枝头的雪掉落下来,发出“啪”的一声响,显得密林这里更安静了。 让人难以忍受的安静。 好一会儿,封伯才摇摇头,答道:“回主子,暗探们正在努力,现在……还没有进展。” 说完这些话后,封伯便底下了头,掩住了自己的泛着酸楚的眸子,不让汪印看出端倪来。 此刻,封伯心里有说不出的心疼和酸楚,喉咙也像被堵住似的,说不出更多话语来。 主子知道缇事厂和运转阁的暗探们在大雍朝努力,却从来没有说过什么,每次听到汇报时,只会淡淡点头,对此事并不在意。 尤其是几年来,主子其实不大想听见有关大雍大夫的禀告了。 封伯知道,不管是因为希望渺茫还是因为失望过太多次,主子是真的不怎么在意了。 甚至,主子还明确表示过,将这么多密探用在追寻解毒一事上,太过浪费。 这些年,主子已经将这些寻医问药的密探转化为缇事厂的细作,用以调查大雍朝政的消息了。 主子不在意,所以从来不问。可是,现在主子问起了…… 许是因为夫人吧? 主子内心会是多么的不甘和期待,才会一改往日淡漠,问起了大雍朝大夫的情况? 这一刻,封伯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的感觉,总之很难受,很难受…… 察觉到密林里不同寻常的静寂,汪印垂了垂眼睑,脸上还是和往常的淡漠,淡淡道:“本座只是随意一问罢了,你们无须多想。” 封伯和郑七跟了他们那么多年,他们的心意,他早已明白。 不过,着实无须如此。 因着小姑娘,他的确多了一丝期待和不甘,然而…… 然而什么,这一刻,汪印自己也说不上来了。 他合上眼睛,脑中依然出现叶绥站在温泉中的情景,嘴唇紧紧抿了起来。 小姑娘啊…… 温泉这里的事情,不管是对汪印还是还是对叶绥来说,都是难以忘怀的事情,也让他们感到不自在。 然而,他们努力想将这种不自在驱散开去,想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像往日那样轻松舒适。 可是,还是有些不一样了。 第二天早上,叶绥起来之后,便吩咐赵三娘道:“三娘,将我的医书拿过来吧。” 她闻到了房中那股清冷的气息,带着山剡溪茗的香气,让她觉得无比舒服。 她昨晚因着心中的羞涩,一直呆在内间,虽然没见到大人,但这股熟悉气息仍在,大人想必是宿在外间的。 想起了昨晚的情形,叶绥仍旧会觉得一阵羞涩,可是羞涩之外,她眼中还多了一丝坚决。 她要尽快学好医术,她要为大人……她一定能解了大人的毒! 想到这里,叶绥便开口问道:“三娘,你去京兆走一趟吧,我想让朱太医和陈太医抽时间来趋云峰这里。” 大人说过会在趋云峰过年,那么这段时间都不会回汪府了,想必大人早已经跟两位太医打过招呼了。 可是,现在距离过年还有大半个月,她不想浪费这个时间…… 这时,汪印正好走了进来,淡淡道:“不必让两位太医走一趟了。小姑娘,来趋云峰这里便是为了轻松自在的,用功并不在一时。” “可是……”叶绥还想说些什么,在见到汪印的眼神后,反驳的话语一下子就消了。 汪印在她面前站定了,眉眼低着看向叶绥,语气异常柔和,却十分坚决:“小姑娘,无须如此,本座想要的,就是轻松自在。“ 叶绥愣愣地看着汪印,看着他眼中那种包容一切的温柔,随即点了点头。 是了,大人这样的人,自然什么都知道。她为何要人让两位太医到来,他自然也清楚。 她想着为大人解毒之心,一刻都没有停过,此刻更是高涨。 所谓关心则乱,她忘了,什么才是对待大人最好的方式。 大人当然想早日解毒,但大人中毒并非一朝一夕了,大人比谁都希望解了毒,也比谁都更有耐心。 大人解毒是为了活得更在自在畅快,却不会让解毒这个事情像雾霾一样,时刻萦绕在自己的心。 她重重点头,仰首看着汪印,笑了起来:“大人,我明白了。现在我最应该做的,不是学习医术,而是欣赏这趋云峰中的雪景,是也不是?” 汪印突然“哈哈”笑了起来,低沉的笑声从胸口中逸出,似乎能撩拨人的心弦一样。 此时大人肤色雪白,俊美无俦的脸容带着笑意,仿佛冰雪消融一样,带来了极大的幸福和愉悦,让人不由得……不由得心趋慕之。 不知为何,叶绥听得耳尖都微微泛红。 “没错,正是这个道理。昨儿下了一场大雪,现在让本座带你去看看雪中的趋云峰吧。”汪印这样笑说道,装作没有看到叶绥泛红的耳尖。 经过昨夜狂暴凌乱的发泄后,汪印已经想明白了。 他心固然不甘,却不能让周围的人为了他而萦绕担心。 对待封伯和郑七如此,对待小姑娘更是如此! 他之所以带小姑娘来这里,就是想带着小姑娘来到世外桃源,不让那么多烦扰萦绕于心。 若是因为一场温泉小插曲,若是因为他的毒,让大家都感到不自在,那么就不是他的初衷了。 说罢,汪印便转过身,迈步走了出去,在门外站定了。 他回望着叶绥,眸中带笑,等着叶绥上前。 叶绥双眼弯弯的,唇角同样带着笑意,缓缓上前,跟在了汪印身后。 她由汪印带领着,一步一步往外走去,看到了外面趋云峰的景色。 这一看,她心中不由得开阔疏朗了。 #####第一更!放假综合症还是怎么样……我觉得今天心绪好困顿,我需要安慰~~~ 第三百八十八章新一年 昨晚下了一场大雪,此时的趋云峰便有了不一样的景致。 与昨日那一层可见苍绿的白雪不同,此时趋云峰覆盖着厚厚的一层雪,放眼看去,没有一点杂色,全是层层叠叠的白雪。 趋云峰很高,视野开阔,从上往下看,触目皆白,映入眼底的,便是这广阔无垠的雪原。 这种高处开阔的感觉,叶绥难以形容,感觉看无数峰赏无数雪,唯有趋云峰这里最让她震撼了。 这雪景,真是说不出的壮丽震撼,站在高处看着这一切,让人的心也不由自主地壮阔舒畅。 到了这一刻,叶绥终于明白汪印为何要带她来看趋云峰的雪景了。 大自然是人类最好的借鉴,也是对人类最好的馈赠。 每当心有苦闷之际,在见到大自然,或是造化所钟,或是鬼斧神工,心中都不免会有所感悟。 譬如叶绥现在,看到这壮丽的雪景,心中豪迈油然而生。 整个人也有了积极的感觉,内心似乎生机勃勃。 虽然担心汪印的心仍在,却不拘于一天半天了,她相信,只要顺着这个放心下去,总能达成目标的。 她一定能为大人解毒的! 汪印侧过身看向叶绥,看着她眉目舒展,双手微微张开,似在感受着这呼啸寒风。 她颇高的身量在这苍茫的雪原间显得十分娇小,怪异的是,她身上却呈现出一种凌云壮志的感觉。 让汪印觉得,哪怕这山风再寒烈冽,哪怕这雪原再浩瀚,也不能将小姑娘压垮。 这么娇小的人儿,身上蕴藏这永不低头永不服输的力量…… 汪印轻轻摇摇头,为自己想法感到好笑。 不管她是娇小还是坚强,他都只想为她遮挡漫天风雪…… 他心里微微一动,然后伸出手,对叶绥说道:“小姑娘,来。” 叶绥愕然地看着汪印,看着他伸至自己跟前的手。 大人的手指白皙修长,并没有那种夸张遒劲的关节,然而虎口处可以见到一层厚茧,手指上也多有伤痕。 哪怕汪督主养尊处优多年,也能从手掌上看出曾经的风霜痕迹来。 这双手,是握着刀剑的手,是经受过风雪鲜血的手。 这双手,如今递到了她面前…… 叶绥不明白汪督主为何会伸出手来,也不明白他伸手是想做些什么。 但是…… 她缓缓伸出手来,轻轻叠在汪印的手掌里。 不管大人这样做是为了什么,她现在什么也不想,只顺着自己的的心意,将手放在大人的手掌里面。 一翻一覆,她这才发现,大人的手掌比她的要大很多,几乎能够完全包裹着她。 汪印狭长的眉眼低垂着,看不到幽深的眼神,可是他嘴角轻轻勾了起来。 随即,他合拢手掌,将小姑娘的手掌包在掌心里。 他态度虔诚,珍而重之,像握住了这个世上最珍贵的东西。 柔嫩的触感带着一丝寒气,从两人交握的手掌传递到汪印心里,让他的心弦再次动了动。 他含笑看着叶绥,低声温柔地说:“小姑娘,本座带你去看其他的雪景。” 叶绥的目光也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感觉到暖和从掌心传递到心间,让她整个人都暖和起来 她没有想到,看起来冷淡至极的大人,手心竟然如此温暖,像是火气十足的大暖炉,让她忍不住想亲近。 事实上,她也这么做了,她往前走了一步,离汪印更近了,近到可以感受他身上炽热的气息。 她仰首看着汪印,双眉弯弯的,答道:“好的,大人。” 汪印握着叶绥的手,特意放慢了脚步,在雪中深深踩下一个脚印。 叶绥也随之踩上那个脚印,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彼此都静默无语。 叶绥走在后面,所见的便是汪印的宽厚的背部,她再一次发现,督主大人的肩背不想其他宦官那样单薄,反而像蕴藏着无穷力量。 大人肩膀宽厚,并不显得雄壮威猛,却像屏障一样,牢牢保护着身后的她。 此时此刻,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安宁与平静,就像在风雪中漂泊的人,终于回到了属于自己的温暖的家。 自此,所有的风雨霜雪都被阻挡在外面…… 封伯和缇骑远远地跟在他们的身后,并没有打扰到他们的厂公和夫人。 明明,大雪带来的寒气笼罩着整座山峰,使得趋云峰这里寒冷无比,不知为何,封伯等人都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许是他们都有内力护身,又许是前面走着的那两个人带出来的温馨暖和,他们都一点都不觉得寒冷,心中反而有说不出的开心。 这样的情景,出现在趋云峰的各处,两手交握的两个人,身后跟着的护卫,头顶上飘荡的云朵,还有山间皑皑白雪,都在见证着那无须说出口的温馨。 山中无日月,在这样的温馨里,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新的一年到来了。 叶绥与汪印在趋云峰这里,送走了永昭十九年,迎来了永昭二十年。 更漏滴滴,新一年到来的时候,叶绥正与汪印围着火炉,闲闲杂杂地说着话,彼此都毫无睡意。 一旁,唐玉和赵三娘则在为他们烤着刚猎到的鹿肉,时不时放在小碟子上呈到他们面前。 鹿肉的香气、剡溪茗的香气,窜进叶绥的鼻端,让她觉得无比开心安然。 她带着笑容,满足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此时可听见外面寒风呼啸,然而这里一室温暖。 有大人在侧,如今她心里只想到岁月静好这四个字。 永昭二十年了啊,前一世永昭二十年年节的时候,她在做什么呢? 她不太记得了。 但是,这个时候,父母兄姐都已经不在了,季妈妈也不在了,她孑然一身,想必不会有什么静好之事情。 这些事情,渐渐湮灭在她的记忆里。 她现在记得的是,现在父母兄长还活着,他们都有着和前世不一样的人生。 还有……汪督主。 她记得汪督主的手掌有多么温暖,她心间感受得到有多么温暖 这一生,一切都不同了,一切都已好起来了。 对于永昭二十年,她满怀期待…… 叶绥嘴角带着笑容,低头伏在了桌子上,眼睑渐渐合拢…… 汪印一瞬不动地看着叶绥,然后举手下了一个命令。 刹那间,房间这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缇骑和赵三娘带着鹿肉等东西迅速退了出去。 汪印没有动,就这样静静看着安然睡去的叶绥,心中感到有说不出的平静安然。 天微微亮的时候,一封从岭南道而来的急报,顶着漫天的风雪,被送到了趋云峰上。 #####第二更! 第三百八十九章秘密 这封急报,是沈直从岭南道送来的。 去年秋天,沈直被升为缇事厂理刑百户,代替汪印前去岭南道秘密办事,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以往沈直时不时出现在汪府,可是后来却绝了踪迹,叶绥还曾好奇地问过他的情况。 汪印只淡淡说了一句:“本座令他去岭南道办事了。” 至于办什么事,汪印并没有细说,也没有必要细说。 他作为缇事厂督主,手上领的自然都是秘密而重大的事情,很少会在叶绥面前提及。 他对叶绥的确不是一般的看重和信任,但缇事厂的事情,是他的秘密公务,与叶绥并无多大的联系,若无特殊因由,他不会说出来。 汪督主位高权重心狠手辣,但有一点也是为朝官所赞许的,那便是公私分明。 是以,沈直前去岭南具体办什么事情,汪印不曾对叶绥提起过。 这封岭南的急信,打破了趋云峰上的平静安宁,似推开了紧闭大门一样,外面的风雪一下子翻涌进来。 缇骑前来禀告的时候,叶绥刚好醒来了,听到“急报”两个字,所有的睡意怔忪一下子就散了去。 急报,年节时送来的急报……岭南道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当她披着大氅踏出外间的时候,汪印已将书信叠了起来,而他眉头微蹙着。 大人这个样子……事情肯定十分危急了! 叶绥的心往下再沉了一些,她正想开口,便听见汪印说道:“小姑娘,我们得提前下山了。” 他们难得来到趋云峰这里,原本汪印是打算,在这里待到元宵前再回京兆的,正好可以避开京兆各种人情往来。 不料,计划赶不上变化,现在他们要提前下山了。 叶绥听了,忙点这头说道:“好的,大人,我现在就让奶娘他们收拾准备。” 想了想,她补充道:“大人若是心急,可以先回京兆,我与缇骑们慢慢回来。” 汪印摇摇头,没有多说什么,只道:“一起回去。” 岭南道的事情是急,却不急在这小半天,他带着小姑娘前来趋云峰,自然要带着小姑娘一起回去。 况且,现在还是年节期间,他怎么能将小姑娘一个人留在山上呢? 本座,不放心啊! 很快,叶绥便跟着汪印下山了。——当然没有收拾什么东西,只带了医书以及赵三娘、季妈妈就下山了。 剩下的,会有佩青和佩墨等人收拾,也无须她在这里,更不必浪费大人的时间。 在风雪之中,在永昭二十年的第一天,精锐的缇骑护送着汪印与叶绥返回汪府。 与去时慢悠悠不同,返回的时候马车飞快,纵缇骑驾马技术很好,叶绥也感到了一些颠簸。 他们一行人回到汪府的时候,午时都还没有到。 刚将叶绥送进斯来院,汪印便说道:“小姑娘,本座进宫去了。” 说罢,他便朝庆伯、赵三娘等人看了一眼。 斯来院是汪府中心的中心,这里守卫严密,汪印不担心叶绥会受到什么伤害,却还是特别给这些人下了指令。 像熙平公主带侍卫冲进来那样的特殊情况,绝对不会再发生了! 说罢,汪印便领着几个缇骑匆匆出了汪府,乘坐着汪府那辆标志性的黑色马车直往宫中敢去。 宫门局的守卫见到汪印的时候,自然恭敬地弯腰行礼,心中却不免猜测:这还是年后第一天,督主大人怎么进宫来了? 督主大人行色匆匆,不会是出了什么事情吧? 宫门局的守卫突然想起了去年的年初,好像……赵家灭门惨案也是年后第一天发生的吧? 这次,该不会又是这么重大的情况吧?这可真是怪了! 永昭帝听到汪印求见的时候,也甚是吃惊:这个时候,汪印不是在趋云峰的吗? 但他知道汪印这个时候到来,必定是有了十万火急的事情,于是按下了前去坤宁宫与皇后共膳的想法,令汪印速速进来。 汪印拱手给永昭帝行了礼,随即禀道:“皇上,岭南道百部动乱,恐将影响岭南南库,故臣特来禀告……” 说罢,汪印便将手中的急报呈递给了永昭帝,然后等待皇上的示下。 这封急报,当然不是沈直给他的那一封,而是沈直另外写好的报备急信,专门用来给皇上批阅的。 这密信的内容,虽然没有私下给他的那封那么细致详尽,却将事情的始末和危急都说了出来。 沈直代替汪印前去岭南道办的事情,便是督察秘密设在岭南道的南库情况。 这个南库,不是户部所掌的国库财库,而是大安朝秘密设置的,作为秘密力量的兵器库。 这个兵器库之所以设在岭南,是因为在岭南的深山密林中发现了几条含量巨大的矿藏,正因为此,南库才设在矿藏边上。 为了避人耳目,这个南库特意隐去了兵器、军中这样的字眼,而简称为南库。 这个南库,既为大安朝打造兵器,也用来研究、改造兵器,大安朝许多新的弩床大刀,便是这里最先产出的。 正因为这个地方太重要了,所以朝中知道南库的官员寥寥无几。 除了永昭帝和缇事厂督主汪印之外,就是几个深得永昭帝信任看重的心腹知道。 譬如定国公齐瞻竹,譬如岭南道观察使张毫端和岭南卫大将军关寒松等人。 就连邵世善这个兵部尚书也不知道南库的存在! 可想而知,这个南库藏得有多隐蔽了。 如今,沈直在急信中说,岭南百部动乱,冲突正好波及了南库所在的深山密林。 而前去督查的沈直意外受了重伤,现如今不能督查南库的情况,他一来担心百部动乱会影响南库,会暴露南库的存在; 二来,也是担心南库的督查情况有变,故恳请督主大人速去岭南一趟,以稳住南库的局面。 永昭帝看罢书信,脸上有明显的不悦,沉声道:“当初你要说要参加大祭,将沈直升为百户,代替前去岭南的时候,朕就觉得要出事。果然……” 永昭帝止住了话,他突然想起了要是汪印去了岭南,那么便不能在茂岭中救驾,说不定他会遇刺就会身受重伤了。 罢了,事情不能两全。 虽然不再说话了,可是南库的情况实在不理想,他脸上满是震怒忧虑。 这时,汪印请道:“皇上请息怒,此事是微臣失策!故臣打算立刻前往岭南道,请皇上准许!” #####第一更!假期余额越来越少了,心塞塞…… 第三百九十章往南 见到汪印不够一个时辰便回府了,叶绥诧异不已,不禁问道:“大人,您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斯来院这里,甚至还没有规整好呢。 大人有急事进宫,缇事厂的急事想必也是大事,不可能这么快就办好,那么…… 她的心高高地提了起来,等待汪印的话语。 “本座要即刻赶去岭南,皇上已经准许了。”汪印这样说道,面上是一片淡然,不漏半点心绪。 他顿了顿,似乎是想让叶绥放心,便说得更详细一些:“岭南百部动乱,沈直受了重伤,情况不妙,本座得去那里看看。” 百部动乱的消息,稍后就会传到京兆,稍后小姑娘也能知道的。 这是他进入岭南的借口,却也是真正的局势。 听到百部动乱,叶绥呼吸一凝,愕然说不出话来。 岭南……百部动乱?! 百部动乱不是好些年之后的事情吗?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就出现了? 岭南既有动乱,大人前去岭南,会不会有性命之虞? 见到汪印已经在给封伯和庆伯下一个个指令,叶绥的心不由得有些慌乱,好像失了分寸似的。 这时,汪印的话语在她耳边响起:“不用担心,本座会无事的,况还有封伯和缇骑他们在。” 小姑娘脸上的忧虑这么明显,汪印哪里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清冷的嗓音,似乎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让叶绥慌乱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她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的时候,里面的慌乱迷糊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冷静和果决。 她看向汪印,开口道:“大人,你去岭南道的话,一定要带着柳元集去!” 事态紧急,她不能跟随大人前去岭南道,也没有什么能为大人做的,但是她知道一件事情: 后来岭南的百部之乱,是由岭南卫副将军柳元集平息的! 她不知道这个时候的百部之乱,会不会是数年后的百部之乱,也不知道现在的柳元集,还会不会有将来的本事。 但是…… 带上柳元集前去,总不会有什么损失! 这也是她仅能为大人做的! 汪印诧异地挑了挑眉头:“柳元集?” 他一时没有想起柳元集是谁。 封伯在一旁禀道:“主子,就是柳淮远,他过继给柳家二爷,改名柳元集了,就是与绮姑娘定亲那一位。” 听封伯这么一说,汪印便想起来了。 原来是他!那个本座颇有印象的国子监士子! 只是,小姑娘为何要本座带着这个士子前去岭南道? 汪印心有疑惑,突然想起了孙长蕴的事情,随即便猜到了叶绥的意思。 莫非这柳元集和孙长蕴一样,也有不为人知的本事? 他没有再问为什么,而是深深看了叶绥一眼,回道:“好。” 虽然汪印觉得带着一个国子监士子去岭南道,实在没有什么作用,但这样能让小姑娘放心的话,他便会带着此人前去。 只是,南库的事情太重要,就连兵部尚书都不能知道的存在,当然不能让一个小小的国子监士子知道。 他打定主意,就算带着柳元集前去岭南,也不会让其接触南库的任何事宜。 见到汪印这么轻易就回了一声“好”,叶绥默了默。——她满腹说服的话语顿时没有了出口的机会。 下一刻,她便心中恍悟:其实她早该想到的,但凡她有所请求,大人都必会答应,她哪里还需要想着怎么说服大人呢? 于是,她这样说道:“大人,百部动乱之事,或可咨询此人。听说他擅长兵法,想来会有奇招。” 汪印淡淡点头,应道:“本座知道了。” 倒是一旁的封伯看了看叶绥,神色带着一丝异样: 夫人对大人是不是有什么误解?若论起兵法武略,朝中哪个能比得上军中成长的主子? 更何况,一个年轻的国子监士子,在主子面前说擅长兵法——这是不是有些奇怪? 不过见到汪印的神色没有丝毫不妥,还对夫人作着种种允诺,封伯便隐约明白了。 嗯,看来主子一点儿也不介意被夫人看低了,应该说,主子很享受夫人这种关心。 作为一个贴心的属下,封伯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多嘴。 他还朝赵三娘和庆伯等人使了个眼色,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将这里留给主子和夫人。 叶绥全副心神都在汪印身上,并没有发现封伯等人已经离开了。 不过,此刻她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或者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刚才离开趋云峰的时候,她就想到过大人或许要前去岭南道了,只是没有想到会这么快。 大人甚至不能在府中住一宿。 大人此去岭南,会什么时候才回来?现在还不知道吧? 此时此刻,她没有更多想法,只是担心大人,唯愿大人平安归来,仅此而已。 她所没有说出口的,大人都懂,无须再说了。 汪印自然懂得,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握住叶绥的手,就像在趋云峰上做的那样,保证道:“本座会平安回来的,放心!” 叶绥感受着汪印手掌间暖意,感受着他身上剡溪茗的清香,心中轻轻颤动着,仰首看着汪印,再也没有言语了。 汪印也没有说话,目光一直粘在叶绥身上。 两个人就这样静默相对,彼此无言,只是室内有种说不出的情意在流动,仿佛包裹着两人。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笃笃笃”的敲门声打断了室内的温馨情意,也让他们回过神来。 “厂公,柳元集已经带到了,余事准备完毕。”缇骑掌班唐玉在外面禀告道。 缇骑的办事速度毋庸置疑,既然诸事已准备妥当,那么便可以起行,疾驰岭南道了。 #####第二更! 第三百九十一章别后 这一次汪印离开京兆的时候,叶绥只是送其出府,并没有像上次那样特意跑去城门一看。 一则,是因为汪印直接疾驰出了城门,并没有像上次那样进宫候命; 二则,也是怕送行得远了,心中会更为不舍,怕自己会成为汪印挂碍。 然而,许是因为在趋云峰里朝夕相对,许是因为现在还是年节时候,她心中的不舍反而更加强烈了,也觉得更不适应了。 汪印离开之后好几天,她一直懒洋洋的,做什么事都没有兴趣。 她整天待在房中,只呆愣愣地看着外间叠得整整齐齐的床铺,总会失神发呆。 在早晚膳的时候,还会时不时抬头开声道:“大人……” 可是,对面空无一人,她的声音戛然而止,脸容也多了丝寥寂。 是了,她总是会忘记,大人不在府中,已经驰往岭南道了…… 大人,现在到哪里了呢?一切都好吗? 叶绥拢了拢身上的大氅,觉得身上有些冷。 明明趋云峰上比府中冷太多了,她却觉得在趋云峰上通体暖和,她无比贪恋那些渗进心里的暖和。 大概,是因为趋云峰上有大人吧? 有了大人,一切便都不同了。 如今大人不在斯来院中,这里便寂静寒冷,连生气都少了几分。 一个人在与不在,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差别?大概,是因为这个人很重要吧? 直到此时,叶绥才发现汪印对她来说如此重要。 不对,之前也极为重要,但现在或以后总会比之前加重几分,日日而新。 不知不觉间,大人的重要已经完全影响她的心绪了,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活了两辈子,她太清楚“自己”的重要性,不管为着什么原因、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总不能让自己完全受人影响。 喜怒哀乐只能出于自己,而不能系于他人。 这是她前世得出来的惨重教训,也是她两辈子的经验。 可是,现在趋势有些不妙啊。 叶绥的眼神有些挣扎,也有些茫然,最终,只剩下了深深的思念。 大人,是不一样的,与她之前所见的任何人都不一样。 哪怕她的喜怒哀乐系于大人身上,她也还是她自己,还是叶绥,活了两辈子的叶绥! 良久,良久,叶绥低低叹息了一声:“大人……” 便是在这个时候,叶家的邀请帖子送到了汪府。 这个帖子,当然是二伯娘徐氏送来的,道是年节期间,府中特设了个家宴,邀请叶绥前去参加,大家都很想见到绥姐儿了,云云。 叶绥略思片刻,便接下了这个帖子。 她也很想见到哥哥了,也有些想念明照湖和西棠院了。 正好,也可以不用再整天想着大人,驱散这种离别的惆怅和思念。 到了年初五那天早上,叶绥便应约来到了叶家,而此时,徐氏早早就在垂花门处候着了。 一见到叶绥,她便笑眯眯地迎了上来,亲热地说道:“绥姐儿可来了,绮儿和绽儿两个丫头正念叨着你呢。” 她脸庞圆润,双眼笑得眯一条缝,显然很开心:“不仅是她们,二伯娘也是很记挂着绥姐儿啊。” 说罢,她自己便“哈哈”大笑了起来。 徐氏这个人本来就不是苛刻难相处之人,为人处事也十分感恩。 先前她便与叶绥关系颇好,自从女儿定亲之后,对叶绥就更为感念了。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是好还是坏,大家都心中有数。 是以这个家宴,徐氏亲自站在垂花门这里相迎的,只是叶绥。 至于大房的叶纭和叶绅,她当然那不会这么做。 嗯,或许那两个姑奶奶想必也不稀罕就是了。 叶绥脸上也带着笑容,听着徐氏噼里叭啦的话语,心情不觉畅快飞扬。 像徐氏这样简单直接的人,性子是最为讨喜的,叶绥发现自己很乐意与二伯娘亲近。 活了两辈子,她经历了太多腌臜阴险的事情,也见过太多两面三刀的人,像徐氏这样整天乐呵呵的,偶尔还带了些善意的愚蠢,的确让人的心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叶绮和叶绽两个人见到叶绥之后,也开心地迎了上来,高声唤道:“绥姐姐终于来了,给绥姐姐行礼了!” “两位妹妹这么说,可是生分了,姐姐可要生气了啊。”叶绥装作板起脸说道。 可惜这副严肃样子很快就破功了,她自己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又过了一年,叶绮和叶绽变化颇大。 她们的身量抽高了不少了,但是还是随了母亲徐氏,脸孔和身形都十分圆润,与京兆那些清瘦纤细的姑娘还是不同。 一看,就是很有福气的样子。 当然,经过了许多事情,叶绮和叶绽脸上已没有了那种愁闷自卑的感觉,反而洋溢着一种自信,看起来别有一番魅力。 特别是定了亲的叶绮,眉目之间更是开朗温润,怎么说呢? 就像汉含苞待放的花朵一样,虽然还没有展开全貌,但已能看见独特的风华。 许是因为定了亲,叶绮性子比叶绽沉静了不少,在单独与叶绥的相处的时候,叶绮小声地说道:“绥姐姐,柳家那里,劳您费心了。” 说到自己的亲事,她心中甚是娇羞,虽然声如蚊蚋,语气的感激却是很深。 叶绥笑眯眯的,道:“妹妹谢我作甚,姐姐也很为你开心,这是妹妹的天定姻缘呢……” 她的语气略微拉长,明显听得出有些揶揄。 闻言,叶绮瞬间羞红了脸,忙不迭地低下了头。 可是她的眸子晶亮,里面的喜悦显而易见,脸容更是娇嫩欲滴。 叶绮没有想到,真的有人会喜欢她这样子圆润胖乎乎的样子,那人说……说很喜欢,抱起来肯定很舒服…… 想到这些情话,叶绮更觉得脸如火烧一样,压根就不敢抬头。 绥姐姐这么聪明的人,肯定能瞧端倪来的。 叶绥饶有兴致地看着娇羞得满脸通红的叶绮,心中颇有些感叹:小儿女真好啊,会为另外一个人而这样害羞喜悦…… 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了汪印,想起自己面对汪印的许多时候,也会这样羞红了脸。 她,就是像七妹妹这样吗? 叶绥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因为这个时候,徐氏撩帘走了进来,笑着对叶绮说道:“绮儿,你先离开一会儿,为娘有话与绥姐儿说。” 叶绮听罢,便乖巧地走了出去。 随即,徐氏还摆了摆手,示意身边的奴婢都退了下去。 叶绥见此,脸上的笑容凝了凝。 二伯娘这副样子,是有什么隐秘的事情和她说? 到底是什么呢? #####第一更!假期只有一天了,不愿意直面的真相,呜呜…… 第三百九十二章朱氏不行了 徐氏压低了声音,悄声说道:“佛堂里的大嫂……怕是不行了。” 听到这些话语,叶绥愣了愣,一时无语了。 佛堂里的大嫂,当然就是叶家的大房夫人朱氏,叶安泰的妻子、叶绅和叶向钲等人的生身之母! 也是多年来压迫叶家三房,到最后不惜陷害叶家三房众人,反而被叶绥设计,被叶居谯幽居在佛堂、毁了容的的朱氏! 自从朱氏进了佛堂之后,叶绥便很少想起这个人了。 朱氏这个人,前世令哥哥断了腿,今生又想毁了她,只是本事逊了一筹,已经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该报的仇,该从朱氏身上讨回的东西,叶绥都一一做到了。 朱氏对她来说,就是已经翻过去来到人和事,极少极少会想起了。 谁会特意想起曾经挡路荆棘,又或是硌脚的石子呢? 如今二伯娘为何特意要说这件事呢?还有……朱氏不行了,是哪个意思? 她还以为祸害遗千年,以朱氏死不认输的性子,就算生生熬着,也定会熬下去的。 可是,这才过了多久,朱氏就熬不下去了? 徐氏想到了佛堂朱氏的情况,脸色也沉了下来,道:“从初雪的时候,大嫂的情况便不大好了,药倒是一直在喝着,却不见好,反而越来越差了……我想着,你和三弟妹都想知道这情况,便趁机说了。” 现如今叶家就是徐氏当家,叶家后宅的情况,徐氏自然了如指掌。 对朱氏这个大嫂,徐氏当也没有好感,就冲着当初朱氏在沈家梅园设计自己女儿、侮辱自己相公这些事,徐氏就恨不得将朱氏摁在地上揍一顿。 可是,朱氏最后落得了如此下场,徐氏心中那些怨恨,也就渐渐消退了。 徐氏不是蠢人,知道三弟妹陶氏在府中当家的时候,对待佛堂的朱氏怀着怎样到心情。 三弟妹当真是恨不得拆其骨啖其肉,还勒令府中任何人都不得探望朱氏。 现在三弟妹去了河东道,大伯又回到京兆了,当初三弟妹定下的那些佛堂规矩,早已经不存在了。 这些日子,徐氏并不过问佛堂的事情,但是下人来请该吃什么药、该请什么大夫,徐氏很爽快地准许了。 朱氏最后如此凄惨,她已无心再去为难计较什么了。 可是,朱氏还是不行了。 她心想,三弟妹和绥姐儿会很乐意听到这些听到这个消息吧? 不过,她看了看叶绥的脸色,并没有在其脸上现多少喜色。 难道,她猜错了,不是这么一回事? 这是,叶绥说话了:“多谢二伯娘告知这个消息。想必母亲是会喜欢听到这个消息的。” 母亲因为当初云屠山强盗的事情,对朱氏恨之入骨,现在朱氏不行了,母亲应该会觉得开心吧? 亲者痛,仇者快,放在哪里都是这个理。 至于她,朱氏是无关紧要的人,她自不会因为她喜欢或者悲伤了。 想了想,她便这样提醒道:“既然如此,府中的事情,二伯娘也应该提早准备了……” 这个准备,当然是准备丧事。 朱氏毕竟是叶家大夫人,也是长兴侯府的女儿,哪怕她已经快一年没有出现在京兆各种场合,但她的身份仍旧还在。 徐氏点点头,将声音再压低了一些:“这个不用绥姐儿提醒,我也是知道的。只是,我觉得有些奇怪,大嫂的身子,似乎病得……有些不对劲。” 听了这话,叶绥半眯了眯眼,低声问道:“二伯娘,这话怎么说?” “自从大伯回来之后,大嫂的身子已经在慢慢好起来了,怎么一场初雪就会这么糟糕了?前来为大嫂诊断大夫,是大房请的,药也是大房煎的……” 徐氏话没有说得直白,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她猜想,是不是大房在其中做了什么? 毕竟,朱氏只占着大房夫人的头衔,却是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对大房来说是个负累啊。 人心,谁能看得清到底怎样的呢? 想到自己猜测的那个可能,徐氏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她不免心想:幸好自己的相公并不在朝为官,没有那么多的阴险和谋略。 还是简单平安点好,打理庶务也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殊不知,叶绥摇了摇头,道:“二伯娘,此事不好说,朱氏没了,对大房不见得有很大的好处……” 如果朱氏没了,叶安泰虽则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但叶向铤等儿子就要守孝三年。 这三年的时间,对仕途来说甚为重要,叶向铤是长子嫡孙,仕途前程非一般重要,叶安泰这种熟知仕途的人,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呢? 这个事情,不大可能是大房做的。 不过朱氏这个时候就不行了,的确有些蹊跷…… 叶绥也想不明白,只得道:“二伯娘,此事既然想不明白,就随它去好了。二伯娘只做好自己的事情,绝不能沾手。” 朱氏已经落到这个下场了,不管她是死是活,都与叶家其他房关系不大了。 徐氏点了点头,道:“正是这个道理,反正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徐氏打定主意,绝不掺和到大房的事情里面去,朱氏和佛堂,她只当什么都不知道。 这里的隐私和诡秘,就由大房谋划去吧! 就在这个时候,徐氏身边那个胖胖的奴婢在门外说道:“夫人,纭姑娘和绅姑娘求见。” 叶纭和叶绅,她们也来了? 徐氏下意识看向了叶绥,心里总觉得有些怪异。 真是不能背后说人,这会儿她正说起朱氏呢,朱氏的两个女儿就来了了。 这般想着,徐氏朝外应道:“请两位姑娘进来吧。” 话音落下没有多久,门帘子就被撑开了,叶纭与叶绅两姐妹便走了进来。 纵叶绥对这两个人观感一般,在看到她们的妆扮时,都忍不住眼中一亮。 这两个人衣饰华丽,妆容精致,仪态大方,好一对华贵堂皇的姐妹! 叶纭比叶绅年长不少,但容貌要比叶绅好看许多,在精心打扮之下,倒看不出其与叶绅之间的年纪差距来。 反倒是叶绅,体态看起来有些臃肿,整个人的行动也凝滞缓慢,显得有些怯懦内向了。 只是,叶绅脸上挂着十分明显的笑容,看向叶绥的眼神充满了挑衅和鄙视,此外还有一种深深的得意。 叶绥被她这样看着,简直觉得莫名其妙。 得意?以临川侯府如今糟糕的局面,叶绅在她面前有什么好得意的? 叶绥可不是那种懵懂的后宅妇人,临川侯府因五皇子的事情受到多大的影响,她知道得一清二楚。 绝对会比叶绅清楚! 如今叶绅还跑到她跟前耀武扬威?真是…… 她没有想到,叶绅在她面前耀武扬威,还真是有充足理由的。 #####第二更! 第三百九十三章耀武扬威 只见叶纭叶绅上前,朝徐氏说道:“见过二婶,祝二婶新年大安!” 其中,叶纭弯了弯腰,对徐氏以示恭敬。 ——不管怎么说,徐氏都是她们长辈嘛。 只是,叶绅一手撑着腰肢,一手在肚子上轻抚了抚,似不好意思地说道:“二婶,我有了身孕,身子不便,还请二婶多多见谅。” 说罢,她挑眉朝叶绥看了一眼,意思不言而明。 叶绥听着这话,看着叶绅轻抚着肚子的动作,顿时明了。 叶绅这是因为有孕,来她面前示威来了? 可是,叶绅有孕与她有何相干? 她又不是唐守静那些妾室通房,叶绅就是想显摆肚子,也去这些人面前显摆去啊,来她面前较什么劲儿? 叶绅也太可笑了! 显然,她低估了叶绅的恶意,叶绅之所以特意来见徐氏,就是知道叶绥在这里,特意来给叶绥难受的! 只见她坐了下来之后,不时摸着肚子,笑眯眯地说道:“我是前些日子才诊断出有了身孕,已经一个多月了,可把我高兴坏了……” 叶绥当然没有说话,徐氏看了看叶绅的动作,笑而不语。 已经一个多月了……看绅姐儿的的动作,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已经有了好几个月身孕呢! 见叶绥没有说话,叶绅眼中闪过了一抹暗光,故意仔细盯着叶绥的肚子,开口道:“说起来,我与六妹妹是同一天出阁的呢。现在我有了身孕,不知妹妹什么时候才有喜呢?” 话音落下,她便像想起什么事情死的,一手掩住了嘴巴,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神色。 随即,她大声地说道:“我差点忘了看,妹妹嫁给了汪督主……姐姐我还真是口无遮拦,还请妹妹原谅!” 叶绥仍端着茶杯,仿佛没有听见叶绅的话语似的,神情没丝毫起伏。 倒是徐氏把茶杯重重放在桌子上,脸色沉了下来。 她这样说道:“绅姐儿,二婶也是生了好几个孩子的人,也算是过来人了。别的不敢说,不过有一点是要提醒绅姐儿的,就是要多留口德,多为腹中胎儿行善积福才是。不然……” 徐氏轻瞄了瞄叶绅的肚子,意思十分明显了。 绅姐儿哪里是忘记了,哪里是口无遮拦,分明就是故意才对! 她明明知道绥姐儿嫁给了一个宦官,是不可能有喜的…… 绅姐儿还说了这么一番话语,这个心思,太恶毒了! 换作是一般人,徐氏都忍不住会说两句,更何况现在针对的绥姐儿,她更是要出言维护了! 这一刻,她都有些后悔让叶纭叶绅两个人进来了,这两个人分明就是来添堵的! 听到徐氏毫不留情面的训斥,叶绅的脸色立刻变了变,正想不忿地反驳什么,一旁的叶纭就笑吟吟地开口了: “二婶说得极是,子嗣也是一种福气来的。绅儿现在有了身孕,许就是因为行善积德,这就是好福报了,不然哪里会有身孕,二婶说是不是?” 她笑盈盈的,脸上是一副受教听训的样子。 “……”徐氏窒了窒,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纭姐儿的话语听起来没有什么,可是徐氏总觉得哪里不对。 只是,伸手不打笑脸人,纭姐儿这副样子,她也不好再冷眼沉声说什么话了。 倒是叶绥,抬头淡淡朝叶纭看了一眼。 二伯娘没有听出叶纭话语中的深意,她却一听就透了。 行善积福才有了身孕,岂不是指她没有身孕,是作孽太多没有福报之果? 不过,叶纭说得也没有错。 前世折在她手上的人命,不算顾家嫡枝这些血海深仇的,也数不清了。 她还记得,韦皇后曾指着她,眼中淬毒地诅咒:“叶绥,你下一辈子一定会有报应的,一定会有!本宫就在地下看着,看着你的报应!” 如果说没有子嗣也是一种报应的话,那么她现在是受到报应了。 不过,她根本就不在意这些! 叶纭说的对,子嗣也是一种福分,前世她就没有这个福分,今生就更不会强求了。 嫁给大人之后,她压根就没有想过子嗣的问题,也不觉得有任何遗憾痛苦。 现在叶纭和叶绅拿身孕的事情来刺她,想她痛苦难受。——不好意思,定要叫她们失望了! 叶纭在闺阁之中有“笔落惊风雨的”的赞誉,叶绅在京兆闺学之时也深得先生赞赏的,怎么这两个人的行事越来越糊涂了? 她们连敌人的爱憎喜恶都不了解,怎能能够让敌人痛苦难受呢? 嗯,我就不一样了…… 想到这里,叶绥点了点头,笑道:“大姐姐说得没错,子嗣就是一种福分。想来唐家姑爷就是个极有福分的人,现在他的庶长子也快五岁了吧?如此正好,五姐姐生下的孩子正好有了兄长作为玩伴了。” 听了此话,叶绅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觉得就像针刺在心里似的。 可不是吗?她刚嫁给唐守静的时候,其已经有了一个三岁多的庶长子了! 叶绅觉得自己被人毫不留情地狠狠刮了一巴,抚摸着肚子的动作便停住了,脸色阴沉得吓人 就连叶纭脸上的笑意也顿了顿,神色不善地看了叶绥一眼。 绅儿是有身孕的人,叶绥怎么能在她去面前挑这些痛脚? 可恨!可恨! 叶绥却没有理会叶纭不善的神色,吃亏受委屈一向不是她的风格,就许叶绅来刺她,就不许她反击回去?哪有这样的道理! 只是这样叶纭叶绅两姐妹就受不了?还早着呢! 下一刻,叶绥开口继续开口了,语气带着担心:“大姐姐,我听说大伯娘身子不大好了,两位姐姐可得赶紧去佛堂看一看,说不定……大伯娘真见不到小外孙的出生了。” “你——好毒!”叶绅再也忍受不住,腾地站了起来。 她死死看着叶绥,眼中有着刻骨的恨意和怒火。 叶纭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同样盯着叶绥,紧抿着嘴唇。 随即,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转向了徐氏,努力挤出笑意:“二绅,您看着大过年的……” 叶绥分明是在诅咒娘亲死啊!这还是年初,这心也太毒了! 谁知,徐氏也担心地说道:“都是一家人,姐妹之间闲话几句,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不过绥姐儿说得对,大嫂的身子的确不太好了,你们赶紧去佛堂看看吧。” 她明白叶纭话语的意思,可是现在她只想将叶纭、叶绅赶出去,哪里会为了她们训斥叶绥? 先撩者贱啊! #####第一更! 第三百九十四章恨毒 叶绅离开二房的时候,胸口剧烈起伏着,极为不甘地说道:“姐姐,那叶绥欺人太甚了!我不能忍啊!” 叶纭看了叶绅一眼,冷声说道:“不能忍也要忍!叶绥现在是督主夫人,你想做什么?况且,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养好身子,平安健康地诞下一个儿子,如此才能让叶绥难受。你难道忘记自己受的苦了?“ 听了这些话,叶绅满腹的怒火和不甘都渐渐冷却了下来,随即咬咬牙道:“姐姐说得没有错,我都听姐姐的。” 她哪里会不记得自己所受过的苦楚?太记得了,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她记得,自己是怎样对这婆婆妯娌陪着笑脸的,她记得,自己是如何低眉顺眼讨好相公的…… 为了有孕,她还忍着羞耻,向那些低贱的妓子们学习房中术,以吸引自己的相公! 为了在临川侯府站稳脚跟,叶绅已经豁出去了。 现在她终于有了身孕,在临川侯府也渐渐得到尊重,才会想趁着叶家家宴的时候让叶绥难受,谁知却被叶绥气了回来!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温和平静。 她已经有了身孕,可是叶绥永远都不会有。 这就是她比叶绥强的地方! 虽则叶绥面上死死撑着,心中说不定会如何凄苦呢! 姐姐说得没有错,到时候她平安诞下儿子,这就足够让叶绥难受了,哈哈! 见到妹妹冷静下来了,叶纭微微松了一口气,心中却还是十分凝重。 她虽然这么劝慰叶绅,对付叶绥却没有什么把握。 且不说叶绥背后还有汪督主,就是叶绥这个人本身也不容易对付,嘴皮子厉害、行事周全,似乎没有弱点…… 叶纭皱起了眉头,由叶绥想到宫中的叶绪。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天生的死对头,有人天生不合的话,那么她与叶绪就是了。 明明她和叶绪没有闹过什么矛盾,但是她就是见不得叶绪好,若是叶绪过得好了,她就是抓心挠肝,浑身都不舒坦。 人生在世,当然要自己活得舒坦。 既然如此,那么就只好让叶绪她们活得不舒坦了! 有办法的,肯定会有办法的…… 叶纭这样想着,边与叶绅踏进了佛堂。 一闻到佛堂檀香中隐隐夹带着的腥臭,这两人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 从她们内心来说,实在不想来到佛堂这里。只是,她们的父亲也说了,母亲没剩下多少日子了,见一次就少一次了。 “姐姐,我能不能不进去,我怕……”叶绅拉了拉叶纭的衣衫,神色充满了畏惧,眼中还藏着一丝嫌弃。 母亲那张被毁掉的脸,叶绅实在没有勇气去看,每次都会让她忍不住惊叫出来,也会连着做几天噩梦。 现在她是有身孕的人,身子正是最重要的时候,受了惊吓又做噩梦的话,那会不会影响胎儿? “……”叶纭没有说话了,其实她也不愿意进去。 可是朱氏毕竟是她们的母亲,她病得如此严重,她们怎么能够不进去呢? “走吧,绅儿。至多你低下头,不看母亲便是。”叶纭这样说道,心里打定主意自己也是这样做。 “可是……可是……”叶绅仍诺诺,还是想拒绝进去。 就是不看向母亲,房间里面的腥臭也让人受不了啊,总忍不住会想起那副可怖的脸容。 她畏缩地说道:“姐姐,母亲最疼爱我们,就是我们不进去,母亲也不会怪罪的……我还是进去吧。” 看见了叶纭有些冷的目光,她最后改了口。 母亲已经不行了,再没有女性长辈来提点她来支撑她了。幸好,还有同胞姐姐在扶持她,在为她出谋划策,她绝对不能令姐姐生厌了。 听到叶绅的话语,叶纭点了点头,率先走进了房间,随即屏住鼻子,低声唤到:“母亲,女儿来看望您了。” 朱氏已经起不来了,她病得迷迷糊糊的,神智已经不清楚了,却依稀能听明叶纭的话语,顿时眼睛发光地说道:“是纭儿,绅儿来了吗?为娘……好好……看看……” 她似乎想挣扎着起来,可是身子根本动不了,就连两手都只是抬了抬,便无力地放下了。 此时,她身边没有伺候的下人,叶纭和叶绅根本就没有看向她,也没有上前将她扶起来。 “扶我……起来,娘亲……见见你们。”朱氏说得很缓慢,几乎是一字一顿,好一会儿才将话语说完整。 叶纭和叶绅站得远远的,哪里想伸手搀扶着她? 闻言,叶纭只是上前一步,强忍住心中的不适,微微避开眼,柔声说道:“母亲,大夫说了您不宜移动,我们就站在这里,您好好看吧。” 叶绅也上前了一步,却是半掩藏在叶纭身后,低垂着头,眼睛只看着自己的绣花鞋,努力忽略窜进鼻端的腥臭,压抑住夺门而出的冲动。 朱氏努力睁开浑浊的双眼,眼皮仍旧耷拉着,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看清楚,嘴里含混不清地说道:“好……好……纭儿绅儿好……” 随即,她猛地睁开了眼睛,声音一下子高了起来:“纭儿,绅儿……” 叶纭被这突然高起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猛地后退了几步。 她看着似乎用尽力气的母亲朱氏,不知为何,泪水突然间就涌了出来。 “娘亲……”叶纭喃喃唤道,声音不住地哽咽。 她还记得,在闺阁的时候,母亲是怎么费心教导她的,是怎么苦心为她筹谋的;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她还记得,出嫁之后,母亲又是如何殷切提醒她,让她拢住夫家一众人的心; 她还记得,母亲相貌容貌端庄,看起来比其他同龄夫人都年轻多了! 可是现在,娘亲变成了这副鬼样子,而且快不行了…… 朱氏喘着粗气,努力提起来的声音没有低下去:“纭儿,绅儿,是叶纭害我……是陶氏……是徐氏害我……还有……还有汪印!” 她努力说着这些人名,每说一个,眸光似乎都亮了亮。 显然,支撑着她、让她完整地讲这些话的,正是对这些人的仇恨。 叶纭泪眼朦胧,虽然还是没敢直视朱氏,却重重地点了点头。 娘亲所说的名字,每一个,她都会记得,绝不会忘! 叶纭走出朱氏房间的时候,眼眶红彤彤的,心情难以平复。 朱氏在说完那些名字之后,就力竭昏迷了过去。 这一昏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了。 就在这个时候,她忽然听到了一句话语:“大儿媳妇可还好?” 叶纭猛地抬起头,顺着声音看了过去,便看到了一个手拿着佛珠面容慈祥的老太太。 只是这个老太太与一般清修礼佛的老太太不同,眉目间没有那种超然物外的从容,而是有些怯懦畏缩,像很怕见到人似的。 叶纭上前走了一步,弯下腰请安道:“孙女儿见过祖母。母亲她……她不是很好,希望迟些会有起色吧。” 她差点忘记了,佛堂里除了母亲,还有叶家的老夫人! 这个怯懦的老夫人,正是叶绪、叶绥嫡亲的祖母! 她差点忘了,幸好,幸好……在这里碰到了! 她低着头,唇角却勾了起来。 #####第二更! 第三百九十五章意外得知 叶家佛堂这里的事情,叶绥不知道,当然也不怎么理会。 告别了二伯娘之后,她心中的思念和愁闷淡了不少,虽然仍旧会思念汪印,也不会像早几日那样失魂落魄了。 不过,她也没能全身心沉浸在学习医术中。 因为这个时候还是年节,朱太医和陈太医两位大夫都休沐当中,正是与家人团聚欢乐的时候,她不想麻烦两位太医跑到汪府来。 正如大人所说的,求学不急在一时,努力也不急在一刻。 况且,叶绥也忙,因为年节时候,汪府接到了许多帖子。 这些帖子,叶绥大多不受,但有一些帖子却是要慎重对待。 譬如长公主郑薇的帖子,譬如元康公主的帖子,虽然她不会去赴宴,却是得回一封书信,表示祝贺新年之意。 ——对这两个皇家贵胄,她都颇有好感。 回了这两人的书信后,叶绥从一大堆请帖中,挑出其中一张帖子,朝门房宁安吩咐道:“这张帖子,我接下了,你去回话吧,就说我会到。” 宁安接过了帖子,恭敬地退了出去。 佩青为叶绥按摩着肩膀,好奇地问道:“夫人,范夫人的帖子……莫不是前些日子姑娘前去添妆的范夫人?” 叶绥点了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 没错,她准备前去顾清辉的邀约。 顾清辉年前已经出嫁,嫁给了司农卿范复的长孙,成为了范家的大少夫人,所以帖子落款便是范夫人。 因着对顾清辉性子的了解,又有先前太府出纳使的事情,顾清辉和叶绥两人都有心交好彼此,一来一往之间,联系便多了。 感情都是要慢慢处出来的,虽然叶绥和顾清辉的情谊还说不上很深,但已经比先前好多了。 现在顾清辉特意来了帖子,叶绥焉有不接的道理? 叶绥前去赴宴,一是为了巩固与顾清辉的情谊,二也是为了排遣汪印不在府中的寂寞。 不想,这一赴宴,竟然让她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事情。 这一日,叶绥盛装打扮去了范家。 范家女眷对于她的到来,自然诚惶诚恐,然而因为顾清辉设的是私宴会,请的人本来就不多,而且大多都是闺阁好友,倒没有在范家引起太大的震荡。 叶绥在来宾中,发现了穆谊,京畿卫大将副将军穆太澄的的小女儿,也是先前在碧山院学琴的人。 她正想过去打招呼,穆谊便笑盈盈地迎了上来,大声笑着说道:“叶妹妹来了……哦,是不是应该叫督主夫人了?刚才我还和顾姐姐说起来你呢。” 她声音磊落爽利,虽然提到了汪印,却不像叶绅那样暗藏机锋,不会让人觉得口蜜腹剑,只会让人感觉到熟悉亲近。 叶绥笑得眉眼弯弯,答道:“顾姐姐设宴,我当然要来了。我也许久没有见到穆姐姐了……” 穆谊摆了摆手,神色有些郁闷地说道:“唉,别说了,苦闷!我现在都被娘亲抓住相看呢!每天烦都烦死你了……” 她左右看了看,见没有什么人胆敢看向她们,便压低了声音,狡黠地说道:“妹妹,你不知道,最近我乔装去京畿卫做士兵了,那些兵痞子都打不过我……嘿嘿。” 叶绥只觉得有些惊奇,穆宜的年纪颇大了,现在才相看,难怪穆副将军他们会着急了! 这时,穆谊脸上出现了骄傲的表情,只说自己丰功伟绩,压根就没有说自己在京畿卫引发的波澜,她的父亲穆太澄正为此头疼不已呢。 这时,顾清辉走了过来,故意板起脸训斥道:“叶妹妹可别听她胡说,她呀,在京畿卫闯了大祸,现在来我这儿避难呢!” 说罢,她狠狠地刮了穆谊一眼。 不知是不是想起了穆谊在京畿卫的事情,自己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穆谊脸色有些涨红,尴尬地说道:“我也不知道他们那么孱弱嘛……居然打不过我一个学琴的闺阁姑娘!” 听到这些话语,叶绥不由得想起了在碧山院中听到琴音。 可以说,穆谊才是尽得碧山君琴艺真传的人,琴音豪迈壮阔,让人听了,油然生起天地宽广的豪情壮志。 不过,穆谊比碧山君好多了,琴音是一回事,关键是秉性心志! 碧山君就不用多说了,与熙平公主私通事发之后,声名尽失,已不知流落到何方了。 穆谊却不一样,她是京畿卫副将穆太澄的小女儿…… 谁能想得到,穆太澄最疼爱的小女儿,后来会上阵杀敌,最后还战死沙场? 穆谊与顾清辉并称京兆明月,便是因为她的功绩和事迹。 不过前世叶绥只听闻这两个人的名字,根本没能与她们有任何交往和接触。 现在看来,穆谊最后会上阵杀敌,并不是突然的事情。 或许,在军中长大的姑娘,心中自然会有为国捐躯的领悟和心志吧? 叶绥曾为穆谊战死而惋惜而佩服,这一生因与穆谊接触得多了,惋惜更是占了多数。 这样一个姑娘战死,她的父母亲朋,该有多么痛苦? 她有心想说什么话,却在看到穆谊提到军中那种发亮的目光后,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和命运,她虽然重活了一辈子,却无权干涉其他人的命运。 特别是像穆谊这样的京兆明月……就让其去走她自己的路吧。 穆谊的命运,只是刚刚开始,最后会怎样,谁能说得准呢? 很快,穆谊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尴尬,而是说起了另外一事,她这样说道:“说到琴院,顾姐姐你接到老师的书信了吗?老师在雁西道过得……似乎并不好。” 她的神色有些忧虑,而听到这话的顾清辉和叶绥神色也变了变。 穆谊所说的老师,那么就只有一个人,那便是碧山君陶九归! #####第一更! 第三百九十六章碧山君下落 不知为何,顾清辉朝叶绥看了一眼,随即像下定决心似的,说道: “我也接到了老师的书信,老师现在正在一个官员家中做教习,还让我寄一些御寒衣服和银子过去,想必是过得不太好。” 叶绥回望着顾清辉,明白了当中意思:这是不因碧山君而避她。 这时,穆谊叹息一声,眼中带着忧虑:“是啊,老师也是这么跟我说的,唉,若是当初老师……” 穆谊猛地止住了话语,神色颇有些不自然,只看着叶绥干巴巴地笑。 和顾清辉一样,穆谊对碧山君也有着很深厚的感情,当初碧山君和熙平公主的事情,她也隐约听说与汪督主有关。 叶绥的背后,可不就是站着汪督主? 虽然穆谊觉得,不管当初事发是与谁有关,老师都做错了,这就是事实。 碧山君是她们的老师,过去的辛劳教导不能抹去,就是做错了也是她们的老师,可是在叶绥面前谈及碧山君,她总觉有种莫名其妙的尴尬。 叶绥朝她宽厚地笑了笑,并没有多说什么。 她知道这两个人对碧山君的感情,有道是疏不间亲,她觉得璧山君这个人德行有瑕,很是厌恶这个人,却不代表穆谊和顾清辉也是如此。 或许,碧山君在这两个人面前表现得很好呢? 不过,她原以为出了私通一事后,碧山君声明尽失,与顾清辉、穆谊的往来已经断绝了,还想着前一世碧山君陷害顾、穆两家的事情不会存在了。 怎么,碧山君和这两个人私下还有联系吗? 她想了想,状似好奇地问道:“许久没有听到碧山君的消息了,原来他去了雁西道吗?那里离京兆很远,的确是苦寒之地了。” 雁西道是大安十大道之一,就在大安的最西面,传言连大雁都不会出现在这里,故名雁西。 可想而知,此地有多苦寒了。 不过,雁西道位置虽然苦寒,但地处要冲,是阻挡大雍朝的天然屏障。 因此,雁西道不论是在军中还是在朝中,是绝不可缺少的存在。 因这里靠近大雍朝,雁西卫的士兵人数要比其他卫多很多,由此而衍生出来的百姓人口自然也很多。 这里虽然苦寒,却是大安朝第一大道。 人一旦多了,就有了繁华和兴盛的基础,哪怕雁西道地处苦寒,这里却蕴藏着许多机会,吸引着大安朝各道的人。 特别是那些犯了错或者隐姓埋名的人,最喜欢来到雁西道这里。 因为,在这里只看个人的本事,没有人对你的过往感兴趣,如果不算苦寒环境的话,的确是一个很好的去处。 碧山君出了那么大的事情,在大安朝如同丧家之犬,去那里的确是最好选择了。 只是…… 哪怕一切都合情合理,一想起前世碧山君所做的事情,叶绥心中便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她看着眼前的顾清辉和穆谊,再想想碧山君的过往,这种怪异感便渐渐变成了不祥之兆。 前世的事情,绝不能再一次发生! 想了想,便说道:“不知碧山君在哪个官员人家当教习?以碧山君的琴艺,不至于会如此落魄才是啊。” 碧山君陶九归,一手琴技出神入化,既然在官员之家当教习,还会差御寒衣物和银子吗? 顾清辉摇了摇头,道:“我们也不清楚,老师只是说羞愧,早已不用碧山君的名头了,现在只是在雁西道艰难度日而已。至于衣物银子,送到雁西道的驿站,老师自然会来拿。” 听到这里,叶绥只点点头,便不再问了。 毕竟,她与碧山君真的没有什么感情,问得多了也不好。 碧山君隐姓埋名,在雁西道艰难度日……真的是这样吗? 叶绥心想,她的疑问不可以问顾清辉和穆谊,却是可以去问其他人。 看来,她得好好去查一查碧山君在雁西道的情况了。 愿以为已经消失了的人,原以为没有了威胁的事,现在再一次出现了,叶绥不得不审慎。 叶绥回到汪府之后,便唤来了庆伯,直接问道:“庆伯,我想让缇骑去雁西道查一些事情,拜托您了……” 叶绥知道庆伯和封伯一样,都是跟随了汪印多年的老人,而且庆伯还掌管着汪府的暗卫,实际上是汪府护卫的副首领。 汪印很早之前就说过好,若是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交代庆伯,庆伯定会办妥的。 只是一直以来,汪印大多都在她身边,她都没有什么劳烦庆伯的机会。 现在汪印去了岭南道,碧山君的事情,就只有麻烦庆伯了。 “请夫人吩咐,老奴定会办得妥妥当当的。"庆伯微微躬身,恭敬地说道。 说罢,他便退了出去,显然是准备办事去了。 事实上,叶绥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庆伯不仅仅是汪府的护卫副首领,更是缇事厂的掌刑千户。 虽然他现在基本不在缇事厂了,但动用某些缇骑的权力,还是有的。 况且,这是夫人的吩咐,那就更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很快,庆伯便给雁西道的缇骑发了一个指令,让他们全力查探碧山君的情况。 雁西道的缇骑虽然不像京兆缇骑那么多,却同样对雁西道的情况十分熟悉。 而且,夫人已经说了碧山君在官员之家当教习,线索指向太明显了,就算碧山君隐姓埋名,缇骑也能将他找出来的。 很快,有关碧山君的情况便被呈送至于叶绥跟前了。 看到这些调查得十分仔细的碧山君情况,叶绥的眉眼皱了起来。 #####第二更!还没从长假状态中回过神来……大家呢? 第三百九十七章暗恨 远在雁西道的石秀府中,一个琴师模样的人弹出了最后一个琴音,将手放在了双膝上,温和地说道:“琴之一艺,固然要靠天赋领悟,但苦练同样必不可少。你们回去之后,定好好好练习,我可是要一一考究的。” “是,陶先生!”他面前那两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清脆地回道,随即站起来朝这位陶先生行了礼。 陶先生含笑地看着两个小姑娘抱琴离去,旋即拢了拢身上单薄的衣衫。 他眼睑半垂,然后轻拨了一下琴弦,错错杂杂地弹了了几个音,便停了下来。 “不觉碧山暮,但闻万壑松……”这名姓陶的琴师长长叹息了一声,随即低下了头。 他脸上的笑容早已褪去,一双眼眸中满是痛苦和悔恨,似还在喃喃说着什么,话语间似充满缱绻与不舍。 仔细一听,他几乎不可闻的喃喃自语,竟然是“熙平”“熙平”这两个字。 熙平,熙平公主! 眼前这个姓陶的琴师,竟然就是曾经的京兆闺学琴院院主,碧山君陶九归! 可是,现在没有人知道他是谁了,没有人知道皇上曾金口御赐,封其为“碧山君”。 现在,他只是石府中一个名字叫做陶平的落魄琴师! 现在的他,与在京兆闺学时的他大不一样了,便是顾清辉和穆谊见到他,想必一下子也认不出来了。 他的样貌苍老了许多,看起来像到了知天命之年。 虽然神态看起来还是飘然洒脱,然而,那暗淡的眼神,还有眉角的皱纹,都清晰地看出岁月侵袭的痕迹来。 谁能想得到,这个人就是名誉天下的陶九归? 这时,有一个小厮模样的人走了进来,他嫌弃地看了一眼陶九归,然后恶声恶气地说道:“陶平,驿站的驿使让人来说,驿站里有京兆送给你的衣物,让你速速去拿!” 陶九归忙站了了起来,躬身腰,朝这位小厮露出了一个讨好的笑容,忙不迭回道:“陶某知道了,这就马上去驿站,有劳您来通报了。” 许是见到了陶九归弯腰作揖的样子,又许是听到了他话语中的恭敬奉承,这名小厮的脸色好了不少。 然而,这小厮还是冷冷道:“陶平,夫人让我告诉你,你只是一名寄居在石家的琴师而已,衣食住行都是仰仗陶家,莫要仗着教导几位庶小姐就得意忘形了。” “是,是,夫人说得极是。”陶九归仍旧弯着腰,不住地点头。 小厮露鄙夷,显然是看不惯陶九归这副样子: 还说是琴艺高超的琴师呢,这副姿态,比他这个奴才还像奴才了! “还有,夫人说了,驿站的事情,这次就算了!以后有什么,就直接寄到府中,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将军府要折辱你这个琴师呢!”小厮一甩袖子,将夫人交代的话语说了出来,再也不理会陶九归,转身离去了。 这个琴师也是个愚蠢的,谁叫他偏偏去教导庶出的姑娘呢?难怪夫人处处看他不顺眼了! 陶九归仍然弯腰低头,似在恭送小厮的离开。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来,脸上再也没有了那副奉承讨好的样子,而是变得冷硬阴险。 驿站的物品……从京兆来送到驿站的物品,就只有一个可能。 这些物品,就是他的两个弟子孝敬他的。 想必,他送往京兆的书信,已经顺利送到两位弟子的手中了。 那么,与他两个弟子关系不错的督主夫人,是否也察觉到了蛛丝马迹? 他再次低下了头,发出了“嘎嘎”的笑声,眼神就像毒蛇那般,异常的阴险冰冷。 主子说的没有错,他这两个弟子,是最好的利用对象! 他抬头环顾了一下周围,在石府这座并不起眼的院子,那无孔不入的缇骑会什么时候出现? 他且等待着,定要叫这些人……一无所得! 有关碧山君的这些汇报,很快就被缇骑汇总,以极快的速度送到了京兆。 叶绥拆开这份汇报时,眉头皱了皱眉。 这这份汇报上提到,碧山君陶九归改了名字,现在叫做陶平。 陶平……想来碧山君是真心爱慕着熙平公主呢! 现在,陶九归在雁西卫副将军石秀的府中当教习,教授石秀庶出的两个女儿学习琴艺。 就像顾清辉和穆谊所知道的那样,根本没有人知道陶平就是碧山君。 所以,他的银子很少,仅仅够基本支出而已,现在他的情况十分落魄。 这倒与他给顾清辉和穆谊两个人的信对得上…… 不过,叶绥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哪怕这份汇报上说陶九归就像任何一个犯错落魄出现在雁西道的人,哪怕陶九归的一言一行都没有任何不妥,就冲着其出现在石秀府中,此事就极不寻常! 自从雁西卫大将军赵祖淳出事之后,副将军石秀便暂代大将军一职,直到现在,雁西卫大将军人选还是空缺。 虽然石秀名义上是雁西卫副将军,但实际上却是统领雁西卫的人,与雁西卫大将军无异。 陶九归一个落魄的琴师,为何千里迢迢去了雁西道,还刚好就在雁西卫副将军的府中? 石秀是否知道陶九归的真正身份? 传闻石秀是个大老粗,只会舞刀动枪,对琴棋书画等一切都不懂。 这样的人,不知道陶九归这个人也正常。 但是碧山君与熙平公主私通一事如此轰动,石秀作为雁西卫的实际主将,对京兆的情况十分关注,想必也听过陶九归的名头。 那么,得让石秀知道陶九归的真正身份才是…… 随即,叶绥便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不行,不行……” 不能让石秀知道陶九归的真正身份,如此一来,必定会打草惊蛇! 那么,陶九归蛰伏在石秀府中的真正原因,便查不到了。 区区一个落魄的陶九归不算什么,叶绥也不忌惮这个人,她担心的是,陶九归背后还有什么不为人知之处。 陶九归为何会去雁西道,为何要在雁西卫副将军的府中当教习呢? 叶绥想不明白,从现在的情况看来,庆伯也查不到原因。 苦思良久,叶绥终于道:“庆伯,让你的属下密切监视着陶九归的情况,绝不能放松,有什么情况,再报!” 现在情况,消息太少,唯一能做的,便是继续监视陶九归和石府了。 这个时候,叶绥不由得想起了汪印。 若大人在府中的话,想必不会像她这样一筹莫展吧? 大人若是知道陶九归的事情,会怎么做呢? 想了想,叶绥便吩咐道:“将陶九归的事情,详尽送去岭南道,好让大人知道。” 现在,大人应该到了岭南道吧?大人现在情况如何了? 汪印此时的情况,并不太好。 #####第一更! 第三百九十八章梅关 汪印带着缇骑,几乎是一刻不停地往岭南道疾驰,一路穿过河内道、山东道、江南道,在五天之后,终于抵达了岭南道地界。 岭南道在大安朝的最南边,这里的气候与京兆差异极大,气温也高很多,就连冬天也十分温暖。 却不代表着,岭南道不会下雪。 汪印一行人抵达岭南的时候,适逢南岭下了一场大雪,连接岭南道与江南道的梅关古道上铺满了白白的一层雪。 这层白雪,自然不能与京兆的白雪相比,更不能与趋云峰上的积雪相比。 然而,此时梅关古道上,有点点红梅,还有苍翠青松,加上一层白雪,眼前的景象也是极美,让奔波旅途的人感到抚慰。 难怪,在梅关古道这里,留下了这么多名人佳句,素有“梅关一别千载思”的美誉,这里实在是激发思古忧思、让人诗兴大发的地方。 此刻,梅关古道最靠近江南道的地方,有一个小驿站。 这个驿站小得可怜,或许不能算个驿站,只是一个仅供行歇息的亭子而已。 亭子里面只摆着几张用石头做成的凳子,有几名赶路的行人正在歇息,也在欣赏着着梅关古道的美景。 这时,有一行人出现在梅关古道上,然后在这个小驿站边上停了下来。 这一行人并没有进入亭子,可是亭子原本坐在里面的行人都觉得浑身不自在。 他们就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压迫感,好像有什么压迫下来似的,让他们在震慑莫名,根本就待不下去了。 其中有个胆子稍大一些的行人,偷偷将目光移向那一行人,想看看这些会是什么人。 他只看到高大矫健的骏马,还有数个威严肃穆的护卫,而为首那一个人…… 这一看,这人便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几乎从石凳上摔了下来。 这个人肤色雪白,容貌是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的俊美,可是……怎么说呢?这个人好像周身笼罩着些什么,让人觉得害怕不已。 行人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总觉得心脏受不了似的,就好像面临着极端的危险甚至频临死亡一样。 这种感觉如此明显,吓得行人什么都来不及想,也像其他行人一样,忙不迭地离开了这座小亭子。 虽然他们已经累得不想动了,但继续赶路还是要比待在这里好得多了…… 可怕,太可怕了! 很快,行人们全都离开了,亭子这里便空了下来。 一个侍卫打扮的模样朝为首那人请到:“厂公,请进亭子歇息吧。” 不消说,这一行人正是汪印他们,请示的人,正是缇骑掌班唐玉。 汪印摆了摆手,示意唐玉他们进亭子中,他却没有动,仍旧立在古道边上,静静看着远处险峻的山脉,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他的脸容依旧俊美无俦,神情也极为冷漠,狭长的眸子里什么都没有,不过整个人也带着不少风霜痕迹。 他没有动,唐玉等缇骑当然也没有动,仍然立在汪印身后,作出了护卫的姿态。 可是,这一行人里有一个人动了,是一个年轻人。 他挣扎上从马上滑了下来,几乎是半走半爬的进入亭子中,然后大伸着手整个人都趴在了凳子上,像条死蛇烂鳝一样。 唐玉淡淡地看了这个年轻人一眼,眼光非但没有指责,反而带着一丝同情。 连日不停的疾驰,让这一行人身体和精神都疲惫到了极点,就连唐玉这些缇骑只恨不得立刻就找个地方躺倒下来,更别说这个年轻人了。 这个年轻人,只是国子监一名士子,没有在中途病倒累死已经算命大了…… 瘫倒像条死蛇烂鳝什么的,唐玉就只当没有看见了。 汪印一行人没有等太久,很快,便有几骑飞快地从岭南方向疾驰过来了,然后在小驿站前停住了。 一个中年武将模样的人飞快地从马上跃下,朝汪印拱道:“本将不知督主提前到来,没能及时迎接督主,实在惭愧!” “无妨,关将军无须多礼,本座也是刚到不久。”汪印也拱了拱手,淡淡道。 这名武将长得威武雄壮,看着比汪印还高半个头,留着络腮胡子,额头左上方有一道伤疤,看起来就像半截大刀的模样。 此人,正是岭南卫大将军关寒松关不凋,号半刀。 汪印前来岭南道,明面上是为了平息百部之乱,实际上是为了南库而来。 他的来意是机密,但岭南道观察使张毫端和岭南卫大将军关寒松却是知道内幕。 原本张毫端和关寒松都商量好了,会早早就在梅关古道这里等候汪印,以示岭南道这里军政对汪督主到来的重视。 可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汪印会来得这么早! 接到驿使禀告的时候,张毫端和关寒松都大吃了一惊,于是立刻往梅关古道这里赶来。 关寒松是一卫大将军,骏马飞驰的本领当然不凡。 他骑马遥遥领先,现在,张毫端还在驾着骏马,在很远之后拼命赶来呢。 听到汪印这么说,关寒松便不在说什么寒暄客气的话语,爽落地说道:“如此,就请督主稍息片刻,我们再起行吧。” 汪印摇了摇头,说道:“这就起行吧,本座欲尽快知道百部动乱的情况。” “……这样,就辛苦督主了。”关寒松这样说道,顺了汪印的意思。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位权倾朝野的缇事厂督主,心里有着深深的震惊与佩服。 军中的千里急骑从京兆到岭南道,就是一刻不停,最快都要七八天的时间。 可是,汪印这一行人,只用了五天! 五天,这是一个多么恐怖的数字! 关寒松无法想象汪印他们是怎么赶路的,他下意识将自己替代其中,发现自己根本达不到这样的速度。 更重要的是,汪印一行人哪怕现在如此疲惫,精神却是熠熠,显露出精干威严来,可见平时多么训练有素。 作为带兵的将领,关寒松很清楚:越是艰难困境的时候,便越能体现出一支队伍的本事来。 皇上倚重缇事厂和汪印,不是没有道理的…… 等等! 那个瘫倒在亭子石凳中的年轻人,仿佛走不动的年轻人,怎么也挣扎着上了马,跟在了汪印一行人的身后? “走吧。”汪印没有在意他的惊诧,淡淡说了这两个字,随即一夹骏马,飞快地驰往岭南府衙的方向。 #####第二更! 第三百九十九章百部动乱 岭南道韶州府衙内,岭南观察使张毫端、岭南卫大将军关寒松正在与汪印商量着岭南道的局势。 张毫端是在韶州边上遇到汪印等人的,他们为了节约时间,便来到了最近的韶州府衙。 说起来,观察使府离韶州府衙还有一段很长的距离。 张毫端是个身形肥胖的文官,脸上总是笑呵呵的,像个大肚弥勒佛一样,每见人都会未语先笑,没有丝官员架子,压根就不像是朝中三品大员。 “督主,这一路上辛苦了。关于岭南百部动乱的情况,本官和关将军都知之甚详,现在就为督主一一道来吧。”张毫端这样样说道,抹了抹额头的汗水。 在这样寒冷的天气,张大人还是满头大汗,不知道是因为骑马急赶,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怎么说呢,因为这总是抹汗到动作,他看起来就像个慌慌张张、正等待上级检查的属下一样。 完全没有朝中重臣那种稳重状态。 要知道,观察使可是官居三品,比汪印这个缇事厂督主还要高一阶呢。 这样的表现,实在……一言难尽。 汪印却知道,能够成为一道观察使、官居三品的人,绝不是一个慌张惶恐的官员。 他每年秋天都会来岭南道,与张毫端的接触不算少,似乎每一次见到他,都是这样一幅大汗淋漓的样子。 对张毫端这些表现,他并不在意,张毫端的表现并不代表着其实际能力。 能在岭南道这里就任观察使,能够知道南库的事情,这张毫端的能力自然不用细说,在皇上心里的地位也不用质疑。 当初发现岭南矿藏的时候,皇上便将张毫端从山东道调至岭南道,其中恩重可见一斑。 自发现矿藏到现在已经快十年了,这十年来,张毫端这个岭南道观察使的官位没有挪动过,朝中有不少官员都在猜测张毫端是不是失了帝心。 朝官哪里知道,正因为岭南道太重要了,正因为张毫端深得皇上信任,才一直就任岭南道观察使。 “百部动乱在秋天之时已经现出端倪,就在于越部和高部两个部落之争。只是,这些争执只在这两个部落之间,并没有影响到其他部落,我们一直在观望着。到了冬天的时候,情势便一下子加剧了,过年时就发生了大规模的流血冲突……”张毫端继续说道,将百部之乱的情况一一道来。 汪印静静听着,淡漠的面容没有丝毫变化,便是听到部落械斗死了那么多人,眉头也不见动一动。 这副淡漠的表情,夹着一丝摄人的杀意,让张毫端和关寒松的心不由自主地提了起来,神色也不自觉变得凝重。 汪督主这副样子,看起来真是让人不由得不紧张。 “历年来,这些部落总少不了争端,按说百部之乱对朝局造不成什么危害,只是百部之乱渐渐蔓延到了庾山附近,越来越靠近南库了。本将担心这个动乱会影响朝廷的布局,更担心矿藏和南库会暴露。”关寒松补充说道。 这一点,才是让张毫端和关寒松最揪心的地方。 百部动乱事小,南库暴露才是事大! 原来,岭南道部落很多,这些部落或大或小,大多分布在岭南道的边缘地方,也有部分是数个、数十个部落聚居在一起,因为部落很多,便被朝廷统称为百部。 每天的秋天,是各个部落联合聚会,选出首领的时候,但是去年的秋天却出现了例外。 百部之中,最强的两个部落越部和高部都有意争首领,而且态度都十分强硬,怎么都不肯相让。 为此,这两个部落势成水火,械斗不断。 这两个最强大的部落之所以争首领,就是想吞并其他小部落,以壮大自己的部落,掠夺更多资源。 部落的人口本来就少,物资也匮乏,每一个部落和人都是珍贵的,为了抢夺人丁和资源,越部和高部各出手段,两者不时爆发争端。 随着局势的进展,一些小部落为了生存,纷纷依附在这两者的身后,因此百部形成了泾渭分明的三个阵容。 在者三大阵容中,其中两个便是越部和高部,至于另外一个阵容,便是不愿意依附着任何一方、意图保存自己的人丁和部落的阵容。 这第三个阵容,类似于中立势力,并不偏向任何一方。 但是越部和高部对峙的状态,便会向这三方阵容寻求支持,或者直接攻打掠夺。 因此,这第三方阵容并不稳定。 这么多年来,朝廷对百部的政策都是外紧内松。 自朝廷收归百部以来,彼此之间都相安无事。 朝廷对百部的做法具体的做法是:给他们充分的自由,希望他们乱中有治,既不让百部壮大,又不让百部孱弱到成为朝廷的负累。 但张毫端和关寒松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一次百部的动乱会这么严重、持续这么久,还聚集在庾山边上,已经威胁到了朝廷的南库。 南库,那是什么地方?它一旦有任何闪失,便足以让张毫端和关寒松丢项上人头的地方! 汪印听罢了岭南道的基本情况,开口问道:“国公爷对百部之乱如何说?” 当初朝廷发现岭南道矿藏之后,便定下在岭南矿藏建造南库的决定,除了让张毫端、关寒松主政、镇守岭南外,还令镇国公虞诞芝主管南库的事宜。 现在百部动乱快要威胁到南库,镇国公是主管南库的人,对此事如何应对? “国公爷让岭南卫在南库边上做了防御,严密防范百部动乱,却是外松内紧,就是怕引起南库暴露。”关寒松这样回道。 汪印点了点头,知道目前只能这样了。 南库的一切事宜都要小心谨慎,他抵达岭南道之后,刻意没有去南库那里,便是怕会引起有心人的窥探。 镇国公的做法,是对的。 其实,现在事情颇为难办,既要防止百部动乱影响到南库,也要防止军中的动静太大反而令得南库暴露。 大雍朝或某些势力,放在军中的探子不要太多,就像禾间稗草一样,怎么拔都报不掉。 鉴于目前这种局势,要尽可能保护南库,就必须先平定百部之乱。 平乱乃是稳南库的基础。 汪印沉吟片刻,想起了临行前叶绥的交代,便唤来了柳元集,询问他有何平定百部动乱的良策。 #####第一更!牙齿痛,想si~~ 第四百章问良策 此刻,柳元集正瘫在韶州府衙的客房内,恨不得整个人都昏睡过去,睡个三天三夜都没有问题。 可是,他根本没法睡。——痛的! 连日不停的疾驰,让柳元集这个国子监士子充分认识到什么叫生不如死。 哦,不,认识到什么叫生了又死,死了又生。 现在,他大腿两侧全都是血肉模糊,其上还有一些新新旧旧的结痂。 这些血痕伤疤,便是因为一刻不停地骑马赶路造成的。 柳元集自诩不是娇弱的人,事实上,他骑射之术一直在国子监名列前茅。 在没有离开京兆之前,他还总是想着骑马什么的,都是小意思啊。 为此,他还曾沾沾自喜过,觉得自己比军中那些士兵也不遑多让。 现在……他很想回到过去,将过去那个自己狠狠刮上几巴掌。 叫你丫骄傲,叫你丫自喜! 现在报应就来了! 他现在真是哭都没有地方去哭,其实,在一路疾驰的过程中,他真的好几次都眼湿湿了。 ——他哪里想得到,急行军会这么辛苦,他哪里想得到,起码也能让人生不如死? 现在,他大腿两侧没有一处是完好的了,只稍碰一碰都会痛不欲生。 幸好缇骑随身带着伤痛药膏,缓解了他的痛楚,不至于让他真的泪流满面。 想到了缇骑,柳元集下意识地直起身子,却牵动了身上的伤势,霎时间他的脸容像是拧在一起了,变成了奇怪的狰狞模样。 他痛得两目赤红,忍不住发出一声剧烈的痛呼:“哧……” 这一刻,柳元集觉得真的是生无可恋了,也不知道那些缇骑是怎么做到的,连续疾驰了五六天,一个个都像没有事似的,唯有他……只想做一条冬眠的蛇! 边上的缇骑朱离见他这副样子,眼中闪过了一丝笑意,说了一句安慰的话语:“我们当初就是这样过来的,习惯就好了。” 可是我一点都不想习惯! “……”柳元集无语地看了看朱离,痛到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又不是缇骑,为什么要习惯这种事情? 过了好一会儿,他纠在一起的脸容渐渐摊开来,小心翼翼地转过头,看向了朱离,开口问道:“朱大人,你们为何要带我来岭南道?” 为何他要跟着他们一起疾驰,为何他要两腿血肉模糊痛得走不动,为何,为何?! 这一路上,柳元集想来想去都想不明白。 当然,一路疾驰和一路伤痛,他也没有什么时间和精力来多想。 现在好不容易来到了岭南道,柳元集像散了架似的,然而终于捡回了一点精神,将这个疑惑问了出来。 朱离很直接地要了摇头,说道:“我不知道。” 他只是奉厂公之令办事,将这个国子监士子带上,至于厂公的用意,他不知道,也不会去猜测。 不过…… 朱离看了看柳元集两腿的伤势,眼中有一丝毫同情和满意。 他没有想到,这个士子竟然一路跟着他们疾驰,看起来好像随时会昏死过去一样,却还是咬牙坚持了下来,堪堪跟上了他们的速度 作为缇骑,朱离跟随厂公这样疾驰惯了,根本不觉得这有什么,可是这样的速度、这样的强度,对一般人来说,是绝对受不了的。 果不然,这个年轻人第一天下来两腿就受伤了,可是这个年轻人就是这样一边抹着药,一边丧着脸,死死咬牙跟上了他们。 这小子颇为不错…… 不管厂公带着这小子前来岭南道是为什么,光是能跟上他们的速度,也让朱离这些缇骑另眼相看了。 听到了朱离的话语后,柳元集又是一阵无语。 自从缇骑来到柳家,将他带走的那一刻起,他就觉得自己一直处于懵逼状态。 他和其他国子监生一样,对缇事厂和缇骑无比畏惧,对缇事厂督主汪印更加畏惧。 在他的心中,缇事厂和血腥恐怖是等同的。 他一直都觉得自己和缇事厂没有什么交集,直到这些缇骑的突然出现。 这些缇骑沉默冷峻,只晓得赶路,而那个俊美无俦的汪督主…… 柳元集根本不敢靠近他,更别说要向他发疑问了。 这五六天下来,在经历了死死生生的痛苦后,柳元集对缇骑的看法也不知不觉变了很多。 之前对他们是畏惧不已,恨不得退而远之,现在却是在畏惧之余,多了一丝佩服。 人都会崇拜强者,也会佩服坚毅的人,且看汪督主和缇骑一路疾驰而面不改色,柳元集心里就只有一个“服”字了。 可是,两腿还是好痛…… 在柳元集和朱离拉杂说着话的时候,唐玉推门走了进来,说道:“柳元集,厂公让你去见他。” 柳元集心里一惊,下意识就站了起来,却因过猛的动作,又是一阵痛不欲生。 “督……督主找某有何事呢?”柳元集抽着眉头,呲牙咧嘴地问道。 唐玉当然是摇头不答。 哪怕柳元集心里畏惧,却还是拖着血肉模糊的两条腿,却见汪督主去了。 待听到汪印的话语后,柳元集瞪大了眼睛,连腿上的伤痛都忘记了。 “督主……督主,您问我……平定百部动乱的良策?”柳元集结结巴巴地说道,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汪印淡淡道:“没错,百部动乱的情况会有缇骑与你细说,三日之后,你便给本座一个良策吧。” 柳元集这几日的表现,都落在了汪印眼中,对于他能跟着缇骑一路疾驰也颇为欣赏。 虽然他暂时还没有看出柳元集在军事谋略上的才能,但这份坚毅的心志倒是不缺,并不比军中士兵差多少。 爱才的汪督主在心里默默给了柳元集一个赞:此子不错! 可怜的柳元集快要凌乱了,心中的疑问一下子涌了上来,让他脱口而出:“督主大人……您带来来岭南,就是为了询问我良策?” 不、不会是这个原因吧? 汪印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当然,不然你以为呢?” 当然!督主大人说当然! 竟然是这样的原因! 柳元集惊愕得嘴巴都塞得进鸡蛋了,汪印看到他这副样子,微勾了勾唇角。 这个年轻人倒也有趣,不怪唐玉朱离他们对此子颇为同情。 他看着柳元集打颤的两腿,淡淡说道:“朱离有一种秘药,很不错,你去问他讨点来,对骑马伤势很好。” #####都二更!噢,四百章啦,此处应该有掌声~~~ 第四百零一章天赋 柳元集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他一直觉得脚步虚浮,就好像处身于幻觉里面,又或是在梦中。 督主大人竟然问他良策?这就是督主大人将他带来岭南道的原因? 柳元集拼命摇摇头,可是汪印的话语和最后微勾着的唇角,一直在他脑海里出现。顿时让他生出一种……一种…… 士为知己死的感觉! 他只是国子监一名小小士子而已,又是柳家旁支的旁支,唔,现在过继了,也能算是柳家嫡枝了。 可是这样的他,在猛人良材多如过江之鲫的京兆,实在太不起眼了,就如同一粒细沙,呃,勉强算是一颗石子吧。 他声明不显、才能不就、家世不丰,汪督主怎么会注意到他呢? 还将他千里迢迢带来岭南道这里,为的就是要征求平定百部动乱的良策! 百部动乱乃是朝廷大事,柳元集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参与到这件大事当中,可是因为汪督主,他竟然要思考平乱良策了! 这种看重……就像天外砸下来的陨石,重得让柳元集根本承受不住啊。 不敢相信,太意外,太吃惊了! 柳元集保持着这种虚幻的心情回到房间,一时难以回过神来。 还没有离开的朱离见到他打受打击失魂落魄的样子,忍不住问了一声:“厂公找你说什么了?” 柳元集闻言,涣散的目光便落到了朱离身上,下意识回道:“督主说,你有一种秘药,对骑马腿伤很有好处,让我问你讨一点。” “……”朱离倒抽了一口气,脸色霎时变了。 他努力稳住心神,狐疑地看着柳元集,喉头艰涩地问道:“厂公……真的这么说?” 这时,柳元集渐渐回过神来了,他看着朱离倏然变色的脸容,重重点了点头:“没错,督主就是这么说的。” 这话一落,朱离的面色可以说是乌云笼罩了,整个人都耷拉下来了,好像……如丧考妣一样! 柳元集眨了眨眼,惊奇地看着朱离惊变的脸色。 这么些天了,朱离一直面无表情,他还以为朱离是面瘫呢,不想也会这样…… 只是,如丧考妣,这是什么表情? 朱离深深吸了一口气,好像经历过什么艰苦卓绝斗争似的,语气坚决地说道:“既然厂公有令,那么……给你!” 说罢,他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盒子。 于是,接下来,柳元集便一瞬不动看着朱离的表现,全程都是略懵的。 只见朱离打开了这个小盒子,又从这里面打开了一个更小点的盒子,再从里面挑出了一个更更小点的盒子,最后终于取出了一个两只手指大小的瓷白瓶子。 他拿起这瓷白小瓶子递给柳元集,却又猛地缩回来,眼神满是不舍。 随即,他像定下了注意,将小瓶子再次递给了出来,却又一下子缩回去…… 如此几番,看得柳元集眼睛都花了。 就在朱离再一次递出小瓶子的时候,柳元集猛地伸出手去,毫不客气地将小瓶子抓过来,笑着道:“既如此,多谢朱大人了。” 朱离的眼神像割肉一样痛苦,那不舍的表情更是无法形同。 最终,他只是点了点头,目光却一直粘在瓷白小瓶子上。 这是厂公吩咐的……他就算再不舍,也要给出去啊,这下真是便宜了柳元集这小子了! 缇骑司房朱离朱大人,忠心耿耿,武功高强,办事周到细致……有数不清的优点,哪里都好。 就是有一点:抠门! 凡是到了他手的东西,想要从他那里讨漏出来,那简直比登天还难。 这个小瓶子里面装着的,是他研究了无数古方,最后忍着肉痛买了数百种珍惜药材,才研制出来的一种治疗伤药。 这种药膏堪比神药,对伤势甚有奇效,不说活死人肉白骨,却比太医院那些伤药好得多。 这次南下,朱离只带了这样一个小瓶子,就连自己都不舍得用,是打算以备厂公不时之需。 哪里想到,最后这个小瓶子会落到这个小子手上! 这么珍贵的药材,真是……真是便宜了这小子! 朱离心里痛的几乎无法呼吸,越是看,越是痛,最后终于忍不住别开了眼睛。 他这副表情,让柳元集那一直觉得如虚幻中的心绪终于落到了实地。 这个时候,他再一次想起了汪督主的话语,那些征求良策的话语,他记得很清楚。 他紧紧握住了手中瓷瓶子,眼神不再是涣散,而是带着一种果决。 既然汪督主如此看重他,那么他也绝不会辜负汪督主的期望! 他在国子监学习骑射的时候,对兵书谋略最感兴趣。 正好,他最近看的书本之中,也有不少有关百部的历史记录。 平定百部动乱的良策,他一定会想出来的! 一连三日,柳元集都在房中不出,与此同时,缇骑、岭南道官员和岭南卫士兵在他房间不断进进出出。 汪印特别交代过,若是他有什么需要,都可以向缇骑提及。 这些人,便是特地前来为柳元集解说岭南道局势的,其中最重要的,当然是百部情况,可谓事无巨细了。 汪印这三日内里没有闲着,他与张毫端、关寒松在百部周围巡视着,以便亲眼看到百部动乱的实际情况。 到了第三日,汪印回到了韶州府衙,柳元集的房门也打开了。 柳元集一出房间门,便直接去见了汪印,禀道:“督主,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百部动乱了那么久,想必那些部落首领也回过神来了,应该是明白了朝廷的做法,并且对这个做法很反感。现在百部动乱,与其说是百部内部争权的结果,不若说是百部想脱离朝廷的征兆。” 汪印听了,神色没有变化,只道:“继续说下去了。” “是,督主。能够做到百部首领的人,想必不会愚笨。在这样的前提下,想要平定百部的动乱,首先要朝廷改变对百部的策略,将百部当做大安朝的子民一样,无差别对待。为此,我觉得可以这样做……”柳元集继续说道。 他背脊挺得笔直,话音渐渐高亢起来,眼神也亮得吓人。 听完他的话,汪印沉吟片刻,忍不住微微头。 柳元集在这方面真是有天赋,小姑娘没有说错! #####第一更!今天是周五了,我要给大家一个惊喜!那就是……我要爆更了!下班之后爆更,哈哈,很想说一句: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第四百零二章联合 柳元集这样禀道:“督主,我建议可以这样做:一是将越部、高部这两个最强的部落打散,使得百部没有最强者;二是让朝廷官员子弟和百部首领的女儿联姻;三是朝廷在赋税方面的政策向百部有所倾斜……” 他停下来,微微调整了气息,继续道:“这三者,乃是为了百部和廷的长远着想,这并非一朝一夕之功。若想一下子执行到位,恐怕会有很大的难度。所以我认为,可以先试行,在根据朝廷、百部的局势反应,再来进一步调整。” 柳元集说话的时候,汪印一直在细心倾听,并没有打断他的话语。 待柳元集说完之后,汪督主脸上不再是那副淡漠的表情,而是看起来平和多了。 他微微点了点头,赞许道:“不错,这三者,的确为良策,本座会仔细考虑的。” 难怪,小姑娘要让本座带上这柳元集,短短三日,柳元集便想出了这三个办法,的确是为了国朝和百部谋久远之法。 不错,很不错! 这几日,汪印和张毫端、关寒松在各处巡守的时候,也经常在商讨平定百部动乱的办法。 张毫端认为,回到百部动乱以前的情况为佳,这样岭南道会继续稳定,南库也不会暴露。 他主张从两方面着手,一是将越部和高部的首领带来问话,表示朝廷对百部动乱的不满之意; 二是让岭南卫大军临百部聚地,迫使百部动乱平息,使得一切回到最初。 如此恩威并施,既解决了百部动乱,也保护了南库,维护了岭南道稳定。 对他这些方法,汪印不置可否,关寒松也没有表达什么意见。 在汪印看来,天下局势就如同柳元集说话所的,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百部归顺朝廷那么久了,可是百部却越来越孱弱动乱,这些部落首领都不是傻子,都猜到了朝廷的用意,也觉得朝廷不会对百部一视同仁。 想来,越部和高部就是凭着这样的言论来鼓动百部人心、来收拢其余弱小的部落的。 他们既然踏如此关键的一步,怎么可能愿意回到以前呢? 不管是朝廷是利诱还是威逼,想必这些部落首领也不会答应。 就算他们答应了,也是口头一套,内里一套。 这样下去,百部对朝廷的意见只会越来越大,当初收归百部的功用意义就会越来越小。 局势到了这种地步,已经证明了朝廷之前对百部的做法有了差错,现在最关键的就是执行另外的策略,以真正平息百部动乱。 这些想法,是汪印巡视岭南道所得,却还没有真正对张毫端和关寒松两人提及过。 现在柳元集说说的这些良策,其实就是在汪印所认为的基础上散发的,那便是国朝大统一,民族大融合。 仔细说来,百部已经归属了朝廷,那么百部的族人和岭南道的百姓就没有什么不同,都是大安朝的百姓。 现在百部的内乱,说白了就是有一些人想利用百部争端、借此与朝廷对抗罢了。 汪印了解过越部和高部的两位首领,最终只是摇了摇头。 他从这两位首领所做的事情当中,只看到了争权夺利这四个字 这两个首领打着为百部号的名义,做的却是损害百部、损害大安朝的事情。 最终,这些人只是为了得到的权力钱财罢了。 所以他接纳柳元集的意见,并且打算执行这些意见。 于是,他将张毫端与关寒松找来韶州官衙,对他们说起了这些想法,也补充完善了柳元集所说的三条良策。 末了,汪印淡淡道:“本座要说的就是这些,不知两位大人有什么看法?” 张毫端和关寒松面面相觑,一时都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还是张毫端开口了:“督主,若是这样做的话,怕会放引起百部的反抗怨恨,会使得岭南道动荡,对大安朝反而不好。” 张毫端作为岭南道观察使,首先想到的,还是岭南道平稳,就是想用最简单的办法来解决眼前的局势。 “无妨,百部之中总会有有识之士,知道大家都是大安百姓,会明白这些良策的好处和意义所在。”汪印这样说道。 对百部的策略,并不是一时之策,乃是关系到国朝的长治久安。 百部这两个部落小小的的反抗,汪印根本就不觉得是什么问题。 听了汪印的话语,张毫端想了想,便没有再说话了。 他还是觉得汪印的办法太过劳师动众,而且持续的时间太长,有太多未知的因素,最后会使得局势变成怎么样,这难以预料。 天知道,他只想岭南道平平稳稳的啊! 张毫端看向了关寒松,想听听他怎么说。 关寒松作为岭南卫大将军,一直镇守在岭南道这里,想必也不希望岭南道有什么大变故吧? 关寒松没有回应他的眼神,他眉目半垂着,一副仔细思考的样子。 良久良久,关寒松才抬起头,说道:“我赞成督主的意见。现在百部动乱是一个危局,也是一个契机。当年收归百部的隐患现在爆发出来了,正好为朝廷以后长远稳定奠定新的基础。” 关寒松觉得汪督主有一句话说得很对的,那就是百部之中想必不乏有识之士,会知道百部同为大安人,也会知道大安朝稳定的重要性。 为此,他赞同汪督主的意见,无论花费多少心力,都要把已经出现的弊端拔除,为朝廷谋长远稳定。 张毫端讶异地看着关寒松,显然没有想到他会怎么说。 二对一,在对待百部动上是什么样的基调,已经很清楚了。 一会儿之后,汪印微微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么我们便定下了这个基调。本座会立刻将百部的的情况上禀皇上,请皇上示下。至于百部这里,不管是为了平息眼前的动乱,还是为了国朝的长远稳定,总是需要一个突破口。” 他看了看摊在眼前的舆图,上面标注着百部的情况,每一个不同的点便代表着不同的部落。 他白皙细长的手指落在其中一点上,淡淡道:“就它吧,这个部落可以作为突破口。” 待张毫端和关寒松看清楚汪印选定的是哪一个部落后,皆是脸色一变。 #####第二更! 第四百零三章俚部 汪印白皙修长手指按住的一点,就在越部和高部的边上,正是俚部! 看清楚他所指的是俚部后,张毫端和关寒松先是愕然不已,然后皱了皱眉头。 张毫端想了想,仿佛求证般道:“督主,您选的是俚部?” 督主大人不会是指错了,怎么会是俚部呢? 汪印点点头,肯定了张毫端的猜测:“没错,就是它,俚部。本座以为,它以作为此次平定百部之乱的突破口。” “可是,可是……”张毫端还是觉得意外至极,接下来的话语一时说不出来。 一旁的关寒松接上了话:“督主,这个俚部,并不强大,根本不能制约越部和高部,更别说于它们对抗了。更重要的是,它的首领是个女人!” 张毫端和关寒松在岭南这么久,对百部的情况可谓了如指掌。 有专司刺探缉捕的缇骑在,他们也不认为汪督主对百部情况不熟悉,但他们实在不明白,汪督主有那么多部落不选,偏偏要选择了俚部,还是一个女人统领的俚部! 特别是最后一点,张毫端和关寒松都觉得太不好。 打个不怎么恰当的比喻,一个部落就等于大安的县了,部落的首领就是一县县令了,女人怎么可以担任县令呢? 由女人统领的部落,能强到哪里去? 得知俚部是女人统领之后,张毫端和关寒松都觉得不可思议,心中也颇有微词。 真是闻所未闻,百部果然还是没有开化的地方! 这也不能指责他们,整个大安朝和他们有着相同看法的官员,占了绝大多数。 女人,怎么能作为统领呢?这天下,是男人的天下啊! 然而,汪督主选择俚部作为突破口! 汪督主究竟是怎么想的? 汪印笑了笑,说道:“女人又如何。她既然能够做到俚部首领,那么就证明她有这个能力,也得到了俚部族人的认同爱戴。本座从不计较男女,只看他们的本事和能力,难道两位大人不是这样吗?” 当然不是! 张毫端和关寒松心中腹诽着,却没有说话。 督主大人这就不厚道了,看不起女人这样想法,都是大家心照不宣,那能让人当面说出来呢? 毕竟,他们的夫人和母亲都是女人,他们作为朝廷官员表率,怎么能看不起女人呢? 大人这些话,明显是有坑啊! 虽则他们没有说话,可是沉默也是一种反抗,心中还是觉得选择俚部是大大不妥。 汪印想了想,这样回道:“就是它了,俚部。本座觉得它就是最好的突破口,至于它的首领是男还是女,关系并不大。” 他能理解这些官员的想法,却是不能认同。 女人又怎么样呢?这个世上,有本事的人,不拘是男还是女。 他想到了叶绥,在他看来,小姑娘就是很有本事的人。 他也想到了长公主郑薇,同样是极有本事的人。 她们的本事,来自她们的心性和经历,和她们是不是女人无关,还有许多男人万万比不上她们呢! 这个俚部的首领冯珍,想必也是如此吧? 他沉吟片刻,然后说道:“你们不必忧心,本座且去会会她吧。” 最终,张毫端和关寒松都点了点头。 ~~~~~~~~~~~~~~~~~~~~~~~~ 岭南道的山不高,却层峦叠嶂,而且大多数的山岭都人迹罕至,因此树木野草都长得很高大,到处笼罩着一层层雾气,看起来十分神秘。 因南库就在岭南道的深山密林间,是以汪印对岭南道的山林有深刻的认知。 这些山岭弥漫的瘴气和茂密野草,滋生了许多蛇虫鼠蚁,而且这些蛇虫鼠蚁的个头都很大,汪印就曾见过大腿般粗的蜈蚣。 所以岭南道百部的族人大多都善于驱虫,就是普通百姓出行的时候,也带着驱虫药粉。 现在,汪印带着唐玉、朱离和柳元集并几名缇骑,正行走在岭南的深山密林里,往大山深处的俚部走去。 柳元集跟在朱离身后,越过了一座座山林,所看见的还是一座座山林。 他忍不住再一次吐槽道:“这样的深山密林,俚部的人可真是与世界隔绝了,他们是怎么出入的?” 朱离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回道:“我怎么知道?” 他根本就不想搭话,只是柳元集太聒噪了,这一路上就逮着他说话,就是他不理会,这人也能自顾自地说个不停。 可是厂公竟然没有阻止他! “都走了这么久,我们快到俚部了吧?”柳元集迅速接上了话,边走边这样问道。 朱离避开了快要刺到脸上的野草,不想回答的柳元集话语。 见到他这副样子,柳元集也没了开口的欲望,就这样沉默走着。 过了半刻钟,柳元集便忍不住了。 他眨了眨眼睛,笑眯眯地说道:“朱大人,你那个秘药真的很管用!这才没几天,我就能又跑又跳了,不然还不能跟着来俚部呢。” 柳元集的脸容满是喜欢赞赏,可是朱离却回头刮了他一眼,脸色墨黑。 别说了行吗?我的心还一直在滴血呢,那么珍贵的秘药…… 看到朱离墨黑的脸色,柳元集眼中露出了狡黠的光芒,心中总算觉得没有那么烦闷了。 这一路上都是密林野草,实在太无趣了,快要逼疯人了,不找点乐子调剂一下怎么行? 自从发现了朱离抠门的性子,柳元集便像发现了什么最好玩的事情。 他不时将秘药的事情拿出来说,刺一刺朱离。 朱离也不负他所望,每一次都露出了肉痛的表情。 有趣,太有趣了。 这时,跟在汪印身边的唐玉看了他们一眼,冷声提醒道:“前面就是俚部的地界了,想必会有很多埋伏,大家都要小心注意!“ 听到唐玉这么说,朱离和柳元集都收起了玩闹的心态,神色变得肃穆谨慎起来。 很快,在穿过又一层密林之后,汪印一行人便觉得景色大变,没有了遮天蔽日的树木和野草,眼前豁然开朗了。 举目一看,便见到了一个巨大的山坳,山坳的中心还建着不少房子,不少穿着独特服饰的人正在走来走去。 那吵杂往来的族人、那淙淙的流水,那袅袅上升的烟火气,与周围的深山密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看起来有一种异常的繁华。 这里,就是俚部了! #####第三更! 第四百零四章首领冯珍 缇事厂专司刺探和缉捕,厂中所有人,从厂公到番役,都极擅长隐藏踪迹。 汪印领着几名缇骑前来俚部,当然是隐秘行事,为了不引人注意,他们一路上都小心抹平了出现的痕迹。 直至见到这山坳,见到俚部所在,他们便不再隐藏行踪了。 是以,他们一出现在山坳边上,便被俚部的守卫发现了。 拿着长枪警戒的俚部守卫,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出现的,他一回头便见到了这几个人,不由得倏然一惊。 这些俚部守卫双腿都微颤的,却立刻用长枪指着汪印等人,其中一人鼓起勇气大声喝道:“尔等是何人?为何出现在这里?” 汪印双手放在背后,脸容淡漠,并没有回话。 唐玉上前一步,朝守卫笑了笑,露出了憨厚可亲的样子,答道:“我们来自韶州府衙,欲求见冯首领,还请这位兄弟代为通传一声。” 说罢,唐玉便出示了韶州府衙的腰牌。——这当然是张毫端特意准备好的。 冯首领,正是俚部的首领冯珍。 听到是韶州府衙,这名守卫松了一口气,再看看唐玉憨厚可亲的笑容,便收回了长枪。 他给另外的守卫下了几个指,令然后朝汪印等人说道:“我这就去禀告首领,请几位在此等候片刻。” 非是这俚部守卫愚笨容易被骗,事实上这正是这俚部守卫精明之处。 在见到这些人的那一刻,俚部守卫便知道这些不是一般的人。 这些人武功高强,能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们身后,若真想行什么阴险事,根本就不会现身让他看见,而会一道刀结果了他。 再者,这些人带着一种让俚部守卫心惊的气势,还有一种已极力压抑,却还有丝丝漏出来的杀气。 特别是为首的那个人,俊美得好像神仙下凡一样,俚部守卫根本就不敢多看一眼。 这样的气势,这样的容貌气度,绝对不是一般人。 很快,这个俚部守卫便再一次出现在汪印等人前面,恭敬地说道:“几位大人,我们首领有请,请几位好大人随小的前来。” 说罢,这名守卫便在前面领路,将汪印一行人带进山坳的中心地带。 这短短的一路,守卫带着他们穿过了好几层关卡,最后来到了一道围墙边。 围墙只有一个入口,有几个手握大刀的守卫立着,边上还站在一名更为高大的守卫。 这名守卫的服饰看起来更好一些,面容也显得坚毅肃穆,想来此人不是普通守卫,地位会更重要一些。 “几位大人,小的就送你几位大人到这里了。这是我们的林卫长,他会带几位大人去见首领的。”还没有来到围墙入口,这个俚部守卫就这样介绍道。 唐玉朝这位俚部守卫笑了笑,露出了两个小酒窝,和善地说道:“辛苦兄弟了。” 朱离和柳元集等人都就觉得,虽然这俚部看起来不是很大,但守卫还是很森严的,做事……也有规矩和章法。 就冲着这些守卫如此知机行事,想必这俚部首领也不是什么愚笨的人。 可是,朱离和柳元集在见到俚部首领冯珍后,不禁吃了一惊,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或许错了。 这个冯首领……怎么说呢? 冯首领的年纪很轻,看起来似二十多岁的样子。 至于具体容貌,则是看不出来。因为她脸上画了一道道花纹,只看到一双黑亮的眼睛,还可见皮肤黝黑,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样貌尚且不说,这个俚部首领身材十分健壮高大,乍看来竟然和柳元集差不了多少。 一个女人拥有这样的身高,这并不常见。 更重要的是,当汪印一行人出现之后,这位冯首领的目光就一直黏在汪印身上。 那眼神……怎么形容呢? 柳元集觉得,一个饿了好几日的人看见一条烤羊腿的时候,就会露出这样的眼神。 唐玉他们还没有表明身份和来意,这位冯首领便走上前,上上下下打量着汪印,一副登徒子色眯眯的表情,好像垂涎般说道:“这位大人长得好标致,敢问……”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觉得有一股奇异的力量猛地将她往后推,然后“砰”的一声,她坐回了原来的位置上,剩下的话语根本来不及说不出来。 汪印拂了拂袖子,将手轻轻背在身后,身姿挺拔,神容没有半丝起伏。 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好像不是他出手将冯首领“送”回椅子上的一样。 俚部议事堂这里的气氛一下子就变了,那名领着汪印等人走进来的林卫长倒抽了一口气,愕然地张大了嘴巴,瞬间懵了。 首领怎么一下就坐回到椅子上了?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他根本没有看清! 坐在自己原来位置的冯珍也愣住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发现了什么事,不禁心头大骇。 她的武功,在俚部这里算是极强的了,不然也不会以女人之身坐上俚部首领这个位置。 刚才她分明感觉到有一股霸道的力量将她推回到椅子上,可是她没有丝毫反抗之力,直到坐下来,那股霸道的力量才收回去。 她眼角余光看到那名俊美无俦的人拂了拂袖子,难道是他吗? 站在汪印身边的唐玉低下了头,眼中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厂公长这副模样,自然让人惊为天人,可是自从厂公掌管缇事厂以来,便没有人敢议论厂公的相貌了。 现在在这偏僻的俚部,竟然有人敢调戏厂公? 真是……好怀念啊! 若不是厂公此来俚部还有要事,想必就不是将这冯首领送回椅子那么简单了,怕是会直接将其拍成重伤。 汪印淡淡看了冯首领一眼,脸上看不出喜怒来,只道:“本座乃汪印。” 本座乃汪印! 这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却让冯首领原本就不自然的神色猛然一变。 她腾地站了起来,不可置信地说道:“难道,难道……您是汪督主?” 自称本座……汪印,缇事厂汪印汪督主! 哪怕俚部地处深山密林,几乎与世隔绝,但冯珍这个首领,依然听过汪印的名号。 这个俊美无俦的男人,竟然就是那个……那个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缇事厂督主汪印! 天啊,刚才她竟然出言调戏汪督主,一想到这里,冯珍就想找个地方钻下去。 惊愕畏惧之余,冯珍也觉得自己有那么一点点……勇气可嘉。 #####第四更! 第四百零五章主导 因为有了一则这样的小变故,俚部议事厅这里的氛围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本来,冯珍作为俚部首领,而汪印一行人是前来拜访的,占主动地位的应该是冯珍他们才对。 因为这一调戏,汪印瞬间显露出来的武功和气势,便使得双方地位逆转了。 虽然冯珍还坐在上首,但议事厅中的人都知道,谁才是真正做主那一位。 这会儿,冯珍虽然脸上不显,但是心中甚是懊恼。 她哪里会想得到,权倾朝野的汪督主竟然会来到俚部呢? 她更没有想到,汪督主是如此俊美无俦的人! 她虽然听过汪督主的名号,却从来没有听过汪督主的容貌,不然,也不这样口出狂言了。 她哪里知道,自汪印执掌缇事厂以来,就没有人议论他的容貌了? 她其实也不知道,就算她没有口出狂言,以汪印的为人秉性也会迅速占据主动地位。 现在,只是更容易一些罢了…… 冯珍毕竟是俚部的首领,很快就收敛起自己的震惊和懊恼,心里猜测着汪印的来意。 这样的大人物,来俚部这样的深山野岭是为了什么? 汪印淡淡地看了冯珍一眼,脸上自然什么都看不出来。 他看着冯珍似有所思的样子,无心探究她在想些什么,开口道:“冯首领,如今百部之乱,你怎怎么看?百部形势如此,想必俚部也不能置身事外吧?” 他一开口,便是直接说了百部动乱的事情,没有迂回打机锋——也无须如此行事。 他是缇事厂督主,代表着朝廷的态度,而冯珍只是一个部落首领,尽管俚部是他看重的合适突破口,却不代表着这个突破口就是唯一的。 双方力量差距太大,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汪印会主导形势。 冯珍显然料到汪印会提及百部,脸上并未露出惊讶神色。 她想了想,再看了看汪督主的风姿气度,随即回道:“督主大人说得没错,俚部身在百部之中,自然也受到了影响。只是目前还好,俚部尚能应付自如。” 这些话,既然是实情,也是她和俚部的底气。 反正越部和高部相争得再激烈,俚部都离得远远的,对那些权力争端也不感兴趣。 她和族老们都一致商定,要避开这个战局,让族人们安稳平安,绝不参与这些动乱。 目前为止,俚部没有受到什么打影响,反而因为中立的位置,吸引了不少比它还小、也是不想参与动乱的部落前来投奔。 因为百部动乱,俚部非但没有受到损失,反而人口和势力都有所增长。 这些时日,冯珍和族中长老便是处理着部落投奔的事情,虽然也出现了不少矛盾争执,但总的来说还好。 这是冯珍的底气,她语气中带着一种强大的自信。 汪印看了她一眼,继续说道:“如果本座没有记错的话,俚部最近接收了不少小部落,现在越部和高部相争,一时还难以反应过来,一旦他们发现了这一点。冯首领以为,会怎么应对?” 越部和高部相争,主要还是为了人丁和物资,现在人丁和物资有向俚部聚集投靠的态势,他们若是反应过来了,怎么会做呢? 最好的结果,就是这两部都来向俚部讨人讨物资,最坏的结果,就是两部联合起来,首先将俚部拿下,既可以夺得更多人丁和物资,也可以杀鸡儆猴。 这些情况,俚部会不清楚? 冯珍的笑容顿了顿,随即笑着回到:“督主大人说的极是,现在族中正在商量着办法。俚部既然收容了这些部落,就不会怕事的。” 汪印又看了她一眼,眸中一片幽深,淡淡道:“不怕事的,大概就是冯首领吧?巾帼不让须眉,本座甚是佩服。” 冯珍只是笑了笑,没有回话,并没有因为汪印的称赞而有什么表示。 她不是蠢人,当然知道汪督主的重点就在第一句,,而且,他也说得无比准确! 事实上,从第一个小部落前来投奔的时候,俚部高层便对此有了争执和分歧,分为了泾渭分明的两派。 一是以冯珍为首的一派,同意接受这些部落的投奔,认为正好趁机发展壮大俚部,为俚部族人争取更多的发展机会; 一是以乌长老为首的一派,不愿意接收这些部落,怕就像汪印所说的那样,会引起越部、高部的不满和报复,反而会为俚部带来祸害。 两派一直争执不下,都是为了俚部着想,只是想法各有不同而已。 随着前来投靠的小部落越来越多好,寄居在俚部山坳里,也不能一直这么放任着,最终还是冯首领这一方占了上风,最终俚部接纳了这些小部落。 冯珍虽然是女人,但在俚部年轻族人的心目中,声望和地位都很高。 年轻人虽然没有年长之人那么经验丰富,但大多锐意进取,反而时有奇效,会为一个部落带来蓬勃生机。 俚部这些情况,汪印出发已经了解过了。 收容这些小部落,的确可能为会俚部带来危机,却何尝不是俚部百年难遇的发展机会? 而冯珍力排众议,最后俚部收纳了这些小部落。 他所说的那句巾帼不让须眉,的确是赞赏,冯珍有这样的目光和魄力,真的很难得,想必做到这一点很不容易…… 他神色还是淡淡的,周身杀气寒气却是散了些,看起来不再那么冷淡慑人了。 然后,他淡淡提醒道:“冯首领,据本座所知,越部和高部的副首领已经见过面了,至于他们为何会见面、商量什么,想必风冯首领能想到吧?” 在越部和高部争斗对垒的时候,他们的副首领为何会见面? 所为的,无非就是共同的利益,可以让两者暂时放下争端的共同利益。 至于他们现在共同的利益,还用直说吗? 这一下,冯珍终于微微变色。 越部和高部两者联合起来,这就是最坏的结果,她早就已经想过了。 却没有想到,这个结果会来得这么快! 汪印背后有缇事厂和岭南府衙,她一点儿也不怀疑这些话语的准确性。 只是……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所有的害怕和畏惧都抛在了脑后,开口问道:“不知督主大人此来俚部,是为了何事呢?” #####第五更!老命去了半条,此处应该有热烈掌声,咳咳咳~~~ 第四百零六章来意 冯珍并不是蠢人,知道汪督主说了那么多,并不是为了特意和她分析当前百部的局势。 究竟,督主大人想做什么呢? 汪督主这个人深不可测,冯珍压根就不想猜,也猜不到,反而会兜更多弯路,不如直接发问。 她这么直接问及,倒是对了汪印的胃口。——他并不喜欢太过迂回曲折的人。 况且俚部已是如今处境,还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他赞许地看了冯珍一眼,说道:“本座此来,是想与冯首领联手,平定百部动乱。本座认为,越部和高部……太大了一些。” 听了这些话,冯珍倏然一惊。 督主大人的意思是,与俚部联手?有这个必要吗? 越部和高部的确是最强的两个部落,然而在岭南卫大将军面前,那就不堪一击了。 况且俚部并不强大,如何与汪督主联手?汪督主可是在寻乐? 冯珍自己就否认了最后这句话,汪督主这样的人,会特意前来俚部寻乐吗? 那么,这个联手是何意思?督主大人为何会偏偏找上俚部? 冯珍也知道,因为自己是女人的缘故,俚部在岭南府衙里的印象一向不太好。 怎么这会儿汪印前来说联手的事? 冯珍看了看汪印,直接说道:“在下愚笨,请督主大人明示。” 冯珍知道自己的斤两,与大安朝的官员比阴谋诡计…… 哦,不是,比谋略,那是绝对会被远远抛下的。 “对付越部和高部,朝廷不宜出面。这是百部的事情,自然由百部来解决,本座觉得冯首领便比其余部落的首领都拎得清,也是想为了族人谋远大发展,所以本座才说冯首领巾帼不让须眉……”汪印这样说道,唇边带着一丝笑意。 在岭南卫大军之下,越部和高部的确不堪一击,但对国朝来说,越部和高部并不是大雍这些敌人,而是大安朝的子民。 军队和士兵是用来保护国朝子民的,哪里会有用来的对付自己子民的道理? 当然,如果越报部和高部没有认识到这一点,非要站在朝廷的对立面,那么汪印不介意让他们深刻认识到这一点。 如此,也无须动用岭南卫,只需缇骑就可以了。 不过,此乃下下策,现在有了俚部,有了更好的应对办法,当然要用最好的办法了。 本座又不是傻的! 他继续说道:“百部不能乱,只有百部的族人能过得好,这才是朝廷的希望,也是朝廷的目标。为了族人,想冯首领也是这样想的吧?” “江山千古血,百姓乱离骨,动乱之下,人命尚且不能保证,还谈什么发展壮大?所以本座认为……” 他提到了柳元集所说的建议,不过并没将它们全都说出来,只说会尽量为俚部争取更多的机会,还可以根据俚部的需要来为俚部提供物资。 总之,朝廷与俚部联手平定东百部之乱,俚部所得到绝对比现在多得多,局面也会比现在好得多。 现在,端看冯珍怎么想了。 不过,既然冯珍接收了那些小部落,这样的人,最终会知道该怎么选择的。 说罢,汪印便站了起来,说道:“本座的提议,冯首领可以仔细考虑吧,本座会等待冯首领的回复。不过……越部和高部想必不会有那么好的耐心。” 他知道冯珍需要时间来考虑,平定百部之乱,也不急在这几天,但局势讯息万变,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权倾朝野的汪督主也不可以预料。 联手一事,宜早不宜迟。 冯珍也站了起来,点头道:“多谢督主大人的提醒,此事,我与长老定会仔细考虑的。” 汪印所说的联手,实在超出她的预料,当下,她也不能立刻回复。 和汪印一行人来时由俚部守卫带领不同,他们离开的时候,有冯珍和林卫长亲自送出去。 不仅送出了山坳的中心围墙,还一直将他们送到了山坳边,就是他们出现的地方。 在这里守着的,还是刚才那些守卫,在见到首领亲自相送,这些守卫诧异不已。 这些客人到底是什么人?竟然能让首领如此看重? 汪印朝冯珍微微颔首,淡淡道:“到此吧,冯首领不必送了。” 冯珍拱手相送,笑着道:“那么我便不送了,祝大人归去顺利!” 说话的时候,她的目光一直落在汪印的脸上,眼中泛着奇异的光芒,嘴唇翕动着,欲言又止。 汪印对这一切视若无睹,也不在意冯珍有没有什么难以说出口的话语,而是直接转过身。 就在他转身的一刹那,冯珍及时开口了:“大人……请问朝廷之中,还有像大人这样的人吗?这样高大俊美风姿非凡的……” 并且,还不是宦官那一种。 此言一出,就连淡漠连汪印都忍不住挑了挑眉头。 他还以为冯珍欲言又止的,是有关俚部的事情,不想却是这个! 汪印身边的朱离和柳元集都有些目瞪口呆,随即眼神熠熠地看向了冯珍。 经历了刚才口出狂言一事,这个冯首领还敢说这些的话? 真是……勇气可嘉! 厂公会有什么反应?会是像刚才那样一个无形的掌风,将冯首领扫出去吗? 柳元集眉眼熠熠的,目光中充满了期待,很想看到刚才那一幕。 可惜,汪印笑了笑,语气中竟然也有一丝笑意:“像本座这样的人,大概是没有。不过,若是冯首领答应本座的建议,岭南道的美男子……少不了冯首领的。” 冯珍愣了愣,随即黝黑的脸容难得出现了一丝红晕。 她完全没有想到督主大人会这么说,说得她好像很渴望美男子一样…… 虽然她的确是这样想的没错! 也许,为了岭南道的美男子,她真的要好好考虑汪督主的建议了! #####第一更!祝大家周末快乐哦!继续五更走去,来吧来吧,赞美我吧,哈哈哈~~ 第四百零七章犹豫 听到汪印那句话后,柳元集差点打了趔趄,简直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汪督主,竟然也会说笑? 刚才那句话,明显是在说笑吧?是吧? 他自然不敢对汪印的话语做什么评论,却是磨磨蹭蹭跟在朱离后面,小声又好奇万分地说道:“督主大人……也会这样啊?” 朱离像看傻子那样看了他一眼,当然没有回答。 ——有关厂公的事情,所有缇骑都三箴其口。 柳元集见朱离如此眼神,不由得塌下了双肩,喃喃道:“就知道你的嘴巴紧得像河蚌一样!不过,刚才冯首领那句问话,可真是彪悍!” 他不敢议论汪督主,不过说说俚部的首领还是有胆子的。 况且,这样的女人,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就连督主大人都敢调戏,一次也就罢了,还有第二次。 啧啧! “早知道冯首领是这样的性格,平定百部之乱的计策,便可以再加上一个美男计了,可惜,可惜……”他小声地咕哝道。 朱离自然没有理会他,不过在前面走着的汪印则停了下来,淡淡地看了柳元集一眼 柳元集心中一惊,不自觉地挺起背脊,感觉脖子有些发寒,努力鼓起勇气问道:“督主大人,怎……怎么了?” 他只是说冯首领而已,没错说什么话……吧? 汪印开口了,声音淡漠得什么听不出喜怒:“她是谁?你忘记了吗?” 柳元集却觉得更紧张了,下意识回道:“她、她是俚部首领。” 他当然记得啊!只是为何督主大人停下来,还突然这样问? 吓死他了…… “那不就得了?“汪印淡淡道,语气没有什么起伏。 说罢,他便收回了视线,脚步也动了起来,继续往前走去。 冯珍是俚部的首领,能做到一部首领的人,当然不会是普通愚蠢的人。 好色之人,不独男女,冯珍或许是喜欢美好的皮相没错,但有那么喜欢吗? 她第一次调戏,不知道本座是谁,尚能说得过去。 到离开的时候,还说这样的话语,当然是别有深意 不管冯珍下什么样的决定,因为这一句话,其实已经表明了她亲近缇事厂和岭南府衙的心。 而本座,看在这份心上,不管俚部会有什么决定,总不会太过为难她不是? 冯珍,真是个聪明的女人。 相比之下,柳元集在军事谋略上固然有天赋,然而毕竟年纪小,看人知事的经验还是太少啊! 俚部这里,汪印一行人离开之后,冯珍脸上的笑意和轻佻便隐了下去。 她脸色变得十分凝重,对着林卫长吩咐道:“将诸位长老和父亲都找来吧,就道我有十万火急的事情要说。” 缇事厂督主已经上门了,俚部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危机……或者是机遇! 是要将大家都召集起来,商量主意了。 俚部的长老总共有十人,冯珍是前任俚部首领冯立的女儿,实际上,俚部长老也可以算十一个人。 冯立有三儿一女,另外三个儿子也听话懂事,然而不管是才能还是眼光,都远远比不上冯珍这个女儿。 冯立经历了好一番挣扎,最后为了俚部,还是将自己的女儿扶上了首领的位置。 这几年来,冯立一直在背后扶持相帮冯珍,使得冯珍很快就建立了权威和声望。 冯珍能坐稳俚部的首领,有一半是来自父亲冯立的功劳。 不过,在对待这次百部之乱上,这一对亲密无间的父女有了分歧。 在这一事上,冯立赞同乌长老的意见,认为接纳这么多小部落,会改变俚部无争的地位,会为族人带来祸害。 可惜冯珍坚持己见,联合了族中其他年轻一些的长老,以首领的威严,强横地表了态,最终还是接纳了这些小部落。 冯立正和其他保守的长老在一起,想着怎么处理这个事情,最终能保住俚部的平安。 现在,听到冯珍召集的命令,冯立和乌长老他们几人便朝议事厅走去。 正好,他们也有想法要禀告,还想继续劝说冯珍放弃接纳其他小部落。 他们原以为,冯珍还是像之前那样,说接纳小部落是发展俚部的机遇,同样是想说服他们的。 可是,冯珍说的却是另外一件事,一件大事! 竟然,竟然是缇事厂督主来了俚部! “缇事厂望汪督主……怎么会来俚部?还提出了联手?俚部有什么入得了汪督主眼睛的?”乌长老愕然地说道,犹不敢相信汪印的到来。 他年纪颇大,很喜欢听些朝闻逸事,有关汪督主和缇事厂的事情,他知道得比其他长老都多。 这些朝事逸闻里面,有多少是夸张成分,他不知道; 但是,他知道的是,汪督主绝对不好惹! 这个人权倾朝野,深得皇上看重信任,而且满手血腥,听说死在他手上的人,可以堆成几座大山那么多! 现在,这个传说中的人,竟然想与俚部联手,平息百部动乱? 许久许久,乌长老才回过神来,他与冯立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愕和忧虑。 是啊,汪印这样的大人物来到了俚部,还如此不避耳目而来,那么俚部接下来要怎么办呢? 这些长老还在震惊当中,一时没有有了主意。 冯珍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汪督主说,越部和高部的副首领已秘密见面了。他们为何会见面,诸位长老想必都清楚吧?” 此话一出,在场的长老都微微变色。 越部和高部是最强的两个部落,就是它们任意一个前来攻打俚部,俚部都没有招架之力,更何况是两者联合起来? 冯立又惊又怒地看了冯珍一眼,冷冷说道:“当初我们都说过不要接收这些小部落,首领却一意孤行。现在危机马上就来了,这下可怎么办?” 冯立是做过首领的人,当然很清楚眼下最重要的,不是说这些埋怨推诿的话语,而是想出应对的办法。 可是,看到倔强的女儿,看着她那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格,他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女儿现在是首领了,不是普通的人,她的每一个决定,都代表着俚部以后的方向,关系着俚部上下成千人的性命! 现在,不仅越部和高部将要来了,就连缇事厂也招惹来了,这可如何是好? 这样的局面,是俚部之前没有遇到过的! 冯立最想俚部平安稳定,哪怕部落小一点也没所谓,关键是安全啊! 现在…… 他颇不赞同地看着冯珍,说道:“首领,以目前局势看来,我们只有与汪督主联手,才能抵挡得住越部和高部。可是首领怎么不知道,俚部以后将会是下一个越部或高部?” 听了这话,冯珍的嘴唇紧抿了起来,黝黑的脸容带着犹豫和为难。 正是想到了这点,她才没有答应汪印的建议。 那么,俚部现在该怎么办呢? #####第二更! 第四百零八章叶绥来信 汪印回到韶州府衙的时候,就收到了一个惊喜。 叶绥来信了! 在看到缇骑递上信来的那一刻,汪印狭长的眼眸便亮了亮,整个人似乎都不一样了。 平日他神容淡漠,虽然猜不到什么喜怒,但周身总是笼罩着一层若有似无的寒气和杀意。 现在,这种寒意和杀气完全消融,眉眼间有着温和笑意,就像春天初到那样,竟然让人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汪印挥手让缇骑退了出去,然后缓缓地拆开了叶绥的书信…… 怎么说呢,他神情十分愉悦,也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 汪督主过目不忘,以往的密信他只需扫一眼,便完全记得了。 但是对待叶绥的书信,他却不舍得一下子就看完,几乎是逐字逐句地细看起来。 看罢之后,他目光仍旧仔细看着那些字句,眼神充满了思念和缱绻。 小姑娘在书信的结尾说道:大人可安好?京兆长隆大街的花灯已经挂上了,我甚是想念大人。 汪印白皙修长的手指在这一行字上来回摩挲着,唇角微勾,心情有说不出的愉悦。 小姑娘,我……也甚为想念你。 他合上了眼,脑中想起了叶绥的样子,想起了在趋云峰上两人牵手赏雪的时光,心中洋溢着一种无法形容的喜悦。 下一刻,他的唇角略微下垂,透露出一丝寥寂来了。 是了,长隆大街的花灯都挂起来了…… 大安朝的元宵节日,最瞩目的盛事便是京兆街头悬挂起来的一盏盏花灯。 特别是靠近原来京兆府所在的长隆大街一带,花灯以多、精、妙而出名。 到了元宵节前后,京畿道的百姓都会赶往京兆府,以参加这一盛事,凑这一份难得热闹。 之前他曾听京兆尹秦昉提过,今年的元宵节灯会将会比往年更热闹,也更好看。 毕竟,皇上都说了:“盛世繁华,与民同乐。” 之前在趋云峰的时候,他就和叶绥商量过了,到了元宵节那一日,两人会外出赏花灯。 他现在还很记得,当小姑娘听到这个提议之后,眼眸是如何璀璨晶亮,整个人似乎都沐浴在欢喜里。 小姑娘很期待元宵节日去赏花灯…… 可是,没有想到岭南道会出现这么多事情,现在百部之乱尚未解决,一时半会是赶不回京兆了。 元宵之约,他肯定是不能赴会了,恐怕小姑娘会失望吧? 不过,就算赶不上元宵之约,他也想早点见到小姑娘,岭南道这里的事情要尽快完成才是! 他睁开了眼,周身温暖如春的气息便变了,变得如同往日那般冷冽。 随即,他扬声说道:“唐玉,进来!” 唐玉一直在门外守候着,听到命令便立刻走了进来,在一旁等候着。 只听得汪印吩咐道:“传本座的命令,令雁西道的缇骑全力监视石副将军府,尤其是石府中那名姓陶的琴师,将消息情报送至京兆!” 小姑娘在书信中提到了碧山君的事情,庆伯虽然可以动用一部分缇骑,然而毕竟权力有限,恐事未能完备。 和叶绥的想法一样,他没有想到,身败名裂的碧山君突然出现在雁西道,还去了石秀的副将军府。 原以为,经过了与熙平公主私通一事,碧山君已经消失在大安了,最后会泯然不见。 不想,这个人再度出现了。 汪印也觉得此事殊不寻常,不管碧山君打算做什么,缇事厂都不能放松警惕,监视是必须的。 还有石秀那里… 本座还是直接给缇骑指令,更为方便更为看重,如此,小姑娘才也能放心了。 唐玉领命,正欲离开,不想却又听到汪印吩咐道:“唤柳元集进来,同时请张大人、关将军前来!” 小姑娘在书信中说到的,可不仅仅是碧山君一事,也提到了岭南道的百部动乱。 事实上,最后这一点才是小姑娘这封书信的重点。 当柳元集听到汪印的话语后,不禁愣了愣,总觉得自己听错了:“督主,您是说,教导百部族人种植和识字?种植尚可,但是识字……这太难了,恐百部百姓也不愿意接受。” 督主大人说,平定这次百部之乱后,可以让司农寺的官员前来教授百部族人种植技术,种植一些适合在岭南深山密林的粮食或其他。 这一点,是对百部百姓有实际好处的,而且操作起来也很容易。 但是……识字,这个就太难太难了。 且不说百部之中本来就有自己的书写文字,要他们重新认识大安朝文字,会遇到多么大的困难和抵触。 只说一点,也没有先生熟悉百部和大安文字,也不愿意在这种深山密林里教导。 但是,不管这事操作起来有多难,他不得不承认一点:督主这个办法,才是真正平定百部动乱的好办法! 语言和文字是基础,若是百部族人和大安百姓使用同样的文字和语言,如此经过几十年、乃至百年之后,那么就真正与大安领南道的百姓没有什么差别了。 柳元集既震惊又佩服地看着汪汪印,他自诩那三个政策,已是长远之计了。 不想,汪督主想的这两点,比他所想的更深刻更长远。 这绝非一朝一夕之功,而是需要漫长的时间、无数代大人的努力,才能完成的事情。 汪印没有理会他的目光,仍淡淡道:“本座会奏请皇上,请皇上准许这个建议,将来,百部族人还可以参加科举考试,酌情选拔来自百部的官员。” 读书识字是基础,出仕为官则是肯定。 在汪印看来,百部和的岭南道百姓真的没有什么差别,皇上想必也知道这一点,国朝也会承认这一点。 柳元集再一次愣住了,呆呆地看着汪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百部的子弟出仕为官……大概,也只有汪督主这样的人胆敢这样想了! 可是,听起来这两个计划真的很好! 他哪里知道,这两个计划,并不独为汪印所创,还有督主夫人叶绥的功劳。 #####第三更! 第四百零九章已成 种植这一事是叶绥所说的,也是叶绥建议司农寺的官员教授种植等事宜的。 在叶绥看来,不管是部落还是岭南道,不管是什么人,生存乃是基础,也是发展繁衍的可能。 岭南深山密林众多,只要司农寺官员细心研究,肯定能发现适合岭南百所种植的事物,那么就定会改善百部目前的状况。 并且,种植情况若是好了,饱腹之后,还能创造财富,每个人天然里都对财富有种深深渴望。 正是看到了这句话,汪印脑中才灵光一闪,想到了教授百部族人识字的办法。 小姑娘说说得没有错,生存是基础,每个人都对财富有着深深的渴望,这里在财富之后,也可以加上“知识”这两个字 每个人都对财富和知识都有种天然的追求。 汪印想起以前在军中的日子,他是军中孤卒出身,自然没有上过学堂。 按说,他像许多军中士兵一样,都是不认识字的。 但他很幸运,遇到了一个老士兵,热心而且识字,教会了他很多东西。 正是因为这老士兵,他才知道识字是这么好,除了真实的人生之外,还有另外一个浩瀚的世界。 老士兵身亡之后,汪印想尽了办法学习知识,也遇到了许许多多不同的人,都从他们身上学到了不一样的知识。 他还记得,军中像他这样的人,并不是少。 就算那些最底层的的烧火工,看到一张有文字的纸张,都会小心翼翼地收起来…… 对知识的渴望,本天然存在每个人心中,关键在于激发而已。 现在,汪印就想为百部做这个事情,这会为百部百姓带来实在的好处,也有利于国朝的长治久安。 张毫端和关寒松听到汪印的话语之后,也和柳元集一样沉默了。 他们震惊而且佩服地看着汪印,实在没有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计划。 督主大人,果然不同一般! 最终,还是关寒松先动了。 他站了起来,朝汪印弯腰作揖,语气满是敬佩:“本将认为此计甚好,本将赞同督主大人的提议!”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为何汪印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从处理百部动乱这一事情可以看出,汪印的确是为了国朝、为了百姓长远而行事,并非为了一己之私,并非为了一己之欲。 汪印的确是手握重权没有错,可是汪印这样的人,才是国朝真正需要的人。 因此,皇上才特别看重信任汪印吧? 关寒松想起了有关汪督主的种种传言,其中最多的便是如何权重势大目中无人,如何的喜怒无常心狠手辣。 过去,汪督主来督查南库的时候,关寒松与其接触得不多,对汪督主的印象也停留在一般观感上。 就算汪印再厉害,执掌着三千缇骑,可是关寒松是一卫大将军,手里执掌着十万兵马,当然不会怕汪印。 而且,还因为汪印是个宦官,在以往的交往中,他对汪印多少有些同情,甚至带着丝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鄙视。 毕竟,汪督主不能算个真男人了。 至此,关寒松才发现自己过去有多么浅陋无知。 如果说汪督主这样的人都不算真男人,也要被人看不起的话,那么包括他在内的许多男人,也算不得什么真男人。 毕竟,汪督主所做的事情,他们远远比不上,根本难望其项背! 听到关寒松话语中的佩服,汪印仍旧是那副淡淡的神色,不会因为其观感改变而有什么起伏。 在他面前的,又不是小姑娘,而是关寒松这个威武雄壮的武将! 很快,京兆的旨意就到了,永昭帝准许了汪印的请求,还道一切以平定百部动乱、国朝长治久安为基石。 接到永昭帝的御令,汪印让唐玉再一次去了俚部,将这两个建议带给了冯珍。 在见过唐玉后,一直犹豫不定的冯珍,终于定下了主意。 再一次,冯珍将俚部长老和自己父亲召集起来,说了种植和识字这两个事情。 不过,这一次,她并没有征求他们的意见,而是直接道:“我打算答应汪督主的建议,与朝廷联手,平定百部之乱。这点不用再讨论,现在大家都说一说,具体联手的准备事宜吧!” 冯珍的态度十分强硬,没有给长老们有质疑讨论的余地。 他们要做的,就是在联手这个前提下,做好充足的准备,以迎接俚部这几个最大的危机,和最大的发展机会。 她作为首领,就有责任带领俚部走向强大和繁荣,就要为族人谋更好的出路。 这一次百部动乱,俚部绝不能独善其身,与汪督主联手,才是最好的出路。 先前,冯珍担心着俚部会是下一个越部或者高部,才会犹豫不决。 这些迟疑犹豫都是为了俚部的族人和将来,在再一次接到汪督主的表示后,她终于想清楚了。 这个世上,没有绝对平安和无风险的事情,天大的机遇伴随的,当然是天大的危机。 俚部会不会成为下一个越部和高部?——这一点,冯珍并不知道。 就算有预言的大能说俚部以后会怎么样怎么样,冯珍也只会一笑置之。 她不能因为有这样的风险,就放弃了俚部发展和繁荣的可能。 俚部可以龟缩在这山坳里,就像以往一样,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机会。 然后呢?俚部会越来越小,族人会越来越艰难…… 她坐上了俚部首领这个位置的时候,不也承受了许多非议吗? 年轻的族人之所以拥戴她,不就是相信她积极进取,能为族人带来更多的机会吗? 现在,这个机会就摆在眼前了,外面有着阳光,也有着风雨,总不能一直躲在狭窄房子中。 至于俚部会不会成为下一个越部和高部……谁能知道呢? 越部和高部之所以会这样,完全是他们争权,根本不是为族人谋福的! 更重要的是……提及联手此事的,是那一个大人物! 冯珍想起了那个俊美无俦的人,那个带着无法形容气度风姿的人。 这样的人,让人生不起任何反抗之心;这样的人,让人下意识畏惧,然后心悦诚服。 她,相信汪督主大人! 只要俚部与汪督主联手,汪督主绝对不会对俚部做些什么,她相信,汪督主大人! #####第四更! 第四百一十章告一段落 收到冯珍愿意联手的投诚心意后,汪印并不感到意外。 他先前就说过,冯珍是个聪明的女人。 如今,他已将朝廷最大的善意、最好的发展机遇放到了冯珍面前,若是冯珍还是没能定下注意,那么就愧为俚部首领了,他也会重新选择新的突破口。 幸好,冯珍很聪明很有眼光,并没有让他失望。 既然定下了与俚部联手的建议,而且据缇骑所探,越部和高部已经联合在一起,想必攻打俚部的日子不会太远了。 现在汪印与俚部联手,便不会放任越部和高部的动作了,平定百部动乱的事情已在有条不紊地准备着。 基调已经定下,开头已经理好了,剩下的便是日子之功。 现在,关寒松手下的副将,正密切与俚部的冯珍往来,针对百部动乱的局势,制定了一个个军事策略。 这些策略,由关寒松把关,也呈了给汪印过目。 不过,汪印对这些具体的执行操作并不是十分关注。 关寒松是身经百战的人,这场百部动乱由其来操作,那简直就是杀鸡用牛刀,小事一桩而已。 不过,汪印派了柳元集跟在关寒松副将的身边,让他去参与俚部往来的事宜,还令他每日都要向唐玉汇报进展。 柳元集在军事谋略上颇有天赋,是个可造之材,不过太年轻了,为人处事的经验太少,阵前对敌的经验更是没有。 他将柳元集放在岭南卫副将的身边,就是为了让他经受锻炼,让他尽快成长起来。 于是,柳元集每日里就跟在岭南卫副将的身边,入了夜还得向唐玉汇报各项进展,每日累得像狗一样。 不过,他也知道这样的机会有多难得,就算再苦再累,心情都是极为兴奋。 而汪印……虽然他并无执行平定百部之乱的具体事宜,不过他也没有闲着。 毕竟,他前来岭南道,明面上是为了百部动乱,实际上却是为了南库。 南库,才是重中之重! 这会儿,汪印正在翻阅着南库督查的简报,他的左下,正坐着受伤的理刑百户沈直。 去岁秋,沈直便秘密来到岭南道,代汪印督查南库产出的各种事宜。 沈直跟在汪印身边很多年了,以往曾随汪印前来岭南道这里督查,对督查的流程自然十分清楚。 事实上,他的督查工作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在百部动乱爆发之前,他的督查工作已经到尾声了,很快就能回京述报了。 不曾想,他就在这个时候受了重伤。 说起来,沈直受伤的过程也很蹊跷。 因为知道了百部动乱逐渐逼近南库所在的庾山,沈直想来想去都不放心,便带着几名缇骑前去察看南库边上的矿藏。 就在他在岩底察看矿藏的时候,突然有一大块岩石掉了下来,沈直避之不及,便受了重伤。 以沈直的身手,本应可以避开这场意外。 然而,那块岩石太大,来得太突然,况且沈直当时正和矿藏主薄说着事情,正待闪开的时候,却被那名主薄死死拉住,似乎想让他救助一把。 那个矿藏主薄当场就被砸死了,沈直也因此受了重伤,还昏迷了足足三天。 他一醒来,便立刻给汪印送了密报,请汪印前来南库这里主持大局,这便有了汪印后来疾驰岭南道的事情。 汪印放下了简报,淡淡问道:“那场意外,后来镇国公是怎样的说法?” 沈直受伤得太过突然,还死了个矿藏主薄……事必反常必为妖,想必沈直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才会立刻请他前来。 南库这里太重要,一旦出了什么事,就不是沈直这个百户可以担当的。 他来到岭南道之后,为免有心人的查探,他刻意没有去南库,就是在暗中关注着南库的动静,想暗地里看看,南库的水有多浑浊。 “镇国公世子一直都在调查这件事,上上下下都撸了一遍,当时岩石附近没有矿工,之前又有风雪侵蚀,缇骑也去查看了,最终认定是一场意外。”沈直这样回道。 说话的时候,他不自觉抚了抚左腿,脸色极为难看。 他受了重伤,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左腿被砸碎了,已是废了,以后……想必要退出缇事厂了。 沈直心中有说不出的悲痛和不甘,倒不是因为要退出缇事厂,而是因为这一场差事被他办成了这样! 在他被岩石砸晕过去的时候,第一时间涌上他心头的,便是南库出事了! 亏得他之前还对自己的督查之事十分满意,还想着自己顺利完成了任务,可以让厂公放心了! 现在,遭遇了这个意外,他知道督查南库必然有什么遗漏了。 可是他重伤,行动不便,就算意识到纰漏也不敢声张,只得按捺住,等待厂公的到来。 现在,厂公已经来到了,他受伤是别有内情,还是一场意外,厂公定然会查出来的。 还有,南库究竟出了什么纰漏,厂公也一定会查出来的! 汪印看了看他,语气淡淡的,却带着一丝安慰:“无须想太多,能活着就是好事。。” 想了想,他补充道:“至于受伤一事,无妨,以后还有着用你的地方,庆伯的芍药园空着呢。” 听到这些话语,沈直面容微微变了变。 他心情激荡,眼眶渐渐通红,颤声答道:“属下多谢厂公!定会好好保住这条命!“ 芍药园,是汪府一众鲜花园中最重要的地方,也是整个汪府暗卫的总部,掌管着王府的暗卫,如今在斯来院护卫的庆伯,就是从那里出来的! 这个地方,是汪印的心腹亲信所在。 是了,就算他脱离了缇事厂,不再是缇骑了,但还能在厂公身边,所接触的、所往来的,其实还是缇事厂那些同僚。 没有太大的差别,如果有,那就是会越来越被厂公信任。 这条腿、离开缇事厂,是他办不好差事的惩罚和代价,却也不全是失去,还得到了一些。 想到这里,沈直心中那一丝丝脱离缇事厂的遗憾也消失了。 见到沈直买面容渐渐回复如常,汪印便淡淡道:“不必担心,余事本座会处理。” 他既然来了岭南道,就一定会将所有的事情查的清清楚楚! #####第五更!五更get~~撒花撒花! 第四百一十一章花灯会 岭南道这里的种种事情,因为涉及到许多朝廷机密,所以京兆的叶绥并不完全知道。 但是,也不能说一无所知。 汪印会时不时送来书信,将所有能说出来的事情都说出来,当中有关百部动乱和柳元集的情况说得不少。 在度过了最开始那段思念时光之后,叶绥现在每天做的事情就是跟随两位太医学习医术,然后处理汪府事务。 此外,还不时听到庆伯汇报现在还在雁西道石府的碧山君情况。 缇骑所报,碧山君并无特殊动静,只全心全意地教导着石秀两个庶女。 这样的平静,让叶绥更加无法放心,可是为了不打草惊蛇,只得吩咐缇骑严密监视着碧山君,想看看碧山君背后还有什么波澜。 与此同时,她与顾清辉、穆谊等人的往来也多了起来。 从她们的口中,叶绥得知碧山君时常会给她们送来书信,所说的也都是囊中羞涩、让她们寄去钱财与衣物这样的内容。 这些钱财与衣物都索要得极少,的确是一个孤寡男人所需,这些对于顾清辉和穆谊来说,也就是九牛一毛。 从他所索要的钱财数量来说,对顾清辉和穆谊完全没有什么影响。 ——直到这个时刻,叶绥完全猜不到碧山君为何要这样做。 最终,还是佩青一句无心话语,让她想了某个可能。 佩青说的是她和沈文惠之间的事情,其时,她刚刚收到了沈文惠从京畿道送来的年礼。 佩青在将这些年礼归入库房的时候,笑着说道:“夫人与沈姑娘之间的感情真是好,虽然没什么贵重的东西,但是交情一直没有断过,每逢节日沈姑娘都送来礼物,这真是难得……” 虽然沈文惠已经出嫁了,但是佩青还是习惯称其为沈姑娘。 叶绥在听到佩青这些话语的时候,脑中似有什么在闪过。 这样的交情从来没有断过…… 她仔细而缓慢地重复着佩青这句话,脑中那些模糊的想法逐渐清晰起来: 她终于知道碧山君为何会这么做了! 不管是衣物还是钱财,都只是一个借口,是碧山君借故与顾清辉、穆谊这两个人往来的借口。 碧山君借着讨要这些衣物和钱财,一方面是想引发顾清辉和穆谊两个人的恻隐之心,另一方面,也是保持穆谊和桂清晖之间的联系。 碧山君为何要保持与顾清辉穆谊之间的联系呢?必定是以后有用得着这个关系的时候! 前一世,碧山君就是利用顾清辉和穆谊家族的影响力,暗地里帮助熙平公主谋反。 现在,熙平公主已经被幽禁在千绝峰的慈云庵了,目前根本没有离开的可能,碧山君还要借助顾、穆两家的关系势力,这是为何呢? 碧山君身上有太多疑点,现在一时半会难以猜测分辨,叶绥只能让庆伯继续密切关注雁西道石府的情况。 为此,叶绥还下了一个交代:“庆伯,千绝峰慈云庵那里,让人去了解那里最近的情况吧,特别是有关熙平公主的。” 虽然她很肯定,熙平公主不会有机会从慈云庵出来了,但是碧山君一直不消停,为了稳妥起见,还是要了解那里的情况为好。 “是的,夫人,老奴知道了。”庆伯微弓着腰,恭敬地回道。 时间过得很快,一眨眼,汪印离开京兆已经十几天了,热闹喜庆的元宵节已经到来了。 到了元宵节前后,叶绥原本已经平静了许多的心情,略有些困顿起来。 这个时候,她格外思念汪印。 在趋云峰的时候,两人漫步在雪林松间的时候,大人已经说好了,今年会和她一起赏花灯…… 现在大人还在岭南道,自然赶不回来,没有了大人陪着她去赏花灯,哪怕京兆的灯会再热闹,叶绥也兴趣缺缺。 怎么说呢,京兆的花灯,她两世为人已经欣赏过不少了,对这些华美和热闹,的确不像同龄姑娘那般充满了期待。 说到底,还是少了那个和她赏花灯的人。 这个时候,赵三娘上前禀道:“夫人,奴婢听说,今年长隆大街的花灯极多极漂亮,京畿道的人都慕名而来了,夫人可要出府赏花灯吗?” 叶绥正想摇头,不到怎么的,突然就想到了汪印在趋云峰所说的话语。 当时,大人是怎么说的呢? 大人说道:“本座也很久没有赏过长隆大街的花灯了,先前京兆尹秦昉还说今年灯会有些不一样。本座想着还有些意思,到时候烦请小姑娘陪本座去看看吧。” 彼时大人微微勾着唇角,虽然神情还是淡淡的,但明显看得出心情相当好。 也是从大人这轻松的语气中,她意识到大人与京兆尹秦昉的关系还不错。 大人提前得知了京兆府的消息,说今年的花灯会不一样。 到底是什么不一样呢? 大人没在京兆,自然没法看到了,可是她还在京兆,却可以去看。 届时大人回了京兆,她便能好好与大人描述一番了。 大人虽不能亲眼看到,但是她若是替大人看到了,大人想必也会很欢喜吧? 想到这里,叶绥点了点头,吩咐道:“三娘,你让府中侍卫准备一下,我想去长隆大街赏花灯。” 历年来,长隆大街的花灯都是最多、最精和最妙,来这里赏花灯的人自然也最多,可谓熙熙攘攘络绎不绝。 因此,每年长隆大街的花灯会都会发生这样那样的意外,虽然京兆府每年都会派出许多府吏来维持秩序,但是人太多,推搡碰撞在所难免,有时候一件小事也会酿造成大意外。 叶绥还记得,永昭末年长隆大街的灯会发生了一场大火。 那时候,长隆大街几乎都被烧毁了,有无数百姓当场就被烧死了,附近的大街上都弥漫着尸体烧焦的臭气。 那种惨状那种气息,叶绥曾见过闻过,此生都不愿意再闻一次。 她是想去长隆大街欣赏花灯没错,却绝不想遇到什么意外,安全准备必定要做足。 嗯,活了两辈子,她比谁都惜命。#####第一更! 第四百一十二章意外撞见 赵三娘办事的效率自然不用多说,很快就将所有事情准备妥当了。 明面上,守护着叶绥的人,有汪府的侍卫,也有一些特意调来充当护卫的缇骑。 叶绥是厂公夫人,由缇骑守卫着,旁人当然不敢多说些什么。 至于暗地里,当然有郑白等暗卫在隐着,非到必要时,绝对不会暴露存在。 不仅如此,就连庆伯都笑眯眯地请道:“夫人,这次外出欣赏花灯,就有老奴陪着夫人去吧。” 花灯会这样热闹的场合,实在太容易出问题了,虽然明面上和暗地里都有了重重守卫,庆伯也不能完全放心。 厂公在离开京兆之前,就已再三吩咐过了:护卫夫人的安全,便是他们职责的重中之重,若是夫人有了什么损失,他们都不知该如何向厂公交代。 这么多年来,夫人是唯一一个能让厂公如此上心的人,也是唯一一个可以让厂公如此开心的人。 光是冲着这一点,他们定然要将夫人保护得滴水不漏。 叶绥点了点头,没有拂了庆伯的心意,应道:“如此,就劳烦庆伯了。” 她知道庆伯等人的谨慎,她自己也十分爱惜性命,当然不会拒绝这个要求。 长隆大街的灯会啊,谁知道会有什么意外呢? 元宵节的京兆,天气还是十分严寒,特别是晚上会更冷。 到了那一日,叶绥披上了红色的鹅毛大氅,还捧着暖和手炉,由庆伯和赵三娘等人陪同着,去了最为热闹的长隆大街。 长隆大街不愧曾是京兆府所在地,虽然京兆府已经搬迁至阳嘉大街了,但是那些璀璨的花灯一旦挂了出来,装点着这里的夜色,仍旧显出了十二分繁华来。 叶绥站在长隆大街的街头,看这熙熙攘攘的人群,看着那一盏盏璀璨的花灯,感受着这承平年纪的热闹繁荣,心中多少有些感叹。 真好,这样的花灯,这样的热闹。 去年这个时候,因为父亲卷入曲公度一事而入狱,她压根没有欣赏花灯的心情,完全忘了还有这么一回事。 仔细想来,这竟然是她重活之后第一次来欣赏花灯。 如今,长隆大街这里,火树银花不夜天,夜色中的花灯映照着人群的欢声笑语,这些热闹璀璨仿佛能感染人一样,每个来到这里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心情飞扬起来。 她当然也不能例外,她凤目晶亮地看着这些华美的花灯,唇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火红的大氅、璀璨的花灯映衬着她那张艳丽张扬的面容,使得她看起来比那些花灯还要动人。 而这一幕,也落到了刚好抵达长隆大街的某个人眼中。 顾璋甫下马车,便见到了那个火红色的身影,如此猝不及防,心好像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 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身影,他的眼神逐渐变得幽深,里面的情绪谁也看不懂。 她……她怎么会在这里呢? 怎么这么巧,他刚来到长隆大街这里就见到了她? 这时,他身后的马车撩开了帘子,一个模样清丽的姑娘露出了脸容,温柔地问道:“相公?您怎么愣住了?是不是长隆大街的人太多了?” 说话的时候,这个清丽的姑娘便踩上了小马扎,施施然从马车上下来了。 乍一看,这个清丽姑娘十五六岁的样子,似是闺阁姑娘;但是看仔细一些,她发髻已经梳了起来,身上带着新嫁娘那种特有的娇羞和喜悦,虽然样貌清秀,然而气质高雅,像是空谷幽兰一样。 这个清丽的姑娘……哦,也不能称之姑娘家了,这个介乎姑娘与少妇之间的人儿,正是顾璋的新婚妻子宋鸾。 宋鸾是大儒宋明知的嫡长孙女,也是国子司业宋廉臣的嫡长女,去年腊月的时候,她嫁给了清宴公子顾璋。 他们成亲才一个月多一点,正是新婚燕尔的时候。 在看向顾璋的时候,宋鸾眉眼间有掩饰不住的欢悦和情意,这种情意使得她整个人容光焕发,那张清丽的脸容因此而增色不少。 他们正新婚,恰好这个时候长隆大街有花灯会,元宵节的花灯会一般是闺阁姑娘和年轻男女前来赏花灯、互诉衷情的特殊日子。 ——宋鸾一直期待着能和自己的相公相伴赏花灯。 顾璋也不负她所望,早早就将一切都打点妥当,将繁忙的公务放了下来,带着她来到了长隆大街这里。 只是,怎么一下马车,相公便愣住了? 宋鸾顺着顾璋的目光看过去,便见到了一个火红色的身影,这个身影有一张艳丽热烈的容貌,似乎能将边上的璀璨花灯都衬托得有些黯然。 这样的容貌,让人印象印刻,见之而不可忘。 宋鸾此前并没有见过这个姑娘,但是她知道这个姑娘是谁——她认得在这个人身边上守卫的缇骑。 身着红色四翼蛇首鸣蛇服,腰配着七星刀,面容冷肃静穆,但凡在京兆居住的人,都知道缇骑的存在。 能被缇骑这样环顾守卫着的姑娘,想必就是缇事厂汪督主的夫人了。 不知为何,宋鸾心里有些忐忑不安,她往顾璋方向走了一步,顾不得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伸手挽住了顾璋的手臂,略带羞涩地问道:“相公,您在看什么呢?——那个是督主夫人吧?” 闻到了宋鸾身上清幽的香气,顾璋头脑为之一醒,渐渐回过神来。 他总算意识到这是在什么场合,收回了一直放在叶绥身上的视线,简单地应了一声:“嗯。”#####第二更! 第四百一十三章不一样 听到这稍微低沉的“嗯”字,宋鸾忍不住再看了顾璋一眼,继续说道:“督主夫人长得好漂亮,难怪汪督主会亲自上门求娶……相公您说是不是?” 顾璋眉头略蹙了蹙,并没有回话,心中却不由得涌上了一丝厌烦。 他不明白宋鸾为何会提及这些陈年旧事,叶绥长相是很漂亮,当年汪印的确是亲自上门求娶,但这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与他们何干呢? 反而会让他想起一些不好的事情,心中仿佛有什么堵着似的。 宋鸾出身大儒之家,为人行事想来是极聪明的,为何会问这样愚蠢的事情?她在试探些什么? 察觉到顾璋脸上的不悦,宋鸾仍旧眉眼弯弯的,却转了话题,用十分期待的语气说道:“相公,听说长隆大街今年的花灯很特别,我们快去去看看吧。” 顾璋点了点头,目光还是不自觉地瞄了那个火红色的身影一眼。 在见到那身影往璀璨花灯那边移动的时候,他下意识迈出了一步,瞬即便顿住了。 他硬生生止住了脚步,侧过身说道:“我们去阳嘉大街那里赏花灯吧,长隆大街这里人太多了,我怕你被推搡着,若是出什么意外就不好了。” 不知为何,见到那个红色的身影后,他突然没有了任何欣赏花灯的心情。 他很想离开这里,立刻回到府中,但是顾及着宋鸾的想法,改口说了去阳嘉大街赏花灯。 这个时候,京兆哪里都有花灯,在哪里欣赏都是一样。 宋鸾的笑容顿了顿,随即低着头,柔声说道:“好,听相公的,阳嘉大街的花灯应该也很好看。” 阳嘉大街的花灯和长隆大街的花灯,怎么能比呢? 不见长隆大街这里这么多人,都京畿道慕名而来的百姓? 从来只听闻长隆大街冠京兆的说法,却不曾听闻阳嘉大街的花灯出名。 他们已经来到了长隆大街这里,璀璨的花灯已经在眼前了,为何突然要转去阳嘉大街呢? 这都是因为……相公在这里遇到了督主夫人! 顾璋曾经求娶过叶家的姑娘,这些事情,宋鸾当然知道,却没怎么放在心上。 求亲被拒这样的事情,在京兆权贵之家里面,虽然不是十分常见,却也的确不少。 况且,这些事情都是在她嫁给顾璋之前发生的,她觉得自己根本无须在意。 现在,结两姓之好的,是顾家和宋家,嫁给顾璋为妻的,是她宋鸾。 对这门亲事,宋鸾自己感到十分满意。 直到这一刻,直到来长隆大街之前,她一直都是这样想的,内心里盛满了欢喜和情意。 早在闺阁的时候,她就听闻过清宴公子这个名号,在第一次听到清宴公子十岁时候就能当众说出“小子唯愿天下河清海晏“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心情就有种异样的激荡。 十岁而已,清宴公子就有这样的大志向了,实在让她……让她佩服不已,又倾慕不已。 闺阁中的姑娘,对那些未知的事情,特别是俊俏世家公子这样的事情,总会有或多或少的想象,像清宴公子这样的人,便时常出现在闺阁姑娘的言谈当中。 夜深人静之时,宋鸾内心也暗暗有过不少旖旎的念头,但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清宴公子会上宋家求亲! 当得知这个消息时候,宋鸾惊喜得连话都说不出来,觉得心底有鲜花在盛开,凡所见皆是美好。 清宴公子,一众闺阁姑娘隐秘爱慕的清宴公子,竟然来宋家提亲了! 这不是梦中出现的场景,这一切都是真的! 可是,她的祖父宋明知竟然不答应这门亲事,宋鸾不知道祖父拒亲的理由是什么,正急得像热窝上的蚂蚁,还想着去哀求父亲母亲应承这门亲事。 幸好,后来清宴公子亲自去见了祖父,祖父对清宴公子的才学秉性欣赏不已,最后成就了这门姻缘。 是了,清宴公子这样美好的人,只要是和他相处过的人,谁不赞赏倾慕呢? 就连祖父这样誉满国朝的大儒都对清宴公子欣赏有加,能够嫁给这样的人为妻,这是宋鸾连做梦都不敢想象的事情,竟然成为了现实。 而成亲之后的日子,也让宋鸾十分满意。 她的公爹婆婆都在南平城中,在京兆这里,她掌管着顾家所有的事宜,等于是当家主母了,无须受婆母妯娌的气,这是说不出的赏心乐事。 而且,她的相公清宴公子不仅仅是有让人称颂的名号而已,还在朝中担任中书舍人一职! 这个职位,可是实实在在的重要官位,是多少权贵之地趋之若鹜的。 宋鸾明显感觉到,之前那些闺中姐妹们,对她格外亲近讨好起来了,那些隐藏着羡慕嫉妒的目光,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住。 宋鸾很享受被人这样羡慕着——每次感受到这些目光,宋鸾就很高兴,心中有种难以形容的得色,想到相公的时候心情也十分甜蜜。 而且, 顾璋人前对她很尊重,私下也温柔以待,能够嫁给这样的相公,宋鸾觉得自己是前辈子修来的福气。 她对顾璋这个相公哪里都满意,唯有一点,就是她这个相公对情爱之事,似乎并不热衷。 像相公这样的年纪,他们又是刚刚成亲,她曾听得旁的姑娘家羞涩又甜蜜地说,夫妇刚刚成亲的时候,都恨不得粘在床榻上的…… 偏偏,她的相公不是这样的。 谁不希望和自己的相公蜜里调油一般呢? 原本宋鸾心里有些疙瘩,但转念一想,她的相公是清宴公子,不是寻常的人,当然会不一样。 清宴公子心忧天下,为人自省而不重欲,对闺房之事没什么兴趣,这才是应当的。 她一直以为顾璋是这样清冷的人,对任何事任何人都有一种严苛的冷淡。 但是,现在她看到了不一样的顾璋。#####第三更! 第四百一十四章不舒服 顾璋看向叶绥的眼神,一种她无法形容的眼神,她心中突然觉得不舒服了。 对顾璋和宋鸾这一对心中有事的夫妻来说,阳嘉大街的花灯会实在没什么可看的,他们甚至觉得这里的花灯还没有府中的花灯好看。 于是,在大半个时辰之后,顾璋便这样说道:“夫人,天色已经晚了,我们返回府中吧。” 宋鸾自然没什么话,只温顺地点了点头。 顾璋的府邸落在明珠大街,这里闹中取静,距离宫中也不算很远,周围住着的都是四品以上的官员。 这个顾家府邸,虽然不能与南平顾家的百年积累的祖宅相比,但在京兆来说,着实是个不错的地方了。 中书舍人虽然只是个五品官职,但有起草诏书的权力在,是皇上的近臣之官,将来仕途无可限量; 除此以外,顾璋还是南平顾家的嫡枝嫡长,而他所娶的妻子,是国子司业家的嫡长女。 因着这种种理由,京兆府房屋署的官吏特地为顾璋挑了这么一个好处所。 可以这么说,顾璋所享受到的待遇,绝对不仅仅是个五品官的待遇。 他现在所得到的一切,无形中受惠了顾家和宋家,京兆像他这样的官员也不少,御史台的官员不会在府邸这个事情上为难顾璋什么。 对这些待遇,顾璋和宋鸾十分满意。 一回到府中,顾璋便说道:“夫人,今晚你也劳累了,早些歇息吧,为夫还有些公务要处理,你先歇下吧,就不用等我了。” “可是,相公,今儿是元宵节……”宋鸾娇羞地说道,含情脉脉地看了顾璋一样。 她双颊染上嫣红,剩下的话语羞得说不出来。 今儿是元宵节,夫妻敦睦之事,总要做的吧? 顾璋并没察觉到宋鸾的心思,或者说,他并不觉得元宵节有什么特别,不当这是一回事。 于是,他笑笑道:“正因为是元宵节了,所以公务要尽快处理妥当。这个年节已经过去了,接下来朝事会比较多,我毕竟才入中书省不久,还是要勤政为上。” “……那相公小心身子,可别忙坏了。”宋鸾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说了这么一句。 既然顾璋都说出了这套大义,她作为大儒家的姑娘女,知书识礼,当然不会阻止相公勤政公务。 虽然识大体,但她心中不是没有怨言。 元宵节是团圆的日期,也是互诉衷情的日子。相公,怎么书房处理公务呢?朝廷真的有那么多公务,需要这么辛苦吗? 还是……有别的原因? 顾璋离开后,宋鸾的笑容满满淡了下去,脸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坐在妆台上久久都没有动作。 这个时候,宋鸾突然想起了顾璋在长隆大街看向汪督主夫人的眼神。 不知为何,顾璋这个眼神一直在她脑海中里盘旋。 这个眼神……她不知该如何形容。 这个眼神,并不是那种含情脉脉的眼神,而是带着一种不甘以及恨意,还夹杂着一些别的什么,她一时说不上来。 相公还在记恨着当初叶家拒亲的事情吗?可是若不是心中在意,怎么会还会有不甘和怨恨呢? 自己相公对另外一个人念念不忘,不管是为了怨恨还是为了情意,这都让作为妻子的宋鸾感到不舒服。 宋鸾出身诗书之家,读书很多,自认为不是一般庸俗的内宅夫人; 她也自诩懂得男人心思,但对自己的相公清宴公子,这会儿她却真是猜不透了。 相公,为何那样看向督主夫人呢?相公如此醉心公务,是不是有别的因由? 她觉得心中烦闷至极,忍不住长长叹息一声,然后唤来自己的管事妈妈,略皱着眉头问道:“张妈妈,你知道督主夫人吗?她是个怎么样的人?” 张妈妈原是她母亲贺氏身边得用的管事妈妈,作为陪房跟着她来到顾家,以方便她所用。 对这位管事妈妈,宋鸾一向十分尊敬,也足够倚重。 向来张妈妈跟在母亲身边,对京兆各官员家的夫人,譬如对督主夫人的了解,应该比她所知道的要多吧? 张妈妈担忧地看着宋鸾,开口说道:“夫人,您怎么突然问起督主夫人的情况了?是不是在元宵灯会的时候发生什么了?” 夫人跟随姑爷高高兴兴地出门赏花灯去了,回来之后却一直沉默不语,张妈妈见此就知道自己小主子心情不好,显然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现在听到夫人竟然问起了督主夫人的情况,就更觉得事不寻常了。 夫人和督主夫人从无交集,无端端的,怎么会问起这样的情况? 宋鸾朝张妈妈笑了笑,掩饰道:“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只是恰好看到了督主夫人,一时好奇便问了。张妈妈,你和我说说她吧。” 宋鸾本想提起顾璋看到叶绥的眼神,不过那个眼神,她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况且,说给张妈妈听,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才掩饰说出了这样的话语。 其实,宋鸾对汪督主夫人,并不是一无所知。 督主夫人的名头,这一两年来她听得太多了:督主夫人是松阳叶家的人,曾夺得京兆闺学魁首,还入过碧山院学琴。 因缘际会,汪督主巧合之下救下了督主夫人,然后亲自上门求娶,引起了京兆哗然…… 然后呢?督主夫人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有怎样的性情爱好,她竟然说不上来。 相信京兆许多人都和她一样,听说过督主夫人的名字,却不知道督主夫人是个怎样的人吧? 若不是因为自己的相公顾璋,宋鸾绝想不到去了解督主夫人。 毕竟,光是想到汪督主,就足以让所有人退避三舍了。 #####第四更! 第四百一十五章夫妇 张妈妈也是看着宋鸾长大,对其也十分熟悉,知道自己的小主子没有说实话。 夫人这个样子,肯定是在元宵灯会上发生什么了…… 张妈妈想了想,便这样说道:“夫人,老奴所知道的事情都是从夫人那里听来的,但老奴并没有和督主夫人有过接触,督主夫人深居简出,很少参加京兆各种宴会场合。不过,听说汪督主很疼爱督主夫人,听说督主夫人长相极美,夫人,是这样吗?” 听了这句话,宋鸾看了看铜镜里的自己,双手不自觉地抚着脸颊。 是的,督主夫人极美,容貌艳丽张扬,不同于一般京兆姑娘的清幽冷淡,督主夫人美得像是会发光一样,让人不可逼视,也让人移不开眼睛。 这样的人,的确是貌美至极,这是其深得汪督主宠爱的原因吧? 就连自己的相公,也不由自主地多看了她几眼,念念不忘…… 宋鸾来回摩挲着自己的脸蛋,眼神有些飘忽。 别的尚且不说,督主夫人的容貌的确比她好太多了。 她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就算如再精致打扮,就算穿再华贵的衣服,样貌只是清秀而已。 幸好京兆盛行的清幽雅致,她又会扬长避短,迎合了京兆许多人的审美喜好,大家赞同她如同空谷幽兰一样。 对这个比喻,宋鸾一直不怎么喜欢,在她看来,丰盛繁复的牡丹芍药,才是最值得称赞的美丽。 这种高傲的姿态,能够藐视其他的花朵,才能被称为花中之王。 空谷幽兰,更多只是好听罢了,颇有些小家子气。 读书颇多的宋鸾,此刻忘记了,什么叫各花入各眼。 ——美当然不止一种,芍药牡丹固然是花中之王,但是空谷幽兰同样让人喜爱欣慕。 她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张妈妈,督主夫人可曾参加过什么宴会?她与什么人交好?” 她无法忘记这个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个人就是像一根刺似的,让她心里很不舒服。 她想把这根刺弄掉,首先,得了解这根刺。 “夫人,老奴不曾听说过督主夫人喜欢参加宴会,不过听说她和范家的少夫人关系不错……”张妈妈这样说道,努力想起有关督主夫人的事情。 这时,在书房的顾璋则召来了幕僚,问道:“祖宅的情况怎样了?祖父现在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启程来京兆呢?” 先前祖父就说过,因为他已经进了中书省,此后会接触到很多朝事,祖父也会前来京兆定居,以便为他出谋划策。 现在年节已过,元宵节日都快过去了,祖父应该快来了吧? “回少爷的话,今儿刚接到祖宅消息,老太爷已经启程了。半个月之后便能到达京兆了,请少爷放心。”幕僚这样说道,对南平顾家的情况了然于心。 顾璋点了点头,一想到祖父即将来到京兆,心里觉得轻松不少。 他知道自己年纪太轻,经验不足,而朝局诡秘,很需要祖父前来帮忙,有了祖父坐镇京兆,他的心就安定许多了。 不知道怎么的,顾璋想起了在长隆大街所见到的叶绥,不由得开口问道:“缇事厂最近有什么动静?” 那个火红色的身影……叶绥是自己一个人出现在花灯会的,听说汪印已经去了岭南道,想必现在还没有回来吧? “缇事厂最近没有什么动静,反倒是百部动乱,朝官都知道了,这是国朝一件大事……”幕僚这样说道,为顾璋禀告着朝官私下里对此事的议论。 顾璋听了,觉得里面没有太多可说的地方。 岭南道太远,顾家鞭长莫及,汪印在岭南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在京兆这里都不清楚。 想来,以汪印的能力,最后必定能够平息百部动乱的,一旦汪印平乱回到京兆,必定又会得到皇上赏赐重用了。 ——汪印已权倾朝野,再立下了平乱的功绩……这对顾家来说,真不是个什么好消息。 可是,这会儿,他应该怎么给汪印上眼药呢? 顾璋揉了揉眉头,觉得有些疲惫,而眼中是一片寒意。 汪印可不知道京兆这里有人这么在意他,他现在的心神,还是在岭南道的南库这里。 沈直受了这么重的伤,说是一场意外,汪印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 只是,南库的官员和镇国公府也一直在调查这个事情,所得出的结论都是一样。 从这些汇总的调查结果来看,的确也找不到什么线索。 就在汪印思虑着要不要亲自去南库一趟的时候,唐玉领着几名缇骑前来,急急禀道:“厂公,南库那边出事了!” 只见唐玉神色凝重,声音严肃道:“大人,在南库周围蛰伏的缇骑来报,南库那里突然死了好几个工匠,其余工匠群情汹涌,看样子要起动乱。” 汪印听了,心中一凛,决定立刻赶去南库。 工匠虽然是南库最底层的人,却也是最重要的人,现在一下子就死了好几个,已不是他刻意避开南库的时候了。 南库藏于岭南的深山密林之中,就建立在岭南矿藏边上。 从韶州府衙到这里,就是知道线路的情况下,普通人都要走一天的时间。 更何况,南库的周围,布满了各种各样的陷阱,若是没有熟悉的人引领,普通人根本无法顺利抵达南库,说不定还没有摸到南库的边界,已经一命呜呼了。 这里人迹罕至,连飞鸟似乎都不喜欢这里,当初国朝在这里发现蕴量巨大的矿藏,纯粹是一场意外。 #####第五更!天气很冷了,宝贝们要注意防寒保暖哦。 第四百一十六章南库 当时,岭南卫有个士兵在密林里迷了路,就在他觉得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意外发现了一条大山涧,山涧周围还散落着一些乌黑的石头。 这名士兵顺手捡起了一块石头放入怀中,便离开了这里,继续寻找离开的路径。 这士兵命大,后来遇到了一名打猎的百部族人,最后辗转得以回到了军营。 这士兵回到军营之后,不时拿出那块乌黑的石头来看,感叹自己捡回了一条命。 这时,有老士兵说这块乌黑石头不同寻常,好像是一块铁矿石。 老士兵的话语引起了其他士兵的一阵哄笑:这石头是珍贵的铁矿石?怎么可能呢? 而且,从来不曾听说岭南道还有铁矿石,这不是开玩笑吗? 那老士兵被大家这么哄笑,自己脸上也讪讪:“说不定是我认错了……应该是我认错了,岭南道是不可能有矿藏的……” 这些在寻常士兵中间的小玩笑,根本就没有传出去,就连普通的校尉都不知道,更别说会传到都尉、将军们的耳中。 然而……事情就是这么凑巧,在听到这玩笑的士兵中,有一名缇事厂秘密放在岭南卫的暗探。 这缇骑是个机变的,总觉得这玩笑有些不同寻常,立刻将这事当作消息传回了京兆,最后这消息呈到了汪印面前。 汪印对这个消息异常重视,暗中让兵器监的官员去了岭南卫,发现那块乌黑的石头的确就是铁矿石,而且这铁矿石没有多少杂质,是质量极好的铁矿石! 而据那名士兵所说,那条大山涧周围都是这样乌黑的石头…… 汪印立刻就察觉到此事关系重大,放弃了让缇骑蛰伏的打算,将这名士兵和铁矿石带回了缇事厂,将此事奏禀了永昭帝。 永昭帝听报之后,同样激动莫名。 这些乌黑的石头是珍贵的铁矿石,那么,也就说明岭南道可能存在着极为丰富的铁矿藏! 铁矿藏对于国朝来说,就无需多说了,这是一个国朝的巨大财富,更是国朝军队强盛之备! 是以,汪印亲自带着缇骑,并那名迷路的士兵,开始了寻找铁矿藏之程。 那名士兵是意外迷路的,根本就不记得自己走过什么地方了,而且中间也隔了好一段时间,这名士兵自然提供不了什么有用的线索。 若不是手中有那块乌黑的石头,这士兵都怀疑自己是否有到过一处大山涧。 可是,汪印他们没有放弃,时势也不容许他放弃。 这块乌黑石头的出现,就标志着铁矿藏是可能存在的,他们怎么可能会放弃? 用了将近大半年的时间,汪印和缇骑几乎将那士兵可能走过的深山密林都翻了一遍,最后终于看到了那条大山涧,看到了那些散落周围乌黑石头。 原来,这条大山涧就在一个狭长的山坳中,正好夹在两座高耸的山峰之间。 因此地这丛林密布,若不是脚踏在这里,根本不可能发现有个山坳的存在。 顺着这些乌黑石头的线索,朝廷兵器司果然在这些山岭里发现了铁矿藏,而且还不止一条,而是数条矿藏交汇,铁矿藏的蕴量极为丰富! 这片山林人迹罕至,原本是没有名字的,因为发现了铁矿藏,所以永昭帝赐名为“庾山”。 顾名思义,就是希望这里能够像敞开的谷仓一样,能为大安朝带来不一样的繁华和兴盛。 如此,朝廷便在这些矿藏边上建立了南库,建立了大安朝最为隐秘的兵器司! 南库的所在地,就是当初那个有着大山涧的狭长山坳里面。 当然,经过十余年的发展,这山坳在不断地扩大,虽然基本形状还在,但不知比当初大了多少倍。 当初这里人迹罕至、全是密林野草,现在,山坳里面建立了一座座房子。 这些房子并不宽阔高大,然而十分整齐,看起来数量极多。 这一排排房子里面,有冶炼司、有矿藏司、有锻器司、有工匠司…… 大大小小将近二十四个司,正是这二十四司,组成了大安朝的南库,隐秘而庞大的南库。 汪印一行人抵达南库的时候,正是半夜时候,这里很安静,也很黑暗。 为了不引人注意,南库周围一带,禁止出现任何灯火。 ——这里的官员和工匠,都严格执行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规定。 幸好,现在快到月半,天上有皎洁圆月,洒下了明亮的光辉,能够让人看清楚山坳里的情况。 正值严寒,就连鸟叫虫鸣声响都没有,月光映照着那一排排整齐的房子,使得山坳这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祥和宁静。 如今,南库正在沉睡着,看不出它真正的模样来。 但是汪印知道,当第一缕阳光洒进山坳的时候,南库就会从沉睡着中醒过来,山坳这里就大变样。 届时,山坳这里会出现许多往往来来工匠,会出现无数的火花星点,也会响起敲打声、吆喝声等声响…… 白天的南库,会变得人声鼎沸、热闹喧动,就像一个与世隔绝而有着异样繁华的小型城市。 正是这座小型城市,秘密为大安朝军队打造了一件件锋利的兵器,为大安军队提供着充足的装备。 应该说,整个南库就是大安朝的一把利剑。 只是,现在这把利剑还藏在岭南深山密林中,还牢牢套着剑鞘,并不为世人所知。 汪印见到了这把利剑如何出现,也见到了它如何一点点被打磨锋利,更是可以想象到它巨大无比的杀伤力。 同是利剑,南库这柄利剑比缇事厂这把利剑厉害多了。 缇事厂是可以被人握在手中使用的,能够带着握剑者的个人意愿。 南库却不是可以被一个人握着的,它立在这岭南深山中,就像巨大的屏障,也像巨大的基石,是整个大安朝的最隐秘的力量。 经过十余年的发展,南库的所有流程已经很完备,二十四司都在并行不悖地运行着,为大安提供最锋利、最强硬的兵器。 如此完善的流城,基本不会出现什么问题,正因为如此,去年秋天督查的时候,汪印才会让沈直前来。 谁知,他这一次不来,南库就出事了。 沈直受伤的事情,尚没有查清楚,现在一下子死了好几个工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一更!每次更新之前,我都会反复检查的,却还是会有错别字,若是有的话,请大家帮我捉捉虫,我会立刻修改哒~么么大家! 第四百一十七章夜半 这时,唐玉上前悄声请道:“厂公,现在需要进入南库吗?” 南库工匠出事死亡的时候,正是晚膳后不久,就算他们一路急赶,来到南库已经是半夜了。 按照规定,南库一入夜,便要熄灭所有的烛火,一应事宜也会相应停下。 想来那几个工匠死亡的事情暂时搁下了,这里的缇骑并没有查到什么新消息。 在许多地方,黑暗会方便行事,但在南库这里却截然相反。 漆黑,反而不能有任何行动。 这会儿,厂公是想暗中行事呢?还是想等待天明? 唐玉一时也猜不到厂公的想法,只得这样请示。 “无须惊动南库的工匠,直接去将副总管和库丞找来吧。”汪印这样吩咐道。 他连夜赶来南库,并不是为了在这深山密林离等待天明。 黑暗的确让许多事情都停顿了,正因为如此,那几个工匠身死的事情,还停留在最有效的时段内。 他得趁南库其他人没反应过来、没来得及有任何动作的时候,尽可能掌握具体情况。 一下子死了几名工匠,是怎么发生的?南库这里是什么反应?当中有何细末枝节? 这些,汪印都不知道,也急欲了解。 南库的官员构成,是仿照京兆兵器监来设置的,却不完全一致。 京兆的兵器监有卿,丞,主簿,录事等,而在南库这里,主官则称南库总管。 南库总管,自然就是深得皇上信任看重的镇国公虞诞芝。 总管以下,则是两个副总管,分别是方衍、董坤。 方衍原来在京兆兵器监任职,后来因犯事被夺职赶出了兵器监; 而董坤,则是在江南道任职的,通过重重选拔,最后被擢升为南库副总管。 朝中没有什么官员知道,这两个在朝中逐渐消失的官员,最终来到了岭南道南库这里。 镇国公虞诞芝总管南库,但真正处理南库事宜、审核南库产出的,却是方衍和董坤这两位副总管 副总管以下,就是库丞、主簿、录事等等了。 库丞、主簿这些官员以朝中官阶相论的话,就是六、七品之间。 这些官员因为不能正常的考核晋升等第,俸禄会比京兆官员多几倍。 南库,是大安朝的秘密所在,能在南库这里任职的,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人。 他们虽然不能正常升等第,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却不一般。 这些官员都很清楚,帝王的恩德比正常等第重要得多,因此能在南库这里任职都欢天喜地,哪怕这里几乎与世隔绝。 在南库任职,这是门苦差事,却也是门好差事,关键是要熬出头来。 两年前的南库副总管袁克,如今就在河内道任豫州刺史一职,可谓前途无量。 有了袁克做榜样,这里的官员大多兢兢业业,克尽己务。 这十余年来,南库虽然换了一些官员,但是因为严格的流程和保密程度,这里一直都十分平静,没有出过什么岔乱。 可是去年秋开始,南库便相继出事了。 先是督查南库的沈直受了伤,死了一名主簿。 此事还没了,现在一下子死了几名工匠,这实在不能不让汪印多想。 他心想,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南库官员想必也睡不着吧? 正如汪印所想的那样,南库的多数官员都夜不能寐。 副总管方衍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想到那些死去的几个工匠,脑中是一片迷糊。 听到属下禀告死了好几个工匠的时候,方衍顾不得震惊,当即与另外一名副总管董坤前去查探。 到了出事的地方,他们才发现,这一件事简直是……儿戏一般。 原来,几个老工匠也不知道因为什么事,突然间冲向了一名主簿,像发疯似的用石头将主簿砸死。然后,这几名老工匠全都一头撞向了旁边的岩石,也当场就死了。 这场意外,一共死了六名工匠,加上死去的那名主簿,一共死了七个人。 一下子死了七个人,即使南库这里像个小城市,即使这里工匠众多,却是一件不得了的大事,方衍为此焦头烂额。 缇事厂前来督查的百户大人意外受了重伤,虽然最终认定是一场意外,可是方衍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心始终放不下来。 因为此事,缇事厂的督查还没有结束。 听说,汪督主因为岭南道百部动乱的事情,来到了岭南道 汪督主既然来了岭南道,就一定会来到南库这里。 百户大人受伤的事情,已让方衍不敢面对汪督主,现在一下子死了这么多人,他应该怎么向汪督主交代呢? 说这是一场莫名其妙的争端,说这是几个老工匠突然发疯,杀了主簿,然后自杀寻死? 方衍没有胆子这么说,就算他有胆子这么说,他自己都不相信这样的事情,汪督主怎么会相信呢? 可是,这就是他所了解到的事实。 在事发之后,方衍立刻给镇国公府递了消息,可惜已经入夜,镇国公府并没有什么消息传来。 看来,一切就只能等待天亮再说了…… 方衍翻来覆去睡不着,就在这个时候,他发现黑暗中似乎多了一丝陌生的气息。 正待他想起身查看的时候,就有几股指风点在了他身上,瞬间便僵直不动了。 方衍瞪大了眼睛,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倒不是因为遇到了什么危险,也不是因为不知道暗中来人是谁。 恰恰就是因为知道了这些人是谁,他才心头大骇。 月光皎洁明亮,他清晰地看到来人穿着红色的衣裳,其上四翼蛇首,是鸣蛇服! 将他定住、把他带走的人,是缇骑! 缇骑为何要这么做?缇骑将他带去哪里? 刹那间,方衍脑中闪过一个念头:缇骑既然来了,既然如此行事,是不是代表着……汪督主来了? 当他被带到南面那座山峰,见到那个身形挺拔、容貌俊美无俦的人后,他便作实了自己的猜测。 汪督主,来了! #####第二更! 第四百一十八章内情 像方衍这种经历的人,还有另外的副主管董坤,并另外几名库丞。 他们都是在自己房中被缇骑定住身形,然后被悄无声息地带来这里。 当他们被带到南面山峰后,唐玉为他们一一解穴,拱手说道:“冒犯了,请诸位大人见谅。” 方衍等官员忍住心头的震惊,忙不迭地摇摇头。 缇骑敢这么做,必定是汪督主授意,他们哪里敢责怪? 半丝不悦,都不敢露出来! 只是,他们没有想到,在这半夜时分,汪督主会出现在南库,还会将他们秘密带来这山峰。 工匠出人命事,是在晚膳之后,天已经快黑了。从事情发生到现在,中间就是短短两个多时辰,但是汪督主已经出现了。 这个速度、这个反应,也太快了吧? 想明白了这一点,这些官员的脸色微微变了变。 汪督主出现得这么及时,那就说明南库这里必定有缇事厂的暗探,也就是说,南库的一举一动,其实都在缇事厂的掌握之中。 在这些官员之中,副总管董坤和另外两名监丞的脸色尤为难看。 汪印背着手,淡淡地看了这些官员一眼,开口问道:“工匠之死,前后始末,一一为本座道来。” 他语气平淡,脸上也没有什么震怒的表情,月光洒照在他脸上,甚至还多出一丝柔和来。 然而,方衍等官员都觉得有一座大山重重压了下来,几乎难以喘气。 下意识地,方衍和董坤对望了一眼,这是南库实际主管心中的惊惧表现。 随后,方衍上前一步,禀告道:“督主大人,事情是这样的,晚膳过后……” 方衍将南库的情况说了出来: 一入了夜,南库便不能有任烛火,这是南库官员和所有工匠的共识,自然各项工序都停了。 然而,也不知道这名主簿和那几个老工匠是如何去到岩底的,更不知道他们因何事有了争执,最后这名主簿被老工匠砸死了,六个工匠也一头撞向岩石,自杀身亡。 因为当时天色快黑了,根本就没有人知道当中发生了什么事情,待方衍等人了解到情况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岩底那里,还维持着原样,那个主簿和那些工匠的尸体,都还没来得及抬走。 最后,方衍低着头说道:“督主大人,事情便是这样了,下官等为免南库引人注意,便将一切都暂时搁置着,想等着天明再处理。” 汪印看了看方衍,脸上仍旧没有震怒,只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为何没有启动紧急事项?为何没有立刻上禀?” 南库的确严禁定入了夜之后还有灯火,但这条规定却不是死的,而是可以变通。 那就是南库发生危急情况的时候,便事急从权。 实际上主管南库的方衍和董坤,不可能不清楚这点。 然而,汪印只是接到了缇骑的禀告,却没有接到南库官员的急报,这是为何? 这时,董坤上前说话了,这样道:“督主,是下官等疏忽了,一时没有想到紧急事项,还请督主责罚。” 事实上,方衍和董坤这两个人,压根就没有认为事情会严重需要启动紧急事项的程度。 他们也压根没有想到,督主大人会连夜赶来,他们早已忘了还有应急事项这么回事。 到了这个时候,他们更不敢说已经往镇国公府送去消息了,却没有往汪督主那里送去消息。 他们原先想着,死了几个工匠,虽然不算什么小事,却也不能算是大事。 他们还想着,待镇国公府的世子爷来了,这事情就会平息了,根本传不到外面去,哪里需要启用什么应急事项? 可是,督主大人来得太快了,快到超出他们的想象,以致一下子乱了手脚。 汪印默了默,再次看了这些人一眼,然后说道:“此事,已经禀告国公爷了吧?” 在南库出现事之后,缇骑便发现有南库官员离开了这里,所去的,还是镇国公府所在的方向。 想必,就是前去镇国公府汇报了。 此话一落,方衍和董坤两人神色便有些不自在,好一会儿才答道:“回督主话语,是……是去禀告了。” 汪印不由得看了方衍和董坤一眼,神色仍旧没有什么起伏 镇国公虞诞芝是南库的总管,南库出了事,南库官员向其汇报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只是,为何眼下这两个官员会支支吾吾,神色明显不对呢? 本座在岭南道韶州府衙,这些南库官员想必知道吧? 按理说,南库出了事,也应该向本座这个南库督查汇报,偏偏南库官员漏了。 是故意遗忘的呢?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 现在南库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镇国公会有什么反应呢? 南库官员都不明所以,听起来这又是一场意外。 南库最近的意外着实多了些…… 这个时候,汪印想起了镇国公虞诞芝。 南库这里是大安朝的秘密所在地,这里的一切都十分严格谨慎。 南库的工匠全都被严密控制着,南库的官员全都是被精挑细选出来,又是经历了重重考核的。 工匠和官员尚且如此,那么南库总管就更不用说了。 能够主管南库,虞诞芝自然是永昭帝心腹亲信中的心腹亲信。 若拿自己与虞诞芝比较的话,大概就是类似耳目和手足吧。 缇事厂和自己是耳目,虞诞芝是手足,都不可缺少。 而且,虞诞芝是镇国公,有这个身份在,永昭帝对其倚重又不一样。 仔细说来,自己与虞诞芝也没有什么好比较的地方。 #####第三更! 第四百一十九章露面 镇国公府和定国公府一样,都是世袭罔替的一等国公府,不过两者却有着明显的差别。 定国公齐瞻竹性子淡漠,不在朝中担任官职,虞诞芝却不一样,他在朝政上积极很多,在军中的势力和影响甚大。 虞诞芝与齐瞻竹向来不怎么合拍,有一次两者见面,曾经有过争执,其中虞诞芝嗤笑道:“只有官居其位,才能真正为百姓谋福祉,你这样龟缩在定国公府,有何用?哼!” 说罢,虞诞芝冷哼着,拂袖而去了。 且不说虞诞芝的语气态度,光就他所说的话而言,汪印其实十分赞同。 权力本身并没有好坏,关键要看怎么用。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句话很有道理,但在实际操作上却很有问题。 试问就算一个人很有能力,倘若只能做一个八品小官,那么就连天下兴亡的边都不能触及,还如何能为百姓谋福祉呢? 有兴亡的责任心,再有保障这种责任心的权力,这才是一个有抱负的人所要做的事情。 过去虞诞芝就用他的经历,来诠释了这一点。 镇国公府并不设在京兆,而是设在岭南道,因为他是前岭南卫大将军。 或许也正是因为他镇守在岭南卫,又对岭南道这里异常熟悉,所以皇上才会最终选定了其作为南库总管。 自南库建立以来,汪印每年秋天都会南下督查,与虞诞芝接触得不算多,却也不算少了。 他对虞诞芝的为人有所了解,这是个一心为国朝的人,南库交到他手上,皇上放心,汪印作为南库督查,也很放心。 只是这两三年,汪印与虞诞芝接触时得比较少。 皆因虞诞芝年迈,加之年轻时征战落下了不少毛病,年老之后陈年积聚的伤痛便爆发出来了,时常卧病在床。 虽然虞诞芝还是南库主管,不过由于其精力不济,南库这里许多事情,都是由其儿子虞师放主理了。 虞师放毕竟不是虞诞芝,汪印对虞诞芝放心,却不能够对虞师放完全放心。 鉴于这种情况,汪印曾建议永昭帝重新物色南库总管,然而此事最终没有确定。 一来皇上体恤虞诞芝,二来着实找不到合适人选,事情便这么耽搁了两年。 倘若汪印去年秋天南下督查,那么便会再一次上疏换南库总管的事情。 可是他最后去了茂岭大祭,从而派遣沈直来了岭南道。 如今南库这里接连出了事故,虞诞芝知道这些情况吗?作为实际总管的虞师放呢? 按照过去的做法,汪印都会等着镇国公府的人一起巡查南库,以便对南库的情况有更为明晰的了解。 张诞芝主管南库,每年秋缇事厂督导,大家都向永昭帝汇报,如此两者并行,确保南库的事情能够井然有序。 不过,这一次…… 汪印沉默片刻,随即下令道:“天亮之时,停下往日所有的作息,将所有官员、工匠集于山坳,本座要亲自查问这事,不得有违!” 此言一下,在南面山峰这里的官员都倏然变色。 汪印将他们的表情看在眼内,狭长的眉眼微微半眯起来,在这夜半时分,周身的寒气看着更明显了。 汪印这次亲自查看,发现这根本不是死了几个工匠那么简单,而是别有内情! 和许多深山密林一样,岭南的山坳一般有着溪涧,是一个相对宽阔的地方。 尤其是南库这里的山坳,经过十余年的扩展平整,更是变得广阔空旷无比。 如果忽略冶炼司、矿藏司等那一座座整齐的房子,这里便是一个巨大的沙场。 山坳的最前端,有一个由几块岩石垒出来的高台上。这高台,当然是缇骑临时弄出来的,为的便是应对眼下的状况。 此刻,高台的周围,站着上百名缇骑,这些缇骑身着红色鸣蛇服,每个人手握着森寒的七星长刀,神容威严肃穆,浑身散发着凛冽威势。 这种气势,带着一种难以形容震慑力,让山坳中的官员和工匠都下意识地屏气凝神,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一众缇骑环卫的那座高台上,汪印就站立其中。 他双手背在身后,眉目半垂着,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来。 他淡淡地看了一眼山坳密密麻麻的人群,开口说道:“本座乃缇事厂督主,乃南库督查,现今就是为了彻查工匠身死一事而来……” 他的声音很淡漠,但他是习武之人,声音本来就雄浑,加之山坳这里本来就是天然的回音壁,因此这些话语清晰地传到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不仅如此,他们还觉得如雷贯耳,心头都为之一荡。 一些年老体弱的人,还觉得胸口血气翻滚,似乎要呕吐出来。 为了震慑,也为了威严,汪印在这些话语里面加了内力,莫怪乎这些人会是这样。 汪印这些话一落,本就安静的山坳更是静寂了,除了山风的寒啸声,似乎便没其他声响了。 山坳这里的人,包括方衍这些官员,都有些失神地看着高台的那个人。 高台上的人,是他们所见过的最俊美的人,他们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觉得好像是天上仙人下凡一样。 可是,这个仙人身上带着的气息,让他们心悸惊惧。 待到意识到这个人是缇事厂督主之后,所有人都面色为之一变。 这些工匠,虽然是被严密监控着,可是在来到南库之前,他们也大多是兵器司或者是其他地方的工匠,缇事厂的可怖威名,他们自然听说过。 如今,他们亲眼见到了缇事厂督主,亲眼见到了这个传说中的人物。#####第四更! 第四百二十章惊变 汪印前来督查南库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了,可是以往的汪督主,并不怎么在工匠前露面。 实际上,南库这里见过汪印的工匠很少很少,若非汪印这一次将大家召集起来,他们也没有机会见到汪印。 见到山坳里的官员和工匠如此反应,汪印再一次说话了:“本座前来彻查工匠身死之事,就是想听听大家对此有何发现,大家莫慌,本座会仔细听大家所说。” 这一次,汪印的声音柔和了许多,脸上也带着淡淡的笑意。 他这副样子,为山坳这里带来了直接影响,便如春风化雨一般,仿佛能涤荡人心,让大家奇异地平静舒缓下来。 听了这些话,官员和工匠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原来,汪督主是来彻查工匠身死的事情的! 难怪,会有这么多缇骑出现! 难怪,南库的官员会让大家都停下手上的工作、前来山坳这里集中。 原本,他们还以为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不想,竟然是为了工匠身死这样的事情。 下一刻,山坳这里变出现一阵窃窃私语,伴随着一阵阵不可置信的抽气声,山坳这里顿时多了一些喧闹的气息。 昨晚死了七个人的事情,许多工匠还是第一次听到,心里着实震惊害怕,以致一下子忘了这是什么场合,气氛当然会有所骚动。 汪印举起手,做了一个动作,上百个缇骑便一同沉声喝道:“肃静!” 上百名缇骑的沉声喝响,效果比府衙里的惊堂木好太多了,所有的人再一次被震住,那一口惊讶的气息,还这停留在喉咙里,再也发不出来。 汪印环视着山坳,狭长眉眼中似乎还有着笑意,淡淡道:“难道就没有人有话对本座说的吗?” 在这天微亮的时刻,汪印之所以将所有人都召集起来,就是为这些工匠提供一个当众说话的机会。 若是这些工匠之中有人知道哪怕只是一点点线索,他和缇骑都会最先得到,不会让南库官员有任何抹掉线索的可能。 此刻,汪印就在等待着这个线索都出现。 其实,他心中十分确定,这些工匠之中,必定有人知道什么东西。 不然,那几个老工匠不会自杀死掉。 是的,在汪印看来,那几个老工匠就是一心寻死的,他们与主簿的争执太奇怪了,死得太奇怪太迅速了。 就好像……是要引起人注意一样。 在南库这里,在他前来督查的情况下,有什么比一下子死了七个工匠更引人瞩目的呢? 所以,汪印决定不等待镇国公府的人了,他等待的,是这些工匠的反应。 可是,山坳这里一片静寂,大家都静默不语,有几个胆子大的工匠,也只是抬头看着汪印,眼里畏缩躲闪。 这里的工匠,有好几千人,汪印自不可能密切注意到每个人,缇骑虽然在密切察看着这些工匠的情况,也不可能将每个人的表情的都尽收眼底。 乍看来,工匠们什么反应都有没有。 汪印狭长都没呀半眯起来,心中也不觉得失望,只淡淡道:“本座听说那几个老工匠是一头撞死的,难道大家都不知道吗?” 此言一落,山坳里好像静止了一样,就连山风声似乎都小了。 站在汪印边上的方衍和董坤等官员见状,不由得暗暗松了一口气,只是脸色仍旧暗沉不已。 从汪印下令召集这些官员工匠起,他们心中就有种不祥的感觉,可是汪督主的权力比他们重很多,又是南库督查,而且,还带来了这么多缇骑! 他们压根就不知道,这上百名缇骑是如何出现在南库周围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只能执行汪督主命令,不敢有任何反抗,只得暗中希望国公爷和世子爷赶紧到来。 唯今,只有国公爷和世子爷能够与汪督主抗衡了。 幸好,就算汪督主将所有工匠都召集起来了,南库这里的情况尚可,并没有工匠站出来。 也是,这些最底层的工匠,都被南库的官员严密监控着,能知道什么呢? 然而,他们的心放得太早了。 就在一片异常的安静中,有一个工匠举起了手,大声地禀道:“回大人,奴才有话要说……” 在这个工匠开口说话的时候,山坳这里的气氛便为之一变。 随即,惊变顿生。 就在这名工匠开口说话的时候,一直密切注意着这些工匠动态的缇骑便立刻反应过来了。 唐玉以最快的速度,向这名说话的工匠掠过去,意在保护这名工匠。 就算如此,他的速度也还是差了那么一点。 在这名工匠说话之后,他身边的几名工匠竟然“唰”的一声拿出了匕首,什么话都没有说,立刻就往这名工匠身上刺去。 在被这几个工匠包围的情况下,这个工匠避无可避,连惊叫声都发不出来,只得瞪大眼睛看着那几把泛着寒光的匕首。 那几把匕首已经刺到他身上,它们已经划破了他的衣衫,眼见着就要刺进他周身要害了,工匠下意识地闭上眼,觉得自己已难逃一死了。 可惜的是,他没能将话说出来,那几个老工匠白死了…… 就在这个时候,几声细微“嗖嗖嗖”声响,随即响起了几名工匠不由自主发出“啊”的痛呼声,那几把匕首竟然“啪啪啪”掉落在地上了。 这几名工匠强忍住手腕间的疼痛,想弯腰捡起这几把匕首的时候,可惜,唐玉已经掠到他们的身边了。#####第五更!周一愉快! 第四百二十一章诉冤 他拎起最先说话的那名工匠往身后一丢,将其交给紧跟在身后接应的缇骑,然后毫不客气地朝那几个拿匕首的工匠拍了几掌,一下子就将他们拍倒了。 下一刻,唐玉在这些身上“唰唰”地点了几下,这几个人便瞬间不能动弹了。 那名说话工匠被缇骑搀扶着,脸色煞白身子僵硬,遭受了极大的惊吓,根本不能反应过来。 唐玉也不多说话,在定住那几名工匠后,便令其他缇骑牢牢看着他们,不会让他们有寻死的机会。 然后,便带着这说话的工匠,迅速回到了汪印身边。 这惊险的一幕,就在瞬间出现,在绝大多数人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汪印揉了揉手指,散去因拿起石子而沾上的灰尘,然后脸色一沉,冷声说道:“敢在本座眼皮子底下杀人,好大的胆子!” 他丝毫都没有掩饰自己的怒火杀气,顿时让边上的方衍和董坤等人如坠冰窟,周身都起了寒意。 然而,更让他们通体彻寒的事情还在后面! 只见刚才那位出声的工匠“噗通”一声跪在了汪印面前,颤抖着嘴唇说道:“大人,大人……奴才有话语要说,奴才……那些老工匠是为了引起大人注意才死的,我们……我们有大冤屈要禀告大人……” 许是这名工匠仍沉浸在刚才的刺杀恐惧中,还没有回过神来,说话颠三倒四,就连话语都含糊不清。 可是,就算是这样,方衍和董坤等人的脸色仍再次一变。 他们认出了眼前的认识谁,这……这不是何工匠吗? 这个何工匠,先前是入过他们的眼,后来却不怎么理会了的。 他怎么有话要说?他怎么知道那几个人是刻意寻死?他们这些工匠为何要引起汪督主的注意? 一刹那,他们心中浮现出种种想法,虽然还没听到何工匠如何而回答,但他们已经能确定了: 他们看漏眼了!竟然让这个人活在世上! 不对,这个人身边还是有布置的,为的就是怕出现什么突然情况,就像刚才那样…… 不对,就像刚才那样,几个近身的工匠都没能杀死何工匠,反而让何工匠来到了汪督主跟前! 来到了汪督主跟前……这个何工匠会说些什么呢? 方衍和董坤心中的不祥预兆更加深了,几乎无法克制脸上惊恐的神色 汪印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将他们惊变的神色收入眼底,却是什么话都没说。 随即,他看向了这名跪着的工匠,开口说道:“不怕,有本座在,谁也伤不了你的性命,将你所知道的说出来吧,本座会为你们主持公道。” 他的声音还是十分淡漠,但这种淡漠中带着一种无坚可摧的强大,使得他说的话犹如高墙盾牌一样,没有谁而已破坏。 他知道,这名工匠最想听到的就是这样的保证,想必会反应过来的。 而且,这名工匠在之前开口的时候,想必已经仔细思量过了。——这人选择了豁出去了。 所以,本座一定能听到什么…… 果然,这名工匠深深吸了一口气,没有任何犹豫地说道:“大人,奴才姓何,是矿藏司一名工匠……请大人为我们做主,我们有大冤屈!” 说罢,何工匠猛地叩了几个响头,才将他的大冤屈说了出来。 汪印略略向前侧身,是一副认真细听的姿态。 在听完这些话语之后,他脸色狂怒更甚,而方衍和董坤等人,脸上已是一片死寂。 原来,何工匠的冤屈是两年多前出现了的,更准确地说,是在永昭十八年秋天督查结束之后出现的。 他的冤屈,就与冶炼司的吴工匠有关。 吴工匠是冶炼司的一名年轻工匠,为人沉默寡言,但因为在铸铁上有天赋,便被征来了冶炼司。 没有人知道,他与吴工匠在进入南库之前已彼此相识,因为南库守卫森严,他与吴工匠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往来。 但是这一日,他恰好遇到了吴工匠,两个人还说了一会儿闲话。 吴工匠告诉他,他的儿子贪玩,和冶炼司主簿儿子玩耍的时候,拿回了一块铁矿石。 吴工匠立刻就认出来,这铁矿石就是冶炼司所用的铁矿石,不会认错的。 只是,冶炼司的铁矿石一向在工匠那里保管,怎么会在冶炼司主薄那里呢? 当时,何工匠没有多想,只是说了一句:“或许是一时遗漏了吧?” 听了这话,吴工匠也挠挠头,憨厚地笑了起来,还悄悄地说道:“你不知道,冶炼司有了新发现,以后你们矿藏司就不用那么忙了。“ 听到这些话语,何工匠不明所以,追问着吴工匠是什么新发现,冶炼司的发现怎么会让矿藏司变得不忙碌? 不过,吴工匠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说很快大家都会知道的,就摇摇头走开了。 他们是笑着分别的,还约定迟些日子再好好聊一聊。 不想,第二天吴工匠便意外摔落悬崖,当场就摔死了。 过了几天,就连吴工匠一家都突发疾病,父母妻儿都感染风寒死了。 何工匠是在大半个月之后才知道这些事情,他原本还想问问吴工匠有关冶炼司情况,因为他发现矿藏司仍旧十分忙碌,根本没有吴工匠所说的那些空闲状况。 他哪里想得到,吴工匠竟然早已经死了?! 何工匠是个机敏的,当即觉得有什么不妥,将自己与吴工匠的关系瞒得死死的。 #####第一更! 第四百二十二章惊天秘密 说是前来向吴工匠掏钱的,说吴工匠欠了他不少钱,当即就大骂吴工匠,说其死得晦气,好歹也把钱还了再死! 虽则南库守卫严密,但工匠之间有不少借贷的事情,特别是像吴工匠这种有妻子儿女的人,不时举债的情况经常发生。 冶炼司的主簿和录事都不觉得有什么异常的,不过还是逮住了何工匠,问吴工匠是什么时候借的钱,还问吴工匠平素与谁往来最多。 何工匠已经心知不妥,当然是胡诌着说是三个月借的钱,他都三个月没见过吴工匠了,所以才亲自找上门来,不料这人竟然已经死了,钱财自然要不回来了,竹篮打水一场空,云云。 至于与吴工匠熟悉的人,何工匠就说了矿藏司的另外一名小工匠,小工匠与吴工匠是同乡,这些关系在南库官员那里也有记录。 何工匠本来就心有疑虑,在见到矿藏司那名小工匠也意外死了之后,就越发确认事情不对了。 他心中惊惧,却也不敢声张,只得暗中注意着冶炼司的情况。 经过两年多的秘密观察和查探,何工匠终于确定了当初吴工匠之所以会死,不是意外,而是冶炼司蓄意杀人灭口。 不仅如此,何工匠还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他好小心翼翼地守着这个惊天大秘密,就是想着等着缇事厂督查的时候禀告,可是汪督主竟然不来,来的是缇事厂的理刑百户。 于是,何工匠只得再次按捺下来,仍旧守着这个惊天秘密。 何工匠跪在地上,继续说着自己的经历:“得知督主没有来督查,我们都很失望。原本,我们是想将这个秘密一直留到督主大人前来的。可是,冶炼司消失的工匠越来越多了。这个时候,百户大人即将离开京兆,我们便决定,决定……” 何工匠欲言又止,抬头看了看汪印,随即一咬牙将话语说了出来:“因此,几位老工匠便将大岩石暗中凿穿了,想制造冶炼司主簿的意外,以引起百户大人的注意,可是谁知,谁知……” 他的话语没有说完整,可是汪印听明白了。 可是谁知沈直因此受了重伤! 原来,沈直之所以受伤,这便是实情! 缇骑和南库官员都认为的一场意外,便是由这些工匠和制造的! 何工匠头低低的,不知是想到了那几名老工匠,还是想到了沈直受伤之事。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继续道:“老工匠们只是为了对付那名主簿,没有想过会让百户大人受伤,大家都很愧疚。不过,也正是因为百户大人受伤了,我们后来听说汪督主来到岭南道了……于是我们再次商定,要不惜一切代价引起督主大人的注意。” 这一次,何工匠他们不想制造什么意外了,怕会像出现百户大人那样的情况,反而害了别人还没什么用。 于是,几个老工匠都打算亲身赴死,为此,还定下了种种方案,最终选择了在岩底,还是选择了一名冶炼司的主簿。 “老工匠们是故意弄出这么大动静的,他们是一心赴死的。原本,奴才也要死的,只是奴才死了,就没有人说出那个惊天秘密了……”何工匠喃喃地说道,声音都哽咽了。 他显然心中悲痛愤怒,一直念叨着“惊天秘密”这几个字,却一直没说出惊天秘密是什么。 汪印脸色沉了下来,耐心等待着何工匠的话语。 冶炼司、矿藏司、惊天秘密,虽则何工匠话没有说完,他却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想。 这时,何工匠猛地抬起头,仿佛用尽全身力气般,嘶叫出声:“督主大人,冶炼司两年多前就有工匠改进了兵器的铸造方法,所用铁矿大大减少,可是冶炼司瞒住了这个情况,还将所有可能知道这些工匠都弄死了,这便是奴才所知道的惊天秘密!” 说罢这句话,何工匠便趴伏在地上,大声哭泣了起来。 撕心裂肺的哭声在山坳这里回响,每个人都能清晰感受到何工匠内心的愤恨和悲痛。 经过两年多的秘密查探,经过两年一刻不停的观察,何工匠已经知道了,吴工匠之所以身死,就是因为其看到了冶炼司主簿的铁矿石。 更重要的是,吴工匠也知道了冶炼司改进铸造方法的事情,所以才会在那个时候矿藏司以后会很空闲。 但是,他压根就不知道冶炼司官员贪腐矿藏的事情,可是背后的人心太狠,为了抹平所有的线索,朝他下了毒手。 吴工匠就是这么死了,他的父母妻儿也这么死了。 南库这里工匠太多,察觉到冶炼司里面有蹊跷的人,不止何工匠一个人。 那几个老工匠就是另外的人。 这些老工匠虽然不在冶炼司,却也是矿藏司的老工匠了,他们发现矿藏司用到的矿藏越来越多,可是冶炼司那边的的工匠优哉游哉,完全没有赶工忙碌的样子。 这几个老工匠,该怎么说呢……他们当年也是有妻有儿的人,只是在大雍侵略中都死了,最后只有孤身一人。 这些老工匠最大的心愿,便是打造出锋利的兵器,以供国朝军队所需要,他们希望国朝军队能保护好百姓,不让其他的百姓承受他们所经历过的苦难。 这是他们进入南库的原因,在南库这里,他们也一直过的很好。 他们与兵器、矿藏打了半辈子的交道,对冶炼和矿藏都十分熟悉。因此,那些莫名消失的工匠、矿藏的产出用量,引起了他们的怀疑。 他们何工匠一样,经过了两年多的查探,他们发现冶炼司实在太不寻常。#####第二更! 第四百二十三章原来如此 本来,冶炼司的工匠时不时与其他司有往来,可是两年多的时间,竟然没有一个冶炼司的工匠与其他人有过私下接触,就算这些冶炼司工匠在闲暇时,也有南库的官员寸步不离地守着。 对这样的情况,南库官员的说法是:冶炼司太重要了,这些工匠是瑰宝,不能有任何闪失,必须被严密保护着。 就连兵器司的工匠自身也不晓得,他们还一直以为外面是知道了改进铸造方法的事情,因此朝廷才会对他们特别重视。 可是谁会想得到,南库官员就是怕这些工匠说出冶炼司的实情,才会以保护之名,实行监督之实呢? 可是最严密的监视,总有疏漏的时候。 就在去年底,冶炼司有个工匠无意说漏了嘴,说冶炼司改进了铸造方法、用铁量会大大减少,矿藏司不用那么忙了。 这些话语,是那名冶炼司工匠当众说出口的,当时有不少工匠都听到了。 可是,很快,南库的官员便以妖言惑众、鼓动人心的理由,将这名冶炼司工匠处死了。 同时,那些听到这个消息的工匠,也被严密监控起来,一个个都隐秘地消失了。 那几名老工匠恰好就是听到这些消息的人,可是因为他们年纪大,在工匠中颇有一些威信,所以南库的官员并不敢立刻对他们下手。 不过,这几名老工匠预料到,他们也会像其他的工匠一样,会被调至其他按地方,最后会莫名消失。 为此,他们才有一天要秘密消失,于是,他们想方设法要引起南库督查官员的主意。 “我本不在那些听说了秘密的人里面,是以没有引起南库官员的注意,可是我这两年的举动,还是留下了多少端倪,也被老工匠们发现了。在前一天晚上,他们找到了我……”何工匠回忆着老工匠前来找他的情况。 “他们,他们是一心赴死的,可是我……我却要活着,要告诉大人这些事情。他们死了,我却活着,我……我愧对他们啊……”何工匠双目赤红,眼中蓄满了眼泪。 他杂七杂八地说着,中间有很多重复的地方,反复说着对不起那些老工匠,就连尸体都没能为他们敛收。 他没有在现场,所以不会知道那些老工匠是怎么死的,不知岩底是怎样的情况。 汪印的眉头皱了起来,脸容没有往日那种淡漠,而是神色震怒。 他去过岩底下,亲眼那些老工匠的死状,血液喷洒在岩石上,洒满了一大片岩石,而且这些岩石上面,只有一个撞击的印记,没有重复碰撞的痕迹。 只是撞了一次,这些老工匠便都死了,可想而知,他们心中的决然。这些老工匠,的确不存一丝活着的可能。 现在听了何工匠的话语,想起了岩底的惨烈,汪印更加明白那些老工匠的选择。 这些老工匠死得那么决然毅然,所为的是什么呢? 为的便是将这个惊天秘密公之于众! 汪印在震怒之余,还有一种深深的自责, 他从来不知道,在他督查之下的南库,竟然还存着这样的惊天秘密! 他从来不知道,南库这里竟然死了那么多工匠。 ——那一个个隐秘消失工匠们,最后想必都已经没有了性命。 他从来不知道,南库这里的老工匠还有这样赴死的心志,还有活着,坚持将这个秘密揭开的何工匠…… 他以为井然有序的南库,竟然藏着这么多不为人知的事情! 不管原因是什么,可是作为督查的他,竟然不知道,这几乎不可原谅! 他长居,自然力有不逮,然而南库这里的情况,南库的官员能不知道吗? 他将目光移向了方衍和董坤等人,眼中一片森寒。 汪印之前淡眼看人的时候,已经够让方衍和董坤胆颤的了,现在他满脸震怒眼神森寒,更让他们腿抖如筛糠。 “督主,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方衍下意识地这样说道,然后死死咬住了牙关。 尽管他们口口声声说着什么都不知道,自己也知道这是面上之词,连他们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那么汪督主就更加不会相信了。 南库这里出现了这么重大的事情,汪督主……会怎么看待他们呢? 他们不敢看向汪印,只死死低着头,眼角余光看到跪在地上何工匠,眼神倏地闪过杀意。 都怪这个人! 若不是因为这个人,汪督主根本不会知道冶炼司的事情! 原本,南库这里事情捂得严严实实的,都是因为这个工匠! 该死!他们怎么会看漏了眼,怎么会放任这个工匠一直活着? 这会儿,方衍和董坤心中有说不出的后悔,后悔让这个工匠活着。 但是他们心中最多的,则是害怕——不知道自己将会遭遇什么的害怕。 缇事厂的手段,他们都听闻过,在南库的事情水落石出之后,缇事厂会如何处置他们呢? 他们都不知道,更不敢想象。 此时此刻,他们脑中一片空白,除了不断说自己不知道之外,便再也没有其他话语了。 汪印怒极反笑,他勾了勾唇角道:“不知道?你们不知道?你们是南库副总管,掌管着二十四司所有事务,你们会不知道?” 按照汪印的性格,断不会与这两个人多说废话,只会直接让缇骑办事,但是这两个人一味的辩解不知道,实在可恨! 一想到不知道有多少工匠死去,一想到那些工匠的惨状,一想到南库之中竟然隐藏着这么一个惊天秘密,汪印心中便戾气横生。 #####第三更! 第四百二十四章镇国公到 工匠改造了铸件的冶炼、大大节省了铁矿,这是一件天大的事情,是国朝梦寐以求的喜事! 然而,最后会出现这些事情…… 这些南库官员好大的胆子!竟敢隐瞒这样的事情! 若是普通的事情,汪印还不会如此震怒,他自己也满手血腥,也不是什么好人,但是这一次,这些南库官员真都是触及到他的底线了。 他们不仅仅是贪腐南库的矿藏,更是在挖掘大安军队的根基,最终会动摇的,乃是整个国朝! 这叫他如何忍?这些人的胆子,当真大到了包天的地步! 汪印正要说话,忽然有一把威严冷淡的声音从远处响起:“老夫作为南库总管,从来都不知道这些的事情,他们只是副总管,不知道这些事情,有何好奇怪的?” 在这空寂的山坳里,突然出现这一把声音,让所有人都意外了,就连汪印都皱了皱眉头。 这个威严冷肃的声音,他并不陌生。 他顺着声音看过去,果然看到了预料中那个人。 来人穿着一身戎装,骑在高大骏马上,虽然头发花白,但浑身散发着一种威严,也散发着一种杀气。 这种杀气,并不是死士那种狠厉杀气,而是经年杀敌、经受过血腥洗礼,身上所带着的那种无法掩饰的特质。 很明显,这是一个军中武将,还是一个久经沙场杀敌的武将! 这个武将,当然就是镇国公虞诞芝,也就是南库总管,主理着南库所有事务的人! 汪印早预料到他会出现,却也没有料到他会来得这么早,更没有料到……缇骑竟然没有发生警戒。 要么,就是缇骑没有发现虞诞芝;要么,就是缇骑来不及发出警戒。 不管是哪一种,情况都不妙。 更重要的是,虞诞芝刚现身就说了这么一番话,明显是在维护方衍和董坤这两个人。 一见到虞诞芝出现,方衍和董坤两个人便倏地抬头,眼神充满了惊喜,忍不住出声唤道:“国公爷……” 国公爷来了! 他们就知道,国公爷一定会来的!镇国公府不可能撇开南库的事情,不可能置身事外。 更重要的是,国公爷是来维护他们的! 如此想着,他们高高悬着的心一下子就轻松多了,虽然还不能安稳放回原位,但好像找到了主心骨,不再那么惊惧彷徨了 只是,这名工匠已经将事情都说出来了,国公爷来得晚了! 南库这里的先机已失,国公爷对上汪督主,会怎么办呢? 在方衍和董坤思虑的时候,虞诞芝已经驰马来到了山坳高台,来到了汪印跟前。 只见虞诞芝威风凛凛地跃下马,神色极为严肃,沉声说道:“汪督主,老夫人身为南库总管,汪督主擅自停下了南库的所有工作,将这些工匠齐聚在这里,没有知会老夫一声,这……恐怕不妥吧?” 他一来,便是向汪印问罪,这让山坳里的官员工匠更加安静了。 汪印跃下了高台,恰好就站到了何工匠跟前,朝虞诞芝拱手道:“事急从权,请虞总管见谅。” 他看了方衍和董坤两人一眼,才道:“本座得知南库这里出了事情,作为南库督查,本座自然要查清楚这些事情,要给皇上一个交代,便将大家都聚集起来了。幸好,总算有所收获……” 他将何工匠的话语说了出来,最后直视着虞诞芝,毫不掩饰眼中的寒意,声音也低了下来:“不想冶炼司竟然有这样一个惊天秘密,若非本座将这些工匠集中起来,怕还不会得知这个事情,虞总管对此……怎么看?“ 原本,汪印以为虞诞芝并不知道南库这些秘密,但是现在看来,他是料错了。 ——虞诞芝在这个时候到来,还出言维护方衍和董坤,如此就不妥了。 虞诞芝真的不知道南库所藏着的惊天秘密吗? 现在有了何工匠的供词,虞诞芝会怎么说? 只见虞诞芝看了跪在地上的何工匠一眼,冷哼了一声,说道:”汪督主既说这是个惊天大秘密了,惊天大秘密,一个小小的矿藏司工匠怎么会知道呢?这未免太好笑了!” “况且,老夫在南库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什么冶炼司改造的事情,一个小小工匠所说的话语,怎么能相信?!汪督主为此大动干戈,莫非是有什么别的打算?” 汪印还没有说话,跪在地上何工匠就忍不住开口了:“冶炼司改进铸造方法的事情,许多工匠都知道!这个秘密,许多人都知道,怎么可能没有呢?!” 何工匠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生起了这么多勇气,胆敢与镇国公说出了这番话语。 许是因为有汪印在,许是因为那些老工匠的死,让何工匠心中悲愤痛恨,就好像豁出去那样,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虞诞芝怒目而视,沉声喝道:“放肆!一个小小工匠,也敢这样与老夫说话?快给老夫从实招来,是谁在背后指使你说这些话?是谁让你意图让南库起动乱?” 此言一出,何工匠惊呆了。他不敢相信,到了现在,总管大人竟然如此颠倒是非黑白! 汪印眉眼半眯了起来,只看着虞诞芝,并没有说话。 他对虞诞芝十分了解,这个人向来有一句说一句,断不会有什么谎言大话。 但是,这是根据虞诞芝以往的行事来说,现在南库事情到了这一步,虞诞芝还是这么说……是其真不相信南库有惊天大秘密,还是另有倚仗? 很快,汪印便知道虞诞芝的倚仗是什么了。 #####第四更! 第四百二十五章只手遮天 虞诞芝说完话后不久,西面的山峰突然起了一些骚动声响。 很快,一支威风凛凛的士兵队伍出现在山坳一众人面前。 这些士兵一排接着一排,大多隐藏在山坳边上的密林中,只看到前面那几排,看不到究竟有多少人。 他们都穿着厚重铠甲,铠甲样式与岭南卫士兵并不一样,他们胸前的明铛印着一个硕大的“镇”字。 这些,便是镇国公副的私兵,便是虞诞芝的亲兵! 世人都知道,领兵打仗的大将军都会拥有亲兵,虽然几乎所有大将军都是这么做的,却没有人真敢这么说。 无他,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些军队中的士兵,哪怕实际上是大将军的亲兵,但他们首先是属于国朝。 哪个大将军敢说自己拥有亲兵?非但不敢说,还得小心翼翼藏着掖着! 但是镇国公府不一样,镇国公虞诞芝就胆敢说亲兵这样的话语。 只见虞诞芝看了一眼汪印身后的上百名缇骑,然后说道:“汪督主,老夫此番带来了七百亲兵,就是怕南库这里有什么意外,现在看来,老夫此举是做对了。” 虞诞芝胆敢这么说,当然是有理由的。 因为在大安朝,像镇公国这样的世袭罔替的一等国公府,朝廷为了表彰其功勋,特许这些国公府府蓄有亲兵,数量为一千。 除了镇国公拥有一千亲兵之外,还有定国公府齐家、护国公府汤家也有一千亲兵。 不过,定国公府和护国公府的亲兵,却不能与镇国公府的相提并论。 因为虞诞芝是前岭南卫大将军,是领兵打仗的人,其府中的亲兵,自然都是从岭南卫士兵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 哪怕现在这些士兵没有穿着军中士兵的铠甲,可军中士兵那种冷肃威严尽显,而且胜在人数多,在气势上已经压过了山坳中上百名缇骑。 汪印知道镇国公府有上千名精锐亲兵,却一直没有亲眼见过。 亲兵作为镇国公府的底牌力量,轻易不会示人,汪印还以为不会有机会见识到这些精锐了,不想,现在却见到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 虞诞芝不仅自己来了,还一下子就带来七百亲兵,到底想做什么呢? 这时,虞诞芝继续开口道:“老夫断然不相信这个工匠的话语,不仅如此,老夫还怀疑这个工匠别有用心,意图动乱南库,还是请汪督主将此人交给老夫吧,老夫必定会查出真相,想看看南库究竟谁在搅乱南库!” 他冷冷看着汪印,一手指向了何工匠。 很明显,虞诞芝是想利用七百精兵来造成威胁,迫使汪印交出这名何工匠。 汪印这样的人,怎么会受胁迫呢? 他朝唐玉使了个眼色,随即唐玉和其他缇骑便朝何工匠走近了几步,形成了严密的环护状态。 汪印微侧了侧身,挡住了虞诞芝看向何工匠的眼神,才回道:“恐怕,本座不能如虞总管所愿望了。这个工匠太重要,本座自然要护着,南库这里本座定要查个水落石出的。” 汪印不会交出何工匠,这也在虞诞芝意料之中。 他没有在此事上多加纠缠,而是看向了那些官员和工匠,沉声说道:“老夫乃南库总管,总管着南库的具体事务。现在,将你们所知道的,都一一向老夫说来,不得有所隐瞒,更不得胡乱说话!” 他扫了那些工匠一眼,再指了指伸手那些士兵,然后冷声说道:“老夫且看看,有谁敢乱说话!” 那些突然出现的威武士兵,已经让山坳这里的普通官员和工匠畏惧不已的了,听了这明显含着威胁的话语,工匠们都不自觉地身体一缩,心都颤起来了。 他们的确怕缇事厂汪督主,可是对南库总管、这位凶名远播的前岭南卫大将军,他们同样十分畏惧。 更重要的是,国公爷是南库总管,而汪督主只是督查南库,在南库的时间不多,迟早都要离开岭南道的。 若是汪督主离开南库、离开岭南道之后呢?这里依然还是国公爷做主。 他们自然不敢乱说话的…… 听到虞诞芝这番话语,汪印勾了勾唇角,淡淡说道:“虞总管好大的架子,本座还在这里呢。虞总管就敢这样明晃晃威胁南库官员和工匠了?” 从虞诞芝出现起,他就一直称其为虞总管,只论官职,不论地位。 这当然,是故意忽略其国公爷的地位,意在两人在南库这里平起平坐。 他略侧了侧头,同样扫了周围的官员和工匠一眼,冷声说道:“有本座在,相信大家自然都不会乱说,但本座也想看一看,本座若有问,有谁胆敢不说!” 他这些话语,刻意加了内力,周身也散发着凛冽杀气。 比起威势吓人来说,缇事厂汪督主还真是没有怕过。 虞诞芝想以气势压人?呵呵,在本座面前,怎么可能? 哪怕虞诞芝带着七百精兵前来,本座也无惧! “……”方衍和董坤看着汪印的表现,一口气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汪督主在国公爷之后才说话,还明显加了内力杀气,这才是明晃晃的威胁好吗?他怎么有脸面指责国公爷? 虞诞芝冷眼看着汪印,脸上阴沉不定,除了震怒愤恨外,似乎还有一些别的东西。 旁人,就连汪印都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不过虞诞芝自己却是清楚的。 是的,作为镇国公、作为前岭南卫大将军,他十分欣赏汪印。 这是一种不知该如何形容的欣赏。 #####第五更!继续五更get~~最近打了鸡血啦,掌声在哪里啊? 第四百二十六章无法威胁 仔细说来,虞诞芝与汪印接触相处得不少,对这个人,他自然也有自己的判断。 外面的人传言汪督主心狠手辣满手血腥,然而虞诞芝观其为人行事,在血腥之外总发现有一丝铁衣雪色的坚守。 譬如今日在山坳这里的事情,这要是过去,他会十分欣赏汪印这种临危不乱、从容无惧的表现,会觉得这是一个相当不错的年轻人。 是啊,就算汪督主手握重权,官职威势与他一般,比起他的年纪来说,汪督主的确是个年轻人了。 可惜,这个他欣赏的年轻人站在了他的独立面,以威势来与他相抗。 势成如此,他与汪督主之间必不能罢休了。 于是,虞诞芝冷笑道:“汪督主,识时务者为俊杰,老夫眼下还带着七百亲兵……” 话语里的威胁已经显露无疑。 其实,真正的威胁,并不在面上多么让人害怕,而是在实力上。 在真正的实力面前,任何言语的威胁都是纸老虎罢了。 眼下是怎样的情况,汪督主这样的人,不会不明白吧? 听着这些话语,汪印突然笑了起来。 他不是微勾着嘴角,而是“哈哈”大笑出声,声音在山坳这里回荡,有一种直抒胸臆的畅快肆意。 这种畅快,在眼下看来是多么不合时宜。 他边笑着,边说道:“是吗?七百亲兵,比起百名缇骑来说,的确是太多了……” 他说的是山坳这里的现实,话语笑声里听不出有丝毫畏惧,反而有种明显的不以为然。 这虞诞芝心里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汪印,太从容了一些,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中。 汪印为何会这样呢? 是汪印和缇骑真的如此强悍,强悍到不怕七倍于其的亲兵? 还是汪印早料到他的举动,另有应对安排? 不会的,自己带着七百亲兵前来,是临时决定的,汪印不会会提前得知他的举动。 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下一刻,汪印说出来的话语,让这位威严的老将军脸色惊变。 只见汪印敛住了笑容,朝缇骑问道:“关将军快到了吧?” “回厂公,应该快到了。”缇骑立刻回道,语气十分淡定。 听到“关将军”这几个字,虞诞芝眉头忍不住一蹙。 关将军,当然是岭南卫大将军关寒松。 虽然虞诞芝确信关寒松不会这在这个时候出现,但汪督主和缇骑的一问一答显得太淡定,他心中不由得狐疑起来。 难道,关寒松真的会出现? 几乎无需他等待,他的疑惑便得到了解答。 他刚想着这个问题,便听到了一阵阵整齐的声响。 这整齐的声音里面,有脚步声,也有马蹄声,就出现在南面的山峰上,正与镇国公府出现在北面山峰的亲兵遥相对应。 虞诞芝看到了一队队的士兵,这些士兵都穿着盔甲,握着长刀,周身肃穆的气势比他的亲兵差不了多少。 为首的那一个人,穿着银白的铠甲,这铮亮的盔甲将来人的身形显得高大威武。 这个人满是络腮胡子,身形挺拔地站在那里,就象一棵直立着永不凋谢的松树。 这便是岭南卫的大将军,关寒松关不凋。 在看到岭南卫大将军出现之后,方衍和董坤这些官员已经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了。 先是缇事厂的缇骑,然后是镇国公府的亲兵,再然后,就是岭南卫的士兵。 这……往日难得一见的人,接二连三地出现在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山坳里。 如果不是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方衍他们觉得这些士兵就像赶集似的,来南库这里凑热闹了。 官员们尚且如此,山坳这里的百姓就更加不用说了。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出现的这些人,只晓得沉默安静如同鹌鹑。 南库处在深山野林,平日与世隔绝,很少见到南库以外的人。 现在不但看到了,而且一看就是这么多,这真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热闹。 关寒松立于马边,高声说道:“老将军、汪督主,本将听闻南库有乱,便领着两千兵马前来了,不知可有用得着的地方?” 听着关寒松的话语,方衍和董坤两个官员反而有些糊涂了。 关大将军称呼老将军在前,而称呼汪督主在后。很显然,关大将军并不是前来听汪督主吩咐,而是前来听两位大人吩咐。 如此看来,关大将军并不是汪督主请来的?也就是说,局势还是对国公爷这一方有利? 他们满怀希望地看向国公爷和汪印的方向,却发现情况和他们想象的有些不一样。 汪督主面带着微笑,而国公爷神色依旧威严,可是他微微低着头,身形略有些佝偻,看起来就像落败了一样。 这并非是他们料想种的有利局面,可是,关大将军刚刚到来,什么都没有说啊。 难道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们想得其实没有错。 此刻,虞诞芝心中有种无法形容的颓然,在听到关寒松话语的时候,他甚至忍不住踉跄了半步,亏得极力隐藏着,才没有让什么人发现。 可是,他对面的汪印自然将他所有举动都收于眼底的。 当即,汪印这样说道:“既然岭南卫士兵已经来了,虞总管那七百精兵,想必是用不着了。来人,请关将军下来,保护冶炼司的官员和工匠!” 没错,保护冶炼司的官员和工匠,这才是汪印请关寒松领着两千士兵到来的原因。 #####第一更!今天歇一歇,两更。明天继续五更走起~~ 第四百二十七章坑爹的 汪印自己并不怕镇国公府的亲兵,缇骑更加不怕了。 然而投鼠忌器,他们却怕南库这里的官员和工匠遭遇到什么戕害。 汪印和缇骑当然能在南库这些动乱里面安然脱身。可是汪印此来,并不是为了与镇国公府的亲兵顶硬相斗,而是为了督查、解决南库事宜。 他比任何人都想知道,南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比谁都希望南库平稳安定。 为此,昨夜他出发之前,就让缇骑连夜给关寒松送了书信,请关寒松带着士兵带来,以防万一。 按照他的书信送递的速度,按照岭南卫士兵行军的速度,关寒松早就应该到了。 如此,镇国公府的七百精兵根本不会有亮相的机会。 虽则他不知到关寒松为何会迟到,但总算来了,勉强说是及时,那便不再追究了。 关寒松带着岭南卫士兵来了,虞诞芝的七百精兵不再是威胁,这会儿其还能怎么办? 虞诞芝心中有些茫然,在关寒松出现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带着七百亲兵前来山坳有多么愚蠢了。 自然,自己临时临急所作的安排已经彻底失败。 他环顾了一眼四周,脑中想起的,是昨夜夜半时分儿子虞师放前来找他说的那一番那话语。 那时候,应该过了丑时,他因为知道南库死了几个工匠的事情,总觉得南库要出大事了,怎么都睡不安稳,心头就像压着大石似的,好不容易才合上了眼睛。 他刚刚正准备睡去,贴身管事便前来禀告,道世子爷有急事求见。 听到管事的禀告,他连忙起身披衣,担心儿子出了什么事,急急让其进来。 虞诞芝功勋显赫,可能是早年杀戮太多,他膝下子嗣却极为单薄。 他有五个女儿,却只有虞师放这么一个儿子,而且还是老来子。 如今虞师放尚不足三十岁,比他的长女足足差了二十岁。 对这个小儿子,虞诞芝当然十分疼爱,一出生就请旨册封其为世子,在老妻过世之后,虞诞芝对小儿子就更好了。 为此,他亲自将儿子带在身边,还为他在南库谋了一个总管幕僚的位置。 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是把儿子当作以后的南库总管一样来培养的。 幸好,这个老来子一直十分懂事能干,在南库事上表现得也很好,这让他深感欣慰与骄傲。 虞诞芝年纪已经老迈,这几年更是感到力不从心,又意在着力培养儿子,便将手中的南库权力交到了儿子手中,想让将尽快成长起来。 虞诞芝太知道南库的重要性了,只要他的儿子在南库一天,哪怕他死去了,皇上都会格外优待镇国公府。 正是在这样的前提下,虞诞芝一直放手让儿子处理南库的事情。 可以说,儿子对南库的熟悉,还在方衍和董坤这两个官员之上。 毕竟,方衍和董坤只是负责南库的产出和收入其中一方面,而儿子却是两者都知道的。 这会儿,儿子半夜求见,想必也是为了南库的事情担忧,以致夜不能寐吧。 死了几个工匠,虽然是件大事,却也不算那么大的事情。 虞诞芝这么想,打算好好安慰儿子一番,让其无须多忧,天亮了就去处理工匠身死的事情。 不曾想,他想安慰的儿子就跪在门前,神色一片仓皇,身子还不住地颤抖着,拼命说着:“父亲,孩儿知错了,父亲,孩儿知错了……” 虞诞芝伸出去的手顿住了,心中满是疑惑不解:知错,错了什么? 待他听完儿子的话后,整个人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手怎么都伸不出去了。 他满脸震惊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放儿,他……他说什么?他私藏铁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来,虞诞芝近年来身体不好,由儿子虞师放实际主管南库。 和父亲兢兢业业不同,虞师放虽然能干聪慧,却是个极其有野心的人。 自从主管南库以来,他太清楚南库矿藏的数目了,这巨大的数目就代表着天大的好处。 这样天大的好处,就连虞师放这个镇国公府世子看了都心动。 可是,这些好处却不是他能动的,得全部归于国朝。 而且,他的父亲虞诞芝看得太密,缇事厂督察太严,他一直都没能从南库谋得什么好处。 机会是从前年冬天开始的。 那时候,缇事厂的督查已经结束了,南库里面工匠改进了的冶炼工序,使得冶炼司用铁量大大减少,可是刀剑质量却与原来的没有什么差别。 当时虞诞芝卧病在床,正巧是虞师放听到了这个汇报。 他意识到,这是个千载难逢的牟利机会,于是他让冶炼司的官员瞒住了铸件改造的事情,还将冶炼司的工匠严密监管起来。 如此一来,冶炼司就省下了许多铁矿。这些省下来的铁矿,自然化成了巨大的钱财,落入了虞师放和冶炼司官员的口袋。 在虞师放的授意下,方衍和董坤两位副总管和矿藏司等一批官员也被拉下了水。 这些南库官员联合起来,从矿藏司、冶炼司到出产司,形成了一条严密的利益链,贪墨了南库的矿藏,从南库中得到了巨大的好处。 这事一直进行得十分顺利,还瞒住了缇事厂的督查。 为此,虞师放等人沾沾自喜。 没有人知道南库官员贪墨的事情,直到一名吴工匠的儿子从冶炼司主薄那里拿走了一块铁矿石…… #####第二更! 第四百二十八章胆子太大了 所谓做贼心虚,当听到冶炼司主簿的汇报后,虞师放想来想去都不放心,令人将这个吴工匠杀死了,还杀了这吴工匠的一家。 为免事情泄露,虞师放派人严密监视着冶炼司的工匠,可是百密一疏,事情还是出现了纰漏。 冶炼司司有个工匠,无意中将改造了铸造办法、节省了铁矿的事情说了出去,有更多的工匠知道了这件事情。 虞师放知道这个事情之后,命令方衍和董坤等人,以各种各样的名目将那些工匠弄到别处,然后让他们合理地消失。 昨晚突然死去的七名工匠,正是先前听说过这件事情的人,也是虞师放打算秘密弄死的人。 现在这七个人一下子就死了,那么会不会牵出冶炼司的事情? 虞师放虽然做了种种严密的安排,可是越想便越不对劲,最后思来想去,终于来求见父亲虞诞芝,将这一切事情都坦白出来。 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汪印已经去了南库。 他只是隐约觉得,一切都不能再瞒着父亲了,若南库真的出现了什么纰漏,也只有父亲能够救他了! 这会儿,虞师放眼泪泗涕,爬上前紧紧抱着虞诞芝的大腿,哭着说道:“父亲,孩儿知错了,孩儿不应该这么贪心,现在南库死了这么多工匠,孩儿该怎么办才好?求父亲教教孩儿,求父亲救救孩儿!” 虞诞芝一直伸着的手垂了下来,他看着趴在脚边哭诉的儿子,渐渐回过神来。 下一刻,他一脚曲起,朝虞师放的胸口狠狠踹去,同时厉声喝道:“孽子!孽子!竟然胆敢谋求南库,是谁给你天大的胆子?!啊?你怎么敢?!你怎么敢这么做?你这是……这是要整个镇国公府为你陪葬啊!” 虞师放被他猛踹一脚,整个人都往后翻滚,随即倒在了地上,同时“噗”地喷出了一口鲜血。 虞诞芝是领兵打仗将的武将,哪怕是年老了,但在震怒之下猛踹出的一脚,同样带着惊人的杀伤力。 虞师放吐出一口鲜血后,感到头晕目眩,胸口也剧烈痛起来,明显感觉到肋骨都被踹断了。 他痛得整个人蜷缩起来,脸色蓦地变得煞白,神智都痛得迷糊了,颤抖着嘴唇说道:“父亲,父亲……阿父,阿父,救救我……” 他说着儿时才叫出来的称呼,不断地唤着“阿父”“阿父”。 也不知是痛得厉害,还是忧虑着南库事发的事情,他惊惧之余,竟然昏迷了过去。 看到虞师放昏迷过去之后,虞诞芝双目赤红,却一言不发,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下一刻,他沉声吩咐道:“唤府医来,为世子疗伤!让他立刻清醒过来!将世子身边的人速速带来,我要知道南库所有的事情!” 在刚才火遮眼的时候,他真是连杀了虞师放的心都有了。 可是这会儿,在踹完这一脚后,见到虞师放这样凄惨,他心中也后悔了。 也不仅仅是后悔,还有说不出的震惊和痛苦。 他原本以为,南库只是死了几个工匠而已,这算不得什么大事,还想着天亮之后去南库平息就好。 哪里会想到,南库竟然会出现这么大的事情! 贪墨南库的铁矿,与副总管方衍、董坤勾连起来,从南库中谋取极大的私利,这竟然是他的儿子做出来的事情! 是他那个一直乖巧、懂事的儿子所出来的事情! 胆子大到……丧心病狂了! 虞诞芝太清楚南库的重要性,知道这是大安朝根基所系,所以压根就没想过从中谋取什么好处。 因为这好处,不仅是要用项上人头来换的,还会殃及九族。 他都不敢想的事情,压根就不认为别的人还敢想。 况且,南库守卫这样森严,缇事厂督查这样严密,哪里会有让人下手的余地? 偏偏,他的儿子就敢想了,不仅想了,还去做了! 天大的胆子,九族殃祸,就是因为他儿子的贪心! 镇国公乃握掌实权的三公之一,以后这个位置也是儿子的,儿子什么都不缺,只须顺顺当当的蒙受祖荫,便拥有旁人永远难及的地位和势力了。 南库私利的那些银子,算得了什么呢?虞诞芝万万没有想到,他的儿子眼皮子会这样浅、会闯下如此弥天大祸! 事情已经发生了,这下该怎么办呢? 愁白了头,就是虞诞芝此刻的真实写照了。 跟在虞诞芝身边的老人都发现,国公爷似乎一下子就老了好几岁。 府医匆匆赶来了,在他的诊治下,虞师放很快就醒了过来。 他才睁开眼睛,还来得及说什么,便听到自己的老父亲冷声说道:“速将你在南库所做的事情仔仔细细说出来,不得有丝毫隐瞒,不然,我也救不了你!” 听到一个“救”字,虞师放两眼放光,强忍住胸前的疼痛,将所有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越是听,虞诞芝的脸色越是难看,到最后几乎脸色墨黑,忍不住咬牙切齿地说道:“好,好,好!你们竟然瞒了我两年多!是不是打算瞒到我死为止?” “父亲,孩儿只是鬼迷心窍,孩儿……也没想到会出现这么大的事情的。”虞师放呐呐说道,脸上有难以形容的惊恐和畏惧。 他的确是没有想到,在当初得知冶炼司改进办法,他只是觉得从矿藏哪里拿一点点是没有问题的。 南库矿藏丰盈,谁知道少了一点呢? 况且,镇国公这些年来忠心耿耿的,功劳有,苦劳有,拿一点也没有什么关系? 于是,他拿了一点,接着方衍和董坤等人拿了一点。 一点,又一点,又又一点……到了最后,在缇事厂督查也没有发现之后,虞师放的心便大了起来。 他心中再也没有了顾及,行事越发张狂,在得知南库贪墨有可能败露之后,选择了杀人灭口这个办法。 #####第一更!今天我会继续努力哒~~ 第四百二十九章无法可想 “既然没有想到,那么当初为何要这么做呢?你可知道南库是怎样的存在?这是抄家灭族的事情,是会拖死整个镇国公府的!”虞诞芝气极,还是忍不住上前给了自己儿子一巴掌。 哪怕镇国公府世袭罔替,哪怕镇国公府立下那么多功勋,也不够抵了这罪啊! 他怎么有胆子,怎么有这样的胆? 虞师放的头立刻偏向一边,脸上火辣辣地痛,却不敢伸手去抚摸,更不敢有任何反驳。 他只是哭着求饶:“父亲,孩儿知错了,孩儿知错了!求求父亲救救孩儿,封儿还这么小,孩儿不能出事啊。父亲,父亲!求求您了!” 虞诞芝的手放了下来,浑浊的眼神沾染上湿意,最终合上了双眼。 封儿是他的孙子,现在只有三岁,而且体弱多病,能不能平安长到序齿之年都很悬。 他只有一个儿子,唯一的一个儿子。 正因为镇国公子嗣单薄,皇上才会如此重用,可是虞诞芝万万没有想到,就是这一个儿子,竟然会为镇国公府带来这天大的危机。 面对着这样的儿子,他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痛恨儿子做下这样的事情,却不得不保护这个儿子,才不得不带着亲兵前来。 他身为南库总管,实在太清楚南库意味着什么了,也太清楚南库一旦事发,镇国公府也会不存在了。 为了镇国公府,为了唯一的儿子,他虽然知道这样不对,却不得不如此做。 他没有想到,汪印会出现得这么早,还将所有官员和工匠都召集起来了。 为了平息事态,他带着的七百亲兵,不得不用来威胁汪印。 箭在弦上,已经不得不发了。他原本想趁着汪印人手少,可以先对付汪印。 解决了汪印和缇事厂,南库的所有事情,都可以抹平。 可是,关寒松来了,他所想着先人之机,也已落了空。 寒烈的山风吹在虞诞芝身上,让他渐渐回过神来。 如今关寒松既然领着两千兵马在这里,那么他带着镇国公府亲兵威胁汪印、想抹平冶炼司一切的心思已然落空。 他有预感,冶炼司的一切都隐藏不住了,汪印定会查出所有的真相。 但现在,既然他带着亲兵出现在这里,那么便需要一个漂亮的退场。 哪怕事不如愿,他也要将一切都圆回来,力求不留下太过受人诟病的地方。 于是,虞诞芝朝汪印拱拱手,说道:“不想汪督主已经作了充足准备,想必能查清楚南库这里的真相。不过,老夫仍旧是不相信冶炼司会出现这样的事情,还望汪督主无偏无党才是。” 汪印淡淡笑了笑,只道:“本座自然会查清楚一切,必定要给皇上和国朝一个交代的。” 他看向了那些工匠,继续道:“刚才山坳里出现了一场刺杀,在本座的眼皮子底下尚且如此,看来,虞总管治下的南库,问题多多啊。” 他不说到那几个工匠还好,一说到那几个工匠,虞诞芝的神色便有些难堪,再次想起了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儿子。 儿子说在那个工匠的工匠身边安插了不少人,就是为了预防万一,既然如此,为何不早一点行动呢? 既然儿子都有胆子做这样的事情,也应该料到最后的结果。 ——儿子有胆子,性格也果决狠辣,然而还是不够,起码这样的行事方式衬不起其天大的胆子。 如果,儿子一开始就将所有知情的人都灭掉,那么就算汪印再怎么查,死无对证,也查不出什么了。 他这个儿子,有野心有才干有胆子,却没有周密的部署,致令镇国公府在遇见此种危机。 一切为时已晚,他知道得太迟了,迟了。 他将所有的愤怒和失望都隐藏起来,看向了方衍和董坤这两个官员,回应汪印的话语:“哦?南库之中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情?方大人和董大人,本官将南库交给你们实际主理,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事情?你们……可要仔细检讨一番了,不然你们的亲人也会为之而蒙羞。” 他眼神森寒,特意提到了方衍和董坤的亲人,谁都听得出这是威胁,就是让方、董两个人不要乱说话。 方衍和董坤听明白了虞诞芝的意思,当即面如死灰。 是了,他们都知道,在与世子爷联合起来贪腐的时候,已经脱身不得了。 镇国公府早将他们的妻儿接了去,就是为了握住他们的把柄。——他们知道内里的意思,却不敢有任何反抗。 他们自己也得到了巨大的利益,有什么好反抗的? 现在国公爷这么说,很显然是想让他们当替死鬼了。 不,也不能说是替死鬼,毕竟,他们的确拿了南库那么多好处,有此下场也不算冤枉。 到了这个时刻,方衍都想不明白:自己当初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胆子?是因为想着有世子挡着?还是因为看到了那白花花的银子? 现在,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就算想保存自身,就算再想抽身离开,却是难了。 汪印自然听出了虞诞芝话语中的威胁,却不怎么理会。 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南库和冶炼司的真相定然会被彻查清楚,不管是利诱还是威胁,都不会影响缇事厂的最后调查结果。 再说,南库好贪腐这么大的事情,也不是可以轻易推诿的。 不甘,悔恨,茫然……这样的情绪在南库这位副总管心头交织,让他的头深深地低了下来,可是没有人会在意他的心情。#####第二更! 第四百三十章关寒松之心 汪印自然听出了虞诞芝话语中的威胁,却不怎么理会。 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南库和冶炼司的真相定然会被彻查清楚,不管是利诱还是威胁,都不会影响缇事厂的最后调查结果。 再说,南库好贪腐这么大的事情,也不是可以轻易推诿的。 这般想着,汪印立刻给唐玉下了命令,让他带着缇骑前去保护冶炼司的那些官员和工匠。 在汪印看来,这名何工匠与冶炼司的工匠最为重要。 先前投鼠忌器,怕镇国公府的亲兵会伤害到这些人,现在有了关寒松来了,可以牵制这些亲兵,那么缇骑便可以腾出手去处理冶炼司的事情了。 至于这名何工匠所说的是真还是假,稍后自然会一一分明。 他不会让南库这么重要的地方,成为藏污纳垢的所在,更不允许南库的官员从中牟利,哪怕虞诞芝是深得皇上倚重的镇国公,他也要让南库事昭昭天日。 眼见着缇骑往那些工匠那里走去,虞诞芝有一种大势已去的感觉。 面对方衍和董坤两人求救的目光,他不能有所回应,反而冷冷地盯了一眼,警告他们不要胡乱说话。 如果不是涉及到他的儿子,他会希望南库事查得越清楚越好,也恨不得将方衍和董坤这些官员碎尸万段。 可是为什么,偏偏做出这些事情的,是他的儿子。 更重要的是,他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他接到消息的时候太晚了,局势早已经落了下风,哪怕他不顾一切,带着府中的亲兵前来,还是还没能阻止局势的恶化。 纵有挽回之心,却无挽回之力。 光是一个汪印已经很难应付了,还加上一个关寒松,如今,镇国公府该如何应对呢? 在虞诞芝和汪印两者对话的时候,关寒松已经来到了他跟前,朝虞诞芝和汪印拱了拱手。 以官阶来说,这三人里面以关寒松的最高,可是虞诞芝年纪最大,汪印握权最重。 关寒松虽然是一卫大将军,却对虞诞芝和汪印这两个人十分尊敬佩服,是以礼数做得很足。 汪印拱手回礼,虞诞芝也点点头,眼神复杂地看着关寒松。 关寒松就就任河东卫大将军之前,曾是他的副将,当年正是因为他的极力举荐,关寒松才得以成为河东卫大将军,又是因为他的提议,永昭帝才决定将关寒松从河东卫调职岭南卫。 可以说,关寒松是他最欣赏的军中后辈,也是他不遗余力提拔的接班人。 这些年来,镇国公府与关寒松联系很多,他与关寒松的往来更是少不了。 关寒松对他一直很尊敬,总是习惯称呼他为老将军,在他面前一直是执晚辈礼行弟子礼。 在决定尽可能很抹平南库事情的时候,在有限的时间里,虞诞芝想到了种种可能,随即给关寒松送去了一封书信。 岭南道观察使和岭南卫大将军都知道南库,南库的事情绕不开这两个人,特别是护卫着南库安全的关寒松。 在书信中,他请关寒松看在他过去的提拔上,看在以往的交情上,恳请关寒松不要领兵前来南库,就是领兵前来,也要在午后。 他确认书信已经送到关寒松手中了,也确认关寒松看到这封书信了。 ——可是啊,关寒松还是带着两千岭南卫士兵来了,还来得这么早。 乍见到关寒松出现的时候,虞诞芝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作为父亲,作为想要掩藏南库事实真相的人,关寒松的出现,自然让他失望不已,也痛恨无比; 可是作为前岭南卫大将军,作为一手提拔关寒松的人,看到关寒松的出现,他心里有种深深的欣慰和赞赏。 关寒松不因私情而误事,总算没有白费他的栽培,有这样一位大将军,这是国朝的福气。 感受到虞诞芝的注视,关寒松上前一步,弯腰低头,双手作揖,声音低沉地说道:“末将有负老将军所请。只是……末将如今是岭南卫大将军了。” 末将如今是岭南卫大将军了。 这一句话,道尽了关寒松的心境,听得汪印和虞诞芝神色凛然。 正如虞诞芝先前所想的那样,关寒松在天色微亮的时候就接到虞诞芝的书信。 那个时候,他正带着两千岭南卫士兵整装待发,因为在早在两个时辰之前,他便已经接到汪督主的书信,道是恐南库有变,请他带着两千兵马,以护卫南库。 南库有多么重要,关寒松自然清楚。 在接到汪印的书信之后,他便立刻带着副将罗绀光连夜清点兵马,以便立刻出发,前去接应汪印,确保南库安然无恙。 就在这个时候,虞诞芝的书信送到了他手上。 这么时候,虞诞芝还有书信前来,关寒松还以为这封书信和汪印的一样,也是请他去护卫南库的。 他作为岭南卫大将军,对这一切自然义不容辞。 可是,他拆开书信一看,顿时愣住了。 虞诞芝所说的事情,的确与带兵前去南库有关,却和汪印的请求截然不同。 虞诞芝请他看在往日的交情和提拔上,不要带着岭南卫士兵前去南库,就算是带着去,也要在午后。 虞诞芝还说,他会带着七百精兵前去南库的,请关寒松放心。 放心,放什么心呢? 关寒松知道镇国公府的七百精兵意味着什么,那都是岭南卫中挑选出来的精锐人马,老将军带着这些人马前去南库是做什么呢? 而且,他的的请求和汪督主恰恰相反…… #####第三更!我觉得,每一个人都是复杂的,没有谁是单纯的好人或者纯粹的坏人,不过是站立的位置、所选择的价值不同而已,乃们觉得呢? 第四百三十一章末将所取 关寒松犹豫了,本来应该前往南库的指令,始终没能发出来。 对于镇国公虞诞芝,关寒松充满了感恩。 他很清楚,是老将军一手提拔他的,是老将军带着他领兵打仗,也是老将军尽量为他铺平了往前的道路。 他曾经无数次想过,老将军叫他去死,他绝无二话。 可是现在…… 关寒松双手掩面,心中犹豫不已,本是十分果决的大将军,竟然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去做。 直到这一刻,他仍十分确定,这个时候老将军叫他去死的话,他还是会毫不犹豫,可是老将军叫他不要出兵南库。 南库,关系着国朝军队,关系着国朝基石…… 他该怎么办呢? 关寒松痛苦又自责,一时觉得自己两面都不是人。 面对老将卷的请求,他犹豫为难;面对汪督主的请求,他同样为难。 作为以为大将军,他杀伐果断,可是在这个时刻,他真的犹豫了。 直到副将好罗绀光前来请示,他依然定不下注意。 见到他这个样子,罗绀光踌躇了片刻,还是开口问道:“大将军,士兵们都已集结好了,出发的时辰早已经过了,大将军可是有什么疑虑?” 罗绀光跟随关寒松很久了,对自己主将的性子十分熟悉,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将军这样为难痛苦,心中着实万分担心。 副将军对大将军而言,如同左右臂一样,关寒松对罗绀光同样十分信任,便将汪印和虞诞芝截然不同的请求说了出来。 谁知,罗绀光听了也是愁眉苦脸。 他的心情和关寒松差不多,他对老将军虞诞芝十分感激,同时也极为敬重老将军的为人行事。 如今,汪督主与老将军各有所请,大将军应该如何办呢? 罗绀光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随即灵机一动,这样说道:“大人,汪督主身边有个年轻人在军事谋略上颇有天赋,听说汪督主遇事也多询问于他,不如我们找他来问问?” 罗绀光所说的年轻人,当然就是柳元集了。 这段时日,柳元集被汪印放在罗绀光身边,跟随罗绀光处理俚部等事宜、学习军中谋略,现在就在岭南卫驻扎地中呢。 关寒松皱了皱眉头:“南库的事情,汪印不可能让一个年轻人知道。此事询问于他,大为不妥……” 汪督主身边有个年轻人在罗绀光身边学习的事情,关寒松自然知道。 他在猜想,汪印将这个年轻人放在罗绀光身边,一是为了让他其熟悉俚部的事情,二是让其避开南库的事情。 现在,他就南库这件事去询问这个年轻人,真的好吗? 更何况,这个年轻人还跟在罗绀光身边学习,能为他们解惑吗? 罗绀光想了想,便说道:“大人,无须说出南库之事,只是打个比方就可以了。末将只是觉得,我们身在局中,反而被蒙蔽了,才会畏手畏脚。所谓旁观者清,不如抽身开去问问旁人也好。” 罗绀光想得清楚,大将军与他之所以这样为难踌躇,是对老将军感情太深,役于私情。 如果换了旁的人来应对这个事情呢?会如何看待? 当睡眼惺忪的柳元集被找来的时候,在听到关寒松的问话后,还以为自己是在睡梦中:“大将军,您……不是在开玩笑?” 大将军半夜唤他前来,就是为了问这么简单的问题? 大将军准备弛缓某一个重要地方,有两方人马请求,其中一者为朝廷官员,一者为提拔他的人,那么大将军应该去还是不去? 这么简单的问题……作为一卫大将军,怎么可能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样的小事,何须来问他? 难道关大将军也和汪督主一样,喜欢考究人? 想到这里,柳元集立刻便来了精神,睡意瞬间退得干干净净,思考过后便正经回道: “大将军,小子认为此事很简单。如果事关大将军自己一个人,当然不能去。人不能忘恩,有机会报恩的话,自然要报!但是关将军如果是作为岭南卫大将军,自然要去!这处紧要地方,乃是事关国朝。只有去了,大将军才不负自己的官位和职责。私情随时都可以报,但是官职,渎了便是渎了。” 他想了想,文绉绉地说出了一句:“大将军且问问自己的心,孰轻孰重,那便知道了。” 此事再为难,情景前提再多,说到底都是轻重的问题。 私情与官职应该如何处理?那么只看一个人对私情和官职如何看待了。 徇私枉法,作为一个大将军来说,是万万要不得。 关寒松听了这些话后,顿时陷入了沉默,脸上是一片冷然,然后挥挥手让柳元集退了下去。 随即,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给罗绀光下令道:“听本将军的吩咐,立刻驰往南库。不得有误!” 是了,此事说到底,就是私情与职责的轻重问题。 就连柳元集这样毫无经验的年轻小子都能想到的事情,他身在局中,却看不清楚,还如此为难踌躇,着实有些可笑了。 他的确身受老将军的恩惠,老将军让他去死的话,他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但他不是自己一个人,他现在是岭南卫大将军,手中握有十万兵马,而南库又是如此重要的存在。 朝廷将他任命为岭南卫大将军,不是让他将手中的十万兵马用来报私情的。 老将军的请求,他看到了,可是他不能照办,作为岭南卫大将军,他不但要带兵前来,还要极尽可能早一些。 现在,他对得起自己的忠心,对得起岭南大将军这个官位,却还是负了老将军。 #####第四更! 第四百三十二章做错了 想到这里,关寒松再次弯腰低头,苦涩地说道:“末将对不起老将军……” 虞诞芝神色颓然,不过点了点头,回道:“你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这是应该的,老夫能怪你什么?” 关寒松抬起头,看了看满头白发的老将军,最终合了合眼,这样说道:“多谢老将军体谅。老将军,让南库真相大白,这是末将要做的事情,万望老将军也念着这一点。” 老将军带着七百精兵来到南库这里,已经是大大不妥,老将军已经做错了一步,现在南库的真相大家都清楚了,他希望老将军不要再错下去了。 就算镇国公府有什么差错,就算老将军带着七百精兵到来,看在老将军以往的功绩上,什么事情都能圆过去的,皇上肯定不会怪罪,汪督主也会代为隐瞒吧? 关寒松将目光看向了汪印,眼中满是祈求之意。 汪印眉目半垂,没有回应关寒松的目光,神色依旧是淡淡的。 他理解关寒松对虞诞芝的敬仰维护心情,看着虞诞芝满头白发神色颓然,他心里也没有丝毫快意。 虞诞芝过去的为人行事,同样是他钦佩的…… 但是,错了便是错了,他会将南库这里的一切都查清楚,然后如实上禀皇上。 至于虞诞芝的举动,看在关寒松和其以往的功绩上,他也会酌情体谅一二。 现在,关键看虞诞芝的态度了。 虞诞芝将关寒松的祈求眼神看在眼内,一阵默然。 他哪里不知道关寒松所说的是事情呢? 可是,他只有一个儿子啊! 再一次,虞诞芝想起了儿子,他痛恨儿子所做的种种事情,却不得不全力保住这个唯一的儿子。 事情到了这一步,南库的真相已不可能捂得住了。 他现在想的,就是如何帮助儿子顺利从这泥潭里脱身出来。 现在他唯一庆幸的是,儿子没有亲自出面处理过矿藏司的事情,儿子只是隐藏在背后授意,南库这里的一切,与矿藏司、冶炼司勾结,贪墨下来的矿藏都是由儿子舅兄许洲出面处理。 虽然许洲能办成这些事,都是因为儿子的指使,但只要儿子没有留下实际证据,那么一切就有转圜余地。 只是,要少不得牺牲许洲了。 不过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南库这里的祸事,总要有人负责。 许洲透过他儿子拿了那么多好处,现在事发了总要付出代价的。 想到这里,虞诞芝这样说道:“既然如此,南库这里就辛苦汪督主了。老夫年迈,就在府中等候汪督主的消息吧。关大将军,你协助汪督主吧,不可使南库有冤屈,也不可胡乱砌词冤枉好人。” 听到虞诞芝提出要离开,汪印眼眸微闪,倒是关寒爽快地说道:“老将军请随意,末将定会好好协助汪督主。” 他听出了老将军的意思,虽然不能遵照之前老将军的请求,但会在接下来为镇国公府转圜一二的。 这个时候,关寒松还不知道南库的真相究竟是什么,待他知道冶炼司改造了铸造办法、节省了巨大铁矿,而镇国公府联合其他官员贪墨铁矿的时候,整个人都愣住了。 冶炼司改造、矿藏贪腐!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南库本来就是国朝重中之重,冶炼司改进铸造的兵器,将会为军中士兵带来多少好处,会使得多少士兵活下来,会使得国朝强大多少。 这都是他这个将军可以想象得到的事情。 这个因果关系,但凡是个军中将领都懂,带兵打仗了几十年的老将军,怎么会不懂呢? 可是,老将军还是带着七百精兵前来,意图捂住南库这里的事情,老将军怎么能这么做,老将军怎么能这么糊涂啊! “虞总管并不糊涂,他只是老了,有一个胆大包天的儿子罢了。”汪印看了看痛苦惊愕的关寒松,这样说道。 他和关寒松一样,敬佩虞诞芝所立下的功绩,可是……在南库这一事上,虞诞芝的确是做错了。 错了,就要付出代价,并不是一句糊涂就可以说得过去的。 在虞诞芝离开之后,汪印便领着关寒松去了冶炼司,去询问那里的工匠们。 在虞诞芝离开之后,汪印便领着关寒松去了冶炼司,去询问那里的工匠们。 冶炼司的工匠们正战战兢兢,眼神满是惶恐。 山坳间连续出现了那么多人,接连发生了那么多事,这些冶炼司的工匠并不是眼盲耳聋的,当然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到了这个时刻,他们才知道,原来改进铸造方法的事情,朝廷竟然还不知道! 可是,这些事情出现都两年多了,朝廷怎么会不知道呢? 现在,督主大人和大将军前来问话,他们是说还是不说呢? 工匠们彼此面面相觑,谁都不敢最先开口说话,或许,也不打算说什么——他们都想起了国公爷所说的那些威胁话语。 南库这里,最终还是归国公爷所掌管,汪督主只是督查而已,说不定很快就离开京兆了,他们能说什么? 汪印看着这些面色惊惧而紧紧抿着嘴唇的工匠,没有说什么,只是朝唐玉使了个眼色。 于是,唐玉掏出了一本工匠名册,开口说道:“张安,冶炼司工匠,一年前被调出冶炼司,随后身死;王迅,冶炼司工匠,一年半前被调出冶炼司,随后身死……“ 唐玉每说一个人名,每说一句身死,冶炼司的工匠的脸色便变一分,眼中有震惊畏惧而不可置信。 #####第五更!可恨之人必定有可怜之处?还是可怜的人必有可恨之处?在此说一下限免的情况,限免是为让更多人免费看到之前的章节,至于后面的章节,那就等下一次限免吧,作者君存稿不多,每天五更真是豁出老命,今天是推迟更新了,恳请大家原谅~ 第四百三十三章深查 这名缇骑大人所说的名字,在场的工匠都十分熟悉,这些人也都是冶炼司的工匠,他们在一起共事了挺长的时间。 他们也知道,这些人先前被调出了冶炼司,去了南库别的司。 可是,这位缇骑大人说……说这些人都死了?都是在调出冶炼司之后,他们就身死了? 到了这一刻,工匠们才想起来,似乎在这些人调出冶炼司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们了! 原来,他们都死了! 可是他们为何会死?是谁夺走这么多工匠的性命? 工匠们虽然都知道这是与改进铸造方法有关,可是当中的弯弯窍窍,却没能明白。 汪印神色冷硬,俊美无俦的脸容笼罩着一层寒霜,浑身杀气凌冽,就连跟随在他身边的缇骑都觉得心中一震。 他们已经很久没看过厂公如此震怒了,想必南库这里发生的事情,已经触及了厂公的底线。 汪印也没有想到,当缇骑顺着冶炼司的线索追查下去之后,会发现那么多工匠死了! 这些冶炼司的工匠,每个三个月或者半年就换一批,就是为了防止他们熟悉冶炼司的情况,从而说漏了事情。 这些消失的工匠最终去了哪里——从冶炼司主簿的口中,缇骑在南库边上密林里找到了一座巨大的深坑。 待缇骑一掘开这座巨大的深坑,一阵浓烈的尸臭便扑面而来,令得缇骑们都忍不住皱眉捂鼻。 这座巨大深坑里,层层堆积的,都是尸体,那些工匠的尸体! 听闻何工匠所说,冶炼司改造铸造方法是从两年前开始的,只是两年多的时间,这个深坑就堆积了这么多尸体,就已经死了这么多人! 最新鲜的一具尸体,还没有完全腐烂,还能分辨出相貌眉目来,目测死去不会超过十天。 也就是说,在汪印出现在岭南道的之后,这些南库的官员仍旧如此丧心病狂,还在疯狂地杀戮着南库的工匠,想尽办法捂住南库的真相。 如果没有那六个老工匠慷慨赴死,如果没有何工匠查探秘密、没有其不畏死当众说出来,那么,被埋在这里的白骨尸体就不会被发现! 或许,本座这一次南下督查,还是像以往一样,只揪出一些小事小错而已。 想到这里,汪印心中震荡,脸上寒霜越甚,这既是对南库官员的震怒,也是对自己的震怒! 在他督查的南库,竟然出现了这么大的纰漏! 可笑的是,他竟然还想着缇事厂耳目遍布天下,重中之重的南库,是不会出现大问题的、 现在,缇骑调查所得、这个尸体深坑,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 冶炼司的工匠们,在听到唐玉所说的话语之后,在良久的沉默之后,终于有一个老工匠战战兢兢地开口说道:“我说……我说改进铸造秘方的事情……” 这些工匠开了口,那么冶炼司、矿藏司这两年的投入与产出,那么南库官员这里的贪墨,当中的数目就会渐渐浮出水面了。 听罢这些工匠的话语后,汪印深深吸了一口气,狠声说道:“给本座查!南库二十四司的情况都要查一遍!绝不能有任何遗漏!” 方衍和董坤作为南库的实际总管,也牵涉进这些事情里面,光是一个冶炼司,不可能会出现这么多的状况。 很有可能,整个南库自上而下都牵涉进其中,不然,绝对不瞒不住缇骑的耳目! 接下来缇骑所查,便印证了汪印的猜想。 整个南库的官员,自上而下,包括实际总管南库的方衍和董坤,都直接参与或者间接牵涉到冶炼司贪墨里面! 这些官员当中,有繁衍和董坤这种授意隐瞒的,有冶炼司主簿这种直接操作的; 更多的,则是像矿藏司主播这种把这些事情看在眼内,却畏惧镇国公府权势权力,而选择明哲保身,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的. 这些官员并没有从南库中得到什么利益,却也没有损失南库的利益,他们只是不想南库有什么动荡,只是想保持自己在南库的位置。 因为各种各样的考虑和利益,在每次缇事厂督查的时候,这些官员都保持了沉默,还有的故意遮瞒,营造出南库一切都正常不已的假象。 为了取信缇事厂,这些官员还故意弄出一些小错小失来,以迷惑缇事厂。 毕竟,南库这么大的结构,就算监管再严密,也会出现一些问题。 这些问题不大不小,并不影响南库的真正运行,也没有影响这些官员从南库中得到真正的利益。 当这个南库官员选择都隐瞒的时候,就算缇事厂督查再审慎,也无能为力。 很不幸,在事情发生之后,在汪印第一次督查的时候,被瞒骗了过去。 汪印还记得,上一次他督查,是由虞诞芝和虞师放陪同的,彼时虞诞芝虽然老迈,但精神尚可,对虞诞芝这样的人,他感到放心。 哪里知道,从这个时候开始,虞诞芝就将南库的绝大部分的权力交给儿子虞师放了。 正是在虞师放的治理下,南库才出现了那么多的问题。 虽然从缇骑所查探到的、从南库官员的招供来说,并没涉虞师放放这个人,但是南库自上而下的官员都牵进其中,是一个巨大的窝案,作为南库总管的镇国公府一系,怎么可能独善其身? 虞诞芝是不是清楚内幕,尚且另说;但是虞师放一定清楚,不仅清楚,甚至还是直接参与了。 毕竟,南库出现问题的时间,就是从两年多前开始的,那正巧就是虞师放掌权的日子! #####第一更! 第四百三十四章糊涂 在查问过工匠、审讯过官员之后,汪印的神色就一直冷硬,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容看着都让人生怕。 对着一旁同样脸色难看的关寒松,他这样说道:“大将军,本座欲去镇国公府一趟了。” 事情已经很明显,势必要镇国公府给一个交代了! 关寒松静默不语,本就黝黑的脸色显得阴沉不已,可见心情极差。 冶炼司的内情、 矿藏的贪腐,最后成了南库窝案。 这个真相,远远超出了关寒松的预料。 他无法想象虞诞芝在这件事情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更无法想象其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才会修书让他不要出兵。 老将军,真的对这一切毫无所知吗? 如果知道了这些,还做了这些事,那么,那么…… 关寒松神色颓然地拱手道:“督主,本将就不去镇国公府了……” 汪印点点头,关寒松与虞诞芝有密切的联系和深刻交情,不去也是件好事。 他正想离开,忽而听到关寒松这样说道:“督主,老将军带着精兵前来南库,只是一时糊涂而已,还望……督主体恤这一点。” 关寒松心里乱糟糟的,明知道镇国公府在这事上不会无辜,但是他还是忍不住求情了。 他不相信,更准确地说他不希望老将军是这样的人…… 汪印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回道:“虞总管是不是一时糊涂,等会儿就知道了。” 他没有再多说别的,和关寒松不愿意接受现实不同,他认为虞诞芝这种种举动不是糊涂了。 他反而觉得,虞诞芝十分清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虞诞芝的为人行事,汪印并非不清楚,他不相信虞诞芝会贪图南库的财富,但是其还是带着兵马前来南库,试图捂住南库真相,这就是事实。 不管虞诞芝为何这么做,他都要去镇国公府一趟,去将虞师放带回来,询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当他来到镇国公府的时候,距离虞诞芝带兵前去南库山坳到已经过了两天。 两天的时间,就能查出南库的窝案,这已经是缇骑们日夜不休审问的结果。 当然,现在南库窝案还缺了最重要的一环,那就是最顶层的镇国公府还没有审问。 这些审问,缇骑自然是问不出什么来,必须由汪印自己来问。 知道汪印到来,虞诞芝很快就出迎了,没有任何为难阻拦,将汪印并缇骑直接带入了府中。 在听到汪印的说话后,虞诞芝露出了沉痛的表情,说道:“老夫失察了!南库竟然会出现这么大的事情,可见钱财动人心!汪督主一定要好好处理这些官员,我们镇国公府也会引以为戒,以后定会好好管南库这些官员。” 听了这些明显处身事外的话语,汪印笑了笑,只道:“虞总管说的是,本座此来,就是为了查清楚所有事情的,本座知道最近都是虞师放总管南库,还是请他出来吧。” 虞诞芝脸上顿时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回道:“汪督主,实不相瞒,关于此事,是一件家丑。老夫正想向督主大人说明,请督主大人秉公办理。” 他脸色变了几变,显然心中挣扎踌躇,最终还是说道:“老夫那不肖子的舅兄竟然有份!他利用了老夫不肖子的身份和地位,与方衍、董坤等官员勾结,才酿下了这样的祸事。老夫……老夫也深感愧疚痛心,实在对不起皇上所付啊!” 汪印神色未变,只是周身的寒意更冷了几分,他淡淡说道:“然则,虞总管的意思是,这些事情虞师放都不知道了?” 虞诞芝光凭着这几句话就想让虞师放脱身,会不会太轻巧了? 他丝毫不理会虞诞芝脸上的为难,直接说道:“虞总管,本座此来,是要带走虞师放查问的,虞总管无需多言,南库真相,本座定会让其昭然。” 谁知,虞诞芝竟说道:“汪督主,不巧的是,老夫不肖子现在被他舅兄打伤了,连起身都不能够,怕是不能让汪督主带走了。” 他冷冷看向了汪印,将自己的态度表现得十分清楚。 那就是:绝对不让汪印将儿子带走! 虞诞芝眼神阴冷,相比之下,汪印就显得平静多了。 “南库现在是什么情况,虞总管不会不清楚吧?不管虞师放是受了重伤还是怎么样了,本座都要将他带走,还请虞总管体谅。”汪印这样说道,无视了虞诞芝的阴冷。 本来他应该带走虞诞芝才是,不过他不愿意让这位老将军太过难堪,看在过往的功绩上,他会给其一个体面的台阶下来。 显然,虞诞芝压根就看不出汪督主所给的“台阶”。 他仍是冷冷道:“汪督主所说的事情,老夫都已清楚,老夫身为镇国公,已将南库一切禀明了皇上。皇上的谕令想必很快就到来,汪督主何不等待几日?到时候南库这里的处置,皇上自有安排。” 虞诞芝这么说,明摆着是要以镇国公府的身份来凌人了,而且还抬出了皇上来压迫好汪印。 如果汪印能够受别人的胁迫,那么他就不是汪印了。 一想到南库边上的白骨腐尸,汪印不想再有任何等待忍耐,莫说是几天的时间了。 更何况……虞诞芝胆敢将皇上抬出来,想必是有所倚仗的。 谕令会是什么,皇上会如何处置南库,这些汪印不知道,也不想猜测,但是他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在皇上谕令到来之前,尽可能查清楚南库的真相,哪怕皇上的谕令是倾向镇国公府这一边,那么对南库那些死去的工匠,乃至对自己都有了交代。 #####第二更! 第四百三十五章震慑 汪印深深地看了虞诞芝一眼,再一次问道:“然则,虞总管真的认为,此事与虞师放无关?” 虞诞芝重重点头,脸上正气凛然:“当然,此事都是师放舅兄所为!为此,师放还被他们打成了重伤。在大是大非面前,老夫不会有所偏颇,如果汪督主不相信,就请将师放舅兄逮捕归案吧。” 汪印沉默片刻,然后半垂着眉眼,仿佛自言自语地说道:“关寒松说老将军一时糊涂,原来不是……是真的糊涂了。” 听清楚这句话后,虞诞芝面上虽然不显,但内心似被什么击中一样,有种说不出的哀伤痛苦。 是啊,汪印说得很对,他是糊涂了……他不得不糊涂。 事已至此,他没有后悔的余地,也没有痛苦的时间,只能强硬撑着,以求保住自己的儿子。 他冷冷道:“汪督主,在皇上谕令下来之前,老夫是不能让你带走师放的。这一切,罪在师放舅兄,汪督主为何不去查惩首恶?” 他心中清楚,就算推儿子的舅兄出去,镇国公府也不一定能度过这一劫。 但是他为国朝几十年、立下那么多功勋,要保住儿子一条性命还是可以的。 至于别的……那就等谕令下来之后再说吧。 虞师放的舅兄许洲,这个虞诞芝一再提及的人,汪印当然知道。——在方衍和董坤等官员的供词中,重点说到了这个人, 在他前来镇国公府的时候,缇骑已经前去捉拿此人了,此人在南库里面做了什么事情,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也定会逃不过。 现在虞诞芝将事情都推到许洲身上,显然是胸有成竹。他不知道虞诞芝做了什么安排,也不知道那位舅兄许洲会说些什么。 但他十分确定,南库与虞师放脱不了干系。 就算虞师放受了重伤也不能置身事外,他等不到谕令到来的时日,他现在就要将虞师放带走。 他朝虞诞芝说道:“虞总管,南库的事,我们都心知肚明。既然皇上的谕令没有到来,那么本座就要执行督查的职责,现在本座要将虞师放带走,至于别的,那就容后再说吧。” 虞诞芝脸上满是怒气,冷冷说道:“如果老夫不肯呢?” 虞诞芝当然不能让汪印带走儿子,缇骑刑求询问的手段,他早有所耳闻,儿子一旦落到汪印的手上,哪怕他做了再多的布置,也会出纰漏。 他是绝不会让汪印带走儿子! 汪印站了起来,淡淡说道:“既然虞总管不肯,那么本座只有得罪了!来人!“ 汪印最后那两个字一落,身后的缇骑便上前一步,他们周身散发出的威严冷肃,似乎能让整个议事堂为之一寒。 虞诞芝也站了起来,沉声大喝道:“汪印!你敢?!” 上百名缇骑来到镇国公府,虞诞芝根本就不将其起放在眼内。——镇国公府可是有上千精兵! 可是汪印此举,却是大大折辱镇国公府的颜面,而且攸关他的儿子,虞诞芝绝对不能忍! 汪印用实际的行动来告诉虞诞芝他敢不敢,在唐玉等缇骑上前听令后,他立刻下了一个手势,让唐玉等人立刻前去镇国公府后院,带走虞师放。 镇国公府的内宅布局,对于专司刺探缉捕的缇骑来说,压根就不是什么难事。 就算虞诞芝不说,缇骑也知道虞师放在哪个院子、哪个房间。 而且,即便虞诞芝拦着,缇骑也定能将人带走! 见到缇骑四散开去,虞诞芝胸口剧烈起伏着,眼里满是怒火,同样下了命令:“汪印,你欺人太甚!真当镇国公府无人了?来人,拦住缇骑!” 他的话一落,一队队整齐的士兵便在议事堂门外应道:“谨遵国公爷吩咐!” 这些响声震天,威势只会比缇骑有过之而无不及。 甚至,从人数和声势上来说,上百缇骑在近千精兵面前,压根就不值一提,似乎随时能被碾压成齑粉。 可是,面对这上千精兵,缇骑压根就不与他们正面对上。 在汪印下令之后。这些缇骑就如同鬼魅一样,身形飞快地跃往了镇国公府后宅,瞬间消失不见。 根本不给这些精兵将他们化为齑粉的机会。 见到这一幕,虞诞芝瞠目欲裂,他没想到,汪印胆敢这么做,竟然就直接命令缇骑前往后宅捉人! 这里是镇国公府,汪印怎么敢?怎么敢?! 他怒急攻心,立刻下令道:“保护世子,不能让任何人带走世子!如有违者,格杀勿论!” 在镇国公府上,汪印尚且胆敢如此,若是他们带走了放儿,那会怎么样?!——虞诞芝不敢想象。 至于杀了缇骑之后,大不了老夫亲自向皇上请罪! 现在是汪印带着缇骑前来践踏镇国公府,他一生受人尊敬,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欺侮,他怎么能忍? 汪印双手背在了身后,身形挺拔,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容,看起来不似世间人。 不知为何,看到这样的面容,虞诞芝心里惊怒之余,还起了一丝丝震颤。 汪印……汪印是个怎样的人? 汪印依旧眉目半垂,淡淡说道:“虞总管,上百缇骑的确不是近千精兵的对手,难道虞总管忘记了?缇骑的专长,不在于作战,而是在于是杀人。” 虞诞芝神色微变,知道汪印所说的就是实情。 论威势作战,缇骑的确不如军中精兵,上百缇骑对上近千精兵,必输无疑。 但是,缇骑要杀人,却是比府中的精兵容易得多。 #####第三更! 第四百三十六章强行带走 这时,汪印微微抬目,狭长眉眼中带着的,仍旧是无人能懂的淡漠。 他看向了虞诞芝,这样说道:“本座体恤虞总管怜子之心,但是南库那些人命,必须要有个交代。既然虞总管执意如此……这样吧,本座以一人之力,对付你府中上百精兵,免得各有死伤,如何?” 听到他欲以一己之力,对方府中上百精兵,虞诞芝震惊至极,他愕然地看着汪印,一时难有反应。 汪印仍旧背着手,身形挺拔,面容俊美无俦,似妖孽一般…… 虞诞芝没有反应,镇国公府的长史却是忍不住了,他看不得汪印如此张狂,就算汪印是那个让人畏惧的缇事厂督主也一样! 他上前一步,讥诮道:“督主大人好大的口气……” 这个“气”字堪堪说了一半,他便像被无形的手推动一样,猛地往后倒去,一直撞翻了好几张椅子,最后“砰”的一声整个人撞向了墙壁。 这个长史,顺着墙壁滑倒下来,嘴角流着鲜血,早已人事不知了。 就像当初俚部冯珍的遭遇一样,这个长史被汪印的掌风扫了出去,不过这个长史的下场比冯珍凄惨多了。 而汪印,则是将背着的手垂了下来,脸上仍旧是一片云淡风轻,淡淡说道:“虞总管,本座要带走的人,没有人能阻止。” 虞诞芝也震惊了,他同样没有看清楚汪印是怎么出手的。 这一刻,他完全相信了汪印的话语。 汪印一个人,足可以对付府中上百精兵。 再加上好那上百专于杀人的缇骑,他的确不能阻止汪印的举动了。 可是,他怎么能甘心?! 哪怕虞诞芝再不甘心,也无法阻止汪印将虞师放带走。 虞师放的确是受了伤,缇骑没有过多为难他,虽然没有贴心地为他找来担架,却是将其搀扶出来的。 纵然如此,虞师放心神俱裂,惊恐地尖叫道:“父亲,父亲,阿父,阿父,救救孩儿,救救孩儿……” 在看到缇骑那一刻,虞师放几乎都跳了起来。 那些火红色的鸣蛇服,如同鲜血也如同烈火,让他仿佛觉得血腥死亡来临,也让他觉得浑身被炙烤一样。 缇骑,缇骑怎么会出现在府中? 他惊恐得身子发软,连挣扎都忘记了,就这样愣愣地任由缇骑将他带出了后宅。 直到来到前堂,看见自己的父亲后,他才找回了神智,不断地挣扎着喊道:“父亲,父亲……快阻止缇骑,快阻止缇骑!” 父亲先前不是说过了吗?会让许洲给自己顶罪,自己一定会没事的! 可是,缇骑为什么还会来?还敢将他带走? 缇骑会对他做什么?缇事厂那些可怖的刑求,什么炮烙什么肉刑,会不会加之他身上? 虞师放胡乱这样想着,神色煞白,觉得的胸口被踹断的肋骨再次痛得厉害,若非缇骑搀扶着他,他早已经软倒在地了。 他向来被人捧着承着,任何事情都不足为虑,何时经历过这样的场面? 自从南库事发之后,向来疼爱他的父亲踹断了他的肋骨,而且缇骑还敢将他带走。 他眼里流露出极致的惊恐,双目通红,吓得就连眼泪都不自觉地流出来了。 这会儿,他真的后悔了,也有说不出的害怕,不知道自己被带走之后会遭遇什么…… “放儿,别怕!汪督主只是将你带去问话而已,你有不是罪犯,汪督主不会对你怎么样的!汪督主,是吧 ?”虞诞芝眉头不住跳动,强自冷静地说道。 汪印淡淡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本座是不会怎么样,但缇骑会怎么样,本座就不知道了。 听了虞诞芝的话语,虞师放非但没有放心,反而更惶恐了,若不是胸口疼的厉害,他几乎会跳起来抱着父亲大腿哭号了。 虞诞芝咬了咬牙好,上前一步,拍了拍自己儿子的肩膀,这样说道:“放儿,放心吧,父亲会陪着你,跟着汪督主走一趟,你没有做过的事情,谁也不能栽到你头上!” 短短一瞬间,虞诞芝脑中想过了许多想法。 自己的儿子是什么样的脾性,他很清楚,儿子虽然胆子极大,却从来没吃过什么苦,面对缇骑的审问,儿子好肯定守不住。 但是…… 他无法阻止汪印将儿子带走,他也无法看着儿子被汪印带走,为了保住这唯一的儿子,那么他就只能陪着儿子前去审讯了。 他就不相信了,有了他在旁边,汪印还敢对放儿刑求! 只要放儿撑过几天,只要皇上的谕令来了,那么……就算汪印也奈何不了他们! 听到虞诞芝陪同前去的话语,汪印勾了勾唇角,这样道:“虞总管能陪同前去,那再好不过了。正巧,本座也有些疑问,劳烦虞总管解答呢。” 虞诞芝若没有说这些话还好,他还可以看在其以往的功绩上,将其摘出去,既然他说了这些话,那么就一并带走好了。 再怎么说,南库总管还是虞诞芝,是断不能漏了查问这个人的,不是吗? 在离开镇国公府的时候,虞诞芝想得很好,有了他的陪同,汪印和缇骑断不敢对他儿子做些什么。 但是,在被带走之后,他才发现自己想得太天真了。 汪印,汪印竟敢这样做! 汪印不但将他的儿子关押在韶州牢狱里审问,就连他自己也被关在韶州牢狱里了! 他是堂堂的镇国公,是朝中超品的勋贵,汪印这个从三品的缇事厂督主,竟然敢将他关押在牢狱里! 汪印怎么敢?怎么敢?!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第四更! 第四百三十七章疯子 虞诞芝抖动着胡须,盘旋在心头始终还是那一句“汪印怎么敢”,总觉得眼前出现的牢房是假的一样。 任凭他再怎么想,也绝对想不到汪印会将他关押在牢房里。 然而,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他的儿子虞师放已经被带走了,因为他自己被汪印握在手上,府中那一千精兵投鼠忌器,压根就无法用上。 不,就算府中的精兵没有投鼠忌器,所发挥的作用也有限。——怕是死在缇骑受伤的人会居多。 到了这个时刻,虞诞芝才发现,原以为自己牢牢压住汪印的,就只有一个镇国公的头衔而已。 当汪印没有理会这个头衔的时候,那么他根本就不是汪印的对手。 此刻他被关押在韶州牢狱里面,隔着铁栏杆的,是始终神色平静的汪印。 汪印仍旧背着手,眼睑半垂着,目光落在了虞诞芝身上,却没有说什么话。 他的身后跟着一群缇骑,他的身形在缇骑中并不是最高大的,但存在感却是最强烈的。 这一刻,虞诞芝觉得只能仰望这个人,这个他或许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的人。 他怎么会忘记了呢?汪印是缇事厂督主!是权倾朝野、满手血腥的人! 这样的人,怎么会畏惧镇国公府的威势,怎么会一直处于被动的位置? 汪印先前那些动作退让,怕不是看在镇国公府地位上,而是看在他虞诞芝的功绩上。 现在,汪印将他关押在这牢房里,是不是意味着……意味着他过去的功绩也没有用了? 他之前就想过,能对付汪印的,就只有皇上了! 可是现在这种情况,汪印已经将他们父子关押起来了,他们还能等得到皇上的谕令到来吗? 更甚者,汪印会不会先斩后奏,会不遵皇上的谕令,或者在谕令到来之前做些什么? 以汪印狠辣的行事,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完全是有可能的! 想到这个最严重的后果,虞诞芝的神色一下子就变了。 他完全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会面临着性命的威胁,他竟然不能做些什么! 他早就应该想到的,能执掌缇事厂的人,绝对不能以常理来推断,汪印这个疯子! 可是,汪印这个疯子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说道:“委屈虞总管在这里暂待几天了。待本座查清楚南库所有的事情,就会恭送虞总管离开。” 汪印一出韶州狱,唐玉便上前禀道:“厂公,关大将军到来了。” 听到这禀告,汪印没有丝毫意外,他没有多说什么,只让唐玉将关寒松迎了进来。 关寒松的神色十分难看,见到汪印之后,也顾不上寒暄什么,直接说道:“汪督主,本将听闻老将军入了韶州狱,可有这回事?” 听到副将罗绀光说这话的时候,关寒松简直不能置信。 汪印竟然将老将军投入韶州狱了?这怎么可能? 可是罗绀光说这不会有错,缇骑把老将军和世子爷都带进了韶州牢狱,许多人都看到了,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情。 那一个瞬间,关寒松只觉得胆大包天,瞬即怒火便涌了上来。 那是老将军,受军中将领士兵尊敬的老将军,是大安朝世袭罔替的镇国公,汪印怎么敢这么做?! 他来不及多想,便匆匆赶来了韶州府衙,向汪印询问这个事情,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幸:汪印不会这么做的,不敢,也不会…… 但是,汪印点了点头,淡淡答道:“是有这回事。” 他的声音太平静,面容太淡漠了,好像在说一件寻常至极的事情,完全没有波动起伏。 可是,他做的事情,是将镇国公投入了牢狱,这是件骇人听闻的事情。——这在关寒松看来是天大的事情。 关寒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制压抑着自己的怒火,开口问道:“汪督主,您为何要这么做?” 通过这一段时间接触下来,关寒松对汪印的为人行事有了更深的了解。 汪督主不是莽撞的人,他将老将军放入韶州狱,到底是什么原因? 汪印默了默,将在镇国公府的经过说了出来,末了说道:“既然虞总管想跟着回来审查,那么本座便将他带回来了,正好查清楚南库真相。这有什么问题吗?” “老将军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维护儿子而已,你明明知道……”关寒松气急败坏地说道,还是不能接受虞诞芝入了韶州狱的事实。 汪印神色不变,回道:“本座知道?本座知道什么?本座只知道,南库窝案,作为南库总管的虞诞芝绝脱不了干系。事情始末,关将军不是很清楚吗?” “老将军只是爱子心切,他肯定不会参与这些事情,你不能这样对待老将军!”关寒松这样说道,仍旧相信虞诞芝的为人。 汪印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声音陡然冷了下来:“本座身为南库督查,自然有权力这么做,还是说……关将军想阻止本座?” 他同样不再掩饰心中的情绪,那如重山压下来的寒气杀意,让关寒松神色一凛。 未等关寒松有什么反应,汪印便将这些杀气撤了开去,平静答道:“关将军无须忧虑,本座只是请虞总管冷静几天,以方便审问虞师放罢了,放心吧,本座不会委屈了虞总管。” 关寒松对虞诞芝有感激之心,所谓关心则乱,关寒松忘记了,本座也曾十分敬佩虞诞芝的功绩。若非虞诞芝一力要护着虞师放,本座怎么会将其关押在韶州狱中呢? #####第五更! 第四百三十八章如何做? 关寒松满溢的怒火渐渐冷却,但脸色还是十分难看。 是了,汪督主说的是实情。但纵然如此…… “纵然如此,汪督主这样对待老将军,还是折辱了老将军、折辱了镇国公府的颜面,本将不会认同!”关寒松这样说道,强硬地与汪印对视。 “然则,关将军绝对如何对待虞总管才好?还是关将军心中也认为,南库窝案与虞师放无关?正因为虞诞芝是前岭南卫大将军和镇国公,才更要仔细查问才是。” “本座回到京兆之后,也要接受督查不力的惩罚,虞总管执掌南库,怎么能够置身事外?” “至于镇国公府的颜面……呵,本座以为,面子,不是旁人能够折辱的,得自己先不要脸面,别人才能踩踏下来。若是虞总管真的爱惜颜面,就不会做这种种掩饰。关将军扪心自问,虞总管真的对这一切毫不知情?” 汪印每说一句话,关寒松的神色就变一分,到最后已成了一片颓然。 何用扪心自问?便是随便看一眼,他都知道老将军是知情的。 既然是知情的,那么老将军被投入韶州狱,也是合律合情了。 关寒松沉默了,到了这个时刻,他再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了…… 倒是汪印开口作结了,他淡淡说道:“皇上的谕令不日将来,关将军,且等待几天便是了。” 皇上会如何处置虞诞芝一众官员呢?谕令尚未到来,汪印也难以定断。 紫宸殿内,永昭帝将虞诞芝的书信放下来,然后叹息了一声。 在汪印前去南库之后,永昭帝便密切关注着南库的情况。 南库关系着军队的强盛壮大,他不能不忧心。 但是他没有想到,南库竟然出现了这么大的事情,冶炼司改进的铸造方法被瞒住了,还出现了南库贪腐的窝案。 而这一切的关键,就在于镇国公府,在于虞诞芝的儿子虞师放! 在书信中,虞诞芝说是因为自己年迈,说自己儿一时糊涂,听信了舅兄和官员的挑唆摆布,才铸下如此大错,恳请皇上责罚。 为了赎罪,虞诞芝辞去南库总管的职务,更坦言,镇国公府不会再耗费朝廷的供养,会将府中的上千精兵解散,还自请降爵,哪怕是皇上褫夺镇国公之位,也毫无怨言…… 说了这么多,虞诞芝只有一个请求:请永昭帝看在过往镇国公府的功劳份上,恳请皇上饶了虞师放一命。 甚至,虞诞芝最后还说:他死不足惜,就算明天溘然长逝,只要儿子能活下来,就会对皇上感激万分。 虞诞芝宁愿用自己的性命来换自己的儿子的性命,这是他的选择。 虽然这书信上没有明说,但虞诞芝的种种话语,都已坦诚南库的事情,与他的儿子脱不了干系。 他虽然没有说的很明白,但已经在无形中坦诚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儿子所为。 虞诞芝没有隐瞒南库的事情,让永昭帝还算满意。 但是,南库出现了这么大的事情,无论虞诞芝怎么请求,他作为一国之君,所想的皆是国朝大计将来。 有功则嘉,有过则惩,如此,国朝才能平稳。南库这件大事,势必要拿镇国公府开刀的…… 这时,紫宸殿里响起了一把略带冷意的嗓音,这声音如同琉璃碰撞一样,十分的动听,也让人十分的清醒:“皇上为何叹长长叹息?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这把嗓音听起来虽然清冽,说话的人身姿也颇为玲珑,但是眼角带着明显的细纹,显然有些年纪了。 不过,她的眉目间带着一片平静冷然,仿佛不会为尘俗烦心一样,此刻就算话语关切地问着永昭帝,脸上却没有太多关意。 “镇国公的来信,虞诞芝他糊涂了,爱妃你看……”永昭帝这样说道,将手中的书信递给了这个妃子。 这名妃子也不推辞,顺从地接过了书信,半响才说道:“皇上,国公爷怜子之心,可见一斑。” 永昭帝点了点头,这话倒是没错,虞诞芝虽然糊涂了,但这怜子之心是昭然信上。 只是,这份怜子之心带着说不出的惭愧和后悔,让人看了不觉凄然。 “皇上,臣妾记得,国公爷只有一个儿子吧?想来国公爷也是为难,国公爷一生无愧,却有一个这样的儿子。”这名妃子这样说道。 永昭帝默然,正是因为虞诞芝只有一个儿子,他才会格外重用和信任。 哪怕会想得到,虞诞芝竟然会有一个如此胆大包天的儿子? 他放下了虞诞芝的书信,拿出了汪印的奏疏,在看到汪印描述南库贪腐窝案后,脸上仍可见勃发的怒气。 没错,虞诞芝是一片爱子之心,可是南库是国朝重地,虞诞芝为了护子,实际损害的就是国朝利益,朕怎么能体恤这爱子之心? 这时,妃子继续说道:“皇上,国公爷年纪大了,力有所不逮也正常。既然国公爷宁愿献出一切也要保住儿子的性命,那么臣妾以为,还是赏国公爷一个心愿吧。国公爷为国朝付出已经够多的了,用这些功绩换一条人命,也不为过。再者,若是皇上处罚了国公爷,岂不是直接告诉世人南库的存在?” 永昭帝默然,随即说道:“缇事厂会平息这件事,不会让朝官有过多猜测。” 处置虞诞芝的办法有无数种,由头也有无数个,想要遮瞒南库的存在,那对缇事厂来说太容易了。 爱妃所言,不足为虑。 #####第一更! 第四百三十九章有一妃 “缇事厂啊……”这妃子说了这么一句,而后便停顿了。 片刻之后,才继续道:“皇上,请恕臣妾直言,南库之所以出现这么重大的事情,说到底,还是缇事厂监管不力,汪督主难辞其咎。臣妾以为,总不能将所有事情都归责国公爷。” 永昭帝讶然地看着她,问道:“爱妃的意思是,饶了虞师放一命?” 这妃子摇了摇头,回道:“非也。南库的事情必须要有人出来负责的,只是一个镇国公府世子来担责,还是轻了点。这事,宜当由国公爷和汪督主来承担才是。臣妾有个建议,应该这样做……” 这清冽的嗓音,在紫宸殿内响起,混杂着龙涎香馥郁的香气,让永昭帝心里有说不出的舒畅宁静。 半响之后,永昭帝再次拿起了虞诞芝和汪印的奏疏,说道:“爱妃所言甚是,此事,朕心中已有决断了。” 第二天早上,永昭帝便下了旨意,令人将此谕令送去了岭南道。 很快,汪印便接到了这个谕令,看罢之后,他久久没有话语,只是脸上寒意更甚了。 恰这时,唐玉来报:“厂公,虞师放已经招认了一切,是他授意许洲去勾连方衍、董坤的。不过,其中最关键的人,是副总管董坤。” 前一任南库副总管袁克已经调任河内道豫州刺史,董坤正是两年多前调来南库的。 这个人貌忠实奸,在进入南库之后,很快就成为了虞师放的心腹,正是在他的影响下,虞师放才最终动了贪腐的念头。 “厂公,董坤这个人上下串联,在得到虞师放的首肯之后,便将方衍拖入了水中,随后冶炼司、矿藏司等官员,皆被董坤拉下了水,得到了巨大的好处。”唐玉继续禀道。 有了虞师放的招供,南库窝案这一条线自上而下都很清晰了,已经没有什么疑问的地方了。 现在,缇事厂正在加紧查探董坤这个人的背景资料,想知道他为何会有这么大的胆子,为何会教唆鼓动虞师放来做这样的事情。 汪印手中仍旧拿着谕令,淡淡点了点头。 唐玉的话语,他并不感到意外。 事情都是从两年前开始的,虞诞芝老迈得病、虞师放起了贪念、董坤调入南库。 在虞师放开口之前,汪印便想到必定有这么一个人,在其背后促使他做下这些事情。 这个人,是南库副总管,并不奇怪。 此刻让他深感意外的,是永昭帝的谕令。 皇上竟然说知道了南库的始末,知道了虞师放所犯下错误! 皇上说,念在镇国公府子嗣不茂、念在镇国公府往日功绩,再加之镇国公认罪态度良好,故对其网开一面,令汪印将重罪定在虞师放舅兄许洲身上,从而饶过虞师放。 这个谕令很简单,汪印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只扫了几眼便明白了皇上的意思。 用镇国公府的往日的功绩,抵了虞师放今日的罪行,似乎合情合理,皇上这个谕令,似乎也没有问题。 ——前提是,若没有南库的存在! 南库是个怎样的存在?是大安朝最为隐秘的兵器司,关系着大安朝的军队强盛,说关系着大安朝的根基也不为过。 镇国公府动了大安朝的根基,皇上还对其网开一面?! 哪怕汪印此前从虞诞芝的态度中,已猜想到会有这个谕令。但真正看到这个谕令的时候,他还是难以置信。 皇上,怎么能下这样的谕令? 更重要的是,皇上最后还有令:缇事厂督查不力,爱卿处理好南库事宜之后,立刻返回京兆汇报南库督查情况。 虽然仍旧称“爱卿”,但是问罪之意十分明显了。 是了,缇事厂督查不力,汪印要为此负责,但现在不是返回京兆的时候。——现在南库这里的事情还没有落幕。 这时,唐玉开口询问道:“厂公,可是出了什么事?” 厂公的神色太冷,完全没有因为虞师放松口而有所起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汪印捏了捏手中的谕令,并没有回答唐玉的疑问。 这个谕令,本座实在难以开口说出来…… 这个时候,缇骑朱离前来禀道:“厂公,镇国公世子夫人来了,道是来接国公爷和世子爷走。——她手上带着谕令和近千精兵。” 听到朱离的禀告,汪印没有什么表示,唐玉却诧异至极。 世子夫人前来接走国公爷和世子爷?这进展……不妥吧? 现在虞师放松了口,招认了自己在南库所做的事情。缇骑已经理清了南库的脉络,镇国公会如何尚不好说,但世子虞师放必定会被定罪,现在世子夫人竟然说来接走他们? 可是,世子夫人带来了谕令和上千精兵…… 厂公同样接到了谕令,而且厂公有不同寻常的沉默,究竟这个谕令说了什么? 这时,汪印开口说话了:“唐玉,将虞总管他们两个人带出来,让世子夫人带走。” 听到这个吩咐,唐玉实在压抑不住心中的疑惑,不禁脱声道:“厂公,可是……” 可是虞师放刚刚认罪,怎么能让世子夫人带走呢? 在瞥见汪印冷淡的神情后,唐玉止住了话语,将所有的疑问都吞回了肚子,当即应道:“厂公,属下知道了。” 说罢,他便往韶州狱里面而去,去将虞诞芝和虞师放带出来。 汪印则放下了手中的谕令,俊美无俦的脸容一片淡漠,仔细看来,还有着一丝说不出的……失望。 #####第二更! 第四百四十章谕令脱身 虞诞芝之前一直强调等待谕令,现在谕令到来了,果然是对镇国公府有利,虞诞芝或许早已料到这一点吧? 虞诞芝何来的自信和谋划,判定皇上会轻饶镇国公府、会息事宁人呢? 其实,皇上的谕令,汪印并非预料不到,只是他认为南库太重要了,就算皇上体恤镇国公府,也不会饶了虞师放。 可是,他料错了…… 是他对皇上还不够熟悉,还是虞诞芝有什么后着? 汪印不能不多想,可是此时此刻也无法多想,因为虞诞芝和虞师放很快就来到了他面前。 正如先前他对关寒松说的话一样,他没有过多为难虞诞芝,只是将其放在韶州狱里冷静几天而已。 因此,虞诞芝得到了很好的照料,但狱中毕竟不比镇国公府中,虞诞芝看起来还是憔悴老迈了许多。 虞诞芝挺直了背脊,直视着汪印,冷冷说道:“汪督主,老夫说过,要等待几天的。现在谕令已经带来了,我们父子可以离开了吧?” 他憔悴的脸上有种喜悦,但十分克制,并没有在汪印面前显露太多。 汪印淡淡点头,并没有说什么话。 他接到了谕令,镇国公府也接到了谕令,不管现在心里想些什么,他都不能违背这个谕令。 当下,他只能让虞诞芝父子离开了。 比起虞诞芝的克制来,虞师放在得知谕令特赦之后,整个人都神色飞扬了。 这种飞扬,衬着他暗沉的脸色和深陷的眼窝,看起来有种难以形容的怪异。 他的胸口还是很痛,可是心里有说不出的快意,许是因为来了谕令,许是因为马上就可以离开这里了,他心里突然涌上了一股勇气。 他略微佝偻着身子,走到汪印面前,仰着头冷声说道:“汪督主这几日的盛情,本世子一定会记得的!日后有机会,定会好好报答汪督主这几日之恩!” 他说的咬牙启齿,谁都听得出好这个报恩是什么意思。 汪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忽而勾了勾唇角,笑道:“……说起来,你的供词还在本座手中呢。这些供词本座还没有呈送皇上,迟些会发生什么,谁能料得到呢?世子爷似乎放心得太早了。” 看着他的笑意,彷如妖孽一般,虞师放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他终于想起了这几天的遭遇,那不知何处来的勇气一下子就消退了。 是,缇骑的确没有刑求于他,可是那些摆在他面前的刑具,还有方衍等人的鬼哭狼嚎,每时每刻都在折磨着他。 他还记得父亲的吩咐,无论如何都不能招供,但是他迷迷瞪瞪,似乎从来没有清醒过,但是深埋在心底的话语已经一一招了出来。 那供词上还有他的手印,他完全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在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招认了,他还以为,接下来他会被定罪,可是万没有想到,他能够离开韶州狱,他可以平安离开了! 就算汪印是缇事厂督主又如何?就算他招供了又如何?谕令已经下来了,就算汪印也奈何不得! 想起这几日的惊恐无措,想起缇骑的目中无人,虞师放心中的怒意便压过了惊恐,最后还是忍不住狠狠地刮了一眼汪印,还想开口说些什么。 他才翕动嘴唇,就听得父亲虞诞芝一声冷喝:“放儿,我们回府,不得多言!” 儿子说这些话只是逞一时之快,一点用处都没有,汪印是个疯子,绝不能以常理来论,现在好不容易事情平息了,绝不能与其直面对上。 况且,现在他很想知道,儿子到底招认了什么! 虞诞芝父子离开之后会怎么样,汪印并不理会。 不过虞师放离开之前那个阴冷的眼神,汪印主意到了。 他没有想到,一个历经了缇骑审问、吐出了真实口供的人,竟还敢露出这样的眼神。 通过这几日的审讯,汪印已充分了解虞师放是怎样的性格。 作为镇国公府的世子,虞师放一直养尊处优,凡想要的,几乎没有得不到的时候。 从南库之前的事情看来,这个人有野心有胆子性情也够狠……然而在面对缇事厂的审问的时候,这个人的表现实在一言难尽,竟那么容易就招供了。 正因为太容易了,汪印断定,这样的人是十分自我的人,永远以自己为第一考虑。 所以,虞师放在面对缇骑审讯的时候,为了不受皮肉之苦,什么都招认了; 又在得知谕令到来、得知自己平安无事之后,便如此肆无忌惮地说了那番话语。 这个人,绝算不上城府深,却是一个狠人一个疯人。 现在,这样的人在南库做下那么多恶事,却能全身而退。 呵呵。 想了想,汪印淡淡吩咐道:“将虞师放的口供送上京兆,将南库深坑那些白骨腐尸描述得清楚一些,迅速送抵御前。” 虽然接到了谕令,虽然已经让虞师放走了,但是汪印还是想确认一下。 皇上,在看到了虞师放的招认后,谕令会不会有所改变? 唐玉当即领命,按照汪印所吩咐的那样,立刻将急信送往了京兆。 这一次,汪印仍然无须等待太久。很快,永昭帝的旨意便来到了岭南道。 和上前一次,永昭帝表示已经知道了,并且针对南库做了一番安排。 皇上有令:夺虞诞芝总管之位,此后南库不设总管,改由岭南道观察使和岭南卫大将军共同掌管南库。 至于南库督查,则另有安排,令汪印尽早回京,余事再说。 #####第三更! 第四百四十一章失望透顶 看到这个谕令后,汪印再一次沉默了。 边上的封伯也看到这个谕令,终于忍不住说道:“主子,南库窝案,虞师放是首恶,难道就让他这样处身事外吗?” 封伯简直不能理解,皇上为何会下这样的谕令。 虞师放贪腐不说,虞诞芝还带兵前来威胁,怎么可能是一时糊涂就能遮瞒过去?皇上对镇国公府真的恩恤如此? “镇国公府想必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也做了许多安排,才会令得皇上下此谕令。”汪印这样说道,狭长眉眼中有着了然。 帝王的心,不是求情就可以得来的,虞诞芝得皇上如此恩恤,显然太不寻常。皇上下了这样的谕令,到底有何因由呢? 现在,汪印无从探究,也不怎么想探究。 他所在意的是,虞师放最后会怎么样。 封伯说得没有错,南库这种种事情,虞师放就是首恶,首恶能逍遥法外吗? 汪印白皙修长的手指按压着这谕令,许久都没有动一下,神色依旧是一片淡漠。 这天晚上,他唤来了唐玉,平静地下了一个命令。 听到这个命令之后,唐玉黝黑的脸容微微表色,随即凛然道:“厂公请放心,属下一定会办妥此事!” 虽然他心中觉得这个命令实在怪异,但是厂公的吩咐,他绝对会做到! 封闭在一旁听着这个命令,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主子下了这个命令,必定有道理。 既然谕令不可违,可以让虞师放脱身,那么主子也有对应的办法。 镇国公府内,在得知儿子招认了什么之后,虞诞芝无力地倒在椅子上,原本就疲惫的神色看起来异常憔悴,容貌显得更老了。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虞师放,喃喃道:“你怎么能将一切都如实说出来了?为父不是告诉过你,什么都不能说的吗?” “父亲,孩儿自然知道什么都不能说,可是……可是缇骑太可怖了,父亲,您不知道缇骑的手段,孩儿不得不招啊。”虞师放低头回道,声音惴惴不安。 他哪里不记得父亲的话语?可是在韶州狱那样的环境里,在缇骑处处紧迫的情况下,他连自己什么时候招供出来的都不知道! 他身上是没有什么受伤的痕迹,可是缇事厂的手段,从来就不会落在真正的伤痕上呀! 想到这里,他捂着胸口,低眉对虞诞芝说道:“父亲,孩儿让父亲劳心了,孩儿以后会小心谨慎的,可恨那缇事厂……” 虞诞芝冷冷地看着他,沉声喝道:“别提缇事厂!若不是你为非作歹前,缇事厂怎么会审查?国公府中什么没有,要你在南库冲牟利?此事完毕之后,你什么都不用做了,就好好留在家里反省!” 他身子忍不住往后靠,似被抽调全身力气一般,朝虞师放摆摆手,冷淡道:“为父为了保住你,将镇国公府百年世袭的声誉都丢了,你以后……好自为之吧……” 看着儿子脸容上的阴狠,虞诞芝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可是,不管是不是做错了,这些事情他都已经做了,没有退路,也后悔不得。 他自知已经年迈,已经没有几年好活了,就是没这几年好活,他无法忍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所以儿子还是保了下来。 其余的,那就顺应天命吧…… 察觉到父亲的疲倦与冷淡,虞师放再一次愧疚地说道:“阿父,是孩儿不对……您,您别生气……” 可是,虞诞芝已经合上了眼,连再看儿子一眼的心情都没有了。 虞师放见状,只得无奈地离开了,离开之前还吩咐管家好好照看好父亲,云云。 一回到自己的院子,虞师放脸上的愧疚便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沉,他咬牙切齿地说道:“缇事厂,汪印!总有一日,本世子要讨回公道,总有一日!” 回到府中之后,他越是想,心中越是不忿和难堪。 在韶州狱轻易就招供出来,这令他自己都无法接受,这在他看来就是人生的污点。 而这些污点,都是因为缇事厂和汪印,若不是他们,他何须受这样的罪! “世子爷,正是这个道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过了这个难关之后,事情就好办了。”一个中年管事模样的人谄媚地笑道。 他是跟随在世子身边的人,只有世子好了,他才能好。 世子在南库得到巨大好处的时候,他当然也得到了巨大的好处。 虽然世子现在不能做些什么,但是以镇国公府在国朝的地位,待这事的风头过去,待汪督主等人离开岭南道,世子想做什么,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所以管事不遗余力地奉迎着虞师放,就是希望自己主子能够振作起来,只要世子还在,何愁没有好处? 听了这些话语,虞师放神色好看多了,他点了点头,觉得也是这么个道理。 忍一时之辱,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要缇事厂离开了,他必定会……必定会讨回公道!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正因为这样牵动了胸前肋骨的痛,让他的身形微弓着,脸容显出一种异样的阴森狰狞。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一声细微“嗖”的声音响起,一支锋利的弓箭从他右侧方向射过来,夹杂着的无可抵挡的凛然和狠辣,在他来不及有任何反应之前,直直没入了他的左胸。 弓箭力度极大,寒铁箭簇穿过了他的衣衫,射进他的血肉,只留下半截羽尾在外面。 “呃……”虞师放只来得发出这一声痛呼,便两眼瞪大倒了下来,几乎连抽搐都没有,便瞬间毙命。 他身边那位随从瞪大了眼睛,完全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下一刻,中年随从的甚至剧烈颤抖起来,整个人都扑在了地上,声嘶力竭地喊道:“来人啊!来人啊!世子出事了,世子出事了!” #####第四更! 第四百四十二章射杀 当虞诞芝听到下人汇报的时候,整个人都愣住了,久久都没能回过神来。 在镇国公府内,他的儿子被人射杀了,一箭毙命!在镇国公府内,他的儿子被人射杀了! 如果不是属下们面如死灰,他会以为听到这是一场恶意闹剧。 可是,在镇国公府内,谁敢与他开这样的玩笑? 意识到这事是真的之后,虞诞芝跌跌撞撞地往虞师放的院子跑去,在见到院子中的情形后,他呆立当场,瞬间老泪纵横。 儿子倒在了地上,圆睁着眼睛,脸上是一片骇然,而他的左胸,就插着只剩半截的弓箭。 这支弓箭,没有任何标记,就是寻常可见的弓箭。 正是这样普普通通的弓箭,要了他儿子的性命! 他没有闻到多少血腥味,只看到凝结在儿子脸上的惊恐,只看到儿子瞪大了眼睛,死不瞑目。 想来,这支弓箭力度太多,儿子避之不及,瞬间就没有了气息。 这一箭,力度巨大,角度精妙,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浪费。——虞诞芝可以想象,儿子在被射中之后,瞬即就已没有了生还希望。 这一箭,何其狠辣! 在整个岭南道,能射出这样一箭的,有几人? 更重要的是,敢射出这一箭的人,能有谁? 看着儿子死死瞪大的眼睛,虞诞芝双手握成拳,而后一步步往前,步履阑珊,身子摇摇晃晃。 终于,他在虞师放的尸体旁边蹲了下来,然后眼睛一眨也不眨。 他浑浊的双眼中已经蓄满了泪水,可是这些泪水始终无法落下来。 良久良久,在所有人都惊恐不安的时候,虞诞芝终于有动作了。 他魏魏颤颤地伸出手,然后覆住了虞师放的眼睛,缓慢地往下顺了来。 看到自己儿子的眼睛终于合上了,虞诞芝的眼睛才眨动,蓄满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他感受得到,儿子的身子在逐渐冰冷,到了这一刻,他才真的意识到儿子死了,他的儿子,死了!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儿子就这么死去了,他拼上了一切、无论如何都要保住的儿子,他唯一的儿子,就这样死去了! 无论儿子有多么不好,无论儿子做了什么事,都是他的儿子,是他的老来子,是他等待了几十年才得到的儿子。 现在,儿子就这样躺在这里,身子渐渐冷却,脸上还带着惊恐,死不瞑目! 在为儿子合上眼睛的时候,虞诞芝死死咬着牙,连唇上都渗出了血迹,半响才冷冷地吐出一句:“缇事厂,汪印!” 他不知道射箭的人是谁,也不知道那个人是如何潜进国公府的,但他知道,射杀他儿子的人是谁。 在岭南道这里……不,在整个大安朝,会这么做、胆敢这么做的,就只有一个人。 这个人,只能是缇事厂的汪印,就只有汪印那个疯子! 汪印的确是遵照了谕令,将放儿从韶州狱了出来,可是……汪印没有饶过放儿! 韶州府衙内,唐玉沉声向汪印复命:“厂公,任务已经完成了,一箭毙命。” 汪印淡淡点了点头,脸容无悲无喜,只摆了摆手让唐玉退了下去。 一旁的封伯见状,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心里的担忧:“主子,就这样射杀了虞师放,皇上那里若是怪罪……” 主子所下的命令必定有理由,封伯无比信服主子,断然不会贸然置喙什么。 只是主子自从下了这样的命令后,就变得异常沉默,这让他心中七上八落。 皇上已经令主子回京兆述职的了,谕令中多少有问罪于主子的意思,可是在此当口,主子反而射杀了镇国公府世子虞师放。 虞师放这样的人固然死不足惜,可是主子…… 汪印细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敲着案桌,淡淡道:“皇上会怪罪什么?本座也为世子之死深感痛惜,若镇国公府有需要的话,缇骑还可以帮忙缉拿凶手。本座也想知道,是谁这么丧心病狂呢。” 就算虞诞芝和皇上想到此事是本座所为,那又如何? 那支弓箭上并没有刻着“汪印”“缇事厂”的字样,怎么能扯到本座头上? 本座什么也不知道,岂会承认担下这个罪名? 事实上,让虞师放就这样死去,本座也是真是颇为不满。 虞师放死的太轻巧了…… 不过,这样也好,南库深坑里的那些白骨腐尸,他总算可以有个交代了。 对于射杀虞师放一事,汪印觉得完全没有问题。 南库会出现这么多事情,原因或许有很多,有虞诞芝精力不济,也有缇事厂督查不严,但最大的原因,在于虞师放。 这个人的野心太大,胆子太大,镇国公府是皇上钦定总管南库的,连总管的人都从南库中牟利,那么底下的官员会怎么样呢?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这个道理,不仅可以用在皇上身上,放在南库这里同样合适。 在汪印看来,南库的罪魁祸首,就是虞师放。 但是因为镇国公府的存在,因为皇上的顾虑体恤,虞师放最后全身而退,将南库窝案的罪名都推给了其舅兄许洲和其他官员身上。 若虞师放这个首恶不除,那岂不是在告诉南库的官员和工匠,朝廷会允许这样贪腐血腥的事情发生? 况且,虞师放所做的,并不仅仅是贪腐而已。他所做的最大的恶,乃是隐瞒了工匠改进铸造方法这件事情! #####第五更! 第四百四十三章非常法 汪印后来了解过,用改进铸造方法所造出来的刀剑弩床,比之前更为轻巧更为锋利。 这就意味着,这些兵器在战场上所发挥的作用,会比之前是更为巨大的,届时不知会挽救多少士兵的性命。 虽然现在国朝无战事,但大雍朝仍在一旁虎视眈眈,国朝不会一直承平。 大安得居安思危,有了南库这些改进的铸造方法,那么朝廷十大卫的防御和进攻能力也将会不同。 此乃关于国朝长治久安,怎么能饶了虞师放?这个人,绝对饶不得! 让虞师放全身而退,那么南库那些死去的工匠白骨和腐尸,何以祭奠? 让虞师放全身而退,那么南库接下来会如何走向?管理将会如何? 在大安朝,权势地位比镇国公府还要高的人不是没有,能代替镇国公府接任南库的人,那必定也是有权有势之人。 虞师放做下了那么多恶事,还能平安无事,有了这样的例子在前,那么接任南库的官员和工匠以后会如何? 现在是由张毫端和关寒松来总管南库,现在这两个人的确是清正廉明的人,但时间更久一点呢?换作别的官员呢? 汪印从来不寄望于人心道德,能规范南库以后管理的,要么就是完善的律法,要么就是震慑的血腥。 南库在国朝是异常隐秘的存在,完善的律法暂不存在,如今汪督主所能选择的,便是震慑的血腥。 但凡南库贪腐之人,必定难逃一死。——这才是他要告诉南库官员和工匠的! “封伯,南库本来就是非常事,所以处理南库,就要用非常法,无须担心。”汪印这样说道,话语中并无惧怕忧虑。 非常事用非常法,他不觉得射杀虞师放有什么问题。 缇事厂本来就黑暗血腥,射杀虞师放这种血腥阴狠的事情,汪印也不怕做。 更不怕会什么报应,事实上,虞师放之死会带来怎样的后果,汪印早就已经想到了。 虽然没有实际证据,但是谁都知道虞师放为何会死,是被谁杀死。 虞师放一死,便能震慑南库的官员,就为南库以后的发展奠定一个基调。 很简单:若贪南库之才,那么便用命来换吧! 就连世袭罔替的镇国公府士子贪腐都会被一箭毙命,那么旁的人又会如何? 想到这里,南库官员便心中明白:有些事情无论如何都不能做。 甚至,他们还会猜想:这件事背后是不是皇上授意缇事厂所为?是不是皇上要处理镇国公府,却碍于其的地位和功勋,才折衷用了这个办法。 完全有这个可能。——就算没有这个可能,汪印也会让缇骑去作实这个可能。 他既然选择以射杀虞师放来作结这件事,那么就会平息因此而引起的所有波澜。 “主子,若是皇上来问呢?主子又该如何应对?”封伯这样问道,还是担心主子的安危。 汪印只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说。 皇上不会问这样的事,是谁射杀虞师放的,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却没有任何证据线索。 没有实际证据的事情,皇上怎么会问呢? 况且,虽然皇上谕令放过虞师放,但虞师放死了,皇上……也不见得会如何震怒。 对于皇上的性格,汪印十分了解,在做下射杀虞师放的决定之前,汪印已想到了种种可能,皇上的反应当然就在其中。 皇上或许会愕然震惊,表面上也会震怒,但是最后,多半会不痛不痒地敲打几句。 汪印认为,在皇上心目中,虞师放做了这么多恶事,也是该死之人。 缇事厂作为皇上手中的利剑,也当斩杀该死的人。 如此,有什么问题吗? 汪印料得没有错,永昭帝在听到虞师放被射杀的消息之后,脸上露出了震怒的神色,然后说道:“让国公爷节哀顺变吧,令缇骑全力缉拿凶手!” 令缇骑全力缉拿凶手,这不是已经将汪印和缇事厂摘了出去吗? 与此同时,皇上还有令:汪印处理好岭南道的事情,尽快回到京兆述职! 永昭帝两次谕令都提到了让汪印尽早返回京兆,不管返回京兆会遇到什么,汪印都知道不能再拖延了。 现在他全力处理着南库的后续,每天都腾不开身来。 自从射杀了虞师放之后,南库所有的官员变得更加配合了。 哪怕先前他们就十分配合了,但现在还是吐出了更多的东西。 特别是副总管方衍和董坤这两个官员。 他们先前还是觉得镇国公府不会放弃他们,也想着自己不全盘托出的话,对镇国公府来说多少还有些价值。 可是,虞师放被一箭毙命,他们先前所有的侥幸和希冀都幻灭了。 想到就连虞师放这个镇国公府世子都被缇事厂毫不留情射杀了,他们心中就有说不出的惊惧,根本不用缇骑再震慑什么,就忙不迭将自己所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早前缇骑禀告过,虞师放之所以会起贪念,关键就在于董坤这个南库副总管。 董坤是两年多前就任南库副总管,接的是前南库副总管袁克的位置。 在他被任命之前,缇骑自然将他的所有情况都查清楚了,现在汪印还能将他的细末一一道来。 他原先在江南道为官,一直勤勤恳恳,而且本性小心谨慎,才干虽然在朝中不显,却也非那种庸庸碌碌之人。 这样的官员,本性谨慎,也不乏才干,很适合担任南库副总管。 这样一个官员,为何在来了南库之后,起了那么大的贪念呢?而且,还将镇国公府拖下了水,最后酿成了南库窝案。 #####第一更! 第四百四十四章疑点 汪印最后审问的重点,就在于董坤这个人。 即使知道董坤身家清白,即使缇骑已经将董坤细末都查了一遍,现在南库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就代表着过去的查探有遗漏了。 在汪印着手收局这段时日,缇骑急赴江南道,再一次细细查探了董坤这个人。 这一次查探,和之前汪印所收到的禀告几乎没有出入,卷宗上所描述的好董坤,的确还是一个谨慎而有才敢的官员。 可是,南库这里的贪腐窝案是明明白白的,董坤无论如何也无法置身事外。 据董坤自己招认,是在见到南库这些金屋银山之后,才被晃花了眼睛,才会动了贪念。 ——但是汪印不信。 南库这里的确是金屋银山,但谁都知道涉及南库是足以掉头的事情,这样的金屋银山,还不足让董建坤这样的谨慎的官员动心。 而且,这个动贪念也太快了,几乎是董坤刚来到南库任职之后,就已经起了贪念。 一个官员履新,再怎么贪心,也不会立刻行动,何况是本性谨慎小心的董坤? 汪印的目光在卷宗上梭巡,末了将它合上,淡淡吩咐道:“将董坤带上来吧。” 缇骑审问的手段是何等恐怖,已经不用细说,经过连日来的审讯,董坤已经和之前大变样,用形销骨立来形容也不为过了。 他眼窝深陷,脸色蜡黄,衣衫上染着一些暗红血迹,腿脚显然也遭受重创,走路都是一拐一拐的。 看到他这副惨状,汪印神色不变,内心毫无波动。 就董坤在南库这里做下的事,万死不足惜,受了这些刑求算得了什么? 汪印之所以想见董坤,是心中有疑惑不能解而已。 “说说吧,为何要教唆虞师放贪腐南库?”汪印这样问道,脸上不喜不怒。 但是董坤还是瑟缩了一下,枯瘦的脸容浮出不能掩饰的畏惧,他根本就不敢看向汪印,低下头懦懦地说道:“下官……是见财起意……” 似乎开了口之后,一切就好办了。 董坤的身子不再瑟缩,继续说道:“下官被南库迷花了眼,这里的矿藏日日萦绕在心,下官十分清楚,要想从南库中牟利,只从能镇国公府中着手。恰好,那时候国公爷生了重病……” 他重重点了点头,仿佛认命般招供:“见到南库的钱财,谁不会动心呢?下官自知死罪难逃,实在无可辩驳……” 他整个人跪伏在地上,不再说任何求饶辩驳的话语,是一副认罪伏诛的模样。 汪印半敛着眼睛,白皙修长的手指在雕花扶手上轻轻拍了拍,随后淡淡说道:“是吗?那么本座想知道,董大人的独子……当真是病死的吗?” 听了这句话,董坤猛地抬起头看向汪印,脸上所有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深陷的眼珠里布满了惊愕。 以及一丝掩藏不住的怨毒哀痛。 “督主,下官……草民不明白督主是什么意思。”董坤稳住心神,强自镇定道。 不过他惨白的神色和颤漏的语气,都已经昭视出他内心的慌乱。 “不明白?无妨,本座回到京兆之后,会如实奏禀皇上,虞师放虽然死了,但死得无辜,不过还可以有身后哀荣,镇国公府将显赫如昔……”汪印这样说道。 他淡漠的神情,没有起伏的嗓音,带着强大的感染力,让人不得不相信他的话语。 是了,他是缇事厂汪督主,所说出的话语定然能够做到! 董坤毫不怀疑汪印的话语,他的心一下子就慌乱了,不可置信脱声道:“怎么可能?虞师放都已经死了……他是南库首恶,怎么会无辜?!” 汪印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教唆虞师放的你……才是南库的首恶,本座说虞师放无辜,难道不对?” “当然不对!虞师放那样作恶多端的人,死不足惜,怎么会无辜!”董坤立刻高声反驳道,眼中的恨意几乎都要溢出来了。 汪印似乎没有看到董坤的激动,仍旧十分平静地问道:“董大人似乎对虞师放极为憎恨啊……那么现在可以告诉本座,贪腐南库、教唆虞师放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吧?” 董坤抬起头,迎上了汪印狭长的眼眸,这双眼眸异常淡漠,里面分明有着了然! 再想想汪印的问话,到了这个时候,董坤哪里还不明白呢? 汪督主,肯定是知道什么了…… 董坤苦笑一声,整个人看起来毫无生气,苦涩地说道:“既然督主什么都知道,何必来问草民呢?” “不,本座不知道,才要问你。”汪印这样说道。 缇骑调查的卷宗中,只写了这么一句话:“董坤独子在岭南道病死。”,这话太简单了,只是在述说董坤的家宅情况,以往放在无比详尽的情报中,仿佛沧海一粟,根本就不会引起汪印的注意。 但是现在岭南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联系到董坤在南库的表现,一来南库就起了贪念、迅速成为虞师放的心腹,他便察觉到很有问题了。 汪印一直都觉得,一个人的本性很难改变,一个人所有的举动,也必定有因由。 追始溯源,董坤独子在岭南道病死,当是其所有做法的根源。 缇骑虽然专司缉捕和查探,却并非万能,汪印虽然有这样的猜测,却不知道当中实情如何。 他的这些想要得到答案,唯有董坤了。 董坤所作所为,绝对不是贪财而已,究竟,董坤存的是什么心思? #####第二更! 第四百四十五章一命还一命 听了汪印的话语,董坤沉默良久,才似笑非笑地说道:“不知道,缇事厂汪督主都不知道,这天下又有谁知道呢?有谁知道……草民的独子不是病死,而是被镇国公世子生生虐打至死!” 说这最后一句话时,董坤虽然竭力平静,但是双手握成拳头,脖项间青筋毕露。 “虞师放杀了你的独子,所以你要复仇……将镇国公府拖下了水?”汪印虽然只是这么问道,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董坤为了替自己独子复仇,才做下了这么多事情。 可是…… “你也是朝廷官员,既然独子死于非命,为何不向御史台弹劾?”汪印接着问道。 若是一般人也就罢了,遇到这样的事情会忍气吞声,但是董坤自己是个官员,哪怕官职再小,弹劾也能去到御史台。 但凡去到御史台的弹劾,特别是针对镇国公府的弹劾,汪印不会不知道。 现在他毫无印象,那就只是说明董坤从来没有向御史台弹劾过。 从一开始,董坤就没有想过弹劾,而是想用另外的办法复仇? 董坤直直地看着汪印,枯瘦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看起来颇为阴鸷诡异:“弹劾?弹劾又能怎样呢?十年前,草民只是个六品小官,而镇国公府世袭罔替,深得皇上信任看重。弹劾……以卵击石,这样的事情,督主大人您叫草民做?” 他眼神勾勾的,摇头笑道:“草民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但杀子之仇草民一定要报。现在不是很好吗?虞师放死了,一命还一命,太公平了!” 事情过去快十年了,当初丧子之痛,董坤其实已经不大记得了。 但是这种痛,正是支撑他十年的所有动力。——但是他记得自己这十年来做了什么,就是一刻都没有停止过镇国公府的观察关注。 要虞师放偿命,想要撼动镇国公府这个庞然大物,对于董坤这样的小官来说,犹如蚍蜉撼大树,是绝对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但是他不会放弃,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放弃,复仇成为了他唯一的信念。 他蛰伏了那么久,隐忍了那么久,终于等到了南库这个机会! 在得知自己调任南库副总管之后,董坤简直欣喜若狂,几乎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压下心中的激荡。 他小心翼翼地、一步步地接近虞师放,以南库为诱饵,终于将整个镇国公府钓了起来。 做到了这样的事情,他已死而无憾! 原本他是想将把这一切都带进坟墓里面的,不管有没有人知道当年的事情,反正他已经复仇了,虞师放已经死了,镇国公府以后的下场好不到哪里去,那就足够了。 但是他没有想到,汪督主会单独审问他,会问起有关他独子的情况! 但此时此刻,他还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心绪,将所有的事情说了出来。 他的儿子早死了,现在虞师放也死了,原本他以为心愿遂了,已经可以平心静气了,但是并没有! 说到底,还是意难平! 现在将一切都说出来了,这样……也好。 那些就连他这个当事人都快忘记了的事情和伤痛,虽然随着时日而快要湮没了,然而毕竟还是“快要”而已,原来他还记得,还记得一清二楚! 不知是为了倾诉,还是为了快意,他说得无比详尽无比仔细。 当然也没有人阻止他。 通过他的叙述,汪印心中所有的疑惑尽解。 尽管从一开始,从遮掩南库到南库事发,董坤所表现出的心虚和惊惶,都太像一个正常贪财的官员了。 但一切都是从两年前开始,本身已经不同寻常了。 现在汪印听到了事情的经过,知道了董坤这么做的原因,南库这里窝案的出现,归根到底只是“复仇”两个字。 就是如此简单。 董坤在叙述的时候,虽然并没有如何哀嚎痛哭,但他佝偻的身体、惨白的神色,还有那种诡异的笑容,都将丧子之痛表现得淋漓尽致。 所谓感同身受,那必须是亲近之人、必须经历过同样的事情,此时此刻,汪督主心中没有多少起伏。 若说有,也并非因为董坤的丧子之痛,而是因为董坤以南库为诱饵! 南库这样国朝重地,关系着大安朝的军队和国朝,董坤却因为自己的丧子之痛,而利用了它,因而造成了那么多工匠死去,造成了南库这个窝案。 不管董坤的丧志之痛有多么重,其情可悯,其罪不免! 他不能够容忍任何一个人为了私利在南库上打主意,不管是虞师放还是董坤,他都不会饶恕,更不会原谅! 汪印深深地看了董坤一眼,然后对朱离道:“将他带下去吧。” 至此,他已经没有什么要问的了,董坤的下场,不会因为其丧子之痛而有什么改变。 “主子,这个董坤……的确也可怜。”封伯这样说道,语气有些唏嘘。 汪印静默片刻,然后答道:“是可怜,亦可恨。” 丧子固然很惨,复仇无可厚非,但是董坤在南库做下的恶事,不能因此而遮盖。 董坤是为了给自己儿子复仇,为了将镇国公府拉下马来,在这过程中,同样受染鲜血,脚踏白骨,这些鲜血和白骨都是出自南库的工匠。 真正无辜的,是这些工匠们。 董坤教唆引诱之罪,虞师放贪欲野心之罪,都在南库这些事情里头彰显,谁都罪有应得,唯独那些工匠,才是无辜的才是应该被怜悯的。 #####第三更! 第四百四十六章终幕 作为缇事厂汪督主,他杀了太多人,见惯了杀戮,他手上浸染的鲜血、脚下所踩踏的白骨,自然要比董坤多得多。 这些白骨鲜血里面,并非没有无辜之人。 以往他从来不在意这些事情,也断不会回头看看。 过去的事情,做了便是做了,因时因势因人,并没有什么值得后悔自生省的。 但这一刻,他心中挂碍了。 良久良久,汪印淡淡道出了一句:“封伯,本座……心软了。” 封伯正想说什么,却见到汪印合上了眼睛,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容带着淡淡的倦意,看起来竟然有一种……消沉和脆弱。 主子,何曾消沉和脆弱过呢? 不知道为什么,封伯觉得没有必要再问了。 主子说的心软是什么,他其实不是很懂,是对那些官员工匠心软呢?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这个时候,封伯格外想念在京兆的夫人了。 如果夫人在这里的话,必定知道主子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如果夫人在这里的话,主子也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这样的汪印,也就是出现这么一下子而已,还是在封伯面前才会有这样的表现。 很快,汪印便睁开了眼睛,淡声吩咐道:“封伯,将唐玉、朱离等人都唤进来吧,本座有事情要吩咐。” 南库这里还没有完全收局,皇上已有谕令催他返京了,现在他没有思考心软困顿的时间了…… 董坤所说的内容,解开了汪印的疑惑,也给了他一个提醒:那就是以往缇骑的查探有不少错漏之处。 许是缇骑主要精力都集中在五品官以上,对于官阶较低、京兆外的官员了解的远远不够,南库这里便集中体现出来了。 既然南库这里发生了贪腐窝案,那么许多官员便不能用了。 方衍和董坤这样的官员,自然革职查办,冶炼司、矿藏司的官员也全部都换过了,不是被罢官便是被投入牢狱。 其余二十二司的官员,也重新理了一遍,该罢的罢,该换的换。 几乎可说,南库这里的官员,自上而下,原来这里的官员已经没有几个能留下了。 当然,因为南库这个秘密的存在,那些被换撤的官员们,也时刻处于南库的监视之中。 因皇上有令,南库不设总管了,改由岭南道观察使和岭南卫大将军主理,因此张毫端和关寒松同样,与汪印见面商讨的机会也很多。 在面对汪印的时候,关寒松会不时想起虞师放被射杀一事,心情极为复杂。 这件事是谁所为,大家都心知肚明,偏偏汪印是一副淡漠平静的模样。 就是关寒松想说些什么,在看到这样的汪印之后也止声不语。 能说些什么呢?当然是说汪印不应该这么做——他去过镇国公府,见到老将军因此大受打击,整个人悲痛苍老不已。 可是汪印已经做了,虞师放已经死了,他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而且,因为要接手处理南库总管事宜,他看到了因虞师放之死而带来的好处: 那些畏惧震颤的南库官员,将之前当年隐瞒躲闪全都揭出来了,南库以后的官员基调因此而奠定。 可以说,虞师放之死,如同就一阵激烈大风似的,将南库这里的所有的黑浊污秽激扬殆尽。 汪印行事虽然血腥狠辣,但关寒松可以预见以后的南库会是怎样。 在这样的前提下,他还能说什么呢? 他只能怀着异常复杂的心情,来处理南库最后的收局。 在南库发生种种事情的时候,朝廷平定南库百部之乱的脚步并没有停下。 这个时候,俚部冯珍那边传来了消息:越部和高部联合起来,准备攻击俚部了! 对于关寒松这种久经沙场的将领来说,越部和高部这样的攻打,只是小事一桩而已。 他自己没有督领这场战事,而是交给了副将罗绀光全权负责。 罗绀光在整理里越部和高部的所有情报之后,给了俚部冯珍一个建议:与越部和高部之间的对决,就定于四鸠岭这里进行。 经过岭南卫士兵的暗中辅助,俚部的兵力物质和势力都大大增强,因为俚部最近吸收了许多其他弱小的部落,因此岭南卫的行动算得上十分隐秘。 按照罗绀光的计划,这一次四鸠岭决战,就是要将越部和高部一网打尽,让这两个部落再也不能在百部称霸。 为此,罗绀光令人买通了越部、高部的副首领,从他们那里得到了许多越部高部的消息,也令得他们在最后决战里反水。 在四鸠岭那一场决战里,越部、高部的首领被俚部击毙,这两部损失惨重,最后溃不成军。 而俚部首领冯珍也身受重伤,不过还是保住了一条性命,当然,俚部也付出了很多的代价,死了将近十分之一的族人。 对这样的流血惨重,汪印只是沉默。 一寸山河一寸血,历来的承平都是要流血来实现的。 死了一些人,才使得更多的人平稳安定,这就是这场战事之目的。 现在,哪怕是有死伤,有流血,但百部动乱会最终平息,岭南道这里的百姓和百部族人,会逐渐迎来真正的承平富庶。 对于绝大多数的人而言,和平才是最重要的,他们不会诟病这样的鲜血死亡。 越部和高部首领死了之后,俚部趁机收拢了两部的势力,在岭南卫暗中扶持下,一跃成为百部之中最强大的部落。 ——如同当初汪印承诺的那样。 #####第四更! 第四百四十七章留下 俚部成为最大的部落,冯珍自然成为最大的部落首领,尽管不少人对此颇有微词,俚部冯立等长老仍然对俚部前途无比忧心,但这些都是小事尔。 冯珍在这场激战中赢得了许多族人的尊敬爱戴,加上有汪印等人暗中资助的粮草物资等,这都有利于冯珍增加威望、巩固地位。 随着越部和高部的溃灭,百部动乱实际上已经平息了,虽然部落之间还时不时会有一些争端,却不会影响到南库,更不会影响到岭南道的大局。 岭南道这里因百部动乱而引起的危机,正在逐渐消弭,最终会平稳安定。 比较有意思的是,罗绀光的长子罗冲在这场激战中,看到了冯珍威武彪悍的表现,竟然对其一见倾心,主动揽过了与俚部交接的种种事宜,想尽办法在冯珍面前刷存在感。 因为想着百部与国朝官员联姻之举,汪印令柳元集一力促成了此事。 现在,罗冲这个岭南卫果毅都尉正在俚部里对冯珍虚寒问卷呢,这也算是俚部的一大景观了。 当岭南道事情进行到这里的时候,汪印疾驰岭南道所要做的两件事情,其实已经完毕了。 尽未尽全功,这自然会有时间来评定。 就在这个时候,京兆再一次来了谕令,敦促汪印近早回京,以尽快汇报南库的状况。 这已经是永昭帝第三次谕令了,也是永昭帝第三次令汪印尽早返回京兆。 不知道,这里面是否有兴师问罪的意思。 在南库一事上,缇事厂和汪印的确督查不力,犯了失察之罪,就算皇上要兴师问罪,这没有什么好说的。 不过想到即将返回京兆,汪印非但没有觉得难过,反而脸上带了一丝期待笑容。 不管京兆里面有什么在等着,但是京兆里面有小姑娘,足以抵挡所有的未知忧虑。 因此,汪督主心情竟然有一丝说不出的雀跃。 只是他素来冷淡,这丝雀跃也不为旁人所知。 就在唐玉朱离等缇骑收拾行装的时候,柳元集前来求见汪印,向汪印提出了一个请求。 见到汪印之后,柳元集几番欲言又止,最终像是豁出去那般,大声说道:“督主大人,我……我想留在岭南道这里。” 说罢之后,他便微微低下头,不敢与汪印对视。 听到柳元集的请求后,汪印诧异地挑了挑眉,淡淡说道:“你想留下来?为何?” 柳元集在岭南道这段日子的表现,汪印俱都看在了眼中。 柳元集跟在了罗绀光身边,学习军中谋略、处理与俚部往来事宜,自然,越部高部与俚部之间那一场对决,柳元集也亲自参加了。 自从这一场激战结束之后,汪印便发现柳元集明显变了,以往跳脱而稚气的人,陷入了一种异乎寻常的沉默之中。 而且,他神色十分憔悴,脸上没有多少笑意,眼中也时常带着血丝,显然是思虑重重,乃至夜不能寐。 据汪印所知,这是柳元集所经历的的第一场战斗,一场真正的战斗。 像柳元集这样的年轻士子,虽然在国子监学习了骑射之技,但这些骑射之技与真正的战事,差别之大就如同天和地。 第一次经历过真正战斗的人,心绪上自然会受到强烈的冲击,也会有各种各样的异常,因此柳元集出现这些情状,他觉得很正常。 一个人唯有经历过跌宕起伏,唯有经历过无以伦比的冲击,一旦承受下来,就会心广天地宽。 经历真正斗争、心绪困顿这样的事情,唯有柳元集自己去克服自己去走出来,才会有更广阔的天地。 这种困顿,对柳元集这样的年轻人来说,其实是一件好事,这也是汪印对柳元集的期许。 在接到柳元集的求见之后,汪印便知道这个年轻人已经有所想法了。 柳元集在在这场战事中会悟到什么,会有什么得着,汪印并不知道。 但是,此刻听到其提出留在岭南道这里,这多少让他感到有些意外。 在这段时日,他没有发现柳元集有多少喜爱岭南道,不时能听到他和朱离吐槽这里远离京兆偏僻至极,还一直埋怨这里深山密林,蛇虫鼠蚁多到不行。 既然如此,柳元集为何想留下来呢? 柳元集深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看向了汪印,回道:“督主大人,我想留在岭南道,教授俚部的族人种植和读书之事,也想跟在罗副将身边学习军中谋略,只是不知道能否可行……” 他将这数日的心境说了出来,经历过俚部这一场战争,柳元集觉得自己就像打开了一扇特别的们,见到了一个不同的世界。 他知道战争,知道战争不是好东西,知道战争会有多么残酷和血腥。 有关战争的种种内容,不是他从书本上看来,就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总之,不是他亲眼见过的,更不是他亲身经历过的。 因缘际会,汪督主带着他来了岭南道这里,将他放在岭南卫副将的身边,他便亲眼见到了许多东西,经历了完全不一样的人生。 他亲眼看见、亲身经历了真正的战争。 从粮仓、兵马的、间作的准备,到反间计、苦肉计等种种军中计谋的具体实施,他才知道一场真正的战争是怎么样的。 战争的确是不好东西,柳元集亲眼见到了血腥场面,那些俚部族人的鲜血喷溅到他脸上,浓重的血腥味窜进他鼻端,令他几乎窒息,也令他惊恐得不能动弹。 除了血腥之外,他还看到了另外的东西,他看到了岭南士兵和俚部族人拼死上前,他看到了冯珍这样一个女人在战场上冲到最前,为此还身受重伤。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忽然便悟了。 #####第五更! 第四百四十八章年轻人真好 战争的确不是个好东西,但不可避免的战争,是换来承平的基础。 稳定平和,从来就不只是嘴上说说而已,也不是花俏的计划而已,它是实实在在的,是会流血和死人的。 正因为有了许多人的流血和不怕死,才有了百部现在的平静,才有了岭南道和国朝长治久安的基础。 在那一个瞬间,柳元集心中涌上了太多东西,一寸山河一寸血,他想要尽自己所有力量,守护这一寸山河。 他想利用自己的所学,来帮助俚部、来帮助岭南道,期望自己能够在这大安朝这个最南端的地方,可以真的做些什么。 想起这些时日的经历,柳元集这样说道:“在国子监的时候,我一直在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虽然总是学习许多知识,虽然名次总是在最前,不过那也只是为了更好出仕而已。国子监当然是好的,但许多事情都是纸上谈兵,来到岭南道之后,我才知道自己眼光和经验的局限,才知道自己过去的不足……” 他顿了顿,语气沉肃地说道:“督主,现在我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了。” 在经历了一场真正的战争之后,在经历了血腥和死亡之后,他明白了自己的心志。 留在岭南道这个想法一旦出现在他脑海中,便再也不可消退了。 当唐玉朱离等人收拾行囊的时候,他兴致不扬,没有动;可是留下的主意,他也没能完全确定下来。 所以,他来见了汪印,想听听他的看法。 更准确地说,是获取一种肯定和支持。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来求见汪督主,许是因为汪印向他征询过良策,许是因为汪印将他带来岭南道。 汪印在他心中的地位极不一般。 在说出这一切之后,柳元集的心情开始紧张起来,等待着汪印的回复。 对于他这个请求,督主大人是如何看待呢?会不会同意他留下来,还是有什么别的想法? 督主大人会说什么呢…… 听了柳元集的话语,汪印点了点头,素来淡漠的目光带着一丝赞赏,说道:“你有此想法,甚好!本座以为,你也应该留下来。” 爱才的汪督主,此刻毫不掩饰自己对柳元集这个年轻人的欣赏。 他知道此子有天赋,不然也不会想出那三个良策;也知道此子耐得住苦难,不然不会跟上缇骑的脚步、不会在罗绀光身边待下去。 但是此子心性散漫,会有这些表现,都是唐玉朱离和罗绀光等人在背后助他一把的,就连本座,都对此子格外看重宽容。 此前,汪印其实没有从这个人身上看出太多主动性来,多少有些恨铁不成钢。 现在,柳元集竟然主动提出留在岭南道这里,而且并非是为了别的缘由,而是为了这样的心志。 为俚部、为国朝做些什么的心志,实在难能可贵! 一个年轻人能有这样的心志,这是国朝之福气,要是国朝有更多的像柳元集这样的年轻人就好了! 因为他想留下来的心志,汪印对他高看了了一分:此子当真是不错! 难怪,小姑娘会让本座带着这个年轻人来岭南道,甚好,甚好! 听了汪印的话,柳元集的心刹那轻松了,他双眼亮晶晶的,略带些稚气问道;“督主,您真赞同我留下来?” 汪印点点头,说道:“为什么不赞同?你有留下来之心,本座只会觉得高兴。张毫端、关寒松都是不错的人,你留在岭南道这里,要多多向他们学习。” 想了想,他这样说道:“这样吧,本座会为你某一个兵曹的位置,就跟在关寒松身边好好学习吧。” 柳元集尚未正式出仕,不方便为其谋取文官之位,但岭南卫一个小小兵曹,还是不成问题的。 “多谢大人成全!”柳元集拱手道,对汪印深深作揖。 他的脸容看起来还是有些憔悴,双眼也带着红血丝,但整个人都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神采,就像一块经受着打磨的玉石,最终会散发出夺人心目的光彩。 汪印微微勾起了唇角,此刻心情甚佳,他摆了摆手,说道:“无须道谢,紧记住你自己的心志,不可因任何事情而废移。” 这个天下现在是本座这些人的,但这个世界终将是年轻人的,国朝有柳元集这样的年轻人,真是太好了。 汪印一行人是在三月初的时候离开岭南道的,他们来的时候,岭南道最苦寒的地方犹有积雪,离开之时已是处处芳菲了。 观察使张毫端、大将军关寒松等岭南道军政最顶端的官员们自是亲自相送,一直将汪印送到了梅关古道最尽头的那个小驿站。 那个小驿站,正是汪印一行人刚抵达岭南道的时候,所停足的地方。 当时,这个实际是个行人亭子的小驿站,里面还有好几个行人,在见到汪印等人之后,总觉得有一股说不出的威势,吓得连亭子都不敢多呆,仿佛背后有恶鬼追着一般离开了; 当时,柳元集拖着几乎动不了的两腿,像条死蛇烂鳝一样,无力地趴倒在石凳上,恨不得立刻昏睡过去; 当时,关寒松策马匆匆赶来,感受到缇骑那非一般的坚毅和刻苦,心中暗暗叹服; 当时,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南库会出现这么多的问题,岭南道这里会有这么多的波澜起伏; 当时…… 现在距离当时,差不多三个月的时间了,三个月的时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 在这三个月里,百部经历了动乱,也经历了激战,最终还是平定了,奠定了以后岭南道承平新的基调; 南库出现的贪腐窝案,出现的工匠之技,也已全部解决了,那些深山密林里的白骨腐尸已经被好好安葬了,如今焕然一新的南库,总算可以祭奠这些工匠的在天之灵。 无论死生、血腥,现在都已经过去了,以后岭南道或许还会发生种种事情,但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 此刻,汪印、张毫端和关寒松等人站在梅关古道这里,心里都有一种久违的平静。 几番重叠,山河依旧,真是太好了。 #####第一更! 第四百四十九章送别 “督主,秋天再会了,本官定会备下薄酒,等待再与督主共饮一番!”张毫端朝汪印拱手笑道。 他圆滚滚的脸容上,依旧还渗出一层薄汗,整个人还是没有多少朝中大臣的厚重之相。 关寒松那张严肃黝黑的脸容,同样带着笑意,拱手道:“正是如此!本将也会在岭南道这里恭候督主。届时,可不能让督主再在这里等候了。” 随着关寒松这句话落下,汪印和张毫端两人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汪印眉目舒展,笑声不是从胸口闷出来的低沉,而是舒朗爽快至极,这几声“哈哈”的笑声随山风飘荡,有说不出的轻松畅快,顿时让关寒松和张毫端两个人愣了愣。 至于跟在他们身后的那些官员武将,更是眼睛都看直了。 督主大人……也太……太好看了! 在这三个月里,这些官员和将领所见到的汪印,都是淡漠冷肃的,就是汪督主心情不错的时候,也只是微微勾着唇角,哪里会像这样……如此爽朗地大笑出声?! 汪督主容貌本来就俊美无俦,这样大笑的时候,那入鬓长眉似乎都飞扬起来,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强大自信。 这种自信却不会让人觉得压迫威胁,只会让人由衷生起一种追随之意。 这样的汪督主……难怪会让三千缇骑如此忠心! “咳咳……”张毫端咳嗽了两声,打断了那些看愣了的属下,开口说道:“督主,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望督主此行返回京兆一切平安顺利!” 汪督主微微颔首,声音仍旧爽朗:”承张大人吉言了!就此别过了,张大人、关将军,请了!” 汪印翻身跃到马背上,朝张毫端关寒松等人再次拱了拱手,再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双腿一夹,胯下骏马飞一般疾驰而去。 在他的周围,唐玉和朱离等缇骑拱卫相护,紧紧跟随着汪印的步伐。 目送着汪印一行人火红色的身影渐渐远去,张毫端抹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感叹地说道:“关将军,汪督主可真不一般……” 关寒松点了点头,眼神复杂难明,回道:“是啊,不是一般人……” 这三个月来的相处,他对汪印更加熟悉了,也看到了不一样的汪印。 汪督主的确如传言的那样心狠手辣喜怒无定,但行事却不是无端肆意,而是…… 即便相处了近三个月,关寒松还是难以定断汪督主是个怎样的人,但是张大人说得没有错,汪督主可真不是一般人。 至于别的,那就无须再想了。 关寒松同样双腿夹马,朝张毫端说道:“张大人,我们也返回吧,接下来还有的忙呢!” 百部之乱和南库虽然渐趋平稳,但要他们劳心劳力的事情,还多着呢! 且说,汪印一行人在离开梅关古道之后,就一路北上,虽然现在京兆无要事,他们无须急赶时间千里疾驰、片刻都不能停。 但是,他们和来时一样,并没有在各地府衙多待,至多就是在各处的驿站落脚,而且所选取多半是偏僻的小驿站。 封伯和唐玉等人都清楚,厂公是不愿意花时间用在应酬各地官员上,才会避开了繁华的大驿站。 从厂公的举止中,他们感受到了一种急切,一种不亚于当初疾驰岭南道的急切。 ——厂公似乎想以最快的速度返回京兆。 至于厂公这种急切的原因,伴随在厂公身边良久的封伯唐玉等人自是知道,因此他们赶路的速度丝毫不慢。 时隔七日之后,他们便进入了京畿道,越来越靠近京兆城了。这个速度,只比当初前往岭南道慢一些。 眼见着夜色已垂,唐玉勒马请道:“厂公,可需要在京畿驿站稍事歇息?” 现在天已经黑了,回到京兆的时候,当是夜半时分,城门早已关闭,厂公一向不愿意劳师动众,断不会令城门守卫开门。 反正也是等,不如厂公在驿站歇息? 不料,汪印淡淡道:“无须,继续赶路。” 哪怕是夜半时分了,他也一刻都不愿意等,只想离小姑娘更近一点。 如同唐玉所想的那样,汪印一行人抵达京兆的时候,已经夜半时分,京兆的城门早就关闭了。 雄壮威严的京兆围墙高耸着,在黑暗中护卫着京兆的百姓,此时天上有些暗淡月光,与城墙上的明灯相映,倒不算漆黑一片。 急速飞驰的的马蹄声远远响起,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这些马蹄声越来越近,最终来到了城门楼下。 在这个时候,为何会有阵阵马蹄声呢? 城门守卫听着这些声响,心有一下子提了上来,所有人都警戒以待。 他们心想不管是谁,来到城门外,这个时候也只能在城门外候着,绝对不能开门! 马蹄声停住了,来人已到了城门下,守卫点燃了火把,照耀着来人,这一看,几乎握不住手中的火把了。 在火光的映照下,守卫清晰地看到了火红色的衣裳,看到来了其上四翼鸣蛇、腾云驾雾; 更看到了被十几名缇骑拱卫在中间那一个人。 那一个人,容貌俊美,好像天上仙人一样,却浑身带着杀气寒意。 这个人,守卫之前看过一次,就已牢牢记在心中了,怎么都不会忘记。 汪督主,缇事厂汪督主,前去平定岭南道百部之乱的汪督主,回来了! 发现来人是谁之后,守卫们压根不敢有任何怠慢,立刻将此事报了上去。 #####第二更! 第四百五十章回来了! 片刻之后,负责城门守卫的京畿卫兵曹主事便接到了禀告,知道汪督主就在城门外,需要连夜入城。 汪督主有连夜出入宫禁的权力,进入城门自然也不例外。 京兆城门那扇沉重的大门缓缓打开了,露出了仅供一人一骑通过的空隙,不过这已经足够了。 随即,随即汪印等人便疾驰而过了。 从头到尾,汪印都没有说过一句话,神色也不见有丝毫起伏,只在经过京兆城门附近的高楼时,他抬头看那了一眼,想起了大祭时叶绥送他离开京兆的情景。 想到这里,他心情更加急切了,一刻都不愿意再等,只想立刻回到城西那片华宅,只想立刻回到斯来院,回到……心中牵挂的地方,靠近心中牵挂的人。 哪怕这个时候小姑娘已经入睡,哪怕他不想惊扰到小姑娘,但只要呆在小姑娘所在的地方,感受着小姑娘的存在,他那急切躁动的心就会奇异地安静下来。 京兆自然实行宵禁,入城之后,汪印一行人并没有策马疾驰,不过速度也不慢,不可避免地发出了阵阵马蹄声响。 临街有一些将睡未睡的人,迷迷糊糊提听到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这大半夜的,哪里会有什么马蹄声?大概还是在睡梦中吧。 他们这样想着,翻了翻身,随即继续睡过去。 城西那片华宅也是一片安静,只在黑暗中燃着几盏明灯,发出柔和的光芒。 这几盏明灯,正好似照亮了汪印回家的路,在见到这些明灯后,汪印脸上的冷硬和寒气都瞬间消失了。 汪府的侍卫都远远听到了那阵急促的马蹄声是,当马蹄声越来越接近汪府的时候,门房宁安等人都露出了严肃警戒的表情。 幸好,伴随着马蹄声而来的,是一声短促的指令,顿时让这些人心头一松。 原来,是厂公回来了! 汪印没像上次一样直接跃入斯来院,而是在大门外就停马跃下,直接从正门匆匆而入。 现在是夜半时分,他若贸然飞进去,就算发出警戒促令,也会惊动斯来院的守卫,若是惊扰了小姑娘,那就不好了。 ——他知晓小姑娘难以入睡,更容易惊醒。 甫踏入府中,汪印便闻到了一阵阵花香。 京兆的气温比岭南道低不少,这个时候岭南道已处处芳菲,但京兆这里只有一些早春鲜花开放了。当然汪府这里例外,无论任何时候,都是满府花香。 嗅着这些花香,汪印的眉目渐渐舒展开来,不知为何,这个时候,他心中起了一种躁动,一种陌生的欢喜涌上了他的心头。 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然而,当他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斯来院时,不禁有些发愣了。 这会儿,斯来院正灯火通明,还能听见喁喁私语。 现在都已经是半夜了,斯来院还有这样的烛火和声音,这是怎么回事? 他心一下子就提了上来,顾不得愿意惊扰小姑娘的心思,立刻往房间走去,同时发出了一声急促命令,那是给庆伯和王白的命令。 斯来院没出什么情况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他推开门,看见外间在他床榻上坐着的叶绥时,更是整个人都僵住了,愣愣地看着叶绥说不出话来。 叶绥披着一身月白的色的长袍,眉目低垂着,曲起双膝,头搁在其上,正与边上侍候的佩青说着话语。 她的表情……怎么说呢,仿佛是在怀念,仿佛是在等待,但更多是一种愉悦舒服。 在回到京兆之前,汪印想过很多情景,想到小姑娘现在正在睡着,想到明日一早便能见到小姑娘了……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在这夜半时分,小姑娘会坐在他的床榻上,会半睁着眼睛,根本就没有睡去! 叶绥拢了拢长袍,察觉到门口有动静,便下意识向门口那里看过去,这一看,她便倏地睁大了眼睛,心间好像有什么被击中一样。 门口那一个人,是深深刻在她脑海中,是怎么都往不了的,是时常出现在她梦中的。 大人,大人回到了? 这是真的吗?还是像以往那样只是做梦而已? 她微侧着头,凤目中流转着震惊愕然,流转着缱绻情意,眼睛一瞬不眨。 他们两个人就这样彼此注视着,压根就不舍得移开目光,良久良久,还是汪印动了。 他一步一步走近叶绥,在灯光的映照下,他的身形显得特别高大,直到他站在叶绥面前,似乎能将叶绥整个人都能包裹在怀中。 当他的身上的风霜清冷传到叶绥鼻端的时候,叶绥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了。 大人,真的回来了,不是做梦,也不是她的幻觉! 哪怕意识到不是在梦中,她脑海中仍旧有些迷茫,她眼神半眯着,忍不住伸出手去,想摸一摸眼前的人。 是真的吧?真是大人吧? 她的手才伸起来,汪印便动了。 他张开了手臂,微微俯下身,将叶绥整个人一把拢在了怀中,淡淡地说道:“我……回来了。” 他的声音很冷淡,比往日要低沉许多,可是胸膛却带着炽热的气息,似乎撩得叶绥耳朵都要起火。 她忍不住合上了眼睛,脑中一片空白,她只顺着自己的心意,将头靠在了他的胸膛,感受着那炽热的气息,感受到自己的心被烫得极暖。 她慢慢伸出手,环住了这个朝思暮想的人,喃喃地说道:“大人,您回来了……” 真好,大人回来了。 第四百五十一章拥抱 立在门外的封伯和庆伯等人见到这一幕,都惊呆了。 他们不敢相信,他们一直冷冷清清的厂公,竟然会这样怀抱着夫人。 这……这…… 最终,封伯和庆伯的什么都没有说,而是手招着佩青,迅速退了出去,将房间这里留给了两位主子。 叶绥将头埋在汪印的胸前,伸手环着他的腰身,什么话都没有说,脑中什么想法都没有。 她只知道,大人回来了。 现在已经是三月上旬了,两个人分别了三个多月,分别了这么久的时间。 在汪印没有回来之前,叶绥还想过分别这么久了,她和大人之间是不是有了陌生和凝滞,会不会有什么不自在…… 然而汪印回来了,她真的见到了他,却什么都来不及想,眼前只有这个人,心底那些说不出的思念,全都化成了这一个环抱。 对于汪印来说,何尝不是如此呢? 在推开门见到叶绥坐在他床榻上的一瞬间,他的心就不由自主地急促跳动,整个人都有些梦幻茫然。 在他一步步走近叶绥、伸手将叶绥拢在怀中的时候,他就连自己做些什么都不知道。 但他还是这么做了,无他,只是因为心中有思而已。 他这样冷清审慎的人,哪怕娶了叶绥,哪怕打算护着她一辈子,哪怕心中也曾泛起过种种情意,可是他一直都十分克制; 他一直都记得自己是个官宦,是个不能为普通女人带来寻常幸福的宦官。 夫妇敦伦,这才是人间最寻常的幸福。 在以往和叶绥的想出中,他都会牢牢记得这一点。 但是这一刻,所有的克制都被他丢在了脑后;这一刻,他忘了自己是谁,往了自己是个宦官,忘了自己身上的缺陷。 他只记得,眼前这个人,是他心心念念的人。 为了想早点见到她,他从岭南道千里疾驰而回,还惊扰了城门守卫,就是想早点靠近她身边。 在见到她的那一瞬间,他的心终于安定了,脑中却也迷糊了。 现在,他做了自己最想做的事情。 ——顺从自己的心,一步步走近叶绥,然后将她拢了怀中。 他微微低下头,轻轻嗅了嗅叶绥的发际,脸容变得无比舒畅放松。 这是他想做的,摒除了所有的思虑谨慎,他顺从了自己的心。 小姑娘,现在就在他怀中,他的心剧烈跳动着,有说不出的欢喜和开心,仿佛,从来没有这样开心过。 他手臂收紧了一些,想将怀里的嵌进自己身体里,想…… 两具身体炽热的力度相触,通过彼此的衣衫传到彼此的心中,让彼此的心紧紧地交融在一起。 这个时候,言语也没有了意义,无须多说,也无法多说。 “我回来了……”汪印子再次收紧了手臂,嗓音沙哑地说道。 他心中有许多话要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竟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反复说着这一句。 叶绥点点了头,喃喃唤道:“大人……” 这话一出口,她便发觉艰涩沙哑得不像自己的。 大人拢得她很紧,她不可避免地感到略有些不适了,可是她不想挣扎,大人就像铜墙铁壁似的,仿佛能地抵挡住外面所有的风雨,她不舍得挣脱。 叶绥缓缓合上眼,心里感到无比舒适和安宁,双颊慢慢变红了,闪过脑中的,竟然是自己先前的种种举动。 她大半夜都没能睡着,总觉得心有挂碍,没有丝毫睡意。 最终,她披衣走出了外间,默默看着汪印以往睡过的床榻,渐渐失神。 三个月了,床榻上的床褥枕头等物品早已经清洗过,大人所留下的那种清冷气息早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干燥的阳光气息。 不知为何,那一刻,她就像做了梦一样,茫然地朝床榻走去,还坐在了其上。 她披着长袍,想象着大人就在身边,想象着以往大人在外间就是这样,光是这样想着,她就无比心安。 现在,她的想象变成了现实,大人回来了! 此时此刻,她也什么都不想说,就想这样,就想这样…… 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靠在熟悉的温热的胸膛,这一下,无可言语的疲惫和安心涌上心头,就这么睡着好了…… 汪印一直维持着环抱着叶绥的姿势,渐渐感到怀中的人气息规律平稳。 这样都呼吸声太熟悉了,他在过去无数个夜晚都听过。——小姑娘这是睡着了。 他小心翼翼地松动着手臂,看着怀中已经睡着的人,眸色比以往深邃不少,却比以往都要温柔,里面满是情意。 他原本想抱叶绥进入内间,可是又怕会惊醒她,于是将她小心翼翼地放下来躺平,为她除去身上的长袍,再轻柔地打开被子为她盖上。 最后,他便坐在地上,靠在了床边,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眼前这个人。 连日来的奔驰,他的身体其实十分疲惫了,然而精神却如此欢欣雀跃。 他不想睡去,也不舍得睡去,就想看着眼前这个人,就想这么一直看下去。 随即,他无意识地抚了抚胸口,觉得心跳得实在太快了,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让它平静下来来呢? 灯火渐渐暗下去,因为他回到了这里,佩青等人也不敢进来剪烛火,最后烛光完全熄灭了,只剩下了外面暗淡的月光。 汪印目光锐利,就是暗淡的月光,也能看清楚叶绥的面容。 看着这张朝思暮想的面容,汪印的神情变了几变。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臂,到了这个时候,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些什么。 那么的情不自禁,那么的不可控制,那一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抱住小姑娘,抱住她。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 汪印的身体明明那么炽热,他的心却一点点冷了下去,他静静看着熟睡中的叶绥,目光染上了一丝痛苦。 他缓缓伸出手,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动作轻柔至极。 而后,他将手指移回来,轻覆在自己唇间,久久都没有移开。 “本座真希望……”汪印喃喃地说道,合上了眼睛,掩住了眼中所有的情绪。 本座真希望自己不是宦官…… 在这夜色里,在这无法言喻的痛苦里,想起刚才炽热的拥抱,汪印终于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他一直不想承认,却由不得不承认的话语,是他此刻内心最大的希冀。 #####第四更! 第四百五十二章半日闲 叶绥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入眼的,不是往日自己熟悉的帘勾和布置,再仔细一看,才发现自己在外间床榻上。 她脑中有些茫然,不由得合了合眼,随即猛地睁开了,一下子坐了起来。 外间床榻,现在她是在外间的床榻上! 昨夜的一切瞬间涌上她的脑中,她记起来了,她记得自己做了些什么! 大人,大人回来了!大人现在在哪里? 叶绥掀开了被子,心中记挂着汪印,见到边上侍候的佩青,便立刻开口问道:“佩青,大人呢?” 佩青正巧手中的茶杯放下,闻言便回道:“夫人,督主外出了,庆伯说督主会回来用午膳。” 听到佩青这么说,叶绥默了默,停住了自己急促起床的动作。 原来,大人外出了,大人他…… 这个时候,叶绥完全清醒了,想到了昨晚的事情,她不由得脸上一红,胸口涌动着说不出的感觉。 大人突然而回,大人张开的手臂,大人炽热的胸膛,还有大人那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 这一切,像是重新出现一样,每一个细节都在叶绥脑海中回放,自己情不自禁的动作,她安心在靠在大人怀中合上眼睛。 最后她是怎么睡过去的呢? 她完全没有印象了,大人他,他…… 叶绥觉得既羞耻又尴尬,还有着一丝难以形容的甜蜜。——她想起了汪印将她箍得紧紧的动作,仿佛能感受到他同样剧烈起伏的内心。 正如她情不自禁情伸出手环住大人一样,大人也是因为这样,才会紧紧抱住她吧? 可是,这个拥抱…… 叶绥心头复杂,这个拥抱、最后睡在汪印床榻上,这完全不是平日里她所做的事情,更不是大人会做的事情,以致她不知该怎么办。 叶绥将头埋在棉被间,隐约可闻到汪督主身上熟悉的清冷气息,合上了眼睛一动不动,不愿意去想心中那些矛盾挣扎了。 她不知道,此刻在缇事厂的汪印,同样有着逃避的心态。 汪督主权倾朝野心狠手辣,无论遇到多少危难,都不会有退让的时候,更别说是逃避了。 然而,昨晚的拥抱,完全不在他意料之中,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么做,可是已经做了,然后该怎么办呢? 他一夜没睡,就这样靠在传言合上眼,脑中反复出现的,还是叶绥靠在他怀中睡去的情景。 那么美好的一幕,他不舍得忘记,却也不知如何应对。 直到天亮的时候,他借着缇事厂有要事离开了府中,虽然神色从容镇定,但他知道自己可以算是落荒而逃了。 身处缇事厂这栋灰黑色的建筑中,汪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昨晚种种旖旎失控都压在心底,然后去到了议事厅,努力静心细听缇骑的汇报。 按照预定的计划,他回到京兆还需好几天。缇骑已经去京兆府跟秦昉打了招呼,他提早回到京兆的事情,自然不会有多少人知道。 连日来的疾驰,让汪印感到疲惫,百部动乱和南库的事情,他还需好好整理才能进宫面圣。 因此,他已经给了皇上奏疏,说整理南库的事情,过两日再进宫向皇上一一禀告情况。 其实,不管整理百部动乱和南库窝案,或是听取缇事厂的汇报,都不差在这一两天。 可是,汪印还是离开了府中,来到了缇事厂。 昨夜他有多么焦灼躁动想回到府中,今日他便有多么慌乱失措不能在府中多待。 都是因为那个意料之外的拥抱…… 见到汪印明显心不在焉,前来禀告的缇骑也不敢多说什么,只略略说了京兆的动静。 在汪印离开这段时日里,京兆也没什么大的事情发生。 若是大事,那就是岭南道的百部动乱了。 不过大人身在岭南道,对于百部动乱的情况比京兆缇骑都要清楚,缇骑自然不会汇报这些内容。 小半个时辰之后,汪印挥手让缇骑退下去,自己一个人议事厅里坐着,一动不动。 直到一名缇骑前来禀道:“厂公,您先前吩咐缇骑在花灯会后所做的事情,都已经准备好了。” 听了这些话语,汪印才回过神了,记起了先前自己所下的命令。 沉吟了片刻,汪印便吩咐道:“今日便前往府中布置吧,记住不要惊动夫人。” 是了,花灯会,还有花灯会好这个事情。 在趋云峰的时候,他曾经答应过小姑娘,要带着她去长隆大街欣赏花灯。虽然那个时候他在岭南道,却还记得这个事情,还给小姑娘准备了一个惊喜。 现在…… 汪印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站了起来,脸上回复了往日的淡漠,俊美无俦的脸容上带着坚决。 不管有没有那个意外中的拥抱,亲近小姑娘都是他想做的,既然都已经做了,何须懊恼些什么呢。 他回到斯来院的时候,正是午膳的时间,一见到他,叶绥神色便亮了亮,笑眯眯地说道:“大人回来了,我……今儿下厨了,大人快来尝尝我做的饭菜。” 在这大半天里,叶绥和汪印一样,总是想起那个拥抱,心潮久久不能平静,干脆便去做了这么一桌饭菜。 琴棋书画馔秀策,这闺学七艺,叶绥并没有完全生疏。 亏得她这么做了,当她一心沉浸某一样事物的时候,那个拥抱所带来的激荡和尴尬,渐渐平息了下去了。 是以,现在见到汪印的时候,她才能自如说出这一句话。 #####第五更! 第四百五十三章万映楼中 叶绥心中很清楚,怎样做才是对待目前两个人关系的最好方式。 昨日发乎情,那么还是让它发乎情吧,昨日已经过去了。 “嗯。”汪印淡淡点头,脸上同样带着一丝笑意。 见到小姑娘这副笑着的模样,汪督主心中的尴尬为难也隐了下去,同时自欺欺人地想:昨夜的一切,就当做没有发生过吧。 小姑娘这个样子,也减少了他的尴尬和焦灼。 不止为何,汪印感到松了一口气,心中也觉得有一种淡淡的不甘。 不管怎么样说,他也觉得现在就是最好的。 午膳的时候,为了避免两人之间的尴尬,叶绥说了长隆大街的花灯,那一晚的花灯,是她为大人而看的,现在,很想描述给大人听。 汪印微微笑着,耐心倾听着叶绥的话语,待她说罢之后,才道:“小姑娘,本座今日无事,带你去万映楼看看吧。” 听到这些话,叶绥点了点头,心中多少有些诧异。 大人看起来明显有些疲惫,怎么会突然带着她前去万映楼呢? 不过万映楼里面暗藏璇玑,那里也是她喜欢的,她便点了点头。 不管怎么说,她都想和大人呆在一起。 待到了夜晚,她终于知道汪印为何会带着她去万映楼了,整个人都惊喜不已。 万映楼的春景和夏景完全不一样,叶绥还记得,万映楼后院那一条飞溅而下的瀑布,散发出满室清凉,让人在闷热的夏天感到通体舒畅。 现在是春天,犹带一丝寒意,万映楼那一弯瀑布变成了倾斜的烟雾,也没有了淙淙的流水声,那烟雾带着霞光和香气,让人觉得十分温暖。 九曲回廊边上的椅子,也不再是让人感到凉爽的白玉椅子,而是铺着一层丝绒,让人只觉得温暖贴心。 当坐下来之后,叶绥便觉得有一股暖意。这股暖意并不炽热,并不让人觉得干燥,只会让人觉得舒适。 叶绥双眼弯弯的,笑着说道:“大人,这里真是好啊,构思精妙,看来驸马的确为长公主殿下极尽费心了。” 这里的一草一木,一饰一物,与其说尽显精妙,不如说尽显心意。 唯有极其用心,才能处处如此熨帖。 汪印点了点头,应道:“的确如是,你喜欢这里便好。” 叶绥重重点了点头,说道:“大人,我自然是心中欢喜的,这里很好!” 她语气中带着欢欣,在看到汪印眼底的疲惫后,染上了丝丝心疼,不由得说道:“大人刚从岭南道回来,还是要在府中多歇息,不用带着我前来万映楼的。” 万映楼的构思是精妙,景色是好,可是并急在这一时,她知道大人想带她欣赏一切好的东西,可是也不愿意见到大人如此劳累。 汪印笑了笑,并没说什么话。 他知道小姑娘想错了,小姑娘以为他带她前来万映楼,是想着要欣赏万映楼的春景。 其实,不是这么回事。 他只是想带小姑娘离开府中罢了,晚上他想让小姑娘看到的一切,才是他真正想让小姑娘见到的好东西。 也是他离开三个多月后,所为小姑娘准备的惊喜。 叶绥并不知道这些,可还在想着早些回府,让汪印可以早点歇息。 可是,汪印一直坐着不动,最后,还是万映楼那个胖胖的羊胡子掌柜前来禀道:“督主,夫人,晚膳已经准备好了,请督主和夫人上座。” 叶绥愣了愣,她没有想到,大人还打算在这里用膳。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大人基本不会吃外面的东西,就算万映楼是长公主名下的酒楼也一样。 可是……大人现在要在万映楼中用膳?这是怎么了? 叶绥心中带着疑问,却还是顺从了汪印的打算。 然而,晚膳之时,大人几乎不吃东西,只是动筷子给她夹菜,见她怔愣,还解释说道:“长公主这里的饭菜,是缇骑看着做的,放心。” 他不吃,纯粹是不想吃,并不是因为这些饭菜有什么问我题,同时也想让喜爱姑娘尝尝鲜,就连当年中书令曲公度都盛赞过这里的饭菜,可见这里的饭菜当真是做得不错。 见到汪印这副表现,叶绥心头更疑惑了,她总觉得汪印有什么瞒住她似的,顿时也没有了多少吃饭的心思。 她还以为,是昨晚那个拥抱所带来的影响,总觉得大人有些神秘莫测。 但是,当她用完晚膳回到汪府的时候,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愣愣地侧过身,惊愕地看着身边的汪印,而汪督主脸容带笑,眼神温柔地说道:“本座说过要和你欣赏花灯会,本座会做到的的,你……你喜欢吗?” 听到这些话语,叶绥无意识地看看了看神眼前那一片华宅,看着汪督主神情略带了些紧张,她的心一下子就柔软了,仿佛被什么包裹起来似的,她重重地点头:““大人,我……很喜欢。” 是的,她很喜欢,很喜欢! 她万万没有想到,当她下了马车,回到汪府的时候,竟然会看见一盏盏璀璨的花灯。 这些姿态不一、造型别致的花灯,挂在了府中的每一处地方,璀璨极致,将整个汪府映成了不夜天。 那一盏盏璀璨花灯之下,是无数摇曳盛开这的鲜花,映出一副无比繁华动人的美景,这样的花灯景色,比长隆大街的那些景色更美轮美奂,更触动叶绥的心! 叶绥想起了自己在长隆大街的心情,那时候她的心中没有太多的欢喜,只是感叹太平盛世之象,但她很认真地去欣赏那些花灯会了,就是想说给大人听。 没想到,她只是想到说而已,大人却将整个花灯会都搬到了她眼前! 大人……是怎么做到的? #####第一更! 第四百五十四章璀璨夜色 在那一盏盏优美的花灯之中,叶绥看到了一盏熟悉的巨型牡丹花灯。 这盏花灯,她还有印象:这不是之前在长隆大街出现过那盏牡丹花灯吗?怎么……怎么会在这里呢? 她愣愣地看着汪印,心中实在太欢喜太震惊了,以致整个人有些失神。 她这副样子,像只迷糊小兔一样,让汪印心中有说不出的喜欢,他可以明显感觉得到,小姑娘的确很喜欢,极为喜欢。 汪印朝她走近一步,执起她的手,勾了勾唇角说道:“小姑娘,本座说过,要和你一起赏花灯,现在……我们走吧。” 他早前令缇骑去找了京兆尹秦昉,让秦昉在花灯会之后,将这些璀璨华美的花灯送到缇事厂,然后挑选出其中最好看的那些,让缇事厂的工匠们你加以修补改造,将它们挂在了汪府之中。 汪督主位高权重,兼且财大气粗,为了他的夫人,可以将整个汪府都挂上花灯,就是为了重现长隆大街花灯会的情况。 这就是他为何一定要带叶绥外出的原因,也是他想要给叶绥的惊喜。 看着被花灯映衬得越发俊美的人,叶绥忽然明白了他所有的心意,只觉得心间涌上了无数欢喜和甜蜜。 她看着自己被汪印握着的手,就像在趋云峰一样,完全没有任何挣扎,任由他一直这样握着。 “大人,在长隆大街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想着,若是有大人陪着我欣赏花灯,那就太好了。”叶绥看着两人交握的手,缓缓说道。 汪督主不能陪着她一起欣赏花灯,她心中不是是没有遗憾的,但大人身在岭南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但是她没有想到,已经过去的场景还会重现,而且更让她惊喜。 她心中涌起了一股股激荡之心,有欢喜,有甜蜜,还有说不出更多的心绪…… 她只觉得,这一生有了这个人的陪伴,就已经圆满和安定。 火树银花不夜天,这些璀璨繁华,映照出汪府此时的繁华兴盛,也映照出叶绥内心的欢欣和喜悦。 她看到了自己的心,也看到了汪督主的心。 甜蜜幸福的时光总觉得很快,即使汪印和叶绥暗暗希望时间可以就此留在这一刻,但这璀璨夜色还是过去了。 永昭帝的谕令,惊扰了汪府的宁静和安然。 一大早,宫中的内侍便来到汪府传口谕,道是皇上请督主大人即刻进宫。 见到宫中内侍的时候,汪印略有些惊讶。 在回到京兆之后,他已经往宫中送过书信了,道正在整理百部和南库的事情,皇上怎么突然有急召呢? “大人,您不是说已向皇上禀告过了吗?皇上此番急召,是为何呢?”叶绥略带忧心地说道。 她并不知道南库之事,自然就就不知道缇事厂在南库督查不力的事情,更不永昭帝曾下过几次谕令让汪印速回。 按说,大人回到了京兆,去宫中禀告是理所当然之事,可是不知道为何,叶绥心中觉得有种不祥的预兆,心跳得有些厉害。 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晚的璀璨夜色太美好,她还沉浸在愉悦的心情当中,现在听到永昭帝有召,就好像从美梦中突然醒来一样。 她不怎么喜欢这种感觉。 “本座也打算进宫了,没有什么事情的,不用担心。”汪印这样说道,朝叶绥笑了笑。 他想到了南库督查之事,皇上这么急着让他进宫,莫非是为了问罪? 这不是皇上的行事方式…… 不管怎么说,已经接到了口谕,汪印便立刻进宫了。 宫中境况人事和他离开前没有任何不同,在进入紫宸殿之前,汪印在殿外停留了片刻,那些侍候的内侍们不敢看向他们的首领,身形肃立着,微低着头,一动不动。 内侍副首领房保迈步出来,一见到汪印,便笑眯眯地说道:“督主到来了,快请,皇上一直在等着督主呢。” 见到房保脸上的笑容,汪印淡淡点了点头,随即踏步走了进去。 永昭帝脸上的法令纹还是那么深刻,脸上喜怒不辨,只是说道:”南库的事情,辛苦爱卿了。” 说话的时候,他细细打量着汪印,见到其身形似乎清减了不少,脸上带着疲惫风霜气息,眼里也有血丝赤红,看样子已经很久没好好歇息过了。 永昭帝也曾亲征过,知道急速行军的辛苦,现在汪印比平时早了好几天回到京兆,当中所经历过的艰苦自然不用细说了。 汪印这么急赶着回来,想必还是着急着向他汇报吧。 永昭帝想起了自己之前往岭南道发去的谕令,心中也确实很想知道南库的各种情况。 ——虽然大致上他已经知道了,但还是想听汪印仔细说说。 “回皇上,这是微臣的职责,何谈辛苦?皇上,这一次南库官员基本都替换了一遍,那些官员都在监视之中,臣让一部分缇骑留在了京兆,以便随时督查……”汪印这样说道,将南库的情况说了出来。 汪印将沈直暂时留在了岭南道,沈直虽然腿脚不便,但是脑子还在,可以带领缇骑协助关寒松、张毫端等人进一步完善南库。 时日之功,尚须时日之功。 听罢了汪印的汇报,永昭帝沉吟良久,这样问道:“爱卿,以往每年秋天缇事厂都会督查南库,怎么就没有发现这些问题呢?以致南库出现了这么大的纰漏,这一场窝案,在缇事厂督查下还能出现,朕深感失望。” #####第二更! 第四百五十五章问罪 汪印虽然在平定百部动乱上立下了功劳,但是南库督查一事上不力,竟然令得南库出现了这么大的纰漏,究竟是怎么回事? 有功当奖,有过当惩,南库督查的事情,朕定要追究的。 汪印的心沉了沉,面上却丝毫不显。 皇上将他急召进宫,果真是要问罪吗? 他弯下了腰,神情肃穆道:“臣督查不力,恳请皇上降罪。” 此时此刻,他没有什么要辩驳的,皇上说的是实情,南库之所以出现这么大的问题,镇国公府固然是最大的原因,但是缇事厂督查不力,自然也是责无旁贷。 皇上问罪,理所当然,他只能接受。 永昭帝捻须着胡子,然后叹息了一声,脸上带着明显不悦,说道:“经过这一次事件,想必朝中有很多人都能猜到岭南道是有什么秘密了,虽然南库一时半会还不会暴露,但是朕……实在担忧,对镇国公府副和缇事厂甚是失望。” 帝王的失望,可不是件小事。 汪印微微低着头,眼中闪过了一抹幽光,仍旧这样说道:“是微臣失察了,请皇上处罚。” 皇上一而再再而三地说了对镇国公府和缇事厂的失望,将缇事厂和镇国公府并在了一起…… 镇国公虞诞芝已经卸去南库总管之位了,不再理会南库事务,同时,朝廷已经停了对镇国公府的供养,现在的镇国公府,只是虚有其名而已。 更重要的是,镇国公世子虞师放已经死了。 皇上把缇事厂与镇国公府相提并论,现在镇国公府已经受到了应有的处罚,那么缇事厂呢? 那么他这个缇事厂督主呢? 缇事厂是皇上的耳目,是皇上自己的机构,与镇国公府的存在绝不相同; 皇上欲问罪,会如何处置缇事厂和他呢? 汪印静默等待着,心中说不上是畏惧还是什么,只是想知道皇上有何处罚。 永昭帝默然,随即说道:“爱卿,想必缇事厂诸事烦杂,并且专司刺探和缉捕,督查南库力有所不逮,这个便是南库失察的主要因由,爱卿以为呢?” 汪印的心越加往下沉了,神色也越发平静,只道:“皇上说的是。” 这样的情况下,永昭帝刻意提到了缇事厂力有所不逮。 ——这一点,现在汪印无法反驳。 哪怕此事并不是缇事厂力有所不逮,而是南库所有的官员,包括镇国公府世子在内,自上而下瞒住了南库情况。 汪印相信,不管是缇事厂,还是别的什么官衙来督查,也不能察觉到南库工匠的问题。 但是,这样不代表着缇事厂可以置身事外,至于力有所不逮……皇上将原因归咎在缇事厂无能为力上,这是出于什么考虑? 莫非…… 汪印想到了一个可能,淡漠的脸色终于变了变,周身杀气忍不出漏了一丝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内侍副首领房保突然咳了咳,然后惶恐地低下头向永昭帝请罪,说自己御前失仪了。 听到房保的咳嗽声,汪印微眯了眯眼,周身杀气瞬间收敛,再看不出丝毫端倪。 这时,永昭帝说话了:“南库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缇事厂不可不罚,这也是为了给南库一个交代,这样吧……朕觉得,以后南库督查的事宜,还是交给仪鸾卫吧。” 帝王语气稍顿,继续说道:“正巧,仪鸾卫也需要锻炼,以后南库的事宜,就交给仪鸾卫吧。朕会让杨善心与爱卿交接南库督查事宜。” 杨善心,正是仪鸾卫大将军。 永昭帝语气平和,却不是在和汪印商讨,而是在下一个毋庸置疑的命令。 他将汪印急召进宫,就是为了这一桩事情:打算由仪鸾卫接管南库督查! 永昭帝此言落下,汪印便瞳孔微微一缩,却迅速说道:“臣谨遵皇上吩咐,定会和杨将军好好交接。”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汪印的心止住了下沉。 听了这些话语,他已经知道皇上对缇事厂的处罚是什么了。 尘埃落定,尽管事情超出他的预料,却让他有一种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感觉。 原来,是仪鸾卫! 仪鸾卫,皇上前年才成立的,已经两年了,仪鸾卫一直在殿前执行些了礼仪事情,不然就是军中训练,很少在京兆有什么大的举措。 以致,许多人都忘记了仪鸾卫的存在。 但是汪印没有忘记过,他一直在密切关注着仪鸾卫。 这支明显是从建立之日起,就得到皇上格外厚待的队伍。 仪鸾卫的士兵,多由京兆官员子弟担任,汪印一直都知道,皇上对这支队伍寄予厚望,是打算将仪鸾卫当亲兵培养的。 当初仪鸾卫出现的时候,最紧张的是左翊卫大将军简靖安,因为看起来左翊卫会被仪鸾卫取而代之。 但是听到皇上让仪鸾卫接管南库督查的事宜,汪印便知道,仪鸾卫并不是冲着左翊卫而去的,不会将左翊卫取而代之。 仪鸾卫的成立,是……为了缇事厂! 让仪鸾卫负责督查南库,这意味着缇事厂将退出南库的种种事宜。 南库是大安秘密的兵器司,从它建立那一日起,从汪印领着缇骑找到那几条矿藏的那一日起,南库其实就深刻地刻上了缇事厂的印记。 现在,仪鸾卫接受南库督查之事,将会接手这个深刻带上缇事厂印记的南库,将逐渐从缇事厂手中拿走,逐渐从汪印手中拿走。 这个瞬间,汪印心中复杂,说不出是什么样的心情。 #####第三更! 第四百五十六章插手 南库并是他汪印所有,而是国朝的,汪印并非不舍得,而是……就像一个被他养大的孩子,最终会挣脱他的手,奔向新的人生。 然而,尽管有过这样的心理准备,但是这一天来得还是太快了…… 在紫宸殿这里,汪印觉得龙涎香馥郁的香气格外难闻,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了叶绥所说的话语。 永昭二十一年,缇事厂汪督主中伏身死,死时候万箭穿心…… 他一直不去想这个所谓的将来结局,他相信命运掌握在就自己手中,未来会怎么样,都是靠自己去创造去争取。 但是现在,他却想起了这句话。 永昭二十一年,现在是映照二十年的春天了,距离小姑娘所说的结局还有一年……不,或许尚不够一年的时间。 现在皇上让仪鸾卫接手缇事厂督查南库,这会是一种征兆吗? 一种预示着命运轨迹的征兆? 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身死,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征兆,但是他知道仪鸾卫掌管南库的督查,这实际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作为皇上耳目的缇事厂,作为皇上最锐利刀剑的缇事厂,已让皇上有了戒心。 应该说,缇事厂逐渐不再是皇上的耳目刀剑了,更准确地说,从决定成立仪鸾卫那一刻起,皇上就是在培养一双新的眼睛、培养一对新的耳朵,也是在打造一柄新的利器。 毕竟,十几年了,缇事厂这个耳目也会变,会老眼昏花,会耳鸣重听,也会陈旧钝拙。 对于皇上来说,总要汰旧换新,皇上让仪鸾卫接管南库督查,就是这样的意思。 汪印眼角余光看到了永昭帝的样子,看到了其脸上深刻的法令纹,看到了其眼中一丝警觉,此外便什么都没有。 警觉……皇上是掌握天下至权的人,在面对他这个臣子的时候,皇上竟然会露出一丝警觉? 皇上……这是怎么了? 他离开京兆才三个月,缇骑和殿中省情况一切都正常,皇上怎么会这样? 汪印从不认为过往自己是忽略了,一定是这三个月之内发生了什么事情,让皇上的心境改变了,让皇上对缇事厂和对他忌惮了。 而让皇上改变的事情,就连缇骑和殿中省的内侍都没有察觉到。 永昭帝一直在关注着汪印,可是只见到其淡漠的面容。——此刻,永昭帝的心七上八下,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得知镇国公世子虞师放被射杀身亡后,永昭帝虽然觉得意外至极,但对于这个人的死,只觉得痛快,因而没有多少震怒。 可是,虞师放是他下令饶恕的,汪印面上虽然顺从了他的旨意,私下里却射杀了虞师放。 这……到底是阳奉阴违。 就像爱妃所说的那样,汪印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胆子阳奉阴违、去射杀世袭罔替的国公府世子呢? 说到底,还是因为朕的信任和倚重,说到底是因为汪印手上握着的缇事厂。 过去,朕太纵容汪印了…… 爱妃这样说道:“皇上,御下之道,皇上比臣妾要懂得多了。但民间有句谚语: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缇事厂势力太大,以往臣妾就觉得有所不妥,现在督查果然是出了这么大的问题……” 爱妃说得很对,南库督查之所以出事,并不是偶然。 缇骑在南库之中犯下的错误,实在不可饶恕! 汪印督查不力,必须要受到惩罚,正好,现在也是将仪鸾卫真正派用上场的时候了。 两年了,他设立仪鸾卫快两年了,一直都让他们刻苦训练着,一直没有想好怎么用仪鸾卫,更没有真正用过它。 现在,南库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知道应该怎么用仪鸾卫了,这也是仪鸾卫亮相的一个契机。 但是仪鸾卫毕竟弱小稚嫩,现在的缇事厂和汪印,对他来说还有大用,当然不会就此弃用不顾。 想了想,永昭帝这样说道:“爱卿不必多虑,仪鸾卫朕是打算用的,与缇事厂并行不悖,这主要是为缇事厂减轻负担,爱卿也不用那么就辛苦,可以多些时间陪着夫人了。” 汪印对他的小夫人,不是很喜欢的吗? 再说了,汪印当初是为了救他,才会中了毒,才会落了这样的隐疾。 现在有了充足的时间,便可以到处物色良医,或许能够治疗身上伤毒吧? 汪印露出了感激神色,说道:“多谢皇上恩恤,臣感激不已。”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无论他对皇上这个决定有什么看法,他都只能表示感激。 对于他的回话,永昭帝显然很满意,点了点头道:“爱卿能明白便是最好。朕已经唤杨善心进宫了,稍后你便与他交接南库督查之事吧。” 他会记得汪印的的忠心,他知道汪印是多么敏锐的人,在让仪鸾卫接管南库督查这件事上,他也反复思量过了,想了种种可能,经历了大半个月的时间,终于定下了主意。 缇事厂是他倚重的,是他的耳目,但是仪鸾卫也是他想要的,若是用的好话,同样是一把利剑。 缇事厂和仪鸾卫,就像他的左右手一样,将来必定会为他、为国朝立下汗马功劳。 汪印只是弯了弯腰,回道:“臣知道了,臣会将南库督查的事宜,对杨将军仔细说清楚的。” 听到杨善心已经进了宫,汪印便知皇上对缇事厂的处置,并非偶发起意,而是早就有所决定了。 ——那又如何呢?皇上是天子,无须向他这个臣子交代,作为臣子的他,只需执行皇上的命令便是。 当杨善心走进来的时候,汪印仔细看了看他,心头竟然一片平静。 仔细说起来,杨善心这个仪鸾卫大将军人选,当初还是他推荐给皇上的。 皇上打算用仪鸾卫做亲军的事情,当时并没有瞒着汪印。 经过两年的时间,仪鸾卫成长起来了。仪鸾卫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接管南库督查。 这……实在无可言说。 杨善心是个能人,也是个强人,既骁勇善战,也极富谋略,他对这个将领十分欣赏。 现在,他要将南库督查的事情交给这个人了…… #####第四更! 第四百五十七章透露秘密 当他回到汪府的时候,一直等候汪印归来的叶绥吃了一惊,忍不住上前问道:“大人,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大人为何会是这个样子?如此的消沉? 大人怎么会如此的疲惫?好像浑身力气都抽光了似的。 她从来没有见到大人如此疲惫的模样,即使大人从岭南道赶回来,风尘仆仆,身上沾染着风霜气息,都没有这样情状。 不,现在的大人,不仅仅只是疲惫而已。 好像有什么重压在他肩头一样,几乎要将他压倒。 大人脸上没有了往日的云淡风轻,没有了往日的淡漠怒杀气,只有疲惫和消沉…… 叶绥的心仿佛被什么扎了一下,为汪印而心疼。 在她的印象里,大人向来无比强大,如同铜墙铁壁一样,无坚可摧。 可是,现在她却看到了大人的疲惫。 原来,大人也会有如此疲惫消沉的时候,察觉到这一点后,她心中霎时涌上了巨大的心疼。 是了,大人也是人,哪怕他手握重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是大人也会疲惫。 大人只是进了一趟宫而已,为何会变成这样呢? 她走近了汪印,仰首看向他,再一次问道:“大人,您怎么 ?” 到底在宫中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大人变成这样? 汪印半垂眼睑,看着小姑娘担心的眼神,疲惫渐渐散去,然后淡淡说道:“皇上让仪鸾卫插手缇事厂的事务了。” 南库是缇事厂的重要事务,现在督查的重任落在了仪鸾卫手中,不管明面上是为了对他才处罚,还是暗地里为了限制缇事厂,都是为了一个目的。 那就是皇让别的机构插手缇事厂事务了,那就是皇上不再绝对信任缇事厂了。 想明白了这一点之后,汪印在宫中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回到府中之后却觉得心里空空的,觉得很累,很累。 在叶绥面前,他也不想隐瞒自己真正的想法。 他合了合眼,说道:“本座在岭南道办事不力,这便是皇上的处罚。” 听了这句话,叶绥眼睛蓦地瞪大了,心中大吃了一惊。 皇上让仪鸾卫插手缇事厂的事务了,她并非一般内宅的妇人,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她不知道仪鸾卫插手的是什么事务,但是能让大人如此疲惫的,必然不是小事。 仪鸾卫……是了,国朝还有仪鸾卫。 在永昭二十一年缇事厂覆灭之后,仪鸾卫便取代了缇事厂,成为了皇上最喜欢、最倚仗的亲兵队伍。 她是知道这一点的,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当初在仪鸾卫选拔的时候,才那么希望兄长进入仪鸾卫。 因为她知道,仪鸾卫以后会大放光彩,是会牢牢压过缇事厂。 而且,缇事厂给人的印象是阴森可怖,然而仪鸾卫不是……仪鸾卫给人的感觉光明磊落,就像太阳一样。 人们畏惧黑暗,但人们更渴望光明。 仪鸾卫最后取代缇事厂,还受到那么多尊敬,叶绥觉得就是因为两者给人的印象不同。 不过,前一世,仪鸾卫真正为皇上所倚重,是在缇事厂覆灭之后……不,其实也不是这样,就算缇事厂覆灭了,在之后好几年内,皇上也不是那么倚重仪鸾卫。 皇上极为重用仪鸾卫,还是在内侍首领裘恩做了仪鸾卫副首领之后。 对外,仪鸾卫充满了光明,但是叶绥曾陪着太宁帝那么九的时间,同样知道裘恩手上沾染了多少血腥黑暗。 换句话说,仪鸾卫是在带有缇事厂的特质之后,才真正为永昭帝所重用。 虽然仪鸾卫好和缇事厂名声不一样,但是在重用它的永昭帝眼中,本质是一样的。 仪鸾卫,不过是另外一个缇事厂而已,一个更年轻、也更容易掌握的缇事厂。 叶绥前世这个时候并不知道朝中的事情,也不确定前世这个时候,是否出现了什么端倪。 但她印象深刻的是,最后是内侍裘恩最后领了内仪鸾卫副将军的职位,使之成为了继缇事厂之后、国朝最为重要的机构。 可以这么说,仪鸾卫最为关键的人,就是内侍裘恩! 现在,裘恩正在姐姐的身边,是在延禧宫中当差的内侍。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对汪印说道:“大人,我曾经说过,缇事厂是在永昭二十一年覆灭的,最终取代缇事厂的是仪鸾卫,后来的仪鸾卫副将军,是内侍裘恩……” 那时候的仪鸾卫大将军谁呢?叶绥没多大印象了。仪鸾卫大将军的光芒,已经被内侍裘恩完全盖了下去。 应该说,在汪印身死之后,内侍裘恩最为引人瞩目了。 并且,后来还有不少朝官暗暗拿这两个人来比较,因为他们都是宦官,都曾领过兵。 只是,一个早早死去,一个荣显终老。 汪印猛地抬起头,直直看着叶绥,气息略有些不稳:“裘恩,你说裘恩?他……他……” 他是缇事厂的人,是本座安插在宫中的人! 裘恩在宫中向来不显,一直都现在也不显,后来怎么会成为仪鸾卫副将军呢? 汪印觉得不可思议,裘恩,小姑娘说裘恩将来会成为那样的人? #####第五更! 第四百五十八章暗探 叶绥并不知道这些内幕,还以为汪印这样惊讶,是出于对仪鸾卫的在意,便继续道:“是的,没错,内侍裘恩,现在在姐姐身边侍候的内侍,到了永昭末年,会成为皇上身边的红得发紫的内侍首领,会成为仪鸾卫副将军。” 不仅如此,裘恩还是暗中支持太宁帝的人,前一世叶绥联合孙长蕴、陈就道等人将太宁帝扶上皇位,裘恩同样功不可没。 所以哪怕永昭帝大行,但裘恩还是能荣养终老。 同样是宦官,人生轨迹差不多,过去叶绥认为裘恩比汪督主聪明,不管汪督主的一生多么精彩绝伦,但是他早早就死了。 人死了,其实一切都没有了,更何况汪督主本身就没有什么好名声。 但是裘恩一直活了下来,乃至荣显终老,这就更胜一筹了。 即便现在嫁给了汪督主,与汪印、缇事厂有了种种扯不开的羁绊,叶绥依然是这么觉得。 想到这里,叶绥这样说道:“大人,我不缇事厂出了什么事,也不知道皇上为何会让人插手缇事厂的事情。但是,如果换个角度想想,皇上现在就表明了态度,仪鸾卫毕竟弱小,大人还有应对的时间。” 有了应对的时间,便可以做充足的准备。 不管是仪鸾卫还是左翊卫,只要缇事厂有所准备,缇事厂依旧是汪督主治下的缇事厂。 这件事是一种警觉,同样是一个危机。 对待危机,大人说过绝得不能畏惧。此事,也是一样吧? 汪印却陷入了沉默,良久之后,他勾了勾唇角,脸上带着了一丝笑容。 他脸上的疲惫一扫而光,仿佛卸去了什么重担一样,对叶绥笑道:“小姑娘,谢谢你了……本座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小姑娘说的没错,仪鸾卫这个事情是一个预兆,不管皇上有着什么打算,他总要作准备的。 不过,小姑酿提到了一个人,让他感到无比意外。 裘恩……他没有想到是裘恩。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一个黑衣人来到了暇日斋,他一身黑衣裳,脸上用黑布罩着,看不出脸容来。 但是仔细一看,他走路的时候,看得出明显是同手同脚的。 这个黑衣人来到了汪印跟前,然后扯下了头上的黑布,朝汪印弯腰低首,恭敬地说道:“属下见过厂公!” 细看这个黑衣人,面容憨厚,就像任何一个普通内侍一样,基本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 这个人,正是在叶绪身边伺候的内侍裘恩,也是汪印早年安插在宫中的棋子。 听到裘恩的话语,汪印看向了裘恩,看着这个面容憨厚的中年人。 他知道裘恩寂静聪慧,从他蛰伏在宫中的时候起,汪印便没有联系过他。 他一直没有和裘恩有什么联系,也没有给这个人有什么任务,并非是因为这个人太重要,以后留着会有大用,而是一直没有想到怎么用这个人。 过去裘恩一向为他探听宫中的消息,缇骑遍布京兆,宫中也有殿中省其他内侍,况且裘恩只是个内谒者而已,位置太低,实在打探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在缇事厂和殿中省这样的体系之中,多裘恩这么一个人不多,少他一个也不会少。 汪印放下了这个探子,安插在宫中的这个探子,却不知道……这个探子将来会这么了不起。 小姑娘说,裘恩将来会成为皇上身边红得发紫的人,不仅是内侍首领,还领了仪鸾卫副将军的位置。 裘恩这个人,是在本座之后,最受人瞩目的宦官。 裘恩吗? 汪印看着眼前这个态度恭敬的内侍,想起了一些往事。——他过目不忘,自然记得裘恩是怎么进入缇事厂,又是怎样蛰伏在宫中的。 十余年前,他刚刚跟随皇上回到京兆,那个时候,皇上还没有设立缇事厂,他还没成为督主。 那个时候,他从敌营中救回了永昭帝,立下了赫赫功劳,在入宫经过宫门局的时候,正巧见到了一个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年轻内侍。 鲜血不断从这个年轻内侍的口中溢出来,年轻内侍几乎连挣扎都没有了,只能发出一两声痛哼。 汪印耳目敏锐,在听到这几声痛哼之后,不由得多看了这名年轻内侍一眼。 这名内侍长相憨厚,看样子应该不是大奸大恶之人,为何会在宫门宫这里被打成重伤呢? 他招来了宫门局的守卫,问及了这内侍的情况,才知道这内侍犯的是偷窃之罪,得罪了当时极为得宠的陈美人,才落了这等下场。 这个内侍,自然就是裘恩。 不知为何,看到裘恩这副模样,汪印想起了在军中教导他认字的老士兵。 那位老士兵,最后也是被这样被人殴打着,口吐鲜血而死的。 因着这一点,素来冷淡的汪印难得起了一丝恻隐之心,便说道:“将他治好吧,一个内侍,无亲无故,怎么会偷窃东西呢?此事,我会向皇上禀明,尔等不得有任何屈打堆砌。” 当时,汪印立下了天大的救驾之功,正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 他一句话的分量,当然胜过陈美人的分量。 于是,宫门局的守卫便不敢再殴打裘恩了。 随后,汪印便查明了裘恩被冤枉的真相,还让属下给裘恩送去了伤药。 几个月之后,缇事厂设立,汪印成为了缇事厂督主,缇事厂专司缉捕与刺探,作为皇上耳目所用。 那个时候,汪印四处物色着可用的人才,想在京兆暗处织一张严密的大网。 然后,裘恩便出现了,跪在他面前,说报答救命之恩,愿意进入缇事厂,尊汪印为厂公,希望能为厂公效命…… 那个时候,汪印思虑了片刻,便答应了。 #####第一更! 第四百五十九章前路安排 这十几年里,汪印并没给裘恩有什么特别任务,裘恩不会像吴不行这些人一样深得他重用,裘恩本人若是没有什么事情的话,也不会出现在汪印面前。 对汪印来说,裘恩和缇事厂其他的探子一样,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如非小姑娘说到后来的事情,他还不知裘恩会有这样的造化…… 是啊,造化。 他不知道在他身死之后,裘恩是怎么成为皇上身边红人的,更不知道裘恩时如何当上仪鸾卫副将军的——以裘恩目前表现出来的能力,绝对不可能做到。 察觉到汪印的打量,裘恩心中有些疑虑,然而他眼中满是感激和恭敬,这样问道:“不知道厂公深夜召属下前来,是有何吩咐?” 裘恩心中激荡,像波涛汹涌一样猛烈,但这些激荡被他牢牢压住了。 印象中,这是厂公第一次找他前来,他心中实在激动不已。 厂公这是要吩咐任务给他了吗?他有什么能为厂公做的呢?只要厂公能用得着他的地方,他自然万死不辞! 汪印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如此良久,才说道:“皇上身边的房保年纪大了,也待不了几年了,本座想让你去到皇上身边,在房保退下来的时候,能够接上房保的位置。本座会让人暗中帮你,但不会帮太多,一切都要靠你自己,你做得到吗?” 听了这些话语,裘恩愕然瞪大了眼睛。 房保是内侍副首领,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厂公的意思,就是让他成为内侍副首领,成为皇上身边的大红人? 房保年纪的的确太大了,最多两年就会退下去。也就是说,厂公让他两年之内成为副首领,还要取得皇上的信任! 厂公会帮他,但是不能出面帮他,为了掩饰他与缇事厂的关系,所以厂公还会撇清与他的关系。 这……实在太难了。 这样的任务,这么短的时间,他能做到吗? 沉默良久,裘恩才拱手回道:“属下定当全力以赴,定不会负厂公所托!” 这个人任务的确很难,难得跟登天一样,但是这个是厂公交代给他的任务,这是厂公的需要,无论有多难,他都会尽力完成! 汪印摆了摆手,淡淡道:“那么,本座就等着。若是有什么性命之虞,就找缇骑吧。本座……总不会让你送命的。” “属下听令,定不负厂公!”裘恩这样答道,眼神十分激动,使得那张憨厚的脸容有了别样的神采。 裘恩离开之后,封伯上前为汪印奉上剡溪茗,略带疑惑地说道:“主子,您对此人做如此安排。此人……可以信任吗?” 当他听到主子的安排的时候,简直震惊了。 他不知道主子为何会如此信任一个内侍,这种信任,并不是一个缇事厂暗探所应该得到的,就连运转阁的吴不行,都不能得到这种待遇。 厂公竟然命令宫中的人,不惜一切代价,要在两年之内将裘恩这名内侍放在皇上身边,帮助其成为皇上最看重的人。 这……厂公怎么突然会下这样的命令呢? 封伯实在想不明白,不过他不明白的事情多了去。 之所以会这么一问,是觉得主子对这名暗探的信任,实在有些莫名其妙。 怎么说呢?主子虽然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但是……但是对一名内侍做这样的安排,封伯还是觉得的匪夷所思。 汪印嗅着剡溪茗茶的香气,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淡淡道:“按照本座的吩咐去做吧。” 是,裘恩目前才能不显,就连忠心都不怎么显,但是他却信任这个人。 他的信任,是基于当年救下了裘恩的性命,是基于缇骑对裘恩的了解,也是基于对叶绥的信任。 有关裘恩的事情,叶绥说了很多,说了他是皇上身边大红人,说了他领着仪鸾卫副将军之职责,说他最后荣显终老。 小姑娘说了这么多,唯有一点,最触动汪印的心,也使得他最终定下了这个安排。 小姑娘说,到了后来,人人都知道裘副将军喜欢剡溪茗茶,为此,剡溪茗茶价值千金、天下罕寻。 听到这些话语的时候,汪印再一次沉默了,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来。 据他所知,裘恩从来不品茗。 真正喜爱剡溪茗茶的人……是本座。 #####第二更! 第四百六十章一生 太宁元年,七月流火。 烽烟已靖,动荡已平,新帝登基带来了新气象,虽然大安朝各处时有苍夷,但国朝还是焕发了新的生机,官员和百姓都感到生气勃勃。 正是在这个时候,殿中省内侍首领裘恩奏请太宁帝,道是自己年纪大了,打算将宫中所有事务交给了副首领,准备搬出宫外养老,从此万事不理,恳请皇上准许,云云。 仔细说来,裘恩年纪其实不算很大,但是他满头白发,脸上的很多皱褶,脸容带着老态和疲惫,的确看起来比许多内侍都老了。 因此,太宁帝准许了他的奏疏。 为此,皇上还特地在京兆城南赏赐了一处华宅,以让裘恩养老。 太宁帝是个感恩的帝王,谁帮助过他,谁为他做过什么事情,暗地里立下多少功绩,帝王都记得清清楚楚。 裘恩虽然是先帝身边的大红人,但暗中为他所做的那些事情,新帝不会忘记。 不过,裘恩拒绝了皇上的厚赐,拒绝了城南那一处华宅,也拒绝帝王赏赐下来的奴仆,而是带着一名用惯了的年轻内侍,住在了城西的永道巷。 城西这里,原本是一片华宅,这里是原缇事厂督主汪印、前殿中省首领汪印的华宅,听闻这片华宅里面四季如春,里面最是兴盛和繁华。 不顾,随着缇事厂覆灭,随着汪印身死,这里的繁华兴盛便都尽毁了。 不管曾经多么豪华显赫,不管里面有多么富丽景色,现在都变成了断壁残垣。 就连说书的先生都在说:“高楼宾客一朝尽,千秋不朽万里山。”,然后一阵锣鼓响起,这些说书先生就前朝故旧那个往事,发出一些感叹。 每次听到这些说书先生的话语,这位曾经显赫无比的内侍首领裘恩都会笑一笑,然后让下人给这位说书先生一些打赏,金额也不大。 他满头白发,弯腰低头,步履阑珊,没人知道他的身份,没有人知道他曾是多么显赫的一个人,是殿中省的内侍首领,还曾领过仪鸾卫副将军的职位。 宦官领兵,世间少有。 这个大安朝,或许就是他一个吧…… 不,他不是唯一的一个,在他之前,还有另外一个宦官,曾经领了雁西卫大将军职位,论权势、轮地位,要比他显赫得多。 但这些都是快二十年之前的事情了,那些事情被湮灭在时间中,每个人都讳莫如深,不敢去谈论这个人。 裘恩也从来没谈论过这个人,不过他所在的永道巷,就在那一片废墟旁边。 每次进进出出,他都会看到那一片废墟,偶尔也会驻足。 自从搬到永道巷之后,裘恩每日都会走出巷口,看一看这片废墟。 风雨霜雪不改,连续大半年,每日都是如此。 因为这片废墟存在太久了,永道巷这里居住的人都习以为常了,是以压根没想到,会有人专门搬来这里,就是为了看一看这些废墟。 这年冬天的时候,天气特别寒冷,裘恩年纪老迈,腿脚不便,可是他还是唤来了身边的内侍,吩咐道:“将我背到巷口那里吧。” 每天在巷口那里看一看那片废墟,已经是他养成的习惯了,也是他某种无须言语的支撑,一日不看,心里便不舒坦。 年轻内侍其实是不愿意的,不愿意主子在这寒天里外出,怕主子会感染风寒,但是他知道自己主子很执拗,便应承了,在漫天风雪之中背着主子来到这片废墟前。 主子从来没说过这片废墟的事情,但是年轻内侍知道,主子回搬来永道巷,就是为了看这片废墟。 年轻内侍知道,这片废墟,是曾经的缇事厂汪督主的,听闻汪督主也是个宦官,同样手握大权。 主子来到这里,是为了警醒自己吗? 不过主子已经这么老迈了,而且皇上优待,主子不会像汪督主那样下场吧? 听说汪督主年纪轻轻就死了,死得还十分凄惨……这个,主子担心自己吗? 年轻内侍想了想,还忍不住问了出来:“老爷,奴才不明白,这片废墟,有什么好看的?” 裘恩笑了笑,浑浊的眼睛带着一丝笑意,却没多说什么。 这里所见都是断壁残垣,这片废墟没有什么好看的。但他来这里,也不是为了看这片废墟而已,而是看着这片废墟,想起了那一个人。 哪一个容貌俊美无俦,惊才绝艳,让他觉得仿佛神仙下凡一样,将他从死亡边缘救回的那个人。 那个人已经死去二十年了,新帝都登基了,这个国朝,没有多少人会记得他了吧? 不过,裘恩始终记得,他记得这片废墟曾经四季如春,曾记得府中是怎样一副盛景,更记得那一个人,仿佛只要多看一眼,便会心中无憾。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哪怕过去了这么多年。 裘恩没有多说什么,只道:“将那些人送来的剡溪茗茶带上,我要去那里拜祭。” 听了这些话语,年轻内侍当即禀道:“老爷,奴才知道了。今年他们送来的剡溪茗茶不如往年了,不过还是很好的。” 主子已经离开殿中省了,人走茶凉,自然不比主子在过去宫中掌权的时候了,但那些人还是送来剡溪茗茶,而且这剡溪茗茶都是上品,这也算很好了。 朝官哪个不知道呢?内侍首领、仪鸾卫副将军裘恩,最喜欢的便是剡溪茗茶。 不过奇怪的是,年轻内侍跟在主子身边已有不少年头了,从来没有见他喝过剡溪茗茶,然而每次见到剡溪茗茶的时候,主子总会眉目舒展神情愉悦,显然内心极为喜欢。 这倒是奇怪了…… #####第三更! 第四百六十一章一恩 主子所说的那里,是城西边上的一座无名山坟,只有一个坟包,没有立下墓碑,不知道里面埋葬的是谁。 每年清明重阳,无论遇到什么情况,主子都会亲自祭坟,而且必定会带着剡溪茗茶前来。 年轻内侍不知道自己主子在祭拜的是什么人,但现在不是清明也不是重阳,主子为何突然要去祭拜呢? 第二天恰好天放晴,雪后初霁,大雪化成了寒气,其实会让人觉得更冷。 年轻内侍原本是不想出门的,担心着自己主子的身体,不住劝道:“老爷,外面天冷风寒,您还是不要外出了吧,可以改天再祭拜,想必那人泉下有知,也不会责怪老爷的。” 不过他看到主子穿着整齐肃穆的黑色衣裳,知道自己说了也是白说。 果然,他听到自己主子这样说道:“带我去吧,无须多说了了。” 在年轻内侍外出准备的时候,裘恩理了理自己的衣衫,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不过,那一个人,何须我前去祭拜呢?” 况且,那坟墓只是衣冠冢,里面只是一件染着血的鸣蛇服而已,就算他每年去祭拜,泉下那人能否收到他的祭奠呢? 虽则这样想着,裘恩还是顶着刺骨的寒意,来到了城西那一座无名山坟前。 随后,他将上好的剡溪茗茶拿了出来,还让年轻内侍生火煮了茶水。 热水一泡,剡溪茗茶的香气便袅袅飘逸出来,那悠远持久的茶香,仿佛能为这里带来许多暖意。 虽然裘恩不品茗,但闻着剡溪茗茶的香气,心情不由得舒畅了许多,年迈的面容是带着一丝笑意,面容看起来更加憨厚了。 谁能想得到,这样一个憨厚的老人是狠辣无情的内侍首领和仪鸾卫副将军呢? 裘恩挥了挥手,让年轻内侍退远,然后拿起一杯剡溪茗茶,缓缓洒在了地上,开口说道:“厂公,属下来看您了……不过这是属下最后一次来看厂公,还请厂公不要见怪。” 裘恩自己知道自己的事情,虽然他年纪还不大,但是陈年积聚的暗伤、时刻不止的苦心忧思,这都加速了自己的衰老,他明显觉得,自己的身体不行了。 其实一个人什么时候会死,自己最清楚了。 裘恩半眯起眼,看向了这座不起眼的坟包,时不时倾洒着茶水,脸上微微笑着。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到了厂公出事的情形。那个时候,就连厂公自己也不知道会中伏身死吧? 想到这里,裘恩脸上的微笑稍顿,反而出现了一丝戾气杀意。 唯有这个时候,他才像曾经领着仪鸾卫副将军之职的人,像是一个满手血腥的人。 这些杀气很快就消散了,裘恩依然微笑着,说道:“厂公,三年前先帝驾崩了,不知道厂公在下面可见着先帝了?” 说到先帝的时候,裘恩语气里丝毫没有尊敬,反而带着一种深深的冷嘲和恨意。 “想必先帝这样的人,会下十八层地狱,厂公必然是见不着的吧,见不着也好……”裘恩这样说道,顾不得地上的严寒,坐在了地上。 天气很冷了,就算剡溪茶香也不能驱散这些严寒。 裘恩仍旧看着这座山坟,脑中想起了许许多多事情。 大概,人快死的时候,就总会想起过去那些事情吧? 他记得,厂公中伏身死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寒冷冬天。 缇骑费近心神,最终从左翊卫那里抢回了厂公的尸身,为了避免有人作贱厂公,唐玉等人将厂公的尸身火化,那样俊美无俦时世所罕见的人,最后化成了一坛骨灰,埋在了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 “厂公,唐玉死了,沈直死了,朱离死了……属下不知道您的骨灰在什么地方,只能设了这样的一个衣冠冢,希望厂公能闻到剡溪茗茶的香气。”裘恩这样说道,浑浊的眼睛里有怀念,更多是一种怅然。 是啊,厂公已经死了二十余年了,沈直、唐玉等这些缇骑也死了十余年了,已经没有什么人能记得缇事厂了吧? 只有他还记得,还记得那些兄弟,还记得厂公。 他记得,厂公过世之后,唐玉和沈直是怎么帮助他的。 他一步步接近了皇上,成为了皇上身边的大红人,还成为了皇上亲兵的副首领。 然后,将皇上心心念念的大安江山,送给了皇上最不喜欢的儿子。 呵呵,一想到这里,裘恩便觉得心中格外痛快。 裘恩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笑呵呵说道:“厂公,您知道吗?先帝驾崩的时候,极不甘心。大概他也没有想到,他会和厂公一样,万箭穿心而死。这是他欠厂公的,这是一报还一报,不是吗?” 裘恩笑得畅快,可是他浑浊的眼睛逐渐变得通红。 “厂公,缇事厂那些兄弟都下去陪您了,属下也快了……”裘恩魏颤颤地趋身叩头,任由眼泪滴落在坟墓前,这样说道。 他合上了眼睛,只是眼角湿润。 老人,其实眼睛干涩,是没有多少眼泪的,就算有再多的眼泪,也在这将近二十年的时间里流尽了。 而且,他仇恨已报,恩情已还,就没有必要在厂公面前作这等情状了。 裘恩合上了眼,神智渐渐迷糊,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那个时候,他躺在宫门局前,浑身痛的说不出话来,嘴里一直吐着鲜血。 他知道,自己快死了,因为看见了陈美人与侍卫私通的秘密,被诬蔑偷盗,宫门局的侍卫快要把他打死了。 他八岁就进入宫中,一直在各个宫轮转,并没有为哪个贵人所用,自然也不会有人为他说话出头。 他身后无一人无一物,他死了,在许多人看来也是白死了。 他就要死了……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一个清冷的嗓音:“这是怎么回事?将他扶起来吧……” 痛不可当觉得自己马上要死去的裘恩,听到这个清冷的嗓音之后,费力睁开了眼睛,然后愣住了。 他觉得他自己看到了仙人,容貌俊美无俦,肤色雪白,只是神情太冷太冷了,还带着让人畏惧的气息。 这个不是仙人,莫非是地府某位执掌? 后来裘恩才回过神来,这个神情这么冷的人,救了他一命,把他从鬼门关救了回来。 这个恩情,裘恩记了一辈子,也用了一辈子的时间,偿还了这个救命之恩。 二十余年,都过去了,一切都烟消云散了。 但裘恩记得,这个神仙一般人的人,对他有一恩。 幸好,他已经偿还了恩情,将当初谋害了厂公的人,都送去地狱。 他已经无憾了…… 裘恩白头的白发在寒风中扬起,渐渐闭上了眼睛…… #####第四更!这两章,算是补充,放在这里最合适了,除了这里,放在番外是很不合适的,望大家见谅~~~ 第四百六十二章潜伏 叶绥不知道汪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更不知道他针对裘恩作了什么安排。 但是她发现,汪印之前那种疲惫已经扫去了,他神色虽然还是淡淡的,但带着一种轻松。 那种游刃有余、泰山崩于面前而不改色的强大自信,又回到了汪督主身上。 为此,叶绥曾好奇地问道:“大人,莫非皇上收回了旨意?” 先前皇上令仪鸾卫插手缇事厂事宜,大人因此而忧虑,这个事情,不可能会一下子就解决,大人现在那么轻松,那么是不是仪鸾卫的事情解决了? 对于汪印身上的一切,她都感到好奇。 汪印摇了摇头,微微笑道:“皇上金口已开,怎么会收回这样的命令呢?这些时日,本座会与仪鸾卫交接一些事宜,或许会很忙。” “那么……大人似乎心情不错,是不是这事并不会成为挂碍?”叶绥这样问道。 汪印摇了摇头,神容不变,语气却是有些严肃:“这是缇事厂的大事,这只是个开端而已。缇事厂以后必定会受到冲击,但是本座已经做了安排,无须害怕。” 汪印并没细说他的安排只是什么,毕竟,到现在,他只是铺陈这么一张网而已,现在事情不算得好,但总算看到了目标。 对于汪督主而言,事情有了目标,一切的为难就不再是为难了。 就好像三省并立的事情一样,只要有所安排、有所布局,日子有功,后来的事情总不会差到哪里去。 说起来,他之所以会看到目标,是因为受了小姑娘的影响,是因为小姑娘提到了裘恩这个人。 这个时候,汪印尚未见到自己安排的结果,但是因为有了裘恩这个人,他相信以后一切都会好的。 哪怕缇事厂最后会覆没,哪怕……他会身死,但是不会引起太大的动荡,事情会循着他所拟定的方向进行。 就算他出了什么事情,缇事厂还是会存在。 他绝对不会让缇事厂覆没,也不会让那么多缇骑无枝可栖。 他虽然从来不怕死,却不会明智有危机,还傻傻地等死,这并非他的风格。 况且,他身边现在还有小姑娘呢…… 看着叶绥,汪印微微笑了起来,眼角中满是温柔笑意。 为了小姑娘,为了缇事厂,为了他身边许多人,他得保住自己的性命,也会不惜一切代价。 他相信自己的安排不会徒劳无功…… 叶绥眨了眨眼,不明白汪印在说些什么,也没有多问,只是看着汪印微微笑了起来。 督主大人既然有了安排,督主大人一既然说不怕,那就是没有什么好怕的。 她无比相信大人,比相信她自己还要多。 此时,在坤宁宫内,韦皇后皱了皱眉头,看向了绿琴,沉声问道:“消息真的则好么说。皇上训斥了汪印,让仪鸾卫插手缇事厂的事务?” “是,娘娘,没有错。国舅爷也说了,仪鸾卫大将军最近和汪督主往来甚密,想必就是为了此事。”绿琴这样说道。 这个消息,是坤宁宫安插在皇上身边的一名内侍送来的。 这名内侍,以往只潜伏在紫宸殿中,从来不曾传递过什么消息,这一次却送来了消息,想必就是事态严重,才会送来消息。 “那么,皇上为何会训斥汪印?仪鸾卫插手缇事厂的,又是什么事?”韦皇后这样说道。 “……好这个,奴才并不知道。”绿琴这样答道,神情一顿,也觉得这个而消息有些不靠谱了。 消息只说皇上训斥了汪印,只说仪鸾卫插手缇事厂事宜,但各种原因却没说,也没有了下文。 那么此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呢?绿琴这会儿也有些疑惑了。 韦皇后倚靠着阮枕,想了一会才说道:“再去查探!一定要确认此事的真实性!” 听到汪督主与仪鸾卫往来甚密,韦皇后内心里已经确定此事是假的了。 毕竟,以汪督主的为人,若是缇事厂事务被人插手的话,必然不会善罢甘休,怎么还可能与仪鸾卫大将军往来甚密呢? 可是,她对那名棋子十分有信心,这名棋子绝对不会背叛坤宁宫,绝对不会放出什么假消息。 这个棋子这么说,那么必定有着真实性。内里愿意究竟还是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绿琴听令,正想退出去的时候,又听到韦皇后吩咐道:“慢着,将这个消息送到顾家,让顾家人密切关注了缇事厂的动态,判断此事是真还是假。” 顾家现在有人进入了中书省,消息会越来越灵通。 这个事情,她倒想听听顾家人怎么说。 坤宁宫的消息,顾璋很快就接到了。在书房内,顾璋将韦皇后的密令说了出来,并且问道:“父亲,二叔,以你们看,此事是真的吗?” 祖父已经来到了京兆,顾璋觉得自己有了主心骨,行事越发从容了。 因此,在接到韦皇后书信之后,心中也没有多少的惊惶错乱,只是平静以待。 顾崇和顾敬止对视了一眼,最后,顾崇这样说道:“以璋儿说,此事是怎样呢?” 顾璋想了想,说道:“之前汪印前去岭南道平乱,现在岭南道百部之乱已经平息了,皇上却没对汪印做什么赏赐,这殊不寻常。要么,就是汪印办砸了差事,要么,就是皇上另有打算。” 顾璋无比关注汪印的i去情况,原本他还想着汪印从岭南道回来之后,会更得皇上青眼,局面会对他更为不利的。 不想,汪印回来之后,并没有受到赏赐,与其相关的一切,都十分平静。 他原本就心有疑虑,现在接到韦皇后这个消息,心里的想法便多了。 良久,顾崇才捻须道:“如果是这样,那么这对顾家来说是一件好事。就算不是真的,也无妨。敬止,有关仪鸾卫的情况,将家族在其中的子弟找来问话吧。” 仪鸾卫有权贵子弟充当,前年选拔的时候,顾家也有子弟被选入了仪鸾卫。 现在,是要让他们提供该消息、发挥用处的时候了。 顾敬止点头,脑中不由得想着仪鸾卫的情况就。 一时间,书房里的三个人都静默无语。 而在宫中的某座宫殿中,一个妃子正在细细描着花朵,边问道:“消息传到坤宁宫了吧?” 她身段玲珑,然而眼角带着不少细纹,看样子也有年纪了,但嗓音十分清冽,如同夏日淙淙溪水一般。 一个面容寻常的姑姑回道:“回娘娘,消息已经送到坤宁宫了,就像娘娘所吩咐的那样。” 这个妃子淡淡点头,沾了一个墨色点在那只鸟儿身上。 下一刻,这只鸟儿便活灵活现,就像要飞出来一样,使得这个妃子满意地勾了勾唇角。 “很好,南库的事情不能让坤宁宫知道,但汪印失势,却是可以说的。这朝中啊,就是不乏有心的人,想必以后大家都会越来越清楚缇事厂风向的。”妃嫔淡淡地说道。 她对缇事厂没有好感,也没有恶感,不过缇事厂这个庞然大物,偶尔动一动,会为朝中增添很多乐趣,不是吗? 汪府中的叶绥对这一切一无所知,这个时候,汪府接到了报丧。 #####第五更! 第四百六十三章死了 按照大安朝的习俗,报丧一般是在傍晚时分。 大多数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每当暮色四合的时候,大多数人都在家中,这个时候正适合报丧。 宁安在汪府做了那么多年门房,接过无数帖子,却还从没有接着过报丧。 无他,汪督主军中孤卒出身,无亲无故,自然没有人前来报丧。 至于朝中那些王公重臣,也自然由朝廷统一发丧,根本无需前来汪府报丧。 是以,当宁安看到一身白色丧服的人出现在府门前时,一时没有想明白这是何意思。 待听到是叶府报丧之后,他便立刻记得叶府乃是夫人的娘家,这可不是一般的报丧! 惊愕之后,宁安立刻回过神来了,随后将这个报丧的人带来了斯来院。 能让叶家正儿八经的前来报丧的,可见死去不是一般的人。 叶绥听到叶家有人来报丧之后,先是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将人请进来吧,奶娘,你去准备好帛金吧,就按照叶家出家的姑娘的分子来给,就可以了。” 季妈妈点了点头,很快就从斯来院的库房中拿出了一些银子,交给了前来报丧的叶家仆从。 仆从顺从收了下来,谢过了叶绥和季妈妈,随即双眼通红地说还要去下一家报丧,就不在督主府上逗留了。 叶绥淡淡点了点头,让季妈妈送了这个人出去。 宁安想得没错,能让叶家这样正儿八经地前来报丧的,叶家死的人,自然不是普通人。 这个报丧,是为叶家大房报丧而来的:叶家大房夫人、出自长兴侯府的大夫人,朱氏死了! 叶家大房的夫人朱氏,是她的大伯娘……算得是至亲的人,难怪会有报丧前来府中。 大伯娘,本该算是至亲的人死了,叶绥却没多少悲伤。 因着朱氏所做的那些事,因着大房和三房之间的关系,朱氏对她来说其实不能算是亲人了,更准确地说可以算得上仇人了。 现在朱氏死了,叶绥既然不感到悲伤,也不感到意外。 早在过年的时候,朱氏就已经病重了,那个时候,二伯娘徐氏就暗地里告诉过她:朱氏已经不行了。 对于这门丧事,叶绥心中已经有准备了。 现在已经是三月上旬了,朱氏还熬过了三个月,时间也不算短了。 怎么说呢……一直压着三房的的大房夫人、她的大伯娘,终于还是死了。 叶绥不关心朱氏是怎么死的,是病死的还是别有内情,朱氏死了,这就是事实。 对于她来说,朱氏已经不是值得在意关心的人,是早就已经过去的事和人。 在接到丧报之前,她原以为自己就是把朱氏当做曾经挡路的小石子和路边的小草一样,心中不会在意。 在年节的时候,她就知道朱氏会死的,但现在她真的死了…… 但是现在,在听到朱氏的死讯之后,她心中还是有了丝丝起伏。 这种起伏,说不上悲伤,也说不上欣喜,而是一种茫然。 至于茫然些什么,她自己都不知道。 当汪印回到斯来院的时候,见到的就是叶绥坐在房中失神的样子。 也不能算是失神……总觉得小姑娘好像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好像有什么压在小姑娘身上一样。 见到这样的叶绥,让汪印不禁感到一阵心疼。 他轻步走上前,在她面前坐下来,声音十分柔和,问道:“小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叶家前来报丧的事情,他甫进府中便听到宁安禀告了。 和宁安谨慎不一样,待听到叶府死的人是大房朱氏之后,汪印便没将此事放在心上了。 死的人是朱氏,他太清楚朱氏曾经对小姑娘做过什么,所以小姑娘不会伤心。 但现在见到叶绥这副样子,汪印在想自己是不是想错了…… 可是细看来,小姑娘并不是难过,而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惆怅。 小姑娘到底怎么了? 听到汪印的问话,叶绥才从朱氏的死亡中回过神来,后知后觉地说道:“大人,您回来了?哦,原来天已经黑了……” 是了,叶家前来报丧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现在天当然黑了。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怔愣了那么久。 叶绥原本想说没事,但是看到汪印担忧的眼神,想到自己脑中闪出的那些东西,她沉默了。 片刻,她最终还是开口道:“大人,两年前,我是恨朱氏欲死,恨不得她早点死去,现在她死去了,我竟然不觉得有什么开心的……” 两年前她在天恩马场逆天而回,想起前世曾经经历过的事情,想到大房对三房一直以来的欺压,想到哥哥因此而断腿,真是杀了朱氏的心都有! “大人,我跟您说过吗?两年前仪鸾卫选拔的时候,朱氏曾经做过手脚,想为她的儿子谋取仪鸾卫的位置……”叶绥这样说道。 两年前的事情,她还记得很清楚,这会儿也不知道为什么,很想说出来,很想说给大人听。 “仪鸾卫的人选严格,像叶家只有一个名额而已。哥哥与六堂兄……就是叶向钲相争,原本祖父是想将这个名额给叶向钲,可是父亲不答应……”叶绥缓慢地说道,想起了这些事情。 因为父亲不答应,朱氏先是在佛堂的祖母那里下手,发现无果之后,便想制造了意外,想让哥哥摔断了腿不让哥哥参加仪鸾卫选拔。 可是她重活了一生,怎么会让朱氏如愿呢? #####第一更! 第四百六十四章这样的死 叶绥在徐徐说着重生之后那些事情,说到朱氏打算让那个叶向愚摔断腿的事情。 “于是,我让佩玉去找了与叶向钲交好的那名妓女……那个妓女,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余音袅。”她这样说道,神情很平静。 她想办法让哥哥与叶向钲呼换了马车,最后摔断腿的就变成了叶向钲。 到现在,叶绥还记得当时朱氏特意叫了母亲与她前去兰庭院,于是她看到了朱氏失态难以置信的样子。 当时她想,如果不是朱氏那么狠毒,那么叶向钲只是受了轻伤而已,而不会断了腿? 朱氏所做的恶,报应在了她儿子身上。 后来朱氏雇佣强盗的事情败了,被幽居佛堂,还被毁了容貌。 朱氏落得如此下场,那个时候,叶绥心中的怨恨已经平息了很多了。 天道有轮回,前一世朱氏所做的恶,她自己也尝到了报应。 活了两辈子,叶绥从来不怕有什么报应,她只希望这一世能够守护自己想要守护,至亲们都能平安康健,就算要她染上满手血腥也没关系。 她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可是为何此刻会因为朱氏的死而感到茫然呢? 叶绥自己也不明白了。 朱氏死了,或许就代表着前世一个阶段的结束了吧。 汪印想了想,伸出手握住了叶绥的手,柔声劝慰道:“不管是亲人还是仇人,熟悉的人死了,心中多少有些挂碍。贪生怕死,这本来就是人的本性。不过,本座还是想说,死也没什么好在意的,正是因为有了死,才要更加珍惜生。” “要珍惜自己的生,不要为不相干的死而难过了。”他这样说道。 叶绥仰首看着他,沉默良久,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大人说得没错,贪生怕死是人的本性,她畏死,所以因朱氏之死而茫然惆怅; 然而朱氏对于她来说,是早就是过去了的事情,这代表着叶家某一个阶段终于落幕了。 压制三房、打压三房的大房朱氏终于死了,这也代表着叶家过去某些不公的终结。 但是她没有想到,朱氏的死并不寻常,而且朱氏的死会为她带来那么大的祸事。 叶家大房夫人死亡的事情,在京兆夫人中间引起了不大不小的水波。 怎么说呢?叶家是簪缨家族,叶家如今京兆为官的,有四品的礼部侍郎和尚书中书侍郎。 叶家这样的人家,在权贵多如过江之鲫的京兆,似乎算不得什么,但又不是普通人家,是有家族底蕴的,与一般的小官之家不一样。 待听到叶家大夫夫人病死的时候,不少夫人感到十分愕然。 死了,叶家大房的夫人病死了?怎么会这么突然? 在她们的记忆中,叶家大房夫人端庄贤淑,身体康健,看起来比许多官员夫人都年轻,这样的叶家夫人,竟然死了? 这些夫人听到身边仆从的提醒,才发现从朱氏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京兆的各种场合了。 真是不知韶华逝,原来她们已经快一年没有见过叶家大房夫人了。 原来,早在一年前,她就染病了。病缠一年才身故,这的确不算突然了。 只是可惜了,那叶家大房的夫人年纪还很轻,就这么死去了,可惜啊可惜啊。 像大理少卿万家、临川侯府唐家这些姻亲之家,当然知道朱氏生病的消息,但是他们同样也没有想到,亲家母这么快就过世了,同样感到惋惜不已,也在劝慰这自己的孙媳妇、媳妇节哀顺变。 叶绅已经有了身孕了,只是尚未显怀,为着谨慎起见,也为着在唐守静那些妾室通房面前彰显存在感,她总是撑着腰,显得自己怀孕有多特别一样。 因为她有了身孕,她的婆婆钱氏是不说些什么了,不过妯娌倒是没少了风言风语。 这会儿听到叶家有人前来报丧之后,临川候府的人虽然表现了哀戚,钱氏也劝慰叶绅节哀顺变,要仔细肚子的胎儿,不过她的两个嫂子,说话就难听了。 私下里,丧妇之女、晦气之家这样的话语了没少传进叶绅的耳朵。 叶绅听了,自然是又悲又怒,她流着眼泪,双眼通红,几乎要喷出火来。 哪怕她在佛堂那里不敢看向自己的母亲,可是自己的母亲死了,她只觉得天旋地转,心里有说不出的悲伤。 可是临川侯府里面的人是怎么说的?妯娌们暗地里讽刺她死了娘亲,这样的人,还能算做是人吗? 亏得临川侯府还是世袭的勋贵之家,所娶的竟然是这样的媳妇! “夫人,您别太悲伤,也无须为了这些人生气,夫人现在最紧要的,便是腹中的胎儿了。大夫人已经去了,对于她来说,这或许是一件好事吧……”她的贴身丫鬟梧枝这样说道。 梧枝是叶绅从娘家带过来的人,一直陪伴在叶绅身边,对于朱氏在佛堂里究竟是怎么样的状况,临川候府的人或许不知道,但梧枝却十分清楚。 说句老实话,大夫人那个样子,还是早点死了,反而少受些罪。 反正大夫人也不能出来见人的,对叶家、对夫人都没有什么帮助了,死了就不用受人取笑,从这方面来说,对夫人或许是一件好事。 叶绅咬了咬唇,将眼泪逼了回去,然后轻柔地抚摸着自己的的肚子。 是的,梧枝说得没错,她不能太过悲伤,要以腹中的胎儿为重,这才是她现在最重要的事情。 母亲受了那么多罪,或许死了也是一种解脱。但是…… 但是她心底还是有说不出的悲伤,还伴随着一种说不出的愤怒。 她咬着牙齿,最终恶狠狠地迸出一句话:“叶绥!” 她可没有忘记,母亲是为何而被幽居佛堂,母亲又是因何而被毁容! 这一切,都是因为叶绥,是叶绥这个灾星! 她一定不会放过叶绥的,一定不会! #####第二更! 第四百六十五章死因蹊跷 相比叶绅的悲伤愤怒,朱氏的长女叶纭反而平静很多。 她眼眶红红的,脸上有明显的悲伤,却没有竭斯底里,甚至连大哭都没有。 她用帕子印去了眼角的泪水,说道:“来人,准备祭奠事宜,我要去去叶家奔丧。” 母亲已经过世了,作为长女的她,必须要去奔丧,也要在灵前尽孝。 绅儿有了身孕,不方便前去,长兄现在并不在京兆,胞弟是个不成器的,仔细想来一想,能在母亲灵前打点的,也就是她这个长女了。 叶纭一身缟素去了叶家,刚刚进入垂花门,便听到了一阵阵哭声,这哭声丝丝不绝,让人闻之而落泪。 在她来到兰庭院之后,同样身着白色素服的徐氏便应了上来,红着眼眶说道:“纭姐儿,大嫂她……她去了,你节哀顺变。” 听到这些话,叶纭眼中一片酸涩,眼泪落了下来,她朝徐氏弯腰道谢道:“多谢二婶了,母亲的身后事,多谢二伯娘费心打点了。” 原本,叶纭以为,母亲都已经是这个样子了,现在叶家是徐氏当家,母亲与徐氏之间也说不上和睦,她还想着,母亲的身后事会很寒酸。 不想,从灵堂的布置到仆从们的哭号声,都显出了一个簪缨之家大夫人死去之后应有的哀荣。 这叶纭感到意外,她还以为……以为徐氏会趁机折辱娘亲,毕竟,徐氏先前对大房十分冷淡。 “这是应该做的的,大嫂病了这么些时日,受了很多苦,去了能早登极乐,纭姐儿莫要太伤心了。”徐氏这样说道。 她虽然没有哭泣,但是眼眶发红,脸色也十分哀伤。 不管她对朱氏是什么看法,人都已经死了,再也没有那么多怨恨不满了。 死了就代表着一切都过去,什么都烟消云散了,徐氏对朱氏,最后也只剩下悲伤而已。 叶纭点了点头,再次朝徐氏躬身道谢,然后朝停灵的兰庭院中堂走去。 只是,她刚刚走进灵堂,便有一个婆子扑了出来,跪在她脚下哭道:“大姑娘,奴婢是佛堂跟前伺候大夫人的,奴婢,奴婢有话语要说,大夫人她……她不是病死的,是被人害死啊!” “哐当”一声,一个奴婢捧着的葬丧用品都摔了下来,灵堂前所有人的的人都一片惊愕。 这个时候,正巧几位夫人前来为朱氏吊唁,正巧听到了这位婆子的哭诉,她们都止住了脚步,也不知道该不该上前了。 徐氏圆润的脸容僵住了,随即板起了脸孔,沉声喝道:“你这个奴婢,在胡乱说些什么……” 她的话语还没有说完,就被叶纭打断了。 只见叶纭眼中满是眼泪,大声说道:“二婶,你让这个奴婢说下去!娘亲不是病死的,而是被害死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说这些话的是时候,叶纭眼中闪过了森寒,就好像地狱恶鬼那样,让徐氏倏然一惊。 原本她还想说些什么,也一下子哽回了喉咙。 她早就准备着府中丧事所需要的一切物品了,灵堂等事宜都准备得很好,但是她万万没有想到,最终在朱氏灵前还出现在这样的问题。 会有一个在佛堂伺候的婆子冲出来,说朱氏不是病死的,而被人害死的! 这个管婆子说这些话的时候,恰好纭姐儿回来了,还有另外几位夫人前来吊唁。 这一切,都太巧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只见叶纭走上前,搀扶起那位婆子,问道:“你为何会说娘亲不是病死的?而是被人害死的?快将这些事情从实招来,不得隐瞒!” 她看了灵堂周围的人一眼,然后补充说道:“你别怕,万家现在乃是大理少卿之家,绝对不会放任冤案的出现。你且将事情如实说出来,我想知道所有的实情!” 听了叶纭这么说,徐氏和那几位前来吊唁的夫人,才猛然回过神来。 是了,朱氏长女嫁到了万家,现在的大理少卿万彦时正是其相公的祖父! 几位前来吊唁的夫人原本还觉得无措尴尬,现在都不由自主地伸长了耳朵,想听听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们万万没有想到,会在灵前听到这些话语,会看到这样意外的一幕。 这会不会涉及到内宅隐私?一想到这里,这些夫人都暗暗有些兴奋。 虽然这种心情对不起死去的朱氏,但她们真的很好奇,这个管事妈妈为何会这么说。 只见这位婆子瑟缩了一下,然后低头说道:“奴婢绝对没有说谎!其实,夫人虽然在佛堂养病,但是身子骨已经渐渐好起来了。但是在去年初雪过后,为什会突然病得严重了。夫人对奴婢极好,奴婢担心夫人,却总觉得事情不妥,奴婢将一个月之前夫人的药渣收了起来,暗地里前去药堂问过,夫人的药并不对症!因此,奴婢觉得事情有蹊跷,夫人绝对不是病死的,而是被人害死的!大姑娘,你要为夫人做主啊,奴婢冒死将这些话语说了出来,就是不能让夫人死得不明不白!” 这位婆子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说罢便跪在了朱氏灵前,哀伤地大哭不止。 听完了这些话,徐氏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她虽然不经常去佛堂,但是对佛堂的情况十分熟悉的,她记得这位婆子是谁了! 这个人的确是在朱氏跟前伺候的没错,但是这个人最是奸诈狡猾,对朱氏侍候一直不上心,后来她听说了这个婆子的态度,还训斥过她几次。 #####第二更! 第四百六十六章下药毒害 这样的一个婆子,怎么会说朱氏待她极好?还将一个月的药渣收集起来,却不漏半点声色,私自去药堂查验,最后证明朱氏的汤药有问题? 一个偷滑耍奸的婆子,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 这个婆子行事大为不妥,此事定然别有内情! 徐氏唤来贴身的婢女,吩咐她立刻将此事禀告延光院的老太爷,也去禀告大爷和自己的相公叶安固。 这一切出现得太巧了,有纭姐儿在这里,还有另外的夫人在这里,她怕自己把控不了局面。 吩咐完婢女之后,她才走向叶纭,开口说道:“纭姐儿,此事只是一个婆子的片面之词,大大有蹊跷,以我看……” “二婶,您不用说了。我……这奴才所说的是真是假,我自然会查探清楚!来人,你们跟去这位妈妈的身边,将那些药渣拿过来,我要亲自带去检验!”叶纭咬牙这样说道。 说罢之后,她转向了几位前来吊唁的夫人,红着眼睛说道:“几位夫人有心了,劳烦你们来送晚辈娘亲最后一面,既然遇到了这样的事情,还请几位夫人看在晚辈娘亲逝去的份上,与晚辈同去取得这些药渣,也好做个见证。” “……”那几位夫人只是想看好戏,只想八卦内宅隐私的而已,不曾想,会听到叶纭这么说,一时间都支支吾吾了。 她们不想参与到叶家这些事情当中,可是叶纭姑娘说得合情合理。 再者,她们前来吊唁朱氏,到底是与朱氏有交情的,一时也说不出拒绝的话语来。 片刻之后,有一位夫人开口回应了:“既然如此,我们就陪叶姑娘去佛堂走一转吧,也是尽了对叶夫人的心意。” 这位夫人是王氏,是新任刑部员外郎傅融的夫人,在世家被迁族移宗之后,原来的刑部员外郎卢璜被罢职之后,她的相公傅融接任刑部员外郎一职。 在听到叶纭的说话后,这位傅夫人王氏脑中闪过了许多内容,最后盘旋在她心头的,是她相公就任刑部员外郎以来,还没有里立下过什么功绩。 如果叶家大夫人身死这件事,真的别有内情,真的涉及到命案,那么……这个就是她相公的机会了。 在脑中思索了一番之后,王氏就这么回应了。 听到她这说,另外几位夫人也不好再说什么拒绝的话语,都答应了叶纭的请求。 “纭姐儿,此事不妥,怎么可劳烦几位夫人呢?此事还是等老太爷再来做主吧。”徐氏忙说道,身子挡住了这些人,想阻止叶纭带着这些人前去佛堂。 灵堂这里的事情进展得太快了,距纭姐儿前来吊唁也不过是半刻钟,怎么一下子就发展去到佛堂那里拿药渣了? 纭姐儿是个外嫁女儿,这几位夫人是前来吊唁的,就这样定下了要做的事情,这也太自作主张了,把叶家当作什么了? 叶纭看向了徐氏,满眼通红地说道:“二婶,莫不是你想阻止我们?我虽然是个外嫁女儿,但是死去的是我的母亲,为人儿女的,若是知道自己的母亲死于非命,不管怎么说,都一定要去查清楚真相!” 她冷眼看着而徐氏,然后沉声说道:“现在府中是二婶当家,我母亲延医服药的事情,想必二婶也是清楚,二婶想阻拦我去拿药渣,莫非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叶纭这话一落,王氏及另外几个夫人的目光瞬间便落在了徐氏身上。 徐氏的脸色沉了下来,冷冷地说道:“纭姐儿,我阻止你拿药渣,只是觉得事有蹊跷,这样的大事,还是等老太爷前来处理吧。” 叶纭说这句话真是诛心,她这么说,难道是想指责自己与朱氏之死有关? 徐氏却是不怕,从朱氏进入佛堂那刻起,她就没有理会过朱氏的事情,朱氏病了之后延请大夫、煎煮汤药的事情,一应都是大房的人在做的。 纭姐儿现在想往她身上泼污水?她一点儿也不怕! 只是,她作为叶家的当家夫人,现在灵前出现了这么大大的问题,肯定要过问。 叶纭直勾勾地看着她,冷声说道:“我等不及祖父他们来了,生怕有什么人毁坏了证据。二婶,您说是吗?现在,还请二婶让一让吧。” 听得叶纭这么说,徐氏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侧过身说道:“既然如此,任凭纭姐儿自便吧!” 反正,她应该要做的,已经做足了,就算老太爷前来,她也不会有什么好被指责的地方。 大房那些乌烟瘴气,她真是一点儿都不想掺合了,为朱氏的丧事打点到这里,她自认为已经仁至义尽了。 既然纭姐儿这么说,那么就让她去拿那些药渣吧! 她就不相信了,纭姐儿拿了药渣会怎么样!——那个管事妈妈必定会有问题,这一点,她清楚,想必老太爷等人更加清楚。 但是徐氏还真是没有想到,那些药渣最后会引发那么大的祸害,叶家所死的,还不仅仅是朱氏一个人而已。 第四百六十七章指向计氏 延光院内,叶居谯和叶安泰正在说着话,他们正在为朱氏的死而各有所思。 朱氏是病死的,然而死也死的不是时候,这才是让他们觉得窝火的原因。 “铤儿正从黔中道赶回来,三年丁忧是逃不过了。不过这丁忧的三年还是要好好谋划才是。”叶居谯这样说道,脸色暗沉。 朱氏这样一个废人,死了便死了,却害得孙儿们都要丁忧守孝。 叶向钲没有出仕,守孝的问题不大,可关键是他那个在黔中道任职的嫡长孙叶向铤。 叶向铤好不容易才在黔中道辰州站稳脚跟,还望着能立下政绩,不想现在却要为母丁忧…… 朱氏死得不是时候,实在可恨! “父亲,这事我已经想过了,待铤儿回到京兆之后,在守孝期间,我会为他宴请名师大儒再好好教导一番的。”叶安泰这个样说道,脸上多少有些悲伤, 他和朱氏是少年夫妻,这些年来虽然聚少离多,已经算不上有什么感情,可是朱氏死去了,他就是丧妻之人,这个名声毕竟不太好,还连累到儿子们丁忧。 “朱氏那副样子,已经成为拖累了,去了也是件好事。你莫要太悲伤了。若是有合适的人选,趁着热孝的时候成亲吧。”叶居谯看着叶安泰这的神色,这样说道。 虽然朱氏死了,为叶家带来了这样的困扰,不过朱氏这个大夫人已经没有用了,然而泰儿还这么年轻,续弦是要好好考虑的。 热孝内成亲之后,这样也能为叶家增添点喜事,算是扫走朱氏所带来的晦气吧。 叶安泰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续弦这个事情,在他回到京兆后看到朱氏那副鬼样子就已经在考虑了。 可是考虑是一回事,现在朱氏死了的当口,他实在没有兴趣多想这样的问题 就在这个时候,叶居谯身边的管事匆匆进来禀道:“老太爷,大爷,灵堂那边出事了!有位佛堂的婆子说大夫人之死别有内情,现在已经闹开去了,大姑娘正在带着人前去佛堂。” 什么? 叶居谯和叶安泰的神色一变,随即叶居谯便吩咐道:“泰儿,你速去灵堂那里看一看。灵堂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事情来?” 当叶安泰匆匆赶到灵堂的时候,叶纭早就带着几位夫人前去佛堂拿药渣了。 在那位婆子的指认下,叶纭果然顺利找到了许多药渣。这些药渣都被分开着,其中还有些散发着霉味,看样子的确是一段时间了。 跟随叶纭所来的那几位夫人,都用帕子掩了掩鼻子,那个婆子则这样说道:“大姑娘,这就是那些药渣了,奴婢都小心妥帖地收好,不敢做什么手脚。” 叶纭让丫鬟拿过了这些药渣,转身对刑部员外郎的夫人王氏说道:“晚辈感谢几位夫人的相助,现在还请几位夫人随晚辈走一趟,请药堂的大夫去看看这里面究竟是怎么回事吧。” 事情到了这一步,帮人帮到底,王氏等几位夫人都点了点头。 她们都来了佛堂拿药渣了,现在还差最后的检验了,她们也不好意思的推搪了。 况且,她们对事情的进展十分关注,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是不是这些药渣里面真的有毒害叶家大夫人的药? 叶纭也是有心,她担心自己的祖父父亲赶来之后阻止,竟然匆匆带着这些夫人从后门离开了。 如此一来,当叶安泰等人发现之后,叶纭已经带着这些前来吊唁的夫人去了药堂。 正如那位婆子所说的那样,药堂大夫从这些药渣中查出了一味不合时宜的药材。 这名药材名唤朱星子,是一种治疗风寒的药材,不过这些药渣里面有一种药材与其相克,长久服用会产生毒性,会让人误以为感染风寒而死。 如果不仔细看的话,这些都是不容易辨认出来的。 听到大夫这么说,叶纭一下红了眼眶,眼泪簌簌落了下来,整个人难以置信,又极度悲伤。 好一会儿之后,她才努力平静下来,朝几位夫人躬身说道:“感谢几位夫人陪着晚辈来到这里,若是我母亲的死别有内情,那么还请诸位夫人将代为出言,恳请夫人们将今日实情说出来。” 最先表示答应的,当然还是刑部员外郎的夫人王氏,随即其他夫人也点了点头。 在送别这几位夫人之后,叶纭便带着这些药渣,再次回到了叶家兰庭院的灵堂这里。 见到叶纭返来,叶安泰的神色明显不好看,他看着自己往日疼爱的长女,冷声说道:“纭儿,一个心怀叵测的奴仆在胡乱说话,你怎可如此贸然行事?还带着那些夫人前去查验药渣?胡闹!为父对你实在太失望了!” 在叶安泰看来,叶纭这些事情做得实在太不对了。 不管朱氏之死如何,这些都是叶家的家事,家丑就是要捂住的,怎么可以让外人参与其中? 现在有那几位吊唁的夫人看到了一切,说不定事情已经扬出去了! 这对叶家的声誉来说,是个多么大的损伤! 叶纭低着头,静默不语,她眼含着泪水,悲伤地说道:“父亲,孩儿已经去问过药堂大夫了,母亲的确是被人害死的,绝对不是病死的!孩儿只是想让母亲死得安乐而已,求父亲为母亲做主!” 听了这些话语,叶安泰的神色更难看了,他冷冷地拂了拂袖子,震怒地说道:“纭儿,你说的是什么糊涂话?你母亲是病的,怎么可能有人去害她?!那些药渣,能说明什么问题?” “母亲的药渣中,有相冲相克的药材, 是被人一点点缓慢放进去的,而且持续两个多月,正是这样,母亲才会病死的!”叶纭大声地说道,无惧叶安泰的冷脸。 “这么长的时间里,能持续给母亲下毒药……是谁会这样对待母亲?是谁有本事做这样的事情?”叶纭忍住眼泪,直直看向了叶安泰。 “父亲,我尚没有去报官,就是想着这些都是家丑,就是想父亲在府中为母亲找回公道,不要让母亲死得不明不白!” “纭姐儿,你这么说……”叶安泰仍旧气极,胡子都抖动了。 ”父亲,母亲幽居佛堂,基本不与旁人接触,是谁会想害了她呢?是谁有这样心思,有谁有这样的条件去害她呢?“叶绥这样说道,一步都不肯退让。 “所以,孩儿认为,能够对母亲下药的人,必定是和母亲亲近的死人,时常和母亲在一起的人!能符合这些条件的,那就只有……同样幽居佛堂的老夫人了!” 叶纭这句话一落,闻讯匆匆才赶到的叶安固等人就愣住了。 纭姐儿的意思,莫不是指在朱氏汤药里面下毒的人,就是老夫人计氏吗? 叶纭看了看众人,咬牙切齿地说道:“是的,我认为就是她!” #####第五更! 第四百六十八章无妄之灾 叶家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叶纭在查验了那些药渣之后,竟然直指此事与佛堂里的老夫人计氏有关。 是了,老夫人幽居佛堂那么多年,几乎就没有离开过佛堂,她对佛堂的一切自然十分熟悉。 佛堂里面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情,都离不开老夫人的眼睛。 若是老夫人真要去做什么手脚,那真是再简单不过了,也会神不知鬼不觉。 可问题是,大夫人药渣里面的毒药材,真是老夫人所放的吗? 当叶居谯听到这些禀告时,简直不能相信,他那个幽居佛堂十几年的续弦,怎么可能会杀了朱氏呢? 不可能的,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可是叶纭在查验药材的时候,身边是有刑部员外郎的夫人王氏等人,并没有做任何手脚。 这个是家丑,就算叶居谯再想隐瞒,事情这样进展下去,也无法隐瞒什么了。 而叶安泰,则是在知道朱氏的药渣中含有致命相冲相克的毒药之后,整个人都惊呆了。 虽然回到京兆之后,他对朱氏这个人完全没有了往日的恩爱,也暗地里恨不得朱氏早点死去, 可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在朱氏的汤药中做什么手脚,他所做的只是静静等待着朱氏死去而已。 怎么朱氏现在病死了,却并不是他所想象的那样,而是被人毒死的? 那些药渣、那些确凿的罪证,就算是他想不承认,也不得不承认。 而且,在知道药渣中含有相冲毒药之后,他整个人都有种不祥的预兆,仿佛自己遗漏了什么一样。 直到他的妾室廖氏说了一番话,他才知道知道自己遗漏的是什么。 当时,廖氏挽着他的手臂,一阵后怕地说道:“老爷,幸好这一切是佛堂的老夫人所做的,若是旁人指责这些都是大房作为,那么臣妾就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毕竟,按照谁受惠谁下手的原则, 旁人都会认为毒害大夫人的药是我放的了。” 听了这句话,叶安泰脑中有什么闪过,渐渐地心中发寒。 他略推开了廖氏攀上来的身子,迟疑地问道:“舒儿,你说什么?” 廖氏低着头,露出了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说道:“老爷,妾身说,生怕旁人会以为那些相冲药材是妾身所做的手脚,毕竟,大夫人死了,对妾身可是有好处的啊。可是谁知道,妾身根本不可能成为老爷的妻子呢?” 叶安泰眉头一突一突的,整个人脸色都变得十分难看。 他知道自己先前觉得的不妥在哪里了! 是,朱氏的死,从明面上看来,这就是大房这一方有好处的。 现在还没有风言风语说出来,但这不代表着旁人心中不会有这样的想法。 旁人会不会觉得……他叶安泰杀妻? 不,他绝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哪怕是想法都不可以有! 只要有任何一点儿这种风声传来,那么他的名声就毁掉了! 想到这里,叶安泰反而冷静下了下来,可他想起了自己长女叶纭指向计氏毒害一事,原本他斥这为荒谬,觉得自己女儿太多事,为此恼怒不已。 现在看来,纭儿所说的那些话,则必须要坐实了。 于是,在叶府下人对此事议论纷纷的时候,叶安泰去了自己父亲叶居谯所在的延光院,大义凛然地说了一番话语。 他指出,以往计氏对朱氏有着种种不满,指着朱氏如果真的是被缓慢毒死的,说不定就是计氏从中做的手脚。 而叶居谯听到这些话语后,沉默了…… 计氏万万为没有想到,她在佛堂里面平静地吃斋念佛,为死去的朱氏念着往生咒,却会被人指认是杀害朱氏的凶手。、 当她被带到叶家承训堂的时候,整个人都懵了,身子摇摇晃晃的,看起来更是畏惧怯懦。 在面对那个管事婆子、叶安泰等人的指责时,她只是慌乱地摇摇头,对此极力否认:“不,我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没有做过!大儿媳妇明明是病死的,我怎么会下手毒害她呢?” 叶纭此时也在承训堂中,她眼中满是泪水,看向了计氏,目光却十分怨恨,咬牙道:“老夫人,母亲与您都在佛堂之中,平时与母亲接触得最多的人就是您了。管事妈妈已经说过了,您曾问过母亲的汤药,还自告奋勇要帮助母亲煎药。老夫人怎么会这么好心?试问,除了老夫人之外,还有谁能接触到母亲的汤药呢?” 计氏面色煞白,脸容更加怯懦,只是不住地说道:“不是我,我只是想帮她而已……只是为了帮她而已。” 佛堂这里的仆人都是见高拜见低踩 ,有时候连为朱氏煎药都不上心,她只是看不过眼,看着朱氏自己一个人躺在床上里面很凄惨,才会主动询问了她汤药的事情,还亲自帮忙煎药。 那些药材,该是怎么样就是怎么样的,她从来没做过任何手脚,怎么会在药材中下毒呢? 她面容惊惶,不断拨动着佛珠,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可是就算她极力稳住心神,仍旧觉得眼前这一切都荒谬无比。 叶纭逼近了计氏,说道:“老夫人,谁不知道您是祖父的续弦呢?您当年对父亲和二叔是怎样的,大家都心知肚明。您可以使计弄瞎二叔的眼睛,现在下药毒害我娘亲,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呢?“ 叶纭这些话语一落,在承训堂这里的人都是面色一变,大家都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了边上的叶安固。 特别是徐氏,担心地看着自己的相公。 #####第一更! 第四百六十九章再死 是了,当年相公之所以被弄瞎了眼睛,虽然是年幼的三叔不小心所为,但府中也有过不少传言,三叔稚嫩无知,他之所以会这么做,是因为受了老夫人教唆。 老夫人压根容不下老太爷原配留下的两个儿子,才会这样做……当年也正是因为这些事,所以老夫人被夺取管家之权,然后入了佛堂。 害人这样的事情,有一便有二,老夫人害了朱氏,有什么奇怪的呢? 叶安固脸色沉静,就在所有人沉默、都觉得计氏是可能毒害朱氏的时候,他却开口说话了:“老夫人性子和善,更是多年礼佛,宅心仁厚,怎么可能会下这样的毒手呢?” 他默了默,继续说道:“大嫂是不是被毒杀的,仅凭着一些药渣、一个婆子之言,就这样定罪了,实在太可笑了。” 他看向了叶居谯,冷声说道:“父亲,我以为这个婆子是在说胡话,恳请父亲仔细查探,固然不能让大嫂死得不明不白,却也不能冤枉了好人。” 叶安固所说的这番话语,让所有人都惊呆了,特别是计氏。 她愕然地看着叶安固,连手上的佛珠都忘记拨弄了。 她看着那只被黑布遮住的眼睛,双眼通红,嘴唇翕动着,几乎不可闻地说出了两个字:“谢谢……” 对于当年的事情,计氏心中有愧疚。 不管怎么说,她的儿子都伤害了继子,毁了继子的一辈子,她觉得难辞其咎,怎么都过不了心里坎。 为此,她自请入佛堂,吃斋念佛,以减轻自己的罪过,也是为自己儿子积福。 她知道自己的继子不会原谅她,也做好了一辈子不出的佛堂的打算 。 可是,她没有想到,现在她被指认为凶手的时候,她的继子竟然会出言维护她。 这一刻,她百感交集,心中既然有怯懦迷惘,那些陈年积压在她心头的愧疚,却是少了很多。 因为有叶安固的出言,况且叶居谯还想极力压住这件家丑,当下里并没有什么什么,而是让人将计氏送回了佛堂。 他打算重新查验那些药渣和那个婆子。 可是,第二天早上,大家便发现计氏自杀身亡了。 最先知道计氏身亡的,是二房的徐氏。 因为她是叶府的当家夫人,是以仆从在发现计氏身亡的之后,第一时间禀告了她,然而将消息送到延光院。 徐氏接到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 叶家大夫人刚刚死去了,叶家府中有了这个丧事,现在老夫人竟然自杀身亡,这又多了一重丧事。 这……府中这是怎么了? 徐氏实在太过震惊,已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只愣愣地看着自己的相公叶安固,六神无主地问道:“相公,这……这是怎么回事?” 叶安固的神色难看至极,他回想起昨日计氏的样子,那么宁静的样子,仿佛卸下心头一切愧疚的样子,那样的她,虽然仍旧怯懦,但神色总算还是平静。 不过一晚而已,老夫人怎么会自杀呢?怎么可能呢? 叶安固和计氏已经很多年没有往来了,现在乍听到她自杀身亡的消息,他只觉得有一种失真感,什么伤心难过这样的情绪,根本就没有来得及涌上心头。 不用去佛堂那里去仔细查探,他都很清楚,计氏身死肯定很有问题,绝对不是单纯的自杀那么简单。 叶家连续死了两个人,此事还涉及到命案等内情,尽管叶居谯再想捂住这些事情,也无法了。 很快,刑部的官员便来到了叶家,对有人涉嫌以药材相冲来谋杀朱氏一事,刑部官员目前还没得出什么结论,不过他们已经就计氏之死,作出了查验。 从佛堂里种种迹象来看,计氏是自杀身亡的,更关键的是,计氏自杀的时候留下了一封遗书。 遗书上,计氏承认了自己就是杀害朱氏的人,说自己一直容不下大房、二房的人,即使入了佛堂那么多年,对大房、二房等人,她内心充满了愤恨,尤其是大房,她尤其怨恨一直打压三房的朱氏。 以往为了自己的儿女孙儿,一直都忍耐着,可是朱氏被幽居佛堂,她的机会就来了。 朱氏在佛堂之后,对她仍旧没有丝毫尊敬,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她便定下了从汤药中下手的计划,借由药材相冲谋害了朱氏,想让朱氏神不知鬼不觉地死去。 可是,她毕竟是常年礼佛的人,杀了人这样的事情让她心中不安,加上昨日二房的叶安固在承训堂出言维护她,更是让她心中感到愧疚不已。 在遗书中,计氏承认自己是做错了,承受了 不了内心的苛责,在夜半时分服毒身亡,还留下了遗书一封。 这封遗书上的字迹颇为潦草,显出计氏内心的不稳,但是那笔迹,仍旧是属于计氏的。 ——很显然,计是实服毒之后还是才写下这封遗书的。 了解到佛堂这里的事情之后,徐氏一下子没有了主意,她看向叶安固,迟疑地说道:“要不,立刻将这个事情告诉绥姐儿吧?” 老夫人是绥姐儿的嫡亲祖母,现在愚哥儿随着仪鸾卫去了训练,三叔三弟妹等人在河东道,宫中的纯嫔又不是他们能够递给消息进去的。 想来想去,就只有随绥姐儿是最像熟悉亲近的人了。 而且,老夫人服毒自杀这个事情,实在太奇怪了,就算刑部官员确认了,徐氏心中还是觉得有问题。 她想着,唯有绥姐儿这么聪明的人,才能知道事情究竟是怎么样了。 更何况,绥姐儿背后还有汪督主呢! #####第二更! 第四百七十章叶家再报 听了徐氏的建议后,叶安固点了点头,说道:“你处理府中的丧事吧,前去督主府报丧的事情交给我来安排。” 叶安固想来想去,为了将事情说得更清楚,还是打算亲自去督主府走一趟。 自从朱氏身死之后,叶绥虽然为此困顿了一会儿,却就像汪印所说的那样,不会为不相干的人而难过。 在让计季妈妈送了帛金之后,她礼数已经做到了,也不会这么早就上门为朱氏吊唁。 可是,朱氏死得不明不白,疑似为旁人所为的消息,还是传到了她耳中。 缇骑和赵三娘等人对京兆的消息无比灵通,叶家这些消息,根本就瞒不过他们。 更何况,叶家是夫人的娘家,他们会格外关注。 叶绥知道,朱氏所服用的汤药有问题,据说药堂大夫已经查出那些药渣有问题了,但她此时的她并不知道,那些药渣事件发展得异常迅速,已经涉及了自己的祖母计氏。 并且,计氏已经自杀身亡了。 她正想唤赵三娘前来询问叶家的情况,不想竟然二伯上门了。 据门房宁安所说,二伯是一身素服,说是来报丧了。 叶绥还以为二伯一身素服是因为朱氏的丧失,听到再一次报丧之后,她还是觉得很奇怪。 先前叶府的下人不是来报丧了吗?为何二伯还会说是报丧呢 ? 而且,报丧这样的的事情,还不无须动用二伯亲自来做吧? “先请叶二爷进来吧。”汪印这样说道,为叶绥做了主意。 他刚好就在府中,听到了这些禀告,心中也颇有疑惑。 叶绥点了点头,让宁安领命,在宁安走了出去之后,她微蹙着眉头说道:“大人,我总觉得有些不妥……” 听到二伯上门报丧,她的心似乎有些堵,总觉得将会听到什么不好的事情一样。 她压根就不在乎朱氏的生死,父母至亲现在都不在叶家之中,现在的叶家还有什么事情可以让她记挂呢? “无须担忧,本座在。”汪印淡淡地说道,劝慰着叶绥。 他清冷的嗓音之中有一种异样的说服力,往日里总能让叶绥迅速镇定下来。 可是现在,就是听到了大人这么说,她的心还是跳得厉害,难以安宁。 很快,她便知道自己心中的紧张不安为何而来了。 在听到叶安固的话语之后,她眨了眨眼睛,腾地站了起来,不可置信地说道:“二伯,您说……祖母她,祖母她……” 叶绥心中猜想过无数可能,却没有想到叶安固真是再次来报丧的,报的还是她祖母计氏的丧! 祖母……祖母竟然承认朱氏的死与她有关,而且还畏罪自杀了,留下了遗书一封。 这不可能!断不可能! 叶绥心中只有震惊而没有悲伤,但是或许是身体天然的反应,她仍旧渐渐红了眼眶。 就算活了两辈子,叶绥都对佛堂那个嫡亲的祖母没有任何好感。 在她看来,计氏这样懦弱的人的人,除了给儿孙带来负累之外,便再也没有什么用处了。 叶绥不明白计氏几十年如一日呆在佛堂的原因,也不想明白。 她只知道,过去因为自己的嫡亲的祖母,父亲母亲乃至兄姐们深受其累。 从这个老太太身上,她没有感到有丝毫对儿孙的着想怜惜,自然,她对老太太也没有丝毫的孺慕。 可是,现在,这个老太太死了,承认自己杀了朱氏而畏罪自杀。 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呢? 几日之内,叶家连续出了两门丧事,死的还是大夫人和老夫人,这真的是……连话本都不敢这么编! 但是,这两事就实实在在出现在叶家! ”二伯,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叶绥通红着双眼,问着叶安固。 虽然她对计氏没有任何好感,可是她绝对不会相信,计氏会杀了朱氏,不相信计氏会因此而自杀。 她只觉得有一张巨大的网络罩下来,似乎想罩住叶家,还想罩住和叶家相关的她。 看到叶绥这一番震惊伤痛的模样,汪印觉得那个幽居的佛堂的叶家老夫人,或许在小姑娘的心中还有一些分量。 他顾不得叶安固在场,伸手握住了叶绥的手,给予她慰藉和力量。 察觉到叶绥渐渐平静下来之后,他才问起了叶安固:“本座听说,此事惊动了刑部?” 虽然他不怎么关心叶家的情况,但涉及到小姑娘娘家,他还是听到缇骑禀告了。 不过,原先他以为刑部官员前去叶家,只是为了朱氏的死,不想还有小姑娘嫡亲祖母的事情。 一个内宅夫人的死,引发了另外一个人的死,刑部官员还过问了这件事情,怎么看,都不同寻常。 听到汪督主冷淡问话,便是叶安固这样的人,也提起了心。 他与汪印接触得实在太少太少,更无法猜测汪督主的喜怒,不过他看了看汪印握着叶绥的手,然后回道:“是的,那个管事婆子在扬出这些事情的时候,恰好刑部员外郎的夫人王氏也在,此事便捅到了刑部……” 他将朱氏灵堂前的情况说了出来。在那个时候,谁都没有想到,一个婆子所说的话语,最终会引起那么大的动荡波澜。 现在,不仅朱氏的死存疑,就连老夫人也死了,虽然是自杀身亡,但她杀害朱氏的嫌疑却没能洗去。 听了这些话语后,汪印淡淡说道:“一个婆子的话语,一个外嫁姑娘的举动,就引起了这么多动静……叶居谯便是这么治家有方的?” #####第三更! 第四百七十一章惊动 听了这些话语,叶安固沉默不语。 虽然汪督主的话语有些刻薄,不过这也是事实。 是啊,由一个婆子和一个外嫁姑娘,引起叶家那么多丑事……不,现在已经不能算是家丑了,牵涉进刑部,那就是不得了的事情了。 这时,叶绥已经平静下来了,这样说道:“二伯,此事我已经知道了,劳您费心了。祖母逝去了,得先通知父亲了,至于别的事情,我们会跟进的,请二伯、二伯娘放心。” 这个时候,她心里乱糟糟的,实在不愿意与二伯多说些什么。 虽然她对计氏没有什么感情,但是这个人是他的嫡亲祖母,计氏的死实在牵涉了太多东西。 旁的不说,只说父亲和哥哥好了。 祖母死了,那么父亲必须从河东道赶回来奔丧,哥哥也要从仪鸾卫退下来了。 接下来,父亲和哥哥还要面对守孝丁忧等等问题了,这些都对父亲和哥哥有莫大的影响。 这些都是下一步的,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朱氏和计氏身死的原因。 计氏承认杀害朱氏,最后畏罪自杀,真的是这样吗? 这个事情,叶绥怎么样都不会相信,但是京兆其他人可不是怎么认为。 叶家连续出 了两门丧事,死的还是大房夫人和老夫人,经过刑部员外郎夫人王氏等许多夫人渲染之后,这已经不是叶家所能捂住的事情了。 很快,京兆官员夫人圈子中,在闲话的时候,朱氏和计氏的死议论纷纷了。 不过,内宅夫人的焦点,向来不在于这两条人命上,而是在于内宅阴私上。——她们对这样的事情最为津津乐道。 在这些官员夫人的关注和议论下,叶家那些陈年往事,一点不漏地被翻了出来。 譬如,计氏是叶居谯的续弦,在这些官员夫人看来,自古续弦就没有几个是好人,其中叶家二爷叶安固瞎眼事情,据说就与叶家老夫人有关。 叶家大夫人,出自长兴侯府的大夫人,就是被这位续弦婆母所不喜,所以才会惨重毒手的。 对于这些风言风语,叶绥向来不在意,但是这种传言越演越烈,不知怎么的,竟然将叶绥的母亲陶氏牵涉了进来。 原来,在刑部官员的调查中,总觉计氏这样的性子,杀了朱氏实在不可理解。 计氏既然会畏罪自杀,那么为何当初毒害朱氏呢?这种动机和做法,实在说不去。 就在这个时候,之前陶氏在叶家当家时候,磨搓朱氏那些事情被人翻了出来,说得还绘声绘声。 如此一来,所有人都知道,叶家佛堂还有那么精彩绝伦的事情。 譬如,陶氏吩咐下人严密监视朱氏,譬如严禁朱氏见人,包括朱氏自己的亲生儿女等等。 更重要的是,刑部官员在调查过程中,发现了在河东道的陶氏会经常给计氏送来物品。 陶氏与计氏之间往来的十分密切,密切到几乎每个月都有一封书信的程度。更重要的是,陶氏给计氏送来的物品当中,也有不少药材。 至于这些药材是什么,还是没有人知道。 不过慈济堂的大夫倒是说了一件事,那就是在朱氏药材中相冲相克的那味朱星子药材,近年来的主要产地就是河东道。 既然各处药堂没有叶家老夫人没有人买药的记录,那么这些朱星子是从哪里来的呢? 河东道送过来的,完全有可能。 如此一来,事情就明晰了,就是计氏如果真的是毒害朱氏,那么这个计划必定与儿媳陶氏脱不了干系。 叶安世是计氏唯一的儿子,陶氏是她唯一的儿媳妇,这样的关系,也成为了佐证之一。 一时间,有关计氏、陶氏杀亲的消息甚嚣尘上。 听到了这些消息,京兆的官员夫人不可避免地开始讨论起陶氏的为人来了。 在她们过去的印象中,陶氏在京兆并不出名,甚至没有多少人对她有深刻印象,除了往来的那些官员夫人, 觉得陶氏端庄贤淑之外,别的人对陶氏可谓是所知不多。 虽然对陶氏没有多大的印象,但是她们都知道,陶氏生了两个不得了的女儿! 其中一个,是宫中的纯贵嫔,另外一个,就是鼎鼎大名的督主夫人了! 这样的风言风语也传到了宫中,传到了宫中一众妃嫔的耳朵中。 在坤宁宫日常请安的时候,年轻俏丽的敏妃便忍不住说道:“民间有谚,有什么样的娘亲,就有什么样的女儿,现在叶家三夫人似乎被卷入了杀人命案,那么是不是……” 敏妃止住了话语,不过目光却瞄向了纯贵嫔,话语中的意思不言而明。 自从纯贵嫔因为建议济孤救困一事得了令名之后,敏妃便感到了一种威胁,恨不得处处都踩着纯贵嫔。 现在纯贵嫔的娘家出现了这样的事情,敏妃当然会抓住此事不放,在她看来,这事是纯贵嫔的痛脚呀。 虽然现在刑部还没有定断,然而众口铄金,这样的传言足以毁了一个妇人的名声,也会使得纯贵嫔的令名有瑕。 对这一切,敏妃喜闻乐见! 现在,她倒要看看,纯贵嫔还能怎么样! 可惜纯贵嫔神色冷淡,仿佛没有听到这些话语一样,仍旧是往日沉静寡言的模样。 敏妃看着纯贵嫔这个样子,心中怒气更甚,恨不得将纯贵嫔身上那种冷清清的皮相扯下来。 于是,她继续说道:“当真是人心难测啊,只是不知道是如何恶毒的妇人,才能做下这杀亲的事情了。若是本宫有这样的娘亲,怕是会一头撞死,不让自己蒙羞了。” #####第四更! 第四百七十二章杀亲之人 听了这些话语,纯贵嫔终于抬起头,淡淡地看了敏妃一眼,才说道:“国朝有律,亲亲得相隐,莫非敏妃姐姐忘记了这一点?听姐姐这么说,似乎对这些很有经验,莫非姐姐很想尝试有个这样的母亲,是什么样的感觉?这应该不难办到吧?” 随后,纯贵嫔浅浅一笑,说道:“妹妹就不这么认为了,妹妹只觉得,人心可怖罢了。” 说罢这些话语,她不等敏妃有所回应,便站起来朝韦皇后鞠了一躬,说道:“皇后娘娘,臣妾感到身子不适,先行告退了,还请娘娘恕罪。” 韦皇后神色平静,看不出什么来,这样回道:“既然如此,妹妹就先回延禧宫吧。宫外的事情,妹妹无须太忧心,虽然你的母亲这样……但毕竟不是你,你的性情如何,本宫心里很清楚。” 纯贵嫔看了韦皇后一眼,笑着说道:“多谢娘娘提醒了,不过这些都是无稽之谈,臣妾一点儿也不放在心上,先前皇上就说过,以风闻行事,那都是十足蠢人才做的事情。” 韦皇后那句话真是诛心,虽然名为安慰,但明显将她的母亲定了罪。 叶家的事情,现在刑部还在调查之中,尚未有定断。母亲被卷入这些风言风语之中,一切都尚且未知,皇后怎么能如此说母亲? 不管皇后是出于什么居心,就算皇后是后宫之主,她也不会任由旁人这样诋毁和诬蔑母亲。 听到纯贵嫔这样的反驳,韦皇后神色仍旧十分平平静,关切地说道:“妹妹能这样想,当然是最好了。真相是如何,想必最后水落石出的。” 她虽然希望纯贵嫔的声名有损,不过作为母仪天下的人,却也不能随便定论尚未作实的事情。 嘲讽纯贵嫔这样的举止,敏妃可以做得,但是她这个皇后却是做不得。 因此就算现在纯贵嫔话语中夹杂着刀剑,她也只能当什么都没有听到。——那个十足蠢人,当然不会是她。 不过,她着实恼怒了纯贵嫔这么说。明面上做不得的事情,私下里却是可以做的…… 延禧宫中,裘恩正在向叶绪禀告着宫里宫外的有关叶家的议论和动静。 因为有了缇事厂和殿中省的便利,裘恩的消息十分灵通。 他这样禀道:“娘娘,宫里宫外的消息传得是在太快了,显然是有人在暗地里推动,这是想以风闻来毁掉娘娘的声誉呢。” 叶绪揉了揉眉头,说道:“本宫知道了,这样的事情,无须理会,这些人也就敢说说而已。只要刑部的调查出来了,那么就能堵住这些人的口了。” 在宫中这么久,叶绪当然知道宫中妃嫔对自己的态度,现在叶家出了这样的事情,她们还不抓紧一切机会诋毁自己? 所谓众口铄金,她的声名当然会因此而受损,不过她既然打算前进一步,就会惧怕这些谣言。 因为谣言在事实真相面前,都是纸老虎。 哪怕后宫中的妃嫔传得再热烈,御史台也不敢以风闻行事,对她的影响其实有限。 只是,母亲那里…… 叶绪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母亲现在正在奔丧回来的路上吧?怕母亲尚且不知道京兆这样的风言风语,若是母亲知道京兆有这样的传言,得有多难过呢? 想了想,她这样吩咐:“裘恩,给汪督主府上送去一封书信吧,让妹妹不要在意,如果可以,要尽量平息这种流言。” 这些传言,明显是背后有人在推动。 她作为宫中的妃嫔,暂时没有能力去平息这些传言,但汪督主可以,缇事厂可以。 “是,娘娘。”裘恩这样应道,很快就退了下去,前去给汪督主府上传消息去了。 此时,汪府中的叶绥也听到这些传言。 她那张艳丽的面容罩满了寒霜,冷冷吩咐道:“三娘,你且去查探,到底是谁在背后散布这些传言,到底是谁在背后泼这些污水!” 随着事情越来越烈,叶绥听到自己的母亲陶氏被卷入其中,实在再一次见识到人心的险恶。 她知道母亲为何会给佛堂中寄去东西,母亲从来都是性子善良的人,为了自己和兄长,母亲强硬了起来,虽然母亲对佛堂中的祖母十分不认同,但母亲对祖母极尽孝心。 这就是母亲为何会从河东道给祖母寄来物品的原因。 母亲在做下这些事情的时候,怎么都想不到,她对长辈的孝心关切,被会被别有用心的人所用,反而会成为攻击的罪名,会成为肮脏的污水。 因为这些风言风语,哪怕这些风言风语没有任何根据,母亲的声誉还是受到了影响。 作为女儿,就算姐姐不说,她也要维护母亲的声誉! 这事传得这么热热烈烈,这背后会有是谁在推动呢? 她相信赵三娘和缇骑必定能查出来,她一定不会轻易饶恕这些人! 正如往叶绥所想的那样,赵三娘和缇骑很快就查出,这些传言穿得而这么厉害,有不少人在其中推波助澜。 其中,当然少不了就是朱氏的两个女儿,还有宫中的敏妃等人,就连承恩公府似乎都参了一手。 承恩公府,当然就是韦皇后了。 叶绥早知道,上次姐姐得到令名的事情,引起宫中妃嫔的不满,没想到在此事上,韦皇后也忍不住出手了。 听到这些汇报后,她立刻吩咐道:“立刻敲打这些人,散布这些人的意图来。这些人都有各种各样的阴私吧?既然京兆传言这样热闹,那么就更热闹一点!” 这样的命令,赵三娘和缇骑当然能做得到。 由是,迫于缇事厂的威势,针对陶氏的传言很快就平息了。 明面上,大家都不敢就此事多说神了,但是私底下……私底下的事情,叶绥管不了,也懒得管。 她只要京兆没往父母身上泼污水就好了,至于朱氏和计氏身死的事情,自然会有刑部来查探。 就算刑部查探不力,也有缇事厂和大人在。 这时,汪印回到了府中,对她说道:“小姑娘,本座以为,叶家这些事情,其实并不是冲着令堂而去的。而是……冲着本座而来的。” 听了这话,叶绥默了默。 叶家的事情,冲着大人而去,这是怎么说法? #####第五更! 第四百七十三章意在汪府 汪印淡淡地说道:“小姑娘,你我都清楚,叶老夫人只是个棋子,她的身死是冲着叶三爷而去的。” 计氏这样一个幽居佛堂多年的老夫人,身上没有什么重要的,唯一所系,便是她唯一的儿子叶安世了。 “老夫人自杀身亡,那么叶三爷必须从河东道回来奔丧,紧接着守孝丁忧,这些都是清楚的吧?”汪印这样说道。 叶绥点点头,当然清楚这些事情。 汪印笑了笑,继续道:“或许叶三爷的书信,多半是报平安,没有提及官场政事。但是你大概不清楚,这大半年以来,叶三爷在河东道为官甚得民望,立下了不少政绩。按照这样的趋势,明年考功司评定等第的时候,叶三爷应该会深得吏部称赞的。” 到时候,叶三爷的仕途无可限量。 汪印的语气中,难掩欣赏之意。 因着叶绥本身,也因着汪印本人叶三爷的欣赏,在叶安世出任河东道官职的时候,汪印便派了颇有本事的人去暗中帮助叶安世,发现叶安世果然是个能干的人。 许是经历了将女儿嫁给宦官的无能为力的冲击之后,叶安世整个人都灵通了许多。 在河东道任职的时候,其为人十分务实勤政,在去年的政事中,叶安世立下了不少功劳。 譬如建议想朝廷整修水利,使得河东道朔州百姓度过了大旱危机,这些都是可以看得见的政绩。 叶安世这些政策,很明显造福一方百姓,这些吏部都看在眼中;加之有缇事厂的存在,不会有人敢隐瞒他的这些政绩,可以这么说,只要考功司明年考核一过,叶安世的仕途便可以向前迈进一大步。 现在,叶安世却要守孝丁忧了,暂时止步于朔州了…… 三年的时间,可以改变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现在叶安世离开河东道,那么他先前立下的功绩就会作废,就算天大的功劳,在难以为继之后,吏部也不可能将这些功绩放到三年之后了。 因着这些情况,汪印一直觉得,叶家的事情是有人冲着叶安世而来的。 叶绥听了这些话后,沉默不语。 是,大人说得没有错,父亲不会谈到河东道官场,以往所来的书信中,都是说些家事以及报平安。 她没有想到,父亲在河东道会立下政绩,毕竟时间还不长。 现在,大人的意思是,有人不想父亲仕途顺遂,为了打击父亲,所以从朱氏下手,然后祸及祖母,最终是为了父亲? 汪印摇摇头,进一步说道:“叶三爷固然有这样的政绩,但毕竟官职太低,何人要花这么多的力气去对付他呢?为此,还不惜搭上朱氏和计氏两条人命?” 簪缨之家的两条人命,的确不是小事了,但是用来对付叶安世的话,却总觉得兜了好大的圈子。 汪印想来想去,只觉得叶三爷也许并不是最终目标,而他自己,才是背后的人的最终目标。 “本座无亲无故,只有娶了你之后才算有了姻亲。这一层关系,若是没有人会想到,没有人会利用,那真是太说不过去了。”汪印这样说道。 他虽然是在作着种种猜测,但是几乎已经可以确定:叶家之所以发生这么多事情,就是冲着他而去的。 叶绥了然,声音冷了下来,说道:“是了,大人说的没有错,大人乃是军中孤卒出身,无亲无故,只有娶了我之后,才有了一些牵挂和弱点,这当然要被人利用的。” 她笑了笑,笑容难免有些苦涩,说道:“这样说来,倒是我连累大人了……” 之前在布珠巷,她就担心过这样的问题,如今随着时间进展,这些情况真的出现了。 虽然是在她嫁给大人一年之后才出现,但更显背后之人的处心积虑。 用了这么久的时间布局,这背后的人,想必已经考虑到所有细节了吧? 那是不是说明,朱氏和计氏的身死,就算刑部和缇事厂再怎么查,也查不出破绽来? 汪印摇了摇头,淡淡地说道:“小姑娘,本座的意思不是这样,你无须职责。事实上,本座娶了你之后,也一直没有什么弱点,这些人没有办法可想,才最终从叶家下手,从叶三爷那里下手。” 原本,小姑娘是他的妻子,这背后的人要下手的话,从小姑娘这里下手才是最好的,可是小姑娘为人行事无比牢靠,除了父母兄姐之外,浑身上下没有什么弱点。 这背后的人,便只能从叶家那里下手了。 从这一事上,也可以看出背后之人捉襟见肘来了。 想必,他们为了寻找本座与小姑娘的弱点,花费了许多心思吧?最后也只从旁敲击,从小姑娘至亲那里下手。 毕竟,至亲出问题容易得多,也很容易会受到牵连。 叶绥沉默良久,最后说道:“大人,我没有想过,一直对我们不亲近的祖母,竟然会为我们带来这么大的灾祸。实在是……厌恶得紧!” 叶绥知道晚辈应该孝敬长辈,不论长辈做什么,心底都只能孝着敬着,更何况现在计氏已经死了,人死如灯灭,当良善以待。 但是,叶绥对计氏这个祖母,实在是喜欢不起来,不管其是活着还是死去,都一样。 计氏活着的时候,没能护佑三房一点一滴,反而三房因为其存在,处处受到限制; 她死了时候,就更不用说了,母亲因而受污蔑,姐姐令名有损,父兄因而丁忧…… 她知道计氏身死别有内情,定然很无辜,计氏的死,她定然会查个清楚明白。 但是……一想到这种种,她心里就戾气横生。 #####第一更! 第四百七十四章状告 叶绥怆然长叹了一声,毫不掩饰自己心里的想法,说道:“大人,对计氏这个祖母,我实在无法喜欢,她死了也不觉得悲伤,反而觉得带来了天大的麻烦。” 她不知道大人听了这些话语,会不会认为她冷血无情,可是她真的是这么想的,也不想作什么掩饰。 汪印没有多说话,只是握了握她的手,无声地表达着安慰。 汪印虽然是孤身一人,但是他身边有封伯庆伯年伯这样的老人,也是有郑七王白吴不行这样的下属,其实并不缺友爱亲情。 同时,他身为缇事厂督主,办过无数血腥大案,也见过无数内宅阴私,实在太清楚人性是个什么样的东西。 亲人又如何呢?这个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恨,也不会有无缘无故的悲伤。 小姑娘会有今日的情绪,说到底也非一日之寒,与计氏、与叶家的氛围想必有脱不开的关系吧? 他握着叶绥的手,说道:“过去的事情,就无须多想了。本座会查清楚朱氏和计氏身死的原因。但想来,能设下这个局的人,对叶家后宅的情况必定十分熟悉,知道你的至亲,很熟悉叶家的关系,才能皆有朱氏、计氏的死来殃及叶三爷,最后牵扯到本座。” 叶绥点点头,说道:“是啊,大人说得没有醋,这个人对叶家一切都很熟悉……” 她心头凛然:究竟是谁这么刻意针对她和汪府呢?这么熟悉叶家所有情况的人,能猜测到她心中最为看重父母兄姐的人……都有谁呢? 就在这个时候,叶家再次出了事情。 就在京兆传言快要平息的时候,京兆府的登闻鼓再次被敲响了。 敲响登闻鼓的人,不是旁人,正是朱氏的次子叶向钲! 按照律法,凡是敲响登闻鼓的人都必须先在京兆府受二十棍杖,以防有人恶意状告。 叶向钲京兆府受了二十棍杖之后,咬牙说出了自己的状告,那就是状告自己的三婶陶氏,状告陶氏杀害其娘亲朱氏! 此状告一出,负责登闻鼓事宜的京兆少尹徐燕亭顿觉棘手不已。 若不是事关国朝,大安百姓都奉行亲亲得相隐的原则,像这种侄子告叔母的事情甚少发生,更别说会因此敲响登闻鼓了。 让徐燕亭觉得棘手的,也不仅仅是这些原因。 还因为,此状告的背后,涉及到缇事厂汪督主! 叶向钲的叔母,可不正是督主夫人的娘亲、督主大人的岳母吗? 如此一来,登闻鼓这个事情该怎么办? 徐燕亭的眉头都快蹙在一起了,自觉难以处理这件事情,立刻让府吏去通知府尹大人了。 本来,叶家死了两位夫人,虽然有刑部的官员查问了,但在许多人眼中,这更多是内宅阴私事而已。 现在,经过叶向钲这一击鼓鸣冤,这件事的性质就完全变了,一下子令得京兆哗然。 登闻鼓,叶向钲竟然敲响了登闻鼓,那么也就是说,这些事不是内宅阴私,而是不得了的人命大案了。 这么说,朱氏真的被人害死的了?而且还是被叶家另外一位夫人害死的? 原本,最为关注这一事的,就是京兆那些官员夫人,但是经过敲响登闻鼓之后,就连许多朝堂官员都开始关注此事了。 在知道登闻鼓被敲响之后,朝官们便立刻想到了与叶家关系十分密切的缇事厂汪督主。 仔细说来,敲响登闻鼓的确是大事,但叶向钲敲响登闻鼓之所以轰动,主要还是因为此事不仅涉及登闻鼓,更涉及汪督主的岳母! 因为这些原因,在登闻鼓响起来之后,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京兆府,想看看京兆尹秦昉如何处理这件事。 秦昉和少尹徐燕亭彼此对视一眼,暗暗叫苦,在知道有人敲响登闻鼓之后,他心里已经“咯噔”了一声,而在知道此人状告的是汪督主的岳母之后,更是整个人都不是很好了。 状告汪督主的岳母……这可真是够胆子啊! 更重要的是,这个人也叶家人,从关系上来说,还能说是汪督主的小舅子呢! 都是叶家之人,什么样的事情,会闹得敲响登闻鼓的地步? 秦昉不知道叶家内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处理登闻鼓的事情,京兆府有一套严密的流程,在接纳了叶向钲的状词之后,他秘密前去见了汪印,并且问道:“督主大人,此事该怎么办呢?” 朝中没有人知道,汪督主与秦昉的交情极深,可当初京兆府得以顺利搬迁,光凭秦昉一个人还不能瞒得那么严密,这背后就是有汪印支持。 不过,皇上不喜欢汪印与朝中大臣相交,所以他们的交情往来没有人任何人知道。 汪督主若真正想瞒住的事情,当然能成功瞒住。 此刻,秦昉十分为难,毕竟登闻鼓牵涉甚广,是要上达天听的事情,汪督主会怎样想呢? 他当然不希望汪督主受到什么影响,但他的职责不允许他在登闻鼓上徇私,这个事情真是难办啊…… 汪印神色淡漠,脸上看不出有任何不快,只道:“无须如此,按照登闻鼓的流程去走便是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不用因为本座而特意去做些什么。” 汪印先前就已经说过,此举是冲着他而来的,所以叶向钲会有这个状告,汪印虽然深感意外,却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他不知道现在有多少人盯着缇事厂和京兆府的举动,不过在这样的时刻,他不会特意做什么,免得授人把柄。 #####第二更! 第四百七十五章家丑 汪印和叶绥一样,不相信陶氏会杀亲,但是叶向钲既然胆敢去京兆府状告,那么想必是有多少底气的。 至于叶向钲的底气是什么,现在缇骑已经去查探了。 虽然他不会刻意做些什么,却不能傻乎乎站着挨打,该做的预防还是要做的。 于是,他这样对秦昉说道:“不过审查此事的人,得换上得信的人,防止被人栽赃嫁祸。” 秦昉自然点点头,答道:“督主请放心,本官会安排得用能干之人,定会查清楚叶家的真相。” 在告别之前,秦昉还是忍不住说道:“大人,叶向钲是叶三爷的侄子,这样至亲之人,怎么会状告自己的叔母呢?叶家当中,是不是有什么内情?” 秦昉的疑问,其实也是京兆许多官员夫人的疑问。 都是一家人,发生什么事情就在家中解决就好了,怎么会闹得这么大的呢?闹出了登闻鼓的事情? 汪印淡淡说道:“有人唯恐京兆不乱,不想本座太过安稳就是了。” 就像先前他和小姑娘所说的,汪府像个铁桶一样密不透风,背后若是有人对付汪府,那么除了造势引起极大的动静,还有什么办法呢? 汪印像是想起了什么,微勾了勾唇角,说道:“登闻鼓的确是个好东西,现在大家都意识到这一点了……” 汪印心中多少有些奇怪的感觉。 按说,登闻鼓制度存在已经很久了,但是这么多年来,真的没有多少人可以用过登闻鼓。但是,上一次他利用登闻鼓来对付熙平公主,想必此事落入了有心人的眼中。 登闻鼓连熙平公主这样的皇族之人都能对付得了,那么用来对付缇事厂仓汪督主,想必也是可以的。 登闻鼓是个利器,而且是个无主利器,人人都可以用,这不,现在就有人用来对付汪府了。 叶绥在府中也知道了登闻鼓的事情,她万万没有想到,叶向钲竟然会去敲响登闻鼓。 登闻鼓一响,就这不是内宅的事情了,也不仅仅朱氏的死存疑了,而是上达天听的大事,叶向钲为何会这么做? 虽然长久以来,叶绥都知道大房的人不喜欢三房,甚至看不得三房有什么好的地方。 究其原因,无非是眼红私心而已。祖父的偏心、朱氏的打压,乃至像叶绅这样的耀武扬威,她都可以理解。 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些叶家府中之事,再怎么闹腾,其实也传不到外面去。 现在叶向钲的的行为,将叶家府中的事情摊开在所有人面前,如此就太奇怪了。 叶绥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大房的人,起码叶向钲的举动,就出乎她的意料。 叶向钲瘸了腿之后,她觉得此人已经废了,已经没有用了,就在她快要将这个人遗忘的时候,这个人有了惊人之举。 而且,以叶向钲此人的心性本事,能够想到登闻鼓这个利器? 如果叶向钲真的这样厉害,那么当初区区一个佩玉,就不能将叶向钲掌控在指间了。 叶向钲将此事闹得这么大,到底是有何倚仗呢?背后是不是有什么人在指点? 还有,祖父和大伯这些人对叶家的声誉看得比天还要大,这样的家丑恨不得用全力捂住,怎么会任由叶向钲敲响登闻鼓呢? 事实上,在这个时候,叶家也乱成了一锅粥。 叶家连续出了两门丧事,死的还是大房夫人和老夫人,重丧已经是极为不详的事情。 为此,叶居谯焦头烂额,整天墨黑着脸面,看到每个人都是耷拉着脸色,根本就笑不出来。 更别说,现在这两个人身死的背后,还牵涉着命案,还有那么多的风言风语,就连刑部官员都过问了。 因为这种种事情,叶家被推到了京兆的风口浪尖的上,而且还传出了种种不好的名声,如同被架在火上灼烧一样。 一想到这里,叶居谯便觉得心都刺痛。 现在府中一片哀哭声和雪白缟素,到处都是丧事的布置,叶居谯原本还想极力挽回叶家的名声,不想这个时候,他的孙子叶向钲竟然去告状了! 而且,不是一般的告状,而是去敲响了京兆府的登闻鼓!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叶居谯眼睛瞪得大大的,随后跌坐在椅子上,几乎坐都坐不住。 虽然没有亲眼看见,但是他可以想象现在京兆官员是怎么看待、议论叶家的。 侄子去状告叔母,这是叶家天大的丑闻! 他想起了朝中官员对他的评价:治家有方为官有道。 这八个字,在叶家这些丑闻面前简直是巨大的讽刺,想必,现在许多人都在暗地耻笑他吧? 这样的家风,这样的丑闻…… 叶居谯双手掩面,根本就不愿去接受这个事实。 就算他再如何拒绝承认,叶向钲真的去敲响了登闻鼓,真的做了这样的事情! 而在这之前,他竟然一点儿也不知道! 管事前来禀道:“六少爷在京兆府受了棍杖,被小厮搀扶着回到了府中,正躺在自己院子里歇息……” 听到这些禀告,叶居谯脖子青筋尽显,恶狠狠地说道:“他这样是活该!让他立刻滚过来!我要好好询问一番!我想知道他为何这么做,为何要将叶家拖累到这种程度!” 不肖子孙,绝对是不肖子孙! 很快,叶向钲便被小厮搀扶着来了,走路明显不利索了。 也是,他本来就是瘸腿,现在又受了棍杖,情况当然不太好。 一同来到延光院的,还有脸色而极为难看的叶安泰。#####第三更! 第四百七十六章魔怔 叶安泰同样没有想到,自己的次子竟然去京兆府敲响登闻鼓。 这个次子,已经瘸了腿,已经不能出仕了,而且还染上了酗酒等恶习,每天就在府中醉生梦死。 他已经放弃了这个儿子,只希望他在府中平平安安,尽可能像个富家翁一样老死在府中就算了。 可是,谁知这个被他放弃了的儿子,竟然不声不响捅了天大的篓子。 他状告的,竟然是自己叔母,自家人状告自家人,这说出去真是要笑掉旁人的大牙了。 不管次子是告赢是否,,叶家都沦为京兆的笑柄了,脸面已经尽失了! 钲儿他为何要这么做呢?难道他真的相信朱氏是被陶氏害死的吗?可是现在刑部都没有查出什么来,一切都没有定论。 钲儿怎么可如此鲁莽,怎么可去敲响登闻鼓? 叶向钲脸脸色苍白,不过眼神极为阴狠,他看向了神色不豫的祖父和父亲,冷声问道:“不知祖父唤孙儿前来,是为了什么事情呢?” 他语气很平静,仿佛没发什么事情一样,这样的表情,让叶居谯和叶安泰一口气闷在了喉咙里。 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不知悔改,真是……难道他不知道自己闯了多大的祸吗? 叶居谯气得手指都在颤抖,早就忘记了这个孙子是他过去极为宠爱的,还是想为他谋取仪鸾卫的位置。 如今,他恨不得一脚踹了这个孙子! 他厉声说道:“不肖子孙!你为何要敲响登闻鼓?!竟然还状告叔母?为何没有跟我们商量,这是家丑,这都是无根据的事情,你自己在做什么事情,你不知道吗?” 叶向钲下听了,眼神中竟然有种异样的笑意,说道:“祖父,孙儿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孙儿之所以敲响登闻鼓,当然是为了给母亲讨回公道!祖父想必会体谅孙儿对母亲的一片孝心吧?” 叶安泰皱起了眉头,同样冷声骂道:“胡闹,登闻鼓是这么用的吗?现在府中的事情尚未有查清楚,谁能说这就是三房所为?钲儿,你太胡来了!” 叶向钲摊了摊手,看起来异常无辜,说道:“正是因为这样,父亲,孩儿才会去京兆府告状啊,就是为了将此事昭昭,好抚慰母亲在天之灵,不会让某些人逍遥法外!” 他说得理直气壮,然而在叶居谯看来,这就是砌词狡辩,他根本不想听到这些狡辩! 于是,他直接下令道:“无须多说了,你立刻去京兆府撤销状告,你不能状告自己的叔母,我们叶家绝不能出现这样的丑事!” 叶向钲听了,只摇头道:“不,祖父,孙儿既然已经状告了,就绝对不会撤销,孙儿绝对不会这么做,请祖父原谅孙儿!” “你……”叶居谯气极,用手指着叶向钲,气得直发抖。 他冷冷地看着叶向钲,厉声道:“这里没有你讨价还价的余地,我现在以祖父和族长的身份来命令你,你若是不撤掉状告,那么我就会将你逐出叶家,再也不承认你这个孙子!” 听到这些话,叶安泰的心提了起来,忙说道:“父亲,请息怒,此事还是让我好好和钲儿说说吧。” 他知道父亲在震怒之余说出的来的话语,未必当真,但是叶向钲是他的儿子,就算其在胡闹,他也不可能任由其被逐出叶家。 于是,他忍下了恼怒,换上了一副慈祥的面孔,好声好气地劝说道:“钲儿,这样的事情,你真的不能做。叶家若是出了什么事,族中还怎么护佑你?你以后能怎么办呢?” 家族与个人从来就密不可分,哪怕钲儿再糊涂,这个道理也应该明白才是。 钲儿所做的这些事情,对叶家和对他自己有什么好处呢?不过是逞一时之快而已! 这个登闻鼓,绝对敲不得! 叶向钲犟着脖子,冷冷地说道:“父亲,实不相瞒,我之所以瞒着你们去敲响登闻鼓,就是知道你你们会阻止我。你们肯定会选择将所有的事情都隐瞒下来,会维护三房的人。毕竟,现在三叔在外为官,叶向愚现在又在仪鸾卫……” 说到这里,他赤红着双眼,大声叫道:“什么为了叶家,这说得好听,不过是为了成全他们的尊荣,而要让我母亲死得不明不白,是不是?孙儿不服!不服!” 他已经没有了最为关心自己的母亲,已经被父亲所放弃了,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就算祖父和父亲将他逐出叶家,那又如何? 他根本就不在意这些威胁! 他一定会状告到底,一定要告死朱氏,一定不会撤销这个状告! 他要用自己的双手毁掉三房,绝对不能让三房好过! 有个杀人凶手的母亲,叶向愚还能顺利正在仪鸾卫待下去吗? 一想到这里,叶向钲就有说不出的兴奋。 他什么都没有了,也要让叶向愚试试什么都没有的滋味! 他已经是一摊烂泥了,怎么能看着叶向愚像个柱梁那样?他一定要毁掉叶向愚,一定要毁掉叶家三房,无论他要付出多少代价,他也不在乎! 祖父想要他收回状告?痴心妄想! 听到儿子这么说,看到儿子眼中的怨恨和阴鸷,叶安泰又惊又怒,当即喝止道:“钲儿,你怎么能对祖父如此说话?!” 说罢之后,他转向了叶居谯,这样说道:“父亲,钲儿许是因为他母亲的死,受了重大打击才会说这样的话语,还请父亲莫要见怪。父亲,给我一点时间,我会说服郑儿撤回状告的。” 叶居谯脸上满是震怒的神情,正想说什么,忽然听听到贴身管事前来禀道:“老太爷,汪督主派缇骑前来了。”#####第四更! 第四百七十七章发酵 听到这个禀告,延光院这里的三人都是一愣。 汪督主派缇骑前来了,这……这肯定是为了登闻鼓一事吧? 叶居谯恶狠狠地看了叶向钲一眼,才说道:“安泰,你将他带下去吧,登闻鼓事影响巨大,绝对不能让他这么胡闹下去了!让他会自己院子,好好反省反省!” 叶安泰自然领命,可是叶向钲却不肯走了,他冷冷地说:“祖父,缇骑既然来了,那么就让孙儿也听听缇骑会说什么吧?他们是不是会对孙儿威逼利诱,是不是也像祖父这样让孙儿撤回状告?” 不等叶居谯回答,叶向钲便叫嚣道:“祖父,父亲,就算缇骑来了,我也不怕!无论你们说什么,我都不会撤回控诉!除非我死!不,就算我死,绝对不撤回控诉的!” 叶居谯和叶安泰听到这些话后,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 在他们看来,叶向钲简直是魔怔了,简直像是换了个人般。 叶居谯再也不愿意见到叶向钲,朝叶安泰喝道:“将这个不肖子孙给我带下去,关在承训堂里面,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能让他再出来!” 他不肯撤销状告是吗?那么这辈子也别想出去!叶家就当没有这样的子孙! 听闻缇骑的到来,已经足以让叶居谯心惊,他不知该怎么向汪印交代了,现在叶向钲还说了这些话语,这是嫌叶家还不够乱,还不够丢人现眼吗? 谁知,叶向钲也恶狠狠地瞪了回去,脸上依然满是不忿和怨恨。 叶居谯和叶安泰都不知道,叶向钲因为瘸了腿,又因为叶向愚一天天过得顺遂,此刻他的心中满是阴霾,的确和魔怔也差不多了。 他总觉得自己的不幸、大房的不幸都是因为三房,对三房一直充满了怨恨。 这些怨恨时刻在他内心里,随着每一件事情在发酵翻滚,几乎燃烧了他整个心神。 这样的不满和怨恨,在朱氏死了之后,到达了顶峰。 在一众儿女之中,朱氏最疼爱的便是次子叶向钲。叶向钲先前在她的护佑下,一直无忧无虑,现在他的母亲死了,他再也没有母亲了…… 在朱氏死了之后,叶向钲再次大醉了一场,却始终无法醉去,他整日酗酒,已经分不清醉还是不醉了。 但是他知道,他一定不会三房好过! 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种种传言,知道自己母亲的身死,与计氏、陶氏有着莫大的关系。 计氏已经死了,但是陶氏还活着,更重要的是,陶氏是叶向愚的母亲,他怎么会让这样的人好过? 正巧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登闻鼓的建议,觉得这个就是最好的机会了。 现在,他通过登闻鼓将此事扬了出去,看三房能怎么办,看叶向愚还能怎么办! 他所经受的痛苦,要叶向愚一一都尝遍! 现在缇骑到来,是为了向祖父和叶家施压,想让他撤回这状告的吧? 哼!他哪怕是死,也不会让这些人如愿,且等着吧! 不过他还是想错了,缇骑到来,并不是为了向叶居谯施压,而是来向叶居谯了解叶向钲为何会敲响登闻鼓。 叶居谯心中畏惧,也着实不清楚叶向钲为何会去敲登闻鼓,只得说道:“他因为娘亲朱氏的死,大受打击,从而做下了种种不理智的事情。请大人转告汪督主,此事我会办好的,定会叫他撤回状告,会努力平息此事,请汪督主放心。” 前来的缇骑,正是汪印身边的朱离。 他点了点头,只道:“厂公知道叶大人是个拎得清的,只是让属下告诉大人一句话:登闻鼓非同小可,恐小公子受人所蔽,陷叶家于危难,还是要仔细查清楚才是。” 叶向钲会去敲响登闻鼓,肯定不会是胡乱来的,厂公和夫人猜测其背后必定有人在指点。 朱离此来,就是为了让叶居谯查清楚叶向钲背后人际往来。毕竟,他们都是叶家的人,会比缇骑更加熟悉。 因为叶向钲在朝中没有任何官职也没有说任何存在感,过去缇骑对这个人关注很少。 叶居谯点了点头,表示一定会查清楚,请督主大人放心,云云。 他对自己孙子的本性也有所了解,突然敲响登闻的事情,他也觉得这不像叶向钲所能做出来的事情。 在送走朱离之后,叶居谯再次唤来了叶安泰,也唤来了叶向钲身边的人,想了解叶向钲为何会这么做,是不是就像缇骑所暗示的那样,叶向钲这么做是受了旁人的唆摆。 叶安泰也觉得父亲言之有理,便回道:“父亲,钲儿与什么人往来过密,我一定会查清楚的,父亲莫要忧心。” 是了,钲儿以往再怎么样,也都是在府中胡来而已,现在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呢?想必肯定有特殊原因! 就在他抓紧查探的时候,他身边的管事急急禀道:“大爷,六少爷他……他逃出府中了,现在找不到他的人了!” 原先,叶居谯下令将叶向钲关在承训堂里,然而叶安泰疼惜儿子,明面上虽然将叶向钲关了起来,管理却十分轻松,只派了身边的人守着,只想着让他自己好好反省,并没有严厉看管。 谁知,他竟然逃出了府中?这个孽子! 叶向钲在这个时候逃出了府中,这不是叶居谯和叶安泰想看到的,现在他们只想息事宁人,只想将叶向钲关在府中反省,然后借由时间来淡化登闻鼓之事。 哪里想得到,叶向钲竟然逃出府中了呢? 叶安泰听到禀告之后,心中总有种不祥预兆,他立刻派人出府,去寻找叶向钲,打算将其带回来。 可是,已经大半天了,叶安泰派出去的人一直没有找到叶向钲。 直到第二天,他们才发现叶向钲的下落。 不过这时,叶向钲已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第五更! 第四百七十八章第三门丧事 叶向钲死了,喝醉溺死在护城河中。 他死在一个偏僻的地方,没有人看到他是怎么溺亡的,直到一个老农看到河里有漂浮的人,吓得惊叫一声,连忙报了里正和官府 打捞起此人之后,才发现这个人就是叶向钲。 其时,叶安泰派出的人,正在焦急地到处寻找六少爷的身影,听闻有人溺亡之后,怀着不太好的预感去看了那溺亡的人。 发现这个溺亡的人,就是他们遍寻不着的六少爷! 叶向钲被打捞起来的时候,即便是泡在水里那么久,依然可以清晰闻到其身上浓烈的酒气,看样子,应该是在喝醉之后不小心溺亡的。 随后,京兆府检验的府吏也证实了这一点。 可是,没有人知道六少爷为何会去那么偏僻的地方,也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落水的。 当他被发现的时候,早就没了气息,而且被泡得面目浮肿,身体上没有任何伤痕。 显然,在他们找到六少爷的时候,六少爷早就已经溺亡了,还在水中泡了好久的时间。 叶安泰没有想到,只是一夜而已,他还在等待次子回来,却等回了其尸体! 听到这个报告的时候,叶安泰似乎瞬间老了好几岁。 而叶居谯,同样愣住了,随后觉得天旋地转。 再死了一个人、第三门丧事! 短短数天时间里叶家连续出了三门丧事,叶家到底是中了什么诅咒,竟然遭遇如此不幸? 这个瞬间,叶居谯只觉得脑中一片迷糊,连难过惊愕的反应都暂时没有。 良久,良久,他才开口道:“钲儿死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钲儿只不过是离开府中,怎么就找不到了?怎么就死了? 叶居谯是痛恨厌恶这个孙儿,那大多是恨铁不成钢,是恼恨其拎不清分寸,却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孙儿会死! 听到老太爷的喝问,一众下人都愣住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六少爷离开的时候,其实身边是有小厮跟着的。 可是,六少爷买了酒水,而且六少爷一旦喝了酒,就会对小厮仆从们拳打脚踢,大家都不敢离他太近。 这一次,六少爷同样如此。 在喝了酒之后,六少爷将身边跟着小厮揍了一顿,并且禁止他们跟着,还说自己会返回府中。 于是,那两名小厮着实畏惧喝酒的六少爷,也不敢怎么跟着了。后来六少爷进了一家酒馆,他们便在外面等着,谁知道,六少爷是竟然从酒馆后门离开了,他们再也找不到六少爷,更不知道六少爷是怎么溺亡的。 叶向钲死了,叶家出现了第三门丧事。 奇异地,叶居谯和叶安泰竟然都没有多少伤心难过,只觉得满心的不可置信。 死了,怎么就死了呢?他们只觉得这个事情不是真的,就像虚幻的一样。 可是,叶向钲毕竟是死了,而且他的死,还引发了许多事情。 接下来的进展,是叶居谯和叶安泰两个人更加没有想到的。 原来,叶向钲在逃离家门之后,在去酒馆买酒之前,曾在京兆最多人的万映楼前哭诉过,说的,便是缇骑前去叶家威胁他的事情。 当时,他是这样惊惧地哭喊着说:“各位大人,我很害怕,缇骑已经去到叶家了,就是因为我敲响了登闻鼓,就是因为我状告了汪督主的岳母!他们威胁我把状告撤回来,我是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情的!我不能让我的母亲死得不明不白,我一定要为母亲讨回公道!” 他没去京兆府前哭号,而是在京兆最繁华的万映楼面前说这些的话语。 他说这些话的时间,正巧是午膳时间,正是万映楼客人最多的时候。 也因此,许多人听到了叶向钲的话语,知道了叶向钲被缇骑威胁一事。 “我就算死,也不会撤销这控诉!请大家为我做个见证,我一定要为母亲讨回公道,就算任何人威逼利诱,我也不会改变!”叶向钲最后这样说道,还进万映楼买了几壶酒才离开。 在叶向钲身亡之消息传出之后,先前听到这些话的人都沉默了。 来万映楼这里用午膳的都是什么人?那都是非富即贵,大多都是朝中的官员啊! 这些人,对朝局的感知十分敏感。 他们思忖着叶向钲死亡的真相。怎么会那么巧呢?在这个人敲响了登闻鼓之后,这个人就死了,虽然说是溺亡吧,但是太巧,太巧了…… 这当中,会不会别有内情?比如……缇事厂杀人灭口什么的? 想到这里,所有人都打了个冷颤,再也不敢深想下去了。 京兆尹秦昉在知道叶向钲溺亡后,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心头有说不出的沉重。 他还在处理着叶向钲敲响登闻鼓的事情,就在这个时候,叶向钲就溺亡了。 除了和万映楼的人一样感叹“太巧,太巧了”之外,秦昉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哪怕他亲自带着府吏前去查验过了,确认叶向钲是死于溺亡,但是他仍旧不相信,叶向钲是真的溺亡。 他不像万映楼那些人那样,在暗地里猜测是缇事厂杀人灭口。——他相信此事绝对与汪督主无关。 汪督主根本不屑去做杀人灭口的事情,更何况,叶向钲一死了,就把汪督主推向了风口浪尖,对汪督主一点好处都没有。 没有好处,反而有害的事情,谁会做呢?特别是汪督主这样的人,更加不会做了。 但是叶向钲,真的是死了…… #####第一更! 第四百七十九章帝问 叶向钲死了,按照登闻鼓制度,此事却是不能停,秦昉仍需继续查探,但没有了苦主,接下来该如何办呢? 他的眉头都可以夹起苍蝇了,就在他为此事愁闷的时候,接到了永昭帝的召令。 听到皇上有召,秦昉立刻让亲信幕僚前往督主府上送去消息,然后才恭恭敬敬地进了宫。 皇上在这个时候找召见他,当是为了登闻鼓的事情吧?皇上……会说些什么呢? 秦昉没料错,永昭帝将其召进宫中,就是为了登闻鼓一事。 “朕听闻,有人敲响了登闻鼓,此事还涉及到汪印,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永昭帝这样问道。 帝王神色自然十分寻常,除了脸上法令纹深刻之外,看不出喜怒来。 秦昉立在殿中,微微低着头,一时想猜不透皇上的意思,干脆也就不想了,随即将叶向钲敲响登闻鼓前后的情况说了出来,末了这样道: “皇上,微臣还在查探着登闻鼓的事情。谁知就在这个时候,叶向钲竟然意外溺亡了。臣定会仔细查探,不会让任何人蒙冤的。” 这些话,当然就是场面话了,秦昉拿不准皇上的意思,只能这样试探着。 永昭帝听了并没有说话,而是沉默良久。 最后,他开口了:“是吧?怎么朕听说,这个人之所以会死,是因为缇事厂杀人灭口?” 听到这句话,秦昉的心一下子就提了上来,脑中只觉得“嗡嗡”响。 他极力稳住心神,然后回道:“皇上,臣正在查探这个事情,臣愚昧,现在还不能有所定论。” 皇上的语气很平静,但是说出的话语,却让秦昉觉得犹如大刀横在了脖子上。 皇上说是缇事厂杀人灭口,这是暗示缇事厂有罪还是别的什么意思? 永昭帝反应依旧是淡淡的,说道:“是应该好好查探清楚了。既然有人敲响了登闻鼓,不管是谁,都要仔细查探清楚。朕给你三日的时间,将一切都查清楚吧,朕想知道,真相究竟是什么。爱卿莫要辜负朕的期望才是。” “是,皇上,臣定不负皇上所托!”秦昉立刻这样回道,脑中依然是一片空白,脚步都有些虚浮。 永昭帝挥了挥手,这样说道:“好了。你退下去吧。三日之后再向朕禀告吧。” 秦昉立刻领命退了出去,他小心翼翼屏着呼吸,直到在殿外才敢吁出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背后全是冷汗了。 皇上给了他三日的时间来查出真相。 皇上要的,是登闻鼓的真相呢?还是叶向钲溺亡的真相? 三日的时间很短,但是要查出真相也不能很难,但是皇上想看到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呢? 秦昉神色冷硬,心想不管怎么样,他都要秘密去见汪督主一面了。 在紫宸殿里,房保为永昭帝整理好奏疏,觑着永昭帝的神色,半响才不解地问道:“皇上,请恕奴才愚笨,刚才总觉得秦大人略有些不安为难的样子,莫非登闻鼓此事很难办?” 永昭帝看了他一眼,神情十分平静,只道:“登闻鼓此事不难办,难办的,大概还是缇事厂吧……” 秦昉不安为难的模样,他当然清楚,他倒是很想看看,三日之后,京兆府会有什么样的结论。 听到这些话语,房保神色反而更疑惑了,他继续问道:“皇上,奴才还是想不明白,这不似叶家的事情吗?听说汪督主对叶家并不理会亲近,怎么会有那样的传言出现呢?” 永昭帝沉默了,手指敲在奏疏上,久久都没有翻过一页。 是啊,朕也没有想到,叶家一下子死了这么多人,最后还将汪印也绕了进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永昭帝有缇骑作为耳目,还有左翊卫和仪鸾卫作为补充,对于京兆动态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叶家内宅的那些隐私,由宫中的妃嫔传到了他耳朵;登闻鼓的敲响,经由朝廷官员传到他耳朵。 内宅死了两位夫人这样的琐碎事,本来是入不得他耳朵的,但是这些事情里面,夹杂了登闻鼓,这就不是小事了。 况且,其中还关系着缇事厂的汪印,也关系着宫中的纯贵嫔。 因此,接连几天,他都听到了有关叶家的事情。 现在叶家事情最新进展,是那个敲响登闻鼓叶家子弟已经死了,有传言说这是缇事厂在杀人灭口。 在永昭帝的认知里,汪印的手笔不会如此拙劣,他倒是很想知道,背后是谁在针对汪印,是谁有这样大的胆子…… 此刻,汪府的斯来院一片灯火通明,叶绥和汪印相对而坐,两个人神色虽然都是淡淡的,都可都可以看出一丝不同寻常来。 “大人,叶向钲死了。或许从他敲响登闻鼓那一刻起,他的结局就已经确定了。只是,不知道叶向钲自己是不是知道这一点呢?”叶绥这样说道,声音中带着一丝寒意。 叶向钲身死同样出乎她的意料,她没有想过这个人会死,但是这个人一死,许多事情反而明确了。 叶向钲敲响登闻鼓这个事情,本来就是突兀而怪异,不像是这个人会能想出来的事情。现在他死了,只是更加证明背后有个人在,叶向钲只是个替死鬼而已。 只有叶向钲死了,叶家、登闻鼓之事才算到了高潮,才终于将大人拉了进来。 是了,杀人灭口,叶家会这样做、能做到这样的人,就只有大人了。 一条清晰的陷害脉络,已经出现在叶绥面前了。 她因这个事情而感到意外,却没丝毫畏惧。 #####第二更! 第四百八十章哭诉 “是的,京兆府已经查实了,他死溺亡的。但是必定有人暗地里下毒手。这个人是谁,本座也很想知道。”汪印淡淡地说道。 京兆万映楼那些传言,在他看来是非常拙劣的手段,他之所以没有让缇骑加以平息,就是想看看,此事能传到什么地步。 不过他没有想到,就连宫中的皇上也关注了此事,将秦昉找了去。 三日后,皇上要知道事情的真相。皇上究竟想知道一个什么样的真相呢? 按说,一国之君不会关注叶家内宅那个小小的命案,但是皇上偏偏将秦昉召进宫中了,还下了那样的指令。 三日,三日的时间…… 随着叶向钲的死,叶家的事情已经发展到高潮了,现在会怎样落幕呢?背后的人就只有这样的手段,来影响本座吗? 汪印有些不确定了。 从他从南库回来之后,皇上令缇事厂交出了南库的督查,改由仪鸾卫来担任。 现在,皇上又过问了登闻鼓这样的事情,皇上究竟想做些什么呢? 沉默了片刻,叶绥这样说道:“大人,朱氏身死的真相、祖母身死的实情,还有叶向钲的溺亡真相,能查得出来吗?” 不管以后的局势会如何,不管前路如何,现在最需要的是找出真相来。 在真相面前,所有的传言都会不攻自破。 叶绥一直坚信这一点,所以她从来没有怕过,他相信不管有多少的隐私和隐藏,只要大人和缇事厂去查,一定会知道真相的。 汪印看了看她,说道:“小姑娘,现在真相反而不重要了。皇上召见了京兆秦昉,要三日后知道真相。皇上过问这件事……不简单。” 听到这些话语,叶绥沉默了。 皇上过问这样的小事,是有何打算呢? 此刻,在大理寺少卿万彦时的家中,,叶纭正跪在地上哭诉,恳请万彦时为自己的母亲和胞弟做主。 “老太爷,孙媳从来没有求过您什么,可是现在,孙媳妇的母亲死得不明不白,就连弟弟也溺亡了,虽然这一切看起来都像是意外,但是孙媳怎么都不相信弟弟会酒醉溺亡,还请老太爷为孙媳做主!”叶纭这样说道,哭得梨花带雨。 自从得知叶向钲溺亡之后,她整个人都如遭重击,镇日以泪洗脸,悲伤得不能自已。 比起之前得知母亲朱氏身死之后的平静表现来说,她因叶向钲的死而悲伤太多太多了。 万彦时看着自己的孙媳妇,只是叹息了一声,说道:“此事我已经知道了,于情于理,我都会关注此事的,现在刑部和京兆府都已经在查探了,想必很快就会有结果了。总之……不会叫无辜者受冤屈便是。” 对于叶纭这个孙媳妇,万彦时是十分满意的。 这个孙媳妇,十分识大体,行事端正谨慎,而且这些年来为万家添了好几个人丁。 这样的孙媳妇,对自己孙子来说是个很好的贤内助,对万家来说,将来也是个很好的当家夫人。 正如孙媳妇所说,过去孙媳妇从来没有求过万家帮什么忙,不曾想,现在陆续会发生这么多事情。 先是孙媳妇的的母亲病逝了,现在又是其胞弟喝醉溺亡了。 这个时候,万彦时顾不得想什么晦气祸不单行的问题了,亦心知叶家一下子死了三个人,的确是太不寻常了。 这时,叶纭的相公万兆先也在一旁说道:“祖父,此事谁都知道别有内情。我们不会冤枉无辜,也不能逝者不得安宁。还请祖父为纭儿做主。” 作为大理寺少卿,万彦时主管的就是各种案件,虽然叶家这些好命案还没有到大理寺查办的级别,但是以其官位和影响,过问此事是很正常的。 万兆先心里想着,这些事情有了祖父的过问,那么刑部和京兆府的官员便不敢有什么欺瞒,才会使事情的真相昭白。 叶纭感激地看了自己的丈夫一眼,继续说道:“祖父,仙子虽然说是刑部和京兆府查探此事,可是谁都知道,此事涉及到汪督主,孙媳妇不知道其中深浅,只知道人人都畏惧汪督主,孙媳妇只是担心,事情的真相最终会被掩埋住。现在,唯有老太爷可以为孙媳主持公道了。” 听了这话,万彦时沉默不语,最终还这样说道:“放心吧,此事我会仔细盯着的,会为亲家讨回公道的。” 他虽然这么说,心中却想着此事的确难办,在这样敏感的时刻,大理寺不能参与到其中去。 毕竟,此事涉及到缇事厂汪督主,最后的结果怎样,谁都不会清楚。 为姻亲家族出言并不是不可以,不过万彦时不想为了自己的姻亲而惹怒了汪督主,更不想因此事而影响自己的官位仕途。 在万兆先和叶纭离开之后,万彦时仍旧在想着这件事,最终还是拿不定主意。 第二日,在去到大理寺官衙之后,万彦时想起了自己孙媳妇的恳请,想了想,还是去找了自己最交好的同僚工部侍郎何妥,去问询了此事。 何妥与万彦时有同窗之谊,两者交情极深,向来无话不说。 听到万彦时的话语之后,何妥这样说道:“万兄,这个事情可以往浅里查,也可以往深里查,关键还是在于皇上的态度。现在皇上究竟是什么意思,一时还不好说。” 想了想,何妥说道:“汪督主的确权倾朝野,但国朝毕竟不是汪督主的,我们在朝为官,还是要以帝心为上。至于怎么去做,此事倒是有些难办。” #####第三更! 第四百八十一章奏请 听了何妥的话语,万彦时点了点头,眉头略蹙。 事情正是这样,牵涉到缇事厂的事情,真相反而是其次了,关键还是在于皇上的态度。 是否过问此事,万彦时自己心中是有分寸的,他满意叶纭这个孙媳妇,却不会为了这个孙媳妇而贸然做什么,更不会拿自己的官位去尝试。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何妥继续道:“不过,万兄,这些都是旁人的看法,但是我觉得你不必如此想。毕竟,万兄你与叶家的关系不一般,你是万家的姻亲,如果在此事置身事外,当然可以说是为了避嫌,却难免给人一种薄情寡恩的印象。” “况且,你是大理寺少卿,过问这样的命案大事是应该的,不管是基于官职还是情分,都无可指责。”何妥这样和他推心置腹。 万彦时叹了口气,说道:“何老弟说得极是,此事,我还是好好想一想吧。” 虽然万彦时知道何妥说的是事实,但他还是犹豫不定。 薄情寡恩,与官职地位来比,孰轻孰重,还是一目了然的。 直到中书舍人顾璋上门拜访之后,他才最终定下了主意。 朝中各种势力复杂交错,有宗族、有姻亲、有门生……如此许多官员之间都有着或疏或亲的关系,譬如万彦时和宋廉臣,就是表亲关系。 接到顾璋的求见拜帖,万彦时并不感到意外。——他立刻便接了拜帖,对顾璋的来访表示了相当的热情。 顾璋不仅是南平顾家的嫡枝嫡长,还是朝中的中书舍人。中书舍人是皇上近臣,有起草诏书的权力,更能察知到帝心动向。 能与这样一位近臣相交,尽管这个近臣是晚辈,万彦时对其十分看重。 两人寒暄片刻,顾璋便直接道明了来意:“万大人,实不相瞒,晚辈此次到访,是想向万大人请教当前的朝局,以免走了弯路歧路。特别是最近纷纷扬扬的叶家之事,想来万家与叶家是姻亲,个中情况想必会很清楚吧?” 万彦时捻须点头,打着官腔:“万家虽然与叶家是姻亲,但此事是如何,现在还不好说。” 听了这些话,顾璋脸上露出了一丝苦恼,说道:“晚辈听中书省的官员说过,皇上将京兆尹召进宫中了,还令京兆尹在三日之内查清楚真相。可是真相这个事情,哪里能那么快就查出来呢?” 万彦时仍旧捻须微笑,目光微动:“哦?还有这么一回事?本官还不曾听闻。” 皇上让秦昉在三日之内查清楚真相?三日的时间实在太短了,皇上为何会这么说? 顾璋脸上有些苦恼,继续道:“的确有这回事,这在中书省不算什么秘闻,不过……” 他略略压低了声音,悄声说道:“听说在紫宸殿中,皇上还好所了一句:朕怎么听说,这个人之所以会死,是因为缇事厂杀人灭口?” 说罢这句之后,顾璋看向了万彦时,疑惑地问道:“大人,您说皇上这是什么意思?皇上是不是要问罪汪督主啊?晚辈当真是不明白了。” 万彦时抚须的动作顿了顿,随即说道:“此事,本官也一时难明,帝心难测,帝心难测啊……” 顾璋点点头,赞同道:“大人说得没错,帝心难测,更不可测。晚辈倒是注意到了一件事事情,汪督主在岭南道平定了百部之乱,按说立下了这么大的功绩,皇上应该对汪督主有重赏才是,怎么现在朝中一片平静呢?真是太奇怪了……” 说者无心,听着更是有意,万彦时听完这些话语之后,仍旧一下一下抚着长须,只是动作慢了许多,显然心中有所思。 良久良久,他才微笑起来,似是茅塞顿开,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了。 在第二日的早朝之上,大理少卿万彦时出列,奏请大理寺也参与到叶家诸事的查探当中。 这个奏请,万彦时说得甚是高明,他这样说道:“皇上,万家与叶家本是姻亲,按说应该避嫌才是,但是,臣作为大理少卿,却很想亲自查探这件事情,既是无愧官职,也是能为姻亲尽情,请皇上准许!” 万彦时的话语,自然让朝官意外不已。 叶家诸事,虽然说是人命之案,但当中有登闻鼓,最终涉及了缇事厂汪督主。——这是朝官都知道的事情,大家都尽量避开此事。 怎么万彦时反其道而行之,竟然往此事跟前凑? 万家是叶家的姻亲没错,但是,但是……莫非万彦时上这番奏疏,还有什么别的因由?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永昭帝的示下,皇上对此事究竟是怎样看的呢? 很快,永昭帝便有了反应,这样说道:“也罢,既然如此,朕就准奏,令大理寺联同好刑部、京兆府去审查此事吧,尽快查出事情的真相来。” 永昭帝此言一出,御史大夫魏酣中便出列奏言,说道:“皇上,臣以为此事万万不可!现在刑部和京兆府已经在审理此事,若是大理寺再参与进来,那么就变成了三司会审。一个小小的内宅命案,臣认为无需动用这么多官衙官员,恳请皇上三思!” 在魏酣中看来,叶家的命案固然要查清楚,但是刑部和京兆府已经在审理了,阵容规格已经足够了,若是再加一个大理寺,那就牵涉太广了! 一个内宅命案而已,无论当中是否别有内情,都不应该成为三司会审。 若不是当中有登闻鼓之事,魏酣中认为此事就连京兆府都不必参与进来,如今哪里还需要大理寺的掺合? 见到这些朝官为了一件内宅命案闹得如此沸沸扬扬,作为监察督察的御史大夫,魏酣中觉得简直莫名其妙。 #####第四更! 第四百八十二章一丝线索 永昭帝还没有说话,中书舍人顾璋便出列了,奏道:“皇上,微臣以为,此事有大理寺参与,当然最好。下官请问魏大人一句:登闻鼓之事难道还不够重要吗?现在既然刑部和京兆府查探毫无进展,那么正好可以借助大理寺的力量。下官愚笨,只是觉得尽早查清真相才是最好的。若是为了畏难怕烦,那么朝廷设这么多官衙任命这么多官员,是为何呢?” 登闻鼓制度是太祖所设,是国朝延续至今的制度,魏酣中怎么可能说这个不重要? 如果它不是这么重要,当初汪印也不能借由它将熙平公主拉下来了。 但是在魏酣中看来,这不是登闻鼓重不重要的问题,而是叶家内宅这些命案,无须花费这样的朝廷心力。 顾璋的话语,明显带偏了话题。 于是,魏酣中深深地看了顾璋一眼,才道:“登闻鼓当然十分重要,然处理登闻鼓之事,有一套严密的流程,臣仍旧认为,此事无须大理寺插手!请皇上三思!” 对此,顾璋也没有退让,继续道:“皇上,微臣赞同万大人的奏请!多一个人便多一分力量,臣恳请皇上准许!” 听到这三个朝官的话语,永昭帝半眯起眼,脸上看不出意思来。 而其他朝官却不像帝王那么平静,他们听着这明显是针锋相对的奏言,都不禁打量起顾璋来。 在一众胡子花白的臣子中间,年轻而清俊的顾璋格外引人瞩目。 朝官都记得,这个年轻的官员是因为荫蔽才成为中书舍人的,是皇上对南平顾家的优待。 中书舍人是皇上的近臣,有起草诏书的权力,顾璋在中书省任职,想必亲近皇上的机会很多,对圣意的把握想必也很准。 现在顾璋这么说,莫非他所奏请的话语,是皇上的意思? 有不少人想到,这是顾璋第一次在朝中有这么直接的倾向。他这些话是针对汪督主呢?还是纯粹就万彦时的话语来辩驳? 片刻之后,工部尚书苏息言也出列了,这样说道:“皇上,臣附议万大人的请求!正如顾大人所说的那样,多一个人便多一分力量!大理寺参与进来,可以加快此事的进程,无形就是节省了朝廷的精力。” 苏息言与顾家关系一向不错,与万彦时往来也不疏,当然要支持这两个人了。 在苏息言之后,倒没有朝官再出言了。 毕竟,叶家这样的事情,牵涉了登闻鼓和汪督主,他们明哲保身,只在一旁默默围观事态进展就好了。 这时,高高端坐的永昭帝说话了:“诸位爱卿都说得在理。叶家一个命案,已引起朝中的动荡,朕不欲令此事扰攘太久,那么,大理寺也参与进来吧。先前朕已经给京兆府三日的时间,现在有了大理寺,想必事情很快就完结了,朕再宽限三日,务必查出真相!” 这个三日限期,原本只是一部分朝官知道而已,现在皇上自己说了出来了,所有人都知道皇上要得到一个真相了。 三日,皇上究竟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呢? 汪印此刻没有在宣政殿内上朝,不过叶家这些事情,归根到底还是落在了汪督主的身上。 究竟,叶家那些命案与汪督主的岳母是否有关呢? 现在汪督主的岳母不在京兆,就连被告都不在京兆,大理寺、刑部和京兆府怎么查这些事情? 一时间,所有的官员都将目光投向了汪府。 但是汪府和缇事厂像铁桶一样,不会漏出什么风声来,汪督主会有什么反应,他们自然不知道。 叶绥知道,叶家一下子死了三个人,遭受种种风言污水,最终都是冲着缇事厂和大人而去的。 不管背后的人是谁,欲要在缇事厂和汪督主身上找破绽,几乎是不能。 最终,只能将主意打到了她和叶家的头上。 这几日,在刑部和京兆府在查探叶家种种事情的时候,叶绥也没有闲着。 刑部和京兆府所查探到的那些线索和资料,也都很快就会出现在她面前。 这当然是汪印和缇骑之功。 在事情发生之后,叶绥就对汪印这样说道:“大人,叶家的事情就交给我来处理吧,大人忙着缇事厂的事情便好。” 先前大人就说过,仪鸾卫已经插手缇事厂事宜,现在大人都在忙着与仪鸾卫交接的事情,几乎就没有多少空闲的时候。 再者,叶家这样的内宅事情,就无须辛劳大人费心了。 当时,汪印只深深地看了叶绥一眼,然后淡淡说道:“好。” 他自然相信小姑娘的本事,况且,小姑娘是叶家人,叶家内宅的事情,交由小姑娘来处理十分合适。 要是万彦时和顾璋等人知道,在他们看起来无比重要的这些事情,汪印其实没有花多少心思在上面,不知有如何想法? 对于旁人的猜测,乃至围剿,汪督主自然是不怎么放在心上的。 而叶绥,在查看了刑部和京兆府所查探的线索之后,将目光放在了叶家佛堂那个婆子身上。 追始溯源,叶家种种事情的开端,就是因为那个婆子在朱氏灵前的哭诉。 在叶纭和其他夫人祭拜吊唁的时候,这个婆子冲了出来,提到了药渣,佐证了朱氏的死有疑问,随后才引发那么多事情。 想来刑部的官员当然也明白这一点,现在那个婆子就被关押在刑部大牢里面,正在接受刑部官员的审讯。 刑部审讯的手段,虽然不如缇事厂的血腥恐怖,却也不是一般人所能够承受的。 怪异的是,就算是刑部官员刑求,这个婆子仍旧是死口咬定,她就是为了大夫人着想,才会将这些药渣和搜集起来,而且没有做过任何手脚。 在刑求面前,她还是这样坚持。——如今刑部的官员虽然没有明说,但基本都相信这个管事婆子说的就是实情。 #####第五更! 第四百八十三章婆子身上 叶绥却是不信的。 之前母亲将这些婆子留在佛堂,目的就是要为了搓磨朱氏的,这些婆子惯会见风使舵,怎么可能会为朱氏着想? 况且,一个管事婆子能有那么深的心机和隐忍的本事,将朱氏将近两个月的药渣收集起来? 这个婆子的背后,必定有人在指使,可是其拒不承认,刑部的官员也无可奈何。 “我记得,当初母亲是从京郊的庄子上将这些婆子找来的,现在你们去这些庄子走一趟,去看看这个婆子身后是否还有什么关系。”叶绥这样说道,吩咐赵三娘等人前去办事。 有关这个婆子背后的关系,刑部和京兆府早就仔细查探过一遍了,都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查探显示,这名婆子是孤寡之人,身后并无多余的关系,所以才会被选进叶家佛堂这样偏僻的地方。 这些情况,叶绥当然也清楚,母亲办事一向稳妥,这些婆子背后想必是没有什么牵挂的。 纵然如此,叶绥还是觉得不放心,怕刑部和京兆府遗漏了什么,便让赵三娘扥人再去查一次。 她本也不抱着查出什么线索的希望,不想赵三娘这一查,果真有了不同的发现。 “夫人,奴婢查探到,这名崔婆子年轻的时候与庄子上的管事有不清不楚的关系,这都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农庄上基本没有人知道。”赵三娘这样说道。 赵三娘会知道这些,还是从一个牙齿都快掉光了的农庄老仆口中听说的。 赵三娘知道,在这些庄子里,像这样暧昧不清的风流事很多,几乎每个农庄都能听到一耳朵。 本来,赵三娘有不觉得这有什么特别的,但在知道农庄管事的孙子好久没出现之后,便多了一个心眼。 叶绥听了,凤目半眯,随即问道:“孙子好久没出现了……这个管事的孙子,与崔婆子有关系?” 赵三娘摇摇头,回道:“不知道,几十年前的事情,农庄上当初那些人都死了,奴婢查不出他们是否有关系。” 赵三娘的确是查不出来,不过在这个当口,管事的孙子消失不见,赵三娘总觉得里面很有问题。 叶绥默然片刻,突然勾着唇角笑了起来:“刑部和京兆府想必早就查过了,若是真有什么线索,也不可能等到我们去发现。查不出也没有什么关系,我们直接去问崔婆子就可以了。” 赵三娘眼睛亮了亮,说道:“夫人,我们要去刑部将崔婆子劫出来?” 叶绥看了赵三娘一眼,总觉得其声音里有丝隐藏的兴奋。 兴奋?这是什么鬼?而且赵三娘说“劫”,那可是刑部大牢,说劫人之事说得那么轻巧,当真没问题? 虽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叶绥已经习惯了缇事厂一系人马的抽风,并没有过多在意,只道:“不,我们直接去刑部大牢里面问。” “哦……可是那个婆子肯定不会说真话。”赵三娘双肩有些塌下来,闷闷地说出这样一句话。 叶绥笑了笑,道:“当然不能像刑部官员那样询问,得换个法子。到时,我想亲自去刑部大牢一趟。不过在此之前,你去准备一些东西……” 赵三娘当即凝神细听,末了沉声说道:“夫人请放心,奴婢一定会将事情办妥的!” 她眼神有些发光,对接下来的刑部之行充满了期待。 唔,按照夫人这么说的话,那个崔婆子定然会说出真话来的! 赵三娘没有想到,还可以这样查问——看来,缇骑们也应该向夫人学习学习才是啊! 刑部大牢,叶绥前一世并没有来过。 但是她陪太宁帝去过缇事厂的大牢,比起缇事厂的大牢来,刑部大牢没有什么值得说的。 不过甫踏入刑部大牢这里,叶绥便蹙了蹙眉头,心中觉得有些不适。 天下所有的牢狱其实都差不多,不管是森严至极的缇事厂大牢,还是一般州县的牢狱,都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阴腐味道。 这种阴腐的味道,夹杂着浓重的血腥味、尸臭味、尿骚味等等,经过长年累月的积累和发酵,便成为了这种挥之不去的阴腐味。 就算再干净、再整洁的牢狱,都会有这种味道。 没有人会喜欢这种味道,叶绥这种活了两辈子,对生死并无太大的感觉的人,同样不甚喜欢。 “夫……小心些。”赵三娘领着叶绥在刑部大牢里走着,内心十分警觉,随时注意着叶绥的情况。 在她看来,夫人无须亲自走这一趟,毕竟刑部大牢这样的地方,实在太不适合夫人了。 但是夫人坚持要来,厂公也并无异议,赵三娘便只好带着夫人来了。 在赵三娘之前,便是一个带路的狱卒。 在缇事厂的打点之下,刑部的狱卒特意将崔婆子单独关押在一个牢房里,也知道今晚缇事厂会有人前来审问崔婆子。 不过刑部狱卒不会知道,这个全身罩着黑袍看起来有些弱小的人,竟然会是缇事厂督主的夫人。 “两位大人,这里就是关押崔婆子的地方了。奴才就在外面等着两位大人。”这名狱卒弯腰这样说道,而后迅速退了出去。 他不知道缇事厂会突然来审问崔婆子,更不知道会如何审问。他只知道,这些都不是他这个狱卒应该知道的,他只需将人带进来就可以了。 刑部的大牢分为天、地、玄、黄四个级别,其中“天”字号为最高,最末等的当然就是“黄”字号。 这个崔婆子实在是微不足道的人,当然是被关押在最莫等的“黄”字号牢房里面。 #####第一更! 第四百八十四章狱中询问 此刻,叶绥正在打量着牢房里面头发枯黄、衣衫破败的崔婆子。 对这个崔婆子,她没有丝毫印象,不过这没有关系,她只是来问话的,有没有印象一点儿也不重要。 崔婆子也看到了叶绥和赵三娘两个人,正乜斜着眼睛看向她们,暗淡的眸子里有着疑惑不解。 这两个人是谁呢?为何会在牢房这里?看起来还是这么神秘兮兮的样子? 叶绥没有揭下罩在头上的黑袍,直接问道:“崔婆子,叶家京郊农庄余管事的孙子失踪了,此事,你知道吗?” 崔婆子倏地瞪大了眼睛,身子明显颤抖了几下,随即用乱发覆了覆面,声音沙哑地说道:“奴婢……奴婢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崔婆子听得出,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但是让她惊惧的不是女人声音,而是这个女人问出来的话语。 余管事的孙子……这个女人怎么会说这些事情?怎么会问的?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呵……”叶绥轻轻笑出声音来。 这轻笑声在寂静的牢房里响起,有种说不出的怪异,顿时让人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崔婆子下意识抱了抱手臂,压根就不敢看向这个黑袍人。 “你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没有关系,我只是想告诉你。其实余管事的孙子不是失踪了,而是早就死了。”叶绥淡淡说道,声音十分平静。 而在听到“死了”这两个字后,崔婆子猛地抬起了头,深陷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叶绥:“你……你说什么?” “我说,官府在三日前找到了他孙儿尸体,就被埋在山庄旁边的枫树林里,挖出来的时候,蛆虫都是一堆堆的……只有手掌上那个月牙疤痕隐约可辨,余管事一家都哭死过去了……”叶绥这样说道,说得非常详细。 什么尸体、枫树林、一堆堆的蛆虫,配合着此时牢房昏暗的环境,让人心里一阵阵发毛。 赵三娘朝叶绥看了一眼,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夫人有这般精准的描述本事,她眼前似乎就出现了这样一副情景。 呃,蛆虫什么的,赵三娘没有什么感觉,不过她再看了看那个婆子,很肯定其心里十分有感觉。 下一刻,崔婆子便猛地扑到了铁栅栏旁,瞪着眼睛,嘶哑吼道:“你说什么?死了……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会死的,不可能!” 叶绥仍旧是平静说道:“怎么不可能呢?就连叶家都能死那么多人,一个管事的孙子死了,有什么不可能吧?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我倒是可以将尸首带给你看看。” 崔婆子伸出手,似乎要抓住叶绥一般,不可置信地喊道:“不会的,他只是被藏起来了,现在还好好的,不会死掉!” 叶绥微微退了一步,低头看着崔婆子,叹息了一声道:“崔婆子,到了现在,你还不明白吗?你的孙儿早就已经被害死了,你现在还在为凶手办事,等于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孙子。这个人,就是欺你在牢狱里出不去呀!” 崔婆子像是被烫着一般缩回手,整个人受了什么巨大惊吓那样,颤抖着说道:“什么我的孙子……我……我……” 叶绥半蹲下身子,声音突然变得十分柔和,缓慢说道:“你和余管事那些事情,我都知道了。余管事的儿子,其实是你所生的,是不是?余管事的孙子,就是你的孙子,这没错吧?” “……”崔婆子没有回话,她仍旧瞪大了眼睛,脸上已经满是泪水。 “现在,你还要为凶手瞒下实情吗?将叶家佛堂里的事情说出来吧?莫要让你的孙子死得不明不白。只有不能让威胁你的人如愿,才能告慰你孙儿的在天之灵啊……”叶绥看着崔婆子的眼睛,声音更加柔和了,似含着某种奇异力量一样。 崔婆子通红着眼睛,正在簌簌流泪,眼神却有些涣散:“威胁我的人?是了,是了……可是他说过,事成之后就会将我孙子交出来的,怎么会死了呢?不可能……” “他?他到底是怎么跟你说的?他是谁呢?”叶绥一瞬不动地看着崔婆子,这样问道。 “我不知道他是谁,他只是给了我一些药渣,说里面有朱星子,让我在大姑娘面前说那些话……说这是很简单的事情,说我能办好好的,还说我的孙儿会回来的……”崔婆子喃喃地说道,眼泪鼻涕都糊在了脸上,乱发也粘在一起,看起来惨不忍睹。 “那个人,还说了什么?” “不知道,还说了什么……好像没说什么了……” 离开刑部大牢之后,赵三娘忍不住问道:“夫人,您怎么能确定余管事的孙子就是崔婆子的孙子呢?” 叶绥淡淡看了她一眼,回道:“我猜的。” “……”赵三娘这种从不失镖局出来的人竟然愣住了,愕然重复道:“猜的?” 可是夫人这些话语听起来,实在太过笃定了,一点儿都不像猜的! 就是赵三娘自己都觉得夫人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线索,不然夫人为何要亲自去刑部大牢呢? “你们既然查不到线索,猜测不是很正常的吗?谁说一定要有线索的,现在崔婆子不是自己将线索说了出来吗?”叶绥这样说道,完全不觉得猜测有什么问题。 刑部和缇事厂都陷入了一种误区,觉得刑求都找不到线索,便拿这个婆子没有办法了。 或许,在刑部和缇事厂的官员看来,对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婆子,不屑使用什么手段吧。 #####第二更! 第四百八十五章招认了 叶绥甚至在猜测:在刑部、京兆府和大理寺都参与进来之后,有人刻意淡化了这个婆子的存在,以致局面进入了僵局。 刑部、京兆府和大理寺都找不到线索,那么就只有让管事婆子自己将线索说出来了。 有了这些线索,再往后逆推,叶家的云雾便能拨开一些了。 赵三娘仍旧觉得不解:“可是,之前刑部官员也试了许多办法,这个婆子的嘴巴都闭得很紧,怎么夫人一去问了,这婆子这么顺利吐出真相了呢?” 叶绥没有回话,只是抖了抖身上的黑袍,半眯着的凤目眼神微动。 医术诚不欺我,以曼陀罗萃汁,辅以柔和嗓音,的确能短暂迷惑一个处于震惊中的人的人神智。 这也是她亲自要来刑部大牢走一趟的原因。 现在,她已经证实这点了。 “无须多说了,返回府中吧。”叶绥这样说道,随即上了汪府暗中准备好的马车。 大人在府中,想必等得心焦了吧? 叶绥想得没错,自从叶绥离开府中前往刑部大牢之后,汪印便开始了等待。 他心中很清楚,刑部大牢里已经打点好了,小姑娘身边有赵三娘,暗地里还有王白等暗卫,小姑娘此行是不会有什么风险的。 但是……他仍然感到焦灼。 虽然他仍旧坐在暇日斋里翻阅卷宗,虽然他神色仍旧淡漠,但是那卷宗久久都没有翻过一页,并且时不时抬头看向门口,等待着缇骑禀告最新情况。 封伯见汪印这副心神不宁的样子,劝慰着说道:“主子无须担心,夫人身边有足够的人手,不会有事的。” 事实上,夫人身边的人手不只是足够而已,还严密得好像铁桶一样。 尽管夫人身边看起来没有守卫,但封伯相信,没有陌生人能够靠近夫人半尺之内。 主子这是关心则乱啊。 “……本座知道。”汪印淡淡道,干脆合上了卷宗,移步出了暇日斋,直接去了院中等候。 封伯说得都对,可是小姑娘还没有回来,本座仍旧不放心。 汪印不知道叶绥为何坚持要去刑部大牢,却也没有阻止。 小姑娘想做的事情,必定是有理由的。 他抿了抿唇,试图让自己焦灼等待的心平静下来。 小姑娘想必很快就回来了,她此行是否顺利、为何一定要亲自去刑部大牢,他都会知道的。 不急,不急…… 汪督主这样想着,眼神却还是不自觉地看向了院门的方向。 就在这个时候,汪印听到了一声急促的报令,顿时脸色一喜,随即朝斯来院门外飞掠而去。 叶绥刚下马车,便发现汪印在边上等着了,不禁眸光一亮,欢快地说道:“大人,我回来了,让大人久等了!” 汪印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嗓音也没有什么起伏,淡淡道:“嗯,回来便好。” 叶绥双眉弯弯的,笑眯眯地说道:“大人,我总算不白走这一趟,那个管事婆子已经招认了……” 她这样说道,往汪印跟前走了一步,随即将头上笼罩的黑袍揭了下来。 看到叶绥的样子,汪印狭长的眉眼眯了眯。 暗夜黑袍嘛,为了方便行事,当然是紧身贴身的。小姑娘现在一身黑袍,将玲珑有致的身材异常细致地勾勒了出来。 汪督主突然觉得喉咙有躁涩,微微别开了眼睛,将目光放在了叶绥的脸上。 却发现,一身的黑袍,衬得她肤色更加白皙,容貌更是艳丽得夺人心魄。小姑娘怎么样都好看的,现在更好看! 这一下,汪督主再也不敢看向叶绥,目光直直平视前方,终于想起要会回话:“嗯?招认了?那个婆子如何说?” 小姑娘才去了刑部大牢一趟,面对刑求都死口否认的婆子就招供了,小姑娘这一趟是不是顺利了一些? 叶绥点了点头,肯定道:“是的,事情是从一个多月之前出现,有人出现在这个婆子面前,以她的孙子为要挟,让她收集朱氏的药渣,那朱星子的说法,也是这个人教的……” 听到叶绥这么说,汪印的心神便回到了这事上。 “这个婆子既然已经招供了,那么刑部、大理寺和京兆府便找到突破线索了。现在顺着那个婆子的孙子追寻下去,就能发现指使的人了。本座会让缇骑也加紧追查……”汪印这样说道,脑中已经出现了接下来的事情走向。 “没错,正是这样。这个婆子的孙子就是线索,既然有人将其藏起来了,那么证明还有用得着的地方,定必能被找出来的。”叶绥这样说道。 小孩子不比成年人,藏起这样一个小孩子,其实会留下很多线索。 缇骑遍布京兆,找出这样一个小孩子,想必不难吧? 叶绥想得没有错,缇骑要找出这样一个小孩子不难。 不过,寻找这事便用不上缇骑了。 因为,第二天一早,暗中蹲守在农庄里的缇骑便传回消息:余管事的孙子被找到了! 如同叶绥在大牢里所说的那样,余管事的孙子已经死了,恰好就被埋在农庄旁边的枫树林里。 第四百八十六章这样一个人 “大人,我在狱中只是诈这个婆子而已,没想到竟然真的是这样……”叶绥这样说道,脸上带着苦笑。 昨夜京郊下了一场大雨,雨水冲刷着农庄边上的山岭,因而余管事孙儿的尸体被冲了出来。 这具小小的尸体,比叶绥在狱中所描述的还要严重一些。 尸身已经腐烂得认不出来了,手上的胎记都没有了,但一身衣裳和脖上挂着的银铃铛还在,显示了他的身份。 可见,这个小孩子早就死了,或许在他失踪那一刻起,就已经死了。 可恨的是,这背后的人还虚晃着,以这个小孩子的性命来威胁崔婆子,设下了这么大的局。 “如此看来,这个崔婆子在被动用那一刻起,就已经是个废棋了。这背后的人思虑深远,就算崔婆子招认了什么,也会留下任何线索。事情到了崔婆子这里,线索还是断了。” 叶绥默然,是啊,大人说得没错。 就算刑部等官员顺着崔婆子的线索追索下去,最多也只能证明崔婆子的确是受人指使,但这指使的人是谁呢?为何会这样指使呢? 事情在这里停住了,母亲的嫌疑还是没能完全洗去,叶向钲溺亡的真相没能找出来,自然,缇事厂和大人也没能证明清白。 三日时间很快就会到了,皇上说过要看到真相,大理寺进入进来也是为了真相,朝官们都在密切关注真相。 真相……这些人如此关注叶家的真相,最终,还是想看看大人会因此事什么影响吧? 既然这些人这么希望看到真相,那么就给他们一个真相好了! 沉默良久,叶绥开口说道,声音却带着寒意:“不,大人,事情不会在这里断的。既然这么多人想要一个真相,那么我们就给他们一个真相吧。” 汪印凝神看着叶绥,淡淡道:“给他们一个真相?” 小姑娘此话是何意思? 而且,小姑娘神色冷硬,眼神也颇为阴寒,看起来……极不好惹。 唔,权倾朝野满手血腥的缇事厂汪督主,没想到会有一日觉得有人不好惹。 这种感觉……真是一言难尽。 不过小姑娘现在所说的“给他们一个真相”,是何意思? 叶绥勾了勾唇角,神韵竟然与汪印有几分相像,说道:“大人,崔婆子虽然不知道威胁她的人是谁,却发现这个人身上有一些特征,譬如这个人右手拇指有个山形凸起,譬如这个人说话声音听起来像个儒雅文人,譬如这个人身上总带着一股檀香味道……” 汪印挑了挑眉,并没有说话,而是等待叶绥将话语说完整。 这个时候,汪印已经明白了叶绥的意思。 越是听,他便越肯定,小姑娘所描述的,必定真有其人。 这个人,是谁呢?或者说,小姑娘所认为威胁崔婆子的人,是谁呢? 叶绥看向了汪印,沉声说道:“大人,这个人是南平顾璋身边得用的幕僚,却一直隐匿在暗处,不为人知。这个人,名为穆远道!” 听到叶绥这句话语,汪印眼神微动,脸容也有丝起伏,他没有掩饰自己惊愕,脱口道:“南平顾家?顾璋身边的幕僚?” 他是知道小姑娘一直以来都对顾家有敌意,但此刻他的确没有想到,小姑娘竟然会说此人是顾家的幕僚! 这个威胁崔婆子的人是顾家的幕僚,那么小姑娘就是指顾家在背后谋划了这一切! 小姑娘说是顾家所为,是出于对顾家的仇恨呢?还是有什么别的考虑? 看着叶绥异常平静的脸容,汪督主破天荒地感到有一丝心慌,竟然有一种抓不住的感觉。 他下意识微微抬了抬手,想朝叶绥伸出去,恰这时,叶绥开口了。 她这样说道:“没错,大人,这个人是顾家的幕僚,却并不为人知,但是这个人对顾璋、对顾家影响甚大,所以我认为不能留……况且,顾璋先是去拜访万彦时,然后万彦时便奏请参与查探叶家诸事中,顾璋还在宣政殿上附议,大人不觉得奇怪吗?” 万彦时作为大理少卿,又是叶家的姻亲,会在宣政殿上奏请,这当然合情合理,但缇骑还是查到了在此之前,顾璋曾拜访过万彦时。 在这样的时候,顾璋去万家拜访,随后万彦时就御前奏言……时间会不会太巧了? 倘若顾家或者顾璋没有在这里面谋划什么,那绝对不可能! “所以,你的意思是,顾璋、顾家有问题?”汪印半垂着眉目问道,微抬的手顿住了。 叶绥点了点头,答道:“是,我认为顾璋很有问题。不管顾家在叶家这些事上是否做手脚,但是他针对缇事厂、针对大人的意图很明显了……为何要放任这样潜在的敌人?” 叶绥的确对顾璋和顾家没有任何好感,哪怕重活了一辈子也是如此。 至于仇恨……那倒真说不上。 前一世的仇她已经尽报,这一世只要顾家没来犯她,她只当南平顾家所有人都不存在。 但是偏偏,顾璋和顾家如此碍眼——顾璋入主中书省、现在所做的事情,可不就是在一步步对付缇事厂? 别的人别的家族她并不清楚,但是顾璋和顾家,她还是十分了解的。 ——顾璋明面上已经做出了这样的行动,那么暗地里的行动就会更多。 叶绥不知道顾家暗地里做过什么,但是顾家肯定是站在大人的对立面。 说她是用前世的目光来看待顾家也好,说她是根据蛛丝马迹来判断顾家也好,总之她认为顾家很有问题。 #####第四更! 第四百八十七章给出的真相 这样一个潜在敌人,不能被即时扼杀,但是总能不断削弱,总不能任由它越来越强大。 削弱顾家的势力,首先得削去顾家的左臂右膀,穆远道和顾敬止,正正是南平王顾璋的左臂右膀! 前一世顾璋能在南平称王,穆远道和顾敬止的功劳占了一半。 顾敬止是顾家嫡枝二爷,一时难以对付,要杀掉这样一个人,还需要仔细谋划一番。 但是,穆远道就不一样了,这个人是顾璋身边的幕僚,万及不上顾敬止,现在就是对付他的绝好机会。 没有了穆远道在一旁出谋划策,清宴公子顾璋还剩下几分谋算天下的本事? 她就且看一看! 原本在套出崔婆子的话语之后,叶绥所想的便是让缇骑顺着其孙子的线索追查下去,现在既然线索没有了,那么就不妨造一个! 对于将此事栽赃嫁祸给顾家,她完全不觉得有半点心理负担。 只是,大人会怎样想呢?大人……会同意的吧? 见汪印沉默,叶绥便继续说道:“大人,我们都忽视了一点,为何这个崔婆子偏偏是在叶纭面前哭诉呢?按说,叶纭只是一个外嫁姑娘而已,在叶家所起的作用有限。当时,叶向钲还活着呢!” 大堂姐叶纭完美复制了朱氏的阴狠性格,对这样的人,叶绥自然不会轻忽对待。 在她看来,叶纭同样很有问题。 只是,她认为威胁崔婆子、杀害崔婆子的孙子、伪造祖母自杀等等事情,叶纭一个内宅妇人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更重要的是,叶向钲溺亡了。——就算叶纭再如何丧心病狂,也不会杀害自己的胞弟。 叶纭在叶家种种事情上做了什么,她当然会查清楚,但是现在时间这么紧,皇上三日便要有一个结果。 皇上想要看到什么真相,叶绥觉得无须理会,现在关键是要给出一个真相! 汪印没有想太久,淡淡说道:“小姑娘,你说得没错,不能放任潜在敌人的壮大。本座也该是时候让这些知道缇事厂了……” 他这般说道,嗓音虽然淡淡的,但是狭长眸子里却闪着寒光。 他虽然没有立在宣政殿中,但是殿上发生了什么事情,自然知道得一清二楚,万彦时、顾璋和苏息言的咄咄逼人,最后让御史大夫魏酣中无话可说。 这些人死盯着登闻鼓和叶家的事情不放,还不是因为本座吗? 他们不是想看看本座的反应吗?那么本座就让他们看看好了! “本座这两年心太软了,大概这些人都忘记了,缇事厂是怎么样的……”汪印笑着说道,还勾了勾唇角。 皇上现在虽然让仪鸾卫插手缇事厂的事宜,但也还只是南库督查而已,真正的缇事厂事务,若是本座不允许的话,没有人能够插手! 不,就算有人想插手的话,本座也会将其双手砍下来! 毕竟,缇事厂是专司刺探和缉捕的血腥机构,这些朝官大概忘了,以往缇事厂所制造了多少血腥大事,当中也不乏冤假之事。 更何况,顾家现在针对缇事厂,并不是冤假? 只是砍掉顾家左臂右膀而已,本座不将顾璋弄死就已经是好了! 将来的南平王,这是什么玩意儿? 他看向了叶绥,目光渐渐变得往温和,这样说道:“小姑娘,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本座吧。” 小姑娘既然说了有这么一个人,这个人还有这么明显的特征,那么事情就好办了。 将其与崔婆子联系起来,落下无可推脱的确凿证据。 栽赃嫁祸,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缇事厂的熟练业务了。 第二天,刑部侍郎胡策便接到了狱卒的禀告,道是叶家佛堂那个婆子开口招供了,招认她所知道的真相! 当其时,胡策和万彦时、秦昉等人正在商讨着叶家的种种事情,俱都觉得这些事情理不清,也没有留下任何线索,总觉得面前一片迷雾。 更重要的是,皇上只给他们三天的时间。 现在迷雾重重,三天时间能查出真相吗?他们心头感到压力巨大。 现在听了狱卒的禀告,他们顿时觉得有清风吹过来,吹散了不少迷雾。 “既然如此,那么就请两位大人陪同,我们都去听听这位婆子招供了什么吧。”胡策这样说道,声音有丝急切。 到目前为止,他们找不到什么确凿的证据,如果这个婆子真的招供了,那么查探那就算有重大突破了,这是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于是,这三个官员齐聚在“黄”字号牢房里,开始审问那个婆子。 只听得崔婆子断断续续地说道:“这个人以奴婢的孙儿来威胁我……那些药渣,其实是那个人拿给奴婢的,药渣里面有相冲相克药材,也是那个人教的。奴婢不知道那个是谁,但是奴婢被他箍住的时候,摸到他右手拇指有个山形凸起,这个人说话,就像老太爷那般,很文雅……对了,奴婢每次见到他,都闻到他身上有一股檀香味道……” 听到管事婆子的这些话语,万彦时等人彼此看了看,心头有一种颇为复杂的感觉。 他们都知道,叶家的事情别有内情,现在听到管事婆子果真是受到别人胁迫,只是有一种事情作实的感觉,并不感到太大的意外。 只是,他们意外的是,这管事婆子怎么会图突然招供了呢? 在得知叶家庄子的余管事曾托人将消息和衣物送来给这个婆子,因此婆子知道自己孙子早就死了之后,他们心中便明悟了。#####第五更! 第四百八十八章找到了 想来,京郊一场大雨,将掩藏的尸体冲了出来,也将叶家隐藏的线索揭开了一些。 虽然他们心中仍旧有不少疑惑,但这个婆子既然这么招供了,那么他们总要去查,总要去核实这些供词的真假。 “这样吧,刑部的官员前去那个庄子一趟,劳烦万大人带领大理寺官员去寻找这个人,至于秦大人,还是专于查探叶向钲溺亡之事,不知两位大人意下如何?”胡策这样说道。 万彦时和秦昉都点了点头,对此并无异议。 便如此,这些官员兵分三路,前去核实、调查这个管事婆子的供词了。 任何事情,一旦有了目标和方向,就会变得容易多了。 因为有了这个婆子的供词,刑部官员的确发现了以往遗漏的地方,从庄子老仆人和余管事那里,他们确认了崔婆子当年珠胎暗结,余管事的孙子的确就是崔婆子的孙子; 也证实了,余管事的孙子是在朱氏身死前几天失踪的,这倒与崔婆子受到威胁联系得上…… 至于京兆尹秦昉这里,也勉强算是有了一点收获。 在经过一刻不停的走访打探之后,京兆府吏终于找到了几个百姓,他们都看到了叶向钲在护城河边不断喝酒,身边还跟着一个山羊胡子中年人。 这几个百姓见喝酒的是位富贵公子,那中年人看着也是个文雅的,便知这两个人不是一般人,于是忙不迭走远了。 几个百姓都是胆小怕事的人,在之前京兆府查问的时候,他们怕惹什么祸事上身,什么都不敢说出来,现在还是他们的家人说漏了嘴巴,才让府吏知道了这些细节。 现在,京兆府正在追查着这个人,然而文雅的山羊胡子中年人,在诺大的京兆不知有多少,简直就像大海捞针一样。 虽然几乎不可能找到这样的人,不过最后,京兆府吏还是找到了符合条件的人。 仔细说来,这个人也不是他们找到的,而是大理寺的官员找到的! 当听到属下禀告已经找到符合崔婆子所说的那个人后,纵然万彦时极力压抑,心中还是有一丝激动喜悦,立刻说道:“快,将此人的详细情况速速报来!” 万彦时没有想到,属下官员真的会找到这么一个人, 虽然那个崔婆子的所说的人有三个明显的特征,但是京兆这里的人实在太多了,茫茫人海,要找到这样一个人何其艰难?! 况且,他们只有三天的时间,万彦时本就没抱着能找到人的打算。 而且,他觉得这个崔婆子的招供来得还是突然了些,出于官职的敏感,总觉得这话语中应该还有值得推敲之处。 但是他没有想到,两天过去之后,他的下属真的找到了这个人! 而在知道这个人的详细情况后,万彦时心中的激动喜悦顿时退得干干净净! 这个人,是南平城而来的,明面上只是一个中年文人,实际上却是南平顾家的幕僚! 顾家,竟然是顾家?威胁崔婆子的人,怎么会是顾家的幕僚呢? 万彦时稳了稳心神,追问道:“确定?的确是顾家的幕僚?是怎么找到发现这一点的?” 回话的人,是大理寺寺丞梅新林,他这样说道:“回大人,我们首先就是从文人士子排查起,两天里几乎将京兆符合条件的人都查询了一遍,结果真的发现有个中年文人周身檀香,而且他的大拇指的有山形凸起!” 刚查到这人的时候,梅新林的想法和万彦时差不多,激动而喜悦。 他不动声色地让人监视着这个名为穆远道的中年文人,结果发现他进入了明珠大街。 穆远道进入顾家走的是后门,而且总会乔装打扮一番,很明显就是不想让人发现他和顾家的关系。 梅新林是个执拗的人,见到这样的情况,便带领大理寺的官员,联合了刑部的官员,将穆远道真实情况翻了个底朝天,还将南平城的情况调了出来。 这一查探,当然就发现了穆远道背后有顾家的种种身影,也就有了这种种推测。 更重要的是,大理寺从调查中得知,这个穆远道不仅是顾家的幕僚,还精通医术,旁人也偶称其为“穆大夫”! 在查探到这些情况后,梅新林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就前来禀告万彦时了。 “大人,现在我们已经将穆远道抓住了,还请大人示下好。”最后,梅新林这样说道。 万彦时觉得眉头“突突”跳动,此事牵涉到顾家实在出乎他的意料了。 先前,顾璋还前去拜访他,还在宣政殿上附议他奏请。 怎么现在查出的人与顾家有关呢?实在太不妥了! 这个事情太突然了,万彦时正想着和顾璋通通气,就听到另外一名属下禀道:“大人,胡大人和秦大人来了,现在就在官衙中等着。” 听到秦昉和胡策都来了,来得这么快,万彦时眉头蹙了起来,不由得看了梅新林一眼。 寻找这个人是大理寺的事情,可是还是借助了刑部之力,现在他就算想提早审问穆远道是什么情况,也不方便了。 随即,秦昉和胡策便走了进来,其中秦昉还高声说道:“万大人,听说大理寺已经找到人了?太好了!现在事情迫在眉睫,立刻审问此人吧!” 胡策也点了点头,的确,三天的时间一晃而过,要以最快的速度去审问这个人才行了。 见此,万彦时只得道:“本官正有此意,不过这个人本官都还没有见到,既然两位大人来了,我们就一同审问吧。” 这会儿,万彦时也回过神来了:大理寺已经在找到这个人了,不管这个人背后与顾家有关还是与别的家族有关,他都要仔细询问一番。 正好秦昉和胡策在此,三人共同会审,还可以减少他的麻烦。 说起来,顾家与万家也没有太大的关系,虽则他感到震惊意外,但事已至此,那么就听听这个人说什么吧? #####第一更! 第四百八十九章真相如此 于是,万彦时领着秦昉和胡策两人去审问穆远道了。 不料,秦昉一见到穆远道,神色便有些异样,还围着穆远道细细打量,自言自语道:“长相文雅、山羊胡子……正巧京兆府也在找这样的人,看来,本官得让那几个百姓来认认人了。” 听了这话,万彦时和胡策一时不明所以,都疑惑地看向秦昉:秦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秦昉捻了捻须,揭晓谜底:“本官已经查到了,与叶向钲溺亡有嫌疑的,是一位长相文雅、山羊胡子的中年文人……这个相貌,不就在眼前?” 什么?与叶向钲溺亡有关? 万彦时和胡策看着穆远道的山羊胡子,想明白秦昉的话语后,不禁神色变了变。 真相不会是他们猜测的那样吧……不会吧? 两个时辰之后,顾璋神色惊惶地回到明珠大街,就连朝服都没有脱下,匆匆赶去见了自己祖父顾崇。 他神色焦急,语气飞快地说道:“祖父,不好了!穆先生被大理寺带走了,现在大理寺和京兆府已经审问出,穆先生与叶家命案、杀害叶向钲有关!” 顾崇正在把玩着一柄玉如意,闻言腾地站起来,不可置信地说道:“什么?大理寺和京兆府怎么会盯上穆远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璋喘着粗气,慌乱说道:“孙儿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还是大理寺一个官员暗中透露出来的,说现在大理寺和京兆府已经查清楚了一切,叶家诸事的真相很快就清楚了。” 听到这个官员透露的时候,顾璋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叶家的事情,与穆远道有关?这就是大理寺、刑部和京兆府最后查出的真相? 可是,穆远道是顾家的幕僚,是祖父身边得用的人,也是他得用的人! 若这是大理寺、刑部和京兆府查明的真相,那么……那么顾家会如何? 顾崇看着脸色煞白的孙子,沉声喝道:“璋儿,稳住!不可乱了方寸!我且问你,当初派人去溺亡叶向钲的时候,穆远道有没有参与?” 顾璋立刻摇了摇头,肯定说道:“没有,祖父,没有!孙儿是另外派人做这件事的,肯定不会留下痕迹!但是此事,穆先生是知道的……” 顾璋的心跳得厉害,神色慌乱,差点就要抱头倒下了。 他怎么都想不到,叶家的真相兜兜转转,会查到顾家头上! 这一切是怎么出现的,现在他根本就不知道! 别说是顾璋了,就连万彦时这些官员,此刻也觉得叶家的真相,实在是……不应该怎么说。 穆远道自然什么都没有招认,只是在不断称呼着冤枉,而崔婆子一口咬定,她所听到的那个文雅嗓音,就是出自穆远道的; 与此同时,京兆府找来的那几个百姓,认出了穆远道就是当时陪着叶向钲在河边喝酒的人。 不过,这几个百姓也没将话说死,只说“很像,很像,应该就是他了……”“就是这样文雅的中年文人,留着山羊胡子,和他一样!”,等等。 就算万彦时对京兆府所找来的这几个百姓存疑,此刻也不会说什么。 因为,大理寺官员的确查出了穆远道曾经购买过朱星子,数量还不少。 而且,在提及到叶向钲溺亡的情况时,尽管穆远道极力否认,但万彦时胡策这些火眼金睛的人还是发现了其一闪而过的慌乱。 若非心中有鬼,穆远道怎么会慌乱呢? 审讯结束之后,穆远道被带进了大理寺大牢,等候进一步的审讯,胡策和秦昉等人已经决定,无论如何都要撬开穆远道的嘴巴,就算刑求也在所不惜。 只要人不死就可以了。 现在,看着三司整理出来的种种线索,秦昉、万彦时和胡策这三位官员陷入了沉默。 通过崔婆子和穆远道这两个关键的人,其实他们已经查到很多的线索了,有关叶家诸事已经有了十分明晰的指向。 叶家的真相,就摆在他们面前了。 良久,还是京兆尹秦昉最先开口,他这样道:“从证词看来,穆远道威胁崔婆子,先是杀了朱氏,引起了叶家的风风雨雨,最后还杀了叶向钲。本官认为,叶家的真相已经很明显了。两位大人怎么看呢?” 胡策没有说话,万彦时想了想,这样答道:“仅凭一个婆子、几个百姓的供词,就断定这是真相,本官认为这过于草率了。本官总觉得,里面还有颇多存疑之处,现在穆远道并不承认,真相是什么,还不好说。” 秦昉看向万彦时,讶异道:“莫非万大人觉得穆远道会招认一切?这个人,既然有这样的谋略、这样的胆子去谋算簪缨之家,还将祸水引到缇事厂身上。这样的人,会承认自己做了这些事情?” “……本官仍旧认为不妥,叶家的真相究竟是怎样,本官还不能定断。”万彦时无力反驳秦昉,只得这样说道。 这时,胡策开口了,疑惑道:“穆远道只是一个文人、一个大夫而已,他怎么会针对叶家呢?怎么会有这样的胆子做下种种杀人灭口的事情呢?” 秦昉笑了笑,淡淡道:“两位大人都忘记了一点,穆远道是南平顾家的幕僚。谁知道这些事情是穆远道自己做的,还是穆远道受人指使的呢?” 万彦时挑了挑眉,嘴唇紧抿起来,忍不住看了秦昉一眼。 秦昉这些话语指向实在太明显,就差没有直接说这些事情就是顾家在背后所为了。 不曾听说秦昉与顾家有什么不对付,怎么这会儿秦昉有处处针对顾家之言?#####第二更! 第四百九十章伏击 可是秦昉的话语,听起来也没有什么不对…… 万彦时还是觉得不妥,只看着秦昉没有说话。 发现了万彦时的打量,秦昉迎上了他的视线,回道:“不管穆远道背后是不是顾家,但是本官只知道,现在已经是第三天了,皇上要知道叶家真相,我们便要如实禀告了。” 他神情坦荡,就是一副要向皇上交代的样子,令万彦时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 胡策为人圆滑,这会儿听到了秦、万这两人类似针锋相对的话语,便说道:“两位大人都说得在理。不过三日时间的确到了,这就是我们查出到的线索,宜当将这些禀告皇上。至于叶家的真相……皇上自然会有判断。” 胡策的意思,其实和秦昉的意思一样。 皇上已经下令三日要知道真相,现在他们查到的真相就是如此,直接向皇上禀告便是,且听皇上如何示下,再作进一步查探。 秦昉点了点头,同意道:“胡大人此言甚是,本官也觉得应该是这样,” 三司会审,其中两个人已经有同样的打算,万彦时还能说些什么呢? 当永昭帝看到万彦时等官员呈上来的卷宗时,脸色变了变,脸上的法令纹深得仿佛刺人般。 他看向了殿中立着的三位官员,开口问道:“叶家种种事情,是顾家的幕僚所为。你们想告诉朕,这是顾家在背后针对叶家?你们谁来告诉朕,顾家为何要这么做?” 面对帝王的质问,万彦时三人只是低下了头,并没有作答。 永昭帝眯了眯眼,直接点名:“万彦时,你来说说,对此事怎么看?” 万彦时不敢看向永昭帝,光从语气之中也分辨不出帝王的喜怒,于是答道:“臣愚昧,现在只是查到了顾家的幕僚有嫌疑,但是背后是否与顾家有关,臣尚需仔细查探。” 这回答,无偏无失,说了也等于没有说。 于是,永昭帝问了秦昉:“秦昉,你说说吧,朕想知道顾家为何要对付叶家?” 秦昉同样低着头,说了一番与万彦时差不多的话语,态度也是不偏不倚,丝毫没有之前在万彦时面前针对顾家的情况。 “好好好,想必胡策你也是这样认为吧?这么说来,三天的时间,你们就查到了这些内容,查到了顾家?!”永昭帝这样说道,冷冷看着殿中三个人。 这一下,万彦时等官员知道帝王心情不豫了。 但是帝王心情为何不豫,他们当下也不好猜测。 是因为叶家如此真相吗?还是因为当中卷入了顾家?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永昭帝合了合眼,随即说道:“都退下去吧!抓紧审问那个幕僚,朕要知道得更加详尽!” 一班没用的官员,三个官衙联合起来了,也只查到了这些东西! 不过,永昭帝怎么都没有想到,叶家的真相最后会与顾家有关! 顾家,十分识时务的顾家,朕打算重用的顾家,会密谋策划了叶家的种种事情? 内侍房保上前为永昭帝理了理奏疏,然后说道:“皇上请息怒。奴才以为,刚才几位大人分明是有话想说而不敢说的……” 永昭帝凝了凝神,看了房保一眼,问道:“不敢说?这是何意?” 房保弯了弯腰,答道:“皇上大概忘了,叶家与顾家也算积怨已久了。当初,叶家拒了清宴公子的求亲,许是已经不和了。后来顾家因汪督主迁族移宗之策元气大伤,汪督主与叶家关极深,可不也能将此事归结为与叶家有关系?” 永昭帝听了,沉吟不语。 房保的话语,也有一定道理。叶家种种事情是针对缇事厂而来的,顾家想要对付缇事厂?就因为迁族移宗的怨恨? 如此,倒也说得过去…… 永昭帝还是觉得难以置信,而这时,缇骑急奔往汪府,向汪印禀道:“厂公,叶三爷在奔丧回来的途中,遇到击杀!” 叶绥恰好与汪印在一起,自然听到了缇骑的禀告。 她脸色大变,脸容出现了一丝从来没有过的惊惶,脱口问道:“遇到伏击?这是怎么回事?父亲母亲可有伤亡?” 她现在最关心的就是父亲母亲是否受伤,他们现在怎么样了?怎么会遇到伏击? 问毕之后,叶绥觉得自己呼吸都有些不畅,脑中出现了瞬间空白。 不知为何,她竟然想起了在南平顾家的时的情形。 那时候,她刚刚得知叶家早就没有了,父母兄长都已经死了,那种说不出来的心慌,就是现在这种感觉。 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还会再一次经历这样的惊恐畏惧,父亲母亲他们现在怎么样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在叶绥胡思乱想间,忽然被揽入了一个炽热的胸膛,随即听到淡淡的嗓音:“别担心,有本座在,没事的。叶三爷他们都没有什么大碍。” 是的,叶三爷他们虽然遭遇伏击,但是没有受到太大伤害,这是缇骑即将要汇报的事情。 听到这熟悉的嗓音,感受到温热胸膛的力度,闻着窜进鼻端的清冷气息,叶绥合了合眼,逐渐平静下来。 她仍旧伏在汪印怀中,这样的姿势,让她感到心安,也给了她无形的力量和平静。 她极力稳住心神,随即开口道:“大人,父亲母亲怎么会遇到伏击?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叶安世和陶氏接到计氏身亡的消息之后,便匆匆交接了官务,立刻从河东道赶回来奔丧,就在回来的途中,遇到了一伙山贼的埋伏。 幸好,叶安世身边有汪印暗中安排的人,能够及时保护他们,虽然出了这样的意外,但总算有惊无险,叶安世他们现在情况不算太糟糕。#####第三更! 第四百九十一章山贼名义 早在去年叶安世离开京兆之后,汪印就在其身边安排了不少人,一则是为了提点其外出为官事宜,二则也有维护之意。 毕竟在外为官不比京兆,就连他也不知道叶安世会遭遇些什么,但想必派人护着总没有错的。 他这么做只是为了预防万一,但是没有想到,叶安世真的遇到了意外。 而且,还是在赶回京兆奔丧的途中。 叶绥听了这前后始末,抬眼看了看汪印,心中为汪印举动而感到熨帖不已,心头也极为疑惑:“大人,父亲母亲怎么会遇到山贼呢?” 山贼,又是山贼。 当初她在布珠巷冒险的时候,就是以山贼的名义,后来朱氏事发,所牵扯到的,也是云屠山的山贼。 现在父亲母亲在回来路上遇到伏击,还是山贼。 山贼,可真是太好用了! 父亲母亲怎么会那么巧就遇到山贼呢?还是这当中有什么内情? 缇骑已经将叶安世遇到伏击的消息送回来,后续也一并知道了,缇骑当即禀道:“夫人,那些山贼已经被抓住了,经过缇骑的审讯,确认他们就是山贼无疑。” “不过,他们会伏击叶三爷,是因为收了别人的钱财,特意守在那里的,但是背后的收了谁的钱财,却是不知道。”缇骑继续道。 在缇骑看来,那些山贼也是倒霉催的,他们接了一笔生意,收了一大笔钱财,雇主道在这个地方埋伏,会有一个小官从这里经过,将他们伏击杀死,那么还会有另外一笔钱财。 这些山贼……怎么说呢?就是普通的山贼,不像云屠山那些强盗,对京兆的许多势力都是不懂。 不过,他们其实也查探过了,知道会经过这里的,的确就是河东道一个小官,因而才接下了这个差事,就是想发一笔横财。 本来嘛,山贼做的就是杀人放火的事情。 但是他们不知道,这个小官,正是汪督主岳父! 事实上,汪督主的名声他们当然知道,还如雷贯耳,知道与缇事厂有关的一切都不能沾染。 但是,他们哪里想得到,一个小官竟然会与汪督主有这样的联系? 作为汪督主的岳父,怎么可能是河东道一个小官呢? 当这个强盗听说他们伏击的 ,正是督主夫人的父亲后,吓得几乎尿了裤子。 杀一个小官,他们不怕,但是杀汪督主的岳父,就不仅仅是怕了,是怕得……这是他们做噩梦都不敢做的啊! 尚不等缇骑如何严厉审问,这些山贼就将所有的事情个一五一十说了出来,包括到手了多么大 一笔银子,包括是怎么谋划这次伏击的,最后打算是在哪里收尾款的,等等。 凡是他们所知道的线索,他们都全部说了出来,完全没有半点隐瞒,有多清楚说得多清楚。 他们这么做,倒不是希望从缇骑那里挽回一条性命,而是希望能死个痛快,死前不要受那么多罪。 听说一旦落到缇骑手中,那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缇骑经过查探,确认那些就是见钱开眼无恶不作的山贼,确认他们对京兆这里的局态一无所知。 至于给一大笔钱这些山贼的人,巧的很,也正是京兆的无赖地痞。 在禀告厂公之前,他们已经去查问这些无赖地痞了,说是都是有人书信请你他们这样做的,这背后付钱的人,他们并不清楚。 缇骑遍布京兆,连地痞无赖受了谁的钱,都不知道,这就说不过去了。 就算汪督主没有吩咐,缇骑也知道该怎么办。他们顺着那些钱庄的钱财追查过去,最后竟然发现钱财的出处,竟然来自太平巷的叶家、 太平巷的叶家,竟然出钱去雇佣山贼去伏击父亲?! 叶绥听到这个消息后,只觉得荒谬不已,她父亲就是叶家人! 这也就是说,自己人杀自己人? 虽然叶家已经出现了一条人命,的确少不了自己人杀自己人的嫌疑,但是此刻她仍觉得讽刺至极。 父亲母亲还好好的,若是……若是…… 叶绥无法想象,若是父亲母亲出了事会怎样,若是大人没有提前在父亲身边安放了人,那么父亲母亲还能避过这一劫吗? 父亲母亲的命运明明已经改变了,但还是遭遇到了这样的事情,这……这…… 她想起了前一世,再一次觉得呼吸不畅。 察觉到她的慌乱,汪印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后,说道:“无须担心,既然知道钱财是从叶家那里出来的,那边么背后的人就很容易查出来了。” 既然叶三爷已经无碍,那么就不用怕了。——汪印同样很难想象,若是叶三爷出了事,小姑娘会怎么样。 这个时候,他很庆幸自己先前在叶安世身边安排了人,不然……小姑娘现在就不只是惊慌了。 叶绥靠在汪印怀中,脸上血色一点点出现,在极致的惊恐担忧过去,她脑中反而更清明了。 她吸了吸气,说道:“大人,这也非全是坏事。我倒是想到了一个办法,让我们给出的真相会更加真实!” 汪印低头看了看她,多少有些诧异她如此快就回过神来,便淡淡问道:“哦?是什么办法?本座愿闻其详。” 第四百九十二章连续反击 自从叶家出了丧事之后,叶向愚也从仪鸾卫京郊的训练场回到了叶家。 他和叶绥一样,对大伯母朱氏同样没有任何好感,但是因为是叶家丧事,他总要回来一趟。 可是在朱氏之死别有内情,他的祖母竟然也死了,最后事情还牵涉到他的娘亲。 叶向愚被这迅猛不可测的发展惊呆了,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大伯母朱氏病死的背后,竟然会牵扯出这么多的事情。 他当然不相信祖母会做这样的事情,更不相信自己的母亲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这个事情,必定是背后有人策划,想要叶家不安宁,乃至想要对付自己的父亲母亲。 在府中奔丧的同时,他也去找了仪鸾卫副将军余景怀和未来岳父姚昆禾,拜托他们查探着背后的的种种消息。 对于叶向愚的请求,余景怀和姚昆禾自然不会推辞。 不想,就在叶向愚辞别这两个人返回太平巷的时候,竟然遭遇到了蒙面黑衣人的伏击。 这些黑衣人武功高强,叶向愚被他们刺伤了左臂,若非缇骑及时来到救助,说不定叶向愚就没了性命。 纵然如此,叶向愚也受了伤,还是不小心的伤。 当他被缇骑搀扶着回到府中的时候,叶安世身边的仆从也快马加鞭送来一个消息:叶三爷在返回奔丧的途中遇到击杀,受了重伤,如今昏迷不醒,不便赶路,得迟些才还能回到太平巷了。 听到这个消息,叶居谯等人都愣住了。 先后时间内,叶向愚与和叶安世都遇到了伏击,两者都受了重伤,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家真是多事之秋,不仅死了三个人,还重伤了两个人,这到底是遭遇了怎样的诅咒和不幸? 斯来院内,叶绥已经平静下来了,她听着赵三娘的禀告,淡淡说道:“知道了,就让兄长好好养伤吧。兄长聪慧,自然会掩饰过去的。” 兄长能写出《六略》这样的军事谋略,做戏掩饰这样的小事当然不在话下。 父母受伤的真相和汪府的安排,都已经有缇骑告诉兄长了,兄长自然会知道怎么办。 对于兄长的本事和反应,叶绥一点儿也不担心。 这个苦肉计,虽然让兄长和父亲都受了伤,但是用来应对眼下的局面是刚刚好。 父亲和兄长都受了伤,更加证实了有人在背后对付叶家,那些山贼,会招供出给了他们一大笔钱财的人,就是顾家的人! 既然她已经设了局对付顾家,既然她已经给出了一个真相,那么就一定要使这个真相无比真实,真实到连朝官、皇上都……不得不信! 有这么多证据和事实,就算顾家再如何辩驳,相信的人有几个? 众口铄金,背后的人可以用来对付叶家和缇事厂,这四个字,她同样可以用在顾家身上! 叶绥吩咐季妈妈等人往叶家送去伤药,对汪督主说道:“大人,其实苦肉计最好的的对象就是小殿下。只要小殿下有任何损失,皇上就会震怒,就会相信这是有人在针对姐姐,乃至针对和姐姐相关的叶家和缇事厂。” 汪印眼神柔和地看着她,知道她此刻心境颇为起伏,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耐心倾听。“但是我不会这么做,我不会让小殿受到一点点伤害,我不会为了对付那些人,而让小皇子受到任何的损伤。“叶绥这样说道,声音硬邦邦的。 这是她的底线,小殿下是她重生以来一直想要保护的人。 现在她不会为了叶家脱困,而让小殿下有任何损失,哪怕是为了做戏的损伤,也不可以。 “无须动用到小殿下,现在事情有了这样的真相,够了,恰恰好。”汪印这样说道,心中也这样认为。 叶安世和叶向愚受伤的消息,已经由缇骑传播出去了,再次在京兆引起了纷纷扬扬。 不过,现在这些纷纷扬扬,却不是针对叶家了,而是针对顾家了。 因此,大理寺、刑部和京兆府的查探,也有不少内幕漏了出来。 朝中最不乏的就是消息灵通的官员,如此一传十十传百,朝官们虽然明面上不说,但底下里都在议论着此事。 他们都在猜测,是不是顾家因为被拒亲和迁族移宗,从而对缇事厂和叶家仇恨不已,才会暗地里策划了种种事情,针对叶家,也针对汪督主…… 引导舆论风向,这同样是缇骑精通业务,有了这么多证据,可接下里的情势走向,就如同叶绥和汪印所希望的那样了。 现在叶安世和叶向愚两个人受了重伤,据闻查证同样与顾家人有关,这种种言语无异于火上浇油,使得大理寺所查探出来的真相为更多人所知。 骑虎难下,众口铄金,现在想必顾家也感受到这滋味了。 的确,现在顾璋和顾崇等人已经焦头烂额了。 穆远道现在还被关押在大理寺大牢里,顾家连大牢都进不去,压根就不知道穆远道现在是怎样的情况。 穆远道一直是顾崇身边得用的幕僚,这两年又负责教导顾璋,对顾家的情况无比熟悉,知道顾家太多内幕了。 他能不能承受得住大理寺的刑求?会不会招供出什么? 现在,顾璋和顾崇统统不知道! 他们还在想办法解决穆远道的事情,不想这时候传出了叶安世和叶向愚重伤的消息,不仅如此,伏击叶安世的山贼还说是受顾家人指使! 这一下,顾崇和顾璋都知道,这是来自汪府的反击了。 而且,还是接连而来的反击,顾家根本无招架之力####第五更! 第四百九十三章棋子的自觉 在听到这些传言的时候,顾崇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好像有泰山巨石压在了胸口,几乎难以喘过气来。 而顾璋则是神色惊惶,连坐都坐不住,嘴里喃喃道:“祖父,二叔,怎么办?怎么办?” 就连一向多谋冷静的顾敬止,脸容也出现了慌乱。 线索、证据、真相,环环相扣,几乎没有停顿地出现,将顾家围得死死的,顾敬止发现在这样的情况下,顾家根本无法挣脱! 就算是勉强挣脱了,买凶杀人的罪名一时也难以洗脱。 天知道怎么会冒出一伙山贼来,顾家连山贼的影响都没有见过!那些山贼怎么会指认顾家呢? 就算顾家要杀叶安世和叶向愚,怎么会找这种不入流的山贼?当然是要主动自己府中的暗卫! 污水,这就是污水,泼向顾家的污水! 可恨,太可恨了! “祖父,这是汪印的反击吧?是不是?可是他为何针对顾家呢?孙儿并没有落下痕迹,明明万彦时才更针对缇事厂!祖父,现在该怎么办?”顾璋看着顾崇,目露希冀。 可是顾崇神色颓然,摇头道:“无法可想,除非……皇上不相信这个真相。去找皇后娘娘,唯今之计,就是去找皇后娘娘!” 韦皇后看着手中的书信,神色明显有些暗沉,随即将书信“啪”地压在了案上,冷淡地吐出两个字:“蠢货!” 叶家的事情查到最后,竟然得出了一个背后是顾家所为的真相! 更重要的是,这个真相有动机、有人证、有物证,再不是之前指向叶家陶氏那种风言风语,而是证据确凿! 不管顾家是真的做了这些事情,还是顾家只是被人栽赃嫁祸,韦皇后此刻都十分恼火,觉得顾家真是太愚蠢。 顾家面对缇事厂既然无反击之力,那么为何还要去招惹缇事厂? 顾璋不但去万家拜访,鼓动万彦时掺合其中,又在宣政殿上附议,明里暗里都是针对缇事厂。 顾家这些小动作,没有人看得出来?汪印对朝中动静了如指掌,或许早就将顾家一举一动都看在了眼中! 不然,怎么叶家真相最后与顾家有关? 很明显,是顾家自己让自己成为靶子的! 顾璋以前不在京兆任职,大概还不知道,缇事厂是多么血腥恐怖的机构。若非这样,朝官为何人人谈缇事厂而色变? 这两年,是缇事厂最平静的时候,出了去年初曲公度一事,缇事厂就没有办过什么大案,所以顾家人都忘了缇事厂的可怖? 顾崇在书信中哭诉压根没有做过这些事情,完全是缇事厂栽赃嫁祸,万望皇后娘娘知悉,恳请皇后娘娘在皇上面前代为求情,云云。 到了这个时候,京兆铺天盖地都是叶家的真相,本宫现在只能够远远避开这些事情,还能如何求情? 在韦皇后看来,这一次顾家的事情,和上一次迁族移宗的事情不同,那时她可以打着为太子好的幌子却为顾家求情,但是现在…… 罪证如此确凿了,她若是去紫宸殿求情,这是生怕皇上不知道她与顾家私下往来、生怕皇上不知道她干涉政事吗? 亏得顾崇还有脸面开口说这样的话语! 果然是一群蠢货! 她对顾家格外厚待,愿意暗中扶持顾家,那是看在其忠心有用的份上,现在顾家如此愚蠢,还酿下了这等祸事,她怎么可能还为其做些什么? 韦皇后深深吸了一口气,调整着自己的气息,朝绿琴吩咐道:“去给兄长回话吧,就说顾家的事情不用理会了,且看看皇上会怎么处置,让父兄离顾家这些事情远一些。” 如果顾家运气足够,能够挣脱现在这个泥潭,那么以后本宫自然会有用得上顾家的时候; 若是顾家倒霉,最后被问罪,那么本宫只好放弃顾家了,反正像顾家这样的世家望族,本宫身边并不是没有。 棋子,本来就可用或可弃,顾家身为棋子,就应该有这样的自觉才是! 想了想,韦皇后这样吩咐道:“绿琴,你且传本宫的命令,道本宫近日甚感疲乏,各宫妃嫔前来坤宁宫请安的事情,就暂时免了吧。” 现在朝局诡秘难测,叶家的真相看似水落石出,但韦皇后仍旧担心暗处有什么险礁,生怕坤宁宫会被卷入其中,想着要远远避开这些事情。 她不想再接到顾家求情的书信,但将事情做绝向来不是她的风格,就是弃棋的姿态也要做得好看一些。 万一将来顾家还有起来的时候,还是可以用得上的。 对外称病,就是远离和拒绝的好办法。 再者,她也不愿意见到纯贵嫔这个人。毕竟,先前她纵容敏妃去针对纯贵嫔,还暗地推波助澜,使得后宫中有了陶氏杀亲的种种风言风语。 现在叶家有了这样的真相,纯贵嫔生母陶氏杀亲的嫌疑可以洗去了,这真是……让本宫颇不顺心! 这会儿,韦皇后心中愁闷,也甚是不解: 怎么叶家的真相会是这样呢?偏偏牵涉到顾家,皇上最后会如何看待叶家的真相? 是啊,皇上会如何看待叶家的真相?——这也是朝官们现在最关心的事情。 对于万彦时、秦昉和胡策这个官员来说,更是如此。 先前他们已经在将所查到的真相奏禀皇上了,但皇上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心情不豫地让他们退下去。 皇上到底是怎样想的呢?现在他们都在等待着永昭帝的意思。#####第一更! 第四百九十四章断尾求生 现在,又多了叶安世和叶向愚身受重伤之事,证据同样是指向了顾家,就连京兆的南北钱庄都十分配合大理寺的查问,将顾家管家在钱庄中提取了一大笔钱财的事情说了出来。 要知道,南北钱庄东家神秘莫测,听说大有来头,就连缇事厂的面子也不用给。 南北钱庄这样的存在,不会偏颇任何一家。所以顾家提钱的事情必定属实,至于顾家称呼这些钱用在了南平祖宅,那么实情就真的只有顾家清楚了。 这种种线索证据,都由大理寺和刑部整合好,再一次送到了永昭帝面前。 现在,万彦时等官员觉得自己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剩下的便是皇上的旨意了。 紫宸殿内,永昭帝翻看着万彦时呈送上来的卷宗,问着一旁的房保:“可问清楚了?顾家的确在钱庄提取了一大笔钱财?” “回皇上,已经查清楚了,钱庄管事说,顾家的确提了一大笔钱财,就在前不久。但这些钱财用在哪里,钱庄管事说不好猜测。”房保恭敬地说道。 永昭帝目光微动,翻着卷宗的动作顿了顿,却没有说话。 南北钱庄的管事不敢有任何蒙骗,那么顾家提钱的事情就是真的。顾家真的如此丧心病狂,胆敢收买山贼去杀害朝廷命官? 撇开叶安世是汪印岳父这个身份不论,其首先是朝廷命官,是在河东道立下政绩的官员。顾家胆子如此之大,敢肆无忌惮去杀害朝官? 永昭帝如此想着,翻阅着那一样样证据,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心中在想些什么,就连房保都猜测不到。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有内侍禀道:“启禀皇上,国子司业宋大人求见!” 自从传出叶家真相后,顾家一方面想办法接触穆远道,一方面往承恩公府送去了书信,然后焦急等待着。 顾璋能从大理寺探听到一定消息,但是想要进入大理寺大牢却极为艰难,而送出去的书信也石沉大海,收不到任何回音。 就在这个时候,顾璋听到了韦皇后身子不虞、 无须各宫妃嫔请安的消息,心中已经有所明悟。 在韦皇后看来,顾家必定是个弃子了! 对此,顾崇气极,直狠狠道:“深宫妇人之心,最是冷硬!现在顾家才遇到一点点事情,韦皇后便置之不理,实在可恨!幸好当初我们是明面上投诚,不然真的是……” 如同韦皇后将顾家当做随时可以弃用的棋子一样,顾家将为皇后也当做可有可无的靠山。 有,当然最好;没有,也没有损失太大。 不过现在韦皇后这样的态度,实在让顾崇窝火。 闻言,顾敬止这样说道:“父亲请息怒,此事皇后娘娘那里靠不住了,我们不能坐以待毙,还是要想办法将穆远道捞出来才是。” 随即,顾璋补充说道:“祖父、二叔,我与鸾儿去宋家一趟吧。想必宋家会施以援手的,皇上对宋家甚为倚重,事情或许有转机。” 当初他之所以会娶宋鸾,不就是看中了宋家在儒林的影响吗? 姻亲乃结两姓之好,而且他和宋鸾成亲才半年左右,两家人关系甚是融洽,现在顾家有难,宋家总不会袖手旁观吧? 姻亲岳家,可不就是这么用的? 顾崇捻了捻须,皱眉说道:“去吧,孙媳妇是个贤惠能干的,带上她的确比较好说话。” 顾璋点了点头,临离开之前却说道:“祖父、二叔,穆先生现在关押在大理寺牢狱里,我们救之不得。以我看,为了顾家平安,势必要舍弃穆先生了。” 听了这话,顾崇和顾敬止都沉默了,神色变得极为难看。 顾璋咬了咬牙,还是将心底话语说了出来:“祖父,现在大理寺和刑部已经有那么多证据指向穆先生了,任凭我们再怎么为穆先生开脱,也无补于事,现在……只好将是事情都推到他身上了,如此顾家才有一线生机。” 事实上,顾璋此去宋家,就是打算这样说的,现在不过是知会祖父和二叔一声罢了。 在如此确凿的证据面前,顾家想要洗清嫌疑何其艰难?既然事情都指向了穆远道,顾家唯有将其当替死鬼而已。 顾崇沉默良久,最终还是开口道:“如今唯有这样了……只是,实在可惜啊!” 穆远道是个很得用的幕僚,顾崇用得十分顺手,总有一种如虎添翼的感觉,现在却要舍弃这个人…… 总归还是不舍愧疚,可是再不舍愧疚,为了顾家安危,都必须这么做了。 现在顾家已经不能想太多了,只能断尾求生。 在顾璋前去宋家之后,宋廉臣便进宫求见永昭帝了,这,当然是为了顾家求情而来。 他这样说道:“皇上,外举不避嫌,内举不避亲,臣虽然是顾家姻亲,现在却不仅仅是出于私情来为顾家求情。顾家是什么样的家风,皇上定然十分清楚,虽然顾家与叶家之前是有一些龃龉,但怎么会刻意对付叶家呢?还望皇上明察!” 宋家诗书传家,家风一向清正,昔日大儒宋明知曾支持过永昭帝,宋廉臣又是个忠心的,对宋家,永昭帝自然格外优待。 此刻听了宋廉臣的话语,永昭帝便道:“爱卿这些话语有道理,但是朕看到了大理寺、京兆府和刑部的种种证据。一个人做了什么事情,总不会毫无痕迹,如果顾家幕僚没有下这些事情,万彦时他们怎么能查到这么多线索?” 永昭帝也觉得事情存疑,但是这么多证据明白摆着。 身为帝王,他不可能对这些证据视而不见,他是打算重要顾家,但是顾家,现在不值得他去忽略这些证据。 况且,先前针对叶家的风言风语,他都对汪印有了微词,更何况是对顾家? 顾家,与缇事厂怎么能比? #####第二更! 第四百九十五章求情 宋廉臣听到永昭帝这么说,便回道:“皇上,此事是顾家幕僚所为,却不代表着顾家就是知情的。事实上,顾家幕僚众多,顾家并不知道这个幕僚做了什么事情,人心之说,怎么能猜得到呢?” “哦?”永昭帝意味深长地看了宋廉臣一眼,神色有些不豫。 宋廉臣的意思,就是顾家对此毫不知情、将此事推到一个幕僚身上? 一个幕僚而已,哪里会有这样的本事和胆子,胆敢对簪缨叶家做这些事情? 顾家倘若说毫不知情,实在太说不过去了…… 宋廉臣低着头,回道:“皇上,臣也认为顾家毫不知情,实在匪夷所思。但是,皇上倘若见到现在顾家众人的表现,便知道所言非虚。或许顾家是对叶家不满,却断不会如此草菅人命。况且……” 宋廉臣拉长了声音,不避说道:“况且微臣仍旧觉得,叶家真相牵涉到顾家,当中并不是无缘无故。微臣以为,这些证据太全面了——皇上不觉得这正是可疑之处吗?微臣不敢非议大理寺办案,但还是恳请皇上明察,顾家对皇上忠心耿耿,定会为皇上肝脑涂地,是定不会如此无法无天的!” 宋廉臣的意思很明显,顾家会卷入叶家真相,就是因为顾家得罪了缇事厂汪督主。 他无须明说,相信皇上必定会明白。 永昭帝的确明白,他再次看了看宋廉臣,没有说什么。 宋廉臣立于紫宸殿中,心中虽然焦躁起伏,神态举止却十分平静。 为顾家求情,他已经做了,然而尽人事听天命,事情最后结果会如何,还是在于帝心。 没多久,永昭帝便说道:“爱卿,你为顾家求情之意,朕已经知道了,此事,朕心中自有定断,你先退下吧。” 宋廉臣离开之后,永昭帝的目光落在了那些卷宗上,目光若有所思。 叶家的真相乃顾家所为,在这当中,缇事厂和汪印是否做过什么? 顾家,南平顾家,真的会做这样的事情吗? 很快,紫宸殿便传出了永昭帝的旨意。 永昭帝召来了万彦时、秦昉和胡策三个官员,下令道:“既然线索齐全,叶家真相大白,那么就按律行事,将这个罪魁祸首穆远道伏法吧。” 静默片刻,帝王继续道:“南平顾家出了这样的幕僚,同样难逃干系,朕将顾璋贬为秘书丞,以儆效尤。诸位爱卿听令办事吧。” 听到永昭帝这些话语,万彦时等官员自然心中起伏有思,不过面上当然没有漏出什么来,只是齐声答道:“微臣遵旨!” 闻弦歌知雅意,皇上这两个处置,很明显是将主要罪责都归在那个幕僚身上,明显是要保住顾家。 可是,顾璋从中书舍人贬为秘书丞,不但连降了两级,还远离了权力中枢中书省,这处罚说不上轻了,颇为耐人寻味…… “这的确符合皇上的办事。息事宁人,就算是证据确凿,皇上心中也会存疑吧?”叶绥知道永昭帝的旨意后,这样对汪印说道。 这么短的时间,出现这么些证据,叶绥本也没有想着永昭帝会完全相信。 能将穆远道置于死地,将顾家拉下水来,让缇事厂和大人脱身出去,就算达到目的了。 唔,能将顾璋拖出中书省,已是意外之喜了。 “嗯,将罪状都归于穆远道,这是最简单也是最合适的办法。”汪印这样说道,神色冷淡。 和叶绥一样,他没有因为永昭帝的旨意有什么失落。 秦昉或许还觉得皇上轻饶了顾家,但是在皇上忌惮缇事厂的情况下,现在这个结果已经很不错了。 叶家“真相大白”,一应事宜都有了解释,也有了认罪的凶手了,缇事厂已经抽身出来了。 叶家事情这样落下帷幕,缇事厂和他并无遭受实际损失,这个结果,尚可。 至于顾家…… 顾璋一旦离开中书省,若还能再进去,那么缇事厂也太没用了……本座绝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叶绥眉目低垂,意兴并不扬:“大人,叶家的事情,明面上虽然已经真相大白,但背后的人还是没能找出来,我心中仍旧难安。 缇事厂已经抽身出来了,已经削弱了顾家,但这都非根本之法。 真正在背后谋划这一切的人,其实他们还没有找出来,叶绥怎么能放心呢? 对此,汪印却并不着急,他太清楚涉及到朝政,几乎就没有纤毫毕现的时候,只答道:“慢慢来,不急。既然我们能找到崔婆子这个突破口,日子有功,必定会查出更多线索的。” 查出更多真正的线索。 叶绥点了点头,忽而感到有些疲惫,很想像之前那样靠伏在大人胸膛。——这会让她感到平静和心安。 不过,现在没有那种慌乱处境,她做不出那样的动作了。 默了默,叶绥开口道:“叶家事情算是落幕了。父亲母亲,想必很快能回京兆了吧……” 父亲虽然受了伤,但几天过去了,也可以回来了…… 经过了这么多纷纷绕绕,在死了三个人之后,叶家现在是一片愁云惨雾,府中到处都是白色缟素。 在大理寺、刑部和京兆府的查探下,叶家的真相已经昭白,凶手已经找到了。 不管叶家人和朝官对这个真相有什么样的看法,事情到这里的确可以落幕了。 现在,朱氏和叶向钲的尸体都已经下葬了,府中还停着计氏的尸体。 无他,因为叶安世现在还没赶回太平巷。 #####第三更! 第四百九十六章落幕 就算叶居谯再不喜欢计氏这个续弦,再不喜欢叶安世这个小儿子,这最后一面,还是要让他们母子相见的。 很快,叶安世和陶氏风尘仆仆地回到了京兆,回到了太平巷叶家。 一见到府中那刺目的白色,叶安世这个中年男人便红了眼睛。 他拖着受伤的身子,去了计氏停灵的叶家佛堂,跪了下来,忍不住泪流满面。 随后,叶安世站了起来,走近了棺柩,看着自己母亲看起来十分平静的遗容。 因为时间已经不短了,哪怕叶家想尽了办法保存计氏的尸身,但这具尸体还是不可避免地腐烂和发出尸臭了。 在叶安世回来之前,叶居谯已经下令将计氏再一次修饰过了,现在她看起来十分平静,就像以往她在在佛堂一样平静,。 但是,这个看似平静的人,现在已经永远闭上了眼睛,再也不会睁开了。 无论叶安世心里在想什么,无论叶安世再如何呼唤她,她都不会睁眼醒过来。 这个瞬间,浮现现在叶安世心头的,自然是说不出的悲伤,但在悲痛之余,还有一种说不出茫然。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母亲会这么早就死去,哪怕这些年来,母亲一直幽居佛堂,与他的来往少之又少,但是叶安世知道,母亲只是习惯在佛堂了,只是习惯了逃避和懦弱。 她就是这样的人,作为儿子的他,无法责怪母亲什么。 以往他虽然因为计氏的冷淡而心里难过,但是他知道自己母亲还在,他还有母亲。 有人说过,母亲还在,一个人便能找到来处,若是母亲没有了,那么一个人便只有归途了。 对叶安世来说,母亲没有了,他的来处和归途都没有了。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 抚我畜我,长我育我, 顾我复我,出入腹我。 欲报之德,昊天罔极! 这个时候,叶安世深刻地感受到什么叫子欲养而亲不待,这个时候,他心里无比后悔,过去没有去佛堂那里多看望母亲一眼。 他没有想到,母亲会这么年轻就死了,但是他更没有想到,母亲之死会牵涉那么多事情。 现在,叶家大概没有几个人为母亲之死而伤痛吧?不管是父亲兄长,都是在意叶家的丑闻和声誉, 可是,他的母亲死了…… 叶安世再一次跪在计氏灵前,双目通红,久久都没有动。 陶氏跪在他身侧,同样眼眶通红,她看向自己悲痛不已的相公,低声劝慰道:“相公,老夫人想必不希望看到你如此悲伤,相公,节哀顺变吧。” 自己的婆母身死了,陶氏同样是悲伤的,但计氏一直幽居佛堂,就算陶氏再如何悲伤,也不及自己的相公。 只是,她怎么也想不到,老夫人会因朱氏而死,她更没有想到,自己从河东道给老夫人寄来的物品,会成为指证其是杀害朱氏的凶手。 接到朱氏死讯的时候,她心里的确有一股快意,但是这股快意也说不上有多强烈。 朱氏对她女儿所做的事情,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但人已经死了,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便只剩下唏嘘而已。 可是,朱氏的死才是叶家现在种种祸事的源头! 若非缇骑及时救下了他们,若非缇骑对他们分析了京兆的局势,陶氏还不知道京兆这么多的污水泼到了身上。 这些背后的人不遗余力往她身上泼污水,想坐实她是杀害朱氏的人,究其原因,就是为了对付自己的两个女儿。 是啊,她的的两个女儿,一个是宫中的纯贵嫔,一个是督主夫人,光凭着这两个身份本身,就足以成为许多人眼中钉肉中刺了。 便是冲着她自己而来,陶氏都不会忍让,更何况,这些事情是冲击着她两个女儿而来的? 当时在遇到伏击后,就算叶安世还在伤痛中没有什么表示,陶氏已经迅速反应过来,表示会极力配合缇事厂的动作,作出了一副惊魂未定、身受重伤的样子回到了京兆。 陶氏很明白,她和相公要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只有她和相公安全了,她的女儿才会安全,才是真正保护女儿的办法。 不曾想,他们回到京兆的时候,叶家真相已经大白了,这种种事情竟然与顾家有关! 仔细说来,还是与当初叶家拒亲有关! 陶氏悲痛意外之余,还暗暗庆幸,幸好当初没有答应顾家的求亲,若是将绥儿嫁给这样阴险毒辣的人家,还不知道绥儿会遭遇什么事情! 虽则真相大白,但叶家的人已经死了,这种悲伤实在难以消除…… 叶向愚也跪在一旁,劝慰着叶安世:“父亲,祖母的丧事有二伯和二伯娘打点照料,祖母并没有受到折辱,请父亲放心。祖母……定然是希望看到父亲平安喜乐的。” 听了这些话,叶安世呆呆地点点头,任由叶向愚将他搀扶起来。 是了,叶家这里还有二哥和二嫂。 二哥的为人本性,他是知道的。当当初二哥对母亲极为怨恨,总认为是母亲教唆于他,但是事情已经过去几十年,当年的心结和怨恨都已经解开了,二哥定会将母亲的身后事都办得妥妥当当。 叶安世看着无比担忧自己的妻儿,脸容渐渐平静下来,决意将心痛压在心底。 母亲身死的真正原因,他定然会查清楚,但现在他的身边,还有妻儿,他必须要保护好自己的妻儿。 在叶安世回到叶家的第二天早上,叶绥也来到了叶家 第四百九十七章明悟 计氏出殡在即,叶绥作为孙女应该要来,更主要是为了来看望父亲和母亲。 这是自叶安世和陶氏离开京兆之后,叶绥第一次见到母亲,没想到是为了一场丧事。 他们甫一见面,便忍不住彼此红了眼睛,心头是说不出的悲伤复杂。 叶绥弯腰拜了下来,心中仿佛有什么塞着似的,低声唤道:“阿宁见过父母母亲……” 陶氏快步上前,将叶绥扶了起来,还把她揽在了怀中,就在叶绥还在闺阁之时一样。 陶氏红了眼睛,眼泪瞬间落了下来,这样说道:“阿宁,难为你了……” 她怎么不知,叶家这种种事情,都是因为女儿嫁给了汪督主? 阿宁嫁给汪督主,这本已是不幸,还有受那么多累,她实在……实在是心疼女儿啊。 在叙过别情之后,叶绥平复了心情,向父母说起了京兆的局势,这样道:“父亲,母亲,叶家这些事情,都是冲着汪督主而来的,虽然现在应有了真相,还是还有很多疑点,父亲母亲还应小心谨慎才是……” 为免父亲担心,也为免留下隐患,汪府给出的真相,叶绥并不打算告知父母兄长,但是现在京兆的局势、叶家命案中那些疑点,定然要提醒父亲母亲。 叶家接二连三地死了人,朱氏和叶向钲与他们有隔阂尚且不说,但当中一个是她的亲祖母。是她父亲的母亲,到底是因为汪府而死。 “阿宁,我都知道了……”叶安世这样说道,便也不说什么话了。 他到底是在朝为官的人,对于京兆的局势怎么会不清楚呢? 何况,就算他不清楚,也会有人清楚的,在他回来京兆之前,他身边的幕僚已经特意和他分析过了。 现在阿宁来看望自己的时候,再一次说了这样的事情,想必在阿宁的心中,汪府是要在此事上有多交代的吧? “父亲,我们都感到很抱歉……令到父亲遭遇大这样的祸事,就连祖母也……”叶绥这样说道。 是啊,若不是为了对他们,背后的人怎么会拿叶家人作为棋子呢?父亲的母亲,怎么会身死呢? 她是对计氏没有多少亲情,但是计氏是父亲的母亲,是绝对不一样的。 若是她不嫁给汪督主的话,叶家这样的丧事还会不会发生? 当然这个假设无法成立,叶绥并不为自己嫁给而汪督主自责,而是……不希望父亲这样难过,而是在劝慰着父亲。 叶安世看着自己的女儿,最终这样说道:“阿宁,叶家遭遇这些不幸,与汪府有什么关系呢?反而因为叶家这些事情,而让汪督主处境为难了,你莫要因此而与汪督主起什么隔阂。” 听了父亲这些明显为汪督主说话的话语,叶绥感到甚是意外。 叶绥一直知道,自己父亲对汪印是什么样的观感。——对大人这个宦官,父亲向来没有什么好感。 在她没有嫁给望汪督主之前,因为曲公度之事,父亲就曾骂过大人是个奸臣,是个宦官佞臣; 在她嫁给汪督主之后,父亲对其更是厌恶了,若非不是因为她,绝不想见到大人。 父亲离开京兆去河东道任职之后,时不时会有书信从河东送到汪府,但父亲的书信中,从来没有对大人有过半句提及。 她明白父亲不待见汪督主的心情,可是这会儿,父亲话语间竟然偏向了汪督主,这……父亲这样的改变令她觉得有些奇怪。 叶安世苦笑一声,说道:“其实,这件事汪督主明显受叶家所累,我们有何资格责怪他呢,汪督主也是不容易……” 叶安世虽然笑得苦涩,但是眼神坚定,并没有露出什么困顿之意,而是在说一个很明显的事实。 这个时候,叶绥想起了汪督主所说的父亲在河东道立下了不少政绩,就算她才与父亲见面,还没有问及父亲在河东道的详细情况,她也明显觉得父亲不同了。 没错,这半年多的河东道为官经历,极大地改变了叶安世这个人,他已经明显和过去不同了。 这不同,显然是往好的方面进行,经过了锤炼之后,叶安世这块璞玉,正在徐徐散发着独特光彩,对于朝局和汪印等官员,他逐渐有了自己的判断和认知。 他不再是少府监那个什么都不动的卑微小官,而是经受了河东道官场锤炼、一众牛鬼蛇神之中脱颖而出,最终立下政绩的官员。 比起过去在京兆的时候,他已经成长太多太多了。 在接到母亲身亡之后的消息后,他强忍着悲痛,将河东道的公务一一交接 ,并且吩咐自己的幕僚,提前探听京兆的局势,以便回到京兆之后作进一步的反应。 他是在快回到京兆的时候,知道钲哥儿被溺亡的消息,当幕僚将这个消息告诉他的时候,同时将京兆官员的议论纷纷也告诉了他。 当时,他就对幕僚摇头说道:“这个事情,不会是汪督主所为。 这明显就是用来嫁祸给汪督主的。钲哥儿死了,汪督主反而深受其害。或许从一个开始,叶家所有人,就是别人的棋子。”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调十分冷静, 冷静得不像他往日的本性。 现在,对着自己的女儿,他也同样说出了自己的判断:这个事情根本与汪督主无关,阿宁为何要感到抱歉呢? 听了叶安世这些话语,叶绥心中有丝丝起伏。父亲的成长和改变,在她的意料之外,也让她感到欣喜。 她还以为,父亲会因为叶向钲的死,会像京兆其他官员那样猜测汪督主,这才是一般官员的想法,也是符合父亲在离开京兆之前的行事方式。 看来,在河东道任官的这些日子,父亲的确是不一样了。 #####第一更! 第四百九十八章线索 叶绥为父亲的改变而欣喜,虽然就算父亲对大人有偏见,她也会有解惑的方式,也不觉得这是多大的事情,但父亲能够更对汪督主有所改观,那真是太好了。 “父亲,您放心,女儿不会与大人有隔阂的,女儿同样知道,叶家事情都是针对大人,大人极不同意。”叶绥这样说道。 “是啊,说起来,还是我们连累了他。”陶氏在一旁抹着眼泪,这样说道。 对汪督主这个女婿,陶氏的观感实在复杂。 她不愿意承认汪督主是她的女婿,但是看到阿宁在汪府平安喜乐的样子,她还是强忍住所有的想法,只希望自己的女儿能过得好。 叶向愚在一旁听着这些人的话语,然后说道:“现在真相已经大白了,凶手已经伏法,总算可以告慰祖母在天之灵。父亲,您不要太悲伤了,接下来还有丁忧守孝这些重要的事情。” 计氏的死,为叶家带来了巨大的影响,尤其是对叶安世和叶向愚这两个人影响最大。 叶向愚知道,父亲和他都要丁忧守孝,那么就要暂停官职、离开官场了。 父亲在河东道的公务已经交出去了,他在仪鸾卫的位置也有人顶替了。 对这一点,叶向愚当然不愿意接受,但是情势如此,他不得不接受。 他曾经想过,五年之内,做到仪鸾卫副将军的位置,将自己妹妹从汪府中接出来,可是三丁忧,那么五年之后成为仪鸾卫副将军已是不可能了。 他要食言了,实在无法做到将阿宁接出汪府。 三年……五年,阿宁还需留在汪府多少时日呢? 到了这个时候,叶向愚最关心的 还是自己妹妹的幸福问题。 同时,再一次感慨自己的无能为力。 可是,府中出了这么多事情,这非他一人之力可以挽回的,他只能顺着时势而行。 “虽然是在丁忧守孝,但仪鸾卫的位置已经交出去好了,但我想去拜周衍为师傅,夯实军事谋略。”叶向愚这样说道,说出这样的打算。 周衍是一代军事大师,听说现在归隐在终南山一带,叶向愚打算就趁着守孝丁忧的时间去寻找周衍、向其请教。 叶绥点了点头,觉得此事可行。周衍的确就隐居在终南山,就在终南山北面一个名为尘镇的小地方。 这是前一世她知道的事情,正好可以告诉兄长,省却兄长寻找的时间心力。 兄长向来拎得清,已经做好了这三年的规划,想必这丁忧三年,兄长不会白白浪费时间。 一家人絮絮说了一会儿话,眼看着已经是中午时分了,叶绥便开口告辞了。 就在她打算离开的时候,叶向愚唤住了她,这样说道:“阿宁,我有话要和你说,你先别急着走。” 听到叶向愚这么说,叶绥便乖顺地应了。 看样子,兄长是有私下话语对她说,是什么呢? 叶向愚和叶绥移步去了映秀院的小书房,见到兄长一脸严肃,叶绥心中不禁疑惑。 哥哥要和她说些什么呢?还特意避开了父亲母亲,有什么事不能让父亲母亲听到的吗? 只见叶向愚揉了揉眉头,压了声音说道:“阿宁,伏击父亲母亲的那些山贼,我怀疑是钲哥儿所为,我在他的随身小厮那里发现了一些疑点……” 叶绥听了,瞳孔微睁,心中着实感到诧异,她没有想到,哥哥会说父亲母亲遇到伏击之事,兄长说,那些山贼是叶向钲所雇佣? 先前,缇骑已经查出这些山贼收到的钱财,来自太平巷叶家了。但是具体是哪一个人,缇骑不能完全确定,当时叶向钲已经死了,他们一时还没有想到这个人。 现在,哥哥说怀疑是叶向钲所为,哥哥发现了什么? 叶向愚声音沉着,徐徐道:“府中出了这么多事,尤其是在父亲在遭遇伏击之后,我便能去找了仪鸾卫,请副将军年来帮忙查探究竟是谁在背后使这些手段……” 他详细将自己还在叶家出事后所做的一切说了出来。 他清楚缇骑遍布京兆,但是缇骑并不是万能的,也有缇骑查不到的事情,于是他去找了仪鸾卫副将,仪鸾卫因为皇上日益看重的原因,在京兆日渐有影响; 与此同时,他的准岳父京畿卫果毅都尉姚昆禾也提供了帮助。 就在昨天晚上,余景怀和姚昆禾都送来了消息,道是叶向钲很久之前就查探过京兆山贼的消息。 接到这些消息后,叶向愚便找了叶向钲身边的小厮来询问。 小厮自然什么都不说,不过叶向愚态度十分强横,他直接去搜索了叶向钲房间,发现值钱的东西都没有了。 叶向愚故意指小厮趁着叶向钲身死、叶家混乱的时候偷盗,说要将小厮送官究办,小厮才惊惶着说出内幕。 原来,之前叶向钲陆续将自己值钱的东西变卖了,还从自己姐姐叶纭叶绅那里借了不少钱财。 也就说,叶向钲之前必定有一大笔支出,但其将这些钱财用在何处,小厮却不知道。 现在叶向钲已经死了,更是无法确认了,但是那么凑巧,有山贼拿了一把大笔钱财来伏击父亲,他很难不往这方面去想。 听了这些话语,叶绥便说道:“哥哥,其实缇骑已经追查出,那些山贼的确拿了太平巷叶家的钱财,我和大人都在想是谁,原来在叶向钲这里。” 以叶向钲对三房的怨恨,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也不奇怪。 叶向愚叹了一口气,脸色不是很好看:“我不想父亲知道这事。钲哥儿已经死了,就让他留下一点名声吧,而且,证明了这个山贼是他所为,现在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因此,叶向愚才按捺不说了。 #####第二更! 第四百九十九章是谁呢? 在叶向愚看来,这会儿正是父亲最伤心的时候,他不想父亲知道是自己的亲侄儿雇凶杀人。如此,父亲的心口会再被插上一刀,会更加伤痛。 叶向愚知道大房的人一向不喜欢三房的人,但是怎么都想不得到,叶向钲会找人杀害自己的父亲母亲,他又惊又怒,幸好父亲母亲最后没有什么事情。若是…… 就算叶向钲死了,他也不会原谅! 这些事情,他虽然瞒住父亲母亲,但是他知道阿宁背后有汪督主,这个事情应该告诉阿宁,或许对汪督主有帮助。 “阿宁,我现在只有这些线索了,钲哥儿为何要去敲响登闻鼓,为何去找那些山贼,这一切就靠汪督主和缇事厂去查探了。”叶向愚这样说道。 他查到这一步已经是极限,他知自己力有不逮,事情还有种种疑点,还是要交汪督主去查探了。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在这个死后,汪督主的权力势力都不叶家的打太多了,所能做的事情有二比叶家多很多。 叶绥点了点头,回道:“哥哥,我知道了,我会将这些事情告诉大人。不过,哥哥你觉得……叶向钲为何会去敲响登闻鼓呢?” 他们都知道,叶向钲就是个棋子,他之所以会身死,就是因为敲响了登闻鼓。 叶向钲这个人,在叶绥的印象中,就是浑浑噩噩、贪生怕死的人。这样的人,是做不了什么大事的,但正是这个人,去敲响了登闻鼓,使得叶家事情有了本质的改变。 叶绥嫁到汪府之后,对叶向钲的情况便不怎么回家关注了。哥哥对叶家的情况比她熟悉,或许能有所提点? 沉默了良久,叶向愚才说道:“我不知道他为何会这么做,但他的情况,我很清楚。自从他摔伤腿,就一直借酒消愁,整日怨天尤人。他会去敲响登闻鼓,必定是有人在他背后说了什么,或者教了他怎么做,他才会去做这样的事情。” “我也一直在查探,因府中没有人多少关注过他的情况,现在竟然不知道他和什么人来往得密切。” 说到这里,他再一次沉默了,然后道:“不管是这个人是谁,他一定非常信任这个人。” 信任,才会遵照办事。一个如此得叶向钲信任的人,必定与其关系密切,甚至可以猜测十分亲近,亲近密切的人,会将叶向钲推向死路吗? 这里面有种种说不出的违和,叶向愚一时也想不通。 叶绥正是觉得里面有怪异之处,才问起兄长的,这会儿便说道:“哥哥,你在叶家方便一些,接下来的你就多多打探,看能不能知道更多线索。” 她打算回去之后,让缇骑去查探叶向钲与谁往来密切,看能不能知道这背后的人是谁。 不管是谁,这个人就如同背后芒刺一样,她一定要将这个人揪出来。 不然,还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叶向愚点了点头,就是叶绥不说,他也会这么做的。 兄妹两人说完这些事之后,努力将脸上的神情故作平静,同时对叶安世和陶氏死守,不让他们发现端倪。 因心中记挂着叶向愚的线索,叶绥没有在叶家过多逗留,就在离开叶家的时候,她遇到了叶纭。 叶绥是明照湖边上见到叶纭。这是自从过年时候,叶纭和叶绅在她面前耀武扬威之后,叶绥再次见到她。 和上次衣饰华丽,叶纭这一次穿着素服,脸上也没有涂什么脂粉,看起来比之前朴素了多了,也明显憔悴见老了,很符合她这个年纪。 是了,一下子死了母亲和胞弟,叶纭心中必定无比悲伤。真正催人老的,乃是心中伤痛,叶纭这个相貌,她并不感到意外。 若是叶纭荣光满脸,她才感到意外了。 此时,叶纭正在冷眼打量着叶绥。 乍见到叶绥那一瞬间,叶纭眼中迸发出刻骨的仇恨,然后直直走近了叶绥。 感受到这种刻骨的恨意,叶绥只是微微抬头,脸色十分平静。 叶纭一副看着杀亲仇人的样子……朱氏和叶向钲并非她所杀,无论叶纭怎么想,她都不会有愧疚自责。 反倒是大房,叶向钲雇佣山贼去伏击父亲母亲,说起来还是大房对不起三房才是! 这一对堂姐妹不知对视了多久,最终还是叶纭忍不住开口,她咬牙切齿,声音满是刻骨恨意:“叶绥,你母亲杀了我母亲,你相公又杀了我胞弟,就算掩饰过去了,我都知道。人在做,天在看,你们一定会有报应的,一定会有的!” 就算叶家已经真相大白,但这样的真相,叶纭无法接受。 事情怎么可能与顾家有关、与缇事厂无关? 必定是缇事厂只手遮天,将所有真相都掩埋了,但是她知道,她知道谁是真正害死她至亲的人! 叶绥看向她,淡定地说道:“大姐姐这话说得没错,人作恶是会有报应的,我也想看看,最后到底是谁会有报应。” 在她看来,朱氏身死,就是得到了报应;,叶向钲溺亡,也是自身的报应。 死人为大这样的话语,在叶绥这里是不成立的。报应现在可不就是落在朱氏和叶向钲身上了吗? 叶纭还来她面前勉逞口舌之快,有什么意思呢? 叶纭大概不知道,她对大房的死根本就毫无悲伤,若不是因为他们的死牵涉到自己的母亲和父亲,也牵涉到缇事厂和汪督主,她压根就不会多看一眼。 现在叶纭民指责她与两个人的死有关,开玩笑,她怎么会为这两个人而弄脏自己的手呢? #####第三更! 第五百章悔恨 不知是她的话语,还是她这副淡漠的样子,刺激了叶纭,叶绥的脸色霎时变得十分难看,而且下意识扬起了手,似乎想朝叶绥刮去。 她的手才扬起来,叶绥便冷冷地说道:“大姐姐,三思而后行,妹妹体谅你丧亲之痛,不愿意做什么,但是姐姐你若是糊涂了,那就要承受后果了。” 她朝叶纭走近一步,继续道:“大姐姐,你母亲和胞弟为何会死,不是已经真相大白了?叶向钲若不是去敲响登闻鼓,会死吗?还有万家,大姐姐,万彦时是什么态度,妹妹都一清二楚。” “所以……万家可不是一道绝对屏障,大姐姐可要考虑清楚了!” 她眼神森寒,散发着杀意,就用一个眼神,竟然让叶纭觉得心悸不已,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大理寺少卿万彦时在宣政殿上奏请查探叶家,虽然背后有顾璋的鼓动,但也显示了万家本身的倾向。 她就不相信,万彦时出手这件事情,其中没有叶纭的影响! 早就听闻朱氏往日最疼爱这个大姐姐,叶纭的性格也最像朱氏,叶纭想必也和大房其他人一样,对三房恨之骨。 刚才叶纭还想扬起手来打她,叶纭还以为现在是在万家吗?还是在叶家大房? 她不想与叶纭计较,却绝对不会站着挨打,叶纭惹怒了他,她定会让其吃不了兜着走! 大房既然无情无义,她也绝不手下留情。! 叶纭脸色变了变,眼神混合着怨恨和不甘,可是双手下意识地放了下来。 叶绥说得没错,万家不是一道绝对屏障,抵挡不住缇事厂,她只是大理少卿的孙媳妇而已,就是万家的族长看到叶绥的相公,也要恭敬地称呼一声“汪督主”。 现在叶绥情势比她强,她除了低头别无他法。 可是,她绝对不会一直向叶绥叶绪低头,绝对不会! 她自己冷静下来,什么都动作都没有了,眼神却凌厉可怖,淡声道:“绥妹妹,事情究竟怎样,一定会分明的, 我相信,没有人能逍遥法外,没有人!” 说罢,她也不理会叶绥的反应,高高仰着头,挺胸大步离开了这里。 叶绥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凤目半眯起来,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叶家真相,明明已经大白了,大家都知道是顾家所为,叶纭却不承认……叶纭是对三房仇恨认为此事是缇事厂所为呢?还是私下里知道什么? 佛堂那个婆子,偏偏是在叶纭前来吊唁的时候才扑出来哭诉…… 这个时候,她突然想起了兄长所说的话:叶向钲背后必定有人在教唆。这个人,必定是叶向钲十分信任的,与叶向钲关系是很好的…… 能让叶向钲一改往日浑浑噩噩的状态,能够深得叶向钲信任的人,是谁呢?会不会是……其至亲姐姐叶纭? 可是,叶纭对胞弟胞妹一向疼爱有加,怎么会教唆叶向钲去敲响登闻鼓,这不是等于推叶向钲去死吗? 叶纭或许是个是个阴险卑劣的小人,可是对弟弟妹妹妹很好,往日里也经常为叶向钲、叶绅出头,这样的姐姐,会将叶向钲带向死路? 叶绥觉得太不可能,心中再次疑惑了。 如果不是叶纭的话,在背后唆使叶向钲的人究竟谁呢? 叶向钲已经死去了,现在这个人一时半刻也不清楚了。 叶纭站在叶向钲的房间内,看着满室的雪白和缟素,慢慢红了眼睛。 她最先还强忍着伤痛,可是最后还是忍不住,放声痛哭道:“钲儿……弟弟……” 她仿佛被人抽光全身力气,整个人无力地趴倒在叶向钲往日最喜欢的茶几上,眼泪水簌簌落下。 比起母亲朱氏的死来,叶纭更为自己弟弟的死而感到伤痛难过。 朱氏已经躺卧在病床那么久了,而且是那个样子,对于她的死亡,叶纭一直心里有所准备,同时一直想着,能不能借母亲病逝这件事,来对三房做些什么。 就连老天都站在她这一边,母亲的死竟然别有内情,她当即就抓紧了机会,将这一切都推到了同在佛堂的计氏身上。 那时候,她想着,计氏是叶绥叶绪的嫡亲祖母,若是计氏出了什么事,叶绥叶绪也会受到极大影响。 她都想得好好的,才会咬紧计氏不放…… 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胞弟竟然也会死了,死的那么突然! 她明明……只是让钲儿去敲响登闻鼓,使得此事扬遍京兆,哪里会料得到,钲儿会因此而身死? 在听到自己弟弟溺亡的消息后,叶纭压根就不敢相信,如同遭受了重击一样,在相公说了京兆朝局动静后,她才终于知道,原来弟弟是因为敲响登闻鼓,才会被人杀死! 在听到这个推测,叶纭的心就像被刀割一样痛,她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更不愿意去相信这个实情。 那时候,她觉得事情不能就这么掩埋在叶家,不然肯定被缇事厂压下去,必须引起更大的动静才行。 为此,她暗中去找了钲儿,说了她的打算。——长兄还在外地,钲儿是个男丁,只有他最适合去敲响登闻鼓。 对于她的提议,钲儿也无比赞同,说一定会让三房这些凶手付出代价! 她哪里想得到, 缇事厂竟然会如此丧心病狂,竟然为了杀人灭口! 最后,非但没有让三房付出代价,反而是钲儿溺亡了! 这个结果,她怎么能接受?怎么能不悲痛? #####第四更! 第五百零一章求证 没错,虽然叶纭的相公万兆先说叶向钲的死不一定是缇事厂所为,很有可能是旁人做了手脚而嫁祸缇事厂,甚至是纯粹的酒醉溺亡,这都是说不准。 但是,在叶纭的心目中,叶向钲就是缇事厂杀死的。 只有这个可能,没有旁的可能。 只有认定了这个可能,她心中的愧疚才会少一些,她心中的仇恨才有安放的地方。 不然,她根本无法原谅自己! 此刻,她站在这里,想起了叶向钲的一言一行眼,她想起自己的弟弟曾是多么聪慧机灵的人,想起了自己的弟弟在听到她的提议之后,仿佛整个人都像活过来了,不再是以往那副浑浑噩噩的样子。 叶纭记得很清楚,当时叶向钲向她保证道:“姐姐,我一定会去敲响登闻鼓的,一定会为母亲讨回这个公道。” 而且,他还抹了一把脸,眼神坚决地说道:“姐姐,这件事完结之后,我再也不会酗酒了,姐姐请放心,我一定会重新做人的。” 叶纭并不知道,叶向钲心里已经魔怔了。 他之所以会保证重新做人,是认为经过这些事情,叶向愚有一个杀亲的母亲,那么叶向愚一定不会落得了好下场。 只有叶向愚毁了,他才会觉得舒服,这是他的翻身机会,也是他自认为的脱胎换骨的分水岭。 弟弟当时的保证似乎还在耳边响起,叶纭觉得自己会收获一个改过自新的弟弟。 哪里想得到,弟弟在敲响登闻鼓之后,竟然会被人杀死? 在没有了母亲之后,她没有了弟弟,再次失去了一个至亲。 这一切,都是因为缇事厂! 若不是缇骑心狠手辣,若不是因为叶绥是汪督主的夫人,弟弟根本就不会死! 害死弟弟的人,就是叶绥!就是三房这些人! 叶纭这样想着,眼泪水渐渐止住了,眼神却越发怨毒。 弟弟,姐姐一定会为你报仇,这些人,姐姐一个都不会放过! 这时,叶绥回到了汪府,将叶向愚所说的线索向汪督主说了 。 “大人,那些山贼应该是叶向钲所雇的,事情已经不离了。这事,是在其敲响登闻鼓之前发生的,可见他对三房真是怨恨,可是他为何这么做呢?”叶绥这样说道。 汪印沉默了片刻,回道:“小姑娘,你忘记当时朱氏为是为何会幽居佛堂了?当时,朱氏就是找的山贼。本座不知道叶向钲这个人在想些什么,但当时他母亲朱氏所做的事情,必定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或许,他以为找山贼会万无一失吧。” 汪印不知道叶向钲是不是受了朱氏的影响,才会去找山贼伏击叶三爷。 不过,山贼的确是个很好的幌子,许多人都会用得上。 叶向钲只是一个内宅公子,人力资源有限,他会找上山贼也不奇怪。 “不过,本座还是会让缇骑仔细查探,看叶向钲平素与谁交好。”汪印继续道。 知道事情是叶向钲所做的,那就好办了,顺着这个线索搜神记下去,还是能找出不少东西的、 想了想,叶绥这样问道:“大人,您以为,能得叶向钲这么信任听服的人,会不会是他的亲的姐姐叶纭?” 她将自己在明照湖边的疑问说来出来,越是想,越是觉得叶纭有问题。 可是叶纭这么疼爱叶向钲,不可能会推叶向钲去死,这的确是个解不开疑团。 “竟然有疑问,求证便是了。”汪印淡淡道。 苦思是得不出什么结果,在汪印看来,既然有了疑问就求证,那才是正确的办法。 “求证?”叶绥喃喃道,随即眼睛一亮:“是了,大人说得没错,要从叶纭那里下手……我知道了!” 有所疑问,那便去求证,答案自然就出来了。 当然,求证不是简单的事情,从叶纭那里着手,该如何进行,那么她得好好想想了。 当天晚上,叶绥唤来了赵三娘,吩咐了一番话语,便让她去办事了。 赵三娘点头领命而去,叶绥在房中沉吟不语。 她在等待事情的结果,她相信,很快就会有答案了。 接连几天,叶纭都在做噩梦,梦见了自己至亲的弟弟叶向钲,叶向钲面目浮肿,七窍不断流出血水,无声嘶哑地向她求救。 每一次,梦到这里的时候,叶纭惊恐大叫,然后倏地醒过来。 她睁开眼睛的时候,神色苍白满头大汗,眼中是不及隐退的惶恐无措。 好一会儿,她才想起自己是在做梦,心里仍旧一阵阵后怕。 钲儿……她怎么会连续几天都梦见钲儿呢? 见到她这副样子,她身边的管事妈妈说道:“少夫人,所以才会做噩梦的,所谓日有所思也有所梦,这都是很正常的,少夫人莫要想太多了。” 听到管事妈妈劝慰的话语,叶纭只是扯了扯嘴角,笑得很勉强,眼神仍旧惊惧。 刚开始的时候,叶纭还记得自己是在做梦 ,然而这样的梦境太真实了,令她惊骇不已。 到了晚上,她已经不敢熄灭烛火睡觉了,还令管事妈妈和两个奴婢在床边伺候着,可是依然会做噩梦,还是梦见叶向钲七窍流血向她求救。 这一天晚上,她仍旧做噩梦了,然而,却不像之前那样惊惧醒来,而是闭着眼睛大喊道:“钲儿,你莫怪姐姐,姐姐只是想为母亲个讨回公道而已,才会让你去敲响登闻鼓的。然而万万没有想到,缇骑会如此狠毒,竟然会杀人灭口……钲儿,你应该去找缇骑,而不是应该来找姐姐啊……”#####第一更! 第五百零二章噩梦之后 叶纭面容扭曲,继续喊道:“姐姐为了你的死,说不出的悲痛难过……钲儿,你告诉姐姐,是谁杀害你呢?你告诉姐姐!” 叶向钲仍旧七窍流血,沙哑着声音说道:“姐姐,是谁杀害的我,姐姐不是最清楚吗?” 叶纭摇摇头,喃喃地说道:“是谁杀的你,姐姐怎么会最清楚呢?钲儿,你告诉姐姐,是不是缇骑,是不是缇骑?” 叶向钲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了,嘶哑说道:“姐姐,你为何让我去敲响登闻鼓的?姐姐,你这是推我去死啊!姐姐,河水很冷,真的很冷啊……” 说着,他摇摇晃晃地超叶纭走过来,身上似乎还在不断地滴水。 叶绥的心都快跳出来,缩在了床角,无助地哭喊道:“钲儿,我只是想为母亲讨回公道而已!是姐姐考虑不周,想要三房不好过,害得你被缇骑杀了,是姐姐对不起你,姐姐对不起你!” 她双手捂面,眼泪簌簌落下,一直哭喊着“对不起你”“对不起你”这样的话语, 也不知道过了过久,叶纭发现所有的声音都消失,房间里很安静,骇人的安静。 她倏地睁开了眼睛,眼里还挂着泪水,一时分不清自己是在梦境里还是在现实中。 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了有人这样问道:“纭儿,你这是怎么了?” 冷不防听到话语声,叶纭下意识第瑟缩了一下,忍不住大叫了出来。 她觉得自己的肩膀被人扶住了,定神一看,才发现说话的人,是自己的相公万兆先,不是钲儿,不是噩梦…… 她不由自主松了一口气,正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的相公神色有些异样,随后便听到他这样问道:“纭儿,你说对不起钲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绥心头大惊,眼泪还挂着泪水,立刻掩饰说道:“相公,我……我梦见钲儿了,他来责怪我,我觉得是自己没有保护好弟弟,我对不起他……” 万兆先慢慢放开手,打断她的话语:“纭儿,我刚才都听到了,我什么都听到!是你叫他去京兆府敲响登闻鼓的。你为何要这么做?登闻鼓是一般人可以敲的吗?你说啊,你为何要这么做? 叶纭心头大骇,一颗心高高提了起来,她完没有想到,万兆先什么都听到了,什么都听到了,听到了她在梦境中说出来的那一番话与。 那么,那么现在她应该怎么说?相公不会喜欢她这些做法! 万兆先脸上渐渐染上失望,他一瞬不动地看着叶纭,冷淡地说道:“若不是蕊儿说你最近神色很差,要我来多陪陪你,我还不知道这些……原来,你做噩梦的原因是这样……” 因为叶纭有重孝在身,万兆先这段时日都是宿在妾室蕊儿那里,先前蕊儿说叶纭不怎么对劲,他还以为是蕊儿在争风吃醋,没想到还真是不对劲。 原来,小舅子之所以去敲响登闻鼓,背后竟然是妻子在鼓动? 想起之前妻子表现,表现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万兆先就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对于一向贤惠的妻子,心里也不禁有了别样的猜测。 纭儿她竟然让胞弟去敲响登闻鼓……怎么可以这样呢? 他失望地看着叶纭,忍不住转过身,此刻不想再看到叶纭了。 乍听到这些话语,发现妻子的性子可能不是他所以为的那样,他得静一静,静一静。 万兆先失望的眼光,像针尖一样,刺在叶绥心头,她在惊愕骇然的同时,也迅速回过神来。 失望,相公竟然对她失望了。 不行,绝对不行,她在万家立足,所靠的,除了叶家之外,还有相公的宠爱,万不能就这样让相公离开了! 她刚才只是受了巨大惊吓,一时分不清而已,现在,所有的神智都已经回笼,立刻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一下子从床上翻滚下来,一把抱住了万兆先的腰身,泪水不断滑落,哀伤地说道:“相公,相公,我母亲死得蹊跷,此事讯肯定不同寻常,肯定是与缇事厂有关。我除了能想到登闻鼓敲响之外,还有什么办法?” “我只是一个内宅妇人而已,是想到了这个事情,难道我自己能去敲响登闻鼓不成?相公,我不想给你和万家惹什么麻烦,在那样的情况,我只能让钲儿去敲响登闻鼓,我哪里知道,钲儿会被人害死呢?” 她徐徐滑下身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哭道:“相公,我能有什么办法?相,公您告诉我,我还有什么办法?我……我只是一个内宅妇人而已啊!” 万兆先本已经想抽身离开,见到叶纭这副哀伤的样子,心里还是有了不忍和柔软。 毕竟,他和叶纭是这么多年夫妻了…… 他低下了头,伸手扶起叶纭,说道:“纭儿,你别太伤心了。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岳母的死,让你觉得难过了,但你应该将事情告诉我的。你且冷静下来,先别哭了……” 他轻轻拍着叶纭的肩膀,表示着安慰,先前的失望怒气渐渐散去。 叶纭好靠在他的肩膀,不住地细声抽泣,呜咽声里有着说不出的悲痛。 可是她的眼神阴冷,脑中不住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相公突然出现了,还听到了她在噩梦中的话语……是倪蕊那个贱人让相公来到这里的! 她想到自己连续做噩梦的事情,心知这里定有不妥,说不定,就是与倪蕊那个贱人有关! 那个狠毒的女人! #####第二更! 第五百零三章仍有疑惑 叶纭还在想着,她做噩梦的事情,是因为万兆先的妾室倪蕊,可惜当下她被万兆先听到心底这些话语,只得扮演着柔弱,将所有的怨恨都压了下来。 她想着,有朝一日,定会让倪蕊这个妾室不得好死! 她没有想到,她在半梦半醒之间吐出来的话语,早已经通过万家暗探的口,送到了叶绥的耳边。 叶纭所说的话语、叶纭的反应,几乎是丝毫误差地被描述出来。 “夫人,这就是叶纭所说的话语。这样的噩梦已经连续弄了好几天,相信叶纭心中所想的,就是这些了。”赵三娘这样禀道,将叶纭做噩梦的事情全部说了出来。 叶绥点了点头,脸上无悲无喜。 这些内宅手段,她十分熟悉,前一世也是用惯了的,但这一世,还真没有多少用的上的机会。 在叶家的时候,因为对付朱氏,她用了几次,解决了叶家后宅一些事情,嫁给汪督主之后,就用不着这些内宅手段了。 现在为了从叶纭口中得到真相,她便用了这些内宅手段。 叶纭身在万家后宅,所在意的人和事,所能有的破绽,无非是相公、妻妾之间。 妻妾之间的争斗,在后宅里历来都不会停息,她要找到叶纭的空隙,并不太难。 果然,叶纭将事情都说了出来。 原来是这样,叶向钲之所以会去敲响登闻鼓,原来是这样! 她的疑问得到了解决,她所料得没错,叶向钲的背后有人在教唆,这个人就是叶纭! 叶纭让叶向钲去敲响登闻鼓,是为了借助朱氏的死来打压三房,并不是冲着汪督主而去。 这……原来叶向钲敲响登闻鼓是这样简单吗?竟然是叶纭的不忿嫉妒? 她诧异于是叶纭的不忿嫉妒,对这样的结果啼笑皆非。 尽管知道了叶纭在背后教唆,但朱氏和祖母的真正死因,还有着太多疑点。 这真正设局陷害陷害母亲、缇事厂的人,仍旧没有线索。 她把从叶纭那里知道的答案告诉了汪印,末了说道:“大人,叶纭身边似乎没有其他人了,她一认为是缇骑杀了叶向钲,对于别的 也不清楚了。” 汪印听了,然后说道:“叶纭只是一个内宅妇人而已,就算心狠手辣,也没有太大的本事,叶家那种布局手笔,不是她可以做到的。” 在噩梦中说出来的的话语,想必就是叶纭心里的话语了。一个人不可能在受到那么大的惊吓后,还能做着种种掩饰。 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叶纭自己家也不知道背后有什么人。 叶绥的眉头皱了起来,说道:“大人的意思,是有人利用叶纭嫉妒之心,在背后不动声色地操控这一切?” 汪印点了点头:“小姑娘,朝局的事情分不了那么多清楚,无数有数不清的人作用在同一件事情,便使得这件事情混杂难解。叶向钲不会那么简单,但是叶纭偏偏说得这么简单,必定是有什么我们遗漏了。” 叶绥听了,然后沉默下来。 叶纭解了她一部分疑惑,却还有那么多疑问,就连缇事厂也查探不出来,究竟是是谁杀了祖母,又是谁杀了叶向钲? 汪印想了想,淡淡道:“小姑娘们无须多想了,现在事情暂时落幕,偶这些疑问还没有得出答案,只能说,我们知道的线索太少了,但日子有功,缇骑不会放弃追查,一切都会水落石出的。” 汪印早已经过了一件事必有因由、必然要得出个清晰结果的年纪和历练,他知道,以现在的条件来说,找不到背后的人,那就真是找不到了。 现在找不到,以后还是会找得到的。 此刻在顾家,顾崇脸色阴沉,叹息说道:“璋儿,你要被贬为秘书丞了,心情得调整过来,总归顾家还在,还在京兆官场,总还有起来的时候。” 叶家的事情,最后成了这样的真相,这个结果,顾崇无法接受,但是情势如此,他除了接受之外,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穆远道被定罪了,最后定然逃不了身死的下场,虽然其没有招供什么,但顾家没有了这个得用的幕僚,的确是一种损失。 更重要的是,他最为看重的长孙顾璋连降两级,最后被贬为了秘书丞,这让他感到无比痛心,也感到无比后悔。 是啊,后悔,后悔当初接受了皇上的荫蔽,后悔让璋儿接受了中书舍人之职。 中书舍人是皇上的近臣,京兆多少权贵子弟趋之若鹜,顾家得到这个官位的时候,顾崇心里有说不出的满意,却一下子忘记了,这样的近臣官位,同样容易受到冲击。 这个官位,顾家只占了半年左右,现在就被夺走了…… 这个时候,顾崇不由得想,若是当初坚持让璋儿以科举入仕,现在顾家是不是可以避开这个灾祸? 璋儿是不是不用遭受如此打击?荫蔽得来的官位,只半年就保不住了,这等于朝顾家脸上明晃晃甩了几巴掌。 顾崇觉得自己什么面子都没有了,不,没有的,不仅仅是面子而已,还有实际的权力! 可恨,可恨啊! “祖父,孙儿知道的,一时困顿并不代表什么。秘书丞清闲,正好可以让孙儿精进,祖父无须担心。”顾璋这样回道,清俊的脸容有种异样的平静。 仿佛,被贬官的那个人不是他一样。 他表现越是平静,顾崇心里便越是难过,这样优秀的孙儿,怎么会遭遇此横祸呢? 都怪叶家,都是叶家! 第五百零四章芳菲尽 见到顾崇脸上的悲愤,顾璋笑了笑,说道:“祖父,孙儿真的没事。孙儿虽然被贬官了,可见皇上心中对顾家仍有挂念,事情便不会太坏。祖父时常说,梅花香自苦寒来,受这点点贬斥算什么?自古台阁显赫者,不都是几起几落的吗?” 在接到贬官命令之后,他心中自然有无数不甘和愤懑,但他知道,这些消沉情绪没有任何作用。 皇上不会看到他的不甘,他的敌人也不会怜悯他的不甘,他若是一蹶不振了,只会使亲者痛仇者快罢了。 正因为遭受了这些打击,他更要站得稳稳的,定不会叫旁人笑话! 他看向了顾崇,脸上还有笑意:“祖父,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起码证明了一件事,火中取栗……是不可行的。” 对付缇事厂和汪印,绝非简单的事情! 顾家,只是又再深刻地领悟到这一点而已。 这一次,缇事厂和汪印还是逃过了一劫,但是也没有落到什么好处,不像以往那样,汪印总会因祸得福,从这点来说,事情还是有所进步的,不是吗? 他就不相信,汪印会一直这么好运! 日子有功,他会慢慢等待,等待汪印被他踩踏在脚下的那一天! 叶家诸事真相大白,在朝官们看来,扰攘京兆的事情终于落幕了。 但对于叶绥和汪印来说,事情并没有结束,还有着种种疑点。 然而,现在再也查不出什么来了,只得暂时搁置,等待能有重新发现的契机。 因为一下子死了三个人,太平巷叶家一片缟素,在这姹紫嫣红的四月里,满府的雪白显得异常萧索,也格外让人心酸。 经历过这三次丧事,叶家许多人许多事情都变了。 叶向铤从黔中道赶回了京兆,现在为朱氏守孝丁忧;同样地,因为计氏过世,叶安世和叶向愚也在丁忧守孝。 考虑到叶家的特殊情况,朝廷特意对叶家格外优待,准许叶安泰以日代月,无须守孝三年,只需守满一个月,便可以继续在朝中为官。 不然,以这叶家这样的情况,嫡枝所有子弟的仕途官途都到尽头了。 对于朝廷的恩恤,叶居谯和叶安泰自然感激不已,在叶家出现了这么多丧事之后,这也勉强能算是一种慰藉了。 但是叶家其他人,还是沉浸在悲伤哀痛之中。 叶家三房之中,受影响最小的,应该就是二房的叶安固和徐氏等人了。 不过这两个人都不是刻薄尖酸的性子,不会有什么幸灾乐祸的想法,见到家中遇到这么多不祥之事,也格外消沉了。 本来,叶家因为叶安泰高升等事情,出现了一种欣欣向荣的感觉,但是因为出了这么多丧事,总感迅速衰败下来了。 这不仅仅是眼上所见的衰败,还有人心的消沉。 当叶绥再一次来到叶家看望父母的时候,觉得叶家衰败的感觉尤为明显。 经历过这么多事情,叶家就像经受了风雨侵袭的花朵一样,已不复往日的荣光了。 说实话,叶绥心里颇为难受。 虽然今生叶家比起前一世来说,已经好太多了,但前一世她只知道叶家一下子就没了,并没亲眼见到叶家衰败的样子。 所知道的,和亲眼所见的,太不一样了,可以说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现在,她是亲眼看着叶家如何一步步走向衰败的。 比起前一世一下子灭亡来说,这种缓慢而无法阻止的衰败,更让人害怕 她看到了父亲鬓边有了白发,脸上的皱纹也多了,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憔悴,作为女儿的她,顿觉心酸不已。 可是,父亲丧母之痛、丁忧之苦,唯有他自己才能挺过去,她只能这样劝道:“父亲,母亲,你们要多加爱惜自己的身体。三年的时间,很快就会过去的。” 守孝三年,这固然中止了父亲的仕途,但对父亲心态的历练来说,未尝不是件好事。 总归,日子有功,时日会将大部分的伤痛都抹去,作为普通人,还是只能继续往前走。 叶安世点了点头,眼中始终有着沉痛,对自己最疼爱的小女儿说道:“阿宁,我们都会照顾好自己。这三年之内,府中难有声色宴会之事了,你兄长迟些会出发去终南山尘镇,但我们都留在京兆,以后与阿宁见面的机会就多了。” 丁忧虽然不能在朝为官,却不意味着以后与世隔绝,能留在京兆、能不时与女儿见面,这也是守孝的唯一好处了。 陶氏双眼红通红,也说道:“阿宁,我们都很好,你无须担心,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纵然叶家真相大白,但是叶家遭受了这么多的损失和冲击,绥儿和绪儿也会受到影响。作为父母,陶氏觉得自己无法帮助她们,唯有靠女儿们自己去努力了 。 叶绥重重地点点头,说道:“母亲,你们放心吧,我们都会照顾好自己。” 叶绥心里有些难受,对着至亲父母,虽然还有很多话想说,但现在也总觉得没有什么好说的,没有必要说出来。 一切,都在不言中了。 离开叶家的时候,她还是沿着明照湖走了一遍,因为有了这些丧事,明照湖的花草都没有下人来打理了,不少都枯黄凋谢了。 每逢朔望之时的明照诗会,有多长时间没有举办过了?她还记得,上一次举办明朝诗会,是由叶绅来主持的,那时候京兆许多姑娘都来了,明照湖畔十分热闹繁华。 现在,怕叶家没有姑娘想要主持诗会吧? 她长大了,叶家也不一样了,时光逝去,风吹雨打,以后的叶家,还会怎么样呢? 叶绥不知道,此刻站在明照湖这里,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惆怅。 #####第四更! 第五百零五章困乏 从叶家回到汪府之后,叶绥便有些不一样了,整个人变得沉默起来。 她的作息还是和平常一样,饮食也还和平常那样,没有任何不妥,只是,脸上的笑容明显减少了。 就连汪印带着她去欣赏府中那些娇俏妩媚的鲜花,她也提不起多大的兴致。 她并没有生病,心里也并不觉得如何难过,就是觉得有种难以形容的困乏,不知是因为春困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现在,她在跟随太医学习医术,已经是医者了,她知道自己身体没什么毛病,只是心绪困乏了。 心有些累了……叶家出现这么多事,总让她觉得没有什么意思。。 看到她这副样子,汪印自然十分担心,总担心她是不是身体不适,在询问过朱太医和陈太医、确认她身体没有毛病之后,汪印便知道小姑娘这是心病了。 叶家的事情虽然落幕了,但还是给小姑娘造成了无可忽视的影响。 于是,为了散心,为了解开叶绥的心病,汪印想了想,便说道:“小姑娘,现在已经是春天了,趋云峰的景色正好,随本座再上趋云峰一趟吧。” 不想,叶绥却摇了摇头,拒绝了汪印的提议。 叶绥摇头说道:“大人,趋云峰的春景,去年我们已经见过了。我……不想动。” 静默了片刻,她看向了汪印,感激地说道:“大人,我知道您担心我,可是我没有什么事情,我只是乏了,迟些日子就会好的。” 大人眼中的关切那么明显,想带她去趋云峰,也只是为来了让她散心而已。 她知道大人担忧她的心思,可是她还是不想动,觉得做什么都没有多大意思。 近日来,因为叶家这些事情,她总想起前世那些事情来。 她重活一世,许多事情已经改变了,即使命运的轨迹已经改变了,可是叶家还是败成这样了。 是不是冥冥之中,还有什么在顽固推动着命运呢? 叶绥不知道,却不能不多想,反而变得多愁善感起来了。 活了两辈子,经过无数波折起伏,按说她早就心如止水,这些已经不能引起她的烦忧了,但她还是这个样子…… 或许,这一辈子她不想像前一世那样硬撑着吧? 正因为心中豁达了,该高兴时便高兴,该烦忧时便烦忧。 她十分清楚,这些心情困顿,很快就会过去了,实在不值当一回事。 但因为大人怜惜她,使得她的心绪格外重要起来,反倒让她变得娇气了。 想到这里,叶绥笑了笑,双眉弯弯的:“大人,我知道您的心意,我真的没有事情。” 听到她这些话,汪督主的心情颇有些失落,但是小姑娘没有兴趣的话语,他不会勉强,当即便说道:“那便不去吧,本座明白。” 看来,就连趋云峰也不能解了小姑娘的困乏。 那么,要怎么办呢?怎么样才能让小姑娘开朗一些,让小姑娘像以往一样呢? 当天晚上,在暇日斋内,汪督主紧抿着唇,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不知道的人,见到他这副审慎所思的样子,会以为他是会在思量着朝中的什么大事。其实,现在的他,只是想着怎么开解小姑娘罢了。 他的左下,有封伯和吴不行等人,他们脸上都严肃静默。 虽然厂公什么都没有说,但是厂公在忧虑这什么,他们作为厂公的心腹亲信,当然十分清楚。 不过在这件事上,吴不行等人真的没有什么意见。毕竟,他们不是年迈便是未婚,家中也没有夫人可以参照,实在帮不了厂公。 况且,这样的事情,厂公没有开口说,他们就更不能说些什么。 良久良久,还是虚空中的郑七现身了,他这样说道:“厂公,属下听闻,心药还需心药医,夫人对叶家的事情有所挂虑,想必是最府中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让夫人专注的。” 他这些话语一落,吴不行和封伯等人便“唰唰唰”将目光看向,眼神佩服不已。 郑七说这句话,岂不是在说夫人闲着没事干,才会心思困顿吗? 在厂公面前说这样的话,郑七真是勇气可嘉! 察觉到其他人的目光,郑七不由得摸了摸鼻子,语气有些委屈:“厂公,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属下只是觉得,让夫人有些事情可以忙,能够分散夫人的注意力,这样夫人就会正常了……” 他是在正经为厂公解决难题,根本就不是在说夫人闲得慌好吗? 他们这都是什么人啊!没点儿眼力见的! 汪印淡淡地看他一眼,随即点头说道:“你说的这番话倒是在理……你且说说看,有什么事情可以让夫人忙碌起来?” 其实,叶绥着学习医术、忙着打理汪府事务,并没有太多空闲的时间。 汪印知道郑七所说的忙碌,并不是做事这样的忙碌,所说的,更多是一种内心的充实。 小姑娘虽然人很忙,但是心思困顿,才和往日不一样。那么,怎样才能让小姑娘的心充实呢? 小姑娘的心其实很小,她所在意的事情就那么多,叶家的父母兄长,还有宫中的纯贵嫔,这些都是平静安然,那么小姑娘在困顿什么呢? “……”郑七沉沉默了,觉得自己举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早知道会如此,他就什么都不会说了。 他支支吾吾了良久,还是没能说出具体什么建议来,渐渐觉得额头都是汗。 吴不行他们的目光很对,他就是不应该多言的####第一更! 第五百零六章解忧 见此,汪印也知道其想不出解决办法,随即摆摆手说道:“你们无须在这里吧,这样吧,你们将夫人过往的消息回汇总给本座吧。” 能让小姑酿放在心上的事情太少太少,一时之间,汪印也不知该怎么去为叶绥解忧了。 此刻汪督主心里难免有些挫败,总觉得自己平抚不了小姑娘的心绪。 小姑娘,到底何时才会像过去那样 ,笑得真正开心呢? 叶绥并不知道汪印将属下召集了起来,还询问了解决办法,反而是赵三娘说话了:“夫人,您似乎有了心事了,这样……厂公得有多担心啊。” 本是平平常常的一句话,不知为何,听在叶绥耳中,却像心弦被触动一样。 是啊,她这个样子,大人得有多担心啊…… 她只知道自己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心里有些困乏,以大人关切她的心情,必不会好过的。 说到底,她还是有些自顾自,竟然忽略了大人。 她都已经活了两辈子,什么风浪都经历过了,为何连这一点点心里困顿都克服不了呢?实在太不应该了! 想明白了这一点,叶绥笑着说道:“三娘,多谢你提醒了,我知道应该做了。” 是啊,纵然不知道命运的轨迹不知道会怎样,纵然还有许多不如意的地方,但是现在情况比前世好太多了,至亲都还活着,她身边还有大人…… 她怎么能够忽视身边这么美好的人和事呢? 这般想着,叶绥浅浅笑了起来,凤目闪烁着璀璨光彩。 第二天一早,她便笑着对汪印说道:“大人,现在府中的鲜花开得正好,我想在府中到处逛逛,也想去演武场,大人有空陪着我吗?” 说罢,她期待地看着汪印,双眼亮晶晶的。 汪印眼神微动,颔首道:“当然,本座有空。” 此刻他心中有点诧异,更多是欢喜。小姑娘这样……似乎往日的小姑娘又回来了! 是小姑娘自己想通了吗?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不过,本座为小姑娘准备的礼物,还是要送出去的。 汪印和叶绥两人并肩在府中漫步,欣赏着府中那盛开的鲜花。 因汪督主甚喜鲜花,汪府中一年四季都有鲜花盛开,在这个春日里,当然处处都是花香了。 美景总是让人心情舒悦的,而且身边还有汪督主陪伴,叶绥的心此刻感到安宁和满足,脸上也带着明显的笑容。 就在他们漫步在芍药园的时候,忽然有一只浑身雪白的小猫从花丛中钻了出来,然后迈着高傲的步子朝叶绥走过来,蹲在她前面,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她,竟然再也不动了。 这只小猫,是异瞳双色,一只眼睛碧绿,一只眼睛湛蓝,说不出的独特,也说不出的可爱。 叶绥停住了脚步,一瞬不动地看着这只小猫,生怕惊扰了它。 汪印在见到叶绥骤然一亮的眼神后,狭长的眉眼半眯了起来,唇角微微勾了勾。 看来,本座送对了礼物,小姑娘非常喜欢…… 叶绥的确很欢喜,她看着这只毛茸茸的雪白小猫,惊喜地说道:“大人,这只小猫……这只小猫是送给我的?” 在汪府这里,突然出现一只小猫,还在她前面蹲着……更重要的是,大人脸上有种隐秘的愉悦,这一切实在太明显了。 这只小猫,是大人送给她的? 汪印点了点头,淡淡道:“本座听闻京兆有不少姑娘都喜欢这种毛茸茸的小猫,这只小猫是本座属下找到的,可听说很通人性,本座想着你会喜欢的。” 叶绥眼睛晶亮,不住点头说道:“大人,我很喜欢,真喜欢!太开心了,谢谢大人,大人太好了……” 汪印淡淡点头,脸容似和寻常一样,只是有微微翘起的唇角,显出了他的好心情。 他没有多说这只小猫是怎么来的,这些,无须让小姑娘知道。 事实上,之所以会有这只小猫出现,他还是煞费了一番功夫。 当时郑七说了那番话,汪印觉得甚有道理,让小姑娘解忧,就要让小姑娘分散注意力,将小姑娘的心从叶家诸事中拉回来。 他想来想去,一时想不到小姑娘有什么特别在意的。 直到他看到了缇骑送上来的汇总记录,在翻看到沈家梅园情况的时候,他突然注意到叶绥曾经抱起过一只小狗。 那只小狗,是顾璋用来引诱叶绥的。 他记得了,后来小姑娘是说过这个事情的,说顾璋这么做,实在是可笑,然而小姑娘提到小狗时候那种舒悦的心情,还是很明显。 小姑娘想必是很喜欢毛茸茸的小动物,哪怕那只小狗与她厌恶的顾璋有关,她还是抱起来了…… 为此,他便想到了将这只小猫送给叶绥,以便为她解忧。 当然,为了找到一只合适的小猫,当中花费了多少心思,那就不用说了。 现在看到小姑娘的笑容,看到她欢喜都心情,就算花费再多的时间和心力,汪印都觉得很值得。 叶绥弯腰将这只小狗抱起来,感受它松软的毛发,看着它半眯着眼睛在蹭她的怀抱,断断续续发出“喵喵”的叫声,令得她心里柔软不已。 她没有想到,大人会送给她一只小猫,而且,这只小猫有如此松软的毛发,还有一对异瞳双色的眼睛。 她完全没有想到,实在太惊喜了! 这个时候,她忽然想起了前世的事情,在她嫁去南平顾家之前,哥哥也送了一只小猫给她。#####第二更! 第五百零七章有情 当时,哥哥担心她在顾家不适应,担心她会想念京兆亲人,便送了一只小猫来陪伴她。 那个时候,她深深感受到兄长的怜惜爱护之意 可惜,那只小猫,只陪了她几天,就被顾家仆从故意弄死了…… 现在,大人也送了一只小猫给她。 同样地,她深深地感受到大人一片爱惜心意。 只有将一个人真正放在心上,才会知道其所渴求的是什么,会想尽办法让其开心……大人现在所做的,就是这样的事情。 汪督主送给她一只小猫,不仅仅是送给她一只宠物,也不仅仅是送给她一个陪伴,而是送出了他的拳拳心意。 大人和兄长一样,都是对她无比上心。 她小心翼翼地抱着这只小猫,仿佛怀抱着大人的心意,珍而重之。 一想到这只小猫是大人所送,一想到大人的心意,她的心便满涨着欢喜,满涨着情意。 她怀里抱着小猫,侧身看向汪印,很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说什么呢?什么话语也表达不出她此刻的心情。 汪印低头,迎上了她的目光,同样没有说话。 小姑娘目光里似有什么溢出来,似丝丝缠绕上汪印的心,令他的心跳不由自主的加快了,气息都难以平稳。 有些奇怪,小姑娘现在…… 下一刻,叶绥的举动,让那个肤色雪白的汪督主,脸上染上了一丝丝红晕! 只见叶绥弯腰放下了小猫,然后靠近了汪印,靠得很近,近到她的手可以碰触到汪印的身体。 然后,叶绥慢慢伸出手去,环抱着汪印的腰身,将头靠在了他的胸膛前。 就像那一晚汪印从岭南道赶回来,她所做的那样。 这时这段时日以来,她一直想做而没有做的事情。 她现在,就很想这样倚靠在大人的怀中,不为汲取什么勇气和力量,而是就想这么做,没有别的理由。 她之前会囿于种种考虑,会想着这会有诸多不合时宜,但此时此刻,她心中只有胀满的情意。 大人,大人…… 在她靠上来的那一刻,汪印瞳孔微微一缩,身子随即僵住了,然后感觉有温热的气息从胸膛前浸染开来,还伴随着一阵若有似无的馨香。 这种馨香,让汪督主有些眩晕,明明他经受过特训,不会惑于各种迷幻芳香,但是此刻,汪督主觉得自己真的受到迷惑了。 他眼神有些迷离,下意识微微调整着身体,以便将叶绥整个人笼罩在怀中。 随即,他雪白的面容上,渐渐染上了红晕。 权倾朝野、心狠手辣的汪督主,此刻在他爱惜的小姑娘面前,如此明显地感到害羞了。 两个人就这样彼此相拥着,缠绕在他们身上那浓重得化不开的情意,似乎比汪府的春意更浓重几分。 不知过了多久,叶绥喃喃道:“大人,我……我很喜欢……” 是了,她很喜欢,心中有说不出的喜欢。 喜欢大人陪着她在府中闲步,喜欢大人送给她的小猫,喜欢大人为她所费的心思。 喜欢……大人的一切! 她的喜欢,是一点点增加的,每天都会发现,今天的喜欢会比昨天多一点。 汪印不在京兆的时候,她会因为思念着大人而觉得寥寂,在经历诸番风雨之后,因为有大人的护佑,她可以真实地娇气。 无须掩饰,无须硬撑着,是因为知道有这样的一个人,有这样一个人在她身边。 无论她遇到什么困顿之事,只要侧过身回过头,都会发现大人就在身边,目光柔和地按着她。 无须寻百度,无须显刻意,大人一直都在。 大人对她的怜惜爱护,大人脸容的俊美无俦,大人身上的淡漠震慑,乃至大人的血腥权势,都构成了大人独特的魅力,让她的眼睛和心神根本就移不开。 这样的大人,独一无二的大人,她怎么能不欢喜呢? 这样的大人,牢牢擢住了她的心魄,以往她漠然以待,逃避以待,但是这一刻,她什么也不想,就这样靠在大人怀里,满心欢喜。 听到她喃喃说出的“喜欢”,汪印的眼神略有些迷离,心“砰砰”的跳动,同时喉咙干涩不已,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良久,良久,汪印才终于回了一句:“小姑娘,你喜欢就好,本座……也很喜欢。” 是啊,很喜欢,喜欢这样的小姑娘。 喜欢见到小姑娘的笑容,喜欢小姑娘说出的话语,更喜欢小姑娘靠在他怀里……他甚至永远都不想放开。 但是他脸上的红晕慢慢散去,他还是微微放开了手,他眉目半垂,唇角含笑,目光依然温柔,这样说道;“小姑娘,其实本座在军中之时,也养过小动物,不过却不是小猫小狗,而是一匹小马。” 感受到汪印松开的手,叶绥也动了,她站直了身子,然后仰首看向了汪印。 她没有问他为何松开手,也没有在意他松开手,只是在耐心倾听着他的话语。 汪印清冷的嗓音仍在继续,不知道为何,他很想说说话,与小姑娘说说那些从来没有说出口的话语。 像小猫小狗这样的小动物,在物质匮乏的军中,是不会作为解闷的宠物的,当然也不能活得长久。这样的动物,不管是流浪的还是有人养的,最后都会被士兵抓住然后吃了。 作为食物,是它们最大的意义。 因为马匹能够奔跑,能够载人,能危急之时能够挽回士兵性命的,所以,若非到了绝对不挽回的时候,没有人会杀害马匹顾,更不会有人吃马肉。#####第三更! 第五百零八章长公主中毒 听到汪印主动提起军中的事情,叶绥再一次抱起了那只雪白的小猫,然后问道:“大人,你养过小马?在军中也会有养小马这样的事情吗?” 对于汪印的一切,叶绥有着异乎寻常的兴趣,她想知道督主大人多往的一切,难得督主大人主动提起军中的事情,她便趁机追问下去了。 “本座是军中孤卒出身,会养马匹,并没有什么稀奇的。”汪印这样说道,目光有些悠远。 不知是为了给叶绥解惑,还是真的想起了军中的往事,他话语一直不停,絮絮地说着。 他是军中孤卒出身,在军中长大,还是半大小子时,还没有立过军功时,他便要在军中做各种杂事了,喂养马匹便是其中之一。 在军中这个弱肉强食的地方,大概只有和无害的马匹在一起,才会让人真正感到心中舒畅快活了。 至起码,对汪印来说是这样。 当他回首军中往事,觉得还在照料小马匹的那些年,是最无忧无虑的时候。 只可惜…… “本座……偷偷宰杀了亲自照料的小马…… ”汪印淡淡说道,语气微变,似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明显察觉到汪印的心绪变化,叶绥朝他笑了笑,继续道:“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大人刚才说到小马的时候,还是很欢喜的,最后怎么会宰杀自己的小马呢?而且心情也变得沉重了。 这当中肯定是有什么不愉快的故事吧? 汪印看了看她,沉默了片刻,还是开口道:“本座跟你说过吧?有一个老士兵教本座读书认字,后来这个老士兵受了重伤,一直都好不了,军中没有什么好吃的,本座便偷偷宰杀了那匹小马……” 事情的经过当然不会这么简单,但是看着小姑娘亮晶晶的眼神,汪印就这么简单地叙述了。 有许多丑恶的事情,譬如人心难测和弱肉强食等等,这都是他亲自经历过的,知道这是多么恐怖而血腥的事情,但是他不想让小姑娘知道。 他想将小姑娘护在羽翼下,为小姑娘挡住外面的风雪侵袭。哪怕小姑娘不是柔弱的人,但他也想这样做。 听了这些明显过于简单的话语,敏锐的叶绥便知道汪督主有不想说的话语了,正如汪印担她的心思一样,她也不想汪印为难,便什么都没有说。 两个人就这样在汪府的姹紫嫣红里走着,一人怀抱着雪白的小猫,另一人则温柔地注视着这一人一猫。 这样,真是太好了。 然而京兆,并不全是一片春光明媚,还有风雪霜雪正在袭来。 就在这个时候,汪印接到了一个消息,淡漠的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 长公主中毒了! 听到缇骑汇报的这个消息之后,汪印的神色立刻变了变。 “厂公,赵奉让我来告诉厂公,长中毒了,现在正昏迷不醒,太医们束手无策,现在皇上大为震怒。”唐玉这样禀道。 长公主中毒消息还没有传出去,现在皇上、长公主府和定国公府都在全力封锁着这个消息。 但长公主作为永昭帝唯一还活着的兄弟姐妹,地位实在太过重要,而且还是定国公府儿媳,位置不是一般二般的重要,现在这个消息正在极力瞒住,不过想必很快就会瞒不住了 长公主殿下是如何中毒呢?目前有没有任何线索。 长公主府的守卫严密,虽然不比皇宫,但长公主是天潢贵胄,守卫当然要比国公府要森严,在这样森严守卫下,谁可以给长公主殿下下毒呢? 更重要的是,谁会给长公主下毒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有任何线索……就连那毒是什么毒药,现在都不知道,因此赵奉想请缇事厂暗中查探长公主中毒的事情。”唐玉这样说道。 “不惜一切,全力追查!立刻准备马车,本座要去尚药局一趟。”汪印这样说道,立刻便站起身来。 “是,厂公,马车已经备好了,可以随时进宫。“唐玉回道。。 汪印也不说什么话,匆匆离开了缇事厂议事厅,往宫中的尚药局奔去。 尚药局隶属与殿中省,现在汪印执掌殿中省,里面的太医当然都归汪印管理, 汪印进入尚药局的时候,发现太医们俱都弯腰恭敬行礼,行事井然有序,看不出有任何慌乱来。 想必,此时尚药局的太医们还不知道长公主中毒事情,不然那不会如此悠闲。 汪印找到了太尚药局奉御淩澈,他虽然不是负责长公主病情的太医,却是尚药局的最高主管,长公主中毒的事情,他定然知道。 果然,凌澈脸上愁云惨雾,在见到汪印带来之后,心中还忍不住吓了一跳,生怕缇事厂有什么事情找上门了。 汪印没有兜弯,直接问道:“本座听说,长公主殿下中了毒,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到汪印这些问话,凌澈这才了然:原来,汪督主是为了长公主中毒而来。 不过,想到缇骑在京兆的耳目,凌澈对此并不觉得意外。 虽然长公主的病情现在还没有对外公布,但是汪督主这样的人,当然消息灵通,知道长公主中毒很正常,不是吗? 只要厂公不是来问罪于他的,旁的一切都好说了。 只是,长公主的情况确实不怎么好,一下子凌澈倒不知该从哪里说起了。#####第四更! 第五百零九章原因不明 “殿下的情况很不好,现在还在昏迷,这从种种情况来看,殿下中毒不是这一两天的事情了,只是这个毒药隐秘,表现为风寒之症,先前太医都诊断为风寒,开的也是治疗风寒的药材,可是现在殿下还不见好,还昏迷了过去,现在才查出是中毒了。” 顿了顿,凌澈继续说道:“可是这个毒药是什么,尚且还不知道。驸马现在正在查探殿下的用药记录,太医们也正在研究着。” 汪印听了这些话,沉默不语。 驸马齐适之对长公主最为关心,想必大家都在研究着病情,凌澈不会胡乱说话。 想了想,汪印继续说道:“将京兆的陈妙手带到公主府吧,多一个人便多一分力量,好早日查清楚殿下所中的毒。” 凌澈自然点头应是。 在见到太医已之后,汪印回到了缇事厂,唤来了唐玉、朱离等人,沉声吩咐道:“将宫里宫外最近的动静都过滤一遍,十大道之中有任何异常动静,也都仔细汇报。殿下中毒,并非是小事,本座担心是不是会不会有什么大阴谋。” 长公主殿下这样尊贵的身份,谁会对她下毒呢? 汪印想不明白,想到上一次见到长公主殿下,其精神矍铄,现在却中毒昏迷,他心中像是梗着一样,脸色并不好看。 “大人,可是朝中发生了什么事情?”叶绥忙问道。 上一次见到大人神色如此难看,还是仪鸾卫插手缇事厂的时候。现在,是怎么了? “长公主殿下……中毒了,现在还在昏迷不醒,太医素手无策。“汪印这样说道,狭长的眉眼有着深深的忧虑。 听到汪印这么说,叶绥吃了一惊。 长公主中毒……昏迷不醒,一众太医束手无策。 这个时候,她自然想起了前一世的事情,前一世是永昭十九年年节前后,长公主就病死了,还被封谥为”仪德“。 现在距离永昭十九年年节已经快一年了,叶绥听说长公主身体康健,而且长公主周围没有任何一点点不祥的预兆,她还以为这些事情不会发生了。 这些事情也无法防范和预料。 但是现在,长公主怎么中毒了呢? 现在,叶绥已经知道汪印与长公主私交甚笃,现在长公主殿下中毒了,大人定然会十分忧心。 真是奇了怪了,外人都说汪督主心狠手辣没有任何弱点。从现在长公主一事看来,汪督主就不是这样啊。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 “大人,长公主吉人天相,最后一定会没事的想,大人不必太过忧虑,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要查出殿下中毒的真相。大人,我听闻缇骑之中有不少擅长用毒的人,将他们送去长公主府中吧,或许能起到作用。”她这样说道。 汪印点了点头,眉头仍然笼罩忧色:“本座知道了,已让唐玉等人前去查探了。你说得对,应该将擅长用毒的缇骑送去殿下府中,说不定会对太医有帮助。” 缇事厂这样一个血腥庞大的机构,里面当然有多不为人知的机构和秘密。 比如缇事厂有自己的兵器司,缇骑能力个个有所专长,像小姑娘所说的,精于用毒的缇骑当然少不了。 这些人的用毒和解毒,和尚药局的太医不一样,他们用毒没有什么师出名门,基本上全都是在杀人的基础上累积出来的经验,当然和太医们不同。 现在,太医们查不出长公主中毒的原因,那么只能用非常法,将这些用毒缇骑送去殿下府中了。 他们这些人用毒的经验丰富,在汪印中了毒之后,更是几乎搜索了大安照和大雍朝所的毒药来进行研究,想必对长公主大殿下病情很有帮助。 现在,具体有什么样的帮助,汪印现在也说不出不上来,但是他相信那些缇骑的本领,也相信长公主一定会熬过这一关。 正如小姑娘所说的,殿下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不信命的汪督主,此刻心中不由得虔诚祈祷,希望长公主殿下没事。 当天晚上,唐玉便带回了好消息,道是长公主终于醒过来了! 集太医、陈妙手和缇骑的努力,他们在长公主为身上尝试了不少方法,万幸的是,他们终于找到长公主所中毒药,现在对症下药,长公主已经从昏迷中清醒过来了。 “不过,殿下情况还不好。虽然已经醒过来了,但是毒药深入骨髓,一时半会还清除不掉。”唐玉继续禀道。 他想起了长公主长史赵奉那张快哭出来的脸,赵奉往日最是沉静,现在却这样事态,可见长公主病得有多严重了。 听了这些话语,汪印沉默了,反而一旁的叶绥说道:“大人,不管这么说,殿下能够醒来,那已经是一件好事了。” 这些太医们既然发现了殿下所中的毒,知道如何去解,那么完全清楚掉,并不是一件太难的事情。 汪印点点头了,令唐玉等人继续追查长公主中毒的事情了。 灯火明亮,映衬着汪印俊美无俦的脸容,他突然开口道:“小姑娘,其实殿下有恩于本座……她是一个好人。” 在汪督主的心里,向来不是以好坏来断定一个人的,但是此刻此刻,他对长公主的评价,最恰当的形容,就是她是一个好人。 好人的定义太广了,长公主作为作为也太复杂了,汪印无法评价长公主的为人,但是他知道长公主是个好人。 他还在军中时候,就曾受惠于长公主殿下,那个时候,让一些识字的幕僚前去军中教导孤卒,最先建议这么做的人,就是长公主殿下。#####第一更! 第五百一十章当年情 不管长公主殿下出于什么样的心思去做这些事,但汪印这些军中孤卒因此受惠,这就是事实。 正因为长公主殿下此举,汪印等人才有机会学习、才有机会建功立业。 还在雁西卫的时候,汪印就对长公主殿下十分敬重了。 “那年本座刚来京兆,皇上要成立缇事厂,还任命本座为缇事厂督主,当时朝中多少人反对,只有殿下一个人支持的。殿下暗地里给了本座很多人手,提供了很多支持。”汪印这样说道。 在听到长公主中毒之后,他很想说出他和长公主殿下之间的往事,心中积压了很多话语想说。 当时,汪印已经听过长公主的名声了,知道这是一个了不起的女人。 旁的不说,只冲着她嫁给了定国公世子,只冲着她格外受到皇上敬重,就足以说明这一点了。 对于长公主殿下的支持,汪印深感意外,也十分感激。 “但是本座接受殿下支持的事情,皇上却是不知道的。你道这事为何?“”汪印这样问道。 他似是想起了当年的事情,唇边带着一些笑意,眉目间的忧愁总算散去了些。 “是因为定国公府不理朝?还是因为那时候皇上还有其他兄弟姐妹,长公主的地位并不如现在这样?”叶绥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十几年前,永昭帝兄弟姐妹不独长公主一个人,大人隐瞒与长公主殿下之间的往来,是不欲引起皇上的忌惮猜疑吧? 汪印点点头,却又摇摇头,说道:“这些,都是原因,却不是主要原因。你知道当时长公主殿下是如何对本座说的吗?” 汪印目光悠远,仿佛还能像想起十几年前,那个贵气独特的夫人站在自己面前,神情冷肃,语气却是十分温柔:“本宫知道你,缇事厂汪督主。” 那时候他已经接任了缇事厂,当然会有很多人知道他,但是他更清楚长公主。 ——缇事厂成立之后第一件事,便是秘密查探皇亲国戚,这是作为皇上耳目最先做的事情。 “汪督主,皇上设立缇事厂,是想以缇事厂为耳目,为刀剑吧?汪督主有没有想过,当有一日,眼盲耳聋了,刀剑钝拙了,那么应该怎么做呢?”长公主这样问道。 听了这些话语,原本对长公主的来意有种种猜测的汪印,心中觉得更加奇怪了。 他怎么会没有想到这样的结果呢? 缇事厂是皇上的耳目,也是皇上手中的利剑,耳目和利剑总会有用得不方便的时候,这个最后解雇,他当然想过。 但是他已经接受了这个位置,势成骑虎,他没有任何别的选择。 长公主笑了笑,这样道:“本宫却不想缇事厂成为耳目和刀剑。像缇事厂这样的存在,若是弄不好,就会成为国朝的祸害了。皇上只想将权力拢在自己的手中,却没有想过,当缇事厂日益壮大之后,会成为多么恐怖血腥的机构。” 那时候,缇事厂还是只是一个刺探消息的机构,朝中许多官员注意到这个机构,却没有想到缇事厂会壮大成这样了。 但长公主殿下想到了,还说了那样一番话语,更提出要暗地里支持缇事厂。 “小姑娘,你知道的吧?像缇事厂这样的机构,除了要有皇上给予的权力之外,更要有雄厚的财力。刺探缉捕、士兵的培养,哪一个都需要花费巨大的钱财。而最开始在背后支柱缇事厂的人,就是长公主殿下!”汪印淡淡说道。 叶绥脸上浮现出一丝震惊,她没有想到,长公主竟然会暗中资助缇事厂。 那岂不是说,缇事厂会发展壮大成为今天这个样子,当中少不了长公主的功劳? 汪印点点头,说道:“没错,缇事厂会有今日威势,殿下功不可没。但是殿下让缇事厂壮大,却不是为了利用缇事厂,她这样做,却是为了真正限制缇事厂!” 叶绥再一次愕然了,为了真正限制缇事厂,这是何解? “那时候,殿下是这么说的,缇事厂既然已经成立了,那么壮大就是必然的事情,她无法阻止缇事厂的设立,更无法阻止缇事厂的壮大,唯一能做的,就是限制缇事厂不会成为胡乱杀人的利器。”汪印回忆起长公主的话语。 这些话语,过去了好多年,他仍然记得十分清楚。 他继续说道:“小姑娘,你知道吗?当时本座觉得长公主殿下真是个了不起的女人,竟也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那个时候的汪印,还没有成长和强大到能知道左右朝事的时候,却因着对长公主都敬重和信任,答应了长公主的请求和支持。 当然,到了现在,他早明白了长公主的心意。 当时长公主担忧缇事厂的心情,与他现在担心三省之权尽归一个人的心情,是同样的。 “长公主是从皇家尸山血海里走过来的,当年的皇上的兄弟姐妹,现在就只剩下殿下一个人了,殿下这样目光远虑的人,真是世间少有。“汪印这样说道,语气尽显敬佩。 皇权至上,虽然一直都是这么说的,在大多数情况下,这的确也是现实。 但是,纵观历朝历代的史书,所谓的朝堂斗争和国朝更替,其实可以归结为一部限制皇权的历史。 长公主虽然是出自皇家,然不知是受了定国公府和驸马的影响,还是因为见到了太多皇宫阴暗的东西,对皇权的理解却是非同一般。 在她看来,只有限制皇权,才能匡正帝王的所作所为,才会对这个国朝带来好处。 一个妇人能有这样的目光,不愧为天潢贵胄,也使得汪印对她无比敬重。 #####第二更! 第五百一十一章去看长公主 在岭南道的时候,汪印就已经说过了,真正有才能的人,不拘男女。 皆因,汪印遇到了很多有才能的人,他们当然大部分都是男性的,但也不乏女性。 譬如长公主殿下,也譬如他的妻子叶绥,还有岭南道俚部首领冯珍。 正是见到这些人,正是清楚了这些人的行事和心性,所以他才对女性多了许多尊重。 现在,他尊重的长公主殿下,不知为何中了毒、身体受到了严重损害,他怎么能不忧心呢? “这些年来,我与殿下一直有往来,先前本座与殿下曾想着在中书省设起居史,用来匡扶皇上,原本曲公度已经答应了,可是还没来得及执行,曲公度便出事了。殿下一直为此饮恨,她还在想着有什么办法可以匡正皇上。“汪印这样说道,将许多隐秘的事情说了出来。 这十几年来,他与长公主相知相得,那个比他年长很多的老夫人,实在给了他太多提点和引领。 汪印担心不已,他可以让缇骑进入长公主府解毒,但想必长公主府上现在人多嘴杂,现在的他并不适合去看望长公主殿下。 看着汪印的神色,叶绥想了想,便说道:“大人,不如我前去长公主府一趟吧,去看望殿下。” 大人既如此担心殿下,却不能去看望殿下,那么她就代大人前去看望殿下吧 ,也好让大人放心。 她总比大人要不起眼得多,就算她进入了长公主府,只要乔装打扮一番,应该也不会引起什么人注意。 汪印沉默片刻,最终点头答应了。 虽然长公主府长史赵奉送来了消息,但还是比不上亲眼去看到的实在。 小姑娘等同于他,小姑娘亲眼去看了,他也就放心了。 于是,叶绥说道:“大人,既然如此,我马上就行动吧。我觉得,殿下中毒事情瞒不了太久了。” 长公主中毒的事情被瞒了下来,但是既然有人敢对她下毒,必然是要想谋划些什么的,此事必定会扬出来,或许还会声势浩大。 汪印点点头,同意叶绥的判断,这样说道:“本座让唐玉立刻联系赵奉,你代本座去一趟吧,只是委屈你了。” 由赵奉带小姑娘进去,当然不能打着督主夫人的名头前去,少不得要改头换面一番了。 叶绥摇摇头:“大人,这算什么委屈呢?” 只是乔装打扮而已,况且长公主府中还有人在接应,这有什么委屈? 第二天早上,叶绥经过赵三娘一番巧手,化作了太医院的一位药童,跟随一直为长公主调养身体的太医身后——这个当然也是汪印的心腹。 如此,她便进入了长公主府,最后由长史带领着,见到了长公主郑薇。 叶绥见到长公主殿下的时候,其正合上眼睛在小寐,长公主的样子,和她之前所见到的,几乎判若两人。 长公主原本就有些花白头发,现在几乎是全白了,脸孔蜡黄瘦削,眼眶深深陷了进去,样子变得十分苍老。 她只用木钗挽着发髻,发髻上没有任何珠钗,看起来十分简朴,如同普通人家的老太太一样。 乍见到她这副样子,就是一个病重的老太太,根本就看不出她是朝中极具影响力的长公主殿下。 叶绥不由得想起了在濯秀园第一次见到长公主殿下的情景,那时候长公主殿下有种难以形容的贵气,头上同样只插着一支木钗,一双锐利的眼睛,带着而皇家的威严,似乎能看透人心一样,让人感受到威严和压迫。 现在,长公主殿下满脸病容躺在床上,说不出的柔弱。 叶绥忽然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心酸,那么强大的一个人,一下子就变成了这个样子,总觉得太不真实了。 前一世这个时候,长公主殿下早就已经薨了,她对长公主的薨只是有一丝感叹而已。 这一世,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从大人的口中,她知道了一个了不起而异常鲜活的长公主殿下,就觉得更加心酸了。 察觉到有人进来,长公主郑薇睁开了眼睛,她眼眶虽然深陷,然而眼神湛然有光,让她整个人有了不一样的气度。 正是这样锐利威严的眼光,让她身上带着皇家的威严,叶绥似乎又见到了往日的长公主殿下了。 郑薇见到了叶绥和赵奉等人,目光柔和了些,随即开口道:“督主夫人,你来了……” 她正想让左右仆从把自己搀扶起来,一直在在她身边守着的齐适之便立刻走了上来,小心翼翼地将她搀扶起来,不住地说道:“慢慢来,慢慢来……” 他动作轻柔地将长公主扶起来,让她靠在床头,然后还细心地为她盖上了被子。 齐适之身子瘦削,脸上胡子也百了,情况看起来比长公主好不到哪里去。 说起来,这还是叶绥第一次见到长公主驸马,见到这个定国公世子。 前一世,她来到京兆的时候,长公主已薨了,驸马齐适之已云游四海,不知做了哪里的闲云野鹤,直到太宁帝登基之后,齐适之都没有回过京兆。 这个时候,她忽然想起了万映楼那些精妙巧绝的布置,听大人所说,那都是驸马齐适之亲自不布置、精心为长公主殿下准备的。 从万映楼的种种布置上,就能看出驸马对长公主的用心,现在亲眼看到齐适之对待长公主的样子,她更深刻地感受到这种用心,感受到这一对夫妻的浓浓情意。 大概,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的爱意和关心,是会让旁人看了都感动的吧?就像驸马对长公主殿下这样。 察觉到叶绥在打量自己的驸马,长公主笑了笑,说道:“适之,你先离开吧,我有些话语想对督主夫人说。” 听到长公主这么说,齐适之点了点头,仍旧细心叮嘱道:“不要太久了,太医说你现在还不能说太多话语的。” 直看到长公主殿下点头应承,他才转身离开,只是眼神还是极为不放心。 叶绥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有种奇异的感动和向往。 长公主殿下和驸马到了这样的年纪,还有这样深刻的情意 ,真是太好, 太让人羡慕了…… #####第三更! 第五百一十二章中毒原因 郑薇挥了挥手, 让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只把叶绥一个人留下来,才道:“驸马他就这样子,现在本宫中了毒,他更加担心了。” 几十年了,驸马一直对她这样好,站公主觉得而这样就已经很租费了。 叶绥笑了笑,并没有掩饰自己的羡慕,说道:“殿下,驸马这样很好的,真让人羡慕。” 郑薇看了她一眼,说道:“据本宫说知,汪印对夫人也是很好的,这有何好羡慕的?” 叶绥微微笑了起来,颔首回道:“殿下说的是,大人他的确很好,大人他很担心殿下的身体,让我来看望殿下。殿下感觉怎么样了?” 她还记得驸马的话,殿下现在不宜多说话,就不用浪费时间来寒暄这些事情了。 况且,大人的确是很好,这是她知道的事情。但长公主和驸马之间的温情,实在让人看了实在感动。 长公主合了合眼,说道:“汪印有心了,本宫尚可。” 她毕竟是中了毒,而且中毒的时间颇长,虽然一双眼睛依然有神,但说话还是十分吃力。 听到这里,叶绥便放缓了声音,继续道:“殿下,大人说他正在抓紧查探,定会找出下毒之人,请殿下放心,以保养身体为重。” 郑薇笑了,随即像想起了什么事情一般,开口道:“让汪印不用这么费心,此事本宫心中有数。你代我传一句话给汪印吧。”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口气,显然说话还是让她感到十分吃力。 叶绥顿首肃穆,凝重地回道:“殿下,请吩咐。” 能让殿下在这个时候要转达的话语,想必是十分重要,叶绥不敢怠慢,这到底是什么话语呢? 长公主缓了缓气息,似乎在凝聚力量,然后一字一顿地说道:“毒害本宫之人,意思在宫中右藏!” 听到这句话,叶绥神色愕然至极。 不过当下,她没能想太多,只恭敬道:“殿下,我知道了。我定会将这句话转达给大人听,一字不漏。” 长公主笑了,道:“倒也不用一字不漏,汪印知道这个事情就好。至于是谁在谋算宫中右藏,还得缇事厂前去查探。”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此事,还劳烦汪印了,告诉他不必担心,,有这么多人在这里,本宫一时半会还死不去的。” 听到这种豁然的话语,再看看她脸上的憔悴病容,叶绥觉得心中一阵难过,只得说道:“殿下,您一定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郑薇却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她知道叶绥为何而来,汪印是个有心的,他不便亲自前来,才会让自己的夫人来看望。 她是知道汪印对自己的夫人如何信任看重,这句话说给叶绥转达,她感到很放心。 宫中右藏的事情,定国公府和长公主府自然可以去查探,但是现在发生这么多事情,定国公府和长公主府定然落入旁人的监视当中,行动多有不便。 刺探消息的这样的事情,还是交给业务精通的缇事厂吧。 见到她脸上的疲乏,叶绥也不愿多留,很快就告辞离开了。 和来时一样,当然还是乔装成一个药童的样子。 不过带着她前来的林太医却吓得而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督主夫人成为他药童,这可真是…… 不过林太医也算久经风雨了,就算吓得大气都不敢喘,面上也看不出身来。 因叶绥去了长公主府中,汪印自然在斯来院中等候她归来。 见到她安然归来,他微微松了一口气,尚未等他开口询问,叶绥便说道:“大人,殿下的情况不是很好,看起来十分憔悴,老了很多了。” 她知道汪印心忧长公主殿下,自然不会报喜不报忧,而是将最真实的情况说了出来。 大人想知道的, 就是最真实的情况。 末了,她这样说道:“大人,殿下让我转告您,那就是毒害殿下的人,意在宫中右藏!” 听到话语,汪印神色微微变了变,脸上的寒意更甚了。 “殿下说,毒害她的人,是为了宫中右藏?殿下说这些话语,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线索?”汪印这样问道。 叶绥摇了摇头,回道:“殿下除了这句话,旁的都没有多说。不过,大人,现在执掌宫中右藏的人,不是太后娘娘吗?怎么会与殿下有关呢?” 汪印摇头,答道:“不,真正执掌宫中右藏的人,不是太后娘娘,而是殿下。” 叶绥吃了一惊,心中的疑问终于作实。原来,殿下执掌宫中右藏,有人毒害她,是为了宫中右藏,原来是这样! 可是,她还是深感吃惊。 前一世这个时候,长公主已经死了,她压根就没有听说过长公主曾执掌宫中右藏的事情。 所有人都在说,宫中右藏是掌握在太后娘娘手中,据后来叶绥所知,事情的确也是这样。 汪印看了看她,再一次说道:“名义上,宫中右藏还是在太后娘娘手中,但实际不是。这是个机密,没有多少人知道。莫非你后来知道的事情,是这样?” 所以小姑娘认为,宫中右藏是掌握在太后娘娘手中吧? 叶绥点了点头,说道:“没错,正是这样。” 她一直以为,宫中右藏是握在太后娘娘手中,可是,怎么会在长公主殿下手中呢? 宫中右藏原归于太府寺,掌金玉、珠宝、铜铁、骨角等物品,原来是太府寺的一部分。 在永昭帝登基之后,便将右藏从太府寺独立了出来,称之为宫中右藏,用以供养皇族中人。 #####第四更! 第五百一十三章同乐公主 这个右藏,众所周知,一直掌握在皇上生母也就是太后娘娘手中,怎么会在长公主殿下手中呢? “太后娘娘常年礼佛,而且年纪老迈,力不从心,早就不理会右藏的事情了。这些年来,右藏一直都在殿下手中。除了皇上之外,没有多少人知道此事,本座也以为这事还算机密,现在看来,却不是如此了。”汪印这样说道,眼神凛然。 这个隐秘,他之前觉得无人知道,但是现在……想必殿下执掌右藏的事情,已经被旁人所知,更有人想夺取右藏,所以才会下此毒计。 “可是,宫中右藏只是管理金玉、皮毛物品,这些东西是贵重,却算不上有多大用处。为了这鸡肋一般的宫中右藏,就要去毒害长公主殿下,这么冒险,值得吗?”叶绥听了,感到十分不解。 宫中右藏,她当然听说过的,也知道宫中右藏是曾经属于太府寺的。 太府寺所掌握的东西,还分为那么多,一个宫中右藏,其实是皇上的私库而已。 右藏里面装的,大多是各地贡品,这些贡品的确十分贵重,却不能转化为真正的钱财,那么用处便不大了。 有人为了谋划这些空有名头的东西,值得吗? 汪印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实话:“小姑娘,你有所不知,宫中右藏原本归于太府寺,所掌的东西不多,这的确没有错。可是皇上将右藏分出来之后,将皇家所有产业都归在了右藏。所以,这才是宫中右藏真正有价值的地方。你说,这样的宫中右藏、这么巨大的财富,会有人不动心吗?” 普天之下都是皇家的,话是这么说没错,明面上皇家不会做与民争利的事,但是皇家暗地里同样有产业,这些产业,用以供养皇族子弟,还可以作为皇族的财富根基。 宫中右藏,怎么不重要呢? 皇家产业,旁的不说,只说一个南北钱庄好了,就足以傲视许多大商人了。 南北钱庄几乎占了京兆三分之一的银钱,每一个商人几乎都离不开南北钱庄。 谁都知道,南北钱庄背后有了不起的关系,也有不少人在猜测南北钱庄的真正东家,会不会是朝中某位重臣,甚至也有过猜测会不会是缇事厂汪督主。 他们都猜错了,南北钱庄的东家,不是某位重臣,也不是汪督主,而是皇族中人,是身份无比尊贵的长公主殿下! 所以,宫中右藏不是什么鸡肋一般的存在,而是极为重要的存在。 现在,殿下说她中毒的事,是因为宫中右藏,只要顺着这个线索追查下去,那么事情就会渐渐分明了。 这时,叶绥说道:“大人,一般来说,执掌宫中右藏的人,都会是皇族中人吧?那么受益者们必定是从这里出现的,会是谁呢?” 汪印点点头,说道:“没错,各位皇子公子、殿下、皇子妃和宫中的妃嫔,只要是皇族中人,都会有机会执掌宫中右藏。” 这里就涉及到许多人了,皇上兄弟姐妹们虽然只剩下了长公主殿下一个人,但是皇上精力旺盛,公主殿下一大堆,谁都有这个可能,到底谁是谁? 很快,缇事厂便整合了一份名册,里面是所有皇子、公主、皇子妃和宫中妃嫔的详细情况,这份名册,送到汪印和叶绥跟前。 叶绥在这些名单中,看到了一个印象深刻的名字:同乐公主。 仔细说来,永昭帝子嗣繁茂,儿子女儿都不是蠢笨糊涂的人。 也是,生在皇家这个权力冶炼场,为了顺利活下来,为了活得更好,每个皇族中人天然就有一种争斗的心性和本事在。 这个同乐公主,是永昭帝所出的第九个公主,其母妃是一个嫔而已,而且很早就去世了。 众所周知,在熙平公主没有出事之前,永昭帝最疼爱的公主就是她,在熙平公主出事之后,永昭帝最疼爱的公主,就是这个同乐公主了。 因她的生母早死,许是为了怜惜她,还为其择了一个不错的驸马。 九驸马韩珠节是鸿胪寺丞,家世倒也不凡,为人甚好读书,虽然是个书呆子,不过胜在性子纯善,对同乐公主也很好。 同乐公主深得永昭帝喜爱,而且对韦皇后甚为尊敬,同样得到韦皇后的喜欢,正因为如此,后来执掌宫中右藏的人正是她! 叶绥还清楚记得,在永昭二十三年前后,她在宫中第一次见到同乐公主的时候,就有人说她执掌着宫中右藏。 那时候的同乐公主,的确比其余公主衣饰华丽,说话也很有分量,整个人显得十分自信,气度要比元康公主还要大方从容,显然是有所依仗。 宫中右藏的执掌人是个秘密,叶绥也不知道同乐公主执掌宫中右藏的事情为何会传出来,当时也不知道是真还是假。 但同乐公主执掌宫中右藏的事情,后来在太宁帝登基之后被证实。 在郑太后宾天之后,执掌宫中右藏的的确是同乐公主,但是皇家产业归于宫中右藏,却是没有这回事的。 现在大人却说皇家产业归于宫中右藏…… 皇家产业,这是多么巨大的财富,对皇族中人的影响自然不用多说。 若是皇族中人,特别是皇子得到皇家产业,那么因此而带来的财富和力量,肯定会影响皇子在夺嫡上的结果。 但她却没有听说过,前世的宫中右藏包括了皇家产业,太宁帝也没有从这些宫中右藏中得到太大的好处。 她还记得,当初太宁帝登基之后,颇有种左支右绌的感觉,但幸好南平王顾璋很会敛财,顾家嫡枝被抄了之后,从嫡枝库藏里面抄出来的钱财,就足以维系国库一段时间所用了。 #####第一更! 第五百一十四章毒计 现在大人提到了皇家产业,可见前一世并非如此。 皇家产业是太宁帝不知道呢?还是同乐公后来没有说实话呢? 还是,后来的宫中右藏和皇家产业也分开了,各由一个人执掌? 前一世的事情,叶绥也不得而知了。 汪印点头,说道:“没错,现在宫中右藏就掌握在殿下手中,毒害她的人,显然是为了得到皇家产业。” 汪印也看着那一份份名单,目光在这些人名上一一掠过。 缇骑已经将这些公主背后的的关系全都理清楚了,看起来,每个人都不乏动机,但是每一个人都有没有什么实际线索。 太子府和五皇子府因为平淮署的事情遭受了重创,现在最需要用钱的时候,若是说他们下毒毒害了长公主,却是不可能。 在这个时候,为了国储稳定,皇上不会让太子妃或五皇子妃执掌皇家产业,毕竟,皇上如今还春秋鼎盛。 更重要的是,据缇骑所报,太子对太子妃卢氏极为不喜,最近几乎就没有给过太子妃什么好脸色。 若是太子妃有任何征兆执掌右藏的话,那么太子必定就要倚重太子妃,其态度不会是这样。 至于五皇子妃,更是不可能了。 先前的五皇子妃齐氏已经大归,现在新任五皇子妃是个十六岁的姑娘,是河东道观察史黄庆渝家的孙女儿。 一个刚成为五皇子妃没多久的姑娘,还是十六岁的年纪,成为皇族中人没有多久,可以说什么都不懂。 就算长公主出了什么事,宫中右藏也轮不到这样的人来执掌。 叶绥赞同汪印的判断,说道:“大人,我还是觉得,重点应该在妃嫔和年长公主中,这些人才是最有可能执掌宫中右藏的。” 她想了想,没有说出同乐公主后来执掌这个事情。 毕竟,这是前世后来才发生的,距离现在还很久,而且,她也不想在这个时候说出来,反而干扰了大人的判断。 汪印点点了头,知道叶绥说的就是实话。 因为殿中省的关系,汪印对各宫各殿的妃嫔都有所了解,有不少还非常熟悉,譬如母仪天下的韦皇后和深得皇上喜爱的徽妃等人。 现在出了长公主中毒一事,想必要将这些宫殿的情况都再理一遍了。 汪印知道叶绥能知未来之事,现在却没有问宫中右藏的事情。 ——他想的,和叶绥差不多。 能知未来的事情,固然可以提前预防,却也很容易被迷惑,从而丧失了警觉心。 再说,小姑娘对宫中右藏一事持有很大的疑问,就连皇家产业归于宫中右藏也不清楚。 如此看来,小姑娘对宫中右藏所知有限,就没有问的必要了。 汪印随即给缇骑们下了命令,令他们将一个妃嫔、每一个公主的情况都要仔细查探清楚。 尚未等缇骑查出什么来,就再一次出事了。 这一次出事的,正是让叶绥印象十分深刻的同乐公主。 同乐公主中毒了,她所中的毒和长公主所中的毒一模一样! 先是长公主中毒,接着是同乐公主,这两个人都是天潢贵胄,而且中毒的时间如此之近。 当同乐公主中毒的消息送到紫宸殿后,永昭帝先是不敢置信,然后勃然大怒,立刻道:“给朕查!速将汪印和韩伯庄召进宫中,朕要知道是怎么回事!” 如果说长公主中毒还能瞒得过去,永昭帝还能平心静气等待调查结果,但是同乐公主中毒之后,他就没有这样的耐心了。 两位天潢贵胄中毒,并不是叠加那么简单,所造成的效果,却是爆炸式的,意义和只有长公主一人中毒绝不一样。 长公主殿下镇国公府世子妃,地位显赫在许多皇族公主之首,又执掌宫中右藏,先前汪印就对他说过,这一次其中毒是冲着宫中右藏而去,这还能说是理由。 但是同乐呢?朕虽然疼爱同乐,但同乐母妃早逝,驸马又是个书呆子,谁会对同乐下毒? 同乐只是一个普通公主而已,只是多了一点朕的宠爱而已,竟然也中了和长公主一样的毒? 此时在紫宸殿内,汪印并无话语,神色依旧冷淡。 而韩伯庄同样沉默,却不时看向汪印,神色带着一丝异样。 同乐公主中毒很深,同样是昏迷过去了,不过因为有长公主中毒在前,太医对症下药,无须花费太多时间,同乐公主就已经醒来了。 同乐公主醒过来之后,所说的第一句话语,就是:“是……是宫中的纯贵嫔害害本宫!” 说罢这一句话之后,同乐公主便支撑不住,再次昏迷了过去,可是她说的那句话却经由驸马韩珠节传到了韩伯庄耳中。 原来,在同乐公主中毒之前,只去过纯贵嫔的延禧宫,只喝过延禧宫中的茶水,此外便和往日一样了。 可是离开延禧宫没多久,同乐公主便中毒了。 由此,同乐公主才说出那一句“纯贵嫔毒害本宫”的话语。 纯贵嫔,延禧宫的纯贵嫔,就是汪督主夫人的胞姐吧? 换句话来说,这事还是牵涉到汪督主。 这样一来,韩伯庄能说什么呢? 没有理会韩伯庄的神色,汪印只淡淡道:“皇上,公主殿下中了毒,此事非同小可,现在缇事厂正在抓紧查探。” 当他没有想到,此事还是和纯贵嫔有了关系。 这可真是……太巧了! 在永昭帝在听到韩伯庄的禀告后,同样深感震惊。 纯贵嫔,同乐中毒的事与纯贵嫔有关? #####第二更! 第五百一十五章大意了 想到那个素来沉静却不乏趣味的妃嫔,永昭帝实在很难相信这个说辞,然而同乐公主已经醒来了,的确说了那样的话语。 可惜同乐在说完那一句话就昏迷过去了,具体是怎么样的情况,现在也说不准。 随即,永昭帝下令道:“韩伯庄,你现在立刻去查这件事的具体细末,朕等着你的汇报。汪印,留下吧。” 韩伯庄领命而去,而汪印则留了下来,等待永昭帝示下。 皇上把他单独留下来,是有什么打算呢? 很快,汪印便知道了答案,只听得永昭帝这样说道:“爱卿,此事既牵涉到纯贵嫔,其毕竟是你夫人的胞姐,为了避嫌,缇事厂就暂时不参与调查长公主、同乐公主中毒之事。” 在刚才的时刻,永昭帝脑中闪过很多想法,他想到了同乐公主的中毒,也想到了纯贵嫔的性子,总觉得事情不会是纯贵嫔这样的人做出来的。 可是,若是纯贵嫔背后还有别的人呢? 这个想法一旦冒出来,便再也压不下去了。 纯贵嫔背后有什么人呢?簪缨叶家和汪印。 叶家先前一下子死了三个人,早就一蹶不振,哪里还有心思和精力为纯贵嫔谋划什么呢? 但是汪印不同,汪印手上还有缇事厂。 永昭帝心知缇事厂的本事要比刑部厉害,长公主和同乐公主中毒的事情,由缇事厂来查的话,或许很快就会有结果。 但是这个结果是真还是假……永昭帝也不知道是真还是假。 若是以往,无论缇事厂汇报的是什么,永昭帝都绝对不会怀疑,因为他相信汪印是个孤臣,像汪印这样无父无母无妻无子之人,压根不会因私情而累及公务。 但是现在……永昭帝却对汪印没有了这种绝对的信任感。 听说汪印对其小妻子甚好,听说其小妻子与纯贵嫔这个姐姐感情极深,更重要的是,汪印同样知道宫中右藏掌握在长公主手中,而知道这一点的人,实在不多。 那么,汪印会不会因为纯贵嫔而做些什么? 于是,永昭帝让汪印留了下来,有了这个决定。 听了永昭帝这个命令,汪印微微低头,恭敬答道:“是,皇上,臣知道了。” 见到他这副表现,永昭帝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便让其退了出去。 离开紫宸殿的时候,汪印神色淡漠,只在转角处回望了一眼。 紫宸殿这座矗立建筑依旧雄壮威严,在朝阳光辉中耀眼得刺目,令他半眯起了眼。 他知道,有什么不一样了…… 或许早就有所察觉和准备,此刻他心绪十分平静。 避嫌么?此前,缇事厂从来没有过避嫌这样的说法。 接下来,韩伯庄让刑部官员去查问了其同乐公主身边的宫女,同时也去宫中各处查探了,很快便将事情的始末给弄明白了。 据宫中内侍宫女们交代,同乐公主的确去了纯贵嫔的延禧宫,确实在那里喝了茶水。 在离开延禧宫之后,同乐公主哪里都没有去,直接回了公主府,随后就发现自己中毒了。 在离开延禧宫到发现中毒期间,她没有饮食过其他东西。 综合以上种种,同乐公主才一口咬定自己是在纯贵嫔的延禧宫中毒。 目前看起来,这个可能性也最大。 不管怎么说,韩伯庄都要带着刑部官员前来延禧宫走一趟。 同乐公主中毒的事情,叶绪已经通过裘恩得知了,在看到刑部官员到来之后,她一点儿也不感到意外。 听到这些官员的询问,叶绪状似仔细思索,良久才回道:“没错,同乐公主的确来过本宫宫中,也的确喝了茶水。不过,奉茶是本宫待客之道,那些茶水本宫也喝了,并没有什么不妥,本宫也不知道同乐公主为何会中毒。” 这样的回话,在刑部官员的意料当中,于是他们继续问道:“敢问娘娘,当时的茶水茶渣,可还保存着?” 听了这问话,叶绪笑了起来,原本稍带寒意的神色如同春风吹拂一样,端庄得体的脸容因笑容看着似年轻几分。 她笑着说道:“大人,您问这些话语,不觉得……有些可笑吗?本宫又不知公主会中毒,怎么会特意留着这些茶水茶渣呢?” 如此,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吗? 刑部官员赧然地摸了摸鼻子,觉得自己问了句蠢话。 是啊,宫中的茶水茶渣渣,若是没有特殊原因,怎么会留下来呢?自己真是懵了,怎么会这样问呢? 不过,看着纯贵嫔文静柔弱的样子,的确不像是会下毒手的人。 人不可貌相,宫中貌慈心狠的人多了去 ,事关重大,刑部官员不会放过任何一点线索。 “娘娘,请问娘娘往日与同乐公主交情如何?”刑部官员这样问道。 叶绪摇摇头,答道:“本宫此前与同乐公主从无交情。说实话,听闻公主前来延禧宫的时候,本宫也深感意外。 “那为何娘娘……”刑部官员这么问道,却一下子顿住了话语。 叶绪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不明白这官员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怎么总是问这样可笑的问题。 公主到访,她能拒绝吗? 但她还是认真回道:“同乐公主既然到访,本宫哪里有将她拒之殿外的道理?况且,皇上十分疼爱公主,本宫也想着和公主多多亲近的。” 永昭帝喜爱同乐公主的事情,宫里宫外都知道,她这一番话语合情合理。 只是,同乐公主的确是在她这里喝了茶之后就中毒了,这个嫌疑,一时半会都无法洗脱了。 最终,刑部的官员只得说道:“娘娘打扰了,此事尚有疑,以后少不得要叨扰娘娘,还请娘娘见谅。” 叶绪自然点点头,对刑部官员没有什么不耐烦。 随后,刑部官员也对裘恩和安仪姑姑仔细查问了一番,才离开延禧宫。 #####第三更! 第五百一十六章无新事 正如叶绥先前所想的那样,长公主中毒的事情根本就瞒不了太久。 只是他们仍旧没有想到,中毒的人,除了长公主之外,还有同乐公主。 两位天潢贵胄中毒,影响和意义非同一般,当消息传出来的时候,朝堂几乎可以用惊涛骇浪来形容。 此时汪府内,汪印与叶绥在揖春榭内相对而坐,剡溪茗的香气虽则不能掩盖朝堂的惊浪,却能让他们尽可能平静下来。 “大人,我还真是没有想到,同乐公主会中毒,更没有想到会牵扯到宫中的姐姐。”叶绥徐徐道,之前动荡起伏的心情已平息下来。 她已知道同乐公主在延禧宫中毒的始末了,姐姐与同乐公主素无交情,很明显,同乐公主突然前去延禧宫,这本身就是一件很怪异的事情。 她知道自己姐姐是一个如何谨慎聪慧的人,但纵然是这样,仍旧让人钻了空子,令得同乐公主在其宫中中毒。 这只能说明背后的人处心积虑,想来,有人筹谋此事并非一朝一夕了,是以才能将事情接圆,暂时来说还没有任何破绽。 “正如贵嫔娘娘说的那样,同乐公主去到延禧宫,娘娘总不能将其拒在殿外,再者,同乐公主又是皇上十分看重的公主,娘娘待客,是应当之事。”汪印这样说道。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任凭纯贵嫔再小心谨慎的人,在宫中这个地方,总会有错漏的时候。这个无须指责,也无须自责。 叶绥点了点头,回道:“大人,是这个道理,我只是略感叹罢了。朝中之事,当真是一波接着一波,姐姐那里应该问题不大,只是……还是累及大人了。” 姐姐牵涉进同乐公主中毒事情里面,而大人和缇事厂因此而避嫌,没能参与到调查长公主和同乐公主中毒事情当中,这个结果,才是叶绥最为看重的。 皇上说,为免大人徇私情,所以才会有此命令,还说大人无须多想,此事并无他意。 呵,叶绥压根就不相信。 缇事厂是皇上的耳目和利剑,现在皇上弃而不用,只能有了更好更新的耳目和利剑,怎么可能没有他意? 缇事厂自设立以来,就从来没有“避嫌、徇私”这样的说法,因为谁都知道缇事厂是一个血腥恐怖的结构。 现在皇上给缇事厂限定了这个范围,已经可以明显看出皇上对大人的忌惮不满了,这是一个信号,一个缇事厂被排挤出京兆大局范围内的信号。 虽然从之前发生的不少事中,已能察觉到皇上对缇事厂态度的转变,但这一点如此明显的时候,还是为汪府带来了风浪。 她既担心宫中姐姐被嫁祸,也担心汪印被猜疑,心情实在是难受。 她很清楚,这其实是同一件事,姐姐这么巧就被牵扯进中毒事中,随即皇上就令大人撒手不管,这其实,都是冲着大人、冲着缇事厂而来。 叶家的事情才结束不久,姐姐便踩入了这样的圈套。看来,背后的人对付大人之心,真是片刻都没有停止! “大人,这样的针对和陷害无日无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她这样说道,眉头略蹙,眼神流露出明显厌恶来。 没有谁会喜欢这种连续不停的陷害,就算叶绥觉得自己和大人还有些许本事,大多时候可以化险为夷,同样厌恶这些事情。 她不是那种享受将敌手踩在脚下快感的那种人,也不是天然的斗争者,她重活了一世,可不是为了对付争斗而活,而是希望所在意的人都能平安和乐。 平安和乐,这几个字对于她和大人来说,还是奢侈了。 不待汪印回答,她自己倒扬了扬唇,笑着说道:“唔,不招人妒是庸才,有人时刻都想对付大人,或许这从侧面反映了大人不凡之处?” 听到她还有心情调侃,汪印狭长的眉目舒展开来,随即点点头道:“嗯,本座也是这样认为的。” “……”叶绥眨了眨眼,没有想到汪印会接上这调笑,原本颇为抑郁的心情顿时有丝飞扬了。 是啊,是这样没错。 大人执掌缇事厂和殿中省,位极人臣,这样的权势这样的地位,当然会招人恨了。 朝廷乃一个大熔炉,人人争而上爬,本来就没有太多善恶对错之分,大人手握重权,便是挡了旁人的路。 只有将大人搬开了,这底下的人才有机会向上爬,才能得到更多的权力。 事情本质,就这么简单而已。 汪印呷了一口茶,淡淡道:“本座身为缇事厂督主与殿中省首领,已享了因此而来的好处便利,同样要承受因此而来的风雨冲击。缇事厂是血腥机构,但在许多人眼中,同样是利器和珍宝。本座这也算是怀璧其罪了。” 民间有句谚语怎么说的?食得咸鱼抵得渴,就是这么个道理。 这些风雨冲击,虽然来得突然而迅猛,却断不能压垮他。 他从军中孤卒到位极人臣,不说是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却也经历了无数风雨霜雪,其中或有后退,却只是为了迂回进一步,还从来没有怕过! 种种构陷,在过去十数年间,其实不少。在缇事厂刚成立那些年,情况比如今还要猛烈,从皇子到朝臣,几乎都往缇事厂身上泼污水,但缇事厂还是顶过来了,并且在不断扩展和壮大。 后来在他的血腥手段镇压下,这样构陷逐渐少了,不曾想,这两年竟然又多了起来。 是什么原因,让这些构陷多了起来呢? 汪印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啄着桌面,淡漠的脸容有些深思。#####第一更! 第五百一十七章归于原点 第四百九十七章 暗查 汪印看向了叶绥,狭长眉眼半眯起来,脑中还在想着种种构陷的原因。 他娶了小姑娘,与叶家有了往来,这固然是成为旁人看中的弱点,他承认这些人没有看错,如今的他,有了珍而重之的人,也有了会怕的事情,小姑娘的确是他的弱点。 他所怕的,唯有眼前这个小姑娘而已,却不怕这种种种诬蔑陷害! 他想得很清楚,真正促使滋长这些陷害发生的,并非因为小姑娘是他的弱点,是“权力”两个字。 这两个字的背后,是皇上和朝局。 是这两年间,皇上的态度有了倾向,还是朝局不知不觉有了变化,才让朝官的心思泛动、继而有了许许多多的的构陷。 叶绥回应他的目光,嘴唇翕动着,还是说出了心里的担心:“大人,当年缇事厂顶着污水构陷还能壮大,是因为背后有皇上,现在……却不一样了。” 事实上,现在缇事厂会面临危机,正是因为皇上,因为皇上改变了态度。 都说背靠大树好遮阴,皇权至上绝非是好事,但不可否认的是,缇事厂会有今日的威势,离不开皇权的绝对支持。 现在皇上改变了态度,那么缇事厂接下来会如何呢? 想到这里,叶绥神色不禁染上了一丝忧虑。 她太清楚了,清楚缇事厂最后覆没,是因为永昭帝的转变,现在重新来这一世,缇事厂能否平安躲过去呢? 汪印见到她这副样子,忍不住伸手抚了抚叶绥的发际,笑道:“无须担心,这等事情,本座已经习惯了。只要缇事厂还在,只要缇事厂还在本座手中,事情就能解决。” 他轻轻摩挲着,微勾了勾唇角:“皇上的态度的确重要,但是……只有握在本座手中,才会有如今的缇事厂。” 他说得很随意,只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但话语中的强大自信,却无可忽视。 这种强大的自信混合着他身上淡淡的杀意,看起来竟然有一种……竟然有一种惊心动魄的俊美。 这样的大人,让人移不开目光! 在这个时候,叶绥发现自己的心不合时宜地紊乱起来,她正想说什么话借以掩饰,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汪印的指腹在她发际上流连,偶尔还擦过她的脸颊。 大人指腹间有厚茧,然而动作轻柔,手指温暖,让她的心似乎都热了起来。 她微微调整气息,然后伸手按住了在自己发际的那只手,只觉得触及到一片温暖,让她不禁扬唇而笑。 她直视着汪印,凤目晶亮,颔首道:“大人最厉害了,我相信您,您一定会解决这些事情的。” “……”汪印目光落在了两人交叠的手上,脸容仍旧是淡漠的,只是若是细心查看,他雪白的耳际有点点嫣红。 强大而自信的汪督主,这会儿……竟然害羞了。 剡溪茗的清香袅袅缠绕着两人,使得揖春榭这里有了一种无法言喻的舒适温馨。 外面越是风雨交磐,便越显得这里的气氛可贵。能让人以坚韧不拔之态抗击种种风雨的,并非在于风雨残暴本身,而是在于风雨之外的种种温暖。 汪印本就不惧怕这些风浪,这会儿更是从容淡然了。 良久,叶绥才放下手,开口道:“大人,姐姐被卷入中毒事中, 这当是个连环计。一来对付了同乐公主,二来,对付了姐姐和二十一皇子;三来,还对付了大人。不得不说,这真是一个好计策。正因为如此,我觉得首恶应该还是在皇上的妃嫔当中。” 从长公主中毒开始,这个连环计就开始运转了,虽然其后还涉及了姐姐和大人,但这个连环计一开始的目标,当是宫中右藏无疑。 解决事情,就要从源头开始。 只要能确定谁会最后执掌宫中右藏,就可以推测这个会是谁的手笔。 谁得益,谁所为,这是一个异常简单的标准,用在这里相当合适。 汪印点了点头,认同叶绥的看法:那么多的枝叶缠绕,最终还是要回到主干上,要找出谁是想得到宫中右藏的人。 先前他和叶绥已断定,宫中妃嫔与年长公主最有可能执掌右藏,随后深得皇上喜欢的同乐公主中了毒,这就佐证了他们的猜测。 看来这背后的人,也知道同乐公主有机会执掌宫中右藏,才会出手对付她。 “可是,同乐公主只是中毒而已,并未身死。若是皇上怜惜她,还是很有可能将宫中右藏交给她的。”叶绥这样说道,指出了当中破绽。 从背后的人设计延禧宫来看,行事十分周密,怎么会在同乐公主这里留下这么大的破绽呢? 这个让同乐公主中毒的人,真的是想让其没有执掌的资格吗?还是助其得到执掌的资格? 叶绥再一次想起了同乐公主这个人。 同乐公主母妃早逝,以灵通娇憨的性子得到了皇上的喜欢,与此同时,她与韦皇后之间的关系也很好……不能说是关系,应该说她对韦皇后十分巴结奉承。 韦皇后虽然自己也有女儿,但是因为元康公主为人简单天真,反而不得皇上的喜欢。 有些事情,是需要一个活络灵通的公主来做的。 因此,韦皇后对同乐公主这个皇女倒也十分看重。 在韦皇后没有诞下十八皇子之前,同乐公主的确是为了韦皇后带来了不少好处。 同乐公主与韦皇后交好,那么其前去延禧宫,这当中有没有韦皇后授意? 这一点,叶绥现在还不清楚,但是,长公主中毒、宫中右藏、姐姐、二十一皇子、汪督主,都通过了同乐公主一个人串联了起来。 这个串联,可不是一般手笔。 那么,同乐公主这个人,究竟在这一场事情里面,扮演了怎样的角色?#####第二更! 第五百一十八章暗查 在同乐公主府内,同乐公主瑟缩着身子,无论身上盖了多少重被子,仍旧觉得很冷。 她姣好的脸容因为中了毒,也和长公主一样呈现出蜡黄暗沉,整个人看起来病弱憔悴。 在中毒醒来之后,同乐公主曾经照过镜子,她只看了一眼,便“呀”的一声尖叫着扔开了镜子,脸容因惊恐而变得扭曲。 太难看了,太难看了。 同乐公主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丑、这么老的一天,还是在这样的年纪! 这都是因为延禧宫中的茗茶,这都是因为纯贵嫔给她下了毒! “纯贵嫔!本宫与你势不两立!”同乐公主咬牙切齿地说道,忍不住抚了抚自己的脸容,脸上满是怨恨。 她也不知道,为何纯贵嫔会这样心狠,会给她下这样厉害的毒药。 明明之前,她从来没有针对过纯贵嫔,这一次前去纯贵嫔宫中,也只是因为一时好奇而已。 哪里会想得到,会因此惹来这么大的灾祸呢! 同乐公主正在怨恨间,房间珠帘被撩了起来,她的驸马韩珠节随即走了进来。 看到同乐公主站了起来,他满脸关切地说道:“公主,太医说要在床上静养为上,如此毒素才能清得干净,身子也能早些好起来,公主若是没有什么好事情,就不要起来了。” 韩珠节虽然是个书呆子,可是性情纯澈,正是因为他这样的呆愣,反而与同乐公主相处得很好。 同乐公主自己也很享受韩珠节的关心,夫妻之间的感情一直都很不错。——嗯,起码比元康公主及其驸马要好得多。 想到这里,同乐公主心中有种隐秘的快意。 “驸马,本宫躺着身子都僵硬了,这才站起来走动走动,驸马不必担心。”同乐公主这样说道,抑郁的心情因驸马关心而稍有些好转。 韩珠节将同乐公主搀扶到床上,为她理了理头发,然后说道:“公主,现在刑部正在调查公主中毒的事情,想必很快就会有结果了。说来此事也怪了,公主与纯贵嫔素无往来,怎么会突然去了延禧宫呢?” 他看着同乐公主,脸容因为疑惑而有些苦恼,看起来呆气十足。 韩珠节的疑问,刑部的官员也问过同乐公主了,当时她回答是刚好走到了延禧宫外,兴致来了,便让宫女前去通报了,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 现在听到自己驸马这样问,她皱眉说道:“驸马,我是听到宫中的内侍听说父皇最喜欢二十一皇弟,才起了去延禧宫的心思。若是知道会遭这么大的罪,我是怎么都不会去的。” 韩珠节顿了顿,眼神更加不解了:“内侍?公主,你说的是什么内侍?” 同乐公主长长叹息,想起了之前在宫中的一切,心情再次低落下来。 “我没有看到那个内侍的样子,不过我最近在宫中,总是听到内侍宫女们说起父皇经常去延禧宫,还听到他们说父皇给了二十一皇弟多少赏赐,我还没有见过二十一皇弟,心中自是好奇不已。” “当时同样是如此,我在转角的地方听到了内侍说起二十一皇弟。原本我都打算出宫了,想着也无甚要事,便去了延禧宫一趟,去见见二十一皇弟。” 二十一皇弟,她当然见到了,可是那一个小小的孩儿熟睡着,在她看来和其他小孩儿没有什么差别。 纯贵嫔对她的态度不冷不热,看得出十分谨慎,但礼数倒是做足了。 为此,她还在延禧宫喝了一杯茶水。哪里知道,正是这杯茶水,让她变成了现在这个鬼模样?! 纯贵嫔看着柔弱沉静,不想心思如此歹毒、手段如此狠辣! 这个时候,同乐公主心中有说不出的后悔: 若是她没去延禧宫就好了,若是她没有听到那些内侍的话语就好了…… 听了同乐公主这些话语,韩珠节爱怜地握了握她的手,继续说道:“公主受苦了。我在宫中的时间很少,怎么现在的内侍宫女会如此嘴碎了?他们怎么会如此大胆?究竟是哪些内侍呢?实在可恨!” “驸马,你经常在鸿胪寺中,所以不知道,宫中的内侍宫女胆子大了去,他们明面上什么都不敢说,可实际上,却什么都敢说。有时候,他们的消息还十分灵通,也很准确。”同乐公主看了看自己呆气的驸马,耐心解释道。 若不是这些奴才消息灵通还准确,她还不会将话语听进耳朵呢! 韩珠节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说道:“公主说得很有道理,这些我的确不知道。不过,公主,你去延禧宫中,的确是只是喝了一杯茶水吗?” “驸马你也清楚,我不太欢喜还在外面吃东西,延禧宫那杯茶水,我才呷了几口而已,可想这茶水毒性有多厉害了!若是整杯茶水都喝完了,说不定……”同乐公主打了个冷颤,止住了接下来的话语。 先前她只顾着自己的容貌了,现在想想,能解毒捡回一条性命,也是万幸了。 幸好有长公主中毒在前,她才能这么快解毒,不然…… 在暗自庆幸的同时,她对纯贵嫔越发憎恨了。 韩珠节沉默了一会儿,才后怕地说道:“公主,你性子简单,许是不知不觉着了旁人的道。公主你仔细想想,你离开延禧宫之后,可还去了什么地方、还吃了别的什么东西呢?” 同乐公主娇嗔地看了他一眼,略有些不快地说道:“驸马,你的话语怎么听起来像刑部那些官员审问似的?这个我可不喜欢!” #####第三更! 第五百一十九章真正身份 看到韩珠节尴尬而赔礼地笑了笑,同乐公主才继续说道:“我离开延禧宫之后就出了宫,甫回到府中就出了事,哪里都没有去过,更没有吃过别的东西。难道我是在自己府中中毒的不成?” “再说了,就算我不记得了,身边的怜儿等宫女也会清楚的。太医不是已经查验了吗?我之所以会中毒,就是因为延禧宫中的茶水。” 韩珠节点了点头,随即憨憨说道:“公主说得很有道理,我只是想问清楚一点,好让刑部的官员早日查出背后凶手,好让公主开心些。公主实在太遭罪了,我看着也心疼。” 同乐公主的神色这才好看了些,这样道:“纯贵嫔就是凶手,哪里需要再查呢?她是见到我深得父皇宠爱,心中不忿,才会下了这个毒计吧?最毒妇人心啊!” 韩珠节点了点头,为同乐公主盖上了被子,说道:“公主,不必担心,刑部肯定会查出真相的,你早些歇息吧,将身子养好,这才是最重要的。” 同乐公主点了点头,依然感到精力不济,打了个哈欠之后便闭上了眼睛。 入了夜之后,紫宸殿仍旧灯火通明,龙涎香正袅袅升起,可是殿中却并不静寂,因为有一个黑衣人正在向永昭帝禀告着事情。 “皇上,有人对公主的性子非常熟悉,知道她冲动好奇,才故意引导她前去延禧宫。公主并非临时起意,而是有人刻意为之。至于公主中毒,是否就因为延禧宫中的茶水,臣对此十分怀疑。”黑衣人这样禀道。 黑衣人虽然语气沉肃,但脸容木呆傻气,像个书呆子似的。 这个黑衣人,赫然就是九公主驸马韩珠节! 永昭帝从一堆奏疏中抬起了头来,看来看自己的密探,开口问道:“哦?存疑?为何会这么说?” 韩珠节微微低下头,禀道:“皇上,公主是被人可以引去延禧公的,而且公主只在延禧宫喝了几口茶水而已。虽然太医说这毒药药性猛烈,但臣以为,只是几口茶水,还不能让公主中毒如此之深。”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所以臣认为,公主在离开延禧宫之后,还曾饮食过别的东西,才会中毒的。至于公主吃食了什么东西,就连她自己也忘记了。” 永昭帝略挑了挑眉,若不是深知自己密探的性子,他会以为韩珠节是在开玩笑。 一个人自己是不是饮食过别的东西,这都能忘记吗?韩珠节这么说是想表达什么? “皇上,您能也知道,公主看着灵动活跃,其实还是个简单的人。现在这种情况,要么是公主真的没有饮食过别的东西,要么是公主饮食过而自己不知道。——譬如公主昏迷过去的时候。”韩珠节很快就表达出自己真正的意思。 在前来紫宸殿之前,韩珠节就在反复想过同乐公主中毒的情况。虽然公主说就是纯贵嫔所为,虽然公主身边的宫女说辞也一样,看似没有什么破绽的事情,却总让他觉得里面有问题。 他刚才所提到的两点,就无法有合理解释。 是谁将公主引去延禧宫的?公主只喝了几口茶水就能中毒如此深? 听了这话,永昭帝开口道:“你认为,同乐曾经昏迷过?所以有些事情她自己都不知道?” 韩珠节点了点头,说道:“回皇上,臣的确是这么认为的,只是现在臣还没能印证这个想法。” 这么认为是一回事,但实际情况是一回事,到现在韩珠节也没有什么把握说真相如何。 永昭帝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道:“此事,朕会让房保去查内侍宫女们。朕且问你,宫中右藏的事情,你可与同乐说过?” 韩珠节神色肃然,立刻回道:“皇上,臣没有说过!公主从来没有问起过宫中右藏的情况,但是因为太后娘娘身子有恙,公主去宫中佛堂的次数很多。——为此臣旁敲侧击过,发现公主一直认为执掌宫中右藏的人,是太后娘娘。” 同乐公主既然不知道宫中右藏执掌在长公主手中,那么这里就不存在什么谋取的问题,在韩珠节看来,同乐公主同样只是一颗棋子而已。 背后掌控棋盘的人,到底是谁呢? 韩珠节越是想,便觉得事情越是扑朔迷离。 永昭帝双手无意识在奏疏上轻拍,然后说道:“看来,的确是有人在背后设局了。同乐之所以会中毒,是因为朕对同乐甚为喜爱啊。” 韩珠节抱拳道:“皇上英明。” 永昭帝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多看了韩珠节几眼。 说实话,他对同乐公主的确颇为喜爱,但是说实话,这个女儿看起来灵动活络,实际上也聪明不到哪里去,永昭帝最不喜欢的,便是愚笨的人,因此他对同乐公主,其实没有所表现出来的那么喜爱。 但他对同乐公主的驸马韩珠节,却是十分满意。 韩珠节是韩家最小的儿子,还是自小就被秘密培养的暗探,这些年为永昭帝办过不少事情,深得其信任。 这个密探,完全为他所用,而且隐匿在暗处,没有任何人知情。 ——就连他的女儿同乐公主,也不知道韩珠节的真正身份。 当初永昭帝在被汪印救出来之后,在经历过生死险境之后,他随后便做了两件事。 一是设立缇事厂这个血腥恐怖的存在,二就是秘密发展完全忠于他、为他所用的暗探。 缇事厂是摆在明面上的,用来震慑对付那些有异心的心;而暗卫密探,则是补缇事厂不足,是比缇事厂更为隐秘的存在。 对于永昭帝来说,这两者相互相成,都极为重要,他现在离不开这两者。 九公主驸马韩珠节,便是密探中的佼佼者。 因韩珠节之故,永昭帝对同乐公主便格外不同,不曾想,正因为他对同乐公主这些喜爱,才令得同乐公主成为了箭靶子,使得她中了毒。 他怜惜女儿中毒,却更恼恨背后下毒之人。究竟是谁在设了这样的一个局、要对付长公主和同乐呢? 从种种迹象来看,背后的人谋划这一切,当是为了宫中右藏。可是,知道宫中右藏握在长公主手中的人,本来就极少极少,除了母后之外,就只有汪印一个。 汪印……#####第一更!昨天我真的是被自己蠢哭了,三点多更新完第三章之后就退出后台了,直到十一点多上传今天的文章,才发现章节错乱,所以昨天第三更迟啦,请大家见谅! 第五百二十章母女 汪印会为了宫中右藏而毒害长公主吗? 这个疑问,一直在永昭帝心头盘旋。 按理说,汪印有了这样的权势,宫中右藏对其来说已可有可无,得之,锦上添花,失之,无甚损害。 汪印怎么会为了宫中右藏,而做下毒害天家贵胄的事情呢? 但是,一想到汪印背后还有纯贵嫔,还有叶家种种牵连甚广的事情,更重要的,汪印胆敢在岭南道直接射杀了虞师放,胆敢先斩后奏。 汪印的性子,也太妄为了一些! 现在缇事厂已经不再督查南库了,那么,汪印对宫中右藏会上心,是不是也有可能? 这个时候,他想起了自己妃子所说的一番话语。 “皇上,以往汪督主只有自己一个人,无亲无故,故而可以放心用之。但是现在汪督主娶了妻子,妻子还是叶家的人,还是纯贵嫔的胞妹……这,人心难测,皇上是要小心谨慎,仔细用之。” 过去可以放心用随意用,现在……却要审慎了。 当时他听了妃子的话语后,沉默了许久。 他知道旁的人说这些话,或许都带着各种各样目的,但只有这个妃子,绝对不会有私心。 因为她和汪印一样,也是无牵无挂,对付了汪印对她来说没有任何好处,自然也不会故意诋毁汪印或或者给汪印找难受。 她会这么说,是因为她是真想这么想,这是她看到的实情,也是她由衷的忧虑。 妃子的话语,他觉得甚有道理,可是现在韩珠节所说的疑虑,同样不可解。 汪印如果是为了纯贵嫔而谋取宫中右藏,事情定必做得滴水不漏,怎么会留下茶水中毒这个隐患,怎么会让纯贵嫔牵涉其中呢? 他看不清,看不清了…… 最终,永昭帝这样下令道:“你且离去,好好关怀同乐吧,她中了毒,想必很不好受。至于你所说的疑点,朕会让刑部去查的。” 韩珠节当然听令,只是在离开紫宸殿之前,他还说了一句话:“皇上,那些故意引公主前去延禧宫的内侍宫女,身上定必会有线索。臣认为此事还是由汪督主来查,会有所进展。” 汪督主不仅是缇事厂督主,还是殿中省首领,要查内侍宫女,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情吗? 韩珠节自然也知道皇上令汪督主避嫌、缇事厂避开长公主中毒的事情。——但缇事厂这样血腥恐怖的机构,会徇什么私情吗?不会吧。 永昭帝点了点头,再也没有说什么,摆摆手让韩珠节退了出去。 殿中省主管着宫女和内侍……韩珠节说得没有错,汪印要查这些内侍宫女易如反掌,同样,汪印要用这些内侍宫女也易如反掌。 所谓疑邻窃斧,永昭帝只想着汪印能用这些内侍宫女,却暂时性遗忘了,汪印用这些内侍宫女去陷害纯贵嫔吗?简直可笑! 此刻,在坤宁宫内,韦皇后靠在软枕上,心情看似不错,问着身边的姑姑绿琴:“刑部去了延禧宫查探?现下可有什么进展?” “回娘娘,尚没有什么进展,现在刑部主要在查延禧宫茶水的毒,房保则在盘查内侍宫女,听说有人专门引起了同乐公主前去延禧宫。”绿琴这样回道。 同乐公主出了事情之后,宫中各处越发肃然森严,但对于坤宁宫来说,查探到刑部的进展,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紫宸殿和刑部动静,宫内宫外所有人都在关注,几乎没有什么能藏得住的。 “如此……此事非同小可。绿琴,传本宫的命令,让坤宁宫中所有人都闭紧了嘴巴,什么都不说。”韦皇后这样下令道。 作为后宫之主,她很清楚两位天家贵胄中毒是多么严重的事情。 对于长公主,韦皇后素来没有好感,还因其中毒而感到快意,但这些都是她内心里的事情,在明面上,她不能露出半点开心,还要极力遮掩自己的心思。 至于同乐公主中毒……反正也不是自己所处的女儿,她派人前去慰问便已足够了。 对于宫中这一趟浑水,她现在只想离得远远的,不想让这些污浊沾身。 想了想,韦皇后继续下令道:“去唤公主进宫一趟吧,就说本宫想念她了。” 这个公主,当然是元康公主,韦皇后所出的女儿。 在韦皇后看来,元康公主近来和同乐接触得不少,与同乐的关系也说不上好,她担心元康公主会说错话,得提点其一番才是。 第二日,元康公主便来了坤宁宫,她最近没有什么事情忙碌的,正感到有些聊赖,听到韦皇后有唤,便立刻进宫请安了。 “你皇姑母中了毒,她是你的长辈,你且去长公主府一趟吧,代母后慰问她。”韦皇后这样说道,指引元康公主前去长公主府。 女儿这样的性子,重要的事情,韦皇后也不敢托付于她,去做慰问这样的门面功夫却正合适。 元康为人不够精明,但正是因为这样,心里藏不住什么事情,这倒能让其那位皇姑母放宽心。 看,本宫多为长公主着想啊,呵。 元康公主点点头,表示会尽快去看望长公主,末了问道:“母后,同乐也中了毒,听说和皇姑母中的是一样的毒,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一点儿也不掩饰自己的好奇,一脸的八卦。 在刚得知这两人中毒的时候,她还觉得难以置信,这怎么可能呢?有人竟然对皇姑母下毒,还对同乐下毒! 这……真是胆大包天! 有关长公主和同乐公主中毒的事情,她听了无数的版本,也不知道哪个版本才是真相,恨不得从自己母后这里知道多少内情。#####第二更! 第五百二十一章圈套 听到女儿主动问及了同乐公主中毒,韦皇后沉下了脸色,严肃地说道:“元康,你与同乐接触得不少,刑部少不得会找你了解情况,你就说一切不知道好了,切勿多说什么。” “我本来就什么都不知道啊,哪里能多说什么……”元康公主咕哝道。 在看到韦皇后沉凝的脸色后,还是顺从地点了点头。 “母后,我听说同乐之所以会中毒,是因为纯贵嫔是吗?可是纯贵嫔怎么会那么愚蠢,做下这样的事情?这多半是栽赃嫁祸吧?”元康公主还是忍不住开口了,这次说到了延禧宫。 便是她这个不懂什么宫闱斗争的人都知道,同乐中毒一事实在太蹊跷了。 听说那纯贵嫔的性子柔弱沉静,在京兆官员夫人之中颇有令名。这样的人,在自己宫中给同乐下毒,不会这么愚蠢吧?她有什么理由这么做呢? 见韦皇后不说话,元康公主又说了一句:“该不会是有人嫉妒她得了令名,才设计陷害她吧?宫中的妃嫔心眼儿实在太小了!说起来,母后,似乎您对纯贵嫔也不怎么喜欢吧?” 元康公主虽然不聪明,但也知道自己母后一向不喜欢宫中的妃嫔。 唔,特别是年轻的妃嫔。 更别说,这个年轻的妃嫔还诞下皇子,虽则母后没有在她面前说过纯贵嫔,但都不用细想,都知道母后不会喜欢吧。 说着无心,听者有意,韦皇后突然眯起眼睛,追问道:“元康,你说什么?” 元康公主感到诧异,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顿了顿,才说道:“母后,孩儿说,莫不是有人嫉妒纯贵嫔,故意针对她吧?母后和纯贵嫔的关系也不是很好……” 韦皇后听了,微微坐正了身子,神色变得有些难看。 是了,她一直明里暗里打压纯贵嫔,莫不是,这点也会落入旁人的算计当中? 想到这里,韦皇后顾不得再提醒敲打元康公主什么,再次吩咐她前去看望长公主之后,便让其离开坤宁宫了。 元康公主一离开,韦皇后就唤来了绿琴,令她立刻往承恩府递询问口讯。 她需要知道更多消息,想知道同乐在延禧宫中毒的更多内幕。 不知为何,她心中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这件先前与坤宁宫无关的事情,她可以在一旁优哉游哉看戏的事情,会为她带来大麻烦。 像韦皇后这种在宫中打滚了一辈子的人,心中那些不祥预兆与其说是迷信,不如说是多年累积经验之下的警觉,是一种基于事情和的应急反应和预兆。 事实证明她的不祥预感十分准确。 承恩公府还没有回音传来的时候,宫中就悄悄出现了一股传言。 这股传言,说的还是同乐公主中毒的事情,却将韦皇后都牵扯了进去了。 这个传言,说同乐公主一向最听韦皇后的话语,同乐公主之所以去延禧宫,就是为以身作饵,是为了栽赃嫁祸纯贵嫔! 在背后设计这一切的人,就是韦皇后,就是当今的皇后娘娘! 当这个消息传到坤宁宫的时候,韦皇后神色都变了。 果然,元康那一句无心之言,恰好就猜中了旁人的心思,这件事情最后矛头,竟然指向了坤宁宫! 这个传言一出,纯贵嫔毒害同乐公主的嫌疑,顿时洗刷了一大半。 宫外的汪印和叶绥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心绪非但没有变得轻松,反而更为凝重了。 韦皇后,此事最后竟然指向了韦皇后,这是在太不寻常了…… 同乐公主颇得韦皇后喜欢、同乐公主很听韦皇后的话语,这样的关系,汪印和叶绥早就知道了,但是他们从来没有想过,同乐公主中毒与韦皇后有什么关系。 无他,韦皇后这样精明深沉的人,不会做这么愚蠢的事情。 在明知同乐公主很听她话语的情况下,韦皇后会指使同乐公主以身作饵,前去延禧宫陷害纯贵嫔? 换了别的人,或许会这么做,但是,韦皇后绝对不会! 这是一个城府极深,在后宫中屹立这么年而不倒,地位无人能撼动的后宫之主,就连永昭帝都称颂其贤惠有加的人,会用这样低劣的招数,最后还让人传出流言? 如此,韦皇后也太没用了!——这绝非韦皇后的行事。 但传言说得有板有眼,甚至连同乐公主询问过內侍宫女有关二十一皇子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是了,二十一皇子,纯贵嫔诞的这个皇子才刚刚一岁,可韦皇后也有一个才四岁多的皇子。 这两个皇子,都是宫中年幼的皇子。 如今皇上春秋鼎盛,太子似乎又犯了不少错,将来皇储谁属,还说不好呢。 虽则纯贵嫔和韦皇后不能比,但是两人都有一个年幼的皇子,她们之间就存在一种隐隐敌对的竞争关系了。 这股传言,分明是让人联想纯贵嫔和韦皇后之间的不和。 更有好事者,将之前纯贵嫔上疏济孤救困,而韦皇后反对的事情说了出来。 而且,还言之凿凿地说道,若不是皇上恰好来了,纯贵嫔的建议肯定不会被接纳,那么纯贵嫔绝不可能得到后来的令名,云云。 纯贵嫔得到了令名之后,皇后娘娘虽然没说什么,但是那一段时间心情很是不好,想必对纯贵嫔极不满意。 凡此种种,在宫里传得甚嚣尘上。 这个消息,最先当然是从宫中传出来的,一传十十传百,谁也不知道这传言是怎么出现的。 但是这个传言出现的时机,实在太微妙,正焦头烂额的刑部官员觉得这也是一个线索,便死死抓住了,锲而不舍地查探下去。 如此一来,还真让刑部官员找到了源头。 刑部官员发现,最先传扬这个事情的,竟然是殿中省的一个小內侍,他也是听旁人所说,至于听谁所说,他支支吾吾,最终只说记不住了。 殿中省的内侍传出了这个流言,这真是让人觉得意味深长啊…… 怎么偏偏是殿中省呢?不是别的官衙? 要知道,现在执掌殿中省的,就是汪督主啊! 是不是殿中省故意放出这样的风声来,好解了延禧宫的困局,好帮助纯贵嫔洗脱嫌疑? 有这种想法的人还真不少,当中就包括刑部的官员。 #####第三更! 第五百二十二章真解围? 汪印听着封伯的禀告,淡淡说道:“那个小内侍,可查出什么来了?” 殿中省的小内侍传出了针对韦皇后的传言,这倒有意思…… “这个小内侍是年后才进宫的,与其他宫殿没有什么往来,走的是太子那一边的路子。“封伯这样说道,说得非常详细。 殿中省欲摸清一个小内侍背后的关系,当然不是什么难事。 在宫中人人都在猜测这传言是不是汪印授意,但汪印自己心中很清楚,这个小内侍绝对不是自己的人,因此立刻就让封伯去追查了。 现在封伯说,这个小内侍走的太子一系的路子? 自从平淮署的事情之后,太子和五皇子这两位皇子倒是消停了许多,最近也没有闹出什么值得在意的事情来。 不知是他们学乖了,还是察觉到皇上毕竟还年轻,所以按捺住所有蠢蠢欲动的心思。 现在,这个小内侍是太子塞进宫中的? “去找新任的太子长史问问这是什么情况,就说本座想知道,这个小内侍为何会说这些传言,是不是太子殿下对本座不满。”汪印这样说道,脸上没有什么起伏。 前去问太子长史,也就等于问太子殿下了。 相信在缇事厂面前,太子殿下不会说假话才是。 再说了,太子殿下现在应该变得十分审慎才对,怎么会将一个口疏的小内侍送进殿中省呢? 这个小内侍,明面上走的是太子的路子,实际上是谁的人? 在这样敏感的时候,一个小内侍针对韦皇后之言,说这做法推波助澜还是轻了,事实上,这个小内侍用得实在精妙。 将坤宁宫的韦皇后牵涉进来,看起来是纯贵嫔洗脱了嫌疑,但实际上,却将套在缇事厂上的绳子拉紧了一圈。 ——如果真有这个绳子的话。 宫中的人都在猜测,是不是他为了帮助纯贵嫔,才故意让小內侍传出针对韦皇后之言。 毕竟,韦皇后与纯贵嫔之间有那么微妙的竞争关系存在。 看来,背后谋划的一切的人,已经帮他把所有的关系都理清楚了啊。 汪印勾了勾唇角,神色越发淡漠了。 此事不但牵涉长公主殿下啊,还牵涉到同乐公主,现在就连坤宁宫的韦皇后都牵涉进来了! 说起来,韦皇后和长公主殿下的关系也不是很好。莫非,长公主中毒一事里面,也有韦皇后的手臂? 多了小内侍这一个棋子,本就复杂的事情看着更加扑朔迷离了。 汪印白皙细长的手指,在封伯呈送上来的资料上回来移动,试图理清目前的局势。 不管小内侍是谁安插进殿中省的人,想必许多人都会认为这个小内侍就是本座的人。 大概,这就是背后的人用这个小内侍的目的。 不过,本座却不喜欢有人这么细致安排一切…… 汪印想得没错,不说别的人,至起码,坤宁宫中的韦皇后是如此想的。 她很清楚纯贵嫔是汪督主夫人的胞姐,现在纯贵嫔被指毒害同乐公主,而百口莫辩。 是不是就因为这样,汪印才会将污水泼向坤宁宫? 毕竟,一旦坐实坤宁宫指使同乐公主为诱饵,坐实她是背后构陷这一切的人,那么纯贵嫔就安全了。 “国公府那边有什么新消息没有?同乐公主中毒,究竟是不是纯贵嫔做的?”韦皇后这样说道,颇有些气急败坏。 “回娘娘,国公府尚没有消息传来。娘娘,这个传言应该进了紫宸殿,您现在要去见皇上吗?”绿琴这样说道。 皇后娘娘如此担心,就是生怕坤宁宫娟被卷入这些事情当中,然而无论如何防范,还是被牵扯进去了。 虽然这些都是流言,但是不能放之任之,更何况,皇上是什么样的态度,也十分重要。 韦皇后想了想,揉了揉眉头,说道:“不,本宫不能去见皇上。” 现在这些还只是谣言而已,韦皇后虽然心急,但还不至于失了分寸。 现在她去见皇上做什么呢?岂不是承认自己无愚昧无知,听信了这样的谣言? 这些谣言虽然杀伤力巨大,但是先前纯贵嫔说的那句话没错:不能以风闻行事。 若她去了紫宸殿,说不定皇上尚未听完这传言,就已经对她十分不满了。 虽然韦皇后没有去见用永昭帝,但是在第二天,事情竟然有了新的进展,坤宁宫里的一位小宫女,主动向刑部的官员招认了她所做的一切! 这个小宫女,是在坤宁宫大姑姑绿琴身边侍奉的小宫女。 绿琴这样大姑姑,虽然也是奴婢,但因为深得韦皇后的信任看重,所得待遇一点也不差,可以说比宫中一般的妃嫔还要好多了。 这个小宫女,虽然名义上是给韦皇后所用,实际却是服侍绿琴姑姑的,时常跟在绿琴姑姑身边听候吩咐。 宫中出现了针对韦皇后的传言,刑部的官员少不得前去询问一番。 就在韩伯庄领着刑部的官员来到坤宁宫之后,这个小宫女一脸惊慌地跑到他们跟前,高声喊着:“大人,救我,救我!” 刑部官员一看,这个小宫女浑身都湿了,头发还在“吧嗒吧嗒”滴着水,仿佛刚从水中爬起来似的。 她唇色发白,整个人不断瑟缩颤抖着,眼神全是惶恐,看起来无比凄惨。 韩伯庄等刑部官员心生恻隐,在吩咐属下将小宫女梳洗好,才对其进行问话。 小宫女虽然换过了衣衫,但脸上还是一片惊惶,像受惊的小兽似的。 她说话不成调,断断续续的说道:“大人,奴婢根本不是自己跌进太液池的,而是被人故意推下去的!有人要杀奴婢……奴婢知道得太多了,所以他们要杀奴婢灭口。大人,奴婢不想死,求求大人救奴婢,求大人救救奴婢!” 韩伯庄皱着眉头看向这个小宫女。 她说了这么多,只是说了目前的处境,没头没尾地位,完全没有说到重点。 她知道了什么事?他们是谁,为何会杀人灭口?#####第一更! 第五百二十三章小宫女 见到小宫女神色实在惊惧,韩伯庄放缓了语调,柔和地说道:“不着急,你现在慢慢说清楚,是谁要杀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且仔细道来,本官定会秉公办理。” 小宫女气息急喘,过了好一会儿,仿佛下定了决心般,开口说道:“是绿琴姑姑,是绿琴姑姑要杀奴婢,奴婢……奴婢听从绿琴姑姑的吩咐,把粉末放公主所喝的茶水上。后来奴婢才知道公主中了毒,心中害怕不已,然后……就有人将奴婢推入太液池了。” 小宫女断断续续地说道,终于说到了关键的地方。 于是刑部官员立刻追问道:“粉末?什么粉末?” 听起来,这个才是最关键的地方。 “奴婢不知是什么粉末,绿琴姑姑只吩咐我在无人的时候,放到同乐公主的茶水里面。但当时我太心急了,洒了一些在衣服里,那衣服还在坤宁宫中。大人若是想知道是什么粉末,现在就可以去拿来验证。”小宫女缓慢地说道,脸上渐渐有了血色,显然渐渐镇定了。 “哦?那衣服你还没欢喜?”韩伯庄声调沉了下来,眼神倏地变得锐利。 沾有粉末的衣服到现在都没有换洗……一般人都会恨不得毁掉所有的痕迹,这个小宫女的衣衫却还在,上面还有粉末。 这也太不寻常了! 这小宫女是在特意保存证据呢?还是别的什么? 被韩伯庄这样盯着,小宫女瑟缩了一下,怯懦地说道:“大人,奴婢当时就觉得很不妥……才故意没有换洗那件衣裳。” 听到这个回答,韩伯庄深深地看了小宫女一眼,没有再说什么,随即吩咐属下官员前去将那件衣衫找来。 小宫女的言辞表现,尚有许多值得推敲的细微之处,但是她所提及到的那些粉末,这么关键的东西,还是要先握在手里。 这时,小宫女再次抽泣起来,惊惶地说道:“大人,同乐公主会中毒是不是因为奴婢?奴婢是不是罪无可赦?奴婢……奴婢只是听令行事,什么都不知道啊。” 韩伯庄眯了眯眼,好一会儿,才说道:“你是什么时候、在哪里给公主奉上茶水的?” 同乐公主只说在延禧宫喝了茶水,此外便没有在宫中饮食过别的东西了。 现在这个小宫女说同乐公主还喝了茶水……是在何时、哪里喝的茶水? “就在坤宁宫,在九公主前去延禧宫之前。是奴婢亲手给公主奉的茶,公主应该记得吧?”小宫女脱口回道,显然没有经过深思细想。 韩伯庄眼神微动,他想起了之前同乐公主所说的话语。 同乐公主在前去延禧宫之前,的确曾经去过坤宁宫,不过只是去给韦皇后请安而已,很快就离开了,绝没接触过饮食。 这一点,同乐公主身边的宫女也证实了。 现在,这个小宫女却说同乐公主喝了茶水? 同乐公主和这个小宫女的说辞不一致,谁说的才是真话呢? 这时,他不由得想到了宫中的传言……现在看起来,这个小宫女所说的话语,都是为了这个证实这话传言。 他再次看了这个小宫女一眼。小宫女面孔稚嫩,眼神慌乱无措,看起来并非那种沉着冷静的人。 然而,正是这样一个小宫女,现在所说的内容,却是有关坤宁宫的隐秘,还说出了至为关键的两点。 如果她所说的内容是真的,那么就为同乐公主中毒一事提供了新的线索,使得案情有了突破进展。 问题是,她说的话可信吗? 这样一个稚嫩怯懦的小宫女,会有胆子针对坤宁宫? 瞬息间,韩伯庄好脑中便涌上了许多疑问思虑,却都没有明朗答案。 他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只让刑部官员将这个小宫女带下去好生看管着,待那件衣衫、那些粉末弄清楚了再说。 刑部的官员想要进入坤宁宫拿走一个宫女的衣裳,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但现在坤宁宫的情况却有些特殊。 为了自避免嫌疑,表示自己与同乐公主一事绝无干系,韦皇后对于刑部官员的查探没有什么抗拒,也因此让刑部官员借机拿到了那个小宫女所说的那件衣裳。 那件衣裳中部果然沾上了一些粉末,看样子是匆匆被塞进腰带里面而不小心洒下的。 太医们很快就查明,这些粉末的确含有剧毒,就是长公主和同乐公主所中的那种毒! 太医的诊断一出,刑部官员的神色便变了,就连韩伯庄的神色也不怎么好看。 半响之后,刑部官员谨慎请示道:“大人,现在该怎么办?” 韩伯庄皱眉不言,觉得眼前的线索看起来是多了,却并没有豁然开朗的感觉,反而觉得在泥潭里面,越踩越深。 长公主中毒、同乐公主中毒、纯贵嫔有嫌疑、皇后娘娘有牵扯……这些事情,一件接着一件,纷至而来,中间没有怎么停顿的时候。 这一切,让韩伯庄有种怪异的感觉,就好像是这些事情已经先后排好顺序了,只是一件接着一件呈现在刑部面前而已。 就好像现在这样,宫中出现了针对韦皇后的传言,便有一个小宫女前来认罪,将所有隐秘都说了出来,还提供了粉末这样确凿的证据。 就好像,根本不用刑部怎么细查,已经有人准备好完整的证据来给他们了。 “大人,你以为这个小宫女说的属实吗?”刑部官员这样问道,问及了突然出现的那个小宫女。 如果说刚才刑部官员只是想尽快得到线索,想查出同乐公主中毒的真相,那么现在结果出来了,他们便清楚意识到当中的违和之处了。 坤宁宫一个小宫女,哪里会有这样大的胆子呢? 她被人推入太液池,是真的有人想杀人灭口呢?还是自导自演的一场戏? 韩伯庄思虑良久,最终还是说道:“这个小宫女出现得太突然了,一切还不好说……” 即使这个小宫女看起来形容凄惨,即使这个小宫女说是快被人逼死了,才会将隐秘说出来,但她本身的出现,就足够突兀了。 韩伯庄作为刑部尚书,怎么可轻信一个小宫女的话语? 这个小宫女本身大有可疑,首先得去查证这个小宫女背后是否有其他关联。 就在这个时候,永昭帝却突然宣韩伯庄进紫宸殿。 #####第二更!今天觉得特别疲惫,需要各位小仙女们安慰、抱抱~~ 第五百二十四章与她无关 紫宸殿内,永昭帝开口说道:“朕听说,刑部在坤宁宫找到了线索?详情如何,与朕说说吧。” 韩伯庄飞快地抬头看了永昭帝一眼,立刻回道:“是,皇上。有一个坤宁宫的宫女主动请罪,说了一个事情……” 他将先前的事情说了出来,那个小宫女落水、毒药粉末、受绿琴姑姑所指使等等,没有丝毫隐瞒。 他心里甚是诧异,刑部才刚刚得知这些情况,怎么皇上就听说了?还将他召来了紫宸殿。 不过想到宫中那无处不在的耳目,韩伯庄也就不多想了。 只是,他对小宫女的说辞存疑,而且此事还涉及到坤宁宫,仔细说来调查其实没有实际进展。 若是皇上有问,他该如何应对呢? 他转念一想,觉得皇上主动问及此事正好,因为此事指向了坤宁宫、牵涉到皇后娘娘,那些粉末证据……他这个刑部尚书深感为难。 先前属下就建议将这些事情禀告皇上,请皇上定夺,现在正正好了。 果然,永昭帝便接着问道:“在此事上,爱卿是如何看待呢?” 韩伯庄略思片刻,才回道:“皇上,臣愚笨,但觉得这个小宫女出现得太突然,是否可信尚未能下决定,请皇上示下。” 永昭帝沉默良久,最后开口道:“这个小宫女的话语不可信,同乐中毒,不会与坤宁宫有关。” 永昭帝很肯定,那个小宫女所说的什么受绿琴姑姑指使、给同乐公主下毒等等事情,都是捏造的,就是为了嫁祸给皇后。 永昭帝笃信此事与韦皇后无关,除了相信韦皇后贤良淑德之外,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那就是皇后根本就不知道宫中右藏掌握在长公主手中。 给长公主、同乐下毒的人,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为了宫中右藏! 皇后既不知内情,又怎么会做下毒这样的事情呢? 对自己这位梓童,永昭帝自认为还是十分了解。 宫里传言韦皇后与纯贵嫔之间因为都育有年幼皇子,才有一种隐约的竞争关系,这便是韦皇后不喜纯贵嫔的原因,也是指证背后是韦皇后所为的因由。 但永昭帝觉得这一切都是荒谬之言。 贵嫔的份位虽然高,但比起皇后之尊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说句不好听的,韦皇后是珍贵的瓷器,而纯贵嫔只能算普通缸瓦而已。 有谁会为了对付缸瓦,而用珍贵的瓷器去碰撞的吗? 这么愚蠢的事情,谁会做?朕的梓童会做吗? 纯贵嫔所诞育的皇子,怎么能与皇后所诞育的皇子相提并论?哪里有什么竞争关系! 就算他因云氏破日胎记的缘故,最爱惜纯贵嫔所出的皇子,但在国储这事上,他仍旧是这样认为的。 因此,他对韩伯庄摇摇头,说道:“同乐公主中毒,不会与坤宁宫有关,你们的查探方向错了……” 皇上金口都这么说了,韩伯庄当然点头应是,心中却揣度不准皇上究竟是什么意思。 皇上说同乐公主中毒与皇后娘娘无关,那么是不是说,延禧宫中的纯贵嫔还是有最大嫌疑? 韩伯庄正想说什么,这个时候,紫宸殿的内侍前来禀道:“皇上,皇后娘娘求见!” 听到皇后娘娘驾到,韩伯庄当然退出了紫宸殿,然后按照永昭帝所说的那样,去严厉审问那个小宫女去了。 韦皇后此来,当然是为了向永昭帝哭诉来了。 之前殿中省传言出来的时候,她没有来见永昭帝,是因为没有必要,是因为不能以风闻行事。 现在却不同了,坤宁宫竟然有个小宫女认罪了,而且还留下了衣裳和粉末这样的证据。 那么,她就不得不来了。 甫入紫宸殿,她便红了眼睛,盈盈朝永昭帝请安行礼,声音略带着哽咽道:“臣妾……见过皇上,给皇上请安了。” 与她哽咽嗓音相衬的,当然是她憔悴的神色,就连她今日的衣裳都不如往日那般光彩华丽,首饰也特意挑了些简单朴素的。 作为后宫之主,统摄后宫诸事,韦皇后所表现出的形象,当然是贤良淑德的,也是沉稳威严的。 说起来,永昭帝还极少见到她这副含泪柔弱的样子,心中不禁涌出些许爱怜。 他与韦皇后也是年少夫妻了,虽然情意爱欲这样的事情早已淡了,但毕竟是夫妻,感情还是在的。 他亲自将韦皇后扶了起来,柔声说道:“梓童,你受委屈了……” 韦皇后这个时候求见,想必是为了那个小宫女的指证,此事与梓童无关,难怪她会这个样子。 韦皇后抬头看了永昭帝一眼,双眼湿润,却故作平静道:“皇上,臣妾不敢委屈,臣妾既执掌后宫,就知道会面临许多事情。可是,现在竟然有人往坤宁宫栽赃嫁祸,还收买了坤宁宫的宫女,臣妾实在感到震惊,也断不能容忍!: 她寥寥数语,便将坤宁宫摘得干干净净,将那个小宫女说成被收买,将此事说成了栽赃嫁祸。 不管在坤宁宫搜索出了什么,不管那个小宫女说了什么,韦皇后都是被冤枉的。——这一点,永昭帝笃信,韦皇后自己更是无比确认。 因为她知道,绿琴是她的心腹,是她最倚重的人,怎么可能会吩咐一个小宫女毒害同乐公主? 同乐公主的确很顺她心意,不过也就是一个玩意、一个棋子而已。 若她真的用了同乐公主这个棋子,那么就一定会为坤宁宫带来好处,哪里会像现在这样,为坤宁宫带来危机? 不过她此番来紫宸殿,不仅仅是为了向永昭帝哭诉喊冤而已,更要将背后针对坤宁宫那个人揪出来! 她已经知道,这背后的人是谁了…… #####第三更!请小仙女们多多留言,催更我会看到的哦,我努力存稿中~~~ 第五百二十五章吐出真相 这个人,就是汪印! “皇上,那个宫女只是坤宁宫的小宫女,平时只是在绿琴那里打打下手,若是臣妾真的图谋不轨,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可能交给她来办呢好?况且,同乐一向对臣妾恭敬有加,虽然她并非臣妾所生,但是这些年来,臣妾对元康与她没有太大的分别,怎么可能对她下毒?请皇上明鉴!” 永昭帝听了这些话,脸上的法令纹越发深刻了。 这些话语,也是他先前想过的,只得安慰道:“梓童,这些朕都知道,你莫忧心。此事朕一定会查清楚,定会还坤宁宫一个清白。” 韦皇后仍旧十分伤心,继续说道:“皇上,能收买坤宁宫的宫女,能让这个宫女不畏生死,还能不知不觉让长公主和同乐中毒,这个人实在太不简单了!臣妾就想知道,现在宫中有谁有这样的本事!” 这最后一句话,戳到了永昭帝心里。 是啊,能做到这些的人,能有这么大本事的人,宫中到底有谁呢? 知道宫中右藏执掌在谁手中,又有本事做作出这种这些事情的人,也就是那几个人。 是了,针对坤宁宫和韦皇后的传言,最开始就是从殿中省传出来,现在,这个小宫女佐证了这个谣言。 汪印…… 这个人名在永昭帝脑海中出现,然后不可消去,让他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 会是汪印吗?会是汪印为了帮助纯贵嫔洗脱嫌疑而针对坤宁宫吗? 毕竟,有胆子对付长公主,有本事针对韦皇后的人,实在不多,汪印便是其中一个。 汪印以往是无欲无求,但是现在呢?汪印会不会徇私情? 这个时刻,永昭帝心中也说不准了。 想了想,他这样对韦皇后说道:“梓童,我已经让韩伯庄去审问那个小宫女了,相信以韩伯庄的本事,定能问出真相来。你放心,朕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区区一个小宫女而已,她何来的胆子来针对坤宁宫、来针对后宫之主? 这个小宫女,必定是个线索,既然他已经出现了,不管她背后的人想做些什么,他一定要问出真相来。 最近宫中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他绝对不会让人就这么糊弄着! 韦皇后看了看永昭帝的神色,双眼仍是通过,只道:“多谢皇上怜惜!臣妾……感谢皇上相信臣妾,臣妾就等着刑部的结果吧。” 原本她还想多说些什么的,但是见到永昭帝阴沉的神色,她便知道事情说到这里就足够了。 言多必失,她相信自己的举动和话语,已经足以引起皇上的深思了。 汪印既然有胆子指使殿中省的内侍传播消息、又有本事收买绿琴身边的宫女,那么本宫也要让其尝尝被猜疑的之位! 本宫虽然对付不了缇事厂和汪印,但是本宫是皇上的皇后,皇后的尊严和威望不容侵犯。——皇上一定会为本宫做主! 韦皇后想得没有错,她不用再说更多,在她离开紫宸殿之后,永昭帝便给韩伯庄下了一个严令,就是对那个坤宁宫小宫女刑求! 这样一个小宫女,已经不是用胆子大来形容了,必定是旁人的棋子。 对于这些旁人安插在宫中的棋子,至佑帝最为深恶痛绝,也不存什么怜惜同情的想法,因此,他吩咐刑部无论用什么办法,只要这个小宫女还剩一口气就可以。 ——他只想知道真相。 韩伯庄同样知道这个小宫女的重要,在一般询问无果之后,便下令刑求了。 在听到这个小宫女一声声凄惨的哀嚎之后,韩伯庄皱了皱眉头,却没有下令停止审问。 这个小宫女的确年纪很轻,脸容也很稚嫩,但是那又如何?从她出现在刑部官员面前,说出她曾经给同乐公主奉茶下药,又说出了衣衫上的粉末之后,已经显示了这个小宫女的不简单。 先前就说过,刑部审讯的手段虽然比不上缇事厂,却也是一般人受不了的。 一刻不停的刑求,所摧残的不仅仅是一个人的肉体,更是一个人的心志。 就是再口硬的人,在经历过非人的审讯,或者应该说是折磨后,心志也会失守。——是以在傍晚时分,浑身布满伤痕、奄奄一息的小宫女终于松口了。 “奴婢说……奴婢什么都说……是,奴婢并没有给同乐公主奉茶,更没有洒粉末的事情。是有人指使奴婢这么做的,不然……就要杀了奴婢,奴婢不想死……”小宫女声音嘶哑地说道,干裂的嘴唇已经渗出血迹。 这些话语虽然断断续续,但意思总算表达得清晰完整了。 “那么,是谁指使你的?”审讯的狱卒冷声问道,想从小宫女口中知道这背后的人。 小宫女费力摇摇头,眼神已经渐渐涣散:“是……是殿中省的唐内侍……药粉就是他给奴婢的……” 在一旁看着审讯的韩伯庄听到这句话,神色越发变得严肃,嘴唇也紧紧抿起来。 殿中省的唐内侍,谁都知道,这个唐内侍是汪督主得信重用的人! 现在,这个小宫女招供说这个针对坤宁宫的局,是唐内侍所为? 那岂不是说,这背后真正设局的人,是……是汪督主?! 接下来,无论刑部如何审讯,直到最后这个小宫女支撑不住昏迷了过去,再也问不出什么了,小宫女都是坚持这个说法。 韩伯庄心知,这个小宫女的供词干系甚大,他不敢有什么隐瞒和耽搁,立刻便打算将这个结果送进宫中。 只是,他这个审讯结果还没送到宫中,宫中便再一次出事了。#####第一更!我有罪,今天只顾着双11剁手了,连更新都忘记了,555~~ 第五百二十六章走水 同样是在傍晚时分,有内侍急匆匆前来紫宸殿禀道:“皇上,延禧宫走水了!火势猛烈,现在内侍宫女们正在奋力救火!” 听到这禀告后,永昭帝神色惊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延禧宫走水?怎么会出了这样的意外?! 这一刻,他心中一慌,却不是担心延禧宫中的纯贵嫔,而是担心在延禧宫的二十一皇子。 延禧宫走水,纯贵嫔有没有事情,关系并不大,但是二十一皇子,但是云儿绝对不能出事! 永昭帝立刻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延禧宫跑去,压根不知道自己的神情有多慌乱紧张。 京兆的五月中下旬,虽然已经很热了,但时有雨水,天气并不干燥容易起火的时候,延禧宫为何会走水呢? 永昭帝匆匆赶到延禧的时候,便发现这里一片火光,到处都是烟灰弥漫,内侍和宫女不断奔来跑去,也有一些侍卫共同灭火。 延禧宫这里,全然没有往日的平静,而是充斥着喧哗和不安。 左翊卫副将军魏离弦紧跟在永昭帝身边,神色异常凝重,再一次劝说道:“皇上,此地仍危险,请皇上尽快离开。” 魏离弦心里紧张到不行,皇上乃九五之尊,怎么可以来到起火现场呢? 虽然延禧宫的火势已经被控制住了,但是水火无眼,哪怕是出了一点点意外,左翊卫都担当不起! 可是无论他说什么,皇上都要来延禧宫,而且脚步匆忙,神情惶急。 在听到他阻止之后,皇上只是阴冷而震怒地看了他一眼,脚步依然不停。 在看到皇上的反应之后,魏离弦才深刻意识到:原来,皇上对纯贵嫔娘娘如此爱重,此前他竟从来不知! 有这样想法的人,不独魏离弦一个人,在延禧宫这里救火的所有人,在看到皇上出现之后,俱是一愣,心里感到震惊不已。 皇上,怎么会来了? 永昭帝没有理会这些人在想什么,在得知纯贵嫔等人已安全转移到延禧宫不远处的偏殿后,便继续往那里匆匆跑去。 他副踏入偏殿,便见到了殿中站立着的纯贵嫔,和她怀抱里的郑云回。 纯贵嫔头发凌乱,身上披着一件长袍,上面明显有烟灰的痕迹。她明显神色惶恐,双手紧紧抱住了襁褓,身子似在不断发抖。 一见到永昭帝后,她的眼泪就滑落下来,声音哽咽地说道:“皇上,皇上,您来了……臣妾……臣妾好怕,臣妾好怕!” 永昭帝身子有些僵硬,一时没有什么反应,他双眼直直地看着纯贵嫔……不,看着纯贵嫔怀中的襁褓。 那里,是熟睡的二十一皇子,是他心中无比牵挂的皇儿,是他失而复得的……云儿。 小婴儿无忧无虑,不知情况凶险,正躺靠在纯贵嫔怀中,睡得安然舒适,显然被保护得很好。 但是襁褓上还是明显留下了经历过灾劫的痕迹:包着小婴儿的抱被很凌乱,应该是被匆忙裹上去的,上面还沾了一些灰烟。 好一会儿之后,永昭帝才回过神来,他颤抖着伸出手去,接过了纯贵嫔怀抱中的婴儿。 他缓慢揭开了包裹婴儿的抱被,随后仔细查看着婴儿的左臂,看着那个红色的破日胎记,再看看熟睡的婴儿,终于长长叹了一口气。 他一直悬着的心,在这一刻似乎终于落在原处。 随即,他和纯贵嫔一样,紧紧地将婴儿抱在怀里,就像抱着最重要的珍宝一样,生怕有什么损失。 这时,纯贵嫔跪了下来,泪水簌簌地说道:“皇上,臣妾……恳求皇上将臣妾打入冷宫!臣妾与二十一皇子,情愿以后都在冷宫不出,恳请皇上准许,求求皇上了!” 永昭帝抱着襁褓,愣愣地看着纯贵嫔,简直怀疑自己所见到的和所听到的。 在这个时候,在延禧宫走水的时候,纯贵嫔跪了下来,自请去冷宫? 纯贵嫔在想什么?她在做什么? 纯贵嫔满脸泪水,再一次坚决地请道:“皇上,求皇上将臣妾打入冷宫吧?!至起码,臣妾不会遭受今日这样的大罪!时时刻刻的构陷,无处不在的陷害,臣妾真的是怕了!” “臣妾纵然身为贵嫔,纵然深得皇上的宠爱,可是臣妾仍旧是怕。今日延禧宫走水,臣妾可以护着云儿平安逃出来,可是下一次呢?若是臣妾逃不过下一次呢?” “只要臣妾一日还是纯贵嫔,一日都会受到种种诬蔑陷害,那么云儿就会身处危险。臣妾……臣妾怕保护不了云儿啊!” 纯贵嫔一句一句地说道,没说一句便叩一下头,最后深深伏在地上,就像什么都不管不顾了似的,嚎啕大哭了起来。 永昭帝抱住襁褓的手紧了紧,听着纯贵嫔这句话,总觉得身处一种不真实的虚幻里面。 保护不了云儿……是了,保护不了云儿。 在那个时候,在看到云儿死去的时候,他通红着双眼怀抱着云儿,也是这样的想的。 他是天潢贵胄,是大安朝的皇子,后来还是天下最尊贵的人,仍旧保护不了云儿。 后来,他曾无数次回想,曾无数次赌誓,若是还有下一世,若是再见到云儿的时候,他定会云儿保护妥妥当当,不会让云儿受到你一点点伤害! 现在,云儿再一次来到了他身边,成为了他疼惜皇子的皇子,他曾想着,自己的誓言会有实现的一天了。 而延禧宫所发生的一切,却狠狠地甩了他一个耳光,纯贵嫔这一句话,像利刃一样刺到她心里。 他保护不了云儿?不,怎么可能?! #####第二更! 第五百二十七章交织 不是的,不是的,一定不会是这样的! 过去朕只是一个皇子,现在朕是大安的天子,已经是这个国朝最尊贵的人,朕怎么可能保护不了云儿? 纯贵嫔似乎没有发现永昭帝勃然色变。仍旧说道:“皇上,臣妾无能,今日之事若不是发生在傍晚,若不是云儿恰好哭闹不止,臣妾也不会让宫女去厨房端牛乳,或许到大火蔓延的时候,也不能发现这火情了。那么,臣妾与云儿……” 说到这里,她身子颤抖起来,脸色更加煞白。 “若真是半夜才发现火情,那么臣妾还不知能不能见到皇上了!臣妾不怕这样的危险,但是臣妾怕云儿有什么闪失!云儿是皇家子嗣,他还这么小,什么都没见过,什么都没有经历过,还没能开展他的锦绣人生,若是他出了什么事,臣妾……臣妾无法原谅自己啊!” 永昭帝一动不动,脸上仍旧愣愣的。 是了,纯贵嫔说得没错,他还这么小,还没来得及享受属于他的尊荣,还没来得及享受他的锦绣人生,就已经死去了…… 这个时候,永昭帝的心绪和记忆出现了奇异的重合,他紧紧抱着郑云回,将怀里的皇子和过去的爱人的命运重叠,思绪一片凌乱。 不管是皇儿还是爱人,他们身上都有同样的胎记,他们在他心里同样重要。 所不同的是,一个已经失去了,一个现在就在他的怀里。 以前的云儿他没有能力保护,但是现在这个云儿还在,他一定要珍惜保护! 他紧紧抱着怀中襁褓,力度之大,让襁褓中的婴儿渐渐觉得不舒服,虽则婴儿还闭着眼睛,却“哇哇哇”地大哭了起来。 这哭音在静寂的偏殿里响起,终于让一直怔愣的永昭帝回过神来,那些之前仿佛消失的喧闹声、救火声,再一次进入了永昭帝的耳中。 他半眯着眼看跪在地上的纯贵嫔,忍不住摇了摇怀中哭泣的郑云回,终于明白了眼前是什么情况: 有人在延禧宫中防火,企图烧死纯贵嫔和和他的云儿! 这时,纯贵嫔抹了抹眼泪,说道:“皇上,这一次延禧宫走水,说不定会有人指责是臣妾自己放的火,会指责臣妾是为了引起皇上的怜惜。若是臣妾没有云儿,说不定会铤而走险这么做,但是云儿是臣妾的命根子,臣妾断不会让云儿受到一丝一毫委屈,更别说会让云儿经历这种生死险境了,请皇上明察!” 她顿了顿,继续 道:“皇上,臣妾虽然愚昧,虽然什么都不懂,但是臣妾知道,这都是连环计,就是为了让臣妾死无葬身之地,还要除掉臣妾所出的皇儿!” “所以,请皇上将臣妾打入冷宫了!唯有这样,臣妾才不会碍了旁人的眼睛,臣妾和云儿才会真正安全!” 永昭帝听着的话语,脑中想起了长公主、同乐公主、韦皇后等人,想起了近来宫中所发生的种种事情。 他分明感觉到,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背后拨弄着这一切。 他现在不知道这背后的人是谁,但他知道,自己所看重所珍惜的,全部都卷入了这些事情当中。 是谁做下了这样的事情? 不管背后的人是谁,不管最后的人想做些什么,他身为一国之君,他身为孩儿父亲,总要护着自己真正想保护的人。 他脑中越发清明,便觉得延禧宫的灰烟越来越难以接受,他将怀抱中的婴儿交给了纯贵嫔,开始下达指令。 他朝左右吩咐道:“魏离弦,将纯贵嫔和二十一皇子送去慈宁宫,请母后收容他们几日。” 说罢,他看向了纯贵嫔,目光落在襁褓上,柔和不已:“爱妃,你放心,慈宁宫中很安全,不会有什么构陷之事。至于打入冷宫……你无须多想,好好照顾云儿便是。朕断不会让你们母子受到任何委屈!” 他的女人,他的皇儿,他一定会保护! 胆敢在延禧宫放火的人,他一定会揪出来! 纯贵嫔点了点头,抱着郑云回站了起来,随后跟随魏离弦等左翊卫士兵去了慈宁宫。 纯贵嫔离开之后,内侍副首领房保便匆匆回到了永昭帝身边,这样说道:“皇上,延禧宫的火势已经熄了,左翊卫正在查探延禧宫起火的原因。不过……火势太大,最先起火的小厨房,已经是一片灰烬了。” 房保言下之意,就是这场大火将许多线索都毁了,自然查不出什么来的。 永昭帝点了点头,什么都没有说。 他自然知道延禧宫这场大火不会是意外那么简单,不过,现在对他来说,最重要的还是保护好纯贵嫔母子,至于真相,自然会有人去查! 延禧宫走水这么重要的事情,当然也迅速被报至坤宁宫韦皇后那里。 延禧宫怎么突然起了一场大火呢?还是在这个时候? 最先出现在韦皇后脑海中的,便是这两个问题。 在得知永昭帝不顾左翊卫士兵的阻挡,执意要去还没有完全平息火势的延禧宫的时候,她的神色蓦地沉了下来,双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 皇上身为天子,竟然不顾自己的安危,跑去了延禧宫? 延禧宫那一对母子对皇上来说,真的是这么重要?重要到让皇上不顾性命安危? 意识到这一点,韦皇后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尖锐的护甲几乎要将桌面划出了一条细痕。 而接下来紫宸殿传出来的指令,更是让她震怒得将案桌上的所有东西都一把扫在了地上,就连那柄珍贵的碧玉如意都摔成了几段。#####第三更!嘿嘿嘿,明天过后就出土了,大家呢? 第五百二十八章攻心 在永昭帝从延禧宫回到紫宸殿后,便接到了刑部尚书韩伯庄送来的报告。 在看到那个小宫女招供背后是唐内侍所指使,他眼眸露出了一丝森寒。 随即唇角翘起来,发出了一声冷哼笑意:“呵,又是汪印!” 长公主、同乐公主中毒,现在延禧宫又有一场意外大火……已经扰攘了这么久,刑部却只查探到殿中省的内侍。 若不是坤宁宫小宫女自己前来请罪,那么刑部官员能查到什么? 只会查到旁人送上来的罪证吗?韩伯庄办事,着实不力! 那个小宫女先是指证皇后,然后指证汪印,哪里来的天大胆子? 最终,刑部所问出来的供词,只是指向了殿中省的唐内侍?! 汪印是殿中省的首领,但他作为缇事厂督主,听从汪印吩咐办事、实际管理殿中省事务的人,其实就是唐内侍,这个小宫女真正招供出来的人,便是汪印。 永昭帝虽然对汪印有所怀疑,却并非愚笨之人,这么明显的针对,就是冲着汪印而来,他会看不出? 他信任倚重汪印已经十几年了,旁的都不说,但对汪印和缇事厂的本事却知之极详。 汪印会下令殿中省的内侍传出风言风语、用以帮纯贵嫔洗脱嫌疑,最后还留下了小宫女这个确凿的证据? 汪印的办事手笔,何时如此疏漏了? 如果汪印要帮纯贵嫔洗脱嫌疑,那么手笔必然会十分精妙,断不会留下一点半点痕迹,怎么会留下小宫女这么大的人证和破绽? 更别说,同乐公主中毒这件事,与纯贵嫔定然毫不相干!——只是有人想对付朕的女人和皇子罢了。 既然纯贵嫔是无辜的,那么汪印何用去做什么洗脱纯贵嫔的嫌疑? 这个小宫女的供词,简直一派胡言,好大的胆子! 永昭帝合了合眼,将此报告摔在御案上,再也懒得看一眼,然后给房保下了一个命令:“明日一早召汪印进宫!” 刑部这些官员,是查不出什么来的了,不如缇骑多矣! 长公主中毒和延禧宫走水一事,还是要交给汪印和缇事厂来查才行! 这个时候,永昭帝已经忘记了自己先前让汪印避嫌的事情,也忘记了自己对汪印的怀疑和提防,他现在脑中所有的—— 便是延禧宫那一场大火,还有差点出事的二十一皇子郑云回! 他深深意识到,纵然自己是大安朝最为尊贵的人,也差点保护不了自己疼惜的人,差点保护不了……云儿! 过往的伤痛和遗憾,绝对不能出现了! 慈宁宫一座偏殿内,纯贵嫔静静看着睡得正酣的婴儿,维持着同样的动作,久久没有动。 她的神色,已没有了之前的惊惶无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冷静。 无比的冷静,带着寒意的冷静。 许久之后,她忍不住伸手轻抚了抚郑云回的脸蛋,感受到那种温热润泽的触感,冷硬的内心终于出现了一丝柔软。 “稚子无辜,为母而心狠……本宫,还是做到了这一步。”纯贵嫔这样说道,不知是在感叹,还是在说着一个事实。 她的边上,依然侍立着裘恩和安仪姑姑两个人。 听到了这些话语,安仪姑姑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脸容有些不忍和难过。 倒是裘恩恭敬回道:“娘娘无须多想,事急从权,只要小殿下能够平安顺遂就好。” 听到这话,纯贵嫔扯了扯嘴角,淡淡说道:“是啊,只要小殿下能够平安就好了。只要他能够平安……” 那么她做什么都无所谓。 在这尔虞我诈的后宫里面,云回想要平安长大,要经历的磨难艰苦太多了,现在云回只是一岁余,所遭遇的只是刚开始而已。 她不知道云回以后还会经历什么,但有一点是很确定的,只有她平安活着、活得很好,才能保护云回,才能有平安顺遂的前提。 没娘的孩子像根草,在这后宫里面,这话最为贴切,甚至更为严重。 没有生母护着的人,比地上任人踩的小草可怜多了。就算是现在深得皇上喜爱的同乐公主,在其母嫔死去之后所受的苦,大概只有同乐公主自己才能知道了。 作为一个母亲,她绝对不会让云回如此无依无靠。 她要平安活着,要好好保护云儿,所以她一定不可以出事! 现在长公主、同乐公主中毒的事情,很明显就是针对她而来、针对汪督主而来,这是一个危局也是一个泥潭,她必须要挣脱出来! 汪督主受她的牵连,已经受到了皇上的猜疑,她深知不能就这样在延禧宫等着,等着汪督主和绥儿来救! 既然是针对她的危局,那么她就定能想办法挣脱! 现在,她做到了这一点…… 只是这个时候,她心中全无半点喜悦,只觉得心中有说不出的惆怅。 她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为了平安脱险,利用了云儿! 宫中如刀山火海,她要闯出一条生路来,只能这么做。——她清楚这一点,但真正做了这事后,才发现心中并不好受。 这后宫呀,生生逼得人不择手段…… 她低低叹息了一声,朝裘恩和安仪姑姑摆摆手,说道:“你们都退下去吧,本宫想静一静。” 她现在已经在慈宁宫了,自然也代表着皇上对她们母子的爱护态度,这一切,都多亏了延禧宫那一场意外大火。 这一场大火的种种细节,在她脑海里回放,她惆怅而叹息,头脑中却无比冷静,冷静地想着事情可有错漏之处。 皇上抱着云儿那种痛苦心疼的神色,她绝对不会看错,她知道自己赌对了这一把。 兵法之大,攻心为上,她知道永昭帝的心在哪里。 帝王之心,在于国朝天下,在于后宫妃嫔,但他心中最柔软那一部分,在云氏女身上。 只要站在云氏女这一边、只要与云氏女有关,那么,皇上的心就会偏向这一边。 在这种种针对她的事情里,当然也是如此。背后谋算了这一切的人,肯定不知道有云氏女的存在! 他们不知道云氏女这个人,纵然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一点: 只要她的皇儿名字叫做郑云回,只要她的皇儿身上有那个胎记,不管这背后有多少阴谋,不管这背后有多少构陷,皇上的心,都会偏向她这一边! 她是云儿的生母,会安然无恙! 那么,与她相关的人和事,也会安然无恙####第一更!咳咳咳,凌晨已经剁手了,所以用脚码字,今天更新迟了……请大家原谅! 第五百二十九章汪印思 此时,在汪府的暇日斋,汪印并没有入睡,。 在叶绥入睡之后,他披衣离开了外间,来到了暇日斋这里,听禀宫中事情的进展。 今晚延禧宫会发生些什么事,他当然是知道,扰攘了这么些时日,现在这些事情是时候已拉下帷幕了。 先前,缇骑已前来禀道:“厂公,纯贵嫔母子平安,现已被接去了慈宁宫。刚才宫中传来了最新消息,道是皇上明早会召厂公进宫。” 缇骑的禀告,在他意料之中,也是他期待的结果。 不过,此刻他心绪并没有多少起伏,就好像和过去完成了某个任务一样,并没有什么太值得注意的。 他没有什么别的吩咐,摆手让缇骑退了下去,细长白皙的手指在桌面轻敲了敲,若有所思。 边上封伯见到他这副样子,便开口问道:“主子,此事一如纯贵嫔所谋划的那样,事情顺利完成了,主子这样……此事可还有什么不妥之处?” 攻心为上,皇上因为顾念云氏女,将纯贵嫔母子安置在慈宁宫,这就体现了皇上对纯贵嫔的爱惜信任。 至此,虽然皇上并没有什么具体旨意,但纯贵嫔已经脱险了。 那么,主子也不会再受纯贵嫔牵连了。 不管是纯贵嫔的谋划,还是主子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主子为何看起来却没有多少舒悦呢? 汪印止住轻敲桌面的动作,淡淡说道:“纯贵嫔是洗脱嫌疑了,但是长公主中毒一事真相未解,本座……不见得就能置身事外。” 延禧宫这场大火,的确触中了皇上的内心,纯贵嫔嫌疑是洗去了,皇上下令召他进宫,多半是为了继续调查长公主中毒和延禧宫大火的事情。 延禧宫的大火,到底是怎么回事,汪印当然清楚,但是长公主和同乐公主中毒的事情,实在是没有留下什么线索,就算他暗中令缇骑去查,现在也查不到多少有用的线索。 毒害长公主的人一日没有找出来,汪印便觉得不能放松。 真正给长公主和同乐公主下毒的人是谁?那个坤宁宫的小宫女到底是谁的人? 和永昭帝想法差不多,有胆子指证韦皇后和他的小宫女,在他看来,的确是胆大包天。 不,不是胆大包天,而是一个死士! 很明显,从坤宁宫的小宫女拦住刑部官员求救请罪那一刻开始,这个小宫女的作用就是在于引出殿中省、在于引出他。 这就是小宫女出现和存在的目的,在她招供出来的时候,她的目的已经做到了。 不管接下来皇上是否相信她的供词,她都没有什么用了。——而且是必死的下场。 一个必定会死的小宫女,就是死士,只为完成攀咬他的目的。 在想到这一点之后,汪印并没有让缇骑去审问这个宫女,因为定然问不出什么来。 这宫女就是来送死的,连死都不怕,缇事厂再可怖,又能那这个小宫女怎么办? 这两个疑问一日不解决,事情便一日悬而未决,就如同芒刺在背,一向淡然的汪督主觉得甚不舒服。 这些年来,尤其是在缇事厂威势如日中天之后,汪印觉得向来无往不利,已经没什么事情可以令他困惑的了。 但是现在,当事情与他自己有关的时候,他才发现,其实遍布京兆的缇骑,也并非像之前那么有用。 是因为当局者迷,他难以看得清楚?还是有人刻意防范了缇骑,将事情做到滴水不漏? 不管是哪一种,都不是什么好事情。 “可是,皇上召主子进宫了,这就是会重新信任主子,这是一个很好的信号。”封伯这样说道。 如果皇上不信任主子,想必就不会召主子进宫,可见在皇上心目中,纯贵嫔是无辜的,主子当然也是无辜的,不是吗? 汪印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神情越发淡漠了。 就像汪印已经表达过数次一样,朝局其实没有什么黑白明确之分,因其错综复杂,许多事情都交织在一起,许多人都用力在一起,所以结果就是扑朔迷离。 汪印脑中仔细想着缇事厂遇到的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觉得缇事厂不像以往那样无往不利了呢? 大概,是从周云川、章兆荪这两件事情开始…… 周云川如今还是被关押在缇事厂大牢中,仍旧什么都不肯招,其背后的人是谁,现在仍旧不得而知; 至于章兆荪,缇骑还是没能找到其妻儿的下落,这人和周云川一样,嘴巴闭得比河蚌紧。 在周云川和章兆荪之后,便出现了叶家命案这事情,虽然他和小姑娘已经给出了一个真相,但背后谋划这一切的人,其实还没有揪出来。 如今,再次多了长公主中毒一事…… 这些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不管是针对皇上还是针对缇事厂,最终都是悬而不决,徒留许多疑惑,让他如坠云里雾里,许多事情都看不真切。 以往他对缇事厂十分有信心,认为缇骑遍布京兆,到处都是缇事厂的耳目,因而缇事厂消息灵通,几乎没有森么事情是办不了的; 而且,他背后还有运转阁,与缇事厂互为补充,整个京兆都在他的眼皮子低下,处处了然。 现在,为何会有处处模糊、处处受掣制的感觉呢? 良久,汪印的手指再次轻轻敲了起来,然后说道:“封伯,我意将所有缇骑重新都过滤一遍,府中的演武场,大概不能这样下去了……” 听到这些话语,封伯心中惊跳,忍不住诧异地说道:“主子,这……您怀疑缇事厂中还有奸细?”#####第二更! 第五百三十章关键之处 自从茂陵刺杀中出了那个缇骑役长事之后,封伯和年伯便觉得缇事厂中有漏洞,已经将缇骑仔仔细细过滤过一遍,现在并没有查探出什么刻意来。 可是,厂公为何还会这样不放心呢? 汪印摇摇头,淡淡说道:“不,本座并不认卫缇骑中还有奸细……只是,皇上不再信任缇事厂了。” 说出这最后一句话,他仿佛觉得心中有什么“噼啪”响了一声。 有什么豁然开朗,也有什么遗憾掉落。 他狭长眉眼半垂着,再次说出了这句话:“没错,皇上不再信任缇事厂了。” 因为三千彪悍的缇骑,皇上还会倚重缇事厂,却不会再信任缇事厂了。 这种感觉,越来越明显了,明显到让他无法忽略。 一直以来,汪印都很清楚,缇事厂是皇上的耳目是皇上的利剑;、 他同样很清楚,只要是耳目,就会有老化的时候,只要是利剑,就会有钝拙的时候。 他更清楚,到了耳目老化、利剑钝拙的时候,就是缇事厂没落的时候,也是他这个督主落幕的时候。 他执掌缇事厂已经十几年,早就做好了不可能一直执掌缇事厂的心理准备。 但是现在,还是太早了…… 皇上不再信任缇事厂,这像一个信号,也像一盆冷水,令得汪印无比清醒而冷静。 皇上不再信任缇事厂,原因有许许多多,或许有皇上猜忌,或许有小人作祟,或许……缇事厂已到了老化钝拙的时候。 这最后一种,是汪印不愿意接受,却不得不去仔细考虑的。 现在刑部查不出长公主和同乐公主中毒的原因,皇上有召,想必是令缇事厂查探这些事情。 换做是他和缇事厂去查,又能查到多少内情?能查出真相吗? 在过去深刻,刑部和大理寺查不出的线索、办不到的事情,缇事厂都能查得出来、都能办得到。 是以缇事厂纵然血腥可怖,却是能力非凡,所以深得皇上看重,几乎无法被替代。 只是几乎而已…… 若是有朝一日,缇事厂老化钝拙到和刑部、大理寺没有分别的话,那么缇事厂还有继续存在的必要吗? 缇事厂的本事、能力不再满足皇上的需要,那么皇上自然不会再信任缇事厂,也会弃而不用! 如果说周云川、章兆荪等事,缇骑捉住了黑衣人、保护了皇上,还有实际作用的话,那么长公主中毒,缇事厂可有什么用? 若缇事厂和刑部一样,什么都查不出来,皇上会怎么想? 偏偏,汪印心中很清楚,缇事厂现在和刑部一样,的确什么都查不出来。 换言之,缇事厂正在逐渐老化钝拙! 原先,他一直觉得皇上令仪鸾卫接管南库督查,是皇上猜疑他又或是背后有人在做了什么手脚,但现在看来,情况不仅仅是如此! 皇上让仪鸾卫插手缇事厂的事情,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缇事厂本身能力也下降了! 这个判断,他之前已经想到过,只不过还是隐约模糊,到了现在,在经历了长公主中毒等事后,这些模糊的想法终于逐渐清晰了: 现在,缇事厂已经十分危险了! 他这个汪督主,已站在悬崖边上! 不知为何,这时他突然想起了叶绥曾经说过的话语: 永昭二十一年,缇事厂汪督主中伏身死,而缇事厂随后覆没。 他身死,缇事厂覆没,最后结局会是这样吗? 想起这些的时候,汪印并没有畏惧惊恐,脑中反而无比冷静: 本座,绝对不会让这个结局出现! 本座不畏死,却不能糊里糊涂地死,还有缇事厂,缇事厂还有三千缇骑,本座定要保住这些人的性命! 他看了看封伯,然后说道:“封伯,本座只是打算将演武场迁出府中而已,缇事厂……或许也应该变一变了。” 从缇事厂设立那一日开始,他便是汪督主,如果没有了缇事厂,那么就不会有今日的汪印; 同样,没有了他汪印,缇事厂也不可能是今日的缇事厂。 他和缇事厂密不可分,两者都不能出事! 为了活得好好的,为了保住缇事厂,本座必须要去做些事情了,但首先,得解决了长公主中毒的事情…… 这一晚,暇日斋的烛火一直没有熄灭,汪印思虑了一夜,几乎没有合眼。 天亮之后,他果然接到了皇上召见的口谕。 与口谕一同前来的,当然就是昨天傍晚延禧宫走水的事情。——因此,叶绥才知道昨夜延禧宫走水,那么姐姐怎么样…… 她的心立刻提了起来,随即想到汪印没有告诉她这件事,那么就表示着事情并不严重。 姐姐和小殿下,必定是好好的。 但是—— 她看见了汪印略带着疲惫的神色,心里却像纠紧了一样。 她醒来的时候,大人已经离开了外间,她先前已经摸了摸,发现触手感到床寝冰凉,显然大人昨晚半宿没睡。 大人心中有烦扰,想必还是因为最近宫中诸事吧? 延禧宫中突然走水,很明显是长公主中毒一事的后延。现在皇上来了口谕召大人进宫,事情已经起了变化。 演戏宫中那一场大火,当是破了当前的困局,如此,应该是好事,大人为何会这样呢? 她默了默,随即开口道:“大人,昨晚延禧宫那一场大火……是姐姐所为?” #####第三更!还有小仙女没睡的吗?剁掉的手好痛,我要去养伤了,大家晚安,么么哒~~ 第五百三十一章拒绝 叶绥心中了然:在这个时候,延禧宫不会无缘无故走水。 大人知道她对姐姐和小外甥的爱重,若此事真的是一场意外,又或是这事是大人所为,那么大人早就告诉她了,不会等到现在。 汪印看着叶绥,也不多瞒她,说道:“没错。昨日纯贵嫔让裘恩送来消息,说打算用苦肉计洗脱嫌疑,本座觉得尚可,便让人暗中协助了……” 汪印将接到纯贵嫔书信之后的事情说了出来,重点当然是缇骑帮助纯贵嫔在延禧宫伪造了意外走火的细节,还有最后纯贵嫔被接到慈宁宫的结果。 纯贵嫔这个攻心之计甚好,但是大火时机的把握、对帝心的洞察等等,都要有充足的把握,也细节上也要协调好才是。 这个攻心之计,虽然是纯贵嫔所主,但缇骑是执行者,缺一都不能成事。 皇上身为天子,又曾经历过亲征战事,且经历过残酷的皇族斗争,心性强大而冷静,若非因为有云氏女这个软肋,纯贵嫔定不会如愿。 现在纯贵嫔搬至紫宸殿,已争取到皇上的信任爱护,已经可以说是洗脱嫌疑的。 至于别的……那么就进宫之后再说了。 听完这些话后,叶绥默了默,然后道:“这么说来,姐姐已经将自己摘出来了,皇上召大人进宫,是重新信任大人了吧?” 这个结果,是好事,但此刻她心中却没有多少兴奋欣喜。 这其一,固然是因为大人此刻似有忧虑,其二…… 怎么说呢,她心中甚是感慨:姐姐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当初在应对叶家人命案件的时候,她就想过,脱困最好的办法便是利用二十一皇子,利用永昭帝对云氏女的愧疚。 可是她如此看重二十一皇子,不舍得其受到半点损害,苦肉计她根本就不想去做。 二十一皇子是姐姐的亲儿子,姐姐这么做,心里想必比她更难受,但是姐姐做了…… 说到底,还是情非得已。若是有别的选择可能,姐姐肯定不会这样做。 她重生之后,只想好好保护至亲家人,想让姐姐和二十一皇子都活下来,哪怕自己手染血腥污秽,也全无在意;她还想着,她自己做这些腌臜事就好,自己知道这些凶险丑恶便好…… 事实证明,她还是太天真了。 姐姐早已经入宫了,在宫中的妃嫔,哪一个不是历尽艰险见惯丑恶的呢? 对宫中的妃嫔而言,哪里有什么干净而独善其身之事? 首先,是要能够平安活下来,还要活得很好! 这些,她都很清楚,此刻她的心情有一种奇异的自我挣扎和矛盾,一时沉默下来。 她看了看汪印,心想:大人此时全无喜色,是不是也因为此? 姐姐这个攻心之计,只是在于延禧宫脱险而已,但实际上,长公主和同乐公主中毒一事,还没有真正解决。 汪印朝她走近一步,微微垂下了眼睑,说道:“小姑娘,无须想太多。现在,纯贵嫔和小皇子平安,那就可以了。” 任何的布局安排,仔细说起来没有什么阴险或美善之分,只要有用,能达到效果就是好的。 在汪印看来,纠结布局是否光明正大,那就是自扰了,见细枝末叶而不清主干。 他明白此刻小姑娘的沉默,是不愿意纯贵嫔成为韦皇后那样心机深沉手段阴险的后宫妃嫔吧? 可是纯贵嫔已经进了宫,成了皇上的妃嫔,不说近墨者黑鲍鱼之臭,对于现在的纯贵嫔来说,重要的就是保存自身和保护二十一皇子,有什么计策是应该不应该的呢? 他朝叶绥笑了笑,道:“小姑娘,本座进宫了。你只需记得,现在大家都平安无事,那就是好事。” 一个人要做些什么事,行什么样的计谋,只有自己心中才是最清楚的。 像纯贵嫔这样,过去或许沉静柔弱,但是现在也能狠心果决,硬是在自己的延禧宫放了一场大火。 都是迫于形势,小姑娘怎么会不清楚这一点?大概,还是对纯贵嫔感情至深吧。 叶绥仰首,朝他扬了扬唇角,回道:“大人,这些都是细枝末节,我都知道的。大人赶快进宫吧。” 大人为何会心有忧虑,只得等大人从宫中回来才能问了。——现在,大人就要进宫了。 不知是昨夜不曾合眼,还是因为已经数天没有进宫了,在踏入宫门的时候,汪印的心绪竟然有了一丝起伏。 宫里的一切,明明都是他熟悉的模样,却总觉得十分陌生。 大概,还是心境不同了。 见到汪印之后,永昭帝也沉默了片刻,不过还是说道:“爱卿,想必昨晚延禧宫中的大火,爱卿已经知道了吧?” 对于这个大安朝最尊贵的人来说,之前其对汪印的种种怀疑和提防,那就是过去的事情,现在他只想让汪印查出真相而已。 “皇上,臣在进宫之前已经听闻了。这场大火太突然了,幸好没有什么死伤,这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汪印这样说道,打着机锋。 他当然知道皇上想问什么,这一场延禧宫的大火,他当然没有什么好说的。 永昭帝深深看了汪印一眼,并没有就延禧宫的大火继续追问下去,而是说道:“爱卿,此次朕将你召进宫中,是为了另外一事。刑部办事不力,查探长公主、同乐公主中毒一事,还是由你和缇事厂来主理吧。” 他已经对刑部失去了耐心,若是换缇事厂来查,说不定真相已水落石出了。 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汪印竟然会拒绝####第一更! 第五百三十二章退一步 汪印微微躬着身子,答道:“皇上,韩大人经验丰富,又察微知著,若是他都没能查到什么线索,恐怕就是臣接手,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永昭帝一下子愣住了,他实在太震惊了,以致不知道该什么什么话才好。 在汪印进宫之前,他曾有过许多念头,想到昨夜延禧宫的大火,汪印是否知情;想到那个坤宁宫小宫女的供词,若是汪印知道了会有何反应…… 但是他绝对没有想到,当他下令让汪印接手长公主中毒一事后,汪印竟然推辞不接。 他从来没有从汪印这里听到过拒绝,更没有想到现在就会听到了! 汪印怎么会拒绝呢? 汪印难道不知,一旦他接手调查长公主和同乐公主中毒,那么也就代表着朕的信任和倚重,先前朝官暗地里对缇事厂的种种猜测,都会随之消散。 汪印莫非还在意之前朕让其避嫌一事?! 永昭帝细细打量着汪印,看到其表情一如往常那样淡漠,什么都看不出来。 汪印到底在想什么呢? 这时,汪印说话了:“皇上对臣信任倚重,臣感激不已。只是,此事的确牵扯到纯贵嫔,为免朝官弹劾,以致皇上难为,臣还是觉得,缇事厂应该避嫌才好。” 永昭帝皱了皱眉,这样说道:“莫非,爱卿因先前朕的处置而心有芥蒂?长公主中毒一事,实在太大,朕先前有所顾虑,但朕现在很清楚,此事断与纯贵嫔无关,爱卿何来避嫌一说呢?” 汪印虽然在强调避嫌这个说法,但永昭帝仍旧觉得十分怪异。汪印这样的人,怎么会在意旁人怎么看呢? 想到之前自己下这个命令时,汪印并没有任何抗拒,只是欣然接受,莫非汪印真的是这样想的? “皇上,臣深沐皇恩,怎么敢对皇上心怀芥蒂?皇上所下的都是英明决定,臣当真是觉得,韩大人和刑部更适合查探此事。臣无能,怕是要愧对皇上了……” 本来,永昭帝若是直接下严令,汪印作为臣子,只能接受。 但是帝王现在走温情路线,那么汪印也就趁势婉拒了。 长公主和同乐公主中毒一事,缇事厂当然会查,还会锲而不舍地查,但此刻他却不愿意接下永昭帝的命令,不愿意这个调查过了明路,反而会处处受到掣制。 经过昨日一夜思考,他已经十分清楚现在缇事厂所面临的处境了。‘ 现在缇事厂就站在悬崖边上,若是踏错了一步,便会踩入万丈深渊。 现在的他和缇事厂,必须步步慎重,一步都错不得! 他分明能够感觉到,有什么正在试图靠近和侵占缇事厂,有什么人想扼上他的脖子……这一次,长公主中毒是事情也给了他这个危机感。 已察觉到危险了,他当然不会坐以待毙! 既然现在还没能查到中毒的线索,那么就暂且避开去,免得踩中圈套。或许,抽身开来,脱离局中,才能将事情看得准确。 现在,他怎么会愿意接受调查中毒一事? 看着永昭帝不豫的神色,汪印想了想,这样说道:“皇上,臣以为,此事还是由刑部和韩大人出面比较好。但是,臣会领着缇事厂,暗中调查此事,如此一来,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说不定能有所突破。” 在帝王下决定之前,他补充了一句:“皇上,想必对两位殿下下毒的人,对宫中消息知之甚详,所以臣以为,暗地里行事,还能迷惑敌人。” 永昭帝听了,心头恍悟:故布疑阵、迷惑敌人?原来,这是汪印拒绝接手的原因! 如此,也未尝不可…… 最终,永昭帝点头道:“爱卿此言甚好,朕允了!你便领着缇事厂暗中调查长公主中毒一事吧。” 汪印拱手弯腰,感激地说道:“多谢皇上信任!皇恩浩荡,臣感激不已,定全力以赴,不负皇上所托!” 永昭帝摆了摆手,说道:“这样的话无须多说了,朕自然是相信爱卿的。只是事情到了现在,你可以什么想法?且说来让朕听一听。” “皇上,这种种事宜,最终都是与宫中右藏有关。臣斗胆,请问知道宫中右藏执掌在殿下手中的,还有谁呢?”汪印这样说道,直接问了出来。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宫中右藏是执掌在天后手中。能知道宫中右藏真相的,都是皇上身边的心腹。 此事,除了他汪印知道外,还有谁知道呢? 听了汪印的话语,永昭帝无意识重复道:“知道宫中右藏执掌在长公主手中的人,都有谁呢?” 都有谁呢?有母后,有汪印,也有几个他宠爱的妃子,太子五皇子那里,是不是也知道? 这个时候,永昭帝才发现,自己以为十分隐秘的事情,其实还真有不少人知道。 也是了,宫中向来藏不住秘密,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说不定此事早就不是秘密了。 长公主执掌右藏到现在,时间已经很久了,在这么久的时间内,永昭帝自己都不记得,是不是跟旁人说过这件事情了。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通过他的口知道此事的人,必定极少极少。 他摇了摇头,说道:“此事,朕也不确定。或许,这不算是什么秘密了。” 长公主已经出事了,同乐公主也出事了,宫中右藏真正执掌在谁手中,想必现在朝臣都知道了。 当初隐瞒宫中右藏的事情,是因为他身边还有那几个虎视眈眈的皇兄弟,所以他不得不藏财;现在……他稳稳当当地坐着皇位,已经无需如此谨慎藏财了。 宫中右藏不同于岭南南库,在长公主中毒之后,旁人知道这个事情,也就算了。 只是,在长公主中毒之前,谁知道这个事情呢? “皇上,臣认为宫中的妃嫔和年长公主们嫌疑最大,接下来缇骑会重点查探这些贵人主子们,还请皇上见谅。”汪印这样说道,说出自己接下来的打算。 永昭帝点点头,道:“你且管去查,此事朕知道了。” 与此同时,在宫中一个偏僻的角落里,有一个宫女正对着一个内侍说道:“我们娘娘说了,已经按照国公爷所请的去做了,全力谋划了这一场,若是事情不能成,那就是天意了,希望国公爷莫怪才是。” 内侍弯着腰,恭恭敬敬地说道:“劳烦姑姑传话。我们国公爷也说了,不管事成与不成,都会感念娘娘的心意,来日定当厚报,还请姑姑将此转告娘娘。” 这个宫女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很快便离开了。#####第二更! 第五百三十三章心不甘 在汪印进宫见过永昭帝之后,刑部尚书韩伯庄随后便进了紫宸殿听令。 没多久,刑部终于传出了可喜的进展,对长公主和同乐公主中毒一案,有了最后的结论。 据韩伯庄所说,长公主和同乐公主中毒,实与后宫众人无关,而是有人针对天潢贵胄,意在酝酿大阴谋,以便引起国朝动荡。 现在,刑部通过审问坤宁宫的宫女,已经掌握了不少线索,事情想必很快就会明朗了。 在宣政殿上,韩伯庄这样禀道:“皇上,那个宫女其实是一个死士,虽然她假意招供,但是刑部有精于审讯的人,已经问出了当中真相。有关母后凶手的事情,臣会在朝后细禀。 听到此禀告,永昭帝点了点头,说道:“连日来,朝中为此事纷纷扬扬,现在刑部有了结论,这些尘嚣可以落幕了。朕已三令五申,百官不得以风闻行事,皇家贵胄中毒一事不得再议。监察御史宜当……” 永昭帝将旨意一一示下,概而要之,就是这些事情刑部已经有了结果。 但是这个具体的结果,因为涉及到天潢贵胄,当然不能让朝官知道。 不仅如此,皇上还让御史台的监察御史监督百官们,可见强令此事在这里截止的心很坚决了。 百官们虽然觉得这些事情就这样了结,实在有一种如坠云里雾里的感觉,但是皇令已下,他们还当然也不会多说什么。 与此同时,同乐公主府也传出了最新动静。 同乐公主说,经过自己仔细回忆,便回想起一些事情。原来,在离开延禧宫之后,她曾在京兆的茶楼喝过茶水。 或许正因为这样,才给了歹人可乘之机,因而中了别人的毒计,她自己记错了,反而冤枉了纯贵嫔。 同乐公主还说,她与纯贵嫔关系一直很好,不然也不会去延禧宫看望纯贵嫔和二十一皇子,只是在她中毒昏迷的时候,不知从哪里传出了指向纯贵嫔的言论,离间了她和纯贵嫔的感情,这等行事实在诛心,等等。 纯贵嫔对此反应很直接,那便是同乐公主府中送了一批滋补养身的药材,以回应同乐公主那番话语。 因此,力证两人之间关系十分密切,断不会有什么下毒这样的事情。 此外,永昭帝还令少府监拿出了许多御制珍品,送去了坤宁宫、长公主府、同乐公主府和延禧宫,以表达对这四者的慰问和体恤。 少府监的珍品价值自然无用多说,更重要的是,百官从永昭帝等人的举动中,明显察觉到了粉饰太平之象,在谕令之外更加深刻地明白了皇上意思,有知机的官员还在一旁好不住感叹:“皇家亲情和乐融融,这实乃国朝之福!” 其余官员都点点头,都笑着赞同这样的言论。 不多时,京兆最负盛名的荣庆班也排了几出戏,所说的就是同乐公主与纯贵嫔彼此帮助、感情甚笃的事情,还取名为《从药见情》,引发了朝中官员的极力追捧,在民间百姓中掀起了一股热潮。 在这样的热潮中,长公主和同乐公主中毒的事情迅速被人所忘记。 至于纯贵嫔、韦皇后曾被牵涉到这些事情中,当然更早就被朝官有选择性地遗忘了。 此刻,在同乐公主府内,同乐公主阴沉着脸色,咬牙切齿道:“什么破烂玩意儿《从药见情》,分明就是那纯贵嫔下的毒手,可是父皇为何要饶了她!还害得本宫不得不改口……” 一想到铜镜中的自己那种蜡黄的脸色,一看到自己眼角明显的皱纹,同乐公主便忍不住心中的怨恨。 若不是因为中了这该死的毒药,她怎么会遭受这些罪?怎么会老得这么快? 是纯贵嫔,一定是纯贵嫔做的! 可是,父皇派内侍来敲打了她,就连她的相公韩珠节也劝慰她顺着父皇的心意去做,这样才是最好的应对,因此她不得不对外改口了。 然而心中实在意难平,私下里总忍不住咒骂一番。 韩珠节就站在同乐公主身边,略带些呆气地劝说道好:“公主,你试想想,那些内侍分明是引你前去延禧宫,这一次中毒肯定是被人安排好了,或许纯贵嫔也是遭受了无妄之灾。刑部的调查总不会错吧?” 听到这些话语,同乐公主嗔怒地看了他一眼。 她这个驸马,没有什么不好的,就是为人太呆气太傻气了。刑部那些官员的话语怎么能相信呢? 他们分明是顺着父皇的意思来胡诌的,她与纯贵嫔之间哪有什么交情?! 不过,驸马说得没有错,顺着父皇的意思去做,总不会有错,还能得到父皇的怜惜。 这不,少府监不是送来了许多珍品吗? 看见那些珠光熠熠的少府监珍品,同乐公主的脸色好看了些,自言自语地说道:“不过,就连皇姑母也中了毒,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驸马,你说此事会是何人所为?本宫这次中毒真是无妄之灾了。” 韩珠节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这些事情,随后文绉绉地说道:“公主,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好处坏处现怎么能说得清楚呢?只要公主以后能平安无事,那就好了。” 同乐公主知道自己驸马书呆子的脾性,心想和他也讨论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干脆沉默了。 坤宁宫中的韦皇后,在得知这些事情结果后,脸色蓦地一沉,咬牙切齿道:“皇上欲遮掩一切,难道长公主中毒事就会这样不了了之吗?可恨,纯贵嫔因祸得福,现在搬去了慈宁宫;汪印也平安无事!” 皇上怎么会让这一切就这样结束呢?她无法理解,更加不甘! 凭什么坤宁宫也受人中伤被卷入其中,可是除了一些赏赐,旁事都不如愿意?####第三更!我会努力将这个故事讲好,请大家多多支持~~~ 第五百三十四章背后是谁呢? 牵涉着许多天潢贵胄的长公主中毒一事,随着永昭帝的表态,朝官自然不敢再议,看起来此事也有了结果。 但这种戛然而止的感觉,让许多朝官心里都觉得有说不出的怪异。 和这些朝官的反应相反,已经远离中枢的秘书丞顾璋,对此却并不感到意外,反而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虽然之前缇事厂没有参与调查长公主中毒一案,引起朝官纷纷猜测汪督主是不是受到了纯贵嫔的牵连; 更有甚者,有人猜测汪督主是不是失了帝心,不然皇上怎么会令汪督主避嫌呢?毕竟,这是之前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顾璋虽然没有参与到这些朝事,但心中清楚得很,他认为这一切都是无稽之谈。 汪印这样的人肯定不会坐以待毙,哪怕有人将其逼到了绝境,他也必定能绝地逃生,然后夺回所有的权力和信任。 这是他从与数次汪印的交锋中所的出来的经验。——最了解你的人,就是你的敌人,这话用在顾璋这里最合适不过了。 在最开始同乐公主指向纯贵嫔的时候,汪印就猜到背后有人设局陷害汪印,怪异的是,他心中没有兴奋和希冀,反而觉得背后人的打算会落空。 就如同之前顾家设局对付汪印一样,没有一次是成功的。 在他看来,汪印实在是个妖孽一般的人! 过去的事情告诉他,若是刻意针对汪印,事情定不会如愿,这一次的事情,他猜测也是这样的。 事实证明,顾璋猜对了,同乐公主等人中毒一事果然不了了之,压根就没有纯贵嫔什么事情,当然就没有汪印和缇事厂什么事情了。 不管之前皇上是怎样的态度,不管汪印是不是被猜疑忌讳,现在还不是好好的? 不过,顾璋很好奇,到底是谁在背后设局对付汪印呢? 这么大的手笔和本事,更有这么大的胆子,将长公主、同乐公主和韦皇后等人都牵涉进来了,真是太不简单了! 这必定是个极有本事极厉害的人! 想明白了这一点,顾璋的心情有种说不出的快意。 本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原则,汪印有一个躲在暗处的厉害的敌人,这真是一件让他觉得开心的事情。 虽然现在汪印还好好的,但暗处有这么强大的敌人,想必汪印定能深刻体会到什么叫做“芒刺在背”吧? 但凡汪印和叶绥等人觉得难受,他便觉得好过了。 不过,这背后的人是谁呢? 顾璋细细梳理着朝中的关系,发现自己根本就无法推断这个人是谁。 不管这个人是谁,只要这个人是出手对付汪印,那就是好的! 六月的天,哪怕天色已经暗沉下来了,因为酷暑燥热,宫中各处仍有不少内侍宫女在走动,因此带来了不少热闹动静。 在其中某一个宫殿中,一个面容寻常的宫女轻轻摇着扇子,边好奇地问道:“娘娘,长公主中毒一事,这样就是结束了?” “呵,皇上粉饰太平而已,毕竟事涉天潢贵胄,让其继续扰攘并不好,天家要顾及颜面,刑部也需要一个台阶。”被宫女服侍着的妃子这样说道。 她声音带着清冷,在这六月天气里,仿佛能带来丝丝凉意,让人感到舒畅不已。 “娘娘,事情既已落幕了,那么纯贵嫔和汪督主那里,是不是已经没有事情了?”宫女轻缓摇着扇子,心中仍觉得有许多不解。 妃子笑了笑,没有再说话,只伸手拢住了一只袖子,沾了沾赤红墨色,继续填充画纸上那只凤凰。 好一会儿之后,她才放下笔,仔细端详了这个凤凰,满意地点了点头。 随后,她才看向宫女,回答其先前的疑问:“当然,延禧宫那场大火一出,纯贵嫔和汪印便没事了。汪印执掌缇事厂,本事当然非一般。只是,国公爷恐怕不能如愿了。” “娘娘,先前国公爷身边的人说,不管最后事成不成,都会感激娘娘的厚情,也定当会有厚报。”宫女这样说道,再次传达了国公爷的话语。 妃子“呵”地笑了一声,淡淡道:“厚报就不用了,本宫之所以答应他所请,也不为图什么厚报。本宫只是想知道,现在缇事厂有多厉害罢了……” 当然,现在她已经知道了,汪印执掌下的缇事厂,的确不容小觑。 汪印这个人,更是厉害! 她已经尽心谋划了,而且十分谨慎,对汪印和缇事厂不敢有半点忽视,最后还是这个这个结果……只能说,汪印气数未尽,事不成,尚差了天意。 一个内侍匆匆走了进来,这样禀道:“娘娘,坤宁宫那边传来最新消息,道是刑部官员使用了秘法。这个秘法能撬开死士的嘴巴,据说是缇事厂所提供的秘法,先前叶家那个婆子,就是这样被套出话的。现在皇后娘娘满心期待,就等着那个小宫女吐出真行!” 听到这个禀告,宫女摇扇的动作一下子顿住了,神色略有些无措地看着妃子。 小宫女吐出真相……这可如何是好? 妃子却是神色不变,她看了看那着色艳丽的凤凰一眼,随后道:“慌什么?她不是还没招供吗?且去刑部查探清楚,看是否真有这个秘法!” 死士是绝对不可能吐出实情的,她先前一点儿也不担心,但若是有秘法……倒是不得不防。 缇事厂血腥恐怖,多年来搜罗了无数奇人异事,说不定真有什么秘法…… 不过,不管刑部和缇事厂有什么秘法,她都有办法应对! #####第一更!又是周一搬砖的时候啦,剁手之后,要更加努力了! 第五百三十五章引蛇出洞 先前,刑部在处置坤宁宫那个小宫女的时候,并没有按照一般的程序来走。 韩伯庄出于种种考虑,没有将其关押在刑部大牢里,而是将其关押在掖庭局。 如此一来,从这个小宫女身上审问到什么消息线索,也能在第一时间送抵御前。 虽然这个小宫女最后供出殿中省的唐内侍,但随着延禧宫那一场大火,她的供词被打上了“不可相信”的烙印。 而且,永昭帝认为这个宫女先是针对皇后、而后针对汪印,胆子实在太大了,于是给韩伯庄下了严令,一定要从这个小宫女口中撬出真相来。 是以,在长公主中毒事“落幕”之后,这个小宫女非但没有被遗忘,还显得格外重要了。 现在,韩伯庄经常会出现在掖庭局,就是希望能从这个小宫女身上找到线索。 可是,这个小宫女的嘴巴实在太硬了,无论刑部官员怎么审问,她所说的都是“唐内侍所指使”,此外,便没有旁的话语。 这个小宫女的年纪很小,进宫的时间也不长,刑部官员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虽然浑身狼狈样子惊恐,却还是能看得出稚嫩青葱来。 现在……经过刑部官员的刑求,这个小宫女和之前已经判若两人了。 她身上到处是伤,脸容枯槁灰白,嘴唇干裂沾血,看起来相当凄惨。 然而,刑部官员在看到这个小宫女这凄惨的样子,内心却没有多少怜悯同情这样的心绪。 无他,他们知道这个小宫女绝不是一般的小宫女,若是一般的小宫女,在经受到这么多刑求之后,心神早就已经失守了,早就会将所有的事情都吐出来了。 但是,这个小宫女的嘴巴依然很紧,甚至在某些时候,露出了异乎寻常的冷静。 这样的冷静,出现在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宫女身上,直让刑部官员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可是,他们拿这个小宫女没有任何办法,小宫女依旧什么都不肯透露。 不过,现在事情终于有了突破—— “现在,缇事厂出现了一种秘法,可以迷惑人心志,能够让人不知不觉将心中的话语说出来。想必那个小宫女很快就能招供了,那么这件事也能真正落下帷幕了。”一个守在掖庭局的刑部官员这样说道。 许是因为事情可期,这官员一扫往日的消沉,神采竟然有些飞扬。 另外一个刑部官员这样说道:“是啊,如此真是太好了。不过听说这个秘法要起效,也还需要一些时间。——我就不相信,一个小宫女还能支撑多久!要是她吐出真相,我们就轻松了。” 这些官员守在掖庭局的时日不短了,因事情尚未了结,精神绷得紧紧的,一刻都不敢放松。 现在,他们当中还有一个人伸了伸懒腰,显然心头大石已经放下了。 掖庭局这里关押着的,并非只有小宫女一个人,这两个刑部官员的话语,落入了在掖庭局侍候的几位内侍和守卫耳中。 不过他们的神情没有什么变化,就好像没有听到这些话语似的。 也是,刑部的审讯、坤宁宫的宫女,与这些内侍守卫有什么关系呢? 然而,这天晚上,向来平静的掖庭局却出现了异常的动静。 刀剑交击的声音打破了这里的宁静,随后一阵慌乱匆忙的脚步声响起,还伴随着刑部官员的沉喝“抓住他!”等等话语声。 没多久,掖庭局这里便出现了一阵火光,紧接着所有的声音都悄然了,若非紧挨着掖庭局周围的宫殿,还不知掖庭局发生了什么事情。 汪府斯来院,灯火通明,汪印与郑衡相对而坐,两人品着剡溪茗,都没有说话,似在等待着什么消息。 很快,身着红色鸣蛇服的缇骑便飞跃进斯来院,急促向汪印禀道:“厂公,宫中已经传出消息了。果然有内侍潜入了掖庭局,最后逃往了淑妃的顺庆宫中。” 听到缇骑的禀告,汪印与叶绥对视了一眼,还是叶绥最先开口道:“淑妃的顺庆宫?” “回夫人,没有错,那个内侍的确逃往了顺庆宫。只是……在宫门局守卫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自刎身亡。但是殿中省,还是认出了这个人就是淑妃身边得用的内侍!……”缇骑这样说道,对叶绥同样恭敬。 汪印摆了摆手,示意缇骑退出去,淡淡说道:“小姑娘,你怎么看?” 叶绥想了想,才道:“大人,我没有想到,最后这个人竟然逃往了顺庆宫。实在感到诧异。大人觉得,这个人与顺庆宫有关呢?还是故意逃往顺庆宫?” 淑妃乃熙平公主的生母,她没有想到,特地设计的这一个局,最后竟然会落在淑妃身上。 那个内侍自刎身亡,显然是不会留下什么线索了,但这个内侍,是淑妃身边的人。 汪印修长白皙的手指轻敲着桌子,一时没有说话。 对这个结果,他说不上有什么想法。——他知道这事最终会牵扯出一个人,但这个人是顺庆宫的淑妃……似乎也没有什么太意外。 淑妃只育有熙平公主一个女儿,可是现在,熙平公主被囚禁在千绝峰慈云庵中。 任何人一旦入了慈云庵,基本就没有出来的可能了,淑妃也就等于失去了一个女儿。 当初,是汪印令得熙平公主私通碧山君事发,是汪印将熙平公主送进慈云庵的。 换言之,是汪印令淑妃没有了一个女儿。 从这一点来说,淑妃绝对有对付汪印和缇事厂的动机。 只是,淑妃有这么大的本事,可以做下这么大的手笔吗? 而且,她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将长公主、韦皇后等人都圈进去吗? 对这一点,叶绥持审慎态度。 #####第二更!发现评论已经过千了,非常感谢各位小仙女的评论,非常感激各位小仙女的厚道留情,使得我时常动力满满,并不以之为苦,感谢大家! 第五百三十六章突破 利用坤宁宫小宫女行事,这是叶绥提出来的。 之前汪印认为这个小宫女是个死士,这样的死士是不会开口的,缇骑无须审问,也问不出什么东西来。 但是叶绥不这么想,她觉得就算问不出什么来,这个死士也是个诱饵。 她想利用这个诱饵,钓出一些人来。 为了让事情看起来更可信,她没有张扬这件事,特意营造出一副只有坤宁宫才知道内幕的样子。 她相信,既然这个小宫女是坤宁宫的人,那么这背后的人必定还在坤宁宫安插有其他耳目。 这背后的人,可以通过这些耳目来收集消息,那么……叶绥也可以反过来,利用这些耳目来散布消息。 她对宫中可一点儿都不陌生,知道许多妃嫔能忍人所不能忍,从如今长公主中毒这件事情看来,这背后的人藏得太深、行事太谨慎,刑部和缇事厂几乎找不到破绽。 当时,叶绥笑了笑,对汪印说道:“大人,既然我们找不到破绽,那么就让这个人自己露出破绽好了。” 在后宫中的人,不管是天子还是妃嫔,无论藏得多么深,无论行事多谨慎,总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多疑。 多疑已经深深刻到他们的骨子里,他们时常会用怀疑的眼光看待人事,更不可能绝对信任一个人。 ——哪怕这个人是死士也不例外。 这背后的人将小宫女抛出来,想必已策了万全,就是为了用来攀咬大人的。 但现在事未如愿,大人还好好的,那个小宫女还活着,这背后的人就这么放心吗? 她看未必。 真正能让人有所行动的,不是确切的消息,反而是似是而非的消息,正是因为不能绝对确定和绝对信任,所以才会人心有动。 这是一个圈套,也是一个阳谋,就等着背后的人出手了。 现在,她所设的圈套果然凑效了,不过钓出来的竟然是顺庆宫的淑妃! 竟然是淑妃……自从熙平公主入了慈云庵之后,叶绥便没有怎么关注淑妃这个人了。 在她看来,淑妃性子软糯,同时也不太聪明,虽然身居四妃之位,但实在不能韦皇后、徽妃等人相比。 在没有了熙平公主之后,淑妃身上已经没有什么太值得在意的。 正是这样一个被她忽略的人,在今晚这场局中暴露,这个人就与长公主、同乐公主中毒有关?也是这个人在暗中出手对付大人? 因熙平公主的关系,淑妃对汪督主和缇事厂怨恨至极,有出手对付的动机; 而淑妃又是皇上身边的老人了,同样有资格执掌宫中右藏,若是淑妃真的能够执掌宫中右藏,那么以宫中右藏的财力和影响,或许能够将熙平公主从慈云庵中接出来。 就是不能够接出来,起码也能让熙平公主在慈云庵过得很好。 动机、因由、结果都有,莫非这一切当真是淑妃所为? 可是,叶绥无法忽视心中怪异的感觉,开口问道:“大人,您说,这前来掖庭局刺杀的人,会不会意识到这是一个圈套?” 在她设局的时候,背后的人会不会将计就计,将事情引想淑妃那里? “不管有没有意识到这是个圈套,背后的人都对此不放心,不然也不会派人前来杀人灭口了。”汪印淡淡回道。 这背后的人有动了,已经露出了破绽。——至于这背后是不是淑妃所为,那个内侍已经被抓住了,还怕问不出来吗? 他想了想,继续道:“淑妃能够位列四妃之一,当年必定极得盛宠,必定有几分本事。再说,还有一个熙平公主……便是淑妃没有胆子、没有本事去谋划殿下中毒这个手笔,若她有旁人相帮呢?” 他虽然对这些后宫妃嫔没有什么好感,却也不敢忽视她们的本事。 能在后宫平安活着、还育有皇子公子的,哪一个是简单的人? 听了汪印这些话语,叶绥凤目骤然一亮,点头道:“大人说得没有错,总能从那个内侍身上撬出什么来!还有熙平公主——庆伯,慈云庵那里,再细细过一遍。” 最后她转向了一旁的庆伯,说了这么一句话。 熙平公主,严查熙平公主! 是了,熙平公主,前一世熙平公主就连谋反的胆子都有,身边也聚集了不少有本事的人,虽然这一世其早早就被囚禁在慈云庵,但这个人会不会死灰复燃? 先前因为碧山君的缘故,叶绥对熙平公主极不放心,早已经令庆伯派了缇骑严密监视熙平公主的动静。 虽然慈云庵没有什么特别的消息传出来,但是现在事情指向了淑妃,那便少不得将所有事情都过滤一遍了! 很快,潜伏在千绝峰的缇骑便接到了严令,随即便开始行动起来了。 这一下,他们不再只在暗地里监视,而是开始悄无声息地搜证和查探了,如此一来,果然发现了不少问题: 熙平公主虽然一直幽居在慈云庵,却并非真的与世隔绝——熙平公主与各方的联系还不少! 这些联系的方式也各种各样,有通过以熙平公主母亲淑妃的名义送去的,有通过下山化缘的尼姑带回的,也有通过上山的居客送到的…… 这些在千绝峰慈云庵这里最寻常不过的事情,这些没能引起任何人注意的事情,都成为了熙平公主与外联系的通道。 缇骑不查探尚且不知,这一查探下来,就发现了这么多问题,几乎惊出了一身冷汗####第三更! 第五百三十七章泥潭 千绝峰上人迹罕至,在慈云庵里面礼佛的人,都是犯了大错或者心死了的皇家女人们,在这里的女人们,从来没有听说过最后还能出来的。 在千绝峰慈云庵这里布下查探的缇骑,其实是件没有多大必要的事情。 但叶绥既然有了这样的吩咐,庆伯便照做了,因是厂公夫人的命令,缇骑当然不敢有所疏忽怠慢。 现在厂公有了严令,因此秘密赶去慈云庵的缇骑就更多了,因此查探到许多消息。 这些消息,以最快速度送回了缇事厂。 从缇骑的汇报中可得知,熙平公主一直以来都和太子良娣周氏有密切往来! 而且,熙平公主早就知道宫中右藏掌握在长公主手中,并且将这个消息透露出去了! “熙平公主将宫中右藏在长公主手中的事情,告诉了太子良娣周氏。这些情况,都是从熙平公主与周氏往来的密信中所截获的。”汪印这样说道,将有关熙平公主在慈云庵的情况说了出来。 这样的消息,缇骑是通过千绝峰一个居客那里得来的。 缇骑发现这个居客每逢初一十五都会上慈云庵祈福——慈云庵虽然是皇家庙宇,但千绝峰这样险要陡峭的地方,还有居客经常礼佛,那就有些不同寻常了。 缇骑起了疑心,于是不动声色地调查了这个居客,顺藤摸瓜之下,就发现了以上的线索。 “熙平公主之前最得皇上看重,知道宫中右藏执掌在殿下手中,这并不奇怪。只是,她与太子良娣周氏往来不断?也就是说,太子也知道宫中右藏一事了?” 太子为何与一个等于被囚禁的公主继续往来呢?这也太奇怪了…… 汪印点了点头,他眉目半垂,脸上依旧是淡漠的表情,看不出对这些线索的态度来。 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道:“本座当初在审问熙平公主的时候,她说之所以会闯进府中,是听太子命令的,太子允诺会封她为皇太妹。” 当初缇骑是在皇家家庙内逼问出这些事情的,手段当然不会光明正大,因此问出的话语很有说服力。 不过当时,他就不是很相信熙平公主招认的话语,在他看来,太子实在没有必要和他过不去。 现在,熙平公主被幽禁在慈云庵中,与太子府还有那么密切的往来,莫非当时真的是他忽略了? 叶绥沉默了,当初熙平公主闯进汪府,差点让大人暴露了在梁州的安排,熙平公主性子骄纵横蛮,会这么做,背后必定是有人在唆使,现在大人说,熙平公主已经指认了太子? 皇太妹,这的确是一个天大的诱惑和荣耀。 也……符合熙平公主这个人的野心。 那么,对太子而言呢?熙平公主身上有什么值得在意的? 这一次的宫中右藏线索,便是其一吗? “太子良娣周氏……来自关内道周家的人,周家家风甚正,她怎么会与熙平公主有秘密往来呢?”叶绥这样说道,注意到周氏这个人。 太子良娣仅在太子妃之下,将来太子若是能够登基,那么太子良娣就位列四妃之一,地位相当重要,所选取的当然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 这个周氏,叶绥并不了解。 在她的印象里,太子良娣周氏很早就病逝了,后来她在与京兆权贵夫人交往的时候,当然没有周氏这个人的存在。 可现在,熙平公主和外界的往来,就是通过周氏这个良娣来进行! ”本座已让缇骑顺着这条线索追查下去了,不管里面存着什么疑虑,太子府知道宫中右藏执掌在殿下手中,这一点是毋庸置疑。“汪印这样说道。 太子既知道宫中右藏执掌在长公主殿下手中,那么中毒一事,是否为太子手笔? 太子因为没有了荥阳卢氏这个大助力,日子的确变得艰难了,为了改善太子府的处境,他会谋划宫中右藏——动机也不是没有。 淑妃一个人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和本事,可是若是加上太子府呢? 这两者若是联合起来谋算宫中右藏,说不定真能成事! 一旦事成,对太子府、对淑妃和熙平公主来说,都能得到天大的好处! 下一刻,汪印这样说道:“本座已令缇骑查探太子府和淑妃的动静了,且等结果汇报上来再说。” 这个时候,汪印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先前在殿中省散发针对韦皇后传言的那个小内侍,走的便是太子路子进的殿中省。 他还让缇骑去询问过新任的太子长史,太子长史对此说这个人的确是太子送进去的,但是太子对督主大人只有敬重,万不可能对督主有什么针对之言,还望督主明鉴,云云。 这些话,汪印听了,过耳便算。 他相信这个长史说的是真话,因为太子郑重,的确没有出手对付缇事厂的必要。 但是现在,太子府与熙平公主有这么多联系……莫非,本座看错了? 此刻在太子府内,郑重紧抿着嘴唇,神色看起来极阴沉。 他的身侧,侍立着太子良娣周氏,周氏脸上带着惊慌,一双狐狸眼睛全无往日的娇媚,只剩下了明显的惊惶。 “殿下,现在该怎么办呢?淑妃身边的内侍被发现了……那么太子府会不会受到牵连?”周氏这样说道,神色越发惶恐。 郑重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了周氏一眼,眼神中有明显的责怪。 最终,他还是忍不住说道:“慌什么慌?若非你与熙平往来甚密,本殿今日何须如此忧心?” 淑妃身边的内侍竟然前去刺杀那个小宫女,淑妃怎么会怎么愚蠢?那个小宫女与她有什么关系呢? 这下好了,出了这样的事情,淑妃水洗都不清了! 淑妃只是他名义上的母妃,她是死是活,本应该与他毫无关系! 可是,因为熙平公主的原因,太子府最近与淑妃的往来着实不少,就连母妃与淑妃也暗中有联系,这……他着实怕淑妃出了什么事情,最终会牵扯到太子府头上。 该死,原本以为从熙平口中得知宫中右藏的事情,会让太子府得到好处,可是现在好处还见不着,郑重却觉得自己好像踩进了某一个泥潭中! 这让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似乎很难抽身出来了。 #####第一更! 第五百三十八章撸顺了 不管郑重心里作何想法,不管他是如何提心吊胆,生怕最后会牵连到太子府,这些事情仍旧在向前推进。 对于汪印来说,虽然事情还是有不少存疑的地方,但终究还是找到突破口了。 以坤宁宫小宫女为诱饵,引出了杀人灭口的内侍,尽管这个已经自杀了,可是他逃往了顺庆宫,还是淑妃身边的内侍; 更重要的是,缇骑已经发现了熙平公主与外界往来的线索,已得知太子早就知道宫中右藏执掌在长公主手中; 而且,缇骑还发现,太子生母皇贵妃范氏,对淑妃极好,两者之间的往来极好…… 种种之前没有被发现或者被忽视的线索,经由缇骑的查探,一一送到了汪印和叶绥跟,也使得长公主和同乐公主中毒一事,也越来越清晰。 在整合、分析了这些线索之后,汪印终于进宫见了永昭帝,将所查探的消息呈上。 在紫宸殿这里,他这样禀道:“皇上,臣幸不辱命,长公主中毒一事已有了突破,请皇上过目。” 永昭帝已知道掖庭局有了异常动静,也知道了淑妃的顺庆宫有关联,可是韩伯庄仍在继续查探,汪印也没有来禀,他便将所有心思都按捺住了。 这明面暗地里的官员都没有动静,要么是事情还没有查明,要么是没有御前启奏的价值。 现在汪印终于来了紫宸殿,还将线索消息都呈上,这是不是表示事情将水落石出了? 永昭帝翻开了汪印呈上来的卷宗,随即“啪”的一声将这些卷宗摔在御案上。 他无法压抑自己的怒气:“是淑妃派内侍去杀人灭口的?太子府与熙平的关系一直不断、早就知道宫中右藏的事情?这么说,长公主和同乐公主一事,与淑妃和太子府有关?” 永昭帝知道缇事厂的本事,也暗自希望长公主中毒一事能真相大白,但现在缇事厂所查到的真相,实在让他震怒至极。 他的太子,他的妃子,还有他已经厌弃了的皇女,竟然联合起来,谋算宫中右藏,为此还不惜下毒…… 他们毒害的人,是长公主和同乐,同是天家中人! 此时此刻,永昭帝不知道应该是震怒于事情本身,还是震怒于天家骨肉相残了。 淑妃和太子,这怎么可能?他们之间是何时有联系?他们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胆子? 他极力压抑着自己的震怒,看向了汪印:“这一切,可都属实?熙平已被幽禁在慈云庵,怎么还能闹出那么大的风浪?” 他当然不是问这些线索的真假,到了这个时候,缇事厂没有必要制造这些假证据,而且是针对淑妃和太子府的假证据! 现在他只想知道,这一切是怎样查到的,淑妃和太子府为何会联合起来,他们为何会这样做! “回皇上,那个坤宁宫小宫女便是突破口……虽然那个内侍死了,但他的确是淑妃娘娘身边的人,因此臣顺着淑妃娘娘查下去,便发现了这些事情。”汪印这样回道,将事情的关键说了出来,几乎没有隐瞒。 在进宫之前,汪印就已经想过无数次:缇骑所查探的这些线索,是否真的就是事情的真相? 缇事厂所找的突破口,会不会是背后的人故意漏出来的? 这一切,能否如实告诉皇上? 他思虑良久,最终还是决定进宫,将这一切都禀告皇上。 目前,这些就是缇事厂所查到的事情,里面有淑妃、太子和皇贵妃等人,而将这些人联系在一起的,就是慈云庵中的熙平公主! 熙平公主知道宫中右藏的事情,太子因为平淮署事而遭受损失、急需钱财和势力来弥补,宫中右藏一事,正好符合了他们的需要。 淑妃和太子联合起来,才有胆子和本事做下那么多事情。——他认为此种种,最接近事情的真相。 只是接近,而非完全确认,因为现在缇事厂还有最关键的事情没有做。 这就是:审问淑妃和太子! 哪怕先前那个内侍逃往了顺庆宫,哪怕缇骑已经查到那个内侍是淑妃身边得用的人,缇骑却还没对淑妃有任何行动。 无他,淑妃是四妃之一,分位只在韦皇后和皇贵妃之下,名义上当然是缇事厂的主子。 太子,那就更不用说了,是国之储君,地位之尊崇,已经不是能用重要来形容了。 没得到皇上的表态,纵然缇事厂查到再多证据,汪印也不能对这两个人做些什么,跟别说是审问这两个人了。 这一点,才是汪印决定进宫禀奏的关键原因。 最后得以判断这些事情是否就是真相,且看皇上的心思了。 想到这里,汪印便这样说道:“皇上,这些便是缇事厂所查到的线索了,至于淑妃娘娘和太子那里,臣不敢有定,请皇上示下。” 如果只是事涉淑妃,那么汪印觉得还不难猜。一个膝下无子的妃嫔、所出皇女已被厌弃的妃嫔,皇上会有多少顾念旧情? 但是,当中有太子的话,事情就不好说了。 皇上现在对太子,对这位国之储君,是怎样的看法? 汪印将所查到的种种事情呈到御前,除了想确认长公主中毒的真相外,还想试探。 试探皇上对太子的态度,试探太子其人的真正心思。 先前因为平淮署之事,皇上已经对太子颇为不满,但汪印觉得储君有变会影响国朝的稳定,是以暗中吩咐人教了太子一出苦肉计,成功消除了皇上的不满。 此一时彼一时,汪印先前是觉得太子作为储君,对国朝平静有好处,但若太子真的掩饰甚深,可以为了皇位势力而毒害长公主——那么他也不得不变了。 #####第二更! 第五百三十九章朕亲审 永昭帝唇角下垂,脸上的法令纹看起来更深了,神色当然也好不到哪里去了。 良久之后,他揉了揉眉头,最终下了决定:“此事,朕已经知道,朕会亲自审问淑妃,你且先退下去吧。” “是,皇上。”汪印这样应道,没有多说一句话,迅速退出了紫宸殿。 皇上亲自审问淑妃,也必定会亲自审问太子,也就是说,这里面没有缇事厂什么事了。 虽然缇事厂不能审问淑妃和太子这两个人,但是汪印相信,他的疑问和试探,很快就会有结果。 皇上亲自去审问,这个进展,比他所预料的还要好。 最后,皇上能从淑妃和太子那里问出什么来呢? 永昭帝后宫妃嫔众多,最不乏的便是鲜嫩的容貌颜色,像淑妃这样的人,固然占了很高的分位,但只能代表着过去帝王对她的宠爱看重。 就像寻常人家供奉的佛像一样,虽然是重要,但对现实来说其实是没有多少影响作用。 现在的淑妃,在永昭帝心里就是这样一个存在。 在驾临顺庆宫之后,永昭帝心里竟然有几分恍惚:他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来过顺庆宫了,更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见过淑妃了。 在见到淑妃之后,他心中忍不住吃了一惊:淑妃……怎么这样老了? 眼前的淑妃,眼眶深陷,眼角有着深深的皱纹,鬓边有着许多银丝,这样苍老,老得几乎让永昭帝不敢认! 他似乎记得,淑妃的年纪比皇后还要小一些,记忆中的淑妃,虽然没有夺人的容貌,但性情温和,故而他封了一个“淑”字给她。 淑者,虑善从宜也,温仁咸仰也。 眼前这个人,真的是朕过去所喜爱的淑妃呢? 淑妃见到永昭帝愣愣盯着自己的鬓边,忍不住伸手抚了抚好鬓发,然后说道:“皇上,臣妾又老又丑……是不是吓到皇上了?” 永昭帝神色变了变,最终只是摇摇头,嗓音低沉地道:“韶光匆匆,是人都会老的,朕也不年轻了。” 淑妃笑了笑,眼角的皱纹因这笑意而更加明显了,却没有接上永昭帝的话语。 因永昭帝想着审问而来,房保早已令一干内侍宫女都退了出去,偌大的顺庆宫便显得冷冷清清的。 现在永昭帝和淑妃两个人都不说话,顺庆宫这里就更安静了,安静得让人心慌。 良久,还是淑妃最先开口说道:“皇上驾幸顺庆宫,不知所为何事呢?” 不管永昭帝心中有多少感叹,在见到淑妃如此平静的话语,神色也蓦地沉了下来。 淑妃这个样子,完全没有半点见到他的欣喜和激动,显然,事出有因。 他在上首坐了下来,淡淡说道:“朕为何而来,想必你心中有数吧?” 缇骑追查的那个意图杀人灭口的内侍、熙平与外界联系的种种事情,她不会不清楚吧? 朕现在就想听听,她会怎么说! 淑妃扯了扯唇角,似笑非笑地说道:“皇上为何会来,臣妾怎么会知道呢?臣妾只知道,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皇上了,真是很久了啊……”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语气有说不出的怅然,目光也带着难以形容的怀念。 “……”永昭帝窒了窒,随即直接问了这么一句:“你身边那个内侍,为何会去掖庭局杀人灭口?熙平是不是早就知道执掌宫中右藏的,是皇长姐?” 他此来紫宸殿,不是为了听淑妃叙述旧情,什么久不久这样的话语,他压根就不想听。 现在,他只想知道,在长公主和同乐公主中毒一事里,淑妃究竟做了什么事情,太子又做了什么事情! 淑妃扬起了唇角,这一下是真笑了,仿似听到什么笑话一样:“臣妾身边的内侍……若是臣妾说什么也不知道,皇上也不会信吧?” 永昭帝一点儿也不想打这样的机锋,当即说道:“朕如何相信?这个是你身边的内侍,是逃回了顺庆宫才自杀,朕如何相信?” 他合了合眼,随即冷冷地说了这么一句:“熙平与太子府往来的密信,朕都已经知道了……是熙平将宫中右藏事扬出去的,是不是?” 说实话,永昭帝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否对熙平公主说过宫中右藏的事情了,但是想来,当年他那么宠爱这个和云氏有些想象的女儿,无意中说出来也有可能。 听到永昭帝提到熙平公主,淑妃平静的神色变了变,深陷的眼睛突然有了种奇怪的光亮,下一刻,她竟然“呵呵”低声笑了起来。 这笑声在空寂的顺庆宫内响起,听起来十分瘆人。 永昭帝皱了皱眉头,正想说些什么,淑妃却开口了:“皇上,您忘了吗?当年是您对我说宫中右藏执掌在长公主那里的。您还对我说,将来宫中右藏会交给熙平……” 说罢,淑妃再次笑了几声,再次看向永昭帝的时候,眼神已经变了,变得无比不甘愤懑: “可是,您却将熙平囚禁在慈云庵中!是了,皇上您都忘了!什么都忘了,忘了对臣妾说过什么话了,更忘了熙平是您的女儿!” “熙平曾是您最疼爱的女儿啊,您怎么舍得将熙平送到慈云庵呢?皇上,您知道慈云庵是怎样的地方吗?那里,飞鸟不至,春草难生,是个让人生不如死的地方啊!” “臣妾为人母亲,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女儿受那样的苦?怎么能看着女儿一生就这么毁了?臣妾……怎么能够忍受?!” “臣妾一定要将熙平解出来,一定要将她接出来!如果宫中右藏在臣妾手中,那么熙平就能少受些苦了!” “还有汪印和缇事厂,若不是这两者,熙平怎么会被囚禁在慈云庵?熙平是做错了,难道汪印就不可恨?臣妾好恨,臣妾好恨!” 说到最后,淑妃趴在了桌子上痛哭出声,泪水渗湿了她的衣袖,她的痛哭声中,蕴着深深的悲痛,也可听得出深深的怨恨。 永昭帝听到这一字一句,脸色渐渐也变了。 #####第三更! 第五百四十章朕很失望 听了淑妃的话语,永昭帝变了几变,心中又惊又怒。 他此来顺庆宫,的确是为了审问淑妃,想知道长公主中毒的真相。他知道淑妃与此事定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也想着询问不会有所得,但是—— 淑妃竟然会说这些话,竟然还说了这么多! 这一字一句,虽然没有直接承认长公主中毒就是她所为,但是话语中深深的怨怼,还有眼神中无法掩饰的恶毒,让永昭帝深刻清楚一件事: 淑妃在怨恨他,在怨恨汪印,在怨恨缇事厂,在怨恨皇后……怨恨所有与熙平被送进慈云庵有关的人!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淑妃,不断哭诉着自己的哀戚不幸,像只疯狗一样到处攀咬。 这个人,哪里能看出半点善宜温仁来?哪里可以称得上是“淑”! 他冷冷看着淑妃,蓦地沉喝了一声:“够了!一派胡言,是熙平自己做错了事,是她咎由自取,与旁人何关?!你为人母妃,非但不自省,还做下那么多事情,实在可恨!你且从实招来,皇长姐中毒一事,是不是你做的?!” 淑妃抬起头看着永昭帝,脸上满是眼泪,浸得眼眶更深了,她大声反驳道:“皇上,熙平是做错了,可是您没有给她改正的机会!她在慈云庵中,一辈子就这么毁掉了!她还不到三十岁,臣妾为人母妃,什么才是应该做的?皇上您告诉臣妾!” 她猛地一手指着殿外,冷声说道:“熙平只是闯进汪府而已,下半生就毁了。汪印这个奸佞把持朝政,更是该死!皇上既然如此看重缇事厂和汪印,那么臣妾……就要汪印和缇事厂付出代价!” 她脸上布满了泪水,却咬牙继续说道:“至于长公主殿下,谁叫宫中右藏就执掌在她手中呢?臣妾也不想的……” 永昭帝死死盯着淑妃,眼神如刀,凌厉得似乎能将淑妃剐去一层肉:“那么,同乐中毒也是你所为了?” “同乐?是了,现在皇上最疼爱的皇女就是同乐了,或许她还会执掌宫中右藏吧?可是,若是熙平还在的话,这一切怎么会轮到同乐?臣妾看来,是同乐抢了原本应该属于熙平的一切。说不定,当初熙平出事,同乐也在暗中做了什么!”淑妃这样说道,眼神阴冷。 永昭帝胸口剧烈起伏着,眉头一跳一跳的,他没有说话,而是调整着自己的气息,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他神情渐渐和缓,心中的惊怒也渐渐散去,最终只剩下一片平静。 这样的平静,犹如肆虐暴风雨的中心,让人更加心悸,也让淑妃愣愣止住了哭泣。 永昭帝面无表情地看着淑妃,淡淡说道:“朕竟然不知,你对所有人都充满了怨恨。想必你在顺庆宫中,时时都在想着怎么会毁掉这些人吧?熙平有你这样的母妃,实在太可怜了!现在朕觉得,将她幽禁在慈云庵,反而是最好的事情了……” “至于你……从现在开始,褫夺封号,移至长春宫!你……好好反省,为自己所做的事情赎罪吧!” 说罢,永昭帝一甩袖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顺庆宫,再也没有看淑妃一眼。 淑妃整个人呆呆地看着殿门的方向,即使永昭帝的身形早就消失,她仍旧这样看着,唯有泪水不断落下。 良久良久,淑妃才以双手覆面,几不可闻地说道:“熙平,这便是母妃所能为你做的了……” 她的女儿,一生都已经毁了,罪魁祸首是谁呢?熙平说得没有错,是这天家,是应该护佑熙平的皇家! 当初女儿出事的时候,她什么都做不了,现在女儿有了这样一个请求,她怎么能拒绝呢? 就算她以后被幽居在长春冷宫,只要熙平能够遂这心愿,那么这便是她要做的了。 熙平,她的女儿,她唯一的女儿…… 永昭帝离开顺庆宫的时候,便已吩咐内侍副首领房保将顺庆宫所有宫女内侍都控制起来了,并且逐一加以审问。 他相信,淑妃之所以对一切充满怨恨、之所以能够做出这样的事情,定与这些内侍宫女脱不了干系! 此外,他还给房保下了一个命令:“召太子来紫宸殿吧。” 淑妃已经招出了这么多事情,那么太子呢?太子在这一事上,会怎么说? 太子府称东宫家,自然也在宫中,很快,郑重便来到了紫宸殿。他怀着惴惴之心,神容举止看起来都有些不自在。 在看到永昭帝阴沉的脸色之后,他的心就更慌乱了,惶惶地请道:“儿臣……儿臣见过父皇。” 郑重做了十八年太子,某些时候,他对永昭帝心情的揣测,要比汪印猜得还要精准。 此刻永昭帝脸上虽然喜怒不显,但郑重分明感觉有什么朝他重压下来,迫得他几乎不敢大声喘气。 父皇,现在必定很生气! 他想得没有错,永昭帝此时的确很生气,在见到郑重一副畏缩闪避的表现后,怒火便更甚了。——若非其心中有鬼,怎么会是这副表现? 他深深地看了郑重一眼,然后开口问道:“太子府,很缺钱吗?” “……”郑重愣了愣,不明白自己父皇为何会问这样一句话。 父皇这是什么意思呢?难道是父皇终于察觉到太子府的艰难、想要补助太子府? 不对……如果父皇真的对太子府心存怜惜,现在不会如此生气。那么父皇这么问,就只有一个可能…… 他强自稳定心神,正待开口说什么,永昭帝已经继续说话了:“太子府缺钱到如此地步,连宫中右藏的主意都敢打了?连自己皇姑母都敢毒害?” 此话一落,郑重便神色煞白,腿脚都软了,下意识跪了下来:“父皇,儿臣,儿臣……”#####第一更!感谢宝贝们的评论! 第五百四十一章否认 在郑重双膝触地的那一瞬间,永昭帝瞳孔微微一缩,神色有难以掩饰的失望。 随即,他缓缓开口说道:“朕很失望……” 这便是朕所选定的太子、这便是朕培养了十八的年的太子! 身为国朝储君,不但暗中谋算宫中右藏,还不惜对亲长下毒;现在事发,又是如此惊惶无措、没有一点儿担当! 朕的长子、朕的太子,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此时此刻,永昭帝自己心中也有些迷惑了:过去,朕是怎么认为太子可堪为国朝储君的? 先前,朕还对其格外看重,准其在紫宸殿内随侍听政,允许其留在朕身边学习帝王之术。现在…… 太子竟然是这副表现,他到底学到了什么?那些帝王之术、那些储君德行,他都学到狗肚子里面去了吗? 永昭帝既痛恨太子与长公主中毒有关,更痛恨太子无能的表现,心中真是说不出的失望。 听到这句明明白白的失望,郑重心里更慌了,脸色也更白了,他好像要抓住什么似的,忙不迭开口道:“父皇,儿臣并没有……儿臣并没有谋算宫中右藏,请父皇明察!” 他的确是知道宫中右藏掌握在皇姑母手中,的确是对宫中右藏无比心动,可是他什么都没有做,他什么都不敢做啊! 在皇姑母中毒之后,他曾经暗暗想过,宫中右藏会不会由母妃来执掌,还请母妃拉拢宫中其他妃嫔,以争取父皇的支持信任,但也仅止于此而已,别的,他什么都没有做! 父皇现在说他毒害皇姑母……他没有做过,他不敢做! 永昭帝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冷冷道:“你没有?你敢说你不知道是谁真正执掌宫中右藏?你敢说,太子府与淑妃没有往来?” 这些,都是缇事厂所查到的线索,也都是淑妃自己承认了的事情,太子还想否认? 郑重仍旧不住地摇头,急得话音都变了:“父皇,儿臣是知道谁执掌宫中右藏,太子府也的确与顺庆宫有往来。可是……可是儿臣与淑妃往来,只是为了将三皇妹的消息告诉淑妃。此外,儿臣什么都没有做,更没有毒害皇姑母了!” “将熙平的消息告诉淑妃?”永昭帝盯着他,这样问道. “没错,父皇,三皇妹犯了错,被幽禁在慈云庵中,已经得到惩罚了。三皇妹已经知错了,觉得自己不孝,才托儿臣照顾淑妃一二。”郑重这样说道,努力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出来。 可惜,永昭帝却懒得听这些话语! 在他看来,这些全都是搪塞之辞,不,不是搪塞之辞,反而是太子自己承认了与熙平、淑妃都有往来! 熙平已经被由幽禁在慈云庵了,怎么有本事与太子府联系?还是秘密消息往来? 太子为何又偏偏与熙平往来?太子与熙平并非一母所出,太子会真心怜惜熙平这个皇妹? 凡此种种,永昭帝都不信,也觉得甚为可笑! 郑重看着神色不断变化的永昭帝,心中越发惊恐了,在这个时候,他突然福至心灵,随即开口道:“父皇,儿臣身为国朝储君,诚如父皇先前所说的,儿臣现在要做的,便是学习帝王之术,以便将来处理朝政,臣谋算宫中右藏有何目的呢?” “皇姑母是儿臣无比敬重的人,儿臣一直都知道,定国公府是纯臣,换句话来说,只要儿臣还是太子,那么定国公府就会支持儿臣,儿臣怎么会对皇姑母和定国公府不利?” “儿臣不知道淑母妃在此事上做了什么,但是,儿臣毫不知情。再说了,儿臣母妃健在,淑母妃于儿臣而言,就是宫中长辈,儿臣只是想尽点孝道而已,儿臣能从淑母妃那里得到什么好处呢?父皇,您一定要体察啊!” 说到最后,郑重的头低了下来,喃喃地说了一句:“父皇,就因为儿臣是太子,就因为儿臣对淑母妃尽了孝道,儿臣就是图谋不轨吗?那么,儿臣以后什么都不敢做了……” 他的神色也变了,从惊恐变得无比哀戚,还一副深受打击的样子。 永昭帝听着这些话语,一时沉默了。 他并不相信这些说辞,也不相信太子是为了什么尽孝道,宫中的妃嫔那么多,为何太子只对淑妃尽孝道?不见对其他母妃有什么特别表示? 但是太子有句话说对了,那就是定国公府在对待国事、国储上的态度。 定国公府向来中立,在朝中宛如定海神针一样,不管是定国公府和皇长姐都不曾与太子府交恶,太子没有毒害皇长姐的理由。 为了宫中右藏的钱财势力吗? 这时,郑重脸上露出了苦涩笑意,惨然道:“父皇,您说儿臣谋算宫中右藏……可是儿臣心中很清楚,宫中右藏是不属于儿臣的,不然,当初父皇也不会让皇姑母执掌宫中右藏。父皇,儿臣……说得对吗?” 永昭帝再次默然了,是,没错,太子说得没错。 他从来就没有想过,将要宫中右藏交到太子一系的人手中。 在他看来,太子已经是国朝储君了,太子将会享受仅次于他的尊荣和势力,如若再得了这足以影响朝局的钱财,那么太子的地位就更重了……宫中右藏拥有那么多皇家产业,拥有那么多钱财,是可以改变皇子的势力影响的,对太子来说,更是一个利器。 作为一个帝王,他怎么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所以,当初母后因精力等原因不能执掌宫中右藏的时候,他便让皇长姐来执掌宫中右藏了。——他压根就没有想到过会让皇贵妃范氏来执掌! 哪怕当时范氏最得他喜欢和满意,他也没有想过,甚至还刻意瞒住了宫中右藏的真相。 便是现在,长公主中毒万一以后不能再执掌宫中右藏了,他也从来没有想过由范氏接手,更不会考虑让太子妃接手。 这一点,太子能够想得透彻,那么还会毒害皇长姐吗?永昭帝迟疑了。 “父皇,为了一个绝对不会属于自己的东西而苦心谋划,甚至还不惜作恶犯险……父皇,儿臣虽然不如父皇英明果决,却断不会愚蠢成这样!”郑重又再说了这么一句。#####第二更!才发现章节错了又不通过,请大家见谅~ 第五百四十二章暴毙 郑重离开紫宸殿的时候,心情仍旧七上八落,却没来时那么惶恐惊慌了。 真正让人惧怕的,是未知。一旦确认了永昭帝是为了何事召见自己,郑重心头大石反而落地了。 在应对长公主中毒这一点上,他简直如有神助,因为他自己心中很清楚,这个事情他没有做过。 一个人有没有做过什么事情,自己心中最清楚了,虽然许多时候可以遮掩瞒骗,但毕竟不如心底坦荡来得有底气。 在离开紫宸殿的时候,郑重仔细想了想永昭帝的神色,尽管那种重压还是没消失,但他想……父皇应该没有那么生气了吧? 永昭帝和郑重这一对皇家父子,在紫宸殿里谈论了什么内容,当然没有多少人知道。 -——但是汪印知道了。 不仅如此,汪印还知道了淑妃所招认的那些话语, 他心中的疑惑和试探,在听到这两个人的话语后渐渐明显,长公主中毒的真相,才渐渐摊开在他眼前。 叶绥为汪印斟上一杯剡溪茗,开口说道:“大人,这么说,殿下中毒一事,的确就是淑妃所为了?就是因为淑妃对皇家的怨毒,所以将殿下、同乐公主和太子都拖下水?” 她很清楚,淑妃和太子在这事里面就是关键。 现在,淑妃已经招认了所有的事情,而太子则是否认了一切。 如果这两个人没有联手的话,那么淑妃何以来那么大的本事做了这个手笔?给长公主、同乐公主下毒,并且收买指使宫女指证韦皇后,如果不是太子给了淑妃帮助和胆子,光凭淑妃自己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做到? “小姑娘,你以为呢?”汪印呷了一口茶,淡淡说道。 叶绥想了想,摇了摇头:“我还是觉得淑妃不可能做到这些事情。现在她将所有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只能证明一点:淑妃背后还有人。” 如果淑妃辨称冤枉、否认这一切,那么她还不会如此想,但是淑妃直接承认了这些事情就是她所为,还全部揽上身,那么她就很确定了。 淑妃所说的那些话语,因熙平公主被囚禁在慈云庵而对一切心生怨恨,虽然听起来理由十分充足,细细推敲下来,却是有很多问题。 熙平公主被囚禁在慈云庵中这么长时间了,在刚开始的时候,淑妃什么都没有做,那么为何现在却做了这么多事情。 汪印神容不变,只道:“本座也是这样想,只不过,淑妃承认这些事情,是背后受人所使呢?还是因为什么特别原因?” 受人所使的话,谁能使动四妃之一的淑妃?更何况是这样重大的事情! 如果是别的原因,那么就只有保护熙平公主这一点了。 然而,淑妃承认了那些罪名,她和熙平公主又能落得什么好? 此时此刻,汪印倒有些看不明白了。 不过,他更深刻地意识到一点:后宫中的妃嫔,个个都不是简单的人! 还有太子…… 太子已经承认知道宫中右藏掌握在殿下手中,却否认自己曾对殿下落毒,更不知道内侍意图杀人灭口的事情。 从皇上对太子的态度来看,皇上多少有些相信太子的话语——这倒是让汪印诧异了。 皇上疑心有多重,汪印当然清楚,但是皇上竟然选择相信太子的话语,那么必定是太子有什么话语说到皇上心坎里去了。 不管太子在长公主这事里做了什么,太子与熙平公主有往来,这是确凿的事情。 就凭着这一点,汪印就相信太子被卷进这事里面,就不是全然无辜。 熙平公主,这是什么人? 当初胆敢闯进本座府邸,胆敢与碧山君私通,即便被囚禁在慈云庵,也能翻搅出这么多风雨的人! 太子怎么与这样这样的联系在一起? 除非,熙平公主身上还有很大的价值,值得太子府与之保持联系。 还有太子良娣周氏,她就是与熙平公主联系的人,这个人在这些事上又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 “大人,如此说来,还是得亲自去问问淑妃和熙平公主了,大人,我想亲自去。”叶绥这样说道,心头不断盘算着。 她想起了之前在刑部大牢审问叶家那个佛堂婆子的事情,不知道当时的办法是否有效,但是她还是想试一试。 若是能问出淑妃和熙平公主心里的话语,那么事情就能明朗了,殿下中毒一事就能清楚了…… 不料,汪印遥遥头,道:“小姑娘,无须了。刑部审查那个办法,可一而不可再。” 曼陀罗能迷惑人的心志,这固然能有助于审讯,但是这种迷惑,是针对普通人的,还须得是心神震动的时候才有效。 因此当初,在捉到那个小宫女之后,他并没有让小姑娘前去审问,因为死士必定经受过无数磨练,心性非一般强韧,便是小姑娘去审问了,也不会有什么作用。 熙平公主和淑妃既然能做下这么多事情,心思能简单到哪里去?他不想小姑娘劳而不获。 更重要的是,对曼陀罗能迷惑心志这件事,他无比审慎、甚至还有些抗拒,总觉得小姑娘少用这个为妙。 叶绥听着他的担心,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既如此,那么我听大人的……” 大人所说的,并非没有道理,她不能为了看清楚眼前的真相,而为自己和大人带来更大的迷雾。 只是,就算她不亲自前去审问熙平公主,熙平公主那里,还是严加查问才是。 就在这个时候,庆伯从门外走了进来,这样禀道:“厂公,刚才千绝峰传来消息:熙平公主暴毙了!”#####第三更! 第五百四十三章不能查 在这个时候,熙平公主突然暴毙了,事情当然不寻常。 然而,在听完庆伯的禀告后,汪印却知道,哪怕熙平公主的死再不寻常,他也不能就此深查。 缇骑禀告:左翊卫副将军魏离弦曾带着士兵进了慈云庵,没多久,熙平公主便身亡了。 魏离弦、左翊卫都是皇上身边的人,他们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慈云庵,唯一的原因,便是奉谕令办事。 让熙平公主死亡的,是皇上! 那么,缇事厂还怎么查? 不能查,而且还要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毕竟,魏离弦是秘密办事,若是皇上知道左翊卫的举动全都落入缇骑眼中,会怎样想? 只是,熙平公主死了,在她身上的种种的种种疑问,也不可能会得到答案了; 已经无限接近真相的缇事厂,也不可能最终得到真相了。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叶绥的心情并不好,固然是因为熙平公主的死断了线索,更是因为—— “大人,为何皇上会在这个时候让熙平公主死亡?为何,会是让左翊卫前去?” 淑妃虽然已经招认了一切,将所有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但是她所作所为,定与熙平公主有关。 甚至可以说,淑妃做了那么多事情,就是为了熙平公主。不管是为了救熙平公主也好,还是为了帮助熙平公主什么的也好,熙平公主身上还有太多疑点,皇上怎么突然就杀了她呢? 还是派左翊卫副将军前去…… 左翊卫负责皇上安全,所行的便是光明之事,这等杀人、尤其是杀自己女儿的阴暗事,向来不都是交给缇事厂来办的吗? 这一次,怎么会是左翊卫出手了? 汪印狭长的眉眼半眯着,神情依旧淡淡的:“许是皇上觉得,这次由左翊卫出手更合适吧。” 又或许,皇上担心缇事厂会对熙平公主做些什么,让熙平公主死也死得不安生,所以才让左翊卫早点出手了。 唔,外面的人不都是说吗?落入缇事厂手中,会让人生不如死吗? 从这一点来说,皇上对曾经最为疼爱的皇女,还是有几分怜惜之心…… 不过,皇上这么急着处置熙平公主,还是直接杀了她,如此果厉狠决,也可以看出皇上在长公主一事上的不耐烦了。 叶绥想了想,勉强提起一些兴致,说道:“不过,还有淑妃,若是淑妃知道熙平公主暴毙了,想必……会说出些什么来吧?” 汪印看了叶绥一眼,唇角勾了勾:“小姑娘,你以为,熙平公主都没了,淑妃还能活吗?” 小姑娘或许还是不够了解皇上,皇上既然干脆利落地杀了熙平公主,又怎么会让淑妃继续在冷宫呆着? 毕竟,淑妃已经招认了一切,她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啊,不是吗? 汪印话语才毕,一个缇骑便飞跃进汪府,随即禀道:“厂公,皇上赐淑妃三尺白绫,还派了左翊卫监刑。淑妃被赐死了,什么话都没能留下……” 听到淑妃也死了,叶绥将目光看向了汪印,静默了。 大人说对了,皇上不会任由淑妃继续活着,从时间上来看,熙平公主和淑妃身死,几乎是同时发生。 皇上,果然狠绝,根本就容不下淑妃和熙平公主母女啊! 皇上这么急着杀了她们,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汪印眉目半垂,白皙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无他,皇上想保住太子、想维系国朝平稳而已。” 换句话来说,皇上想要息事宁人,想要长公主中毒的事情,真正落下帷幕。 这个时候,叶绥也想明白了。 是啊,保护太子,皇上这时毫不留情地杀了淑妃和熙平公主,主要还是想将太子摘出来吧。 到目前为止,长公主中毒一事,已经牵涉进太多人了,就连太子都不能幸免,而且从种种迹象来看,这还不是最终的结果。 这么一个大手笔,几乎将皇族主要成员、连同汪印这个位极人臣的缇事厂督主都圈了进来,这……可以说是在对付整个国朝了! 如果从这一点来看,那么长公主中毒一事,那就不仅仅关乎宫中右藏,而是关乎整个国朝了! 会对付整个国朝的人,会意图让大安朝动荡不稳的,那必定是外来的力量,那就是……大雍朝! 叶绥心间波浪起伏,声音艰涩地问着汪印:“大人,您也是这么认为的吗?是国朝以外的势力、是大雍朝?” 汪印停住了手指轻点的动作,淡淡说道:“不管是大雍朝的势力,还是国朝内的势力,本座也觉得,事情到这里,已经差不多了。” 淑妃背后想必还有人,但淑妃和熙平公主都死了,这背后的人已经找不出来了,也没有必要找出来了。 想必皇上也是意识到这一点,才会作出杀了淑妃和熙平公主这两个人。 汪印当然想知道淑妃背后的人是谁,但这个人能使得动淑妃、将淑妃推了出来,不是掩藏得极深,就是在酝酿更大的阴谋,朝廷要查出这个人,必须花费极大的精力,或也会踩入更大的圈套。 为了长公主,为了同乐公主,皇上会愿意冒这个险踩这个圈套吗?当然不愿意! “可是如此一来,淑妃背后的人不是逍遥开去了?”叶绥皱眉问道。 她总觉得到了这一步,就查那么一点点,就能看得清真相了。 现在,一切却要戛然而止,这种感觉……实在是有种说不出的郁闷。 汪印突然朝她笑了笑,眉目徐徐舒展开来,这样说道:“怎么会呢?淑妃的出现,已经为我们指了方向,这背后的人是谁,不是很清楚了吗?” 这背后的人,很清楚了? 叶绥讶异地看着汪印,大人为何会这么说?#####第一更!现在才发现书旗app有推荐票和月票功能了,请大家投本书一票,感激不尽!么么各位小仙女了! 第五百四十四章她是谁? “能够使动淑妃的人,在后宫中的地位影响定必不会比她差。”汪印这样说道,指出了一个明显的事实。 随即,他拿出了一本册子,指着其中一列名字说道:“小姑娘,你看,分位在淑妃之上、与淑妃差不多的人,是谁?” 这本册子,正是缇骑汇总的有关永昭帝后宫妃嫔的情况。 当中所记载之细微周全,绝对比皇后手中那本后宫名册更为详尽。 叶绥顺着汪印所指的地方看过去,只见“淑妃”其上,有韦皇后和皇贵妃,其下则有徽妃、敏妃等人,左右则有贤妃、德妃。 这些,便是分位在淑妃之上或与之差不多的妃嫔。 因韦皇后和太子都被牵涉进这些事情里面,皇贵妃范氏已可以摘去了。 她的目光,落在了淑妃之下的徽妃那里。 徽妃胡氏曾是后宫中最美丽的女人,而且诞有五皇子和九皇子,近些年来风头极盛,绝对压过了淑、贤、德这四妃,就连皇贵妃范氏也只能堪堪与其匹敌,还经常落了下风。 想到太子也被圈了进去,叶绥心头恍悟:“大人所说的,是徽妃?” 在现在的成年皇子当中,能有资格和本事与太子相争的,就只有徽妃所出的五皇子了。——事实上,先前早已经争过好了。 若是太子失势,五皇子就会顺势得到好处。这么说,徽妃有足够的理由去做这些事情…… 不想,汪印却摇了摇头,说道:“看起来,徽妃是最有动机,也是最可疑的。但是你忘了徽妃在世家迁族移宗上的表现?” 徽妃知道皇上对勋贵的态度,急急让五皇子妃齐氏定罪,结果反而使得五皇子府受诟,最后令得五皇子被禁足三个月。 徽妃暗地里做的事情,便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叶绥点了点头,说道:“是了,从徽妃所做的事情看来,其聪明不到哪里去,心思也不够深沉细密,这样的妃嫔,怎么可能谋划得了长公主中毒这么大的手笔?” 况且,现在五皇子本就有能力与太子相争,若是五皇子得了宫中右藏,很有可能摇动国朝储君的位置。 在这样的情况下,皇上怎么会将宫中右藏交给五皇子一系的人? 徽妃或许想不到这一点,但五皇子身边的幕僚定然能想到这一点! 无论徽妃和五皇子一系做了什么,宫中右藏都不会落到他们身上? 皇族中人最精明不过了,徽妃和五皇子怎么会愿意为他人做嫁衣? 既然不是徽妃,那么会是谁? 她目光微凝,落在了淑妃左右的贤、德两妃这里。 因太子之母范氏被封为皇贵妃,四妃之中的贵妃便空缺了,而德妃早亡,实际上,永昭帝的四妃,只有“淑”“贤”这两妃而已。 贤妃没有诞育皇子皇女,年纪也颇大了,和淑妃一样,早年极得皇上宠爱而封妃,听说其还曾救驾有功,还曾编写过一本《嫔妃戒》,故而得到了“贤”这个封号。 贤妃因为无子无女,一向不理会后宫中事,在后宫中毫无存在感。大人所指的,是她? 汪印微微颔首,回道:“本座想来想去,觉得殿下若是出事的话,贤妃最有可能执掌宫中右藏。” 本来,适合执掌宫中右藏的妃嫔和年长公主还不少,但事情进展到这个地步,同乐公主中毒、韦皇后中流言、淑妃出事、徽妃无能…… 排除了这么多人,现在他回过头再看时,就发现最有可能接下宫中右藏的,竟然就是贤妃曹氏了。 而且贤妃无牵无挂,她若是执掌宫中右藏,宫中右藏还是握在皇上手中,并没有影响朝局和储君,这就是最合适的了! 叶绥仔细想了想,发现自己两世的经历里,就只记得贤妃一直在后宫安安分分,后来太宁帝登基,贤妃也和其他不曾诞育过的妃嫔一样,被送出了宫中…… 这样一个没有留下半点波澜痕迹的妃嫔,就是背后谋划了这一切的人? 她缓缓吐出了一口气,然后说道:“大人说过,有疑便去求证,想是想不出什么来的。这背后的人是不是贤妃——得去求证、核验?” 汪印再次颔首,淡淡道:“正是这个道理,所以本座说,淑妃已经指出这个人是谁了。” 有了这么多线索、出现了这么多人,若是汪印还不能有此推断,那么他枉为缇事厂督主了。 至此,叶绥完全明白了汪印的意思,明白他为何说事情到这里就差不多了,为何他会说一切该停止了! 缇事厂的目标,已经锁在了贤妃身上,不过现在这个时刻,却无需去试探、查证些什么。 若此事真是贤妃手笔,那么此人必定会防备得滴水不漏,缇事厂现在不可能查出什么东西来。 若这事不是她的手笔,那么缇事厂就更不可能查到什么了! 现在,的确是让一切平静的时候了,以缇骑的本事,目标已经有了,真相还会远吗? 最终,汪印语气平静地说道:“且等一等吧,再等一等。” 时间会吹沙磨砺,会将所有的真相都揭露出来。 本座最不缺的,便是耐心。 叶绥也露出了笑容,自长公主中毒以来一直低落的心情略有了些飞扬。 她想了想,这样说道:“大人,不管这位贤妃娘娘是不是背后的人,宫中右藏……断不能落在任何一个妃嫔手中了。” 这许许多多的事情,一个引子便是宫中右藏,在缇骑尚未完全查出最后真相之前,宫中右藏的归属……绝对不能落到后宫妃嫔手上。 听到她这么说,汪印的笑容略顿——他想起了中毒的长公主郑薇。 是了,虽然现在宫中右藏还执掌在殿下手中,但是殿下中了毒,身子大损,还能执掌多久? 小姑娘,目光看到了以后。 这一点,他也不得不审慎了。#####第二更!(写到这里,总觉得哪里不对,翻看前文,才发现写平淮署事时,弄混了徽妃和皇贵妃,现在已经改正了,不知道能不能显示出来,请大家见谅!) 第五百四十五章得以脱身 慈云庵中的熙平公主暴毙,没能引起后宫妃嫔多少主意。 毕竟,一个早就被囚禁在千绝峰顶的公主,对一众妃嫔来说,没有多大的关注价值。 但是顺庆宫中淑妃的突然身亡,着实让后宫中的妃嫔惊诧害怕。 好端端的,淑妃怎么就身亡了呢?这可是四妃之一啊! 有关淑妃和熙平公主所做的种种事情,宫中妃嫔当然不知道,只有坤宁宫的韦皇后,猜到了多少内情。 那一晚掖庭局的内侍逃往顺庆宫的事情,韦皇后已经听说了,她一直在猜想这些事情与淑妃有什么关系,可是宫中十分平静,紫宸殿也没有什么消息传出来。 她一直暗中观望着,没想到就听到淑妃身亡的消息。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韦皇后不由得愣了愣,心潮不禁有所涌动,感到无比复杂。 淑妃是四妃之一,分位尊重,却是……说死了便死了。 说起来,韦皇后对淑妃没有什么感觉,既不喜也不恶。 早些年,因为她们都育有皇女,而且淑妃所出的熙平公主最得皇上喜爱,她心中自然既嫉羡又不忿。 许是因为性子或是别的什么原因,哪怕熙平公主最得皇上喜爱,淑妃还是很快就失了皇上的恩宠,她便渐渐不在意这个人了。 到了后来,她诞育了十八皇子,就更不将淑妃放在眼内了,在熙平公主被囚禁在慈云庵后,她都几乎忘记了后宫还有这样一个人。 可是,这会儿,淑妃怎么就死了呢? 淑妃身死,是不是与潜往掖庭局的内侍有关?收买指使坤宁宫小宫女的人,是不是淑妃?还有长公主中毒一事,是淑妃的手笔吗? 韦皇后心里有太多疑惑,也有太多的惊愕,在听到淑妃身死消息之后,她非但没有觉得开心,反而有种说不出的戚然。 淑妃分位,仅在她和范氏之下,一旦出事,就这样轻易便死了……那么,她这个皇后,是不是也有这么凶险的一天? 韦皇后斜靠在软枕上,脸色几度起伏变化,最终还是回复成往常的端庄威严。 正因为如此凶险,所以本宫不能走错一步!淑妃的下场,便是本宫的殷鉴! 与此同时,宫中另外一座宫殿内,一个妃子正在画纸上细细描绘着,精心为威武雄壮的豹子添上美丽的花纹。 没多久,一个面容寻常的宫女前来禀道:“娘娘,淑妃已身死;宫外也传出了消息,熙平公主暴毙了。” 妃子听了没有什么反应,仍在描绘豹纹,似乎没有听见宫女的禀告。 好一会儿,她才停下笔,看了看那威风凛凛几乎欲跃出画纸的豹子,略蹙着眉头说道:“差了……把这个拿去烧了吧。” “是,娘娘。”宫女快速地卷起画纸,然后将它放在了一旁的火盆上。 ——虽然她觉得这豹子极为好看,但娘娘说差了,那就是不好,没有留着的必要了。 只是,娘娘为了这画作花费了好几日的时间,现在烧了,心思也白费了…… 妃子看了宫女一眼,然后问道:“缇事厂和刑部对淑妃身死,可有什么反应?” 她嗓音清冽,似乎能让人心中的燥热都能驱散开去。 不过此时,宫女却有些惴惴,因为她明显察觉到妃子的心情不太好。 “缇事厂和刑部没有什么动静,倒是宫中其他妃嫔,为淑妃之死深感震惊,有不少还戚戚然。”宫女这样说道,将宫中的动静说了出来。 妃子听了,并没有说话,只是眉头皱得更深了。 宫女觑着妃子的神色,终于想到了一件能让妃子开心的事情,便这样说道:“娘娘,掖庭局那个小宫女已经死了,趁着刑部官员没注意,自己划破了喉咙。” 小宫女死了,再有不可能说出什么来了,更不可能被用来当做诱饵了,娘娘可以放心了吧? 听了这话,妃子的眉头仍然紧皱着,看起来没有什么开心或者放心,反而长长叹息了一声。 听到这叹息,宫女忍不住开口问道:“娘娘,淑妃和熙平公主已死,显然皇上已经打算结束此事,娘娘……为何还如此呢?” 妃子摇了摇头,声音仍旧清冽:“你不懂……” 事情虽然结束了,但是这个结果,与她所料的相去甚远,甚至可以说是折损甚重,事情就算结束了,又有何值得开心的呢? 妃子缓缓吁了一口气,仿佛自言自语道:“本宫思虑过甚,反而着了道……汪印,果然不容小觑啊。” 她既然已经放在了安插在坤宁宫的死士,那么便有十足信心,怎么临到头来,反而有些不确定这个死士会不会招供出真相呢? 缇事厂那个审讯秘法……现在回过头来想一想,缇事厂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秘法呢?如果有这样的秘法,早就将一切都问出来,哪里还需要等待时日? 可恨她为了谨慎起见,还特意派了人前去杀那个小宫女灭口……她当时怎么想的,怎么会以为那个死士真的会说出实情呢? 被蒙蔽了,被蒙蔽了! 说到底,她还是对汪印和缇事厂所知不深,她从不敢小看汪印和缇事厂,甚至还高估了他们,才会犯了这样的错误,还造成了这个并不如愿的结果。 当初派人前去掖庭局的时候,她并不确定这是不是个局,但她谨慎惯了,还是留了一手,将淑妃推了出去。 事情虽然没有牵涉到她自己身上,可是淑妃和熙平公主都没了! 熙平公主这个棋子,原本她还想留着以后用的,现在却不得不提早抛了出去,可惜,太可惜了! 还是棋差一着啊…… “娘娘,那么国公爷那里……该怎么回复呢?”良久之后,宫女问出了这么一句。 妃子冷哼了一声,语气不以为然:“他托本宫所做的,本宫都已经做到了。不仅如此,还令得本宫有所折损,这一下,本宫真要向他讨回损失了,还能怎么回复?” 顿了顿,妃子缓了缓语气,这样说道:“且让国公爷等一等吧。皇上已经决意结束这一切了,再做什么都不合适了。对付汪印,也不急在一朝一夕了。” 那位国公爷要怎么对付汪印,是他的事情,本宫可不会为其担当什么! 现在,她只想得到宫中右藏,可以稍微弥补最近所遭受到的损失。#####第三更!第五百四十三章有虫,左翊卫副将军是魏离弦,已经修改了,请大家刷新一下~~ 第五百四十六章卸下右藏 淑妃身亡、熙平公主暴毙,就连太子也被皇上训斥了一番,还被削减了太子府的用度,至此,长公主中毒一事可谓水落石出了。 刑部尚书韩伯庄松了一口气,觉得事情总算是有了结果。 不过,此事最终与淑妃与熙平公主有关,还是让他深感吃惊。 天家贵胄,实在难以明白…… 对于汪印和叶绥来说,事情的确也大白了,剩下的,便是时日的问题。 因此,叶绥和汪印商量过后,再次乔装打扮,还是扮作太医身边的药童,去了长公主府。 一则是将这些真相禀告长公主,二则是看望长公主,以便让汪印放心。 这些时日,太医院几位在用毒、解毒方面颇有研究的太医日夜不停,与缇事厂的官员一起,终于研制出能够解了长公主和同乐公主之毒的解药了。 在服用了数天解药后,长公主体内的毒药终于完全清除了,剩下的,便是要仔细调养了。 长公主的毒虽然已经解了,但是这个毒药显然十分猛烈,就连同乐公主这样年轻的人中了毒,身子都遭遇巨大损害,以致脸色蜡黄,好像老了好几岁,那长公主就更不用说了。 长公主比同乐公主中毒的时日更长,中毒也更深,身体衰败得当然更加厉害。 在看到她的样子后,叶绥心中有种说不出的难过。 长公主看起来比先前好了一些,却并没有好太多。 她头发仍旧还是白了许多,脸色仍旧蜡黄,脸颊颇为瘦削,整个人都是一副病容的样子,精气神也大为疲弱。 她想起了在濯秀园初见时那个精神凌厉的长公主殿下,尚不到两年的时间,长公主殿下就变成了这样,实在是让人很难过的事情。 对这位皇家贵胄,叶绥本来就十分敬慕佩服,又因汪印之故,多了亲近和熟稔。 自她和长公主相识以来,不管是当初在琴院也好,还是在京宴也好,都是她受长公主的帮助护佑,而她却没能为长公主殿下做些什么。 眼见着殿下中了毒,身体迅速衰败,叶绥心里有说不出的难过。 她的目光落在长公主的白发上,关切地问道:“殿下,您现在可觉得好些了?我这次来,带来了一些老山参,用来调养是极合适的……” 长公主府中什么样的滋补物品没有呢?但这些老山参,是汪印和叶绥的心意。 郑薇自然清楚这一点,示意长史赵奉将老山参收下,才笑着说道:“你们有心了,本宫现在已经好多了,无须忧虑。” 虽然她的气色样子还是和之前差不多,但话语比之前多了中气,说话也不再断断续续了。 ——正如她所说的那样,已经好多了。 叶绥微微低下头,略带着愧疚说道:“殿下言重了,只是我们心中惭愧,没能为殿下做些什么。所幸,现在缇事厂已经查到殿下中毒的真相了,最后一定会让凶手伏法……” “本宫中毒一事,当真与淑妃和熙平有关?她们……应该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这背后还有人吧?”长公主郑薇淡淡地说道。 虽然她在府中养病,但对宫里宫外的动静也听了不少。 她没有想到,自己中毒之后会牵扯出这么多事、这么多人,这不仅仅是一个宫中右藏的问题了。 现在,淑妃和熙平公主已经死了,汪印查到的最后结果,应该不是这样吧? 叶绥恭敬点了点头,回道:“殿下说得没有错,大人以为淑妃和熙平公主的背后还有别的人,而且已经发现线索了……” 她将先前汪印的猜测说了出来,末了道:“殿下,事情的结果便是如此了。大人说现在此人必定有所防范,还不是前去查探的最佳时机,以免打草惊蛇。” “自当如此。背后的人有备而来,自然将所有线索都抹平了,缇事厂要查,还要仔细花心思才是。此事,急不得。本宫也有足够的耐心。”郑薇这样回道,湛然眼神出现了一丝狠厉。 有汪印和缇事厂在,若背后真的是这个人的话,以后都做不了什么了,也必定会为此而付出沉重代价。 既知这个结果了,她且等待便是了。 现在,她心中所想的是另外一个事情。 她看了看叶绥,忽然心中一动。 京兆闺学里面教授琴棋书画馔绣策这七艺,当初京兆闺学大比试的时候,眼前的姑娘、汪印的夫人曾经选过“策”这一艺的。 现在长公主还记得这小姑娘当初论述“贤妻”的那些话语。 这小姑娘的见解独到,不落于窠臼,可见是个胸有有沟壑的人。 那么…… 长公主想了想,遂开口问道:“本宫中了毒之后,身子已力不从心了,打算交出宫中右藏了。但是右藏关系重大,以你看,皇族众人之中,谁可以接任宫中右藏呢?” 听了这些话语,叶绥深感意外,一时并没有回答。 她意外的不是长公主这个决定,事实上汪印和她都已经想到长公主会这样做了,她意外的是,长公主竟然会询问她的意见。 长公主眼眶还是深陷,不过眼神湛然有光,从这眼神里面,叶绥看到了毫无掩饰的欣赏和信任。 她忽然明白了长公主为何会询问于她了,许是因为当初京兆闺学的事情,许是因为汪督主的关系,长公主殿下对她向来十分看重。 既然如此,那么她也不会负了长公主殿下的这一份厚爱。 思绪良久,叶绥这样答道:“既然殿下打算将宫中右藏交出去,那么有一个人倒是十分合适……” 听罢她的话语后,这一下倒轮到长公主深感诧异了:这小姑娘怎么会认为那个人合适呢? 不应该啊…… #####第一更! 第五百四十七章意外人选 “回殿下,那么有一个人倒是十分合适的,这个人就是元康公主。”叶绥这样答道,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长公主坐直了身子,诧异地重复道:“元康公主?韦皇后所出的元康?” 她没有想到,叶绥说的合适人选会是元康公主,韦皇后所出的元康公主! 对于韦皇后,长公主毫无好感。 在她看来,韦皇后这个母仪天下的人,德不配位,实在是个城府极深、野心极大的人。 当初在闺学比试的时候,长公主就与韦皇后针锋相对,这些年来,这对皇姑嫂之间彼此相厌,私下里也有过无数次交锋。 长公主对韦皇后是什么样的观感态度,与她亲近的汪印不会不清楚。 事实上,汪印对韦皇后也没有什么好感,长公主也知道,眼前这个小姑娘,为了她宫中的胞姐纯贵嫔,对韦皇后淡淡观感也和她一样。 既然如何,叶绥为何还要推荐元康公主呢? 许是真的欣赏叶绥,长公主虽然感到诧异,却没有什么震怒。 她沉吟片刻,只是疑惑地说道:“你为何会觉得元康适合执掌宫中右藏呢?她是韦皇后所出的皇女,才能性子都太过平庸,宫中右藏交到这样的人手中,会合适吗?” 长公主这些话语说得毫不客气,她是长公主殿下,是永昭帝唯一存活着的手足,是镇国公府的世子夫人,根本就无须给元康公主什么脸面。 况且,长公主认为自己的给元康的这些评价非常中肯。 ——由韦皇后养大的元康公主,受韦皇后庇护的元康公主,的确是个平庸,甚至说得上是愚蠢的人。 且不说因韦皇后而带来的丝缕关系,光说元康公主的本事好了,这样的人能够管理好宫中右藏吗? 长公主对此十分怀疑,那么叶绥为何会有这样的建议呢? “殿下是不是觉得,元康公主略有些蠢钝的个性,不足以执掌宫中右藏?其实,执掌宫中右藏需要多机变聪敏的人呢?宫中右藏,说白了就是钱库而已,守库的人,恰好就无须太聪明。元康公主性子直白,不类皇族中人,这样有些单纯的性子,才能管好宫中右藏。”叶绥这样回道。 上一次叶家寿宴之时,元康公主奉韦皇后的命令前来拉拢她,从元康公主的言行举止中,她能看得出其是怎样的性格; 后来也从缇骑那里听到了元康公主平时的为人行事,对这个人的性子能力有了全面而细致的了解。 她万没有想到,韦皇后这样精明极深城府的人,竟然会养出一个性子单纯近乎愚蠢的元康公主来。 许是韦皇后先前没有诞下皇儿,才有意识让元康公主远离宫闱种种阴私丑恶; 正因为元康公主被保护得太好了,反而没有了皇族中人那种尔虞我诈。 这样的人,性子单纯,才能也不够,做别的事情或许不行,但是守着宫中右藏,绝对没有问题。 想了想,她继续道:“元康公主乃皇后所出,在一众皇子公主中年纪最长,由她来执掌宫中右藏,天经地义;再者,她若执掌宫中右藏,韦皇后定会竭尽所能帮她固势,那么右藏便不会出什么幺蛾子。韦皇后不会做那种为他人做嫁衣裳的事情。至起码,在十八皇子成年之前,右藏不会有什么大动荡。” 她将理由一一阐述出来。在回答长公主询问之前,她已经仔细思虑过了。 无论是从为人性格还是从背后关系还是从右藏长远来看,元康公主就是最适合执掌宫中右藏的人。 元康公主背后有韦皇后,这的确是应该忌惮的,但正是因为其背后有韦皇后,才确保了宫中右藏长时间的平稳。 若是换了其他的妃嫔或是皇子公主来执掌京兆右藏,背后必定有种种利益关系,届时宫中右藏会出什么事情,还真是不好说。 此时,叶绥还不知道有南库的存在,若是她知道有南库贪腐窝案在,那么说服的理由便会再多一条。 守库之人,有一点是必不可少,就是:不贪不胆。 南库之所以会出现那么大的事情,归根到底还不是因为虞师放太贪心胆子太大吗? 元康公主这样的人,哪里会有图谋宫中右藏的贪心和胆子呢? 叶绥固然对韦皇后毫无好感,也时常与之作对,但不因恶而贬人,不因好而褒人,只论时论人论势本身,现在元康公主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听罢叶绥的话语,长公主沉默了片刻,然后答道:“这个建议,本宫会详细考虑。” 叶绥点了点头,朝长公主盈盈一拜,而后两人便不再讨论此事了。 回到汪府之后,叶绥向汪印说了长公主欲交出宫中右藏的决定,也说出了自己推荐元康公主的事情。 “这样也好,宫中右藏劳心劳力,现在殿下年纪大了,又遭遇了中毒重创,是应该好好歇息了。”汪印这样说道,很赞成长公主的决定。 但是,他和长公主一样,对叶绥推荐元康公主接管右藏,同样感到十分意外。 汪印想起来叶绥能见到未来的本领,淡淡问道:“在殿下之后接管宫中右藏的,是元康公主?” 叶绥摇了摇头,笑道:“不是,大人,您猜错了。” 汪印挑了挑眉,淡漠的脸容带着一丝好奇。不 不是元康公主?可是小姑娘极力推荐元康公主,这是为何呢? 这倒让本座不明白了…… #####第二更! 第五百四十八章满心欢喜 叶绥眨了眨眼睛,显然心情很好,笑着说道:“大人,在长公主之后,执掌宫中右藏的人,是同乐公主而不是元康公主。事实上,据我所知,在这个时候执掌宫中右藏的,应该是太后娘娘才对,结果却是长公主殿下。” 从叶绥的神态话语之中,汪印感觉到她浑身轻松舒畅。 虽然他现在还不知道小姑娘这种轻松是从何而来,但是看到这样神采飞扬的小姑娘,他心情也不觉受到了感染。 他眉目变得舒展起来,脸上的淡漠稍退,顺着叶绥的话语问道:“哦?既如此,小姑娘为何还要推荐元康公主?” 小姑娘对长公主殿下所说的那些理由,汪印承认十分实在。 但他觉得,小姑娘此刻笑得如此惬意,不仅仅是因为这些理由而已。 叶绥扬了扬唇角,笑着说道:”大人,您不是一直说吗?尚未发生的事情,谁都说不准会怎样。我虽然能知道将来的一些事情,但不代表着这些事情一定会发生,也不代表这些事情就是好的。就算我知道将来执掌宫中右藏的人是同乐公主,这又如如何呢?” “大人,此时此刻,我觉得同乐公主并不是个适合执掌宫中右藏的人,现在我看来,元康公主比她更合适。” 她将在长公主殿下面前所说的话语,对着汪印重新说了一次, 末了,她这样说道:“大人,我能知道一些未来的事情,可以趋福避祸,这的确很重要,但仔细想来,其实也没有什么重要,因为未来无定。大人说的没有错,命运是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以后的情势会如何走向,关键还是要看我们自己的选择。在当前的情势下,在考虑的长远中,所作出的选择,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这番话语,在她离开长公主府的时候就浮现在心头,此刻才能完完整整地说出来。 未来的事情,谁说得准呢?不管以后会怎样,总归要要去积极面对。 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其实什么都在变,若是只认定一个结果,那才是真正错误了。 就算前一世已经出现过的事情,但不代表着这一生还会发生,叶绥在心里默默这样想着。 自重生以来,她因为多活了一辈子,已经知道了太多先机,已经得到了太多便利。 但是,怪异的是,叶绥并没有觉得因此而轻松多少,虽然她改变了父母兄长的命运,但心头始终萦绕忧虑,担心前一世的事情会发生。 在祖母计氏遇害、父母受到伏击的时候,这种忧虑到达了顶峰。 在叶家诸事纷杂的时候,叶绥心中同样跌宕起伏,很少有安宁的时候。 她虽然重活了一世,但是她的眼界她的想法,仍旧带着前世深刻的印记,就像被前世深深禁锢着。 哪怕汪督主说了许多遍,尚未发生过的事情谁也不知道;哪怕在汪督主面前,她回答了无数次“大人,我知道了。” 但是,知道是知道,她却没有真正能摆脱前一世的深刻影响。 直到现在,在考虑宫中右藏接替人选的时候,她终于做出了变化。 她没有循着前一世的轨迹,推荐将来会接管宫中右藏的同乐公主,而是根据这一世的形势,根据这一世对元康公主的为人了解,她作出了推荐元康公主的选择。 在说出推荐人选的那一个瞬间,她仿佛觉得有什么一直捆绑在她身上的东西松脱了,她仿佛觉得自己从禁锢中挣脱出来,似乎搬开了心头大石,浑身有说不出来的轻松舒服。 自然,心境也更上一层,看到更为广阔的天空。 记得前世,而不囿于前世;知道后来,而不迷信后来。 她终于做了这一步,在重活了快两年之后,她才终于悟得重生的真谛。 她重活这一辈子,不是将前一世已经历的人生再活一遍,而是摒弃了稚嫩和柔弱,用前世所锤炼的坚毅心志,却开展全新的人生,去活得更好更自由。 这,才是真正的上天厚德,才是她真正的幸运。 如果她一直用前世的事情来规范现在的行事方式,那么才是真正辜负了这一世人生。 她眉眼弯弯地看着汪印,双眼中有掩饰不住的笑意,眸中仿佛带着碎星般,璀璨晶亮至极:“大人,直到今日,我才明白了。” 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 汪印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着,随即眉目变得更为柔和,正含笑看着叶绥。 他与小姑娘相识快两年了,现在他胆敢说一句,在这世上对小姑娘最为熟悉的人,不是她的父母兄姐,而是他。 他是陪着小姑娘一路走过来的,他是看着小姑娘一步步成长的。 虽然他并不完全了解小姑娘在叶家经历过什么,但是他明显感觉到小姑娘有着其他闺阁姑娘所没有的沉着从容。 这种沉着从容,最直接就体现在她不怕他。 他是心狠手辣的缇事厂督主,寻常闺阁姑娘见到他的时候,总会想尽办法逃避闪躲。 但是小姑娘并没有。 ——这引起了他的好奇与探究。 他最初关注小姑娘,正正是因为她这些与众不同的特质。 但是这一路走来,他与小姑娘相处的时间更多了,对小姑娘也更加了解,才渐渐察觉,这些沉着从容的后面,掩藏着难以形容的消沉暮气。 小姑娘仿佛经历过无数跌宕起伏似的,才十五六岁的年纪,就如同泛不起波澜的古井,这看在他眼中,其实不怎么开心。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沉着稳重是好事,但小姑娘心间似被什么禁锢着似的,这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然而各人心境自造,即使他看到了小姑娘身上的这些问题,也只能旁敲侧击,带着她去趋云峰赏雪,带着她去经历一件件事情…… 现在,他看到了小姑娘笑得如此轻松肆意,见到她眉眼弯弯的模样…… 明明还是那个小姑娘,在汪印看来,小姑娘却是变了。 眼前的小姑娘,容貌似乎比过去更加艳丽了,就像拭擦去灰尘的明珠一样,散发着更为璀璨的光芒。 小姑娘艳丽热烈的面容,总会让人联想到烈烈金乌,但是过去的小姑娘,更像是要西坠的烈烈金乌,而现在的小姑娘,就像是冉冉升起的烈日。 小姑娘必定灿烂热烈,但现在还不是她最灿烂热烈的时候。 从小姑娘的身上,他看到了勃发的生机和旺盛的生命力。 他似乎看到了小姑娘一步步迈出来,一步步臻于善境…… 想到这里,汪印狭长的眉眼半眯了起来,他唇角微微勾着,眼神更加柔和了。 此刻他的心中,充盈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心绪,心鼓胀鼓胀的,欢喜得似乎要跳出来一样。 他很高兴,能陪着小姑娘这样一步步走来;他很欢喜,能看着小姑娘步步臻善…… 但他此刻翻滚在他心底隐秘的喜悦,更是因为,陪着小姑娘、看到这一切的人,不是旁的人,而是他。 不是旁人,是本座。 为此,他满心欢喜。 #####第三更!周末啦,祝大家周末快乐!请小仙女们多多投票、多多评论,爱你们~~ 第五百四十九章皇家姐弟 汪印和叶绥两人的心境,经由这一次推荐宫中右藏人选,都有了提升。 这种提升,虽然现在不能尽显,但的确为他们带来了不一样的东西。 府中的仆从们都发现,厂公和夫人脸上的笑意明显增多了,就算很多时候他们并不说话,但都会彼此相视而笑。 因此而带来的,是整个汪府的轻松愉悦。 真好啊,厂公和夫人若是一直都能这样,那真是太好了…… 与此同时,长公主在太医精心调养下,身子慢慢好了起来。 这一日,她往宫中递了请求,欲见永昭帝。 对于她的请求,永昭帝当然立刻准了,还顾念着她的身子,格外开恩,准许她进宫之后还能乘坐轿辇。 在见到长公主之后,永昭帝喜怒不显的面容带着一丝惊愕,心底也颇不平静,随即站了起来,对长公主说道:“皇姐,您来了。快快赐座!” 这是长公主中毒之后,永昭帝第一次见到她,见到她脸容枯瘦蜡黄、明显苍老的模样。 虽然太医曾经跟他禀告过,说长公主中毒颇深、身体遭受了重创,但他只是听了而已,压根就没有具体的概念。 现在,看到了长公主这副模样,他才真切地知道:长公主中毒了,还中得这么深。 虽然都云皇家无亲情,但永昭帝诛杀了其他的皇兄弟姐妹,却留下了长公主这唯一的皇姐,尽管有着权力时势的种种考虑,多少也还是有姐弟亲情在。 现在短短时日不见,长公主就变成了这副模样,永昭帝心里也不好受,这般说道:“皇姐受罪了,朕见到皇姐这样,心里实在不好受。” 长公主在殿中矮墩上坐了下来,恭敬回道:“多谢皇上了!劳皇上挂心了。现在这种种事情也算结束了,我也感到快慰,还是要多谢皇上的用心。” 她声音说得缓慢,和以往相比,明显有些中气不足了。 见此,永昭帝说道:“皇姐若是有事,只管往紫宸殿递书信就是了,现在皇姐身子不便,何必亲自劳累走这一趟呢?不知皇姐此番进宫来,是为了什么事情?” 接到长公主的求见后,永昭帝便知道她必定有要事进宫禀告。 是有关宫中右藏的问题,还是有关她中毒一事呢?能够让皇姐拖着病躯进宫,定然不是小事。 短短时刻,永昭帝已经想到了种种可能,他自然想对了,却也没有完全想对。 长公主之所以进宫求见,的确是为了宫中右藏而来,却是为了请辞右藏执掌而来。 只听得长公主缓慢说道:“皇上,我当初执掌宫中右藏,主要是因为母后身体不变,以便为皇上分忧。在中毒之后,我的身子已大不如前,实在没有精力担任宫中右藏执掌,长此以往,我必定成为宫中右藏负累,为避免宫中右藏出现问题,所以我辞去右藏执掌之位,恳请皇上能够准许。” 听到长公主这些话语,永昭帝默了默。 他没有想到,会听到长公主请辞,实在感到十分意外。 随即,他出言挽留道:“皇姐,你中毒不久,身子定会慢慢好起来的,实在无须请辞。右藏意义不一般,朕信任皇姐,还请皇姐不辞辛苦,继续担任右藏执掌之位。” 长公主请辞太过突然了,永昭帝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实在不愿意长公主请辞。 长公主拢了拢花白的头发,仍是缓慢说道:“我无比感念皇上的厚爱信任,只是我实在愧对皇上,现在我老眼昏花,连账本都看不大清楚了,若是继续担任执掌,必定会出现问题。为了宫中右藏,为了不负皇上,请辞才是我最应该做的事情。” 顿了顿,长公主继续说道:“皇上,我已执掌宫中右藏太久了,也是时候锻炼皇族中年轻的子弟了。” 永昭帝再一次默然了,他看着长公主枯瘦蜡黄的脸容,心知她的身体的确是不行了、 若是他继续令她担任宫中右藏执掌,的确是太为难她了。 只是宫中右藏意义不一般,更重要的是有皇家产业在里面,若是长公主请辞,谁能接替长公主、执掌宫中右藏呢? 一时半会,永昭帝心中没有确定人选。 这时,长公主继续说道:“皇上,您放心,我虽然请辞了,却不会一下子就撒手不管,会等新的右藏执掌能够独挡一面之后,才算不负皇上信任。” “说到这里,我想向皇上推荐执掌右藏人选,我认为她很适合执掌宫中右藏。” 听到她这么说,永昭帝心稍安,遂问道:“不止皇姐认为谁适合执掌宫中右藏呢?” 长公主脸上带着些笑意,回道:“皇上,我以为,元康的性子很适合执掌宫中右藏。若是皇上准许,这段时日,我会多多的培养元康的,以便元康早日胜任执掌之位。” 这一下,永昭帝更感意外了,他有些难以相信,诧异问出来:“元康,皇姐说的是元康?” 长公主与韦皇后之间并不和,这一点,永昭帝当然清楚。 可是现在,皇姐竟然推荐元康来执掌宫中右藏?永昭帝真是没有想到! 说实在话,在长公主没有说这些话之前,他压根就没有想到由元康来执掌宫中右藏。 元康虽然是他的皇长女,但对这个女儿,他其实并不喜欢。 他总觉,元康这个皇长女不像他和韦皇后,性子太过直白了,到了这把年纪,依然没有任何心机。 若是富贵人家的姑娘,这样无忧无虑尚可,但元康生在皇家,不像皇家人,他实在很难喜欢得起来。 他喜欢办事周全、心思灵通的皇子皇女,若是长公主不再执掌宫中右藏了,刚才他还想着同乐会是合适人选。 同乐聪慧机变,而且身边还有周珠节这个他十分信任的暗探,同乐能够胜任右藏执掌之位。 可是现在,皇姐说元康是最合适的人选? “是的,我认为元康最为合适,请皇上听我一一道来……”长公主这样说道,将缘由一一说了出来。 她所说的这里,大致和先前叶绥说的理由差不多,但当中加了不少她对元康公主的了解。 不管怎么说,她和元康公主也做了几十年的姑侄,她与元康相处的时间不多,却也不少。 在某些方面,她对元康公主的了解,比缇骑的观察调查来的更为细致,也更为精准。 当然,她和永昭帝一样,若是没有叶绥提醒,像元康公主这样近乎愚蠢的皇族中人,是断然入不得她的眼。 #####第一更!祝大家周末快乐! 第五百五十章天大的馅饼 离开紫宸殿之前,长公主仍旧说了这么一句话:“皇上,执掌宫中右藏的人无须多聪明,元康性子单纯,没有太多弯弯窍窍,心也不是很大,正好适合,还望皇上以此为念” 永昭帝点了点头,答道:“皇姐请放心,朕会认真考虑的。” 长公主离开之后,永昭帝变得颇为凝重,他没有翻阅奏疏,而是合上眼,在想着长公主的建议。 皇姐说,元康的性子很适合执掌宫中右藏,还说了那么多理由,但在他看来,印象最深的便是最后一个了。 这个时候,他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岭南南库,想到了以虞师放为首的南库窝案。 南库贪腐的事情虽然已了,但虞师放等人造成的影响,一时半会都难以止息。 先前余景怀就前来禀告过督查事宜,请求往南库那里加派仪鸾卫士兵…… 永昭帝心中清楚,南库之所以会出现这么大的事情,归根到底还是虞师放的心太大胆子太大,宫中右藏虽然万万比不上南库重要,但是有一点相同的,那就是守库之能。 皇姐说,元康的心不那么大,性子也简单,所以十分适合。 仔细想想,守库之人最重要的,还是一颗平常心。 元康,能胜任宫中右藏执掌的位置吗? 永昭帝合上眼,一手无意识在龙椅上轻拍着,陷入了沉思之中…… 第二日,永昭帝召见了元康公主,倒没有说什么,只问元康公主对近日宫中的事情如何看。 说实话,元康公主来紫宸殿的时间很少,与永昭帝这个父皇相处的时间也很少,不免有些紧张。 这会儿,她努力平静地说道:“回父皇,宫中发生太多事情了,孩儿想不明白,不过现在事情水落石出了,父皇不必忧心。” 这些话语,说了等于没说。 除此之外,元康公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在前来紫宸殿之前,母后已经吩咐过她,要她在父皇面前好好表现,要机灵变通一些。 元康公主虽然应了,心中却不以为然。 她都这个年纪,还怎么机灵变通呢?她的性子是怎样,父皇又不是不知道,何苦还要在紫宸殿装模作样? 于是她干脆什么都不说了——她的确也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父皇突然召见她,是为了什么事情呢?难道不会是为了先前母后宫中那个小宫女的事情吧? 刑部已经审查清楚了,那个小宫女是被人收买了的,用来诬蔑母后的!想到这里,元康公主开口道:“父皇,宫中种种事情,定与母后没有关系,刑部都已查清楚了,请父皇明鉴。” “这些事情,朕知道了。”永昭帝这样说道,很想揉揉眉头。 元康心里的想法,并没有什么掩藏,全部都反映在脸上了。 现在就连淑妃和熙平都身亡了,怎么元康还想着坤宁宫小宫女之事?这早就已经过去了。 永昭帝突然觉得没有什么问好的了,他摆了摆手,示意元康公主退出去,这样道:“元康,有空就进宫多陪陪你母后吧。” 梓童聪慧灵透,怎么就养出了元康这样的性子?希望梓童能在一旁提醒教导,希望元康日益有进吧。 “……是,父皇。”元康公主恭敬地应道,忍不住抬头看了永昭帝一眼,心里感到十分疑惑。 父皇特地召见她,就是为了问这样的一句话语?不太可能吧…… 离开紫宸殿之后,她便去了坤宁宫,在听到母后关切询问之后,她将紫宸殿中的经过说了出来。 末了,她这样说道:“母后,我觉得父皇召孩儿前去,应该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的,可是他什么都没有说。” 韦皇后微微蹙着眉头,神色也有些凝重:“元康,皇上就跟你说了这两句话?” 真是奇怪了,皇上为何特地要召见元康呢? 在听到皇上这个命令后,韦皇后就一直有些提心吊胆,总担心会发生什么事,是不是还是与先前坤宁宫指认她的那个宫女有关。 可是,皇上什么都没有说,皇上召见元康,究竟是什么样的想法呢? “母后,父皇或许只是想见见孩儿了。既然父皇什么都不说,那么就不用多想了。”元康公主这样说道。 父皇说话做事总有他的考虑,反正现在对她来说,有没有什么影响,元康公主倒认为没有必要想太多。 最重要的是,帝心难测,就算想得再多,也没法猜到父皇的心思。 “嗯,元康你也无须介怀,皇上召见了你,总是件好事。”韦皇后这样说道,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 她看着元康公主不甚在乎的样子,不着痕迹地叹息了一声。 皇上做事,不会无缘无故的,看来她得想办法去紫宸殿打探一下皇上最近在想些什么了…… 这种云雾中的感觉,韦皇后真是不喜欢。 接连几天,韦皇后都神色恹恹,紫宸殿的消息没有打探出来,她现在还在记挂着永昭帝召见元康公主的事情。 就在这个时候,紫宸殿中传出了旨意,旨意称:因太后娘娘诚心礼佛,宫中右藏便由长公主执掌,现在长公主身子不虞,改由元康公主执掌,此谕。 永昭帝这个旨意传出来的时候,宫里宫外都震惊了,收到旨意的元康公主更是愣住了。 她简直不能置信,父皇竟然会让她执掌宫中右藏? 这……这怎么可能? 元康公主虽然单纯到近乎愚蠢,却不是真的那么愚蠢。 ——她知道自己在父皇那里不受宠。 在一众皇子公主当中,父皇原先最宠爱的人,是熙平公主;熙平公主出了事情之后,便是同乐公主最受宠了。 对此,元康公主心中自然十分难受,也十分不忿。 她的母亲是皇后,她是父皇的皇长女,怎么就比不上熙平和同乐这两个人呢? 可是,就算她心中难受不忿,也做不了什么。 她的父皇,是大安朝的主宰,他宠爱喜欢哪个皇子皇女,她能做些什么呢? 更何况,十只手指有长短,人心有偏颇,那真是太正常的事情了? 就连生了她的母后,不也更为疼爱十八皇弟吗? 可是,现在父皇令她执掌宫中右藏?这么大的馅饼砸到她头上,不太可能吧? #####第二更! 第五百五十一章好运道 就算元康公主再难以置信,但永昭帝的旨意的确已经颁下了,元康公主在浑浑噩噩中领旨谢恩,随即便进了坤宁宫见了韦皇后。 韦皇后脸上带着笑意,整个人都神采飞扬,在见到元康公主之后,她笑着说道:“皇儿来了,正好,正好,母后还正想唤你进来呢。现在,旨意你已经收到了吧?是不是确定执掌宫中右藏了?” 元康公主点了点头,说道:“母后,旨意已经收到了,的确是宫中右藏执掌之位。可是……母后,这怎么可能呢?” “有什么不可能呢?你是本宫所出,又是皇长女,宫中右藏由你执掌才是应当的事!太好,太好了!”韦皇后这样说道,唇角的笑意怎么都止不住。 原来,皇上早几日将元康召进宫中是为了这个事情。 害得她还提心吊胆,想着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原来竟然是这件天大的喜事! 她的皇儿、元康即将要执掌宫中右藏了! 宫中右藏,掌管着宫中金石、皮毛等等事宜,更重要的是,听说皇家某些产业,同样是归于宫中右藏管理! 现在元康担任宫中右藏执掌之位,这对坤宁宫、对十八皇儿是个多么大的助力! 坤宁宫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素来没有用处的女儿,竟然会有这样的运道,会带来这么大的好处! “可是……母后,孩儿还是觉得心中不安。”元康公主这样说道,眉头拢在了一起,没有多少兴奋喜悦。 事实上,她现在还是有些懵的,总觉得这一切不是真的。 宫中右藏,她当然清楚的,这是皇家私库中最重要的存在。 原本她以为,宫中右藏是由皇祖母执掌的,不想原来却是皇姑母执掌。 若非接到这个旨意,她还不清楚这一点。 先前皇姑母中了毒药,是不是这样才不能执掌宫中右藏了?这个位置才会落到她头上? 可是,怎么会是她呢?若是要由公主来执掌右藏的话,那么也应该是父皇现在最宠爱的同乐来执掌才是啊。 在皇家,可没有什么嫡庶之分,关键还是要有父皇的宠爱! 这个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太大了,元康公主不敢接,就算接了也怕自己担当不起。 见到元康公主脸上的忧愁,韦皇后止住了笑意,劝说道:“元康,你无须想太多。皇上英明神武,他所做的决定都是对的,他既然选择由你来执掌宫中右藏,那必定有自己的理由,你只需做好这个执掌便是。”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不管皇上有什么考虑,但这都是件好事。右藏这么重要,现在交到了孩儿手中,难道孩儿不珍惜这个机会、好好表现吗?” 对自己女儿的本性,韦皇后十分熟悉,知道应该怎么说自己女儿才会接受。 听了这话,元康公主脸上的忧愁渐渐散去了,然后点了点头,应道:“母后,孩儿听您的。” 作为皇族中人,作为皇长女,她性子里头当然有争强好胜的因子。 先前她会因永昭帝宠爱熙平公主和同乐公主而心生不忿,现在宫中右藏到了她手上,她一定会好好表现,做好这个右藏执掌,定不会叫父皇失望的! 韦皇后笑了笑,说道:“如此就对了。宫中右藏太过重要了,若是做得好的话,孩儿在一众皇子公主中就脱颖而出了。孩儿你要好好珍惜这个机会,执掌宫中右藏,好处多着呢!” 韦皇后在惊喜过后,便提醒元康公主执掌右藏所要做的种种事宜,十分上心和在意。 这可是元康第一次从永昭帝那里领到职责,而且还是这么重要的任务,当然不能马虎,更不能有任何闪失。 元康公主听得十分认真,她知道自己才能平平,心想着以后要多多进宫听从母后教导了。 等等……先前父皇说过让她多多进宫看望母后。莫非从那个时候起,父皇已经想好将宫中右藏交给她了? 想到这里,元康公主的心定了些,神容也不再那么忧愁了。 恰这时,她听到韦皇后说起了执掌宫中右藏之后的种种好处,和因此而带来的种种势力和影响,她忍不住开口说道:“母后,我们身为天潢贵胄,什么都不缺,何必在意宫中右藏所带来的好处?” “……元康说的没有错,是母后想多了。”韦皇后先是默了默,然后这样笑着说道。 元康的性子一向不太拎得清,这一点,作为母亲的韦皇后当然十分清楚了。 这会儿,为了稳住女儿的心绪,她便顺着女儿的话语去说了。 反正女儿现在刚刚被定下宫中右藏执掌,时间不急,可以慢慢来。 而且,她的皇儿还太小,现在还不是用上宫中右藏好处的时候,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要帮助元康稳住右藏。 这时,元康公主说道:“母后,我想去见见皇姑母,看看她身体怎么样了,顺便向她讨教执掌宫中右藏的经验。” 韦皇后笑眯眯地点头,说道:“好,很好。你皇姑母既然执掌了宫中右藏,想必可以教导你的东西不少,去吧,多与你皇姑母往来。” 元康公主点了点头,她是个着急的性子,既然想到了这件事情,恨不得立刻就去做了,于是很快就向韦皇后辞别,匆匆出了宫。 元康公主离开之后,韦皇后脸上的笑意渐渐隐了下来,眉目间有些凝重。 尽管她说了那么多劝慰元康公主的话语,但她心头同样不解:皇上为何会让元康公主执掌宫中右藏呢? 皇上并不特别喜欢元康,宫中右藏这么重要的东西,皇上会愿意交道元康手中? 还有,现在宫中右藏是由长公主来执掌的……原先她一直以为,宫中右藏是握在太后娘娘手中! 宫中右藏,怎么会由长公主真正执掌呢?原先长公主中毒和同乐公主中毒一事,看来就是与宫中右藏有关了。 既然过去皇上隐瞒着长公主执掌宫中右藏这件事情,为何现在会将这些事情公诸于众?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元康公主是宫中右藏执掌…… 韦皇后思来想去,都觉得事情对自己这一方有大好处,正因为这样,她才更加看不明白了。 沉默良久,她动笔写了一封密信,唤来了姑姑绿琴令她立刻将密信送到承恩公府中。 她想听听父兄是怎样的看法。 #####第三更! 第五百五十二章姑侄 元康公主前去拜访长公主的时候,准备了半马车的礼品。 虽然她比不上熙平公主、同乐公主受宠,但她是皇长女,母亲是韦皇后,不少珍贵的礼品还是拿得出手。 况且她现在要向长公主讨教执掌宫中右藏的经验,自觉准备这么多礼品也是应当。 在看到那一张长长的礼单之后,长公主看向了元康公主,微微笑道:“元康有心了,你我姑侄,不必这么客气。” 元康公主正襟危坐,神色十分严肃,恭敬说道:“皇姑母才是客气了,这都是侄女应该做的,皇姑母看着气色并不是很好,还请皇姑母多多保重身子才是。” 先前,她就听了自己母后的吩咐,前来长公主府探望过了。 现在,是第二次来了。 不过,上一次她来的时候,太医正在为长公主施针用药,她只是隔着帷幕看到长公主,并没有看清楚其病容。 现在……她看了看长公主的脸容,继续说道:“侄女瞧着皇姑母的气色甚差,难道那些毒药还没有清楚吗?” 刚才在看到长公主的刹那间,元康公主都愣住了,差点都忘记了行礼请安。 她没有想到,只是短短时日不见,皇姑母便变得如此……老了。 在元康公主的印象中,这个唯一还活着的皇姑母是个威严肃穆的人,一双凌厉的眼神让人生怕。 这会儿,皇姑母眼神没有变,但脸上多了许多皱褶,用木钗挽起来的头发全都花白了,看着让人有些心酸。 过去若非有重要的事情,她对这个皇姑母向来是敬而远之的,就算有什么不得已要见的理由,她也都是匆匆说完事情便走了。 从母后的口中,她也没听见过这个皇姑母有什么好的,元康公主心中明白,母后和皇姑母道不同不相为谋,她是母后的女儿,当然也不会与其有什么往来。 直白地说,她与这个皇姑母一点都不亲近,非但不亲近,还比陌生人好不到哪里去。 先前往长公主府递帖子的时候,她还想过会不会被拒绝,但门房立刻接下了帖子,还很恭敬地说道:“我们殿下已经交代过了,请公主殿下随时前来。” 便如此,元康公主就备下厚礼来了。 但是她没有想到,她现在见到皇姑母会之前大不一样了,这样的皇姑母,的确不能担任宫中右藏执掌了。 “毒已经清了,现在就需要好好调养了,无须担心。”长公主郑薇这样说道,语气甚是温和。 在元康公主有所思的时候,她也在打量着自己的侄女。 说实话,郑薇对韦皇后实在厌恶,连带地,也不喜欢韦皇后一系的人,元康公主是韦皇后所出的女儿,更是不得她喜欢。 在过去的日子里,郑薇对元康公主一向冷淡,幸好元康公主也是个简单,知道自己对她不喜,极少往自己跟前凑。 因为宫中右藏一事,这对彼此往来极少的姑侄,难得有单独相处的机会。 察觉到元康公主的不自在,郑薇放缓了声调,开口问及了元康公主府中的情况,问起了她的两个儿子。 姑侄嘛,凑在一起当然最先说的就是家事了。 她这个侄女的亲事,当然是皇上赐婚,尚主的,正是河道观察使孟庆余的长子孟素。 这孟素相貌堂堂,才学了得,年纪轻轻便已出仕为官了,当年在大安朝堂,这孟素是炙手可热的年轻人。 这个年轻人,便入了永昭帝的眼,恰好当时元康公主已经到了出嫁的年龄,便为两人赐婚了。 皇上有赐,不受便咎,孟家欢天喜地接下了这门赐婚,但听说孟素本人是十分抗拒这门亲事,为此还与家里大吵大闹过。 按照大安律,公主驸马最多官至正五品,而且领的的大多是闲职,孟素年纪轻轻富有才学,在仕途上有所追求,当然不想止步于五品官位。 可是永昭帝实在喜欢孟素这个年轻人,赐婚已下,孟素除了欢天喜地接受之外,还能怎么办呢? 和其他驸马一样,现在孟素在太仆寺领了个寺丞的闲职,倒没有听说过他和元康公主之间有什么不和,当然也没有听说过有什么和睦美谈了。 皇家的亲情爱情,总归还是那样。——像熙平公主那样深得驸马喜欢,毕竟是殊例。 听到郑薇这样问,元康公主脸上带了些笑意,回道:”劳烦皇姑母挂心了,他们都很好,桢儿现在跟着大儒宋明知在学习,再两年便可以入国子监了。“ 元康公主有孟桢、孟林这两个儿子,长子随了他父亲,聪慧好学,小小年纪便颇有文名,已经跟随宋明知学习了好几年,平时很少在京兆。 元康公主以这样的长子为傲,很喜欢与别人谈论起自己的儿子。 ——她虽然不甚聪明,却有一个很聪明的儿子,这的确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不是吗? 因为说到自己的儿子,元康公主放松了不少,与郑薇闲闲杂杂地说起了家事,然后顺理成章地,说到了宫中右藏的事情。 “皇姑母,侄女心中实在惶恐,父皇将右藏执掌这个重任交给我,我恐不能胜任。此番前来,就是为了向皇姑母请教的。”元康公主正色说道,终于说到了正事。 ”现在旨意刚下,你现在要做的,就是熟悉宫中右藏的情况。右藏丞张珂是个尽心老实的人,他会协助你慢慢熟悉宫中右藏的情况的……”郑薇缓慢地说道,将宫中右藏的架构人员情况详细说了出来。 说到了正事,姑侄两个人谁都不敢轻忽。 时间一点点过去,不知不觉得间,长公主已说了大半个时辰,在长史赵奉再一次进来添茶水的时候,元康公主终于注意到郑薇脸上的疲惫倦容了。 于是,她这样说道:“皇姑母身子不适,侄女还如此劳烦皇姑母,实在过意不去,多谢皇姑母了。侄女先行告辞,改日再来向皇姑母请教,还请皇姑母不要嫌弃侄女愚笨才是。 郑薇点了点头,语气温和道:“熟悉宫中右藏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你有空,便来长公主府吧。” 郑薇的确感到疲惫了,中的那些毒对她身体的损害太大,今日也的确不宜再说下去了。 既然她推荐了元康公主执掌宫中右藏,那么当然希望元康公主能够胜任,当然不希望宫中右藏出现什么动荡,自然会尽心教导元康公主的。 以后元康公主前来请教的机会还很多,也不急在这一时片刻了。 元康公主站了起来,朝郑薇躬身道谢,说出了辞别之意,在说完话之后,她却没有离开。 #####第一更!天气好冷了,各位小仙女们注意身体哦~~ 第五百五十三章为何是我? 元康公主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终于定下主意那般,开口问道:“皇姑母,为什么是我呢?” 她已经知道了是皇姑母向父皇推荐了她,父皇才最终决定让她来执掌宫中右藏。 在知道这一点的时候,她的惊诧自然不用细说。 她很有自知之明,觉得自己没有什么能入这位皇姑母眼的,可是皇姑母为何会推荐她呢? 元康公主知道自己不应该问,可是她实在按捺不住,还是将心中疑惑问了出来。 她很想知道,皇姑母是怎么想的。 郑薇看着十分紧张严肃的元康公主,笑着说道:“怎么不能是你呢?你性子十分单纯,这很好,执掌右藏的,正是需要你这样的人。你不要妄自菲薄,姑母相信你一定可以胜任宫中右藏执掌之位。” 听了这些话语,元康公主眼睛亮了亮,继续问道:“皇姑母,的确是这样吗?” 皇姑母以往并不待见她,竟然会向父皇推荐她,虽然听到了这些回答,元康公主心中虽然喜悦,但还是难以置信。 郑薇点了点头,肯定说道:“的确是这样,你这样简单的性子,我很喜欢。” 长公主没说出叶绥推荐之功。 她与汪印之间的往来,都是秘密,不能与外人道。 若是因为叶绥的建议,她便向永昭帝推荐元康公主这个人选,岂不是在告诉所有人,长公主府与汪印关系匪浅吗? 况且,就算让元康公主知道了背后就是叶绥在推荐,对元康公主、对汪印来说,没有什么好处,反而有不少坏处。 哪怕长公主不想专美,不想独占元康公主对此事的感激,她也只能承下这件事,不能多说什么。 况且,元康公主是韦皇后的女儿,元康公主知道了当中有汪督主夫人的影响,那就等于韦皇后知道了。 元康公主是单纯,可是韦皇后那个人……呵,她就不想多说了。 经过这一个多时辰的相处,长公主发现元康公主的性子的确单纯,她不是装出来那种简单单纯,而是实在是因为才能平庸、本事不行呵,有种近乎愚蠢的单纯。 皇家能出这样的公主,也算是……奇葩了吧? 诚如汪印夫人所说 ,这样的人或许做不了什么事情,但是用来守库,那就最适合不过了。 至于元康执掌宫中右藏之后……她虽然病弱,却不是薨了,定会在一旁仔细叮嘱着。 此刻,她很想对元康公主说:没事的时候少去你看你的娘亲,少受你母后的影响,你母后你那样的心计野心,总有一天是要吃尽苦头的。 然而疏不间亲,这样的话语,长公主还是压在了心底。 不过转念一想,她心中反而觉得事情还不算太糟糕。 康公主都已经是这个年纪了,性子已经形成了,过去韦皇后影响不了这个人,不能将这个人教导成心思深沉之辈,以后想必就更加不会了。 宫中右藏交给元康这样的人手中,她还是感到十分放心。 她也暗暗打定主意,在元康公主每次前来请教宫中右藏问题的时候,会不着痕迹地引导元康公主,尽量使其继续保持现在的性子,这样,就足够了。 皇族中聪慧精明的皇子公主太多了,多一个像元康公主这样简单的皇族中人,也很好,不是吗? 此后,元康公主便不时来前来长公主拜访,向长公主请教宫中右藏的事情,这一对姑侄之间的感情,在一次次的交往中,渐渐变得深厚起来。 当然,这都是以后的事情了. 现在,元康公主前去拜访好长公主的行为,自然引起了不少有心人的探究。 顾璋虽然被贬至尚书省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毕竟南平顾家还在,而且在宋廉臣的牵线下,他与承恩公世子韦储玉往来甚密,等于再一次攀上了韦皇后的势力。 南平顾家这样的存在,对于承恩公府来说,多少还有些用处。 这一次,元康公主执掌宫中右藏的事情,顾璋也格外关注。 他们和韦皇后一样,心中同样十分疑惑,一时猜不到永昭帝这么做的原因。 宫中右藏,可不是简的单,那些皮毛珠宝等等物品尚且不说,关键是还有皇家产业在里面。 如今眼看元康公主执掌了宫中右藏,那岂不是说,以后皇家产业会倾向韦皇后一系? 顾璋难以相信,这样的好处会落在这元康公主这个愚笨的人手中。 元康公主,运道真是太好了! 顾崇抚摸着胡子,说道:“宫中右藏意味着数不清的钱财,如此一来,韦皇后就更有底气了,这对十八皇子来说是一件好事。只是,皇上春秋鼎盛,不可能会这么早就十八皇子铺势,由元康公主来执掌宫中右藏,到底是出于什么考虑呢?” 顾崇十分清楚,历来的多滴之争,其实都是势力之争。 势力是什么呢?其实,势力就是财和才而已,钱财和人才,而其中最基础的,就是钱财了。 国朝的人才很多,但是要将这些人才收归麾下,方法自然有无数种,但对于皇子来说,钱财是必不可少的一环。 足够的钱财,才能解决这些人才的后顾之忧,才能进用来打通这些人才前进的通道。 在这个承平年代,也可以说是富文穷武,大多数的官职和仕途,得用钱银来作为敲门砖。只有有了足够的钱财,才能网罗更多的人才。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一点,是现在所有皇子的共识。 不见五皇子府和太子府都在积极谋取许多钱财,就是为了吸引更多的人才吗? 现在韦皇后一系有了宫中右藏这个重要的钱财来源,将来为十八皇子开府的时候,就不愁什么了。 不过,现在十八皇子才五岁余,说开府这样的事情还太多久远。那么,皇上现在到底是什么考虑呢? 比起以后的种种,顾崇更在意的是现在的帝心。 顾璋想了想,便说道:“许是皇上觉得宫中右藏,适合守库的人,还是不宜太聪明吧,以免会起什么乱子,就从这一点来说,元康公主还十分合适。” 顾崇点了点头,觉得这个就是最大的可能了。 只是,元康公主这样蠢钝的性子,执掌这宫中右库这样的存在,总觉得小儿捧着金锭过闹市一样,以后会麻烦不断。 “祖父,这个且看看吧,不过宫中右藏原来是掌握在长公主手中,那么先前长公主和同乐公主中毒一事便有眉头了。”顾璋这样说道。 现在他可以肯定,长公主和同乐公主中毒,都是因为宫中右藏了。 现在是元康公主得到了宫中右藏,占了最大的好处,莫非此事是韦皇后和承恩公府所为? 不,不对。 如果是韦皇后和承恩公府所为,不会有坤宁宫宫女先前指正之事。 到了此时此刻,顾璋终于觉得自己离开中枢之后,消息实在太过闭塞,压根就看不清楚朝中的种种动态。 也因此,他心里开始真正焦急了:得想办法重新回到中枢才是! 第五百五十四章母子分歧 在太子府内,郑重来回踱着步,脸色看起来异常难看,最终忍不住说道:“没有想到,宫中右藏最终落到了皇姐手上。” 此时的郑重,心里总觉得空空的,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淑妃和熙平公主已经死了,种种扰攘之事已经告一段落了,但他自己心里清楚,如今自己的局面并不好。 父皇先前借着其他缘由,将他训斥了一顿,并且还下令让他无须在紫宸殿随侍听政了,还削减了太子府的用度…… 郑重以为,这些便是父皇的处罚了,处罚他与熙平有所往来,而这个处罚结果,他自觉还能承受。 只是,他还是低估了父皇的怒火,这个处罚还没有结束,还会陆续有来,让皇姐执掌宫中右藏便是其中之一! 如果说他先前对宫中右藏还有什么想法,在被永昭帝问了那么一句之后,就再也不敢有任何想法了。 现在,在知道宫中右藏落在元康宫中手中之后,他再次惴惴不安起来。 这种不安惊惧,与先前担心自己会被牵连不同,而是在于他确确实实看到了危机。 父皇将宫中右藏交给了皇姐,那也就是说,宫中右藏会交给十八皇弟。 父皇,现在就在为十八皇弟铺路了吗?那么是不是说……父皇已经厌弃了他这个太子了? 想到被父皇厌弃的下场,郑重不由得打了个冷颤,便是六月酷暑都觉得心中发寒。 在他看来,这才是父皇对他真正的处罚! 先前那些训斥、削减用度,不过是小事情小意思而已,父皇的心若是倾向了十八皇弟,这对他来说就如同割肉削骨的处罚一样! 父皇,父皇真的会如此狠心吗? 越是想,郑重心中便越是惊惧,最后两腿发软,站都站不稳了。 而这时,有内侍从殿外匆匆走近来,这样禀道:“殿下,皇贵妃娘娘请殿下前去一趟,道是有要事和殿下相商。” 听到自己母妃有召,郑重下意识站了起来,直至见到皇贵妃范氏,整个人还是浑浑噩噩的。 见到他这个样子,范氏眉头略蹙,嗓音细声细气的,说道:“皇儿,宫中右藏由元康执掌的事情,你怎么看?” 郑重张了张口,愣愣地看向自己母妃,然后答道:“母妃,皇姐那样愚笨的人,最后都能执掌宫中右藏,父皇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父皇是不是厌弃孩儿了?” 这样的想法,一直在他脑海里,虽然他极力想保持冷静,但眼神还是忍不住流露出惶恐。 在自己的母妃跟前,他就更不用遮掩了。 范氏脸容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只是嗓音听起来有些冷:“皇儿,你这样想,就有差了。元康执掌宫中右藏的确让人意外,但只能说是她的造化到了而已,并不能反应皇上在国储上的态度,你莫要杞人忧天了。” 范氏是所以唤郑重到来,便是为了这个原因。 她自己所出的儿子是怎样的性格,她实在太清楚了。 太子继承了皇上的多疑,也遗传了她性格上的柔弱,所以遇事总是不够果决,还喜欢胡思乱想,最后自己吓自己。 说实话,如果太子不是她所出,她绝对会认为太子不适合担任国朝储君,但这个是她的儿子,还已经做了十八年太子,断没有什么适合不适合的问题! 当年她能为儿子谋来太子之位,也一定能够帮儿子坐上那个至尊的位置! 听了她这些话语,郑重眸光一亮,满是期待地说道:“母妃,您的意思是……父皇将宫中右藏交给皇姐,并不是为了十八皇弟打算?” 范氏点了点头,温声说道:“正是!你且想一想,十八皇子现在才几岁?离开出宫开府至起码还有十年的时间,皇上不会这么早就为其作打算。更重要的是,皇儿,你别忘了,不管宫中右藏执掌在谁手中,其实都不可能执掌在我们手中。” 先前,她就反对郑重在宫中右藏上起什么心思,更不赞同其与熙平公主有什么往来,可是,郑重并没有听她的劝告。 以致差点闯了大祸! 若非她及时派人前去顺庆宫见了淑妃,迫令淑妃将所有的事情都揽上身,皇儿哪里会这么容易就被摘出来? 现在宫中右藏落在元康公主手中,事情虽然让人意外,也的确可以看出皇上的态度,却不是皇儿所以为的那样厌弃了,恰恰,皇上正是想保住皇儿啊! 无他,因为皇上不想国朝有什么动荡,只想国朝承平而已! 只要皇上一日还这样想,皇儿的位置便可以无忧。这一点,皇儿怎么想不明白呢? 想到这里,范氏便这样说道:“皇儿,十八皇子还小,现在还用不上宫中右藏。那么也就是说,这十余年里,宫中右藏都不会为其他皇子增长势力,这对于太子府来说,就是件好事,懂吗?” 郑重懵懂地点了点头,然后狐疑地看着范氏:母妃能拿捏得准父皇的心思吗? 在郑重看来,自己的母妃太过柔弱,总是弱不禁风的样子,的确是能激起父皇的保护欲,但是,母妃对父皇有多少了解呢? 当初在迁族移宗之事上,母妃也没能准确判断父皇的意思,反而令得太子府没有了卢氏这个势力。 说起来,卢氏这个太子妃还是母妃为他精心挑选的,可是这样的人,现在对太子府没有任何帮助。 母妃,是不是错了? 现在母妃说父皇的态度和自己所想的恰恰相反……若是母妃猜对了,那当然是好事,若是母妃猜错了呢? 太子府没有做好应对父皇的准备,那么以后……将会万劫不复! 郑重心中一时七上八落,最终也不确定是不是听从范氏的劝诫。 他的心性像他父皇那样多疑,这会儿却是忘记了:他的母妃范氏是皇贵妃,是陪伴了皇上几十年的人,是皇上枕边人,说到对帝心的把握,那总比他这个皇儿要精准得多吧? #####第三更! 第五百五十五章得不到 这会儿,这样的另外一个枕边人,同样为了宫中右藏落在元康公主手中而眉头略蹙。 她将手中的笔放了下来,看着画纸上那匹马,看似矫健雄,却总觉得差了点什么,她心中觉着并不满意。 于是,她朝宫女吩咐道:“还是烧了吧,本宫心中不喜。” 面容寻常的宫女依言行事,并不敢违了她的心意。 妃子看着那闪耀火光,忽而开口问道:“这几日,本宫是不是没有存下什么画作?” 宫女点了点头,立刻回道:“回娘娘,是这样。” 娘娘没能存下什么化作,因为娘娘对这些画作都不满意,都吩咐烧了,并没有什么剩下来。 听到宫女这么说,妃子默了默,叹息了一声:“是了,本宫失了平常心,画作当然不好。” 不但是画作不好,连其他事情也是如此。——特别是宫中右藏最后的归属,出乎她的意料。 叹息过后,她脸上倒也没有太大失意的表情,只淡淡说了这么一句:“可惜,宫中右藏竟然落在了元康手中,这倒有些不美。” 听到她开口了,宫女大着胆子说道:“娘娘想要宫中右藏?如果娘娘想要的话,只需和皇上说一声就好了,皇上肯定会将宫中右藏交给娘娘执掌。” 在宫女看来,如果娘娘真的想要宫中右藏,哪里会有元康公主什么事情? 说到底,还是娘娘对宫中右藏不怎么上心罢了。 妃子点点头,觉得此话倒也没有错,若是她真的开口要的话,皇上定然会将宫中右藏交给她。 问题是,她现在就是不能开口要! 现在她手中所拥有的东西太多了,无缘无故,皇上怎么会将宫中右藏交给她呢? 因此,先前她才会答应国公爷的请求,利用长公主这个局,来给汪印和缇事厂添麻烦,也顺便得到宫中右藏。 只是,汪印棋高一着,明明已经因为纯贵嫔的原因避嫌了,最后皇上还是令缇事厂去查探长公主中毒的事情; 并且,汪印还设了一个局,令她不得不抛出淑妃和熙平公主这两个棋子。 说到底,她所谋算的并不如愿,还是因为有汪印和缇事厂在。——现在朝中论本事论势力,还是缇事厂独大啊! 至于仪鸾卫……杨善心和余景怀还是不能够与汪印相比。 不过嘛,也不急,现在仪鸾卫已经接手南库督查了,已经在缇事厂撕开了一个口子。 这道口子,定然会越撕越大,而不会有合拢的时候。 现在所需要的,还是时间。 时日之功,既然可以造就缇事厂,自然也可以摧毁缇事厂。 本宫且等着便是了! 想了想,这妃子吩咐道:“纯贵嫔现在是不是还在慈宁宫?去查查看,这个人身边都有哪些人,为本宫一一查清楚。” 她可不会忘记,正是在延禧宫走水之后,纯贵嫔毒害长公主和同乐公主的嫌疑才洗脱的,皇上才重新启用汪印。 不得不说,延禧宫这个手笔很有奇效,但是这样的手笔,算不上十分漂亮,然而皇上就是接受了。 还是在这之后,对纯贵嫔有了种种安抚,就连她先前放在坤宁宫的棋子都作废了。 她没有想到,纯贵嫔对皇上竟然有这么大的影响。 这个贵嫔,在许多妃嫔眼中或许有本事,但此前她还没怎么入眼的。 她原本还想着,若非因为这个贵嫔的妹妹嫁给了汪印,是不会有这样的造化,现在看来倒是猜错了。 或许,这个贵嫔本身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既然如此,她便不得不好好查一下了。 此时,在慈宁宫内,裘恩朝纯贵嫔躬了躬身,说道:“娘娘,奴才有话语要向娘娘禀告,奴才不想回延禧宫了,还请娘娘恕罪……” 说罢,裘恩的腰弯得更低了,等待着纯贵嫔的话语。 听了这话,叶绪心头甚是讶异,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刚才裘恩说有要事向她禀告,神情颇为凝重,她还以为是宫中有了什么新动静,特意屏退了左右。 不曾想,裘恩竟然说不想回延禧宫了,这是什么意思? 叶绪稳了稳心神,努力平静问道:“裘恩,本宫着实诧异。不想回延禧宫……是何意?” 听裘恩的意思,应该是不想在延禧宫当差了,可是裘恩是个内侍,内侍没有退宫的说法,难道裘恩还想做一个殿中省的内谒者? 叶绪想不明白,实在是此事没有一点儿征兆,怎么裘恩突然说这样的话语呢? “娘娘,奴才想留在慈宁宫这里,正巧慈宁宫的陈公公病了,想收一个得用的徒弟,奴才恰好入了陈公公的眼,所以……”裘恩这样说道,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出来。 叶绪现在暂住在慈宁宫中,受到太后娘娘的庇佑,当然知道陈公公是谁。 陈公公是太后娘娘身边得用的老人了,虽然是内侍奴仆,但只是陪着太后娘娘说话解闷儿,是甚得太后娘娘的恩宠的人。 陈公公的确年纪颇大了,谁都知道他就是跟随太后娘娘荣养的人,先前陈公公就放出话来想收一个侍候人的徒弟,宫中不知道有多少内侍趋之若鹜,经常在陈公公面前献殷勤。 现在听裘恩这么说,陈公公在一众内侍中看中了裘恩? 可是裘恩年纪偏大了,在宫中才能不显,陈公公怎么会看中他呢? 不不不,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裘恩不愿意回延禧宫了。 以她对裘恩的了解,这是个十分重情义的人,更不是那种好高骛远的人,怎么会突然就想攀了陈公公这个高枝呢? 更重要的是,叶绪知道裘恩对延禧宫感情颇深,对她这个主子也十分尊敬信服,怎么突然要提出留在慈宁宫? #####第一更! 第五百五十六章别意 叶绪沉吟片刻,开口问道:“裘恩,当中是不是有什么内情?还是说,你对本宫不信任?” 如果裘恩想要攀高枝的话,在她这个贵嫔身边虽然暂时现在不行,但叶绪对自己很有信心,她不会止步于贵嫔的位置。 想必,裘恩对此也很清楚,那么为何要选择慈宁宫呢? 慈宁宫的确是好,但是太后娘娘并不理事,而且太后娘娘年纪已经大了。 一旦太后娘娘宾天的话,慈宁宫这里就要封宫,一众宫女内侍都不得外出,会慢慢老死在这里,绝对不会有什么荣华富贵的事情。 裘恩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不会想到这些呢? 那么,裘恩想留在慈宁宫,到底是有什么因由? 在听到裘恩这些话语之后,叶绪深感意外,意外之余,还有一些慌乱和措手不及。 当初她听了绥儿的建议,将裘恩从殿中省要来的时候,只是出于对胞妹的信任,想着姑且一用而已。 但是,裘恩来了她身边之后,她才发现这当真是一个极其有本事的内侍,这些年竟然没有人发现这样的人才,很显然是被埋没了。 自从裘恩来到她身边之后,叶绪便发现自己的处境好了很多,这固然有她自己种种努力,但是裘恩消息灵通,为人拎得清,可以给她很多很好的建议和提点。 裘恩这样的人,与其说是一个使唤的奴才,不如说逐渐成为她倚重的心腹幕僚。 叶绪近两年来所经历的大事,裘恩都陪在她身边,她从一个贵嫔晋升成为纯贵嫔,大着肚子跪在紫宸殿前为父亲求情、九死一生诞下了备受皇上宠爱的二十一皇子,这种种艰险的事情,裘恩都见到了。 在深宫中这关键的几步,叶绪身边都有裘恩,可谓助益极大,她也相信,自己没有把裘恩当奴才来使唤,而是给了裘恩足够的尊重和权力。 或许现在她所能给裘恩的东西,远远比不上裘恩在慈宁宫得到的多。 但局面不会一直这个样子,在一个有前途的妃子身边当差,和在慈宁宫身边当差,究竟孰优孰劣,裘恩还不清楚吗? 裘恩抬头看着叶绪,眼中有感激,回道:“娘娘对奴才极好,奴才也十分相信娘娘,不然在事情没有定的时候,现在就不会和娘娘说这些话语。娘娘,实不相瞒,其实奴才心中也有着自己的抱负和目标。奴才想成为房首领和汪督主那样的人……” 听了裘恩这话,叶绪哪里还不明白?原来,裘恩不是想留在慈宁宫,而是想去紫宸殿! 尽管如此,叶绪还是难以相信:“可是,此前从来没有听你提过……” 裘恩直视着叶绪,脸容更显憨厚,回道:“娘娘,原本奴才也没想着那么多,但是那一晚,在见到延禧宫的大火之后,奴才忽然有所感悟……奴才不想在宫中默默无闻,不想什么时候死去都没有人知道,恳请娘娘成全。” 正是了解到叶绪是什么样的本性,裘恩才会将这些事情说了出来。 再者,纯嫔娘娘是厂公夫人的胞姐,就冲着这一点,裘恩也不想隐瞒太多。 纯贵嫔娘娘对他赤诚以待,他也会将事情坦然相告,这是尽了一场主仆情分。 “娘娘,您知道奴才的,奴才并不贪慕什么权力富贵,但奴才的确也想做一些事情。但是这些事情,奴才还不能对娘娘说。请娘娘相信奴才,不管奴才打算做什么,都不会对延禧宫不利。”裘恩这样说道,陈明自己的心迹。 一个人在差点死去之后,就发现一切都是身外事物了,裘恩这些年在宫中韬光养晦,原因也就是在这里。 不然,以他的本事,断不会只是个内谒者而已,他安于现状,是觉得其他一切都没有吸引力罢了。 但是现在不同了,厂公有了命令给他,无论这个命令多难,他都要想尽办法完成。 他一定要去到紫宸殿,一定会接下房副首领的位置,留在慈宁宫,只是第一步而已。 若要完成这一步,留在延禧宫是不能成事的。 并非他对纯贵嫔这个主子不满意,也并非他对纯贵嫔的将来不看好。 事实上,纯贵嫔背后有厂公,裘恩比任何人都要知道,纯贵嫔将来必定会是后宫中不凡的人。 但是留在延禧宫的时间越长,他身上所带着的纯贵嫔、厂公印记就越明显,对他完成任务就越为不利。 为了尽快去到紫宸殿,他势必要离开延禧宫了。 叶绪沉默了,她看了看裘恩,发现自己已无须说什么了。 裘恩有自己想做的事情,而且这个事情不会对延禧宫不利,难道她还能阻止裘恩不成? 再说,她也不觉得自己能够阻止得了。 裘恩来到她身边的时间虽然不长,虽然此前只是个内谒者,但她深知:这是一个有本事的人! 消息灵通、极知进退、兼有计谋……这样的内侍,谁都喜欢用,难怪陈公公会想收其为徒弟。 她也相信,以裘恩的本事,也绝不仅仅是陈公公身边的徒弟而已,其将来的前程造化,难以估算。 良久,她才终于说道:“你既然这么说,本宫自然不会阻你锦绣前程,只是,你我主仆一场,也是难得情分。既然如此,你就留在慈宁宫陈公公身边吧,若是有什么疑难之处,以后可以来延禧宫找本宫。” 裘恩深深弯下腰,谢道:“多谢娘娘成全!以后若是有用得着奴才的地方,但请娘娘吩咐,奴才定必竭力而为!” 他是要离开延禧宫了,但是,他定会记得曾经待过延禧宫。 #####第二更! 第五百五十七章进宫 不管是宫中右藏的事情,还是长公主中毒的事情,都已经告一段落了。 缇事厂和刑部或还在忙后续的事情,但是对于叶绥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好忙的了。 因此,她和汪印说了一件事,那便是进宫看望姐姐。 自从延禧宫那一场大火之后,叶绪便移居太后所在的慈宁宫了,因延禧宫那场大火起得意外,虽然救火及时没有什么伤亡,但是延禧宫也毁了不少地方,现在一直在整修,叶绪还没有搬回延禧宫。 自然,叶绥是直接去了慈宁宫看望叶绪。 叶绥既是叶绪的胞妹,也是汪印的夫人,她来到慈宁宫的时候,早早就有内侍宫女迎着了,对其十分尊敬礼遇。 既来到了慈宁宫,叶绥首先拜见的人,便不是姐姐,而是慈宁宫的主人静惠太后。 不,准确地说,应该是太后娘娘。 “静惠”二字,是太后娘娘宾天之后,永昭帝给其所定的谥号。 纵皇家在定谥的时候基本都是美谥,当中或许还有许多溢美之词,但所谓谥法无私,太后娘娘这个谥号,还是十分适合用来太后娘娘的性子和人生。 既静且惠,是后宫中难得的通透人,更是后宫中难得的好运之人。 在其儿子永昭帝登基之后,太后娘娘便诚心礼佛了,极少理会宫里宫外的事情。——便是理会,也是以护佑妃嫔和息事宁人为主。 叶绥一直都记得,当初姐姐有孕的时候,正是多亏了静惠太后的护佑,才平安度过了最初那三个月危险的孕期。 冲着这一点,她就对静惠太后十分感恩。 更别说,此时姐姐还暂住在慈宁宫,虽然这是永昭帝的主意,但仍旧还是得到了静惠太后的护佑。 此刻,她盈盈一拜,朝着慈宁宫上首行礼,恭敬地说道:”臣妇给太后娘娘请安了,祝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她的话才落下,便有一个慈祥的嗓音响起:“督主夫人有礼了,不必客气。来人,给督主夫人赐座。” 叶绥再次谢礼,然后顺从地做坐在了殿中的矮墩上,然后落落大方地抬起头,看了看上首的静惠太后。 这一看,叶绥心中便微微有些吃惊。 静惠太后满头白发,脸上也有许多皱纹,还有不少的老人斑,尽管已经极力用脂粉掩饰,但是还是明显透出一种衰败腐朽来。 太后娘娘的年纪虽然大了,但是有宫中太医精心调养着,宫中的人向来比实际年龄看起来年轻,但是太后娘娘,显然不是这么一回事。 是了,太后娘娘现在病重,身子是不大好。 仔细说来,叶绥活了两世,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静惠太后。 前一世她随顾璋来到京兆的时候,身份地位都没有资格去见这位太后娘娘,后来她能够随时进出宫禁的时候,静惠太后早已宾天了。 因此种种,她没有见过这位静惠太后。 不过,前世她曾经想过,如果静惠太后不是那么早就宾天了,以其慈祥不忍的性子,或许还能护住二十一皇子多一些时间。 那么…… 叶绥缓缓笑了笑,将前世的记忆摒出脑中,随后便安静地坐着。 不管前世静惠太后如何,现在太后娘娘还活着,而且姐姐还两次得到太后娘娘的庇护。 ——这份恩,姐姐已承下,她也会记在心里。 静惠太后也只是见一见叶绥而已,她并没有多说什么,很快就让内侍领着叶绥前去见叶绪了。 静惠太后自己心中也清楚,督主夫人此次进宫,主要还是为了见其姐姐而已。 叶绪就住在慈宁宫偏殿,在得知叶绥进宫之后,她早已经让安仪姑姑在偏殿门口里候着了。 姐妹相见,两人自然十分激动亲密。 叶绥上下看着叶绪,眼中有种酸涩之意,却笑着说道:“本来早就应该进宫看望姐姐了,只是想着姐姐在慈宁宫多有不便,现在看到姐姐没事了,太好了,太好了……” 在叶绪这个至亲的姐姐面前,叶绥多少还觉得自己还是那个闺阁中备受姐姐疼惜的小姑娘,一时话语神情也忍不住带了丝娇憨跳脱。 叶绪微笑地看着叶绥,颔首道:“阿宁,你别担心,我没有什么事情。太后娘娘是仁慈的,我在慈宁宫一切都很好。” 叶绥点点头,在激动急切过去之后,她便明显发现了姐姐和之前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和之前相比,姐姐的身形清减了不少,脸上的圆润也不见了,眼神十分平静,却有种让人看不清楚的光芒…… 看来,近来宫中所发生的事情,尤其是延禧宫那一场大火,对姐姐影响还是极深。姐姐现在…… “姐姐,延禧宫那一场大火……” “阿宁,延禧宫的大火……” 姐妹两人同时开口,都说到了延禧宫那一场大火,顿时两个人彼此看了看,止住了话语。 下一刻,还是叶绥继续开口,仍旧笑着说道:“姐姐,那一场大火已经过去了,姐姐和小皇子现在平安,就比什么都重要。” 叶绪点了点头,平静的眼神带了丝温暖,赞成道:“是了,阿宁说得没有错,只要我们大家都平安,那便足够了。” 只要能保住自己在意的人,只要能让这些人过得更好,那么她做什么都是值得的,那一场大火……算得了什么? 叶绥此番进宫,是为了看望姐姐和小皇子,当然也为了别的事情。 在请叶绪令内侍宫女都退出去之后,叶绥便这样开口问道:“姐姐,你打算什么时候搬回延禧宫?”#####第一更!迟了更新,请小仙女们见谅! 第五百五十八章渐变 叶绪看了看叶绥,有些奇怪妹妹为何会问这样的事情,还是答道:“等延禧宫修葺好就可以搬回去了。皇上正在命人加紧整修延禧宫,想必很快就能搬回去了。” 说罢,她顿了顿,然后问道:“阿宁,是不是汪督主有什么安排?” 不然,阿宁怎么会无端端问起搬回延禧宫的事情呢? 延禧宫整修好了,她便会搬离慈宁宫,这是可想而知的事情,阿宁却还是问了。 为何? 叶绥摇了摇头,说道:“姐姐,并非大人有什么吩咐,只是我看到太后娘娘身子似是不好的样子,在现在这个时候,姐姐还是应该留在太后娘娘身边为好,也是全了太后娘娘对姐姐的照拂之意。” 她不知道前一世的事情还会不会出现,不知道太后娘娘还会不会那么早就宾天,但是现在太后娘娘的身子看着不好,姐姐留在慈宁宫,一来可以照顾太后娘娘,是为报答太后娘娘的恩德; 二来……也是为了姐姐好,以便能更好获得永昭帝的恩宠看重。 永昭帝虽然是个多疑的帝王,一生也充满着种种矛盾,但是他身上有很好的一点,那就是是孝顺,对生母静惠太后十分孝顺。 现在静惠太后后身子并不好,姐姐若是在慈宁宫这里照顾静惠太后,总会让永昭帝心有感念; 一旦静惠太后像前世那样,在这几个月里就宾天,那么在起临宾天之前所经历的人和事情,对于永昭帝来说就会有特别的意义,感情也很不一样。 听了叶绥的话语,叶绪想了想,才答道:‘太后娘娘身子不适,原本我还想早点搬回延禧宫,以便让娘娘静养的。现在发现自己思虑还有种种不周之处,还是阿宁所说的为好。” 她原本只是想着不打扰娘娘,现在看来,娘酿身子不好,正是最需要有人在身边关怀的时候。 而且,她的皇儿也开始牙牙学语了 ,有小孩子的欢笑声,有小孩子的天真无邪,对娘娘来说是一个慰藉,这是一件好事。 只是,延禧宫休整应该也快结束了,看来她是得让裘恩让安歇内侍放慢速度了。 裘恩…… 想到这里,叶绪不禁摇了摇头。 她怎么会忘记了,裘恩现在已经跟随陈公公身边了,再也不是她跟前的奴才了,她不能再指使裘恩去办事了。 当初裘恩之所以会来到她身边,是因为有阿宁的巨剑,现在裘恩已经离开延禧宫了,她也得对阿宁说一说了。 于是,她笑了笑,这样说道:“阿宁,我想和你说一件事,裘恩现在已经留在慈宁宫了,成为了陈公公的徒弟,以后他不会跟在我身边了。” 听到这些话,叶绥诧异至极:“姐姐,裘恩成为了陈公公的徒弟,这是怎么回事?“ 她早就发现姐姐跟前没有裘恩在侍候了,但她以为姐姐吩咐裘恩去办什么事情了 ,不想却听到了裘恩离开的消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裘恩合了陈公公的眼缘。人各有志,我便随他去了,总算全了主仆情分一场。”叶绪这样说道,并没有说的太多。 裘恩有自己想做的事情,这个事情是什么,她不知道,对阿宁简单说了这些,就足够了。 叶绥没有想到,裘恩会留在慈宁宫陈公公身边。 陈公公是谁,她并没有太多了解,只知道是太后娘娘身边的红人,但是这个人,最后殉了太后娘娘……裘恩年纪不小了,陈公公怎么会选择他来当徒弟呢? 或许,裘恩真的是有他自己的运数吧,谁都左右不得。虽则她让裘恩来到了姐姐身边,但是他最后还是离开了。 命运,或许真是很顽固。——想到后来红的发紫的仪鸾卫副首领,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现在已经不会用前世所发生的事情来规范今生了,虽然心中深感意外,但是,也就是意外而已。 想到这里,叶绥便笑着说道:“姐姐,既然如此,我会请大人为姐姐物色另外一个得用的内侍,姐姐身边,也不可能没有人。” 叶绪点了点头,说了声好。 汪督主执掌殿中省,对内侍宫女的情况想必十分熟悉,哪些人能用哪些人得信,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在这一事上,她还须仰仗阿宁和汪督主才是。 此时,汪印秘密去见了长公主。 在见到长公主憔悴老迈的面容后,他脸上倏地闪过了一丝杀气,却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殿下,您受累了。” 殿下这个样子,是因为宫中右藏,还是因为朝中争斗,幸好,殿下的毒已经解了,殿下还活着…… 长公主对自己的遭遇倒是很豁达,当然或许是因为她已经到了这个年纪,对于死生之事已不是十分在意了,所以觉得目前尚可。 她笑着颔首,说道:“无须忧虑太多了,现在事情已经水落石出,本宫相信,幕后凶手会付出代价的,且等着便是了。” 听了这些话语,汪印凝重道:“殿下,本座一定会这么做的,请殿下放心!” 郑薇笑了笑,道:“慢慢来吧,反正本宫的毒已经解了,一时半会的还死不了,总会知道真正答案的。不过,本宫还是要和你说一事。” 汪印肃穆,说道:“殿下请说。” 长公主没有多加掩饰,直接说道:“现在宫中右藏已经归于元康执掌了,那么缇事厂这一块的供养,以后便要截住了,这个方面,你便要想办法了。” 汪印点点头,对此表示很明白。——在长公主说出将宫中右藏交出来的时候,他已经想到了这个结果。 事实上,他今日秘密来见长公主殿下,也同样是为了这样一件事情。 想到这里,汪印对长公主这样说道:“殿下,对缇事厂,本座有了不一样的看法……#####继续晚了……这两天状态不好,请小仙女们原来!明天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百五十九章本座打算 当初,在皇上让汪印避嫌、不让缇事厂参与调查中毒事的时候,汪印就想过:缇事厂覆灭,他身死,会不会真的存在呢? 他很明白,缇事厂是他的倚仗,而缇事厂的倚仗,则是皇上的倚重信任,是皇上所给予的权力。 说到底,在许多人看来,他汪印之所以会有今日威势,所倚靠的,便是皇上的信任看重。 这一点,同样也是背后之人所认为的,所以现在长公主中毒之事,所针对的便是皇上对他的信任看重。 这背后的人做这么多事情,无非是为了削弱皇上对他的信任看重。 是啊,皇权至高无上,生杀予夺,一个人若是得到了皇上的信任看重,便会青云直上,反之,则是从云霄跌落,比尘埃都不如。 许多人都是这样认为。 但是,这些人都忽略了,帝王的信任看重的确无比重要,朝中几十年以来,出过无数的能干官吏,但能做到汪印这样极致的人,像汪印这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官员,能够将缇事厂发展成这样的人,也就只有汪印而已。 只有汪印,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不可以。 经过这十几年的发展,缇事厂已经深刻打上了汪印的个人印记,对于三千缇骑来说,他们的厂公只有汪印而已。 汪印就是他们的厂公,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不可以。 所以,这些人、包括背后对付汪印都忽视了,汪印最大的倚仗是缇事厂,归根结底所依靠的便是皇上给予的权力。 但是,这些都是外因而已,汪印会有今日的威势,归根结底,最终所凭借的便是个人的能力。 汪印军中孤卒的出身、在军中历练的能力、他救驾的功绩、他的血腥手段,这都是他个人的能力表现。 寻常人等,只有一个方面的表现,就足以得到皇上的看重了,但汪印不是,他身上有太多的特别,所经历了太多的事情,所以,汪印独一无二。 因此,叶绥才会说,背后的人太过愚蠢,才会设定这样的计谋,最终都是无功而返。 在想明白这一点之后,叶家诸事、长公主中毒的事情,就可以有了一个答案了。 在当时,叶绥就觉得这背后这些人未尽全力,实际上就是这些人用全力的机会,因为汪督主已经用了他强大的反击本事,阻止了这背后的人的进一步动作。 这背后的人不想置汪印于死地吗?当然想! 但是想是一回事,真正做到又是一回事! 叶绥相信,独一无二的汪督主,独特经历所铸造的汪督主的品格,会使得汪督主会遇难成祥,使得汪督主会有惊无险。 叶绥不知道前一世汪督主究竟遇到了什么,但是这一世,她认识了这样的汪督主,见识了汪督主身上的性格魅力,确认了就是这样一个独一无二的汪督主。 所以,她相信,背后的人为了针对汪督主想做些什么,都很难如愿。 “大人,皇上的信任倚重固然是最重要的,但是,为何是大人得到皇上的信任看重呢?为何是大人这么多年都盛宠不衰呢?难道就仅仅靠当年救驾的功绩?”叶绥这样问道,看向了汪督主。 天大的功劳都会随着时日而湮灭,将希望和结果归于功绩上面,实在是愚蠢的事情。 所以,大人当年既然可以得到皇上的信任看重,那么现在皇上在对大人起了忌惮猜疑时,必定也会有脱身之法。 她无比相信大人! 那个时候,听着叶绥的话语,汪印狭长的眉眼透露出笑意。 他从来不是妄自菲薄的人,但是,会在他面前毫不掩饰说出这些欣赏、赞叹的人,唯有小姑娘一个人了。 小姑娘对他的信任,给了他无限的勇气和信心。 是啊,当年他一个军中孤卒,可以得到皇上的信任看重,最终成为了缇事厂汪督主,那么现在他在面对皇上猜疑的危机时,同样会有应对的办法。 他,一定会让背后的人如愿! 想到这里,汪印点点头说道:“小姑娘,本座明白了,本座好好想一想吧。” 汪印说好好想一想,当然不是闭门苦思而已,事实上,他召集了自己最得用的心腹属下,封伯、年伯、庆伯和沈直、唐玉等人,前来商讨目前的局面,以制定缇事厂应对的办法。 沈直已经从岭南道回来了,原本汪印是打算将他留在岭南道那里督查南库的,但是现在仪鸾卫接手了南库督查的事情,那么沈直就没有留在岭南道的必要了。 沈直已经没有了一只腿,又加上在南库督查上失察,当然不能继续担任缇事厂理刑百户一职了,现在汪印将他留在了汪府的芍药园,让他跟在庆伯的身边,打点汪府的暗卫事宜。 没有人知道,汪印召集这些人得出了一个什么样的结论,就连叶绥也不知道。 有关缇事厂的秘密和将来的方向,汪印并没有对叶绥多说。 现在,面对着长公主殿下,面对着这个当初支持缇事厂、最终是为了限制缇事厂的人,汪印说出了他的打算。 “殿下,对于缇事厂,我有了不一样的打算。现在的三千缇骑……已经足够了,本座府中演武场的那些士兵,本座打算将他们都送走了。”汪印这样说道。 长公主听了,顿时神色有变,眼眸中带着疑惑不解: 汪府的演武场,是缇事厂缇骑的供给之地,现在汪印打算将这些士兵送走,那岂不是断绝了缇骑的后路?他为何要这么做?#####今天看到三色幼儿园的新闻,简直出离愤怒,气得发抖几乎想哭! 第五百六十章化整为零 长公主沉默了片刻,开口问道:“是不是皇上知道了演武场的实际情况?” 皇上当然知道汪府有一个演武场,也知道缇骑都从演武场出,但是演武场的实际情况、主要是具体士兵的数量,皇上当然不会知道。 这些士兵的数量,已经远远超出了缇事厂所需,长公主之所以会清楚这些情况,是因为她和汪印一起供养着这些士兵。 现在,汪印突然说要撤掉演武场,这是为何? 一旦撤掉演武场,那么演武场中的士兵何去何从? 汪印摇摇头,说道:“殿下,皇上并不清楚演武场的情况,只是,我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在汪印看来,皇上的确不知道演武场的真实情况,但多少会有猜测。这种猜测,过去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事情,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自从仪鸾卫开始接管南库督查开始,汪印已在思变,并且在缇事厂内部做了数番布置,而这一次长公主中毒等事,最终促使他做了这样的决定。 “殿下,士兵的供养并不是问题,汪府要养着演武场绰绰有余,这并不是钱财的问题。而是……皇上的信任问题。”汪印继续这样说道。 仪鸾卫插手缇事厂、缇事厂不能参与调查……这些事情,都显示了皇上对他和缇事厂的不信任。 在现在这个时候,他当然可以做不少事情来挽回皇上的信任,但是帝心难测,一旦怀疑的种子埋下,就很难挖出来了。 他是缇事厂督主,自然要尽全力保住缇事厂,却不仅仅只是保住缇事厂而已,他还想做更多…… 他微微勾了勾唇唇角,神情依然十分淡漠,却没有丝毫的萎顿,只道:“殿下,这些演武场的士兵,我打算将他们并入军中,仍旧是作为缇事厂的缇骑。” 演武场的士兵本来就是从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回至军中,对他们来说是很容易接受的事情,对于缇事厂的将来,也很有好处。 不管缇事厂接下来会如何发展,但是这些士兵,都会成为缇事厂暗中积蓄的力量,是缇事厂能够继续下去的火种。 哪怕以后就如小姑娘所说的那样,缇事厂会覆没,也不至于什么都没有留下来。 长公主深深看了汪印一眼,然后道:“这样也可。只是这么多的士兵,若是一下子投放到军中,必定会引起各大卫的注意,皇上必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汪印说将这些士兵放至军中,说得是轻巧,实际上却极为不容易。 因为这些演武场的士兵仍旧是缇骑,那么对各大卫来说,就等于在军中安放了许多暗探,这是军中将领不会允许的事情,更是帝王绝不容忍的事情。 汪印笑了笑,仍是云淡风轻:“殿下请放心,此事我已有安排。秋后各大卫换防,士兵淘汰、新增之时,就是个好机会。而且,这些士兵,我会集中放在这个卫……” 他的话才落,长公主的眼眸便微微一缩,随即她便笑了起来,点头道:“这个卫……很好,如此很好!这个卫,也是时候补充一些将领士兵进去了,这里就算再多不少士兵,也不会引起皇上的在意。” 在约汪印前来的时候,她还在担心缇事厂接下来会如何,但在听到这些话之后,她担忧的心便已全部放下来了。 是了,汪印是缇事厂督主,比她更清楚、也更在意缇事厂的一切,在她担心的时候,汪印已经安排缇事厂的后路了。 从军中来,回至军中,这的确是很好的安排,尤其是那一卫……太合适了! 想了想,长公主这样回道:“宫中右藏那里,本宫会抹掉缇事厂所有的痕迹。本宫年纪也大了,以后……就靠你了。” 汪印重重点头,淡漠的脸容罕见的凝重:“殿下,您好好休养便是,余事,您请放心。” 他知道殿下所说的不仅仅是缇事厂而已,还别有所指。——殿下所担心的事情,也正是他所担心的事情,他必定会竭尽全力! ~~~~~~~~~~~~~~~ 在遥远的雁西道,在副将军石秀府邸中,有一个人正伤心欲绝。 他双手放在琴弦上一动不动,仔细一看,他十个手指头都血肉模糊,正在不断渗出血迹,琴弦上也都是血迹斑斑。 他双目赤红,儒雅的脸容上,正淌着两行泪,而神色,则是一片惨白。 他就这样静静呆坐着,任由双手流血,任由眼泪躺下,整个人像被抽光了生气一样,就像泥塑木偶似的。 良久良久,琴弦底下已经汇了一滩滩血迹,他才终于回过神来,脸容痛苦得几乎扭曲,随后撕心裂肺地叫了一句:“熙平,熙平!” 熙平死了,熙平死了! 他心心念念的熙平,一心想着以后还会团聚的熙平……死了! 这怎么可能?不可能! 熙平一直在等着我回去的,一直在等着我把她从慈云庵接出来的,怎么可能会死呢? 一定是骗人的,一定是骗人的! 在接到这个消息之后,碧山君拒绝去相信这个消息,一直这么安慰着自己,可是……那京兆而来密信,就是这么明明白白地这么写着,这绝对不是假的,没有人敢做这样的假! 熙平,真的是死了,死在了她父皇的手中,因……缇事厂的调查而死! 若没有缇事厂的查探,若不是长公主中毒的事牵涉到熙平,熙平绝对不会死! 缇事厂,还是缇事厂! #####这几天家里出了点事情,小朋友也生病了,整个人忙得团团转,更新少了,但很快就会好啦,请大家见谅! 第五百六十一章伤心欲绝 碧山君一直想着,自己什么时候有机会再回到京兆,亲自去千绝峰慈云庵那里将熙平公主接出来,正是怀着这样的心愿,他听从了别人的安排,千里迢迢来了雁西道,还心甘情愿地成为了两个庶女的琴学先生。 现在,熙平公主死了,他知道自己的心愿永远都无法完成了,无论自己做得再多、谋算得再长远,也没有意义了。 自从接到这个消息之后,他整个人如同行尸走肉,只是下意识地弹琴,就连十个手指头磨损滴血,也完全没有知觉。 他只知道,自己的心被挖走了,明明如此之痛,却也觉得空空的,连痛楚都钝了几分。 熙平死了,他还留在雁西道做什么呢?他还活着做什么呢?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来到了他跟前,这样说道:“陶先生,茹夫人请你去一趟,道是有急事。” 茹夫人,正是石秀的妾室,能被称为“夫人”,当然显示了石秀对其不是一般二般的宠爱。 她所出的两个女儿,现在正跟随碧山君学习琴艺。——以往,对这个茹夫人,碧山君自然无比恭敬。 现在,听到小厮这么说,浑浑噩噩地抬起头,喃喃道:“茹夫人?茹夫人找我有何事?” 小厮皱了皱眉,觉得往日懦弱卑微的琴学先生今日似乎有些不一样了,但是想起茹夫人的吩咐,他便耐心再一次说道:“茹夫人说有十万火急的事情,让你速去一趟,你快去吧,别问那么多了。” 碧山君听了,整个人还是带呆愣愣的,似乎没有听到小厮的话语。 见到他这副样子,小厮的脸色沉了下来,不耐烦地说道:“陶平,茹夫人唤你呢!你在发什么傻,快去!” 不知道是小厮不耐烦的语气,还是想起了茹夫人,还是因为别的什么,碧山君就好像被人猛然打了一锤子似的,整个人一下子就醒悟过来了。 他看了看自己滴血的手指,自言自语道:“是了,我是陶平,我是陶平……” 他现在是陶平,只是石秀府上一个普通的琴师,不再是碧山君陶九归了,不再是那个誉满京兆的人了! 而且,熙平也死了,熙平也死了…… 默默念着这一句,他随即便站了起来,苍老仍显儒雅的脸容上,带了一丝狠绝,再也没有理会眼前的小厮,径直朝茹夫人那里走去。 是了,熙平死了,因为缇事厂而死,所以他更不能自暴自弃,他一定要缇事厂和汪印付出代价,一定要! 就算他不想活了,就算他死,也要拉上缇事厂和汪印垫背! 能得雁西卫副将军石秀异常宠爱的人,茹夫人当然是极美的,一双丹凤眼,两条柳叶眉,肤色白皙,唇色红艳。 她的美,是人人都可以欣赏的美,换句话来说,她美得好风情万种,甚至能说得上烟视媚行。 毕竟,石秀是个粗人,他能欣赏的美,也就是这一种了。 这会儿,茹夫人还是像往常那般娇媚,柔柔地对碧山君说道:“主子说了,京兆有变,特意让我告诉你一声,现在正是非常时期,你万不可能轻举妄动,若是让缇骑查到端倪,就会前功尽弃了!” 碧山君这会儿才感到十指钻心地痛,他抬头看向茹夫人,冷冷地说道:“不可轻举妄动?熙平都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缇骑知道了又如何?!” 不待茹夫人回答,他便继续说道:“当初你们是怎么说的?说一定会对付汪印,说会帮助我把熙平接出来,现在呢?汪印还是缇事厂督主,还好好的!熙平……却死了!” 说到这里,他双目再次湿润了,却没有眼泪躺下来,只死死地盯着茹夫人。 茹夫人脸色变了变,眼神变得哀伤,不忍地说道:“熙平公主突然去了,我们都感到很意外,也感到很难过。主子说了,他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让你稍安勿躁。” “熙平都死了,你们还怎么为我讨回公道?再多的公道又有什么意义?她能回来吗?”碧山君狠声反驳道,双目赤红。 茹夫人叹了一口气:“正是因为熙平公主不在了,我们才要讨回公道!难道你就想这样算了吗?难道你不想缇事厂和汪印付出代价?怎么能让这些人好过呢?” 她顿了顿,继续柔声说道:“主子说了,他知道你的伤痛,让你再等一等,让你耐心保持和京兆那两位学生的联系,且耐心等待主子的消息。” 听了这些话,碧山君冷哼了一声,这样说道:“初你们也是这样说的,让我耐心等待,可是我等了这么久,却等到了熙平死的消息,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茹夫人默然片刻,脸上娇媚的神色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寒意:“缇事厂势大,汪印如日中天,对付这些人岂是一时半会的?主子说了,若是碧山君有别的想法,可以另谋出路!主子也很希望看到碧山君能立刻将汪印拉下来,这对主子来说也是件好事,主子乐见其成!主子还说,碧山君若是需要帮忙的,尽管提!” 听到这些话语,碧山君沉默了,久久没有说话。 他哪里有什么别的出路?他若是还有别的选择和出路,那么当初他就不会跟随这些人来到雁西道了。 看到碧山君这副样子,茹夫人笑了笑,细声安慰道:“主子说了,他已经有计划了,不会让你一直这么等下去。只要你稳住你那两位学生,主子说,不出半年,他会让缇事厂伤筋动骨,汪印也好不到哪里去!” 最终,碧山君点了点头,道:“你们放心,我会稳住京兆的关系,不会让暗中监视的缇骑发现端倪!” 半年,他还等得起! #####周一会恢复正常更新的,么么大家~~ 第五百六十二章日子之功 对于京兆的汪印和叶绥来说,最近的日子十分平静。 长公主中毒和宫中右藏的事情已经了结,虽然这背后的人还没有最终找出来,但是方向已定,剩下的便是日子之功。 汪印最近在忙着撤掉汪府演武场的事情,也因此,掌着汪府管家之权的叶绥随之忙碌起来了。 在汪印带着叶绥去参观过演武场之后,她便知道了汪府绝大部分的开支都用在了哪里,此后不管是演武场有任何请求,在审核过后,她也二话不说就将钱银划拨下去了。 现在汪印要撤掉演武场,这并不代表着汪府的开支减少了,相反,因为要安顿好这些演武场的士兵,汪府所花费的钱财和精力,都会比之前更多。 汪印领着封伯和庆伯等人,在将演武场的士兵逐步带领出去,而一笔笔的钱财,则通过叶绥的手,最终成为安顿好这些士兵必须资本。 对于叶绥来说,处理这些事情的确很忙碌,却不是什么艰难的事情。 然而,这些经手的钱财数目太大,她也不敢掉以轻心,幸好赵三娘和佩墨等人,都是很能干的人,能为她分担不少事情,现在事情已经逐步上了轨道。 因为要经手这些账务,叶绥知道了演武场的士兵最终会被安置在军中,她曾回想过前世军中的情况,虽然不知道前世这个时候,汪印是否已经在对缇事厂做安排了,但是有一点,她还是想作一番提醒。 “大人,现在已经是永昭二十年夏末了。若是我的记忆没有出错的话,大人成为雁西卫大将军,应是不久的事情了。现在,朝中可有什么征兆吗?”叶绥这样问道,说到了最在乎的事情。 前一世,缇事厂督主汪印成为雁西卫大将军,应该就是秋后换防之后的事情了。 这一世,还会是这样的情况吗? 她想起了雁西卫现在的情况。 自从去年初,雁西卫大将军赵祖淳出事之后,大将军的人选就一直没有最终确定下来,现在是由副将军石秀暂时管着雁西卫的所有事务。 雁西卫大将军的人选,会一直这么空缺下去吗?还是会按照前世那样进行,最终会由缇事厂督主汪印担任? 从缇事厂督主成为雁西卫大大将军,对大人来说,能以宦官身领兵,这当然是件好事; 但是,缇事厂对于大人来说太重要,大人和缇事厂两者相互相成,缺一不可。 若是大人成为雁西卫大将军,那么就代表着缇事厂会有变。 缇事厂是大人的立身基础,若是缇事厂有变了,大人能不受到影响吗? 正是出于这样的考虑,叶绥便对汪印建议道:“大人,我以为,军中有一个地方,是大人不得不重视的……” 她顿了顿,指着摊开在前面的舆图说道:“大人,这个地方,便是雁西卫,大人不可不防。” 汪印听了,淡漠的脸容出难得有了丝诧异,随即问道:“小姑娘,雁西卫,你为何会说雁西卫不得不防?” 汪印虽然对缇骑做了种种打算,但是具体的安排布置,因是缇事厂的内部事宜,他还没有详细对叶绥说。 现在听到她这些话语,他心中甚是吃惊。 小姑娘特特意提到了雁西卫…… 听了这些话,叶绥反而觉得奇怪,前一世的事情,她已经对大人说过了,怎么大人还会特意再问起呢? 不过,她还是回道:“大人,雁西卫在诸大卫中太重要了,它临近大雍朝,而且是各大卫之中,士兵最多的卫。更重要的是,现在雁西卫大将军还没有最终定下,它存在着许多变数。” 默了默,她还是这样说道:“大人,据我所知,最终您会成为雁西卫大将军,您觉得这情况会出现吗?” 汪印没有回答,细长的眼眸半眯了起来,神色依旧十分淡漠。 半响之后,他才说道:“皇上一直没有定下雁西卫大将军的人选,显然是对雁西卫另有安排。至于本座是不是会成为雁西卫大将军,这个不好说。” 汪印是从雁西卫出来的,对雁西卫有一种特殊的感情。 能成为雁西卫大将军,对于他来说,是希望的事情,但是一旦成为雁西卫大将军,那么就意味着他不再是缇事厂督主。 没了他的缇事厂,或者说,没有了缇事厂的他,都像缺手缺脚,这不是好事。 想了想,他最终这样说道:“小姑娘,别担心,雁西卫那里本座已经安排好了,不管雁西卫接下来会如何进展,本座都会有应对的办法。” 现在他打算撤掉汪府的演武场,将缇骑化整为零,就是防着缇事厂有变的一天。 只不过,小姑娘所想的,竟然和他所想的一样,这让他惊诧,也隐约有一种喜悦。——他和小姑娘想到一块儿去了,莫非就是旁人所说的心有灵犀? 想到这四个字,汪督主狭长的眉眼半眯了起来,神色明显有种喜悦。 叶绥虽然不明白所以,但是看到汪印的神情,心中不由得也放松了。 她对大人一向有信心,大人既然说有所安排,那么她便无需太担心了。 就在这个时候,有缇骑前来禀道:“厂公,刚才刑部来报,叶家那个管事婆子,已经死了。” 听到这个消息,汪印和叶绥都愣了愣。 叶家的管事婆子?当初被人暗中收买、指认朱氏身死是被人毒害的那个婆子? 是了,这个婆子一直被关押在刑部,若不是她现在身死了,缇骑来报,汪印还一时忘记了这个人。 想到当初叶绥去了刑部大牢一趟,令得这个婆子最终说了实话。 虽然汪印一直不赞成使用曼陀罗,但是在管事婆子这一件事上,小姑娘的做法为事情带来了线索,使得刑部的调查有了突破进展…… 他突然似有所觉,总觉得小姑娘的办法,似乎还有别的用处。 第五百六十三章突破 汪印穿过缇事厂大牢那条守卫森严的长道,便见到了一早就已经等候在那里的年伯。 年伯微微弓着腰,脸上堆满了皱褶,声音粗粝地说道:“厂公,属下已经和他说过了,从表面上看来,他仍旧是不相信。” 汪印点了点头,淡淡说道:“无妨,本座且去看看,听他怎么说吧。” 年伯恭敬地跟在他身后,穿过一重又一重牢狱,最终停留在一处牢狱前。 这处牢狱位于缇事厂大牢的中部,周围都有狱卒守着,从它的位置来看,便能知道这里面关押着的人相当重要,却又不是最重要。 对缇事厂来说,最为重要的那些罪犯,关押在缇事厂大牢的最深处,那里到处布满了狱卒,只要稍有风吹冲动,便瞒不过缇骑的双眼。 现在,这个并不是那么重要的牢狱里面关押的,便是前太府寺平淮署令章兆荪。 去年秋的时候,永昭帝领着汪印等人去茂岭大祭,留太子郑重监国。便是在太子监国期间,平淮署出了大事情,扰乱了京兆的民生,使得京兆百姓苦不堪言。 随后,缇事厂查出章兆荪勾结太子、五皇子这两个方面的势力,才使得京兆出现这么大的动荡。 平淮署的事情,随着五皇子被禁足、定国公齐瞻竹出任太府出纳使而结束。在世人看来,平淮署令章兆荪早就已经被处死了,殊不知他却被关在缇事厂大牢中。 在汪印看来,章兆荪身后的势力,与在茂陵刺杀永昭帝的势力是同一伙,这个人实在太重要了,轻易死不得。 只是,章兆荪和泰州刺史周云川一样,嘴巴非常的密,这将近一年的时间过去了,缇骑们也没能从其口中撬出什么来。 直到现在…… 汪印站在牢狱外面,淡淡地说道:“章兆荪,想必你也知道了吧?缇骑已经在京郊发现你妻儿的尸体了,从他们尸体腐烂的情况来看,已经死去差不多一年的时间了。” “也就是说,在你出事之后,你的妻儿便已经死了。章兆荪,你知道这件事情吗?” 听了汪印的话语,章兆荪缓缓抬起头,深陷的眼珠子同样直直盯着汪印,随后“嘎嘎”地笑了起来:“汪督主,你们的审讯手段都用完了吧?怎么?现在没有办法了,只能用蒙混欺骗这样的手段了?” 和一年前相比,章兆荪几乎像换了个人一样,身形瘦削,蓬头垢面,眼珠子深深陷了下去。 京兆人人闻缇事厂而色变,其中之一便是畏惧缇事厂的大牢,听说进了缇事厂大牢的人,只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自然可见,缇事厂的审讯刑求手段有多么厉害。 对待章兆荪,汪印当然不会像对待曲公度那样手下留情,年伯所领着的狱卒为了得知章兆荪背后的势力,一直都没有停止过对章兆荪的审讯和刑求。 章兆荪的情况,又能好得到哪里去呢? 他就这么笑着,瘦得皮包骨的脸容因为这笑而扭曲,看起来异常的瘆人。 汪印勾了勾唇角,整个人因这动作而显得更冷冽:“为什么不信呢?时间过去了那么久,缇骑终于找到了线索,何用对着你蒙混欺骗?” 他没有再看向章兆荪,而是对着一旁的年伯说道:“将缇骑所查到的线索,说出来吧。” 年伯恭敬领命,上前一步说道:“章兆荪,当初你知道自己会出事,便把妻儿托付给你背后的势力或者人。这个人,当是与太子、五皇子为敌,在朝中极有势力,可以暂时瞒得过缇事厂的查探,也可以暂时护佑着你的妻儿。” “为什么说暂时呢?在当时平淮署兵荒马乱的情况下,缇骑一时不察,的确没有注意到你妻儿的行踪。但是,缇骑遍布京兆,没有人能真正躲过缇骑的耳目。随后,缇骑查探到你的妻儿被送至长隆大街的隐云居,又从隐云居通过地道转移到京郊的林氏大宅,想必是打算从林氏大宅逃脱,目的应该是河内道或山东道一带,没错吧?” 章兆荪死死盯着年伯,嘴唇紧抿着,气息却渐渐不稳起来。 很明显,年伯说的这些话语没错。——岂止是没错,根本就是完全契合了章兆荪当初的安排。 年伯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这些,想必你也清楚,但你大概不清楚,半年前林氏大宅出现了一场大火,林氏家主人和奴仆无一幸免,而长隆大街的隐云居,早也倒闭了。缇骑查探到隐云居的伙计们,竟然陆陆续续都失踪或者没了性命。……这么大手笔的销声匿迹,你说背后的人是为了掩盖什么呢?” “我们在林氏大宅的地下牢狱里,发现了几具尸骸,经辨认,是一个妇人和三个小孩,之所以会知道他们就是你的妻儿,是因为他们身上带着你们章家的传家宝。你看看,是这个吧?” 说罢,年伯从衣袖中拿出了一物,展示在章兆荪面前。 这是一个铃铛模样的东西,摇动之下,却不会发出铃铃铃声音,而是会四散开来,像一朵莲花似的,露出了里面一个小小的印章,其上正正刻着一个“章”字! 一见到这个物件,章兆荪深陷的眼睛便蓦地睁大,不可置信地死死盯着那物件,整个人就好像如遭雷击一般,嘴唇不断哆嗦着。 没错,这个便是章家的传家宝,不是什么贵重的玉佩珍宝,而是一个精巧玲珑的章字印! 章兆荪明明记得,他自己亲手把这个系在了长子的脖子上,现在怎么会在缇骑的手中,怎么会?! #####第一更! 第五百六十四章真与假 汪印看到章兆荪如此震惊颤抖的样子,便知道其心有所动摇了,这一次的审问,会有所突破了。 他目光在年伯手中那件铃铛物件中掠过,知道关键就在这个物件上。 而这个物件之所以出现,在于……缇骑查探了那么多与章家有所往来的亲朋戚友,知道了章家有这么一件传家宝。 也从这些亲朋戚友的描述当中,缇事厂的兵器司仿造出了这么一件传家宝。 正正就是年伯手上所拿着的这一个物件! 没错,这个不是真正的章家传家宝,而是一个仿造出来的。——从这一点上来说,章兆荪说得没有错,这一次审讯,的确就是缇骑在蒙混欺骗了。 缇骑所报的管事婆子一事,让汪印心思灵动,随后想到了这么一个办法。 这个想法,其实在当初管事婆子出现的时候,他就已经朦朦胧胧了,到了这个时刻才终于清晰起来。 章兆荪的情况,和那个管事婆子的情况,其实有不少相似之处。 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们都有十分重要的人,有无比想保护、珍惜的人。 不同的是,管事婆子是被人威胁,因为她重要的人被别人掳走了;而章兆荪是心甘情愿,心甘情愿将最重要、最珍惜的人送到了别人手中。 既然当初小姑娘用计诈管事婆子,突破了管事婆子的心防,使得事情有所突破,那么在章兆荪这一事上,是不是同样可以用这个法子呢? 汪印想了又想,最终还是决定用这个办法一试。 但是,章兆荪和叶家的管事婆子不一样,不是随便诈一诈,他就会招供。 章兆荪是朝廷官员,见识甚广、心性强大,他比叶家的管事婆子难对付得多,经过了一年多的审讯,章兆荪仍然不肯招供,就可以看出他的口风之密,也能看出他对自己妻儿的看重。 然而,事情一体两面,正是因为章兆荪已经受了一年的审讯刑求,正是因为他对妻儿的看重,使得事情会有转机和突破。 在再一次查探了章兆荪的情况之后,汪印便决定从章家的传家宝入手。 虽然章家的传家宝很隐秘,但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京兆之大、人心之奇 ,还是让缇骑吵到了关于这个传家宝的情况。 根据所查探到的消息,缇事厂的兵器司造出了这么一个物件,又加以做旧,最后便有了年伯手中的这么个东西。 任何仿造的东西都会有破绽,汪印相信这个章家传家宝也是,不过他更相信:此刻的章兆荪,没有细细找出破绽的时间和精力。 经过一年的审问刑求,章兆荪虽然依旧口密,虽然依旧心性强大,不过却已经到达一个临界点,只需要有一个意外重击,便可以轻易击破他的心防了。 这个意外重击,当然就是年伯所说的那些线索,以及这个章家传家宝! 除了这个传家宝是仿造的之外,年伯所说的一切,其实都是真的。 隐云居、林氏大宅等等,都是确有其事。 汪印相信,当初章兆荪就是这么打算的,就是这么安排将其妻儿都送出京兆。 缇骑还能查探到章兆荪的妻儿被送到林氏大宅,可是随后的情况,却再也查不到了。不管是追查河内道、河东道驿站的情况,都没有能找到有关章兆荪妻儿的半点踪迹。 汪印对缇骑的本事很有信心,当初在抓到章兆荪之后,缇骑便已经在四处搜索章兆荪妻儿的下落了,可是一无所获。 章兆荪妻儿能够避开缇骑的查探,还完全没有留下任何踪迹。——这是不可能的,最大的可能,便是章兆荪的妻儿已经死了,死在了某一个地方,所以没有任何线索留下。 对这一点,汪印深信不疑。 这背后的人,既然可以利用章兆荪,那么就一定不会对章兆荪手下留情。 最好的安置,当然就是送人去死了。 尤其是明面上章兆荪已经被处死的情况下,还会留着其妻儿吗? 汪印不知道章兆荪背后的势力是谁,但是他知道一点,当权者都是这样的想法。 设身处地,换做他是章兆荪背后的势力,也会这么做。 现在,就看章兆荪怎么想怎么做了。 沉默了片刻,眼见着章兆荪神色越来越颓然,似被抽光了生气一般,汪印便淡淡开口道:“事已经至此,你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吗?你在被动用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是一颗死棋了。你还妄念背后的人会顾念着你的用处、会对你的妻儿手下留情吗?” “死人才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也不会透露半点口风。章兆荪,这一点,无须本座明说,你都知道吧?” 章兆荪顺着墙角跌坐下来,整个人蜷缩在一起,目光还是死死盯着年伯手中那个物件。 他往年伯那里伸了伸手,似乎想要拿过这个传家宝,却猛地缩了回去。 他不敢拿,不愿拿,似乎只要不把那个传家宝拿在手中,那么汪印等人所说的话语便不是真的,他所想象的一切就都会出现,那么他的妻儿就安好! 他的妻儿现在平平安安的,在他所看不见的地方平安生活着。 ——这是他内心深处的希冀,也是一直支撑着他死死不开口的动力。 可是,现在这个传家宝明晃晃地提醒他:他的妻儿早就死了,在他刚出事的时候,他的妻儿就死了! 他内心的希冀早就破碎了,他的支撑动力……已经坍塌了。 找长孙两眼已经湿润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淌了两行眼泪。 他就这么睁着眼睛,枯瘦的脸容上带着死寂,看得出内心悲痛欲绝。 汪印没有说话,年伯也没有说话,牢房这里很安静,安静到能听得到章兆荪越来越凌乱的呼吸声。 下一刻,章兆荪抬起头了头,直视着汪印,竟然笑了起来:“汪督主,你把这东西拿给我看,还说了这么多,不就是想我能说出这背后的人是谁吗?呵呵” “我偏偏不说!” 说罢,章兆荪便狠狠地剐了汪印一眼,湿润的双眼中竟然带着怨毒恨意。#####第二更! 第五百六十五章是皇后! 是的,这个时候,章兆荪对汪印、对缇事厂无比怨恨,怨恨这些人说出了真相,怨恨他们戳破了他心头的幻想,让他知道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了! 下一刻,他便仰天大笑了起来,可是他的眼泪簌簌落下,看起来极为可怜。 汪印双手背在了身后,淡淡地看了章兆荪一眼,道:“随你吧,一年前,本座也没想着能知道真相。” 说罢,他便转过身,头也不回就要离开,显然不想再理会章兆荪了。 章兆荪睁着眼睛看着那个高大的背影,看着这背影越走越远,脸上仍旧带着癫狂悲痛。 下一刻,他猛地扑在栅栏上,撕心裂肺说出了这么一句:“是皇后!是皇后!” 他背后的人,是皇后,是皇后! 是皇后娘娘告诉他勾连太子、五皇子府的! 那封密信,也是皇后娘娘交给他的,然后让他指证五皇子的! 他本来就是承恩公府豢养的死士,对承恩公府和皇后娘娘言听计从,心甘情愿为皇后娘娘赴汤蹈火,就是去死,也在所不惜。 只是,他心中有放不下的牵挂,那就是他的妻儿! 皇后娘娘说过,会保护好的他的妻儿,说会让他的妻儿平安喜乐,所以他才会舍弃自己的仕途前程,去做了那些事情; 在缇事厂大牢这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地方,也死死不肯开口。 可是,他的妻儿都死了! 皇后娘娘欺骗了他,皇后娘娘没有做到对他的承诺! 听到这一句话,汪印停住了脚步,随后转过身来,俊美无俦的脸容带着一抹寒意:“皇后娘娘?” ~~~~~~~~~~~~~~~~~~~~~~~~ 在汪府揖春榭内,汪印端起了一杯剡溪茗,对叶绥说道:“章兆荪已经招认了,说他背后的人是皇后娘娘。他本来就是承恩公府秘密培养出来的人,所以愿意这些事情。” 一些大家族、大势力所培养的死士,并不是只是武功高强、用来做刺杀等阴私事的人,像章兆荪这样,朝廷官员只是一个身份掩饰,但是身家性命都被牢牢掌控着,也可以算作死士。 只是,培养这样一个死士,所耗费的资源更甚,变数也更多。 毕竟,人是有野心的,一旦做了朝廷官员,尝到了自由和权力的滋味,便很难再被掌控了。 正是因为这样,现在越来越少人培养这样的死士了。 过去叶绥曾经听说过这样的死士,却没有亲自接触过。不料,章兆荪竟然是承恩公府培养的死士? 想想章兆荪的年纪,那也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是承恩公府的死士并不奇怪。 不过,为了对付太子和五皇子,承恩公府抛出了这样一个死士,应该是损失惨重,最后太子安然无恙,而五皇子只是被禁足三个月而已。 这对承恩公府和皇后娘娘来说,似乎是不值得之事。 ——除非,承恩公府和皇后娘娘手中还有不少死士,也有不少像章兆荪这样的死士。 所以,损失一个章兆荪,不算什么惨重的损失。 不不不,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承恩公府和皇后娘娘手中还有多少死士,而是……章兆荪背后的人是皇后娘娘? 叶绥清楚知道,汪印之所以要查探章兆荪背后的人,是因为章兆荪背后的人和周云川背后的人是同一伙。 也就是说,当初在茂岭刺杀永昭帝的人,和皇后娘娘有关? “大人,若说平淮署事是皇后娘娘所为,这还说得过去。但是茂岭刺杀……在当时和现今的情势下,皇后娘娘怎么会做这个事情?皇上一旦出了事,对皇后娘娘绝无好处!”叶绥这样说道,眉头略蹙。 太子郑重,可不是皇后娘娘所出的,而是皇贵妃范氏所出! 一旦皇上出了什么事,太子名分已定,作为储君登基,这天下便是太子的了。 若是太子登基,那么皇贵妃范氏也会贵为太后,会与韦皇后平起平坐。 那么,韦皇后在宫里宫外还有什么地位和势力?更别说,她那个年纪四五岁的小皇子了! 皇后要对付太子和五皇子很正常,但是皇后娘娘要为自己的小皇子打算,那么就必须仰仗皇上,皇上春秋鼎盛,这对皇后及其所出的皇子来说,才是最好的事情。 汪印放下了茶杯,点头道:“这一点,本座也想不明白。但章兆荪和周云川的背后,的确是同一伙人,这一点无疑。” 默了默,他看向了叶绥,这样说道:“除非,你所知道的后来那些事情,有谬误。” 不然,章兆荪和周云川的背后,的确是同一伙人。 叶绥下意识摇摇头,说道:“大人,这不会有错的。” 这是她前一世亲身经历过的事情,怎么会有误呢? 周云川后来的确做到了吏部尚书的官位,而且深得皇上看重,其英年早逝之后,皇上还亲自去周家吊唁痛哭,这怎么会错呢? “大人,章兆荪和周云川的背后是同一伙人,现在章兆荪供出了皇后娘娘,最大的可能便是……皇后娘娘背后还有人,就连皇后娘娘自己也不知道被人所用了。”叶绥这样说道。 刺杀皇上和平淮署事的背后的确是同一伙人,但是皇后娘娘对茂岭刺杀一事,应该是不知情。 汪印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杯身,淡淡道:“唯有这样,事情才能有合理解释。那么本座得查查,投靠皇后娘娘和承恩公府的人和势力了。” 皇后娘娘背后有人,是谁能够让皇后娘娘做下平淮署这个手笔,显然是得皇后娘娘信任之人,多半是投靠皇后和承恩公府的人了。 顺着这个方向追查,总不会有错。 他笑了笑,神情淡漠,有种云淡风轻的从容:“本座打算,将章兆荪的招供告诉皇上了。” 章兆荪已经招供了,虽则此事还有许多疑点,但他认为,他现在应该做的事情,便是将这个招供告诉皇上。 如此,好让皇上知道平淮署的真相,也让皇后娘娘惊慌……撩草惊蛇打,皇后娘娘惊慌了,缇事厂才能查出她背后的人来。 然而,汪印还没来及将章兆荪的招供告诉永昭帝,宫中便传出了噩耗。 #####第三更!感谢宝贝们的推荐票和月票,非常感激大家!你们是我写作的动力~~ 第五百六十六章太后宾天 太后娘娘,宾天了! 这个消息,是由殿中省的内侍以最快的速度送出来的,让汪印止住了欲进宫求见永昭帝的举动。 “皇上对太后一向孝顺敬重,现在太后宾天,皇上想必没有心情再听章兆荪的招供了。”汪印这样说道,复在揖春榭坐了下来。 叶绥默了默,为他斟上了茶水,然后道:“是啊,现在不是将这招供告诉皇上的时候。不过事情已经有了突破,迟些倒也没有多大的影响,大人无须在意。” 她相信大人也不会在意,现在虽然不是禀告的时候,但总会有适合禀告的时候。——大人最不缺的便是耐心,不是吗? 汪印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待太后大丧完毕之后再说吧。” 太后宾天,这是国朝的大丧,以皇上对太后娘娘的感情来说,这同样是朝中的一件大事。 汪印知道,在这件大事结束之前,皇上不会有心情处理朝事,自己手头上所掌握的线索,也不是最好的上禀时机。 那么,就等一等吧。 现在,摆在他们跟前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太后宾天。 仔细说来,太后娘娘年事已高,而且并不插手朝政的事情,太后宾天,的确对宫里宫外都有影响,却不至于会引起朝局动荡。 非关朝局动荡的事情,在汪印看来,便不算大事了。 不过,此刻他不能将这件事情放在身后。 毕竟,太后宾天还关涉着许多许多事情,甚至还关系着他对缇事厂的布局…… 此刻,在慈宁宫内,叶绪搀扶着永昭帝,柔声地劝慰道:“皇上,太后娘娘去的时候,很安详,嘴角还带笑着笑容,想必这会儿已登极乐世界了,皇上请勿太过悲伤。” 虽则说着安慰之语,但是她双眼红肿,脸上带着悲伤,就连话音都有些哽咽。 显然,她同样因太后宾天而心情沉痛。 这并非在永昭帝面前刻意装出来的悲痛,而是她真的忍不住悲伤。 对于她来说,太后娘娘是后宫难得的善心人,她受太后娘娘照顾颇多,人心肉做,现在太后娘娘宾天了,她怎么会平静无动于衷呢? 永昭帝紧抿着唇,脸上的法令纹看起来更深刻了,他沙哑着声音问道:“母后去世之前……还有没有说什么?” 母后卧病在床,这些天身体状况越发差了,太医暗地里已经跟他禀告过,说太后娘娘随时会……让他心里有准备。 哪怕他知道母后西去随时都会发生,但事情真的到来之后,他仍旧感到悲痛不已,更惋惜自己没在慈宁宫,没能看她最后一面…… 不过幸好,纯贵嫔一直留在慈宁宫,有她陪着母后,想必母后不会觉得孤单。 听到永昭帝这么问,叶绪显然想起了太后临终前的情景,眼眶再度湿润了,忍不住哭出声音来。 好一会儿,她才平复自己的心情,这样答道:“回皇上,太后娘娘是在梦中登极乐的,并没有什么话语留下。但臣妾想,太后娘娘自己也有所觉,昨日一直对臣妾说,说她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只愿皇上好好的,她会一直护佑皇上……” 听到叶绪这些话语,永昭帝沉默了。 人伦母子亲情,纵然是帝王至尊,此刻也有种说不出来的悲伤。 这个时候,慈宁宫外响起了一阵阵哭声,随即韦皇后走了进来,“呜呜”地凄哭道:“母后,母后,您怎么这么早就去了啊……” 在发现太后娘娘宾天之后,叶绪便让内侍第一时间赶去了紫宸殿和坤宁宫,前去通知永昭帝和韦皇后。 韦皇后这会儿才赶到,是因为要卸掉脸上华贵的妆容,还要仔细修饰一番,让自己看起来神色苍白的样子,同时,还要准备一条可以随时让她哭出来的手帕,总归还是耽搁了一点时间。 这会儿,哭泣的韦皇后看到叶绪搀扶着永昭帝,眼中飞快闪过了一丝暗芒。 她来到永昭帝跟前,同样伸手搀扶着永昭帝,随即冷冷看着叶绪,说道:“纯贵嫔,你一直在慈宁宫,母后是什么样的情况,你定然十分清楚,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才来报?!致令皇上与本宫不能见母后最后一面。你说,这是有何居心!” 叶绪微缩了一下眼睛,下意识放开了搀扶着永昭帝的手,讷讷地说道:“皇后娘娘,臣妾,臣妾……” 她话没能说完整,只是双眼通红,原本就湿润的眼睛瞬间布满了泪水,只是惶恐无助地看着永昭帝。 她倒不是真的惊慌失措,而是难以置信……难以置信韦皇后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口出质问。 毕竟,皇上还在这里,而韦皇后才刚刚来慈宁宫! 说句不好听的话,慈宁宫现在是什么情况,韦皇后都还不清楚,怎么会这样沉不住气? 看到她这副样子,韦皇后便皱起了眉头,脑中想起了刚才叶绪与永昭帝相互搀扶着的样子,他们脸上都是悲痛神色,看起来倒像是寻常夫妻一样…… 寻常夫妻,哼! 太后娘娘自病重以来,身边一直有人在守着,怎么可能已经宾天了,才会迟迟通知紫宸殿和坤宁宫? 莫不是纯贵嫔刻意隐瞒着太后宾天的消息,就是为了在皇上心情悲痛的时候趁虚而入? 韦皇后本就对纯贵嫔一直留在慈宁宫中诸多不满,来到慈宁宫之后,看到了永昭帝和纯贵嫔的样子,不知道怎么的就火遮住眼睛,一下子不能忍了。 “你少在这惺惺作态,你……”她语气严厉,还想继续说下去,想着定下纯贵嫔隐瞒的罪名。 “够了!”永昭帝突然喝了一声,打断了韦皇后的话语。 他看向韦皇后,冷声说道:“母后是在睡梦中宾天的,纯贵嫔她哪里会知道?现在母后已经去了,打点好母后的身后事才是你这个皇后应该做的事情,何须跟一个后宫贵嫔计较?” 说罢,他合了合眼,神色满是疲惫和悲痛。 现在,他只知道自己的母后宾天了,他懒得理会韦皇后说的这些话语,他什么都不想听,也什么都不想知道。 就在这个时候,慈宁宫内侍来到了永昭帝面前,这样说道:“皇上,陈公公他……他殉了太后娘娘!” #####第一更! 第五百六十七章裘恩运道 一个内侍身死这样的小事,本来无须向永昭帝禀告,但是现在情况特殊。 陈公公这个內侍,是殉了太后娘娘的! 听到内侍的禀告后,永昭帝愣了愣,随即便想起了陈公公是谁。 他记得了,这是一个年老的内侍,一直在母后身边伺候着的; 他记得,在他年纪很小的时候,陈公公还追在身后,小心翼翼又充满关心地说道:“小殿下,小心点,小心点……” 他还记得,母后曾经跟他说过,若是她不在了,请他好好优待陈公公的,当时他还承诺着,会把陈公公荣养终老。 现在,陈公公殉了母后? 是了,母后已经宾天了,作为一直伺候着母后的忠心耿耿老仆,怎么会愿意继续荣养终老呢? 他长长叹息了一声,这样说道:“他是个忠心的,母后身边有这样的一个老仆追随,总算不会太孤单。——好好安葬他吧,连同他的后人也一并照拂了。” “是,皇上,奴才知道了,定会好好安葬陈公公。只是……陈公公并无后人,身后只有一个刚收下没有多久的徒弟。”内侍副首领房保这样说道,说了陈公公的情况。 “新收的徒弟?陈公公何时收了一个徒弟?”永昭帝这样问道,心中觉得奇怪。 陈公公这么大的年纪了,怎么会新收了一个徒弟呢? 能让陈公公在这个年纪都肯收下的徒弟,想必这个徒弟有什么过人之处。 想了想,永昭帝这样吩咐道:“既然如此,你让陈公公的徒弟来见一见朕吧。” 朕已经答应母后会照拂陈公公,可惜陈公公已经殉了母后,想来陈公公这么大的年纪还收下了一个徒弟,对这个徒弟会十分看重,那么朕不妨见一见。 只是,在见到陈公公的徒弟后,永昭帝便觉得这个中年内侍十分眼熟。 他看了看这个内侍憨厚的面容,终于想起为何会觉得面熟了:“你不是纯贵嫔身边的内侍吗?怎么会成了陈公公的徒弟?” 他认出了这个内侍是谁了,明明是纯贵嫔身边的人,怎么会成了陈公公的徒弟?! 这个内侍,不消说,正是裘恩。 他跪在永昭帝跟前,声音沉哑:“回皇上,奴才先前在贵嫔娘娘身边伺候,有幸得了师父的青眼,此后便一直留在慈宁宫了。可惜奴才未能尽孝,师父他……他便去了。” 说到这里,裘恩的声音哽咽了,头也垂得更低了,极力掩饰着自己的悲伤。 永昭帝看着明显悲伤的裘恩,不知为何,竟然说出了一句安慰的话语:“原来是这样……你师父既已经去了,便莫要太悲伤了。” 闻言,裘恩抬起了头,双眼通红,这般回道:“皇上,奴才并不感到悲伤,奴才只是……只是不舍得师父。师父在临死前就曾经说过,能殉了太后娘娘,是他的福分。他多年来一直深得太后娘娘的信任和照顾,到最后一定会追随娘娘而去。师父遂了他自己的心愿,奴才……奴才只会为师父感到高兴。” 说罢,裘恩便逼回了眼泪,还扬了扬唇角,试图露出高兴的笑容。 可是他愁苦的面容,还有通红的眼睛,扬起来的笑容只会让人看了觉得心酸难过。 永昭帝这个见惯了人事世情的帝王,见到裘恩这个笑容,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宾天的母后,心里也渐渐发酸。 “是福气吗?这样也好,求仁得仁。你且说说吧,你有什么心愿?便是要出宫脱离奴籍,朕也会放人。”永昭帝这样说道。 不是是感念陈公公的忠心,还是以为内自己对太后的承诺,永昭帝难得起了怜惜之心。 既然陈公公已经不在了,那么朕照拂他的徒弟,也算是全了对母后的承诺。 裘恩叩了几个响头,回道:“奴才多谢皇上的恩德,奴才无以为报……奴才不想出宫,奴才只希望能够进紫宸殿,能够侍奉皇上!” 听到这些话语,永昭帝的眼神微变,那颗恻隐怜惜的心突然冷了下来。 他深深地看了裘恩一眼,语气不由得冷了下来:“且说说吧,为何要进紫宸殿?” 他原本以为,安置一个奴才而已,不管是这个奴才要荣养终老还是怎么样,对他这个帝王来说,是很简单的事情。 可是,这个奴才竟然提出要进紫宸殿,还想在他身边伺候,这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了。 他原以为陈公公的徒弟也是不错的,不料竟然会如此贪心——不想出宫脱离奴籍,还想进紫宸殿,岂不是在谋求更大的尊荣? 这个奴才,胆子太大,贪心不足! 不知不觉间,永昭帝脸上出现了怒容,看向裘恩的眼神也颇为不善,让一旁的其他奴才都忍不住发抖。 可是裘恩仿佛无所觉似的,再次恭敬地叩头,然后回道:“皇上,奴才跟在师父身边的时间虽然很短,但是奴才知道师父最大的心愿是什么。师父最大的心愿,便是陪伴太后娘娘,愿望太后娘娘顺遂随意。师父说过,太后娘娘没有任何遗憾了,但是太后娘娘最放心不下的便是皇上了。奴才想进入紫宸殿,是奴才斗胆……奴才总觉得这样的话,便能知道皇上最近过得好不好,就好像……就好像是代替师父和太后娘娘看着皇上一样。奴才知道自己胆大包天,实在不应该做作这样的想念,可是奴才……奴才不舍得师父啊!” 裘恩说罢,身子深深伏在了地上,肩膀一缩一缩地抖动着,似在忍不住伤心哭泣。 永昭帝愣住了,他没有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话语。 他没有想到,这个奴才想进入紫宸殿的原因,竟然是这样! 他还以为,这个奴才是看重他的帝王至尊,进入紫宸殿是为了谋求更大的尊荣,不曾想……这个奴才是为了代替他师父和母后看着朕吗? 这个奴才说,母后最放心不下的便是朕……就如同朕不舍得母后一样。 母后,已经宾天了,已经不在了! 永昭帝再一次想起了太后,觉得心被就揪紧了似的,痛得几乎难以呼吸。 他看着悲伤痛哭的裘恩,很能明白裘恩这种悲伤的心情。正如他失去了母后一样,裘恩也失去了对他极为重要的师父。 他们都同样失去了重要的人,同样都想着能全了对最重要的人心愿。 这便是这个奴才的心愿吗? 罢了罢了,看在陈公公忠心的份上,看在母后的份上,朕就允了这个奴才吧。 良久之后,帝王终于开了金口:“待太后丧事完毕,你便进紫宸殿,在房保跟前学习吧。” #####第二更! 第五百六十八章意外恩宠 永昭帝金口已开,裘恩便得以进入了紫宸殿,而且还是在内侍副首领房保跟前学习,这的确是帝王的恩德了。 一时间,慈宁宫的内侍宫女羡慕不已,可裘恩但是陈公公所收的徒弟,这是他的运道,就是再羡慕也羡慕不来的, 叶绪听到安仪姑姑所禀告的这个消息后,不由得默了默。 原来,裘恩离开延禧宫成为了陈公公的徒弟,最后是想进入紫宸殿吗? 的确,紫宸殿的前程比延禧宫好多了。 想必裘恩所图远大,可是他为何要到中年之时才汲汲营营这些前程权势呢?裘恩到底想做什么呢? 看到安仪姑姑失落的表情,叶绪说道:“这样不是很好吗?裘恩有如此运道,我们应该为他高兴才是,而且裘恩为人重情义,他进了紫宸殿,多少还念着延禧宫的情谊。” 听到这些话语,安仪姑姑的兴致扬了些,最后回道:“娘娘说的是,人往高处走,这对裘恩来说是好事,对延禧宫来说也是好事。” 她之前因为裘恩离开延禧宫的举动,多少有些怨怼和担心,不明白他为何要留在慈宁宫,现在她便十分清楚了。 原来,裘恩的心这样大……到底,还是各人所求不同。 想到这里,安仪姑姑朝叶绪笑了笑,说起了另外一事:“娘娘,现在太后娘娘宾天了,我们要考虑搬回延禧宫了……” 至此,她因裘恩而起的那一点微妙的心思便渐渐消散了,一切和过去并无不同。 汪府暇日斋内,封伯恭敬地向汪印禀道:“主子,裘恩已经进去紫宸殿了,就在房保跟前候着,事情十分顺利。” 汪印点了点头,淡淡道:“事情早就铺排好了,裘恩进入紫宸殿,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不过他肯定是下了一番苦工,这殊为不易。让殿中省的其他人,全力帮助他巩固在紫宸殿的位置。” 因裘恩在延禧宫当过差,曾是纯贵嫔身边的红人,他还以为裘恩要进入紫宸殿,会是件十分艰难的事情。 不想,因为有太后宾天、陈公公殉葬这个契机,事情就变得容易了。 当然,也是因为纯贵嫔一直留在慈宁宫,现在正是皇上对其信任恩宠的时候。 环环相叠,环环圆顺,裘恩的事情才会如此顺利。 裘恩已经进入紫宸殿了,最艰难的一步已经做到了,接下来的便是时间之功,这是急不来的。 殿中省这里已经安排妥当了,那么缇事厂呢? 汪印狭长的眉眼半眯起来,白皙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俊美而淡漠的面容上,罕见地出现了一丝忧虑。 ~~~~~~~~~~~~~~~~~~~~~~~~~~ 太后宾天的消息传出来之后,朝官顿时陷入了一片哀戚之中,中枢的官员都纷纷来到紫宸殿,劝慰永昭帝节哀顺变,等等。‘ 太后宾天是国朝大事,正如汪印先前所认为的一样,这个大事并不会引起朝局动荡,只是礼部和宗正寺的官员极为忙碌罢了。 大安立国已经一百多年了,各种礼制已经完备,像太后宾天这样的大丧事,自然有非常严格的流程和规格,一切都会有条不紊。 这便是礼部和宗正寺官员要做的事情,也是后宫妃嫔和皇族宗亲要忙的事情。 毕竟,后宫妃嫔要为太后娘娘守灵哭孝。 一切都由官员们打点妥当,对于永昭帝来说,则是没有什么好忙碌的,至多就是每天都去慈宁宫灵前看一看。 然而一进入慈宁宫,看到那白茫茫跪着的人群,听到那震天的嚎哭声,他便觉得头脑都发胀,根本就呆不下去。 可是他自己一个人在紫宸殿的时候,总会不时想起母后,想起她已经去世了,心中难抑悲伤。 这会儿,永昭帝揉了揉眉头,朝房保吩咐道:“去唤纯贵嫔来吧。” 纯贵嫔一直在慈宁宫陪伴着母后、照顾着母后,母后临终之前所说的话语,纯贵嫔都在一旁听着。 现在母后已经去了,他再也听不到母后的话语了,也不知道母后的心思了,现在听听纯贵嫔说起母后的话语心思,听纯贵嫔说起母后在慈宁宫的种种情况,能舒缓他不少悲痛。 “是,奴才立刻就让人去请贵嫔娘娘来。”房保恭敬地应道。 他压根没有提纯贵嫔现在正在慈宁宫跪灵,也没有提皇上下午才传召了纯贵嫔。 这个天下是皇上的,传召妃嫔这样的小事,当然要皇上顺心遂意。 而且,每次纯贵嫔来了之后,皇上也不那么悲伤,这是好事。 是的,自从太后宾天之后,永昭帝传唤纯贵嫔的次数就多了起来,至起码每天都会有一次。 后宫有这么多的妃嫔,寻常妃嫔能每个月见一次皇上都是幸运了,现在纯贵嫔竟然每天都能陪着皇上,这不知令多少妃嫔眼红。 尤其是,后宫的所有妃嫔都在慈宁宫跪灵,而纯贵嫔却可以在紫宸殿内陪着帝王。——要知道,现在正是夏末,阳光仍旧十分毒辣,穿着一身厚厚的孝服跪灵,,不一会儿便会浑身大汗,这是极其难受的事情。 凭什么纯贵嫔可以不用受这样的苦? 更重要的是,皇上因太后而悲伤,心里正是最脆弱、最需要人安慰的时候,却是纯贵嫔陪伴在皇上身边! 纯贵嫔,为何能得到这个天大的运道? 每次紫宸殿的内侍前来传唤纯贵嫔的时候,在慈宁宫前跪灵的妃嫔们都会心中不忿,看向纯贵嫔的目光是又羡又嫉。 有的妃嫔甚至暗暗后悔为何没像纯贵嫔一样住在慈宁宫,不然,能日日见到皇上的人,就是她们了。 领着妃嫔们跪灵的韦皇后同样忍不住看向纯贵嫔,看着那个玲珑的身影随着内侍离开,她眼中倏地闪过一丝暗芒。 后宫的妃嫔们说得没有错,纯贵嫔凭什么样的运道? #####这些天都会一更,我在努力存稿,请大家多多担待,谢谢大家~~ 第五百六十九章合作 更漏滴滴,时日渐过。 终于,到了天后娘娘出殡的那一日。 永昭帝率领文武百官、韦皇后领着后宫妃嫔,身披缟素,将太后娘娘的梓官恭送出宫。 按照礼制规定,太后娘娘的梓官是要送回河内道茂岭、与先帝共同安葬的。 茂岭距离京兆这么远,永昭帝和韦皇后这些人,当然不可能亲自前去茂岭,将太后安葬等事宜,便由礼部侍郎领着属下官员来进行。 对于永昭帝和韦皇后这些人来说,将太后的梓官送出京兆,这一件国朝大事便告一段落了。 这会儿,韦皇后正倚靠着软枕,心腹姑姑绿琴则在为她捏着肩膀,在她的脚边,还跪着两位宫女,正在为她热覆着膝盖,还时不时按摩小腿。 韦皇后看着自己红肿的膝盖,感受着异常清晰的疼痛,眉头蹙了起来、 这段日子,她领着妃嫔们在慈宁宫跪灵,哪怕膝盖上已经垫上了厚厚的一层软垫,哪怕许多时候她都没有真正在跪,但是时间太长了,她的膝盖还是红肿了,连小腿都僵硬不已。 而且,韦皇后自己照镜子的时候,发现自己比之前黑了许多,无论抹多少脂粉都不能弥补回来。 国朝以白为美,看到自己比以前黑了,韦皇后心里又急又慌,对跪灵这一件事简直深恶痛绝。 可恨,太后娘娘为和要在这个好时候宾天呢?为何不早一点在春季的时候?或者晚一点在秋祭的时候,到时候大家都会舒服一点,免得这样折腾受罪。 想到折腾受罪,韦皇后不由得想到了经常被永昭帝唤去紫宸殿的纯贵嫔。 仔细说来,纯贵嫔跪灵的时间太少太少,倒是让她躲过这样的折腾。 可恨!还是因为太后宾天,所以纯贵嫔得到了这种种好处。 韦皇后不由得埋怨起静惠太后来了,怎么死也死得不是时候,平白让纯贵嫔受惠了! 越是想,韦皇后便便是觉得气不顺,她缩回了脚,冷声说道:“行了,你们都下去吧,本宫乏了。” 绿琴和宫女们都恭敬地停住了动作,随后,绿琴便这样说道:“娘娘,太医说过了,娘娘娘的膝盖没有什么大碍,只需要热敷几天,擦太医配备的膏药,没几天就会消肿了,娘娘请放心。” 韦皇后看了绿琴一眼,淡淡问道:“纯贵嫔那里是怎样的情况?” 绿琴低下了头,小声地回道:“纯贵嫔已经搬回了延禧宫。皇上还是时常传召她去紫宸殿,偶尔,皇上也会宿在延禧宫。” 听了这些话,韦皇后眼中倏地闪过了怒气,随即强硬这些怒气压下去,似笑非笑地说道:“现在太后宾天,在这一个月内,都要为太后娘娘守孝,怎么能宿在妃嫔宫中呢?皇上悲伤过度,许是忘了这个事情,但是纯贵嫔可不能忘记了!派人去说一声,让纯贵嫔记得这个规矩!” 她合了合眼,想了想,还是说道:“还是不用去纯贵嫔那里了,就这样吧。” 现在宫中谁都知道纯贵嫔最得皇上恩宠,若是她派人前去敲打纯贵嫔,说不定会引起皇上不快。 韦皇后自己也知道,永昭帝宿在延禧宫是不能做什么事情,但她心中就是不忿,想着怎么都要给纯贵嫔添堵才是。 就在这个时候,坤宁宫另外一位大姑姑红箫进来禀道:“娘娘,皇贵妃娘娘在殿外求见!” 听到这个禀告,韦皇后诧异地挑了挑眉。 范氏求见?这可是少有的事情。 她站了起来,吩咐道:“将人迎进来吧。” 本宫倒想看看,范氏此番来到坤宁宫是为了什么事情。 “臣妾见过皇后娘娘,给皇后娘娘请安了。” 范氏来到坤宁宫中,这样说道。 说罢,她抬头朝韦皇后笑了笑,笑容怯怯的,衬着她那副柔弱的脸容,,让人我见犹怜。 可是,韦皇后一点儿也不怜惜,看到这样的范氏,她心中觉得警觉谨慎。 虽然范氏表现得很无害的样子,但是范氏所出的儿子是当今太子,而且范氏这些年也颇为皇上的宠爱,韦皇后对后宫这些女人实在太了解了,这些女人,没有一个是简单的! 韦皇后和范氏差不多是同时来到永昭帝身边的,当年永昭帝还是皇子的时候,她们一个是皇子妃,一个是皇子侧妃,后来她们一个是太子妃,一个是太子良娣。 这么说来,她们之间认识相处也有几十年了。 在韦皇后还没有诞下皇子之前,韦皇后和范氏之间并没有根本的利益冲突,她们之间的相处还算平和,不过也一直是淡淡的。 在韦皇后诞下皇子之后,她们之间本就冷淡的关系那就更有了微妙的变化。 这几年以来,可范氏似乎还从来没有单独来坤宁宫。 这会儿,范氏来是做什么呢? 只见范氏在矮墩上坐了下来,笑着说道:“娘娘,想必娘娘也清楚吧,最近宫中风头最盛的人,乃是纯贵嫔,不知皇后娘娘对此怎么看呢?” 韦皇后看了她一眼,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只是笑着说道:“纯贵嫔是个有福气的,得到皇上的宠爱,这是好事,本宫看到了,也颇为心喜。” 范氏脸上的笑容越发深了,继续道:“皇后娘娘颇为心喜?可是臣妾心里却不这么认为呢,臣妾认为后宫雨露均分,这才是长久之道。现在纯贵嫔独占了皇上那么多时间,臣妾心里可真是不舒服。” 韦皇后没有说话,只是笑着看向范氏,仿佛没有听到范氏这些话语。 她心中却越发奇怪了:范氏为何要说这些话呢?是假抱怨还是真不忿?在本宫面前说这些话,范氏是想做什么呢? 这时,范氏止住了笑容,正色道:“皇后娘娘,臣妾此来,是想与皇后娘娘联手,共同对付纯贵嫔,不知皇后娘娘意下如何?” 韦皇后瞳孔微微一缩,:共同对付纯贵嫔?这便是范氏的来意?! 可是,她却对范氏这个来意持续谨慎的态度,她笑眯眯说道:“什么共同对付纯贵嫔?大家都是后宫妃嫔,也算是姐妹了。姐妹之间就应该相互体谅帮忙才是,这说的是什么话?” 范氏没有笑,脸容越发严肃了:“皇后娘娘谨慎是应该的,不过这真的臣妾心里的想法。但是纯贵嫔背后有汪督主,臣妾恐怕不是纯贵嫔的对手,所以才想与皇后娘娘联手罢了。请皇后娘娘知悉考虑考虑,臣妾等候娘娘的消息。” 说罢,她便站了起来,朝韦皇后柔柔地弯腰躬身,看起来还是那副弱柳扶风的样子。 韦皇后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一时沉默了。 范氏没有说别的事情,说完这些话语之后便离开了,莫非,她真的是前来说联手这些话语的? 不过她一向审慎惯了,那么就先看看,范氏为何会这么说吧。 这个时候,汪印进了紫宸殿,打算上禀章兆荪的招供了。 第五百七十章所禀之后 太后娘娘已经出殡,这个朝廷大事已经结束了,汪印在再三考虑之后,便进了宫。 章兆荪招供已经有一段日子了,因为天后宾天耽搁了不少时间,现在是时候告诉皇上了。 “皇上,平淮署令章兆荪已经招供了,他供认,当初指使他伪造密信、攀咬五皇子府的人,正是……皇后娘娘!”汪印这样说道,对此事并没有作什么隐晦。 此话一落,紫宸殿里的氛围好像就变厉,安静得几乎针落可闻。 永昭帝瘦削困顿的脸容霎时一愣,不可置信地说道:“你说什么?平淮署事情的背后,是……皇后?” 这会儿,他终于想起平淮署事究竟是什么事情了!也想起了当初在御道那些凄苦的百姓了! 那一场引发京兆动荡、致令民不聊生的平淮署事情,牵涉到太子府、五皇子府,五皇子因此被禁足,太子妃娘家卢家被问罪流放,整个家族遭受了重创,几乎难有起复之日; 平淮署也动荡不已,许多官员都被换掉了…… 当初,汪印就说这个事情有许多疑点,因而对外宣布了章兆荪已经被处死了,实则一直被关押在缇事厂大牢里接受审讯。 在事情刚发生的时候,永昭帝还过问几句,会询问他章兆荪究竟招供了没有,但是朝事这么多,时间一长,他便渐渐不记得了。 现在差不多一年的时间过去了,永昭帝早就完全忘记了此事。 可是现在,汪印说章兆荪招供了,还供出了背后的人是皇后? 在这个时候,永昭帝还没谈得上相不相信招供这样的事情,事情实在太突然,让他觉得有一种失真感,好像听到什么传奇话本一样。 章兆荪一直都不肯招供,为何在一年时间过去之后,突然招供了?还供出了皇后?这个事情,怎么会与皇后有关呢? 他努力平息自己的心绪,然后说道:“你且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皇上。这一年来,章兆荪的嘴巴很紧,缇骑怎么都撬不开他的嘴巴。但是早前臣突然想到了一个法子,知道章兆荪最疼爱他的妻儿,故而谎称他的妻儿已经遇害了,攻破了他的心防。所以,章兆荪才招供出一切。”汪印这样回道。 永昭帝听了,一阵沉默,好一会儿才开口:“为何会在这个时候才想法办法?时间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听了这个问话,汪印心中咯噔一声,抬头飞快地看了永昭帝一眼。 他随即回道:“回皇上,臣是在查阅了许多卷宗之后,才灵机一动想出这个办法。是臣无能,臣早该想到这个办法的。” 他俊美无俦的脸容上,依然淡漠得什么都看不出来,心中却是波涛起伏。 皇上在知道章兆荪的招供之后,并没有问章兆荪口风的真假,也没有问章兆荪口供的细节,而是问为何才想到这个办法? 皇上是在质疑他的办事能力呢?还是在质疑章兆荪口供的真假? 到了这个时候,汪印才发现自己算漏了一个事情,那就是皇上会不会相信章兆荪的口供! 不,应该说,时至今日,皇上对他和对缇事厂的信任,会不会让皇上相信章兆荪的口供! 在得知章兆荪的口供之后,他心中感到舒畅轻松,因为去年平淮署的事情终于有了真相,而且章兆荪和周云川背后的人是同一伙人,所以茂岭刺杀事也有了突破。 可是,周云川和章兆荪背后是用同一伙人的事情,是因为小姑娘能知道将来的事情,这个事情,是绝对不能对皇上说出来。 他现在所能说的事情,就是平淮署这个事情。 平淮署事过去快一年了,章兆荪才招供,时间隔得太久,也不显得那么重要了,那么皇上还会看重章兆荪的招供吗? 况且,章兆荪的招供还牵涉到皇后娘娘,牵涉到一国之母,皇上会如何看待呢? 永昭帝深深地看了汪印一眼,然后说道:“此事,朕知道了,你将章兆荪的口供放下,朕会认真看看,待看过了之后,才召你进来吧。” 此刻他的心头凌乱不已,想着平淮署事有了突破,想着真相终于知道了,却是在这么久之后,最后还牵涉到皇后。 皇后……真的是策划了平淮署事情吗?就是为了对付太子和五皇子? 他看着汪印留下来的卷宗,终于打开来细看,然后眉头紧紧蹙在了一起。 “啪”的一声,他把卷宗摔在了御案上,脸上怒气横生。 章兆荪竟然是承恩公府豢养的死士!这一起竟然都是皇后所为,怎么会,怎么会?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进入了紫宸殿,一个清冽的嗓音响起:“皇上为何如此震怒,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看到来人,永昭帝脸上的怒气稍退,他忘记了,自己先前派内侍去请爱妃到来了。 这会儿,他把卷宗递给这妃子,说道:“章兆荪已经招供了,指认去年平淮署的事情是皇后所为!” 妃子缓慢走近来,边伸手接过永昭帝的卷宗,边奇怪地说道:“去年?这么久的事情,怎么突然就被翻出来了?臣妾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平淮署令章兆荪已经被处死了,怎么还能招供呢?” 永昭帝深吸了一口气,答道:“只是对外宣称被处死了,实则一直被关押在缇事厂大牢中,由缇骑审讯着。” 妃子点了点头,神容没有多少起伏:“哦,原来是这样,臣妾知道了。只是,臣妾觉得很奇怪,这个章兆荪既然一年来都不曾招供,怎么突然就招供了呢?” 妃子的疑问,其实也是永昭帝之前的疑惑。对此,汪印都已经给出了解释。 接下来的时间,妃子便翻阅着卷宗,良久良久,才道:“皇上,章兆荪被关押在缇事厂大牢里那么久,他所说出来的话语,有几分可信呢?” “而且,这背后的事情是皇后娘娘所为……臣妾虽然与皇后娘娘接触不多,但知道她是个贤惠聪慧的,皇上觉得她真的会做这样的事情吗?” 永昭帝沉默了,心中再次一片凌乱。 妃子的疑问,同样是他的疑问,而这一次的疑问,他没有答案。 第五百七十一章有所不周 这段日子,叶绥忙着处理汪府演武场的情况,在暇日斋的时间反而多了起来。 汪印踏进房间之后,看着房间内那个低头忙碌的身影,就好像觉得有阳光照进了心里一样,心底那些许的沉郁渐渐散去了。 他就这样站在门外静静看则会叶绥,细长的眉眼幽深,唇角微勾了起来。 纵然朝事局势有种种不如不周,但是见到小姑娘,他的心情就好了起来。 一切困难都不足为虑…… 想到这里,他眼眸不觉带了些温润,唇角也微微勾了起来。 叶绥似有所觉,随即便抬头看向了门外,在见到汪印后,凤目蓦地一亮,唇边带着璀璨笑容:“大人,您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她知道大人进宫向皇上禀告章兆荪的招供,还想着今日大人都会留在缇事厂内忙碌,不想现在却见到大人了。 不知道大人将事情办得怎么样了呢?皇上在知道平淮署的事情是韦皇后所为,有什么样的决定? “皇上没有多说什么,只道已经知道此事了,说会稍微再传召本座。”汪印这样说道,回答了叶绥的询问。 “不过,皇上问本座为何现在才想到这个办法。小姑娘,本座觉得……算漏了一个事情:皇上,或许并不相信章兆荪的招供。” 听到这些话,叶绥愣了愣,随即问道:“大人,您为何这样说?皇上为何会不相信章兆荪的招供,,难道章兆荪的说辞还能假的不成……” 她猛地止住了话语,脑中想到了一个可能,迟疑地说道:“大人,您是说……因为皇上对您和缇事厂的忌惮和猜疑,皇上会不相信章兆荪的口供?” 汪印点点头,并不意外听到她会这么问。 小姑娘反应极快,对朝事触绝十分敏锐,远胜于许多朝官。 “本座在进宫禀告之前,想到了种种可能,想着皇上或许会不相信韦皇后做下这些事情,还想着皇上或许会息事宁人,直接将这个是请掩盖西下去,不过本座却没有想到,皇上会不相信章兆荪……”汪印平静说道,语气听不出有什么起伏。 说到底,还是他思虑不周,没有想到这个可能性。 也或许,因为先前缇事厂再度查探长公主中毒的事情,因为皇上并不相信坤宁宫那个宫女攀咬的事情,让他产生了一种错觉, 他当然知道皇上对自己和缇事厂的猜疑,但是他认为这种猜疑和忌惮会有限度,是在与他切身利益有关系的情况下,皇上才会出现这种猜疑和忌惮。 现在,章兆荪招供和背后是韦皇后一事,与他和缇事厂有什么关系呢?他要追查平淮署的真相,只是为了真相而已。 却没有想到,皇上会在爱这个时候冒出了猜疑和忌惮。 当真……可笑。 叶绥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她走近了汪印,仰头说道:“可是,大人,就算您想到了这个可能,你还是会继续向皇上禀告章兆荪的招供吧?” 因为,章兆荪的招供在大人看来,是十分重要的事情,关系着平淮署的真相,让真相昭白,就是大人这个督主要尽的职责。 不管这背后的人涉及到的是韦皇后还是其他人,大人都会向皇上禀告。 是这样,没错吧? 汪印低头看着叶绥,忍不住伸手抚了抚她的发髻,颔首笑道:“小姑娘说的对,是这样没有错。” 他尽了他的职责,尽了他的忠心,至于皇上会如何看待……其实他并不如何看重。 猜疑和忌惮无日无之,他心中也不感到意外。 不过,皇上既然有了这样的表现,他也总要做些应对才是,总不能因为看章兆荪的事情,而让污水泼到缇事厂或他身上。 这个时候,坤宁宫的韦皇的神色惨白,嘴唇都哆嗦起来了,瞪大眼睛看着绿琴:“什么?章兆荪还没有死?而且已经招供出来了?” 绿琴的神色同样十分惊惶,立刻回道:“回娘娘,是这样没错。紫宸殿的暗探已经传出消息,说章兆荪招认……招认背后是娘娘所为!” 韦皇后身子瞬间便得僵硬,心就好像被丝线紧缠一样,连呼吸都觉得十分困难。 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这样惊惶无措过了,也记不清楚自己有多久没有感受到这种灭顶的感觉了。 现在,她就有了这样的感觉,恐惧紧紧擢住了她的心! 她张大了嘴巴,大口大口地喘气,试图让自己惊跳的心和缓下来。 章兆荪招供,还供出了她! 这怎么会呢?她一直以为,章兆荪已经死了,一直以为,平淮署的事情早就已经过去了,怎么还会被翻出来?! 皇上……皇上知道了平淮署的真相? 那么……那么…… 她死死咬住牙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问道:“皇上听说了汪印的奏禀之后,有什么反应?紫宸殿有什么消息传出来?” “回娘娘,皇上并没有多说什么,很快就让汪督主离开了。紫宸殿十分平静。”绿琴迅速回道。 听了这些话语,韦皇后那一颗因为惊恐而不断剧跳的心,稍稍放了下来。 紫宸殿没有动静,就是最好的消息。 不行,她得知道皇上是怎样想的,才能应对眼前这个危机! 她合了合眼,再睁开的时候一片精光,沉声吩咐道:“绿琴,你再去探探,紫宸殿有什么动静。我现在就写一封书信,你立刻将消息送往承恩公府。” 她得让父兄去解决这个问题,对了,还有顾家。 当初平淮署的事情是顾家给她出的主意,现在平淮署的真相出现了,那么顾家必须想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 第五百七十二章顾家的机会 顾璋没有想到,韦皇后还会有主动来找顾家的一天。 虽则顾家之前已成功攀附上承恩公世子韦储玉,但是自从那次受穆远道牵连后,顾家与韦皇后便再也没有了交集。 现在,韦皇后通过承恩公府,竟然主动给顾家低递了书信? 真是……万万没有想到。 不管韦皇后这封书信说的是什么,顾璋心中都有一种微微的快感。 当初韦皇后将顾家当做了弃子,放在了一旁不管不顾;现在,当有事发生的时候,还不是主动前来接触顾家? 贵人主子又如何?就算顾家作为棋子,哪怕是弃子,只要有用,那就可以了! 总有一日,他会是执子之人,就连宫中的韦皇后,也会成为顾家的棋子! 不……应该说,宫中的韦皇后,也曾成为了顾家的棋子。 当年平淮署一事,不正是如此吗? 只是,顾家人和韦皇后一样,都没有想到,早就被处死的章兆荪,其实一直被关押在缇事厂,现在还供出了韦皇后! “祖父,二叔,现在这个事情,你们觉得应该如何处理呢?”顾璋问着上首的顾崇和顾敬止。 去年平淮署的事情,主要是祖父所出的主意,二叔则是完善执行,这个手笔,在刚开始的时候,顾璋还不知道。 一年过去了,这件事情再度被缇骑,顾璋以为,当初经手这件事情的祖父和二叔,比他更有发言权。 去年在谋划平淮署这件事情的时候,祖父和二叔可有想到过,一旦章兆荪暴露、反水,会有应对办法吗? “当初章兆荪出面指证了五皇子府,皇后娘娘说章兆荪是承恩公府的死士,而且他的妻儿都掌握在皇后娘娘手中,再三说章兆荪无论如何都不会招供,是以在这个问题上,我们只是简单想了想。”顾敬止这样说道。 他们没有有详细想出妥善的应对办法,一是因为有韦皇后的保证,二是因为顾家当时的精力,大多都放在了茂岭那场刺杀里面。 当然,还有第三个重要原因,便是那个时候顾璋刚刚出仕,顾家一直隐匿在韦皇后身后。 不管章兆荪招供了什么,哪怕是供出了韦皇后,最终也不会影响到顾家。 只是,世易时移,不想一年的时间过去了,章兆荪非但没有死,还供出了韦皇后。 而这时,顾璋也不是中书舍人,早已经离开了中枢。 “在当时,在两个皇子相争的情况下,就算章兆荪供出皇后娘娘,其实也不怕,我们建议皇后否认,将此事牵涉到影响有人针对大安皇族上面去。”顾崇这样说道。 当时他想到应对办法,就是将事情闹大,将整个郑氏皇族都拖进去。 人多了,事情就乱了。 一旦太子、五皇子、皇后等人都牵涉到其中了,这件事便再也分不清楚了,而且当时还有皇上遇刺那么重要的事情,他们完全可以说这些事情都是冲着大安皇族而来的。 “祖父,皇后娘娘当然会在在皇上面前否认这一切。只是现在没有了当时的影响,一旦缇事厂咬着皇后娘娘此举是为了对付太子和五皇子,那么皇后娘娘的辩解就显得苍白无力了。”顾璋这样回道,对顾崇的办法提出了异议。 环境前提已经改变了,应对的办法当然就要改变了。 当初祖父可以用那么简单的办法来打消皇上的疑虑,现在却是不可以了。 听到顾璋这么说,顾崇便知道这个孙儿心中有了想法,于是问道:“那么以璋儿看,这件事情应该如何应对为好?” 顾璋想了想,开口说道:“祖父,我以为,事情的关键,不是如何应的皇上,也不是为皇后娘娘解决当前的问危局,而是……章兆荪的招供,反而对我们顾家来说是,乃天赐良机。” “机会?”顾敬止重复着这句话,然后说道:“璋儿,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可以趁着这个契机,想办法重新得到皇后娘娘的看重?” 顾璋点点头:“二叔说的没有错,这是其中一点,但是对于顾家来说,更重要的一点在于缇事厂和汪印,在于章兆荪一直被关押在缇事厂大牢中,还是一年后才招供!” 顾璋说到最后,声音微微扬了起来,心里有压抑又不住的兴奋。 “祖父,我已经想到应对的办法了。要解决皇后娘娘的困局,当然要证实章兆荪所说的都是假话。正因为章兆荪在一年后在招供,所以我们要做到这一点,其实一点儿也不难,就说……就说是缇事厂屈打成招便可!” 顾敬止听了,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说道:“璋儿,你这样想,的确是一个办法,可是汪印和韦皇后之间并无仇怨,屈打成招这个理由,一旦仔细推敲,便说不过去了。” 汪印皇上怎么会相信是缇事厂屈打成招呢? 顾璋微勾了勾唇角,眼神陡然变亮:“祖父,父亲,您们都忽略了一点,皇后娘娘在书信中说,皇上在听到汪印的禀告后,很快就让汪印退了下去,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皇上这个反应,就足以说明了一切了。 要作实章兆荪的招供为假,不是在于皇后娘娘的否认,而是在于皇上对汪印的信任! 很明显,皇上已经不不信任汪印了!不然,现在紫宸殿早就有动作了,哪里还会这样平静? 或许,皇上也在想着,章兆荪的招供是不是真的吧? 皇上会有这样的考虑和怀疑,就在于章兆荪是一年之后才招供的! 这个时间差,若是在皇上信任的前提下,起不了什么作用;若是皇上不信任汪印,那么事情就大有可为了…… 一旦皇上不信任汪印,那么无论汪印说什么,皇上都会有所怀疑,当这个怀疑到达顶点的时候,就是皇后娘娘解围的时候了。 顾崇和顾敬止一时沉默不语,都在想顾璋的话语。 随即,顾敬止皱眉道:“璋儿,你的话语听起来是不错。但是我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顺利。汪印不会坐以待毙,肯定会有所反击。从这个方面来说,汪印有的是办法获得皇上的信任。” 顾璋再次点了点头说,说道:“二叔,您说得没有错,汪印肯定会有反击的手段,有的是办法表忠心。但是我这一次,我们反其道而行之,不去攻击汪印,反而要给汪印一个表忠心的机会!” “哦,璋儿此话是何解?”顾崇挑了挑眉,颇为好奇地问道。 璋儿这么说,是不是有了什么好办法? #####我正在积极存稿,迟些会多更的,请大家等等我哦~~ 第五百七十三章顾璋的恨 当初因为穆远道被贬职的时候,顾璋心里就暗暗发誓,他是暂时离开中枢了,但是一定会重返中枢,没有人能阻止他! 这些誓言发起来容易,但是做起来却如此困难。 就目前的情况看来,他重返中枢的誓言几乎没有实现的可能。因为,汪印这个缇事厂督主挡在了他面前! 这些日子来, 顾璋在秘书省的日子很不好过,虽然他想极力表现自己, 但是主官对他一直都了冷淡,重要的事情几乎不会让他参与,更别说会给他任何表现、出政绩的机会了。 秘书省虽然不属于中枢,但是秘书省同样有许多在御前露脸的机会,譬如为皇上挑选翻阅的书籍等等。 这样的差事,哪怕轮到他当值了,主官也会找理由让他休沐,压根不会让他见到皇上。 一次如此,还能说是巧合,但是次次都如此,那肯定就是有人从中作梗了。 他知道,必定是有人授意主官这样做的。而会这样做、隔绝他与皇上接触、阻止他重返中枢的人,只能是汪印。 他越来越清楚地认识到,只要有汪印在,他就绝无重返中枢的可能! 可是,汪印是缇事厂督主和殿中省首领,位高权重,而且现在还那么年轻,指望他离开缇事厂、离开朝廷,那几乎是不可能的是。 只要汪印在,他就只能蜷缩在殿中省。 旁的,都没有可能。 顾璋心中自然是焦躁得如火烧一样,汪印像块巨石一样,挡住了他,挡住了顾家。 他想要做些什么,顾家想要回复往日的荣光,必定要将汪印这块巨石搬开了 可是,汪印位高权重,这块巨石太大了,怎么样才能搬开呢?——这些日子,他远离京兆的斗争,冷眼旁观着京兆的局势,细察着汪印的举动。 通过长公主中毒一事,他便知道有个很厉害的人,也在暗中对付汪印,心中为此高兴不已,还是暗暗盼着这个人将能将汪印拉下来。 可是,汪印实在太厉害了,明明已经被皇上嫌弃、不能参与就好长公主中毒调查了,还是起死回生,最后躲过了一劫。 最后,汪印什么事情都没有,还是好好的当着汪督主。 不过,在长久的观察下来,顾璋已经发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皇上针对汪印的信任,似乎在逐步削弱。 年初的时候,汪印立下岭南道平乱的功绩,却没有得到任何赏赐;在叶家事情中,皇上让秦昉给出真相;在长公主中毒事中,后来皇上还责令缇事厂和汪印避嫌…… 凡此种种,都是过去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足以说明一切了。 由此,顾璋便意识到,现在章兆荪这一事,难得皇后主动找到了顾家,乃是天赐良机,是顾家翻身的最好时候! 现在,他已经想到了应对的办法。 想到这里,他笑了起来,脸容显得越发清俊,端的是翩翩佳公子的样子:“祖父,您这样回复承恩公府,就说我们不对付汪印,免得汪印反击,我们还有想办法让汪印高升……” 说罢,他便将所想到的办法说了出来。 这个办法,他只是有个简单的构想,还需要和祖父和二叔仔细商讨才是。 他相信,自己这个办法,祖父和二叔一定会加以完善,如此,顾家的机会才是真正来了! 当天晚上,坤宁宫的韦皇后便接到了承恩公府的书信,心中所说的,便是解决章兆荪招供一事的办法。 这个办法,是由顾家建议的。 看到了顾家的解决办法,韦皇后不觉一愣:,这个办法,真的行吗? 现在章兆荪的确已经招供了,而且紫宸殿毫无动静,她得趁着事情还没有扬出来的时候,解决这个危机! 作为后宫之主、母仪天下的韦皇后,她没有犹豫太久,最终还是果断做了决定:现在没有多少时间留给她考虑了,顾家的办法,听着似乎十分有道理。 她端庄的脸容变了几变,最终还是咬了咬牙,吩咐道:“给本宫准备,本宫要去紫宸殿求见皇上。” 听到韦皇后求见的时候,原本一直在翻阅章兆荪招供的永昭帝愣了愣,随后才说道:“请皇后进殿吧。” 韦皇后求见,是什么事情呢?莫非是为了章兆荪招供一事而来? 永昭帝知道宫中布满了探子,一时也不知道韦皇后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此事。 在见到韦皇后之后,永昭帝的心情略有些复杂,语气不觉有些低沉:“不知梓童这么晚求见,是为了何事呢?” 说实话,永昭帝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章兆荪招供的事情。 这个事情太意外了,他完全没有心理准备,更别说对韦皇后如何处置了。 韦皇后朝永昭帝弯腰行礼,抬头说道:“皇上,臣妾此来,是为了缇事厂汪督主。” 为了缇事厂督? 听到韦皇后这么说,永昭帝几乎可以肯定,韦皇后就是知道章兆荪的招供了,才会为了汪印而来。 原本他还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此事,既然韦皇后主动提起了这个事情,那么正好,他也想知道,章兆荪的招供是不是真的。 梓童,是不是真的指使章兆荪在平淮署做了手脚,以便挑起太子和五皇子的争端? 他已经做好了听到韦皇后否认的准备,不想,韦皇后说的,完全不是他所想的内容,和章兆荪事情压根就没有半点关系! 他在听到韦皇后的话语之后,整个人都愣住了。 梓童,不是来说章兆荪的事情,而是……而是…… 第五百七十四章步步紧逼 “梓童,你是说,将汪印升为雁西卫大将军?”永昭帝这样说道,神色掩饰不住惊愕。 他还以为梓童前来,是为了申辩自己与章兆荪的关系,谁料……她前来,竟然建议自己给汪印升官! 还建议将汪印升为雁西卫大将军! 这……梓童为何会这样说?永昭帝实在难以置信,良久才说出这句话来。 韦皇后点点头,肯定说道:“是的,皇上说得没错,臣妾建议将汪督主所升为雁西卫大将军。皇上,汪督主执掌缇事厂和殿中省,十几年来一直为皇上尽心尽力,为大安朝下立下赫赫功劳,这份功劳和忠心,是任何人都比不上的。皇上对汪督主的信任和倚仗,想必也是任何人都比不上的……皇上,臣妾说的好对吧?” 韦皇后说了这么长的话语,永昭帝还是没能想明白她为何要这么说,只是下意识点了点头。 韦皇后,说的其实也没有错……不对,事情的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梓童为何突然要来朕面前说这些话语? 见到永昭帝点头,韦皇后笑了笑,说道:“皇上,臣妾也是这么认为的。这些年来,汪督主立下许多功劳,年初的时候,还立下了平乱的大功绩;先前还找出了长公主中毒的真相,可是皇上却对汪督主没有任何赏赐……” “臣妾记得皇上曾经告诉过臣妾,有功当赏,有过当罚,汪督主如此忠心耿耿,却没有得得到皇上赏赐。臣妾想来想去,还是担心这样会不会寒了臣下的心?” 永昭帝沉吟不语,想到了岭南的事情。 汪印虽然立下了平乱的功绩,可是南库出了那么大的篓子,他不问罪汪印已经是格外开恩,怎么还能给汪印奖赏? 南库的事情,梓童并不知道,难怪会这样建议。 “皇上,最近一年来,朝中宫中发生了许多事情,臣妾很想为皇上分忧解难,所以才做了这样的建议,还望皇上莫怪。”韦皇后这样说道,看向永昭帝的眼神看带着了些惴惴。 是了,按照规矩,后宫妃嫔不得干政,现在韦皇后说到了对汪印这种朝中权臣的将来去处,仔细说来也能算是干政了。 不过,这会儿,永昭帝也没有空想干政这样的事情。 他的心神,依然还沉浸在韦皇后建议的震惊中。 将汪印升为雁西卫大将军?将汪印升为雁西卫大将军…… 汪印是宦官,宦官领兵,这是国朝之前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这的确是对汪印天大的奖赏,也是汪印自己天大荣耀。 但是,要这么做吗? 他看了看韦皇后,忍不住开口问道:“梓童,你为何会突然提出这样的建议呢?” 还是在这个时候,梓童的建议,与章兆荪招供一事有没有关系? 见到永昭帝沉默,韦皇后继续说道:“皇上,自从赵祖淳出事之后,皇上迟迟没有定下雁西卫大将军的人选,定是这个位置十分重要,皇上心中担忧吧?汪督主这十多年来都深得皇上信任,将汪督主升为雁西卫大将军,一来是对汪督主的奖赏,二来也让往皇上放心,这样不是很好吗?” 听了韦皇后的话语,永昭帝沉默了。 梓童说的没有错,雁西卫大将军一直空缺,是因为他真的没有有找到合适的接替人选。 雁西卫的确很重要,这个人必须是朕所信任的,必须是忠心的,同时,这个人还得很有本事,能牢牢稳住雁西卫……汪印可行吗? 在此之前,他从来没考虑过汪印成为雁西卫大将军,毕竟,汪印已经执掌缇事厂和殿中省了,不可能再给汪印放权。 现在,听了韦皇后这些建议,他突然就觉得打开了一扇大门似的,想到了一些过去从来不曾想到的东西。 汪印接任雁西卫大将军,可行吗? 见到永昭帝沉默下来,韦皇后继续说道:“皇上,臣妾知道这个建议是不合规矩,臣妾只是想为皇上分忧而已。皇上必定会舍不得汪督主,缇事厂十分重要,若是汪督主离开了,缇事厂或许会乱。只是……” 她顿了一下,没停下话语:“可是,臣妾会这样建议,还是因为长公主中毒而有感。现在纯贵嫔深得皇上看重,说不定还有什么奸佞小人,借由汪督主来攻击纯贵嫔和二十一皇子,说不定会为纯贵嫔和二十一皇子带来什么灾祸呢?” 永昭帝深深地看了韦皇后一眼,随后说道:“难得梓童有这样的心,你在为朕分忧考虑,朕怎么会怪你呢。” 在韦皇后到来之前,他想着韦皇或许已经知道了章兆荪招供的事情了,现在听了韦皇后的建议,他觉得有些糊涂了:皇后应该还不知道这事吧? 不然,韦皇后为何要还会为汪印说好话呢? 没错,韦皇后建议将汪印升任为雁西卫大将军,这是给汪印天大的荣耀,是在为汪印着想说好话呢。 汪印说了章兆荪的招供,指出皇后在背后指使平淮署之事,而皇后却在这个时候为汪印说好话……两者差别太大了! 一时间,永昭帝心头有些许感慨:人和人,真是不同的。 他想了想,这样说道“此事,朕已经知道了,梓童先行回宫吧,这个事情,朕会好好考虑的。” 不管是章兆荪招供的事情,还是韦皇后所建议汪印高升的事情,他都要仔细考虑,一时半刻难以定下主意。 韦皇后离开之后,永昭帝的目光落在了章兆荪的招供上,抿唇半眯了起来,脸上的法令纹更加深刻了。 他并不是那么愚蠢,章兆荪才招供,皇后便求见为汪印建议,时间卡得这么好,皇后想必也是知道了章兆荪的事情,可是皇后为何还要为汪印说好话呢? 担任雁西卫大将军,是天大的荣耀。皇后这么做,是以德报怨? 永昭帝一时不明白皇后的心思,却也没打算花多少精力去想。 他现在所想的,都是韦皇后那个建议。 将汪印升为雁西卫大将军? 这句话,已经出现在他脑海中好几次了,始终都按不下去。 一旦汪印升任为雁西卫大将军,那么必定要离开京兆,由他所执掌的缇事厂和殿中省,应该如何办呢? 永昭帝反复想着这个事情,始终没能定下主意。 直到……第二天一早仪鸾卫大将军杨善心求见。 #####最近努力存稿,都没敢看评论,稍后会尽量回复的~~ 第五百七十五章高明 杨善心求见,是为了向永昭帝说明南库督查的情况。 以往每到秋天,缇事厂汪督主便会南下,对南库进行督查。 现在已经是夏末了,秋天很快就到了,是时候该做这样的准备了。 仪鸾卫是在春天过后才接管南库督查这个职责,毕竟南库太重要了,而且仪鸾卫你接手的时间也短,为了谨慎起见,他便前来向永昭帝禀告好这个事情。 “皇上,今年的南库督查,臣打算带着余景怀亲自前去,一方面是怕什么遗漏,另一方面是为了更是熟悉南库的情况,特此禀告。”他这样说道。 永昭帝听了他的话语,并没有说什么话,反而是一副若有所思的好样子,还接连看了他几眼。 杨善心心中一惊,不知道自己这么说是不是有何不妥,心中一时有些惴惴:“皇上,不知臣打算这么做有没有问题,请皇上示下。“ 永昭帝仍旧看着他,眼神还是一副打量的样子,着实让杨善心感到不安。 过了一会儿,永昭帝神色稍稍舒缓,这样说道:“并无不妥,南库督查的确是件大事,爱卿不可不慎重,一切都要做到妥帖仔细才是。” 南库督查的确是太重要,不过汪印年初才整顿了南库,先前缇事厂一直有人在处理这督查的事情,现在南库应该很干净才是。 在他看来,由副将军余景怀一个人前去就可以了,无须杨善心这个大将军亲自前去。 而且,永昭帝刚才在打量杨善心的时候,心中所想的,并非是南库督查的事情,而是韦皇后所说的那个建议,想到了……仪鸾卫和缇事厂的将来。 在杨善心进来之前,他一直在想着缇事厂和殿中省的将来会如何。 殿中省尚好说,是宫中的机构,汪印只是兼任而已,宫中不少得用的内侍都可以担任这个职务。 旁的不说,只说他跟前的内侍副首领房保就足可以升任。 棘手的反而是缇事厂,汪印已经执掌缇事厂那么多年了,一旦其不再是缇事厂,那么缇事厂怎么办呢?三千缇骑怎么办呢? 正巧,仪鸾卫的杨善心前来求见了。 是了,还有仪鸾卫……他怎么没有想到呢? 当初他成立仪鸾卫的时候,就是想重新建设另外一个缇事厂,再打造一把手中利剑。 只是,仪鸾卫这几年一直都在训练,并没有什担任什么具体的事情,若仪鸾卫接管缇事厂…… 杨善心是朕所信任的,也是能干的,由他来接手缇事厂,可行吗? 仪鸾卫已经接手了缇事厂南库督查的职责,已经算是和缇事厂进行了一部分公务交接,那么…… 的南库督主好,可已经算是和好缇事厂进行了一部分的公务交接,那么…… 越是想,永昭帝便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越多的东西,许多之前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都交织了在了一起,使得他的神色看起来过于沉静,让人下意识屏气凝神,杨善心这会便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良久,永昭帝这样说道:“朕想了想,南库督查的事情,由余景怀前去便是了,爱卿你就留在京兆吧。” 他还没有想到韦皇后的建议,也没有想到缇事厂和仪鸾卫的安排,但是此刻他下意识将杨善心留在了京兆。 以防……真的有用得着杨善心的时候。 杨善心虽然心中觉得有些奇怪,但是皇上既然如此吩咐了,那么他当然听令了。 原本他还想去深入了解南库的,现在看来是不可行了。 不过,皇上显然是想把他留在京兆,皇上打算做什么呢? 永昭帝的想法,杨善心自然猜测不出来,就连永昭帝自己,心中其实也没有定下主意。 当天晚上,永昭帝想来想去,心中始终定不下主意,于是烦躁的他,去了后宫一处僻静的宫殿。 听到那如泉水清冽的嗓音,他感到心头舒坦,似乎摒弃了许多烦杂一样,也让他不由得将心中的烦闷说了出来。 “让汪督主升任为雁西卫大将军?臣妾觉得,这倒也是一个好办法。皇上,先前臣妾就说过,汪督主的势力太大了,而且掌管缇事厂也足够长久,缇事厂是皇上的利刃刀剑,不适合过多掌握在一个臣下的手中……” “但是缇事厂这把刀剑,已经深刻烙上汪印的印记,若是一下子挪开了,反而不好,如果汪印升为雁西卫大将军,既是对汪印的嘉奖,也会使缇骑得到安抚,这个是很好的做法。”妃子这样说道,神容看起来十分平静。 当然神容的平静下,心中是暗潮涌动。 她真是没有想到,韦皇后竟然会如此聪明,想出这个办法来为自己解围脱困。 从汪印那里下手吗?的确是最好的办法。 她知道韦皇后会有应对的办法,还以为其回来紫宸殿伸冤,可惜她料错了。 韦皇后前来建议汪印升任为雁西卫可大将军,如此一来,皇上便会觉得韦皇后以德报怨,会深刻知道韦皇后的贤惠。 在这样的情况下,皇上定会偏向韦皇后。 皇上,多半会采纳韦皇后的建议,毕竟,早在许久之前,皇上对汪印的信任已经不如从前了。韦皇后这个建议,正巧就说到了皇上的心坎里,自然会有奇效。 韦皇后这个办法,真是高明! 也不枉她特意将章兆荪的事情透露给坤宁宫的人知道,现在,她有了意外的惊喜。 汪印一旦离开京兆,那么等于朝中拆掉了一条柱子,那么……以后朝局就有意思了。 当天晚上,一则十万火急的书信,从宫中送到了汪府。#####想哭了~~刚才更新发布,才发现昨天的没有审核通过,简直傻眼了,我……我现在盯着审核…… 第五百七十六章接还是不接? 这个消息从宫中出来,是连夜送到汪府的。 这个时候,夜已深了,斯来院只留着一星半点烛火,仍旧有缇骑飞跃进汪府,可想而知,这个消息的危急和重要。 汪印在外间躺下了,却还没有入睡,听到封伯的禀告之后,便立刻起床披衣,悄无声息地地走出房门,来到了暇日斋。 “厂公,这是紫宸殿送出的消息,请厂公查阅。”缇骑这样禀道,还在喘着粗气,可见奔跑得急促。 汪印立刻打开书信,这一看,淡漠的神色变微微变了,直看得封伯和庆伯等人心中一愣。 这是个什么消息,可让主子露出这样的神色? 汪印并没有隐瞒他们,淡淡说道:“皇后娘娘建议皇上将本座升为雁西卫大将军,皇上……似乎心动了。” 听到这句话,封伯和庆伯的神色也变了,暇日斋的气氛顿时变得沉郁。 封伯和庆伯正想说些什么,忽然听到了外面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与此同时府中守卫禀道:“厂公,夫人来了。” 原来,叶绥也没有入睡,在听到宫中有急报之后,实在忍不住心中的担心,也和汪印一样披衣来了暇日斋。 “大人……是不是宫中有什么不好了?”叶绥这样问道,边走踏进了房中。 大人脸上淡淡的,并无显出多少情绪来,但是封伯和庆伯两个人的神色颇为难看,很明显这个宫中急报,并不是个好消息。 到底是什么? 汪印沉默片刻,随即摆了摆手,示意封伯和庆伯等人退出去,然后才道:“皇后趁夜去了紫宸殿,向皇上建议将本座升为雁西卫大将军,皇上……心动了。” 汪印将对封伯和庆伯德所说的话语,再说了一遍。 虽然皇上很快就让韦皇后离开,并没有采纳其建议,但从皇上的举止和迟疑中,汪印便能推断出皇上的态度。 皇上……必是心动了。 叶绥听了,眼眸缩了缩,气息略微不稳,却没有说话。 她双手下意识拢住衣袍,拢得很紧很紧,连手背都起了青筋,随即便被一双温暖的大手包裹住了,汪印清冷的声音随即响起:“小姑娘,莫慌,现在皇上并没有接纳韦皇后的建议。” 叶绥眉目半垂,望着覆盖在自己手掌的上的双手,渐渐感到有种温暖从心底升起,那不由自主紧绷着的蛇精,奇异地放松了。 她抬眼看来看汪印,嘴唇翕动,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说道:“大人,您还记得吧?我对你所说过的,我所知道的那些事情,有关雁西卫的……” 在前一世,大人也是在今年秋担任雁西卫大将军的,而在明年,也就是永昭二十一年,大人就会中伏身死。 这些事情,前不久她还对大人说过,那个时候,她并不知道这些事情会不会发生,因为并无迹象显示大人与雁西卫有任何联系。 但是现在,韦皇后建议将大人升为雁西卫大将军,已经将大人和雁西卫联系起来了,那么,前一世的命运轨迹还会依然吗? 在扎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脑中所出现的,便是大人万箭穿心而死的情景,是以手背青筋都露了出来。 汪印的话语,渐渐平抚了她的心,让她渐渐冷静下来了。 她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问道:“大人,韦皇后为何会突然有这个建议呢?在这个时候,她定然是不安好心。但是雁西卫大将军……韦皇后和承恩公府到底是如何想的呢?” 大人已禀告了章兆荪招供一事,指出了韦皇后就是背后所指使的人,就算往日大人和韦皇后并无表面恩怨,以韦皇后的为人,这个时候都对大人怨恨不已才正常。 可是,韦皇后还建议将大人升为雁西卫大将军? 须知道,雁西卫是大安十大卫之一,是大安军中士兵最多、地位无比重要的卫,一旦大人雁西卫大将军,就会领兵十万以上,这在军中,是最重要的地位了。 大人是宦官之身,若是能够就任雁西卫大将军,这便是天大的荣耀。 韦皇后怨恨大人,怎么还会为大人谋求这个荣耀呢?这个做法,能为韦皇后解决眼前的危机? “雁西卫兵马再多、地位最重要,也远在雁西道,离京兆太远了……”汪印平静地答道。 见到叶绥已经平静下来,他徐徐放下了手。 叶绥猛然醒悟了,不可思议地说道:“大人,在韦皇后和承恩公府看来,缇事厂比雁西卫还……重要?” 听大人的说法,韦皇后很明显是想将大人弄出京兆……不,是想隔绝大人与缇事厂的关系! 想到这里,她徐徐叹了一口气,说道:“韦皇后……的确不容小觑,这一着太高明了。” 没错,雁西卫有十余万兵马,缇事厂只有三千缇骑,就算缇事厂再厉害,也比不上雁西卫,而是雁西卫是大安十大卫之一,缇事厂只是个令人可怖的朝中机构。 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雁西卫都比缇事厂要好,若是一般人接到这样的任命,定会欣喜若狂。 但是,对大人来说,就完全不是了。 缇事厂大人来说,就是大人的手足,就是大人的心腹,离了缇事厂的大人,会是怎么样呢? 同时,没有了大人的缇事厂,还是现在的缇事厂吗? 韦皇后的建议,不管是对大人还是对缇事厂来说,都是天大的危机,也因此,这么晚了这个消息还送出来=。 现在大人知道了这个消息,会如何应对呢? #####第一更! 第五百七十七章迎难而上 汪印心中所想的,其实和叶绥差不多。 不管韦皇后和承恩公府出于何意,这个建议对于他和缇事厂来说,都是天大的危机。 皆因,他们对彼此来说太重要了。 汪印执掌缇事厂十几年了,虽然知道自己不可能一直是缇事厂督主,却也没有想过自己会在这个时候离开缇事厂,更没有想过自己会有机会成为雁西卫大将军。 哪怕叶绥和他说过,她所预计的那些事情里,他的确就是雁西卫大将军,他还是觉得没有这样的可能。 毕竟,雁西卫大将军空缺已经有一年了,不管是皇上或者他,都从来没有想过由他来接替。 直到现在韦皇后提出了这样的建议。 在度过了最先的惊愕之后,汪印心中开始迟疑了。 他想了想,看向了担忧的叶绥,开口道:“小姑娘,对本座来说,这个建议之所以成为危机,是本座现在还没有完全安排妥当缇事厂的去路……” 是本座还没有想好缇事厂的去路…… 从去年开始,他就已经在安排缇事厂的后路了,在长公主中毒事情发生之后,进程就加快了,但是缇事厂有三千缇骑,的确太庞大也太重要了,安排妥当需要很长的时间。 现在,他还没有做好安排。 韦皇后在皇上面前所提的这个建议,他有无数种办法可以让皇上不会采纳,但是皇上已经起了将他从督主之位换下来的心思,那么在度过这一次危机之后,还会有下一次危机。 这个事情,虽然不能一劳永逸,但是也不能这样时时在后面被人追赶。 他得解决这个危机,还要打消皇上的猜疑。 叶绥已在暇日斋中坐了下来,听了这句话,她沉默了。 是了,皇上在猜疑大人和缇事厂,这是他们早就知道的事情,也为此做了种种准备。 韦皇后的建议,虽然令她震惊意外,但是……过去也不是没有想过,不是吗? 叶绥侧身看着汪印,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她得好好想一想,想想这个事情应该怎么办。 待到天亮的时候,天边射进了一道光,叶绥站了起来,她还是拢紧了自己的衣裳,走到了汪印面前,这样说道:“大人,我以为,您应该接下雁西卫大将军这个位置。” 这是叶绥沉默思考了整宿之后,所说的第一句话。 汪印脸上还是那副淡淡的表情,开口说道:“小姑娘,你为何这么说? 在这大半夜里,叶绥想了很多很多。 有前世所经历的种种,也有今生所遇到的桩桩,反复出现脑海中的,当然就是汪督主。 这一世的汪督主。 前一世,她只远远见过汪督主一两面,与其从来没有交集,对其最大的印象,便是权势滔天心狠手辣,此外,便是他在永昭二十一年死于中伏,死时万箭穿心。 这一世,她和汪督主之间,当然不是有交集这么简单了。 她成为了汪督主的妻子,日常与他生活在一起,融入了在他的人生当中,见证、参与了他的许许多多事情,清楚知道汪督主是个怎样的人、经历过怎样的事情。 缇事厂汪督主,缇骑口中的厂公,这是汪印身上最大的标记,也是他这十几年来的成就。 乍听到汪督主所说的事情之后,她下意识觉得心一阵阵惊惶,因为她怕前一世的命运会再出现,汪督主最后会身死。 他对她来说,是如此的重要,她怎么都不会接受大人身死的结局,哪怕是这个可能都不行。 前一世,大人就是这个时候前去雁西卫担任大将军一职,当然,赵祖淳并不是去年出事,兜兜转转,虽然许多事情改变了,但是这个环境,还是再一次出现在大人面前。 她不知道前一世的大人是否有的选择,但是这一世,大人是有得选择。 她相信,现在永昭帝还没有最终落决定,而大人已经提前从暗探那里得到了消息……这便是大人的选择机会。 在最后,叶绥想到了元康公主执掌宫中右藏的事情,想起了之前那种心愿天地宽的感觉。 是了,她已经挣脱了前一世的影响,不再囿于前一世的事情和结局了。 在宫中右藏一事上是如此,那么,在大人选面对雁西卫大将军这个选择的时候,同样是如此! 无论作什么样的选择,都是要根据实际的情况考虑,这是她心中早就想好的准则。 现在,她建议大人前去雁西卫,接管雁西卫大将军这个位置,就是基于这样的选择和决定。 她想了许久,才开口说道:“大人,我觉得现在大人和缇事厂都面前着一个情况,那就是皇上的猜疑和不信任。在这样的情况下,大人若是接任雁西卫大将军的职位,不管是对大人还是对缇事厂,都是一个改变的机会。” 变则通,这个改变的机会,在她看来就是良机了。 缇事厂已经引起了皇上的猜疑和忌惮,主要还是因为大人这个缇事厂督主,大人顺着帝心前去雁西卫,正好可以消除皇上的猜疑,同时也给缇事厂一个喘口气的机会。 “我知道,大人离不开缇事厂,缇事厂也离不开大人。韦皇后也知道这一点,才会有这样的建议,只是想砍掉大人的手足和心腹罢了。既然如此,大人就将缇事厂带去雁西道好了……”叶绥这样说道,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在她看来,缇事厂的督主,只能是一个人,那便是大人,相信在缇骑的心目中,也只有大人才是他们的厂公。 大人既然可以将汪府演武场那些士兵送走,将他们安排在大安朝各大卫当中,那么三千缇骑,自然也能如此! 听了她的话语,汪印挑了挑眉:“将缇事厂带去雁西道?” 叶绥看着汪印,脸上浮起了一丝笑意,下一刻所说出来的话语,却是令汪印这个缇事厂督主都心翻巨浪。 #####第二更! 第五百七十八章叶绥的胆子 “大人,您将府中演武场的士兵都送走了,去的便是军中各大道,但是他们仍旧是缇骑。大人,三千缇骑从军中出,最终成为了缇事厂……”叶绥这样说道,末了突然停了下来。 她再次看了看汪印,徐徐开口:“既然如此,雁西卫为何不能是另外一个缇事厂呢?” 她说得很慢很慢,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了出来。 听到她这句话语之后,汪印狭长的眉眼倏地瞪大,他万万没有想到,叶绥会说出这样的话语。 他自认为自己胆子足够大,想得足够多了 ,但是小姑娘……胆子比他更大,所想的,更是前无古人! 将雁西卫变成另外一个缇事厂?小姑娘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开口问道:“小姑娘,你为何会这么说?” 说这话的时候,他淡漠的脸容出现了一丝崩裂,内心更是波涛翻滚。 “大人,既然有了一个缇事厂,那么便会有另外一个缇事厂。缇骑本质就是军中精兵,只不过不是阵前对敌,而是为皇上刺探消息所用。雁西卫的十万士兵,人数是多了,本质和缇骑不都是一样吗?”叶绥这样说道,脸上还带着一丝笑意。 从很久之前,她就在想着有什么办法可以改变大人的命运,无论她如何想,都无法绕过“缇事厂”这三个字。 缇事厂对于大人来说,实在太重要了。——它是大人的立身之基,也是倚仗之力,若是没有了缇事厂,那么大人便不会是今日的大人。 也正是因为有了缇事厂,大人权倾朝野震慑百官,也成为了永昭帝猜疑和忌惮的所在,也是大人危机所在。 前一世大人中伏身死、缇事厂覆没,说到底还是因为权高震主,大人和缇事厂已成为了永昭帝的威胁。 只要有缇事厂的一日,这些猜疑和忌惮便不会绝,大人也不会真正安全,种种诬告和陷害便时刻会出现。 ——叶绥已经厌倦了这种无休无止的陷害。 可是大人离不开缇事厂,缇事厂也离不开大人,在保存缇事厂的前提下,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大人躲过前世的夺命危机呢? 叶绥一直没有想到什么办法,直到韦皇后提出这样的建议。 韦皇后提出的建议,当然不是什么好事,他们这些人所想的,便是将大人从缇事厂督主这个位置上拉下来,所利用的,正是永昭帝对大人的怀疑。 既然如此,何不将计就计呢? 缇事厂是朝中一个独特的机构,是朝官人人畏惧的机构,却是在大人的手中,才会成为这样的机构。 缇事厂只是一个称呼而已,究其本质,它是一种势力,雁西卫同样的一种势力,它们的本质并无任何分别。 那么,大人若是接管雁西卫的话,是不是也会使得雁西卫成为另外一个缇事厂? 答案是毋庸置疑的。 叶绥想到了这里,朝汪印笑了笑,说道:“大人,雁西卫有十万兵马,若是大人执掌雁西卫,这十万兵马必定能为大人所用,大人定然可以做到的。同样是手中的势力,缇事厂和雁西卫,有何分别呢?” 汪印心头大震,他愣愣看着叶绥,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叶绥的话语却没有停,她继续说道:“大人,缇事厂是一把利器,这把利器虽然不是真正属于大人,却是掌握在大人手中的;圣人云:兵者,利器也,雁西卫何尝不是一把利器呢?只是,这把利器比缇事厂更加锋利、杀伤力也更大……” “皇上因为缇事厂这把利器提防大人,却会将更锋利的雁西卫交给大人,这点我实在难以理解。但是这把利器放在了大人面前,大人何妨把它握起来呢?” 叶绥止住了话语,微笑地看着汪印,凤目弯弯的。 这些想法,在许多人看来都是大逆不道,雁西卫有十万兵马,是国朝抵挡大雍的屏障,怎么可能是一把握在某个人手中的利剑呢? 只是叶绥活了两辈子,实在不惧怕什么大逆不道之类的话语,她现在所想的,便只有帮大人度过眼前的危机、为大人破除夺命之忧。 她不知道前一世大人去了雁西卫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最后会罹身死之祸,但从这一世看来,从她所了解的大人看来,大人绝对有能力执掌雁西卫,夺命危机这样的事情,几乎不可能会发生。 就算会发生——也要知道个究竟。 前一世大人所遭遇的许多事情,都是因为去了雁西卫,究竟雁西卫藏着什么呢?雁西卫对大人来说,究竟是什么呢? 这一切,都要去雁西卫查探。 不管是为了解决缇事厂的困局,还是为了找出命运答案,雁西卫都是一个契机。 她看着沉默的汪印,这样说道;“大人,我们还应该感谢韦皇后和承恩公府才是,也要感谢皇上的猜疑才是。不然,大人还没有这么光明正大的机会来执掌雁西卫的十万兵马呢。” 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人为了夺取军中势力而殚精竭虑?能执掌一卫的大将军有几人?现在的大安朝,也只有十人而已。 十万兵马,这是一个多么庞大的势力?昔日显赫如镇国公府,镇国公虞诞芝还是前岭南卫大将军,府中也只蓄有一千精兵。——这已是国朝的恩赐了。 现在,十万兵马摆在大人面前,还是皇上所允许的、能够光明正大接管雁西卫的机会,当真是千载难逢! 当然,若是大人真的成为雁西卫大将军,永昭帝必定会有种种办法来限制大人,但是她认为,这些对大人来说,都不算是什么。 雁西卫距离京兆那么远,所谓天高皇帝远,这对大人来说,的确是远了帝心,但是何尝不是大人的机会呢? #####祝宝贝们周末快乐! 第五百七十九章牢中汪印 汪印仍旧在沉默,他看着叶绥的笑容,心头总有些恍惚。 在小姑娘的徐徐述说中,将雁西卫变成另外一个缇事厂,从一个胆大包天的建议,成为了一个可以操作、可是实现的……目标。 但这真的可行吗? 他细细打量着叶绥,她脸上的笑容、她坚定的眼神,无一不在说:这真的可行。 这可行的前提,是因为她对他的绝对信心。 小姑娘如此信任他…… 他伸出手,为叶绥理了理鬓边的发,淡淡笑道:“小姑娘,天已经亮了,你先去休息吧,本座会好好想这个事情的。” 小姑娘所说的内容,是他此前从来没有想到过的,他得好好想一想才是…… 听了这话,叶绥点了点头,一直紧绷着的心渐渐放了下来,不由得打了个哈欠。 原来,已经一夜过去了…… 这个时候,她才感到浑身疲惫,肩膀都有些酸痛。 虽则身体这样劳累,但她心里觉得很轻松,昨晚那种惶恐无措早已经消散了,皆因她找到了前行的道路。 如同漫漫长夜过去,暇日斋有阳光射进来一样,哪怕会有黑暗,曙光也一定会到来。 汪府的局面、大人的危机,一定能够改变! 在她离开暇日斋之后,汪印略思片刻,也离开了这里。 不过,他没有回到房中补眠,而是径直去了缇事厂。 在进入缇事厂之前,他突然停了下来,抬头看了看这座他无比熟悉的建筑。 这座灰黑色的建筑,就如同缇骑身上火红色的鸣蛇服一样,让人下意识感到畏惧,唯恐避之不及。——但是汪印感到无比亲近。 这座灰黑色的建筑,就好像是他的伙伴一样,陪着他度过了这十几年的时间。它的每一处痕迹、每一点风霜,其实就是缇事厂的经历。 不知不觉,已经十几年了…… 普通缇骑每三年一汰,这里送走了多少缇骑、又迎来了多少缇骑?便是连庆伯这样的千户,都离开了这里。 唯有他,从缇事厂设立之日起,就一直在这里,从来没有离开过。 他也一直以为,一旦他离开了缇事厂,必定是他年迈身死之日,可是现在…… 阳光照在了他的脸上,为他镀上了一层,令的他淡漠的脸容更显俊美,仿佛神仙中人一样。 跟在他身侧的唐玉,却觉得有些心慌,忍不住开口唤道:“厂公……” 厂公为何在缇事厂门外停下来呢?还这样凝神细看,就好像,就好像以后都看不到一样……这是怎么了? 汪印收回了目光,脚步随即动了,淡淡说道:“本座无事,进去吧。” 进入了缇事厂之后,汪印也没有像往日一样直接去自己的办公处所,而是顺着缇事厂的中轴,去了议事厅、兵器司、炼药司各处地方。 这些地方,都有缇骑在处理着事情,他们看到汪印的带来,既感到意外又难抑兴奋,俱都恭敬地唤道:“属下见过厂公!” 厂公竟然亲自前来了,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吩咐? 近两三年来,汪印很少来到兵器司、炼药司这些地方,更别说会停留这么久、仔细打量每次细微了。 缇骑们和唐玉一样,心里感到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惊讶意外,也感到有一丝丝心慌。 厂公,有什么示下? 汪印却是什么都没有说,他朝这些缇骑淡淡点了点头,随即便离开了。 最后,他穿过了那条狭长的、布满重重机关的甬道,来到了缇事厂大牢。 镇守着缇事厂大牢的年伯看到他,微弓下了腰身,粗嘎着嗓音说道:“厂公,您怎么来了?是来继续审问章兆荪吗?” 先前章兆荪已经招供出背后的皇后娘娘了,厂公此来,是不是有了后续? 汪印摇了摇头,说道:“不是,本座只是来看看。” 他并不是来审问章兆荪的,就只想来这里看看而已。 他走得很慢,看了最靠近甬道的牢房,看了中部的那些牢房,还在关押着章兆荪和周云川的牢房前停留了片刻。 见到他的时候,章兆荪扑过来嘶喊道:“皇后……皇后如何了?” 现在的章兆荪,脑中只想着皇后杀了其妻儿,一心希望皇后没有好结果。 “放心,你所招供的事情,本座已经告诉皇上了。结果……不会让你失望的。”汪印只回了这么一句话,便离开了。 而周云川,蜷缩在角落里,只抬起眼皮看了汪印一眼,随即便闭上了,仿佛没有看到汪印似的。 汪印不以为意,越过了周云川所在的牢房,在大牢最深处的一间牢房前停住了。 这间牢房,当初关押着中书令曲公度。 汪印想起了当时的情景,曲公度指着他来骂奸佞,说宁愿死也不会承认杀了赵祖淳,还气得胡子都瞪了起来; 当曲韶出现之后,曲公度恨不得扑上来和他拼命; 当曲公度离开缇事厂大牢的时候,只深深看了他一眼,叹息了一声…… 当时曲公度在牢房这里,到底是怎样想的呢? 汪印推开了牢房的铁栅栏,弯腰钻了进去,随即在铺着稻草的角落里坐了下来。 自从曲公度离开之后,这间牢房便再也没有关过人,潮湿的稻草散发出一种腐朽的味道,混合着牢房那挥之不去的血腥味,窜进了汪印的鼻端。 缇事厂大牢的味道,汪印早已习惯,只是不管再如何熟悉习惯,他都无法喜欢这种味道。 腐朽血腥阴暗,谁会喜欢呢? 即使他是满手血腥的缇事厂汪督主,也不会喜欢。 他倚靠着斑驳的墙壁,缓缓合上了眼睛。 年伯站在这牢房外面,依然微弓着身子,浑浊的眼眸闪过一丝担忧,却什么都没有说。 厂公坐在了这牢房里面,实在太怪异了,但是他知道,厂公这么做,一定是有原因的。 他要做的,便是静静守护着厂公,直到厂公离开这里。 一个时辰过去了,两个时辰过去,三个时辰过去了……不知过去了多久,汪印终于睁开了眼睛,而后勾了勾唇角,露出了一丝笑意。 笑起来的汪督主,肤色雪白,俊美无俦,似乎能为这暗无天日的缇事厂大牢带来了一丝亮色。 #####第一更! 第五百八十章问策 自从平淮署事件之后,尚书左仆射谢玠的行事便越发低调了。 这当中,固然有他本身的性格原因,但更多还是因为永昭帝对他的不喜。 虽然他仍旧位列中枢,也知道尚书省和中枢的各种消息,但是近一年以来,永昭帝几乎没有单独召见过他,许多事情都是交由尚书右仆射去办。 朝官大多精于察言观色,从皇上的这些举动中,他们清楚知道谢玠已经失了帝心。 失去帝心的官员,哪怕占据了再重要的位置,也没有什么前途可言了。尤其是谢玠年迈,没两年就可以致仕了,因此朝官们对谢玠的态度也逐渐变了。 冲着尚书左仆射这个官位,朝官们面上对谢玠仍然恭敬,但私下里却尽量远离了,没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都不愿意与谢玠有什么联系。 谢府门庭逐渐冷落了,对此,谢玠不以为意。 趋炎附势,乃是朝官之本能,哪个官员都希望仕途通达、不想因他之故而引起皇上不满,此乃人之常情,怎么能苛责? 现在的谢玠,已是半致仕状态了。 因此,他接到汪印的帖子之后,着实有些吃惊。 汪印怎么突然来拜访他呢?帖子上还言明是深夜到访,很明显是为了避人耳目。 汪印此来,应该是为了说秘密事情,不过,他和汪印的交情,好像还没有好到这个地步吧…… 虽则这般想着,但他还是接下了帖子,还一改往日早睡的作息习惯,在书房中静候汪印的到来。 亥时末,汪印果然来了,悄无声息地出在谢玠面前。 虽然早就知道以汪印的本事,必定不会惊动府中的守卫,但谢玠的脸色还是不怎么好看,硬邦邦地说道:“不知汪督主秘密前来,是为了何事呢?” 汪印神容不变,自若在谢玠面前坐了下来,丝毫不在意其的冷淡。 如果谢大人真的冷淡,就不会静候在书房内,还特意将守卫调离书房一带了。 他朝谢玠拱了拱手,说道:“本座此来,是有要事与谢大人相商。本座打算卸任督主之位,不知谢大人对此如何看呢?” 他没有转弯抹角,直接表明了来意。 他说得寻常,就好像在说今日天气不错那样随意,却惊得谢玠差点跳了起来。 谢玠抚了抚胡子,努力平复自己骤然惊跳的心,不悦地说道:“汪督主,你深夜前来,就是为了说这样的笑话?” 汪印要卸任督主之位?这怎么可能呢?这个事情,就好像说他现在还是十八岁一样,极为荒谬可笑,谁都不会相信。 “谢大人,本座是会说笑话的人吗?”汪印淡淡说道,语气仍旧十分平静。 “……”谢玠抚胡子的动作顿了顿,心中惊跳了一下。 汪印,的确不像是说笑的人,那么这句话语,是真的了?汪印真的打算卸任督主之位? 汪印看着他,点了点头,再一次说道:“谢大人,你没听错,本座真的打算卸任督主之位。” 谢玠的眼睛瞪得更大了,气息漏了几拍,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颤颤问道:“汪督主,这……为何?” 和朝中所有官员一样,在谢玠的心目中,缇事厂督主就是汪印,汪印就是缇事厂督主,这两者是等同的。 他从来没有想过,缇事厂的督主会是旁人。——这个可能,几乎没有。 但是现在汪印说,打算卸任督主之位?这个几乎不可能出现的事情,就在他面前摆着了。 汪印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答道:“原因为何,谢大人应该很清楚才是。” 此话一落,谢玠便默然了,手仍在一下一下地抚着胡子。 汪印并非在说笑,那么就代表着这个事情会发生。汪印已执掌缇事厂十几年,为何要卸任督主之位? ——必定有不得不这样做的原因。 汪印位高权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谁能令得他不得不这样做? 也只就只有万人之上的那一个人了。 谢玠心中了然,却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是因为……皇上的猜疑?” 见到汪印点头,谢玠叹息了一声,道:“果然是如此。事情,已到了这一步了吗?” 这一年来,谢玠虽然是半致仕状态,却非远离了朝局。事实上,正是因为抽身旁观,他对朝局看得更加清楚。 自然,对汪印目前的处境也看得更为明白。 汪印在岭南道立下了平定百部动乱的功绩,皇上却没有赏赐;叶家接二连三地死人、长公主中毒,皇上都没有让缇事厂参与调查……他知道,皇上已经对汪印猜疑了。 帝心如浮云,飘散不定。再重的信任和倚仗,都会有消失的时候。现在汪印还牢牢执掌着缇事厂和殿中省,他还以为汪印彻底失去帝心,还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怎么会这个时候出现呢? 更重要的是,一旦汪印卸任督主的位置,谁可握住缇事厂这把利器呢? 缇事厂是朝中人人畏惧的存在,现在它握在汪印的手中,等于还套着剑鞘,若是剑鞘没有了,那么这柄利剑会刺向何处?会沾染多少鲜血? 谁都不知道,也难以估算。 谢玠抬眼看着对面的汪印,肤色雪白、容貌俊美无俦,身上始终带着一种若有似无的杀气,这个人,便是缇事厂督主,正是因为这个人,缇事厂才会让人会如此震慑可怖。 因为曲家的事情,谢玠一度对汪印和缇事厂深恶痛绝,无数次暗斥着汪印这个满手血腥的奸佞。 但后来,有了世家查户括隐、迁族移宗和平淮署等事,他渐渐发现了汪印在满手血腥、心狠手辣之外,还有另外一面。 不知不觉间,他对汪印改观了,在朝局的看法上,每每与汪印不谋而同。 他过去总觉得缇事厂阴森可怖,实在没有存在的必要,但是现在汪印说会卸任督主之位,他怎么会觉得难以接受呢? 不是……这么重要的事情、这么秘密的事情,汪印为何要提前和他说啊? 他和汪印真的不是很熟,实在不怎么想知道这个事情啊…… #####第二更! 第五百八十一章谁可接督主? 见到谢玠沉默,汪印淡淡开口道:“谢大人,您认为,谁可接督主一职?” 谢玠目前虽然是半致仕状态,但其浸淫官场几十年,经过无数起落,说到对朝局把握的准确,整个大安朝官之中,无人能及。 便是汪印自己,也觉得不如谢玠。 他想知道,谢玠会觉得谁适合接任督主一职,这也是他今晚来到谢府的主要原因。 谢玠仍然没有说话,他刚知道汪印打算卸任督主之位,内心极度震惊,一时半会哪里想得到谁可接任汪印的位置? 他再次看了看汪印,决定实话实说:“汪督主,老夫以为,除了你之外,没有人适合当缇事厂督主了。” 不管过去他对汪印和缇事厂有什么想法,都不重要了。 他现在所想的,就是一旦汪印离开了,缇事厂掌握在另外一个人手中,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定然不可控。 朝廷官职没有世袭,便是中书令这样的台阁之位,都是铁打的官职流水的官员,但缇事厂督主显然是个例外。 除了汪印之外,真的没有人适合了。 不管是对于缇事厂的将来如此,还是对于缇骑的感情也是如此。 谢玠相信,三千缇骑不会接受旁的人为厂公,在他们的心目中,厂公就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汪印。 朝局不稳定、缇骑不承认,在这样的前提下,谁可以接任督主之位呢? 偏偏汪印已经开口问了,谢玠实在想不出来,觉得额际两穴都隐隐生痛。 老夫都已经是半致仕状态了,真的不想如此绞尽脑汁…… 汪印难道真的要离开缇事厂吗?事情是真的到了这一步? 接受他希冀的目光,汪印再次点点头,正色道:“谢大人,这几乎无可更改了。” 只要皇上的猜疑还在,这个事情就会出现,不是现在,就是稍后。 小姑娘说得没有错,韦皇后所上的这个建议、皇上的心动,实乃天赐良机。 他决定要抓住这个机会。 既然决定了,他便前来向谢玠问策了。 想了想,汪印便淡淡说道:“谢大人,本座此来是突兀了,还劳谢大人费心了……” 他也知道一时半会谢玠想不出答案来,还想着过两日再来谢家一趟,不料谢玠举起手,止住了他的话语。 谢玠深吸了一口气,这样说道:“汪督主,实不相瞒,老夫过去也想过缇事厂的问题,想过你不再是汪督主了,会怎么样?” 当然,他所想的,并不是现在的情况。——他所想的,乃是撤掉缇事厂,缇事厂既已经不存了,那么督主自然就没有了。 缇事厂这个机构,代表着血腥和恐怖,使得朝官人人畏惧,实在不应该存在。 目前看来,撤掉缇事厂是不可能的事情,皇上不会让这耳目、这利剑消失。 “除了你,无论接管缇事厂的人是谁,缇骑都会不服,既然如此,老夫以为这个官位还是空缺为好,那么督主一职此后可不设;至于掌管缇事厂,大人觉得皇上会信任谁?”谢玠这样说道,语气有种奇异的平静。 不待汪印回答,他继续道:“不管是谁,皇上都不会信任……既然如此,就不用特意选谁去执掌缇事厂了。” 连汪印这种为皇上立下赫赫功劳的人,皇上都不信任,还能信任谁呢? 缇事厂深刻地烙上了汪印的印记,谁有那个本事、那个胆子磨掉这个印记呢? 既然如此,由谁接管不是一样呢?只是覆灭的时间早一点和晚一点而已。 随后,他说道:“汪督主,朝官没有人敢接缇事厂督主之位,敢接下这个位置的,当从皇子中出…… 这个,便是他的答案,他所想到的接替人选,便是皇子们。 此时谢家书房内烛火明亮,清晰映照出谢玠苍老的面容,其上有忧虑;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却是他浑浊眼眸中的豁然。 帝心如此,朝局如此,即便他是尚书左仆射,也无法做什么;但是坚守本心、顺应朝局,以后未必会那么糟糕。 我自惴惴,然心中始终有一缕明亮。 让汪印这剑鞘有机会再套上缇事厂这把利剑,便是谢玠现在所能做的了。 听了谢玠的话语,汪印狭长的眉眼半眯了起来,随后他便站了起来,朝谢玠拱手说道:“多谢大人的指点,大人的厚意,本座不会忘的。” 谢玠说,接替人选当中皇族中出,这便是为本座指明了一条路。 这条路,汪印此前还没有看到,从几个皇子中出吗? 皇上成年的皇子当中,有太子、五皇子、九皇子和十皇子,能够接管缇事厂的,就是这几个人了。 至于这条路是否可行、具体如何操作、那就是汪印接下来要想的事情了。 谢玠神色略有些不自然,他是希望缇事厂不存在的,却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与汪印商讨缇事厂的前路。 缇事厂正因为有汪印,才成为今日这种血腥恐怖的机构,为何他还会觉得汪印不再是督主后,心中竟然有种复杂感慨? 真是……略有些打脸。 谢玠摇摇头,不想与汪印继续说下去了,只道:“何须道谢?罢了罢了,老夫没有什么要说的了。” 他逐客之意很明显了,汪印心下了然,再次朝谢玠拱了拱手,以示道谢。 他此番来,其实没有存太多的希冀,却不想谢玠真的指出了一条路,这是意外之喜了。 果然,朝事问尚书左仆射,是没有错的。 至于谢玠看向他那种复杂纠结的目光,他当没有看到,还是那副淡漠面容。 只是,在离开谢家之前,汪印忍不住问了一句:“谢大人,那么尚书左仆射之位,谁可接替呢?” 谢玠年迈,已经是半致仕状态了。尚书左仆射乃中枢中心,官位实在太重要,同样地,谁可接替呢? 谢玠笑了一下:“还早这呢,老夫这老骨头,还能在朝中混一段时间,有足够的时间来慢慢想接替的人选。” 他还在朝中呢,尚书省的位置,没有缇事厂那么紧急。 况且,官位不世袭,特别是尚书左仆射这样的位置,皇上心中都会有所决断,哪里能容得他多想呢? 汪印想了想,将自己之前有关中枢三省的权力想法说了出来,末了道:“谢大人,本座以为,不管是谁接替左仆射一职位,都有一点:三省权力不能尽在一个人手中。” 如此,便不能匡上匡正了。 谢玠闻言,看向汪印的眼神更加复杂纠结了,最终,他只是点了点头,朝汪印摆手:“老夫知道了,汪督主请吧。” 直到这个时刻,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何对汪印改观了。 没错,汪印的确是心狠手辣,但是他对朝堂的心,是与老夫的心是一致。 过往他对汪印的看法……多少还是错了。 立在书房内,中枢中心之一、尚书左仆射谢玠,幽幽叹息一声。 他不知道,他的好友曲公度在离开京兆之前,同样有过这样的感叹。 #####第一更! 第五百八十二章前路已定 此时此刻,叶绥还没有入睡。 这几日,她仍旧在忙着汪府产业的事情,其中最重要的,当然就是演武场那些士兵的安置。 自昨晚在暇日斋说了那些话语后,她与汪印便没有再说过缇事厂的事情。 汪印留在府中的时间太少太少,他们之间没有深入讨论的机会,有关雁西卫那个建议,汪印是怎样的看法,她现在还不清楚。 晚膳的时候,她原本想提起这个事情,但是见到汪印往来匆匆,便不再开口了。 大人这么忙碌,就是为了缇事厂吧?或许大人还没有定下主意…… 就像现在,子时都已经过了,可是大人还没有回来,大人到底在忙什么呢? 她已经习惯了汪印宿在外间,如此才得一夜安眠,现在汪印还没有回来,她便一直在等待着。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也睡不着,干脆披衣起床,就在外间看着府中那些账册,偶尔抬眼看一看汪印的床榻,等待着他的归来。 汪印返回斯来院的时候,远远便见到了房中明亮的烛火,心知叶绥还没有睡去,还在等着他。 想到这里,他淡然的心绪变得轻快起来,忍不住勾了勾唇角,一下子便掠至房门前了。 “吱呀”一声,他推开了房门,果然见到了在烛光下俯首看账册的小姑娘,唇边的笑意怎么都止不住。 叶绥抬头看向了门外,未语先笑,就这么凤目弯弯地看着汪印,并不说话。 汪印快步走近她,垂目低首,迎上了她含笑的目光,心中越发畅意,这样说道:“小姑娘,本座去拜访了尚书左仆射谢玠……” 他去向谢玠问策,有了意外之喜,这份喜悦,他很想与小姑娘分享。 感觉到汪印的心情,叶绥微微扬起了嘴角,笑问道:“大人,谢大人说了什么?” 大人这么晚了,还前去拜访谢玠,必是有重要的事情相询,或许是谢玠能为大人解惑,才令大人这么高兴? 汪印点点头,答道:“他为本座指出了一条路,本座……已经想好如何安置缇事厂了。” 听到汪印说及缇事厂的安置,叶绥坐正了身子,敛住了笑容,正色凝神等待着汪印接下来的话语。 缇事厂所涉之大,半点都轻忽不得。——大人想好了缇事厂的安置,这安置,当与她先前雁西卫的建议有关吧?大人会怎样做呢? 没有让她过多等待,汪印这样说道:“小姑娘,你说的没有错,雁西卫对于本座来说,的确是个难逢的机会。本座打算抓住这个机会,如果皇上真的让本座接任雁西卫大将军的位置,本座会接受。” 如果真的到了那个时候,他打算接受这个位置,这当中原因,除了小姑娘所说的打消皇上的猜疑和让缇事厂有喘口气的机会之外,还因为,他是军中孤卒出身,雁西卫便是他出生、成长的地方。 当然,一开始,雁西卫并不叫做雁西卫,但是在大安朝诸大卫中,雁西卫对他来说,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 如果有机会再回到雁西卫、还是以雁西卫大将军的身份回去,他觉得自己不应该拒绝。 他也想回雁西卫看一看,现在大雁西卫与过去的雁西卫有什么而不同了。 叶绥沉默了,在汪印没有说出这个决定之前,她有过种种猜测,但是真的证实了这种猜测,她没有因此而欣喜。 良久之后,她才开口道:“大人,您真的想好了吗?” 雁西卫的确是难逢的良机,但是缇事厂对于大人来书,的确是太重要了,大人真的舍得吗? 而且雁西卫存着种种未知,大人去到雁西卫之后会发生些什么事情,谁也不知道,如果大人以后还会遭遇不测……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将种种猜疑和担忧都抛在了脑后,看向了汪印,笑着说道:“大人,听到您这么说,我真的是感到很开心,我始终还是觉得雁西卫是我们的转机,以后一定会比现在更好的。” 在说出这个建议之后,她已经想过无数次了,仍旧觉得雁西卫才是大人最好的选择。多余的尚且不说,在目前皇上处处猜疑的情况下,大人前去雁西卫,可以躲避过许多明枪暗箭。 这么重大的事情,当然会出现种种不安忐忑,但是前路已定,顺着所选择的道路坚持下去,一定会好的。 前路已经定了,那么剩下的便是具体细节的问题了。 接下来,汪印这样说道:“小姑娘,本座去问了谢玠谁可为当督主,谢玠说,能够接管缇事厂的人,当中几个皇子中出。本座以为,谢玠说的很对……” “谢玠和本座都觉得,缇事厂督主一职应该空缺下来,至于几位皇子……太子和五皇子应该没有这样的可能,剩下的便是九皇子和十皇子。” 九皇子与五皇子一母同胞,但两者终究有分别;而十皇子是养在韦皇后跟前的,是韦皇后的人。 雁西卫大将军一事,便是由为皇后所提出的,如果是有十皇子来执掌缇事厂的话,韦皇后定会极力促成这个事情…… 汪印已在叶绥对面坐了下来,双手无意识地轻轻敲着桌面,神情依旧淡漠,周身散发出一种寒意。 现在叶绥已经知道,这是汪督主有所深思的习惯,她并没有打扰汪印,内心也在思索着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见到汪印神色舒缓之后,她抢先开口说道:“大人,一旦大人真的接下任命,我定会跟随大人前去有雁西卫的。” 不管汪印对缇事厂和对雁西卫有什么样的安排,她都会跟随大人前去的,不会因为人任何事情而改变。 听到她有些着急的声音,汪印心中不觉一动,觉得有一股暖流润泽在这自己的心,笑着说道:“自然,本座当然会带你一起去。” 他笑起来的时候,容貌俊美无俦,着实勾魂夺魄,让叶绥看得好微微失神,她原本想说些什么,也一下子忘记了。 好一会儿,她才找回自己的话语,这样说道:“大人,既然前路已定,那么接下来京兆的事情,我们便要好好筹谋了。” 汪印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了。 小姑娘说的没有错,前路已经定了,那么京兆这里的事情便要安排好了。 首先,他要做的事情,便是前去见长公主殿下。 #####第二更! 第五百八十三章见殿下 这段时日,长公主郑薇一直在休养身体,此外便是不时提点元康公主,以便让其更快接手宫中右藏。 因此,她最近呆在濯秀园的时间很多,这里花草树木众多,让人心境闲暇舒缓,是个极佳的修养场所。 汪印见到长公主的时候,正是在濯秀园中。——当然是不曾对外分开放的角落,与京兆闺学那处地方相距甚远。 他陪着长公主在林荫道上徐徐走着,边说道:“殿下,皇上有意让我担任雁西卫大将军一职。” 郑薇挺住了脚步,侧过身看着汪印,诧异地说道:“你说什么?皇上打算让你去接任雁西卫大将军之位? ” 汪印点点头,肯定说道:“殿下,没错,皇上的确有这样的打算,母,不过这最先是韦皇后所建议。若是皇上真的下这样的旨意,我会接受这任命。” 郑薇这样的身份经历,活到这个年纪,很少有什么事情能够令她如此震惊了,但汪印现在所说的……怎么可能呢? 永昭帝的决定当然让她震惊,但以皇上多疑的性子,会有这样的任命也不奇怪。但是汪印打算接受任命,这就不可思议了。 缇事厂对汪印来说是何等重要,一路见证着缇事厂设立成长、乃至资助了缇事厂壮大郑薇,实在比其他人更加清楚。 汪印离不开缇事厂,缇事厂更离不开汪印,汪印怎么会愿意接受这任命呢? “皇上已经猜疑忌惮了,接任这位置,可以消除皇帝的疑心,也给缇事厂喘口气的机会。而且,我是从雁西卫出来的,现在有机会再回到雁西卫,也想回去看看一看。”汪印淡淡道,神容仍旧十分平静。 听到这些理由,郑薇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汪印已在她面前说出这些,就说明皇上不仅仅是有意,而是一定会有这个任命。 不管出于何种考虑,汪印已经决定接受了。 汪印这样的人,时时处处考虑周全,他做出这个决定,必然已经仔细全面考虑过了。 接受任命,对他来说,定是最合适的选择。 而汪印一旦想好了,肯定会安排好缇事厂的后路,根本不用她操心。 汪印信任敬重她,才会说出这些事情。 汪印、缇事厂,这下让她说什么好? 她脚步动了起来,慢慢走着,然后说道:“皇上到底在想什么呢?只有三千缇骑的缇事厂,都容不下你,怎么可能让你去执掌雁西卫?雁西卫,起码有十万士兵。” 不管缇事厂对汪印来说多么重要,但是它和缇事厂相比,实在差的太远了。雁西卫大将军对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天大的尊荣。 皇上猜疑汪印,怎么会给他这样的尊荣呢? 她对皇上知道想法实在在感到诧异,罢了罢了,反正对这个皇弟,她从来没有在真正了解过。 正如汪印会接受这个任命一样,永昭帝接下这个任命, 必定也是经过深思熟虑。 她深深地看了汪印一眼,说道:“你真的想好了?接任雁西卫大将军这个位置?” 尽管知道汪印已经想清楚接受这个任命的利弊,但是她还是这样问了出来,想从汪印口中得到确定,提醒自己这不是一场错觉。 汪印微微躬下身,肯定回道:“是,殿下,我已经想好了。” 郑薇点了点头,脸色有点怅然:“你既然想好了,那就这样去做吧。只是……” 她看了汪印一眼,提醒道:“雁西卫太重要了,皇上让你去执掌,必定会让朝官震惊,到时朝中还不知道会出多少事情。” 且不说雁西卫对大安朝的重要性,大安朝自古以来,就没有宦官掌兵的先例,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御史台的官员群起弹劾了。 汪印承下了长公主的好意提心,他就知道,眼前这个厉害的老妇人 ,所想的和旁人不同。 她没有问皇上为何会有这样的旨意,也没有问接任命的原因,只是在确定他会接下任命后,将会面临着什么。 是啊,殿下说的没有错好,接下雁西卫之后,定会出现许多事情。 雁西卫本身、缇事厂、皇上,还有……朝官的汹涌攻击。 他朝郑薇笑了笑,回道:“多谢殿下的提醒,请殿下放心。” 他从军中尸山血海里爬出来,又怎么会畏惧朝臣的攻击,他想要做的事情,只要定下了方向,所有困难危险都不足为虑。 更何况,朝官的汹涌攻击,或许还没有轮到他前去反击,就有某些人帮他挡着了。 见到汪印的笑意,郑薇便知道汪印心中淡定,因此也不再多什么了,仍旧不疾不徐地走着。 这时,一片黄页飘落到她的脚边,她下意识抬头看了看,见到大树开始转黄凋零,心头不由得出现了一种萧瑟之意。 秋天将至,这大安朝或许也是这样吗? 汪印看着郑薇鬓满头白发,觉得长公主中毒之后,身子的确大损了,那些背后的人实在该杀! 他狭长眼眸倏地闪过一抹戾气,周身杀气大涨,吓得长公主身边的长史赵奉心中惊跳,立刻屏息凝神,几乎不敢有动。 片刻间,这种戾气杀气便消退得干干净净,汪印神容依旧淡漠,开口道:“殿下,有关您中毒一事,先前的猜测,已经确定了,宫中隐藏着的黑手,当是贤妃。” 他特意来见殿下,除了说雁西卫一事外,便是说这贤妃一事。 这个事情,他终于证实了。 #####第一更!今天大家再次剁手了吗?哈哈~~ 第五百八十四章钳制 先前,殿下中毒之事,牵扯着许多人,在淑妃和熙平公主身死之后,他推测这两个人的背后还有人,他怀疑的这个人,就是四妃之一的贤妃。 现在,这个怀疑已经作实了。 郑薇再一次站定了脚步,她看向汪印,苦笑道:“汪督主,你今日给本宫的惊诧,真是一个接着一个啊。” 先是雁西卫一事,然后是贤妃一事。 贤妃……谋划宫中右藏、给朕和同乐下毒的人,竟然是贤妃吗? 这个结果,她真是没有想到。 仔细说来,她和贤妃的交情还不错。 她和贤妃都深居简出,偶尔会皇家宴会上碰到,贤妃每次见到她,都会弯腰俯首,看得出是异常恭敬。 郑薇虽然不怎么喜欢永昭帝后宫那些妃嫔,但对贤妃的观感还不错。 贤妃不像宫中其他翻妃嫔那样上跳下窜,她无子无女,对宫里宫外的事情都漠不关心,身上带着淡然出尘之气,仿佛跟在她在一起,整个人都会平静不少。 这样一个人,她以为有着林泉之心的人,竟然就是背后的黑手? 她虽然觉得难以置信 ,但是汪印既然这么说了,那么就一定有真凭实据的,真相就是这样。 她以往对贤妃的观感,其实有误,这也说明,贤妃隐藏得太深。 想到贤妃那样一个清清冷冷的人,竟然谋划了那么多,还将淑妃和熙平公主都推出来当替死鬼,郑薇便觉得心中一寒。 果然,能够封为四妃之一的人,都不简单啊。 “仔细说说吧,本官想知道是怎么确定就是贤妃。”郑薇这样说道。 恰这时,秋风乍起,落叶更是纷纷落下了,萧瑟之意更深了。 汪印随即答道:“殿下,当时我推测出淑妃和熙平公主的背后必定有人,这个人能指使淑妃,地位当然不1会低。缇骑一直在暗中观察着宫中的情况,在章兆荪招供这一事上,便发现了蛛丝马迹……” 他在向皇上禀告宦章兆荪的招供之后,贤妃便来了紫宸殿,然后皇上便怀疑章兆荪的招供了,怀疑其是不是受了缇事厂的迫使; 在韦皇后提出雁西卫的建议后,皇上连夜去了贤妃宫中,随后宫中密探便发现皇上对这建议更迫切了…… 虽然皇上和贤妃具体说了些什么,密探并没听真切,但是贤妃影响皇上、针对缇事厂,这毋庸置疑。 “殿下,贤妃过去一直十分低调,且其无子无女,我实在想不明白她为何要这么做,她身上疑点太多。为免打草惊蛇,暂时还不能为殿下讨回公道了。”汪印继续说道。 他虽然已经证实了怀疑,但是贤妃当身上还有种种谜团,仍需缇骑继续查探观察。 就像在雁西道石府那个碧山君一样,贤妃这个人还得留着,一时半会不能动了。 致令殿下身子大损的人,就在宫中,却不能动,多少让人不悦。 郑薇笑了,脸上皱纹十分明显,话语却带着冷意:“无妨,本宫也很想知道,贤妃背后还有谁,到底是谁这样怨恨本宫!这点时间,本宫还等得起。“ 确定了贤妃这个人,那么她就可以防着贤妃了,她也可以好好看一看,为何贤妃会这样做了。 ~~~~~~~~~~~~ 在汪印作种种准备的时候,永昭帝也在继续考虑着韦皇后的建议。 让汪印接任雁西卫大将军之位,真的可行吗? 他的确忌惮汪印,也想收回汪印手中那三千缇骑。毕竟,这些缇骑太厉害了,他们个个几乎都能以一当十。 但是雁西卫有十万兵马,汪印练兵御下的本事,在朝中无人能及。若是让汪印掌管这十万兵马,雁西卫会变成什么样呢哈? 若是汪印最后收归这十万兵马,那…… 永昭帝神色沉凝,嘴唇紧抿着,脸上法令纹显得无比深刻。 如果是这样,那么汪印的势力就更重了,更加难以撼动了。——这绝非永昭帝想看到的。 他打算将汪印调离缇事厂、接任雁西卫大将军,想是削弱汪印的势力和影响,并非真的想给其这样的尊荣。 雁西卫绝不能真正握在汪印手中。 有什么办法,可以将让汪印接管雁西卫、却不能收归十万兵马?钳制是必定的,如何钳制呢? 他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最后,他唤来了自己的心腹亲信兵部侍郎窦大用。 “爱卿,快到秋后换防的时候了。军中情况如何了?”永昭帝这样问道。 国朝大事,惟祀与戎。军中换防这样的大事,窦大用作为兵部侍郎当然十分清楚。 他为永昭帝详细说了目前军中的情况,心里有些奇怪:现在还没到汇报军中情况的时候,皇上怎么会突然在意这些了? 在说到雁西卫情况的时候,永昭帝突然打断了他,开口问道:“雁西卫大将军人选,爱卿可有什么推荐?” 窦大用心里一惊,脑中飞快转动着:雁西卫大将军人选空缺一年多了,之前也有朝官奏禀过相关问题,都被皇上刻意忽略了。 很明显,皇上想让雁西卫保持现状。 那么,现在问大将军人选,到底是何意思呢? 窦大用想了想,谨慎答道:“皇上,雁西地处要冲,大将军当慎之又慎,臣一时想不出有谁合适。” 听到这回答,永昭帝默了默,知道没有直接点明的话,窦大用根本不会说实话。 他决定不再转弯抹角,直接问道:“你熟知军中情况,且说说看,有什么办法可以限制一卫大将军?朕想削弱大将军的势力权限。“ 永昭帝没有直接说出汪印的名字,现在一切都没有定下,他不想有过多风声漏出去。 任是窦大用再怎么想,也绝对想不到永昭帝这个疑问会与汪督主有关,还在猜想着皇上是不是对雁西卫有了什么安排。 他思虑良久,最后答道:“皇上,限制削弱一卫大将军的权力,臣有一个想法,或许可行。” 他徐徐将自己心中的办法说了出来,永昭帝听了,满意地点点头:“爱卿这个办法当真是不错,甚好,甚好!” 他将窦大用唤来紫宸殿,果然做对了,窦大用真是能为朕分忧解难,甚好,甚好。 #####第二更! 第五百八十五章谁是聪明人? 当汪印接到永昭帝传召的时候,便知道会听到韦皇后所说的那个建议。 果然,永昭帝并没有转弯抹角,直接说道:“爱卿,自去年初赵祖淳出事之后,雁西卫大将军一职便空缺了下来。朕想来想去,迟迟未能定下大将军的人选。军中不可一日无将,朕实在忧心,不知爱卿可能为朕分忧解难?” “请皇上示下,臣定当万死不辞!”汪印这样说道,脸上依然是百年不变的淡漠面容。 永昭帝笑了笑,说道:“无须你万死不辞,朕想来想去,觉得你十分适合接管雁西卫,不知爱卿可愿意接下大将军之位?” 汪印猛地抬头,脸上难得露出了惊讶神色,随即回道:“皇上如此厚恩,臣实在恐惧。只是这一份天大的荣耀,臣唯恐受之有愧,实在不敢接下这样的重任。” “况且,现在臣执掌缇事厂,且兼领殿中省,已深得皇上的看重厚爱,再没有接管雁西卫的本事精力,恐怕要辜负皇上的期许了。” 汪印的拒绝,在永昭帝的意料当中。 他并没有动怒,而是继续说道:“半令,朕实在想不到有谁可以接任大将军了,爱卿就是最合适的人选,能统御大雁西卫、朕又信任的,就只有半令了。” 永昭帝言辞柔和,配合着他脸上的法令纹,整个人看起来有一种怅然无奈的感觉。 每当他唤着汪印的字,就表示不仅仅是君臣了,还有着许多私人的感情。 身为帝王,永昭帝向来是强悍严肃的人,除了当初被汪印救回来的时候,还从来没这样示弱过。 听了这些话语,汪印沉默了,久久没有回答永昭帝的话语 。 他神色带着为难,心中却多少有些起伏。 皇上为了让他接下雁西卫,竟然会示弱,这…… 见到汪印沉默,永昭帝便说道:“爱卿,至于缇事厂,你请放心,缇事厂依然存在,缇骑依然会不变,你从雁西卫回来后,仍然可以执掌缇事厂,他们仍旧可以尊你为厂公。” 这番话语,是永昭帝神深思熟虑之后说出来的。 他虽然有钳制汪印的办法,但汪印在雁西卫具体什么表现,现在还很难说。若汪印在雁西卫庸庸碌碌尚可,若是汪印真的收拢了那十万兵马,那么他定然要汪印回来的…… 他知道汪印放不下缇事厂,便许以这样的空利,以便用来说服汪印。 “皇上……”汪印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永昭帝打断了。 永昭帝摆了摆手,说道:“爱卿,朕知道,这个任命对于你来说太突然了。你无须现在回绝,朕给你几天考虑时间,到时再来回复朕吧。” 他深深看了汪印一眼,这样道:“希望……爱卿不会让朕失望。”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冷了下来,神色也沉了,恢复了帝王的威严,显示出内心的不悦。 恩威并施,这个御下的办法,永昭运用得很熟练。 君有命,臣不得不从。这才是是朝官对待主上的态度,现在永昭帝这般说话,已经是格外开恩,是看在缇事厂和汪印过去功劳的份上了。 当然,他也不是真的要与汪印商量,只是用怀柔手段罢了。 他相信,以汪印这样擅长察颜鉴色的人,当然清楚他想表达的意思。——几天的时间,他只是给汪印一个下台阶而已。 “是,多谢皇上厚恩,臣定会仔细考虑清楚的。”汪印回道,并没有再说什么了。 他很清楚,永昭帝无须他再多说什么。 现在是什么样的情况,君臣两个人都很清楚,也都借着这个台阶下来了。 在汪印离开之后,内侍副首领房保为永昭帝整理御案上的卷宗,末了恭敬地侍立一旁,忍不住问道:“皇上,奴才有一事不明白,斗胆请皇上解惑。” “说罢。”永昭帝随意道,脑中还在想着汪印的回答。 “皇上,雁西卫大将军是三品官职,掌管十万兵马,而缇事厂督主只是四品,要比雁西卫大将军低下,汪督主为何要拒绝呢?奴才真是想不明白。”房保这样问道。 永昭帝看了房保一眼,难得有兴致回答奴才的疑问:“有什么不明白的?在汪印的心目中,缇事厂比雁西卫重要得多,才会拒绝。” 汪印很清楚,比起荣耀的雁西卫来说,缇事厂才是他的立身之基、倚仗之力,他看得透彻,才有这样的选择。 汪印,太聪明了。 太聪明的臣子,朕是不怎么喜欢的。 朕也很想知道,几日后汪印会有怎样的回答。 他接受任命,当然就是最好,若是不接受……不,没有这样的可能,汪印必须接受,没有旁的可能!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在布满各种密探的宫中,永昭帝的决定,多少有一些风声传了出去,引起了朝中阵阵暗涌。 定国公齐瞻竹,就是其中一个知道永昭帝这个打算的人。 对于汪印有可能就任雁西卫大将军这个事情,他只觉得荒谬至极。 汪印是个宦官,大安朝自来就没有宦官掌兵的先例,皇上怎么能如此做呢? 而且,雁西卫是什么地方?它守护着与大雍朝接壤的雁西道,是大安朝各大卫之中最重要的存在,它的大将军,怎么可能是一个宦官呢? 齐瞻竹想来想去,怎么都觉得皇上这个决定不妥,他暗中给自己好友国子祭酒赵朴去了书信,邀请他前来相商这个事情。 赵朴还没有来到,却是有另外一个人来见他了。 #####第一更! 第五百八十六章狼与兔 来见齐瞻竹的人,是长公主郑薇。 郑薇虽然是齐瞻竹的儿媳,但因她是长公主,平日里并不住在定国公府,而是与驸马齐适之住在长公主府中。 听到郑薇自己一个人到来,齐瞻竹心中诧异:长公主为何独自前来呢?是不是有什么要事? 他没有想到,郑薇此番到来,同样是因为皇上对雁西卫所作出的决定。 “国公爷,皇上打算让汪印接任雁西卫大将军一职,您对此怎么看呢?”郑薇这样问道,说起这一事。 齐瞻竹想了想,便道:“我认为皇上这个决定不妥。雁西卫太重要了,汪印又是个宦官,国朝从来没有宦官掌兵的先例……” 他将自己先前所想的说了出来,并且直言道:“这个决定太荒谬了,我打算阻止皇上这个决定,已致信赵朴,邀他前来商量如何阻止。” 郑薇虽然是他儿媳妇,但是她是国朝长公主,在面对她的时候,齐瞻竹不会拿她当晚辈,也不会对她恭敬行礼,而是持一种平辈的态度。 郑薇听了,这样回道:“国公爷说得有理,不过……本宫的想法与国公爷的并不一样。本宫认为,不仅不应该阻止皇上这个决定,还要极力促成这个决定。” 齐瞻竹愣了愣,当即说道:“长公主何出此言?” 长公主既说他说的在理,却还说促成此事,这就让人诧异了。 郑薇没有直面回答,而是问道:“国公爷,以您看,汪印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齐瞻竹顿了顿,下意识抚了抚胡子:汪印是个怎么样的人? 汪印乃军中孤卒出身,立下救驾的奇功,是缇事厂督主,是殿中省首领,位高权重、心狠手辣,深得皇上的信任……还有他容貌俊美无俦,其容貌在国朝称第二的话,就没有人敢称第一了? 此外呢? 到了这个时候,齐瞻竹才发现自己对汪印的所有印象,都是基于其在缇事厂督主这个位置上,着实贫瘠得可以。 汪印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他一时还说不上来。 只是,长公主为何会这样吗?这跟皇上的决定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齐瞻竹凝神思索起来,只是他还没有想明白当中原因,便听到郑薇说话了。 “国公爷,您也很难说汪印是个怎样的人吧?那么请问国公爷,您对汪印的练兵本事如何看呢?”郑薇继续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这一下,齐瞻竹就知道该怎么答了。——对这一点,他有很深刻的体会。 他抚着胡子,肯定道:“汪印练兵的本事,军中无人能及。” 无须多说什么,只看三千缇骑的本事就可以知道了。 这些缇骑,几乎个个都有以一敌十的本事,那种凛然的气势、肃穆威严的举止,实在远胜军中其他士兵。 最重要的是,缇骑的武功、情报、反应等等综合能力,是许多军中将领都拍吗难追的。 虽然这些缇骑都是从军中精选出来的,但是在他们成为缇骑之前,并没有以一敌十的能力,这样的变化进展,只能归功于汪印这个督主。 这些士兵成为汪印的收下,能力都有了突飞猛进的增长,而且他们异常的团结,配合协作的能力都极好,就像一条心似的。 这样的士兵,除了缇骑之外,他还没有见到过。 这种种,都说明了汪印练兵御下的本事无人能及。 如果从这一点来说的话,汪印的确是不可多得的将才! 郑薇笑了,点头道:“国公爷说得没错,汪印练兵御下的本事无人能及。国公爷试想一想,若是十万雁西卫士兵到了汪印的手中,他们是不是会有缇骑这样的本事呢?” 这句话,让齐瞻竹的心动了动,抚胡子的动作都顿住了。 雁西卫士兵有缇骑这样的本事?缇骑能够以一敌十,那么十万士兵岂不是有百万兵力的效果? 不说百万了,就是倍于雁西卫现在的兵力,也足够震慑了,是这样,那么有雁西卫就成为了无比坚固的屏障,有它镇守着,大雍朝永不敢来犯,雁西道和大安朝的百姓稳矣! 不不不…… 齐瞻竹努力平息着自己急切欢喜的心情,觉得自己尽往好处里想了,随后道:“可是,汪印是个宦官啊!宦官领兵,岂不是贻笑大方?若真的这么做了,大雍定会嘲笑我们国朝无人了,汪印,怎么能成为雁西卫大将军?” “怎么不可能呢?只要汪印能让雁西卫这个屏障更稳固,能让大安朝稳固,就足够了。贻笑这样不痛不痒的事情,对国朝来说实在无关紧要。大雍朝当然,也不会因为雁西卫大将军不是宦官而止住侵略的脚步。”郑薇这样说道。 下一刻,她异常缓慢地说了一句话:“国公爷,守在雁西道、阻挡大雍朝的,是狼好呢?还是兔好呢?” 齐瞻竹没有回答这话了,他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当中。 长公主的意思很明显,汪印就是那头狼,不管他是不是宦官,在他的手下,雁西卫那些士兵也会变成勇猛的狼,而不是软绵的兔。 汪印有这个本事。 齐瞻竹突然想起了去年汪印所献的那一本军中阵图。这本阵图,是军中瑰宝,已经在缇事厂和京畿卫中开始操练了。 尽管是同时开始,但是,不管是从熟练度还是从退敌威力来说,京畿卫士兵都远远不如缇骑。 明明是一样的阵图,明明大家都跟着阵图在操练,缇骑就是比别的士兵要好。 听说,是汪印在按照这阵图亲自练兵…… 那么,是不是雁西卫的十万兵马到了汪印的手中,也会有旁人难及的威力? 良久良久,齐瞻竹才说道:“公主,自然是狼好的,起码能咬着敌人,无人敢来犯。” 原本他是想阻止汪印成为雁西卫大将军的,现在看来,他得改变做法了…… #####第二更!当然,我最爱的还是我兔啊,哈哈~~~ 第五百八十七章群起而攻 与此同时,承恩公府等人接到了韦皇后的示意,同样在暗中准备着。 到底汪印会不会答应这个任命呢?以后的缇事厂会如何呢?皇上这个决定对朝局有何影响? 这些,都是韦皇后一系的人要准面对的事情,当然他们做得最充足的准备,是用来应对宣政殿情况的。 就连远离了中枢的顾璋,都变得紧张急切起来,几乎每天都要与承恩公世子联系,想知道宫中有什么动静。 当汪印再次进宫的时候,各方势力的心绪都被牵动了,几乎可以算是屏息凝神等待了。 他们急切想知道的答案,终于在几日的早朝揭晓了。 听朝已经过半了,永昭帝像往日那样说道:“爱卿可还有事情?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就在这个时候,兵部侍郎窦大用出列了,奏禀道:“皇上,臣有事启奏。雁西卫大将军一职空缺已久,实在不应该继续空缺下去了,臣建议擢缇事厂督主汪印为雁西卫大将军,请皇上允许!” 窦大用奏言一出,朝官们都愣住了。 雁西卫大将军的事情,已经很久没有人提起了,怎么窦大用会在此时启奏呢? 他们还以为,雁西卫大将军会一直好空缺下去,怎么现在军中有了不一样的动静? 而且还是奏请以汪督主为雁西卫大将军,这实在不可思议! 他们都清楚知道,窦大用是皇上的心腹亲信,窦大用所上的这个建议,是不是皇上的意思? 难道,皇上打算让汪督主接管雁西卫?若是这样,那么缇事厂呢?缇事厂以后会怎么办?皇上对汪督主,竟然如此看重? 种种疑问充斥在朝官的脑海,让他们都勃然变色。 能让这么多的朝官同时变色,在这宣政殿中也没有多少遭了。 原先,他们看到汪督主出现在宣政殿,都觉得很奇怪。毕竟,汪督主地位特殊,而且有他在,朝官多少都会感到不自在。 原来,汪督主之所以会出现,是因为雁西大将军的任命吗? 下一刻,御史大夫魏酣中出列道:“皇上,臣反对窦大人都建议!汪督主是宦官,国朝自建立以来,就没有宦官掌兵的先例,这个先例万万不能开,请皇上三思!” 魏酣中的消息不如定国公府、承恩公府那么灵通,这是他第一次听到知道这事情。 他实在震惊非常,也不明白何以窦大用会有这样荒唐的建议。 宦官掌兵,这怎么可以?光是冲着一点,他就会出言反对。 而且,雁西卫何等重要,怎么能交给一个宦官呢?就算汪印再深得皇上看重,也大为不妥! 在魏酣中出言之后,兵部尚书邵世善也出列了,他这样说道:“皇上,臣反对魏大人的话语!臣认为汪督主就任雁西卫大将军最为合适!汪督主本来就是军中出身,而且功劳赫赫,臣相信,有他镇守在雁西卫,大雍朝定然不敢来犯!” 邵世善的孙女邵真是十皇子妃,他就是韦皇后一系的人,为此早早就作好了准备,所反对和所支持的理由都说得头头是道。 兵部就是掌管军只中的势力,其实在窦大用出言的时候,朝官便知道兵部的态度了。 现在就连邵世善这个兵部尚书都发话了,那就更加清楚了。 让朝官瞠目结舌的是,邵世善话毕,吏部尚书罗朋云也出列了,赞同邵世善的话语:“皇上,臣认为是邵大人说得很对,汪督主功劳赫赫,练兵统御能力非凡的,十分合适担任大将军之职。国朝选士取将,主要看的就是本事和才干,其他都是次要的。” 言下之意,就是汪印有接管的本事就可以了,是不是宦官根本就不重要,与其他无关。” 魏酣中胡子抖了抖,再一次说道:“皇上,雁西卫太过重要了,十万兵马能交在一个宦官手中吗?此风不可开,请皇上三思!” 兵部和吏部的表态,对于魏酣中来说太突然了,震惊之下,他便紧紧抓住汪印是宦官这一点不放了。 当然,反对汪印接任雁西卫大将军的理由,还有许多许多,譬如汪印心狠手辣、满手血腥,又譬如汪印媚上欢心等等,但在魏酣中看来,宦官这个理由就已经足够了。 宦官掌兵,着实可笑。哪里还有什么旁的理由? 听到魏酣中这些话语,朝官们心中既惊讶又佩服。 魏大人实在太有勇气了,不仅反对皇上的意思,还毫不客气地一口一个宦官…… 这或许是御史台的特色?上一次直指汪督主是宦官的人,就是御史台侍御史章华录。 当然,章华录在半天过后就因为贪腐被夺官了,那么魏大人呢? 他们不由得将目光看向了殿中的汪印。 汪印静立着,眉目半垂,神容没有丝毫起伏,仿佛没有听到朝官们的争论,似乎这一切与他无关。 察觉到众人的注目,汪印抬起头,淡淡地看了众人一眼。 这一眼,让朝官们忙不得移开了目光,心跳都加速了。 就连脸色沉凝的魏酣中,心里都有些轻颤。 是了,汪印手段狠辣睚眦必报,魏酣中当然很清楚。 但是……魏酣中还是咬咬牙,再一次反对道:“皇上,臣觉得汪督主不适合就任大将军一职,请皇上三思!” 御史台监察百官,就是要有错当纠,有误当驳。尽管他畏惧汪印的狠辣,但他还是觉得窦大用的建议绝不可取! 宣政殿内突然安静了下来,朝官们都看了看上首,都在屏息等待着永昭帝的示下。 皇上,会接纳窦大用这个奏言吗?#####第一更!天气冷了,宝贝们要注意身体! 第五百八十八章杀手锏 永昭帝永昭帝高高端坐着,看着殿中朝官的争执,仿佛回到了当初缇事厂刚刚设立的时候。 那个时候,朝官也是这样,因为汪印而争执。 只是,那时候的攻击会猛烈许多。 这些年来,汪印和缇事厂令所有人都震慑,大家闻而色变,已经有很久没有人敢这样针对汪印了。 朕……颇有些怀念啊。 当然,现在殿中的官员,不管是针对汪印也好,还是赞同窦大用也好,大致他都心中有数。 现在这个局面,赞同窦大用的比反对的更多,这当然是他所希望见到的。 至于汪印…… 他的目光,落在了汪印身上,汪印神色太淡,淡得什么都看不出来。 他想起了之前汪印前来回复他的情景,心里多少有些异样。 汪印从来没有违逆过他,对于这个任命,永昭帝知道以汪印的聪明,最后定会接受任命。 但当汪印真的接受了这个任命之后,不知为何,他心里有些后悔了,总有种说不出的不快来。 他将这种不快,归咎于汪印所提出的要求上。 没错,汪印是愿意接受雁西卫大将军,但是他提了不少条件。 譬如,要带走五百缇骑及一些得信得用的百户千户; 还有,汪印希望安抚好剩下缇骑的情绪,请求年后再去雁西卫,并且希望能够与新任的缇事厂督主交接过之后才离开; 还有…… 都是有关缇事厂以后的,更多是有关缇骑的安置。 ——尽管不快,但这些条件,永昭帝全都应允了。 在这样的前提下,才会有窦大用在宣政殿奏禀这些事情。 没让朝官等多久,永昭帝开口道:“兵者乃国朝大事,雁西卫大将军的确不能空缺太久,兵部的建议,着实解了朕的忧虑。朕决定,接纳兵部的建议。” 这个话语一落,魏酣中便急急出言:“皇上……” 永昭帝举起了手,沉声道:“诸位爱卿无须多言,雁西卫大将军的事情已经耽搁得够久的了。朕希望爱卿接下这个位置后,将雁西卫炼成最牢固的屏障,望爱卿勿负朕所托!” 最后的话语,当然是对着殿中的汪印所说。 而这时,汪印出列应道:“臣领命,定鞠躬尽瘁,万死不辞!” 当汪印清冷的声音响起来之后,陷于深深震惊中的朝官才回过神来,倒抽了冷气的声音顿时此起彼伏。 自从窦大用上奏开始,朝官便总有种失真感:怎么雁西卫大将军会与汪督主联系起来呢? 待听到汪印这回答后,这种失真感更加强烈了,不,应该说,他们觉得眼前的事情就像假的一样。 汪督主竟然接下了雁西卫大将军之位?雁西卫远在雁西卫,距离京兆甚远,那么这是不是意味着汪督主不再担任缇事厂督主之位了? 在汪督主之后,谁可以执掌缇事厂? 不,不……魏大人说得没有错,汪督主是个宦官,宦官掌兵,这是大安朝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皇上,对汪督主竟然如此信任看重?给他这天大的尊荣! 众人顾不得先前的畏惧,再一次看向了汪印,目光各异。 甚至还有人在心里想:以后那还能称呼为汪督主吗?还是说要称为汪将军了? 这十几年来,他们已经习惯称为汪督主了,若是改了称呼,总觉得哪里不妥…… 不知是因为永昭帝坚决的态度,还是因为汪印接下了这个任命,尽管朝官们各有想法,却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一直剧烈反对此事的魏酣中还想说些什么,忽然听到永昭帝开口了:“雁西卫地处要冲,是抵挡大雍朝的屏障,地位实在太重要了。鉴于赵祖淳过去犯下的错误,为了让雁西卫更牢固,朕打算,在雁西卫设监军一职!” “在雁西卫,大将军与监军共同执掌雁西卫,一者主理,一者监核,两者地位不分高下,都是为了雁西卫的平安稳固。此乃特例,其余诸卫不设。” 此话一落,就连中枢重臣们都忍不住抬头看了看。监军?皇上打算在雁西卫设监军一职? 监军多是战时所设的位置,目的就是为了限制掌兵之人的权力。皇上还特意说,雁西卫大将军与监军地位不分高下,那岂不是在削弱雁西卫大将军的权力? 皇上将汪印擢升为雁西卫大将军,准其以宦官之身领兵,足见对汪印的信任倚重。既如此,为何又要设监军来限制汪印呢? 究竟皇上对汪印是信任呢还是不信任呢?朝官一时看不清楚了。 汪印依旧眉目低垂,神容依旧淡漠,甚至没有抬头看向永昭帝,浑身有种难以形容的漠然。 让人觉得,就算是与他平起平坐的监军,就算是削弱了大将军的权力,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大事。 然而,他们都看错了。 汪印虽然神色漠然,但此刻内心同样和其他朝官一样翻滚起伏。 监军,原来皇上的后续安排是这样! 他就料到,皇上不会真的让他执掌雁西卫,必定会有种种钳制,免得他扩大势力。 他和叶绥曾经商讨过这些后着,都认为皇上必定会在暗处有种种布置,在雁西卫也会有重重障碍。不曾想,皇上将安排放在了明面上,直接限制了大将军的权力。 监军,还是核验之权,类似于御史台的存在,存在的目的就是为了限制他! 听到皇上在雁西卫设置监军,他虽然觉得意外,却也觉得在情理当中。 现在他更加在意的是,皇上所选定的监军是谁?过去大安朝在战时所设的监军,多半是皇子王公一类,现在皇上也是如此吗? 皇上王公之中,谁来限制本座? 在听到监军的人选后,汪印终于忍不住抬头看了永昭帝一眼,心中波涛越发汹涌了。 皇上,选定的雁西卫监军,竟然是他?! #####第二更! 第五百八十九章监军人选 永昭帝选定的监军人选,是镇国公虞诞芝! 宣政殿上,永昭帝正在介绍虞诞芝的功绩,赞其“执掌岭南卫数十载,功勋卓著,对于军中情况异常熟悉……”,云云。 这当中是什么样的情况,朝官或许不知道,但汪印实在再清楚不过了。 皇上以虞诞芝为监军,最大的原因不是虞诞芝有何等功勋、不是因其对军中如何熟悉额,而是因为虞诞芝与他之间,有杀子之仇! 他让缇骑射杀了虞师放,虽然没有留下任何证据,但虞诞芝肯定已经认定他为凶手了。 这肯定没有错……只是回到京兆之后,他和虞诞芝便没有了任何交集,虞诞芝对他的仇恨。还没有什么实际的影响。 若不是特意去想起南库的事情,他寻常已经忘记虞诞芝这个人了。 但皇上没有忘记,没有忘记他与虞诞芝之间的仇恨,所以现在将虞诞芝派用上场了。 也是,一旦他成为了雁西卫大将军,有谁比虞诞芝更适合当监军呢? 以虞诞芝对他的仇恨,定必是时时处处和他作对,他在雁西卫就没有多少时候安宁了。 皇上,真是思虑周全啊! 汪印低下了头,脸上微勾了勾唇角,露出了一丝嘲讽之意,不知道是在自嘲还是在嘲讽谁。 他什么都没有说,就好像认命了般,直到宣政殿退朝,他都没有说过一个字。 这让密切注意着他的永昭帝和朝官们,总有种莫名其妙的失望感觉。 他们很希望、也总以为,在监军任命之后,汪印会有什么表示,可是汪印什么反应都没有! 汪印到底是如何想的呢?知道表示抗议也无用,还是有了什么别的应对? 谁都不知道。 而对永昭帝监军安排感到最高兴的,便是韦皇后一系的人,其中尤以顾璋为甚。 顾璋没有想到,他针对汪印的计划,竟然真的有实现的一天,而且最后的效果比预料中更好! 皇上不但任命汪印为雁西卫大将军,还在雁西卫设了监军一职,专门用来限制汪印! 汪印没有了缇事厂,等于剪掉了翅膀,同时还在雁西卫受限! 汪印以后的日子,好不到哪里去了! 一想到这里,顾璋就觉得心里异常痛快,脸上的笑意怎么都压不下去。 皇上特设监军,真是神来之笔! 而且这个监军是镇国公,镇国公乃三大国公之一,曾经征战天下,在军中有着极高的威望,就算汪印胆敢与其作对,想必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哈哈,他就等着,且看汪印以后会怎样! 痛打落水狗这样的事情,他很喜欢…… 与顾璋高兴得近乎魔怔相比,听到这个消息的叶绥就平静多了。 “大人,皇上以虞诞芝为监军的原因,除了其在军中的威望,还有别的什么吗?”她这样问道,对此心生疑虑。 这个监军,就是用来限制、对付大人的,在国朝那么多人当中,皇上独独选中了虞诞芝,有什么特别原因吗? 虞诞芝已经很老迈,而且还多病,就算再卓绝的功勋,一旦年迈老病,就起不了什么作用了。 皇上不会不知道这一点,但还是选了虞诞芝,这是为何? 虞诞芝这个人……在叶绥两世的经历里,没有留下多少印象。 ——因为在叶绥开始关注朝局的时候,他已经薨逝了。 虞诞芝征战一生,在军中的确有极高的威望,但是怪异的是,他薨逝之后,永昭帝给他定的谥号为“勇谬”。 “勇”当然表其征战功绩,但是“谬”就太奇怪了。 名与实爽曰谬,伤人蔽善曰谬,这是个恶谥,很明显虞诞芝是做了什么伤人不善之事,而且是不忠于国朝的事情,不然不会用恶谥来将其定论。 但是,这样一位征战勇猛的前岭南卫大将军,怎么会对国朝不忠呢? 若不是皇上将虞诞芝摆在了监军这个位置,她还不会想起这些事情。 现在虞诞芝与大人联系在了一起,她很想弄个清楚明白。 汪印嗅了嗅剡溪茗的香气,淡淡道:“本座杀了虞诞芝独子。” “呃……”叶绥一口气险些没有提上来,直愣愣地看着汪印。 杀子之仇,还是独子,这么重大的事情,大人用这么淡漠的语气说出来……真的好吗? 看来皇上也知道这个杀子之仇了,不然不会作这样的安排。 “无妨,雁西卫必定不会平静,多一个虞诞芝,也无妨。”汪印这样说道,心绪已经十分平静。 宣政殿中那种激荡,已经平息下来了。他既然接受了雁西卫大将军的任命,就已预料到会有种种困难阻滞,虞诞芝只是其中之一而已。 前路已定,不可更改,那么就只有将虞诞芝这个困难搬走了! 他为叶绥斟上了茶水,眉目略略扬起:“小姑娘,放心吧,本座应付得来。” “……”叶绥默然了,她是应该担心的,但是看见这样的大人,她突然一点儿也不担心了。 是了,大人是从雁西卫出来的,经历过无数的风雨血腥,就算有再多的艰难,都不会阻止大人的脚步。 她相信大人,她无比相信大人! 无论如何,她都会跟着大人,只要与大人在一起,这些困难何须怕呢? 叶绥也像汪印那样嗅了嗅茶香,缓缓露出了笑容。 汪印看着叶绥的笑容,心绪变得更平静了。 雁西卫的困难不足为惧,现在本座最放心不下的,便是缇事厂了…… #####第一更!又到周末浪浪浪的时候了,哈哈~ 第五百九十章舍不得 永昭帝以汪印为雁西卫大将军的安排,也在缇事厂引起了轩然大波。 像封伯、年伯这些汪印身边的老人,又或者像郑七、唐玉等寸步不离的守卫,自然知道汪印的安排和打算。 但是缇事厂其他人都不清楚,当这个任命传出来的时候,所有的缇骑都震惊了,他们怎么都想不到,厂公竟然会成为雁西卫大将军! 他们更加难以接受,汪印不再是他们的厂公! 是了,虽然在宣政殿上,永昭帝没有就缇事厂作出什么安排,但是雁西卫离京兆那么远,现在汪印接下了雁西卫大将军之位,就断不可能再执掌缇事厂了! 厂公要离开京兆了,那么他们怎么办?缇事厂以后怎么办? 没有了厂公的缇事厂,还是缇事厂吗? 刹那间涌上缇骑心头的,便是这样的情绪。有些情绪外露的缇骑,更是红了眼眶,握着七星刀的手连青筋都突了出来。 但是所有缇骑都牢牢控制住自己,以防自己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来,他们跟随厂公良久,知道厂公没有命令而他们贸然行事的话,必定要去缁衣堂受罚。 在这个时候了,他们更不愿意做些什么事情,让厂公感到为难。 唐玉虽然隐约知道厂公的打算,但是在真的听到这个任命后,心中仍旧难受非常,拒绝去接受这个事实。 在送汪印回到城西之后,唐玉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厂公,我……” 汪印摆了摆手,淡淡说道:“本座都知道了,无须多说。你召集大家,今晚去演武场,本座有话说。” 他知道唐玉想说些什么,唐玉的话语,也是其他缇骑心中所想,那么本座便一次过所说了。 “是,厂公,属下听令。”唐玉当即应道,打算前去召集其他缇骑了。 大家都心急如焚,厂公有集,那就再好不过了。 现在快月半了,圆月高挂,映照着大地,为黑夜带来柔和的光亮,虽然不及白日里,但一切也都清晰可见。 此时汪府东北的演武场内,站立着上千缇骑。他们身穿红色鸣蛇服、腰佩七星刀,个个身姿挺拔、神情肃穆,目光都直视着正前方,如同一杆杆长枪,又仿佛是蓄势待发的箭,散发出凛凛威严。 他们的正前方,站立着汪印。 汪印同样穿着红色鸣蛇服,也配着七星刀,唯一区别便是他衣服上的鸣蛇是黑色,而缇骑的鸣蛇是褐色。 这一身鸣蛇服更显得他肤色雪白,柔和月光洒照在他身上,中和了他身上的淡漠杀气,使得他整个人有一种平日所没有的亲和。 他没有说话,就这样看着肃立在前面的缇骑,目光在每一个人身上掠过,唐玉、朱离、林昆……每一个缇骑的名字他都记得,这些缇骑是从哪一卫选出、在什么时候进入缇事厂,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明面上,缇事厂有三千缇骑,其中约两千人分散在各大道,留在京兆这里的就有上千人。 现在,除了一些隐匿在暗处、实在无法离开的,京兆这里的缇骑,基本都来。 汪印看着这一个个缇骑,心头闪过了许多东西。缇事厂刚设立时的艰难、缇骑刚刚换上统一鸣蛇服的欣喜、还有缇骑们所办过的一件件大案…… 缇事厂像军中士兵一样,都有汰换制度。缇事厂设立已经十三四年了,有像年伯和唐玉这种一直留下的人,也有像庆伯和沈直这种因为老伤中途离开的人,但更多的,是留在五年、六年左右的人。 他曾经以为,自己会一直留在缇事厂内,送走一个个缇骑,直到他自己也老迈病弱伤残的。 没有想到,他会在这些缇骑之前、在他身体无损的情况下,就要离开缇事厂了。 他接下雁西卫的任命,固然是因为帝心和局势,却也是为了缇事厂。 就目前这样的情况看来,他若是继续留在缇事厂的话。缇事厂同样也会被皇上所忌惮,最后生锈钝拙,会像小姑娘所说的那样,全部覆没。 虽然他作了种种周详考虑,但这一天真的到来了,他却发现自己没有预料中那么平静。 他合了合眼睛,心中想好的话语竟然一时难以说出口。 眼前这些缇骑,是他的属下,也是与他并肩作战的同袍,现在,他要提前告别这些人了。 真是……不舍得啊。 这时,唐玉上前躬身说道:“厂公,缇骑已经集结完毕,请厂公示下。” 汪印睁开了眼,将内心所有的波澜都按了下去,淡漠面容上什么也看不出来。 他再次看了所有缇骑一眼,淡淡说道:“本座接任雁西卫大将军一职,打算卸任督主之位了。” 此话一落,缇骑们脸上瞬间爬满了哀戚,有缇骑难以保持冷静,脱口喊道:“厂公,属下……属下誓死追随厂公!” “厂公,属下誓死追随厂公!” “厂公,请允许属下前去雁西卫!” “厂公,属下请求前去雁西卫!” 此起彼伏的喊声在空寂的演武场响起,带着士兵所独有的韵律和气势,仿佛雷声轰鸣一般。 这雷鸣请求一直不绝,明明是威严响亮的声音,但听在人的心里,却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悲凉,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哀戚。 他们边喊着,边看向汪印,眼眸里全是深深的希冀,就像黑夜中的碎星光芒一般,仿佛轻轻碰触就会碎掉。 侍立在汪印身后的庆伯年伯等人别开了眼睛,心中极是不忍。 但是他们心中很清楚,主子已经接下了雁西卫的任命,这些希冀碎星必然是要破碎的。 听着这些震耳欲聋的喊声,汪印缓缓举起了手,作了一个所有缇骑都明白的指令动作。 #####第二更!嗯嗯,我在努力,今天会有第三更的!周末福利,哈哈哈~~~ 第五百九十一章离别指令 汪印缓缓举起了手,掌心向前,极快速地往下一压,发出了一声短促声响。 这是一个所有缇骑都看得明白的指令,只是一个令出必行的手势。 手掌既落,汪印随即开口道:“就算本座不在京兆,缇事厂仍在。本座希望,本座返回京兆重新接任缇事厂的时候,你们仍在。” 在汪印举起手的时候,所有缇骑便都敛声了,在听到这一句话后,缇骑们忍不住再次发出了声响。 这一次,不同于刚才的悲凉,而是难捺欣喜所发出的惊呼。 厂公,会重新接任缇事厂?这……这是真的吗?这实在太惊喜了! 缇骑专司刺探消息,对于京兆的动静实在再熟悉不过了,虽然他们没有料到厂公会接下雁西卫大将军的职位,但是皇上对厂公的忌惮、局势对缇事厂的不利,他们心中都很清楚。 然而,他们心中还是存着希望,希望厂公会有应对安排。 只是,在听到厂公亲口说卸掉缇事厂督主之后,他们知道心中的希望幻灭了。 他们压根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有些缇骑连眼眶都红了。 在他们的心目中,他们的厂公只有一人,那就是汪印。 他们都想好了,不管厂公去了哪里,他们都会想尽办法追随前去,哪怕离开缇事厂,哪怕投身成为雁西卫一个小卒,也完全没有关系。 他们以成为汪印的属下为荣,以能跟随汪印为荣,倘若没有了汪印这个厂公,他们觉得留在缇事厂也没有什么意思了。 然而,厂公下了令出必行的指令,令他们留在京兆,还说……还说会有重新接管缇事厂的一天! 厂公所说的话,他们无条件信任,厂公所发出的指令,他们无条件执行! 就算厂公成为了雁西卫大将军,就算厂公不在京兆,他们也会好好守护缇事厂,然后……等待厂公的归来! 缇骑们原本略有些弯着的身子渐渐挺直了,他们脸上的悲凉怆然慢慢散去,神容再次变得肃穆威严,形成了一种万夫莫开的气势。 这些气势,是往日百官最不想碰到的,总会下意识心中生寒,但此刻,在汪府演武场这里,却成为了最温馨的所在。 汪印看到这一幕,心中原本压下去的波涛再次翻滚起来,越来越汹涌,差点要淹没了他。 此时此刻,他觉得实在太幸运,有这样的属下,有这样的同袍。 为此,他更坚定心中的想法了:他一定会回来重新执掌缇事厂! 哪怕他成为了雁西卫大将军,他最想做的,还是缇事厂督主,还是他们的厂公! 为了能够重新执掌缇事厂,他定要好好谋划! 有些人,不是担心本座权势过大、功高震主吗?那么,本座就要让这些人真正看一看,什么叫做位高权重、功高震主! 本座重新执掌缇事厂之时,不会再被任何人撼动,便是……皇上也不可以! 汪印紧抿着唇角,俊美无俦的脸容闪过了一抹寒意,柔和的月光将这寒意抹平,当他再看向缇骑的时候,已经回复成往日那个汪督主了。 缇骑们整装肃立,一手按在七星刀上,随即恭敬地朝汪印弯下腰,齐声喊道:“厂公,属下听令!” 听厂公让他们留在京兆的命令,听厂公好好守护缇事厂的命令,好好在京兆等着厂公回来! 汪印沉默了,他再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他想说的,都已经在那个令出必行的指令中了,接下来,便是他要去做的事情了。 以后的事情,无须再说出来,他既然已经对缇骑做了承诺,就一定会兑现! 汪印再做了一个手势,这一次,便是散去的手势了。 当然,所有的缇骑都是严肃听令,他们就像来的时候一样,悄无声息地从演武场飞跃出去,消失在月光之中。 汪印一直在演武场站着,狭长眉眼半眯着,看着缇骑一个个飞跃离开,姿势一直都没有变过。 直到最后一个缇骑离开了,就连唐玉也离开了,封伯才弯腰上前道:“主子,缇骑们都离开了。主子,回去吧。” 汪印点了点头,却没有动,只是环视着演武场。 演武场边上那一排排小房子还在,就像军中的营帐一样,但是和之前不同,里面都没有人了。 在这里的士兵,都已经被汪印送走了,被安置在大安朝十大卫中,悄无声息地隐藏起来了,等待着重新回来的命令。 现在,本座也要离开了。 他留恋地看了这里一眼,随即双手背在了身后,淡淡道:“封伯,走吧。” 汪府仍在,演武场仍在,缇事厂仍在,就算这些士兵离开了、就算本座离开了,必定也会有重新返回的一天,演武场也会有重新启用的一天! 这一天,本座和缇骑一样,万分期待。 他弯下了腰,穿过围墙中间那一扇小门,返回了汪府之中。 穿过小门后,他顺势抬起头,却一下子愣住了。 围墙之下,小门不远,小姑娘就站在那里,正一瞬不动地看着他所的方向。 她披着月白的长袍,头上没有戴珠钗,月光柔柔洒在她的脸上,似乎少了往日的艳丽张扬,令她整个人都变得温柔了,但是依旧……夺人心魄,让他移不开目光。 小姑娘是特地在这里等本座的吗?当然是,不然这个时候了,她怎么会在这里? 想到这里,他觉得原本颇为动荡起伏的心,似乎被什么轻轻抚摸着,渐渐开始舒缓起来。 #####第三更!祝宝贝们周末快乐!感谢大家的打赏和月票,谢谢大家! 第五百九十二章夜行人 叶绥是专门在这里等着汪印的,她知道今晚汪印召集了所有缇骑前去演武场,心想到了这个时候,大人还将大家召集起来,无疑是告别了。 虽然大人接任了雁西卫人大将军的位置,但是对于大人来说,缇事厂督主,才是他最想做的位置。 缇事厂对于大人来说,是何等的重要,现在大人要离开了,心里必是很不舒服吧? 就算大人面容上十分淡漠,但是他的心里,对缇骑们肯定不是这样的。 她想来想去,始终还是放心不下,便披衣来到了围墙这里等着,等着大人回来。 缇事厂震天的喊声,那一句句“厂公,属下愿意誓死追随”,同样传到了她的耳朵,让她不觉心中一酸。 对于缇骑来说,大人就是他们的信仰和希望,现在大人要离开了,这些缇骑们肯定难以接受。 但是大人不可能带着这些人前去雁西卫…… 随后,她便听到了大人那一句“本座会重新接任缇事厂”的话语,这是对缇骑的安抚,也是大人心中的信念。 难怪,大人就算是知道了监军一事,也显得格外平静。 原来,大人心中早有了主意。 是了,雁西卫的确可以成为另外一个缇事厂,但是京兆这个缇事厂,在大人心目中的地位,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替代的。 当她看见汪印出现、看清楚他面前的沉凝时,心中有丝丝抽痛。 大人没有说不舍得,但看起来却不太好…… 她缓缓走近汪印,开口说道:“大人,即使大人去了雁西卫,缇事厂仍在,缇骑仍在,大人也一定能够重新执掌缇事厂。” 她是想着安慰大人,同时她的确也是这么想的。 她对大人有着无比的信心,只要大人坚定却做的事情,就一定会实现。 重新执掌缇事厂,当然也是如此! 汪印定定看着她走近,没有说什么话,只淡淡点了点头。 刚才在看着缇骑一个个离开的时候,他的心猛地抽痛了一下,尽管努力平息,心中还是有些异样,但看到小姑娘后,这种异样似乎被抚平了。 小姑娘在这里,就是对本座最好的慰藉。 他目光落在叶绥身上,眼珠子似乎比平日还要幽深一些,随即这样说道:“小姑娘,你能来。本座……很高兴。” 不待叶绥说些什么,他脚步便动了,边开口道:“小姑娘,陪本座走走吧。” 许是因为心中别意尚未平息,许是因为月光太柔和,汪印突然很想在府中走一走,看看自己无比熟悉舒服的地方。 当然,有小姑娘的陪同最好。 对于汪印的邀约,叶绥欣然应允。在这样的时候,她没有什么能为大人做的,但是陪伴着大人,是她可以做到的,更是她愿意去做的。 汪府处处都是鲜花,四时不绝,在秋天的时候,到处都弥漫着桂花的香气,让人心里平静舒坦。 汪印和叶绥就这样静静地走着,柔和的月色笼罩着这两人,他们一个俊美无俦,一个艳丽至极,看起来是如此相称。 月色似乎让人的心都变得温柔了,也让人心中的真实想法透溢出来,在转过折桂院的时候,汪印忽然开口道:“小姑娘,本座从来没有想过,会这么早就离开缇事厂……本座还以为,到本座身死那一日,都会在缇事厂中。” 种种的“以为”,当然会顺着时势而改变,这是他的选择,没有什么对或错之分。 但是现在,他很想对小姑娘说出心里的话,趁着月色,闻着花香,能够让他的心情好起来。 叶绥侧身抬头看着他,并没有说话。——她无须说话,现在只需要陪在大人身边,细心倾听,便是最合适的。 果然,汪印也没有在意她是否回话,边走边说:“大雁西卫是有十万兵马,本座定然会去那里,但是本座还是放不下京兆这里。” 放不下京兆这里的缇事厂,放不下京兆这里的缇骑,还有许多…… 但是他要重新回来,就必须要完全执掌雁西卫,成为谁也不能撼动的存在。 他就任雁西卫大将军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现在还不能知道,但可以遇见的,便是少不了风雨崎岖,还有来自无数方向的明枪暗箭。 他突然停住了脚步,问了这么一句:“小姑娘,你害怕吗?” 他没头没尾地这么问,叶绥却瞬间懂了,她摇了摇头,脸上带着笑意:“大人,我不害怕,一点儿也不害怕。” 她看着汪印屏息等待的样子,忍不住加了这么一句:“只要有大人在,我便什么都不害怕。” 她是活了两辈子的人,刚回来的时候,心性冷硬如铁,只知奋力往前,也不觉得有什么好害怕的。 现在,父母兄姐一切都平安顺遂,她顺利躲避了嫁去顾家的命运……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心里害怕的东西反而多了起来。 她害怕大人会中伏身死,害怕缇事厂会覆没……但是只要有大人在,只要在大人身边,这些害怕便不足为虑了。 再艰难的情况她都经历过了,雁西卫那里又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听到叶绥这话,汪印笑了起来,容貌俊美得几乎连月光都羞了去。 他当然知道小姑娘不会害怕,不然先前就不会主动说要跟随他前去雁西卫了,但小姑娘说只要有他在,便不害怕,这像有什么撩拨了他的心。 他的心急跳了几下,一点点欢喜从心底渐渐渗透出来。 他深深地看了叶绥一眼,也不说话了,就这样缓慢地在鲜花之间走着,唇角不受控制地扬了起来,心里那些别意也渐渐消散了。 对于本座来说,雁西卫的艰难险阻都不值得畏惧,这也是他过去所一直秉持的信念,但是有小姑娘在,他便觉得多了一些什么东西,一些,比克服困难更重要的东西。 他们两个人就这样并肩而行,再也没有说什么话了,但在回到斯来院之后,两个人的内心都异常平静,无论外面有多少风雨,都不能惊扰的平静。 叶绥醒来之后,赵三娘便前来禀道:“夫人,门房送来了帖子,道是老夫人那边送来的。” 赵三娘她们所称呼的老夫人,当然是叶绥的娘亲。 叶绥立刻接过了书信,心中有些好奇:娘亲,怎么会突然递来帖子呢? #####第一更! 第五百九十三章至亲 自从叶家接二连三地死人之后,簪缨叶家在朝中的地位也一落千丈。 虽然叶居谯和叶安泰还在朝中任职,但为官行事意外的低调沉默,没有什么人会特别注意到他们。 叶安世和好陶氏家中专心守孝,连府门都很少出,叶绥会不时前去叶家看望他们。 这会儿接到帖子,叶绥当然会觉得奇怪,但转念一想,便明白是为何了。 娘亲特意前来,必定是为了大人被擢为雁西卫有大将军一事。 果然,在简单问过叶绥的日常情况后,陶氏便略带忧虑地开口问道:“绥儿,我们都听说了,汪督主升为雁西卫大将军了,怎么会这么突然呢?这对你们来说……是不是好事?” 叶绥笑了笑,这样答道:“娘亲,事情虽然是突然了些,但大人是高升了,这是件好事,娘亲无须担心。” 她知道娘亲对朝事并不十分关注和熟悉,此番娘亲会问起大人的情况,定是父亲授意。 雁西卫和缇事厂内里的种种情况,既无法说得清楚,也没有必要对父亲母亲说得太清楚。——无论她说什么,父亲母亲都会放心不下的。” 果然,听了这些话话语,陶氏皱起了眉头,仍旧担心地说道:“绥儿,真的是这样吗?可是你父亲说……” 陶氏现在还清楚记得,相公在知道汪督主被升为雁西卫大将军后,脸色大变,全是忧虑。 随后,他长叹了一口气,说道:“汪督主救任大将军的位置,这并不是件好事,怎么会擢升呢?夫人,你且去问问绥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于是,陶氏便来了。 可是女儿所说的话语,和相公所说的不同,真实的情况究竟是怎样呢? 叶绥脸上带着笑容,语气肯定道:“娘亲,情况没有父亲想的那么糟糕,娘亲真的不必担心。升任为雁西卫大将军,这对大人和缇事厂都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所以大人才会接下这个任命。” “娘亲,劳烦您回去告诉父亲,就说这个任命,是大人所希望的,父亲便能明白了。我们一切都很好,娘亲真的无须担心。” 说罢,她再次朝陶氏笑了笑,凤目弯弯的。 陶氏没有说话,只是细细打量着叶绥。 她见到自己女儿明显的笑容,眼神也十分坚定,语气更是听不出有任何凝滞。 自己所出的女儿,是在故作欢颜还是真的开心,她还是能看得出来了。 女儿并没有在瞒骗她,汪督主的情况,女儿定然比旁人更加清楚。那么,这个擢升,对于汪督主来说,的确是个机会。 想到这里,陶氏决定不再问朝中的情况,而是问起自己最关心的事情。 “绥儿,汪督主就任雁西卫大将军了,你打算怎么办呢?”她这样问道。 按照军中的规定,大将军的家眷必须留在京兆,那么绥儿呢?是不是会留在京兆?还是会跟着汪督主前去雁西卫? 叶绥没有犹豫,立刻回道:“娘亲,我自要跟着大人前去雁西卫的,皇上特许了大人的请求。” 大人应允接下雁西卫的时候,在皇上面前提了不少请求,带着她前去雁西卫便是其中之一。 “……”陶氏欲言又止,眼神复杂地看着叶绥,最终还是说道:“……这样,也好。只是雁西卫太远,为娘着实不放心。” 她原本想说,雁西卫那么远,女儿从来没有离开过京兆,还是留在京兆为好; 她原本想说,汪督主和女儿只有夫妻之名,没有夫妻之实,女儿跟着去雁西卫做什么呢? 她原本想说…… 她有无数想说的话语,但是看着女儿弯弯的凤目,听着女儿坚定的语气,她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儿行千里母担忧,作为母亲,她担心女儿,希望女儿留在京兆,不想与汪督主有太多的牵扯,但是她知道,女儿不是这么想的,女儿也不会答应。 况且,汪督主对女儿、对叶家太好,现在汪督主情况明显有变,他们也不能忘恩负义,这些话语她也只是想想,压根就说不出口。 看着陶氏忧虑的样子,叶绥凑近了她,撒娇道:“娘亲,您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绝对不会让自己有什么事情。” 陶氏目光关切,抚了抚叶绥的头顶,心中百折千回,最后语气终于释然:“娘亲知道,你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女儿已经足够懂事了,现在她只希望女儿好好的,也希望……汪督主能够好好的。 与此同时,宫中的叶绪知道汪印接任雁西卫大将军之位,心里也非常担忧。 宫中本来就消息灵通,作为宫妃,她比陶氏等人更清楚这事意味着什么。 缇事厂对汪督主来说何等重要,就像飞鸟的翅膀一样,汪督主没有了翅膀,还能飞得起来吗? 皇上为何会突然让汪督主接任雁西卫?汪督主为何会答应?这当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她坐立不安,考虑着要不要唤妹妹进来一趟。 这时,她身边侍立的年轻内侍上前说道:“娘娘,无须忧心,厂公既然已经做了好决定,那么就代表着,这个事情是必须这么做的,是厂公能应付得了的,还请娘娘宽怀。” 这个内侍,名唤姜诞,刚进来延禧宫不久,是接替裘恩原本的位置的,随侍在叶绪左右。 明面上看来,姜诞是紫宸殿的房保随意选出来,送来延禧宫的,实际上…… 从他对汪印的称呼就可以看出来,他是汪印的人,还是得信得用的人,不然不会称呼汪印为厂公。 叶绪知道,姜诞是汪印特意放在自己身边、以供自己信用的,是以直接问道:“无须忧心?莫非汪督主有了什么应对之策?” 姜诞点了点头,却没有说什么。 那一晚,汪府演武场的情形,厂公所说的话语,姜诞永远都不会忘记。 厂公说,他会重返京兆,会重新执掌缇事厂,作为缇骑之一,他无比相信厂公所说的话语。 无论厂公去了哪里,厂公都会回来的,那么他们要做的,就是好好守护缇事厂、顺利完成厂公所交代的任务,然后,等待厂公回来。 他的任务,便是守护纯贵嫔娘娘,他定会做好的! 听到姜诞的话语,叶绪总算稍稍放心,却还是打算让妹妹进宫一趟。 不仅仅是为了对汪督主的担心,也是为了见一见妹妹。 汪督主前去雁西卫,绥儿定会跟着去,这样的话,以后她想见到绥儿的机会就不多了。 与陶氏、叶绪这些人的忧虑不同,有人正为了汪印的擢升而兴奋不已。 #####第二更!冷冷冷~~~ 第五百九十四章仇者快 顾璋这些日子很开心,觉得事事顺遂,脸上的笑容都压抑不住。 他的妻子宋鸾见此,忍不住好奇地问道:“相公,最近是不是有什么高兴的事?妾身见相公心情十分舒畅的样子……” 顾璋笑着点点头,清俊的脸容因为笑意而越发引人,看得宋鸾着着迷。 他实在太高兴了,很想与旁人分享这种喜悦:“夫人,的确是有喜事。最近朝局不错,如无意外的话,我很快就能离开秘书省了。” 的确,一旦汪印离开了京兆,朝中便再没有人刻意打压阻拦他了。 有南平顾家的势力、岳父宋家的影响,还有暗处韦皇后的提携,他要离开秘书省这个鬼地方,那就是相当容易的事情了。 一想到这里,他的心便异常畅快,眉目都飞扬起来了。 这一下,宋鸾也感到惊喜万分,她忙追问道:“呀……相公,这是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相公,怎么会突然有离开秘书省的机会了?” 自从出了顾家幕僚那一件事,相公因此离开中书省去了秘书省之后,整个人就变得郁郁寡欢。现在好了,听相公的意思,很有可能重回中枢,这真的值得高兴! 不管是对顾家,还是对宋家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更重要的是,以后相公的笑容会多了…… 只是,这个消息太突然了,相公怎么就有了离开秘书省的机会呢? 宋鸾的问话,顾璋并没有回答。 他觉得就算说了朝局动态,宋鸾也不懂。况且还没有发生的事情,他也不愿意说得太满:汪印是接下了雁西卫大将军的位置,但是一日还在京兆,事情便多了变数。 还是得仔细筹谋才是! 想到这里,他站了起来,对宋鸾说道:“夫人,我去和二叔好好商量朝局。夫人先歇息吧,我不定什么时候才回来。” “可是,相公,您都好多天没有在房中歇息了……”宋鸾着急地说道,顾不得心中的娇羞。 她癸水刚结束几天,大夫说这个时候同房最容易受孕,她还想和相公好好温存一番的,怎么相公要去商量朝事? 这段日子一来,相公醉心朝局公务,经常宿在书房,两个人同房的时间都很少了。 再过三个多月,她嫁到顾家便有一年了,但是肚子毫无动静,就连她娘亲都暗暗提醒她了,说顾家这样的人家,子孙繁衍是件大事,叮嘱她早日为顾家开枝散叶。 她也想早日有身孕,但是相公宿在房中的时间实在太少了,若不是相公没有纳妾室,她还以为相公已经厌弃了自己。 她明里暗里也说过不少次了,可是相公总是说道:“夫人,子嗣的事情,顺其自然,我们还年轻,无须太着急。” 相公脑子里只有公事,他是不着急,可是她着急啊! 时间再长一点,怕是南平顾家的婆婆都会来书信催这个事情了,但是相公这个样子,她能够说什么呢? 她总不能强硬留着相公在房中吧? 宋鸾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温柔地说道:“相公,那您去吧,妾身会命人炖下参汤,相公也不要太晚了……” 顾璋随意点了点头,随即转身离开了。 宋鸾看着顾璋离开的背影,目光渐渐冷了下来。 每当这个时候,她就会想起年初灯会的时候,自己相公看向督主夫人的眼神。 那种复杂纠结的眼神,她怎么都忘不了。 虽然不知道相公对督主夫人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但是只要有督主夫人一日在,她便不能放心。 她曾想过靠近督主夫人,想看清楚督主夫人是个怎样的人,但是督主夫人几乎不参加各种场合,现在都快一年了,她还没有机会与其接触。 幸好,现在汪督主接任了雁西卫大将军的位置,以汪督主对夫人的宠爱看重,想必会带着夫人离开,那么她便稍稍放心了…… 想到汪督主,宋鸾脑中忽然闪过了什么。 现在朝中的大事,就是汪督主接任雁西卫大将军之位,相公所说的机会,莫非与汪督主离开京兆有关? 可是,顾家和汪督主素无仇怨……不对,有拒亲这个事情在,莫非汪督主是在记恨相公? 看来,她得回娘家一趟了,问问父亲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可不想被瞒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 此刻,在坤宁宫内,韦皇后一个一个地戴上护甲,还翘着手指仔细端详着,满意地点了点头。 绿琴为她轻轻捏着肩膀,边问道:“娘娘,奴婢有一事不甚明白,汪督主接任雁西卫大将军,这是天大的荣耀了吧?娘娘为何会这么开心呢?” 她停住了话语,眼神带着好奇。 她当然了解是为什么,特意问了出来,只是为了迎合韦皇后、让其更开心一点而已。 韦皇后翻了翻手掌,将护甲换了另外的样式,又端详了半响,才淡淡道:“汪督主高升,这当然是好事啊,本宫也为汪督主感到高兴呢。” 她太高兴了,若不是不能显露太过,她还想召集宫女欢歌燕舞,大贺三日呢! 缇事厂是汪印的立身之基和倚仗之力,现在汪印少了这些,还能厉害到哪里去?雁西卫大将军?也就是得个虚名而已! 没有了缇事厂,汪印还怎么耀武扬威、让朝官震慑? 皇上连汪印执掌三千缇骑都容不下,又怎么会让其执掌十万雁西卫士兵呢? 汪印去了缇事厂之后,若是顺着帝心庸庸碌碌地度过,那么还能保持这样的虚名; 若是汪印像在京兆那样,想将这十万兵马收归己有,那就是触了皇上的逆鳞,只会死得更快! 从汪印接下雁西卫的任命开始,就踏上了一条不归路,她且看看,汪印还能怎么办! 她在京兆耐心等着就好了,汪印定是好不到哪里去! 她就要让所有人都看清楚,与本宫作对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第三更!厚脸皮求一求月票,谢谢大家,么么么~~ 第五百九十五章边陲驿站 永昭二十一年二月初,虽然春天已经来了,但是春风依然寒冽,山头上还铺着一些白雪,并没有让人觉得温暖。 在雁西道与剑南道交界,有一座大驿站,这里专门留宿军士、用以传递紧急军务,因此平日里在这里进出的士兵不少。 但是今天,出现在这驿站里的人特别多,他们身形挺拔形容威严,看样子也是军中的人。 这些人,簇拥拥着一辆马车前来。这辆马车十分特别,通体漆黑,四角上有着点点朱红,却没有明显的标记。 如果有京兆的人在这里,就会清楚,这辆马车,就是缇事厂汪督主说独有的标记。 不对,说错了,准确的说,应该是前缇事厂汪督主。 去年秋天的时候,缇事厂汪督主已经卸任,成为了雁西卫大将军,现在,是时候称其为汪将军了。 过完年之后,汪印便带着叶绥离开了京兆,还有将近五百名缇骑随行。 这五百缇骑,已经有不少在去年秋天就提前去了雁西道布局,真正随行的缇骑,也就是两百余人。 当然,这些都是明面上的,暗地里还有无数暗卫和随从。 当然,就算只有明面上这些人,就已经足够了。他们周身散发着凛冽威势,护卫着最中间的漆黑马车,根本就没有人敢靠近。 他们这一行人离开京兆以来,经过许多地方,当中有不少是匪患猖獗的地方,但是他们没有遇到任何阻滞,连盗匪的踪影都没有见过。 事实上,在他们经过的时候,盗匪曾经有过埋伏,然而一见到这些人的气势,盗匪们自动自觉地销声匿迹了。 开玩笑,这样的人,盗匪们别说是抢劫夺财了,盗匪们还反过来担心担心这些人把他们的贼窝都给端掉了。 当然,汪印懒得去做剿匪这样的事情,只是一心往雁西道这里行进。 就这样不紧不慢地,到了二月初的时候,终于快要抵达目的地了。 这个驿站,是雁西道与剑南道交界,他们可以说,已经进入雁西道的地界了。于是,汪印下令让所有人都在这里休整,等待雁西卫副将石秀前来迎接。 此刻,在驿站这里,两百多名缇骑分站两旁,形成了一条直道,恭迎着马车的人下来。 没多久,马车车帘被撩了起来,随即有人从马车上下来了。 看清楚这个人的样貌后,同样在恭候着的驿役们忍不住哈倒抽了一口气,心不受自主的惊跳了起来。 这个人实在是太……太俊美了! 驿役们觉得自己活了一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俊美的人。他穿着一身墨绿的长袍,肤色雪白,就如同天上神仙一样。 只是,这个人神情淡漠的,而且浑身散发着一股杀气。这样的杀气,驿役们在许多将领身上都看到过,知道这样的人绝对不能惹。 这个驿站离开京兆实在是太远太远了,尽管他们听说过汪督主的威名,但没有见过汪督主是什么样子的,对其威名根本就没有具体的概念。 现在,他们看到了,而且亲身感受到了! 汪督主是个俊美无俦的人,但也是个让人畏惧的人,他身上虽然没有那种腾腾杀气,却让驿役们打心底发寒。 但是他们对缇事厂、对汪督主一切都感到无比好奇,尽管心中发寒,还是偶尔抬起头看向马车那个方向。 他们看到俊美无俦的汪督主……不,汪将军下了马车,然后微微弓着腰朝马车里探出了手。 看到这一幕,驿役们心中惊诧,马车里面的人,究竟是谁了?竟然能让汪将军弯腰低首?而且,还带着一种明显的小心翼翼 他们忽然记得了,汪将军已经成亲了,莫非马车里面的人,就是汪将军的夫人? 想到这里,驿役们心里更加好奇了,恨不得探长脖子,想看看马车里的人到底是怎么样的。 汪将军是宦官,宦官娶妻,当真是少之又少,更别说汪将军所娶的妻子还是簪缨家族的姑娘。 到底怎样的姑娘,会愿意嫁给一个宦官了? 不对,应该说,让汪将军这样的人宁愿以宦官之身求娶的,是怎样的姑娘了? 他们都目不转睛的看着马车,想看看里面出来的人到底是怎么样子,下一刻,他们再次瞪大了眼睛。 如果说汪将军的存在,就像那天上的神仙,让他们失神;那么汪将军的夫人,就让他们仿佛看到了烈烈金乌一样,让人不敢直视。 他们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词语来形容此刻的感觉,心头只有一个想法:汪将军的妻子,也太漂亮了吧? 这种漂亮,不是那种温柔如水的漂亮,而是说不出的艳丽,吸引着所有人的眼睛,再也顾不得看向其他。 这个时候,他们看见汪将军及其夫人相视一笑,他们笑起来的时候,更是光华夺目,似乎让周围一切都黯然失色,让驿役们嘴巴都合不上了。 这会儿,驿役们忍不住在想,汪将军盛名传遍天下,是不是也因为他的容貌?汪将军的本事和能力,他们看不到,大概也没有机会看到了,但是汪将军的容貌,他们见之而不忘! 这样一个神仙般的人,以后就要执掌雁西卫了?他真的能镇住雁西卫吗? 想到雁西卫的彪悍勇猛,驿役们下意识一抖,继续低下头,恭敬地这一行人迎进了驿站内。 不管了,反正驿站距离雁西卫也远,不管雁西卫以后是什么样的情况,都和他们无关,他们只需做好驿站这里的事情,就足够了。 #####第一更!换地图啦,这一卷,重点当然是谈恋爱啦!!以后会甜甜甜,大家别嫌太腻哦~~~ 第五百九十六章道阻且远 汪印没有在乎这些驿站的打量,自从他们离开京兆之后,所到的每一处驿站,在看到小姑娘的时候,驿役们都会露出惊艳的神色。 当然,就算不在乎,他心里也有微微的不悦。 不过,另外一方面,他又觉得,小姑娘是如此的美好,她本来就应该是光华夺目的人,他不忍心遮掩她身上的光芒。 就这样,从京畿道到现在的雁西道,汪印心中就这样矛盾着。 他忍不住再次看了看叶绥,心想一切随小姑娘喜欢。 如果小姑娘不喜欢这样的目光,他自然会让旁人再不敢再多看,但是小姑娘对此毫不在意,那么他也会毫不在意。 叶绥并不知道汪印此刻矛盾的心情,她看了看驿站的环境,问道:“大人,这就是剑雁驿吧?我们已经进入雁西道了?” 这个大驿站,就是剑雁驿,在大安的舆图还颇为有名,过去叶绥只听说过这个名字,却没有想到,有一日会亲身来到这里。 她脸上带着淡淡的倦容,尽管极力掩饰,但是仍旧可以看出劳累来。 这一路上,汪印并不是带着她赶路,而是尽量放慢了速度。对于缇骑们来说,这是他们最轻松的一次路程了,但是对于叶绥来说,这一段实在漫长而辛苦。 虽然前一世她是去过河内道,就连关外道都去过,但是这一世,她还从来没有离开过京兆。 或许在京兆待得太久了,她的身子都娇惯了,这样的旅途有诸多不适应,身体总觉得劳累非常。 但她知道汪印已经极尽可能地照顾她了,她这种娇惯的不适,实在没有什么说出来的必要。 虽然这一次大人无须像去年初那样急赶,但是她也不愿意因为自己,而无限拖慢了行进的脚步。 而且,她的劳累,只是身体上,这一路上,她的心情都处于一种很兴奋的状态。 能够离开京兆、能够看到各大道的风土人情,能够印证从书中看到的情况,这实在是很幸运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是和大人一起经历,更让她有种说不出的开心。 现在,他们来到了剑雁驿,历时将近一个月,终于到达目的地了。 剑雁驿虽然是个大驿站,但也是相比其他驿站来说,它实际上很小,比汪府最小的一个偏院还要小得多。 许是远乡情思,在剑雁驿安顿下来之后,叶绥不由得想起了京兆的情况。 去年初,大人接下雁西卫大将军一职,此后便开始忙碌起来了,主要忙的便是对缇事厂的安置。 她也不知道大人具体是怎么操作的,只知道是通过中书令裴鼎臣进言,皇上最后不再设缇事厂督主一位,而是由九皇子和十皇子这两位皇子共同执掌缇事厂。 皇上还规定,两位皇子以三个月为期轮流执掌。这样一来,便确保这两位皇子没有机会收拢缇事厂。 最后,缇事厂仍归皇上一个人所有,仍是皇上的耳目。 至此,缇事厂的后路便定了,虽然没有了汪印这个督主,但并没有太大的动荡。 对这种局面乐见其成的,除了永昭帝之外,还有汪印。——她知道大人为了促成这样的局面,暗地里花费了无数心思。 大人最牵挂的事情已经有着落了,而她所牵挂的人,同样如此。 她离开京兆之前,因为永昭帝疼爱二十一皇子的缘故,姐姐已被封为纯妃了,分位与敏妃相等,成为了宫中年轻的两位妃子之一。 她去看望姐姐的时候,恰好碰见了敏妃,敏妃不甘但无可奈何眼神,她现在都还记得。 是了,就算韦皇后和敏妃再如何阻拦,都不能阻止姐姐封妃。 姐姐已经在一步步前进了,她相信姐姐有保护自己和小皇子的本事,此外,大人已经在宫中留了一大批人手,以供姐姐紧急时所用。 这样的话,就算她离开了京兆,也能放心了。 至于父亲母亲那里,他们仍旧专心守孝,连府门都很少出,更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哥哥此刻远在终南山尘镇,跟随一代军师大师周衍学习,会不时前来书信,道一切都好。 她的至亲都找到了自己的方向,并且循着所选的方向缓步前行,日子有功,总不会被辜负的了。 而她自己,这个月也没有闲着。 自从确定了要来雁西道之后,她就开始逐渐收拢汪府的资金,逐步向雁西卫这里转移。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她太清楚了,所以早早在雁西道作了安排。 去年秋,她就让奶娘季妈妈和佩墨跟随先行缇骑来了雁西道,来到这里整理、收集缇骑所送上来的情报,以便了解雁西道各官员夫人的情况。 同时,她们还配合缇骑,熟悉雁西道这里的风土人情,也熟悉这里的物价经济等等情况。 这些,都是叶绥所吩咐的,也是她以后所需要的。 季妈妈和佩墨都送了许多消息回京兆,这一路上,大人也详细介绍了雁西道的情况,虽然还没有正式在这里生活,她对雁西道已经颇为熟悉了。 雁西道位于大安西边、与大雍朝接壤,边上还有乌夷这样的邻居小国,不管是从哪一方面来说,雁西道都是极为重要的地方。 而且,雁西道的百姓大安朝各大道之中最多的,这里民风彪悍,还汇聚了大安朝各大道许多身份复杂的人,可以说,雁西道又是大安朝各大道中最乱的。 雁西道观察使向来是个苦差,虽然是三品重臣,但是在接到任命的时候,没有一个官员是欢喜的。 听说现任观察使裴解接到任命的时候,差点想提前致仕了。 无他,在雁西道这里实在太难出政绩了! 这里远离京兆、几年都见不着圣颜一次,而且遍地风沙、环境恶劣,还那么乱,这样的鬼地方,哪个官员想来呢?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叶绥将思绪从京兆拉回了当前,问向了汪印:“大人,我们要在剑雁驿待几天了?” “本座已经传信石秀了,应该很快的。”汪印这样回道。 他带着皇上的任命旨意,不能就这样前去雁西卫,按照军中的规定,当是由石秀率领雁西卫士兵前来迎接。 他没有想到,这一等,就是好几天,眼见着他接任的日子就到了,石秀和雁西卫士兵压根就没有踪影。 #####第二更!石秀:搞事,搞事,我们要搞事! 第五百九十七章下马威 汪印听到缇骑汇报的时候,忍不住笑了笑。 虽则心中诧异,也难免觉得可笑。 他知道接管雁西卫不会顺利,却也没有想到,还没有真正接触雁西卫,就发生这样的事情,实在是让他感到意外。 怎么说呢?石秀不像是行事如此如此鲁莽愚蠢的人。 雁西卫是在边陲,离京兆甚远,虽说天高皇帝远,但石秀并不是没有脑子的人,怎么会这么做呢。 须知道,本座是带着皇上任命旨意而来的,石秀领雁西卫士兵出迎,不仅仅是为了迎接本座,更是为了迎接皇上旨意。 就算石秀想给本座下马威,也不会选择这么愚蠢的方式。 说句不好听的,石秀只是个雁西卫副将,怎么敢这样对本座? 石秀是个粗人,但心可不粗,不然也不会顺利执掌雁西卫将近一年半。 现在石秀的行事,实在算不上高明,这就让他有些好奇了。 “厂公,据雁西卫领兵都尉说大雍朝似有异动,石副将带了士兵前去巡防,所以没能赶来迎接,还说请厂公宽限几天。”缇骑这样禀道。 宽限几天?再这样拖延下去,说不定会误了就任的最后期限。 在大安朝,误了上任期限,这可是大罪,轻则被夺官,重则祸及家人。 无论多么权重的官员,也不敢去犯这个错误。 况且,一般来说,朝廷给的时间都会很宽裕,基本不可能会发生延误这样的事情。 ——天灾人祸当然不算其中。 汪印接任雁西卫的时间当然是充足的,但在路途顾及着叶绥的身体状况,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 再多等几日,汪印倒不是等不得,但他早已经给石秀传信,石秀早不去晚不去,为何偏偏是这个时候去巡防? 他不能不多想。 他想了想,这样子问道:“雁西卫最近有何动静?石秀是不是真的去了巡防?” 缇事厂当然在雁西卫安插了暗探,虽然人数不是很多,但是许多消息还是能够传出来的。 “厂公,石秀的确是带了士兵前去巡防,但是大雍朝是不是有异动,这并不能确定。对了,厂公,监军像是已经抵达了,不过还没有正式露面。”缇骑继续禀道。 听到虞诞芝来了,汪印心头闪过了然。 难怪,石秀会在这个时候带兵巡防,其这个举动,或许与虞诞芝拖不了干系。 按理说,雁西卫大将军和监军应该同时抵达的,毕竟他们分领雁西卫之权,平起平坐。 但是,皇上体恤虞诞芝年迈,令其无须前往京兆,而是特许其从岭南道直接前往雁西卫,当然,这是明面上的理由。 实际上,是因为虞诞芝与他有杀子之仇,他们根本不可能一起行动。 由是,虞诞芝抵达雁西卫的时间比他还早两天。 虞诞芝的行程并不是什么机密,只是汪印想着在雁西卫总会有碰到的时候,并没有让缇骑注意其行踪罢了。 他没有想到,虞诞芝会想这么早就交锋了,还联系上石秀了…… 下马威吗?石秀和虞诞芝有这样的胆子,本座却不愿意配合的。 想了想,他唤来唐玉和朱离,淡淡吩咐了几句,随即便见到唐玉朱离面色稍变,却还是当即应道:“是,厂公,属下这就去办。” 与此同时,在雁西卫某一个营帐内,石秀身边的录事参军事冯达略带忧虑地说道:“将军,新任大将军已经抵达剑雁驿了,我们故意来巡防,不去迎接,是不是不好?” 新任大将军正是缇事厂汪督主,听说汪督主心狠手辣睚眦必报,现在将军给他这样的下马威,会不会遭到报复? 那毕竟是新任大将军,还有皇上的任命旨意啊…… 冯达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有些不妥。 石秀黝黑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来,只摆摆手道:“里面无须担心,本将自有注意。耽搁几天,算不得什么的。” 现在,距离大将军最后就任的位置还有好几天,届时再赶过去便是了,也误不了什么事情。 况且,他的确是带着士兵前来巡防,还是奉监军大人的命令,新任大将军还能说什么? 他只是……不想这么早就去迎接新任大将军,想着能拖一天就是好一天了。 对于汪印接任大将军这个位置,石秀心中是多少有些想法,尽管不能做些什么,心中还是不舒服。 如果他一直是雁西卫副将军的话,那么不管大将军是谁,他都没有任何意见。但是,前任大将军赵祖淳出事了,他成为了暂代大将军,接管了雁西卫的军务。 这一接管,便是将近一年。 尽管他知道自己是暂代的,但是朝廷迟迟没有确定大将军的人选,他暗地里希望一直就这样下去。 谁知道,时隔一年之后,缇事厂督主竟然接任雁西卫一职! 缇事厂这么重要的存在,令朝中许多人都畏惧,督主更是位高权重,汪督主为何会成为雁西卫大将军了? 他想不明白,也不想却弄明白,他只知道,汪印成为了雁西卫大将军,那么他就无须“暂代”了,他再次成为了雁西卫副将军。 副将军,四品官职,与大将军有一字之变,却感觉像是差了天和地。 此刻石秀的感觉,就像手中的珍宝被人夺走了一样。 哪怕这件珍宝原本就不是他的,但是……始终还是意难平。 这种感觉始终萦绕在他心中,随着大将军就任时间越近,他就越是焦躁。 正巧,雁西卫监军镇国公虞诞芝到来了,让他的心更是动荡了起来。 对于这位战功赫赫的老将军,他一直十分敬重。不想,老将军见到他之后,竟然长叹了一声,说道:“石将军,以你的资历和对雁西卫的贡献,本应该就任雁西卫大将军的,只是……缺了一点运气啊。” 这点运气是什么呢?当然是帝心。 这一点,石秀早就知道了,但是知道又怎么样了?帝心难测皇命难为,真正的雁西卫大将军,终究不是他! 然后,他听到老将军这样说道:“本监军听说,大雍朝最近有异动,石将军,你且领着士兵前去巡防吧,以便提早做好应对。” 大雍朝是否 有动静,没有人比他这个暂代将军更清楚的了。——他知道老将军这么说,是特意照顾他的心绪。 他不明白老将军何以这样厚爱自己,但是他的确不想那么早前去迎接新任大将军,于是就趁势应承了下来,带着士兵借着巡防的名义离开了。 他以为,迟几天再去剑雁驿也没有什么干系,但是他哪里想得到,汪印根本就是个疯子,竟然会弄出那么大的动静来! #####第一更!好大章哦~~~周一早早早! 第五百九十八章疯子做法 当石秀听到士兵禀告有敌来袭的时候,简直惊呆了:这个时候怎么有敌袭呢? 莫非是误打误撞,大雍朝士兵真的有异动?可是,这个时候,他正带着士兵外出巡防,并没有在雁西卫驻扎地啊! 当他以最快速度匆匆赶回驻扎地后,整个人都愣住了。 敌袭,哪有什么敌袭?站在驻扎地最中心校场的,分明就是汪印! 而汪印的身后,肃立着几百名威武的士兵。——他们身上,赫然就是穿着大雍朝士兵的衣服! 见到这场景,石秀瞬间就明白了:所谓的敌袭,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情,这一切都是汪印搞出来的! 汪印身后站着的那些士兵,想必就是追随其而来的缇骑了! 石秀试图平复自己剧烈惊跳的心,目不转睛看着校场中心,眼神无比复杂。 校场最中心那个人,一身银白色的铠甲,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有种惊心动魄的俊美。 这个人,就是新任的雁西卫大将军汪印。 石秀过去跟随前大将军赵祖淳去京兆述职,曾见过汪印一面。 汪印这样的人,无论是谁见了,都印象深刻,几乎不可忘。 石秀发现,汪印容貌仍旧那么俊美,神情依然无比淡漠,存在感依然那么强烈呼,让人不由自主地心中轻颤。 ——和六七年前相比,几乎没有任何不同。 唯一的差别,就是汪印当时穿着一身红色的鸣蛇服,现在则是换上了大将军的铠甲。 正是这个人,带领了身后那五百缇骑,弄出了敌袭的动静! 石秀心中的激荡根本就压不下去,他简直不能置信,敌袭这样严重的事情,汪印都敢做,就像儿戏一样! 汪印怎么敢?怎么敢?军中无小事,尤其是有关敌军的事情,怎么能如此轻忽? 石秀本来就意难平,在发现所谓敌袭是虚假的,对汪印就更加不满了! 同时,他心中泛起了一股深深的寒意,汪印这个做法,分明就是疯癫了! 他忍不住快步上前,大声喊道:“大将军,您这是什么意思?谎报军情,这可是大罪!” 汪印淡淡看了他一眼,语气没有起伏:“石副将,你来得正好。本将军初来乍到,是想试一试大家的水平,现在……本将着实有些失望。” 他看向了校场周围那些士兵,眼神还是那般冷淡,却让石秀感到羞愧难当。 雁西卫士兵队不成队、列不成列,有的人身上的铠甲都还没有穿好,只是歪斜地披着,还有的人手上抓着的长枪,根本就没有枪头! 他们三三两两地站着,压根就看不到雁西卫士兵的威严,说是乌合之众都有人相信! 明明,这些士兵平时都训练有素,平时也是威武雄壮,今日怎么会是这个表现呢? 这时,校场边上一名都尉向石秀悄声禀道:“副将军,他们……” 都尉暗指了指那些缇骑,说道:“他们在早饭里下了蒙汗药,趁着士兵们昏昏沉沉的时候冲进来,士兵们反应不及,见是大雍士兵的衣服,便以为是敌袭了……” 都尉说完,摸了摸额头的汗,看向汪印的目光不由得带了畏惧。 新任大将军竟然在士兵早饭中下蒙汗药,这么疯狂的做法,说出去谁信? 这会儿,绝大部分士兵的蒙汗药效才散去,若是能平常那般反应迅猛才是怪了! 听完这些话,石秀恍然大悟,难怪,难怪! “大将军,您狡计在先,突袭在后,士兵们一时半会怎么能应对得过来呢?如此也太不公平了!” 汪印勾了勾唇角,笑了起来:“公平?在战场上哪里有公平这个说法?莫非敌人会告诉你们,已下了暗手让你们提防?还是说,要等你们都拿起了兵器做好了姿势,敌人才会攻击?本将今日只带了五百人,就让你们如此混乱慌张,雁西卫这里,驻兵有三四万人吧?” 他再次看了看校场外的士兵,作结道:“百倍的差异,都能让你们如此溃败!若是人数再多一些,那更是不用说了!” 这一番话语,让刚刚缓解药效的雁西卫士兵感到一阵阵打脸,他们看向了汪印,脸上出现了愤恨。 他们现在知道了,这个人,就是他们新任的雁西卫大将军! “大将军,事出有因……”石秀还想说什么,却见汪印朝自己看过,眼神冰冷刺骨,竟然让他再也说不出话来。 汪印的脸色沉了下来,语气冰冷:“的确事出有因,若是今日突袭的真是大雍朝的士兵,那么你们……还能站在这里,还能为自己找种种借口?怕是身体都凉了!” 这一下。雁西卫士兵觉得脸上更痛了,他们死死咬着牙,双眼几乎要喷火,却敢怒不敢言。 “雁西卫是国朝抵挡大雍朝的屏障,不管是什么样的原因,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们作为屏障的功能都不能少!但是现在,你们看看自己成什么样子了?” 汪印边说着,边走近校场外面那些怒气腾腾的士兵,说道:“事发之时,将领不在,斥候消息不准,士兵们更是没有辨别能力,只看见大雍朝士兵的衣服就以为是敌袭……” “这是其一。其二,你们根本就毫无防备,所以才会让本将设计,饮食乃天大的事情,卫中竟然没有监管?莫说是蒙汗药了,就是毒药,你们也不知道!” “其三,你们现在且去看看,马厩和粮库是什么样的情况?这么重要的地方,只有十余个士兵把守,随便就能轻易掠下了,再一把火烧了马厩粮库,雁西卫能不能吃得着,能不能有坐骑,都很难说,还怎么御敌?” 先前就说过,汪印虽然沉默寡言,但是必要时嘴皮子比任何都利索。 他一口气说了这三个理由,让雁西卫士兵和石秀们根本无可辩驳。 事实的确是如此,这些漏洞,他们的确没有注意到,更别说在危急的时候可以堵上了。 霎时间,雁西卫士兵的脸色一阵白一阵红,既有愤怒也有羞愧,但还是没有人敢出言。 不管是浑身散发着杀气的汪印,还是其身后那些凛然肃穆的缇骑,对雁西卫士兵来说都是一种震慑。 而他下一刻说出来的话,更是让石秀无言以对。#####第二更! 第五百九十九章这才是下马威! 汪印环视着雁西卫士兵,最后目光落在了石秀身上,说道:“说到这里,本将倒觉得奇怪了。按照规定,石副将这几日需要留在驻扎地、率领士兵前来迎接本将,怎么不见你踪影?” 听到汪印没有继续揪着雁西卫士兵来说,石秀等人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他这样的疑问,石秀早就聊到了,当即微微挺起胸膛,说道:“大将军,末将听说大雍朝士兵有异动,所以才会带着士兵前去巡防。” “哦?大雍朝有异动?若真是有异动,为何驻扎地这里的士兵还如此闲散?本座今早来雁西卫之前,还特意问了鸿胪寺的暗探,他们道一切如常。石副将的情报,不太准确啊。“ 石秀一时无言以对,已压下去的羞愧再次升了起来。 他怎么会忘了,鸿胪寺有专门打探、传递消息的暗探,以汪印的本事,当然会知道有关大雍朝的情报。 但是他没有惊慌,语气反而平静了下来,徐徐说道:“大将军,末将只是听说了有动,带着士兵前去巡防,同时也是为了证实。末将这般行事,还是听监军大人之令。” 他的确是奉了监军大人的命令,就算大将军想诘难,也没那么容易。 毕竟,大将军和监军分管雁西卫,两人平起平坐,他作为副将,当然要听监军的命令。 况且,监军大人乃德高望重的国公爷,汪印就算想发难,也要顾忌这一点吧? 石秀虽然见过汪印,但也只有一面,就算听过无数传言,那也只是听过而已。——他对汪印,着实算不上了解。 事实证明,汪印就没有什么要顾忌的! 他听到石秀说起了监军,神色是变了,不过确实嘲讽的神色:“哦?监军?如果本将没有记错的话,大将军与监军任命日期是同一天……换句话来说,虞大人还没有正式成为雁西卫监军吧?” 他打量着石秀,继续说道:“什么时候,雁西卫副将军可以随便听别人的指挥了?还是说,石副将与虞大人交情甚深?” “……”石秀一时窒住了。 他没有想到,汪印说话竟然如此刻薄,压根就没有一个三品重臣应该有的风范涵量! 汪印轻飘飘地看了石秀一眼,唇角的嘲讽更明显了。 涵量?石秀都打算给本座下马威了,还需要讲这样的东西? 众所周知,本座睚眦必报,石秀也应该了解才是! 就在石秀语窒的时候,从校场边上远远传来一把声音:“汪督主,你这么说岂不是自相矛盾了?若老夫还不是正式的监军,那么汪督主也不是正式的大将军。如此试探军中,与敌人何异?汪督主这是在谎报军情,想来,老夫少不得在皇上参汪督主一本了!” 说话的人,正是镇国公虞诞芝。 在敌袭信号响起来的时候,他就被亲兵护送着,躲在了一个营帐中。没想到,这根本不是一场敌袭,而是汪印的试探! 他早就出现在校场边上了,原本还不想理会汪印的,但是石秀已经提到了他,而且石秀被汪印压得死死的,他还是忍不住出声了。 汪印顺着声音看过去,在看清虞诞芝之后,狭长的眼眸半眯了起来。 一年没见,虞诞芝的样子大变了,他满头白发,脸上布满了皱纹,连身子都佝偻起来,整个人比过去老迈得多了。 更重要的是,他身上没有了一种东西,一种汪印难以说上来的东西,只觉得眼前的虞诞芝,和普通老人没有什么分别了。 过去的虞诞芝,是镇国公,是前岭南卫大将军,就算是老迈,周身也是散发着威严的,但是现在,汪印感觉不到这种威严。 美人迟暮,良将白头,但此刻虞诞芝不仅仅是把白头…… 虞诞芝已经老迈了,脸上满是风霜之意,想必从岭南道到雁西卫,对他这样的年纪和身体来说,定然是异常辛苦的事情。 但他还是来了,来担任雁西卫监监军,来……压制他。 皇上大概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虞诞芝了,只知道虞诞芝对他的仇恨,却没有想到虞诞芝已经老了。 在过去,虞诞芝尚不能压制本座,现在虞诞芝老了,又能怎么样呢? 虽则这样想着,但汪印却歇了反击虞诞芝的心思。 他将目光转回石秀身上,从袖中拿出了任命书,展了开来,淡淡道:“任命书在这里!上面是有日期的,今日,本将就正式接管雁西卫了!” 说吧,他将任命书抛给了唐玉,令其在雁西卫士兵们展示。 看清楚任命书上的日期,正是从今天开始,这一下,雁西卫士兵和石秀都无话可说了。 末了,他环视校场一周,暗运内力,这样下令道:“石秀,你治兵不严,出现种种漏洞,前去军中刑罚司领二十军棍!厨房、马厩、粮库的士兵,领十军棍!其余士兵,各领五军棍!” 他清冷的声音,在校场上空响起,传入了每一位雁西卫士兵的耳中,不仅异常清晰,还有种振聋发聩的感觉。 雁西卫士兵们骇然地看着汪印,旁的不说,光是这一份深厚的内力,便远远胜于雁西卫的将领。 过去石将军在校场讲话的时候,从来没有这样清晰…… 雁西卫绝对大数的士兵,都听过汪印的威名,但也只是听过而已,压根就对此毫无概念。 他们都知道,新任的大将军是缇事厂的督主,但是雁西卫离京兆实在太远了,他们并不知道缇事厂是何等恐怖的存在,更不知道缇事厂督主是怎样的存在。 现在,他们知道了! 因为新任大将军一来,就将雁西卫驻扎地这里三四万士兵都一次过惩罚了! 五军棍对雁西卫士兵来说,当然算不得什么,但是……同时惩罚三四万个士兵,这就很算得什么! 放眼整个大安朝,都没有将领敢这么做! 如此一来,新任大将军便将雁西卫驻扎地这里的士兵都得罪透了,不得军心,难道大将军就不怕? 不管其怕不怕,反正士兵们都已经深深知道大将军是个怎样的人:不是妖孽就是疯子! 这样的人,绝对不能轻易招惹! 这个下马威……他们捏着鼻子忍下了! #####第三更!嘿嘿嘿,今天是作者君生日,会加更一到两章不等,非常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我感到非常荣幸,谢谢大家! 第六百章和你一起 对于汪印所下的惩罚,石秀并无异议。 到了这一刻,他才知道雁西卫还有这么多漏洞,汪印随便都能指出来。 这二十棍,他领得心甘情愿。 对此,虞诞芝也没有说话。 他就静立在校场边上,看着几万士兵同时受罚,心头凛然。 他领兵一辈子,却也从军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情景,几万人同时受罚,还是受罚与处罚者轮流着来,这场面实在是壮观。 汪印下马威的手笔,下得太大了,偏偏时机掐得太准、理由太充分,让人只能硬生生地承受下来。 他一直都知道汪印不简单,也知道这个人不好对付,但是汪印现在这个做法,反而让他看不透了。 汪印难道不想笼络雁西卫军心吗?他一下子得罪了驻地里这么多人,以后怎么办? 还是说,汪印有什么别的打算? 听着那一声声沉闷的“啪啪啪”声响,虞诞芝紧紧抿着嘴唇,仿佛觉得自己的心也随之不断起伏。 汪印留下唐玉和朱离等人在校场这里监刑,而他自己,在说完那个命令之后,便离开了雁西卫驻扎地,带着封伯和暗处的郑七,以最快的速度往雁州疾驰而去。 雁州是雁西道的中心,距离雁西卫驻扎地有半天路程。当然,汪印全速奔赴的话,这路程就足足缩短了一半。 叶绥,现在就在雁州。 当他回到雁州的时候,天色还早,城门都还没有下钥。 他进入雁州之后,便直往东南方向而去,那里有一座诺大的府,这是皇上赐给汪印的大将军府。 早在去年秋天,部分缇骑和季妈妈佩墨等人就来到这里打点了,大将军府中的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 汪印前去雁西卫布局的时候,叶绥便由王白等护送来了大将军府,并没有和他一起行动。 他离开之后,雁西卫到底是怎么样的情况,他并不十分的在意,他的目的,就真的只是下马威而已。 他留在雁西卫的日子还长着呢,并不着急着将所有事情都做完,而且,他相信,经此下马威之后,不管是石秀还是雁西卫的士兵,又或是虞诞芝,应该会消停一段时间。 现在他脑中所想的,全是叶绥,特别是叶绥在雁西道的安置问题。 按照军中的规矩,他必须长时待在驻扎地里面,但是不可以携带家眷,所以他和小姑娘即将要分居两地了。 对这一点,汪印当然不乐意。 他不舍得离小姑娘那么远,而且小姑娘有难眠的习惯,如果夜里没有了他,小姑娘肯定不适应。 但是军中的规矩……他想了想,决定以后每天都赶回来。 ——以他的速度,也就是小半天的时间,虽然每天来回奔波是辛苦了一点,但是他甘之如饴。 可是,他去到大将军府后,却看见和叶绥的行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并没有拆解开来。 这都大半天过去了,怎么小姑娘还没有安顿好呢?莫非是出了什么事情? 听到汪印着急的疑问,叶绥摇了摇头,这样回道:“大人,我们一切都好,没有出什么事情啊,大人何出此言?” 汪印看了看那些行囊,语气和缓了不少:“既如此,那么这些行囊为何没有动呢?三娘,速速为夫人安排妥当,不得磨蹭拖延!” 赵三娘心中一颤,正想辩解,叶绥便接过了话语,说道:“大人,与三娘无关。是我特意让她们不用收拾的,反正我们也不住在这里,无须麻烦。” 汪印心中觉得奇怪,开口道:“我们不住这里,那么小姑娘,我们住哪里呢?” 小姑娘这么说,难道是别有居所?是不是小姑娘不喜欢大将军府这样的环境,才寻了别的住处? 不管怎么样,他都会跟小姑娘在一起,住在哪里都没有关系。 叶绥没有说话,但凤目弯弯的,看起来心情极好。 她仰看汪印,觉得大人今天迟钝了不少,要是在平时,大人早就察觉到原因了。 不过,这几天大人一心扑在军中,会忽略这个原因也在所难免。 于是她笑着说道:“大人,我们住在雁西卫驻扎地啊,我当然要和大人在一起。” 听了这话,汪印的心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他目光紧紧擢着叶绥,听得她继续说道:“大人,虽然军中规定不能带家眷,但是这对大人来说,无妨吧?大人将我安置在雁西卫,不是更好吗?” 说罢,她狡黠眨了眨眼睛,看起来灵动无比。 汪印的心“砰砰砰”地跳动,雁西道这里二月春风依旧寒冽,但是他却觉得春风拂面,心情瞬间雀跃起来。 他耳朵里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太快了,几乎要跳出来一样,旁的什么都不能入耳了。 他下意识点点头,难得有些呆愣:“对,小姑娘,你说的对,我们是要住在雁西卫,我们……当然要在一起。” 到了这个时候,他已经完全明白了叶绥的意思。 他怎么没有想到呢?小姑娘当然要跟着本座住在一起! 至于军中的规矩……本座何时严守规矩过了? 就是本座将小姑娘安置在雁西卫,就算雁西卫将领有种种意见,那又如何? 不合规矩便不合规矩,那又如何?本座身上,不合规矩的事情还少吗? 雁西卫将领士兵当面绝对不敢说些什么,但他们必定会弹劾。到时候,弹劾书像纸片一样飞向京兆,不是很好吗? 皇上看到了这些弹劾书想必会很高兴,皇上要是高兴了,那就什么都不追究了——皇上必定乐见其成! 他反复想起刚才叶绥所说的那句话“我当然要和大人在一起””我当然要和大人在一起” 不管小姑娘是为了他的处境考虑,还是为了别的什么原因,听到小姑娘这么说,他心里有说不出的欢喜。 汪印笑了起来,仿佛夺了白日光华一样,让人移不开眼睛。 叶绥目不转睛看着汪印,心跳也渐渐加快了。 在离开京兆之前,她就想好了,不管大人在哪里?她都会跟着大人在一起。 这个决定,她还没有跟大人说过,没想到,大人会如此欢喜…… 她这个决定,当然是为了让大人自污,好让皇上放心,但更重要的是,她自己的心。 她想和大人在一起,不想与大人分开两地,这是她心之所向。 汪印看着叶绥,唇角始终扬着,压都压不下去,当即说道:“小姑娘,我们这就去雁西卫,今晚我们就住在那里!” 他简直有些迫不及待了,是了,他也想和小姑娘在一起。 他这个做法,自然在雁西卫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第四更!再一次感谢大家!感谢大家的订阅,感谢大家的月票和打赏,感谢大家的支持! 第六百零一章脸面? 看到汪印带着一群家眷浩浩荡荡来到雁西卫驻扎地的时候,虞诞芝和石秀简直难以置信和。 汪印,究竟在做什么? 汪印竟然带着一大群女人出现在雁西卫驻扎地这里,粗看来,里面有中年管事有年轻婢女,他们看起来就是前来伺候人的! 可是在雁西卫这里,谁能需要这么多人伺候?还是女人? 在下一刻,他们终于知道这些人是要用来伺候谁的了,汪印所乘坐的那辆漆黑的马车上,下来了一个年轻的女人。 这个奶年轻的女人长得艳丽张杨,在夕阳光芒的映照下,仿佛是会发光一样,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住了。 这些雁西卫将领士兵们没有想到,这个世界上竟然会有这么漂亮的人,这种漂亮,就像天上太阳那样,让人不敢直视。 无须汪印说出来,他们都知道这个人是谁了,这人漂亮至极的女人,想必就是汪印夫人! 也就是,他们的大将军夫人! 他们感受着臀部的疼痛,愣愣地看着叶绥,不敢置信这样的人真的会出现在雁西卫中。 在汪印下了一个马伟马威之后,他们就知道汪印是不好惹的了,也从其他将领那里知道了汪印的种种事迹。 知道了缇事厂的恐怖, 知道了汪印的心狠手辣,更知道他以宦官之身,娶了簪缨叶家的姑娘。 宦官怎么能够娶妻呢?更别说,是娶了簪缨支架的姑娘,而且这个姑娘还是漂亮至极。 这些,都是雁西卫士兵将领所知道的消息。 他们原本还想着,汪督主的夫人究竟漂亮成什么样子,可以让汪督主这样厉害的人去求亲,但是他们么有想到,在今天就能看到了! 就在他们受着军棍刑罚之后,在天色将晚的时候,他们看到了汪督主的夫人! 不对,是大将军的夫人! 汪督主给人留下的印象,让他们一时之间忘记了,他已经不是汪督主了,是他们的大将军呢。 大将军带着夫人和奴仆前来雁西卫做什么?而且,还有那一箱箱的行李,莫不是,大将军夫人以后就打算住在这里吧? 怎么可能?这里是雁西卫驻扎地,按照军中的规矩,这里是不能有家眷的! 大将军才刚刚就任大将军,不会就这样打算做吧?这…… 石秀缓慢地走上前,努力平静地说道:“大将军,暗中军中的规矩,是不能有家眷在雁西卫驻扎地中的,大将军初来乍到,可能还不知道这一点,还请大将军立刻将夫人送走……” 汪印是谁?消息最灵通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军中的规矩呢?他这么做,难道真的是想让家眷在这里住下来? 想到这里,石秀觉得奇怪至极,他怎么都没有想到,汪印的胆子是真的会这么大! 刚来任职,就将雁西卫士兵都处罚了一遍,得罪了所有的士兵将领,现在更是将家眷也来这里,很明显是要住下来的架势。 汪印,难道都不怕的吗? 他已经坏了军中的规矩,难道就不怕雁西卫众人将这事情上禀皇上? 事实上,汪印是真的不怕,他还巴不得石秀弹劾自己。 小姑娘说得没有错,来到雁西卫这里,必须要先自污,才能让皇上放松警惕。 至于怎么自污法,现在他就正在做。 他搀扶着叶绥,淡淡说道:“本将知道这个规矩。只是,本将实在不习惯和夫人分开两地,所以打算将夫人安置在雁西卫中,这个事情,本将自然会向皇上禀告。若无旁的事情,还请石将军退下吧,你是要好好养伤才是。” 他也看得出,石秀是强硬支撑着前来的,才故意说了这么一番话 汪印这些话,让石秀瞠目结舌:竟然堂而皇之说这样的话语,汪印……这个大将军是不是太不要脸了? 对于汪印来说,只要能和叶绥在一起,脸面什么之类的,当然是可以放在一旁的。#####换地图了,这一章略短,作为补偿,明天五更~~~ 第六百零二章各有心思 将脸面放下来的汪印,就这样将叶绥安置在雁西卫驻扎地了,还连着赵三娘季妈妈等人,整一个就是将家安在雁西卫的节奏,而且明显看得出不是一时半会的。 石秀看到这一幕,觉得屁股上的伤更痛了,可是他已经上前和汪印说过这样的话语了,还被汪印压了下来。 其他雁西卫士兵看到汪印所下的那一个马威,竟然都没有说什么话。 就这样,雁西卫就多了一道不同的风景——多出了一些家眷。 不仅如此,大将军营帐的位置都变了,从雁西卫驻扎地拱卫的中心,搬去了校场边上。 雁西卫的校场占地极大,就在密林的旁边,换句话说,大将军营帐搬到了密林旁边,同时出现在的,还有许多大小不同的营帐。 这些营帐,当然就是汪印所带来的五百缇骑以及那些仆从们。 如果校场没有训练的话,那么密林边便会很安静,但是现在,不同了。 自从这些家眷仆从们在这里安扎之后,不管是不是有训练,这些都多出了许多话语声,听起来有一种别样的热闹。 每当此时,那些没有训练的士兵,就会静立在校场边上,听着那些热闹的话语声。 虽然都是在雁西卫驻扎地,但是隔着一个巨大的校场,竟然就像隔着两个世界似的。 雁西卫士兵们不明白他们的将军何以这样肆无忌惮,明知道军中的规矩也要违反,这压根就不将律法和军纪放在眼内,这……不是死罪吗? 为何会有人知法犯法?更重要的是,校场另外一边一点儿也没有害怕的情绪,就好像这是再正确不过的事情。 好像这里不是雁西卫驻扎地,而是在任何一个普通的城中。 这怎么可以?大将军真的是胆大包天了! 许是因为太差异了,就像是因为看到了不可能会出现的景象,他们反而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副将军已经去和大将军提醒过了,但是毫无用处,而且大将军刚来的第一日,就将他们所有士兵都打了板子,是不怕与所有人作对的。 这样肆意妄为的人,谁能阻止他? 石秀震怒而忧虑地踱来踱去,觉得汪印这样的举动,简直岂有此理,定会为雁西卫带来不好的影响! 那些士兵时常发愣,可不就是如此吗? 虞诞芝冷冷地看着汪印的举动,压下了石秀欲弹劾汪印的举动。 他不是雁西卫那些士兵,他对朝局和汪印都无比熟悉,当然清楚汪印为何会这样做。 汪印是因为皇上的忌惮才被擢升为雁西卫大将军的,明升暗贬,皇上不会其真正接管雁西卫。 ——汪印此举,是在自污! 若是石秀弹劾汪印,正正就是中了汪印的下怀! 他怎么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他定要压下石秀的弹劾,绝不能让皇上知道这件事! “石傅将军,汪督主……不对,汪将军向来放浪形骸,行事无端,皇上也是知道他这个性子的,就算弹劾也没有什么用。”他这样说道。 “难道就让他这样下去吗?在军中安置家眷,这不符合军中规定!”石秀冷冷地说道,并不掩饰自己的不满。 虞诞芝看了石秀一眼,说道:“石傅将军,汪印此举,不是很好吗?这样的大将军,必定会引起将领士兵的不满,谁也不会服他,这样的大将军就等于有名无实,雁西卫还不是你的?” 他大刺刺地说出这样的话,直接指出石秀的心思,没有理会其骤然惊变的神色。 “监军大人,末将……末将……”石秀下意识辩解什么,却没有说出什么具体的话语,只神色难看至极。 虞诞芝笑了,苍老的脸上皱纹更加明显:“放心,石傅将军,老夫既然来了雁西卫,当然不会对这些事情不管的,你且等等吧,汪印……不会这样顺遂下去。” 他没有心思听石秀的辩解,如果石秀不是对雁西卫有什么想法的话,那么就不会在汪印到来的时候带兵巡防。 只可惜,石秀是个粗人,实在算不上太聪明。 不过,不聪明的人也有不聪明的好处,只要其对雁西卫还有野心,那么他就有办法将石秀牢牢掌握住。 所以他根本无须石秀怎么想,他知道自己只需要将雁西卫这个诱饵放在石秀面前,就比任何都有说服力了。 果然,石秀沉默了,看了看案桌上的弹劾书,最后终于一把抓起它揉碎。 此时,在汪印的大将军营帐内,叶绥撩起了帐幕,边走边说道:“大人,他们仍旧在观望着?” 汪印点了点头,招呼叶绥坐下来,还亲自为了斟了剡溪茗茶。 “是,石秀和虞诞芝都没有异动。”汪印这样说道,唇边带着一丝笑意,脸上的淡漠都驱走了。 这个结果,在他的意料之内。 虞诞芝在军中一辈子了,自己这个自污的手段当然瞒不过他,定然会阻止石秀去做些什么。 现在军中平静,当然是这两人按捺不动的原因。 不过,汪印想要的,就是现在这样的平静。 他初来乍到,雁西卫平静就什么都好说。 叶绥嗅着茶香,同样笑了笑,并没有说话。 他们决定在雁西卫安置之后,种种情况都想到了,石秀和虞诞芝是什么反应,当然推测过。 种种,都有了应对的办法。 现在虞诞芝正在观望,这就是他们最为理想的结局。现在刚开始的时候,雁西卫的确不宜有什么什么动荡。 当然,她相信大人,大人迟早都会让雁西卫平静的,真正的平静。 这个时候,她的目光触及营帐中的布置,不知为何,脸色渐渐红了。#####第一更! 第六百零三章叶绥的打算 汪印没有想到,会从叶绥口中听到这样的建议。 他立刻停住了脚步,顾不得现在是在校场边上,立刻问道:“小姑娘,你说什么?” 将所有士兵将领的家眷都接来雁西卫?这……这不可能! 雁西卫士兵将近十万,不说镇守在其余州县的士兵,光是雁西卫驻扎地这里就有三四万士兵,有妻室家眷的起码有五千之数! 五千士兵将领的家眷,那是一个多么庞大的数字? 就算没有仆从,那对于雁西卫来说,也是一个极为恐怖的数字。 他可以带着小姑娘在雁西卫这里安置下来,但是其他士兵将领的家眷,却是不可能。 小姑娘这个想法是好,但是……实现不了。 “大人,我说,可以将雁西卫士兵家眷都接来雁西卫。这样,也可以给这些士兵家眷团聚的机会。”叶绥再一次说道,回答了汪印的话语。 她没有等汪印说话,便指了指校场边上那些士兵,继续道:“大人,您发现了没有,那些年长士兵看向我们的眼神?” 虽然这些士兵同样都停下了动作,同样是呆愣地看过来,但仔细一看,还是不一样的。 这些年长士兵的眼中,除了惊艳怔愣之外,还有一种羡慕,毫不掩饰的深深的羡慕。 他们羡慕的,是大人可以旁若无忌地带着家眷来雁西卫中,羡慕大人无须承受……亲人分离之苦。 从第一日下马车的时候,叶绥便已发现了这一点,发现了士兵心中的渴望。 其实,就算她没有亲自来到雁西卫这里看见这些士兵的眼神,都能够想到这一点。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她和大人都不想彼此分开,那么这些士兵和家眷,同样也是如此。 “大人,昨晚我想了很多,我在雁西卫住下来,固然是大人自污,但终非长久之计。时间长了,就算虞诞芝没有做什么,士兵们也会有怨气。”叶绥这样说道。 士兵们一旦对大人有怨气了,就更不容易归心了。 大人虽然将雁西卫的士兵将领都得罪了,但最终是为了收服这些士兵将领,并不是真的要和这些士兵做丢。 这一点,她很清楚。 她很想,为大人做些什么,也想到了。 她仰头回应汪印的目光,笑着说道:“大人,我相信若是大人这么做,定会让士兵将领们归心。” 所谓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士兵将领们保家卫国,他们长久驻扎在雁西这个艰苦的地方,远离了父母亲人,尽管是男儿志向和国朝所需,但心中必定也会有种种牵挂。 若是能够将这些士兵将领的的家眷接来雁西卫,一来可以让大人在军中有影响,二来也是免去这些士兵的牵挂。 汪印默然片刻,摇摇头说道:“小姑娘,此计不可行。雁西卫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小姑娘很清楚了。旁的不说,只说雁西卫这么艰苦,就没有什么家眷愿意前来安置,也……养不起这些家眷。” 他是军中孤卒出身,对于雁西卫的艰苦实在太清楚了。 过去,也并非没有士兵家眷来过雁西卫这里——不然,他也不可能出生成长在军中。 但是,后来全都没有了,雁西卫这里,没有任何一个士兵家眷了。 这原因,是因为当初大雍朝侵略,将所有士兵家眷都几乎杀掉了,家眷是军中最为脆弱的存在,一旦战事起来的时候,她们根本没有生存的能力,是战场上最早死去的那一批人。 大雍朝将士兵家眷都杀了,所以皇上才下了一个军中不得安置家眷的命令,就是为了防止这样的惨剧再次出现。 自此以后,各大卫军中的家眷便越来越少了,而雁西卫这里更为特别一些,是没有一个家眷了。 因为,雁西卫的条件太艰苦,养不起这些人。 战事已经远离,现在大雍朝没有能力再侵略,雁西卫有了十几年的时间休养生息,但是艰苦的条件并没有改变,所以雁西卫这里不可能会有家眷。 小姑娘想得很好,才来雁西卫这里几天,就能想出这样的办法,真的很好。 但是,却实现不了。 听了汪印这些话语,叶绥也沉默了,随即,也像汪印那样摇摇头,说道:“不,大人,不是这样的。我相信,会有很多父母夫妇,不畏艰难险阻,最重要是能够和家人在一起,所以艰苦环境不足为虑。在我看来,雁西卫之所以这么艰苦,正正是因为没有家眷来到这里。” 这一下,汪印半眯起眼,淡淡道:“小姑娘,为何这么说?” 家眷太弱,雁西卫太艰苦,才会没有家眷前来,现在小姑娘却说不是这样的? 叶绥直视汪印,说道:“大人,您还记得孙长蕴吗?雁西道那个童生?” 汪印点了点头。他过目不忘,当然记得那个小童生,为世家移族迁宗补充了不少办法的小童生,他当然记得。 而且,因为此人这么小的年纪就对朝局如此敏锐,他还令运转阁的暗探密切接触他。 在去年秋天的时候,孙长蕴给谢玠投了行卷,尊谢玠为座师,这会儿正在接受谢玠的教导的呢。 小姑娘怎么突然问起了孙长蕴? “大人还记得吧?孙长蕴所提出的那个营田的策略?当时化解了工部屯田危机的那个策略?”叶绥这样说道。 这一点,汪印更是不可忘了。 当初在京兆闺学,他无意中听到了小姑娘提醒沈家的话语,此后还让缇骑去寻找过孙长蕴这个人。 捐献钱粮可得田,王师外镇必籍边境营田……这个建议,当初让屯田郎中沈醉山起死回生,莫非小姑娘是在说这个? 他脑中灵光一闪,看着叶绥自信平静的面容,猛然明白了叶绥真正的意思。#####第三更!嘿嘿,五更等等我~~ 第六百零四章军户 汪印定定看着叶绥,脱口而出:“姑娘,你是想……营田来供养士兵家眷?” 王师外镇籍边境营田,这个办法,早已经在江南道、河内道、山东道等富庶的地方开展了,的确也解决了军屯民屯之争。 但是,这一点,却无法在雁西卫开展,还是那句话,雁西卫条件太艰苦,多是风沙密林,根本就没有什么营田可言。 这个办法,当然就成为了虚设。 雁西卫这些情况,小姑娘在离开京兆之前,早已经十分清楚,为何还会再次提起? 小姑娘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办法?可以养得起这么多家眷的办法? 这时,叶绥笑了,点头应道:“是啊,大人,我想到了办法。不过,这会儿很难说清楚,对着舆图才能说得清楚……” 她的话语一下子就顿住了,眼神微缩地看着汪印握住她的手。 大人,大人……这是?现在是在校场边上啊,还有那么多士兵将领正在看着他们呢! 可是,汪印何时在乎过旁人的想法?此时他压根就不记得校场上的那些士兵了。 此刻他脑中只有叶绥所说的办法,一把握住叶绥的手腕,边转身边说道:“小姑娘,我们回营帐!” 大将军营帐里,不仅挂着巨大的舆图,还摆放着沙阵呢! 小姑娘竟然有办法解决家眷供养的办法?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就可以让士兵将领们与家人团聚,而不用等五年一次的探亲了。 他一直握住叶绥的手腕,用刻意用内力托着她,虽然脚步匆匆,却没有让叶绥感到丝毫不适,心里反而有种说不出的雀跃。 原来,大人也会这样焦急匆忙,似乎来了雁西卫之后,她看到大人更多不同的…… 于是,这两个人就这样离开了,还是汪印拉着叶绥的手匆匆离开,留下了更加怔愣的雁西卫士兵将领们。 他们再一次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大将军和夫人,似乎……就这样牵着手离开了?还是当着这么他们这么多士兵的面? 真是……太放浪形骸了,没眼看,没眼看! 封伯和赵三娘等人倒是笑眯眯的,寸步不离地跟在汪印和叶绥身后,飞快地跃回了营帐中。 ——对此,他们早就习以为常了。 唔,想必雁西卫士兵将领们看着看着,也就惯了。 此时,在大将军营帐中,叶绥微微喘着气,胸口也上下起伏着,而汪印则别开眼,强迫自己将目光放在舆图上。 本座似乎是拉着小姑娘走的,本座似乎离小姑娘太近了…… 汪印不自在地清了清喉咙,指着舆图说道:“小姑娘,说说看吧,是什么办法?” 汪印这个舆图,是缇骑们特制的,比兵部所绘制的舆图详细的多,里面不仅有山川走势,也标志了各地的风土人情,至于军事要塞,那就更不用说了。 看到这张舆图,大安朝十大道、十大卫就无比清晰了。——尽管没有亲自去过这些地方,从这张舆图上,也会一目了然。 在第一次看到这张舆图的时候,叶绥着实惊诧了。 舆图乃国朝密事,一般人当然难得一见。 在大安朝之中,只有军中将领和中枢主官可以看到舆图,但是因为前一世抚养太宁帝长大成长,她也见过不少舆图了,但是像这张那么详细精准的,还真是没有见过。 这张舆图,必定花费了极大的心思,当然,也就是从这张舆图上,叶绥想出了办法。 她伸出纤纤细指,点着雁西卫驻扎地这个地方,说道:“大人,雁西道多密林风沙,雁西卫条件更是如此,土地贫瘠,良田数量稀少,难怪雁西卫这里没有家眷想来。” “但是,大人,您发现了没,这里……就靠近雁西卫驻扎地,有许多大山,而且这些大山虽然高耸入云,但是当中还是有许多平整的地方,这很有可为。” 她长长突出一口气,声音变沉了不少:“大人,我以为,这些家眷可以为军户,就可以安置在背靠着雁西卫的山中!而且,不是雁西卫士兵供养这些家眷,我是想,最终这些军户可以供养起雁西卫士兵!” 军户,国朝早已有之,是世代从军、充当军差的人户,但这指的是成年男丁,是服从兵役的子弟。 现在小姑娘说,以家眷为军户?这可是国朝没有过之事…… “大人,王师外镇籍营田,这营田就是军屯,是用以供养军中士兵的,雁西卫虽然没有田,但是有山!只要我们开发这些山地,就是军中所得,这就能为雁西卫士兵带来好处,也能吸引着家眷前来雁西卫这里。” “而且,军户免赋税,若是这些家眷来到了雁西卫,虽则此地艰苦,但是他们身上免了赋税,这对许多人户来说,是件好事。” 她所想的这个以家眷为军户的做法,还是受了孙长蕴那个计策的启发。 其实,家眷为军户这个办法,和孙长蕴这个办法异曲同工,都是旨在解决军民之争,都是基于国朝长治久安。 她想了想,继续补充道:“大人,雁西道这里的条件太艰苦了,本来朝廷从这里所收的赋税就少,以家眷为军户,就算是减免了赋税,对国朝户部来说影响不大,完全可行。” 对于国朝来说,人户就是最重要的财富,人户的迁移,必定会引起动荡,但是雁西卫这里的情况太特殊了。 这里,有国朝最为艰苦的环境,汇聚了国朝最为复杂的人,是大安朝百姓人数最多的大道。 人多了,事情就好办了。 最后,她纤细的手指绕着雁西卫背后的高山,这样说道:“大人,这里可以设天下最大的牧场,军户就可以在此安居。”#####第四更!嘿嘿嘿~ 第六百零五章遥远 听了叶绥的话语,汪印沉默了。 设天下最大的牧场?小姑娘的意思是,牧马就是安置这些家眷军户的办法? 如今,大安朝最大的马场,是在关外卫一带。那里地广人稀,而且草林茂盛,又汇聚了许多世代牧马的家族,集天时地利人和,才成为最大的马场。 可是,小姑娘说,雁西卫可以设最大的马场,那么雁西卫有什么呢? 他看向了舆图,目光落在叶绥所指的那一片高山之中。——缇骑在上面标注了,那里空旷,草林茂盛。 就是,太高了,而且这些高山并没有大道通往山脚,便是这里草林茂盛,便是想在这里设牧场,也很难将牧马运送上下。 是以,缇骑在标注出这些地方之后,他和军中的人,从来没有想过在这里做些什么。 现在,可行吗? 他目光沉凝,一瞬不动地看着舆图,将舆图的图画线条,想象成最终那一座座高山。 末了,他这样说道:“小姑娘,本座要亲自去那里看看才是。” 此前从来没有过的想法,并不代表着就是不可行的,现在小姑娘既然这么说了,那么他就要亲自去看一看了。 没有实地看过,什么也不好说。 叶绥笑了笑,说道:“大人,这是当然的。至于环境险恶这些,通往高山没有路,那么就开出一条路好了。这里……应该可以有道路通向高山,为马场解决最重要的问题。” 路通,人才能通,从雁西卫宁州的山脚,必定有一条道路适合通往这些高山。 她之所以会这么确定,还是因为太宁五年的时候,太宁帝送给她的书信中,隐约提过这样的问题。 那时候,国朝动乱之时,关外卫的马场几乎被摧毁,后来天下渐治,帝王辟召国朝的能人异士,寻找新的马场所在。 雁西卫这里,就是最后定下的地方。 但是后来怎么样,她当然不知道了,但太宁五年的时候,许多隐逸的贤才都出现了,集众人之智所定下的事情,必然是有因有的。 “大人,这里靠近大雍朝,如果大安朝最大的马场设在这里,您说一旦两军交战的时候,会怎么样?”她这样说道,想到了更多的理由。 要在雁西卫开辟马场,关外卫那些牧马家族当然会极力阻挠,但是国朝,具体来说是皇上,定然不会这样想。 各大卫当然是有马场的,但是规模太小,每年都由关外卫的马场养好了马匹,送往各大卫,由此催生了牧马司和马市这两个机构。 牧马司隶属太仆寺,是朝廷特色在关外卫的官衙机构,而马市,则是有大富巨贾所组成的民间组织。 说白了,牧马司和马市掌控着大安一切有关“马”的事宜,等于扼着军中骑兵的命脉。 战马是军中最大的财富之一,牧马则是这种财富的基础,叶绥也不知每年牧马司和马市场从中掠走多少财富,国朝真正得益有多少。 但是她知道,每年战马从关外卫送至于其他各大卫,都会死伤许多马匹,这是个巨大的损失。 如果雁西卫能在这里设立一个马场,那么对于雁西卫来说,战马充足,这使得雁西卫这个屏障会更为牢固。 皇上就算不知道这一点利害,兵部的官员也会知道,那么以家眷为军户、开设马场的机会,就更大了。 汪印的手指在舆图上轻轻点着,顺着叶绥的思路说下去:“至于牧马,有太仆寺在,应该会可以;而军户减免赋税,这也是最开始的,一旦马场建立起来了,雁西卫这里就可能会有一个巨大的马市,户部的赋税少不了……” 这对于国朝来说,都是能预见得到的,而对于雁西卫这里来说……士兵将领得以和家眷团聚,同时这些士兵家眷作为军户,也可以日益改善雁西卫的情况,进而改变雁西道…… 这些改变,当然不会一朝一夕发生,而是需要极为漫长的时间,但是方向对了,日子有功,结果总是会向好。 汪印的目光从舆图移向了叶绥,唇角也勾了起来,说道:“小姑娘,如此说来,你说的这些办法的确可行。前提是,这些高山的确有成为马场的条件,本座还是要亲自去看看。” 汪印再次说了去这些高山的话语,事实上,他准备明天就起行了。 反正他刚接手雁西卫,还不能真正对雁西卫做些什么,但他离开雁西卫,想必是很多士兵将领都愿意看到的。 他想了想,这样说道:“小姑娘,此事暂时不可声张,本座前去看了再说。京兆那里,也需要仔细谋划一番。” 就算那些高山可以开设马场,但马场、军户的情况,涉及了朝中的兵部、户部和太仆寺,还与关外卫、马市等等机构相连,绝不是轻易的事情。 他更不能让雁西卫的士兵将领知道这个消息,贸然给人希望、最后又不能真正办到,汪印对此深恶痛绝。 还有,雁西卫这里有石秀和虞诞芝,这添加了许多变数。 石秀暂且不说,但是虞诞芝作为监军,就是与他作对的,他不得不防。 叶绥点了点头,表示已经知道了。她当然不会将这些说出去,对身边的赵三奶奶等人也放心,大人没有说可行的话,他们什么都不会做。 于是,接下来几天,石秀和虞诞芝都没有见到汪印的踪影了,就连那五百缇骑都少了三分之一。 他们知道,汪印带着缇骑前去办事了,至于办什么事……当然无法得知。 那些缇骑和仆从的口风之密,几乎就像个哑巴一样,什么都没有透露。 在汪印带着部分缇骑离开雁西卫的时候,雁西卫军中一个肥胖的老头,来到了大将军营帐中。——来见叶绥。#####第五更!五更get,虽然迟了点,嘿嘿,明天不会那么迟的~~ 第六百零六章太医来 这个肥胖的老头,是宫中的朱太医,当初汪印给叶绥从尚药局挑选作为老师的两个人之一。 这一次,他跟着汪印和叶绥来了雁西卫。 朱太医虽然不是尚药局奉御,但在尚药局地位也很高,而且医术精湛,很是受宫中的妃嫔们所倚重。 当听到他自请为雁西卫军医的时候,尚药局的太医们都惊诧不已,还在暗暗猜测朱太医是不是得罪了哪个得宠的妃嫔。 需知道,太医虽然品阶低下,但是能够出入宫中,是能够在贵人面前露脸的事情,国朝的医者那么多,除了极少数淡泊名利的神医,几乎所有人都想尽办法往宫中钻。 为何朱太医会离开尚药局前去雁西卫呢?雁西卫又是那么僻远艰苦的地方! 对此,朱太医对外的说法是去雁西卫历练,以便更精进医术,同时也是为了尽到尚药局的责任。 实际上嘛,除了上面的原因之外,还有就是为了教导叶绥,不舍得这个学生苗子离得那么远了。 当初朱太医被汪印选中的时候,那真是两腿战战敢怒不敢言,到了后来,得知叶绥要前来雁西卫的时候,不用汪印说,他就向奉御提出前来雁西卫了。 雁西卫这里当然有不少大夫,但是说到医术精湛,当然比不上宫中的太医。 军中训练、对战、巡防,不时会有意外和死伤,对于大夫、特别是对于医术高明的大夫,渴求实在太强烈了。 是以,朱太医成为了汪印那一行人中,唯一一个受到雁西卫士兵将领欢迎的人。 而且,在来到雁西卫之后,他也没有跟汪印、缇骑等人一起安扎在校场密林边上,而是与雁西卫几名大夫一起,住在了雁西卫的后勤司。 大夫为士兵们治病疗伤,与伙夫马夫这些人一起,都隶属军中后勤司。 之前那几日,朱太医忙着为伤兵病人治疗,忙得不可开交,直到现在才有空来找叶绥。 当然,他来找叶绥,当然也不是为了闲聊的,而是真有要事。 “夫人,现在老夫在后勤司那边看诊,会遇着许多病患,若是夫人最近没有什么事情的话,就跟在老夫身边吧,同时也可以看顾伤者病患。”朱太医这样说道,将事情直接说了出来。 如果在以前,他万不敢提这样的事情,谁敢让汪督主夫人去打下手呢? 但现在嘛……朱太医将自己放在了“督主夫人的老师”这个位置上,就没有什么不敢说的了。 师有令,弟子服其劳,这不是正常事? 再者,他也不是为了使唤叶绥,而是通过接触、诊治这些伤者病患,才会让所学的医术有发挥的机会,不然就是纸上谈兵,那不叫学术了医术。 没有什么,比亲身实践更重要的了,尤其是在军中这个地方,实在是最好的教导场所。 朱太医可没忘记自己来到雁西卫主要原因之一,便是要教导督主夫人。 听了朱太医的话,叶绥当真是感到有些意外,不禁问道:“朱老,您说……让我去后勤司?那里现在很多伤者?” 朱太医的确是在教导叶绥,并没有真正收她为徒,所以她一直敬称其为“朱老”,并没有唤“老师”。 现在雁西卫无战事,按理说伤者病患不会很多,可是为何朱老会这么说?最主要的是,他们刚刚来雁西卫没有几天,朱老这么快就让她去后勤司? 叶绥当然愿意跟在朱老身边学习,除了汪府中的人,她还没有为旁人看诊过呢。 “雁西卫虽然无战事,但是这里太多士兵,时常对战、巡防,还有一些意外事件,病患不会少。而且,我觉得你是时候要接触更多的病人了。”朱太医这样说道,脸上胖得连眼睛都被挤成了一条线。 听了这话,叶绥沉默了一会儿。 对来到雁西卫这里之后要做的事情,叶绥早就想过了。 对于她来说,改变汪印前一世中伏身死的命运,便是重中之重,所以她想协助大人将雁西卫变成了另外一个缇事厂,让雁西卫的士兵归心。 此外,便是医术一途了。医者虽然是贱籍,但是医术实在太重要了,能够救死扶伤,非但不卑贱,反而很高尚。 她想做的,便是学好医术,最终能为汪印解了身上的毒。 她原本想着,等着汪印在雁西卫都安定下来了,她便要去雁州这些城中,开设药堂来看诊治病的,现在朱老却提出了这样一个建议…… 跟在朱老身边,为雁西卫士兵听诊看病? 对于这些士兵来说,她是将军夫人,她这样做,是否合适呢? 她想了想,这样说道:“朱老,这个事情,我想一想再答复您,可好?” 朱太医点了点头,说道:“当然,夫人,此事不急,我只是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锻炼机会,夫人无须多想。” 如果汪印在这里,朱太医还要斟酌一下话语,但是没见到汪印这可怖的主,他说话就舒畅多了。 “自然,我既已选择了学医这一途,当然就不会多想什么,朱老,您放心。”叶绥这样回道,笑了笑。 朱太医所说的话语,着实拨动了她的心思,能够接触到这么多病患、而且还是在雁西卫这里,她当然是愿意的。 但是怎么去做这个事情,她还得想一想,也和大人商量商量。 几日后,汪印风尘仆仆回到了雁西卫驻扎地,便听到了这个事情。 他淡淡笑了笑,道:“小姑娘,怕士兵们看到将军夫人在打下手,会吓得病都不敢看吧?”#####第一更! 第六百零七章难以置信 汪印说出这句话语之后,半眯起了眼睛,唇角也勾了起来。 看得出来,他的心情很好,才会说出这句笑语。 他已经带着缇骑前去叶绥所说的那些地方看过了,那里的确有着广阔的草林,虽然山很高、密林众多、条件艰苦,却真的是有开设大马场的可能。 只要有可能的事情,汪印就会做,他会竭力将这个可能变成现实。 正如小姑娘所说的,若是雁西卫有了大安朝最大的马场,那么一切就会好了。 但是实现这一点,会遇到重重波折困难,绝非易事。——已经看到了希望,困难而已,何足为惧呢? 是以他回到雁西卫的时候,尽管身体劳累,心情却异常轻松。 方向已定了,剩下的便是执行问题了,这个事情是急不来的,现在对他来说,眼前的事情才是首要解决的。 朱太医让小姑娘去后勤司? 在说出这一句笑语之后,他继续问道:“小姑娘,你是怎么想的呢?” 叶绥迎着他的目光,回道:“大人,我是要去的,朱太医说得没有错,这的确是一个很好的历练机会。至于旁的,我不多想。” 在汪印回来之前,她已经想好了,后勤司那里必定要去,至于军中的影响…… 就像大人所说的那样,雁西卫士兵当然会震惊,但那有什么关系呢? 她都已经住在了雁西卫中,便是再做些什么,石秀和虞诞芝等人就算是诧异,也不能做些什么吧? 唔,就像封伯所说的那样,这些事情经历多了,雁西卫士兵将领迟早都会习惯的。 汪印笑了,看向叶绥的目光温柔至极:“既然想去,就去吧。” 只要是小姑娘想做的事情,他都会极力促成,更别说是这样的小事了。 顺心而为,至于旁人的想法,有何重要的呢? 下一刻,汪印的笑容顿了顿,恰好看到这变化的叶绥当即问道:“大人,怎么了?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 大人的笑容都凝住了,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 汪印摇了摇头,淡淡说道:“本座无事。” 他突然想到了小姑娘在后勤司帮忙的话,那么岂不是、岂不是会接触到很多士兵?说不定还有许多士兵光着身子什么的…… 在剑雁驿那种矛盾的心情又上来了,让汪印感到有一种怪异的气闷。 小姑娘想跟在朱太医身边学习医术、接触更多的病患,这一点,他当然无条件支持,但是,但是…… 汪督主白皙修长的手指摸着光滑的下巴,脑中这样想道:无论如何,本座都要跟在小姑娘身边的! 叶绥定下主意之后,立刻就给朱太医回了话,道是第二日就可以前去后勤司,还请朱老仔细提点,云云。 对于叶绥的决定,朱太医一点儿也不感到意外,他很清楚,这个还不是他正式徒儿的姑娘,是真的想学术医术,也的确是有天赋的,不然他也不会放弃京兆的尚药局跟着她来到雁西卫。 但是,第二日,当朱太医看到叶绥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眼角抽了抽,整个人身子都有点僵,然后才迎了上去。 他会有这个表现,不是因为叶绥。 事实上,叶绥很好,再好不过了。她很清楚今天自己今天来到后勤司,是为了听诊看病的,所以特地换上了一身简陋的衣裳,头上也没有戴什么珠钗,虽然那张脸仍旧艳丽无比,却也没有像之前光芒四射。 对这些,朱太医感到无比满意,这才是要在后勤司的样子。 但是……不好的是,叶绥身边跟着汪督主……哦,不对,跟着汪将军! 朱太医万没有想到,汪印也会跟着叶绥来到后勤司,还是亦步亦趋! 汪印的存在感太强烈了,周身散发着若有似无的杀气,像为后勤司带来了大山一般的重压。 从他出现在后勤司的那一刻起,后勤司这里就变得无比安静了,包括大夫伤者在内的所有人几乎连大气都不敢出。 他们瞪大眼睛看着进来的那两个人,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将军、将军夫人怎么会来到后勤司了? 将军在就任的第一天,就将所有雁西卫士兵将领都打了板子,后勤司这里的人虽然或受伤或其他,并没有在现场亲眼看过,但后来有无数士兵都来后勤司这里拿了伤药。 对于大将军的凶名,他们实在知之甚深。 现在大将军怎么会来到后勤司了?莫非是不是后勤司也有什么漏洞,大将军是来处罚大家了? 在这里当值的士兵们都忍不住抖了抖腿,那些病弱的伤者神色更难看了。 然而,下一刻,他们听到朱太医的话语后,眼睛瞪得更大了,整个人再一次僵直了。 只听得朱太医这样说道:“夫人,你拿着执笔,跟在一旁记录吧。我们先从左边这里开始看诊,这个士兵是在夜巡的时候,不小心摔伤了腿,我先前已经帮他包扎好了,你前来看看这样的伤势可以用什么药……” 朱太医努力忽视汪印的存在,极力平静地为叶绥介绍伤患的情况。 这一下,后勤司的人都顾不得看向汪督主了,只愣愣地看着叶绥。 听朱太医的话语,将军夫人……是在后勤司这里听诊看病的? 可是,眼前这个是将军夫人啊!将军夫人乃三品诰命了,怎么可能会做医者这样的事情? 医者,是贱籍啊! 那名伤了腿的士兵,看到叶绥站在身侧细看他的腿,更是连气都不敢喘了。 将军夫人,怎么会?怎么会? 更重要的是,他感到夫人身边的大将军,眼中满是寒气,让他忍不住瑟瑟发抖……#####第二更! 第六百零八章挖坑在即 大将军夫人前去后勤司为士兵看病了! 这个消息,飞一般在雁西卫传开了,士兵们简直难以置信,却没有胆子前去后勤司求证。 而虞诞芝和石秀等将领,则是面色沉凝,心里猜测着汪印为何会这样做。 在此之前,他们根本不知道大将军夫人懂医术,更没有想到其会去后勤司当医者。 医者抛头露面,干得都是脏活,只有没入贱籍的女人才去做这些事情。 据闻汪印十分宠爱夫人,怎么会让她去做这样的事情? 虞诞芝身边幕僚陆云这样说道:“国公爷,大将军此举,当是在市恩士兵,借由自己的夫人来怀柔。” 虞诞芝听了,淡淡说道:“当是这样没错,汪印连自己夫人都可以利用,可见能忍旁人所不能忍,更要小心谨慎才是。” 在虞诞芝看来,汪印在雁西卫所做的事情都有目的,就是为了收拢军心,现在其夫人一事,当然也是如此。 “国公爷,那么属下是不是应该做些什么?”陆云这样请示道。 既然汪将军是在市恩,那么定要极力阻止才是。 虞诞芝摇摇头,说道:“不急,这种小打小闹无妨。汪印离开雁西卫是去做什么,查清楚了吗?” 他不认为汪印的夫人能做得了什么,一个女人而已。 再者,雁西卫士兵的心,不是那么好收拢的。 他更关注的,还是汪印本人。 陆云答道:“国公爷,汪印带着缇骑去了宁州一带的山林,具体做什么,尚未得知。” 虞诞芝此来雁西卫,当然将镇国公府的精兵亲信都带来了,他们密切关注着汪印的动静。 然而,缇骑的本事太厉害了,他们也不敢跟得太紧密,只知道他们的行踪,却不知道具体。 虞诞芝皱起眉头,脸上皱纹堆积,看起来更加苍老了。 宁州一带?宁州都是高山密林,汪印去那里做什么? 他原本想着谋定后动,就是来这里处处与汪印作对的,可是汪印似乎对雁西卫没有什么兴趣一样,只每天在大将军营帐听听斥候的汇报,其余的事情,还是石秀在处理。 如果汪印在雁西卫做些什么还好,可是在下了一次马威之后,就对雁西卫漠不关心了,这让虞诞芝有种无处下牙的感觉。 现在汪印还推出了自己的夫人去了后勤司,到底是怎样想的呢? 对付汪印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绝不可轻举妄动,要看准一点,还要再准一点。 “继续监视汪印,至于后勤司那里,且看看石秀等将领会怎样说。”最后,虞诞芝这样下令道。 石秀等雁西卫将领,对后勤司所发生的事情,同样无话可说。 大将军夫人竟然在后勤司为士兵看病?这不是在开玩笑吗? 然而,朱太医说不是,大将军夫人的确是懂医术的,就是前去后勤司帮忙的! 对这个事情,石秀只感到懵然。大将军行事无端也就罢了,怎么连大将军夫人都是如此呢? 石秀想了想,最终还是在送往京兆的汇报书中添加了这件事。 至于阻止汪印?呵呵,他屁股上的伤还没有完全好呢。 像汪印这样肆无忌惮的人,只有皇上才能压得住他了。 永昭帝接到来自雁西卫的汇报后,竟然笑了起来,脸上法令纹深刻可见:“汪印向来是个聪明人,去到雁西卫之后,更是聪明了。” 这一次,雁西卫的汇报,有好几封。一封是盖了汪印这个雁西卫大将军的印鉴,所述的就是雁西卫诸事,道大雍朝并无异动,雁西卫一切正常; 一封,自然就是石秀的汇报,或者可以说是弹劾了。其上十分详细地说了汪印带着家眷在雁西卫住下的事情,又说了汪印夫人在后勤司的事情,道这一切都不符合军中的规矩,请皇上明察,云云。 最后一封,当然是永昭帝自己的暗探送来的,将雁西卫所有的动静,包括石秀所弹劾的这些,还包括石秀受了二十军棍,这都是汇报得十分详细。 汪印在雁西卫的一举一动,永昭帝都很清楚。 到目前为止,他对汪印做做的事情,感到尚满意。 不管汪印自污还是为了什么,汪印现在还没真正碰雁西卫,这就是他希望的。——最好汪印一直不碰。 如果是这样的话,朕可以考虑让汪印荣养到老,只要汪印一直这么聪明下去。 对汪印将家眷安置在雁西卫里面,永昭帝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汪印自污、让雁西卫士兵将领厌恶,这是件好事。 至于旁的…… 他打算唤来韩珠节,通过鸿胪寺让雁西卫的暗探要更谨慎一些,譬如汪印为何要去宁州,这些暗探便没有查清楚,是应该要敲打一番了。 在永昭帝看着雁西卫书信的时候,尚书左仆射谢玠也接到了书信,同样是从雁西卫送来的,还是缇事厂的缇骑送来的。 见到缇骑夜里出现在自己府中的时候,谢玠皱了皱眉,却举手阻止了府中侍卫的动作。 虽然现在是九皇子执掌缇事厂,但也只是表面上而已,能够让缇骑深夜前来的,就只有汪印而已。 汪印已经去了雁西卫,为何要给他送来书信呢? 他真没觉得,他和汪印的交情,会好到互通书信的地步…… 他接过了缇骑手中的书信,虽然心里实在不情愿,却还是打开了,随即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他就有预感,汪印送来书信不会是什么好事情,现在,果然是挖了一个大坑让他跳啊####第三更!仍是继续迟了,呜呜。明天是冬至,冬大过年,大家是吃饺子还是吃汤圆啊? 第六百零九章军中日常 汪印给谢玠挖了一个怎样的大坑,叶绥并不清楚。 有关京兆的朝局,汪印并没有事事都和她说,也没有这样的必要。 况且,现在事情尚未有结果,以汪印的性格,也不是事先张扬的人。 在雁西卫士兵将领们看来,他们新任的大将军整天无所事事,不是在后勤司呆着,便是在校边上晃悠。 他的存在感仍然那么强烈,哪怕只是这样的晃悠,也给了校场士兵一种说不出的压迫感。 不知不觉间,有汪印在校场边的时候,雁西卫士兵们的训练就有种异常的认真,竟使得训练效果大大加强。 对这一点,副将军石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心情异常复杂。 明明,大将军只是站在校场边上,偶尔才轻飘飘看过来一眼,更为可恶的是,他身后还站着几十缇骑,那些缇骑挺身肃立,什么都不用做,就已刺激得雁西卫士兵停都停不下来,个个都在认真训练,就连吆喝声都比平时响亮许多,气势也特别不一样。 这对雁西卫士兵来说是件好事,但是石秀心中难免会有种郁闷感。 校场上的士兵上如此,与汪印更近距离接触的那些后勤司的士兵们就更不用说了。 有大将军在的场合,后勤司的就比任何时候都要安静,就连温度都觉得下降了不少,让人心里感到一阵阵寒意。 那些受伤的士兵,原本还想着大将军的夫人前来听诊问诊是件很特别的事情,然而当大将军夫人真的来到他们跟前的时候,他们脑中却什么都来不及想,只想着这磨人的事情快点过去。 士兵们还暗暗祈祷,以后自己都不要受伤了,不然……大将军的人眼神实在太吓人了。 他们也不想受伤的啊,更不想被大将军夫人问诊! 朱太医倒是镇定异常,尽量忽视汪印的存在,但是偶尔也会手脚抖一抖,毕竟,芒刺在背的感觉真是不好受。 看到后勤司这些情景,叶绥很想叹一口气,第一次觉得汪印是不是……太闲了? 在京兆的时候,也没有见大人时常跟在她身边。 虽然她也很喜欢大人陪着,但是后勤司这里的士兵还是伤员,一个个都战战兢兢,像承受莫大压力一样,实在是让她不忍心…… 大人这样的人,没有人能够忽视,他在后勤司这里,的确是让所有人都能感到不自在了。 叶绥心想着再也不能这样下去了,在回到大将军营帐之后,叶绥便说道:“大人,我在后勤司一切都很好,您不用担心。大人来到雁西卫之后,想必会很忙吧?不用时时陪着我的。” 汪印看了看她,淡淡说道:“本座不忙。” ”……“叶绥窒了窒,看着汪印眼中的真诚,竟然一下子无语了。 大人不忙,也不用时常去后勤司的,看把人都吓成什么样子了。 但这样的话,她也不好对着汪印直接说,便沉默了下来。 这时候,汪印笑了起来,说道:“小姑娘,是不是本座去后勤司的举动,给你造成困扰了?你放心,明日本座便不去了。” 叶绥听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大人,倒不会给我造成什么困扰,我只是觉得,士兵们都很怕大人,于养伤无益。” 伤者在极其畏惧的情况下,伤势也很那好起来,作为大夫,她不想见到这样的情况。 但是说这些话的时候,她总觉得赶着大人走似的,这样不太好…… 汪印勾了勾唇角,说道:“他们怕本座不是应该的吗?本座是大将军,若是他们都不怕跑了,以后军令难行。” 叶绥点了点头,觉得汪印说得很有道理,她更没有话说了。 “小姑娘,本座刚来雁西卫,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也不方便对雁西卫士兵做些什么,也要好好想一想以后应该怎么做,本座先前还没想好才去后勤司,现在本座已经想好了,明日便有事情要做了。”汪印这样答道。 他跟着小姑娘前去后勤司,是想看看小姑娘是怎么为士兵治疗的,也想对这些士兵震慑,免得他们对小姑娘不尊重。 但是经过这一段时间观察下来,小姑娘在后勤司适应良好,士兵们都对她恭敬有加。 也是,大夫救死扶伤,是在为病人医治,这样的人无论是什么样的身份,都会让人尊敬。 士兵们所以会这样畏惧担心,还是想着小姑娘是大将军夫人,但相处时间久了,就会习以为常了。 小姑娘有她的事情要做,本座也要去忙碌了。 只等京兆有消息传来……本座就要开始忙碌了。 汪印虽然每日还是亲自送叶绥去后勤司,但是并没有进去里面了,这让后勤司的士兵暗暗松了一口气,后勤司氛围也渐渐恢复往日的正常。 但对于校场训练的士兵来说,事情并不是这样,大将军不在后勤司之后,在校场边的时间就多了起来。 明明他没有说话,也没有表示任何不满,但是那些士兵训练得就更加积极了,都累得不想动,也就没有时间去想大将军行事如何如何了。 对汪印这样的举动,虞诞芝也深感不解,也更加提防了:这都已经大半个月了,汪印还是什么都没做,整天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汪印到底打算做什么呢? 到了三月初的时候,一封密信从京兆送到了汪印的手中。 他托谢玠办的那件事情,终于有了下文。 那个深坑,已经有许多人跳下去了。#####第一更!祝大家冬至快乐! 第六百一十章京兆援助 因年纪老迈和皇上猜忌等原因,谢玠年底就致仕途了,在接到汪印的书信后,他着实感到压力重重。 汪印托他所办的事情,就算他是尚书左仆射,也很难难办到。 幸好,因为他已经明确提出致仕的时间了,永昭帝对他的不满和猜忌反而少了。 或许,永昭帝也想到了谢玠这几十年为国朝所做出的贡献,唤其进紫宸殿的次数反而多了起来,甚至,对谢玠的不少建议,也更听得进去了。 现在朝中还算平静,他原本想着,就这样等待着致仕日子的到来,间或上几条有益国朝的奏疏,然后认真教导最小的弟子孙长蕴,这样官涯便到尽头了。 那曾想,汪印给他挖了这样一个大坑! 要设法让皇上准许在雁西卫设立一个马场、要让皇上准许士兵家眷在雁西卫附近安置,这两个事情,谈何容易? 连续几日,谢玠都不时拿出汪印的书信,觉得烫手的很。 现在国朝最大的马场是在关外卫,若是重新在雁西卫开设一个马场,这对军中、对于国朝来说,都是极大的影响,动辄牵涉国朝安危,这样的事情,定然要慎之又慎。 他想了想,将这封书信递给了自己的小弟子孙长蕴,并且问道:“长蕴,你来看看,这个事情应该如何办?” 谢玠心中已经有了方向,但是他还是想问出来,一也是为了考验孙长蕴,二也是想得到启发完善。 在他看来,这个小弟子虽然还没有出仕,但是对朝局每有独到的简介,目光也非常敏锐。 “好的,老师。“孙长蕴恭敬地说道,接过了谢玠手中的书信。 看到是来自汪印的书信,孙长蕴心中籍大吃一惊,他没有想到,自己的老师和与缇事厂汪督主有这么深的交情,此前他都没有听说过! 因为缇事厂是用于刺探各种消息,虽然没有明确规定,但谁都知道,皇上不喜缇事厂督主与国朝重臣来往,老师怎么与汪督主互通密信呢?还是说这么重要而秘密的事情。 虽然大吃了一惊,但是这惊讶很快就被他压下去了。 他虽然年纪小,对缇事厂却有自己的看法,不像其它人那样畏惧。 因为世家移族迁宗的事情,他对汪印颇有好感。 而且,现在他和缇事厂的章刑千户是至交好友,他对缇事厂反而多了几分亲近。 他仔细想了想,然后说道:“老师,如果雁西卫的情况,真像汪督主所说的那样,是适合设立马场的,那么在雁西卫肯定比在关外要好。” 雁西卫与大雍朝接壤,面对着大雍朝这个大威胁,如果那里有最大的马场,可以增强雁西卫的兵力,这对国朝极为有利。 同时,雁西道也能因此受益,国朝赋税也能增加。 更重要的是,雁西卫一直都那么乱,主要还是因为各种条件太艰苦,马场是个契机,如果真的建设得好,那么或许能改变雁西卫现在的乱况。 孙长蕴本来就是雁西卫道的 人,他深知雁西卫道的情况,对汪印描述的场景十分向往。 当初,国朝选择在关外卫建立最大的牧场,除了那里环境适宜外,主要是为了拱卫京兆。 京兆国都当然最为重要,但是现在关外卫一带牧草日渐贫瘠,现在国都也没有受到什么威胁。 比起来,还是雁西卫更为适合,最大的马场,是时候要换地方了。 谢玠点了点头,他也是这样想的,认为汪印这个办法十分可行。 于是,他这样说道:“要在雁西卫设立马场的话,首先就要动关外卫的马场,所以我打算从马市入手。” 马市不是朝廷官衙,把持马市的人是大商巨贾。这些年来,军中战马的质量每况愈下,马市更是多次传出贪腐之事。 马市具体是怎样的情况,他虽然并不是十分熟悉,却也非全然不知,听得最多的便是马市贪污的事情。 若是国朝真的去查马市的话,那么一查换一个准,定然能够查出马市的种种内情来。 “涉及马市,自然就少不了牧马司。马场和太仆寺有关,太仆寺或许阻止这个事情,但是御史台和户部,肯定很愿意见到关外卫的马场有动。”谢玠继续说道。 他所说的这些,都是为了提点自己的小弟子。——现在孙长蕴还没有出仕,还不能出面帮他做什么事情。 在确定了从马市入手之后,谢玠便给了缇事厂回复,请求缇骑去查探马市的事情去了。 ——汪印在书信中已经说了,谢玠有什么需要,缇骑们都会暗中协助。 是以,搅动关外卫的马场和马市,这些事情,明面上是谢玠在做,实际上还是汪印暗各种势力,极力推动了这个事情。 就这样,谢玠想好了方向,在他的授意下,户部员外郎陈就道在宣正殿上疏,奏请审查马市的情况;同时,兵部的官员也上疏,道是战马日益孱弱,奏请查核关外卫马场的细末。 在户部和兵部的奏请下,永昭帝准许了对关外卫马场和马市的督查,这一查,便查出了牧马司和马市有种种贪腐的情况,查出了关外卫马场的种种混乱。 这些事情一出,永昭帝震怒至极,觉得关外卫马场关系着十大卫战马的情况,乃是关系着军中战力,关外卫马场出现这些混乱情况,简直不可饶恕。 在这样的情况下,太仆寺的官员为了将功赎罪,是以奏请在国朝重新开设另外的马场,还准备了几个适合建立马场的地方,其中,就有雁西卫####第二更! 第六百一十一章开始动了 “这便是大半个月来,京兆朝局的博弈,谢大人在当中做了许多努力。”汪印这样说道,将京兆来的书信交给了叶绥。 一件事之所以能够办成,需要多方的协调,也经过了多方的博弈,现在京兆有这样的局面,许多人都付出了努力,当然出面的谢玠功劳最大。 当初他托谢玠去办这些事情,就是因为他不能出面。 他刚来接管雁西卫,若是由他来提设立马场这个建议,皇上出于对他的忌惮和提防,此事当然不能成。 况且,他旁边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虞诞芝,于是,他干脆什么都不做,就让缇骑暗中将迷信送给了谢玠,将这个事情在京兆就办了。 现在关外卫马场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对于国朝来说,已经是一个毒瘤了,迟早都要拔除的。 在拔除之前,定要在国朝其他些地方重新开设马场,事情已经一步步向好了。 不,应该说,比汪印想象中的还要快一点。 “大人,雁西卫是备选之一,马场可否真的能够设立?”叶绥这样问道,心中有些不确定。 她知道汪印虽然看起来每天都在校场晃悠,但是缇骑们早已经暗中行动了,原本她还以为,真正要看到成果,要需要很长的时间。 没有想到,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事情就已经见效了。 “最大都可能,便是同时设立几个马场,以减轻关外卫马场的损失,既然雁西卫已经被太仆寺提交上去了,那么必定也是其中之一。”汪印答道,语气很笃定。 只要雁西卫马场设立了,在国朝那里过了明路,他就有办法将雁西卫的马场变成国朝最大的马场! 想到这里,他笑了笑,说道:“虞诞芝不是很想知道本座来到雁西卫之后,会怎么做吗?现在,本座就做给他们看看吧。” 叶绥眼睛亮了亮,说道:“大人,那个事情,是不是可以做了?” 汪印颔首点头,道:“没错,是可以做了。虽然雁西卫马场还没有定下来,但也可以在军中提起这个事情了。” 这个事情,要送到京兆那里,想必还有一段时间。——虞诞芝,定然会阻挠这个事情。 阻挠便阻挠吧,本座现在嘛……在雁西卫还是空闲得很! 这一日,雁西卫士兵们如常在校场训练,果毅都尉以上的将领,都接到了汪印的传召,让他们前去军中议事厅,道是有重要事情。 接到汪印这个命令之后,包括虞诞芝在内的所有人都诧异不已。 如果他们没有记错的话,这是大将军除了那一次下马威之外,第一次传唤将领,还是在议事厅,大将军这是要对雁西卫做什么了吗? 虞诞芝心中有种种猜测提防,也有隐隐的兴奋。 莫非汪印终于忍不住,要对雁西卫下手了?他打算做些什么呢?是不是要笼络军心?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老夫一定要将这些事情禀告皇上,皇上绝对不会容许汪印做个真正的雁西卫大将军! 石秀同样忐忑不安,他不知道汪印召集这些将领,是为了什么事情,但总觉得不会好。 虞诞芝和石秀都没有想到,汪印召集将领之后,所说的事情,竟然是与雁西卫士兵兵家眷有关! 雁西卫的议事厅内,上首摆放着两张椅子,上面就做着汪印与虞诞芝。——按照皇上的命令,两人平起平坐。 汪印环视了众人,这样说道:“本将召集诸位前来,是有一事要征询大家的意见。本将打算将诸位士兵将领的家眷接来雁西卫,不知大家对此有何看法?” 所有人都想着汪印所说的,必定是与雁西卫的兵力布局有关,毕竟,历任大将军就任所做的第一件事,基本都是这个。 但是,将领的家眷?将士兵将领的家眷接来雁西卫?这是什么话意思? 众人怔愣之时,有一个面孔黝黑的都尉人不会脱口问道:“大将军,将家眷接来雁西卫,是像将军夫人一样,以后在雁西卫住下来吗?” 汪印点点头,肯定道:“没错,正是这样。本将想来想去,觉得如此可行,你们认为呢?” 此话一出,涉石秀等将领便倒抽了一口气,将士兵将领的家眷接来雁西卫,将她们安置在驻扎地这里……这怎么可能? 虞诞芝也没有想到,汪印将自己的妻子接来雁西卫就罢了,还想将其他士兵将领的家眷都接来,汪印做了这等违反军中规矩的事情,还想拉着其他士兵将领一起,实在岂有此理! 若是这样的话,皇上以后一旦以此为名目拿捏汪印,那岂不是其他士兵将领也在其中? 法不责众,汪印是想这么做吗? 还有,将这些士兵将领的家眷接来雁西卫,这是为了让士兵将领们感激,是为了收拢军心吧?他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这样想着,虞诞芝便开口反对道:“大将军,老夫以为,此事多有不妥, 按照军中规矩,家眷不得安置在各卫中。不合军纪的事情,万万不能做!” 汪印的目光,看向了旁边的虞诞芝,眼神看不出什么,却不由得让议事厅这里的人都颤了颤。 “军中规矩,是为了让士兵变得更好,却不是为了让士兵与家人分开的,本座不愿意与夫人分开,难道你们不是这样的吗?你们不想和家人团聚吗?” “……”虞诞芝等人都说不出话来了,脸色顿时难看至极。 这样的话语,怎么能在议事厅这样的场合当众说出来呢?汪印果真是肆无忌惮! 但是这样的话语,虽然粗糙,却一下子就戳中了在场不少将领的心。 第六百一十二章威胁 汪印将家眷家眷安置在雁西卫中,这些将领并不是没有想法的,但是他们只是羡慕而已,但他们从里没有想过也能这样。 这个事情,怎么说也不符合军中的规矩,也只有大将军这种什么都不怕的人能做,他们是绝对不敢这么做的。 但是,现在大将军跟他们说,打算把他们的家眷也接来雁西卫,这…… 他们看着汪印那俊美无俦的脸容,内心不可抑止地颤动起来了。 这次的颤动,不是因为紧张害怕,而是因为期待。听说,大将军想做的事情,大部分都能做到。 万一……万一真的可以这样呢? 见到这些将领们的神色,虞诞芝便知道事情不好了,这些将领很明显是因汪印的话而心动了。 不管汪印这个建议会不会实现,一旦此事扬开去了,就会让士兵将领们觉得汪印是且身处地为他们着想的,对汪印的看法也就改变了。 他之前一直在猜想汪印来了雁西卫后会怎么做,会怎样笼络军心,他想了许多可能,却没有想到,汪印会从这些将领的家眷们入手! 或许 ,在汪印带着自己的夫人来到雁西卫住下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 是了,他怎么没有想到呢?汪印一向行事无端,不能以常理论的,他早该有防范才对! 但是不管怎么样,他不会让汪印把这个事情实现。 于是他再一次提出了反对的意见,再三说这不符合军中的规矩。 汪印笑了笑,说道:“军中的规矩?本座以为,将士兵将领的家眷安置在附近,一来可以让士兵们与家人团聚,二来也可以激励士兵们,增强保家卫国的决心,想必朝廷会很愿意看到这样。” 军人们保家卫国本来就很辛苦,对于士兵来说,与家人动辄五年十年不能相见,这十分的残酷。——不管虞诞芝怎么反对,这个奏疏他一定会上! 至于皇上是否接纳这个奏疏,他在京兆自然有别的安排。 汪印的奏疏,自然很快就送到了永昭帝的面前,看到这奏疏,永昭帝的心情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他的想法,其实和虞诞芝差不多,他认为汪印此举,是为了笼络雁西卫士兵将领的心,是为了在雁西卫树立威望。 他只希望汪印在雁西卫一直庸庸碌碌,绝不希望汪印有什么作为。 汪印这个奏疏,他不会准许,不管汪印说了多少理由,他都不会答应。 与此同时,兵部侍郎窦大用神色骇,死死地看着自己的书桌,看着上面突然出现的书信。 书房乃府中重地,没有他允许的话,便是他两个儿子都不能进来,早上他离开书房的时候,书桌上整整齐齐。 现在,怎么会有一封书信?乍看去,信封一片空白,是谁送来的这封书信?里面写的是什么? 窦大用心中惊跳,旁的都不说,只说它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这里,就是一种不详的预兆。 他很想装作没有看到这封书信,但是他知道这不能逃避,若是不拆开,说不定后果会更严重。 最终,他慢慢伸出了手,拿起这封书信拆了开来。 下一刻,他脸色变得煞白,眼睛瞪得极大,呼吸都急喘了起来。 他紧紧抓住书信,“啪”的一声将它压在了桌面上,手背上的青筋都突起来了。 这封书信并不长,几眼边可以扫完了,但窦大用恨不得将上面的字一个个抠出来! 上面,写的是他与前雁西卫大将军赵祖淳之间的往来,写的是他从赵祖淳那里得了多少好处,写的,是连他妻儿都不知道的隐秘之事! 这些他埋藏得极深的隐秘事,以为一辈子都没有人知道的事情,怎么会被人知道?是谁?写这封信的是谁?想要达到什么目的? 这是有人在威胁他,肯定是有人在威胁他! 窦大用大口大口地喘气,几乎难以喘息,剧烈跳动的心怎么都无法平息。 良久之后,他才平静下来,摊开了那封几乎要被他揉碎的书信,再次细细地看起来,想从中找出蛛丝马迹来。 赵祖淳都已经死了那么久了,谁会把这些事情翻出来?到底想达到怎么样的目的? 当初,他是奉了皇上的命令,前去与赵祖淳接触,这些,是在皇上那里过了明路的。 但同时,他从赵祖淳那里得到了天大的好处,得到了难以胜数的钱财,这些却都是瞒着皇上的。 当初赵祖淳出事的时候,他很是担惊受怕了好一阵子,但是后来一切平静,皇上对他的信任倚重依旧,他的心便放了下来。 他自以为做得隐秘,除了他和赵祖淳之外,便没有人知道了,赵祖淳已经死了,那么他就高枕无忧了。 可是现在,这些事情被人翻了出来,明明白白地摆在他书桌上! 他不敢想象,若是皇上知道了当中实情,他的结果会怎样……帝心无常,皇上可以让他擢升为兵部侍郎,同样可以将他压成地底泥。 不行,他绝对不能让皇上知道这个事情,一定要想尽办法捂住! 但是,是谁送来这封信呢?又想威胁他什么? 窦大用问遍了他的仆从,也没有人知道这封书信是怎么来,他整夜都提心吊胆,不知等着自己的会是什么。 直到第二天他去上朝的时候,碰到了缇事厂掌刑千户沈晦,他才终于知道为何会有这封书信。 沈晦站在他前面,笑眯眯地说道:“窦大人,我们厂公想问一句,窦大人已经收到书信了吧?”#####第二更! 第六百一十三章奸佞行事 听到这句话,窦大用眼神一缩,气息立刻不稳了。 能让缇骑称呼为“厂公” 的人,只有已经离开缇事厂的汪印,原来,那封书信是汪印送来的! 汪印到底想做什么? 沈晦脸上笑得越发真诚了:“窦大人,厂公想将雁西卫士兵家眷安置在卫中,还请窦大人极力促成此事。厂公说……定会记得大人的恩情。” 说罢这一句话,沈晦便微弯了弯腰,转身离开了,留下了惊愕不已的窦大用。 窦大用看着其离开的背影,觉得那一身红色的鸣蛇服异常的刺眼,恨不得冲上去撕破它。 但他没有动,他太清楚汪印的本事,汪印既已将那样的书信摆在了他眼前,就一定会有详尽的证据。 是了,缇骑众多,缇事厂耳目遍布,当初赵祖淳的事情又怎么能瞒住汪印呢? 之前汪印一直没有动,现在却提了这个事情……是为了雁西卫士兵将领家眷安置的事情。 汪印所上的那个奏疏,作为兵部侍郎,他当然清楚。 他也清楚,兵部尚书邵世善正在极力阻止这个事情;他更清楚,以皇上对汪印的忌惮,绝对不会准许这个奏疏! 现在,汪印却拿了赵祖淳相关的把柄,前来威胁他极力促成这个事情! 将家眷安置在雁西卫中,本来就不符合军中的规矩,而且还违背帝心,这个事情,他怎么极力促成? 可是,汪印的书信,像把大刀一样横在他的脖子,没有别的选择,他不得不接受这个威胁! ——他无法承受失去帝心的后果! 窦大用想来想去,终于硬着头皮去见永昭帝,这样说道:“皇上,雁西卫汪将军的请求,也送到了兵部。臣斗胆建议,请皇上准许这个请求!” 听了窦大用的话语,永昭帝诧异地挑了挑眉,淡淡问道:“爱卿何出此言?” 窦大用是他的心腹亲信,之前还出了用监军来限制汪印的主意,怎么这会儿会赞同汪印的奏请?原因何在? “皇上 您可曾记得郑伯克段于鄢?臣以为,欲要取之必先予之,以汪印的为人,定然要在雁西卫做什么,若是一味打压,恐怕会使得其暗中谋划,反而不美。汪印做得越多,差错便越多,最后不管是把柄还是什么,都很容易了。”窦大用这样回道。 “再者,雁西卫地处艰苦,就算汪印打算将士兵家眷安置在那里,估计也没有多少人会去。就算她们去了,雁西卫要养活这些家眷也绝非易事,汪印好大喜功,最后自遭其害。” “三者,雁西卫太重要了,是抵挡大雍朝的屏障。臣以为,若因汪印之故而罔顾雁西卫的壮大,那么就是因噎废食。倘若这些家眷在雁西卫安置下来,能够激励雁西卫士兵,这便是好事。” 最终,窦大用切切说道:“综上种种,臣觉得,不管是从哪个方面来说,都给对皇上和国朝有利无害。请皇上准许!” 说罢,他便静立殿中等待着。这些理由,是他绞尽脑汁才想做出来的,作为心腹亲信,他当然知道怎么说,才能说到皇上心坎里去。 现在他唯一庆幸的是,当初提出了“监军”的建议,让皇上相信他与汪印没有任何往来,如此,这些理由才会有说服力。 汪印对他的威胁,才能解除。 汪印这个奸佞小人,逼得他不得不违心去促成这个事情,总有一日,他定要讨回来,定要让汪印付出代价! ~~~~~~~~~~~~~~~~~~~~~~~~~~~~~~~~~~ 当永昭帝的旨意送到雁西卫的时候,虞诞芝简直难以置信:皇上,怎么会准许汪印的奏疏,怎么会允许士兵家眷安置在雁西卫呢? 想不通,想不通! 汪印此举,很明显是在笼络军心,皇上怎么会允许这样的事情? 他前来就任雁西卫监军的时候,就接到皇上的密信,令他与汪印作对、阻止汪印在军中立威望。 密信的旨意,他还记得清清楚楚,不过是几个月的时间,帝心就变了?! 不可能,皇上既然已经对汪印起了猜疑,就不会轻易散去,这当中肯定有别的缘故! “速给京兆送去书信,查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虞诞芝这样下令道,神色难看至极。 此刻,叶绥的心情却很好,她笑得凤目弯弯:“这么说,大人是威胁了窦大用,才使得此事成功了?” 她原本还担心永昭帝不会答应大人的建议,没想到,大人早已经有了安排,现在旨意下来了,真是太好了! 汪印眉眼半眯,只淡淡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威胁窦大用这个事情,并不光彩,但这又如何? 本座要光彩来做什么?只要能办成这个事情,使得皇上答应家眷安置的事情就足够了。 唔,本座是奸佞小人,朝官们都在暗地骂的,本座根本不介意。 他勾起了唇角,看得出心情很好,闻着茶香说道:“皇上说,此乃特例,只在雁西卫试行,并且说,户部钱财紧蹙,这既是雁西卫士兵家眷的事情,就由雁西卫来养活这些人。” 换言之,雁西卫士兵家眷的安置,不算违反军中规矩,但朝廷不会出钱出力,一切都要靠雁西卫自己了。 这些,都在汪印意料之中,他所需要的,只是过明路让雁西卫士兵放心而已,至于具体的安置,那当然是雁西卫自身来处理。 过不久,一旦雁西卫马场定了下来,方向便定了……日子有功,本座等得起。 当永昭帝这个旨意在雁西卫宣布之后,令得这里的士兵将领们震荡不已。 #####第三更!今天才发现本书的月票在榜上有名次,实在惊喜了!多谢大家的支持,太高兴啦,么么么~ 第六百一十四章新气象 和议事厅那些将领一样,在得知这个事情之后,雁西卫士兵们诧异不已,他们没有想到,大将军竟然会有这样的安排。 在回过神之后,他们几乎要跳了起来,心中有压抑不住的狂喜。 将家眷安置在雁西卫,这不仅仅是大将军的打算而已,而是确定了的事情,皇上已经准许这件事了! 也就是说,他们以后都可以像大将军这样,能够经常与家人团聚。就算不能像大将这样将家眷安置在校场边这么近,只要是在雁西卫附近,不再远隔两地,他们就已经知足了! 尽管这些年轻的士兵们还有许多人都没有成亲,但是以后也会有的,如果家眷安置在雁西卫附近,对他们来说,同样可以受惠。 这是他们之前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但大将军想到了,而且将这个想法变成了现实。 实在是……实在是,太好了! 士兵们心中既然欢喜又感激,还有一种不知如何形容情感。——虽然大将军来雁西卫没有几个月,虽然大将军刚来就打了他们板子,但是大将军是在为他们着想的。 在此之前,不管是石副将军还是赵大将军,都没有想到这么多,都没有想为士兵们做什么事情。 就冲着一点,他们对大将军感激不已,觉得此前自己对大将军怨怼不满,实在是不应该…… 而且,他们还想到了大将军的夫人,将军夫人这样的身份,也像后勤司其他大夫那样,不怕脏累,日日为雁西卫士兵治病疗伤。 管在任何时候,真正能为他人着想的人,大家都能够感受得。 大将军及其夫人是不是在假装,他们也有自己的体会和判断。 就算他们是为了名声或者为了军心这么做,但是做到这个份上,士兵们都觉得……也没有什么话好说了。 是以,当汪印出现在校场边的时候,士兵们训练的热情比以前更加高涨了,喊声几乎可以震天,便是叶绥在后勤司那里,也远远能听到这里的动静。 哪怕汪印从头到尾都没说一句话,这些士兵们也不以为然,动作一刻都没有停下来,都像打了鸡血似的。 如果说,之前这些士兵们训练,总攥着一股不服输的念头,总想和汪印身后那些缇骑比个搞下,那么他们现在就简单得多了,他们感念大将军的着想,操练更加刻苦勤奋了。 对这一点,汪印心知肚明,却没有说什么。 雁西卫士兵们这样的精神状态和训练状态,对雁西卫当然是好事,他已无须再多说什么了。 跟在汪印身边的唐玉和朱离,看到士兵们训练之后,背脊同样挺得笔直,心中有种隐隐的兴奋。 这些雁西卫士兵的训练强度,在他们看来还是太易太弱了,但是勤奋认真的人,理应得到所有人的尊重。 同时,在唐玉的建议下,汪印特地在校场的东侧开设了一个小型的演武场,以便让士兵对战——与缇骑们对战。 仔细来说,汪印下的这个命令,怎么看来都有点欺负雁西卫士兵的意思。 因为他从缇事厂带来的五百名缇骑,都是精兵,这些人不管是在武功还是在情报刺探方面,在三千缇骑中都是佼佼者。 缇骑的现在的水平,远胜于雁西卫士兵们的水平,差距太明显,其实没有什么好比的。 但是,有比较才能有鉴别,雁西卫士兵训练的热情是够了,但是效果……一般般。 他想着,得让雁西卫卫士兵知道自身的真正水平了,得让他们知道自身有多么弱了。 知耻而后勇,这样对雁西卫士兵们或许有刺激促进作用。 当然,汪印汪将军此刻绝对不会承认,这么做,也能为雁西卫带来不少乐趣的,那么他也不会……太闲了。 汪印既下令,这个小演武场很快就设立起来了,雁西卫士兵们也都知道了将和缇骑们比试,个个都摩拳传奇,暗暗想着怎么都要让缇骑们领教领教他们的本事! 是以,校场这里的气氛就像被点燃了似的,士兵们更加激荡兴奋了。 在雁西卫中,虞诞芝这个监军是用来限制汪印的,但是开设演武场小的事情,汪印只是知会了虞诞芝一声,根本就不在意其想法。虞诞芝倒是想反对,可是架不住士兵们的兴奋,再说,此举是在驻扎地这里的演练,是为了让士兵们变得更强,他也找不到理由反对。 没多久,他便骇然地发现,自从校场边上开设了演武场以来,雁西卫士兵与缇骑的关系,似乎和过去不同了。 随着比试越来越多,士兵们落败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毕竟,缇骑的本事比士兵们强多了。 但在这样的情况下,士兵们对缇骑不再是怒目相向,不再是横蹬鼻子竖瞪眼的不满,而是对缇骑越来越佩服了,他们的关系,变得越来越融洽! 士兵们和缇骑的关系变得融洽了,就说明士兵们越来越接受汪印了,汪印在士兵中的地位会越来越高。 长此以往,汪印无须花费什么力气,就将雁西卫牢牢握在手中了! 不行,一定要阻止,绝对不能让卫士们与缇骑的关系变好! 可是,怎么阻止呢? 他得像个办法才是,一定能够想出办法的…… 虞诞芝在如何处心积虑,汪印并不在乎,对虞诞芝这个一心与自己作对的人,他不敢轻忽,早已经安排缇骑密切监视了。 一旦虞诞芝有任何风吹草动,他都会立刻得知。千日防贼,固然不是什么好办法,但对现在的汪印来说,就是最适合的。 这一日,当叶绥从后勤司回来之后,对汪印这样说道:“大人,您过两日可有空?我想请您陪我去一个地方。” 汪印看了看她,目光极为柔和,淡淡道:“本座有空。” 小姑娘这么问了,他当然有空。 只是,小姑娘是第一次来雁西道,她想去什么地方呢? 不管是什么地方,本座都会陪着她去。 #####第一更! 第六百一十五章不同 叶绥想去的地方,是雁西卫的中心雁州。 汪印没有问叶绥为何要去那里,他只是做好了充足的准备,除了暗处的郑七、王白等人之外,明处的封伯、赵三娘和缇骑都随侍同行。 在准备的时候,叶绥还笑眯眯地说道:“大人,我们且装扮一番吧。” 听到她这么说,汪印便知道她是打算乔装打扮,不想引人注目,随即便吩咐缇骑们换上简单的衣裳、暗中隐匿起来,不必隆重其事了。 听到汪印的吩咐,叶绥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对此表示了默认。 大人想得没有错,她的确不想引人注目。——只是大人这样的容貌气度,若是不加以掩饰,定会让人退避三舍,或许还有雁州的官员们都急迎上来。 这并非她想见到的,她只想以简单身份,看到雁州最真实的一面。 到了出发那一日,汪印和叶绥身边就只有封伯和赵三娘,和寻常富贵人家没有什么不同。 汪印和叶绥虽然乔装打扮了,但是他们的气度,是怎么都掩饰不住的,根本不可能打扮成平民百姓。 先前就说过了,雁州距离雁西卫驻扎地,有半天的路程,他们抵达雁州的时候,太阳已升至头顶。 现在正是三月时候,便是正午的阳光,也没有什么炽热之感,只会让人觉得温暖舒服。 这样的天气,其实最适合出游,如果他们还在京兆的话,应该是到处赏春游玩的时候。 现在来了雁西道,自然不能和过去一样了,不过,在雁州城门等候进去的时候,叶绥的心情多少有些期待。 雁州,是怎样的呢? 雁州是雁西卫到的中心,是雁西卫百姓最多、最繁华的城。 由于雁西卫观察府和大将军府都设在这里,这里也是雁西道的政治中心。 雁州和大安朝其它城市一样, 分为东西南北四个城门,中间有一条笔直的大道,将雁州城分为东西两大块。 其中,东南一带聚集了官员和豪贾,而西北,则大多是穷苦百姓居住。 汪印和叶绥他们从西门进来,甫进入城门中,就听到有人大喊道:“抢钱了,抢钱了!快来人啊! ” 伴随着这高声尖叫的,还有一阵阵起哄叫闹的声音。 此时叶绥在马车里坐着,看不到外面的动静,就算撩开车帘,也只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并没看到抢劫的人和苦主。 “大人……”叶绥扭头看向身边的汪印,这样唤道。 汪印神容如常,只淡淡道:“方心。” 这样当众抢钱的事情,本座没有看到也就罢了,若是看到了就肯定会管。 这会儿,缇骑或许已经将事情都平息了。 叶绥想了想,这样说道:“大人,我们下马车吧。” 既然已经来到了雁州,她便想好好看一看雁州,不管贫穷还是繁华,她都想亲眼看一看。 尽管知道西面是雁州穷苦的地方,但下了马车之后,她还是吃了一惊。 大街上往来匆匆的百姓很多,他们身上穿着的衣衫大多陈旧,有的还很破烂。 他们的脸上,大多布满了风霜痕迹,许多人的脸上甚至能看到明显的戾气,还有一些有深深的疲倦。其中有一个妇人,满是皱纹的脸上带着一丝庆幸的笑意,一手紧紧捂住腰间,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想必,这个就是刚才被抢钱的妇人了。 她再看看大街两侧,大多都是矮小陈旧的楼房,外面歪歪斜斜地挂着匾额,看上去也是斑斑驳驳的。 倚靠在门两边的伙计们,也都无精打采的样子,再仔细一看,这些酒馆饭店里面没有多少客人。 这里的百姓、这里的建筑,都给她一种……说不出的穷困潦倒的感觉。 雁州已经是雁西道最繁华的地方了,这城中的境况,竟然会是这样? 那么雁西道其他州县,得成什么样子了? “小姑娘,你一直在京兆,没有去过其他地方,其实,国朝许多地方都差不多。雁西道这里自然最差,当年大雍朝入侵的时候,这里饱受战乱之苦,即使过去了十几年,也还是这样。”汪印开口说道,为叶绥解惑。 小姑娘脸上的震惊太明显,他能猜到她在想什么。小姑娘大概没有想到,最繁华的雁州是这样的吧? 叶绥沉默不语,她看了看汪印,最终只回道:“大人,原来是这样……” 其实,大人说得不对,她其实并不是只在京兆待过。 她活了两世,除京兆之外,当然还去过河内道南平城,后来也跟随太宁帝去过江南道山东道,或许是随帝王出巡,她所去到的地方,都要比雁州这里好太多。 那时候,百废待兴,她还以为穷苦莫过当时了。 但现在,来到雁州之后,她发现过去自己所见到的,还是太少太少了。 只是,现在还是永昭盛世啊,雁州怎么会这个样子呢? 穷苦是一回事,让她触目惊心的是,是百姓脸上的疲倦和暴戾,缺少一种基本的平和,这绝非是盛世百姓所会有的状态。 素闻雁西道百姓彪悍至极,这样的疲倦和暴戾,是不是雁西道百姓彪悍的主因? 她忽然明白了,难怪没有官员愿意当雁西道观察使,也没有一个雁西道观察使可以在这里待得长久。 ——这样的百姓,这样的环境,若没有雷霆手段和菩萨心肠的官员,肯定是呆不住的。 看到这一切,她忍不住喃喃道:“大人,这便是雁西道吗?这……” 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了。 “不,小姑娘,这不是真正的雁西道。”汪印这样回道,语气仍然十分平淡。 在汪印的记忆里,雁西道比现在还要穷苦,那时候的人比现在还要彪悍,入夜走在雁西道大街上,会有一种被饿狼环伺的感觉。 现在,已经比当年好太多了。 见到叶绥沉默,汪印继续说道:“小姑娘,我带你去别处看看吧。” 雁州是雁西道最好的地方,这里既然有穷苦,自然也有繁华。 在越过那条笔直的大道之后,他们来到了东南这一带。 越是走,情况便越是不同了,这里的百姓衣裳整洁了许多,还有许多身穿华服的人穿梭其中。 这里,便是雁州最繁华的地方,集中着雁西道的官员和豪贾。 不知为何,见到这些情景,叶绥的心变得更堵了。在其中一座府邸之前,她抬头看了看,看到那偌大的“石府”匾额时,她不由得停了下来。 #####第二更!推荐一本好书,紫苏琉莲的《通房丫头要上位》,很好看哦~~ 第六百一十六章寻常夫妻 叶绥停了下来,看向了汪印:“大人,这是石副将军府邸吧?” 汪印点了点头,石秀的家眷就安置在这里,并没有搬入雁西卫驻扎地中。 便是皇上的旨意已经下来了,石秀的家眷也没有动。 的确,雁西卫驻扎地那里太艰苦了,除了密林便是风沙,哪怕只有小半天的路程,也远远比不雁州这里。 不过,小姑娘停在石府面前,是为什么呢? 他没有就此想下去,随即便见到叶绥脚步动了,边走边说道:“大人,我想起了在这里的碧山君……” 石府对于她来说,并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唯一让她在意的,便是化名躲在其中的碧山君了。 碧山君这个人,怎么说呢?不说是芒刺在背,却总是一个隐患。 只是,这个人和虞诞芝一样,现在只能够留着,不能除掉。 毕竟,碧山君背后的人是谁,现在还不清楚,她得放长线钓大鱼。 碧山君的事情,从一开始就是叶绥在处理,汪印并没有过多插手,只是从旁协助而已。 这会儿,听到叶绥这么说,他便回道:“既然人在这里,那么他便逃不了,放心。” 叶绥点点头,笑了起来:“大人说得没有错,最终他是逃不了的。” 碧山君背后的人,总能查出来的,就像长公主殿下中毒一样,迟早都会水落石出。 有缇骑在一旁监视着,她就可以放心了。 越过石秀的傅将军府邸,叶绥一行人便来到了雁州城最繁华的升平街。 叶绥来到了这里,才终于有一种雁州果然是雁西道中心的感觉。 熙攘的人群、林立的商铺,不绝于耳的吆喝声、话语声,明明是喧闹不已,却有种人间繁华的充实之感。 她忽然明白了之前大人所说的那句话:这里不是真正的雁西道。 真正的雁西道,有穷困破败,也有繁华热闹。 各种不同的人聚集在这里,有形形色色的人生,组成了异常复杂而异常重要的雁西道。 走在升平大街上,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前世的事情,最后说道:“大人,没想到,雁西道是这个样子的。我所知道的雁州……似乎并不一样。” 活了两世,她都没有来过雁西卫道,但是有关雁西道的事情,听得太多了。 在大安诸大道中,雁西道人口最多、地域最广,又与大雍朝相邻,不管是在永昭还是在太宁年间,都时常被人提起。 她记得,前雁西卫大将军赵祖淳是去年谋反被诛的,至于石秀……她没有什么印象了。 现在重活了一世,事情早就变了。赵祖淳很早就身死,曲公度早就离朝,她也来到了雁西道这里,亲眼看到了雁西道的穷困和繁华。 前一世,大人成为雁西卫大将军之后,是不是也来升平大街这里? 大人在雁西卫、雁西道,究竟经历过什么事情呢?是什么使得大人会离开雁西道、千里奔赴京兆,以致在路上中伏? 这一切,她都不清楚,正是这一切要极力避免的。 她侧身看着汪印,看着他经过修饰的面容,虽然不再俊美得夺人心魄,但仍旧让她移不开目光。 大人,她绝对无法承受失去大人的后果…… “小姑娘,怎么了?”汪印垂下眼眸,看着她问道。 小姑娘怔怔,眼神略有些茫然,还带着一丝悲伤……小姑娘为何会茫然悲伤? 叶绥回过神来,摇摇头,唇边缓缓扬起笑意:“大人,我没事。只是想着能和大人在街上闲逛,觉得很高兴。” 嫁给大人之后,他们去得最多的便是趋云峰,在城中也去过万映楼,但像这样在街上闲逛,几乎没有。 大人实在太引人注目了,他这样的容貌这样的气势,只要出现在京兆,就让人心中畏惧退避三舍了。 哪里会像现在这样?此刻没有人认识大人,没有人畏惧远离,他和她,就像人世间寻常夫妻一样,真的很好。 想到这里,她的笑容不禁顿了顿,红霞随即爬上了两颊。 她刚才在想什么?人世间的寻常夫妻? 是了,没错,从她嫁给大人的第一天起,她和大人就是夫妻了…… 她脸上发热,脑中乱哄哄的,这样的事情,她不敢深想下去。 就在这个时候,有一个中年妇人迎了上来,热情地招呼道:“两位客人,快请进琳琅阁里看看吧。这位老爷,我们琳琅阁里什么都有,快……” “请”字哽在了她喉咙里,她的话音戛然而止,只瞪大眼睛看着她所招呼的那位老爷。 刚才,那位老爷朝她看了一眼,在那一刻,她心中猛颤,几乎连呼吸都难以顺畅,更别说能说出什么话来了。 这个老爷,好可怕…… 汪印半眯起眼,再看了这位妇人一眼,随即开口道:“你说什么?” 有郑七和王白等人在,真正有危险的人,绝不可能靠近,刚才他看向这妇人的时候带了杀意,只是下意识的反应而已 他开口说话的时候,周身寒意便褪了去,这个时候,他就像个富贵人家的老爷了,哪里有什么可怕? 中年妇人定了定神,话音还有些轻颤:“两位贵客……我们琳琅阁有许多首饰……老爷可以买给小娘子试试。” 说完这话之后,中年妇人便惴惴不安地立在一旁,总觉得浑身不自在。 若不是看到这两个人气度不凡,身上的衣裳是上乘的料子,她也不会贸贸然迎上来,现在倒有些后悔了……这两个到底是什么人啊? 听到这些话,汪印不禁看了叶绥一眼,眼眸亮得仿佛会发光一样。 这一刻,汪印的心情不知如何形容。 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日会在大街上被人这样招呼,更没有想到,旁人会唤小姑娘为他的“小娘子”。 是啊,小姑娘是他的小娘子,给她买首饰脂粉当然是应该的! 京兆最大的首饰脂粉铺子,背后的东家都是他,以往叶绥需要什么首饰脂粉的时候,都是掌柜第一时间送来,压根就不用费什么心思。 为叶绥挑选购买首饰这样的事情,汪印还是第一次做,这个事情,对他来说,非常新鲜,也非常兴奋。 “小姑娘,我们进去吧,本……我为你挑选珠钗。”汪印这样说道,眸中的光亮更盛了,仿佛镶着碎星一般。 在旁人看来,本座和小姑娘就是寻常夫妻一样,和别的夫妻没有任何不同。 ——这个认知,让他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喜悦。 #####第三更!隆重推荐一本好书:《随身淘宝:皇家小地主》,作者:火柴。种田爽文,非常好看,已经两百多万字了,很肥了,大家可以去看了~~~么么么 第六百一十七章依恋 汪印心中这种寻常夫妻的感觉,在返回雁西卫驻扎地的路上,就更加明显了。 其时,叶绥靠在他的肩膀上,闭上眼睛沉沉睡去。他静静看着她娇艳的面容,心不住地“砰砰砰”跳动,觉得满车厢都回荡着自己的心跳声。 这么响亮,好像雷鸣一般,竟然没有把小姑娘吵醒,真是…… 他生怕惊醒叶绥,一直维持着同样的姿势,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 他的目光温柔而缱绻,若是有人能看到了,定然会沉溺其中。 良久良久,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将叶绥往自己肩膀上挪了挪,让她靠得更舒服一些。 他动作异常轻柔,并没有惊醒叶绥,她依然闭眼靠在她肩膀上,只是眉头渐渐蹙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她动了起来,在汪印肩膀上蹭来蹭去,自己蠕动着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而后嘤咛了一声,再次沉睡过去。 这样的叶绥,让他想起了时常靠在她怀里的那只小猫。 现在,那只小猫也来了雁西卫,依然极通人性,除了在大将军营帐里便是在校场边,别的地方都不去,只亲近他和叶绥两个人。 现在,小姑娘像猫儿一样靠着本座,是在亲近本座吗?是吧? 一向自信冷静的汪印,此刻的心乱得厉害。 他的手轻轻搭在叶绥肩膀上,很想用力将她紧紧揽在怀中,想让她永远都不会离开。 唐玉的驾车技术仍旧那么好,不见一点颠簸,叶绥一直没有醒来。和此时的天色正相反,汪印的眸光越来越亮。 他从来没像这样强烈地希望,希望时间能停留在这一刻。 他不知道,叶绥做了一个梦,梦见汪印骑马疾驰赶回京兆,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有许多人埋伏着,他们都穿着黑衣蒙着黑布,看不清面容,唯有握着的长刀映出森寒的光芒。 叶绥想大喊出声,可是无论她怎么喊,都发不出声音,也接触不到任何东西,只能这样看着,急得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 骏马疾驰,越来越近了,那些黑衣人的刀已经举了起来,利刃寒光更明显了,说不出的可怖。 就在这个时候,她看见汪印勒马,然后策马转身,闪电般往身后背后飞疾驰而去,那些黑衣人都惊愕了…… 看到这一幕,叶绥高高提起的心缓缓放了下来,眼泪也落了下来,喜极而泣。 “大人……”她喃喃道,猛然发现自己可以发出声音了! 她倏地睁开眼睛,立刻坐正了身子,抬头的那一瞬间,便碰上汪印的目光,那么温柔,那么让人安心。 叶绥眨了眨眼,忍不住猛地扑了上去,紧紧抱住汪印,声音都哽咽了:“大人,大人……” 大人 ,你没有出事,太好了!大人,你还活着,太好了 ! 一时间,叶绥分不清自己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也管不了这些,她现在只想抱着汪印,只想确认他的存在。 温热的触感,宽厚的胸膛,还有那熟悉而清冷的气息,这些她想从大人身上汲取,只有这样,她的心才能安定下来。 汪印整个人都僵住了,他一动不动,任由叶绥这样抱着,心跳得更快了,几乎要跳出胸膛一样。 小姑娘,在做什么? 他什么都来不及想,脑中茫然空白,心中乱哄哄的,混杂着不解和焦躁,还有种微妙的兴奋,他的动作先于他的心,在叶绥抱着他的时候,他便下意识伸手环住了叶绥。 他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竟说不出话来。 他半合着眼,长长的睫毛在他如雪肤色上,明明面容是这样俊美无俦,却让人看了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心酸。 在回来的路上,汪印曾经希望过时间停住,但是现在,他庆幸时间没有停留在那一刻。 现在,小姑娘抱着他,她在他的怀中,她…… 良久良久,叶绥终于动了,她的双手扔抱着汪印,只是微抬起头,再一次迎上了汪印的目光, 触及到他眼中的温柔,叶绥睫毛间的泪便落了下来,无声无息,却更让人怜惜。 她一直都是淡定稳重,身上很少有小姑娘的慌乱无措,但在这个时候,她是如此的柔弱与娇小,让人恨不得将她捧在手中。 汪印合了合眼,缓缓放松了环抱着叶绥的双手,他嘴唇翕动,最终柔和无比地问道:“小姑娘,本座在。你……是做梦了?” 小姑娘泪眼迷蒙,分明是没有醒透的样子,所以才会,才会这样抱紧本座…… 叶绥瞪大了眼睛,任由泪珠一串串滑落,她一瞬不动地看着汪印,而后缓缓伸手,贴上了汪印的脸颊,唇边也扬起了笑容,说道:“大人……我为你解毒,我会把你的毒解掉,你……不要出事,好不好?” 她话音仍带着哽咽,却一字一字说得无比清晰,她唇边带笑,泪珠却簌簌落下。 这样的她,是如此的祈求和盼望。 汪印的呼吸猛地急促起来,他的心被似乎被高高抛弃,又直直跌落,如此反复,激荡不已 下一刻,他收拢手臂,将原本松开的手紧紧抱住叶绥,他抱得这么紧,似乎用尽了力气一样,声音暗哑道:“好,本座答应你。” 不管是解毒也好,还是不出事也好,小姑娘的话语颠倒错乱,但此刻他不想弄个清楚明白,也不去想有没有这个可能。 他只想抱着叶绥,再也不愿意松开。 马车停住了,雁西卫驻扎地已经到了,汪印和叶绥仍旧紧紧抱在一起,几乎忘了旁的一切。 汪印合上了眼睛,觉得自己仿佛是在梦里,他祈求时间再久一点,再久一点……就让他沉浸在这美梦里,什么都不想。 马车外面,封伯和王白等人,当然听到马车里面的动静,他们挺身肃立,没有发出声响,不忍打扰马车里面的人。 如果,夫人所说的话能实现,那么,厂公会有多幸运? #####第一更!大家有没有过这样的时候?明明用尽全力去爱,却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第六百一十八章努力 汪印觉得自己这辈子所有的柔情与怜惜,都给了叶绥。 在抱着叶绥的时候,他的心软得一塌糊涂,只知道下意识应承叶绥的话语,脑中乱哄哄的再也没有其他。 但是他没有想到,叶绥所说的那些话,并不只是梦中胡说而已,到了第二天,她真的开始做事。 在去后勤司之前,她对汪印这样说道:“大人,我之前听封伯说,缇事厂一直有暗探在雁西道和大雍朝专门寻找神医良药,是吗?” 在她开始学习医术后,封伯就时不时与她说这些事情,说暗探们为汪印的毒所作的努力,当中包括到处寻找名医良药、缇事厂的大夫做了多少医治研究等等。 以往这些事情,叶绥一直都记在心中,她是学习医术了,但时间太短,自觉在这方面却没有什么发言权。 但就如朱太医所说,她在医术方面极有天赋,又得精于用毒的木大夫悉心教导,医术进步算得一日千里。 她心想,是时候为大人做些什么了。 汪印听了叶绥这些话后,知她还在想着昨天的事情,便回道:“是。小姑娘,你打算做什么?” 昨日那种激烈动荡,已经被他压了下去,这个时候,他的心情十分平静,无论叶绥问什么,他都耐心回答。 “大人……”叶绥抬头看了看汪印,看到他平静的神色,还是将心中的话语说了出来:“大人,我想看看暗探这些年来的成果。” 这话一落,叶绥便沉默了,汪印也沉默了。 虽然从叶绥决意学习医术那一刻开始,汪印就知道她学习医术的最大推动力,便是为他解毒疗伤。 但是他们自认识以来,还从来没有说过这些年他解毒的事情。 暗探们为他搜寻了多少神医灵药,所有人花费了多少心思……这些,这都没有仔细说过。 因为这些事情,最后都无果。更重要的是,汪印其实差不多放弃解毒的希望。 毕竟,十几年过去,就连当初给永昭帝下毒的那个人,都已经死去了。 他所派出去的暗探,已经隐匿道到大雍王公这一次个层面了,却仍旧没有查探出他当年所中的是何种毒药。 既不知毒,当然就不能解毒。 汪印自己很少去想解毒的事情,但在遇到叶绥之后,他那颗已经成灰的心再次泛络起来,不知是因为小姑娘本身,还是因为小姑娘的话语,又或是别的什么,他竟然在暗暗希望有一日真的能够解了毒。 换作十几年前,这都是他最深的伤痛,断然不能触及,但是现在,他已经能平静应对了。 “好,本座让封伯将他们的消息告诉你。”汪印这样说道,神容依旧平和,唇角还挂着一丝笑容。 小姑娘有这份心,就很好。他祈求会有好结果,但若不如愿…… 他笑容顿了顿,拒绝去想这个可能。 见到汪印的笑容顿住,叶绥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有说。 汪印既然有令,蛰伏在雁西道和大用雍朝的暗探,便陆陆续续将有关汪印解毒的状况传回了雁西卫这里了。 虞诞芝密切观察着缇骑的动静,这些缇骑有时候消失几天,然后再次出现。 他不知道缇骑去了哪里,但肯定他们是在为汪印办事,心中实在忧虑。 演武场的事情,虞诞芝想过挑拨离间,可是缇骑们太难对付了,对汪印忠心不已,他压根无法收买这些人。 同时,缇骑们武功高强,自然也不会有无措失误的时候,因此雁西卫士兵虽然是输了,虽然是受了伤,却都只是轻伤,更别说是致命了。 演武场的问题尚未解决,汪印又在谋划别的事情了,这让虞诞芝异常警觉。 他以为汪印所做的,还是为了笼络军心,哪里知道,缇骑们是在为汪印解毒而忙碌呢? 接下来的日子,叶绥除了去后勤司,便是在大将军营帐中整理缇事厂暗探们的汇报。 从这些暗探的汇报中,叶绥知道了很多事情,对汪印的身体状况也全面清晰的认知,当然,封伯极尽详细的描述,也有分不开的功劳。 私下里,叶绥也问过朱太医,问若是身体中了毒,让人丧失某部分器官的功能,那么应该如何。 朱太医不知道叶绥所说的,是汪印的情况。毕竟,汪印身体中毒的事情,在京兆没有对多少人知晓。 当时,朱太医这样说道:“这个世上的毒药,也有针对某一部分器官的,譬如令人耳聋眼盲的毒药,还是要清楚是什么毒药,才能解毒。” “如果不知道是什么毒药呢?”叶绥这样问道。 朱太医摇摇头,说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不知毒,如何能解?” 见到叶绥灰暗的神色,朱太医补充说道:“当然,毒药的本质,都是由药材组成,可以反复试验,总能找出毒药,就有康复的希望。” 听到朱太医这么说,叶绥眼眸亮了亮,随即又暗淡下去了。 是了,反复试验,但这些年来,缇骑试验得还少吗?大人饱受各种试验痛苦,却始终无果。 希望当然会有的,但是这个希望,到底在哪里呢? 现在的她,心中不免有些焦躁,是以在医术学习上更艰苦了。 和她的焦灼不同,汪印每每看到她挑灯夜读的身影,心里都觉得无比平静。 士兵家眷们安置在雁西卫的命令,已经传递下去了,但是家眷们来到雁西卫,还需要一段时间,雁西卫中一切如常。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便来到了四月。四月的雁西卫,并没什么雨水,但是天一直都是阴沉沉的。 这一日,汪印接到缇骑送来的密报,脸色都变了。 #####第二更! 第六百一十九章恐慌 汪印所接到的密报,是关于雁西道宁州属下靖平县的。 密报称,靖平县有许多百姓感染了风寒,而且是一家接着一家出现的,就 好像传染了一样,有大夫诊断为瘟疫。 现在靖平县的百姓无比恐慌,可是靖平县令田茂严防死守,在城门设置了关卡,这里的百姓只能进不能出,企图将此事捂住。 靖平县在宁州西边,是一个只有一万多百姓的中县,在宁州和关外道并不起眼,很少人会关注这里。 若不是和缇骑因为宁州将要兴建马场的事情,恰好经过了靖平县,还不会发现这个事情。 缇骑知道靖平县的情况后,不敢有片刻耽搁,用最快的速度将这个消息送到了汪印这里。 接报之后,汪印立刻令唐玉领着缇骑前往靖平县,令他们查清楚靖平县的情况,以确认是否真的有瘟疫出现。 到了第二天晚上, 唐玉匆匆赶回了雁西卫驻扎地,向汪印汇报了他们所查探的情况。 这么多缇骑赶去靖平县查探,他们最后所得知的情况,自然比之前更为详尽。 原来,靖平县百姓感染风寒,已经好些天了,靖平县令田茂之前已经将此事上禀,但不知何故,宁州刺史程复下令将此消息瞒住,还授意田茂设置关卡,就连靖平县的大夫都不能进出。 有缇骑冒死进入了靖平县,因此查到县有过半百姓都感染了风寒,多为咳嗽发热的症状,而最初这种症状,的确是从一家传染给另外一家的。 从种种迹象看来,靖平县的确发生了瘟疫。 如今那名缇骑仍旧在靖平县中,以便传递最新的消息。 汪印凝神思考片刻,这样说道:“今年有考课,现在吏部考功司的官员正在各道州县进行评定,靖平县发生瘟疫,必定会波及宁州。这,是程复隐瞒瘟疫的原因。” “大人,现在应该怎么做?”唐玉随即请示道。 若靖平县真的发生了瘟疫,这就是整个雁西道的大事,雁西卫士兵也势必要做好应对准备了。 汪印站了起来,这样说道:“立刻备马,本座要去见裴解!” 裴解是雁西道观察使,掌管着雁西道吏治和民生,现在靖平县发生了瘟疫这么严重的事情,当然是裴解的职责之事。 他要去探探裴解的口风,看看裴解是否知道这个事情。 若是雁西道从下至上都瞒住瘟疫的事情,那么本座绝对会将此事扬出去! 裴解听到大汪印来访的时候,大吃了一惊:汪印,怎么会突然来了? 对于汪印这个雁西卫大将军和前缇事厂督主,裴解不敢有任何怠慢,立刻就让下人将其请了进来。 见到裴解之后,汪印没有作过多寒暄,直接说道:“裴大人,本将听说靖平县有许多人感染了风寒,还是一家传给一家,疑似发生了瘟疫,不知道裴大人可知道此事?” 裴解脸色变了变,他没有想到汪印到来是为了此事,他想了想,便回道:“汪将军啊,你也听说了此事?实不相瞒,本官也是今早才知道这个事情。靖平县有人冒死冲了出来,本官才知道靖平县出事了……” 他知道了靖平县出现了瘟疫,但尚不清楚具体情况,他已让观察副使前去靖平县了,同时将靖平县的情况压了下来,以免引起雁西道百姓的恐慌。 倘若是别的事情,还能压得下去,但瘟疫这个这事情,是会传染的,也只能压着一时罢了。 裴解正在焦头烂额的时候,就听到汪印在府外等候的消息。 他深知汪印的本事,更清楚缇骑消息灵通,觉得靖平县的情况也无须瞒着汪印,继续道:“本官也派属下官员去各州县看过了,除了靖平县之外,其他州县没有出现类似情况,想来瘟疫现在只在靖平县中,情况还算可控。” 虽然他对程复和田茂隐瞒的做法极为震怒,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在靖平县设关卡、限制了靖平百姓的进出,就等于封锁了靖平县,这样也避免了瘟疫进一步在雁西道扩散。 从这一点上来,程复和田茂做得没错,至于隐瞒疫情,自然会有御史台和考功司的官员追究。 现在裴解所想的,就是处理好靖平县的瘟疫,追究责任的事情可以暂且缓一缓。 汪印前来观察使府之前,还想裴解与程复等人是不是一丘之貉,现在听了裴解的话语,心中便有了判断。 “裴大人,本将也派人前去靖平县查探过了,现在县中有一半百姓感染的风寒,情势相当严重……”汪印这样说道,将自己所知道的情况说了出来。 裴解属下的官员,应该不会像缇骑那样冒死进入靖平县,他相信这些消息,正是裴解所需要的。 末了,他这样说道:“裴大人,你既知道了靖平县瘟疫的情况,那么本将就放心了。” 从官阶上来说,他和裴解同等,像靖平县这种瘟疫的事情,应当由裴解出面处理,他不宜插手。 正如裴解所料,瘟疫这个事情根本就掩不住,没几天的时间,宁州靖平县发生瘟疫的消息,已经传到了雁西卫各州县,就连消息相对闭塞的雁西卫中,也都知道了这个事情。 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叶绥的心中异常沉重,因汪印之故,她所知道的消息,比雁西卫将领都要清楚详尽。 “大人,靖平县那里……的确是发生了瘟疫?会不会谬误?”她这样问道,心中存着一丝希冀。 她记得,前一世雁西道并没有发生瘟疫,虽然前世今生不同了,但不妨碍她这样想。 她真的无比希望是靖平县的大夫诊断有误,若那里真的发生了瘟疫,那么百姓们…… 叶绥不敢再想象下去,神情越发凝重了。 汪印沉默良久,最终还是说道:“现在靖平县已经被封锁了,那里的大夫说,的确就是瘟疫。观察使裴解召集了雁西道的大夫,可是没有人愿意进入靖平县。” 瘟疫,那是和死亡打交道的事情,大夫们虽然懂得医术,却没有神丹妙药。 他们这样的选择,汪印能够理解,亦不会对此做什么。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朱太医却难得来了大将军营帐,来求见汪印。 #####第三更!作者君不过圣诞节,没有加更,嘻嘻。但还是大家开开心心! 第六百二十章只身前往 在个时候,朱太医难得来了大将军营帐,他为何而来,汪印和叶绥都能猜到。 果然,朱太医这样说道:“大将军、夫人,我听闻宁靖平县发生了瘟疫,那里的具体情况,你们能和我说说吗?” 说罢,他抚了抚胡子,眼睛仍旧是一条细线,但那张胖乎乎的脸上,是和往日不一样的凝重神色。 叶绥开口道:“朱老,现在靖平县有一半百姓都得了风寒,具体表现为咳嗽发热等症状,那里的大夫传讯出来,道是瘟疫。现在得病的百姓还在逐渐增多,观察使召集了雁西道各处的大夫,但是没有人愿意进去。” 说到这里,叶绥忍不住加了一句:“朱老,现在靖平县情势十分危险,朱老,您是想……” 朱太医捻须点头,说道:“夫人,没错,我是想进入靖平县中。既然靖平县的情况这么危急。那么我更应该去才是。” 尽管猜到了这个可能,但听到朱太医亲口说出来,叶绥心头仍旧震荡不已,她脱口道:“朱老,您……您 ……” 她很想说您无须如此冒险,但看着朱太医凝重的神色,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汪印接过了话语,说道:“朱老,现在靖平县情况凶险,您年纪大了,还是不要去那里。” 朱太医笑了起来,就像往日那样乐呵呵地说:“大将军,想来我的医术在雁西道内,还是不错的,或许也能为靖平县瘟疫做点事情。正因为我年纪大了,所以也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听了这些话,叶绥和汪印都沉默了。 朱太医虽然没说太多慷慨激扬的话语,但是汪印知道他选择了大义。 朱太医的医术岂止是不错?在雁西道内,医术比得上他的人就没有几个。——或许有他去了靖平县,或许能缓解那里的瘟疫问题。 汪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样说道:“朱老,靖平县的百姓肯定会感激你的,本座……也会记得你的。” “大将军,切莫这么说,我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情而已。身为大夫,那就应该救死扶伤,这没有什么的。”朱太医这样回道,忙摆了摆手。 “朱老……“叶绥这样唤道,堵住了似的,不知该说什么。 靖平县发生了瘟疫,已不仅仅是凶险那么简单了,而是与死亡打交道,进入其中会有怎样的结果,朱太医想必早已想明白了,她还用说什么呢? 朱太医知道这些危险,但还是选择了前往,这便是朱太医的大义之心。 见到他们这样沉默,朱太医继续说道:“大将军,我想尽快赶去靖平县,还请大将军让缇骑送我一程。夫人,我离开之后,后勤司那里就劳夫人多多费心了。” 叶绥立刻点了点头,说道:“朱老,您放心。我会看顾好后勤司的。” “朱老,我会让缇骑护送你前去靖平县。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便来通知本座。”汪印也说话了,这样回道。 朱太医朝他们拱拱手,笑眯眯地离开了。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叶绥心头激荡,却是咬了咬牙,转身拿过医术看了起来。 她知道这个世上有许多崇高的人,有许多大义之事,经历了两世,她也亲眼见到了这样的人,她以为她已经见惯了,已能处之泰然了。 但是,这些事情,没有什么见惯可说的,当她再一次看到有人选择了大义的时候,心绪仍旧起伏不已。 这一晚,叶绥早早就在躺床上了,脑中却一直想着朱太医的话语,想着他笑眯眯的样子,辗转反侧不能入睡。 她无比敬佩朱太医,敬佩他亲身前去靖平县,敬佩他救死扶伤忘我的精神。 但是,她无法做到。 瘟疫,这么恐怖的东西,一旦粘上了,几乎就是个“死”字,她根本就不敢靠近。 是的,不敢,她怕,发自内心的畏惧。 是以,在朱太医说出前去靖平县的时候,同样作为大夫医者,而且她还受了朱太医全心全意的教导,朱太医其实是她的老师了。 ——她也应该去的,但是她沉默了,什么都没有说,任由朱太医只身前往。 她是不怕死,若是她孤身一人的话,定会跟随朱太医进入靖平县,但是,她不是只有自己,她不能去。 若是她进入靖平县了,若是她不幸感染了瘟疫,那么父母家人怎么办呢?那么大人怎么办呢? 这些人那么怜惜爱护她,日日盼望她能够平安和乐,若是她真的出了是,他们定会悲伤至极。 她不能为了旁的人和事,不能为了不相干的人,而让她的亲人和她所牵挂的人陷入悲伤痛苦之中。 朱太医前去靖平县,他选择了大义,她畏惧沉默,选择了小我。 她不如朱太医多矣! 第二日,朱太医便动身了,汪印与叶绥亲自相送,目送着缇骑护送朱太医离开,他们两个人都静默不语。 良久良久,叶绥才说道:“朱老……太了不起了!” 为大义而起牺牲小我,这样的事情,没有多少人能做到,但是朱太医做到了,她心生敬佩尊重。 汪印点了点头,赞同叶绥的说话:“是,他的确很了不起!” 这么了不起的人,是应该受到所有人尊敬的。——他打算将朱太医的选择,告知雁西卫所有的士兵将领。 他看了看叶绥,最终还是开口问道:“小姑娘,你想进入靖平县吗?” 虽然靖平县那里十分危险,已经无限接近死地,但是……若小姑娘想去的话,本座虽然不赞成,也会陪着她。 叶绥摇摇头,说道:“不,大人,我不想去。” 她有太多牵挂,有太多放不下,她不能去。 第六百二十一章挣扎 朱太医离开之后,叶绥呆在后勤司的时间便长了,她本来就话不多,现在越发沉默了。 汪印知道她心中有事,知道她牵挂着朱太医和靖平县的瘟疫。 他更清楚她内心的挣扎,却不能为她做任何决定。 人生在世,总会面临连各种选择,总会有各种挣扎,现在小姑娘就是如此。 小姑娘没有跟随朱太医前去靖平县,而是留了下来,这个选择,没有对错之分,只是显示了小姑娘内心的倾向。 ——他太清楚小姑娘为何这样选。 小姑娘,有太多牵挂和放不下。 设身处地而想,汪印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进入靖平县。 但是作为雁西卫大将军,他不会进入靖平县,也没有这个必要。 小姑娘的挣扎,他感同身受,但唯有她自己才能平息克服,他所能做的,便是陪着她,为她传递靖平县的最新情情况。 “靖平县中的缇骑传来了消息,道是朱太医现在已经进入县里面了,靖平县百姓对于他无比感激,缇骑已经在朱太医身边了,你无须担心。”汪印这样说道。 朱太医去了靖平县,对那里的百姓来说,是件极为振奋的事情。 朱太医不顾危险进去那里,代表着朝廷还没有放弃靖平县,那么他们就就还有救治脱困的希望。 在这个时候,对于靖平县百姓来说,希望和信心比什么都重要。 除次之外,受到朱太医此举的感召,宁州有两个年老的大夫也进了靖平县。 他们的想法,和朱太医差不多。 同样地,在进去之前,他们仔细交代了身后事,已经作好了最坏的打算。 这两个大夫的举动,让守在靖平县外官员和府兵们感到心酸。 瘟疫,实在太可怕了,代表着灾难和死亡,面对着它,人们几乎无能为力。 汪印也不知道 靖平县这场瘟疫最后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现在,唯一的好消息是,雁西道其他州县,还没有出现靖平县这样的情况。 不过,裴解已经下令加强各州县的监测和戒备了,一旦有异常发现,便会立刻通报。 同时,汪印也下了大将军令,令雁西卫士兵将领就地驻扎训练,尽量减少外出。 瘟疫会传染的,不会局限某处地方,一旦它爆发出来,莫说是靖平县了,怕是整个雁西道都会受到波及。 雁西卫,自然不能幸免。 听到这些情况,叶绥的心好受了一些,那种压抑无奈渐渐消散,但始终扬不起来。 她紧紧记着朱太医临行前的嘱托,在后勤司花费了许多心思,她和其它大夫商量决定,为雁西卫士兵开煎了许多预防的汤药,以作预防。 朱太医已经离开四五天了,缇骑一直有相关情况送出来,但是靖平县的瘟疫情况日益严峻。 那里的疫情没有得到控制,而且还加重了,现在已经有三分之二的百姓感染了风寒。 听到这个消息,叶绥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脸上时常带着忧虑。 瘟疫,人人都惧怕,虽然它现在只在靖平县,但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潜在威胁。 谁也不知道,瘟疫会不会扩散开来,是以,雁西卫士兵们也和叶绥一样,心情无比沉重。 因为瘟疫的影响,雁西卫士兵们的训练强度也减弱了,没有像以前精疲力尽。 在训练过后,士兵们三三两两聚集在校场内,喝着叶绥和其它大夫准备的汤药,边交流着最新的疫情消息。 “这一场咋疫,爆发得实在太突然了。我有一个表哥原本是在靖平县,幸好他及时离开了,不然很有可能感染上瘟疫了。他是幸运的,但其它人就不是这样了。”一个士兵这样说道,语气唏嘘。 另外一个士兵也叹息几声,说道:“是啊,天灾难以预料。谁能想得到,靖平县会有这样的大灾呢?还是有一些人离开了,还是逃过了一劫难。” 听到这些话,叶绥正要离开的脚步顿了顿,脑中飞快闪过了一些什么,却因为太快太模糊,一时抓不住是什么。 回到大将军营帐后,叶绥脑中还在想着刚才脑中闪过的到底是什么,连眉头都蹙了起来。 汪印回到营帐后,便见到叶绥这副冥神苦思的样子。 她一手托着下巴,眉头紧蹙,看起来异常苦恼。 见此,他忍不住开口问道:“小姑娘,你在想什么?” 叶绥放下托着下巴的手,看向汪印,这样说道:“大人,我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可是一时想不出来。” 她将刚才那些两个士兵的话语说了出来,末了两眼充满期待,希望汪印能为她解惑。 汪印被她看得略有些不好意思,想了想才说道:“小姑娘,你可是在想着人生无常?前一刻靖平县还好好的,下一刻便爆发了瘟疫?” 小姑娘说得太笼统模糊,他也不知道小姑娘指的是什么,如果是那两个士兵的话语,主要意思就是这些了。 叶绥摇摇头,说道:“大人,不是这样……” 她虽然不知道脑中闪过的是什么,但却确定不会是这个意思。 有关人生际遇无常的话语,她过去想得太多了,不会因士兵的话语有感。 那一闪而过的,到底是什么呢? 她还得想一想,好好想一想。 过了许久,叶绥脑中还是一片模糊,她放弃了冥思苦想,最后说道:“大人,我想再看看缇骑送来的消息。” 她想知道更多有关靖平县瘟疫的情况,她总觉得,士兵给她启发,是与这场瘟疫有关的。 不然,她不会这样在意,时刻萦绕在心。 叶绥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雁西道观察史裴解却突然来到了雁西卫驻扎地这里。 当汪印听清楚他的来意后,猛地迸发出一股强烈杀气,让跟在裴解身后那几个官员心都颤抖起来了。 #####第二更! 第六百二十二章怒火中烧 裴解带领属下官员来雁西卫驻扎地见汪印,当然是有十万火急的事情, 但是他没有想到,汪印对这个事情的反应竟然会如此剧烈,让他心中惊惧。 汪印没有说话,他紧抿着唇,面容淡漠,但周身都笼罩着寒气杀意。 裴解毫不怀疑,如果他是真的是汪印的敌人,定然会死无葬身之地。 但是这个事情,他非要来找汪印不可。 更重要的是,这是皇上的密诏,皇上密令他来找汪印!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息自惊跳的心,再一次说道:“汪将军,这便是皇上的意思,为免靖平县疫情扩散、乃至祸及整个雁西道,皇上便下了这个密诏。” 说罢,裴解从袖中拿出了永昭帝的密诏,递给了汪印。 汪印却没有接,似乎没有看到裴解的举动。 他眉目半垂,淡淡说道:“所以,裴大人前来,是想让本将带领雁西卫士兵,前去烧城?” 汪印语气很平静,神容没有一丝起伏,但那一身杀气越来越盛,显示出他真正的想法。 裴解依然维持着递信的动作,心中既然震颤又尴尬。 他极力挤出笑容,仍旧说道:“汪将军,这是皇上的密诏!” 这是皇上的密诏,是皇上旨意,汪印若是没有接下这个密诏, 就等于抗旨不遵! 裴解知道汪印素来行事张狂,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但他没有想到,就连皇上的旨意,汪印都不接,真是……天大的胆子! 汪印看了裴解手中的密诏一眼,语气都变冷了:“裴大人,现在靖平县的瘟疫尚在控制当中,雁西道其余州县也没有发现瘟疫,说明瘟疫没有扩散,现在朱太医已经进去了,说不定能消灭这场瘟疫,放火烧城,绝对不行!” 他伸指轻弹了一下,裴解手中的密诏便飞回袖中了,同时话语落下:“这个密诏,本将不会接!” 说罢,他白皙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一下一下敲着。 规律而轻微的敲击声,像敲在裴解等官员的心上,让他们的神色再度一变。 而汪印身后的缇骑见到这一幕,便知道厂公后的确是震怒了。 别说是厂公,便是他们都怒火中烧。 皇上竟然下令焚城!那可是一万多百姓的性命! 瘟疫虽然恐怖,但是事情还没到最严重的地步,皇上怎么能下这样的密诏?! “汪将军,本官知道靖平县的情况,但这是皇上的密诏,本官不得不从。”裴解这样说道,按了按袖口。 事实上,裴解也不想接到这个密诏。 汪印所说的的话语,也是他心中所想,但是他没有汪印的胆子,也没有汪印的势力,只能接下这个密诏,只能按照密诏去做。 汪印仍旧轻轻敲着桌面,没有接裴解的话弹了。 缇骑想得没错,汪印心中此刻充斥着巨大的怒火。 他极力压抑,才堪堪压下这些怒火,才能如此平静地说出这些话。 密诏来得如此迅速,恐怕瘟疫的消息刚送抵京兆,皇上就下了这样的密诏。皇上……汪印实在不知该如何说了。 其实,皇上会下这样的密诏,他一点儿也不觉得意外。皇上是一国之君,着眼的乃是整个国朝,而不仅仅是靖平县。 靖平县区区万余人,对于大安朝数百万人来说,那太微不足道了。 既然靖平县发生了瘟疫,这万余人死了便死了,对国朝能有多大的影响呢? 为了国朝,皇上不能冒一点点险,要用最快的速度将瘟疫彻底扼杀……皇上的想法,他都知道。 但是在听到这个密诏的那一刻,汪印还是怒火焚心,杀气怎么都止不住。 皇上不仅要焚城,还下令让他带着一万士兵前去靖平县,令他亲自放火,不能有任何差池! 靖平县只有万余人,皇上令上万士兵去放火,这是不给靖平县百姓半点生路啊! 若他接了这密诏,就等于万余人的性命断在他手上! 本座虽然满手血腥,死在他手上的人命不知凡己,但这一场血腥,本座半点都不愿意沾! 要知道,靖平县中不仅有感染瘟疫的百姓,还有健康无事的百姓。 此外,还有大义舍己的朱太医等大夫! 这些人选择了大义,选择了舍己救人,若是葬身于国朝大火中,那么苍天定然不公! 焚城,如此简单粗暴,靖平县静的瘟疫能不能被彻底消灭,还是未知,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上万人的性命都没有了。 裴解沉默良久,长长叹息一声,说道:“汪将军,本官也不想焚城,本官也想靖平县挺过这劫难。但是密诏既下,皇上旨意已定,就算汪将军拒而不接,也会有第二封、第三封……现在靖平县的确是发生了瘟疫,我们还能怎么办呢?” 他想了想,语气变得恳切:“送来密诏的斥候,还在观察使府,等待回复。汪将军,想必您也清楚,你不去做这个事情,也会有第二个做这事。汪将军难道真的要抗旨?汪将军还要想想您夫人,及带来的那些缇骑。” “本官言尽于此,还望汪将军三思后行。” 此刻,裴解的心里乱糟糟的,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么说是为了劝解汪印还是在安慰自己。 他只知道,靖平县的确是发生了瘟疫,而且情势严峻,他袖中还躺着皇上的密诏。 “大人,您不能接下这个密诏,绝对不能焚城!靖平县的瘟疫,或许根本不是瘟疫!”这时,议事厅外响起了叶绥的话语声。 话音刚落,叶绥边走了进来,她赶得太急,脸都有些白了,不断喘着粗气。 但是她凤目晶亮,仿佛遇到了什么高兴事一样。 看到叶绥,裴解一下子愣住了:这,这就是汪印夫人吗? 这是他第一次见汪印的夫人,他没有想到,汪印的夫人竟然会如此艳丽夺目,瞬间吸引了他所有的目光。 哪怕他不是好色之徒,也看得怔愣失神。 更让他怔愣的,是叶绥的话语。 ‘’靖平县的瘟疫,或许根本不是瘟疫!”这是什么意思?#####第三更!感谢宝贝们的票票,开心,么么哒! 第六百二十三章惊天发现 叶绥弯了弯腰,让自己的呼吸更平缓一些,继续说道:“没错,靖平县那里的瘟疫,是别有内情,它不能算是瘟疫!” 她这话一出,就连汪印都按捺不住,他立刻站起来走近叶绥,边问道:“小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小姑娘突然冲进了议事厅这里,还说出这样惊骇的内容,难道小姑娘有了什么独特的发现? 叶绥抬头看着汪印,凤目真的是璀璨发亮,她不住点头道:“没错,大人,您还记得吗?我先前和您说过的那些话,有关士兵们在校场上的话语?” 她听到了那两个士兵的话语,总觉得忽略了什么,却一直想不出来。 后来,在综合了缇骑和雁西道各处的情况后,她终于知道当时闪过她脑海中的是什么了。 那就是,这场瘟疫,始终只在靖平县里发生! 除了靖平县之外,雁西道其它州县根本就没有发生遮掩的瘟疫,更重要的是,就算是靖平县的百姓,只要离开了靖平县,就不会染上瘟疫! 雁西卫士兵那个表哥的经历,就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她看着汪印和裴解疑惑的眼神,解释道:“大人,您不是大夫,所以不明白瘟疫是什么样的。不,大人是知道瘟疫是什么样的,但却恰恰忽略了瘟疫最大的特点,这特点便是传染性!靖平县已经有三分之二的百姓感染了瘟疫,哪怕封锁再严密,瘟疫这种东西还是像飞一样的,它不会只在一处地方出现,迟早会扩散出去,但是现在,靖平县的瘟疫不是这样!” 叶绥说得很大声,试图用最简单直白的话语为汪印解释这个事情。 只要百姓一离开靖平县,就不会感染,在瘟疫之中,这是绝对不会出现的情况。 除非……靖平县里面的那一场灾祸,根本就不是瘟疫! 在想到这个可能后叶绥翻遍了手头上的医术,其中还有许多是朱太医留下来的。 她发现,不管是大夫们听说的还是书上记载的,瘟疫都不会集中在一地。 通常一爆发,便是几个地方乃至十几个地方同时出现,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在瘟疫在被确认之前,已经有不少百姓离开瘟疫的始发地,将瘟疫带去了别的地方。 这是每一场瘟疫的共同点,但是在靖平县这场瘟疫中,没有! 之前没有人发现这场瘟疫与众不同,还是因为消息不灵通。 雁西道的大夫们,一心扑在瘟疫的控制和恐惧中,并不了解靖平县和其它州县的消息; 而知道雁西道具体消息的人,又不是大夫,每天对瘟疫的敏感,所以才会忽略这场瘟疫的不同寻常。 “综合以上种种,我觉得很靖平县的瘟疫很奇怪,既然它只在靖平县出现,那么它严格来说就不是瘟疫!”叶绥再一次说道,心中越发认为这不是一场瘟疫。 正是这样,她才匆匆赶来了议事厅,这个发现太重要了,她得立刻告诉大人。 原本她还想等待,但王白耳力极好,听到了焚城的话语,心急之下便冲了进来。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靖平县有三分之二百姓受到感染,这如何解释?”汪印淡淡说道,指出了关键的地方。 靖平县感染了风寒症状的百姓,从最开始的几个人增加到一半人,最后三分之二的人都受到感染。 从少至多,这就说明了会传染,这算不得瘟疫的特性吗? 叶绥点了点头,说道:“没错,大人,您说的这些情况的确存在,在靖平县内部的确像是传染,但我觉得肯定别有原因,我还是认为那不是瘟疫。至于是什么原因,那还得进入靖平县仔细查探一番才是。” 听了这话,汪印沉默了,迟迟没有出言。 靖平县现在已是这样的情况了,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不是瘟疫,但是小姑娘现在明确说它不是,原因说得很清楚。 小姑娘说得没有错,具体的原因,还得进入靖平县仔细查探才是。 “小姑娘,本座……”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见到叶绥摇了摇头。 “大人,我想亲自进去。”她这样说道,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大人要去查探,肯定是让缇骑前去,他们不懂得瘟疫的特点,怕查不出什么来。 一旁被忽视了很久的裴解几乎要跌坐在椅子上,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大将军夫人竟然要进入靖平县? 此刻,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不是……大将军,现在靖平县都这个样子了,怎么可能不是瘟疫呢?” 叶绥转头看着他,再一次肯定地说道:“不,我相信那不是一场瘟疫!我会进去查个清楚!” “可是……”裴解下意识就想反驳,可是看着叶绥和汪印的反应,他却说不出话来了。 同时,他心中也升起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希冀。 万一……万一大将军夫人说的是真的呢?那么是不是靖平县还有希望? 那毕竟关系着上万条人命! 只是,大将军夫人坚决要进去,如果她的判断有误呢?贸然进去,那也太……太不安全了! 汪印那么宠爱夫人,肯定不愿意她去冒险的吧? 这样想着,裴解将目光看向了汪印,下一刻却瞬间就移开了目光,压根就不敢再看他们一眼。 汪印周身的寒气都已经褪了去,唇边含着笑,温柔而缱绻。 这样的汪印,与刚才那个浑身杀气让人畏惧的汪印,几乎判若两人。 看到汪印这样的汪印,裴解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心中突然有了一个不好的预感。 听说汪印十分宠爱夫人,莫不是会答应其夫人这个荒唐的建议吧? 裴解在想什么,汪印根本不理会,他目光温柔地看着叶绥,淡淡地问道:“小姑娘,你想好了?” 叶绥没有丝毫犹豫,立刻点头应道:“是,大人,我已经想好了,我要进去。” 她相信靖平县的情况不是瘟疫,但也不排除自己判断失误,到了这个时候,她必须去求证,因为那关系着上万人的性命! 此刻,她已经完全明白朱太医为何会做那样的选择了。 其实,根本就不用去选择。——她所有的牵挂和不舍都被放在了脑后。 问心无愧,她就是想去做这件事,就是要去靖平县查出原因。 汪印看着她的样子,不由得想起了她之前的挣扎彷徨,他仿佛看到了她缓缓展开了翅膀,挣脱了困住她的东西。 想必,在小姑娘的心中,必定没有什么大义小我的想法,但是她此刻坚定无畏,整个人都散发着璀璨夺目的光芒。 “砰砰砰”,他听到自己心跳得更快了。 这样的小姑娘,让他更加心悸。 他颔首点头,微微笑道:“既然如此,那么本座陪你前去。” #####第一更! 第六百二十四章相依相随 听到汪印的话语,叶绥来不及想什么,便下意识说道:“大人,你不必如此,我……“ 她想说些什么话语,在触及汪印温柔的眼神后,便再也说不出来了。 她何须再说?只要她真的进入靖平县,那么大人就会跟着她前去,不管她说了什么,不敢她有多少可以说服他的理由,大人都不会听。 她是最清楚大人,设身处地而想,若是大人进入靖平县,她会怎么做呢? 大人放不下她的心,就和她牵挂着大人,是一样的。 但是,叶绥还是摇摇头说道:“大人,您不用去那里,只要您留在外面,我才能安全。一旦外面事情有变,有大人在,才能稳住局势。” 她是挣脱了先前缠缚她的东西,所以才想去靖平县,若没有弄清楚这场瘟疫的实情,她会终生难安。 但是,大人不一样。 大人是雁西卫大将军,统管着十万士兵,肩负着缇事厂的存亡…… 若是靖平县的情况不是瘟疫,当然最好,那若是她判断错误、真的是一场瘟疫呢?那么大人就和三分之二的靖平县百姓一样,会染上瘟疫。 就算三分之一健康的可能,她也不会答应让大人去冒险,不愿意,更不舍得。 汪印垂目迎上她的目光,这样说道:“小姑娘,你无须多说,本座进入靖平县之前,会安排好外面的一切,不会有事的,你放心。” 随即,他勾了勾唇角,笑了起来:“本座相信小姑娘,小姑娘难道不相信自己吗?” 叶绥愣愣点点头,她对自己当然有信心,但是…… 一旁的裴解觉得自己无比多余,恨不得自己能当场消失,大将军和夫人这种容不下旁人的排斥感,着实让他老脸都红了。 今日他来雁西卫驻扎地这里,实在受到了太多的惊愕,但是其中之最,就是眼前这一幕了。 汪印对他的小七子,竟然如此柔情宠溺?看来,汪印最疼爱夫人的那些话语,并不是很传言,而是真实事情。 以后他在判断汪印行事的时候,得充分考虑其夫人的存在了! 这个时候,裴解忽然有点想念自己府中的妻子了,但就在这个时候,他袖中的密诏滑落了下来,让他从想念妻子中回过神来。 他怎么忘了,现在最重要的事情,除了是靖平县中的瘟疫,还有皇上的密诏啊! 他捡起密诏,看着那依然目光交缠的两个人,忍不住打破了沉默,说道:“大将军,夫人……你们真的打算进入靖平县?” 虽然他很不想打扰到这两个人,但是现在,瘟疫情况真的十分危急了。 汪印和叶绥回过神来,随即汪印开口了:“裴大人,没错。关于皇上下令焚城的密诏,还望裴大人上禀皇上,说明靖平县瘟疫情况有新发现,焚城的事情,现在真的不能做。” 裴解默了默,最终说道:“汪将军,本官会将此事奏禀皇上,但是皇上那里最后是什么样的决定,还不好说。汪将军还要抓紧时间才是。” 听到大将军说了那么多理由,他也对靖平县有了莫大的信心。他比不上汪印,不敢进入靖平县这个瘟疫爆发地,但为此拖延皇上的密诏,这点胆子他还是有的。 说罢,他眼神复杂地看着汪印,关心道:“汪将军,你们辞此去一切小心,务必以自身安危为重。” 不管汪印进入靖平县的原因是什么,像其这样位高权重的人,可以抛下一切,进入人人避之不及的瘟疫之地,这就足以让他敬服。 汪印承下了他这份关意,回应道:“多谢裴大人了,那么靖平县外的事情,就劳烦大人了。” 在裴解离开雁西卫驻扎地之后,汪印和叶绥便打算动身前去靖平县了。 在叶绥准备必须的医术物品的时候,汪印再一次把雁西卫将领召来了议事厅,说出了自己即将进入靖平县的打算。 不顾将领们神色骇然倒抽一口冷气的反应,汪印这样说道:“本将暂离雁西卫期间,军务由石副将军暂代,尔等都要协助石副将军管理好雁西卫!有何事不决,就去请教监军大人。” 他看向了石秀和和虞诞芝两个人,淡淡说道:“两位,没有问题吧?” 石秀之前一直暂代将军之职,虞诞芝征战了一辈子、熟悉军务,尽管汪印与他们有私怨,但雁西卫暂由他们掌管,是当下最好的办法。 石秀将心中惊讶强压下来,迅速应道:“是的,末将谨遵大将军的吩咐!” 在石秀看来,靖平县瘟疫肆虐,现在就是一个死地,就算大将军夫人说那不是一场瘟疫,但是大将军夫人这么年轻,哪里比得上那些经验丰富的大夫呢? 他不明白大将军为何要进入靖平县,这是拿性命在冒险了,大将军……是这样的人吗? 虞诞芝的心情同样如此,有难以言说的矛盾和感慨。 一方面,作为征战了一辈子的将军,他对汪印的选择敬佩不已,希望就如汪印所说的那样,靖平县里发生的并不是瘟疫,希望汪印能够平安归来。 但另外一方面,他想到了自己那不幸死去的儿子,心里暗暗希望这场瘟疫越来越严重,最好汪印就死在靖平县,再也不能回来。 这两种想法在他心头交织,让他的神色都变了变。最终,他没有说话,却点了点头,表示了回应。 雁西卫的士兵们,也都知道了汪印和夫人前去靖平县的消息,心中激荡不已。 他们没有想到,他们的大将军和夫人竟然会亲身赴险,这怎么会? 然而,不管他们想不想得明白,汪印和叶绥还是很快就出发了。——在士兵们敬佩的目光中,他们登上了那辆漆黑的马车,准备离开雁西卫驻扎地。 在离开之时,叶绥撩起车帘回望了一眼,看着那校场那写黑压压的士兵,不由得说道:“大人,雁西卫这里……您就这样会离开,真的没有问题吗?” #####第二更! 第六百二十五章不共戴天 汪印知道叶绥真正问的是什么,笑了笑,说道:“小姑娘,不用担心,本座已经安排好了。” 他已经给京兆谢玠送去了密信,告知其自己的决定,还安排好了雁西卫的后路。 若是他们能从靖平县平安归来,那当然最好;若是他们出了什么事情,也能有谢玠稳住雁西卫。 ——他建议谢玠选择京畿卫副将军穆太澄作为雁西卫大将军人选。 现在大安诸位将领之中,只有穆太澄有本事担当得起雁西卫大将军这个位置了。 听到这些话语,叶绥稍稍安心,同时心中更为坚定了:她一定要竭尽全力,找出这场瘟疫的源头,一定要和大人平安归来! 在他们离开雁西卫几天之后,虞诞芝便接到了永昭帝的旨意——准确地说,是密诏。 这封密诏,与裴解所接到的密诏有关,也可以说是第一封密诏的后续。 密诏上说:瘟疫之事,乃国朝大事,朕当以国朝为重,故特令爱卿领兵前去靖平县、放火焚城,将瘟疫彻底扑灭,不得有误,此谕。 虞诞芝的气息渐渐不稳,拿着密诏的手忍不住颤了颤。 焚城,皇上的旨意是焚城! 皇上第一封密诏是焚城,第二封密诏仍旧是焚城! 皇上第一封密诏是下给观察使裴解,这第二封密诏为何会下给他呢? 他应该如何应对这封密诏? 虞诞芝握紧了密诏,好一会儿才将它放下来,而后拿起了另外一封密信。 这封密信,几乎是和密诏同时送到他手中的,送来这封密信的人,是宫中的贤妃娘娘。 贤妃在密信中说,皇上不满汪印与裴解不接密诏,生怕靖平县的瘟疫扩散,故再次下令焚城,还提及了第一封密诏的情况。 贤妃说,皇上之所以会令汪印带着上万士兵前去焚城,也是她暗中推动的结果。 这样一来,就算最后瘟疫扑灭了,汪印手中也沾染了上万条人命的血腥,一旦以后皇上追究起来,这便是罪名。 贤妃最后还说,虽然上一封密诏没有执行,但汪印竟然自己进入了瘟疫之地,这便是天大的好事。既然他已经走了进去,就不要让他走出来了。如果一来,国公爷报仇的机会就来了…… 看着这封密信,再想想皇上的密诏,虞诞芝眼眸眯了眯,脸上的皱纹堆积得更厉害了。 汪印既然走了进去,就不要让他走出来了……这句话,反复在他心头回荡,冲击着他的内心。 他知道,贤妃娘娘所说的话语没有错,这是他千载难逢的机会,为儿子报仇雪恨的机会! 如果火烧了靖平县,既彻底消灭了那里的瘟疫,立下了治疫的功劳,还能报了丧子之仇…… 但是他真的要这么做吗?此时此刻,虞诞芝却没有多少喜悦的心情。 不知为何,他想起了几日前汪印离开雁西卫时的情景。 当时,所有雁西卫士兵将领都知道了汪印的打算,到了汪印一行人出发的那天,没有任何人召集,士兵将领们自动集结在校场上。 三四万士兵站得整整齐齐,背脊也挺得笔直,整个校场都无比静穆,静穆得让人有一种哀伤的感觉。 就在汪印夫妻离开的时候,竟然有个士兵站了出来,高升请道:“大将军,属下愿意前往靖平县,请大将军允许!” “属下愿意一同前往!请大将军允许!” “请大将军允许……” 士兵们此起彼伏地喊着,喊出他们的请求,目光期待地看着汪印。 虞诞芝认得,这请求通往的许多士兵,都是在演武场被缇骑们狠狠修理过的,也是雁西卫士兵中进步最明显的人。 他们,现在请求跟随汪印前往靖平县? 靖平县是危险至极的地方,他们愿意跟随汪印去冒险? 这个时候,他突然想起了刚刚来到雁西卫时的情景。那时候,校场这里也聚集了许多士兵,他们都在受罚,对汪印恨得咬牙切齿。 但现在,他们不顾危险,宁愿追随汪印! 这还三个月不到,士兵们就有了这样的改变,为什么呢? 明明,汪印也没有为这些士兵做过什么事情,汪印也没有领着这些士兵打过一次仗,他们为何会这么信服汪印? 还是这么短的时间啊!若是时间再长一点呢?这些士兵最后会变成怎么样? 虞诞芝不敢想象,也终于知道汪印练兵之能在国朝无人能及,这并不是虚言。 最终,汪印没有答应这些士兵的请求,只令士兵们安守其位,说本将军一定会平安归来的,众将士放心! 靖平县发生了那么严重的瘟疫,汪印最后会平安归来么? 目送汪印离开的时候,虞诞芝想着,汪印是否平安回来,那就是听天由命。 但是现在,他接到了京兆来的密诏密信。 他到底要怎么做呢? 他的心腹幕僚陆云看着其挣扎的神色,不禁关切问道:“国公爷,事情很难办吗?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消息?” 虞诞芝摇了摇头,没有说话的心思。 不,这不是什么不好的消息,事实上,这对于他来说,是最好不过的消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但是,他还没有想好应该怎么办。 这个晚上,虞诞芝想着收到的密诏密信,怎么都难以入睡。 反复在他脑海中出现的,有汪印离开雁西卫的场景,也有他所经历过的军中事情,最后,他想到了自己死去的儿子虞师放。 师放就那样倒在石阶上,胸口上插着利箭,眼睛瞪得大大的,什么话都没有留下就没了,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 这是他唯一的儿子! 去年底,他的孙子也因为病弱,只能一直躺在床上,大夫说,他的孙子很难养活了,让他有心里准备。 唯一的儿子死了,他仅有孙子又很难养活,镇国公府里整天都笼罩着哀戚,这样的府邸和家族,还有什么希望呢? 过去,镇国公府不是这个样子的,这一切,都是因为汪印,是汪印杀了他的儿子,是汪印扼杀了镇国公府的希望! 他与汪印,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第三更! 第六百二十六章焚城 第二天早上,虞诞芝以监军的身份,将石秀等将领召集起来,道收到了皇上的密诏,需带领一万雁西卫士兵前去靖平县,以策万全。 这封密诏,虞诞芝当然没有出示,但他是监军,石秀等将领也只能听令行事。 雁西卫士兵们并不知道密诏的真正内容,听到虞诞芝召集,心中有按捺不住的激动,纷纷请命前去靖平县。 原本,他们就想跟随大将军前去靖平县的了,但是大将军将他们留了下来,现在有了机会前去,那真是太好了。 让人诧异的是,虞诞芝没有选择那些积极响应的士兵,而是选了一些不起眼的、在卫中向来沉默寡言的士兵。 在他看来,这些沉默寡言的士兵,才是最听话的。 从雁西卫驻扎地去靖平县,便是士兵们急行军,也需要差不多四个时辰。 当虞诞芝领着雁西卫士兵抵达的时候,天都快暗了。 见到他的到来,守在这里的雁西道观察副使孔元锡微微变了,忍不住朝旁边的缇骑看了看。 缇骑之首唐玉看到虞诞芝和这么多士兵,脸上没有多少表情,但下意识伸手按向了腰间的大刀,作出了戒备的动作。 虞诞芝带着这么多士兵来到靖平县,是想做什么? 唐玉和缇骑们都没有动,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虞诞芝,异常警觉。 迎上去的人,是孔元锡。 他弯腰行礼,恭敬地说道:“下官见过监军大人,不知大人此来,是有何吩咐呢?” 他不知道虞诞芝的来意,但是看着其身后那人数众多的士兵,心中有一种很不妙的感觉。 虞诞芝看了他一眼,根本懒得寒暄,直接说道:“老夫奉皇上密诏而来,来平息靖平县的瘟疫。还请孔大人带着府兵和那些百姓先行离开吧。” 此时在靖平县外的,除了缇骑之外,还有孔元锡带来的观察使府兵,还有不少在这里等待着靖平县消息的百姓。 他们都有极为重要的亲人在靖平县里面,故而就算里面发生了瘟疫,这些人还是守在外面,希望能有机器。 听到“密诏”两个字,孔元锡心中不妙的感觉更明显了,他略带轻颤地说道:“大人,不知此密诏……” 虞诞芝冷冷地他一眼,说道:“孔大人,这是皇上给老夫的密诏,事关军中机密,老夫认为孔大人还是不知道的为好。” 听到虞诞芝这些话语,孔元锡将对密诏的好奇查探压了下去,随即回道:“大人,下官知道了,下官这就带着府兵离开。” 靖平县这里位置独特,只有一个城门,只要守住城门这里,便能控制住里面的百姓了,因而他带来的府兵只有千余人。 连同守在这里的官员和百姓们,总共两千余人的队伍便退离了城门这里,不过只是退在了一旁,离得也不是很远。 对此,虞诞芝也不以为意。 他领着士兵来到这里,只是为了做一件事情而已,只是为了达到一个目的而已,这些官员和百姓是如何,他根本就不在意。 当守城的工作完全交接完毕之后,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靖平县城里城外,俱是一片安静。 随即,虞诞芝吩咐士兵们都将手中的火把点燃 。——在出发之前,虞诞芝已经准备好了火把,现在也已发到士兵手中了。 片刻之后,火把都燃了起来,这么多的火把,将城门这里映照得一片亮堂,就好像白昼一样。 看到这么多火把亮了起来,唐玉瞳孔猛地一缩,随即给缇骑们下了一个指令,令几百缇骑迅速挡在了这些士兵前面。 这个时候,他已经知道虞诞芝所接到的密诏是什么了。 几天前,厂公就说过观察使大人接到了焚城的密诏,现在虞诞芝也接到了密诏,还领着这么多士兵前来,其接到的密诏,也是焚城吗? 果然,虞诞芝这样下令道:“奉皇上密诏,因为靖平县瘟疫情况严重,故令本官带领雁西卫士兵……放火烧城!为免瘟疫扩散,必须要将靖平县夷为平地!诸位士兵听令,立刻放火烧城!” 他展出了永昭帝的密诏,在火光的映照下,密诏上的旨意是如此清晰,令得所有士兵都瞪大了眼睛。 焚城?密诏焚城?这怎么可能?! 可是,皇上的旨意、大将军的话语,说得明明白白! 原来监军大人带着他们从驻扎地赶来这里,是为了焚城的吗? 士兵们都怔愣住了,他们不敢相信是这样的命令,是以在虞诞芝下达命令之后,士兵们并没有动。 唐玉上前一步,目光森寒地看着虞诞芝,高声说道:“大将军和夫人就在靖平县中,他们是前去平息瘟疫、救治百姓的!夫人已经说了,靖平县这不是一场瘟疫,最后所有人都会没事的!” “属下从来没有听过有什么密诏的事情,监军大人,您怎么会有密诏呢?还是焚城的密诏?!属下知道,监军大人与大将军是死敌,现在大将军就在城中,监军大人焚城,其实是在公报私仇吧?” 唐玉没有拔出刀,他知道,拔刀相向,几百缇骑绝非不是这么多雁西卫士兵的对手,这也是他早前没有阻止虞诞芝守城的主要原因。 现在,他要做的,不是与这些士兵作对,而是与虞诞芝作对! 为此,他将汪印与虞诞芝之间的仇恨说了出来,指责虞诞芝是公报私仇。 密诏是什么,他们压根就不在意,但是厂公和夫人在靖平县中,他们要用尽办法阻止虞诞芝焚城! 这些士兵,就是他们要争取的对象! 只要这些士兵不听从虞诞芝的,那么虞诞芝焚城的目的,绝对不能达成####第一更!最近流感严重,家里的老人咳嗽,发展成肺炎了,跑了两间医院,更新迟了,么么么~~大家都要注意身体! 第六百二十七章千钧一发 听到唐玉的话语,士兵们都将目光看向了虞诞芝:监军大人与大将军有私仇?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虞诞芝芝再一次说道 :“休得胡说!本官乃奉皇上的密诏行事!皇上有命,军令如山,众将士立刻听令!” 唐玉再往前了一步,丝毫无惧,运气提高了嗓音道:“大将军和夫人都在城中!他们是为了救治百姓而去的!大将军提出了家眷安置的奏请,夫人在后勤司为大家治病疗伤,大家都不记得了吗?” 唐玉的声音在靖平县外回荡,传入了在场所有雁西卫士兵的耳中,也令不少士兵想起了雁西卫的情况。 是了,大将军会为士兵将领们着想,会安置好家眷;大将军设立了演武场,其实是在不着痕迹地训练大家;至于将军夫人,和后勤司其他大夫一样,为伤兵们疗伤诊治…… 大将军和夫人进入了靖平县,进入了人人避之不及的瘟疫死地,他们是为了百姓才进去的,说不定靖平县的瘟疫真的能平息,怎么能焚城? 可是,焚城是皇上的密诏!皇令、军令,他们只能执行…… 士兵们举着火把,都沉默不语。 虞诞芝见状,冷声说道:“大将军和夫人?你们怎么知道大将军和夫人真的在里面?或许他们早就已经离开了,只是在赚取虚名而已!若是瘟疫传染开去,那么就不是一万百姓的事情,还关系着雁西卫十万士兵,关系着雁西道几十万百姓,这两者,谁重要?” 他环视着士兵们,声音冷得像冰:“作为士兵,我们便要守护雁西道,不管是何种情况!我们不能拿雁西道的百姓去冒险,现在,立刻执行皇上的密诏!” 一万多条人命和几十万百姓的安危比起来?孰轻孰重? 士兵么当然懂得轻重,他们仍旧沉默,脸上出现了挣扎的神色。 而在孔元锡那些官员府兵那边,有一个人死死盯着雁西卫士兵们的举动,他看似和其他人一样无比忧虑地看着这里,可是他的眼睛在发亮,眼神满是热切期待。 在靠近那一边,有一个人呢死死顶着黑演戏虞诞芝和雁西卫薯饼的举动,嘴角上翘着,和也笑容怎几乎都压抑不住和,涮那个烟都想放光一样。 这个人,赫然就是碧山君陶九归! 他今早就已经来了靖平县这里,道是有亲人在里面,想在城外等待着瘟疫平息,为此,他还说出了自己是石副将军府琴师的身份,于是,他便顺利地留了下来。 此刻,他两眼眼放光,激动兴奋得连心都快要跳了出来。 那几百缇骑是挡住了城门,但是虞诞芝带来了上万名士兵,这些缇骑绝对不是这么多士兵的对手,那么最后就一定会焚城! 这么多士兵放火烧城,整个靖平县都不能幸免,那么现在就在里面的汪印及其夫人,都会葬身火海化成灰碳。 一想到这个结果,碧山君兴奋得双手都几乎发抖,心跳得更兴奋了,若不是现在情况不允许,他真的想仰天大笑。 他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这一天了!熙平,熙平,我可以为你报仇了! 就在他极致兴奋的时候,突然有一个士兵说话了:“监军大人,大将军和夫人都在靖平县里面,他们是为了瘟疫而去的,现在瘟疫还没有在雁西道传染,属下以为会,应该在一等一等。” 虞诞芝没有想到,竟然会有士兵出言,他目光如刀地剃向这士兵:“你说什么?难道你想违抗皇令?违抗军令?!难道你觉得雁西道几十万百姓还比不上这上万士兵?” 说话的士兵缩了缩了,声音微弱地说道:“监军大人,属下……” 他不敢再说下去了,只是低下了头。 虞诞芝扫了士兵们一眼,脸上不怒而威,内心对士兵们的识时务却是极为满意。 就算之前有士兵愿意追随汪印前来又如何?就算汪印安置了士兵家眷又如何? 汪印做了这些事,都是徒劳!这些士兵们怎么敢违抗皇令军令?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举着火把的手往前一伸,下令道:“放火焚……” “城”字还没有落下,就有几个士兵将火把放了下来,用力按在了地上,将火把熄灭了! 熄灭火把都低着头,没有说话,只是用行动来表明他的选择。 看到这一幕,唐玉立刻将抽到一半的长刀插了回去,大声地说道:“兄弟们,大将军说,我们是同袍!雁西卫士保家卫国,最后或许会死于战场,可是手中的刀绝对不会对着自己人!我们作为士兵,使命就是要保护雁西道的百姓,靖平县里面,就有上万我们要守护的百姓!” “若是靖平县这里真的不是一场瘟疫呢?那么我们焚城,就是亲手杀死了这上万百姓,我们就是违背了士兵的天职,我们怎么能这么做?” 在这个时候,唐玉所说的话语,充满了说服力,而这几个士兵的举动是极有感染力的,或者说,有人带头走出了第一步,就会有人跟着随行。 这几个士兵的举动,给了另外的士兵莫大的勇气。 此刻他们不管什么密诏,也不管什么军令,他们只知道,大将军和夫人都在里面,里面还有一万多百姓,他们无法违背自己的良心,去放火烧掉这一万多条性命! 士兵们垂下手臂,将火把插在了地上,一个接着一个,到了最后,还举着火把的士兵,还不足一千人! 而这些士兵虽然还举着火把,但神情也是犹犹豫豫,一副惊惶无措的样子。 虞诞芝气得胡子都快翘了起来,他不敢相信,竟然会有这么多士兵熄灭火把,竟然有这么多士兵向着汪印! 这才短短三个月而已,这些士兵就如此信服汪印了,若是时间再长一点呢?那么十万雁西卫是不是尽归心于汪印? 到时候,汪印就更加权重势大,就更加难以撼动了,他的仇,就更难报了! 汪印,绝对不能留!靖平县,必定要焚烧! 他高举起火把,朝着身边的幕僚和那些士兵,再度发出了一个指令,而且身先士卒,直接往城门那里冲冲去。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有一把清冷的嗓音响起:“虞大人 ,你太心急了……”#####第二更! 第六百二十八章瘟疫真相 这个清冷嗓音并不大,但是在这个时候响起,却异常清晰地传进每一个人的耳中。 尤其是虞诞芝,更是听得无比清楚。 更何况,这句话就是明明白白他而去的。 虞诞芝身子立刻停住了,举着火把的动作也顿了一下,顺着这声音仰望过去。 没错,仰望,他听得很清楚,这个嗓音是从高处传出来的。 果然,他看到了意料中的身影,汪印,就站在靖平县的城墙上! 虽然夜色已经深了,但是有雁西卫士兵举着的火把,还是清晰地映照出汪印的面容。 他没有穿着大将军的铠甲,也不是惯常穿的红色衣裳,而是一袭黑衣,衣裳唯一的亮色,是领子上滚着的金边。 这黑色衣裳更显他肤色雪白,容貌夺人心魄,不似人世中人。此时夜风徐来,吹起了他的衣衫,似突然降临人间的仙人。 他双手背在身后,脸色淡漠得还是什么也看不出来,他就这样静静站着,却让虞诞芝心中惊跳不已。 汪印,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怎么出现得这么及时? 他举着火把,想说些什么,却觉得有种重山砸过来的压迫感,迫得他开不了口。 他分明感觉到,在这一刻,汪印对他有着深深的杀意,这种杀意,几乎凝成实形,紧紧笼罩着他。 汪印将目光从虞诞芝身上移开去,落在了缇骑与雁西卫身上,并没有开口。 城墙底下的唐玉和朱离等人欣喜若狂,他们眼神无比热切激动,在看到汪印身影的那一刻,原本的焦虑忧愤瞬间就平息下来了。 厂公出现了,那么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大部分的雁西卫士兵在看到汪印出现之后,同样很激动。他们像缇骑一样,目光炽热地看着汪印,想到了先前其不顾危险进入瘟疫之地的举动。 有这样的大将军,他们深感荣幸! 靖平县这里,陷入了异常的静默当中,所有人的目光焦点都集中在城墙上,没有人打破这里的沉默,也没有人有什么动作,只有火光在静静照耀。 在这一片沉默中,在孔元锡等官员和百姓所在的那个方向,碧山君瞪大了眼睛,死死地握紧了拳头,目光像是淬毒一般会,看向城墙上的汪印。 汪印出现了,汪印出现了! 碧山君看了看还举着火把的虞诞芝和士兵们,心中涌上了深深的绝望。 在听到那个清冷嗓音的那一刻,绝望便爬上了他的心头,他瞬间就知道:大势已去,他现在还是不能为熙平报仇了…… 这时,汪印再一次看向虞诞芝,这样说道:“虞大人,你不必烧掉演靖平县了。本将已经查明,靖平县这里出现的,并不是一场瘟疫,而是有人故意投毒、故意制造的事情!” “本将已经找到这些百姓出现种种症状的原因,也明白他们为何会一个传染给一个了,现在朱太医和大夫们正在对症下药,不用多久,百姓们便会康复!现在,绝对不能烧城!” 这些话语一落,原本沉默的士兵和缇骑们就发出了一阵阵声响,他们难以置信地倒抽一口冷气,随即还有人发出了欣喜的笑声。 不是瘟疫,大将军已经找到原因了,这些百姓不日就会康复了! 原来,不是瘟疫,那么靖平县就平安了,宁州平安了,雁西道也平安了! 虞诞芝紧紧握着火把,手背上的青筋都突了出来,随即他冷冷说道:“荒谬! 靖平县这里明明是瘟疫,怎么会有人故意投毒!汪印,你现在是在胡说八道?是不是为了借此来获得声望?本官是不会相信的!” 虞诞芝太心急也太意了外,他压根就没有想到汪印会在这个关键的时候出现,更没有想到汪印会查到瘟疫的起源,还能证明它不是一场瘟疫! 他只知道,若是靖平县里的不是瘟疫,若汪印真的平安无事出来,那么汪印在雁西卫乃至雁西道的威望,必定会如日中天,这是他绝对不能忍的事情! 汪印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虞大人,你若是不信的话,那进来城就可知道究竟……” 他说罢,缓缓伸出手,做出了邀请的动作,似在等待虞诞芝进来。 虞诞芝没有动,他阴冷地看着汪印,已经意识到自己已经踏入了汪印的陷阱。 在这个时候,他竟难以判断汪印所说话语的真假。 若是靖平县中真的不是瘟疫,那么再烧城的话,就成了大罪;若靖平县中真的是瘟疫,那么汪印此举就是在引诱他进去。 不管是哪一种,他都进退两难! 看着虞诞芝犹豫的面容,汪印轻轻地笑“呵”了一声。 这一声“呵”语气平淡,但听在虞诞芝耳中,却轰雷乍响亮,让他觉得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脸色顿时变了。 “若是虞大人不敢进来的话,那么还请虞大人稍等几天,所有事情就可以一清二楚了。本将会立刻将此事上禀皇上……到时候,虞大人再做决定,也不迟。” 下一刻,他猛然提高了声音,下令道:“所有雁西卫士兵听令 !众将士护卫靖平县,没有本将的吩咐,不得有任何动作!” “是!属下听令!”那些熄灭火把的雁西卫士兵立刻应道,响声震天。 “唐玉,将靖平县瘟疫的真相传出去,现在靖平县需要大夫!只要大夫来到了靖平县,不管他们是不是进来,立刻赏银……一千两!” 听到这些话语,虞诞芝和士兵们倒抽了一口气:只要大夫能来,不管进不进靖平县,便赏银一千? 汪印眉目半垂,没有在意众人的惊诧。 本座财大气粗,一千两又如何?只要能吸引大夫前来就好! 而且,财可通神也可通天,有了这一千两铺垫,靖平县这里的真相就会以最快速度传开去,比他解释再多都有用! 这时候,汪印的目光看向了孔元锡等人所在方向,目光锁定了其中一个闪躲的身影,眼神倏地冷了下来。 #####第一更! 第六百二十九章众志 汪印过目不忘,更何况,他对恶意怨毒的目光极为敏感,立刻便认出了那个闪躲的人是谁。 碧山君陶九归,这个人怎么会在这里? 许是察觉到汪印的注视,碧山君停住了闪躲的身影,缓慢地抬头看去迎上了汪印的目光。 下一刻,他便觉得如同坠入万丈寒窟中。 汪印的眼神太冷了,几乎将他整个人都冰封住,内心的寒冷惊恐,令得他根本不敢有动,连眼睛都不敢眨一眨。 但是他眼中的怨毒并没被封住,反而越加明显,像是蛇信子一般,死死探向了汪印。 看到碧山君这样的目光,汪印神色依旧没有任何起伏。碧山君这么恨他,他压根就觉得有什么好奇怪的,毕竟,熙平公主的死,其实与他有关。 他并不怕碧山君的怨毒,现在他比较在意是,碧山君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想必是听说了本座的消息,前来亲眼看到虞诞芝放这场火? 有什么人给碧山君透露了消息,他会知道虞诞芝前来放火? 若是本座没有出现在这里,想必碧山君会兴奋激动不已吧? 可惜,本座出现了,靖平县的百姓有救了,碧山君怕是要失望了。 他和小姑娘等人那么艰难才找到瘟疫的源头,岂能让虞诞芝放火毁尽?岂能让碧山君这些人看戏? 这个时候,汪印不由得想起了与和叶绥一起进入靖平县的情景。 尽管叶绥说靖平县的事情不是一场瘟疫,尽管汪印相信她,但这也是他自己的相信,因此他做了充足的准备,让唐玉和朱离领着缇骑守在靖平县外,以防不测。 跟着他进来的 ,只有封伯和赵三娘,还有暗地里的郑七王白等暗卫。 对于他们的跟随,汪印原本还想阻止。毕竟,这是性命攸关的事,而且在靖平县这样的环境里,武功高强对阻止瘟疫所能起到的作用,太有限。 而且郑七和王白等人,同样还有未了结的心愿。 万一…… 对此,封伯只是笑笑道:“主子,老奴年纪这样大了,当然要跟随主子的。” 隐匿在暗处的郑七和王白都这样说道。 他们必须要守护厂公,无论厂公去了哪里,他们定然会跟随,不畏生死。 汪印见他们心意已决,便不再多说什么,随即领着一行人进入了靖平县中。 因为靖平县中本来就有缇骑,他们毫不费力就找到了朱太医。 看到他们的到来,朱太医用力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还以为自己太累出现幻觉了,可是一直跟在他身边的那个缇骑,却在行礼了。 原来他没有看错,真的是大将军和夫人! 确认了这一点之后,他便忙不迭地说道:“大将军、夫人,你们怎么来了?这里是瘟疫之地,十分危险,你们快快离开!” 他万万没有想到,大将军和夫人会不顾危险前来,他们……他们怎么能来呢? 大将军统领十万雁西卫士兵,也就关系着雁西道的护卫和稳固,大将军和夫人,实在不应该来的! 叶绥走近他,笑着说道:“朱老,您已经来了,为何我们就不能来呢?朱老和大夫救死扶伤,我跟随朱老学习,作为您的的弟子和,我当然要紧来啊!1” 她眨了眨眼,笑眯眯地说道:“朱老赶我们离开,莫不是您独占这治疫的功劳?朱老您虽然是太医,也不能这样啊。” “……”听到这玩笑,朱太医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他之前怎么都没有发现,夫人是这样跳脱的性子呢? 虽然不知道他们为何会要进入这么危险的地方,但是他们已经来了,而且夫人还有心情说笑,这让他一直沉重焦虑的心也有了片刻的放松。 看到他们两个人, 就好像找到了主心骨了一样,明明他们还什么都没有做,他已经觉得内心安定了许多。 叶绥敛住笑容,正色说道:“朱老,我们之所以来到靖平县这里,是有了新的发现……我仔细汇总了缇骑所汇报的消息,发现靖平县这里这么多人感染风寒,或许不是瘟疫!” 听到叶绥的话语,朱太医的眼睛都瞪大了,气息瞬间不稳,立刻追问道:“不是一场瘟疫?夫人,这是如何说?” 叶绥将自己的发现说了出来,说这场瘟疫只在靖平县里出现,出了靖平县就没有传染了,而且现在雁西道其他地方也没有发现这样的情况,所以判断这风寒根本不会真正传染,判断这不是一场瘟疫。 “但是这一点,只是我的判断,靖平县这里究竟怎样,还是要仔细查探才是,所以我们才进来了。”末了,叶绥这样说道。 也就是说靖平县这里是不是瘟疫,其实夫人还没有确定? 意识到这一点,朱太医沉默了。 尽管没有确定,尽管靖平县这么多危险,但大将军和夫人还是来,这…… 他们为何而来,已经身在其中的朱太医实在太清楚了!在靖平县的瘟疫前面,不管是他、还是将军和将军夫人,最后都做了一样的选择。 他抹了抹脸,眼睛眯成了一条线,这样说道:“既然夫人这么说,那么我们就去查探吧!找出这样瘟疫的源头来!我已经在这里好几天,也发现了不少情况,请大将军和夫人仔细听听……” 朱太医将他这几天所得的情况说了出来,当然,这些情况,缇骑以飞鸽传书的方式,送到汪印和叶绥的面前。但是亲自听到朱太医所说的,又不一样。 “现在可以得知,病情是大半个月前出现的,他们不仅咳嗽流涕,而且身上还有溃烂,面色蜡黄,奇怪的是,最先发病的人,现在却还活着,死的最快的,反而是后来才感染的人……” 听清楚这里的状况后,最后汪印说到:“既然如此,朱太医和小姑娘还是继续医治病人,本座就是将靖平县这里反过来,也要找出源头来!” 接下来街天,叶绥和朱太医在为百姓们治疗,汪印和封伯和等人便在靖平县到处查探。 因为缇骑几乎全部都在外面,人手还是十分欠缺,于是汪印将城中还健康的男丁都聚集起来,终于发现了瘟疫的源头! #####第二更!明天大家是不是浪浪浪了?哈哈,开心!! 第六百三十章大功劳 根据朱太医和叶绥所给出的建议,汪印领着缇骑们日夜不停地查探,从最初出现瘟疫的地方,到最后病患的情况,无论是多么细小的状况,他们都没有忽略。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汪印他们终于发现了这场“瘟疫”为何会出现了。 他们之所以发现这一点,是因为发现了几个靖平县百姓有些不妥。 在靖平县所有百姓一片惊慌的时候,有几个百姓脸上却没有任何担忧的神色,还是每天大鱼大肉,看起来十分自在舒适的样子。 整个靖平县都是人心惶惶,这几个百姓的行为实在让人诧异,于是郑七和王白两人便暗中观察他们。 郑七和王白隐匿的本事,除了汪印之外,几乎没有人能够发觉,因而这几个百姓根本就不知道有人在暗中监视着他们。 在这天夜里,郑七和王白发现那几个百姓在半夜时分,偷偷去了靖平县中各处水源上,往这些水源处撒着什么粉末。 郑七和王白自然都将他们都抓住了,也都将他们手中和身上藏着的粉末搜了出来,交到了朱太医等人的手中。 朱太医和其他大夫经过仔细分辨实验,发现这些粉末是有毒的,其毒症激就是百姓们所感染的风寒症状,还伴随着咳嗽、溃烂等等。 其实这几个百姓的异常,早就出现了。但是靖平县一片兵荒马乱,每个人都自顾不暇,根本就没有人发现他们的举动。 直到汪印来了,一心查探靖平县的真相,才发现了端倪。 这几个百姓,原就是靖平县的地痞,只供出是有人给了他们许多钱财,让他们将这些粉末撒到水源处的,其余的他们全都不知道了。 这些地痞本就是自私懒惰至极的人,只要有钱就可以了,压根就不在意靖平县内百姓的生死,也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问题。 至于封城之后能不能出去,他们每天都过得极其滋润,完全没有想过这样的事情。 这些招供,对于汪印来说没有什么价值,现在靖平县这样的情况,也无法追查地痞后面的人是谁。 现在朱太医和大夫们正在加紧实验这些毒药、以期找出解毒的方法来,就在这个时候,汪印接到了缇骑的禀告,道是虞诞芝带着上万士兵来到了靖平县外…… 这就是他能及时出现靖平县城墙的原因,虽然现在朱太医和小姑娘还没有找出解毒的方法,但是既然已经确认这里是投毒,确认了这不是一场瘟疫,那么靖平县的事情就已经定局了! 他相信,在重金之下,加上他放出并非肺瘟疫的消息,会有越来越多大夫从雁西道各处来到靖平县,最后解药定然能够被研制出来。 如此,靖平县的百姓就能平安了。 他淡淡看了虞诞芝一眼,随即走下了城墙,不再理会城外的局面了。 研制解药的事情,交给朱太医和小姑娘,查探那些投毒的人,就是他现在要做的事情了。 至于城门外虞诞芝等人,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还能做什么?根本就无须再理会。 汪印料得没有错,在他说完那些话后,原本虞诞芝带着前来焚城的士兵,全都站在了汪印这一边,听汪印命令行事,担当起守护靖平县的重任。 至于那些还举着火把的士兵,最大的作用也只是照明而已。 有关靖平县这里的真实状况,以飞一般的速度传了开区,在缇骑、雁西卫士兵和雁西道观察使府的竭力宣扬下,很快雁西道的百姓便知道靖平县那不是一场瘟疫,而是有人故意投毒! 不是瘟疫这个消息,让所有靖平县百姓下意识松了一口气,更多人却是不知道真假,仍在忧虑不已。 在这样的情况下,越来的越大夫从雁西道各处赶来了靖平县。 这些大夫,多数是冲着那一千两银子而来的,也有来这里是为了确认靖平县事情的真伪。 他们到来之后,才得知尚药局的朱太医就在靖平县中,对于朱太医的名号,雁西道许多大夫都曾听说过。于是,在再三考虑之后,有不少大夫还是毅然踏进了靖平县。 这些大夫或许没有朱太医那样高的水平,但是在雁西道也是如雷贯耳,在民间大夫中更是德高望重。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在这些老大夫的影响之下,越来越多大夫进入了靖平县,参与实验研制解毒药物之中去了。 大夫们最开始是冲着一千两而来的,到了最后,他们已经忘记了那些银银,在朱太医和叶绥的带领下,全心能够参与到靖平县的解毒当中,为解决这一场灾难尽一份力。 众志成城,在这么多大夫的努力下,又加上还难得保留了那些毒药粉末,不到十天的时间,解药便已经研制出来了,有不少靖平县百姓服用之后都减轻了症状。 这个消息,几乎让整个靖平县、乃至整个雁西道的百姓都欣喜若狂。 当得知有第一个病人完全好转之后,雁西道观察使裴解率领观察使府属下官员,走进了靖平县。 在看望过那些病患之后,裴解率领着官员和健康的百姓,来到了汪印和朱太医等人面前,深深地弯下了腰。 “大将军、夫人、诸位大夫,感谢你们!因为有你们的存在,靖平县躲过了这一劫,百姓们挽回了性命!谢谢你们1”裴解这样说道,语气十分激动。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在裴解的话语之后,官员和百姓们都齐声喊道:“感谢大将军,感谢夫人,感谢朱太医!” 他们在这样大声叫喊的同时,有不少人都留下了眼泪,声音都哽咽了。 连远在城外的裴解都有这样感激的心情,那么靖平县这里的百姓、亲身经历这一场瘟疫的百姓,感受就更深刻了。 这将近一个月的经历,对于他们来说,实在是难以言说。 在得知瘟疫的时候,他们想过逃出,但根本就不能离开,只觉得人生一片灰暗,后来朱太医到来了,为他们带来了一丝光明,但是这丝光太弱,并不能照亮他们。 直到大将军和夫人的到来,带来了这不是瘟疫的消息、最后还找到了投毒的人,他们才觉得太阳在徐徐升起,阳光普照大地,他们觉得重新回到了人间,他们仍旧觉得,他们还是个人! 而不是,内心惴惴等待着死亡的的可怜虫! 裴解听着百姓们欢呼和哭泣,心头无比复杂。 靖平县能够躲过这一场瘟疫灾难,靠的是众志成城,朱太医、各位大夫还有其他一直不肯放弃的百姓们,但是首功,当属汪印及其夫人。 如果不是汪印夫人坚持己见,说这不是一场瘟疫,或许现在靖平县乃至整个雁西道还陷入瘟疫的恐慌之中; 如果不是汪印领着缇骑来到这里,查出瘟疫的源头,阻挡虞诞芝焚城的举动,或许靖平县已被焚城了一片废墟。 这样的功劳,这评定疫情的功劳,应该归于汪印及其夫人! 他们,应该受到所有百姓、特别是靖平县这里百姓的尊敬! #####第一更! 第六百三十一章本座也会怕 夜色已经深了,在靖平县县衙内,汪印和叶绥还没有入睡。 在这些天里,他们就住在县衙临时开辟出来的房间内,因为县衙的旁边,就是一个巨大的广场,病患们全部都集中在广场上,朱太医和最新进来的两个大夫,就住在县衙这里。 汪印和叶绥来到靖平县之后,为了方便,同样也住在了这里。 因是临时设置,这里的房间环境当然好不到哪里去,不过,不管是汪印还是叶绥,都没有心思理会这样的小事。 他们这些天实在太忙碌,叶绥忙着与朱太医一起治疗那些病患,汪印则带着那暗卫们到处在查探,每天累得倒头就睡,谁会注意到房间是否舒适? 这几天,他们连说话的时间都很少,就是说话,也都是关于靖平县这里的情况,旁的事情,都被他们抛在了脑后。 现在,他们终于有了闲下来的时候,终于可以相对而坐,喝一杯名茶了。 虽然这里并没有剡溪茗,但靖平县这里出产的茶叶也很好,同样让人感觉道闲暇舒适。 叶绥为汪印斟上茶水,笑着说道:“大人,没有想到,在靖平县这里,我们还能够这样的相对品茗,真是太好了。” 汪印点了点头。 是啊,他也没有想到,在这个“瘟疫”所在的地方 最后他们竟然能够这样平静安然地品茗。 叶绥已习惯了汪印的少言,眼睛笑眯眯的,脸上明显看得出疲惫来,但是她眼眸璀璨,显然此刻心情极好。 是的,靖平县这里已经定局了,百姓们在逐渐康复,挽救回这么多人的性命,她感到无比高兴。 她想起了百姓们的欢呼哭泣,那是一种逃出生天的喜极而泣,在当时她故作淡然地面对这些百姓,现在想起来时,心情同样的激动难耐。 能够为靖平县这里的尽自己的一份力,她感到特别开心,也感到特别……满足。 是的,满足。 她判断靖平县这里不是一场瘟疫,但是这判断并非是绝对的,当最后事情证实了她自己的判断,她能够挽回这么多人性命的时候,她心里感到前所未有地满足。 原来,能用自己的本事去救治别人,是一件如此满足的事情。 到了这个时候,她无比庆幸自己当时选择了进靖平县,她的选择是对的,她问心无愧。 但是这个时候,汪印放下了茶杯,淡淡地说道:“小姑娘,本座却是害怕的。” 叶绥猛地仰头看向汪印:害怕?大人害怕? 汪印笑了笑,回应她的目光,点点头再一次说道:“是啊,本座害怕,害怕这真的是一场瘟疫。” 他害怕自己和小姑娘染上了瘟疫,就这样死在靖平县这里。 虽然对于死亡,他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但是就这样死了,毕竟还是太遗憾。 本座还有许多想做的事情,本座还领着雁西卫十万士兵,本座身后还有缇事厂……这些牵挂,当他现在想起来的时候,心中会有轻颤,涌上心头的便是害怕。 当然,这种害怕,是后怕了。 当时和叶绥走进靖平县的时候,他其实没有多想,只是想陪着她,想解决靖平县这里的事情,至于后果……像他这样事事都要考虑完备周详的人,竟然不去想了。 然而,当一切尘埃落定,当靖平县这里平安的时候,他才感觉到,自己害怕了。 听着那些百姓的欢呼哭泣,他忍不住在想:若是靖平县不能逃过这一劫,若是他与姑娘都染上了瘟疫,那么……他实在是不舍得,不舍得小姑娘就这样死去,不舍得自己就这样死去。 遗憾,太遗憾了。 但是遗憾是什么,汪印刻意忽略了。 此时此刻,他微微笑着,说出了自己心里最真实的感觉:“如果是这样,本座,实在是不舍得……不过,幸好,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本座与小姑娘,现在还平安无事,虽然后怕,但足够感恩。 叶绥默然了,想起了自己之前的挣扎与牵挂,大人此时的后怕,其实也是挣扎和牵挂。 ——大人的心,与她的心,是一样的。 她默然片刻,随即回道:“大人,其实我也不舍得……” 不舍得大人,不舍得父母亲人,但幸好,苍天眷顾,她现在能和大人坐在这里,对着彼此敞开自己的心。 她忍不住伸手去握着汪印,目光璀璨发亮,却是一个字都没有说。 她无须再说什么了,正如她清楚汪印的心一样,汪印同样也看到了她的心。 劫后余生,总会让人心生出许多勇气与信心,特别现在是在夜里,更能最大程度地激发人心里的真正意愿。 汪印半眯了眯眼,看着自己被叶绥握着的手,缓慢地抽了出来。 下一刻,他越过桌上的茶具,猛地将叶绥抱在了怀中,气息渐渐变得粗喘起来。#####大家这会儿睡觉了吧?么么么,晚安~ 第六百三十二章炽热的吻 被汪印拥抱在怀里的时候,叶绥下意识就想挣扎,可是熟悉的清冷的气息窜进她的鼻端,让她瞬间止住了所有的动作。 这是大人,是她无比熟悉、无比信任的大人。 他现在抱着她,抱得那么紧,几乎要将她嵌入怀中。 明明能感觉到他的手臂像铁般、勒得她隐隐生痛,但怪异地,她却有种说不出的心安。 她触碰到他炽热的胸膛,听到了他鼓动的心跳,这种种,让她目眩神迷。 她缓缓伸手环住了他,回应了他的拥抱。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大人所说的“害怕”是什么。 这个人如此重要,重要到绝不能失去,重要到想和他一起度过所有的时光。 如果这个时光停在靖平县这里,那么少那么短,实在太遗憾了。 她还没有为大人解毒,她还没和大人在趋云峰度过夏秋,她还没和大人看遍大安十大道…… 她还有太多的事情想和大人一起做,时间便是最好的见证,她希望这个时间长一些,更长一些。 感觉到怀里的人安静乖顺的伏在怀中,汪印半眯起眼,下巴轻轻抵在叶绥的头顶上,声音暗哑地说道:“小姑娘,本座……很喜欢……” 夜很安静,但是他的心却如此躁动,他很想做些什么,在他想明白之前,他的行动已经先于他的心,紧紧的抱住了叶绥。 虽然靖平县的劫难已平息了,但经历过这样的生死时刻,他心头实在有太多想说的。 夜色,也给了他勇气,让他把自己的心说出来,说给叶绥听。 在这一刻,以往所有的冷静与自制力都随着夜色散去,他按捺不住自己,只有紧紧抱着叶绥,只有将自己的心说出来,他才能够平静下来。 说罢,他松开了手臂,微微拉开自己叶绥的距离,目光向下,忍不住伸手去抚了抚她的脸颊。 叶绥没有闪躲,只是仰头看向汪印,她的目光如此璀璨,脸容是如此艳丽,似那烈烈金乌,吸引了汪印所有的目光,给他带来无限光明和希望。 看着这样的叶绥,汪印的气息越来越喘,他像被蛊惑了一样,缓缓地低下了头。 叶绥仍旧一动不动,她看着汪印越来越近的脸容,心里仿佛被什么拨动了一下,然后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她感觉到自己的唇被什么碰触了一下,那么轻那么软,她还没来得及分辨是什么感觉,这碰触便已经消失了。 待察觉到这轻柔的碰触是什么的时候,她的心“砰”的一声,仿佛炸开了火花,五光十色的景象出现在她的脑海,是灿烂至极的景致。 她睫毛轻颤,而后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光眩惑两颊嫣红。 大人……做了什么? 此时汪印离她只有一点点距离,他同样闭着眼睛,她看不见他的眼神看不到他蕴含着什么,却能感觉到他越来越喘的气息。 似是察觉到她的注视,汪印也慢慢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神如此幽深,最深处似乎燃着一束光,吸引着人不顾一切地朝它奔赴而去。 她此刻两颊嫣红,唇色润泽,整个人愣愣的,竟然有一种难以形容的魅惑。 汪印仍旧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没有说话,眼神更暗了,深处的火焰却更亮了。 叶绥的心轻颤不止,觉得喉咙像火烧一样,浑身都燥热不已,她无意识地舔了舔唇,想缓解这种燥热。 “大人……”她软糯糯地唤出一声,可是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便觉得炽热铺天盖地而来,密密实实地笼罩住她。 汪印猛地伸手环住她,再一次低下了头,薄唇迅速而精准地印上叶绥,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一般,反复吸吮舔咬,似乎要将叶绥吞下去似的。 那么炽热凶猛,为叶绥带来狂风骤雨,也让她像在风浪中颠簸的小舟一样,稳不住自己的身子,只能紧紧攀扶着她。 叶绥被吻得眼神都失焦了,双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上了汪印的脖子,她明明坐着,却觉得腿都软了,浑身都酥软无力。 不知道多了过久,当叶绥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汪印正在大口大口地喘气,身子紧绷着一条弦,细长眼眸中那束火焰炽盛得能焚烧掉一切。 包括他的神智他的冷静他的淡漠…… 一切都似乎遥远了,他们的眼中只能看得到彼此,只能听得见彼此剧烈的心跳。 良久,良久,汪印松开了手,雪白的肤色渐渐涨红,其上还有一种说不出的狼狈与慌乱。 他猛地后退了一步,仿佛难以置信,但是这情不自禁的举动,他根本无法解释,也不知道该如何去解释。 在这个时刻,他脑中其实一片茫然,他清楚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却又不是完全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接下来,他更不知道该如何办才好。 “小姑娘,我……我……”汪印想说些什么,但是语气前所未有地慌乱无措,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有事离开了,小姑娘你……你……” 他实在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来,不待叶绥回应,也不敢待她回应,他便立刻冲出了房间, 四月的夜晚,不冷不热,正是一年之中极为舒适的时候,夜色如此宁静安然,但汪印的心却渐渐沉了下来。 情不自禁,然后呢?小姑娘会如何看待她?他以后应该怎么面对小姑娘呢? 房间内的叶绥,依然怔怔的,浑身仍旧没有一点力气。 良久良久,她才伸手抚了抚自己的唇,唇角有些痛,应该是破了,这微微的刺痛,让她想起了刚才的狂风骤雨。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被人如此炽热地亲吻,是这个样子的……似乎被全部吞噬,却心安喜悦。 那一刻,她什么念头都没有,只知道,这就是她的大人。 刚才,大人越来越近,她心里是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的,但是她合上了眼睛,默认而且接受了所有。 有关大人的一切。 她按了按自己的胸口,心跳得那么剧烈,她清晰知道,这是情动的声响。#####这狗粮,实在无法撒下去了,作者君跪着撤退!新的一年就要到来了,祝愿各位新年万事如意,健康平安!感谢这一年有你们陪伴,期望下一年还有你们的陪伴,感恩感激,谢谢大家!新的一年,我会努力勤奋的啊!!! 第六百三十三章谁相信呢? 与此同时,在雁西道某处,一个龙章凤姿的年轻人笑了笑,仿似心情愉悦地说道:“这么说,靖平县的事情已成定局了?” 看到他的笑容,属下心中更加惊惴了,立刻回道:“是的,主子。汪印捉住了那几个人,京兆来的太医研制出解药了……听说也有百姓康复了。” 这个时候,主子笑得越开心,就表示事情越严重。 他不敢想象等待自己的处罚会是什么…… 年轻人看了属下一眼,唇角仍翘着,眼神却渐渐变得阴冷:“下去吧,办事不力,领三十棍。” “是,多谢主子开恩!”属下恭敬地应道,心里多少松了一口气。 三十棍,他还能接受,证明主子还想留着他,不像其他人一样无缘无故消失了。 当然,这个时候,他不敢有任何反驳,辩解说当初选用那几个人去办事,其实是主子自己的意思。 主子说,这几个人是靖平县的人,更熟悉那里的情况,投毒会更加方便,而且他们是地痞流氓,行事自私无束,是用钱财就能使得动的人,是最合适的人选。 主子说的这些,都对了,但没有人会想到,这几个地痞流氓会被发现! 更没有想到,汪印会带着人进去到靖平县中,使得主子的谋划功亏一篑! 但最后的结果是他们办砸了这件事,要受这样的惩罚也是应当。 属下离开之后,年轻人的笑意止住了,眉头拢在了一起,半响才吐出两个字:“汪印!” 是了,汪印,使得靖平县事件平息的人,是汪印! 他原本想借由靖平县的事件,在雁西道撕开一个口子,没想到,汪印出现了,阻止了他的计划。 年轻人叹了一口气,不得不承认,这一次是自己失误了,是他对自己的判断的失误,也是他对汪印了解不足的失误。 他怎么能想到,汪印堂堂一个雁西卫大将军,会带着夫人进入瘟疫爆发地呢? 事已至此,再懊恼都没有用了…… 年轻人收拾心情,眉目渐渐舒展开来,沉声说道:“来人!将靖平县所有手尾都清扫干净!吩咐所有的人,暂停一切行动,再听我吩咐!” 他以为他足够了解汪印的行事和为人了,但现在还是出现了偏差,这也让他警觉谨慎。 之前京兆送来的情报中,说汪印乃军中孤卒出身、身边暗卫环拱,是异常惜命的人。——看来,这个情报并不准确。 如果汪印真的惜命,就不会冒险进入靖平县了。 想到这里,年轻人不由得揉了揉眉心,开始觉得汪印来到雁西道是个大麻烦了。 该死,到底是谁出的馊主意、让汪印擢升为雁西卫大将军的?! 汪印这样的人,手中只有三千缇骑都能成为权臣第一人,现在有了十万雁西卫士兵,那岂不是如虎添翼? 旁的不说,汪印眼前坏了他的好事,该死! 靖平县没有发生瘟疫、百姓逐渐康复的事情,以千里急报的方式送抵京兆御前。 看罢急报之后,永昭帝久久不语。 瘟疫就像死神出现,出现在哪里,哪里就有死亡,动辄都是以万计、乃至十几万计的死亡。 一下子损失这么多人口,对国朝来说是个重创,作为帝王,他绝对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情,却无能为力。 在瘟疫面前,谁能做些什么呢? 就算是帝王之尊,他所能做的,便是尽可能将这场瘟疫控制在最小范围内、尽可能为国朝减少损失。 所以他才连下了两封焚城的密诏。 这一次,永昭帝也做到了减损万余人口的心理准备。 但是没有想到,这场瘟疫竟然平息了,靖平县只死了千余人,而且靖平县没有受到任何污染,无须从大安版图上消失! 这样的喜报,任何一个帝王听了都欣喜若狂,永昭帝自然也不例外。 只是,永昭帝的欣喜持续时间太短,他一想到靖平县为何会有这样的幸运,笑容就淡了。 立下治疫这个天大功劳的人,偏偏是汪印! 换做是任何一个官员立下这样的功劳,永昭帝定然会重重有赏,加官升等是毋容置疑的事情。 但是这个官员是汪印……帝王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汪印已官至三品,是统领十万兵马的雁西卫大将军,还怎么加官升等? 更重要的是,他让汪印就任大将军,是为了剥夺他的势力与影响,那曾想到,汪印会立下这样大的功劳、赢得如此重的威望! 靖平县这个结果,让永昭帝异常欣喜,也让他异常震怒! 雁西道有那么多官员,这些官员领那么高的俸禄,结果一事无成,竟然会让汪印这个军中的人前去治疫?! 一群庸官!气煞朕也! 房保小心翼翼地看着永昭帝,终于忍不住关心地问道:“皇上,是不是靖平县的情况有变?是不是……瘟疫变得严重了?” 永昭帝渐渐平静下来,脸上喜怒不显,只有那法令纹仍旧十分深刻,他看了看房保,突然开口说道:“靖平县那不是一场瘟疫,现在事情已经平息了,你说,朕该如何奖赏汪印?” 房保愕然,愣愣地说道:“奖赏汪将军?皇上,奴才愚笨,不明白皇上所指……” 永昭帝笑了笑,淡淡地说道:“立下了治疫功劳的,是汪印。” 房保一双小眼睛瞪大了,脸上看起来有些糊涂,语气更加不解了:“皇上,治疫不是大夫的功劳吗?怎么与汪将军有关?莫不是这些军士为了奉迎汪将军,才这么奏报的吧?军中将领治疫,奴才孤陋寡闻,却是有些不信的……” 永昭帝想说什么,却蓦地止住了。随即,他微微笑了起来,朝房保满意地点了点头:“你孤陋寡闻……是了,治疫本来就是雁西道官员的事情,汪印只是带病前去护卫而已……没错,就是这样。” 靖平县发生了什么事情,也就是靖平县里面的百姓知道,朕都不相信的事情,天下会有人相信吗? 再说了,汪印,胆敢让天下人知道治疫的真相吗?朕且等着####第一更!新的一年, 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20月票加更一章,走过路过,咳咳咳,来一张月票?新的一年作者君要做个勤奋的人,努力吃药治好懒癌!目前,大家的月票就是我的药了~~~新年快乐! 第六百三十四章人心如秤 汪印接到永昭帝旨意的时候,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的确,他不打算让天下人都知道靖平县的真相。 帝王的这个旨意,正好符合他所希望的,不,更准确地说,皇上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旨意颁发下来,当中也少不得汪印的暗中推动。 当初他进入靖平县的时候,就已经想过事情成或者不成的后果,为此做了相应的安排。 在靖平县中的时候,他一心扑在寻找瘟疫源头上,根本无暇他顾,随后因为对叶绥的情不自禁,心情着实消沉彷徨了几天。 但不管他自身是什么样的状态,他布置下去的是命令都被一丝不苟地执行着,最后的结果没有什么纰漏。 按照他的要求,缇骑们在宣扬靖平县并非瘟疫一事的时候,将绝大部分的功劳都归于朱太医和那些大夫身上; 同时,汪印也修书一封送给观察使裴解,请求他代为周全,是以观察使府的官员们,对外的口径同样如此。 在这样的情况下,对于雁西道以及大安朝来说,找出瘟疫源头的,雁西道的官员;解决瘟疫的,是宫中的朱太医和大夫们。 至于汪印,只是带着雁西卫士兵守在靖平县外而已。 对于送到自己手上的功劳,裴解是拒绝的,为此还匆匆赶来了雁西卫见汪印。 没有人知道汪印和裴解具体说了什么,但裴解在离开雁西卫后,便立刻写了一封奏报,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了御前。 没多久,他便接到了皇上的嘉奖圣旨,圣旨赞许观察使府官员爱民如子,上令朕放心、下令百姓满意,最终平息了靖平县的劫难,挽救了上万百姓的性命,功劳甚伟,特许赏赐,此谕。 此谕之后,是一串长长的赏赐清单。 其中,裴解加等第一级、加俸银三年,观察副使孔元锡加等第半级、加俸银两年,其实雁西道不少官员,都有加俸银三个月到一年不等。 接到这个赏赐圣旨的时候,孔元锡简直愣住了,压根就不知道该接还是不接的好。 最后,他只能求助地看向上峰:“大人,这……皇上的旨意,属下……” 靖平县中瘟疫的事情,旁的官员或许还不太清楚,但孔元锡是最清楚不过了。 雁西道观察使府在这一场劫难中,充其量只是打打下手的角色,只是做了善后的事情。 皇上却将首功都归于观察使府,这赏赐太重了,名不副实,他不敢居功! 裴解手捧着圣旨,这样提醒道:“接下吧,这是皇上的旨意。至于靖平县的真相,公道自在人心,无须想太多。” 果然让汪印说对了,皇上的旨意如此,这份功劳,雁西道观察使府不想接,也得接。 他看了看手中的圣旨,露出了一丝苦笑。 他在仕途汲汲营营了一辈子,已经官居三品了,就官位、势力来说,已经相当满足了,如果说还有什么追求,那就是想留下身后名声而已。 现在,经此靖平县一场疫情,他是得到了名声,对国朝其他大道的百姓来说,是他领着雁西道观察使府的官员立下了这个奇功,自然是由他了赢得了百姓的威望。 只是,是谁真正为靖平县带来了生机,靖平县的百姓十分清楚,雁西卫士兵同样很清楚。 这并不是一封赏赐圣旨就可以遮瞒过去的。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杆秤,官员们都做了什么,百姓们都一清二楚。 靖平县的事情,又怎么会例外呢? 但正如他之前离开雁西卫所做的决定一样,汪将军的功劳,他会承下来,皇上的旨意,他也会接下来的。 剩下的,便不是他所能做的事情了。 皇上会有这样的赏赐,说到底。真相就藏在那一局“上令朕放心”中。 在朝为官,上令皇上放心,下令百姓满意,这大概,就是一个好官的标准了。 他是符合皇上的标准了,那么汪将军呢?肯定是不符合的,不然,这天大的功劳最后也不能落在雁西道观察使府。 在雁西卫,汪印同样接到了永昭帝的旨意,也是赏赐圣旨。 圣旨上,永昭帝表彰了汪印带兵前去靖平县的举动,故赏赐黄金一千两、白银三千两,其他衣物财宝若干。 对这个圣旨,汪印无比满意。 ——到了这个时刻,他认为靖平县的事情才算是真正结束。 汪印的一众心腹属下,是清楚厂公心中打算的,对这个圣旨压根就没什么想法。 但是朱太医就不这么想了,尤其是在他知道雁西道观察使府官员得到了丰厚的赏赐后,终于还是忍不住,气呼呼地对叶绥说道:“大将军功劳甚伟,光是钱财这些身外物赏赐,着实是太轻了。” 在朱太医看来,大将军立下了这样的大功劳,是应该昭告天下的。 没有了大将军和夫人,说不定靖平县现在都毁于大火了,怎么皇上才赏赐这点钱财? 要知道,大将军给那些大夫都是每个人一千两…… 听到这些话语,叶绥笑了笑,说道:“朱老,没有关系的,现在这个赏赐刚刚好。” 顿了一下,她还是提醒了一句:“朱老,大人离开缇事厂来到雁西卫,原因您也清楚的。” 尚药局隶属殿中省,能够进出宫禁,朱太医当然听到过朝中各种小道消息。 他也听说过,汪印会就任大将军的因由,说到底,都是因为帝心而已。 朱太医长长叹息了一声,沉默了。 相反,叶绥的心情却甚佳,觉得这个旨意是一个好消息。 现在,还不是大人立下功劳、赢得威望的时候。——想必,大人也不需要这样的功劳威望。 再说了,功劳自在人心,威望自在百姓,这些都不是仅靠圣旨就可以得到了。 且看现在雁西卫士兵对虞诞芝的观感就可以知道了,通过其领着雁西卫士兵前去焚城这一举动,其人如何,想必士兵们心中也清楚了。 名义上,虞诞芝和大人是平起平坐,但是在雁西卫中的威望和影响,经过这一次疫情,便不可同日而语了。 而她,也应该去见大人了,不能再这样躲避下去了…… #####第二更!打开app一看,惊呆了,月票40张,女频榜第三,太惊喜了!大家太给力了,谢谢大家,来一个大大的么么哒!!新年第一天好开心,今晚加两更! 第六百三十五章情不自禁 现在靖平县大局已定,后续事宜都交给了雁西道大夫和观察使府的官员,汪印他们在靖平县的作用并不大了。 相比之下,雁西卫更需要他们。 自从那一天晚上,汪印亲吻叶绥以来,他们两个就没有怎么说过话了,便是从靖平县回雁西卫的路上,他们也没有同乘一辆马车。 他们两个人仍旧宿在同一个营帐中,但是一个有心,另一个有意,两者互相闪躲之下,竟然些天都没有怎么说过话了。 叶绥的心乱糟糟的,根本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汪印,但是那天晚上的情景,汪印所给她带来的狂风骤雨和极致愉悦,仍然时刻在她脑海里回想。 光是想着,她都觉得脸色嫣红手脚发软。 爱欲之事,对她来说,已经隔了一辈子,但它到来的时候,是如此凶猛,竟让她招架不住。 她躲闪汪印,一半是慌乱,一半是娇羞。 虽然她和汪印没有说过什么话,但是由己及人,她猜想汪印的心思也差不多。 如果没有这一封圣旨,叶绥定然还在躲闪和娇羞,并没有勇气去打破目前的僵局。 这一封圣旨,提醒了叶绥,让她意识到汪印现在所处什么局面。 大人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大人以及他身后的缇骑和缇事厂,便会万劫不复。 大人在那样焦躁的情况下,仍然将靖平县的事情周全了,所以才有这个圣旨。 相比之下,她始终还在想着那天晚上的亲吻,总是觉得难以面对大人。 实在是有些……有些什么,她自己一时也说不上来。 但是,她不想再逃避下去了,因为这不管是对她自己、还是对大人来说,都是一种煎熬。 又是一天夜深了,汪印仍然如常地躺在外面的床榻上,他看着隔着的帐幕,眼神略有些焕然。 明明只是隔着一道帷幕,他甚至能听得到小姑娘的呼吸声,但是,却难以跨越,像隔了千万重山一样。 那晚叶绥的反应,点点滴滴都在他的心头,深刻至极永不可忘。 虽然她没有说,但是在她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他心里是如此的欣喜,几欲癫狂。 因为,他能明显的感觉到小姑娘的顺从默许,明显能感觉到她的心意。 她的心,是他无比渴慕无比珍惜的,但是,当他真的确认她的心意之时,却不敢接受,畏步不前。 他乃宦官之身,她的心意,他怎么能接受呢? 如此对小姑娘来说,太残忍了。 这些天,他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当初叶安世对他的那些骂语。 是了,夫妻敦伦乃人之大事,他连这一点都做不到,还妄言给小姑娘幸福? 虽然他有守卫小姑娘一辈子的心思,但是这一点,他真的是没法做到。 汪印有心里有说不出的痛苦,过去的事情他无法挽回,但是他心中仍然会生出很多不应该的寄望奢想。 譬如,如果当初他没有中毒的话,或者,他的毒以后能解的话…… 那么他和小姑娘,定不会像现在这样子,隔着一层帷幕,遥遥相望。 汪印伸手按住自己的心,他清晰地能感受得到,自己跳动的是如此激烈,对小姑娘的心意从来没有停息过,但是…… 世间所有的一切都是公平的,他有无人能及的容貌,也有人人渴求的位高权重,但是他却有这样的身子,让他一辈子得不到他想要得到的东西。 有得必有失,世事果然如此。 汪印合上了眼睛,正想和往常一样等待入睡,突然却听到了叶绥起床的声音。 他眼睛半眯,立刻坐了起来。 下一刻,他果然看到了叶绥撩开了帐幕,就这样静静站着,朝他看了过来。 汪印气息有了片刻的凝滞,手脚似乎也无处安放,失了冷静的分寸。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叶绥的脸上,她嫣红的脸颊以及红艳的嘴唇,让他一阵发愣。 他很清楚,她唇上的触感是怎么样的。难以形容如此的柔软甘甜,那一刻两唇相叠的滋味,是他这一辈子有过的最甜蜜的感觉。 那个晚上的夜色,给了他无限的勇气,现在同样是夜里,他却有了怯意。 小姑娘,怎么会出来呢? 就像他自己不想面对一样,他也很清楚叶绥对他的躲避。 正是因为她的躲避,让他觉得自己那一晚上所做的事情,实在是太…… 不管是如何的情不自禁,他做了那样的事情,的确是冒犯小姑娘了。 他凝住心神,努力让自己冷静,跨下了床,站在了叶绥面前。 先于叶绥开口之前,他这样说道:“小姑娘,对不起。” 他迎着叶绥的目光,眼中的情意是如此的明显,挣扎也是如此的明显。 叶绥的心,蓦然柔软了下来。 她的心仿佛被泡在热水里,非常的舒服,却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心酸。 她没有移开目光,摇头说道:“大人,你我之间,不用说对不起。” “那一天晚上的事情,我心里同样很欢喜。” 汪印的呼吸猛地变得急速起来,他瞳孔微张,一瞬不动地看着叶绥。 虽然他已经猜测到小姑娘的心意,但是听到她明明白白的说出来,仍然觉得有说不出的欢喜。 然而…… 下一刻,他摇摇头说道:“小姑娘,本座并不值得……” 他并非妄自菲薄,他相信,如果是在同等的情况下,他可以给小姑娘旁人所不能给的守护和怜爱,但是他的确是宦官之身,这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改变的事实。 在他还是宦官之身的时候,或者说,在他的毒没有解开的时候,他不能也不可以接受小姑娘的心意。 小姑娘的心意,他若是接受了,只能辜负。 他往日的淡漠早就已经褪了去,神容挣扎为难,他内心的起伏,已经完全反映在脸上。 叶绥默了默,随即低低说道:“大人,竟然如此,您为何还要那样对我呢?” 大人拒绝了她的心意,将她推在心门之外,但是他真实的举动,却不是如此。 大人这样的男人,不管她经历了多少,哪怕她活了两辈子,被他这子全心全意的捧在手里珍惜的时候,她完全无法抗拒。 她的心,早不知不觉落在了大人身上。 汪印脸上出现了一丝狼狈,话音都有些颤:“小姑娘,我……你是知道的。” 他会那样对小姑娘,是因为情不自禁。 情之所起,惑他耳目,乱他心智,他无法抵挡。 #####第三更!(20月票加更),感谢大家的支持! 爱情啊,不管是什么样的,都是最美好的追求,之一。 第六百三十六章蛛丝马迹 将汪印的挣扎无奈都尽收眼底,叶绥的心上下起伏着,最后平息下来的时候,心志更坚定了。 她突然伸出手,握着汪印的手,大声说道:“大人,我一定会解了你的毒。大人,到了那个时候,我们才说这个事情,好吗?” 她无法抗拒大人这样的男人,也无法违背自己的心,但是自然大人如此在意宦官之声,那么她就会给彼此足够的时间。 时间,会给他们带来无穷的机会,也会让他们更清楚彼此的心。 日子有功,她和大人之间同样是如此。 在这个时候,她已经鼓起了所有的勇气,勇敢的踏出了这一步。 若是大人拒绝,或者没有回应,叶绥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了。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会很难过,也会难以面对大人。 就在叶绥惴惴不安等待的时候,她感觉有什么轻轻贴住了她的脸颊。 这动作很轻柔,仍可感到有一些粗粝。 是大人的手掌,大人的手掌正在轻轻抚摸着她。 无由来地,叶绥忽然感到眼中有些酸涩。 正因为是不顾一切的奔赴,正因为鼓起了前所未有的勇气,当这一切都回音的时候,她顿时感到莫名委屈。 大人竟然已经回应她了,那么她绝对不会让大人退却。 哪怕抛去她所有的羞耻之心,她也要坚定和大人在一起。 就像当初她判断靖平县状况并不是瘟疫一样,她对自己最后能够为大人解毒,同样有着莫大的信心。 她不怕以后会遭遇些什么,但是她怕只有自己一个人。 前一世所遭遇的那些动荡劫难,成为她今生勇气和力量之源,也给了她追求心中渴望的信心。 ——她无比确定,自己渴望与大人并肩而行。 只是大人,不是旁的人。 “小姑娘,我很开心……我相信你。”汪印的手掌轻轻在她脸颊上抚摸着,眼神极为温柔。 这一刻,他思绪万千,最后都归于深深的感激。 感激小姑娘能够鼓起勇气,朝他踏近了一步。 此时此刻,他再无法否认,自己是如此渴望得到小姑娘的心。 再无法辜负,这一分诚诚心意 叶绥仰起头,像是在确认一般:“那么,大人,我们以后不会躲避彼此了?” 她已经习惯和大人在一起了,这样的疏远躲避,实在太难受了,她不想再经历一次。 “不会了,以后都不会了。”汪印这样说道,心疼不已。 他懊恼自己刚才的退却,说到底,他只是自以为对小姑娘好,却还是不明白小姑娘真正想要什么。 现在,小姑娘将自己的心摊在他面前,他怎么舍得辜负? 正如小姑娘所说,不管前路有什么困难,只要两个人并肩面对,一切都不足以为虑。 这天晚上,他们仍然睡在同一个营帐里,中间依然有帷幕相隔,却不再像隔着千山万水,而是真正触手可及。 看到他们恢复了往日正常的相处,封伯和王白等人一直提着的心,渐渐放了下来。 主子与夫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并不清楚,但是这些天,他们看到这两人有意的躲避着彼此,实在忧心。 他们不知内情,就算想破解这种僵局,也无从下手。 他们唯一能做的,便是尽力执行汪印的指令,竭力扫平潜在的危机。 赏赐圣旨的到来,便是他们尽心的功劳。 汪印和叶绥解开了彼此的心结,也有心思精力去思考旁的事情了。 这一天,叶绥听到朱太医说,靖平县好转康复的百姓越来越多了,她心安的同时,也想起了之前忽略的事情。 “大人,现在瘟疫已经平息了,但是我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此事出现在靖平县?背后投毒的人是谁呢?” 那几个流氓地痞都已经脱了一身皮,但是招供出来的东西实在太有限,靖平县的事还是陷于浓雾看不清。 瘟疫本身,代表着让死亡,是让人无比害怕的东西。 引起大安国朝百姓的大恐慌,这是背后的人制造这一场瘟疫的目的吗? 如果是这样,那在大安朝其他地方、特别是国都京兆,效果会更明显。 或者,同时在国朝其它地方投毒,瘟疫四起的话,会让人更恐慌。 且不论这背后投毒的人是谁,但是瘟疫偏偏出现在靖平县,就足以让人深思了。 必定,是有什么不得不让背后的人选择靖平县的原因。 大人能查到这原因吗? 汪印摇摇头说道:“目前为止,一无所获。” 他不知道这背后的人是谁,也不知道他们为何要在靖平县投毒,他找不到一丝线索。 不对,其实并不是没有线索。 他突然想起了一个情景,说了出来:“小姑娘,那晚虞诞芝领兵前来焚城,你道本座看见了谁?” “大人,是谁?”叶绥好奇地问道。 大人既然这么说,那应该是有了什么发现,他看见的是谁呢? 汪印没有故弄玄虚,直接说道:“是碧山君。” 碧山君怎么会出现在靖平县外?这一下,叶绥真是诧异不已。 隐姓埋名躲在石府中的碧山君,一直有人监视着,她定时从缇骑那里知道其情况。 只是靖平县发生的瘟疫以来,叶绥便无暇关注碧山君的情况。 本该躲在石府中的碧山君,为何会去了瘟疫之地?他不害怕吗? “因为瘟疫,本座将雁西道的缇骑都动了起来,对碧山君的监视便放松了。”汪印说出了原因。 比起涉及靖平县近万百姓的瘟疫来说,小小一个毕碧山君实在太微不足道了,忽略其情况也是正常。 但是没有想到,碧山君出现在靖平县外! 从当时碧山君的表现来看,他是早早就等在那里了。 或许,他已经提前知道虞诞芝会有焚城的举动,才会去了靖平县外。 他特意等在那里,是想看本座葬身火海吗? 以碧山君对熙平公主的迷恋和对本座的仇恨来说,他完全是有可能这么做。 问题是,碧山君从哪里知道虞诞芝会去焚城呢? 既是皇上的密诏,当然是密之又密。 碧山君这样一个石府琴师,怎么可能知道皇上的密诏?是谁给他透露的消息? 碧山君的背后到底是谁?这一场瘟疫,与碧山君有到底有什么关系? 看来,本座得顺着这方向好好查一查了。 #####第四更!40月票加更!再一次感谢大家,祝大家新年快乐! 第六百三十七章绝望 碧山君失魂落魄地回到石将军府,内心最深处的期待与现实有着巨大的落差,让他无法接受靖平县的结果,竟然一下子病倒了。 缠绵病榻的时候,他脑中反复出现的除了熙平公主的倩影外,就是汪印站在城墙上的样子,还有其看过来的眼神。 汪印的眼神,那么冷,似将他冰封住,令他动弹不得。 明明是四月末暖和的天气,他却时常冷得浑身发抖,每盖多少床被子都没用。 严格说来,这是他第一次直面汪印的杀意。 他不知道,汪印竟然是个这样的人,就像杀神一样,吓得他病倒了。 现在的碧山君,只是石府上一个名不经传的琴师而已。他病倒了,除了对授琴的两个庶女弟子有影响外,与其它人没有半点干系。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碧山君挣扎着爬起来,拿出了他自己一直珍藏的琴。 当初他离开京兆闺学的时候,除了这一张琴,便什么都没有带。 这张琴样式古朴,其上刻了他的钤印,其实不怎么值钱。 但这张琴,对碧山君来说,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 因为,他正是用这张琴弹了那首《万壑松》,恰好被意外经过的皇上听到了。 一首《万壑松》,让他得了“碧山君”的名号。 这张琴见证了他一生的转变和荣耀,从微末琴师,成为了天子赞颂的琴院院主。 他曾经以为,自己还有会更大的荣耀以及前途,但是没有想到,“碧山君”这三个字,就是他一生最高的荣耀。 时至今日,“碧山君”这三个字都没有人提起了,他所有的荣誉,所有的爱恋,都已随风消散了。 只有琴还在。 为何他会至今日落魄的境地呢?是因为汪印! 如果熙平公主当初没有闯进汪府,后来的事情是不是可以避免? 碧山君并不知道,但是事情都已经发生了,熙平公主被幽禁慈云庵、乃至熙平公主身死,对他来说是致命的重击。 为熙平平公主复仇,成为支撑他活下来的最大的信念。 然而,这信念正在逐渐崩塌,他第一次觉得我,信念这东西,并不能支撑他复仇。 汪印,太可怕了。 碧山君脸色苍白 但还是抱着琴来到了院中,双手缓慢按在了琴弦上,随即勾起了一个音。 起音便是雄浑壮阔,仿佛风过万松,也似乎有千军万马而来。 正是这种豪迈气势,让他得到了皇上的赏识。 当他再弹起这首《万壑松》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所有的技艺音准都在,还较之前更有气势。 但是,能够听他弹这首曲子的人,已经不在了。 他满怀着希望赶去靖平县,就是想看到亲眼看到汪印葬身火海,哪里想到,会看到汪印赢得威望民心的时刻? 汪印这种沾满鲜血的侩子手,怎么可以得到雁西卫士兵的尊敬?怎么可以赢得靖平县百姓的推崇? 他绝对不能接受这个结果! 一想到那些士兵们对汪印的信服,他胸口便剧烈起伏,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快,琴音也越来越急促豪迈。 “琤”的一声,绷的很紧的琴弦突然断了,细钢丝做成的琴弦向上翻飞,划破了他的手指,随即鲜血滴了下来。 碧山君怔怔地看着鲜血滴在琴面上,布满皱纹的脸上突然纠在了一起,猛地趴在琴面哀嚎起来。 熙平死了,琴断了,他什么都没有了,汪印却越来越好! ——他心中涌上了深深的绝望。 这种绝望,从看见汪印站在城墙那一刻便出现了,现在越来越深,他越来越清晰认识到一点:无论自己做什么,都无法打败汪印。 汪印位高权重,有那样的本事,还遇上了好运道,就好像老天的站在她内一边。 这样的人,他能打倒吗?他能为熙平复仇吗? 他神经质地环望了一下院子,不知道暗处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 他一直知道,自从他和京兆的弟子顾清辉和穆谊联系上之后,就会引起缇事厂的注意。 尽管他没有发现任何人的踪迹,但是他知道有人在暗处监视着他。 被人监视窥探的感觉固然很不好,但是一想到他们一无所获,碧山君心中便涌起一股异样的快感。 到底是心有不甘,最终他还是拖着病躯去教导石秀庶女弹琴。 并且通过这两个庶女弟子,他有机会见到了石秀的妾室茹夫人。 “你怎么来了?现在是关键时刻,你怎么能来冒险来见我?若是被人发现了呢?”茹夫人冷声说道,见到碧山君,她很不高兴。 “夫人,我想来问问,靖平县的事情,怎么会是这样?主子不是已经安排好了吗?” “主子的事情,我哪里知道。主子也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且等等看吧。”茹夫人这样说道。 现在主子很生气,费了那么多人力物力,结果是白忙活一场。 她还想着怎么平息主子怒火呢,哪里有心思应付碧山君碧山君却不死心,继续着急地追问:“难道就任由汪印占尽好处吗?主子还会不会有下一步计划?” “主子当然会有下一步计划,若是有新的进展,我自然会通知你,你不用着急。”茹夫人这样说道。 她看了看碧山君,想起了主子的交代,还是按住不耐烦,安抚道:“你不用担心,主子既然答应了你,就一定会让你看到汪印的下场。,完成你的心愿。” 碧山君听了这话,仍旧没能平静下来,而是不甘地说道:“本来,我现在就能够完成心愿,本来我是能够看着汪印葬身火海的,可是就在虞诞芝要焚城的时候,汪印突然出现在靖平县城缠上……” 听到这些话,茹夫人立刻追问道:“什么城墙上?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 她并不知道,碧山君前些天独自出门,就是去了靖平县外。 她更没有想到,碧山君还被汪印认了出来!靖平县的事情,竟然落下了这样的手尾! 该死,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落魄琴师! #####第五更!60月票加更!非常感谢大家的支持,我感到好荣幸好幸福!现在打滚去睡觉啦,明天要是有月票,继续加更,么么么! 第六百三十八章碧山君之死 当叶绥听到碧山君身死的消息后,顿时诧异不已。 她没有想到,在永昭末年搅起无数风雨的碧山君,竟然死掉了。 没有任何的征兆,也没有引起任何动荡! 这让她有一种难以置信的失真感。 碧山君,怎么会突然死了? “碧山君的死查清楚了吗?异常出现在哪里?”叶绥问着缇骑。 之前碧山君出现在靖平县外,大人正顺着这个线索查的时候,碧山君就突然死了,这当然不会是一场意外。 “夫人,碧山君自靖平县回来之后就病倒了,大夫诊断病因是天气变化、外加郁结在心。碧山君一直在服药,今早属下听到石府下人的惊叫,才知道碧山君做完已经死了。属下一直监视着石府,并没有异常。”一个缇骑这样回道。 “碧山君所服用的药,属下都已经找到了,但是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 没有旁人、汤药正常,看起来,碧山君的确是病死,会那么巧? 叶绥当然不相信,遂问道:“那么现在石府是什么情况?” “石府没有任何动静,便是碧山君教导的那两个姑娘,都一切如常。”缇骑将石府情况仔细说了出来。 叶绥默然了。是了,死的只是石府一个普通琴师,还是府中庶女的琴师,能引起什么动静呢? 旁边的汪印听到这些诶话语,淡淡的说道:“这是在杀人灭口。” 或许,碧山君出现靖平县外,是其背后的人不能允许的,所以碧山君才身死。 这是最大的可能,同时也说明了一点:碧山君,其实对他背后的人来说,并不是那么重要,可以随时舍弃。 好一会儿之后,叶绥说话了:“碧山君死了,那么京兆顾、穆两家那里呢?背后的人不在意这两者了?” 现在的碧山君唯一的价值的=,就是他与顾清辉、穆谊之间的往来。 结合前一世的情况,叶绥判断碧山君背后的人,就是意在顾、穆两家。 现在碧山君被舍弃了,是不是这两者的情况有变? 这背后的人到底在想什么呢?碧山君出事到现在已经快两年了,两年的布局,一朝舍弃,背后的人这么果断? “或许,背后的人不得不舍弃,弃车保帅。”汪印这样说道。 放长线钓大鱼,本座想利用碧山君钓出背后的人,但是如果背后的人发现呢? 不管碧山君有多大的价值,若是带来了威胁和危险,都不能留了。 “碧山君是在石府死去的,对其下手的人,就潜藏在石府之中,其实线索还没有断。再仔细筛查一遍。”汪印下令道,吩咐缇骑去办事。 石府是雁西卫副将军府,情况复杂龙蛇混杂,或许缇骑还是漏了什么,再仔细筛查一遍并不为过。 缇骑离开之后,叶绥略思片刻,还是说道:“大人,这背后的人能抢在大人之前将线索抹掉,还不留下痕迹,这样的人,不简单。” 大人处在这样的位置,所遇到的对手不知道多少,从这两年所发生的事情来看,每每在大人想要深查的时候,线索就会突然断掉。 之前周云川刺杀皇上之事是这样,现在碧山君之事也是如此。 汪印笑了笑,说道:“现在是承平之年。正所谓邦无道则隐,邦有道则仕,现在朝中人才济济,比本座厉害的人多的是,只不过他们并不在明面上而已。” 在汪印看来,定国公、长公主殿下这些人,都是很厉害的人,嗯,比他还要厉害。 幸好长公主殿下没有站在他的对立面,至于定国公……有长公主殿下在,他自然也不会与之作对。 “小姑娘,你不用多想了,碧山君这个线索断了就断了,他的死,也并不全是坏事。”汪印再次安抚着叶绥。 他感觉到小姑娘对碧山君有常看重,但是,碧山君已经死了。 死掉的人,无论再重要,其实价值都已经不大了。 叶绥点点头,想到了京兆的顾清辉和穆谊。 碧山君死了,就不能再利用顾清辉穆谊了,那么前一世顾家和穆家被卷入阴谋动乱之中的事,就不会有了。 这大概就是碧山君死掉的唯一好处了。 碧山君的身份,只是石府的琴师而已,他的死,除了让他同一个房间的仆人说一声晦气之外,便没什么人在意了。 碧山君死的时候,恰好石秀回了府中,听到这个消息时,只想着要为两个女儿另择琴师了。 可是他的妾室茹夫人,却抱着一张琴进来,脸色看起来十分惊惶,压低了声音说道:“将军,这是陶琴师的琴,妾身有了一个发现,您看……这琴上刻着‘九归’两个字。” “九归,这有何不妥?”石秀一时不明白。 茹夫人脸色都有些白了,说道:“大人,名扬天下的碧山君,名字就叫做陶九归。陶琴师……不会就是碧山君吧?” “碧山君?”石秀重复着,眉头皱了皱。 就算他是大老粗,并不懂琴棋书画这些雅事,但是碧山君的名号,他还是知道的。 碧山君与熙平公主私通,在国朝引起那么大的动静,那时候他暂代大将军之职,当然听过这些事情。 若陶琴师就是碧山君……可是碧山君怎么会在自己的府中? 石秀想不明白,心中隐隐不安。 府中死掉一个琴师,这没什么,若是死掉的琴师是碧山君,那就不一般了。 首先,他得去确认陶琴师的身份…… “大人,妾身都奇怪了,陶琴师之前身体康健,怎么就病死了?这会不会是……是被人杀死的?”茹夫人拍着胸口,语气慌乱无措。 “你别瞎想,谁会杀死一个琴师?”石秀皱眉说道,不明白自己的妾室为何会这样说。 就算陶琴师是碧山君,但是皇上已经厌弃了这个人,这个人有什么用呢?谁会大费周章去杀他? “不是……将军,听说当初碧山君是得罪了当时的汪督主,现在汪督主成为汪将军了,会不会是……” 她边说着,边扑进了石秀的府中,“嘤嘤”哭泣了起来:“将军,妾身好怕……汪将军真是呲牙呲必报的人吗?那我们石府……将军暂代过大将军的职务,汪将军能容得下石府吗?妾身很怕……会像陶琴师那样不明不白的死了……” 听到这些话,石秀的手紧了紧。 #####第一更!一大早就写“死”,略有些……咳咳。非常感谢大家的投的月票,么么么!今天继续努力月票加更~~ 第六百三十九章秀心 “将军,我们府中会平安吗?我们是不是应该做什些什么准备?”茹夫人抬起头,怯生生地说道。 石秀看了她一眼,说道:“要做什么样的准备?你不用想太多,不要自己吓自己,一切如常就好了。” “可是……”茹夫人懦懦道,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石秀止住了。 “先这样吧,我会为梅儿他们挑选新的琴师,别的事情无须多说。” 石秀看了那张琴,眉头拢得更深:“烧掉它吧,陶琴师的事情,不得外说。我先回驻扎地了。”石秀说道,不再理会茹夫人,转身匆匆离去了。 石秀离开之后,茹夫人脸上的怯生生渐渐散去,开始沉思起来。 石秀是个粗人,他对文雅情爱之事,完全不懂,所以茹夫人很清楚,枕头风对其没有太大的作用。 她已经将碧山君的死摆在了石秀的面前,刻意引起他对汪印的忌惮,但好像没有多大效果。 主子的安排,真的会有用吗?石秀能否成事?——茹夫人有些不确定了。她想起了主子的吩咐,努力想着将石秀引入局中。 这个时候,她完全忘记了自己是石秀的妾室,也忘记了自己为石秀生了两个女儿。 对于她来说,主子比石秀这个相公重要多了。 石秀的心,其实没有茹夫人所想的那么平静。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妾室在说什么,内宅夫人都能想到的事情,作为四品武将,他当然早就已经想过了。 他知道自己妾室是在提醒自己小心汪印。——内宅妇人有这样的担心,并不出奇。 汪印刚到来雁西卫的时候,石秀也有这样的担心。 但是现在,他的担心越来越少了。 汪印就任大将军之后所做的事情,石秀都看在了眼里。 他对于汪印这个人的印象,从人人畏惧的缇事厂督主,变成了真正的雁西卫大将军。 特别是汪印及其夫人前去晋平县这个事情,给了他很大的触动。 哪怕大将军夫人有医术在身,即使他们的判断准确,但是在他们进去之前,靖平县就是个瘟疫肆虐的地方。 对于大多数的人来说,靖平县这个地方,别说进去了,连稍微靠近都不敢。 远远的跑离瘟疫之地,才是正常人的选择。 便是石秀自己,作为保家卫国守护百姓的军士,都从来没有想过要进去。 可是,汪印进去了。 汪印进入靖平县,是为了图名吗?是为了夺势吗? 他很快就否认了自己的猜测。 汪印曾是缇事厂督主,执掌着血腥恐怖的缇事厂,当然不会在乎什么名声。 那么就剩下夺势了,汪印此举,是为了赢得雁西卫士兵们的爱戴尊敬,以便在雁西卫树立威望? 可是有谁会拿自己的命性命去换取威望? 或许身无长物豁出一切的人会这样做,但都到了汪印这样的位置,还有必要这样吗? 命都没有了,还谈什么威望势力?汪印这样精明的人,肯定算过了。 汪印,图的到底是什么呢? 当皇上的两份旨意送到雁西道的时候,石秀隐隐想到了原因。 这份奖赏明显有重有轻,送往观察使府的,当然是重的那份; 而送到汪印手上的,相比之下就显得轻了。 靖平县这一场瘟疫之所以平息,是谁的功劳,石秀作为雁西卫副将军,太清楚了。 他也知道,汪印把这些功劳往观察使府上推,不然的话,现雁西道的风向民心不会如此。 这是汪印默许,甚至推动的。 汪印不要名声不要功劳,图的是什么呢? 纯粹就是为了平息瘟疫、保住百姓?纯粹就是为了大义? 这隐隐的猜测,他很快又自我否认了。 像汪印这种满手血腥欺下媚上的人,怎么会选择大义? 这说不通,说不通。 回到雁西卫之后,石秀看到校场上士兵们热火朝天的训练场景,心情更沉重了。 现在士兵们对汪印越来越信服了,对于汪印个大将军也越来越接受。 当初,他们对汪印极为不满,那些将领私底下还说只能接受自己来统领他们…… 想到这些,石秀的笑容有些苦涩。 汪印才来了短短三个多月,雁西卫就有了很明显的变化,还是……积极向上的变化。 看到这些变化,石秀心情实是难以形容。 在他暂代大将军期间,他也为士兵们做了很多事情,特别是在巡防和训练这些方面,但是却没有很大的效果。 汪印三个月的影响,超过了他过去一年的努力。 现在士兵的本领和信念都在逐渐提高,这就是汪印领兵的本事吗? 汪印大多时候都是闲散,甚至还没有正式领兵呢。 难道,汪印真是最合适的雁西卫大将军人选? 石秀不想去承认这一点,但是事实却在渐渐证明这一点。 一个人的想法,或许有偏差,但是当这么多士兵都对汪印信服,已说明了一切。 或许,这就是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石秀不由得想起了监军虞诞芝。 虞诞芝之前领着士兵前去靖平县焚城,这一点,石秀无力阻止。 在当时的情况下,他心中难免自私,也不想去阻止。 然而,经过这一次疫情之后,汪印在士兵中的威望大大提高了,而虞诞芝…… 虽然士兵们对监军大人仍然是十分恭敬,却没有发自内心的尊重与信服。 一个人要树立威望很难很难,但是要毁掉威望,却很易很易,是顷刻间的事情。 虞诞芝领兵焚城,做了错误的决策,在士兵中的威望便一落千丈。 百姓不可愚,士兵不可欺。 虞诞芝老了,或许忘记这一点了,就算是监军,就算与汪印平起平坐,都没能得士兵们信服。 石秀绝对相信,若是汪印与虞诞芝真的发生了冲突矛盾,士兵们必定会站在汪印的身后。 虞诞芝做错了,现在已经处于下风了,那么自己呢?要怎么做才合适? 石秀站在校场边,眼神有了一丝茫然。 石秀在想些什么,汪印并不在意,却也没有放松对石府的查探。 碧山君之死,让汪印再一次注意到了石府,也让叶绥有了一个决定。 #####第二更!石秀:实力厂公吹。ps:再一次感谢大家的月票,我会加更哒~ 第六百四十章夫人们 这一天,叶绥对汪印说道:“大人,我想在雁州大将军府设宴邀请雁西道的官员夫人们。” 这些天她反复想着石府的情况,之后作出了这个决定。 “小姑娘,为何突然有这样的想法?”汪印问道,心里觉得有些奇怪。 小姑娘并不是喜欢应酬往来那种人,过去在京兆的时候,小姑娘对宴会能推就推。 现在为何想设宴? 在他的印象中,小姑娘所赴的宴会,除了长公主殿下的之外,就是顾名璘女儿的宴会了。 而小姑娘自己设宴,就只有一次。是在世家移族迁宗的情况下,请了京兆寒门官员夫人前来。 小姑娘,现在想设宴,也是为了联系雁西道的夫人吗? 叶绥点点头,说道:“的确有这个原因,主要是我想熟悉熟悉雁西道的官员夫人们。” 他们来到雁西道已经好几个月了,本来在初到的时候,她就应该设宴邀请了。 不过,她对这些宴会之事并不热衷,也觉得没有这样的必要。 但是,最近接连经历了靖平县的瘟疫以及碧山君之死,她觉得有必要见一见这些夫人们了。 后宅与前院密不可分,通过这些夫人们,其实能够更全面了解雁西道。 汪印沉吟片刻,淡淡说道:“小姑娘,你喜欢就好。但本座无需你左右逢源,本座能知道雁西道局面如何。” 熟悉官场、了解政局,这本来就是他应该要做的事情,他尊重小姑娘的考虑,但不想她勉强行事。 “哪里会勉强呢?大人,这是我自己想做的事情。”叶绥回道。 她还不知道他们要在雁西道呆多长的时间,知己知彼,总不会是坏事。 “而且,大人,在已经是四月底了,第一批士兵家眷们很快就到了,也需要我去做这样的事情。” “哦?”汪印挑了挑眉,这与士兵家眷有什么关系? 叶绥笑了起来,眼中闪着狡黠的光芒:“大人,士兵家眷的安置处处需要用钱,虽然皇上给大人赏赐了一些黄金白银,但那远远不够用。这次设宴,也是时候让这些夫人们出份力了。” 小数怕长计,士兵家眷安置,朝廷说了是特例、户部并不划拨钱银,这是雁西卫本身要结局的问题。 钱从哪里来?大人就算是财大气粗,也不能供养全部的士兵家眷。 一者没必要,二者会让皇上更不满。 犒天子军、养士兵家眷,这样的事情,不能大人自己做。——这时候,雁西道官员夫人们的作用,就很明显了。 看到叶绥的笑意,汪印的心情不觉扬了起来,顺着她的话语道:“出一份力,这如何说?” 叶绥将打算说了出来,末了笑眯眯道:“大人,这样是不是很好?这也算是夫人们在行善积德。” 汪印勾了勾唇角,赞同点点头。 小姑娘竟然想从这些夫人身上打主意,的确算是奇巧心思。 唔,看来本座也得去见一见燕西道的官员们了。 本座来到雁西道之后,除了裴解,还没有怎么接触其它官员呢。 于是,接下来几天,雁州附近三个州五品以上的官员夫人都接到了叶绥的帖子。 雁西道太大、官员太多,叶绥不可能将所有的官员夫人都请了,只顺着就近原则。 叶绥是三品诰命夫人,不管是在国朝还是在雁西道,都是顶层的权贵了。 接到这个帖子之后,没有官员夫人敢怠慢,许多人都生起了各种猜测。 大将军夫人来到雁西道已经好几个月了,但从来没在各种场合出现过,对她们来说,大将军夫人十分神秘。 她们真正大将军夫人的消息,是在靖平县瘟疫之后。 听说,大将军夫人是懂医术的,还去过靖平县。 现在,大将军夫人设宴了,怎么感觉有些奇怪呢? 裴解的夫人冯氏拿着这个帖子,疑惑地说道:“相公,这个帖子……大将军夫人为何突然设宴呢?” 大将军夫人设宴,这就不是一个简单的宴会了。 对于大将军夫人,冯氏几乎不了解,所以前来问问裴解相关注意事宜。 裴解拿过了帖子,想起了在雁西卫议事厅看到的那个艳丽夺目的小姑娘。 想到她当时说要进去靖平县的坚决,还想起了汪印那旁若无人的柔情。 “夫人,无须想太多,不管大将军夫人设宴的目的是什么,都要慎重对待。”裴解这样说道。 说罢,他补充了一句:“大将军夫人年纪虽然小,行事却稳重有度,夫人可以与她多多结交。” 汪印的本事,汪印的势力,还有汪印的为人,都让裴解对其极为慎重小心。 不看僧面看佛面,汪印的夫人,同样不能轻忽对待。 况且,那个小姑娘坚决进入瘟疫之地,本身就值得让人看重。 听到自己相公这么说,冯氏便明白应该怎么做了。 她想了想,这样道:“相公,那么我回了这个帖子,我还打算将雁西道官员夫人的出身情况汇总成册,送到大将军夫人那里。” 裴解点点头,满意道:“夫人,如此甚好。” 汪印手下有一群缇骑,缇骑专司消息刺探,对于雁西道官员夫人的情况,汪印夫人肯定就已经知道了。 但汪印夫人知道是一回事,夫人将情况汇总相信,又是一回事。 大将军和夫人都是那么聪明的人,不会不清楚他们的心意。 石秀的夫人韩氏也接到了这个帖子。和冯氏一样,她接到帖子之后,同样思来想去。 韩氏同样没有见过叶绥,作为属下官员夫人,她应该早就去拜见叶绥的了。 但是她不想! 她一直以为,雁西卫大将军会是自己相公,但没有想到,凭空来了一个大将军! 原本,她是可以成为大将军夫人的,但叶绥却压了她一头! 一想到这种种,她心里就不舒服,对叶绥也就抗拒疏远,哪里会前去拜见? 在石府的另外一个院子,茹夫人随意问着仆从:“听说,夫人接到了大将军夫人的请帖?” #####第三更!80月票加更!大家太给力了,非常感谢,么么么! 第六百四十一章太蠢了 很快,就到了叶绥宴请的那一天。 她设的是午宴,一大早,便有马车陆陆续续驶向雁州大将军府。 裴解的夫人冯氏早早就来到了,这让叶绥深感意外。 她亲自来到了垂花门外迎接冯氏,待见到那个面目温慈的老夫人,她不由得心生好感。 她微微弯腰躬身说道:“裴夫人,欢迎欢迎!” 裴解的夫人同样是三品诰命,像其这样的身份地位年纪,其实不用来得这么早。 但其还是早来了,比绝大部分官员夫人都要早,这份心意,叶绥很感激。先前冯氏就遣人送来了雁西道官员夫人的情况,虽然叶绥所知道的更为详尽,但她还是觉得殊为难得。 从冯氏的行事中,她猜想其是个办事周到的人,而且非常的睿智。 现在亲眼看到了冯氏,这种感觉就更加明显了。 裴解能够仕途亨通,想必与冯氏的为人处世有密切的关系。 妻贤夫顺,这道理在官场之中体现的尤为明显。 冯氏来得那么早,是想着叶绥一个小姑娘家设置这么大的宴会,会不会有所遗漏,想着来帮忙的。 但是从门口被迎接来的那一刻开始,她就知道自己多虑了。 从宴会的布置到仆从们恰到好处的引导,处处都可以体现出宴会主人的细心周到。 看来相公说得没错,大将军夫人虽然年纪很少,但是行事稳重,是个很聪明的人。 冯氏是三品诰命了,这个年纪,经历过很多事,也见过很多人,最喜欢就是与聪明人打交道了。 但是,不管在哪里,都会有一些人拎不清,为人十分糊涂。 石秀的夫人韩氏,就是其中之一。 快到宴会开始的时候,韩氏才带着婢女姗姗来迟,是在邀请夫人中最迟来到几个人之一了。 其他夫人虽然晚到,但是他们距离雁州州大将军府有较远的路程,但是副将军府离这里很近,表示出来的意思,就不同了。 冯氏看着韩氏那副不情愿的样子,心里实在忍不住叹息。 韩氏的相公还是汪印手下的副将军,还是对大将军夫人非但不热情亲近,还是这副趾高气扬的态度,这简直是…… 怕石秀的仕途没到尽头么? 冯氏与韩氏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便没想着提醒她。 她看了看叶绥,见其仍然笑眯咪的,并不因为韩氏的迟到而有所不豫。 如此一对比,高下立见。 幸好,石秀也不能成为雁西卫大将军,若是凡韩氏这样的人成为大将军夫人,那真的是贻笑大方了。 叶绥在接待宾客的时候,也在暗暗的打量着韩氏。 见到韩氏,她不由得想起了碧山君。 据缇骑所禀,韩氏对碧山君十分不待见,因为碧山君是石秀庶女的琴师。 ——韩氏容不下。 看来,韩氏并不是那种聪慧能干的人,其虽然名义上是大将军的夫人,是石府的当家夫人,但是石府后宅中的情况,其究竟知道多少呢? 当前宴会情况下,并不是细想这些的时候,是以叶绥的目光,只在韩氏身上停留了片刻,便移开去继续招呼其他的夫人了。 叶绥前世当过累世望族的老太君,设办这样的宴会,当然不在话下。 同时,这些雁西道官员夫人们也都很有眼见力,对眼前这个年纪轻轻异常漂亮的小姑娘,十分亲近尊敬。 毕竟,眼前这个小姑娘是三品诰命、是大将军夫人。 主人热情周到,客人欢欣笑语,一时间宾主尽欢。 宴会过半的时候,叶绥想起了自己设宴的目的,便说道:“诸位夫人,最近雁西卫士兵家眷即将到来,一时间腾不出太多时间,这个宴会有诸多不周之处,还请大家见谅。” 听到叶绥特别提到士兵家眷安置情况,有些玲珑剔透的官员夫人便渐渐反应过来了。 其中,从四品夏州刺史夫人俞氏这样说道:“夫人,此事实在是为士兵们切实着想的事情,我也很想为士兵家眷安置出一份力,但请夫人吩咐……” 叶绥凤目弯弯的,笑着说道:“诸位夫人有心了,我就代家眷们多谢诸位夫人了。” 所谓闻弦歌知雅意,听到叶绥这么说,夫人们便纷纷表示愿意竭尽所能。 甚至有夫人还提出了捐献银子用以资助士兵家眷安置…… 就在这个时候,韩氏说话了,她不阴不阳的说道:“大将军夫人,若是收受银子的话,这样不是索贿了吗?” 听到韩氏这么说,在场夫人的脸色都有些不自然。 当场指大将军夫人索贿,那也是在说她们贿赂,有韩氏这样说话的吗? 韩氏看了看诸位夫人,接着说道:“但是我也很想为雁西卫士兵家眷做些事情,不如这样吧,我们来进行一场笔试,各出钱财当做彩头,这彩头就用以安置士兵家眷,这样才说得过去。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叶绥听了,凤目半眯着,笑眯眯地问道:“此言有理,不知道石夫人打算怎么个比试法呢?” 对于韩氏的搅局恶,她并不意外。 只是有些好奇,韩氏打算比什么? 韩氏没有看叶绥,而是看着其它夫人,说道:“既然涉及军中事,那么骑术就很合适了,这个大家都会。诸位夫人,你们意下如何?” 骑术的确是雁西卫贵女夫人们所喜爱的活动,的确人人都会。 叶绥看了韩氏一眼。韩氏这么说,显然是有备而来,看来其很擅长骑术啊。 随即,她略带不好意思地说道:“实在不好意思,我并不会骑术,恐怕不能参加比试了。” 因为前世从天恩马场上摔了下来,叶绥一直有畏马的心疾,虽然重活了,也没能克服这个畏惧。 骑术比试,她实在是无法参加。 听到叶绥这么说,韩氏脸上忍不住露出了笑容,略带傲意说道:“既然如此,不如就由我代表夫人参加比试?也好让大家看看雁西卫将领夫人的本事。” #####第四更!100月票加更,晚点还有一更,嘿嘿。推荐一本好书,总裁爽文《千金归来:总裁的蜜宠娇妻》,简介:东区第一名流千金,圈中三大女王之一的苏秋雨忽然人间蒸发。 媒体们沸腾了,沉寂多久的头条终于有热点了…… 第六百四十二章横祸 叶绥听了韩氏的话语,微微笑了笑。 她当然听得出韩氏语气中的不屑嘲讽,却她没有想到,韩氏竟然蠢成这样…… 当众挤兑她,别的夫人只会觉得韩氏太愚蠢而已。 果然,冯氏等夫人微微别开了眼睛,仿佛不忍直视。 “既然如此,就劳烦石夫。”叶绥这样说道。 韩氏这样的嘲讽挑衅,在她看来太小意思了,当然不想理会。 既然石氏有心表现,那么就成全她吧。 骑术这一途,她是绝对不敢再碰的。 她设宴的目的,就是安置士兵家眷的钱财而已,至于这些钱财是不是彩头、韩氏是不是出了风头,她根本就不在意。 不得不说,骑术的确是雁西道夫人们十分喜爱的活动,哪怕这些夫人都觉得韩氏犯蠢,但是她们还是跃跃欲动,对这比试抱有极大的期待。 正好,大将军府就有一个小型的校场,虽然远远比不上雁西卫那个巨大的校场,也比不上汪府西北的演武场,但对这些夫人间的比试来说,已经足够了。 很快,府中的仆从便牵来了马匹,这些马匹体型略小,看起来也是比较温顺。 对此,韩氏没有什么意见,她脸上带着兴奋激动,恨不得立刻就策马奔腾。 叶绥看到韩氏一个漂亮的飞跃,稳稳落在马背的时候,眼睛不禁亮了亮。 且不说韩氏为人的愚蠢鲁莽,单就这个骑术来说,的确很好。 ——叶绥很是羡慕。 可惜,她一辈子绝对不可能像韩氏这样了…… 事实证明,韩氏胆敢提出骑术的建议,还是成竹在胸的,最后比试的结果,就是韩死夺得头筹。 比试结束之后,韩氏牵着马来到了叶绥跟前,随即抬起下巴,挑衅地看了叶斯一眼。 叶绥正想说什么,忽然,韩氏牵着那匹马长嘶了一声,然后毫无征兆地直直朝她冲撞前来。 叶绥脸色顿变,恐惧瞬即涌上她的心,令她身子僵硬难以动弹。 “……”叶绥张嘴欲喊,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就在叶绥以为这匹马就要撞上她的时候,这马却突然停住了冲势,双蹄高高扬起,再次长嘶了一声。 原来,是韩氏死死拉住缰绳,这马才停了下来 韩氏脸色也变了,心都快跳出来了,握着缰绳的手都因用力而生痛,但她不敢放松。 只差一点,只差一点就…… 看到马停下来之后,韩氏才暗暗松了一口气,脸上之前那种不屑挑衅早就散去了。 她极力挤出一丝笑容,这样说道:”夫人,这是意……”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感到有一阵风从她身边掠过,然后她看到了倏闪而过的寒光,那寒光,竟然飞一般直朝叶绥那而去。 这寒光出现的太突然太迅速,接下来的发生了什么,韩氏根本就看不清楚。 紧接着,她听到了“铛”的一声急响,似乎有什么挡住了这个寒芒,接着她便听到了一声凄厉的痛呼,然后所有的声响便停止了。 这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发生,远处那几个牵着马的夫人,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就连近在眼前的韩氏,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眼睛直愣愣的看着倒在地上的那个人,看着那个人胸口上汩汩而出的鲜血,眉头一突一突地抽动,整个脑壳都生痛。 倒在地上的这个人,她很熟悉,太熟悉了,是日日陪在她身边,是时时贴心伺候着她的,她的婢女! 这是怎么回事?她的婢女怎么会手持着利刃刺向大将军夫人? 谁来告诉她,这是怎么回事?! 叶绥脸色铁青,先前僵硬的身子已经能动弹,当恐惧褪去之后,熊熊怒火涌上了她的心头,她大喝一声:“韩氏,这是怎么回事?” 听到了这声大喝,韩氏脑壳的疼痛才止住,但是她仍旧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一切,像个木偶一样。 此时此刻,韩氏宁愿自己是个无知无觉的木偶,这样就不用面对接下来的事情。 她看着倒在地上的婢女,眼神木木地转动了一下,浑身发冷发抖。 她的婢女,竟然去刺杀大将军夫人!这……怎么可能?! 叶绥紧紧握成了拳头,双眼燃起两簇怒火,目光越过韩氏,死死地盯着地上那个痛呼的婢女。 如果不是她身边有王白这些暗卫,那么现在躺在地上哀吟的就是她! 众目睽睽之下,在大将军府中,韩氏身边的婢女竟然想杀她! 就在这个时候,空气中似乎有了一丝颤动,叶绥似有所觉,倏地转身看向背后。 她看到了一个红色的身影朝她急掠而来,快得根本看不清楚。 下一刻,她就被拥入了熟悉的怀抱中,清冷的气息窜进她的鼻端,听着来人剧烈的心跳,她瞬间就平静了,所有的惊惧所有的怒火,立刻就消失了。 大人,来了! 汪印紧紧抱着叶绥,气息紊乱不稳,素来淡漠的面容上罩满了寒霜,浑身杀气高涨,几乎要将周遭一切都碾碎。 “找死!”汪印冷冷说道,然后他一掌拍向了地上的婢女。 掌风骤起,只见那个婢女猛地向后翻飞,然后重重地摔了下来,“噗”地喷出了一大口鲜血,整个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看样子,似乎是死了…… “将她抬起来!想死,没那么容易!”汪印继续冷声吩咐道,然后将目光看向了韩氏。 他狭长的眉眼满是杀气,就如同利刃一样刺向了韩氏,韩氏闷哼了一声,嘴角竟然溢出了一丝血迹。 “至于你……看在石秀的份上,本座饶你一命,滚!让石秀来见本座!”#####第五更!120月票加更!今天加更到此了,明天继续。 现在是榜上第二名,大家真是太太太(省略一万太)给力了!我感激涕零立刻卧床去…… 第六百四十三章不能失去你 汪印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在抱着叶绥的时候,几乎要发抖。 极致的惊恐透至四肢百骸,最终汇于心脏,让他胸口剧烈鼓动,气息紊乱。 竟然有人要杀小姑娘?他绝对不能承受! 当听到王白传讯的时候,他什么都来不及想,只知用尽平生最快的速度往小校场这边赶! 幸好,小姑娘平安无事!不然…… 汪印周身杀气再度一涨,拒绝去想这个可能。 他不敢想象、不能想象,若是小姑娘身边没有王白等人,若是那个杀手武功再厉害一点,那么小姑娘是不是…… 他紧紧抱着叶绥,舍不得放开手,随即沉声说道:“封伯,送客!” 出了这样的意外,午宴当然不能继续了,其他夫人在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之后,带着惊愕惶恐的心情离开了大将军府。 ——校场那个汩汩流血的婢女,许多夫人都见到了。 在离开之前,冯氏看着嘴角就还有血迹的韩氏,还是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吩咐身边的婢女搀扶了她一把。 当众之下刺杀大将军夫人,这事是韩氏身边的婢女做的,不管此事韩氏是否知情,都脱不了干系。 此事会如何进展呢?冯氏猜测不出,但也能感到雁西卫将起风云了。 汪将军的怒火,总要有人承受。——相公曾说过汪将军极为疼爱其夫人。 不管怎么说,韩氏还是太糊涂了。 送客的事宜,是封伯领着赵三娘等人做的,从头到尾,叶绥都没有动。——汪印一直紧紧抱着她,她无法动,也不想动。 她明显感觉到汪印的颤抖和恐惧,这两者,是如此明显,根本无法掩饰。 大人这样稳重冷静的人,无论面对什么艰难情况都处之泰然的人,现在完全失了分寸。 不,不是失了分寸,这是大人对她的着紧与爱惜,大人害怕她出事! 大人,吓着了。 她知唯一能让大人平静的办法,便是靠在他怀中,让他清楚感受到她的平安。 她任由汪印这样抱着,然后伸出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传递着她的安抚。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汪印终于松开叶绥的时候,小校场这里已经十分安静了,所有人的都不见了踪影。 那个婢女已经被缇骑带下去审问了,王白等暗卫依然在暗处隐匿着,封伯和庆伯已经着手去追查韩氏的背后了…… 汪印长长吁一口气,心情终于平复了下来,他微微低头看着叶绥,语气还有一丝颤意:“小姑娘,你不能出事,我……我不能失去你。” 他和小姑娘,才彼此说出了自己的心意,还有那么多事情没有做,以后还有那么多时光…… 他这一生经历了这么多跌宕起伏,最后终于遇上一个想要捧在手中珍惜的人,可是,竟然有人想杀她? 一想到这里,汪印胸口便涌上一股杀意,若不是为了问出真相,他会将那个婢女碎尸万段! 朝中的人不是一直说本座心狠手辣吗?那么本座不介意让更多人知道这一点! 犯小姑娘者,死! 见到汪印全身笼罩着杀气,叶绥忍不住再一次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声音尽量放柔和了:“大人,我没事,我一切都好,大人你不要这样了……” 不要这样害怕了…… 她抬目看向汪印,忽然觉得眼中有些酸涩,有一种难以形容的舍不得。 是,舍不得大人如此惊吓,更舍不得他会失去她。 刚才那匹马朝她冲过来的时候,她手脚僵直根本无法躲避,也压根忘了王白等暗卫就在身边、她定然不会有事。 刚才,她是真的觉得自己会出事的,在那一刻闪过脑海的,就只有大人的身影。 她想,若是自己真的伤着了,大人会有多难过? 在看到那个婢女躺在地上的时候,她脸色铁青心中震怒,除了是关乎自身安危之后,同样想到了大人。 她想,若是躺在地上汩汩流血的人是她,大人会怎么样呢? 她没有受到半点伤,大人都这样杀气腾腾,若是她真的伤着了,大人会怎样? 她无法想象,但是汪印颤抖的语气,给了她答案。 大人不能承受失去她,她同样是如此。 若是她真的因此而死去、离开了大人身边,那么她这重活的一生,也太不值得了。 到了晚上,封伯和缇骑他们便陆陆续续将各种消息送到了汪印和叶绥的面前。 那个婢女,在严刑拷问之下仍旧什么都没有招,只说是替自己夫人抱不平、为了让自己夫人开心才这么做的。 这些话语,没有人会相信。 随后,缇骑还真一步查探到,韩氏一直很想石秀就任雁西卫大将军,时常在心腹仆从面前表示对汪印叶绥的不满; 韩氏同样出身将领之家,其祖父乃前山东卫副将军韩韬,行事一向泼辣张狂…… 听到这些汇报之后,最终叶绥这样说道:“大人,这明显是栽赃嫁祸。那个婢女不是韩氏的人,此事……当与韩氏无关。” 韩氏就算再愚蠢,也不会杀她,那样拎不清的人,不会有这样的胆子。 “如果与她有关呢?既然是行事便不顾后果,此事若真是韩氏所为呢?”汪印淡淡地说道,眼中依然有杀气。 他压根不想猜测韩氏是不是无辜,但这个婢女是韩氏带来的,的确是她身边的丫鬟。 不管是不是栽赃嫁祸,石府这个隐患,他绝对不能留####第一更!今天工作太忙了,更迟了~~~感谢大家的月票!我努力去~~ 第六百四十四章想死 将近子时,叶绥已经入睡了,汪印却披衣站了起来,走出房间。 房门外,唐玉恭敬地禀道:“厂公,石副将军来了,在府外求见。” 汪印点点头,淡淡说道:“让他进来吧。” 估摸了着时间,石秀这个也应该来求见了,若果他不来,他也做不到傅将军会这个位置了。 石秀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在被缇骑领进大将军府的时候,他的心便越提越高,在见到汪印的那一刻,他的心几乎要跳了出来。 随后,他深深地低下了头,恭敬地说道:“属下见过大将军。” 说罢,他仍旧维持着低下头的姿势,一动不动。 他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能稳住自己的身形,才能让自己平静下来。 因为大将军与夫人要在雁州大将军设宴,这几日他都是在雁西卫驻扎地中的。 当他听到大将军发生了什么事情之后,猛地踉跄了一下,差点就摔倒了。 大将军夫人遇到刺杀,杀手,是……是他夫人身边的婢女?这怎么可鞥? 石秀不愿意相信这个事情是真的,但是没有人会拿这样的事情开玩笑,那一刻,他真的觉得有如晴天霹雳! 他一句话都没有说,什么都来不及多想,立刻骑马急赶回雁州,用了平生最快的速度。 一路上,他死命地赶着,脑中也一刻不停地在思考,想着如何应对这个事情。 可是无论他怎么想,脑中都只有一个念头:完了,这下完了! 他不知道自己的夫人为何会挑衅大将军夫人,不知道自己夫人身边的婢女是会武功的,更不知道这个婢女会去刺杀大将军夫人! 然而事情真真确确发生了! 他必须第一时间赶回石府,必须去见大将军!——不管接下来他要面对的是什么。 他赶回燕州城的时候,城门早就已经关闭了,当他亮出雁西卫傅将军身份的时候,守城护卫还以为是不是有了什么紧急军情,才让他进来了。 紧急军情?当然没有,但对于石秀来说,就如同天塌下来一样,已经不可以用紧急来形容了。 他进入雁州城之后,首先回了石府。——他得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能去见大将军。 可是,他的夫人韩氏一见到他,就扑上来惊慌地大哭道:“将军,将军,妾身……妾身……” 她捂住胸口,双眼红肿,断断续续地描述在大将军发生了什么事情。 末了,她抹着眼泪说道:“将军,妾身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青芜她怎么会这样呢?” 在小教场的时候,她被汪印的杀气所伤,心口到现在都隐隐生痛。但这隐痛不算什么,真正让她觉得痛苦的,是她婢女青芜刺杀一事。 回到石府之后,她越想越害怕,听说死在汪将军心狠手辣,那么她会怎么样? 现在,面对着石秀的询问,她始终惊慌哭泣,什么有用的东西都说不出来! 事实上,她到现在还是懵的,她的确也什么都不知道。 石秀没有再问了,也没有安慰韩氏,只是在出府之前,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夫人,我们大祸临头了。” 他在雁西卫看得清清楚楚,汪印最在乎的,便是其夫人。 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情,他可能承受得住来自汪印的怒火? 石秀苦笑着离开石府,一点信心都没有。 如今,在汪印面前,他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汪印神容仍旧那么淡漠,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只说道:“问清楚了吗?” 石秀缓缓抬起头,看了看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容,心中一阵阵发寒:“大将军,她什么都不知道。是属下的错,请大将军责罚……” 他心头紊乱至极,但是却清楚一点:此事无可推搪。 不管他知不知道,杀手是他的夫人,此事他就难逃其咎。 韩氏是他的夫人,不管她愚蠢地做了什么,他都只能拦下来。 汪印轻轻“呵”了一声,笑道:“责罚?本座如何责罚?你说说看,本座该如何责罚?” 听到他自称“本座”,石秀便想起了其曾经的督主身份,想起了其曾经做过什么…… 他的心不受控制地惊跳了几下,却无话可说、 刺杀大将军夫人,此事……就算是未遂,已远远超出了石秀的想象。 他咬了咬牙,只能这样回道:“大将军,此事乃栽赃嫁祸,与属下夫人无关。” 汪印点了点头,竟然赞同道:“是,有人栽赃嫁祸,然后呢?” 听到这句话,石秀愕然地看着汪印:大将军也觉得是栽赃嫁祸?难道此事能轻易揭过去? 可是,他清楚地看到汪印眼中的杀意,让他打了个冷颤。 不会是这样,不会是这样…… 汪印扫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在那种极致的惊恐过去之后,在确认叶绥平安无事之后,汪印便渐渐冷静下来了。 他当然知道这是栽赃嫁祸,当然知道此事与石府无关,那又如何? 有人都要借石秀的手来杀小姑娘了,难道本座还要诸多顾忌? 设计了这一出意外的人,无非就是想将石秀摆在本座的对立面。 石秀毕竟在雁西卫那么多年,在士兵中自然有极大的影响,若是他处理了石秀,那么就会有人觉得本座容不下石秀,那么本座因靖平县瘟疫事而立下的威望,说不定就会消失殆尽 若是他不处理石秀,就会显得他庸碌无能,连自己妻子都保护不了,说不定刺杀针对的事情还会陆续有来。 如此,让他进退两难、自身遭损! 但是,这设局的人,未免太小看本座了! 汪印突然笑了起来,还笑出了声音,下一刻,他将一叠卷宗甩在了石秀面前,冷声说道:“你且看看吧!”#####第二更!尚欠月票4个加更,有拖无欠,呜呜呜~~过几天会有大爆更的,放心! 第六百四十五章不是对手 看到甩在面前的卷宗,石秀不明所以,但在汪印的眼神示意下,他很快就将卷宗拿起翻开了。 瞬间,他的脸色就变了,越是翻下去,他的脸色变得越难看。 这卷宗上,所说的正是碧山君和青芜的详细情况。 碧山君为何会来到石府、碧山君出现在靖平县外、碧山君突然身死,种种事情都描述得非常具体,上面还有缇骑的分析和推论。 碧山君之所以会成为陶琴师、出现在石府,就是冲着他这个雁西卫副将军而来的。 而青芜,则是每隔两个月都会固定出府,然后神秘消失在雁州城中,要好几个时辰才出现。 至于她去做什么,缇骑也查不到,但显而易见的,这个婢女很有问题,而这样诡异的举动,已经持续好几年了。 石秀阖上眼,神色一片颓然。 碧山君也就罢了,毕竟是这里两年才延请的琴师,但是青芜……怎么会呢? 青芜是他妻子奶娘的女儿,是妻子娘家那边带过来的人,几年前还拼死救过妻子,所以妻子才会对其如此信任,便是连他,也对这个极为护主的婢女高看一眼。 但正是这个石府上下都信任的婢女,在大庭广众之下刺杀大将军夫人,将石府推进万劫不复的境地。 这是他自己的府邸吗?里面究竟潜藏着什么? 更重要的是,他没有半点察觉! 如果不是碧山君死了,如果不是发生今日的事情,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简单的府邸,会藏着那么这两人! 这两人还是暴露出来的,没有暴露出来呢? 石府仆从有上百人,这些到底都是什么人? 汪印脸上没有起伏,淡淡指出了一个事实:“石府及你,早就成为了别人的棋子。现在本座来了雁西卫,你这颗棋子就动了。” 从汪印前来雁西卫那一刻便清楚,曾暂代大将军的石秀,并不能真正为他所用。 但是,他也没有想过对石秀做些什么,在他看来,石秀还不足以成为他的对手,更不足以让他忌惮。 ——哪怕石秀在雁西卫呆了那么多年,哪怕石秀在雁西卫中有很高的威望。 石秀比起军中其他将来来说,或许的确有不凡之处。 但是,副将军,就只是副将军而已。 无论是从经历、能力和心性来说,汪印都不觉得石秀能够成为对手。 所以说,这设局的人,未免太小看本座了! 他更不能忍的是,这人竟然拿了小姑娘来设局! 呵。 石秀心里一颤,感受到汪印的杀气铺天盖地而来,让他浑身生痛,必须用力运功才能抵挡。 他终于明白为何自己的夫人会捂住胸口了,想必五脏已被汪印杀气所伤。 他心头骇然,气息蓦地变得急促起来。 他知道汪印武功非凡,但是从来没有想到,汪印的杀气竟然能够伤人于无形。 他还以为,他还以为自己武功不比汪印差的,现在想来章,真的是托大了! 比起汪印来,他实在差太远了,不,甚至,根本不能相比。 难怪,汪印可以成为大将军,而他只是副将军。 意识到这一点,石秀脸上的颓然更甚了,内心有种说不出的挫败以及……惶惑。 石府被人安插了这么多探子,他不知道,还以为一切都好; 自己的主官有怎样的本事,他也不清楚,还自诩不比其差; 他这些年,究竟在做什么在想什么呢? 暂代大将军之职,让他滋生起许多不应该有的念头,也让他看不清楚自己的斤两,还妄想…… 汪印在石秀展露杀气,一是想到了叶绥差点受伤,杀气难抑;二是故意为之,对石秀进行施压威胁。 看样子,石秀已经想明白了一些东西。 也是,石秀毕竟做到了副将军这个位置,哪怕曾被蒙心迷眼,也终归不是蠢人。 ——不想其妻子那么蠢。 石秀不是本座对手,但既然石秀已成为了旁人的棋子,那么本座就必须清掉了。 不管石府是不是无辜,不管石秀是不是知情,这个隐患都不能留了! 经过这一件事,汪印终于发觉自己这两年出现的致命缺点是什么了。 他心软了,犹豫了,总是顾虑太多,以致处处受掣制。 考虑周全、所思长远,这绝对没有错,但他失了果决,这就是大错了。 他已知碧山君潜藏在石府中,却总想着查出其背后的人,却迟迟没有下手;在碧山君被灭口的时候,他就应该清楚,放长线钓大鱼行不通了,那时就应该对石府出手了。 这样,就不会发生后来小校场的事情,小姑娘就不会差点出事。 这一次,是他对小姑娘的失误,也是对自己的失误,但这样的失误,他绝对不会出现第二次! 石府和石秀,绝对不能再留了! 汪印白皙细长的手指轻轻敲着雕花椅子的扶手,缇骑知道,这是厂公打算杀人的表现。 但石秀不清楚,因为汪印脸上仍旧淡漠得什么都没有。 然而,他还是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有什么不同了,浑身都戒备了起来。 他是比不上汪印,但他是四品副将军,本事还在。——他再一次感受到了杀气,无形无影的,比先前更为强烈。 汪印的手指停止了轻敲,淡淡地看了石秀一眼,开口道:“石秀。你的夫人太蠢了,为石府招致了这样的祸害。” 石秀的夫人蠢,不仅是在于被婢女利用,更在于其对小姑娘的嘲讽挑衅。 石秀有这样的妻子,还能做到副将军一职,也算是自身本事了得。 听到这毫不客气的话语,石秀脸色变了变,却无法辩驳。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汪印所说的,是事实。 他想说些什么,下一刻,却听到汪印冷冷说道:“现在,本座给你两个选择——” “死,或者致仕!”#####第一更!感谢大家的投票,每天都动力满满!今天肯定会有月票加更哒~~~ 第六百四十六章没得选 听到汪印的话语,石秀的瞳孔蓦地一缩,倏地抬头看向汪印。 死,或者致仕,这是汪印给他的选择。 也是,汪印的怒气,更是,他为妻子愚蠢所付出的代价。 他慢慢地直起腰挺起了胸膛,身上突然迸发出一股军中将领的威势。 这种威势,是凛然不屈,也是无所畏惧。 汪印淡漠的眼神飞快地闪过一丝微光,但是太快了,石秀根本就不能察觉到。 他所感受到的,便是站在了悬崖边上,而且一只脚已经踏了出去。 再一步,便是粉身碎骨。 汪印说是给了他选择,但实际上,他只有一个选择! 他直视着汪印,眼眸里映出一张俊美无俦的脸容。 正是这个美得让人窒息的人,伸手扼住了他的喉咙,将他推到了悬崖边上,可以定他生死。 他的背脊挺得笔直,然后开口说道:“大将军,如果属下不选呢?” 问这句话的时候,他很平静,好像之前的畏惧闪缩都不存在一样。 汪印来到雁西卫好几个月了,还是第一次觉得石秀就是雁西卫副将军。 作为军中将领,作为雁西卫傅将军,就应该像现在这样,无惧威胁和压迫,并且还要努力作出还击。 但这些想法,丝毫没有在他面上体现出来,他摇摇头,声音越冷:“你没得不选。” 正因为石秀就是雁西卫副将,就再没有旁的选择。 石秀握起了拳头,眼神恶狠狠地盯着汪印,似乎下一刻就要忍受不住地冲上来。 良久良久,他脚步都没有动,反而渐渐松开了拳头。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脸上的凶狠的褪去了,代替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可奈何。 突然间,他笑了起来,笑容无比苦涩:“大将军,我以为,我可以的……” 自从前大将军赵祖淳出事之后,他就一直极力管理好雁西卫,用尽所有心思所有精力去管理雁西卫,这当中,固然是为了收拾赵祖淳留下来的烂摊子,同时也觉得对自己来说,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在雁西卫十余年了,比别的将领更熟悉雁西卫,比别的将领更在意雁西卫。 他以为,他可以担得下雁西卫的…… 汪印知道他所指的是什么,还是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的幻想:“到了这时,你应该知道,你不可以了。” 石秀能够成为副将军,当然有才能本事,但是,他没有成为大将军的才能。 这一点,不仅体现在赵祖淳死了之后,也体现在赵祖淳死之前。 在赵祖淳就任雁西卫大将军期间,不管是亏空军饷还是通敌牟利,都对雁西卫造成了极大的损失。 ——最明显的,便是士兵们能力和精神的下降。 一卫大将军,除了会带兵作战之外,更重要的便是灌输保家卫国的理念,激发士兵为国为民的信仰。 但是,汪印从雁西卫士兵身上看不到这些,至少,并不明显。 赵祖淳死不足惜,但是石秀呢? 赵祖淳就任大将军的时候,石秀就已经是雁西卫副将军了,雁西卫这里的状况,石秀会不知道? 正如岭南南库的贪腐窝案一样,缇事厂督查查不出,但是内部的官员,多少肯定知道。 但是,石秀做了什么呢? 石秀什么都没有做,他唯一做的、可以做到的,便是保存自身。 若不是皇上要对付曲公度,想拿赵祖淳做筏子,错有错着地发现了雁西卫的问题,怕是赵祖淳仍在,石秀仍是副将军,雁西卫也是每况愈下。 石秀保存了自身,暂代了大将军,只能堪堪稳住雁西卫。 对于雁西卫来说想,石秀存在的意义,便是过渡,实际并无多少作用。 石秀无法阻止雁西卫变差,也无法帮助雁西卫变好,这样的副将军,可以换成任何一个人。 可以是石秀,也可以是山秀。 这样的副将军,继续在雁西卫下去,必定是死路一条。——不是本座要杀死他,而是作为一个棋子被磨死。 石秀唯一可以改变成为棋子这个命运的办法,便是致仕。 如果没有出现小校场的刺杀,汪印还会留着石秀、慢慢将其拉过来。 现在,这颗棋子已被人挪来围杀他了,他已没有这样的耐心。 石秀松开了拳头,想必,已明白内里的种种了。 是的,石秀已经想明白了,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明白。 不是大将军给了他唯一的选择,而是从他成为副将军那一刻起,就只有这唯一的选择。 石秀再一次沉默了,丧失了所有与汪印作对的勇气。 他心潮翻滚,脸上却越来越平静,最后终于作出了选择:“大将军,属下会致仕,会带着家眷离开雁西道。” 他看了看汪印,说道:“至于石府的仆从,属下也会全部遣散。” 他没有提到自己的妻子,也说不出抱歉这样的话语,他清楚,致仕离开雁西道,这些事情便能终结了。 只是,在转身离开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停下脚步,转身问道:“大将军,新任副将军……同样会成为棋子吗?” 汪印摇了摇头,说道:“如今,本座在这里。” 只要本座在雁西卫,就不会容许有人将雁西卫当作棋盘、不会容许有人将雁西卫将领当作棋子! 原本,石秀也可以不成为棋子的,但被其妻子拖累了…… 听到这些话语,石秀扯了扯唇角,似乎想笑,却更像想哭。 他步履蹒跚,唯一还能体现其军中将领身份的,是其极力挺直的背脊。 汪印半眯眼看着石秀离开的背影,手指不自觉在扶手上轻敲着,神容一片冷然。 真正该死的,是那些背后肆意摆动旁人命运的人! 或许,本座也是? 就算本座也是这样的人,也绝不能留下任何隐患! 然而,在看到石秀接下来的举动后,汪印的心还是沉了沉。 #####第二更!我始终认为,没有绝对的好人坏人,每个人的立场和选择不同而已。打滚求月票,名次掉了,我会努力更新的~~ 第六百四十七章狠绝 石秀的腿断了! 从雁州城疾驰返回雁西卫的途中,他意外从马上摔了下来,膝盖正巧撞到了路边尖锐的石头。 膝盖骨全碎,一条腿已经毁了。 以后莫说骑马领兵打仗,便是走路都有问题了。 听了缇骑的汇报之后,汪印狭长眉眼半眯着,透出一丝冷光。 石秀是军中将领,骑术自然了得,从马上摔下来,还摔断了腿? 只能是他自己故意为之。 军中的将领,可以平庸可以无能,但最基本的一点,便要身体康健。 石秀连正常走路都做不到了,更别说什么领兵巡视了,他的军中生涯已经结束了。 他选择了致仕,但致仕,并不是想做了就能做到的。——石秀在雁西卫那么久,皇上不会允许其致仕。 现在石秀摔断了腿,断绝所有的后路,不管皇上允许与否,都只能致仕了。 石秀一旦作出了选择,便用了这样狠绝的方式。 其人,也够狠。 叶绥正巧在汪印的身边,见到他这样的神色,不由得说道:“大人,石副将军这样……影响有多大?” 只是一夜醒来,他们还没有返回雁西卫驻扎地,石秀便出了这样的事情。 她并不知道昨晚汪印与石秀的谈话,却能知道,石秀出事,是昨日那场刺杀的后续。 石秀断腿,意味着不能担任副将军之职了,此事必定会在雁西卫造成巨大的动荡。 这样,不可能对大人没有影响,或许大人因靖平县事所树立的威望,也会崩塌了…… 汪印摇摇头,说道:“对本座没有多大的影响,本座仍是大将军。” 只要本座一日还是大将军,不管雁西卫都多大的动荡,都能平息。 威望这东西,可以从有到无,也可以从坍塌到树立,没有太大差别。 至于石秀的离开……铁打的营帐流水的将领,谁能永在其位? 时间久了,将领士兵们便都能适应了。 叶绥却不能完全放心,说道:“大人,恐军中有流言,我们要尽快返回雁西卫驻扎地才是。” 石秀暂代过大将军之职,大人成为大将军没几个月,若军中没有流言才怪。 再者,雁西卫还有虞诞芝这样的人在! 事情,肯定不容乐观。 汪印却是不紧不慢地说道:“不急,小姑娘,你昨日受了惊吓,不宜赶路,且休息两三天再说。” 流言出现便出现了,本座又不在乎。 叶绥有些心急,扯了扯他的袖子:“大人,石副将军出事了,总得您回去稳住大局。” 她眨了眨眼,继续道:“况且,在大将军府这里,我总会想起小校场的事故,更不能安心。” 汪印默了默,眼睛垂看着叶绥拉着他袖子的手,最终点点头:“好。” 既然小姑娘不放心,那么还是回去吧。 正如叶绥所料,当石秀断腿的事情传开之后,在雁西卫士兵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绝大多数的士兵难以置信,副将军因为骑马摔断了腿?这怎么可能? 副将军骑术精湛,在雁西卫中是位于前列的,怎么会出现这样的意外? 肯定是别的因有…… 紧接着,韩氏婢女在宴会上刺杀叶绥的事情,也传开了。 将领士兵们在听到这事后,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随即沉默了。 副将军断腿,与大将军有关? 大将军是为了给夫人报仇,才对副将军下手? 这报复,来得也太快了…… “可是,大将军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呢?大将军连瘟疫之地都去了,品行定然高洁,怎么会……”有士兵小声地反驳道。 他是前去靖平县的万名士兵之一,当时汪印在城墙上的表现,深深刻在了他脑海中。 大将军强大而自信,对百姓慈悲怜惜,而且还武功高强、容貌俊美,如果忽略其是个宦官的事实,那么在这士兵心中就是完美的人了。 大将军,怎么会这样对副将军?他不信! 和这个士兵有同样想法的人还不少,几乎都是前去靖平县的士兵。 那一晚的汪印,着实让这些士兵印象深刻、心生敬意。 “内情是怎样,谁知道呢?但副将军离开了,大将军不就是能完全接管雁西卫了?”另一个士兵这样说道,内心还是觉得与大将军有关。 为了夺权夺势,作出这样的事情有何奇怪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呀! “不对,才不是……” “就是,我觉得就是……” 一时间,校场上争论声不断,有些行情火爆的士兵,还动手打了起来。 汪印和叶绥回到雁西卫的时候,便见到士兵们扭打在一起的场景。 他下了马车之后,往校场那里看了一眼,一句话都没有说。 可是,士兵们在看到他之后,不由自主地心颤了一下,下意识停住了所有的动作。 没有人喝止,扭打便瞬间结束了,就像被人用什么术法突然定住了这些人一般。 ——他们的目光,都愣愣地看着汪印。 这情景,与他们第一次见到汪印的时候颇为相似。 汪印没有理会这些士兵,侧身对叶绥说道:“小姑娘,走吧。” 校场上为何会出现士兵相互扭打的情景,稍后本座自然会知道。 大概,也能猜得到。 不过,他们才走了几步,便遇到了虞诞芝,并且,虞诞芝站在了他们面前。 “三娘,送夫人回营帐。”汪印淡淡吩咐道,让叶绥先离开。 叶绥朝虞诞芝躬了躬身,顺从地离开了。 在雁西卫这里,她无须担心大人的安危。 叶绥离开之后,汪印的目光落在了虞诞芝身上。 自从靖平县事之后,虞诞芝在军中便越发低调了,而且尽量避开了与汪印碰面的时间。 汪印已有好些天没见过他了,这一看,才发现虞诞芝的皱纹似乎更多了,眼神也更浑浊了。 人一旦老起来的时候,如同摧枯拉朽,没有什么能阻止得了。 这个时候,虞诞芝拦住他是想做什么呢? 虞诞芝看向汪印,看到这张俊美的脸容,觉得异常刺目。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问道:“石秀的事,是你做的?” #####第三更!140月票加更~~ 月票欠更我都写在小本本上了,迟些爆更补上,么么么~~打滚继续求~~ 第六百四十八章诋毁 听了这话,汪印神容不变,答道:“虞大人,石副将军是自己从马上摔下来的,与本将何干?” “你……”虞诞芝咬了咬牙,朝汪印逼近了一步。 “本官知道是你!你要为自己妻子出口气,更要将石秀赶出雁西卫,好独掌军权,是不是?” 汪印脸上还是看不出什么来,看到虞诞芝气极的样子,才慢悠悠回道:“不是本将做的,如何?是本座做的,又如何?” 虞诞芝没有想到汪印竟然如此张狂,气得胡子都抖了起来。 他伸手指着汪印,狠声说道:“汪印,你好大的胆子!石秀是四品将领,能定其命运的,是皇上!你,你……好的胆子!” 汪印听了,并没有回话。 他原以为,虞诞芝截住他,是能说出什么来的,不料却听到这些质问。 他与虞诞芝,着实没有什么好说的,也懒得理会这些疑问。 石秀出事是为何,他很清楚,虞诞芝却不一定明白了。 不过,监军大人……明白是否有什么紧要呢? 他不再理会虞诞芝,正想抬步离开,便听到虞诞芝痛心疾首地说道:“汪印,你此举。是乱了雁西卫!石秀在雁西卫十数年,最为重要,现在雁西卫不能没有他!” 听到这些话,汪印止住了脚步,深深地看了虞诞芝一眼。 他忽然明白了虞诞芝为何会截住他了。 虞诞芝是在担心雁西卫?怕雁西卫没了石秀这个副将军会乱了? 明白了这一点,汪印看向虞诞芝的目光,也没有那么淡了。 虞诞芝是时时刻刻都想置他于死地,不过虞诞芝,偶尔,也还是那个在军中征战了一辈子的镇国公。 汪印摇了摇头,这样说道:“虞大人,你错了。没有一个人,对雁西卫来说是不可或缺的。你、我是如此,石秀更不会例外。” 对雁西卫来说,不可或缺的,是它的屏障作用,是它的使命信仰。 简而言之,不能或缺的,是十万士兵。 而不是,某一个将领。 他再看了石秀一眼,继续道:“石秀是在雁西卫十数年,但他现在并不适合雁西卫了。” 就算石秀适合,本座也能找到比他更适合的副将军。 ——只要能增强雁西卫的屏障作用,本座不介意剔除更多的将领。 话已至此,汪印已没有什么对虞诞芝说的了。 看着汪印离开的背影,虞诞芝奇异地平静下来了,他抚摸着胡子,脸上露出了沉思。 回到大将军营帐之后,他唤来了幕僚陆云,吩咐道:“你去办几件事,去问问石秀,这是怎么回事。另外,你这样做……” “是,国公爷!”陆云立刻应令,随即前去办事了。 陆云离开后,虞诞芝再一次想到了石秀,抚着胡子的动作顿了顿。 石秀……竟然就这样离开雁西卫了。 这事太突然了,让虞诞芝意外、不解,也让他警觉惶恐。 刚来雁西卫的时候,他便看清了石秀心中的不甘,想与石秀联手对付汪印的。 但石秀是个粗人,脑子不够灵活,做事瞻前顾后,一直被汪印牢牢压制着。 他冷眼看着石秀的不甘挣扎,原本是想等着时间再长一点、石秀再也忍受不了的时候,才出手的。 他想借由汪印来打磨、雕琢石秀,不想汪印这把刀太锋利,一下子就将石秀戳穿毁掉了。 他甚至没看清汪印是如何出手的,又或者,汪印是不是真的出手了,也未知,但石秀就已没用了。 汪印才来雁西卫几个月?就在雁西卫树立了威望,还将石秀赶出了雁西卫! 石秀走了,雁西卫就真的汪印独大了,这样的事情,他绝对不能忍! 他得去做事,得去消除汪印在军中的威望,他一定可以做的! 在汪印和叶绥回来之后,士兵们虽然没有再在校场上扭打,但是军中流言却越来越嚣盛。 流言说,汪印容不下石秀,才故意害石秀断腿; 还说,副将军夫人身边的婢女,也是大将军收买的,这是个苦肉计,最终,都是为了将副将军赶出雁西卫,以便让大将军独掌军权。 这会儿,大将军马上就要得逞了…… 后勤司的朱太医听到了这样的流言,气得把药箱一摔,怒冲冲地说道:“是谁传播这样的流言?大将军是怎样的人,士兵们还不清楚吗?” “朱老,小的也是听士兵们所说的,大家……可能也只是说说吧。”一个大夫小意说道。 朱太医胡子抖动着,仍旧怒不可抑:“说说?这样的流言,就是要引起军中动荡,其心可诛!” 他不相信大将军会赶走石副将军,大将军那样风光磊落的人,怎么可能会这样做?! 若是汪印知道朱太医心里的想法,说不定会摇头叹息。 朱太医把他想得太好了,他的确是在赶走石秀。 ——某种意义上来说,流言也说对了! 此刻,汪印将雁西卫将领召来了议事厅,吩咐道:“本将决定,将士兵们操练的时间,再加一个时辰,你们下去安排吧。” 流言会如此嚣盛,说到底,都是士兵们太闲太轻松了。 既然如此,就将他们操练得再没有说闲话的精力! 这些流言,汪印根本就不在乎,他有今日威势,就是不怕任何诋毁名声! 他强任他强,他横任他横,本座自清风拂山岗明月照大江,这些流言,不能动本座丝毫! 在士兵将领退出议事厅之后,封伯便前来禀道:“主子,已经查清楚了,这流言,是虞大人授意。” 汪印点了点头。虞诞芝? 其实也不意外,除了此事,虞诞芝还有什么安排? “虞大人身边的陆云,去了石府。”封伯接着说道。 陆云前去石府是为了什么,这一对主仆都很清楚。 汪印没有什么反应,封伯却笑了笑,脸上皱着堆在了一起,“呵呵”道:“老奴想,虞大人不会如愿了。” #####第一更!早早早! 第六百四十九章擅作主张 石府中,石秀倚靠在床头,脸容憔悴,有气无力地说道:“陆先生,感谢国公爷的心意。此事,都怪我自己不小心……” 陆云看着他裹着纱布的腿,仿佛要将上面的点点血迹看着花儿来。 就在石秀想借口伤痛送客的时候,陆云忽而开口了:“副将军,这真的是意外吗?” 说话的时候,他盯着石秀,目光锐利得像刀刃一样。 石秀的脸色沉了下来,语气变得十分冷淡:“陆先生,你说不是意外?是什么?本将难道还会故意摔断腿不成?” 现在他还没有正式离开雁西卫,还是雁西卫副将军。陆云是谁?只是虞诞芝身边的幕僚而已! 无官无职,是看在虞诞芝份上,他才称其一声“陆先生”,这人是什么玩意,竟用目光此他? 石秀没有掩饰自己的震怒不悦,在汪印这样的人面前,他可以无奈退让,却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欺负到他头上! 再说了,他都已经断腿了,后路早已经断绝了,什么都不怕了! 难道还会顾忌一个小小的幕僚?就是镇国公虞诞芝这么看他,他也不舒服! 陆云意识到自己的态度不对,不过以往在国公爷面前,石秀都是弯腰点头的,现在他也下意识学着国公爷的态度。 下一刻,他脸上露出了谦卑的神情,这样说道:“副将军,是在下无礼了。不过我们国公爷……” 石秀抬手止住了他的话语,硬邦邦地说道:“陆先生,本将腿实在痛得很,要休息了。” 陆云窒了窒,没有想到石秀会这样毫不客气,当即说道:“副将军,在下……” 石秀懒得再理会他,直接扬声喊道:“来人,送客!” 他不想知道陆云的来意,更不想与监军大人联手,现在他只想尽快养好伤,然后离开雁西道。 陆云被送走了,石秀的神色稍缓了缓。 国公爷身边的幕僚,大概恃势惯了,这会儿显得特别蠢。 就跟他的夫人一样…… 他正想着,韩氏便离开走了进来,脸上还带着焦虑,不住地说着:“将军,那是国公爷、监军大人身边的幕僚,您怎么……您现在断了腿,只能靠监军大人了……” 石秀觉得脑门生痛,稍缓的神色再次沉下来了,却连对韩氏说话的欲望都没有。 对这个妻子,他已不想说什么了。 他止住了韩氏的话语,不耐烦地说道:“不用说了,我会有考虑的。你离开吧,让茹儿来服侍我。” 韩氏的嘴角垂了下来,眼中闪过怨恨不甘,却还是说道:“将军,那……她今天有事出府了,不在府中。” 她本想说“那贱人”的,意识到在石秀面前,硬生生改了口。 “出府?她出府去做什么?”石秀问道,心里有些奇怪。 府中出了事,他都已经吩咐大家不要外出了,茹儿怎么还出去呢? “不知道,她并没有对妾身说。不过将军你都摔断腿了,她还有往外跑,可见是个不安分的!”韩氏这样说道,语气听着不怀好意。 她还是忍不住内心的嫉妒不忿。 将军摔断腿之后,对将军嘘寒问暖细心服侍的人,是自己!那贱人只是装模作样而已,将军怎么总是记挂着那贱人? 此刻,韩氏并不知道,她心里的“那贱人”茹夫人一点儿也不好过。 “啪”“啪”的两声响,茹夫人被两巴掌打得晕头转向,双腿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 她两眼蓄满了泪水,往日婉媚的脸容已变得红肿,两颊边的掌印特别明显,嘴角也淌出了一丝血迹。 尽管目眩头晕两颊生痛,她却不敢有任何不满,随即不断叩头哀求道:“主子,是奴婢错了!是奴婢自作主张!主子饶命,主子饶命!” 她一下一下叩着,每一下都很重,很快额头便破损流血了,看起来无比凄惨。 但她上首那个人不为所动,眼刀似要将茹夫人凌迟一般,往日温和的脸容此刻全是怒气。 过了好一会儿,年轻人突然笑了起来,这样说道:“且说说吧,为何会想刺杀汪印夫人?” 听到年轻人的笑声,茹夫人顿觉毛骨悚然,脸上血色全都散去,惶惶应道:“奴婢……奴婢觉得可以为汪印制造对手……奴婢没有收到主子的回音,觉得机不可失,所以……所以……” 茹夫人抬头看了茹夫人一眼,剩下的话语根本就不敢说出来。 她是将此事上禀了,但是一直没有收到主子的回音,时间紧迫,她便擅自动用了青芜,哪里想到…… “哪里想到事不成?我看你是在石府待得太久了,真以为石秀是雁西卫的能人了?石秀算个什么东西,能成为汪印的对手?!”年轻人敛住笑容,大声训斥道。 他上前一步,两指捏住茹夫人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 他上下打量她,像是在评估一件商品价值似的,随即摇摇头,语气明显听得出失望:“亏得父……父亲还称赞你办事牢靠,可堪重用……” 他拖长了尾音,松开了手指,随即狠狠一脚将茹夫人踹了出去。 “噗”的一声,茹夫人猛地喷出了一口鲜血,整个人都蜷缩起来了,却不敢痛呼一声。 年轻人拿手帕擦了擦手指,随即将手帕嫌弃地扔在一旁,说了一句:“你在隐卫已经好些年了,应该知道规矩。” 此话一落,茹夫人倏地抬起头,眼睛瞪得大大的,脸上布满了惊恐。 第六百五十章真正黄雀 规矩?是了,隐卫的规矩,办事不力要接受的惩罚,她实在是太清楚了! 可是,可是她只是为主子分忧啊! 茹夫人强忍住胸口的疼痛,朝那年轻人那里爬去,嘴角不断滴着血,气息微弱地说道:“主子……主子……奴婢只是想为主子分忧,只是想为主上分忧,求……主子饶命……” 她知道主子在汪印那里吃了亏,因为汪印,主子连碧山君都要舍弃了。 自从主子出生之后,她就陪在主子身边,后来她来到石府,与主子分开了好些年。 但是,在她的心中,主子就是最重要的,比任何人都重要。 为了替主子分忧,她连石府都出卖了,连自己的前途都葬送了! 她这一片心,日月可照,主子……主子怎么能这样对她? 年轻人嫌恶地看了他一眼,往后退了几步,离得她远了些,才道:“为我分忧解难?你这样擅作主张,却让我们十数年的心血都白费了!” “石秀断了腿,现在已无用了!他离开了雁西卫,我们先前所做的安排都白费了!你以为,父……父亲让你潜伏在石府,只是为了以色事人?蠢材!” 原本,他们是打算推石秀上位的,一旦时机成熟,雁西卫落入手中是迟早的事情。 就像之前的赵祖淳一样。 可是现在,都被这个贱婢给搅和了! 这个贱婢死不足惜,还有脸面在我面前哭诉? 一想到这里,年轻人就两眼喷火,压根不愿意再看茹夫人一眼。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冷身说道:“念在你在隐卫那么多年、潜伏在石府那么多年,你两个女儿,我不会动。至于你……来人,带下去!” 他的话语一落,便有两个黑衣人进来架住了茹夫人,准备把她带出去。 “不,不!主子,奴婢是真心,真心为您着想的啊!”茹夫人不断哀求着,极力挣扎起来。 进来的两个黑衣人还曾是她的属下,多少还有些顾忌,手上并不太用力,竟然让她给挣脱了。 她跪趴在地上,不断哀求着想,十指都地上刮出血了,要多凄惨有多凄惨。 年轻人看都不看她一眼,连话都懒的说了,倒是他身边一个老者,淡淡地说道:“还愣着做什么,没听到主子的吩咐吗?” 两个黑衣人瑟缩了一下,惊觉自己竟然会犯这样的错误,立刻上前拽住了茹夫人,并且堵住了她的嘴,将她拖了出去。 茹夫人死死挣扎着,双目上血泪混合,可是根本就无人在意。 茹夫人被带走之后,老者这样说道:“主子,请息怒,为了一个贱婢,这样不值得。反正石秀只是备用的棋子,损失还不会那么严重。” 听到他这么说,年轻人叹息了一声,说道:“祝老,你说的我都明白,只是……石府的事情让一个贱婢的擅作主张弄成这样,我实在……气难消!” 他清楚祝老只是在安慰而已,石秀虽然是备用棋子,但是这些年他们对石府也投入了大量的精力物力,原本还想着石府会大有用处的,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作用了。 可恨,那个贱婢说,想逼迫石秀成为汪印的对手? “可笑,就连我……都不敢说可以成为汪印的对手!她真是在石府太久了,隐卫的本事已经没剩多少了!”年轻人这样说道。 被称为“祝老”老者抚着胡子,没有再说话了。 他清楚自己效忠的主子不是简单的人,其之所以这么生气,大半是装出来的。 不然,主子早就收到了茹夫人的书信,为何一直拖延故意没给她回音呢? 说不定,大将军府小校场那场刺杀,就是主子的手笔呢。 不然,茹夫人一个隐卫小头目,能使动了青芜这个杀手? 或许时间更往前推一些,碧山君会前去靖平县,也是主子暗中推动? 毕竟,碧山君是牵动后来一切的那条线。 祝老看破却不说破,他所跟随的主子有这样的眼光和魄力,他作为属下当然也高兴。 年轻人看了看祝老,脸上的怒意散了去,摇头叹息道“果然,没有什么是瞒得过祝老的……” 他笑了笑,还是将所有事情说了出来:“没错,我是故意押着不回音的,青芜也是我使动的。原因,祝老应该很清楚了。” 祝老点了点头,表示很清楚。 年轻人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也不再说话了。 茹夫人是父亲的人,在雁西道这里的隐卫,大多都是各位兄长的人。若这里没有出现巨大差错、没有遭受巨大损失,那么,他哪里有机会将这里的隐卫清扫一遍、换上自己的人手呢? 为了属于自己的利益,将父亲和兄长布局了十数年的石府拱手让出去、舍弃石秀这个棋子,真的……很值得! 祝老笑了,想了想,还是说道:“说到底,还是主子御下有道,茹夫人这个隐卫,用得最好。” 年轻人再一次笑了,虽然脸色不显,但眼神还是闪过一丝得意。 茹夫人这个隐卫,他自认为用得也很好。 怎么说呢?他也没有想到,父亲所安排下的隐卫头目,竟然会那么掏心掏肺地对他。 他真的要感谢她的擅作主张,不然,还不会有这么好的效果。 既然她已经没有用了,又犯了这样的大错,当然要按规矩来处罚了。 很快,年轻人的神色就变得凝重了,他这样说道:“祝老,汪印当真是不容小觑。现在看来,应该是大安朝最难对付的人了。” 听说几乎没有人能在汪印手上讨到便宜,现在他也同样如此。 看来,以后要与汪印对上,还是要更小心谨慎才是。 对年轻人的话语,祝老十分赞同他回道:“的确是这样,汪印很难对付!但是主子,现在您还无须直面与其对上,现在最重要的,是将隐卫这里铺设好。” 年轻人点点头,一番沉思过后,作出了一个决定:“我在这边快三年了,看来,是要准备回家一趟了。” #####第三更!160月票加更~~祝大家周末快乐!天气冷了,都要注意身体~~ 第六百五十一章谁接替? 当听说石秀的妾室茹夫人失踪之后,汪印和叶绥彼此对视了一眼。 茹夫人失踪了……那么有不少事情就能对得上了。 碧山君所教授的弟子,是茹夫人的两个女儿; 韩氏作为石府当家夫人,与茹夫人一直明争暗斗…… 仔细想来,这个茹夫人便是将许多人连接起来的那条线。 “茹夫人,便是潜藏在石府中的人?”叶绥这样道,虽然是问句,但语气很肯定。 汪印点了点头,说道:“多半是,不过现在已无用了。” 不管茹夫人是不是潜在的人,她都已经失踪了,肯定找不到了; 而石府,很快就不再是副将军府,是不是有人潜在里面,对雁西卫来说,已没有什么关系了。 叶绥旋即想明白了这一点,她渐渐把注意力从石府移开去。 “不过,石府的人还是要继续查。”汪印这样道。 那个婢女青芜是谁指使的,现在还不知道,只要还没有查清楚这些,汪印便不可能完全放下心。 若是小姑娘再遇到刺杀呢? 汪印不敢想象小姑娘遭遇意外的场面,为此,他再一次往叶绥身边加派了护卫人手,明面的,暗地的,都有。 对此,叶绥没有拒绝。 现在她和大人虽然不是形影不离,但也大多时间都在一起,这些人手派在谁身边,其实都足够护卫两个人。 况且,她安全了,大人才能安心。 她看了看汪印,想起了那一日汪印抱着她的颤抖和害怕,眼中不可以地涌了情意,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格外的温柔,少了往日烈烈金乌那种艳丽感。 汪印觉得现在的小姑娘,和往常大不一样了,瞬间就把他的心撩了起来。 他不舍得移开目光,感觉到空气中似乎都有种甜腻芬芳。 最终,还是叶绥先打破了沉默,这样问道:“大人,石秀很快就离开雁西卫了,谁来接替这个副将军人选呢?” “能够成为副将军的人选,有不少。此事,我们且等待着便是,应该很快就有消息了。”汪印这样回道。 最终能成为副将军的人,必定是皇上的心腹亲信,或许,也是和他不对付的。 毕竟,这个副将军还是要用来限制他的。 皇上的心思,等于是揭开了,根本不用深思。 接替石秀副将军位置的人,他心中早已有了合适的人选,也私底下做了一些安排。 至于最后的人选,是不是这个人,现在还不好说。 京兆紫宸殿,永昭帝将石秀请求致仕的帖子摔在了御案前,脸上有明显的怒火。 “废物!”永昭帝最终还是忍不住骂了一句。 不是废物是什么?石秀在雁西卫十几年了,对雁西卫的情况无比熟悉,还曾暂代过大将军的位置。 在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的情况下,石秀都被汪印死死压住,最后还从马上摔下来,还摔断了腿! 致仕?这样的将领,留在雁西卫也没有用了! 永昭帝在雁西卫中当然安插了暗探,对大将军府刺杀的事情当然也清楚,也知道石秀摔断腿,恐怕不是意外那么简单。 但是不管怎么说,石秀都已经断腿了,再也不能留在雁西卫了! 石秀的断腿的真相,可以稍后再探,现在最重要的,是谁来接替雁西卫副将军的位置呢? 永昭帝想了想,吩咐房保道:“将窦大用召进宫来!” 窦大用是兵部侍郎,对军中将领情况十分熟悉,又是他的心腹亲信,人选一事,得征询他才行。 很快,窦大用便进宫了,在听到永昭帝的询问后,他这样回道:“皇上,臣以为,京畿卫穆副将军可前去接任。” “穆太澄?” “是的,臣以为,穆府将军最为合适。穆副将军在军中威望甚高,而且还是善于领兵打仗,在练兵上也很有一套,能力极强,应当可以……可以雁西卫那里站稳脚跟。”窦大用这样说道,语气极为委婉。 永昭帝明白了他的意思,沉吟不语。 窦大用说得没错,穆太澄能力非凡,在军中威望甚高,同时也极得他信任。 不然,他也不会让穆太澄成为京畿卫副将军。 ——穆太澄是他属意的下一任京畿卫大将军人选。 现在,要让穆太澄去雁西卫吗? 虽然同为副将军,名义上是平调,但京畿卫拱卫国都,是大安十大卫之首,让穆太澄前去雁西卫,倒有些贬职的意思了。 不过,他想到了石秀这个人,最终还是定下了注意:“爱卿说得没有错,穆太澄十分合适。” 他已经想明白了,前去就任雁西卫副将军的人,首要的一点就是要有本事。 不然,最后也是被汪印弄走的下场。 从这方面来说,穆太澄的确最合适,他对其十分有信心。 自从汪印去了雁西卫之后,顾璋便一直密切关注着雁西卫的情况。 在得知石秀请求致仕之后,他终于忍不住一把抓起身边的墨砚摔在地上,同时还狠狠骂道:“该死!汪印,汪印!” 他原以为,汪印离开京兆之后,便再没有人故意拦截他了,他很快就能风生水起重入中枢了。 但是,情况并非这样! 他明显感觉到,仍然有人在暗中打压他、挡住了他的仕途,就像横起了一道屏障那样,将他牢牢地挡在中枢之外。 他很快就想明白这是汪印布置的后手了,可恨,汪印就算离开了京兆,也同样可以压制他! 反观汪印,在雁西卫却如鱼得水,不仅借由治疫一事来树立了威望威信,现在还设计将石秀赶出了雁西卫。 汪印到底是怎么做到的?难道真的没人是汪印的对手? 顾璋心中,既然有说不的恼怒怨恨,又有种无法形容的害怕。 他一手遮脸,掩饰了脸容上的挫败。 很快,他就坐正了身子,然后抹了抹脸色,脸容恢复自信冷静。 他就不相信,汪印真的能那么厉害!一定会有办法的,汪印都已经被他弄出了京兆,再将其弄死,一定可以做到! 第六百五十二章不同的人 很快,汪印便接到了吏部的消息,确认了穆太澄将就任雁西卫副将军之职。 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汪印勾了勾唇角,脸上的淡漠散去了些。 穆太澄……挺好。 叶绥得知这个消息后,眼睛亮了亮,忙追问道:“大人,皇上下了旨意?真的是穆副将军?” 汪印肯定地点了点头,随即便见到叶绥笑了起来,眼睛里全都是笑意。 “小姑娘,穆太澄成为副将军,你很高兴?为什么呢?”汪印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 叶家与穆家并无联系,小姑娘明显这么高兴,是因为穆太澄本人呢,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听到汪印这么问,叶绥的笑意顿了顿,一下子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想了想,她这样说道:“大人,你知道的,我能知道以后一些事情,穆太澄是个好将领,他来了,对雁西卫好,对大人也好,所以我很高兴。” 后来的事情,其实就是前世发生的事情。 在大人身死之后,是由穆太澄接任雁西卫大将军,将雁西卫这里掌管得极好,士兵们都十分勇猛不屈。 后来大安朝与大雍朝有了冲突,穆太澄被砍掉了一臂,而他的女儿穆谊则死在了战场上。 穆太澄来到雁西卫,对雁西卫来说是一件好事。 至于穆太澄和穆谊的命运……现在碧山君都已经死了,他们两人不幸的命运必定可以避免! 穆姐姐……若是穆太澄就任雁西卫副将军,她还会想前世那样跟着来吗? 此时此刻,叶绥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感觉有些矛盾。 作为对穆谊的好友,她不太希望穆谊前来雁西卫,怕其会像前一世那样,怕其最后还是战死沙场。 但是今生和前世已经不同了,每个人的命运的轨迹并非不可改变,一点点的不同都能造成巨大的改变。 像穆姐姐的命运……她实在没有理由去干涉改变。 罢了,且看穆姐姐自己的选择吧。 汪印看着叶绥变换起伏的神情,不知为何,很想逗一逗她,便说道:”就这样?穆太澄来到雁西卫和之后,对本座要何实际好处?” “……穆太澄虽然是皇上的心腹,但其人能力非凡,他对国朝极为忠心,不是媚上那种人。” “哦?不过可惜,本座乃奸佞小人,怕是与穆太澄合不来。” 叶绥眨一了眨眼,捕捉到汪印眼中的笑意,不由得“哈哈”笑起来。 她心情极为飞扬:“大人,那么您呢?您为何也如此高兴?穆太澄是你心目中的副将军人选吗?” 汪印点了点头,没有瞒着叶绥,答道:“是,他是本座心中适合的人选。” 他不仅希望其能来到雁西卫,并且还做了不少事情,譬如让缇骑掌刑千户去拜访兵部侍郎窦大用等等。 当然,这些,无须对小姑娘说得太清楚了。 叶绥扬着唇角,笑着说道:“大人,这样就好了。以后雁西卫一定会很好的。” 她虽然因穆太澄来雁西卫很高兴,但也担心大人与与穆太澄不和,毕竟,大将军和副将军关系相处融洽实在太重要了。 比那些纯粹是为了与大人作对的府将军,实在好太多了。 现在,听到汪印说穆太澄也是他心目中的人选,叶绥便放下了心。 走了一个石秀,来了一个穆太澄,虽然永昭帝还是会忌惮限制大人,但是以后的情况,应该会比之前好很多了。 叶绥想到了这将来的种种,心情轻松且期待,脸上的笑意怎么都藏不住。 就在这个时候,汪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说啊:“小姑娘,你是不是畏惧骑马?” 不妨汪印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叶绥愣了愣,最终还是说道:“大人,没错,我是有畏马的心疾,您怎么突然这么问?” 汪印看着她,眼中闪过了一丝怜惜,答道:“后来,本座再三询问了小校场当时的情景。” 在那个婢女刺杀之前,小姑娘就愣住了,是因为那匹马,而且不是一般的愣住,从王白的描述来看,应该是极致的惊恐。 那匹马突然冲过来,太意外,任何人都会怔愣害怕,但小姑娘的情况更严重,这不同寻常。 听到王白的禀告后,汪印仔细回想,便发现自己从来没有见过小姑娘骑马。 小姑娘无论进出,都是使用马车,从不例外。 骑马是大安权贵子女很喜欢的活动,小姑娘出自叶家,不可能不会骑书,她从不骑马,是因为害怕吗? 不对……其实小姑娘是骑过马的,就是在天恩马场那里! 他第一次见到小姑娘的时候,小姑娘就是在天恩马场牵着马。 当时,她是在骑马吧?那为何后来小姑娘从来不骑马了?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既然汪印问了,叶绥便答道:“大人,我在天恩马场曾经摔下马,后来就不敢再骑马了,倒不是怕马,就是不敢骑马。” 她畏马的心疾,是前一世形成的。 因为她从马上摔了下来,令得兄长毁了一辈子,这已经成为了她心里的伤痛,难以面对。 哪怕重新活了一世,她仍旧不能克服这个毛病。 当然,这个也不算是什么毛病,只是有些不便而已,特别是在雁西道这个崇尚骑术的地方。 听到叶绥这么说,汪印便说道:”天恩马场?就是本座第一次见到你的那次?你当时从天恩马场摔下来了?” 他的语气略有些不自然,因为心中有些懊恼。 他想,本座若是早一点去到天恩马场就好了,说不定小姑娘就不会摔下来了。 嗯,若是本座早一点遇到小姑娘就好了,他觉得与她认识的时间越早约好,在一起的时间越长越好。 #####第二更! 第六百五十三章本座在 叶绥以为,有关畏马心疾这个事情,说过便算了。 但是没有想到,在几天之后,在她快要忘记这个事情的时候,汪印却送了她一份礼物! 一匹白色的骏马! 此刻,叶绥就站在这匹骏马前,神情有些愣。 这匹骏马,非常漂亮,全身的毛都是白色,只是四个马蹄上有一圈黑色,长长的鬃毛垂下来,毛色光亮。 马首低垂着,马尾在一下一下地甩着,看起来异常温顺。 这匹马太漂亮了,一下子吸引了她的目光。 这时,站在她身边的汪印说道:“小姑娘,这匹马,喜欢吗?” 叶绥下意识地点点头:“大人,我很喜欢……” 漂亮的的东西总是很容易引人喜欢,但是叶绥随即摇摇头说道:“可是,大人,我不敢骑它,太浪费了……” 马本来就是用来骑的,如果这么漂亮的马只是用来欣赏,像一件死物那样,那太浪费太可惜了。 汪印走上前,伸手顺着马脖子上的鬃毛,这样说道:“小姑娘,你看,这匹马是乌蹄白,并不是多么珍贵的品种,但是性子温顺,本座很喜欢 。” “它还没有名字,小姑娘你给它起个名字?” 他看向叶绥,目光温柔,声音似乎带着一种若有似无的蛊惑。 叶绥觉得有些不自在,闪避着汪印的目光:“大人,我……” 名字是极为重要的,是最美好的祝福,起名更是一种很深的联系羁绊,她不能…… 汪印唇角衔着笑,目光依然那么温柔,继续说道:“小姑娘,你不要怕,它很温顺很痛人性,你来摸摸它。” 汪印话语才落,这匹白马也正好抬起头看向叶绥,大大的眼睛闪了闪,竟然显现出了一些人性化的期待来。 “……”叶绥看着她面前的一人一马,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想像汪印一样抚摸着它,却一下子缩回了手。 她倒不是怕马,而是……总觉得还是怕它会冲上来,或者怕那种从马上摔下来的感觉。 汪印看着她的举动,随即上前握住叶绥的手,放柔了声音说道 :“小姑娘,你只是怕骑马而已,却不是怕它,它触感很好,你来摸摸看……” 边说着,他边握着叶绥手往鬃毛上放去。 叶绥下意识想挣扎,但是所有的动作蓦地停住,眼睛也瞪大了一些。 这个触感,说不出的柔软光滑,就像丝绸一样,但是它和丝绸冰冷的触感不同,它是温热的,有勃发的生命力。 这种触感太美好了,在她还没察觉到害怕的时候,她的手已不由自主地来回顺着鬃毛了。 白马的脖子扬了起来,鼻孔喷出气息,眼睛半合着,仿佛十分享受的样子。 “小姑娘,它喜欢你。”汪印这样说道我,微微笑了起来。 有一些颇通人性的骏马,会自己选择主子,这匹应该就是这样了。 他想了想,再一次轻声问道:“小姑娘,你不给它起名字没有关系,你可以先上去骑一下,试一试,好吗?” 叶绥顺着马毛的的动作停住了,她看向了汪印,再一次说:“大人,您知道的,我不敢……” 两世都没有能克服的恐惧,始终都在,哪怕她觉得这马再漂亮,她也不敢骑上去。 策马奔腾的感觉,她当然无比向往,她还记得少时候那种自由飞奔的感觉,但是…… 汪印的目光锁着他,他的目光那么温柔,温柔到让叶绥忍不住沉浸其中,微微失神。 等她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四脚腾空,不知什么时候已骑在了马背上! 叶绥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嗓子发紧,正想大声叫喊,忽然熟悉清冷的气息窜进她的鼻端,然后被揽进一个温暖宽厚的胸膛。 是大人,大人正坐在她后面! 汪印一手扶着叶绥的腰,防止她跌下来,一手骏马缰绳,边说着:”小姑娘,别害怕,本座在,本座会保护你的。” 叶绥靠在他怀里,他们靠得太近太近,她感觉他说话的气息喷在她脸颊耳廓,想羽毛轻轻撩动着,让她的身子颤了颤,耳尖立刻泛红了。 大人的气息、大人的声音、大人的动作……让她清楚意识到他就在后面,意思到他们靠得这么近,好像贴在一起似的。 这让她感到如此拘谨与羞涩,一时没能想起骑马的惊恐害怕了。 汪印的存在感太强烈,牢牢占据了她的心神。 汪印微微垂目,看着叶绥发红的脸颊,那小巧的红润的耳尖……怎么那么让人移不开眼睛呢? 他眼眸半眯起来,心里渐渐出现了一股燥热。 现在是五月了,天气开始热了,他和小姑娘靠得这么近,当然会热。 汪印不断这样想着,将心底的燥热的原因归于天气。 他一手握在叶绥腰肢上,感受到她的腰是那么纤细,他清晰知道什么叫做不盈一握了。 他突然觉得有些不合适了,很想放开手,但是,小姑娘的腰肢这么柔软!他……他根本就不想放开! 嗯,本座要是放开手,小姑娘就会坐不稳,就会摔下去了,不能放开! 察觉到他的静默不动,叶绥忍不住唤道:“……大人?” 不知是因为是在马上害怕,还是因为心底羞涩,她的声音特别软糯,听起来就像是撒娇似的。 听到她这么说,汪印觉得心中那股燥热更甚了,仿佛要着火似的。 但是,他的脸容却恰好相反,淡漠得近乎冷峻了。 好一会儿,汪印才将这股燥热压下去,声音略有些沙哑:“小姑娘,不怕的,本座在。” 说罢,他随即拉动缰绳,轻轻“吒”了一声,这匹乌蹄白便扬蹄奔跑起来了。 #####第三更!180月票加更!请大家继续投月票,请大家去点赞加更!写到这里,马上……我突然想到了什么,可惜厂公不能开车啊! 第六百五十四章羡煞旁人 虽然雁西卫驻扎地周围风沙很多,但是有密林挡着,也有不少草地。 一以用来喂养军马,二则也让士兵将领们练马。 此刻,汪印和叶绥就在这样的草地策马而行。 因为要顾忌叶绥畏马的心疾,汪印特意放慢了策马的速度,只是让白马小跑着。 纵然慢跑,对叶绥来说,也是一种久违而新奇的体验。 虽然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骑过马了,但是她内心深处还记得这种感觉——这种自由无束的感觉。 因为骑得并不快,风吹拂而过的时候,并没有那种刮痛感,反而像是在有人在轻抚着她的脸容,这种感觉说不出的舒服。 但是,这种拂面的舒服就被另外一个更强烈的感觉取代了。 她感觉有清冷的气息紧紧笼罩着她,像冬夜里最舒服最柔软的被子包裹一样,说不出的舒服,比刚才春风拂面更舒服 大人在她背后,他伸手拉着缰绳,为了防止她坐不稳,还一手握着她的腰肢。 感觉,就好像大人抱在怀里。 随着白马奔跑,她和大人的身子不时也会碰触,在感觉到舒服温柔的同时,叶绥也觉得有什么从心底涌出来,有些热有有些软。 她不自觉的地往后靠着,想找到支撑、稳住自己身形。 这个时候,她忘记了坐在马背上的害怕, 她背后的汪印身子微微弓着,看起来有些紧绷,有一种积势待发的感觉。 事实上,此刻他的心情同样紧绷着。 虽然草地平坦,但是白马奔跑的时候,也是一颤一颤的,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与小姑娘的背后便时常有了接触。 他感受到那柔软感,而且小姑娘身上的馨香若有似无,更让他心情便变得有些焦躁急切。 就在这个时候,白马正在爬着一个小斜坡,小姑娘的身子自然向后倾斜,稳稳地落入到他的怀里,与他帖得更紧了。 贴得那么紧,像是水草缠绕在他的身上他的心里,让他感到高兴,又有些慌张。 太近了…… 一方面,他内心焦躁而急切,觉得这样十分不合适; 另一方面,这样的靠近与亲密,是他喜欢的,他只想让这样的时间久一点。. 这两种情绪在交织着,让他心潮起伏,最终会也没有能分出个高下来。 白马奔跑的时候,他们两个人都没有说法,许是因为策马时并不适合说话,许是因为他们觉得喉咙干涩,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当白马终于停下来的时候,汪印和和和叶绥却还是维持着那样的姿势,并没有动。 叶绥看不到汪印的样子,但是她可以感受到他的胸膛、他的气息、他的目光,她知道自己一直被他注视着。 靠在他怀中,被他这样注视,这让她觉得羞涩,也让她有种隐秘的甜蜜。 最终,汪印沙哑开口道:“小姑娘,你看……骑马并不可怕,这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 其实,在骑马的时候,他已经忘了小姑娘畏马的心疾,但现在,为了化解心中的燥热,他便想到了这个事情。 “……是的,大人。”叶绥这样回道,声音仍旧很软糯。 有大人在,她就忘了畏马的心疾,因为她很清楚,有大人在背后,她绝对不会摔下马,她觉得无比安全。 畏马,终究是心疾,大人说得没有错,她骑马的记忆和本领都还是,只要忘记了害怕,就会好好了。 事实,真的是这样。 “那么,小姑娘……自己试一试?”汪印这样说道。 当白马停下来的时候,他才觉得这样的紧靠是多么不合适,他觉得浑身都发热了,感觉像有点燃了火一样,他担心再这样下去,会将他的心都融化掉。 本座差点忘记了,带着小姑娘前来骑马,是要克服小姑娘心疾的。 若是他一直在小姑娘的背后,这样算是什么事情呢?小姑娘…… 他觉得自己要冷静冷静。 叶绥点了点头,觉得汪印的话很有道理,是啊,大人不可能一直在她背后。 如果她真的想克服心疾、继续骑马,那么就要自己去尝试。 她想得很好,心中也有了 一点勇气,然而,当汪印跃下马、只留下她一个人在马背上时,她心中一惊,刚涌上的那点勇气瞬间褪去。 当马蹄始扬起的时候,她感觉自己身子倾斜,连握着缰绳都无法做法,出现在脑中的,是前世天恩马场摔下之后的事情,哥哥毁了…… 这种恐惧紧紧擢住了她的心。 “大人……”她惊慌地大叫了一声,原本因为羞涩而嫣红的脸色,渐渐发白。 她话音未落,汪印便跃上了马,稳稳落在她身后,像之前那样,一手握着她的腰,一手叠在了她握着缰绳的手上,随即话音响起:“小姑娘,不用怕。” 温柔的话语,熟悉的胸膛,再一次为叶绥带来了安心和勇气,让她从那种快要摔下来的恐惧中回到了现实。 到了这时,叶绥忽然明白了,并不是她克服了这个心疾,而是因为有大人在,她暂时忘记了害怕。 只有在大人在身边,就会有安全感,不管是在马上还是在哪里。 看来还,要克服这心疾,还需要漫长的时间,但是…… 叶绥忍不住往后靠了靠,再一次深刻感受到汪印的存在。 但是,有大人在,这种畏惧没有那么强烈了,她相信,日子有功,有大人在一旁,她总会有克服这个心疾的时候。 接下来的日子,汪印有空就带着叶绥来骑马,当然还是坐马背上陪着叶绥。 虽然叶绥现在还是不敢自己单独一个人骑马,但是已经能自己手握着缰绳了,白马奔跑的速度也比之前快很多了。 改变都是在细微间,时日长了,就可以明显看出变化了。 于是,雁西卫的将领们,偶尔无意中来到这片草地,看到了大将军和夫人共乘一骑,他们顿时羡慕不已。 他们无比迫切希望自身家眷能够早点到来,虽然他们不能像大将军这样有夫人共乘,但是除了骑马之外,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呀。 终于,到了五月底,第一批士兵家眷们终于到来了。 #####第一更!天气好了,周末快乐~~~ 第六百五十五章火热 第一批到来的士兵家眷,比叶绥想象中的要多。 毕竟,雁西卫是在大安朝的边陲,这里的环境艰难险恶,更重要的是,雁西道百姓的彪悍和这里的混乱,是在国朝出名的。 在此之前,叶绥听到许多士兵将领都说过,家眷已经回信了,表示有种种困难,暂时不会前来雁西卫。 她已经预见到来的人很少了,但是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家的到来! 大大小小,携老带幼,看起来有三百余人。 这个数目,比起雁西卫士兵的家眷全部数目来说,当然很少了,但是比叶绥的想象和预料,却多得多。 汪印站在叶绥的身边,看着那一群人,淡淡地说道:“小姑娘,你说对,哪怕环境再艰苦,家人总是希望在一起的。” 尽管这里的环境艰苦险恶,但还是有那么多家眷前来,所为的,当然就是一家团聚。 因为这些士兵家眷们的到来,雁西卫驻扎地这里出现了一阵阵的热闹,话语声、哭喊声还有匹马嘶鸣声混杂在一起,有一种市井闹市的喧闹感。 这是雁西道驻扎地中从没出现过的氛围。 现在这些家眷的到来,就好像是燃起了一把火,加热了雁西卫驻扎地一样。 这样的场景,出现在军中,当然是不符合规矩,但是并非每一天都出现,而是难得出现,就像是为暗淡的画布染上色彩一样,让人心情不由自主变得舒畅欢乐。 叶绥嘴角衔着笑,看着士兵们前去接待自己的家眷,后勤司的士兵们也全部都动了起来,同心协力安置这些家眷。 在叶绥的计划里,这些家眷们最终是要安置在宁州马场的,但是宁州马场如今还在营建当中,还不适合住人。 所以,这第一批雁西卫家眷,就暂时安置在雁西卫附近。 这几个月里,雁西卫士兵们日常训连之外,也在动手营建适合居住的场所。 雁西卫驻扎地那一片密林,已开辟出了不少空地,搭建了一座座房子,就好像往府的演武场那些房子,专门用来安置士兵家眷。 这些房子虽然简陋,但是占地可不少,大多都是三四间围成一个院子,就好像农家院子一样。 便是汪印和叶绥住的地方,也有了很大的改变。 他们还是宿在大将军营帐里,但是仿照斯来院帐的格局,建造了好些房子。 最中心当然是大将军营帐,但周围还有好些房子,有汪印书房、待客厅等等处所。 如此一来,汪印就不用专门去雁西卫议事厅办事了,而且为了方便接见士兵家眷,叶绥自己也有了一个书房。 那些士兵家眷们安置的地方,距离大将军的营帐约有半个时辰的距离。 这样的距离很合适,距雁西卫驻扎地不是很远,但也不算近。 士兵们方便回去探望家眷,家眷们的日常生活作息又不会影响到士兵们。 为此,汪印还定了一个规矩:有家眷安置在这里的士兵们,每隔十天,可以与家人团聚一天。 不过,这同样是有前提的,那就是在士兵们在完成训练和巡防等任务的基础上,当中表现特别优秀的士兵,还可以额外增加半天假。 这个规定一出,雁西卫士兵将领们几乎要欢呼沸沸腾了。 每隔十天,就可以回去与家眷团卷,可以见到自己的父母妻儿,这对于他们来说,实在是太惊喜了! 想到在此之前,他们都是好几年才见家人一次面的。 不管环境险恶而千里迢迢来到这里的士兵家眷们,感情当然都很深,只要能够和家人团聚,那么再艰苦的事情,他们都会做到。 训练和巡防,自然就不在话下了。 因此,家眷们到来这里之后,士兵们训练和和巡守,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积极,不管是武功本事还是精气神,都可以看到有明显的提升。 便是如此,汪印这个规矩,就十分完美地解决了军中训练和家眷到来之间可能会出现的冲突。 在得知这个规定之后,一些士兵们再次往家中送去书信,催促她们早点到来; 就连一些从将领们,那些原先不舍得自己的妻儿受苦、压根就没有告诉家眷这个安置事情的将领们,心思也涌动起来,最后都往家中送去了书信。 虞诞芝看到这一幕,一时心思起伏。 他是反对这些士兵家眷到来的,因为这样会影响士兵们的训练和巡守。 在他的认知里,雁西卫就是雁西卫,士兵们担负着保家卫国的任务,当然要守得住寂寞和艰辛。 汪印要将这些家眷都接来,那根本不合规矩,使得军中会变得像市井闹市一样,这算什么? 士兵们的纪律威严,都置于何地? 但是皇上旨意已下,已允许汪印这么做,说此卫雁西卫的特列;而且士兵们也都兴奋雀跃。 他不能犯了众恶,便没有表示什么。 在这些士兵家眷到来的第一天,他看到驻扎地一副闹闹哄哄的样子,更坚信自己的想法是对的。 在这样的环境下,士兵们都没有心思训练巡防了,缺乏了军中的肃穆,雁西卫迟早要完! 但是他没有想到,汪印只是下了一个规定,就轻轻松松地解决了这个问题。 在这些士兵家眷们到来之后,士兵们非但没有因此而怠慢,还比之前任何时候时候都要积极。 这其中,起带头作用的,当然是那些有家眷的士兵们。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但是,刻苦和勤奋这些积极的氛围,是有感染力的,会影响大部分的人。 向上,总会比向下能够得到更多人的认同追随。 因此,在这些士兵的带领下,就算没有家眷安置在这里的士兵们,训练都异常刻苦。 雁西卫校场这里,每天都出现火热的训练场面。 看到这一幕,虞诞芝心里十分复杂,有嫉妒也有不解。 他也算在军中一辈子了,自认为对军中情况十分熟悉了解,但是雁西卫这里的士兵,怎么会这样呢? 虞诞芝是在军中一辈子,但是他年轻的时候,恰逢国朝动乱,带兵打战的时候太多,主要就是让士兵刻苦与牺牲,舍己为国朝,压根就没有什么与家眷好团聚的事情。 舍己为国朝,在任何时候都没有错,在动乱的时候更是如此,成为了士兵们的要求与准则。 但是时势不同,侧重也会有不同。 他一时间忘记,让士兵们豁出一切、比以往更加刻苦努力的,除了生死存亡、舍己为国之外,还有对亲人的保护和眷恋。 现在国朝相对承平,对这些士兵来说,顾小家与为大国是完全没有冲突的。 只要对小家平安稳定,刻苦和努力才会更有意义,对国朝来说才会更好,士兵们自然会焕发出不一样的精气神来心中有眷恋,并不会让士兵们变得软弱退避,只会让士兵越来越坚定不屈,因为他们眼前就有要守护的人。 其实许多的事例,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只是,虞诞芝一心想着与汪印作对,一时之间忘记了。 或者,故意忽略了。 #####第二更!这一章,也算是我对现在的一些思考吧~~么么大家!继续求月票~~~ 第六百五十六章各尽其责 在雁西卫士兵家眷到来之后,汪印在校场边的时间便少了。 他很清楚,在出了这个规定后,这些士兵训练状况状是怎样的,他出现是否,并不重要了。 更重要的是,他现在很忙,忙着宁州马场的事情。 现在雁西卫旁边密林已开辟,虽然可以安置士兵家眷,但是一旦更多的士兵家眷到来之后,就不能继续住在雁西卫附近了,这些人最终是要安置在宁州马场。 由于关外为马场出现的严重贪腐情况,永昭帝下令新增了不少马场,此举以减轻关外卫贪腐的损失影响,更主要是为了削弱关外卫马场的地位。 雁西卫因此而受惠,得以允许设立马场。 雁西卫所设立的马场,最终定在宁州。 宁州的靖平县曾经出过事,虽然最后证明那不是一场瘟疫,但是靖平县这个地方,还是让不少人都感到心有忧虑。 靖平县离宁州马场并不远,雁西卫马场定在这里的时候,还是有不少官员和将领觉得不妥。 但观察使裴解却力排众议,支持了汪印的决定。 马场名义是归京兆太仆寺所管,但是具体落实到各大卫之后,就是军中的事情。 营建马场就是汪印现在要忙碌的的事情。 为此,他还召集了不少将领和工匠,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在宁州马场和雁西卫驻扎地之间开通一条道路 不,两条。 其中一条,是明面上的,用来方便雁西卫士兵和家眷们将来团聚,也方便马贩和马市的流通。 这一条,是大家都知道的道路。 而另外一条,则是暗地里的,专攻军士,以便不时之需。 负责这一条道路的,是缇骑们。——汪印现在还不打算将这一条道路上禀。 马场虽然是军中事,但同样是雁西道的大事,在汪印定下宁州马场的选址后,裴解便上疏永昭帝,得到了允许,征兆了不少百姓前来修路。 雁西卫士兵们训练之余,也会前来帮忙。 因为这一工程并不繁重,而且汪印还通过裴解,将不少钱银发放给修路百姓,等于是出钱请百姓修路了,因此百姓们并无不满。 在汪印忙着营建马场的时候,叶绥也没有闲着。 她在大将军营帐旁边的书房内,正在翻看着这些士兵家眷们的情况。 她想要了解这些士兵家眷的具体情况,也想从中挑选一些很有用的家眷。 当这些家眷聚集在一起的时候,总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情况,她需要有人去平息这些情况。 她现在所看的名册,都是由士兵们自己说填写的,此外,便是官员们送来的户籍文书。 当初汪印在决定将这些家眷接过来的时候,便将这些家眷们户籍归于军中,成为军户,所以官府才会将这些文书送来。 只是,这些资料太简略了,只知道这些家眷们的姓名年龄、是何方人士,更详细一点的,则介绍父兄家人的情况,等等。 这对叶绥来说,实在太简单了,几乎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她习惯了缇骑们的详细禀告,现在看到这么简略的资料,竟然十分不习惯。 随即,她放下这些这些资料名册,揉了揉眉头,自言自语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缇骑们终归只有三千人,跟随大人来到雁西卫的,只有五百人。 这样的人手,怎么能查清楚这些家眷的情况呢? 不过,就算是这样,也难不倒叶绥。 待这些士兵家眷们基本安置好之后,叶绥定下了一个日子,吩咐季妈妈和赵三娘等人安排妥当,邀请这些家眷们全都前来。 这算是一个简单的宴会,是为了给这些士兵家眷们接风洗尘,也是让叶绥更清楚更了解这些士兵家眷们。 这第一批到来的家眷们,有士兵家眷也有将领家眷,但总的来说,高阶将领的夫人,没有。 这也正常,高阶将领可以给家人提供相当优渥的生活,甚至有不少高阶将领夫人出身显贵,她们自然不会来打雁西卫这里吃苦。 因此,来到这里的家眷,在听到叶绥邀约之后,大多都觉得紧张不已。 大将军的夫人,那可是三品诰命,那可是了不得的人! 这对于她们来说,就如同天边那么遥远,以往连听说都很少,更别说见到了。 现在她们来到雁西卫后,竟然能接到大将军夫人的邀约? 这个邀约,她们当然不敢拒绝,但是来到叶绥面前时,总觉得手脚无处安放,身子总忍不住闪缩。 有些胆子大的家眷,倒没有低着头,但是也是紧抿着嘴唇不敢言语,心中自然有种种翻滚。 她们没有想到,大将军夫人竟然这么年轻、这么漂亮,就好像神仙一样! 叶绥看着这些家眷,笑眯眯地说道:“大家都不必拘谨,这一次是为大家接风洗尘,随意便可。大家能够来到雁西卫,这真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 叶绥刻意放柔了声音,就像春风拂面一样,似带着安抚的力量,让人心里觉得很舒服。 听到她这么说,家眷们不知不觉被感染了,心里轻松了不少。 但是,她们的举止还是十分拘谨,没有人敢说什么话,都在静静坐着。 她们脸上大多都带着岁月的痕迹,脸上看得出艰辛来,想必,她们在过去经历过不少风霜。 尽管她们脸上带着风霜艰辛,但眼眸隐约可见一丝喜悦。 想必,能够自己的相公团聚,对她们来说,是一件很很值得高兴的事情。 是了,能够与自己亲近的人在一起,并肩面对,那么再艰苦,会甘之如饴。 叶绥微笑着,一一问着这些家眷的情况,并且将她们的样貌表现与名册记录对应起来。 ——她打算自己重新整理关于这些家眷资料的名册。 当其中一个家眷抬起头来,怯生生地看过来的时候,叶绥的眉眼眯了眯,眼眸若有所思。 #####第三更!200月票加更!继续求月票,9号开始爆更~~~ 第六百五十七章想不起的人 聂氏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在看到其他人全都走了之后,心中陡然升起了一些不安。 她不明白,为何大将军夫人要单独把她留下来,莫非是她有什么言行失当地方?还是大将军夫人有什么吩咐? “你是孙校尉的妻子……聂氏,是吗?”叶绥这样问道,声音仍旧十分柔和。 聂氏依旧低着头,小声地回道:“回夫人,是。” 这些话语,刚才大家都在的时候,夫人为何要再问一次呢? 叶绥将聂氏的局促不安尽收眼底,笑着说道:“你无须紧张,我只是想多了解各位家眷的情况。你且抬起头来吧。” 聂氏的样子,她刚才已经看到了,但是现在她还想看得更清楚一点…… 闻言,聂氏便抬起头来,顺从地看向看叶绥。 她看起来三十五六岁的样子,肤色暗沉,眼角处也布着细纹,一双丹凤眼里明显看得出胆怯闪躲,不敢与叶绥直视。 叶绥仔细打量着聂氏,眼中依然有着沉思。 刚才她看到聂氏的时候,就觉得有些面善,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人似的,却一时想不起来了。 于是,她便将聂氏留了下来。 现在,她看得更清楚了,那种似曾相见的感觉就更明显了。 这个聂氏,她以前一定是见过的! 但是,聂氏只是军中一个校尉的妻子,在她的印象里,没有与这么低的军中家眷有过往来。 叶家是簪缨之家,她所接触到的人,基本都是国朝官员的上层,校尉妻子……并无交集。 她所记得的那些军中将领的夫人,也没有一个是唤作聂氏的。 她是曾在哪里见过聂氏呢? 叶绥活了两辈子,见过太多人,若非特别熟悉或者后来身居高位的,大多都记不清楚了。 但是不知道为何,在见到第一眼见到聂氏的时候,她就觉得自己见过这个人。 能在她脑海里留下印象的妇人,想来是有很深刻或者很重要的,但是眼前的聂氏,她真的完全想不起来了。 收回了打量的目光,叶绥笑着说道:“我想了解了解大家情况,你不用担心,你是哪里人士?家中有这些什么人?为何会想到来雁西卫呢?” 既然想不起来了,聂氏又在眼前,叶绥当然继续问了,或许能记得什么来。 “回夫人,我乃郴州人士,家中……没有什么人了。小的父母都已经过世,公婆也不在了,家中只有叔伯妯娌,所以我便来这里投奔相公。” 叶绥听了点点头:家中没有什么牵挂了,难怪聂氏看起来这么软弱的人,会来雁西卫这里。 父母婆母都没有了,想来娘家婆家都不能成为倚靠,恐怕叔伯妯娌也不是好相处的,所以聂氏才会来。 听到叶绥不再说话了,聂氏鼓起了勇气,懦懦问道:“夫人,是……是有什么问题吗?我是跟随官府的人前来看的,是有户籍文书的……” 她生怕叶绥将她单独留下来,是有什么话妥。 叶绥笑了笑,说道:“没有什么问题,我见你有些面善,好像在那里看过一样,所才将你留下来,就是随意说说话,你不用多想。” “哦……”聂氏这样答道,不知道应该怎么搭话了。 这时,叶绥身边的季妈妈接过了话语,笑着说道:“孙太太,您不用担心,我们夫人将你留下来,只是为了关心,以便清楚你们的情。” 校尉的妻子,不能称呼“夫人”,只能称为“太太”。 季妈妈看得清楚,夫人对聂氏极为不同,应该是有所疑问,故而她将话语接了过来,说得更圆滑一些,免得吓跑了聂氏。 哪怕夫人语气再温和,对于这些士兵家眷来说,依然有巨大的距离感和压迫感。 面对夫人,军中这些家眷第一时间就是不适应。 聂氏在离开的时候,心还在“砰砰”地跳着。 她有些不敢相信,夫人单独将她留下来,真的只是为了问问她的情况。 夫人说见到她有些面善,好像在哪里见过她似的,但是她这样的身份,此前哪里有机会见到夫人呢? 若是她真的见过夫人,她一定会记得的。 毕竟,夫人这样贵重的身份,又这么漂亮,她就是想忘都忘不了。 聂氏离开之后,叶绥将心头的疑问说了出来:“奶娘,你看到聂氏……有面善的感觉吗?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她?” 季妈妈摇摇头,说道:“夫人,老奴对她没有任何印象,应该是没有见过。她是郴州人士,夫人没有去过郴州,府中也没有亲朋在郴州,夫人是不是记错了?” 叶绥笑了笑,没有再说话了。 她是不会记错的,不会无端有这种见过面的感觉。 奶娘没印象,那就只能说明,她见到聂氏之时,奶娘就已经不在了。 她是在南平挂顾家见到聂氏的呢?还是京兆见过聂氏?或者在其他什么地方? 要是羡初还在就好了,羡初的记性比她好,一定会有印象的。 羡初…… 叶绥的笑容顿了顿,羡初已经不在了,还是这一辈子死在她怀中的。 汪印回到营帐的时候,便见到叶绥有些恹恹的样子,立刻问道:“小姑娘可,可是发生什么事情?” 小姑娘今日接见士兵将领的家眷的人,莫不是出现什么意外? 应该不会,缇骑并无禀告…… 叶绥摇摇头,将今日接待家眷的情况说了出来,特别说到了聂氏的情况。 末了,有些苦恼地说道:“大人,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她,可是一时想不起来了。” 汪印想了想,这样道:“小姑娘,想不起来,就就算了。你会想不起来,只能说明这个人其实不是那么重要。” 一个校尉的夫人,在汪印看来,真的重要不到哪里去。 这并非他看不起校尉及其妻子,而是他说接触的,都是帝王和国朝重臣,层次不同,自然无关紧要。 一个小小校尉,连品阶都说不上,其妻子更是说不上重要,汪印不会花心思去想这事。 “可是,我总觉得她很重要……”叶绥说道,眉头略蹙。 正是隐约觉得这个人重要,她才会一直记挂着,想知道在哪里见过。 但是,她真的什么都记不得了。 #####第一更!爆更令的结果等会就能出了,要是选上了,明天开始爆更,要是没有选上,明天也爆更,感谢大家一直对我的支持!我真的觉得好幸运~~ 第六百五十八章不知是谁 接下来几天,叶绥都让聂氏天天来到跟前,还是想听她说说话。 撇除她觉得聂氏似曾相识这个原因之外,其实与聂氏说说话也很不错。 聂氏是士兵家眷之一,通过与她的交谈,叶绥也进步一步了解到这些士兵家眷的情况,算是一个渠道。 同时,聂氏是校尉妻子,介乎士兵家眷与将领家眷之间,也是下层百姓的代表,从她口中,叶绥知道了不少事情,这比她派人去查探更为清楚。 聂氏每天去到大将军夫人跟前,这在士兵家眷中是独一份。 不多时,军中许多人就知道大将军夫人对聂氏另眼相看了,还有士兵对孙校尉打趣,说他妻子得了大将军夫人青眼,说不定以后就会不一样的运道了。 对这个事情,孙校尉感到既然高兴又忧虑。 高兴的是,自己的妻子得到大将军夫人的喜欢,这是很好的事情。 忧虑的是,他觉得这个世上,不会有无缘无故的好事,他怕后面还有什么事情在等着。 他清楚知道自己的妻子不是活络的人,更不会在大将军夫人面前表现,可是大将军夫人为何会对自己妻子另眼相看呢? 这里是不是有什么原因?这个原因,会不会为他和妻子带来灾祸? 到了每隔后十天休沐的时候,他见到聂氏之后,便将这种想法说了出来。 “会带来灾祸?相公,应该不会吧?我觉得……大将军夫人挺好的。”聂氏这样说道,声音柔柔细细的。 聂氏虽然胆子小,但也是个有主见的人。 不然,她就不会不顾叔伯妯娌的反对,千里迢迢来到雁西卫这里,来投奔自己相公了。 在对待大将军夫人看重这事上,她并不觉得会带来灾祸。 刚开始的时候,她心里的确惴惴不安,生怕有什么不妥,但是夫人真的很随和很好,只是随意闲聊而已。 夫人问起有关士兵家眷的情况,还问起了她郴州的情况等等。 再者,聂氏真不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让大将军夫人可图的。 或许,这就是旁人所说的合眼缘吧? 能投了大将军夫人的眼缘,这是旁人求都求不得的事情,不能因为有种种猜测,就主动放弃了可以亲近大将军夫人的机会。 聂氏自己也清楚,对于大将军夫人经常唤她前去这个事情,其它士兵家眷都是羡慕不已。 但是每个人容貌性情不一样,投了大将军夫人的眼缘,只能说明聂氏有福气了。 士兵家眷们会羡慕,却绝对不会怨恨。 聂氏自己心中也清楚这一点,也知道要珍惜和这个机会。 因此,在叶绥面前的时候,她不再像以前第一次那么拘谨了,无论叶绥问什么,她都会认真详细地回答。 甚至,在见到叶绥因天时而精神胃口都恹恹的时,会尽量把自己所知道的情况说出来,以宽解叶绥。 她虽然弱小胆怯,却有别样的柔韧,这一切,都是与她自己的经历有关。 原来,聂氏所说的父母,是她的养父母,她是从小就被抱养的,在小时候很是吃了一些苦,后来嫁给了孙校尉,日子才算好过些。 孙校尉从军之后,孝顺婆母、养育孩子。现在,她膝下有两个孩子,最大的那个,已经十五岁了。 听到聂氏提及这些情况,叶绥脑中再次闪过了什么,忍不住问道:“抱养的?” 聂氏点点头,柔柔笑了笑:“嗯,虽然他们都没有跟我说,但是我自己记得一些。后来我相公也说,我是三四岁才突然出在他们村子的。” 聂氏与孙校尉同一条村子,两人自小就认识了,对彼此情况都知根知底。 叶绥没有生养过小孩子,也不知道小孩子究竟会记得多小时候的事情。 就她自己来说,她活了两辈子,几岁时候的事情,差不多都忘光了,不能作常论。 她起了兴致,问道:“你还记得三四岁时候的事情?记得什么?” “嗯,记得的,就是记得有很大的房子,有很多人,嗯……还有哥哥。就只有这些了,其他的事情都忘记了。”聂氏老实说道,没有任何隐瞒。 很大的房子,很多的人…… 听这描述,叶绥第一时间想到聂氏是大户人家的孩子。 但是大户人家的孩子,身边都有仆从跟着,怎么会有弄丢孩子的情况呢? 况且,郴州那里的情况,她真的从来没有接触过,更不应该有什么印象才是。 叶绥没有想到会听到这些事情,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觉得像揭开连旁人的伤疤,多少有些尴尬。 这时候,聂氏柔柔说话了:“夫人,虽然我都不记得了,不过也没有关系。我虽然吃了些苦,但是现在能和相公团聚,还……还能得到夫人亲眼,这已经很好了。”聂氏这样说道,眉眼带着笑意,眼角的皱纹更明显了。 看得出来,她是真的这么想。 这是一个吃过苦又足够感恩的人,虽然胆小柔弱,但是却让人感到一种蓬勃的活力。 叶绥不禁想到了自己在祖母计氏,同样是柔弱胆小,但计氏表现出来的是向下消沉,但眼前的聂氏,却是积极向上。 这便是人与人的不同,大概,也是阶层与阶层的不同。 正因为聂氏家中贫寒,没有更多的选择,也不会有什么退路,只能努力面对着这一切,所以尽管柔弱,却不会消沉溃败。 这才是普通人的生活态度,像她祖母那样逃避的人……是不可取的。 想到这些,叶绥不由得对聂氏多了一份喜爱。 积极向上的人,总会让人喜爱和亲近的。 不过,如果是她前一世遇到这样的人,应该会乐于与其亲近,应该对她很喜爱才是。 怎么就想不起来了呢? 渐渐地,叶绥也就不去会想在哪里见过聂氏了,了。大人说得对,既然想不出,那就没有必要去想了。 世事玄妙,当刻意去找寻的时候,大多求而不得,一旦顺其自然了,便会有意外的惊喜。 #####第二更!月票下滑得厉害,继续各种花式求求求~~我会努力写的~~ 第六百五十九章原来是她! 这一日,雁州的琳琅阁送来了一大批衣裳,这些都是叶绥特别订造的。 这些衣裳料子都很不错,但也说不上特别贵重,而且样式话花纹也不会很花俏。 ——她打算将这些衣裳送给士兵将领的家眷们。 家眷们来到了这里,都安置好了,虽然衣物饮食并不缺,但是叶绥想让她们对这里有一种归属感和认同感。 认同感和归宿感这些情感,需要漫长的时间,需要一点一滴的努力,不能一蹴而就。 送衣裳这个举动,便是叶绥想做的事情之一。 她想,没有一个家眷会拒绝好看的衣裳,这都是日常必须的,并不是那种华而不实的存在。 衣裳,本来就是给人穿的,叶绥特地挑选了这样一批料子样式花纹都适合的,就是希望这些家眷们能穿上。 聂氏同样是士兵家眷之一,也得到了两套衣裳,而且还因为她最近都在叶绥跟前,还另外得了两套相衬的珠钗。 这都不是特别贵重的珠钗,但是又比聂氏自己所用的要好。 聂氏满心欢喜,恰好孙校尉休沐,看到聂氏不断抚摸着这衣裳,便说道:“夫人,既然这是大将军夫人送给你的,你就穿着上试试看吧。” 这些衣裳对聂氏来说的确是太好了,特别是那两套相配的首饰,她印象里还没有穿戴这么好的首衣裳首饰。 聂氏原本只是小心珍藏着这些首饰衣裳,是不怎么好意思穿戴的,但是听到自己相公这么说,她犹豫良久,终于还是换上了这些衣裳首饰。 她换上这些衣裳首饰之后,略带羞涩地看着孙校尉,问道:“相公,怎么样?我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孙校尉目光一亮,笑着点头道:“很好,这些很适合你!” 他想了想,继续说道:“夫人,早些天,大将军夫人不是送了你一些脂粉吗?你现在涂上那些胭脂看看?” 妻子脸色黯淡,眼角有明显的皱纹,看起来和这身衣裳首饰不相衬,若是夫人好好装扮一番会是怎样呢? 肯定会很美吧?他还记得,小时候她是很漂亮的…… 聂氏想着反正是在自己房子内,也不会让旁人看到,心思不禁有些动,最终便点了点头。 当聂氏妆扮好,抬起头来的时候,孙校尉一下子就愣住了。 眼前这个漂亮的妇人,真是他的妻子? 他是清楚自己的妻子从哦就是个美人,她刚来到村里的时候,白白胖胖的,不知道有多惹人喜爱。 可是……妻子后来渐渐老了,神色渐渐黯淡了,眼角也有许多细纹,只是比普通的村妇好一些。 现在……原来妻子妆扮起来的时候,会是这么好看这么合适! 孙校尉的目光好像会发亮一样,里面全是惊艳,虽然是老夫老妻了,但他还是忍不住上前拥着聂氏,难掩激动地说道:“你这样穿很好看,很好看!” 他连说了两个“很好看”,可见心潮起伏甚大。 他从来没有想过,他的妻子妆扮起来会如此合适,丝毫不比他所见到的那些官员夫们差! 随即,孙校尉的笑容顿了顿,其上了一些羞愧:“夫人,是为夫没有用,都没能为你置办一些好的衣裳首饰。以后……我一定会好好表现的!会让你像这样好好妆扮!” 聂氏娇羞地笑了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相公,我们都老夫老妻了,你还说这些话……怪羞人的。” 孙校尉只是一个小校尉,但是比起村里同龄的人来说,已经很好了。 更重要的是,孙校尉对她一心一意。 况且,她这样一个被抱养来的人,嫁给一个这样的相公真的心满意足了。 孙校尉仔细看了看自己的妻子,再一次说道:“你这样真的好看,以我看,你明日去见夫人的时候,就这样穿着打扮好了。这是夫人对大家的心意,我们要承下来。” 孙校尉和其它士兵将领所不同的一点在于,他很喜欢自己的妻子,也很愿意看到自己的妻子漂漂亮亮的。 而且,这些衣裳首饰都是大将军夫人送来的,这样的衣着妆扮,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大将军和夫人还共乘一匹马呢…… 聂氏听了,有些犹豫地说道:“相公,这样妆扮真的合适吗?会不会……太华丽了?” 这些衣裳首饰在自己房中穿戴没有问题,但是去见夫人……还是感觉到有些怪异。 这些衣裳首饰,对她来说,太华丽了。 孙校尉却不觉得如此,他觉得自己妻子这么穿,真的很合适,便努力劝说道:“不会怪的,夫人送衣裳首饰给大家,就是希望大家如此妆扮的。你实在觉得不喜欢的话,那就去见夫人的时候穿,平时就无须如此了。” 妻子穿着这一身衣裳干活的样子,他也觉得难以想象。 此刻,孙校尉暗暗下定决心,一定好好训练巡防,争取立下更多的军功,要为妻子提供更好的生活,要让她经常穿着这么好看衣裳、戴着这么好看的首饰。 过了两天,叶绥想起了聂氏,也想知道那些士兵家眷对送衣裳一事有何反应,便再一次唤来了聂氏。 聂氏想起自己相公的话语,在出发之前,便特意换上那衣裳,戴上了叶绥所送的珠钗,还在脸上妆扮了一番。 当妆扮好之后,她看了看铜镜里的样子,觉得和往日的自己实在有很大不同,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她伸手拿掉了珠钗,犹豫了几番,最终还是重新插了上去,决定就这样去见夫人。 相公说的没有错,这是夫人的心意,她应该承下来。 她这样的妆扮,夫人会不会觉得不合适?会不会觉得我是爱慕虚荣的人? 聂氏这样想来想去,心中总有些不安,然而,再想回去换掉一身装扮的时候,却发现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靠近大将军营帐的时候,最开始的那种忐忑不安再次出现在聂氏心头,看向叶绥的时候,笑容便怯生生的。 见到这样的聂氏,叶绥也像最初那样,顿时愣了愣。 这一下,她终于想起聂氏是谁了! #####第三更!220月票加更!爆更令的结果出来啦,本书榜上有名,感谢大家的支持!小伙伴太给力了!谢谢大家!明天开始爆更,继续求月票求月票! 第六百六十章奇怪的举动 叶绥终于想起来了,前一世她是真的见过聂氏! 只是,她在见到聂氏的时候,聂氏珠钗环绕,仆从成群,而且举止从容大度,与眼前这个怯生生的聂氏太不一样,以致她之前没能想起来。 但是,差别大的,只是举止气质,聂氏还是这样一副容貌,所以在第一次见到叶绥的时候,她便就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现在,聂氏这样装扮,将这种差别缩小到最微,虽然和前一世还是有不同,但是她已经能想起来了! 见到叶绥沉默,聂氏心中的犹豫不安更重了,夫人这样子,是不喜欢她现在这个打扮吧? 她不应该听相公的话语,不该精心妆扮过的,夫人大概更喜欢她朴素的样子吧? 她心中不安,想弥补些什么,急急说道:“夫人,我……我这样打扮太不合适了,我这就回去换过一身衣……” “不,你这样装扮,很好,很合适。我只是没有想到,你装扮起来,会这么好看。”叶绥打断了她的话语,笑眯眯地说道。 聂氏听到这些话后愣了愣,但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这样…… 她正想说什么,便听到叶绥继续说道:“我真是有些意外,你很适合这样的衣着妆扮,真是很好看。这样吧,我这里还有一套衣裳,你且帮我试试看,可否?” 聂氏微张着嘴巴,却下意识点了点头。 试衣裳?夫人这个要求怎么会这么奇怪呢?但是,这是夫人所提出的要求,而且只是试衣裳而已,她根本不会拒绝。 叶绥笑了笑,对季妈妈说道:“奶娘,你去把柜子里那套淡紫色莲花缠枝纹的衣裳拿来,给她换上。” 季妈妈诧异地看了叶绥一眼,随即答道:“……是,夫人。” 夫人所说的那套衣裳,料子十分难得,是夫人特意给纯妃娘娘准备的,怎么会让聂氏穿上呢? 这样……不太合适吧? 季妈妈虽然觉得奇怪,但是她知道姑娘这么做,必定是有因有的,便没有多说什么,只带聂氏换衣裳去了。 随即,叶绥对赵三娘吩咐了几句,然后赵三娘躬身领命去了。 赵三娘离开之后,叶绥双眼半眯起来,似在思考着什么。 很快,聂氏便换好衣裳出来了,叶绥笑着点点头,看得出满意来。 她旁的没有多说,只对佩书吩咐道:“佩书,你去给她画个妆容,画得……贵气一点吧。” 她身边的婢女各有所长,佩书有一双巧手,最擅长装扮。 佩书点了点头,她本来就经受过训练,也见过许多天家贵胄,对于“贵气”这两字当然清楚。 聂氏听到这些话语,顿时觉得更不自在了,身子都有些僵硬。 她不敢伸手去摸这些衣裳,虽然她没有见过什么世面,不知道这是什么料子,但是那种细腻的触感,比之前夫人送给她的衣裳感觉要好太多了。 这样的衣裳,自然很贵重。 她生怕弄脏弄皱了这衣裳,正惶惶着,又听到夫人吩咐贴身婢女给她梳妆打扮,心中更惴惴了。 这……夫人想在什么呢?怎么突然要帮她打扮? 可是,她说不出拒绝的话语,只好一次次地跟自己说:只是画妆容而已,没啥的,没啥的…… 很快,佩书便停住了动作,恭敬地朝叶绥说道:“夫人,好了。” 听到这话,叶绥朝聂氏那里看过去,随即眼神动了动,脸上的笑意更甚了。 果然,佛靠金装人靠衣装。 当聂氏穿上华贵衣裳戴上璀璨金钗,再敷以妆容,就变得……跟前世叶绥所见到的人有七成相似了。 剩下的那三成,在于气度举止,那种从容大方的气度,现在聂氏并没有。。 但是,单就容貌来说的话,几乎没差。 被叶绥这样看着,聂氏觉得浑身不知自在,这样贵重的衣裳首饰,穿戴在她身上,她觉得十分别扭。 现在,衣裳穿了,首饰戴了,妆容也画了,是不是就可以换回之前的的衣服了? 聂氏还没来得及开口,赵三娘就进来了,她身后还跟着一名缇骑。 见到缇骑进来,聂氏缩了缩,眼神有些畏惧。 原本她在村里是不知道缇事厂和缇骑的,但是在前来雁西卫的路上,她听说了许多有关缇事厂和汪督主的事情。 听说,缇骑杀人不眨眼……夫人为何会会唤缇骑前来啊?要做什么呢? 她看向叶绥的眼睛露出一丝惧意,却见到叶绥朝她安抚地笑了笑。 “这个样子很好看,时常看着,也能赏心悦目,我让缇骑画下来,好吗?”叶绥笑着说道,话语里安抚的意味更重了。 画……画下来?! 聂氏很想说介意,但是她没有说介意的勇气,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真的是太奇怪了,夫人到底在做什么呢?缇骑是来画画像的?画她的画像? 缇骑没有说什么话,只是朝叶绥恭敬地点点头,然后开始仔细观察聂氏了。 叶绥朝聂氏笑着,边说道:“缇骑是来画像的,你就这样坐着便好,你就当没有看见就可以了。对了,我先前送给大家的裳,其余人都喜欢吗?” 她徐徐着问,问起了其余家眷的情况,以分散聂氏的注意力。 刚开始的时候,聂氏很难得当作没有看见缇骑,但渐渐地,她的注意力就全部放在了叶绥身上。 不知是因为叶绥是故意引起她注意,还是因为缇骑刻意地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缇骑就停下了笔墨,很快就恭敬地离开了。 没多久,叶绥也让季妈妈领着聂氏下去换掉那身衣裳首饰,也卸掉你那个妆容了。 这身衣裳首饰和妆容,并不适合现在的聂氏。 她也没有想过将这些首饰衣裳送给聂氏,这样,只会为她招致大祸害罢了。 聂氏离开之后,叶绥拿起缇骑所画的画像仔细看了起来,满意地点了点头。 缇骑之中什么人都有,本事也不一,仿造制作这样的事情当然有人精通,不少人画技比宫廷画师还要好。 这画上的人栩栩如生,看起来和的聂氏十分相似。 所不同的是,画像上的人看起来更端庄从容一些,眼神不像聂氏这样畏怯闪躲。 显然,缇骑已经充分明白了叶绥的意思。 晚上汪印回来之后,叶绥便拿出了画像,对他这样说道:“大人,我想将这幅画像送到京兆,送到……” 在听罢她的话语之后,汪印眼中出现了一丝不解。 将画像送到那个地方,小姑娘没说错吧? #####第一更! 看到书评区有朋友在问爆更令的结果,再说一次:选上啦,谢谢大家的支持!今天开始爆更哦~~ 第六百六十一章秘闻 “大人,我想将这画像送到护国公府,您有办法吗?”叶绥这样说道。 汪印沉吟片刻,回道:“办法,有。小姑娘,为何呢?” 他没有打开画像,他知道其上是孙校尉的妻子聂氏,还知道这画像是缇骑所画的。 小姑娘将聂氏的画像送去护国府,这是为何? 叶绥徐徐展开了画像,边问道:“大人,您觉得画像上的人有熟悉感吗?” 听到她这么说,汪印便看向了画像,随即摇摇头。 他没见过聂氏,这画上的人他并不认识。 但这画像里的人从容端庄,一个校尉的妻子能有这样气度,倒有些奇怪…… 见到汪印的反应,叶绥也不失望,她将画像放在了一旁,继续说道:“大人,听说护国公曾经有一个女儿,但是小时候走失了,是吗?” 三十多年前,大安朝的局势远没有这样平静,先帝并非强横决断之君,因而主弱臣强,那时权贵之争极为激烈。 听说,护国公的女儿便是被仇家报复,才丢了女儿的。 当然,这些事情都是叶绥前一世听说——其实也不只是听说了,而是她亲眼所看到的事实。 后来护国公府大开宴席,以贺找回了三十多年前走失的女儿。 那个时候,叶绥已经在京兆了,参加了那一场宴会。 她在宴会中见到了护国公府所丢失又找到的女儿——其时已经被封为“重璧郡主”的聂氏! 所以,她才让缇骑画了画像,打算送到了护国公府中。 她有百分百的信心,聂氏就是昔年的重璧郡主。 汪印瞬间明白了叶绥的意思,他细看了看画像,道:“小姑娘,你觉得,聂氏便是护国公丢失的女儿?” 不待叶绥,他继续说话,回答了她刚才的疑问:“护国公丢失了女儿,确有其事。但是,真相不是传言的是那样走丢,而是护国公当年为了稳固势力、扳倒敌人,才以最宠爱的女儿诱敌,致弄不见了女儿。” 这些勋贵秘闻,作为缇事厂曾经的也是唯一的督主,汪印当然十分清楚。 三十多年前的事,距离现在太久了,许多细节都已经湮没了,但是核心的事情还是有人记得。 叶绥愕然:“用来诱敌?” 可是,前一世听到的,与大人所说的不符。 当然了,走丢这个说法,她也是听旁人所说,真相是怎样的、有怎样的内幕,大概只有护国公府的人才知道了。 “是,这便是本座所知道的秘闻。只是,小姑娘你怎么会觉得聂氏是那个丢失的女儿?”汪印这样问道。 国朝世袭罔替的一等国公府有三个,除了定国公齐家、镇国公虞家之外,便是护国公汤家。 在这三大国公府中,定国公府行事最低调,镇国公府则是最张杨,护国公府则在两者中间。 但是,这只是近三十多年来各国公府的表现,以前却不是这样。 事实上,三十多年前,三大国公府之中,行事最张扬的乃是护国公府。 无他,护国公府子嗣太繁茂了,与人丁稀少的镇国公府成为鲜明的对比。 只是,后来护国公府越来越低调了,在朝中也鲜有人提及。 不过,朝中官员却没人能忽略护国公府的存在。 无他,还是因为护国公府子嗣太繁茂了。 现在的护国公汤源汤本正,光是嫡子就有七人,每个儿子至起码都给他生了五个孙子,并且,护国公自己都有兄弟八人。 光是数一数三代嫡枝子弟,就是旁的家族将近五代嫡枝旁支的总和。 个是那个很总要,奥胡斯他是一等过功夫,谁能忽略? 这些年来,护国国公府子弟的行事也颇为低调,秉承了护国公府近三十多年以来的风格,在朝中并不引人注目,持的是中庸之道。 但汪印认为,中庸之道是最难的,这是顶级聪明人才做的事情。 因为他们的中庸行事,汪印就任缇事厂督主之后,几乎没与他们家打过交道,当然也就没有冲突。 但是小姑娘说,雁西卫一个小校尉的妻子,是护国公府丢失的女儿? 这是怎么回事? 叶绥笑了笑,说道:“大人,您忘记了?我能知道以后一些事情……我曾经梦到过一个宴会,里面有聂氏……” 她将前世的事情以梦境的方式说了出来,没了这样问道:“大人,护国公府一直都在寻找女儿,这没错吧?” 这一下,汪印点了点头,淡淡道:“这没错。” 护国公府有些奇怪,子嗣繁茂,尽出男丁,女儿却很少。 近三代以来,无论的嫡枝旁支,一个姑娘都没有。 所以,护国公府丢失的女儿,就是三代是唯一的姑娘了。 这唯一的姑娘我,三十多年前必定是受尽宠爱的。 小姑娘说得没错,护国公府的确一直想找回这个女儿。 运转阁曾经接到护国公府的委托,就是请他们找到女儿。 只是,这个女儿走丢的年纪太小了,而且护国公府没有提供什么有用的线索,只说此人左乳有一朵梅花。 运转阁成立的时间,和缇事厂一样,都只有十几年的历史,三十年度年前的事情,实在找不到什么线索。 而且,这个线索,怎么说呢……运转阁就是有再大的本事,都不可能将妇人的衣裳扒开来查看左乳。 况且人海茫茫,没有针对性的线索,找一个人如同大海捞针。 这委托,后来就不了了之。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听到叶绥说聂氏就是那个丢失女儿,他着实感到十分震惊。 如果是真的,聂氏是护国公府三代唯一的姑娘了,地位肯定不一般。 国公的女儿多封县主,但护国公府这个女儿,想来极有可能被封为郡主。 他手下一个小校尉的妻子,有可能是郡主? 事实怎么会如此巧合?他心中着实疑惑。 “小姑娘,你确定吗?你所知道的那些事情,是否有偏差?”汪印这样问道,始终还是觉得奇怪。 人海茫茫,护国公丢失了三十多年的女儿,就在雁西卫,还被小姑娘人认出来了? 这时,叶绥说道:“大人,您见过护国公夫人吗?以您看,聂氏与护国公夫人是不是有些相似?” 当初她在宴会之上,曾经听到一些妇人说,聂氏与护国公夫人年轻的时候长得一模一样,这应该是真的吧? 汪印当然见过护国公夫人楚氏,虽然其深居简出,几乎不出现人前,但还是见过的。 就算汪印过目不忘,也实在很难将画像这个妇人与白发苍苍的护国公夫人联系起来。 “本座不知道是否相似……”汪印照直说道,眉头略略扬起,仍旧觉得有些奇怪。 叶绥将画像卷了起来,笑着说道:“不管是不是相似,只要将画像送到护国公府就可以了。想必,护国公府的人能认得出来吧。” 不管护国公的女儿是走丢,还是用来诱敌不见,护国公府一直寻找这个女儿,是事实。 护国公府对这个女儿,必定是无比宠爱,连三十多年了都不肯放弃。 当然,前世她说参加的宴会,便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在那场宴会之上,护国公夫人的欢喜那么明显,府中欢乐的氛围也并非作假。 更重要的是,护国公府当年对找到自己女儿的人是感激不已,并且极尽所能地帮助这个人。 这些,都是前世叶绥亲眼见到、亲身经历过的。 前一世找到重璧郡主的人是谁,大人肯定想不到。 #####第二更! 第六百六十二章哀戚 前一世,找到重璧郡主、并且将其带到护国公府的人,是十皇子。 十皇子是在哪里找到护国公女儿,这个人是不是聂氏、当中经历了什么事情,凡此种种,叶绥都不知道 但是她知道,在后来的夺位之争中,护国公府全力支持十皇子夺,为此几乎倾尽全族的力量。 在十皇子夺位之争失败后,护国公府仍与以全族之力保全了十皇子。 原因,就是因为十皇子帮护国公府找回了丢失的女儿,他们在回报十皇子的恩情。 现在,是她找到了聂氏,找到护国公府的女儿,那么,以护国公府知恩图报的本心,大人是不是也能像十皇子一样得到护国公府帮助支持? 大人面临被皇上猜疑的不妙局面,若是能够得到护国公府的帮助和支持,那大人就多了一份力。 施恩不望报,这当然令人佩服,但叶绥觉得自己没有那么高的道德准则,她之所以会将这画像送到京兆护国公府,就是图这份恩情! 京兆的六月,天气很热,热得让人难受,也让人变得暴躁易怒。 在护国公府这里,同样是如此,仆从们更加谨言慎行,生怕会引起主子们的不满。 每年这个时候,就是最和善的国公夫人都会变得喜怒无常。 在护国公府所有的下人都知道,每年这个时候,对于府中的主子来说,都是特别暴躁易怒的时候。 但是主子们为何会这样,就只有在府中待着超过三十年以上的老仆从才能够知道了! 此时,在护国公府的正院那里,护国公夫人楚氏前面摆放着一些小孩衣裳,她正痴痴看着。 这些是两三岁的小孩子穿的衣裳,看起来已经很陈旧了,但是因为被人精心收护这儿,没有任何的破。 纵然如此,楚氏也不舍得伸手在一起上面抚摸,生怕弄损了这些小衣裳。 这样,就再也没有了任何念想。 此刻,护国公汤源看着自己老妻,柔声劝慰说道:“夫人,我听说,你将陈太医他们赶走了。你身体胃口不好,还是要多让他们看看才是。” 他知道楚氏好些天没怎么吃过东西了,不得已才叫太医前来。 虽然这样的情况,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发生,但是汤源还是忍不住担心。 他们夫妻年纪都这么老了,夫人再这样不顾身子,他真的怕…… 楚氏置若罔闻,仍痴痴看着那些小衣裳,根本没有理会汤源。 见此,汤源默了默,眼神闪过一丝痛苦,还是开口道:“夫人……” 他话还没有说完,楚氏便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 她满头白发,脸上布满了皱纹,神色看起来很平静,只是眼神十分凌厉,还夹杂着一种深刻的怨恨。 “国公爷,不劳您费心了,我好好的,无需动用太医了。”楚氏淡淡地说道,语气听得出讥嘲来。 听到这些话语,汤源嘴唇翕动,却什么话都没有说。 他看着楚氏憔悴的面容,最终还是无法忍受这种沉默哀戚,离开了正院。 离开正院之后,他的脸色便变了变,脸上浮现了痛苦来。 他知道自己的老妻在怨恨他,这三十多年来,这种怨恨非但没有放下,反而越积越多,现在他们老夫老妻根本不能好好相处。 三十多年前发生的那件事情,成为了他与夫人之间深深的隔阂。 他与楚氏本是少年夫妻,自成亲之后更是恩爱,他连妾室都没有纳过,如果不是发生了三十多年前的那件事情,现在他和老伴应该很幸福的相依相伴才是。 但是……他知道夫人怨恨他,怨恨他为了护国公府的权势地位,将亲生女儿用作诱饵,怨恨他弄丢了女儿。 每每想起当年的事情,汤源便悔恨不已。 当时,府中步步为艰,他能借女儿来冒险一博,虽然只是想着用做诱饵,但在女儿的身边布下了重重守护,哪里想到…… 人算不如天算,他的女儿、唯一的女儿不知所踪,这也成为了护国公三十多年来的伤痛,成为护国公府三十多年的阴霾。笼罩 女儿丢失的时候,就是在六月份,自此之后,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府中每一个人都会想起当年的事情,成为了心头不敢碰触的伤痛。 汤源已经七十多岁了,是过了不惑才生下的女儿。如果他个女儿还活着,现在已三十多岁,他早就当了外祖父了。 如果她还活着的话…… 护国公无数次的想起这个希望,但是这个希望越来越渺茫。 准确地说,到了现在,他虽然一直还在派人寻找着丢失的女儿,但是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护国公世子汤仁走了进来,见到父亲这副悔恨内疚的样子,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汤仁五十多岁了,两鬓已早生华发,神色比汤源也好不到哪里去。 一会儿之后,汤仁恭恭敬敬地说道:“父亲,太医已经开了汤药,我会好好劝慰母亲的,请父亲放心。” 汤源点点头,还是说道:“你母亲这个是心病,还需心药医。你们有空还是多多陪伴她吧!她心里……其实很苦。” 汤仁点点头说道:“父亲请放心,我们都知道了。” 这个时候 汤仁也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小妹。 比他小了将近二十岁的小妹,其实就等于是他的女儿一样,他是看着她长大的。 想起记忆中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汤仁心中也极为难受。 时间能淡忘许多事情,但一些深刻的记忆和无法抹除的伤痛,只会随着时间越来越深刻。 现在,汤仁的孙子都很大了,但是他仍然时不时会想起自己的小妹。 如果他的小妹还在的话,现在的护国公府就不会每到六月都笼罩着悲伤哀戚的氛围了。 汤源疲惫的靠在雕花椅子上,喃喃地说道:“”你们母亲的话没有错,护国公府今天的安全与权势,是用你妹妹换来的……是我们对不起她。” 说罢,汤源便合上了眼,但脸上的痛苦愈深刻了。 汤仁也一时无语,他正想离开,这府中的管家便前来禀报:“国公爷、世子爷,缇事厂千户王大人求见。”琪 缇事厂的掌刑千户求见? 护国公府与缇事厂素无交集,掌刑千户突然求见为了什么? #####第三更!240月票加更!爆更在路上,至起码五更,么么大家! 第六百六十三章找到了! 现在护国公实在是没有心情见缇事厂的人,便想拒绝。 世子汤仁却说道:“父亲,缇事厂无小事,前来拜访的还是掌刑千户,或许是有什么大事,父亲还是见一见的好。” 听到儿子这么说,汤源想了想,最终还是吩咐道:“将人迎进来吧。” 来的掌刑千户,当然就是王晦。 他手上拿着一个卷轴,见到汤源便微弯着腰,恭敬地说道:“国公爷,下官奉厂公之命,前来给国公爷送一幅画像,请国公爷收下。” 听到他这么说,汤源和汤仁脸色不变,心却紧了紧。 厂公,能让缇骑称呼为“厂公”的,只有曾经的缇事厂督主汪印。 汪印已经去了雁西卫就任大将军,怎么会突然送来一幅卷轴呢?这是卷轴里面的画像……什么画像? 汤源没有动,还是汤仁接过了卷轴,边问道:“不知汪将军此举何意?这画像是什么?” 王晦与汪印淡漠的风格不同,他脸上总是带着笑意,仍恭敬道:“回国公爷,我们厂公说了,只要国公爷看了画像,便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说罢,他便朝两人拱了拱手,笑道:“国公爷,世子爷,下官先行告退了,倘若有什么吩咐,请去缇事厂找下官。” 王晦离开之后,汤源和汤仁都看着那幅卷轴,并没有立刻打开。 汪印这个人在朝中是什么样的地位权势,护国公府这些年虽然沉寂,但是依然知道得十分清楚。 他们不明白,与护国公府从来没有交集的汪印为何突然送来一幅卷轴? 父子俩盯着这幅卷轴,脸色犹豫着,不知道是否应该打开。 汪印这样的人,一举一动都不是小事,现在他送来的这画像,对护国公府来说意味着什么? 打开这幅画像之后,护国公府会面临什么? 父子两人各有思考,最终,汤源淡淡吩咐道:“将它打开吧。” 既然汪印说打开这卷轴便知道什么意思了,既然他们已经接下了这卷轴,没有理由不打开。 汤仁点了点头,随即便打开了手中的卷轴,取出了画像。 画像才打开一半,汤仁的神色便蓦地一变,他抬头看向汤源,嘴唇都哆嗦了:“父亲,这画像……这画像……” 不知是太过意外还是别的什么,汤仁竟然话都没能说完全。 汤源皱了皱眉头,自己的儿子都已经这个年岁了,当然是老成持重的人,但是为何会神色如此惊变呢?这幅画像到底是什么? 他探过头,目光看向了那幅画像。 下一刻,他也和汤仁一样,神色大变,错愕惊喜茫然,种种情绪似乎都凝结在他脸上。 这幅画上的人,他太熟悉了太深刻了。——这画像上的人,和妻子年轻的时候几乎一模一样! 但是妻子的画像绝对不会旁落,而且这幅画像的纸张颜色都十分新,显然是刚刚画上去不久的。 那么,画上的人不是他的妻子,而是……而是…… 这时候,汤仁激动地说道:“父亲,这画像上的是小妹,是小妹!是不是?” 母亲三十多岁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汤仁还有些印象。 这画像上的人,不能不可能是母亲,那么就只能是……只能是小妹。 汪印送来的这个画像,其上画的是小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快!立刻去将刚才的王千户请回来,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汤源立刻说道吩咐道。 他也惊呆了,他万万没有想到,这幅画像竟然是……是这样子。 汪印送来这幅画像,是不是说明找到了这个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汪印真的找到了他丢失了三十多年女儿吗? 此时此刻,汤源无法描述自己的心情,激动惊喜之余,还有一种说不出的害怕。 他怕这幅画像并不是真的,而是一种有条件的试探或者别的什么事情。 已经三十多年过去了,汤源你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但是这个时候,汪印竟然送来了这样的画像。 不可否认的是,汤源心中此刻不由自主地升起了一种期待。 或许,他真的可以找回女儿?如果真是这样,那么真的苍天有慈…… 但具体情况是怎么样?他现在心里乱哄哄的,在没有问清楚之前,根本不敢有什么推测。 当天晚上,汤仁回到自己院子的时候,脸上的喜色怎么都掩藏不住。 看到自己的妻子孟氏之后,他难掩激动地说道:“夫人,小妹找到了!” 孟氏瞪大眼,不可置信地看向汤仁:“相公,您说什么?小妹……找到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的,没错,小妹找到了。缇事厂督主汪印送来了一幅画像,上面画的就是小妹…… 汤仁语气难掩激动,将今天所发生的事情详细说了出来。 在看到画像之后,他们立刻前去缇事厂,找到了掌刑千户王晦,问清楚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王晦说,这画像上的人,是雁西卫一个校尉的妻子,他们厂公见到此人隐约有些熟悉,想起了护国公府的秘闻,所以才让人描了画像,送来护国公府这里以探究竟。 问清楚之后,汤源父子便知道,这并不是一幅画,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确认了这一点,汤仁心中高兴不已,实在是难掩激动,便对自己的夫人说了这事情,想同她分享喜悦。 末了,他这样说道:“夫人,我明天动身去雁西卫一趟,我要去确认这个事情,我要亲自见到人。”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孟氏脸上带着喜悦,不住点头说道:“应该,应该!是要去确认。如果真的是小妹的话,那就是太好太好了,老天保佑!” 孟氏同样也想起了当初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孩子,她的小姑子。 当初她嫁过来的时候,好几年都没有身孕,小姑子就像她女儿一样,很喜欢粘着她。 她也没有想到,后来府中出了那样的事情,那个小小的人儿,就这样丢失不见了,再也找不到了。 正是因为小姑子丢失不见了,所以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府中都会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戚。 她刚从正院回来,前去劝慰老夫人,心情正有些沉重。 没想到,会会听到相公说这个好消息!真是天大的惊喜! 听到相公这么说,孟氏想了想,犹豫地说道:“相公,此事是不是应该立刻告诉老夫人,让她也高兴高兴?” 汤仁的激动慢慢平息下来,他摇了摇头,说道:“父亲的意思是,此事先不要告诉母亲。我得先去雁西卫了解是什么样的情况再说。如果是真的尚好,如果是假的……” 如果是假的,他真怕母亲受不了。 他不想母亲得了希望之后,最后又会失望。 这些年来,母亲失望的次数已经足够多了,他实在不忍心让母亲再失望一次。 “可是……可是相公不是说,这画像是汪将军送来的吗?妾身听说,汪将军行事一向缜密,他既然送来了这幅画像,那是不是说明了此事有九成?”孟氏这样子说道。 她是世子夫人,哪怕这些年来,护国公府越发低调,她也听闻过汪印的为人行事。 既然这幅画像送来了,汪将军肯定有把握。那么,可以这么说,在雁西卫那里的就是小妹? 这个事情,应该告诉老夫人才是。 看到老夫人那个样子,她实在是感到心酸。 #####第四更!260月票加更!感谢大家的支持! 第六百六十四章血亲 第二天,孟氏前去正院给楚氏请安的时候,正巧见到出事在摆弄着一个银锁。 银锁上面有些小铃铛,摇动的时候,便会发出“铃铃”声音。 铃铛每响一下,楚氏的唇角便扬一下,眼神充满了怀念,只沉浸在铃铛声中,对外面一切都置若罔闻的样子。 看到这样的楚氏,孟氏感到一阵阵心酸。 老夫人又在想小姑子了,这些小姑子留下来的东西,是老夫人仅有的念想了。 这个时候,孟氏想起了自己相公所说的话语,想起了那幅画有小姑子的画像。 如果小姑子真的找到了,那么老夫人就不会这样了吧? 孟氏心中一动,犹豫了再三,还是忍不住说道:“母亲,昨日缇骑送来了一幅画像,相公说……说和母亲年轻时几乎一模一样,说是……小妹的画像。” “哐当”一声,楚氏手中的银锁掉在了地上。 她弯腰捡起了银锁,缓慢抬头看向孟氏,脸色依然十分平静,眼神如古井无波无息。 对孟氏的话语,她就连问都没有问一句,好像没有听到孟氏说话一样。 如果不是银锁掉了下来……孟氏不知为何觉得眼睛酸涩,再一次说道:“母亲,相公说那是小妹的画像。画像的上的人,是雁西卫校尉的妻子。相公今日便会出发去雁西卫……母亲,这或许是上天怜惜咱们国公府。” 楚氏还是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看着手中的银锁,脸色依然没有什么变化。 怜惜吗?或许吧。 对于孟氏的话语,楚氏没有多大的感觉,既没有什么欢喜也没有什么期待。 这些年来,她听到了太多有关自己女儿的情况。别说是画像了,有些本事滔天的人,还能弄出一个与她有八九成相似的人来,活生生地来到她面前。 初时,她激动兴奋不已,但是只在见到来人的第一眼,她就失望了。 只一眼,她就知道不是她的女儿,不是她的囡囡。 现在,这是一幅画像而已,有什么值得在意的呢? 见到楚氏这样的反应,孟氏动了动嘴唇,不再说话了。 也罢,还是等相公从雁西卫回来再说吧…… 就在她想告退的时候,楚氏忽而开口了:“那幅画像,拿来给我看一看吧。” 孟氏立刻看向了楚氏,还是没有发现其脸色有什么起伏,却依然回道:“是,母亲,孩儿这就让人去拿来。“ 孟氏定了定心神,随即派心腹管事妈妈去见了汤仁——那幅画像,现在就在他手中。 这个时候,她反而有些忐忑不安了,她原本只是想让老夫人放宽心的,老夫人看到画像之后,会有什么反应呢? 汤仁亲自送来了画像,同时也是为了向楚氏辞行。 来到正院的时候,他看了看自己的夫人,却无法出言责备。——夫人也是为了让母亲开心,何错之有? 错的,只是三十多年前的意外罢了。 楚氏接过了画像,心情仍旧十分平静,她将画像徐徐打了开来…… 画像只展开了一半,楚氏的动作便停住了,握着画轴的手在微微颤抖。 她眼眶没有红,气息十分平稳,但是豆大的泪珠滑落下来,没有半点声息。 若不是那眼泪汹涌,此时的楚氏便无比平静,平静到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但汤仁和孟氏都别开了眼睛,不忍看向楚氏,心中有说不出的难受。 “仁儿,我随你去雁西卫……” ~~~~~~~~~~~~~~~~~~~~~~~ 汪印和叶绥有想到,护国公老夫人和世子都会来雁西卫。 看来,聂氏对护国公府来说,的确无比重要。 “小姑娘,现在国公夫人和世子都要来了,聂氏那里……你可曾提及这些情况了吗?”汪印这样问道。 护国公府欲找回女儿的恳切之心,他们是看到。但是聂氏那里如何呢? 聂氏只是一个小小校尉的妻子,护国公府却是一等国公府,这中间的差别,等同天与地,聂氏可以接受得到了吗? 现在事情有了进展,对于护国公府来说,乃是三十多年来的愿望成真,这是天大的喜事,但对聂氏及其家人来说呢? 这从天而降的父母……是惊喜荣耀还是灾祸? 叶绥默了默,这样回道:“大人,此事我与聂氏提过了,却没有没有得直白。” 在送出画像之后,叶绥就说了护国公府丢失女儿的事情,当然没有提及那个丢失的女儿就是聂氏。 她想起了当时的情景—— 在听罢这个故事之后,聂氏眼眶红红的:“夫人,这样的错误,谁都不想,大家都可怜,没有父母的女儿可怜,没有女儿的父母也可怜,希望他们早日找到丢失的女儿。” 叶绥随即问道:“如果你是这个女儿,你会怎么样呢??” 聂氏愕然至极:“我……怎么可能呢?” 那可是护国公府,三大国公爷之一,对她来说,就像天边那么远,她怎么可能是这家的女儿? 叶绥却定定看着她,继续说道:“如果,我是说如果……” 聂氏的心却加快了,不知道为何有些慌乱,她摇摇头,老实说道:“夫人,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我不会去想 这个如果,这样的福分,不可能的……” 虽然极力否认,但是聂氏眼里的惊慌与恐惧如此明显,还有一丝了然。 叶绥已经说得如此通透,聂氏只是怯懦,又不是愚笨,哪里会想不到这个可能呢? 但是就算是想得到,她都觉得这不会发生,绝对不会发生! 听到聂氏的回答,叶绥也没有说什么,只道:“那么,你有空回去想想吧,好好想一想。” 现在护国公夫人和世子已在来雁西卫的路上了,聂氏想好了没有呢? #####第五更!280月票加更!么么么,感谢大家的的支持! 第六百六十五章到来(六更求月票) 聂氏没有想好,或者说,根本就没有去想、拒绝去想。 当听到叶绥再一次提及这个事情之时,聂氏干巴巴地说道:“夫人……我……我……” 她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干脆低下了头,不敢看向叶绥。 说什么好呢? 聂氏知道夫人的意思,但是无论她怎么想,都觉得异常荒谬。 一等国公府的女儿……简直匪夷所思,她就是做梦都不敢这样想。 叶绥叹了口气,随即说道:“聂氏,想必你已经明白了,护国公的这个女儿是谁了。” 聂氏抬头惊慌地看着叶绥,猛地摇摇头说道:“夫人,我不明白……” 她逃避的态度如此明显,像受到巨大的惊吓那样,令叶绥沉默下来。 护国公府这样的存在,对很多人来说是天大的荣显,但对聂氏这样胆小的人来说,或许是一场天大的灾祸吧? 这时,聂氏咬了咬唇,像是想起什么,鼓起勇气问道:“夫人……您……您对我这么好,是因为知道了我的身份吗?” 叶绥摇头,没有任何迟疑地答道:“不是,我很喜欢你的性格,与你的身份无关。” 这妇人身上,有种让人平静的气息,明明是十分卑微的人,也不是大度聪慧的人,却让人心生好感。 她想了想,继续道:“但不可否认,我最先注意到你,是因为觉得你面善——我见过护国公夫人,后来去查过,你和年轻时的她,几乎一模一样。” 她当然没有见过护国公夫人的样子,但后来那场宴会中,所有年老的夫人都这样说,想必是这样没错。 只是……叶绥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候,聂氏竟会问这样的问题。 她对聂氏另眼相看的原因,有那么重要吗? 她不知聂氏心中所想,见到聂氏再次沉默下来之后,还是叹息了一声,将事情摊了开来:“聂氏,我已将你的画像送至京兆了。现在,护国公夫人和世子在来的路上了。他们……对你很看重。” “我先前所说的,你好好想一想。父母亲伦,这到底是你自己的事情。” 叶绥是想图护国公府这份恩情,想为大人取得一份助力,却不会过多干涉影响聂氏。 她所做到这个份上,已足够了,剩下的便是护国公府和聂氏的事情。 当护国公夫人和世子出现在雁西卫驻扎地的时候,虞诞芝大吃了一惊。 护国公府的人怎么会来呢?还是前来找汪印的,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三大国公府都是顶层勋贵,彼此之间互有往来,虽然不能说什么同气连枝,但关系也较其他人家更为亲近一些。 因此,这会儿,汤仁朝虞诞芝恭敬地说道:“晚辈见过国公爷。” 汤仁的年纪虽然和虞诞芝差不了多少,但是辈分还是不一样,所持的便是晚辈礼。 他也没有想到,甫下马车,便会见到镇国公虞诞芝。 虞诞芝看了看汤仁身后的马车,开口问道:“听说老夫人也来了?世侄你们这是所为何事?” 他知道自己问这样的话语多有不妥,但想着三大国公府的往来,又实在对此事不解,还是问了出来。 汤仁脸上看不出什么来,只道:“晚辈此来,是为了私事。” 听到是“私事”,虞诞芝就是再厚脸皮,也不好意思再问下去了。 但是他还是语重深长地提醒道:“世侄,既是私事,老夫便不说什么了。但是你应该知道皇上的意思,最后不要离汪印太近,免得为护国公府招致祸害。” 汤仁笑了笑,脸上丝毫没能看出不悦,只道:“晚辈多谢国公爷的提醒。” 不可离汪印太近?他们此番千里迢迢来到雁西卫,就是为了靠近汪印的。 他知道镇国公同时也是雁西卫监军,就是皇上用来限制汪印的,这个提醒无可厚非,但是他还是感到有些许不不悦。 汪印帮他找回了小妹,只冲着这一点,汪印就是护国公府的恩人。 现在镇国公这样说……罢了罢了,还是先去见汪督主,哦,不,汪将军。 汤仁没有想到,他没能见到汪印,因为此时汪印恰好在宁州马场。 接待他们的,是叶绥。 乍见到叶绥的时候,楚氏和汤仁都略有些吃惊。 汪督主的夫人,他们当然听说过的,却没有亲眼见过。没有想到,竟然会这样年轻、这样漂亮! 纵然是他们这样的人,都会有片刻失神,第一时间浮现在心头的,竟然是:难怪,这是督主夫人…… 最先回过神来的,是楚氏。 她放下了龙头拄杖,对叶绥说道:“大将军夫人,老身……多谢了!” 能够见到士兵家眷的人,当然是大将军夫人,在到来之前,楚氏便想明白了,将画像送去护国公府的有心人,应该是叶绥。 听说汪督主的夫人极不一般,从这事上或可见一斑。 叶绥回礼笑道:“老夫人,不必客气,能帮到老夫人,晚辈也很高兴。” “不,仍然要多谢。将军夫人是完成了我们三十多年来的心愿……大恩不言谢了。”楚氏这样说道,执意要道谢。 “不用客气,我也是碰巧了,这乃老夫人的福气,晚辈也很开心。” 叶绥是真的这么想,能在茫茫人海中遇到聂氏这个人,当然是运气了。 听到她这么说,楚氏便没有就此继续说下去,而是问道:“将军夫人,不知道她……老身现在想见她,不知可否?” 楚氏实在太心切了,她不愿意再过多寒暄,也不愿意继续再等下去。 她已经等了三十多年来了,真是一刻都不想再等下去了,她只想见到她的囡囡,很想很想……#####第六更!月票300加更!感谢大家!今天写得好开心~~~ 第六百六十六章护国公府的秘密 很快,聂氏便来到了。 在见到护国公夫人楚氏的那一刻,聂氏愣住了。 既意外又畏惧,还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是亲近,但又说不上来。 她本来就是胆小的人,在见到楚氏这这样明显身份贵重的老夫人之后,更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而楚氏,在见到聂氏之后,原本略有些浑浊的眼神骤然亮起来,就像见到什么珍宝一样。 她巍巍颤颤地站了起来,根本压抑不住自己的激动,喃喃地说道:“囡囡……” 她只说了这两个字,声音便像哽住了似的,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她小心翼翼地向聂氏探出手,却又一下子缩了回来,眼眶瞬间就红了,眼泪也滑落了下来。 叶绥见到这一幕,心头忍不住有些感慨。 就算不是为了护国公府的支持,能帮老夫人到丢失的女儿,令骨肉重逢,这也是件好事。 这母女相见的一幕,让她想起了刚刚重活时见到父母的时候,那时,她除了流泪便不知该做什么。 现在国公夫人同样如此,极求而可得,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会喜极而泣吧? 叶绥走了出去,将房间这里留给了国公夫人和聂氏。 ——是否相认,以后如何,那都是她们之间的事情。 刚出房门,她便见到了在外面等候的汪印,略有些沉重的心情不觉一轻。 “大人,您怎么回来了?” 大人去了宁州马场,她还以为他没那么快回来的。 “嗯,刚回到的。”汪印淡淡道,身上明显有风霜急赶的气息。 在得知护国公夫人和世子到来之后,他便快马疾驰返回了。 不仅是因为护国公府重要,也是因为牵挂着叶绥。——他离开已有五天了,感觉好久都没有见到小姑娘了。 叶绥凤目弯弯的,指了指房内:“国公夫人和聂氏都在里面,剩下的就看她们自己了。” 汪印点了点头,没有过多在意里面的人。 护国公府夫人能够与女儿相见,但他觉得并不会一时半会能够相认。 三十多年的时间,天地差别的地位,这都是确确实实存在的,不可能立刻就消去。 不过,只要人还活着还能相见,那么日子有功,以后都会好的。 也不枉小姑娘如此劳心劳力了…… 汪印低头看着叶绥,目光变得极为温柔。 他当然知道小姑娘为何会极力促成护国公母女相认,是为了让他多一份支持和势力。 小姑娘一直在用她的方式守护着她,竭尽全力,这份心意,他感之甚深,根本无法拒绝…… 因而,他心中有了一个决定。 这一晚,护国公世子汤仁终于见到了汪印,也是第一次和汪印有了真正的接触。 他朝汪印深深弯下腰,感激地说道:“汪将军,感激您让护国公府一家团聚,护国公府定会记得汪将军的大恩!” 不管汪印是个怎样的人,不管皇上对汪印是怎样的态度,汪印既帮他找回了小妹,那就是护国公府的大恩人。 大恩不言谢,但一定会记在心里。 汪印看了他一眼,这样道:“世子爷,你们找回了亲人,本将也很为你们高兴。至于大恩……既然如此,眼下本将的确有一件事要请世子爷帮忙的。” “……”汤仁默了默,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汪印。 他虽听闻汪印行事一向不能以常论,但是听到这些话,还是大吃一惊。 汪将军这是在挟恩图报吗?这不是很好吧?其是这样的人吗? 他定了定心神,将心底的纷乱压下去,正色说道:“汪将军请说。” 这会儿他便反应过来了,觉得汪印有要求也不错,有还有报,护国公府偿了汪印的恩情,以后还好些。 汪印背靠着雕花椅子,白皙修长的手指在扶手上轻轻点着,看似随意慵懒,却有一种若有似无的压迫感。 汤仁的神色渐渐凝重,汪印所说的“帮忙”到底是什么? 汪印笑了笑,将压迫感收了起来,淡淡道:“世子爷,注意到令妹、发现令妹、将画像送至京兆的,乃本将夫人,并非本将。世子爷的恩情,应该是给本将夫人的。” 这一点,汤仁也知道。 但没有缇事厂,大将军夫人的画像也送不到护国公府。 只是,汪印特别提到这些,就是为了将功劳归于夫人? “本将知道——”汪印再次看了汤仁一眼,话语稍顿,却还是继续道:“护国公府替皇上掌管着一批人……本将希望,无论发生任何事,这一批人不能用来对付本将夫人。” 他说得淡然,但是汤仁脸上惊骇不已,腾地站了起来,眼神比刚才更加难以置信。 和汪印一样,他周身不由自主地迸发出杀气,令得汪印面前的茶杯都裂开了丝丝细缝。 汪印扬手轻拨,这无处不在的杀气便轻轻褪去,汤仁也闷哼着往后退了一步,嘴角渗出了一丝鲜血。 汪印笑了起来,眉目舒展,脸容越发俊美无俦,淡淡道:“如此,便当护国公府还了本将夫人的恩情,如何?” 汤仁将一口心头血吞咽下去,复坐下来,死死盯着汪印,粗噶地开口:“世上果然没有汪督主不知道的事情……汪督主就不怕?” 汪印竟然知道护国公府这个秘密?必定是缇事厂! 是了,汪印是缇事厂唯一的督主,过去十数年间,缇骑遍布京兆无孔不入。护国公府的秘密……汪印当然能知道。 他更没有想到,汪印那么轻巧就破除了他的杀意!!汪印果然深不可测! 这个时候,他无法形容心中的惊骇,还有……恐惧。 汪印既知这个秘密,那么必定清楚这个秘密绝不能外露,那么为何还要说出来? #####第一更!章节666,哈哈哈,好意头!今天发生月票榜第三了,感激大家的投票!今天继续六更走起! 第六百六十七章挟恩图报 怕吗?这个问题,汪印压根没有想过。 现在他只知道,必须要为小姑娘讨一张护身符,以策周全。 护国公府暗中为皇上训练兵马的事情,汪印其实早就有所察觉。 护国公府的秘密,那只是对朝中其他人来说而已,对他来说,这根本不算是什么秘密。 对此,他其实并不感到意外。 皇上乃一国之君,整个大安朝都是皇上的,皇上明面上可以有缇事厂这样的耳目,暗地里必然也会有很多兵马。 都是为了皇位,为了国朝而已。 以往,汪印对此并不在意,但是随着皇上对他的忌惮越来越深,他就不得不在意了。 他自己有武功在身,身边还有暗卫和缇骑,着实没有什么好怕的,但是小姑娘不同…… 汪印清楚知道,人力不可能有尽善之处,他怕自己对小姑娘有什么失误,怕会再出现小校场那样的事情,怕自己出了什么事而小姑娘身陷险境。 他所能做的,便是竭力为小姑娘谋势——就好像小姑娘为他做的一样。 原本,他还没有想到护国公府,。 但是,事有凑巧,小姑娘恰好找到护国公府丢失的女儿,护国公夫人和世子又来到了雁西卫。 本座是挟恩图报,那又如何? 护国公府难道不是欠了小姑娘天大的恩情? 大恩不言谢,那是对其它人来说,现在本座就要向护国公讨这份恩情! 护国公府虽然为皇上秘密训练了那么多兵马,但说到底也是皇上磨好藏起来的刀。 他不奢望这把道能将小姑娘护住,但是,这把道却不能指向小姑娘。 如果护国公府真的如表现出来的那么希望找到丢失的女儿,那么这个要求,汤仁定会答应! 既然护国公想要报恩,那么眼下就给他们报恩的机会! 汪印将汤仁的神色尽收眼底,淡淡说道:“世子爷,三十多年前,令妹之所以丢失,就是因为争夺皇上身边首领位置吧?护国公府的地位威势,是因令妹才有的契机。那么本将夫人找到令妹,弥补了你们的遗憾 成全了你们的心愿,本座这个要求,并不过分。” 三十多年前的事情,的确是随着时间而湮没了。但是有心的话,还是能够查探出多少。 护国公府在朝中渐渐沉寂,是从三十多年前开始,关键就在于当初那一役。 这一切的关键在于汤本正唯一的女儿,既然小姑娘找到了这个关键,那么护国公府报恩,自是应当。 听到汪印这么说,汤仁渐渐平静了下来。 护国公府这个秘密,他们一直都在极力隐藏,但是他中也清楚,许多事情,只要是做了就会留下痕迹,不会没有疏漏。 汪印曾是缇事厂督主,对朝中的各种消息了如指掌,会知道这个密秘当然也不奇怪。 但是知道就知道了,汪印还要说出来,难道汪印不怕皇上知道从而灭口? 护国公府手中的那一批兵马是皇上的秘密,却被汪印知道了。 更重要的是,皇上对汪印极为忌惮。汪印,当真是胆大包天。 汪印看着他,神色没有多少起伏,只道:“世子爷,这个密秘,本将不会说出去。本将,就只有这一个要求。” 他还是靠在椅子上,神情看似漫不经心,等待着汤仁的回答。 汤仁沉吟良久,来到雁西卫之后的种种事情在他脑海中起伏。 他很想将汪印知道这个密秘的事情禀告皇上,也第一时间起了杀人灭口的念头。 但是现在……他感受到口中有腥甜,深刻意思到一点:汪印不是他所能够对付的。 汪印只是要求,那些人不能用来对付其夫人。汪印的夫人…… 汤仁想起了妹妹丢失之后的日子,想到了每年六月护国公府的哀戚悲伤,想到了自己母亲不辞劳苦千里迢迢来到雁西卫。 汪印说得没有错,小妹之所以会丢失,就是因为那一批兵马,是因为护国公府要夺首领的位置。 现在三十多年过去了,从先帝到今上,护国公府在其位也太久了,他们……也累了。 妹妹丢失,这成了护国公府的伤痛,小妹找到,则是极大的幸福。 或许,也是另外一个契机。 这份恩情,是汪印夫人应该得到的,是护国公府应该要偿还的。 沉默良久,汤仁终于说话了:“汪督主,我可以答应你。护国公府不会出手,手中这一批人不会用在督主夫人身上。其余的……无能为力。” 保护一个人,护国公府或许做不到,但是不把刀用子对准一个人,还是能够做到的。 汪印站的起来,朝汤仁拱手道谢说道。了:“既如此,本座就先谢过世子爷了。” 护国公府十分重承诺,时人称他们有季布之诺,既然汤仁答应了,那么本座就不就放心了。 世途险恶艰难,他不知道他和小姑娘以后会遇到什么样的事情,但是护国公府这张护身符,他为小姑娘拿到了。 汤仁离开大将军营帐的时候,依然有些恍惚。 如果王汪印不说出来,他根本就不知道汪印已经知晓护国公府的秘密。 汪印这个人,真的是深不可测。幸好汪印所提的要求,只是不将矛头指向他夫人而已。 这一点,护国公还是能够能做到的。 汪印是怎么知道护国公府手中有这些兵马呢? 看来,回到京兆之后,他得好好查一查才是。 当汤仁回到自己的住处时,看到楚氏正在等着他,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和他说。 他没有想到,母亲竟然提出要留在雁西卫! 汤仁愕然,立刻便说道:“母亲,您的身体……雁西卫乃艰苦之地,不是很适合母亲的身子,若是母亲记挂小妹的话,可以……” 楚氏摇摇头,阻止了他的话语,坚决道:“无须担心,雁西卫这里很好,我喜欢这里,身体不会有问题的。” 她知道自己是年老了,身体不好,但更是忧思成疾,现在找到女儿了,虽然还没能真正相认,但这样已经很好了。 日子有功,她想留在雁西卫这里,与她的女儿好好相处。 她失去女儿已经三十多年了,再也不愿意有片刻分离。 汤仁沉默了,他知道自己母亲的性子,一旦决定了的事情,就连父亲都无法改变。可是…… 他还想继续说什么,便见到楚氏肃正神色,严肃地说道:“还有一事,你们要好好想清楚,有关汪印……” #####第二更!呃呃呃,厂公并不完美~~~ 第六百六十八章定下 “仁儿,汪印夫妇帮护国公找到了女儿,无论如何,这份恩情不能忘。”楚氏这样说道。 她是老了,身体不好了,但她是护国公夫人,自己的相公儿子在做些什么事情,她怎么会不清楚? 汤仁默了默,随后说道:“母亲,孩儿知道了。” 孩儿当然记得这份恩情,刚才还答应了偿还恩情的条件。 若是母亲知道汪印挟恩图报?还会不会对汪印夫妇如此感激? 汤仁犹豫着是否应该开口,便听到楚氏继续说道:“仁儿,以你看,汪印是个怎样的人?” 汪印是个怎样的人? 容貌俊美无俦,手段狠辣血腥,武功深不可测……还有呢? 一时之间,汤仁也不知该如何准确形容汪印,但他深刻知道一点:汪印绝不是个简单的人! 汪印来到雁西卫才半年的时间,几乎没有做什么,就收复了雁西卫一众士兵将领的心,便在雁西卫立下了威望,还将与其作对的虞诞芝石秀等人都打击了。 汪印的本事,着实非凡,难怪皇上对其如此忌惮。 只是,母亲为何要这样问呢? 楚氏叹息了一声,说道:“朝局的事情,你和父亲多有考虑,我不清楚,但是行事要看得长远些,朝中的局势瞬息万变,谁最后结果会怎样。护国公府更要看得更清楚……” 她看了看汤仁,眼中露出了痛苦:“现在,你再没有妹妹可以牺牲了。” 听了这话,汤仁沉默了,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是啊,母亲说得没有错,他再没有一个妹妹可以用来作诱饵了,护国公府再也没有另外一个三十年了。 半响,他才肃然道:“母亲,孩儿知道了。” 有关汪印的事情,他是要回去和父亲好好商量商量了。 叶绥对楚氏留在雁西卫一事,并没有太多想法,只是吩咐季妈妈等人妥当安置好楚氏。 她知道,楚氏留下来是为了女儿聂氏——姑且这么叫吧,她们其实还没有正式相认。 问题不在于楚氏,而是在于聂氏。 聂氏直到现在,也不愿意接受自己就是护国公丢失的女儿,虽然没有说什么抗拒的话语,但明显就是在逃避。 对聂氏和孙校尉这样的人来说,护国公府的存在,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而是天上掉下来的巨石,可以把他们都压垮那种。 他们不能拒绝护楚氏,却也没有亲近楚氏,就好像对待一个权贵夫人那样,十分恭敬惶恐,此外,便没有更多了。 就算聂氏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但彼此都是完全的陌生人,实在无法开口叫娘什么之类的。 见到聂氏这样,楚氏既高兴又心伤。 高兴的是,她的女儿并不是那种趋炎附势的人;心伤的是,她的女儿对她并不亲近。 在再一次面对聂氏的闪躲后,楚氏忍不住苦涩地对叶绥说道:“有因便有果,是我们对不起她,不怪她会这样……” 她无时无刻不在悔恨,当初怎么就拿了女儿当作诱饵?如此,令得她后半生都在后悔哀戚中度过。 时隔三十多年,就算找到了女儿,母女两人却陷入如此僵局……楚氏心头真的有说不出的悔恨。 叶绥斟酌着说道:“老夫人,感情都是处出来的,给彼此一些时间,让大家再熟悉熟悉……” 聂氏所经历的,与护国公府差别太大了,哪怕有血缘羁绊在,这种差距都要时间磨合,不可一蹴而就。 最后她这样劝慰道:“老夫人,慢慢来。现在人已经找到了,其余一切都不是问题了。” 三十多年的时间,极其渺茫的希望都能达成,还有什么是困难的呢? 怕的就是人都不在了,就算想叙亲情都做不到了…… 叶绥想起了前世自己知道父母死讯后的心情,对眼前的楚氏便多了几分不忍。 她想了想,便说道:“老夫人,既然您打算在雁西卫这里住下,那么我便唤聂氏多在您身边伺候吧。不过,还是那一句,日子有功,万望老夫人不要心急。” 她原本是不想插手她们母女相认的事情,但见此僵局,便想着为她们母女创造多一些相处的机会。 楚氏眼睛亮了亮,感激道:“如此,多谢大将军夫人了。” 她觉得的确是这个道理,她曾经以为她的囡囡已经死了,现在还能见面,已经比她想象中好太多了。 这般想着,楚氏便渐渐心宽,忍不住打量着眼前的叶绥。 说来也奇怪,楚氏的年纪足以当叶绥的曾祖母了,但她却很能将叶绥当作后辈来看。 大将军夫人是很年轻,但是行事周全、态度从容,比她所见过的其他当家夫人都要……楚氏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来。 她唯一知道的便是:大将军夫人很不简单。 当她在雁西卫住下来,与叶绥相处的机会多了之后,就越发觉得其不简单了。 叶家是簪缨之家,但是这些年没落得太厉害,叶家在她眼里实在不够看,她没有想到,叶家能养出这样一个厉害的女儿来! 她听说了不少叶绥的事情,知道是她提出将士兵家眷接来,知道她不顾自身安危去了靖平县,知道她还懂得医术在后勤司帮忙…… 当然也知道,她的女儿聂氏对叶绥十分亲近尊敬。 因此种种,楚氏便有心拉好与叶绥的关系,不时就去大将军营帐拜访叶绥。 对楚氏的举动,叶绥当然欣喜——与护国公府打好关系,目前看来有利无害。 只是,随着时间渐进,叶绥便越来越焦虑了。 已经入夏了,秋天还会远吗?前一世,大人就是在秋天中伏身死的。 前一世,大人在秋天的时候离开了雁西卫,千里疾驰赶往京兆,才会出事。 那么,这一世呢?大人在京兆的牵挂……是缇事厂吧?缇事厂如今怎样了? #####第三更!320月票加更!惊喜发现,推荐榜也进入前十了!非常感谢大家的支持!无以为报,继续码字去啦 第六百六十九章汪印走后 第六百六十九章 汪印走后 京兆的缇事厂,看起来一切平静。 自汪印卸任督主之位后,缇事厂便不再设督主一职,现在是由九皇子郑茂和十皇子郑训共同执掌缇事厂。 永昭帝有令,以三月为期,两皇子轮流一换,以便缇事厂井然有序,云云。 究竟“以便”的是缇事厂,还是皇上自己,朝中官员都知道,执掌缇事厂的九皇子十皇子当然更清楚。 他们是年初才接手缇事厂的,现在是六月,执掌缇事厂的人,就是十皇子郑训。 这会儿,郑训穿过了缇事厂地下那条长长的甬道,进入了缇事厂大牢。 守住缇事厂大牢的,还是年伯,当然,是缇骑们恭敬称呼的“年千户”。 此刻,郑训对年伯也极为有礼,作揖道:“年千户,本殿要去见章兆荪,年千户可愿随行?” 年伯微微躬着身子,声音粗嘎地回道:“殿下,下官就在这里守着便好,殿下请随意。” 听到年伯这么说,郑训也不勉强,只笑笑道:“既如此,那么本殿就进去了。” 永昭帝的样貌本来就不差,皇家子弟经过历代的筛选,自然都有一副好皮囊。 郑训虽然不及汪印那么俊美无俦,也不像顾璋那么清俊风雅,但长相也不差。 倒有翩翩如玉的君子之感,气质十分温和,让人感到很亲切。 虽执掌缇事厂已经两个多月了,但这还是郑训第一次进入缇事厂大牢。 闻到那股怎么都挥之不去的血腥和腐朽味道,他的眉头皱了皱。 他环视这里暗无天日的环境,眉头更蹙了:这里便是缇事厂大牢?章兆荪等官员就被关押在这里? 郑训缓步往前走,没多久便来到了关押章兆荪牢狱前。 他看着那个瘦削憔悴的人,心想:这便是章兆荪? 章兆荪就任太府寺平淮署令的时候,郑训是见过他的,但其入了狱之后,就再没有见过了。 一时也认不出来。 但是章兆荪认得他认,认得他是十皇子,养在韦皇后膝下的十皇子。 章兆荪恶狠狠的盯着郑训,冷冷地说道:“殿下怎么这么有空来看罪臣?嘴唇真是受宠若惊啊。” 章兆荪眼中有刻骨的仇恨,因为一见到十皇子,他便想起了韦皇后。 韦皇后杀了他最爱的妻儿,就算这些恶行被揭了出来,仍然能够逍遥在外! 一想到这点,章兆荪就痛苦得不能自已。 他恨自己成为了韦皇后手中的刀,更恨自己有眼无珠,将妻儿托付给这样子的人。 但是他没有想到,在他将事情真相说出来之后,韦皇后仍地位稳固不能撼动。 非但如此,就连汪印这个缇事厂督主都离开了京兆。 汪督主在离开荆州之前,曾经来大牢这里看过他,让他稍安勿躁,说他招供出来的东西必有所用,最后也能如他所愿。 就是因为汪督主这些话语,他无论如何都要保住自己的性命,他一定要看到韦皇后的下场。 只是,他没有想到,在汪督主离开缇事厂之后,大牢这里竟然变得热闹起来了。 先是九皇子前来看他,引诱出他说出更多针对韦皇后的线索来。 现在又轮到十皇子到来,十皇子到来,又是为哪般? 怕他来封他的口,禁止他说出对韦皇后不利的证据吧。 这些天潢贵胄还真是多想了,在汪督主没有回来之前,他是什么都不会说的。 听到章兆荪这明显嘲讽的话语,郑训没有发怒,反而饶有兴趣地看了他一眼。 “本殿只是来看看你而已。听说之前,九皇兄也来看过你了?”郑训这样问道。 章兆荪看了他一眼,再次缩回到角落里,压根就不愿意回话。 对此,郑训也不以为然,他也没有再说什么话了,只是上下打量着章兆荪,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他在章兆荪牢狱前站了一小会儿,很快就离开了。 接下来,他又去了缇事厂大牢更深处,去看了周云川。 周云川比章兆荪更甚,自始至终都蜷缩在角落里,连头都没有抬起来过。 郑训观察了他片刻,仍然是没有说什么话,随后转身离开了。 好像,他来到这里,只是为了看一看缇事厂大牢是什么样的,仅此而已。 很快,郑训便再一次出现在甬道前,再一次朝年伯恭敬地说道:“年千户,本殿离开了,大牢这里就有劳年千户了。” 年伯微微抬起眼皮,朝十皇子点了点头,说道:“这是老臣的职责,殿下客气了。” 十皇子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就带着属下离开了。 年伯是掌刑千户,是缇事厂的老人了,掌管着缇事厂大牢,便的九皇子和十皇子这些皇子都不敢轻慢。 离开甬道之后,郑训身边长使许贤恭敬地说道:“殿下,先前九殿下前来,想严刑审问章兆荪,被年千户阻止了。” 郑训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哂笑:“九皇兄,实在是拎不清。” 他知道九皇兄为何会想严审章兆荪,无非就是想从其口中知道更多内幕,为了帮助其母妃对付母后而已。 但是,九皇兄实在不明白: 汪印留在缇事厂这里的人,能动的吗? 九皇兄这么做,其实只是在为五皇兄作嫁衣赏而已。 不过,九皇兄与五皇兄一母同胞,或许九皇兄甘之如饴? 郑训眸光闪了闪,嘴边的笑意更深了,这笑意,带着自嘲。 其实他自己,何尝不是如此呢?有什么资格嘲笑九皇兄? 如果不是母后有吩咐,他压根就不愿意来缇事厂大牢这个充满着血腥与腐朽的地方。 母后和很多人都不明白,缇事厂不是个能够轻易插手的地方。 缇事厂,是父皇的缇事厂,缇事厂 也是汪印的缇事厂。 他和九皇兄,明面上是执掌缇事厂,实质只不过是棋子而已。 他清楚这点又如何呢?还不是不得不接管缇事厂、不得不来大牢? 他出了缇事厂之后,便有一个属下前来禀道:“殿下,皇后娘娘有召。” #####第四更!340月票加更!感谢大家,继续努力! 第六百七十章本宫很满意 韦皇后对现在的一切都感到很满意,不管是在宫里还是朝中。 在她的挑拨之下,敏妃与纯妃对上了,这两个年轻、又孕育年幼皇子的妃嫔,彼此斗得不可开交。 自然,她可以坐山观虎斗,期待着敏妃与纯妃能够两败俱伤,到时,能获渔翁之利的人,就会是她! 不过,她也在小心翼翼地把控着这个度,以免引起皇上的不满。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顺心遂意,她觉得就连晚上做梦都酣甜了许多。 至于在朝中之事,那就更不用说了。 她的皇女元康公主执掌了宫中右藏,掌管了皇家产业,虽然现在还不能拿到什么好处,但局面已经倾向她这一边了。 她相信,待她的皇儿年长之后,宫中右藏定然会成为一股极大的助力,帮助皇儿夺得太子之位,乃至……皇位。 此外,养在她膝下的十皇子,执掌了地位无比重要的缇事厂。——虽然是与九皇子共同执掌,但也是分了一半权力,很好了。 现在局面都在向她这一边倾斜,假以时日,局面会越来越好,聚集在她身边的贤能就会越来越多。 这良好的局面,都是在汪印离开京兆出现的,就好像搬开了挡路的大石一样。 韦皇后暗暗想着,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汪印再次回道京兆。 不过,现在汪印在雁西卫想必也不好过,那里环境艰苦,还有特地用来限制他的虞诞芝! 呵呵,这便是与本宫作对的下场! 这般想着,韦皇后微微笑着,伸起手掌看向护甲,觉得护甲的颜色都亮丽了几分。 就在这个时候,她的心腹姑姑前来禀道:“娘娘,十殿下来到了。 韦皇后敛住了笑容,淡淡地吩咐道:“本宫知道了,你带着宫女内侍都退出去吧。” 她召来十皇子,自然有事要吩咐,这些事情,当然不能让仆从们知道。 在郑训请安过后,韦皇后便直接问道:“皇儿,可曾去见了章兆荪?本宫不希望这个人还活着,办法可想到了没有?” 郑训低着头,迟疑地说道:“母后,孩儿今日才去了缇事厂大牢。那里守卫森严,有掌刑千户在守着……孩儿实在找不到机会。” 韦皇后沉下了脸,声音也变冷了:“找不到机会?现在是你执掌缇事厂,大牢里只是一个千户而已,这么小的事情,你都办不妥?” 郑训抬头看了看韦皇后,脸上十分为难:“母后,此事……此事孩儿觉得甚为不妥。章兆荪已经翻不起什么风浪了,若是贸然结果了他,反而会引起皇上猜疑。” “再说,孩儿执掌缇事厂没有多久,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人盯着,恐一个不慎,缇事厂就全归九皇兄了。” 韦皇后神容更冷了,脸上出现在了怒意。 章兆荪背叛了承恩公府,差点置本宫于死地,本宫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现在他就在缇事厂大牢里面,竟然动不了这样的叛徒,着实可恨! 这个叛徒一日不除去,本宫就一日都不安心! 见到韦皇后的神容,郑训再一次说道:“母后,了解章兆荪一事,孩儿以为还须从长计议,若是对母后有什么 损伤,那就得不偿失了。” 听了这些话语,韦皇后脸色稍霁,却对郑训仍旧十分不满。 她上下打量着郑训,拉长了话音说道:“你说的这话语,有些道理。此事暂且不说,那么在缇事厂安插人手一事呢?现在进展如何?” 郑训脸上的为难更甚,略带畏缩地说道:“母后,此事更为难办。孩儿才执掌缇事厂,尚没有完全摸透缇骑们的性子,更别说能安插人手了。——父皇不会喜欢的,孩儿担心……” “担心?!害怕?!你进入缇事厂也有两个多月了,还做了些什么?你这样,实在让本宫太失望了。”韦皇后冷冷打断了郑训的话语。 她养着的这个皇儿,以往看着还好,近些年来越来越不成器了。 这副畏缩的样子,能干得了什么事情?果然是贱婢所生的儿子,烂泥扶不上墙! 但是现在,她所出的皇儿还小,现在需要用到郑训,不然…… 韦皇后神色缓了缓,这样说道:“此事,你自己心中有数,本宫也不想再罗嗦了。你别忘记了,若是九皇子和五皇子得势,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那些人,可不会仁慈。” “是,母后,孩儿清楚了。”郑训立刻回道,一副受教的样子。 韦皇后的好心情,因为郑训的到来 减损,但问题都不大。 她自己也清楚,郑训执掌缇事厂的时间太短,不能操之过急,但她也不能放任郑训这样无能下去。 难得皇上让皇子们执掌缇事厂,若是不好好抓住这个机会,那真是太可惜了! 若是郑训中用一点,可以把持着缇事厂……就像当初的汪印那样,这么大的势力,还用担心什么呢? 只可惜,她的皇儿还太小了,她不得不用这个便宜皇儿…… 韦皇后想起了一事,这样说道:“你已经出宫开府了,只是身边的长史太没有用了,本宫给你另外物色了一个人,这个人能力非凡,最擅长计谋策,有他在你身边,会对你有所裨益。出宫之后,就换掉许贤吧。” “母后,这……许贤是孩儿身边的老人了,忠心可靠,孩儿用着也顺手……”郑训这样说道,语气听得出抗拒了。 可是看着韦皇后冷淡的神色,他将剩下的话语吞了回去。 是了,母后,他怎么会忘记了,眼前这人是母仪天下的皇后,是可以左右他命运荣誉的人呢? 安插长史这样的事情,他能反抗吗? 他努力平息心神,将所有的反抗不满都隐藏起来,状似好奇地问道:“母后,不知母后所选中的长史,是谁呢?” 对他识趣的表现,韦皇后感到很满意,随即说道:“此人乃南平顾家二爷顾敬止。此人有王佐之才,在你身边担任长史是屈才了,你要善用此人,知道吗?” 郑训点了点头,表示十分清楚了。 在离开坤宁宫之后,郑训的脸色微变了变,素日温和神色看起来竟有些狰狞。 南平顾家二爷顾敬止?呵。 #####第五更!360月票加更! 第六百七十一章死而不僵(六更求票) 京兆明珠大街的顾家,顾崇捻须道:“敬止,你此去十殿下身边担任长史,是委屈你了。” 他的次子早就有功名在身,只是不出仕而已,现在担任一个六品下的长史,还是极不受看重的十皇子府的长史,确大材小用了。 不过,敬止此次就任长史,意不在十皇子,倒也问题不大。 “父亲,这不委屈,这个长史,孩儿乐意之至。”顾敬止这样答道,心中并不觉得委屈。 十皇子虽然无能不受宠,但是却执掌着缇事厂,跟在他身边,就可以光明正大进入缇事厂、渗透缇事厂。 这才是顾家和顾敬止的目的。 顾崇点了点头,满意地看向一旁的顾璋:“还是璋儿想出的这个办法好,曲道进入,甚好,甚好。” 顾璋忙回道:“祖父谬赞了,这还是受了二叔的启发,我才能想出这个办法。” 自从进入中枢受阻后,顾璋便知道,汪印留下了后手,专门是用来针对他或者顾家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无论他多努力、托了多少关系,秘书省都在继续打压他、中枢三省也压根不会再接纳他。 幸好,顾家重新搭上了承恩公府和韦皇后的关系,事情还不算太糟糕。 正巧,他得知韦皇后对十皇子身边的长史极为不满,才让他抓住了机会。 十皇子算什么,通过十皇子进入缇事厂,才是他们要做的事情。 汪印留下的缇事厂……呵,迟早会落入顾家手中,他相信二叔的能力! 将汪印立身之基的缇事厂夺过来,汪印会怎么样?想到这个结果,顾璋心中涌起了微妙的兴奋。 汪印不是派人阻挡他进入中枢吗?那么他就独辟蹊径,从汪印的缇事厂下手! 他有些迫不及待想看到二叔进入缇事厂之后的局面了…… 很快,他就冷静下来,将心底的兴奋压下去,谨慎地说道:“二叔,每一个缇骑都不简单!您跟在十殿下身边,先不急着动手,看清楚形势再说。” 汪印已经去了雁西卫,一时半会回不来,顾家有足够的时间来布局。 若是因为仓促而出现不利的局面,那就太可惜了。 顾敬止当然也清楚这些,当即便道:“听闻十皇子性情温和,但实情如何,现在还不清楚,我会先蛰伏看清楚才动。” 他在汪印手上也吃了太多次亏,虽然现在汪印离开了缇事厂,但他也不敢掉以轻心。 缇事厂里面,还有两个掌刑千户,还有数个理刑百户,汪印将这些人留在京兆,这些人定然是缇事厂的中流砥柱,也就是说,这些都是极为难啃的硬骨头。 硬骨头嘛,重锤敲之,温水浸之,辅以慢火细煨,总会软下来的。不急,不急…… 在顾敬止刚出现在十皇子身边,远在雁西卫的汪印便接到了消息。 他将缇骑的禀告递给叶绥,淡淡说道:“顾家从十皇子下手,意在缇事厂。” 他防范了顾璋,却漏了没有出仕的顾敬止,还是大意了。 他还以为将顾璋按在秘书省,断其后路,顾家就完了,原来,还是死而不僵。 不过顾家从十皇子那里下手,这倒让他有些意外。 十皇子是养在皇后膝下的,这么说,顾家站在了韦皇后这一边? 瞬息之间,汪印便将顾家的用意、路径推得清楚明白了。 ——对于小姑娘所说的“南平王”顾璋,本座可不会掉以轻心! 叶绥接过了缇骑的禀告,心里有些沉重:“皇上,顾敬止这个人可不简单,可得让缇骑小心才是。” 前一世,穆远道和顾敬止是顾璋身边最厉害的谋士,顾璋最后称“南平王”,这两人居功至伟。 穆远道已被她设计除去了,还有一个顾敬止…… 对于极为熟悉顾家的她来说,根本不用仔细深思,便知道顾家的用意了。 大人断然不会让顾家染指缇事厂,大人会怎么做呢? 汪印勾了唇角,一手在茶几上轻轻点着,慢悠悠地回道:“此事的关键,在于十殿下。本座听闻,先前是十殿下身边的老仆跟随他出宫开府、担任长史,十殿下会甘愿换人吗?“ 换的,还是韦皇后身边的人。 换言之,十皇子的一举一动都在韦皇后的监视之下。——十皇子能忍下来,但会心甘吗? 顾家通过韦皇后去到了十皇子身边,手段的确不错,不过他们似乎还没有认清楚,他们真正的主子是谁。 “十殿下就是再不受看重,但他还是皇子。”汪印笑着道,似有所指。 既为皇子,出身便贵极,区区一个南平顾家算得了什么? 若是顾家想欺十皇子出身卑微、想将其玩弄在鼓掌间,那就有好戏看了…… 叶绥想起了前一世的事情,这样说道:“大人,十殿下弱了些,恐非顾敬止的对手。” 十皇子的生母早逝,虽则养在了韦皇后膝下,但性格软弱,一直都被韦皇后掌控着。 前一世,十皇子就是有护国公府的支持,最后也不能成事,虽则保住了性命,但也落得个幽禁蜀地的下场。 除此之外,她还没有听过十皇子有什么本事。 这样的人,怎么与顾敬止斗呢? 汪印呷了一口茶,双眼半眯着,笑道:“哪里需要十殿下亲自去斗呢?顾敬止只是个属下而已……这些事情,当然是属下们去做的。” 他已经想好怎么做了。顾家意在缇事厂,怕是韦皇后也有这样的心思。 对于京兆的动静,他当然知之甚详。 这些人胆敢动缇事厂,本座定叫他们偷鸡不成蚀把米! 看着汪印从容成竹的笑容,叶绥略微沉重的心便放松了。 她相信大人,既然大人知道了顾家的打算,肯定不会让他们得逞! 而在这个时候,穆太澄带着雁西卫副将军的任命书,身后缀着一个小尾巴,进入了雁西道。 第六百七十二章欢喜 叶绥听到穆谊到来的消息,嘴角瞬间就扬了起来,心中的欢喜根本掩饰不住。 穆姐姐,真的来了! 在接到这个消息后,汪印便带着缇骑和雁西卫士兵去了剑雁驿,迎接穆太澄的到来。 当然,叶绥也一同跟随。 再次来到剑雁驿的时候,叶绥心头颇有些感慨。 当初剑雁驿的情况还历历在目,一晃眼,就已经过去半年多了,当真是白马过隙了。 来到这里,她难免想起了刚来到雁西道的情景。 当初,她与大人在剑雁驿等了好几天,副将军石秀都没有前来迎接,还差点延误了大人就任之期。 大人也正是利用了这一点,在雁西卫那里立了个下马威,镇住了雁西卫所有士兵将领们,还将他们全都惩罚了。 当时的事态紧急,并没有心思想什么,但现在想起来的时候,便觉这也是珍贵回忆了。 不多时,他们便已抵达剑雁驿站了。 在他们到来之前,穆太澄已经领着女儿及两百亲兵在驿站前等候了,见到汪印出现后,他快步上前,率先说道:“末将见过大将军!” 看着那黑压压的士兵,穆太澄面上不显,心中却感到十分诧异 。 他没有想到,汪印会亲率士兵相迎。——这样的规格礼仪,一般是用在大将军就任之时,以示礼重。 当然副将军也可以有这样的规格,但极少,然而汪印现在就这样做了。 汪印为何而来呢?是为了给雁西卫士兵做个样子?是为了表示对他这个副将军的看重,还是别的什么? 穆太澄之前在京畿卫就任,与缇事厂打交道的时间太多了,与汪印的接触也比别的官员要多,但也还是看不透这个人。 汪印不是会在意脸面的人,那么是为了看重? 穆太澄仔细想了想自己,并非他妄自菲薄,但好像也没有什么值得汪印所看重。 毕竟,他是奉皇上之命来分薄汪印权力的。 汪印是怎么想的呢? 无可否认的是,汪印此举给了他足够的尊重,让他对雁西卫的第一感觉,非常好。 而且,汪印还带了夫人前来。 汪印的夫人……太年轻,太漂亮了! 她与俊美无俦的汪印站在一起,没有被汪印的光芒盖下去,反而与汪印相得益彰,更让人移不开眼睛。 好一对璧人! 哪怕知道汪印是个宦官,穆太澄心中仍不由自主这样感叹。 在路途中,他就听女儿数次提到汪印的夫人,提到她们同在碧山院学琴,提到她们时有书信往来,但是他没有想到,汪印夫人也会亲自来迎。 当然是为了他女儿。或许,谊儿坚持要来雁西卫,或许也有汪印夫人的原因吧。 而另外一边,叶绥和穆谊已彼此说开话了,两人脸上都带着笑意,都在为对方的到来而感到高兴。 “穆姐姐,你到来真是太好了!我真的很高兴。”叶绥笑着说道,表示了热烈的欢迎。 穆谊唇角也翘起来,压低着声音说道:“我是偷偷跟在父亲后面来的,到了半路他才发现,撵也撵不走了,嘻嘻。” 穆谊虽然年岁比叶绥要大,但因为尚未成亲,又是在军中长大的缘故,故而性子跳脱,远不如叶绥沉稳。 譬如现在,她就装作没有看到穆太澄的眼色,自顾自与叶绥说着话。 当天晚上,在汪印接待穆太澄的时候,叶绥在摆下了酒席,邀请穆谊前来,为其接风洗尘。 穆谊为人爽朗,有自来熟的本事,当然更不会与叶绥见外,当美酒入喉之后,话语就更多了起来。 “顾姐姐得知我前来雁西卫,不知有多羡慕。不过她现在有了生孕,哪里都不能去,整天说憋坏了。”穆谊笑着说道,为叶绥介绍京兆的情况。 “呀……原来顾姐姐有了身孕,这可是喜事。我得给顾姐姐寄去贺礼才是。”叶绥立刻接上了话语。 她虽然与顾清辉有书信往来,却没有听到其提及有孕的事情,这会儿既意外又高兴。 “还没到三个月呢。不急,不急……”穆谊这样说道,笑容突然顿了顿。 她忽然想起来了,叶妹妹比顾姐姐还要早出嫁,现在顾姐姐已经有身孕了,但叶妹妹…… 叶妹妹嫁的是个宦官,怀孕是不可能的事了。 想到这些,她不禁觉得有些难受,忍不住开口问道:“叶妹妹,你和汪督……汪将军,你一切都好吗?” 叶绥凤目微弯,脸上笑容不变,点头回道:“穆姐姐,我现在很好,大人对我很好,你别担心。” 穆谊话语里的意思,叶绥十分清楚,也并没有恼怒。 穆姐姐只是担心她,才会问这样的话语。毕竟,在世人看来,嫁给一个宦官多半是不幸,穆姐姐也是这样想的吧? 但是她真的觉得很好,夫妻敦伦乃是人之大事,但人生也并非只有这么一件大事。 现在她觉得和大人相知相伴,大人给了她所有所能渴望得到的,现在就很好了。 况且,她对自己很有信心,她最后一定能够为大人解毒的!前路可期,根本无须忧虑。 听到她这么说,穆谊也笑了笑,道:“叶妹妹,你觉得好就可以了,旁人的话语是无须理会的。” 叶妹妹和汪将军之间的事情,只有他们自己才是最清楚的,好或者不好,幸福与否,这都是叶妹妹自己的选择。 她虽然觉得嫁给一个宦官总不是个事儿,但叶妹妹做了这样的选择,她便不会对其生活指手划脚。 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地揭过这话题,再次碰杯大笑了起来。 一整晚,穆谊都很开心,酒也喝了不少,到了差不多宴束的时候,她放下了酒杯,脸上的笑容也止住了。 “叶妹妹,我想问你一件事……”她这样说道,定定地看着叶绥。 叶绥的笑意也凝住了,神色渐渐肃穆,她已猜到了穆谊想问什么。#####第一更! 咳咳,其实我很会写开车的,羞涩~可是厂公开不了车啊!今天依然会有六更,大家等等我~~ 第六百七十三章觉醒 只见穆谊摩挲着酒杯,仿佛下定决心那般,定定看着叶绥问道:“叶妹妹,老师他……是怎样过世的?” 叶绥微垂着眼眸,并没有立刻回答。 果然,她就想到穆姐姐所问的是碧山君的事情。 不管碧山君是个怎样的人,他到底是顾、穆两个人的老师,她们对碧山君有深厚的感情。 现在碧山君已经死了,作为弟子,尤其是穆姐姐来到了雁西道这里,她不可能不问其情况。 或许,穆姐姐之所以回来到雁西卫,也和碧山君之死有多少关系。 没有过多犹豫,叶绥这样答道:“对外说是因病而死,但实际上,是被人灭口了。” “被人灭口?他只是一个琴师而已,谁会杀他呢?” “不知道,我们猜想是石秀妾室茹夫人下的手,但茹夫人已失踪,此事无法定论。我们现在也还在继续当中。” 叶绥这样答道。 她将碧山君出现在宁州靖平县外、随后感染风寒暴毙的经过说了出来,还说了她对碧山君所为的猜测。 最后,她看向穆谊,目光与之对上,平静地说道:“穆姐姐,你真的觉得碧山君只是一个琴师吗?他现在不只是一个琴师而已,他背后还有人……” 在穆姐姐的心中,碧山君始终是老师,始终是那个倾囊教授琴艺的人,她或许不会知道私下里的碧山君是怎样的。 或者,拒绝知道碧山君是这样的。 疏不间亲,叶绥不愿意说碧山君的坏话,但她会将真实的情况说出来。——穆姐姐也应该看清楚了。 穆谊沉默了,她的目光从叶绥身上移开去,眼神带着疑问茫然:“叶妹妹,老师他……是想做什么呢?” 叶绥也沉默了,最后叹息一声,说道:“穆姐姐,碧山君想做些什么,你和顾姐姐心中应该很清楚了,不是吗?” 顾清辉和穆谊并称京兆明月,她们无论是胆识还是谋略都非一般,就算碧山君是她们的老师,就算她们对碧山君有很深厚的感情,但基本的判断和理智还是在的。 这样的两个人,难道不清楚碧山君想做些什么吗?难道不清楚碧山君一直刻意和她们保持联系,是为什么吗?吗? 她们都很清楚,只是不想承认罢了。 穆谊拿过了酒壶,自斟自喝了几杯,茫然的眼神反而渐渐变得清明。 她笑容苦涩道:“叶妹妹说得没错,我们都能猜到。但是老师死了,我们还是觉得很难过……” 她的眼眶渐渐红了,话音也哽咽了。 她们的老师,先是与熙平公主私通,后来了雁西卫副将军石秀府中,最后还出现在靖平县外……在老师的心中,害得他和熙平公主至此境地的人,是汪将军和叶妹妹。 老师想找汪将军和叶妹妹报仇吧?老师一直与她们保持着联系,是因为她们还有用、将来会用得着。 这一点,是他父亲调查了老师,从其与别人的书信中,清楚看到的结果。 对此穆谊实在难以接受,在来到雁西道之前,心中始终存着一丝幻想。 他毕竟是她的老师啊! 但现在,听了叶绥这些话语,她心中存着的那丝幻想便散去了。 老师,早已不是当年的老师了。 穆谊再也没有说话,只是一杯一杯喝着酒,酒入愁肠最易醉,没多久便醉倒在叶绥面前,最后人事不省。 叶绥并没有阻止穆谊,她知道穆谊现在需要的便是醉一场,醒过来,便好了。 但是,叶绥很快就发现,自己低估了碧山君对穆谊的影响。 接下来的几天,穆谊大多时候都是怔怔的,问其什么的,也要很久才能反应过来。 一副神思不属的样子,是为着碧山君。 叶绥原以为穆谊会自己调整心态、会重碧山君之死中回过神来,但是这都好几天了,穆谊非但没有好转,反而失神的情况愈多了。 一个爽朗爱笑的人变成这样,她真是感到十分不习惯。 穆姐姐总是能给人带来活力和阳光,不应该是如此消沉的,她得想个办法才是。 在再一次见到穆谊怔愣之后,叶绥拉着她的手,这样说道:“穆姐姐,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什么地方? 穆谊有些不解,却下意识跟着叶绥走。 她没有想到,叶绥会带着她前去雁西卫校场! 她怔怔很站在校场边,看着士兵们整齐的队列,听着他们震天的叫喊声,感觉到自己的心也随之鼓动起来。 这是雁西卫士兵在训练! 这里的校场,比京畿卫的校场要大不少,这里的士兵们,似乎也比京畿卫的士兵壮实黝黑,这里……是雁西卫,是大安朝边陲的卫! 这里,是阻挡大雍的屏障! “穆姐姐,你看他们……虽然现在没有战事,但是他们仍旧十分刻苦,因为他们的家眷来到了这里,他们要守护亲人、守护国朝。”叶绥这样说道,很柔很缓。 “穆姐姐,你不顾穆副将军的反对来到雁西卫这里,难道就是为了确认碧山君的死因?”她继续说道。 穆谊下意识摇了摇头,嘴唇翕动着。 她执意要来雁西卫这里,的确是想知道老师之死,但这不是主要原因。 她是想跟随父亲在军中历练,想接触到更多军中的事情,不想留在京兆想看嫁人。 她是姑娘之身,唯有跟随父亲,她才能出现在军中,不然,就连十大卫主要驻扎地在哪里都不清楚。 叶妹妹这样问……她忽然明白了叶绥带她来校场这里的原因。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叶绥便再次拉着她的手,将她带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下一刻,她便看到叶绥指着这个地方,对她说道:“穆姐姐,你上去吧,你也可以上去。” 穆谊瞪大了眼睛,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这个地方,她也能上去? #####第二更!继续继续,继续求月票!么么大家! 第六百七十四章英姿 叶绥带穆谊来的这个地方,是校场旁边的演武台。 此时,演武台上的两个士兵刚结束了比试,另外一个士兵跃了上去,朝另外一些士兵拱手道:“不知有哪位兄弟与我比一比?” 这话才落下,叶绥边对穆谊说道:“穆姐姐,你上去吧,这里你也可以上去。” 穆谊惊诧至极:她上去演武台与雁西卫士兵比试?这……这可以吗? 叶绥笑了,答道:“怎么不可以呢?难道穆姐姐怕了?先前顾姐姐曾说,穆姐姐将京畿卫的士兵都打趴下的……” 当时顾姐姐还逗趣,说穆姐姐这么彪悍,怕以后嫁不出去了。 她还记得,穆姐姐当时是仰头大笑,神容自信骄傲。 想必,穆姐姐的本事很不错,才能将京畿卫士兵打趴下——就是京畿卫士兵让着穆姐姐也没有关系。 她相信,穆姐姐只要跃上演武台,之前的种种消沉就会消散,爽朗豪迈就会重新出现在穆姐姐身上。 穆谊的眼睛渐渐发亮,微微仰头道:“当然不怕,我怎么会怕与士兵们比试?” 她之前在京畿卫的时候,又不是没与士兵比试过,但当众在演武台,这还真的是第一次。 “去吧,穆姐姐,我相信你。”叶绥继续说道,笑眯眯地看着穆谊,眼神全是期待。 “……好。”穆谊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完全无法拒绝叶绥的期待。 随后,她的目光落在了演武台上,眼神渐渐热切起来,心中不由自主地涌起了一股豪情。 自小,穆谊就觉得自己的喜好与别的姑娘不同。 别的姑娘喜欢琴棋书画,她则喜欢刀枪棍刺,也很喜欢跟随父亲去营帐中,看着那些士兵们的一招一式。 父亲见她实在喜欢,便随意交了她一些招式,但父亲也没有想到,就是这些简单的招式,她也能耍得很好,还能击败比她年长许多的士兵们。 虽然她也学琴,但是她的琴音也和别人不同,全是激荡豪迈,更适合辅以练剑。 这一次,父亲原本是不肯带着她前来的,但是她偷偷跟在父亲队伍的后面,耍赖撒泼,还是跟着父亲前来了。 她是想跟着父亲在军中历练,是带着偷偷学习的准备,却没有想过可以直接上演武台。 难道雁西卫这里是准许女的上演武台吗?这是她从来都没有听说过的事情! 叶妹妹是雁西卫大将军的夫人,叶妹妹既然说可以上去,那就一定可以的! 她相信叶妹妹! 更重要的是,她无法抗拒演武台的诱惑,无法抗拒与士兵比试的诱惑! 她的心动了起来,而动作先于她的心,在她边想的时候,她已经跃上了演武台。 轻巧利落,功夫可见一斑。 看到她的时候,先前在演武台拱手邀约的士兵顿时愣住了,眼睛都瞪大了。 上来的是一个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台下的士兵们也都安静下来了,现在这个时候,他们还不知道穆谊就是副将军的女儿,但他们看得清楚,这个姑娘是与大将军夫人一起来的! 这个姑娘是谁?她怎么会跃上演武场了? 穆谊没有理会这些士兵们的反应,她一跃上演武台,心便立刻平静了下来,精神也全所未有地集中,摆出了对敌的姿势。 “姑娘……你是不是走错地方了?这里是演武台,你快点下去吧。”台上的士兵这样说道,压根就不认为穆谊是上来比试的。 穆谊手势未变,神色越发凝重,只说道:“我是前来比试的,莫非规定了女人不能上演武台?” 士兵愣了愣,下意识回道:“这倒没有……” 大将军设立这个演武台的时候,并没有作这样的规定。先前,大将军夫人身边的赵三娘也前来较量过,但是……眼前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姑娘,来比试? “既然如此,那就行了。现在,请接招了。”穆谊觉得不再废话,话音落下,她便朝那名士兵冲过去。 她动作并不急促,给了士兵足够的反应时间,那名士兵轻易地躲开了,心中还想着让着这位姑娘吧,他还是早点离开演武台好了。 与一位姑娘比试,实在胜之不武。 然而,下一刻,他便被穆谊一个过肩摔,“砰”地一声倒在了演武台上。 士兵整个人都懵了,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倒下的,当他想站起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难以动弹! 这……这是怎么回事? 台下的士兵们更懵,同样难以置信:只在几招之间,一个姑娘便打倒了台上的士兵? 只有叶绥笑了,甚至还为穆谊鼓起了掌,高声喊道:“穆姐姐,好样的!” 此时,不远处的校场上站着两个人,将演武台的情景都尽收眼底。 穆太澄的眼角抽了抽,觉得一阵阵头疼,都没眼看演武台上的人。 远远地,他就认出了上面的姑娘是自己的女儿。 也只有自己的女儿,才会做这样的事情——但他还真是没有想到,女儿才来雁西卫没几天,就有这样的胆子。 真是……真是…… 穆太澄已经无语了,白净儒雅的脸笼罩着一丝阴云,神色有些难看。 明明,谊儿是他的小棉袄,在小时候都很乖的,现在怎么会这样呢? 还当众在演武台与雁西卫士兵比试!还将人家打败了! 他看了看身边的汪印,挤出一丝笑容:“大将军,是末将管教无方,真是汗颜……” 汪印却摇摇头,竟然笑了起来:“副将军谦虚了,这哪里是管教无方?这是太好了!本将觉得很好。” “……”穆太澄默然,一时拿不准汪印是在说笑还是认真的。 当汪印继续说下去的时候,穆太澄穆副将军的心更是上下回荡,压根就平静不下来####第三更!400月票加更!感谢大家的支持!照这样的速度下去,不用多久就可以加更完毕啦~~~ 第六百七十五章巾帼营 汪印看向演武台,最后目光在演武台旁边的叶绥那里停住,边说道:“副将军,令嫒真是了不起!这一身本事,怕是胜过许多雁西卫士兵!” “……”穆太澄再次默然,压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大将军说得没有错,谊儿的确有一身好本事,但这会儿,他实在很难出现与有荣焉的感觉啊。 他还是希望自家的姑娘温柔娇滴…… 汪印将目光从叶绥从叶绥那里收回,看向了穆太澄,说道:“穆副将军,令嫒真的是很厉害,当真是虎父无犬女,穆副将军应该为此感到自豪的。” 他曾听小姑娘多次提及穆谊,知其是有武功在身的,但没有想到,会这样轻易地撂倒雁西卫的士兵。 刚才穆谊与士兵比试那几招,他看得很清楚,穆谊是一下子就将士兵过肩摔下的。 动作十分流畅,没有丝毫凝滞,在那个士兵反应过来之前,就将人打趴下了,并且还立刻在士兵身上点了穴,让其动弹不得。 这样的反应,这样的速度,这样的力量,的确胜过许多雁西卫士兵。 如果不是天赋过人,便是穆太澄教导有方,不管是哪一种,都值得深深赞赏。 小姑娘的好友,果然很厉害! 穆太澄听得出,汪印这番话语是发自真心的。——汪印这样的人,无须在他面前说褒奉的话语。 汪印是觉得谊儿真的很厉害、对谊儿很欣赏? 他不由得再次看向演武台,看向了自己的女儿。 这个时候,比试当然已经结束了,女儿与那名士兵相互拱手,那名士兵随即迅速离开演武台,而台上的女儿笑了起来,笑容那么灿烂,那么自信。 这是他的女儿……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女儿的本事,也知道女儿在习武上比他的儿子们都更有天赋。 一方面,他总希望自己的女儿是小棉袄,想她温柔娇憨; 另一方面,却不遗余力教导女儿学习武艺,还带着女儿前去军中营帐,让她学习军中战策谋略。 这么做,可是说是相当矛盾了, 穆太澄自己也时常挣扎,但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是这样做的。 到了现在,他也不知道拿女儿怎么办了…… 这时,汪印说话了:“穆副将军,有些女人是很有本事的。她们丝毫不比男人差,只要给她们机会,男人可以做到的事情,她们同样可以做到。你的女儿,就是这样的人。” 她想起了长公主殿下,想起了现在岭南百部首领冯珍,也想到了小姑娘。这些人,在他看来都极有本事,比许多男人都有本事。 现在,穆太澄的女儿穆谊也是其中之一。 穆太澄有些疑惑,总觉得汪印盛赞自己的女儿是另有所指,汪印想表达什么呢? 汪印笑了笑,道:“穆副将军,令嫒既然来了雁西卫,又有一身本事,便应该发挥所长。本将打算以其为巾帼营校尉,不知副将军意下如何?” 穆太澄倏然一惊,内心上下回荡起伏不止。 巾帼营?校尉? 不是……大将军这是在说什么事情呢? 汪印很快就回答了他的疑问:“穆副将军,本将打算在雁西卫设立巾帼营,巾帼营中全是女兵,令嫒武艺高强,对军中又极为熟悉,担任校尉十分合适。” 顿了顿,他补充道:“校尉只是开始之职,若是得立军功,本将会奏请皇上,擢为都尉。” 穆太澄的心“砰砰砰”地挑动着,说不出是惊喜或者慌乱,这个消息,对他来说太震撼了。 在所有人的心目中,保家卫国是男人的事情,因此,大安军中从来没有过女兵,遑论女校尉! 现在,汪印说在雁西卫设立巾帼营,还由谊儿担任校尉之职、掌管巾帼营? 事情太突然了,他有些乱,得好好想一想,想一想…… 汪印没有再说什么,径直朝叶绥那里走去,留下了怔愣的穆太澄。 见到汪印之后,叶绥忍不住扬唇而笑,立刻和他分享喜悦:“大人,您来了?穆姐姐好厉害!” 汪印微笑着点点头,表示他也知道这一点了。 叶绥看了看穆太澄的方向,疑惑道:“大人,穆副将军怎么了?” 穆太澄似在原地转圈一样,这样的举动与其副将军的身份十分不符合呀。 汪印勾了勾唇角,淡淡说道:“小姑娘,本座对他说了,欲设立巾帼营,以穆谊为校尉。” 这一下,叶绥也愣住了,脱口出声:“巾帼营?” 还是以穆姐姐为校尉,大人怎么会突然有这样的想法? 事实上,在认识百部首领冯珍之后,汪印就有设立巾帼营的想法了。 原先,他是想着在缇事厂中设立巾帼营的,招纳像赵三娘这样的人为巾帼营的女士兵。 在他看来,巾帼营的存在很有必要,女士兵兵或许在力量方面比不上男士兵,但同样有独特的优势,特别是在斥候这一方面,他觉得女士兵能够做得更好。 但后来,这个想法一再耽搁,最后他还离开了缇事厂,来到了雁西卫这里。 在听到叶绥再三提及穆谊之后,他便想起了设立巾帼营一事;在看到穆谊在演武台的表现后,更是定下了校尉的人选。 巾帼营有了,校尉有了,剩下的女士兵也会有。——有赵三娘在,有士兵的家眷在,这些都是女士兵的人选。 “可是,大人,您设立巾帼营,乃是开创军中先例,这……皇上会准许吗?”叶绥这样说道。 设立巾帼营当然是件好事,可以让穆姐姐这样的人发挥所长,也可以与军中士兵互为补充。 但这是军中从未有过之事,要做到这些实在太难了,皇上对大人如此忌惮,会准许大人这样做吗? “这虽然是从未有过之事,但对军中对国朝来说是件好事,皇上怎么会不准许呢?不必担心。”汪印这样说道,微勾了勾唇角。 小姑娘的顾虑,他先前也想过了,时间往前推一个月,他也不会下定决心。 但现在,他觉得天时地利人和都齐全了,此事十有八九能成。 首先,他得去拜见一个人。#####第四更!420加更! 第六百七十六章借力 护国公夫人楚氏没有想到,汪印会特地来拜访她。 虽然她是在雁西卫住了下来,却是与士兵家眷们住在一起,离大将军营帐有不短距离,她与汪印见面的次数极少。 倒是汪印的夫人时常前来拜访她,为她送来许多物品,也陪她纾忧解闷,还极力促进她与女儿之间的感情。 在雁西卫这里待着,能够与女儿这么近,她觉得很舒适。 这会儿,汪印汪将军特地来见她,所为何事呢? “老夫人,本将前来,是有一事相托。”汪印开门见山道,虽然神色还是淡淡的,但举止恭敬。 楚氏的心紧了紧,随即回道:“不知是何事呢?请汪将军直说。” 汪印此人的本事势力,她听得太多太多了。 汪印执掌缇事厂,身兼殿中省首领,现在还是雁西卫大将军,历经这么重的官位、执掌那么多势力,乃是朝中权臣第一。 这样的汪印,还有什么事情相托? 这个事情,必定是大事。 汪印朝她颔首,答道:“老夫人,本将打算在雁西卫设立巾帼营,此营校尉是穆副将军的女儿,营中全是女士兵。不知老夫人对此怎么看?” 楚氏眼神微动,只摇摇头说道:“汪将军说笑了,老身长居深宅大院,对军中的事情一无所知,哪里敢妄言军中的事呢?汪将军问错人了,老身帮不了这个忙。” 听了这话,汪印竟然点了点头,说道:“是本将疏忽了,既如此,本将为老夫人细细说来?” 不等楚氏答话,他便继续说道:“老夫人,穆副将军的女儿武艺高强,胜过许多雁西卫许多士兵,她不顾穆副将军的反对,执意要来军中历练。如果没有这个巾帼营的话,她只能是穆副将军的女儿……” “本将夫人身边的赵三娘,曾是不失镖局的镖师,一直有从戎的愿望。本将表示设立巾帼营的时候,她立刻表示愿意进入巾帼营。如果没有这个巾帼营,那么她就是本将夫人身边的仆从……” “还有像老夫人女儿一样的士兵家眷,她们当中有不少筋骨强劲之人,只要加以训练,也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士兵。如果没有这个巾帼营,那么她们只是寻常夫人而已……” 越是听,楚氏的神色越是凝重,她忍不住打断了汪印的话语:“汪将军,你无须再说了,老身……不懂。” 汪印止住了话语,目光看向楚氏,淡淡地说道:“老夫人,您真的不懂吗?还请老夫人看在这些人的份上,能够助本将一臂之力。” 楚氏避开了汪印的目光,眼神闪烁:“汪将军,你抬举老身了,老身无能为力。” 汪印站了起来,朝楚氏拱了拱手,恳声道: “老夫人,若非皇上不会准许本将的奏疏,本将定然不会劳烦老夫人。请老夫人以己之心,怜惜这些女人。” 见到楚氏抿唇不语,汪印最后道:“本将三日后会将奏疏送至京兆,若是老夫人有书信送回护国公府,愿为老夫人效劳。” 说罢,他便朝楚氏微弯弯腰,转身离开了。 而楚氏则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眼神复杂不已,心中不断起伏挣扎。 以己之心,怜惜这些女人。 汪印能够说出这一句话,想必对她的过往十分熟悉了,正正戳中了她的心。 巾帼营,如果几十年前就有巾帼营,那么她……也不会是护国公夫人了吧?那么她……也能跟随父亲上阵杀敌了吧? 可惜,那个时候没有巾帼营,也没有人像汪印这样想设立巾帼营…… 这个援手,她施还是不施呢? 在大将军营帐内,叶绥实在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忙问道:“大人,您为何去找国公夫人?她对此事有帮助吗?大人,您是怎么想到国公夫人的?” 听到叶绥急得话语重复,汪印朝她安抚笑了笑,道:“小姑娘,不用着急,本座都会告诉你的。本座之所以去找国公夫人,是因为她和穆姑娘经历颇为相似……” 国公夫人的父亲,乃是前关外卫大将军楚庚。几十年前,国公夫人还年轻的时候,同样对军中之事十分感兴趣 ,亦时常跟随楚庚进出军中。 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楚氏被楚庚强横送回了京兆,随后嫁给了当时的护国公世子汤本正,而不久楚庚战死…… “这些事情,是国公夫人的过往,都是缇骑查探所得。本座想,国公夫人心中同样有遗憾的。穆姑娘现在所面临的情况,与她当年颇为相似,便会感同身受。” “小姑娘,若是有弥补遗憾的机会,你会抓住吗?本将是一定会的。” “国公夫人背后有护国公府,那么她就能够帮助本座,皇上也会看在护国公府的份上,准许本座的奏疏。” 汪印早就明白,一件事情得以顺利,需要多方面的配合和支持,他打算设立巾帼营,以一己之力或许做不到,但是加上护国公府的力量呢?加上尚书左仆射谢玠的力量呢? 事情就不一样了。 以他对楚氏的观察和判断,楚氏最后会答应他的请求,对此事伸出援手。 巾帼营的设立,对国朝来说的确是有好处,他不希望因为皇上对自己的忌惮,而令此事不成。 国不能因一人而废,皇上或许不明白这一点,但他汪印,却是知道的。 楚氏身为国公夫人,想必也能明白吧? 果然,两天之后,楚氏派人送来了书信,道是请汪印送至护国公府。 看到这封书信,汪印微微笑了起来,面容越发俊美,似将一切都衬托得黯然失色。 第六百七十七章 撩而不知(六更求月票!) 护国公夫人的书信写了什么、汪印的奏疏送至京兆之后如何、朝臣对设立巾帼营怎样看待,凡此种种,叶绥都不知道。 汪印也并未提及,仍旧在雁西卫驻扎地和宁州马场之间往来,仿佛对此事漠不关心。 而穆太澄,则是从惊愕冲击中回国过神来,也没有多做什么,只是给穆谊定下了许多训练任务。 此外,还让穆谊时不时在演武台与其它士兵比试,然后评论优劣。 对于父亲的改变,穆谊虽然疑惑,却极为欣喜。 她已从碧山君之死的消沉中抽出来了,以无比的热情和经历踏入到训练比试当中。 巾帼营的事情没有什么人提起,所有知道此事的人,都在默默等待着。 半个月之后,永昭帝的旨意来到了雁西卫。 旨意称:雁西道乃大安之要冲,雁西卫乃大安之屏障,朕希屏障稳固,望要冲安定,故在雁西卫特设巾帼营,此谕。 当这个旨意被宣布之后,雁西卫士兵 将领门店哦惊呆了。 巾帼营?什么是巾帼营? 当他们听汪印说明什么是巾帼营之后,更是张大了嘴巴,讷讷不能言。 而穆谊,则是被这个巨大的惊喜镇住了,就连应对都忘了。 校尉?她竟然是巾帼营校尉?这……这怎么可能? 看着父亲穆太澄老坏宽慰的表情,她忽然明白了:父亲早就知道了这个事情,并且对她极力支持。 不然,就不会为她安排那么多训练比试。 校尉,这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军中位置,但对穆谊来说,却大得不能再大。 能承载下她所有的希望和理想,是她所至千里的硅步起点。 这个位置,也证明了她的本事和能力,她也可以像其他士兵那样,为军中为国朝竭尽自己所能。 只凭本事,不拘性别。 而会有这些,是因为有了雁西卫巾帼营! 穆谊渐渐红了眼眶,但是神情肃然眼神坚定,与其他雁西卫士兵的表现没有什么不同。 叶绥站在大将军营帐之前,看着校场这里的情景,心中也不由得激荡起来。 巾帼营,真的设立了! 她的目光,落在了站在校场最前方的汪印身上,根本不舍得离开。 汪印背对着她,她只能看到他挺得笔直的背脊,看不到他的脸容。 但是叶绥知道,他神容必定是淡漠的,周身都笼罩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杀意,让人感到心中轻颤。 校场这里的士兵,少有敢与他对视的,生怕被其杀气所伤。 正是这样一个令人畏惧的人,为雁西卫设立了巾帼营! 士兵将领们不知道皇上为何会突然设立巾帼营,但她知道,大人为设立巾帼营所付出的努力。 若没有大人,巾帼营还能设立吗? 叶绥当然知道答案,她一瞬不动地看着汪印的背影,目光渐渐变得缱绻。 她听得见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跳声,就是为着这背影,就是为着这个人。 大人,这是她的大人。 汪印若有所感,在让士兵们散去训练之后,他缓缓转过了身,目光迎向叶绥,而后勾唇微笑起来。 叶绥气息蓦地急促了,愣愣地看着笑着越走越近的汪印。 她感觉到身子都有些软,忍不住踉跄了一下。 糟糕,她怎么会觉得大人的笑……如此勾人呢? 汪印飞奔上前,及时扶住了叶绥,急问道:“小姑娘,你怎么了?” 叶绥因为踉跄微弯下腰,这样被汪印扶着,就好像被他抱在怀里一样。 清冷的气息窜进了她的鼻端,像带有某种魅惑一样,让她两颊瞬间红了。 身子更加软了……大人,您可不可以离我远一点? 这天晚上,为自己酥软反应而深觉羞耻的叶绥,早早就躺下歇息了。 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汪印,更怕被他看出端倪来。 如此……太丢脸了! 可是,汪印却隔着帷幕,轻轻问了一句:“小姑娘,你睡了吗?本座有事情想和你说。” “没……没睡。大人,何事呢?”叶绥这样回道,边拍了拍两颊,试图让自己脸上的灼热降下来。 怎么办呢?现在这样根本无法面对大人……大人要和她说什么事情呢? 在听到汪印的话语之后,叶绥猛地坐了起来,随即一下子拉开了帷幕,瞪大眼睛看着汪印:“大人,您……您说什么?您要练《春庭阵图》?” 刚才的灼热与羞涩,瞬间就褪得干干净净了。 现在的叶绥,脑子中只有汪印说的话,旁的都没法想了。 大人要在雁西卫练兵?还是练《春庭阵图》?怎么会如此突然? 看着叶绥突然拉开帷幕,汪印的动作顿了顿,目光飞快地从叶绥身上移开去。 现在天气热,小姑娘身上的衣衫很薄…… 汪印抿唇摇了摇头,极力将脑中的画面甩去。 本座什么都没有看到,没有看到小姑娘粉色的亵衣,没有看到小姑娘光滑的肌肤,也没有看到小姑娘胸前两点突起…… 没有看到,本座什么都没有看到。 他不自在地咳了咳,无比后悔说了刚才的话语。 小姑娘都睡下了,他为何还有说话呢?练兵的事情又不急,明日再说都可以的。 是了,练兵! 小姑娘之所以离开帷幕,就是为了练兵一事。 他的目光落在了手边的《春庭阵图》上,神智渐渐回笼了。 他拿起《春庭阵图》递给了叶绥,目光往上避开了叶绥的脖子以下,这样说道:“小姑娘,这本《春庭阵图》,本座已改过了,打算以此为准。” 叶绥下意识接过了这本阵图,心头有些恍惚: 大人改过了这本阵图?传言不是说,《春庭阵图》臻于至善、无有可改了吗?#####第六更!480月票加更!迟了迟了,不知能不能审核通过。当然章节名还是求月票,那什么……作者君脸皮厚,大家且忍耐数天,哈哈。感谢大家的月票! 第六百七十八章练兵 叶绥下意识接过阵图之后,才想起自己并不会看阵图。 她将阵图还给汪印的时候,边将心头的疑问说了出来好。 “《春庭阵图》的确无比精妙,但毕竟是前朝的阵图,时移世易,情况有所不同,当然可以改进。”汪印淡淡说道。 他打开了《春庭阵图》,为叶绥细细讲解他所改进过的地方。 当初献上这阵图的时候,永昭帝让缇骑和京畿卫率先训练,汪印就领着缇骑练过了。 只是,以往在汪府的演武场,地方还是太小了,他改进过的这个《春庭阵图》是针对大型战事,可以需要用上许多士兵,汪府演武场的缇骑人数太少,发挥不了这样的威力。 所以先前他用的,乃是池春庭编撰的版本,现在来到了雁西卫这里,这里有这么大的校场,有三四万士兵,所以他打算用自己所改进过的阵图了。 便是汪印细细讲解,叶绥也是一知半解,她不清楚汪印改进过后的阵图威力,只知道这阵图可以用来训练庞大的队伍。 她是不懂这阵图,但是她知道另外一个事情。 她压了压阵图,略带忧虑地说道:“大人,你用《春庭阵图》来练兵,必定声势浩大,对好雁西卫也会有深远影响。皇上那里……怎么办呢?” 皇上对大人已是如此忌惮了,其将大人擢为雁西卫大将军,就是要削弱大人的影响和势力,又怎么会允许大人练兵呢? 皇上定然很怕大人将雁西卫真正掌握在手中…… 而且,雁西卫这里还有一个虞诞芝,此人处处与大人作对,练兵一事,怕会成为大人的把柄,被虞诞芝所用。 汪印摇摇头,淡淡说道:“不会,涉及到练兵和阵图,虞诞芝不会说什么。” 见叶绥仍旧疑惑,汪印想了想,解释道:“在军中征战了一生的人,对于练兵和阵图,有种特殊的信仰,也希望军中拥有强大的力量。虞诞芝就是这样的人,在这一事上,他不会做什么。” 对于虞诞芝的性格,汪印有着自己的判断。 叶绥还是担心,继续说道:“大人,虞诞芝已不是过去的镇国公了,连火烧靖平县这样的事,他都去做。万一……” 汪印朝叶绥微微笑了笑,并没有说话。 不会有万一,这阵图,本座是练定了! 果然,当汪印召集雁西卫所有将领,在议事厅宣布用阵图来练兵的时候,虞诞芝只是深深地看了汪印一眼,什么都没有说。 尽管什么都没有说,但虞诞芝心里极不平静。 汪印就任雁西卫大将军半年多了,现在终于有动作了,那就是练兵,用阵图来练兵! 虞诞芝很明白,汪印这是借由练兵来真正掌控雁西卫,这是皇上最为忌惮的事情,这也是虞诞芝自己所不能允许的事情。 但此时此刻,他却不想出言反对。 阵图,还是精妙至极的阵图,这可以极大地增强雁西卫的力量,可以极大地稳固大安朝的屏障,哪怕他恨汪印欲死,他也不想反对。 当他下意识张口反对的时候,却是犹豫再三,最后什么都说不出来。 副将军穆太澄心中也颇为起伏。 他没有想到,他刚来到雁西卫不久,汪印便有练兵的举动,他知道自己的任务是限制汪印的权力,但练兵乃是军中大事。 他同样想看到雁西卫强大,压根就不想阻止汪印练兵。 当他亲眼看到汪印练兵之后,就更加不想阻止了。 事实上,在真的见到汪印练兵之后,他整个人都是愣住的,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良久良久,他才看向身旁的虞诞芝,声音凝涩地问道:“国公爷……您看过阵图吧?这……真的是之前皇上所得到的那本阵图吗?” 汪印所献给永昭帝的那本阵图,当然不会名为《春庭阵图》,但这阵图,却是真真确确发至各大卫大将军的手中了。 这阵图,穆太澄见过,虞诞芝作为前岭南卫大将军和镇国公,同样看过。 但现在,看到汪印的练兵,他们越是看,越是心惊。 汪印手中的阵图,与他们所看到的阵图是同样的吗? 这阵仗,比他们在京畿卫(岭南卫)所看到的强太多太多了。 穆太澄京畿卫也练过阵图,还练了相当长的时间,自然知道那阵图是怎样的,但是汪印现在所排列的兵阵、所用到的士兵人数,与他所知道的差距甚大。 这……这真的是同一本阵图吗? 听到穆太澄的话语,虞诞芝沉默了。 他心中的震撼和惊愕,丝毫不亚于穆太澄。 他在军中征战了一辈子,当然接触过阵图,也曾亲自排兵布阵,但是汪印…… 虽然兵阵才刚刚开始练,队伍也并不是十分整齐,但管窥知豹,他可以推算到,一旦这个阵图形成,那将会有何等威力。 雁西卫的士兵在不断变幻着着队形,随着队形的变化,也出现各种不同的功能。 攻守合一,可进可退,合起来是强大的屏障,似能阻挡一切冲击;同时,也如一把锋利的刺刀,仿佛无所披靡 ,能将敌人刺伤撕裂。 这便是汪印练兵的本事吗? 虞诞芝看向立在校场中间的汪印,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他知道汪印练兵的本事非同一般,甚至还有人说其是国朝练兵第一,因为这从三千缇骑的本事可以看得出来。 之前他听到这个说话的时候,是嗤之以鼻,根本不以为然。 他一直觉得,缇骑专司刺探,虽然有各种本事,却非正道军道,只是小打小闹罢了; 他一直以为,汪印是不能领兵打战的人,雁西卫交到他手中,那等于明珠蒙尘。 但是现在,他发现自己过去都想错了,他真的低估了汪印。 练兵,不是简单的事情,一般将领,能领几千人都已经很好了,但是汪印现在几乎将雁西卫驻扎地这里的三万多四万士兵都用上了。 汪印就是如同那过去的战神,点兵是多多益善,这让虞诞芝感到心惊。 他可以预见到,这阵图一旦练成,雁西卫士兵必定和过去不同,也必定会唯汪印马首是瞻。 那么,那么……#####第一更!当然今天继续要争取六更的!!!! 第六百七十九章虞诞芝的选择 虞诞芝是失魂落魄回到自己的监军营帐的。 一方面,他为汪印练兵的强大效果而感到震撼,另一方面,他因此而怨恨胆颤。 汪印练兵如此厉害,长此以往,士兵们必定会完全归汪印所掌握,汪印指令,在雁西卫无所不往。 一旦汪印真正执掌了雁西卫,那么汪印手中就有十万兵马,这将是多么恐怖的势力? 汪印手中只有三千缇骑,就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连皇上都忌惮不已,要是这十万兵马也像缇骑一样。 那么,汪印还能撼动吗? 到时候,汪印近乎无敌,那么他就更难报仇了! 他的儿子、他唯一的儿子就要这样白白死了吗? 可是阻止汪印练兵的话,那么阵图就不会有如此威力,雁西卫也不会比现在更加强大…… 雁西卫是大安的屏障,有了汪印练兵,这个屏障会更加牢固,这对于国朝、对于百姓来说,都是天大的好事! 他到底要怎么做呢?是要阻止汪印练兵,还是要默认汪印练兵? 虞诞芝陷入了深深的为难之中,内心不断地挣扎起伏,根本无法平息。 在面对汪印有关的事情时,他从来没有觉得如此为难。 即便是之前在靖平县一事中,在接到皇上密令的时候,他虽然也为难犹豫,但很快就定下了主意。 他可以不在意一万靖平县百姓的姓名,但是他不能不在意有十万士兵的雁西卫强弱,也不能不在意有着数十万百姓的雁西道安危…… 到底要怎么办呢? 这时,他身边的幕僚陆云这样说道:“国公爷,现在汪印真正对雁西卫有动作了,此事当离开禀告皇上,请国公爷尽快下决定。” 陆云一直跟在虞诞芝身边,见到虞诞芝沉默为难,实在忍不住这样开口。 听了陆云的话语,虞诞芝什么都没有说,脸上的犹豫更甚了,良久才摇摇头。 见此,陆云急了:“国公爷,就算您不将此事上禀,皇上也定然会知道此事的,皇上肯定在雁西卫中安插了密探。若是皇上知道了此事,国公爷却没有阻止,皇上定然会不喜。” 皇上不喜,这对国公爷太不利了。 国公爷之所以成为雁西卫监军,是因为皇上要用国公爷来限制汪印,这便是国公爷最大的用处。 若是国公爷没有动,那么就是没有了用处。——国公爷没了用处,皇上还会留着国公爷吗? 本来,因为南库的事情,镇国公府就已大不如前、只有一个空壳了,若是再添了这雁西卫一事,那么国公爷最后会怎么样? 想到这里,陆云弯下了腰,无比恳切地说道:“请国公爷三思!汪印练兵,此事定要上禀皇上的。” 虞诞芝还是沉默,并没有任何表示。 陆云的意思,他怎么会不懂呢?他太懂了,但是,但是…… 良久之后,虞诞芝才说道:“拿纸笔来吧,老夫要将此事上禀皇上。” 陆云听了,神色一喜,立刻拿来了纸笔,恭敬地递给了虞诞芝。 他没有注意到,就算虞诞芝写密信的时候,眼神仍旧是游移不定的。 很快,虞诞芝的书信便送到了御前。 永昭帝看罢书信,冷冷地说了一句:“呵,虞诞芝!” 虞诞芝在书信中,的确说了汪印练兵的事情,但是他说,汪印根本就没有能力统领这么多的士兵,这一场练兵纯粹是胡乱为之,定然取不到什么效果。 他又说,看见汪印是在折腾,心中颇不以为然,所以没有阻止,等等。 在接到虞诞芝禀报之前,永昭帝早已接到雁西卫密探的禀告了,也知道了汪印练兵一事。 密探所禀的,与虞诞芝所禀的不一样。——虞诞芝说汪印是胡乱为之,但密探说因为练兵,士兵们对汪印更为信服…… 他不知道虞诞芝出自何等心思,才会为汪印遮瞒此事,但他心中极为震怒。 汪印杀了虞诞芝唯一的儿子,他还以为,虞诞芝会想尽办法置汪印于死地的,但现在怎么会上这样一封奏疏呢? 汪印练兵能力如何,就算永昭帝没有亲眼见过,但也听说过,也见识过缇骑的本事。 虞诞芝这禀告,真是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这时,一直立在紫宸殿中的窦大用说话了:“皇上,臣倒以为,国公爷是个聪明人。臣也以为,不应该阻止汪印练兵。” “哦?爱卿为何这样说?” “回皇上,臣曾听闻汪将军练兵本事非凡,想必有他在雁西卫练兵,雁西卫士兵的本事定然会更上一层楼。这对国朝来说,就是件好事。” “至于汪印威信的问题,臣以为,根本无须担忧。只要日后皇上将汪印召回京兆,难道十万士兵还能跟着汪印回来京兆不成?” “不管十万雁西卫士兵是强是弱,都是属于国朝、属于皇上的。汪印此举,是替皇上练兵,这是好事。” 窦大用接连说了几个理由,就差没有直接说出汪印此举是在为皇上作嫁衣裳这样的话语了。 听了这些话语,永昭帝脸上的怒意散了些许。 窦大用是他的心腹亲信,这些话语,他还是能听得进去的。 是了,朕是要用汪印,用汪印来练兵,使得雁西卫士兵强大,最终得益的还是朕,不是吗? 不过,尽管这样想着,永昭帝却很难不介怀:他是真的不想在汪印在雁西卫立下威望。 汪印的才能本事,朕是要用的,但也不能允许汪印就这样在雁西卫练兵。 定然对汪印敲打一番才是…… 永昭帝想起了昨日鸿胪寺来禀的事情,心中有了一个主意。 那件事,可以由汪印去做……#####第二更!今天月票好像没怎么动,继续各种姿势求求求! 第六百八十章出使 六月底的时候,汪印接到了京兆缇骑的密报,道是永昭帝欲成立使团、出使大雍。 听到这个消息后,叶绥深感诧异:“大人,皇上怎么会想派使团出使大雍呢?” 现在大雍和国朝的关系的确是缓和了,但十五年前那场侵略的影响还在,无数的伤亡和血腥,十五年的时间还不足以洗去。 特别是在雁西道这里,许多人都还记得当时大雍侵略的恶行。 现在,国朝要派使团出使大雍了? 叶绥记得,前一世并没有出使的事情…… “这是大雍朝所发来的邀请,说是愿与国朝永世修好、共为盟友,才邀请国朝出使。”汪印淡淡道。 他对此事,倒不如叶绥那样意外。 大雍与国朝之间的战争,毕竟已过去十五年了,十五年不长,却也不短了。 国朝与国朝之间,并没有永远的仇恨或友好,只有永远的利益而已。 大雍朝发出邀约,主动释放了与国朝结盟的意思,皇上不会拒绝,也不应该拒绝。 兵者,凶也。战争对国朝对百姓来说绝不是件好事,若非迫不得已,绝不能兴兵动武。 国朝与大雍交好、结盟,这有利于国朝承平,两者往来、出使也是时势所趋。 叶绥点了点头,却不知为何心中惊跳,总觉得出使不是一件好事。 但是大人说得很有道理,出使乃时势所趋、是对百姓有利的事情,哪里会有什么不妥呢? 许是因为前一世没有出现过这些事情,又许是离秋天越来越近,叶绥的心一直悬着,始终没能放下来。 很快,叶绥便知道自己为何会因为出使的事情而心中惊跳了。 七月初,永昭帝的密诏送到了汪印的手中。 看罢密诏之后,汪印狭长的眉眼半眯着,身上那股若有似无的杀气蓦地大涨,却瞬间就消失了。 见此,叶绥的心紧了紧,立刻问道:“大人,皇上的密诏说了什么?” 大人刚才杀气腾盛,为何会这样呢? 汪印沉吟片刻,将密诏合起来,边说道:“皇上打算派使团出使大雍,任命本座为使团副使,领兵护卫使团、前去大雍。” 叶绥的身子僵了僵,气息随之不稳:“皇上派您出使大雍?可是,大人是雁西卫大将军啊!” 国朝出使,从来都不会动用三品武将,就连副将军都极少,皇上现在怎么会有这样的旨意呢? 尤其是……大人前去大雍! 大人是大将军的身份不说,只说大人对大雍朝所做的事情,大人就不适合出使大雍! 十五年前,大人率领三百士兵前去救永昭帝,是将大雍骁卫营三千士兵全部都杀了,听说骑士血流成河。 大雍的骁卫营,和现在国朝的仪鸾卫差不多,能进入骁卫营的,不是大雍朝权贵的子弟就是大雍天之骄子,可是大人将这些人全部都杀了! 大人既毁了大雍朝的天之骄子,又毁了大雍朝的权贵根基。 同时,还因为这样的一个举动,令得大雍朝局动荡,最后大雍最擅领兵打仗的大将军陈抱节因此而死,大雍丧失了国朝柱梁…… 凡此种种,这对大雍朝来说,已是血海深仇! 时间只过去十五年而已,大雍朝的权贵必定还在其位,这些人对大人恨之入骨,大人怎么能够出使大雍呢? 若是大人去了大雍朝,会遭遇什么? 虽说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但是……但是万一呢? 叶绥的心乱哄哄的,脱口道:“大人,皇上为何一定要您去出使大雍呢?” 她实在想不明白为何皇上会选定大人,皇上给大人的密诏,到底说了什么?为何要以大人为副使呢? 有什么必须是要大人前去的理由吗? 听到叶绥问了最关键的问题,汪印想了想,还是将手中的密诏递给了叶绥,边道:“皇上令本座出使大雍,明面上是护卫使团,实际上,是要本座交出大雍朝的暗卫……” 在密诏上,永昭帝明白下了这样的旨意。 叶绥接过密诏,匆匆扫了一眼,疑惑问道:“大雍朝的暗卫?” “是的,国朝秘密放在大雍朝的暗卫。本座在缇事厂之时,曾在大雍朝安放了许多暗探,以便查探大雍朝的消息。这本应是鸿胪寺要做的事情,但皇上对鸿胪寺官员不放心,将此事交给了本座……”汪印这样说道,为叶绥解释前因。 过去,皇上不信任鸿胪寺的官员,却极为信任他,才会将暗卫之事交给他。 现在,皇上已对他起了忌惮,当然要收回这些暗卫了。 毕竟,这些暗卫在一个忌惮的人手中,皇上也不放心啊! 世事流转,想必皇上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要收回这些暗探吧?本座,也没有想到…… 汪印神色有些寥寂,看得叶绥心中一怜,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无从说起。 她和大人都知道,皇上已起了忌惮猜疑,但是现在这样明显地表示出来,还是……还是太突然了。 “并不突然,想必皇上对本座练兵一事有诸多不满。出使这一事,既是皇上对本座的敲打,也是皇上想要取回暗卫的控制权。”汪印这样说道。 先前他就觉得奇怪了,皇上为何会对他练兵一事不闻不问,原来后着在这里呢。 出使大雍、交出暗卫……皇上在再一次削弱他的势力和影响。 他还是没有料到,皇上会从大雍朝的暗卫那里下手,这倒是一步好棋。 出使大雍,本座能拒绝吗?#####第三更!500月票加更! 第六百八十一章无法拒绝 拒绝,就等于抗旨不遵,在这样的情况下,汪印知道自己不能拒绝。 出使大雍,势在必行。 叶绥握紧了密诏,目光看向汪印:“大人,就算皇上要大人交出大雍朝的暗卫,也并非一定要大人亲自前去大雍的。” 当初大人布置暗卫的时候,想必不会亲身前去,现在为何一定要大人前去大雍呢? “如果本座不去的话,国朝官员连暗卫的面都见不到。”汪印这样说道。 最先一批暗卫,是前去为他寻找解药那一批人,这些人,是他心腹中的心腹,对他无比忠心。 后来,他对寻找解药已经没有什么信心,便给这些暗卫们发了新的指令,将他们的行动重点从寻找解药转到刺探消息一事上来。 这十几年来,最初前去大雍朝的那一批人,已成为了暗卫的头目。 正是这些头目经过十几年的努力,在大雍朝发展了无数的暗探,也为国朝送回了无数情报。 这样一大批暗卫,与其说是国朝的暗卫,不如说是他的暗卫会更准确一些。 他手中没有这些暗卫的名单,必须见到了这些暗卫头目,才能清楚这些暗卫布置在哪里。 特别是在交出暗卫一事上,这些头目只会认他,不会认他的书信。 若是鸿胪寺的官员自行前去接手这些暗卫,怕是连人都看不到。 ——皇上也明白了这一点,才会下旨让他前去大雍。 使团副使,只是明面上的身份而已。 他真正去大雍要做的事情,不是拜访大雍、了解大雍,而是交出这些暗卫。 听完汪印所说的理由,叶绥沉默了,手中的密诏握得更紧,几乎要揉碎了。 良久良久,她才说道:“大人,您能不去吗?我不想你去……” 她不想大人前去大雍,不仅是因为大人与大雍朝的血海深仇,也不仅是因为大人要交出暗卫削弱势力,更是因为……出使的日期定在了秋天。 永昭二十一年的秋天,在叶绥的心里,代表着不祥。 前一世大人中伏身死,正是在这个时候。虽然已是新的一世,虽然前一世大人是返回京,这一世是去大雍朝。 两者并不相同,看起来也并无联系,但是在这个时间点,太巧合了,她不能不多想。 永昭二十一年的秋天还没有过去,她就怎么都不会放心。 大人留在雁西卫才是最安全的,大人能不去吗? 叶绥清楚知道,皇上既已明确下了旨意,汪印身为臣下,必然要遵旨行事,但是…… 她合了合眼,掩住了眼中的仓惶,几乎不愿意去听汪印的回答。 她知道大人会怎样说,她都知道…… 想到这些,她一下子变得无比难过。 汪印看着叶绥这副样子,忍不住上前一步,将她拢在了怀中,沙哑着声音说道和:“小姑娘,你知道的……本座不能不去。” “本座答应你,本座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叶绥没有睁开眼,只是往汪印怀中更靠近一些,直至感到周围全是汪印的气息。 在汪印的怀中,她的心渐渐安定下来,也生出了许多勇气。 是的,她知道,她知道大人不能不去,既然如此…… 密诏从她手中滑落,她伸手抱住汪印,瓮声道:“大人,我想跟着您前去大雍。” 不管大人会遇到什么,不管前一世的事情还会不会出现,她都会跟着大人。 只要在大人身边,她才能放心。 她终于睁开眼睛,抬目看着汪印:“大人,我想前去大雍,我想在大人身边,我想为大人寻找解药。我是个大夫,可以帮到大人的……大人,我想去。” 大人是出使前去,想必也能带夫人同行吧? “小姑娘,你无须前去,本座会平安归来的……”汪印这样说道,并不想让叶绥前去大雍。 他的想法和叶绥一样,认为她留在雁西卫这里最安全,他不舍得她跟随他去大雍朝冒险。 毕竟,出使大雍会遇到什么,现在他也不知道,更别说,此次他前去移交暗卫,定然不能经常在使馆,那么小姑娘自己一个人…… 片刻间,汪印脑中就想到种种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实在不希望她跟着前去。 叶绥摇了摇头,没有再说话,将汪印抱得更紧了。 在最初的惊慌之后,她已想明白自己应该做什么了,也越发坚定自己的心中所想。 她不放心大人,虽然在暗卫种种安排上,她无法为大人分忧解难,但是她想借此机会去大雍那里看看,看能否为大人找到解药。 大人所中的毒,是大雍的人下的,那么解药就一定在大雍! 哪怕此前大人所布下的暗卫没有找到,她也觉得一定是在那里,她绝对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察觉到叶绥抱得越来越紧,汪印原本想说的话语,始终都没能说出来。 他觉得前路有种种危险,并不希望小姑娘前去冒险,但是不可否认的是,他心中还是涌出了一股喜悦。 ——他也同样不愿意与小姑娘分开。 在作出两人同去大雍朝的决定后,汪印和叶绥便开始做各种准备了。 汪印很快向永昭帝复命,道是谨遵皇上旨意,定会不负使团副使之职,云云。 永昭帝接到汪印的回复后,心中感到甚是满意:看来,汪印还是识时务的。 他想到了大雍朝暗卫的事宜,心中物色着谁可以将汪印手中的暗卫接过来。 最后,终于选定了一个人。#####第四更!520月票加更!哈哈,这个数字好,520 ~~ 第六百八十二章信任的人 韩珠节接到永昭帝的传召之后,便如同往常一样,换了一身黑袍,就连面容都罩住了,才去到紫宸殿。 他白天出现在紫宸殿的时候,身份是鸿胪寺丞、是同乐公主的驸马,但夜晚他出现在紫宸殿的时候,就只有一个身份。 那就是永昭帝的暗探。 既是暗探,当然是见不得光的,也要避人耳目。 见到韩珠节后,永昭帝这样吩咐道:“你是鸿胪寺丞,会随着使团出使大雍。你此去大雍,朕有个重任交给你。” 韩珠节肃神挺立,立刻应道:“请皇上吩咐!” “朕打算将大雍朝的暗卫交给你接手,你这一次前去,就是要与汪印进行交接。届时,汪印会带着你接触这些暗卫的,你可挺清楚了?” “是,皇上,臣明白。”韩珠节这样回道,心头却极为紧张。 大雍朝的暗卫,他当然知道这有多重要。——这些人是国朝的暗中力量,特殊的时候,一人所起到的作用能抵挡国朝的千军万马。 现在,皇上要把这些暗卫交给他? 而且,还是从汪印手中接过这些暗卫?这…… 这的确是个重任,一则是因为暗卫本身无比重要,是国朝不可或缺的力量;二则是因为这些暗卫掌握在汪印的手中。 汪印,前缇事厂督主、前殿中省首领,现在的雁西卫大将军,要交出手中的暗卫了?他能从其手中顺利接过这些暗卫吗? 韩珠节世子没有什么把握…… 永昭帝沉默片刻,继续道:“汪印会交出暗卫,但是他手中的暗卫有多少、会交出多少,这些情况都不知道。这一趟出使,朕要你时刻紧盯着汪印,看他在大雍朝接触过什么人、尽量摸清大雍朝暗卫的情况。” 国朝一直以来都没有停止过在大雍朝布置暗卫,但是经历十五年前那一场战争,鸿胪寺所布置的暗卫力量,几乎被大雍朝连根拔。 会出现这么严重的损失,那是因为大雍朝也在鸿胪寺安插了细作,是以掌握了这些暗卫的情况,趁着开战之时,几乎将这些暗卫都杀掉了。 这个损失,让永昭帝心头大震,此后也不再信任鸿胪寺的官员。 因此在重新布置暗卫的时候,他将此事交给了汪印负责。——其时汪印从大雍朝那里救回了他,他对汪印无比信任。 他以为,这样的信任会一直持续下去。 毕竟,汪印为了救他,连男人都做不成了,这样的忠心绝无可疑。 只是,人心会变,汪印会变,他万没有想到汪印今日会有如此重的威势,让他忌惮不已! 当初他可以将暗卫交给汪印,现在同样可以从汪印手中拿回暗卫。 只是,过去他对汪印信任倚重,从来没有过问过大雍暗卫的情况,并不知道大雍暗卫有多少人、具体是什么人,只是从汪印手中接收情报。 就算汪印会答应交出暗卫,他也担心汪印藏私,毕竟这是一股极为庞大的势力,他不相信汪印会心甘情愿交出来,他担心汪印留有后手。 韩珠节是暗卫,也是驸马,极得他的信任,由韩珠节接手汪印手中的暗卫,最合适不过了。 然而,听到永昭帝这些话语,韩珠节的心情更沉重了。 时刻监视着汪印?这是根本不可能办得到的事情…… 汪印的本事深不可测,而且身边还有那么多缇骑。缇骑专司消息刺探与缉捕,谁可以监视汪印而不被发现? 韩珠节自认为有一身好本事,但是对上汪印的话……着实没有什么信心。 但是,在皇上面前,他只能沉声回道:“皇上,臣定当竭尽所能,定会办好此事。” 这是皇上交给他的任务,这是皇上的命令,再艰难,也要竭力做到。 永昭帝摆了摆手,这样说道:“去吧。朕对你寄予厚望,千万别让朕失望了。” 韩珠节或许不是汪印的对手,但目前却是最合适接任的人,也是最得他信任。 换了别的人,他担心会出现另外一个汪印。 未几,在一次早朝之上,永昭帝宣布了组建使团、出使大雍朝的旨意。 永昭帝下令:以鸿胪寺卿韦观正为正使、雁西卫大将军汪印为副使,并鸿胪寺、礼部等官员,组成了一个两百余人的使团,将在八月中旬出使大雍。 听到这个旨意之后,朝臣自然议论纷纷,但皇上旨意既下,他们便会听令行事。 是以,出使大雍的事情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当中。 贤妃听说这个事情之时,正在为自己所画的凤凰点上眼睛,闻言停下了笔,笑着说道:“哦?汪印是使团副使、出使大雍?” “是,娘娘,皇上已经宣布旨意了。”她身边那个样貌寻常的宫女这样回道。 贤妃重新执起笔,唇边的笑意更深了:“汪印出使大雍,这可有些意思了……” 国朝与大雍中断使团往来已经十五年了,这一次国朝出使,意义非凡,皇上竟然以汪印为副使?甚是有趣啊! 当初汪印将皇上救回来,阻断了大雍朝侵略的步伐,这对国朝来说是好事,但是对大雍朝来说,却是噩耗。 大雍因此陷入内乱,他们的战神陈抱节也因此身死,大雍朝的将领士兵,对汪印是恨之入骨。 若是汪印去了大雍朝,会发生什么事情?本宫倒有些期待了。 与此同时,顾璋在看到出使名单之后,唇角微微扬了起来。 看来,他得想办法去见皇后娘娘了。 #####第五更!540月票加更!555,今天没有六更了,明天继续!明天周末了,我会努力多更,那个……继续求月票! 第六百八十三章歹毒 这些时日,韦皇后对顾家重新倚重了起来,因为,顾家这棋子真的很有用处。 章兆荪招供的应对、插手缇事厂的建议,都让她势力增加,也让她越顺心遂意。 是以,她也愿意给顾家几分面子,当接到顾璋妻子宋鸾的拜见请求时,她便准许了。 宋鸾求见韦皇后,是为顾璋传递消息而来。——这是顾璋考虑再三才决定的事情。 过去顾家一直通过承恩公府与皇后联系,现在看来有诸多不方便,对顾家并无太大好处。 皇后与承恩公府的确是一体,但承恩公府毕竟不是皇后,他想绕过承恩公府与皇后联系。 他的妻子宋鸾就是最合适的联系人选。 自成亲以来,顾璋对宋鸾还是感到很满意的,虽然宋鸾并非殊色,但其毕竟是大儒宋明知的孙女,行事端方掌家有度,将来会是一个很合格的宗妇。 如此,就足够了。 只要宋鸾能对顾家有利,旁的都不重要了。 这一事,顾璋特意交给宋鸾来办,一是为了加强顾家与韦皇后的联系,二是为了锻炼宋鸾。 夫妻本是同一体,顾家既要往前走,那么宋鸾这个嫡枝长媳,自然也不能落后。 对于顾璋的嘱托,宋鸾感到既高兴又紧张,对此事无比看重。 这是顾璋第一次和她说朝局之事,第一次让她参与顾家的将来,她感到两人的关系比之前更为亲密。 在前来坤宁宫的路上,她就不断告诉自己:“一定要办好这个事情,一定不能让相公失望!” 她是大儒宋明知的孙女、国子司业宋廉臣的女儿,当然见过这些贵人们,也曾参加过这些贵人们举办的宴会,在面对韦皇后的时候,她尽管心头紧张,神容举止却不露半点怯意。 “臣妇见过皇后娘娘,祝皇后娘娘万福金安。”宋鸾这样说道,微微弯下腰身。 韦皇后点了点头,让宫女给宋鸾奉座,便开始上下打量着她。 这是韦皇后第一次单独传唤宋鸾,便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顾璋被誉为“清宴公子”,听说容貌清俊无匹,就容貌来说,眼前的妇人差了些,与顾璋并不是十分相衬。 但是顾家选择此妇人为将来宗妇,自然是有原因的。 她再看了看,见其举止落落大方,没有那种小家子气,倒也不错。 “顾夫人特地求见,所为何事?说说吧,本宫想知道。”韦皇后这样说道,神色有些默然。 她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自然高高在上的。现如今,南平顾家都为她所用,一个嫡枝长媳还用不着她特意和颜悦色。 “回皇后娘娘,臣妇相公计策献给皇后娘娘,他本想亲自向娘娘禀告的,却多有不便,故让臣妇前来。”宋鸾这样说道,语气不疾不徐。 “皇后娘娘,这个计策是针对使团出使大雍的事情,娘娘想必已知道汪印是师团副使了吧?相公说,此乃千载难逢的机会……”宋鸾这样说道,将顾璋所吩咐的内容一一说了出来。 刚开始听的时候,韦皇后的神色还是淡淡,但是越是听下去,她的脸色就越沉了。 待宋鸾说罢之后,她脸上已经出现了怒意,冷冷说道:“这便是顾璋献给本宫的计策?” 宋鸾听得出韦皇后震怒,心中不由得惊跳,却极力冷静道:“回娘娘,是的。” “是的?这是给本宫献计还是给本宫添堵?顾璋难道不懂朝局?你们竟然建议本宫在大雍将汪印击杀?”韦皇后的声音像含着冰渣子,眼神也像剃刀那般看向宋鸾。 韦皇后此刻震怒不已,她没有想到顾璋竟然会上这么愚蠢的建议! 趁着汪印出使大雍的时候、趁着汪印力量最薄弱的时候,击杀汪印?! 亏得顾璋还是南平顾家的子弟,亏得顾璋还是国朝官员,竟然像个朝局白痴一样,说出了这样的计策? 两国交战尚不斩来使,汪印作为使团副使出使大雍,代表的便是国朝,若是他在大雍出了事,那就会引起国朝与大雍的争端,说不定就会引起动乱。 韦皇后是喜欢争权,是希望自己的皇儿能够登上皇位,但是前提是国朝还在国朝平和! 她很清楚,若是国朝与大雍再起战争,那么就算将来她儿子能够登基,也会面临一个千疮百孔的国朝。 这样的结果,绝非她所希望见到的! 顾璋和南平顾家的人难道不清楚这一点?出的是什么馊主意! “回娘娘,相公说,只有汪印死了,十殿下才能真正执掌缇事厂,对娘娘才有利。只要汪印还在的一天,缇事厂就还是汪印的,缇骑也会为汪印所用。”宋鸾这样回道,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握住,心中非常紧张。 但是,她却不害怕。 因为韦皇后的反应,顾璋已经跟她说过了,虽然不是细微相同,但是相公说皇后娘娘第一反正是震怒不已,这没有错…… 相公也告诉过她了,应该如何面对这种情况。 她脑海中飞快想着顾璋的话语,将自己的声音提高了,大声道:“娘娘,相公说,此事无忧!汪印的死,一定不会影响国朝与大雍之间的关系,反而会对两者有益。” 见到韦皇后神色略平静,宋鸾继续说道:“娘娘,当年汪印灭了大雍骁卫营,大雍朝的将领对汪印恨之入骨,汪印死了,他们定然会十分欢喜。这可以当作国朝送给大雍的大礼。” “大礼?”韦皇后眉头略皱,疑惑倒。 “没错,大礼。大雍定然会记得国朝这份诚意,两者才能永岁交好。” 韦皇后仍旧在犹豫,这时,宋鸾恭敬地说道:“娘娘,至于皇上那里,无须担心。因为……皇上也想要汪印死!” 皇上忌惮汪印,或许不会对汪印下杀手,但是汪印一旦死了,皇上定然会很开心。 因为少了这个威胁 说不定还能借由汪印身死一事向大雍索取好处。 汪印身死,是皆大欢喜的事情! 听到宋鸾这么说,韦皇后心动了……#####第一更!感谢大家的月票!周末快乐哦!么么么~车一定会有的!哈哈。 第六百八十四章动身 七月底的时候,大安朝的使团离开了京兆。 使团正使为鸿胪寺卿韦观正,他从永昭帝手中接过了符节表书,领着两百多人的使团并一千士兵,浩浩荡荡从京兆出发了。 使团到达雁西道的时候,已是八月中旬,在他们之时,汪印也带着叶绥和缇骑离开了雁西卫驻扎地。 他们会与使团在雁州城汇合。 本来,汪印作为使团副使,是要去京兆领命的,但是从大安朝前去大雍朝,雁西道是必经之地。 汪印便以安置雁西卫、了解暗卫为理由,向永昭帝请求在雁西道这里进入使团。 对于汪印这个请求,永昭帝自然准许了。 ——只要汪印能交出暗卫,还是尽可能地交出暗卫,对这种无关紧要的小要求,帝王当然会应承的。 汪印将雁西卫这里的事情交给了穆太澄,并且令雁西卫士兵继续操练《春庭阵图》,便带着叶绥离开了。 这一次,汪印带着前去大雍朝的人还不少,除了缇骑之外,还有千余雁西卫士兵。 此外,使团也带了一千士兵,是为了保卫使团官员、以显大安军威的。 如此说来,前去大雍朝的士兵们还不少,这些士兵都是归于汪印所统领。 当汪印出现在雁西道观察使府的时候,以韦观正为首的使团官员们,瞬间就陷入了沉默当中,心也不由自主地轻颤了一下。 汪印,汪督主,汪将军,汪副使,出现在他们面前了! 就算汪印已经离开了缇事厂,但是许多官员对汪印的印象和记忆,都停留在缇事厂之时,永远记得他穿着一身红色的鸣蛇服,容貌俊美无俦,神容却极淡极淡。 现在,他的容貌仍然俊美无俦,脸上同样十分淡漠,但一身红色的鸣蛇服换成了一身银白的铠甲,与之前相比,少了一丝摄人的杀意,却多了一股难以抗拒的威严。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们觉得现在的汪督主……哦,不,汪将军,比过去更让人畏惧了。 一时间,所有官员都微微低着头,不敢看向汪印。 最后,还是韦观正说话了:“汪将军,您来了?本官刚才还说起您呢……” 韦观正是朝中三品官员,与汪印接触当然不会少,虽然他和汪印现在是同样的官阶,却还是习惯用敬称。 连中枢三省的主官都敬称汪印,他一个九寺卿当然也是如此。 虽则这一次出使大雍朝,他是正使汪印是副使,名义上汪印还在他之下,但是…… 韦观正还是觉得对着汪印多一点尊敬为好。——这一次汪印领着这么多士兵,使团官员们的安危们是掌握在汪印手中的。 汪印颔首点头,只朝韦观正拱了拱手,并没有说什么话。 当汪印来到之后,这一次使团的官员便齐全了,于是在雁西道观察使府这里,使团官员们就出使的事情召开了第一次会议。 对于这样的事情,汪印向来是没有什么兴趣的。从头到尾,他都没有说什么话,唯一的反应,便是在韦观正说到护卫任务的时候,他淡淡点了点头。 使团官员两百余人左右,士兵则有两千人,十倍之数、还加上缇骑,保护好这些人当然不在话下。 更重要的是,这一次出使是国朝应大雍朝所邀请,出行是足够安全的,旁的尚且不说,但大雍朝一定会保证这些官员的安全。 至于这些官员们去到大雍之后要达成怎样的目的、拜见些什么样的官员或者了解大雍多少情况,这些他都没有在意。 对他来说,这一趟出使的主要任务就是暗卫的交接。 只是,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接到进一步的旨意。 皇上究竟选定了谁来接管大雍的暗卫呢? 必定在这些出使官员当中…… 汪印的目光从这些官员身上掠过,让所有官员都下意识挺直了背脊,不明白汪将军目光为何带着探究。 略看了看,汪印便不再费心神了:都到了这个时候,会是谁接管暗卫,很快就能见分晓了。 果然,当韦观正说完种种要求之后,便道:“本官另外还有事情,请汪将军和韩寺丞留下来,其余人都先离开吧。” 听到“韩寺丞”三个字,汪印的目光离开朝一个方向看了过去。 韩寺丞……是鸿胪寺丞韩珠节?九公主同乐公主的驸马韩珠节? 韩珠节,便是皇上属意的人选? 很快,汪印的疑问便得到了解答。 只听见韦观正笑笑道:“汪将军,韩寺丞,皇上交给你们两个的重任,本官就不过问了。具体的事情,就劳烦你们两个自己交接了,本官就先行离开了。” 说罢,韦观正便站起来离开了。 作为使团正使,他当然清楚此一行汪印和韩珠节的任务,但也只是知道而已。 暗卫关系重大,他并不会参与其中,也不想参与其中。 当年鸿胪寺所布置的暗卫几乎全军覆没,这成了所有鸿胪寺官员的伤痛和畏惧,作为鸿胪寺卿,韦观正其实是不希望这些暗卫再次归于鸿胪寺官员之手的。 因为这十几年来没有再发生过暗卫泄露的事情,在他看来,暗卫掌握在汪印手中更好。 密如铁桶,这对于暗卫和掌管暗卫的官员来说才是最安全的。 但是皇上现在要重新布置暗卫……帝心如此,他作为臣下能说些什么? 韦观正离开之后,汪印微微挑了挑眉,看向了韩珠节。 看来,过去是本座看漏眼了……#####第二更! 第六百八十五章意外之人 韩珠节其人,汪印当然知道,比一般人要知道得多。 韩家的么子,同乐公主的驸马,鸿胪寺的寺丞,这都是韩珠节的身份,也是汪印过去所知道。 但现在看来,韩珠节必定还有另外一个身份,不然不会接手大雍朝的暗卫。 只是,过去韩珠节对外表现出的特征就是书呆子,在所有人的眼中,韩珠节就是个只知道读书的人,旁的什么都不懂。 人情世故等种种,韩珠节还闹出过不少笑话。 当初韩珠节尚主的时候,就曾有官员私下里说韩珠节太呆了,对于韩家来说并没有多少用处,才会尚主的。 事实证明也差不多,因为韩珠节尚了同乐公主之后、出任鸿胪寺丞之后,就显得更呆了。 鸿胪寺是国朝与其他朝打交道的官衙,说白了就是个耍嘴皮子的地方,听说韩珠节在接待其他使者的时候,总是难得蹦出一句话来的。 幸好,韩珠节爱读书,就连大雍朝的书籍文字都有很深的涉猎,因此鸿胪寺属下互文署的官员们对其十分推崇。 这也是韩珠节当初选择就任鸿胪寺丞的原因。 国朝为防止外戚干政,因而设立了种种预防的制度,对驸马的要求尤其严苛。 其中就有一个规定: 驸马任官,最高为五品官员,高于五品则是违律。 这年头,出仕为官的人谁不希望将来能成为台阁之臣呢?未到致仕之时,谁愿意止步呢? 如果成为驸马的话,则已可以预见到能做到哪一步了,是以许多官员子弟都不愿意尚主。 ——从这一点上,说韩家放弃韩珠节也是没错的。 因为韩珠节驸马的身份已足以限制了此人的仕途,再加上有他表现出来的书呆气,因为缇骑对此人并无过多关注。 比起其他公主的驸马来说,韩珠节实在没有太多可说的。 在长公主中毒一事上,汪印曾和韩珠节有过接触,当时他代替同乐公主前来缇事厂,说明了同乐公主中毒前后的情况。 当时此人并未引起汪印的注意,但是现在看到韩珠节,汪印便知道自己过去忽略了。 大雍朝的暗卫是何等重要,在某些特殊时期,几乎是关系着国朝的生死存亡——譬如当初安置在大雍朝的暗卫得力的话,皇上就不会被掳走。 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韩珠节,那就证明韩珠节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是不一般的,其深得皇上的信任。 因为韩珠节是同乐公主的驸马,皇上才对其如此信任吗?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汪印突然想起了皇上最疼爱同乐公主的传闻……在此时看到韩珠节后,他觉得有了另外一个可能: 情况或许恰好相反,皇上是因为看重韩珠节,才特别疼爱同乐公主? 在汪印打量着韩珠节的时候,韩珠节同样是在打量着他。 此刻,韩珠节的心情是极为复杂的。 对汪印这个人……事实上他一直都十分敬佩仰慕。 许是同样是暗卫的原因,韩珠节实在太明白一个好的暗卫是多么难得,训练得信得用的暗卫更是不容易。 但是汪印手中有三千缇骑,这些缇骑个个都那么厉害,这让他惊叹佩服。 他总是想着,若是有朝一日他能够和汪印一样厉害,那就是太好了。 因此一直以来,他都是暗暗以汪印为目标,希望能够成为汪印那样的人,希望可以训练出那么多那么厉害的暗卫…… 但是,现在却要从他手中接过大雍朝的暗卫,总让他有一种抢东西的感觉。 想到皇上所下的那个时刻监视汪印的命令,他心中更是忐忑起伏。 汪印的本事深不可测,他能够做到监视的事情吗? 不,不,监视的事情尚且不说,光是接管暗卫一事,他能够顺利吗? 皇上说不知道汪印手中究竟有多少暗卫,那么现在汪印究竟能够交出多少暗卫呢? “汪将军,这一趟就辛苦您了。皇上说您已经在整理暗卫的名单,不知能让下官看看呢?”韩珠节这样说道,态度极为恭敬。 “并没有什么名单,为防止泄密,暗卫们都是单线联系。韩寺丞要想接过这些暗卫,那得去了大雍朝才可以。”汪印淡淡说道,脸上什么都没有显现出来。 “不然,本座也无须亲自去一趟了。” 尽管这个人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汪印却对韩珠节并无不满。既然皇上已经下了决定,那么暗卫总要有人前来接管。 不是韩珠节,也会是另外一个人。 但韩珠节所说的事情,他却不打算这么快就交出来。 暗卫的名单自然是有的,而且非常齐全,但他不会将这些人全部交出来,更不会在刚见到韩珠节的时候就交出来。 这些暗卫,最初都是前去大雍为他寻找解药的,这些都是他最为信任的人。——他们,是他的人。 皇上现在对他如此忌惮,一旦皇上知道这些人在哪里、是什么样的身份,那会怎么做呢? 如果有朝一日他出了事,那么这些暗卫会不会受到牵连? 这些暗卫在潜伏在大雍,本来就将性命豁出去了,对死生之事并不在意,但是汪印却不能不在意。 这些暗卫可以死,可以为国朝而死,却不能因他而死。 是以,他这一次前去大雍,不仅仅是为了交出一部分暗卫,更要隐藏绝大部分的暗卫、不能让这些人出事。 “……”听到汪印的话语,韩珠节默了默。 他当然听得出这是汪印的推搪,但是当下他却不能对汪印做些什么。 既然汪印说去了大雍才能交接,那么就稍等等好了,反正也急不来。 这一路上去大雍,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也正好有更多的时间让自己想清楚应该怎么做。 于是,这一事就暂且搁置了。 这一路上汪印和韩珠节彼此的观察自然不多说,这一路上的路途艰辛也无须多说。 历时一个多月,在在九月中旬的时候,大安的使团终于抵达了大雍朝的国都长雍。#####第三更!580月票加更!周末的拖延症真是想死……请大家原谅!我继续努力! 第六百八十六章长雍 大雍朝之所以得名,就是因为国都长雍。 雍者,繁盛也。和大安朝一样,国都当然是大雍最繁华的城市。 这种繁华,与大安京兆不尽相同,却也没有太多差别,都是人很多、商铺林立,透露出热闹兴盛之象。 如此看来,倒十分符合“长雍”之名。 “大人,原来这就是长雍啊……”叶绥看着马车外面的场景,声音有些感叹。 这便是长雍,大雍朝的京兆。 她没有想到,重活一世之后,她可以亲自踏足大雍朝的国都,可以亲眼看到大雍朝的风貌。 实在……跟想象中的很不一样。 说实话,叶绥对大雍毫无好感。 十五年前那场战争,距时未远,那时候的惨烈和血腥,她听许多人都提及过; 更重要的是,在永昭末年,大雍朝和国朝再一次起了争端,这一次是她亲自经历过的、亲眼见过那些伤亡的情报…… 在她的印象里,大雍就是敌人。 虽则现在两国承平,她也很希望两国可以继续承平下去,但是豺狼总归是豺狼,哪怕表现得再温顺,以后也总会露出獠牙的。 ——叶绥不敢有任何轻忽。 而且,一来到大雍朝这里,她就会想起大人身上所中的毒药,心中更是意难平。 她做不到像使团的官员那样平静,那么大人呢?大人心中感受如何? 她的目光从马车外移回了汪印身上,但是汪印神色淡漠,什么都看不出来。 随即,汪印笑了笑,这样说道:“小姑娘,我们很快就会到使馆了。这里的一切,都有使团来安排,旁的事情,你无须理会。” 他从叶绥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仇恨,猜想她是想到了十五年前的那场侵略。 但是,现在使团出使大雍,这是玉帛之旅,仇恨是应该被放下的。 “小姑娘,你只需好好看看大雍,知道大雍朝是什么样的就可以了。”汪印继续说道。 他带着小姑娘来到大雍这里,同样是想让小姑娘见识大雍朝的风貌人情,知道真正的大雍朝究竟是怎样的。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这个道理,小姑娘肯定懂得。 叶绥点了点头,尽量让自己平心静气,摒除了种种仇恨的想法,再一次看向了马车外面。 没多久,马车便停了下来,原来大雍朝的使馆已经到了。 汪印等人一下马车,便见到一个胖乎乎的官员领着一大群官员迎了上来,边热情地说道:“诸位一路上辛苦了,本官已经在使馆都安排好了,诸位快请……” 这位胖乎乎的官员,乃是大雍朝的接待使团正使窦宪,他早早就领着接待师团的官员等候在这里,以示对大安朝出使的看重。 “窦大人,客气了。那么就有劳窦大人了。”韦观正上前一步,这样说道。 两国往来,自然是鸿胪寺对鸿胪寺,正使对正使,在这一点上,彼此的礼数都做得很足。 窦宪再次笑了笑,将所有人都迎进了使馆之内。 大雍朝的使馆,设在皇城的东面,靠近鸿胪寺的官衙,是一处占地颇大的地方。 当大安官员进入使馆的时候,还引起了不少人的注视。原来,这个使馆里面并不只是用来接待大安朝的官员,现在里面还住着大雍朝相邻效果如乌夷这样的小国使者。 这些使者对大安朝的官员实在感到好奇,毕竟,这里已经十五年没有出现过大安朝的官员了。 现在他们出现在这里,说明了大安朝和大雍朝交好,那么这对周边小国来说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这些小国与大雍朝相邻,艰难保持着独立的地位,但情况还是颇为窘迫。 现在大雍朝的出使,释放出许多信号,也让这些小国不得不在意的。 正如窦宪所说,他们这一路上可算是艰辛异常,长达一个月的行程,已经让许多官员都相当疲乏了。 在见到他们之后,大雍的接待使团只是让他们进使馆休息,并没有安排多余的事情。 无论出使还是接待,都必须要等双方人员养好精神之后再说。 将大安朝官员都安置妥当之后,窦宪这样说道:“本官就不打扰诸位歇息了,今日诸位就好好休息,明日本官再带所有的接待官员前来相迎。” 说罢,窦宪也没有多留,很快就带着官员们离开了。 但是对韦观正和汪印这两人来说,却是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好好歇息的。 因为他们是来了大雍朝之后,看到大雍朝接待使团官员的名单则之后,才发现大雍的接待官员有了调整。 “接待官员之中,有一位皇子,还是接待副使,这倒有些难办了。”韦观正这样说道,眉头略皱。 他没有想到,大雍朝的接待副使会换成一位皇子,这与先前大雍所出示的官员名单不符合。 对此,大雍朝的说法是:原先的接待副使重病在身,为了显示对大安使团的重视,故而以皇子为新的接待副使。 大雍朝这个说法,是说得过去的,但问题是,大安的出使使团之中,并没有皇子! 而且,副使汪印虽然是大将军,但却是个宦官。——这与大雍朝的皇子相对应,实在是不妥。 “韦大人,本座以为,你想多了。本将是什么人,大雍朝当然清楚,他们既然以皇子为副使,那么就说明是接受的了。”汪印淡淡说道,并不忌讳说出自己是宦官。 大安朝的使团名单早就发往大雍朝了,他们会不知道本座是谁? 既然大雍朝作出了这个应对,那么就说明事情不会有问题,韦观正操心太过了。 只是,大雍朝竟然会派出一个皇子作为副使,用来接待本将这个宦官? 这倒有些意思…… 第二日,他终于见到了大雍朝的接待副使、大雍朝的十九皇子。#####第四更!600月票加更! 么么么~~今晚到这里,明天继续! 第六百八十七章龙章凤姿 第六百八十七章 龙章凤姿 大雍朝的国姓是申,十九皇子的名字叫做申密。 他十分年轻,龙章凤姿,在一众大雍朝官员中,他看起来极为出众。 作为大雍使团的副使,他最主要的任务便是接待好汪印,是以一见到汪印,他便迎了上来。 他朝汪印微微躬身,笑着说道:“汪将军,久仰大名,今日得以相见,实乃本殿的荣幸。” 他态度恭敬而不媚,笑容冲缓了他出众的长相,看起来多了一丝温和,让人不由得心生好感。 这样的申密,让汪印想起了一个人。 同样长相出众,同样气度温和,总能博得旁人的好感。 这个人,便是清宴公子顾璋。 申密与顾璋长相绝不相同,但是他们身上似乎都带着一种谦和的气息。——这实在让汪印不喜欢。 因为小姑娘,也因为南平顾家的所为,他对顾璋全无好感,在看到这个与顾璋有所相同的十九皇子的时候,他心底里生起了一丝排斥。 这种排斥的情绪来得突然,汪印也并未将它散去,只淡淡点头道:“见过十九殿下。” 他脸容向来淡漠,便是心底排斥,脸上也没有显示出来。 不知是不是真的是“久仰大名”,还是因为大雍朝对大安官员的重视,从申密出现的那一刻起,他便时时跟在汪印身边,十分积极地为其介绍大雍朝的情况。 从接待师团的官员说到大雍朝的美景,从大雍朝的美景说到大雍朝的风貌……这位十九皇子的话语几乎没有停过。 他似乎也并不在意汪印脸上的淡漠,只尽心尽责地做好接待的任务。 从接待副使这个位置上来说,申密这么做并没错,还做得极好。 只是,在他终于停下来的时候,汪印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汪印发现自己弄错了一件事,眼前的申密和顾璋还是极为不同的。——至起码,顾璋并不会像申密那么聒噪。 字字喳喳地说个不停,听起来是十分热情,但实际上很烦人。 在接触到汪印冷淡的目光后,申密笑了笑,一副纯良无害的样子:“汪将军,本殿话语是多了些,以往很少见到汪将军这么厉害的人一时忍不住话多了……” 汪印半眯起眼,笑了笑,淡淡道:“殿下客气了。” 这位十九皇子虽然很聒噪很烦人,但此人出现在接待使团中,还是让汪印多少有些感慨。 先前韦观正说得没有错,国朝使团中没有皇子,这的确是一个大问题。 这一次出使,是大雍朝邀请在先,不管大雍朝存着的是与国朝修好、还是刺探的心思,这一次出使都是极为安全的,绝不会有性命之虞。 说白了,这一次出使,其实就是一次镀金之旅。 但是,国朝竟然没有一个皇子在使团中,没有一个皇子能够亲眼看到大雍朝、亲身感受大雍朝。 不管是他们不想,还是他们没能来,他们最终没有出现在使团,那就证明了这些皇子的眼界和能力不行。 百闻不如一见,从旁人那里听到的终究还是浅的,只有亲自来到了大雍,才会知道大雍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国朝。 从这一点来看,国朝皇子究竟还是差了一些…… 反观大雍朝,能够派出十九皇子作为接待副使,这就高下立见了。 关于大雍原先副使得了重疾的事情,汪印压根就不相信,他更确定的是:这个十九皇子是早就有所准备了的。 从其一言一行都可以看得出,他对国朝出使官员极为熟悉,当然,对本座也极为熟悉。 他跟在本座身边喋喋不休,其实一直都在观察本座,只是为了验证他对本座的观感罢了。 大雍朝和国朝现在能相安无事,自然是因为两者都不相上下,谁都不能压过谁。 其实,原本大雍朝国力强于国朝,不然十五年前就不会主动侵略,只是后来大雍朝陷入夺嫡之争,国朝赢得了十五年的宝贵时间,堪堪赶上了大雍朝。 此消彼涨,此乃两国朝之间的定律。 只是,这种对国朝来说十分良好的局面,怕是要止住了。 据汪印所知,大雍的皇帝申鉴已经年迈病重,或许不能撑多久了。 一旦申鉴驾崩,大雍的夺嫡之争必定落下帷幕,大雍长达十五年的内乱或许就要结束了。 这对国朝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想到这里,汪印再次看了申密一眼,觉得以后的朝局不容乐观。——从申密这个皇子成为接待副使一事,其实就能看出许多事情来了。 回到使馆之后,汪印便接到了布在大雍的暗卫送来的消息,其中,便有关于十九皇子的详细情况。 据暗卫所探,十九皇子才能平平,在大雍诸皇子中并不显,也不甚得申鉴宠爱看重,在大雍朝几乎是个透明人物。 过去,这皇子一直住在宫中,很少出现在朝堂,早两月前才及冠出宫开府,在朝中第一次亮相,便是成为接待使团的副使。 成为使团副使一事,也从侧面印证了十九皇子并不受宠。 毕竟,汪印这个大安副使是个宦官,用一个皇子来接待宦官,这可以说是的大安的看重,也可以说是对皇子折辱。 至于大雍朝是哪种说法,或许只有他们的帝王和皇子才能知道了。 听了暗卫的禀告之后,汪印勾了勾唇角,越发觉得大雍朝局有意思。 只是,他没有想到,第二天,这十九皇子申密便秘密来访。 #####第一更! 卡文卡得想死,我捂脸遁走~~~ 第六百八十八章毒药线索 汪印不知道申密如何避开使馆官员的耳目,但其以一个仆从的形象出现在他的面前,原因也不难猜。 但他更好奇的是:申密为何而来?还如此神秘兮兮。 按说,申密是接待副使,便是光明正大单独来使馆这里见他,也没有人会说什么。 但申密如此大费周折,究竟是想说什么呢?必定十分重要…… 只见申密朝汪印拱了拱手,说道:“汪将军,本殿乔装前来,实是有很重要的事情与汪将军说,请汪将军勿怪。” 汪印摇摇头,直接说说道:“不怪,只是不知殿下到来,所为何事呢?” 他面上看不出半点意外或好奇来,仿佛见到申密是一件很寻常的事情。 申密坐于汪印对面,目光直视着汪印,嘴唇几次开合,最终说道:“汪将军,十五年前大雍的骁卫营,汪将军想必还记得吧?” 汪印的目光与之对上,眼神当然看不出什么来,只点头道:“本将还记得。” 十五年前,他带着三百士兵灭了大雍整个骁卫营,将皇上从那里救出来。 这个事情,他当然还记得,就算他不记得,他身边有许多人也能帮助他记得。 申密问这个是为何?总不会是特意提起这一桩血海深仇吧? 申密笑了笑,不过笑容略有些苦涩,说道:“汪将军,或许您不知道,当年骁卫营的副将封默,正是本殿嫡亲的舅舅。” 听到他这么说,汪印眉眼半眯起来,并没有答话。 当年的骁卫营,从将军到小卒,都被他灭了个干干净净。骁卫营的副将……当然也不能例外。 如此说来,他与眼前这位十九殿下,是有血海深仇了,不过申密既然说了这件事,当然不会为了仇恨,那么申密到底想做什么呢? 汪印等待着,申密既然来了,总不会藏着掖着。 见到汪印沉默,申密也不以为意,继续道:“当年本殿的舅舅极得父皇倚重,骁卫营大小事务,其实都是掌在舅舅手中,包括设计掳走贵国皇上,包括为其精心准备特殊毒药……这些都是本殿舅舅亲自经手的。” 说到这里,申密话语停了下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汪印,想从对方脸上看出什么来。 可是,汪印神色淡漠,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 申密的心提了起来,他已刻意提到了毒药,相信这定能戳中汪印的心思,但汪印却归然不动,涵气的功夫真是一流。 汪印必定是在乎的,只是神色不显而已,一定是这样! 这般想着,申密的举止越发从容,继续说道:“本殿母妃与舅舅感情极好,虽然母妃不知道毒药这么重要的事情,母妃并没有知道。但是,在那段时间前后,舅舅突然去了好多地方,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他去了哪些地方,母妃都知道。自然,本殿也都知道。汪将军,您觉得此事如何呢?” 申密的确没有藏着掖着,直接将这个事情抛了出来,然后等待汪印的反应。 这个世上,要解毒,就必须要知道毒药是什么。——申密也不知道汪印所中的毒是什么,但他知道这个毒药是谁准备的,这就足够了。 毒药是他的舅舅亲自准备的。这个毒药,就连大雍朝的皇室都没有,为了寻找这个毒药,他的舅舅必定去了很多地方,最后才终于找到了这种毒药。 这断子绝孙的毒药,原本是打算用在永昭帝身上的,只是没有想到在那个关键的时候,汪印替永昭帝挡了一箭。 这毒药,便用在了汪印的身上。 断子绝孙的人,变成了汪印。 申密从种种渠道得知,汪印这些年来一直在寻找解药,他相信以汪印的本事,必定在大雍朝各处都安插了人寿来寻找线索。 想必,汪印定然一无所获。 毕竟,这个毒药的事情,当年就连大雍朝上层都没有几个人知道,汪印能找到什么呢? 他目光仍旧落在汪印身上,脸上还带着浅浅笑意,整个人看起来越发温和。 哪怕汪印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但申密笃定自己拿住了汪印的软肋。 无论汪印是多么厉害的人、无论汪印手中有多大的势力,现在他知道毒药的线索,就等于握住了汪印的命脉! 他自信十足,他胸有成竹,知道汪印一定抗拒不了这个诱饵。 ——如果汪印真的像传言所说的那样疼爱其小妻子的话! 如他所料的那样,汪印的确不再沉默了,他笑了笑,略带好奇地说道:“当年本将屠尽骁卫营,殿下舅舅想必不能幸免。既然如此,殿下最恨本将才是。殿下为何会说说些呢?” 申密也笑了,解释说道:“汪将军此言差矣,当年我才几岁?对舅舅根本毫无印象,何来爱恨这样的情绪?如今,本殿只知道,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向前看才是应该要做的。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汪将军说是吗?” 当年的事情,他根本不知道,也无法阻止,在他看来,能借由此事得好好处才是最重要的。 “舅舅去了哪里,本殿可以告诉汪督主,但是本殿现在还不能说出来。原因,想必汪将军也清楚。——本殿更确信,除了本殿与母妃之外,再也没有人会知晓舅舅当年的行踪。”申密这样说道,脸上的笑意越发深了。 汪印自然知道他现在为何不能说,他仔细打量着对方,看着这位在大雍朝并不显的十九皇子。 年纪很轻,龙章凤姿,举止从容自若,脸上带着深深笑意,有种志在必得的感觉。 志在必得……这位殿下对抛出来的诱饵,当真是有十足把握。 汪印垂下眼眸,一手轻轻点着椅子扶手,然后淡淡问道:“殿下,你想要什么呢?”#####第二更!因为今天只有两更,就不好意思求票了,暗暗想着明天一定要雄起!么么大家! 第六百八十九章克制欲望 听到汪印这么说,申密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他直接说道:“汪将军,本殿想要汪将军的支持,待本殿登基之时,定会将舅舅所经过的地方都告诉您。” 顿了一下,他说道:“本殿现在可以告诉您,当年本殿舅舅去过东观山一带,以马贩的形式,汪将军可以前去查探,应该还能查出多少蛛丝马迹。” 东观山的线索,申密是再三考虑才说出来的,他很清楚,要要汪印相信,必须得先放出一些诱饵来。 要让马跑路 就得让马吃草,才是正理。 对于这种纵欲纵收的运用,申密掌握的还是十分透彻的。 汪印听了,笑着说道:“殿下,就算本将求证了你的话语,查出多少蛛丝马迹,但是对于本将来说,有何实际用处呢?” “汪将军,现在本殿能做到的,就是说出东观山的事情。没有汪将军的帮忙,本殿只能靠自己,只是多花费一些精力有限和时间而已。但是汪将军呢,了?没有本殿的线索,汪将军要找到解药,得到什么时候呢?” 感谢大安朝所得到的情报,让他知道汪印对他的妻子异常宠爱,他就不相信汪印不会上钩。 现在汪印的回答,在申密看来就是一种故意拖延罢了,最后汪印一定会屈服! 没有人能抗拒这么大的诱惑,也没有人能够克制这么深的欲望。 汪印那么宠爱其妻子,怎么可能不想解毒呢? 汪印笑了,身子徐徐向后靠着,动作慵懒而优雅,他身上那股淡漠都退了去,此刻的他美得更加让人不能直视。 看到这样的汪印,申密心中突然涌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这时,汪印勾了勾唇角,笑了起来:“殿下,您真的是非常聪明……您以为,本将会扶持一个这么聪明的人成为大雍的皇上吗?” 听到这话,申密的笑意慢慢顿住了。 他立刻明白了汪印的意思,心中觉得不可思议,脸上错愕难言。 莫不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汪印竟然还会为大安朝着想吗? 要知道,汪印之所以能被贬出京兆,就是因为大安皇帝对其忌惮不已,难道汪印还会为这样的一个皇上着想? 申密想过种种可能,却实在是没有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 他原本成竹在胸,以为抛出了解药这个诱饵,汪印一定会答应,但是没有想到汪印竟然拒绝! 拒绝的理由,竟然还如此可笑! 汪印不是很爱他的小妻子吗?难道这个传言是假的? 不,肯定不是假的!汪印能够与宦官之身求娶,那么一定很喜欢其妻子。 但是 汪印却是拒绝了! 他想不明白,完全没有料到汪印的反应,这种失控的感觉让他有些慌乱。 他极力稳住心神,竟然说出了这么一句:“既然汪将军无意,那么本殿就先离开了。” 他看了汪印一眼,继续道:“若汪将军对解药线索有兴趣,本殿随时愿意为汪将军解答。” 他不知道汪印是真的不感兴趣,还是推搪之词,但是诱饵这个东西,若是惊动了对方却不上钩,那么最好的办法便是立刻抽起鱼竿。 现在这样的情况下,已无法继续谈下去了,他怕自己会被汪印牵着鼻子走。 他完全没有料到汪印会拒绝,他得回去好好想一想,想以后应该如何应对。 “殿下,本将就不留您了,封伯,送客。”对于申密这个以退为进的告辞,汪印显得并不在意。 申密离开之后,封伯想了想,说道:“主子,如果他说的是实情,那么,那个骁卫营副将军的行踪,的确很有价值。” 他不知道主子为何断然拒绝,甚至连回旋的余地都没有空出来。 这样的行事,并不符合主子往日的行事方式。 在他看来,申密的话语其实很有道理,要知道解药,那就必须先知道毒药的来源。 如果毒药一事真的是骁卫营副将军经手,那么此人曾去过哪里,对寻找毒药研制解药,会有很大的帮助。 这么重大的事情,难得出现了一点线索,主子为何拒绝呢? 汪印知道封伯这是在关心自己,涉及到解药的事情,封伯关心则乱了。 他想了想,说道:“封伯,正是因为他说的话很有道理,所以本座才不能答应他。这是个诱饵,一旦咬下去,就没有脱身的机会。本座并不想受制于他。” 解药的事情,是他心中最深的渴望。——申密到来之前,必定清楚这一点。 这个解药,就是他抛出来的诱饵。 汪印承认,面对这样的诱饵,他不可能不心动。事实上,在听到申密的话语后,他的心紧紧绷着了,暗涌着一丝说不出的欢喜。 解药线索,在他出事十五年后,终于出现了! 不管此事有多大难度,但有了一个明确的指引,这对于他来说,已经的天大的惊喜。 他的心,不由自主地轻颤——为这个解药线索。 然而刹那狂喜,并没有让他丧失理智,他清楚知道自己面对的是谁、面对的是什么状况。 申密是大雍朝的皇子,并不是寻常的人,这个诱饵所真正想钓起来的,并不是他自己,而是大安国朝。 对申密的的打算,他太清楚了。 解药是他的渴望,他无比希望得到解药,为此愿意付出极大的代价。 但是,仅限于他自己。 如果涉及到大雍与大安朝,他实在无法豁出去,连虚与委蛇都不能做到。 他这样的地位、这样的势力,如果不能克制自己的欲望,那么就不配拥有这样的地位和势力。 人的一生,有太多欲望,这并无好坏,却要克制自己的欲望。 知道自己想要的什么,更要知道满足欲望要付出什么代价。 此刻,汪印很清楚,他若要得到解药的线索,就必须受制于申密,乃至受制于大雍朝。 这一点,他做不到,便只能克制自己的欲望,尽管这让他异常……难受。 他终于看到了一点希望,却是镜花水月不能触摸。 然天无绝人之路,申密既然来了 还说了这么重要的线索,他绝对不会放过这一点。 申密说天下除了其以及其母妃之外,便没有人知道其舅舅封默的行踪,那么本座倒要看一看……#####第一更!其实早上那一更是昨晚的,我发迟了~~ 第六百九十章都不简单 叶绥和汪印在一起,都是宿在大雍使馆内。 只是,进入长雍城之后,因为水土不服,叶绥一直在使馆内歇息。 申密乔装而来,还来得这么突然,汪印便只能在房间前堂接待他。 ——他们所说的话语,都被她听到了。 在听到申密说出解药的线索之后,她的心不由自主地狂跳起来。 她没有想到,在刚来到大雍朝,就能听到有关大人中毒的解药线索。 然而,这种狂喜的心情只持续片刻,在意识到说话的是大雍朝的皇子之后,她就觉得,这个线索只是个诱饵罢了。 果然,大人最后拒绝了。 她很清楚大人,为了解毒,大人可以付出许多代价,却不是付出任何代价。 如果解毒所需要的代价,是要超过大人所能付出的,那么大人宁愿是现在这样。 在大人心里有一个底线,这个底线……应该是国朝。 申密提出的这个要求,无异于让大人资敌,大人怎么可能会答应呢? 从内间走出来的时候,叶绥的心已经十分平静,她走向了神容同样平静的汪印。 她没有像封伯那样想为什么,更没想着能从申密那里得到真正有价值的内容。 她微微弯下腰,目光与坐着的汪印平视,语气很坚定:“大人,我们一定能解毒的。” 大人拒绝申密,并没有什么损失。——大人的命脉,绝对不能掌握在旁人的手中。 而且,在他们刚刚来大雍朝的时候,大雍的皇子就抛出了这样的线索,显然是有备而来。 这个诱饵背后藏着多少事情呢?是这个皇子自己呢?还是有其他人?譬如大雍朝的皇上申鉴? 这些,作为大安朝的人,他们不能不想,尤其是大人这样的身份,更要深思熟虑。 汪印迎上叶绥的视线,感受到她的坚决和爱怜,不由得勾了勾唇角。 “小姑娘,本座没事。你说得很对,本座相信这一点。”他这样说道。 他身中奇毒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了,如果是十五年前,他还会不顾一切,现在……不可能了。 哪怕他是如此渴望能够解毒,也不可能去为大雍朝的皇子做些什么。 “不过……大人,大雍朝的皇子所说的事情,倒也是个线索。当初骁卫营的人,当真能知道解药的线索吗?叶绥这样问道,想起了申密所说的话语。 这些线索,大人在过去十五年间有没有查探过呢? 汪印摇摇头,说道:“当初本座将骁卫营都灭了,就是最后追出来那些人,也是一个不留。缇骑去查过骁卫营的线索,正是因为灭得太干净了,便什么都查不出来。” 事实上,申密所说的这个事情,的确让他感到十分意外。 当然,他知道当初骁卫营的副将是申密的舅舅封默,但是封默死了之后,申密的母妃便失了宠,申密在朝中更是个近乎透明的皇子。 这些年来,缇骑的查探中,也并没汇报过关于申密的情况。 他也没有想过,申密会知道其舅舅的行踪。——如果此人所说的是真的话,那么的确值得一查。 “那么东观山,大人还去不去查呢?我以为不必了 。”叶绥继续问道。 东观山是申密所给出的线索,既然此人已经这么说了,那么东观山那里必定为大人准备好线索了。 便是大人前去查探,估计所查到的东西也不见得有什么用处了。 汪印沉吟片刻,还是说道:“东观山确定要去查的,却不是现在去。” 原本缇骑还不会特别注意申密这个皇子,但是申密既然主动走了出来,那么便要去查一查了。 不然,那不是很对不起申密的一片苦心? 与此同时,在申密的皇子府内,祝先生略皱着眉头,颇不赞同地说道:“殿下,您贸然前去见汪印,这实在并不明智……过早暴露自己了。” 祝先生并不知道申密前去见汪印,如果他知道的话,一定会阻止。 在他看来,现在殿下还没有十足的把握对付汪印,抛出了这个诱饵,恐怕对殿下不利。 殿下一向算无遗策,怎么会不清楚这些事情呢?但是殿下还是去见汪印了…… 申密脸上已没有了刚才离开使馆之前的慌乱,但脸色也十分凝重,他并没有回应祝先生的话语,只是这样说道:“祝先生,汪印果然很厉害,软硬不吃。解药这个诱饵,他并未上钩。” “既如此,殿下为何还要冒险前去使馆呢……”祝先生这才发现自己对申密了解得还是不够。 申密笑了,眼中却有些寒意:“祝先生,本殿不想躲在背后了,再这样隐藏下去,怕是朝臣都不记得还有本殿这个皇子了。——父皇,身子已经不行了。” 隐藏在背后,的确十分有利,可以悄无声息地发展自己的势力,也不会引起其他皇兄的打压,正好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但这样的做法,只能在过去,只能在他还相当弱小的时候,现在的时势,已经不合适了。 经由碧山君一役,他将大安朝雁西道的隐卫都换上了自己的人手,也得到了父皇的赞赏。 更重要的是,父皇身子已经不行了,现在只是硬撑着,说不定什么时候就驾崩了。 所以他必须站了出来,必须在朝中彰显自己的存在,必须要夺得所有人的注意。 至于汪印,只是一个试探罢了。 汪印的拒绝,的确是在他意料之外,但同时也证明了一点:汪印此人极其难对付。 大安朝有这样的人在,那么对大雍来说就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幸好,经过数年的算计与谋划,大安朝的皇帝终于对汪印无比忌惮,还将汪印赶来了雁西道。 这一切,和他所料的不差。 他看了看祝先生,笑着说道;“祝先生,本殿之所以去见汪印,是因为……本殿想要合作的人,压根就不是汪印。” 听到这话,祝先生一时哑然。 殿下这是什么意思?#####第一更! 第六百九十一章韩珠节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申密并没有和祝先生细说。 他淡淡地看了祝先生一眼,说道:“汪印会成为使团副使来到这里,必定是有别的任务,派人都盯紧了,汪印去过哪里,定要清清楚楚。” 见到祝先生点了点头,申密的神色稍缓,脑中将下一步的计划仔仔细细地推敲。 这些事情,他并没有和祝先生说。 在他看来,祝先生的想法和思路如果跟不上他的,那么就没什么作用了。 事实上,从雁西道回来之后,祝先生的反应就不那么灵敏了,这一点已让申密十分不满。 所以前去使馆一事,他并没提前向祝先生说。 祝先生过去是他的领路人、是他的老师,但是现在……只是他一个属下而已。 在申密派人监视着汪印一举一动的时候,有一个人也在严密地监视着汪印。 这个人,便是韩珠节。 虽然韩珠节的官职只是鸿胪寺丞,但因为他是同乐公主的驸马,他在大雍使馆的住处,就在汪印的旁边。 ——这是正使韦观正特别安排的,就是为了他们两个人交接暗卫的事情。 这个举动,也方便了韩珠节顺利执行永昭帝的命令,那就是紧紧跟在汪印身边、绝不放过观察汪印的机会。 然而,尽管是这样方便,韩珠节仍旧一无所获。 他早就知道监视汪印是个极其艰巨的任务,汪印的武功深不可测、身边还有那么多暗卫,他还没有靠近汪印,或许就被发现了。 是以,他的房间就在汪印的隔壁,却愣是一点声息动静都有没有听到。 而且,汪印来到长雍城之后,大多时候都是留在使馆内,要不然,就是跟随正使韦观正前去与大雍朝的官员谈话。 有好几次,韩珠节都想前去询问汪印,询问暗卫交接一事什么时候进行、怎样进行。 但是他还是牢牢控制住自己了,一是因为他们刚来到长雍城,一举一动都备受瞩目,他恐防引起大雍官员的注意; 另一方面,自然是有些不敢,不敢前去询问汪印这个事情。 从雁西道至长雍城这一个月里,韩珠节都在不着痕迹地观察汪印,观察他的言行举止,想知道汪印真正是个怎样的人。 经过这一个多月的观察下来,他只有一个感觉:汪印和他想象中的一样,很厉害、很强大! 汪印是带着缇骑和以前雁西卫士兵加入来的,缇骑和雁西卫士兵对其异常尊敬信服、一丝不苟地执行着他的命令,从这里,就可以看出汪印本人的厉害。 这也就算了,可是京畿卫那一千士兵,才归于汪印手下没几天,也都像雁西卫士兵那样,对汪印无比尊敬和信服。 这对于韩珠节来说,这根本就是难以想象的事情! 而汪印做到这一点,也很简单,那就是练兵! 在此之前,韩珠节从来没有想到过,在使团行进的路上也能练兵,而且丝毫没有耽搁行程! 在使团前行的时候,汪印将两千余士兵排成一个个陈列,令这些士兵每隔一个时辰便变换一次队形,并且给了他们一个个阻挡或后退的指令。 刚开始的时候,韩珠节和其他士兵都不明白汪印在做什么,但他们并不敢违抗汪印的命令。 直到几天之后,趁着歇息的时候,汪印才告诉大家这是在练兵阵,说若是在大雍朝遇到意外情况,大家便可以像这样变换队列,这样的军阵,真正对敌的时候,可以发挥出倍于人数的威力。 听了这话,韩珠节是不相信的。 士兵们就在行进的过程中,也能练兵?还有倍于人数的威力?这怎么可能? 然而,就在他们出了国境、却又没有抵达大雍国境之时,在一片混乱时有劫匪出现的地界,汪印就领着小部分的士兵,让他们按照排列的兵阵,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将这个地界上的劫匪都剿灭干净了。 路上顺便剿匪这个事情,让士兵们见识到了兵阵的威力,也让他们对汪印信服不已。 韩珠节,同样也不能例外。 经过这一事,他终于知道为何会有传言称汪印是练兵第一了,短短几天,原本不属于他手下的士兵便有这样的进步,那么汪印真正练兵,那该是多么恐怖的情况? 汪将军真是太厉害了!——韩珠节心中不止一次这样想过,面对汪印的时候总忍不住激动。 他觉得,不管皇上是因为忌惮还是因为什么,才汪印去执掌雁西,但这个旨意,真的是下对了。 汪印执掌了雁西卫,以其练兵的本事,雁西卫一定能成为国朝最坚固的屏障。 韩珠节甚至在暗暗想,若是能得到汪将军的指点,或者能成为汪将军的属下,那真是太好的事情了。 他佩服汪印这样的强者,也渴望会成为汪印这样的强者! 但是另一方面,他心中充满了矛盾:他是要从汪印手中夺过暗卫的,是要监视汪印的,无形中就站在了汪印对立面。 说实话,他压根就不想、也不敢站在汪印的对立面。 然而,皇上旨意已下,他能有什么办法呢? 他迟迟没有去询问暗卫交接的事情,主要还是因为内心这种矛盾,想尽量拖延站到汪印对立面的时间。 如果皇上没有忌惮汪将军就好了……韩珠节总忍不住自欺欺人地想。 至于暗卫交接,他不认为自己会做得比现在更好。现在暗卫们不断有情报送回国朝、暗卫们自身也没有暴露,这不是很好吗? 对这个差事,他当真是觉得为难不已。 然而,他自己尽量拖延着,却没有想到汪印会主动前来找他交接####第二更!感谢大家给我投月票,略羞愧~~~~ 第六百九十二章直闯皇宫 缇骑是在半夜时分潜入韩珠节房间的,在韩珠节发出攻击之前,为首的唐玉便开口说道:“韩寺丞,切勿声张,厂公说带你前去交接暗卫。” 听到这些话,韩珠节心中大惊:毫无征兆,怎么就要交接暗卫了呢?他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但他只是点了点头,将所有的惊愕都压了下去,然后跟在唐玉身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使馆。 大雍使馆守卫森严,里外都布满了士兵守卫,但避开他们的耳目进出使馆,这对唐玉的缇骑来说,当然不成问题。 对于韩珠节来说,同样是小事一桩。 在距离使馆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上,汪印一身黑袍,就隐在树丫之中。 一见到韩珠节,他便淡淡说道;“随本座前来吧。” 说罢,他的身形便急促往前飞掠,像暗夜中的一只大鸟一样,悄无声息,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韩珠节也并不说话,立刻运气提身,跟着汪印所掠过的方向前行,牢牢地缀着前方的暗影。 很快,韩珠节便发现自己与前方的汪印始终保持着距离,哪怕他用尽全力,也没能追上汪印。 他一点儿也不敢怠慢,极力用了自己最快的速度,才能堪堪没有跟丢。 这个认知,让他更加清楚自己与汪印的距离。 他的目光,一瞬不动地盯着前方的身影,根本无暇他顾,只是紧紧缀着他,穿过一条条街道,越过一堵堵围墙。 等到汪印停下来的时候,他自己也在急促奔跑之后听了下来,才能观察自己在什么地方。 当看清楚跟前明黄色的围墙时,韩珠节原本就急促跳动的心,跳得更快了,气息越发凌乱,眼睛都得更大了。 明黄色的墙……前面就是大雍朝的皇宫! 汪印竟然带着他来到了大雍朝的皇宫外面! 接下来,汪印不会是要带着他闯大雍朝的皇宫吧? 这……他们不是前来交接暗卫的吗?怎么会来到大雍皇宫外面啊! 韩珠节心如擂鼓,张了张口想问为什么,却又怕说话声会引起动静,便紧紧抿着唇,只剩下胸膛在剧烈跳动着。 就在这个时候,他耳边响起了蚊蚋的声音:“昨日参加大雍国宴,你还记得所经过的地方吧?” 这声音虽然细小却十分清晰,还带着一股冷意。 他蓦然明白了,这是汪印在用内力和他说话,是密音入耳之法。 他没有汪印这种本事,只是下意识地点点头,眼神满是疑惑,气息十分紊乱。 汪印问皇宫这事……不会是真的要闯入皇宫吧? 大雍朝的皇宫守卫已经不是森严这么简单了,而是处处都是高手,他们这几个人……怎么能闯得进去? 更重要的是,他们为何要闯大雍皇宫?这是要进去干什么呢? 可是,汪印没有回答他的疑问,见到他点点头,汪印只是道:“记得,那就可以了。记住,不管等会遇见什么,你都不能发出动静。” 这话刚落,韩珠节便觉得有什么塞进了自己手中,身子忍不住一僵。 就着黯淡的月光,韩珠节看清楚了这是一把薄如蝉翼的匕首,几乎没有任何重量。 这匕首,是用来做什么? “等会本座会引开大雍皇宫的守卫,你将此匕首放入国宴殿的横梁之上,然后脱身直接返回使馆便可。”汪印这样说道。 这一下,韩珠节终于忍不住了,将声音压得极低极低,问道:“汪将军,我们是前来交接暗卫的吧?这是为何?这是皇宫……” 直闯皇宫、还要安放匕首,还有平安脱身,这……汪印到底想做什么呢? 汪印微勾了勾唇角,声音还是那么淡漠:“这便是交接的前提,如果韩寺丞做不到这一点,那么便无须交接了。” 韩珠节沉默了,胸膛起伏得更加剧烈,然后点了点头。 他不知道汪印要做什么,也不知道汪印为何要这么做,不管这是考核还是圈套,他都会接受。 他无法拒绝,也不想拒绝。——他信任汪印。 汪印见到他点头,再也没有说什么,然后跳起翻身跃入了大雍皇宫之外,像一片轻巧的叶子似的。 韩珠节见状,咬咬牙,跟在了汪印身后也跟了进去。 不管是大安朝还是大雍朝的皇宫,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极大极大。 因此,皇宫里外虽然都布满了守卫,却也有一些力所不能及之处,现在,汪印他们跃入的便是这样疏漏的地方。 他们进入皇宫之后,从一开始到现在都完美地避开了这些守卫,迅速灵敏地在各宫殿间穿梭。 韩珠节还是和之前一样,牢牢跟着汪印,心已经快提到嗓子眼,只露出一双眼睛的脸容上也能明显看得出惊愕来: 汪印知道大雍皇宫的格局和守卫,必定是暗卫给他们提供了情报。 那么,那么……缇事厂的暗探也太厉害了! 因为直到现在、身为永昭帝所信任的暗卫,他也没能完全弄清楚大安皇宫的士兵布置。 但汪印却知道大雍皇宫这些秘密! 缇事厂设立也只有十几年而已,汪印到底是怎么训练这些暗卫的?他们竟然能渗透得如此厉害? 不过,现在他也没有更多时间想这些了,因为他耳畔再次响起了汪印清冷的嗓音:“你立刻去宴会殿,将匕首放好,然后立刻返回使馆!” 韩珠节点点头,然后顺着记忆往皇宫的东南方向掠去,想着自己一个人行动虽然便利,却有着巨大的风险,更要小心谨慎才是。 他不知道,他身边有郑七等人一直暗中跟随,以策万全。 而汪印,则继续往大雍皇宫深处掠去,穿过了重重宫殿,明显已进入了妃嫔所居住的后廷。 最后,他飞跃进一处华丽的宫殿,身形更加隐秘,悄无声息进入了正殿,而这宫殿里的守卫们根本就不曾发觉。#####第一更! 第六百九十三章旧情 夜已经很深了,这处华丽的宫殿还燃着灯火,明显是等待谁前来一样。 见此,汪印神色没有什么变化,停步细听之后,他便潜入了正殿之中。 他知道这殿中的主人很聪明,既然是亮着烛火,自然有亮着烛火的道理。 只是在进入殿中之前,他还是发出了一声急促的指令,以便让里面的人知道自己出现了。 下一刻,他便见到殿门打开了,两个宫女走了出来侍立两旁,随即一个宫装丽人出现在殿门处,正翘首以盼。 这个宫装丽人披着一件红色梅袍,仍可看得出身形纤细,她头上只插着简单的珠钗,容貌异常漂亮。 如果以花为喻的话,那么她就是白雪中的寒梅,瘦而不媚,自有风骨。 她容貌甚美,看似二十来岁,然而身上又带着三十余妇人所独有的魅力。 乍一看,难以判断她的年龄。 汪印却是知道她真实年龄的,心中不免有些感慨 韶华逝去,朱颜依旧,这也算是独得上天厚爱了。 十几年过去了,眼前的人与他记忆中的模样已经大相径庭,但是面容轮廓还是能认得出来。 他没有想到,当初那个孤苦可怜的姑娘,如今会成为大雍朝的贵妃娘娘。 这个变化,自然是好的。 或许现在的荣华富贵并不是她所渴求的,但她已不是旁人可以随意践踏,甚至掌握着许多人的性命荣辱。 见到这宫装丽人在急切地四处顾盼,汪印便暗运内力,用密音入耳的方法说道:“娘娘,且摒退左右吧,本将已到了。” 话语既毕,便见到宫装丽人神色略变,然后沉声吩咐道:“你们都退至偏殿,无须在本宫身边伺候,本宫有事,自然会叫唤你们。” 见到宫女内侍都退走之后,她才急急转身返回殿中,然后合上了殿门。 她才转身,见到不知何时出现在殿中的汪印,脚步一下子顿住了 她呆呆地看着汪印,不知道是因为太过意外,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她的目光久久不能离开。 在她开口说话之前,汪印已开口了,淡淡说道:“”本将见过贵妃娘娘。” 听到这一声“贵妃娘娘”,宫装丽人才恍然回过神来。 她极力压抑着内心的激动欢喜,朝汪印说道:“将军,请坐吧。” 当汪印落座之后,宫装丽人翕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话音却没有出口。 她曾无数次想过,再见到汪印时应该说些什么,但真临到了这一刻,她心潮翻滚,想好的话语早已想不起来了。 原来,真的见到了,她根本就说不出话来。 最终,还是汪印先说话了,他这样说道:“十五年不见了,贵妃娘娘一切可好?” 听到这清冷的嗓音,宫装丽人,大雍朝的陆贵妃娘娘陆闻莺,心潮翻滚得更厉害了,只能下意识点点头。 好一会儿,她才回道:“本宫……我一切都好,汪将军都好吗?” 汪印也点点头,回道:“本将一切都好,劳贵妃娘娘挂心了。” 陆贵妃微微低下了头,掩住了眼中所有的情绪,努力平静的说道:“那就好,那就好。一晃眼十五年就过去了。您今日已经是汪将军了,自然都好,如此变好。” “是啊,十五年过去了,你也成为贵妃娘娘了。大家都很好,那就好了。”汪印淡淡回道。 时光虽逝去了,但已经给了他们足够的馈赠,这对他们来说就是一件好事。 陆贵妃再一次沉默了,她藏在梅袍袖子里面的手忍不住在微微颤抖。 和其他人面对汪印时的微微颤抖不同,旁人是因为畏惧震慑,而她……则是因为激动欣喜。 是的,此刻陆贵妃有心里说不出的激动和欢喜。 十五年了,她一直都想着,希望能有机会再见汪印一面。 没有想到,这个愿望,真的会实现! 此刻,汪印就站在了她面前,真实的确定的,而不是在梦里也不是在幻想中。 她还是忍不住微微掀起了眼皮,看向了坐在她左下手的汪印。 眼前的人,和她十五年前所见到的,和她记忆中的,没有什么两样,却又是大大不同。 没两样的,依然是俊美无俦的容貌,将周围的一切都映衬得黯然失色。 大大不同的,是其身上那种让人畏惧的淡漠,让他看起来极为摄人,也看起来更加凛然不可侵犯, 许是多年身居高位执掌重权,他身上带着一种无法忽视的气势,带着一种难以抗拒的压迫。 他的容貌和冷然、他的气势和压迫,构成了他独有的个人魅力。 陆贵妃发现,现在的汪印比十五年前更为耀眼,更加让她移不开目光。 一见到汪印,她就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十五年前的事情。 十五年前,她被充为军妓,就在她要被骁卫营那些士兵侵犯的时候,就在她无比绝望的时候,汪印杀进了骁卫营。 那个时候,她因为哭喊以及挣扎,眼里全是泪水了,看什么都模模糊糊了。 但是就在泪水滑落间,她看清楚了他的样子。 他的容貌俊美无俦,根本不似世间人,就好像神仙一样从天而降,解救了她,让她脱离了魔爪和苦海。 就那么一眼,他便深深地刻在了她的脑海中。 这十五年来,她时常想起当初那一幕。 那一幕,虽然有极致的畏厌恶,也有极致的欢喜。 那汪印冲进来的那一瞬间,将她从地狱中拉上来的瞬间,她永远都不会忘记。 她反反复复的想起这一幕,随着时日的加深,汪印在她心中的形象越发完美。 他容貌俊美无俦,他救她于水火,还助她遂心愿,她怎么能不想念呢? 她想了那么多年的人,现在真的出现在她眼前了。 想起前尘旧事,陆贵妃眼眶渐渐湿润了,但她却缓缓扬唇,无声笑了起来。 看到她这副笑着含泪的样子,汪印却觉得有些不妥了。 #####第二更! 第六百九十四章心知 在陆贵妃想起旧事的时候,汪印也想起了十五年的事情。 他没有想到,当初冲进骁卫营顺手救下的姑娘,十五年后成为了大雍朝的贵妃,成为了大雍皇上申鉴最宠爱的妃子。 时间果然玄妙,可以改变太多东西,带来了太大的变化。 现在的陆贵妃,是否得到了她所想要的? 虽然这十五年来,他没有见过陆贵妃,但是也听缇事厂暗探提过她的情况。 从掖庭局的宫女到独宠后宫的贵妃,陆贵妃陆闻莺这十几年来自然也相当不容易。 不管怎么说,陆闻莺都是当初他救下的人,这些年也是他暗中助上去的;再者,她也给他提供了许多有关大雍朝的情报。 因此种种,他接到她的请求后,才会深夜前来。 只是,现在看到她笑中含泪,看到她欲言又止的眼神,他蓦然想到了什么,瞬间便发现自己走这一趟不合适了。 虽然他没有怎么接触过情爱之事,却并非不懂。况且,陆闻莺眼中的情意眷恋那么明显,他怎么可能没察觉到? 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陆闻莺之所以会给他提供大雍的情报,是因为当年的救命之恩和后来的辅助之义,却没有想过还有旁的可能。 对于他来说,陆闻莺是他放在大雍皇室的一步暗棋,也是一个将来可以合作的人,此外,便没有旁的身份。 现在,他从她眼中看到了明明白白的爱慕,这实在让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深感诧异:本座是个宦官,又与其没有过多交集,就是当初在骁卫营救过她性命而已,怎么会这样呢? 这样的爱慕,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件值得高兴夸耀的事情,而是意味着会有很大的麻烦。 感情的事情最是没有因由,也是最难估计,佛家有言爱欲之事如同烧手之患,这很有道理,也意味着充满了未知的变数。 这种失控的感觉,汪印并不喜欢。 在见到陆闻莺之前,他还想过两人会成为盟友的,还想就此深入商讨一番的。 现在看来,他得再考虑考虑…… 他微微垂下眼眸,没有再看向陆闻莺,只是问道:“不知贵妃娘娘唤本将前来,是有什么事情呢?” 无论他心底有什么想法,神色都是淡淡的,看起来和寻常没有任何差别。 ——陆闻莺根本就不知道,他已明白了她的心意。 因此,她眨了眨眼,压住了那种喜极而泣的欢悦,答道:“我听说汪将军出使大雍,想着十几年没有见过将军了,很想与将军叙叙旧。” 在得知汪印是使团副使之后,她就一直等待着使团到来的日子,在国宴完毕之后,便立刻给一直联系的缇骑送去了书信,表达了想见到汪印的意愿。 她真是一刻都不想多等下去了,还好,他是真的来了…… 也不枉她夜夜燃灯等待了。 不,应该说,为了见这一面,过去十五年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可是,汪印却不觉得自己和陆闻莺有什么旧可叙,也刻意避开了这些叙旧情的话题,于是开口问道:“贵妃娘娘,不知您对十九皇子申密所知多少?” 他进宫前来,同样是为了向陆闻莺了解大雍皇族的情况。 “十九皇子?过去他一直住在皇子所,本……我与他并无过多接触。他的母妃黄氏过去曾十分得皇上的喜爱,现在早已失宠,只是个嫔而已。挖个将军为何特意问起他?”陆闻莺回答得并不详细。 事实上,她并不想与汪印说这些事情,她更想与汪印说说闲话谈谈过往,而不是像这样冷冰冰的…… 不过她也知晓汪印的为人,也想凸显出自己的价值,便将种种心思压了下来,脑中仔细回想着有关申密的情况。 汪印沉吟片刻,还是将申密来访的事情说了出来:“他秘密去使馆找了本将……说手中有关于当年骁卫营毒药的线索,让本将助其登基。” “什么?”陆闻莺脱口而出,几乎要站了起来。 申密这个并不起眼的皇子,竟然有毒药的线索,那么是不是就意味着汪印所中的毒能解? 她的呼吸顿时变得急促起来,再一次确认道:“汪将军,他真是这么说的?这是真的吗?”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就太好了! 这十几年来,她一直在暗暗为汪印寻找当年那些毒药的线索,却是一无所获,哪曾想,线索会在大雍皇子当中? 十九皇子……黄嫔的兄长的确是在骁卫营的,只是他们并非异母同胞,感情也并不亲厚,所以她压根就没有想到会有线索留下来。 难道过去她忽略了吗? 听到这些急问,汪印觉得略有些不自在。他并不想与陆闻莺有什么感情的牵扯,可是她却毫不掩饰……看来以后都不能与陆闻莺直接接触了。 “本将尚没有查清真伪,不过此人十分有野心。劳烦贵妃娘娘关注此人及其母妃。”汪印这样说道。 以陆闻莺现在的身份地位,可以得知的情况会比暗卫更多更便利。 “好,本宫会密切关注他。”陆闻莺当即回道,顾不得再在称呼上刻意掩饰。 “贵妃娘娘,敢问大雍皇上身体如何?是不是有了什么情况?”汪印继续问道。 在申密离开之后,他便会仔细推测此人的来意。 一个以往都隐在背后的皇子,突然却走了出来,争取成为接待副使、在朝中彰显存在,那么肯定是出了什么让他不得不走出来的原因。 这个原因,很有可能是因为大雍皇上的身体状况。 他是知道大雍皇上身体不好,但不好到什么程度,却了解得不够详细。 这情况,身为宠妃的陆闻莺,肯定比任何人都清楚。 听到他问及大雍皇上的情况,陆闻莺脸上顿时出现了尴尬和为难。 #####第三更! 620月票加更!感谢大家投的月票,么么么!爆更活动13号就结束了,不过我会继续努力多更,努力洗刷平一更的称号,呜呜呜~~ 第六百九十五章本宫的爱慕 大雍皇帝的宠妃,是陆闻莺现在的身份,也是她不想在汪印面前提到的事情。 虽然这是在自欺欺人,但是……总觉得心里好受些。 现在,汪印却这样问了,让她总感觉有什么在刺着心一样,难受至极,也有一种说不出的窘迫。 是了,她是大雍皇上的宠妃,怎么能生出旁的心思呢? 但是,感情一事,半点都不由人呀。 她心中所想,眼前的人知道吗? 可是,她也不敢让他知道,只得将眉眼垂得更下低,掩住了眼中的情意,这样回道:“汪将军,皇上他……已经不大好了,估摸也就是几个月半年的事情了。” 几个月或半年……这个时间太短太短了。 汪印默了默,然后答道:“原来如此,难怪……不过这样的话,贵妃娘娘总算大仇得报,也可顺心遂愿了。” 陆闻莺祖父乃大雍重臣陆休,却被大雍皇上申鉴和当时的大将军所害,家族也剩下妇孺而已。 后来她只身返回长雍、进入掖庭局,便是为了复仇。 大将军在十五年前就因权力倾轧而死,现在大雍皇上也快不行了,她大仇得报,总是开心的事情。 陆闻莺此刻实在笑不出来,只扯了扯嘴角,道:“是啊,本宫心中是高兴的。” 只是顺心遂愿?还是差得太远了,从很久之前,她最大的心愿就不仅仅是复仇了,不过他不知道。 她正想说什么,便见到汪印站了起来,说道:“贵妃娘娘,本将得离开了。宴会殿中的事情,本将已在安排了,娘娘可放心。” 陆闻莺猛地抬起头,声音带着颤音:“是……是吗?汪将军这就要走了?” 她没有想到汪印这么快就要离开,她还没有和他好好说说话,还没有看够他,这太快了! 汪印脸上还是那副淡淡的表情,抱拳说道:“是,贵妃娘娘有何事情,可以联系缇骑,本将就不便进宫了。” 他手头上有几个暗卫,专门与陆闻莺对接、传递大雍皇族消息,过去该怎么样便是怎么样。 他本来就不能在大雍皇宫多待,察觉到陆闻莺的心思后,更是想离开了。 看破不说破,才是应对这心思的最好办法。 说罢,他也不等陆闻莺回应,便想转身离开。 陆闻莺心里一急,连忙唤住了他,问出了心中最在意的问题:“汪将军,听说您带了夫人前来?您怎么会……” 剩下的话语,她实在问不出口了。 您怎么会带她前来出使呢?您怎么会娶她呢?您怎么会这么喜欢她呢?您……您不是个宦官吗?怎么能这样呢? 尽管她没有说完,汪印已听出了她话语中的嗔怪,当即皱了皱眉头。 他顿住了脚步,却没有转身,只是答道:“是,这些私事贵妃娘娘无须在意,这不会影响本将与贵妃娘娘的合作。” 他和陆闻莺之间,只能谈公事和合作,其他的都不必说。 这一直是他对待陆闻莺的方式,也希望陆闻莺可以这样。 说罢,他便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处宫殿,像飞鸟一样急促往使馆方向疾驰而去。 陆闻莺痴痴望着殿门的方向,嘴唇张合着,两行泪流了下来。 随即,她跌坐在椅子上,仿佛所有力气都被抽光似的,心里感到无比疲乏,也觉得极为心酸。 十五年来的第一次见面,就这样过去了,就好像白驹过隙一样,快得让她难以接受。 在此之前,她心中有多期待欢喜,此刻就有多心酸难过。 她之前还暗暗想着,只是见一面就好了,现在却觉得一面哪里够,恨不能时刻都相见…… 他离开之前说了什么?私事,私事……是了,娶妻当然是他的私事,可是他是宦官呀,怎么能娶妻呢? 而且,还对他的妻子如此宠爱看重,就连远在大雍朝的她都知道! 在刚得知汪印成亲的时候,她几欲癫狂,砸碎了皇上送给她的九瓣玉莲,也撕毁了皇上送给她的《寒梅图》,可是心中的悲伤痛苦还是没能散去丝毫。 这个事情,太意外了太突然了,她根本就不能接受! 她没有想到,汪印都是个宦官了,还会有姑娘会嫁给他! 哪怕汪印不是属于她的,也不能属于另外一个人,可是现在,他真的有了妻子,还带来了大雍朝! 听说,那是簪缨叶家的姑娘;听说,那叶家姑娘容貌甚美;听说,那叶家姑娘才十八岁…… 想到这里,陆闻莺猛地站了起来,扑到了铜镜前,仔细打量着自己的容貌。 然后,她自己将头上的珠钗一个一个摘了下来,然后将一缕头发遮在脸颊边,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年轻一些。 眼角没有皱纹,皮肤还是光滑,眼眸还是明亮……她的容色,丝毫不输于十八二十岁的姑娘! 与他的夫人相比,她是差不到哪里去吧? 唯一差的,便是她是大雍的人,与他相隔着一个国朝;唯一差的,便是她不能光明正大出现在他身边。 她与他认识了十五年,他还救过她,她给他送去情报,有那么长的时间那么深的联系,可是那个叶家姑娘呢?为他做了什么? 凭什么呢?凭什么那叶家姑娘能成为他的妻子、还能得到他如此爱惜? 此时此刻,陆闻莺陆贵妃对从未谋面的叶绥羡慕嫉恨不已。 她很想见见这叶家的姑娘,很想知道她是怎样的人,很想知道他她凭什么能得到汪印,很想…… 那叶家姑娘,也太好运了! 看来,本宫得想个办法,见见这个人才是。#####第四更!弱弱求下月票~~虽然有些狗血,不过逻辑不会死的,大家放心!哈哈~~ 第六百九十六章陆太后 且说,韩珠节以十二万分的小心谨慎,将那把薄如蝉翼的匕首放在了宴会殿的横梁之上,然后就像背后有鬼在追一样,用平生所能快的速度掠出大雍皇宫。 他原以为会发生一些什么事情的,譬如他的行踪被发现、大雍的士兵在急追,又譬如使馆突查,发现他不在其中等等。 他想了这么多,心都提了起来,作好了种种应对准备,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离开大雍皇宫的时候,皇宫仍然幽静威严,那些士兵们巡来巡去,也没有发现他的身形! 大雍使馆十分平静,仿佛所有人都在安眠之中。 当他回到使馆在自己的房间躺下来的时候,高高提起的心放了下来,心中却感到十分不解。 怎么会如此平静呢?不可能啊…… 他抓心挠肝,总觉得晚上的事情太出乎意料。说好的暗卫交接压根就没有踪影,反而去了大雍皇宫一趟,将一把薄如蝉翼的匕首放在横梁上。 这把匕首有何用处呢?汪将军到底想做什么呢?还有他与汪将军分开的期间,汪将军在大雍皇宫做了什么呢? 种种疑问堆积在他心头,他想来想去没有答案。 为免惊动他人,他也压根不能去询问汪印,只得再度打起精神,想听听隔壁可有什么动静,想知道汪印是不是回来了。 ——当然,他什么也听不到。 汪印的一举一动,绝非他所能察觉到的。 韩珠节以为自己会一夜无眠,然而许是因为高度紧张之故,他很快就觉得困倦了。 在合上眼皮的时候,他迷迷糊糊地想:本官也是去了大雍皇宫闲逛了一遍的人了,这还是得跟着汪将军啊…… 汪印在陆闻莺那里所待的时间不长,速度比韩珠节快得多,是以返回大雍使馆的时间,比韩珠节还要早。 自汪印离开使馆之后,叶绥便一直在等待着。 她知道汪印带着韩珠节进宫了,也知道汪印前去宫中打探消息,只是大雍朝皇宫毕竟守卫森严,就算大人武功再高,她也会担心。 直到汪印平安回来,她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只是,在见到汪印之后,她的心里“咯噔”了一声,忙问道:“大人,可是在宫中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大人的神色看似和平日一样,但是她太熟悉大人了,他身上任何细微的变化她都能感知到。 大人进宫,一定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汪印微微调整气息,笑了笑,道:“小姑娘,本座没事,不必担心。” 在回来的路上,他一直想着陆闻莺最后那句话,心中便不觉得带了些不悦。 陆闻莺从掖庭局的宫女成为如今的陆贵妃,心性手段自然远胜一般人,他觉得她是极为厉害的也,也颇为叹服…… 但那是在察觉到陆闻莺心意之前。 他发觉自己不喜欢陆闻莺的心意,也不喜欢她的嗔怪,更不喜欢她对小姑娘的好奇询问。 感情向来是麻烦的事情,尤其是预料之外的感情,对他来说是大麻烦。 陆闻莺是个很好的合作对象,但牵扯到感情的话……他见过太多因为感情而丧失理智的事情,怕会出现什么意外。 旁的不说,只说小姑娘的兄长叶向愚,就差点被一个爱慕的丫鬟毒害。 他倒不是怕陆闻莺对他的毒害,而是担心陆闻莺会对小姑娘不利,尤其是她还特意问了小姑娘的情况。 他不可不察,不可不提防。 在大将军府的小校场里,他已经对小姑娘失误过一次了,绝不能再出现第二次了! 他眉头略蹙了蹙,对叶绥说道:“小姑娘,本座进宫去见了大雍的陆贵妃,你可曾听说过此人?” 如果小姑娘是一般闺阁姑娘,他肯定不会问这些,但小姑娘能知未来之事,那么对陆闻莺可知道? 陆贵妃?大雍朝的陆贵妃? 叶绥想了想,在她对大雍的记忆中,并没有过“陆贵妃”这样的人,当然,此前也没有十九皇子申密这个人的相关事情。 重活了一世,许多事情已经变了…… “你再想想,贵妃是大雍重臣陆休的孙女,名唤陆闻莺,你可曾……”汪印这样说道,打算将陆贵妃的情况说得更具体一些。 叶绥却打断了他的话语,错愕地说道:“陆休?陆闻莺……我不知道有陆贵妃此人,但后来大雍朝却有个陆太后,其祖父正是陆休,闺名是为闻莺……” 没有陆贵妃,却有一个陆太后。 在大雍皇帝申鉴死了之后,立其尤其申邕为太子,其时申邕才三岁不到。 申邕之母陆氏抱子登基,成为了陆太后。 因天子年幼,陆太后垂帘听政,到了永昭末年,陆太后极力主张对大安朝出兵,这便是大安朝与大雍朝再起战事的原因。 现在,大人提起了陆太后? 原来大人与后来的陆太后有联系?其实也不奇怪,大人这样厉害的人,自然也会遇见这么厉害的人,这也可算物以类聚? 听了叶绥的话语后,汪印的神色变得凝重了,眼中也起了寒意。 他知道陆闻莺是很厉害的人,却没有想到以后会这么厉害!垂帘听政、力主出兵……这些都是以后的事情。 那么眼前呢?被这么厉害的陆闻莺惦记着,总不会是什么好事。 感情的事,真是太麻烦了。——汪印再一次这样觉得。 同时,他也感到庆幸,庆幸自己去见了陆闻莺,察觉到她的心思,不然…… “大人,这有什么不妥?”叶绥看到了汪印变化的神色,这样问道。 汪印张了张口,一时觉得难以启齿。对他来说,被另外一个人爱慕着,并不是值得开心夸耀的事情。 但有关小姑娘的安危,他还是要说出来…… #####第一更!感谢大家的票票! 第六百九十七章吃醋了 叶绥的神色凝了凝:“大人,您说……陆贵妃爱慕您?” 听到这些话,向来脸色淡漠的汪印的不禁出现了一丝尴尬,多少有些不自在。 由小姑娘口中说出“爱慕”,总觉得怪怪的……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旁人的感情,是他所不能控制的,他也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让陆闻莺会产生感情的事情。 就是当初救了她而已,让缇骑暗中帮助她而已…… 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和其他的布局安排没有什么不同。 虽然这么说很不合适,但是陆闻莺对他来说,真的只是一个暗棋,只是为了更好地知道有关大雍朝而布下的局。 旁的,真的没有什么。 他倒不是怕小姑娘误会,他是怎样的人,小姑娘肯定知道。只是……感情真的是太麻烦的事情。 好一会儿,叶绥从惊愕中回过神来,然后说道:“原来是这样啊……” 原来大人曾救过陆闻莺,还曾帮助过陆闻莺,由恩生情,是太正常的事情。 当初,她不也是这样吗? 大人帮助了她太多太多,总能及时出现在她面前,给予她无比细致的关怀和包容,也给予她足够的信任和怜惜,让她的心不由自主地系于大人身上。 她不想拿自己的感情与陆闻莺比较,但的确有相同之处。 大人这样的人,会有人爱慕,这其实并不意外,只是宦官这个身份,阻止了绝大部分的人的爱慕。 她知道,定然有人能看得见大人身上的光芒不凡,定然会有人不介意大人是宦官,只想将世间最好的东西奉于他眼前,只想永远和他在一起,就像寻常夫妻那样。 她自己就是这样的,现在有另外一个女人也这样…… 陆贵妃,也是这样想的吗?大人还曾救了陆贵妃,有这样深的羁绊,更是多了许多不能言说之味。 这个她早就预想到的事情,当真的出现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并不舒服。 她觉得心中好像有什么塞住似的,难受不已。 这种难受的感觉,太陌生,明明知道并没有什么,心里却无端委屈。 她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样的情绪,这已超出她所掌控的,她只知道,心里很不舒服。 她忍不住往前探出手,虚虚抓住汪印的衣襟,瓮声道:“大人,我不高兴……” 边说着,她边把头靠在汪印的胸膛,感受着那温热的触感,直至自己被汪印的气息包裹着,她才觉得好受一些。 看到这样的叶绥,汪印心底蓦地变得柔软不已。 这样的小姑娘,在生闷气吃醋的小姑娘,是他过去所没有看过的。 小姑娘行事沉稳,有着别的姑娘所没有的冷静和决然,这是他极为欣赏和爱惜的,但这样…… 明明白白地表现出对他的占有欲,有一种特别的娇蛮,让他竟然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享受。 他心中只觉得欢喜不已,却又感到一丝丝心疼。 他伸手轻轻按住叶绥的肩膀,将她往自己的方向压得更近一些,然后一下一下抚摸着她的长发。 他眼神温柔,动作轻缓,无一不是在表达着叶绥的安抚。 他微微低头,下巴碰触着叶绥的发顶,声音比往日都柔和许多:“小姑娘,你如此在意本座,本座很高兴,但无需为了这些而难受。” 他和小姑娘之间,断然不会有旁人或者旁的感情,也无须这些曲折波澜。 说白了,他不舍得小姑娘难受…… 叶绥将头埋在汪印怀中,声音仍旧闷闷的:“大人,我都知道。” 可是我还是不高兴,我是大人的妻子,大人……大人是她的。 到了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其实也有蛮横不讲理的时候: 她不喜欢有人爱慕大人,不喜欢这种属于自己的人被觊觎的感觉! 她往汪印怀中靠了靠,伸手环住他的腰身,通过动作将她的心情表现无遗。 良久良久,叶绥的心才安静下来,但她没有松开手,一直紧紧抱着汪印。 汪印的动作愈加轻柔了,唇角勾了起来,狭长眉眼中都是笑意。 他依然觉得旁人的感情是很麻烦的事情,但是通过这一事,能看到不一样的小姑娘,那也算是有了意外之喜。 不过,事情到这里就可以了,他只想小姑娘开心,不舍得她增加这样的烦恼。 幸好,使团在大雍待的时间不长,他们不久就要离开了,陆闻莺自然不会再见了…… 只是,他没有想到,过两天叶绥会收到陆闻莺的邀约。 看着大雍官员送来的帖子,汪印眼中闪过一抹哈暗光,对叶绥说道:“小姑娘,你若是不想赴宴,便不用去。” 这个时候的宴邀,明显是冲着小姑娘而来,不管陆闻莺是出自什么心思,他都觉得甚是不悦。 陆闻莺日子是不是过得太顺心遂意了?如果是这样,本座不介意给她找点麻烦。 在国朝的时候,就连皇后娘娘的邀约,小姑娘都可以拒绝,现在在大雍朝这里还是一个贵妃的帖子,小姑娘当然可以拒绝。 叶绥想了想,然后答道:“不,大人,我会赴宴。” 接到这个帖子,她深感意外。 陆贵妃邀请自己前去赴宴,为何呢? 大雍现在后位空悬,贵妃便是后宫妃嫔之首,这个邀约,明面上看来是尽地主之谊\接待使者家眷,但是暗地里呢? 在知道陆贵妃爱慕大人的时候,她很难不多想……之所以会有这个邀约,是因为陆贵妃想见她吧? 正好,她也想见见陆贵妃其人,见一见将来的陆太后。#####(第二更!感情真的是太麻烦的事情,我一写感情就卡卡卡,需要抱抱需要安慰~~) 第六百九十八章所爱 在叶绥尚未来到之前,陆闻莺其实暗暗存着比较的心思。 哪怕她知道这种比较完全没有意义,但是作为一个执念了十五年的人,她实在控制不住自己。 见到叶绥的第一眼,她便知道自己已经输了。 眼前的姑娘,太漂亮了! 她的容貌异常艳丽的容貌,就像那烈烈金乌一样,给人带来满天灿烂,又如同那高贵艳丽的牡丹,瞬间就吸引了她所有的目光, 这样的人,会将其它女人都比下去,会将其它女人衬得黯然失色。 这个时候,陆闻莺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个画面: 汪印和叶绥并肩站在一起,他们一个俊美无俦 一个艳丽异常,他们两人会交相辉映,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或许,除了他们彼此之外,任何人站在他们的身边,都会黯淡无光。 势均力敌,两者相衬,这便是汪将军娶她为妻的原因吗? 在陆闻莺心潮涌动的时候,叶绥也在打量着她。 眼前的陆贵妃,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小很多,和许多宫妃一样,她衣着非常华丽首饰贵重,透出一股贵气,将本就漂亮的容貌更增三分。 只是,现在的陆贵妃等于是领着皇后的职责,身上的气质更偏向端庄稳重。 陆贵妃的确是妃嫔之冠,她……是在思慕大人吗? 后来叶绥仔细问过十五年前的情况。从汪印的口中,她得知陆贵妃家族遭陷害,如今只剩下几个女眷还活着。 令得陆贵妃家破人亡的,是大雍的皇上和大将军。 大将军早就已经死去了,其仇人就剩下大雍皇上申鉴了。 这样的敌人几乎不能撼动,所以陆贵妃才以身侍敌,就是想要报仇。 所幸,时光优待陆贵妃,给了其希望:大庸的皇已经变得衰老,而且离驾崩不远。 现在陆贵妃,很快就得偿所愿了吧? 或许,只是仇人身死还是不够的,须得将仇人最看重的东西夺过来,才是真正的解恨吧。 前一世,她就是这样做的,因而对陆贵妃的心路历程很清楚。 不过,也只是清楚而已,不代表她对眼前的陆贵妃有什么认同。 这时,陆闻莺开口说话了,却不是对叶绥所说,而是吩咐左右宫女内侍:“你们都退下,本宫想跟汪夫人单独聊聊。” 宫女内侍立刻退了下去,可见陆闻莺平时积威甚重。 但是叶绥身边的赵三娘和佩墨等人却没有动,仍恭敬立在叶绥身后。 见此,陆闻莺眉头皱了皱,略带不悦说道:“汪夫人,难道还害怕本宫对你不利不成,这些仆从,让他们退下吧。” “娘娘说笑了,只是我习惯了他们在身边,无妨。”叶绥这样说道。 她当然不会让赵三娘等人离开,这里是陆贵妃的宫殿,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陆闻莺半米起眼,一双长眉飞扬入鬓,脸上出现了一丝英气,随即说道:“既然如此,本宫也不勉强了。” 她也清楚叶绥不会让这些人离开,想必这些人都是心腹亲信,那么也没有什么不可以说了。 陆闻莺细细看着这种年轻艳丽的面容,终于忍不住说道,:“汪夫人你喜欢他吗?你嫁给他……难道不介意他是个宦官吗?” 这句话实在太失态了,并不适合她现在的身份,然而她就是这么鬼使神差说了出来。 叶绥神色不变,只是扬了扬唇,没有说话。 她喜欢大人吗?这是她和大人之间的事情,无须对旁人多说什么,更不用对陆贵妃交代。 她也没有将自己感情摊开在别人眼前底下的喜好。 见到叶绥身上那种从容不迫的气度,陆闻莺眼神微变。 她内心感到一阵窘迫和挫败,还有一种说不出的羡慕与嫉妒。 这促使她再次说道:“汪夫人,你真幸运!我以为他是宦官可以让你们都止步……” 我以为他永远都不会娶妻 ,毕竟他个宦官。 可是怎么偏偏就娶了叶家的姑娘呢?偏偏娶了眼前这个人! 就算是陆闻莺心里羡慕嫉妒,也不得不承认:不管是容貌还是气度,叶绥都远胜旁的女人。 正是因为知道叶绥的不凡,陆闻莺内心才更难以接受。 叶绥听到这句话,终于说话了:“贵妃娘娘,你很在意大人是宦官吗?” 才说了几句话,陆贵妃便两次提到了大人是宦官的这个事实。 看来,陆闻莺很在意。 “大人不是谁的所有物,他就是他,我不会因为他是宦官或不是宦官会怎样,此乃私事了。,不是换更,又怎么样?娘娘特地舍了只有我们两个的宴会,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不知为何,看到陆贵妃之后,叶绥突然想到了前世所发生的事情。 前一世,陆闻莺并不是贵妃,但后来成了大雍朝的太后。 陆太后垂帘听政,无论朝臣如何反对,其都坚持对大安出兵她,用的是杀敌一千自损一千的法子。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在没有来到大雍之前,她只想着原因就在两国之争,但现在她却想到了一个难以置信的理由: 陆太后对大安出兵,会不会是为了替大人复仇?! 如果陆太后真的对大人爱慕至深的话,这个原因也不是不可能…… 前世的事情,她现在也无法求证了,但是现在她知道,眼前的陆贵妃是如何想的。 不管前一世陆太后为大人做了什么,但是现在,是自己嫁给了大人! 作为大人的妻子,她厌恶陆贵妃这种虎视眈眈的眼神! “贵妃娘娘,这些话语不应该出口!你是大雍皇帝的宠妃,请你记住自己的身份!不要惦记旁人的东西!不属于你的,怎么都不会属于,请娘娘慎言慎行!” 感情都是很美好的东西,但是却有对错,以陆贵妃现在的身份,其所涌现的感情,对所人都来说都是一场灾难。 她无意贬低陆贵妃的感情,但她要捍卫作为大人妻子的权利。 不管陆贵妃如何想,不管陆贵妃为大人做了什么,她都不会心软退让! 叶绥站了起来,微微笑了笑:“娘娘,盟友可以有很多,如果娘娘不想成为大人的盟友,那么我们不介意换一个!” 她说得很淡然,然而冷淡的语气,以及明晃晃的威胁,却让陆闻莺觉得似曾相识。 看着叶绥微微勾起的唇角,还有那半眯起来的眼睛,还有那种能掌控一切的信心…… 汪将军不就是这样的吗?此刻的叶绥,竟然和他如此相似! 这便是夫妻吗?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多了,会不自觉地浸染着了对方的气度行事? 那么他们平时该如何亲密? 意识到这一点,陆闻莺的心痛得难以说出话来。 #####第三更!660月票加更!今天有点丧,请大家用月票来振奋我吧!!!! 第六百九十九章论世 叶绥离开陆贵妃宫殿的时候,心情并不佳,却也没有后悔来这一趟。 毕竟,她见到了想见到的,也说了想说的。 不管是现在的陆太后,还是将来的陆太后,她对此人并不畏惧,也不心怜。 感情从来就不是一个人的事情,她会捍卫自己的心意,将陆贵妃远远隔阻。 离开的时候,她还在想着陆贵妃,并没有发现有人一直在暗中看着她,直到她的身影远离。 “这便是汪印的夫人?”一个温文尔雅的嗓音这样问道。 “是的,殿下。今日贵妃娘娘设宴款待,所以她才会入宫。”立刻有内侍恭敬地说道。 温文尔雅的人没有再问话了,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叶绥的背影。 虽然他早就听说过汪印的夫人很漂亮,却没有见过,还以为传言夸大其词。 没有想到,竟然真的这么漂亮,胜过他所见过的许多人。 难怪,汪印会以宦官之身求娶,汪印喜欢这个类型的姑娘? 这倒有些意思…… 叶绥甫出大雍皇宫,便见到了守候在宫门外的汪印,眼中立刻露出了喜色,唇角也随即扬了起来。 她快步走向站在那辆漆黑马车旁,笑眯眯地说道:“大人,您怎么来了?” 大人先前是与韦正使在商量出使的事情,她没有想到他会亲自来接,心中实在惊喜。 看到叶绥如此高兴,汪印的眼神也变得柔和了,只含笑看着她,并没有说话。 他的确是在和韦观正说使团的事情,不过也没有什么重要的,很快就结束了,然后疾驰来了宫门外。 虽然郑白等人在暗中保护着小姑娘,但毕竟是在大雍皇宫内,又是去见陆闻莺,他仍旧是不放心。 再者,他也想早点见到小姑娘,带她逛逛真正的长雍城。 “这样真的可以吗?我还以为,必须由大雍官员陪同才是……”叶绥这样说道,双眼亮晶晶的。 现在马车载着他们前往长雍城最繁华的街道,她不禁感到一丝兴奋。 虽然她对大雍朝没有多少好感,但能亲眼见识、亲自接触到大雍的繁华,也是一种很好的体验。 汪印笑了笑,说道:“暗处自然有大雍朝的官员在跟着的,但这也无妨。” 对于使团出访,大雍官员异常看重,亦异常谨慎,他相信使馆的周围全部都布满了大雍的探子,大安的官员自然去哪里都有人盯梢。 他是大安的大将军,又是使团副使,当然不会例外。 事实上,在他身后跟着的那些探子在哪个方位,他都一清二楚。 毕竟,这些探子的本事与他相比,着实差了些,就连缇骑们都不如。 不过汪印装作没察觉一样。——这样会让大雍放心。 长雍城很繁华,人也很多,但是大安国都京兆还是有很大的不同。 其中最明显的,当是在于民风。 大雍的百姓身形要比大安朝的高大不少,天然就带了一种压迫感,看起来许多人都不好惹。 如果论彪悍程度的话,要比雁西道的百姓还有强横一些。 这样的国都、这样的百姓,都是不好惹的。 或许体格的强大,让他们滋生了自以为天下老子最大的想法,才有大雍对外的种种侵略、夺占。 这不仅仅是对大安朝的侵略,同时对其他周围的小国也是如此。 幸好,大雍朝局出现了无休无止的内斗,削弱了这个国朝的战斗力,不然…… 自从十五年钱大雍太子申恒暴毙之后,大雍的太子之位便空悬,夺嫡之争使得大雍再无暇他顾,因而大安和其他小国擦有这十几年的承平。 国朝的内乱实在是大祸,再强大的国家都会被削弱。 在长雍城最繁华的街道,叶绥忍不住升起了这样的感叹。 “大人,若大雍没有内乱,那么会如何呢?”叶绥看向了汪印,这样说道。 汪印看了看街道上那些往来的大雍百姓,想了想,答道:“长雍定然比现在更繁华,对国朝来说,则不是一件好事。大雍朝这十几年所发生的事情,也足够让国朝警醒了。” 殷鉴就在眼前,国朝怎么能不警醒? 然而,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语气略带着凝重。 在他看来,国朝这两年的走向,其实和十几年前的大雍朝差不多。 都是帝王春秋鼎盛、而皇子众多,更重要的是,这些皇子有不少成年的,都对那个至高无上的皇位虎视眈眈。 漫长的等待,是会让人发疯的,尤其是皇位的诱惑,无人能够抗拒。 不过,国朝比大雍稍微好一点的地方在于:大雍太子暴毙,而国朝太子还在。 但是太子郑重太过平庸,而且越来越不受皇上待见,这个“稍好”能不能持续下去,还是个未知数。 更重要的是,现在大雍朝的皇帝已年迈,陆闻莺说其也就是这几月的事情了,这就意味着大雍也会面临着巨大的变化。 不管这个变化是怎样的,但可以预见的一点就是:这种群龙无首的局面将会被打破,一旦大雍新任帝王是个强横果决的人,那么大雍的内乱必然会很快结束。 这对国朝来说,当然不会是好事。 此消彼涨,现在国朝在重蹈大雍十五年前的错误,而大雍结束乱局的话,两者之间堪堪维持的和平或许也会出现变数。 听了汪印的话语,叶绥默了默,脸上出现了意思苦笑。 大人的推测,几乎就是前一世后来所发生的真实状况! 大雍结束了内乱,国力日日增强;而大雍,则是在争夺太子之位,皇子间尔虞我诈、朝臣们你倾我轧,令得朝局一片乌烟瘴气。 若不是国朝还有陈就道、孙长蕴这样的官员,国朝最后会变得如何,真是不好说。 但这是前一世,现在这一世,许多事情都已经改变了,局势或会变得乐观的。 在与汪印讨论完这些朝局后,叶绥便跟着汪印下了马车,带着探究的眼神,几乎是每一间店铺都进去看看,以便有更多的了解。 只是,就连汪印都没有想到,这一次闲逛会这么重要,为他带来了极好的消息。 #####第一更!今天家有喜事,迟了迟了~~ 第七百章姑娘 长雍城虽然热闹,但是对汪印和叶绥这种见惯了繁华的人来说,街边的店铺吸引力不大。 但是有一些店铺,他们还是进去看了,譬如专门卖大雍朝所特有东西的店铺。 大雍有一种植物,名之为“缅丝草”,用这种植物酿造出来的酒水特别甘甜,据闻还有解忧消愁的功效。 这种酒,是大安所没有的,叶绥对此很好奇,便进了其中一家店铺去看。 就在他们在品味着酒香的时候,一个掌柜模样的人走了过来,笑眯眯地说道:“两位客人,这一楼的酒水品质都很一般,小的看两位衣着不凡,敬请上二楼品尝吧。” 掌柜看了看他们身后的随从,然后加了一句:“只是二楼地方狭小,容纳不了这么多人,只能请两位贵客自己上去了。” 说罢,掌柜微微掀了掀衣袖,神色十分恭敬。 听了这话,叶绥眼神微动,正想摇头拒绝,忽然听到汪印这样说道:“好啊,酒水好就没有问题,请掌柜领路吧。” 叶绥看了他一眼,见到他笑了笑,没有再说话,只跟在了汪印身边。 这掌柜的话语明显有不妥,她其实是不赞成上楼的,毕竟不知道上面有什么在等着,且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小心谨慎还是为好。 然而,大人还是出言答应,必然是有原因。 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她没有问,很快就能见分晓了。——跟在大人身边,没有什么好怕的。 只是,她刚上二楼,还没来得及观察二楼的环境,汪印便动了。 她根本看不清他的动作,好像是在眨眼间,他便已一手掐上那掌柜的脖子,那掌柜根本就动弹不得。 “说罢,是谁想引本将前来?”汪印淡淡地问道。 在叶绥看来,他并没有用力,依然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但是那掌柜脸色涨红,似乎连气都喘不过来。 “放……放手,是……相求……”那掌柜断断续续地说道,诡异地是并没有挣扎。 “汪将军,请高抬贵手,是我们怠慢了,请汪将军大人有大量,给您赔罪了。”一个轻柔的嗓音在空旷的二楼响起。 话音刚落,屏风后便闪出了一个人来。 这是一个年轻的姑娘,十八九岁的年纪,姿色……看起来很一般,是那种没入人群中便再也认不出来的人。 但叶绥眼尖,注意到她脸颊与耳廓连接处,有一点微微突起。 很明显,这个姑娘是经过乔装改扮的。 这个姑娘是谁呢?为何会特意改变面容、为何特意引他们上来? 叶绥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姑娘,心中只有好奇,没有丝毫害怕。 这固然是因为有汪印在这里,更重要的是,她没有能感受到任何危险杀气。 或许,大人也正是因为这样,才会同意前来二楼? 汪印缓缓放开了手,那个掌柜下意识咳嗽了几声,便恭敬地退在了那个年轻姑娘的身后。 年轻姑娘走上前来,朝汪印和叶绥弯腰拱手道:“见过大将军和夫人,冒昧请两位前来,实是不得已,请两位见谅。” 她说罢,便伸手在耳边一揭,然后露出了真容,就像珠宝盒子打开了一样,露出了璀璨的光芒。 这个姑娘真正的面容,同样是十八九的年纪,却肤色白皙,一双杏眼,眼珠子异常黝黑,看起来非常娇俏灵动的,绝对是那种会吸引人注意的姑娘。 所以,这个姑娘要特地掩饰,就是为了不引人注意? 在露出真容之后,这个姑娘很快就把那块像面皮一样的东西贴在了脸上,再次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姑娘。 从头到尾,汪印都没有说话,神色也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是十分淡漠。 这姑娘笑了笑,再次弯了弯腰,说道:“相信汪将军已经见到我的诚意了,以骁卫营作为幌子,还请汪将军莫怪。” 叶绥朝汪印靠近了一些,继续看着这个姑娘,也不说话。 她突然想起了刚才掌柜掀袖子的动作,是不是就露出了与骁卫营相关的东西,所以大人才来了这里? 终于,汪印开口了,嗓音清冷:“说吧,所为何事?” 他对这个姑娘的所谓诚意,本点都没有兴趣,他只想知道,这姑娘是谁、有何目的。 在楼下的时候,他就注意到掌柜衣袖上绣着大雍骁卫营的标志,也注意到掌柜紧张地朝外张望。 显然,他们防备的是跟在暗处的那些大雍官员。 汪印没有从这掌柜身上感受到恶意,反而感受到一种焦虑的请求,这也让他感到有些意思。 只是……这一个露出真容的诚意,显得并不聪明。 这时,这姑娘继续说话了:“汪将军,我名申玲珑,父亲乃乃大雍前太子,冒昧请汪将军前来,乃是想与汪将军做一个交易……” 叶绥的气息微微变了,眼神露出了一丝惊诧。 太子申恒之女?眼前这个姑娘,是大雍皇族中人?完全……没有想到啊! 她觉得实在有些不可思议,随便在大雍一间店铺,竟然会出现一位郡主?这怎么可能? 她眉头略皱了皱,皇太子申恒之女……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大雍太子申恒的女儿早就死了,申恒根本没有子嗣留下来! 还有,申玲珑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 “交易,什么交易?”汪印这样问道,似乎根本就不在意这姑娘的身份。 交易这一话语,让他想起来秘密前来使馆的皇子申密,同样是交易,这个姑娘、大雍的郡主,会如何说? 申玲珑深深吸了一口气,像下定决心一般,说道:“我知道汪将军身上所中的毒的线索,并且可以现在就告诉汪将军,只要汪将军答应我一个请求。” 汪印笑了,眼神却森寒无比,让申玲珑和她的仆从不由得后退了一步,两人眼神也出现了惊骇。 出乎所有人意外的是,叶绥说话了:“是什么交易?我倒想听一听。” 这个时候,叶绥终于记得在哪里听过申玲珑这个名字了。#####今天傍晚才回到广州!我送我的小闺女去外婆家了,明天终于可以解放了,等着我,我立个g,明天一定会五更以上! 第七百零一章灭国之言 有关大雍朝的记忆,在叶绥的记忆里并不是很多。 而且,这并不多的记忆,还主要都是后来大雍朝所发生的事情,譬如永昭末年的陆太后等等。 自然,“申玲珑”这个名字,当然是她后来才听说的。 那应该是太宁元年了,诸事尘埃已定,太宁帝前去见她的时候,曾说起了大雍朝的情况。 其时,大雍朝在与国朝的战争中落败,已元气大伤,如大厦之将倾。 太宁帝曾感叹地说道:“昔年大雍国师预言灭国者,申之玲珑也。然而朕遍寻大雍朝,也没能找到此人。可见,预兆鬼神之言,多半不可信……” 申之玲珑,当年曾有人说是大雍皇族奇巧之人,也有人说是大雍皇族名为“玲珑”者,但在国朝的情报中,的确是没有申玲珑这个人。 现在,她冷不防听到了“申玲珑”这个名字,许是因为灭国之兆实是非一般的内容,很快便想起了这个事情。 她看着眼前的年轻姑娘,易容使其脸容看不出喜怒哀乐,但一双杏眼里的情绪,却还是清晰地显现了出来。 这是一个心中惴惴而又极力维持镇定的姑娘。 便是其身后那个仆从,也厉害不到哪里去。 ——她忽然清楚汪印上了二楼的原因。 心中有疑、又面对这样势弱的主仆,大人当然想弄个明白。 却没有想到,会凭空出现一个大雍的郡主来,更没有想过,会与大雍灭国预兆有关。 所以她才会开口问这个交易是什么,以便佐证心中所想。 她的这些想法,汪印并不清楚,却作出了配合的姿态。 小姑娘的疑问,他也很想知道,他更想知道,小姑娘为何会这么问。 申玲珑看着这两人,再次深深吸了一口气,豁出去一般道:“我想要……想要汪将军倾尽所能,将……将大雍朝灭掉!” 这话一出,便是汪印都气息微凝,瞳孔蓦地一缩。 她说什么?倾尽所能将大雍朝灭掉? 叶绥神容僵了僵,不由自主道:“将大雍朝灭掉?你……” 哪怕她记得“申玲珑”这个名字是谁,但是真的听到这些话时,仍旧心中惊跳。 难道,眼前这个姑娘真的是大雍国师预兆中的灭国之人? 这…… 如果申玲珑自己所说的身份是对的,那么她就是大雍的郡主,现在大雍皇上申鉴就是其皇祖父。 是什么样的原因,会让这样一个姑娘会有这样的要求? 说不通,说不通…… “是,没错,我的条件就是这样,唯一的条件。”申玲珑再次答道,眼神十分坚定。 这时,汪印接过了话语,淡淡道:“姑娘的条件,本将做不到,没有这样的想法,也没有这样的能力。” 他再一次觉得眼前的姑娘不甚聪明,贸然提出灭国这样的要求,实在是……如同小儿射日一般。 他怎么可能会答应这样的要求? 申玲珑仿佛没有听到汪印的拒绝,自顾自说道:“汪将军,或许您不知道,这种毒药,其实并不是用来对付大安帝王的,而是用来我父亲的,只是因缘巧合,才令汪将军中了毒。” 汪印神色不变,叶绥也极力平静,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申玲珑。 “汪将军难道不好奇吗?当初大雍并不能未卜先知,也不知道能否抓住大安的皇上,怎么就那么及时准备了这样的毒药呢?” “而且,还是这种阴毒的断子绝孙毒药,这对大雍来说,有什么实际的好处呢?就算大安皇帝不能人道,大安皇族不是还有那么多人吗?汪将军难道就没有想过这一点?” 听着申玲珑一句句话语,汪印和叶绥彼此对视了一眼,仍旧沉默。 这一点,在汪印和叶绥过去的讨论中,其实都已经提到过。 这样的毒药,除了不能人道之外,并没有别的影响,所以他们猜测这是大雍皇上的毒计,就是要让大安皇位易主。 但正如申玲珑所说,其实大雍这么做,并没有得到太大的好处。 如果这些毒药,最开始是用来对付大雍朝的太子,用于国朝内部的争斗,那么就说得过去了。 “我的父亲很早就被封为太子了,他雄才大略,是国朝的天运之子,可惜……正是因为父亲本事太大,所以整个大雍皇族没有人能容得下他,包括他的父皇……”申玲珑这样说道,眼眶渐渐红了起来。 “父亲生了好几个孩子,却都是女孩子,我是父亲最小的女儿。在我出生之后,国师便测出了一个预言,说灭国者,申之玲珑,那时候,父亲刚刚给我起了名字叫玲珑……” “我父亲无子,然而他本事了得,故而朝臣并没主张废太子,却有人想了这么一个阴毒的计划,想让我父亲断子绝孙,才千方百计找来了这毒药。可是,还是有一些人更加等不及,设计杀害了我父亲……” 申玲珑徐徐说着,声音带着哽咽,可是描述却极为详尽。 通过她的叙述,有关大雍皇族十几年前的秘闻便摊了开来: 大雍太子申恒暴毙、随后妻女四散、忠仆的女儿顶替了申玲珑死去…… 一句句,一桩桩,听得叶绥惊愕嘴唇都微张着。 她活了两世了,自认为也见多识广了,却没有想到,大雍皇族的秘闻竟然如此曲折起伏,就连传奇话本都不敢这么编! 然而,乍听起来,却是合情合理。 她看着申玲珑眼神无法掩饰的恨意,竟然无话可说。 家破人亡,这便是申玲珑要大雍灭国的原因? 这……可是申玲珑也是皇族之女,更关键是,她还那么弱!怎么会提这样一个交易? 申玲珑缓缓笑了笑,眼神中竟然出现了一丝狠厉:“那些人,都该死!大雍皇族,已烂透了!汪将军,您会帮我的,是吗?” 汪印深深地看了申玲珑一眼,语气仍旧十分平静:“姑娘太看得起本将了。这个交易,姑娘的凭借是什么呢?” 申玲珑咬了咬牙,然后一字一句道:“就凭我知道这毒药来自哪里!”#####嗷的一声大哭起来,g立不成了,大家……我站定挨打! 第七百零二章希望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汪印和叶绥都忍不住凝了凝。 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呢? 一个手握重权,在大安朝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一个是重活了两世,经历过许多风浪的人。 现下,这两个人都掩饰不住心中的震动。 无他,因为申玲珑所说的事情,正正戳中了他们的心。 她是说真的吗?她真的知道毒药在哪里? 叶绥觉得眉头跳动,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立刻追问道:“在哪里?” “我只知道,这些毒药并非出自大雍朝,很有可能是来自大雍周边几个小国。”申玲珑这样说道。 她的话语,让汪印的眼眸闪了闪。 在最开始申玲珑说有毒药的线索的时候,汪印以为其会和十九皇子申密一样,将这个线索藏着掖着。 但是没有想到,她会直接说出知道毒药在哪里,不是在大雍,而是在大雍周边几个小国! “你怎么能确定?”叶绥继续问道。 “当初我父亲从大雍隐卫那里得到了消息,知道有人想对他下毒,也曾暗中怕人去查探过,所以才有这样的结论。”申玲珑回道。 她似是想起了什么,眼中出现了痛苦,喃喃道:“只是,父亲很快就出事了,父亲没有中这毒药……我还宁愿父亲还活着能中这毒药……” 听出她话语中的痛苦和希冀,叶绥默了默,却还是问道:“申……姑娘,你所说的一切,如何能证实呢?据我们所知,大雍太子申恒的女儿早就不在了。你说是此人,我们信还是不信呢?” 在狂喜震动之后,叶绥已经回过神来了,觉得申玲珑的出现,实在太诡异了。 哪怕申玲珑所说的话语,和她前世后来所知道的事情符合,但她还是不相信。 有关太子申恒的事情,过去了十五年之后早已不可究,凭空出现一个申恒之女,怎么相信呢? 申玲珑迎向叶绥疑问的眼神,直言道:“汪将军、夫人,你们可以前去深入查探,十五年前的事情,还是有人能够知道的。再者,无须你们详细与否,我所知的,都会说出来。” “你说出了你所知的,要是我们做不到你的要求,你待如何?”叶绥深知汪印不爱说话,便与申玲珑这样对答。 灭了大雍朝……这样的要求,大人不可能做到。 况且,现在大雍朝和大安朝承平也只是十几年而已,承平难得,不管是为了什么样的理由,两者之间再起战争的话,对两者来说都是不幸的事情。 宁为太平犬,莫为乱离人。 哪怕叶绥再希望得到这些解药的线索,也不会答应申玲珑这个请求。 大人,也会是这样吧? 在听了这么多之后,汪印终于说话了,他接上的是叶绥的话语:“我们做不到,本将也不想去查探这些事情的真伪,以解药的下落来达成灭雍的要求,本将做不到。” 这是汪印第二次说做不到了。 在开始回答申玲珑的话语的时候,他的“做不到”会让人觉得是一种推搪,但是现在再说的话,叶绥和申玲珑都清楚知道他的心意了。 做不到…… 申玲珑气息紊乱,她抬起泛红的眼睛,直看向汪印,似乎不能接受地说道:“做不到?汪将军,您怎么可能做不到?!大雍害您中了这样的毒药,大雍对您来说、对大安朝李硕,都是敌人,您难道不恨吗?” “只要您想,怎么可能做不到?汪将军,你就算不是为了自己,也要为了大安朝,不是吗?” 说到最后,申玲珑的眼泪都像主子一样掉落了。 看到申玲珑这个样子,叶绥还想说什么,却被汪印轻轻抓住了手。 “申姑娘,你的身世,本将自然回去查,这个要求,本将做不到。如果申姑娘刚才所说的是真的,那么本将也会前去查探。本将,欠你一个人情,非关太平灭雍之事,本将会尽量答应你。”汪印这样说道。 从申玲珑出现的时候,汪印就在想,申玲珑是怎么得知他和小姑娘会来到这个店铺中的? 如果太子申恒真的有女儿存活下来,那么就是天大的秘闻,她敢这样明晃晃出现吗? 尽管他上到二楼来,是避开了那些大雍官员的耳目,但也只是暂时而已,在他走后,这些大雍官员必定会前来查探。 长雍城是大,但要找到一个人,也并非没有任何法子,这个申姑娘就那么相信自己能藏得起来? 再者,这个申姑娘前来找本座,就那么相信本座吗? 至于她所提供的消息,毒药是来自大雍周边几个小国……他自然会去查探个究竟。 现在,不管是这个人的出现,还是她所提出的要求,都充满了诡异。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无法思考更多,也不宜思考更多。 无论在哪种情况下,他都不会让自己处于这种被动的位置。 无论如何,他和小姑娘在这个地方待得很久了,久到是一定会引起旁人怀疑的时间,他们现在就要离开了。 说完这些话语之后,汪印不再理会申玲珑,就这样牵着叶绥的手离开了。 那个掌柜,申玲珑的仆从似乎还想说什么,却也只是看了看她,并没有阻拦什么。 直到离开这里之后、上了马车之后,叶绥才将心底的话语说了出来:“大人,她所说的话语,你信吗?” 她总觉得大人就这样突兀离开,并不是大人会做的事情,感觉……太怪了。 汪印勾了勾唇角,笑道:“小姑娘,且等待吧,鱼饵再一次出现在我们面前了。” 这个诱饵再三出现,固然是为了钓出本座,但何尝,不是暴露了某些事情呢? 他汪印,又非蠢人,难道这样都看不到吗? #####我要疯了!刚送小闺女回去,又要去接回来,因为,她天天哭!我想跪! 第七百零三章前路霭霭 汪印看到了潜藏在申玲珑出现之下的暗涌。 “小姑娘,你不觉得奇怪吗?自从我们来了大雍之后,大雍的焦点都在本座身上?”汪印这样说道。 据正使韦观正所言,大雍的接待使团并没有特别的表示,整天就是带着师团的官员吃喝玩乐,表面看来,这一场出使其实没有太大的意义。 两国修好,使团往来,或者这就是意义。 但是除此之外呢? 汪印想到了自己,在刚来大雍没有多久,陆闻莺便提出见他,随后十九皇子密访、大雍郡主申玲珑出现……这一切,都是紧接着发生的。 而且最后两者,都提出了交易,虽然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交易,但是诱饵都是他所中的毒药线索,而且一个比一个明显。 本座身中奇毒已经十五年,缇骑暗探们在大雍查探也有十多年,本座与缇事厂花费了无数的人力、物力,始终查不到有关毒药的一丝半点线索。 然而,本座一踏进大雍朝,便接连有人前来告诉他有关毒药的线索,尤其是申玲珑,已经将线索直接指向了大雍周边的几个小国。 对于这骤然出现的线索,汪印不敢相信亦不敢相信,并非有看见曙光的希望,反而觉得惊涛将至的暗涌。 叶绥看了看汪印,看着他异常沉凝的神色,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惊喜希望或至,底下却藏着冰渣刀锋,该如何应对呢? 大人之毒,对于他们来说,是要极力避免提及的话题,但是在大雍朝这里,却一再被人提起来。 汪印半眯着眼,唇角勾了勾,略带感叹地说道:“本座不知,原来本座所中的毒,对于大雍许多人来说有这么大的用处……” 不然,这些人怎么会竭尽所能来接近他呢? 当中的人,还是大雍的皇子和郡主!——如果申玲珑没有说假话的前提下。 “现在大人身上,唯有这么一个弱点而已。您来到大雍朝,会让他们清晰地认识到大人这个弱点,也只能从这里下手了。”叶绥终于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话了。 是的,大雍朝的人所给出的诱饵,其实就是大人的弱点。 当年大人是为了救永昭帝而中的毒,这一点,大雍朝的人比国朝的人记得还清楚。 毕竟,大雍朝在当年的事情中损失了整个骁卫营,对大人可谓恨之入骨。 大雍皇子、郡主的出现,这背后是不是有那些对大人恨之入骨的人在推动呢? “不过,大人,申玲珑的出现太诡异,我曾听过一则传言,大雍的国师曾有预兆:灭国之人,申之玲珑……”叶绥想了想,便将前世所听到的那个预兆说了出来。 “不过,在我所见,大雍朝最终没有出现这么一个人。”她补充道。 在她还活着的时候,大雍最后都没有出现一个申玲珑。然而这一世,这个人出现了,的确是改变了。 但这个改变,是喜还是忧呢? 汪印听罢,沉吟了片刻,随后道:“无妨,申玲珑这个人,缇骑会一直跟着,会查个清楚。” 虽然他和小姑娘离开了那里,但是早给郑七下了指令,让他们密切监视着申玲珑这个人。 希望郑七他们能够挖出一些什么话来…… 叶绥仔细回忆着申玲珑所说的话语,很快便问道:“大人,申玲珑提到了一个词,那就是‘隐卫’,大雍朝的‘隐卫’,您了解吗?” 隐卫,想必和国朝的密探差不多,都是隐藏在暗处的力量。 她总觉得申玲珑当初提到“隐卫”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仿佛在顾忌着什么似的。 “了解不多,大雍的隐卫是由大雍皇族掌握的,只知道是非常隐秘的力量,具体是怎么样的情况,国朝的密探们还没有深入到那一步。”汪印这样说道。 国朝与国朝之间,往彼此那里安插密探暗探,已成了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情。——这都是各自最为隐秘的力量。 正如国朝安插在大雍的密探十分严密一样,汪印他们也不知道大雍的这些隐卫。 但申玲珑这些话语是否可信,却要等郑七和密探等人的查探结果才行。 当天晚上,郑七便综合了国朝密探的消息,向汪印这样禀道:“厂公,在你们走后,申玲珑也迅速离开了。属下尾随着她,发现她最终消失在陈家,陈家下人称她为‘三姑娘”。这陈家,乃大雍战神陈抱节的家族。” 听到郑七的禀报,汪印只点了点头,神色仍旧淡淡的,但眼神却更加幽深了,如同霭霭沉天。 战神陈抱节……如今大雍朝的人之中,对本座恨之入骨的人,绝少不了陈家的人。 当年虽然他没有与陈抱节交过手,只用了调虎离山之计,将陈抱节引出骁卫营,随后突袭了骁卫营,将皇上救了出来。 与此同时,他还让人在大雍军中散播传言,说是陈抱节早已与国朝往来,才故意离开,就是为了让他能够顺利救走皇上。 因此谣言,陈抱节被大雍皇上所猜疑,随后更是夺职下狱,最后陈抱节冤死狱中。 这一个手笔,是他最先用阴暗手段杀人于无形,杀的还是大雍的战神,对于陈抱节的死,他并不感到可惜可怜,只会庆幸当初做了这样的事情。 陈抱节不死,大雍怎么能不乱?大雍不乱,何来国朝十数年的承平? 他手上所染的鲜血,也不仅仅是陈抱节一人,从军中孤卒成为权倾朝野的汪督主、汪将军,他脚下踩的便是一条尸山血海路。 如今,申玲珑与陈抱节有关……他忽然明白了申玲珑为何会在他们出现了。 他合了合眼,掩住了眼中的晦暗,然而深沉的失望却缓缓散开来,笼罩着整个房间,不遗边角。 他还以为,还以为……真的是毒药线索出现了。 原来,还是空欢喜一场啊。 申玲珑,原来是陈抱节的后人吗? 第七百零四章真正 申玲珑的出现,就像天边突然出现的一缕光亮,倏忽闪了一下,然后便坠入黑暗之中。 这缕光出现的太快、太微弱,并没有给人带来什么光明,反而让人越发觉得黑暗的深沉。 汪印手中的暗探已经发展到大雍王公这个阶层了,虽然他们此前并不知道申玲珑这个人,但是她既然出现了,有关她的一切,便被迅速查探清楚,秘密送至大雍使馆,呈于汪印面前。 在得知申玲珑与陈家有关系之后,叶绥的心忽然被针刺了一下,有说不出的难受。 陈家的后人对大人恨之入骨,他们的话语,他们怎么会为大人提供毒药的线索呢? 也就是说,申玲珑所说的解药的线索,不在大雍朝,而是在大雍周边的几个小国,是不可信了。 他和汪印一样,虽然对这突然出现的线索持谨慎提防之心,却也始终心存一丝希冀。 当这种希冀幻灭的时候,仍然觉得非常的难受。 大人身上的毒,什么时候才能解呢? 叶绥跟着汪印来到大雍朝,就是想查探到有关他中毒的事情,看能否得知解药的线索。 现在出现的申密和申玲珑两个人,所带来的并非是希望,而是让他们清楚认识到自身的弱点。 “不管怎么样,申玲珑的出现,背后仍然有什么事情在等着本座。”汪印这样说道。 申玲珑是放诱饵的人,现在他不上钩,申玲珑背后的人会放弃吗?肯定不会。 接下来,会有什么事情在等着他呢? 这个时候,汪印也说不准,但是他清楚的是,他逗留大雍期间,不会太平静。 “是的,大人,我们自当小心谨慎才是。大人,我想向使馆提一个要求。”叶绥这样说道,赞同汪印的话语。 寄希望于旁人,始终非正道,于是叶绥打算自己从医术方面着手,希望能找到汪印中毒的蛛丝马迹。 反正,使团出访本是打着交流的名义,那么在医术上的互通有无,也是其中之一吧? 汪印点了点头,很快便向使团打了招呼,向大雍朝官员表示了这样的意思。 接下来,叶绥便得到了许多有关大雍朝的医书记录,也跟随国朝的医官们与大雍医官往来交流。 只是,申玲珑再也没有出现,一切都十分的平静。 这样的平静,让人觉得是暴风雨之前的宁静,使得汪印和叶绥的言行也更加小心谨慎。 与此同时,大安使团正使韦观正特地见了汪印,这样问道:“汪将军,请问暗探交接一事进行得怎么样了?” 大安使团出访,明面上是来睦邻友好,但是最主要的事情,就是为了暗探的交接。 这个交接,韦观正并没有插手,也尽量离这个事情远远的,但是因为交接涉及到大安使团离开的时间,所以才他有此一问。 “韦大人,事情已经在交接当中,但是完全交接完毕,需要一段的时间,还需小半个月左右。”汪印答道。 自那天晚上夜闯大雍皇宫之后,他和韩珠节之间便开始进行暗中交接了。 但是,因为密探是一个庞大的系统,哪怕他带着韩珠节去交接了,也并没有完全交接完毕。 半个月的时间,是他们所需要的。 韦观正点点头,道:“好,就半个月,大概半个月之后,我们也要启程返回国朝了,请汪将军抓紧。” 从大雍朝回到大安所需的时间不少,按照之前行进速度的话,回到京兆的话差不多也是过年时候了。 时间,其实不多了。 接下来这几天,叶绥在观看医书,汪印则是早出晚归。 他具体在忙些什么,叶绥也并没有多问。 白天,汪印明面上是跟着大雍朝的官员在长雍城闲逛,见识大雍朝的物华丰盛。 实际上,汪印和韩珠节利用这闲逛的机会,在暗中进行交接。 他和韩珠节已经提前定下了暗号,就在参观这些地方的时候,汪印会告知韩珠节哪些地方会安插着密探。 这天晚上,唐玉再一次敲响韩珠节的门,悄声说道:“韩大人,厂公有情。” 听到唐玉的话,韩珠节的心不由得紧张起来。 自从那一天,跟随汪印暗闯大雍皇宫之后,那天晚上的经历便在韩珠节脑海反复出现。 在宴会殿所放的那把薄如蝉翼的匕首,也成为了韩珠节魂牵梦萦的东西。 他不知道,汪印到底打算要做些什么、这把匕首有何作用,直到如今,他也不知道。 只是,他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思考这个事情,因为接下来的交接,让他太忙碌了。 随着交接的深入,他对汪印的佩服,也就越深。 他自己也很清楚,汪印手中交出来暗探,绝对不是全部,或许只是很小一部分。 但仅仅这一部分,也足够让韩珠节心头震荡了。 因为这些暗探,遍布大雍朝各行各业,甚至还有不少渗透至重臣王公那里。 难怪,这些年来国朝对大雍的消息掌握得如此灵通及时。 当年国朝安插在大雍的暗探,是全军覆没了的,现在短短十几年能有这样的进展,是多亏了缇事厂和汪印。 想到这里,韩珠节对汪印就更加佩服了。 同时,也有着丝丝的羞愧不安,他是从汪印手中抢过这些暗探的,他能够像汪印一样,可以保护好这些暗探、并且让他们顺利传递消息吗?发 此刻,汪将军晚上带他出来是什么意思呢?难道这一次,又是去冒什么险吗?去查探哪个地方呢?还是让他放什么的物品? 他紧紧缀着汪印,跃出了使馆,但很快就停了下来。 他发现,这里是大雍朝最繁华的街道,这里也是国朝暗探最多的地方。 街道上这些店中,暗探或许是某个东家、某个掌柜、某个伙计。 他们都小心潜伏着,为国朝传递需要的信息。 汪印在屋檐上坐了下来,眉目半垂着看向这街道。 大雍是实行宵禁的,所以街道上没有发什么人,只有点点的烛火。 韩珠节见状,心中有点奇怪,却也随之坐了下来。 灯火是会柔化一个人的轮廓,此刻韩珠节眼中的汪印,少了那种摄人的杀气寒意,反而有一种…… 韩珠节也不知道这一种是什么,却明显察觉到汪印的不同,心头不禁惴惴。 汪将军在这里坐下,是为什么呢? 这时候,汪印淡淡道:“韩大人,你知道当初国朝的暗探全军覆没,是什么原因吗?” 韩珠节的脸色,瞬间变了变。 #####天气冷 了,大家都要注意身体,秋衣棉裤一定要上身啊!这几天实在太奔波,只有一更,我都不好意思在书评区冒泡了,感谢大家的月票!有大家的肯定,真的好开心~~ 第七百零五章负重而行 国朝暗探为何会全军覆没,韩珠节当然知道。 这是鸿胪寺的机密之一,如果他只是鸿胪寺丞,当然没有资格知道。 但他不仅仅是鸿胪寺丞,还是同乐公主驸马,更是深得永昭帝信任的暗卫。 所以他才能知道当年暗卫的事情。 十五年前,国朝安置在大雍朝的暗探,在短短几日之内全部暴露,全被大雍屠戮至尽。 原因,便是统管暗卫的最高首领叛变,才有这样的灭顶之灾。 时至今日,那个首领叛变的原因是什么,也是众说纷纭,没有一个定论,但不管此人叛变的原因是什么,这个行为给国朝带来的损失和危机都是异常清晰的。 因为暗探们覆没,所以没有任何关于大雍朝的消息送出来,因而大雍侵略国朝才能那么成功,最后还掳走了皇上…… 哪怕事情过去十五年了,哪怕现在两国之间恢复睦和,韩珠节想起鸿胪寺那些卷宗记录,依然心中悲愤翻滚,几乎难以自抑。 只是,汪将军为何会问这个呢?汪将军想说什么? 他将目光看向汪印,眼神满是疑惑。 “韩大人,你应该知道皇上对本将的忌惮吧?所以才会让你来接受大雍的暗卫?”汪印淡淡问道。 他的语气十分平静,好像只是在说天气很好一样,完全没有半点在说天家事、性命事那种凝重紧迫感。 韩珠节哑了哑口,只是看着汪印,一时并没有回话。 汪印依旧眉目半垂,似在看着大街上的灯火,又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周身散发着一种与往常不同的气息。 月光洒在他的身上,柔和了他身上的淡漠,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容却更加夺人心魄…… 不知为何,看见这样的汪印,他突然觉得有些难受。 好一会儿,他才艰涩回道:“是,下官知道。” 他当然知道皇上对汪印的忌惮,这一次暗卫交接就是要削弱其势力,但是……但是…… 但是韩珠节心中觉得,皇上这样做,并非是一个英明决定。 因为大雍朝的暗探,是汪印和缇事厂这十几年来努力的成果,而且这些暗探在汪印手上,从来没有出过差错。 现在要交接暗探,其实就是从汪印手中夺过这些暗探。——大安一切都是皇上的,皇上当然可以这么做,但他还是觉得会寒心。 汪将军这样的人,皇上为何要忌惮呢? 且不说汪将军千里救驾的功绩,也不说汪将军这些年对国朝的贡献,只说汪将军是个宦官的身份,皇上就不用如此忌惮。 宦官,身后无嗣,无论他有多大的势力和影响,也不能为自身牟利,最后一切都是归于国朝的。 皇上,何须如此? 尤其是这一趟出使、与汪印有更多接触以来,韩珠节心里就时常这样想,心中也时常有这种矛盾的感觉。 他佩服汪印,然而皇命难违…… 许是察觉到韩珠节起伏的心境,汪印抬起眼,朝韩珠节淡淡看了一眼。 就一眼,里面什么都没有,却让韩珠节微微低下了头。——他不知道如何面对汪印。 汪印勾了勾唇角,复看向底下的街道灯火,徐徐说道:“韩大人,这些暗探,是对国朝来说大有用处的,不管他们掌握在谁的手中,他们所做的事情都不会变,他们的使命,便是为国朝传递更多消息。” “这些暗探,是本将安插布置的,却不属本将,他们属于国朝,这才是本将会交出这些暗探的原因。你明白吗?” 韩珠节下意识点了点头,声音依旧艰涩:“是,下官明白。” 这些暗探是国朝的,他们的使命就是为国朝传递消息,这一点,他当然明白,来到大雍朝之后,就更加明白了。 汪印狭长的眉目半眯着,声音沉了下来:“皇上忌惮本将,本将无话可说,但是这些暗探,却不能被皇上忌惮……他们离开国朝、千里潜伏,只是为了国朝而已。” 说到这里,他侧身看向韩珠节,目光锁在他身上,声音越沉了:“国朝的暗探可以死,可以为国朝而死,却不能因为本将而死,不能因为权力倾轧而死!” 韩珠节不由自主挺直腰身,鼓起勇气迎上汪印的目光,然后重重点了点头:“汪将军,下官会牢记这一点!” 汪将军说得没有错,这些暗卫是为国朝才来到大雍,他们远离家人、改换身份面目,舍弃了原本的一切,就是因为他们的使命。 他们是为了国朝而来,是为了国朝而活,国朝怎么会能付了他们? “十五年前的惨剧,不能再一次发生了。韩大人,这些暗探就交给你了。”汪印这样说道。 说罢,他便朝了起来,竟然朝韩珠节弯腰拱手,托付之意尽显十分。 韩珠节心里一慌,自觉承受不住汪印这样的嘱托,也忙不迭站了起来,还差点站不稳摔了下去。 他努力稳住身形,气息略乱却答得很坚定:“汪将军……下官,下官一定不会负将军所托!” 听到此言,汪印微微笑了起来,脸容也变得柔和起来,眼神也似乎带着暖意。 月光洒照在他身上,为他镀上了一层光芒,辅以他那夺人心魄的脸容,让人压根移不开目光。 韩珠节愣愣看着笑起来的汪印,眼前都觉得恍惚起来,觉得自己看到了最美好的一幕。 这个时候,他终于知道今晚的汪印为何有不同了,他身上那一种气息,他也终于知道是什么了。 悲悯。 这曾是他听过了无数次的话语,如今从汪印身上,他终于知晓了这两个字的真谛。 他定然不会负汪印所托,定然要抱住在大雍朝的这些暗探,一定会! 此刻,汪印并不知道,他今晚这番话,以后会对韩珠节有什么影响,更不知道,也正是因为这番话,使得安插在这里的暗探都安然无恙。 不管以后韩珠节做了什么、是什么样的身份,他都紧紧记住这一晚的话语,记住心中所感受的“悲悯”两个字。 心存悲悯,负重而行,这成为了韩珠节、乃至全部大安朝暗探所坚持的信念。#####大家或许不知道我是个军嫂吧,我非常非常爱中国,也想竭尽所能让大家多爱它一点。真的有太多值得爱的地方了。 第七百零六章除掉汪印 对于韩韩珠节这个人,汪印过去忽略了,但是自从在雁西道知道这个人之后,就一直密切观察着。 与此同时,京兆的缇骑也将关于韩珠节的所有信息都细查了一遍,以最快速度呈送至汪印跟前。 对于韩珠节这个人,汪印现在其实已经有了足够的了解。 在他看来,韩珠节虽然是皇上极为信任的暗卫,却与一般暗卫有所不同。 他还年轻,或许是书读得太多,表面上看起来是书呆子气,就算是作为暗卫,心中也有着读书人的坚守。 读书人,是最特别的存在。 人生忧患识字始,同样可以说,人生明辨识字始。 正因为韩珠节是读书人,他不是那种只接受着残酷训练没有任何感情的暗卫死士,所以才能明辨是非。 尤其,韩珠节在看向他的时候,眼中有无法掩饰的仰慕以及敬佩。 这样的人,让汪印有一种不幸中万幸的感觉。 既然他必须要交出大雍这里的暗探,那么由韩珠节来接收,比其他暗卫都要好。 这个时候,汪印有点感谢皇上挑选了韩珠节这个人,正因为是这样的人,他才敢将真正的暗卫交出来。 说来也奇怪,皇上身边的人,有不少这样的人。他们深得皇上信任,但是心中却有坚守的人。 譬如雁西卫副将军穆太澄,譬如中书令裴鼎臣,譬如眼前的韩珠节。 有了这样的人,国朝才有了这十几年的平静。 或许,就连本座也是这样的人? 在汪印和韩珠节秘密交接暗卫的时候,在大雍皇宫内,十九皇子申密正向承泰帝禀告着。 “父皇,这是大安朝的隐卫所送来的最新消息。儿臣以为,在国朝之内除掉汪印,是目前最为妥当的方法,请父皇应允。”申密这样请道,语气肃然。 说罢,他便将一些书信密报恭敬地递给了承泰帝。 现在大雍安插在大安朝的隐卫,已经落到了申密的手中,所以这种禀告之事,也就落到了他的身上。 承泰帝吩咐内侍接过密报,并且说道:“皇儿,为何会有此想法?” 承泰帝靠着龙椅,半合着眼睛。他已经很老了,眼珠浑浊,头发花白,脸容枯瘦蜡黄。 若不是他身上穿着龙袍,没有人会以为这样一个老人会是大雍的皇上。 ——正如陆闻莺所说,承泰帝也就是这几个月的事情了。 虽然他已经老迈,看着也没有多少气势威严,但是殿中所有内侍宫女,包括申密都小心翼翼地站着,态度异常恭敬。 毕竟,承泰帝少年登基,掌管了大雍朝差不多五十年的时间。 大雍朝自上而下,都掌握在这个老人手中,几乎没有人任何人能敢反抗。 人虽老迈,积威仍在。 帝王是特别怕老的人,但是再怕,也抵不过时间的威力。 哪怕承泰帝对多么心有不甘,也不得不接受老迈的事实,也开始将一些权力下放到各个皇子手中。 若非如此,申密想要顺利的接管隐卫,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此刻承泰帝没有想到自己皇儿会说这样的事情。 须知道,现在大安使团出访,是受了大雍的邀请,是大雍朝的客人。 汪印作为副使,若是死在大雍朝这里,那大雍将会成为天下笑柄,所有威信都消失殆尽。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他邀请大安的官员出使,还要除掉? 这样一来,还有谁敢与大雍往来? 承泰帝心中有着愤怒,但是他知道自己皇儿并不是那么愚蠢的人,所以他接过了密报翻看起来,给了申密足够的解释时间。 他也很想听听,自己的皇儿为何会提出这样的建议。 “父皇,汪印这个人武功深不可测,而且在大安朝有着极大的势力和影响。现在还是雁西卫大将军,而儿臣听闻,在他的带领之下,雁西卫已经开始操练军阵,士兵的本事和以往相比,已经有了很大的改进。” “这样的人,就是大安朝的栋梁,能够撑起大安朝。有他在,对我们不利。趁着现在还没有更多人意识到他价值的时候,我们一定要把他除去。” “二者,现在大安朝的皇帝对汪印也极为忌惮,一旦汪印死了,那么会遂了大安皇帝的心意。更重要的是,除掉汪印,可以是国朝的诚意,和大安那个人更好合作。” “第三,汪印竟然大摇大摆出现在国朝,已经引起了很多官员的不满,特别是陈家。如果不除掉汪印,恐怕会让官员和士兵们寒心。” 申密将理由一条一条详细的列出来。 他相信自己的父皇,尽管他年老苍老,也知道如今是怎么样的局势。 这三个理由,不管是哪一条,都足以让大雍朝斩杀汪印,不惜代价! 特别是最后一个理由,申密相信,一定会触动父皇的心。 自从大安使团踏入国朝以来,其实朝中并不平静,不管是官员还是将士,都在蠢蠢欲动。 十五年前那场侵略,对于大安朝来说是血腥的记忆,对大雍朝来说,何尝不是如此呢? 十五年前,的大雍朝何其的繁华兴盛,本来是可以一统天下,却硬生生在大安朝这里止住了脚步。 十五年前,正是因为汪印离间计,使得陈抱节大将军含恨而死。 国朝损失了一位战神,大军根本不能再有寸近,他相信,父皇心中定然是悔恨莫及。 不然这些年,也不会处处优待陈抱节的后人。 在利诱汪印不成之后,他便接到了一封大安朝来的密信,这密信上所说的内容,令他眼前一亮。 是了,他何须拉拢汪印呢?现在大安朝,真正有本事、让他忌惮的人,也就是汪印而已。 除掉他,不就行了吗? 汪印一死,大安朝还能翻起什么风浪?迟早会并入国朝的版图! 只是,除掉汪印,并非他自己一人的力量可以完成的,得有国朝的支持。 父皇,会答应吗? 第七百零七章赴宴前 承泰帝也在想着十五年前的事情。 十五年前,因为汪印的离间计,导致他下令斩杀了陈抱节。 当时,他只觉得陈抱节功高震主,已经对他的皇位构成了威胁,所以才有此举动,但事后却极为后悔。 他没有想到,陈抱节死了之后,国朝会有那么大的动荡,国朝每况越下,陈抱节就是一个分水岭。 有时候,他老是在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可惜,不管他是对是错,陈抱节都已经死掉了。 现在,大安朝的情况,和当年的国朝是如何的相像? 仔细说来,汪印也就是另外一个陈抱节而已。 他当年做错了事情,如今大安朝的永昭帝也面临着相似的情况,会怎么做呢? 既然朕杀了陈抱节,那么永昭帝自然应该杀掉汪印。 这并不是朕做错了,而是天下的皇帝都会这么做。 想到这里,承泰帝点点头说道:“既然如此,就按照你说的去办吧!” 他也很想知道,杀了汪印这柱梁之后,大安朝会有什么样的变化。 大安朝同样衰落,那么这对大雍来说就是一件好事。 “朕听说,汪印的武功深不可测,这样的人不容易对付。这个计划,你得仔细谋划谋划。朝中暗处的力量,就由你来部署,既然要去做了,定然不可有失!” “是,父皇!儿臣知道了,请父皇放心。儿臣一定会办好此事的。”申密这样答道,极力平息着激动的心。 长雍城暗处的人手,他正愁没有机会插手,如今有了这个光明正大的理由,他一定要将这些人手据为己有。 就算不能据为己有,也要安插人进去,光是这样,,对他来说就是大收获了。 更别说,还有除掉汪印之功! 当然,这个事情太重要了,他定然要做到最好,必保万无一失。 当申密身边的祝先生知道这个计划之后,略带忧虑地说道:“殿下,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这个时候对付汪印,并非合适的时候,请殿下三思。” 他总觉得殿下和皇上想得太简单了。 不管大安朝的皇帝对汪印如何忌惮,现在汪印是大雍朝的客人,怎么可设计杀掉? 而且,汪印这个人太厉害了,他既然有胆子前来大雍朝,自然是有办法保证自己的安危。 他真的怕殿下这么做,会出大问题。 听到祝先生的话语,申密脸色沉了下来,说道:“祝先生,此事你就不用多虑了,本殿自有办法。” 祝先生是鼠目寸光,对局势看得并不清楚,现在汪印在大雍朝这里,正是最佳的下手时机。 至于其他事情,一旦汪印死了,一切都不足为虑。 “殿下……”祝先生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申密举手阻住了话语。 “此事,本殿已经决定好了,这也是父皇的意思。祝先生无需多说了,你且办好本殿吩咐的事情便可。”申密的态度很坚决。 他不悦地看了祝先生一眼,对其越发不满了。 祝先生行事畏首畏尾,已经不适合在他跟前侍候着了。 除掉汪印此事一了,他就会将此人调离身边。 不过,祝先生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暂时还得要好好稳住才行。 想了想,申密便笑着说道:“祝先生,汪印的确很难对付,但是他能抵抗整个国朝吗?此事做起来,其实很很容易。我们不说,谁知道汪印是怎么死的?” 国朝绝对不会承认这样的事情,所以完全可以推卸责任。 不过,小心谨慎是对的,长雍城暗处的力量都要调动起来,得找一个汪印最为松懈的时间。 申密冥思苦想,好几日后终于有了一个主意。 只是,他得和正使窦宪商量商量才是。 当韦观正接到窦宪的邀请后,便对汪印说了此事:“汪江军,窦大人在府中设宴,邀请我们一起参加,还可以把夫人也带上。” 窦宪作为正使设宴,是很正常的事情。 因为这一次出使是睦邻交流,所以在他们出使期间,会参加各种各样的宴会。 窦宪的邀请,其实是尽了礼仪。 只是带夫人参加…… 汪印想了想,便回道:“大人,本将会参加,但是夫人就无须了。毕竟大人没有带夫人前来,本将带夫人前往,并不好。” 他不知道,窦宪为何特别提出要请夫人参加,这有些怪异了。 难道,小姑娘引起了接待使团的注意? 汪印突然想起了王白的禀告。 王白说,当时小姑娘在离开皇宫的时候,申密恰好也在宫里,还一动不动的看着小姑娘离开。 当时他小姑娘遇到了申玲珑之事,后来便没有继续追究下去,但对申密却更为提防。 申密作为副使,当然会赴宴,是他想见到小姑娘吗? 呵,本座怎么可能带小姑娘前往? 然而,汪印没有想到,在他准备赴宴之前,会接到一个密报。 密报上说:宴乃局,小心性命。 这个密报是通过大雍朝使馆的膳食中送进来的,没有任何标记身份的信息,就只有这几个字。 密报所说的是真是假?是谁送来的提醒? “大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个宴会,我以为不应该参加。”叶绥这样说道,心情不免起伏。 宴乃局,窦宪设宴是为了对付大人?大雍朝想对大人不利? 现在他们出使大雍,是大雍的客人,大雍有保护职责,难道还会杀害大人? 这没有理由,但是万一大雍丧心病狂…… 见到汪印沉默,叶绥声音有些焦急,继续道:“大人,须防人不仁。若是真的有人要对付大人,那么就一定会趁着大人势力最弱的时候,就是出使的时候!” 她突然间想起了前一世的事情,现在秋天快过去了,大人仍旧安然无恙,但是不代表着夺命危机已经解除了。 这个宴会,会是大的危机吗? 听到叶绥的话语,汪宁点点头,说道:“小姑娘,这个宴会本座会参加。本座也想知道,有什么在等着本座!” 第七百零八章出事了 很快就到了赴宴的那一天,窦宪派了官员和士兵前来使馆迎接韦观正和汪印等官员。 窦宪这一次设宴,声势并不大,只邀请了大安使团四品以上的官员。 在见到汪印带了那么多士兵缇骑跟随后,韦观正觉得有点奇怪,不禁说道:“汪将军,此次是去赴宴,无需带这么多守卫士兵,这恐怕有些不妥。” 带这么多士兵前去,显得这宴会像鸿门宴一样,对双方来说都不好。 汪印笑了笑,答道:“韦大人,本将总觉得宴会上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反正带着这些士兵们也没有什么坏处,以防万一。” 听到汪印这么说,韦观正的心一紧,继续道:“汪将军,话不是这么说的,如果真的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这个宴会,我们还是不要参加为好,小心为上。” 汪印是个极其敏锐的人,他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莫不是真有不妥? 韦观正倒没有想到大雍朝敢对他们怎么样,还以为是说在宴会的时候会发生一些言语上的冲突。 他想起了汪印当年对大雍朝做的事情,大雍朝的官员和百姓,可以说是对汪印恨之入骨。 现在两国睦邻,碍于如今的形势,大雍官员明面上虽然没有什么,但私下里怎么样就不好说了。 他担心这些官员会拿汪印宦官的身份来说事。 怎么说呢?汪印是个宦官,这的确是事实,也是他的短处,旁人会带着异样的眼光看待汪印,这也难免。 然而,汪印是使团副使,大雍朝的官员应该不敢明目张胆针对他才是。 韦观正并没有掩饰心中的想法,看到他这样的神情,汪印也知道这位大人是在担心他。 “大人,只是有备无患而已,没有什么的。”汪印笑说道,让韦观正放心。 而那些前来迎接的大雍官员们,看到汪印带着这么多士兵和缇骑,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神容举止都十分正常。 看到大雍官员的表现,韦观正点了点头,觉得大雍的待客礼仪做得甚好。 汪印依旧带着淡漠的神情,只是在登上那辆漆黑马车的时候,朝留守在大雍朝使馆这里的缇骑吩咐道:“好生照顾好夫人,本座且去去就回来。” 他说的很大声,听在了所有人的耳中,就连韦观正都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 听说汪印十分疼爱夫人,现在看来真的,只是去赴宴而已,也如此不放心。 汪印一行人来到窦宪府中的时候,申密已经在那里了,还亲自出来相迎。 在看到汪印身后那黑压压的一群士兵和提骑之后,申密眼睛半眯起来,往前走了一步,说道:“欢迎诸位大人!汪将军,素闻素汪将军手下的缇骑气势凛然,现在一看,果然如此,汪将军当真是治兵有方!” 说罢,他再次朝那些士兵和缇骑看了看。 粗略看来,这里有一千多士兵,他知道汪印这一次统共才带了两千士兵出使,那么留在使馆那里也只有一千多人了。 汪印只点了点头,并没有接话。 申密脸上仍然带着笑意,说道:“汪将军带了这么多士兵前来,真让本殿意外,如此说来,倒是我们待客不周了,让汪将军如此不放心。” 他虽然笑着说话,但话语里的意思并不好听。 只是一场小宴会而已,汪印就带着那么多士兵前来,如此小题大做,只能说明了大安官员对大雍的提防。 大雍官员当然听明白了申密的意思,一时间,他们的神色都有些变化。 他们觉得,汪印此举实在是有些过了,难道大安官员还担心会遭遇什么不测不成? 明明是设宴款待他们,却被当成居心叵测,真是好心遭雷劈! 果然是个宦官,内心阴暗奸佞,自然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这般想着,大雍官员看向汪印的眼神就有些异样。 汪印神容不变,压根就没有理会申密。 倒是韦观正笑了笑,道:“汪将军带领着这些士兵,他们当然会跟随,这也是习惯了。难道殿下和诸位大人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说话的时候,他目露威严,不悦地扫了大雍官员几眼。 很明显,是在维护汪印。 听到韦观正这么说,一旁的窦宪打着圆场,笑眯眯地说道:“本官是再一次见识到大安士兵的风采了,这些都可以稍后再说,酒水已经备下了,诸位,请进请进。” 宴会之中,当然少不了觥筹交错,窦宪极尽宴会东主的责任,大雍官员们也是尽显礼仪,宴会上倒是和乐融融,欢声笑语一片。 尤其是申密,数次举杯敬酒,对韦观正和汪印十分友好,甚至可以说是热情过头了。 申密的举动,让不明就里的官员觉得,大雍朝的十九殿下,是个和蔼可亲的人,皇族能够出这样的人,倒也奇怪。 当官员想到这个皇子原来是不受宠的,难得领了接待副使的差事,当然极力表现自己,便也不以为奇了。 酒席已经过半,申密还是端着酒杯来到汪印跟前,笑着说道:“汪将军,本殿再敬你一杯!” 他脸上已经有红晕,很明显有了醉意,反汪印,肤色雪白,神色和刚来赴宴时没有两样。 其实汪印已经喝了不少酒,只是他用内力逼出了酒,身上只带着一点点酒气而已。 看到地上一滩滩酒,申密半咪着眼睛笑道:“汪将军,何须如此小心呢?只是一场宴会而已,您带来这么多士兵,还将酒水逼了出来。您在担心什么呢?” 不待汪印回答,他更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说道:“汪将军带了这么多人过来,难道不担心使馆那里会不安全吗?” 汪印神色一冷,抬目看向申密,淡淡地说道:“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申密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他高举着酒杯,做出了一个碰杯的姿势,笑着说道:“本殿是什么意思,汪将军很快就会明白了。” 汪印身上的寒气多了一分,却只是冷冷地看着申密,并没有说话。 没过多久,就在官员们酒水正酣的时候,有一个答应士兵急急冲了进来,高声禀道:“殿下、大人,使馆那里出事了!” 第七百零九章围杀 当听说使馆出事的时候,窦府这里所有官员脸色都变了。 韦观正怒目圆瞪,声音都发抖了:“使馆出事……出了什么事?” 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留在使馆那里的官员,随即便想到了汪印出发之前所说的那些话语。 莫不是汪印觉得总会发生什么事情,并不是出现在宴会之中,而是出现在使馆那里? 窦宪见到韦观正的表现,紧接着沉声喝道:“速速道来,使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有蒙面黑衣人闯进了使馆之中,对使馆进行了围杀!黑衣人来势汹汹,属下立刻赶来了这里,现在情况不容乐观。”来禀士兵急急说道。 “快!快召集人马前去驰援使馆!将此事禀告将军与皇上!绝对不能出什么事情!”窦宪连声发令,看起来十分焦急。 申密并不在意士兵所禀,而是一瞬不动的盯着汪印,想看看汪印的反应。 在看到汪印脸色也变了之后,心中涌上难以言喻的快感。 哈,汪印也有今天!现在的事情,汪印是万万没有想到吧? 这一下,看汪印还能怎么做? 听到了这些禀告,韦观正脸上几乎是笼罩着霜雪了,他根本坐不住了,大踏步地往外走去,想立刻赶回使馆那里。 他边走,边高声说道:“汪将军,我们速赶回使馆!” 韦观正此刻的心担忧不已,这一次大部分士兵都跟随来赴宴了,留在大雍使馆那里的人手很少,若是出现了什么事情…… 韦观正简直不敢想象下去。 他心中焦急,因而脚步竟然比汪印这个有武功在身的人还要迅速。 而申密一动不动的看着的汪印,则慢悠悠的站了起来,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跟着韦观正身后。 只是他走在门口的时候,突然回头看了看,迎上了申密的目光。 随后,他竟然勾了勾唇角,眼中似乎在带着笑意。 这样的汪印,有一种说不出的从容淡定,让申密心中蓦然升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汪印为何会笑?他笑什么?该不会…… 难道汪印早就有察觉,会预料到使馆会发生什么事情? 这个可能,刚出现在他脑海中,便立刻被他按了下去。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他这个安排极为严密,而且做了重重布置,汪印已经上钩了,不会察觉到的! 他的安排,绝对不会出错! 哪怕他将这个想法迅速按了下去,还是出现了一丝说不出来的焦躁。 他看向了那个士兵,大声问道:“现在使馆怎么样了?局面控制了吗?” 刚开始时,他根本不会询问使馆那里的结果,因为他知道,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 但是,看到汪印的笑容后,他就觉得事情或许失控了,说不定使馆那里…… 申密神色沉了下来,不愿意去想这个可能。 “回殿下,现在情况未知,属下发现使馆那里出现了动乱,就立刻赶来这里通知殿下和正使了。”那士兵这样回道。 听到这些话语,申密也坐不住了,而是跟在窦宪身后匆匆赶去了使馆。 原本,他是想留在自己的府中等候,等候汪印惊慌失措,再慢慢对付汪印的。 可惜,现在他满脑子都是汪印离开时那个笑容,实在是等不及了,得立刻赶去使馆。 当申密赶到使馆的时候,整个人都惊呆了。 使馆面前摆了一堆黑衣人的尸体,鲜血流淌在使馆面前,血腥味浓烈得呛人。 看到这么多的尸体和鲜血,申密喉咙一痒,几乎要吐出来。 他是掌管着大雍安置在雁西道的隐卫,但平时都是隐匿在身后,多施阴谋诡计,哪里亲眼看见过这么多的尸体及血腥? 申密太阳穴一突一突的,心仿佛被什么紧紧擢住一样,几乎喘不过气来。 眼前这一切,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而且,是他最不希望见到的结果! 本来,躺在使馆这里、成为尸体的,应该是大安朝的士兵和缇骑,而不是他所派来的人。 没错,这些黑衣人就是申密所派来的!——人数还不少,足足有上千人。 如今死在这里的人,大概有两三百人,其余的人应该都逃走了。 申密不知怎么会这样,他派来那么多人,怎么会不成事? 他以为,那么多人对付汪印说留下来的少部分人,是绝对占了优势。 更重要的是,他早就已经吩咐隐卫在使馆的膳食上下了软骨散,汪印所留下的士兵们应该都是没有战斗力,可是…… 万无一失的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死死的盯着那些黑衣人的尸体,眼睛几欲裂开。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因为这一场围杀而愤怒,却不知道他是为了这些黑衣人的死而悲愤。 窦宪的脸色也异常难看,他忍不住看了申密一眼,不知道该怎么善后了。 殿下不是说万无一失吗?怎么会这样?现在死了那么多人,还让大安士兵留下了尸体! 现在该怎么办? 和他们相比,韦观正松了一口气,因为他发现,大安朝的士兵官员们,虽然受伤了,但是都无性命之虞。 只要人还活着,那就无碍。 他看向了窦宪和申密等人,想着应该如何开口。 在使馆发生围杀,事情太大了,他现在都处于一种失真感中,脑子都混屯沌的。 这时,一直没有什么话语的汪印,却说话了。 “唐玉,将这些黑衣人挑开来!”他吩咐道,声音沉肃,让所有人都心里一颤。 当唐玉挑开其中一个黑衣人身上的衣裳后,使馆这里所有的人都倒抽了一口气。 申密眼睛都瞪大了,难以置信的看着那具尸体。 怎么会,怎么可能呢?不会的!这一定是出了变故! #####太冷了,爪子都动不了了,大家一定要保暖啊。 第七百一十章算计 当唐玉挑开那些黑衣人身上的衣裳时,便见到在他们心口正中的位置,烙着一个独特的断翅老鹰标记。 传言大雍开国太祖避难时,曾得一群老鹰相互,后来这些老鹰皆断翅而亡。 因而,大雍朝的军中标记,就是断翅老鹰。 在场所有人都知道,大雍军队那些精兵猛将,身上都烙着这样的一个印记,这是昭示他们身份的标记,也是他们荣誉的象征。 现在,在大雍朝使馆面前出现的黑衣人不,准确的说,就是大雍朝的士兵们。 所有人都不敢相信,就连申密和窦宪两个人都错愕瞪大了眼睛。 怎么可能?大雍朝的精兵们,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申密是一手布置了这一场围杀的人,自然知道他派来的黑衣人之中,绝对没有军中的精兵猛将。 他既然打定了要暗中谋划的主意,就绝对不会派暴露身份的人前来。 可是,现在这些黑衣人之中,怎么会出现这些烙着大雍朝印记士兵们呢? 那些印记,显然是有年岁了,肯定不会是匆匆烙上去的,种种都可以看出,他们就是大雍朝的精兵。 事情出现的太突、太意外了,任申密没怎么想,脑中也乱哄哄的,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窦宪更是神色惊变,他忍不住看了申密一眼,心中猜测十九殿下是派遣了军中的精兵前来。 不知道十九殿下是行事愚蠢还是胸有成竹,现在已经明明白白留下这个把柄。 哪怕这些黑人之中,身上带着烙印的人,也只有那么几个,问题都太大了。 看到这些士兵出现烙印之后,他压根就不敢看韦观正等大安朝的官员们。 他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办,此事绝难以善了。 韦观正脸色不断起伏,先是涨红,然后是铁青。 他心中怒火蒸腾,双目像喷火似的看着窦宪:“窦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此刻,韦观正心中除了怒火之外,还有这懵然。 他从来没有想到过,大雍朝的士兵,竟然会前来围杀大安朝的官员 这一次,大安所以会出使,是因为大雍朝的邀请。 很显然,大雍朝想要睦邻修好的意愿要比大安朝强烈。 换句话来说,大安朝的官员,就是大雍朝的贵客。 他没有想到,使馆这里竟然会有一场围杀,还与大雍军队有关! 大雍为何这么做,这么做对他们来说有什么好处? 听到韦观正的问话,窦宪已经无法逃避了,他抬头看见韦观正,极力否认道:“韦大人,此事本官也不清楚,这必定是有什么误会,或者说有什么人在栽赃嫁祸。” 想到“栽赃嫁祸”这四个字,他福至心灵,脑中飞快的闪过了什么,继续说道:“没错,这就是栽赃嫁祸!有人不想我们两国交好,才使出了这样的恶毒诡计,就是想破坏我们两国的情谊。韦大人,我们千万不可以上当!” 在这样意外的情况下,这就是窦宪所能想到的最为合理的否认了,了。 毕竟,从明面上看来,大雍朝的确没有做这个事情的动机,也没能从这个事情中得到什么好处,完全可以推开。 听到窦宪的话语,韦观正胸口剧烈起伏着,他绝对不会相信这些话语。 然而,当前无论的是破口大骂,还是怎样,他心中也难定。 毕竟,他们现在是在大雍国土上。 这时,汪印淡淡的说道:“栽赃嫁祸?谁可以使动大雍的精兵呢?窦大人,本将是没有这样的本事的。谁会想破坏我们交好?不如窦大人说说看?周边小国吗?” 说罢,他勾了勾唇角,嘲讽之意毫不遮掩,让窦宪脸色涨红。 汪印看向申密,双目含煞,道:“幸好本将还留了一些战力在这里,不然……如果使馆这里的官员出事了,不知殿下和窦大人如何交代呢?” “当然,或许人都死了,就算我们再愤怒,也无补于事。但是,幸好他们都活着,还留下了这些尸体。殿下,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申密脸色都白了,脑中嗡嗡作响,他能怎么回答? 如果他知道是怎么回事的话,就不会是现在这个局面了。 见到申密沉默,汪印的神色渐渐冷了下来,周身的杀气突然高涨,朝申密等人压了下去。 申密根本抵挡不住这浓烈的杀气,忍不住痛哼了一声,嘴角渗出了一丝献血,几乎要站不住跪倒下来。 “汪将军,请息怒!”不远处有人高声喊道,随即掠至跟前,搀扶着申密,努力抵挡汪印的杀气。 这匆匆赶来的人,是长雍镇守将军罗俊,他使出全部功力,抵挡住压迫。 随即,硬着头皮说道:“汪将军,请息怒。现在一切都还没有查清楚,但是国朝邀请诸位大人前来,定然不会对各位大人不利,请汪将军洞察。” “洞察?罗将军说得倒是轻巧!如果不是本座留下的战力尚可,还等得到罗将军说这句话吗?” 如果不是小姑娘能够洞察先机,那么躺在这里的人就不会是大雍朝的士兵们,而是,大安朝的士兵和缇骑! 当初在接到那个警示密报的时候,汪印和叶绥就陷入了深思。 他们不知道这个警示是真还是假,也不知道这背后送来密信的人是谁。 最开始的时候,他们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想法,又鉴于汪印前一世的命运,还是决定相信这个警示。 汪印打算将大部分的士兵和缇骑都带去赴宴,以策万全。 然而,在定下这个计划之后,叶绥的心仍然惊跳不已。 她反复思虑,然后问道:“大人,您去赴宴,要是有人敢当众对付你,那必定是一股庞大的力量。这股庞大的力量,只能是大雍朝本身。” 大人武功深不可测,一般的人绝对对付不了大人,如果大雍朝真的要做些什么,那必须得动用军队的力量。 然而军队的力量绝对不是,不动则已,一动那绝对声势浩大。 除非,大雍想将出使的官员彻底杀掉,才不会漏出消息。 可是这么做的话,对大雍朝来说有什么好处呢? 叶绥相信,大雍既然邀请国朝出使,定然不是为了斩杀这区区两百多名官员? ——肯定是大雍想对付使团里的某个人。 这个人是谁,已经很明显了。 要对付大人,却又不想引起那么大动静……有一个最好的办法。 她脑中一醒,随即看向汪印,凛然道:“大人,如果真的有人设局的话,从我身上下手,才是对付大人最好的办法。!” 她清楚自己在汪印心中的分量,当然,旁人也算计到这一点。 第七百一十一章将计就计 对于叶绥的判断,汪印十分认同。 在他看来,大雍朝不敢明目张胆对他做些什么,如果大雍真的要对他不利的话,从暗处下手才是最合理的办法。 他身上的弱点,来到大雍朝之后也就只有两个:一是有关毒药线索,二就是小姑娘了。 毒药线索,先后有两个人前来试探他了,估计是不会再有第三次。 那么从小姑娘身上下手,就最有可能了。 想明白了这一点,汪印怒极而笑。既然是这样子的话,那么本座就让他们看一看,本座身边的人绝对不是那么好谋算! 如果大雍朝是针对他下手,那么他还不会那么愤怒,但是涉及到小姑娘,他就绝对不能忍。 他带着小姑娘千里迢迢来到大雍朝,可不是为了给敌人提供把柄的。 他不仅要避免这个事情、不能让别人对小姑娘不利,而且还要将计就计,让大雍朝付出沉重的代价。 不然,这一次出使就没有了意义。 睦邻友好是必须的,但是他这一次到了大雍朝,就一定要为国朝谋些好处。 他预计,大雍朝的官员之所以设宴,主要是为了让他调走守卫力量,那么使馆这里必定会发生事情。 因此,他明面上带走了许多士兵,但是所有的缇骑和精兵都留在了这里。 同时,他给安插在大雍朝这里的暗探下了指令,令他们猎杀了几名大雍精兵。 大雍精兵猛将身上刻着烙印,这是他早就知道了的事情,也是可以做文章的地方。 暗探们绝对不可能冲击大雍朝的军营,但是掳走几名士兵,不是问题。 由此种种,此刻才会出现大雍使馆这里的情况。 刚听到留守的缇骑禀报,那些黑衣人直冲他房间而去,他立刻便知道这些人果然是冲着小姑娘而来的。 汪印实在无法掩饰自己的怒火,如果他不是留在这里的缇骑足够,如果他不是提前已经安排小姑娘离开了,那么…… 如果这些人真的把小姑娘掳走了,那么…… 汪印不敢想,也没法想。 所以他看着申密和窦宪,眼中闪过杀气,恨不得当场斩杀了这两个人。 窦宪设宴,申密暗庆,大雍朝使馆这里的安排定然与他们有关! 汪印冷冷的盯着他们,随即再次冷哼了一声。 这淡淡的一声哼,带着千钧威势,压迫在申密和窦宪身上。 下一刻,原本已经嘴角渗血的申密痛得弯下了腰,五脏肺腑好像被什么挤压一样,让他脚步虚晃,站都站不住了。 申密旁边的窦宪,也是这样。 看到他们的样子,就算是没有武功在身的官员,也知道他们必定是受了内伤。 罗俊没有想到,汪印会在瞬息之间伤了两人,他根本看不见汪印是怎么出手的! 罗俊脸色变了变,强忍着压力往前一步,手中的长刀也慢慢举了起来。 见此,韦观正及时喊道:“汪将军,此事交给本官吧。罗将军,你以为呢?” 韦观正心中也是怒火炽盛,但是现在大安官员并没有死亡,现在还在大雍朝国土内,所以他们不能鲁莽冲动。 听到韦观正这么说,汪印收回了所有的威压,双手背在了身后,大踏步走进使馆之内。 他无须现在呈口舌时之快,接下来的事情,肯定不会轻了 既然已经留下了这些尸体,那么大安朝就已经立于高位,接下来就是韦观正和大雍官员交涉了定,然会叫大雍朝剥下一层皮来。 但承泰帝知道使馆这里的结果时,气得将最喜欢的九镶如意都摔破了,苍老枯瘦的脸容竟然迸发出血色来。 “该死!这么一点点事情都办不好!”承泰帝咬牙切齿说道,很多年没有这么怒气腾升了。 他万万没有想到,大雍朝的士兵竟然会出现在使馆,还成为了尸体,明明白白留下了证据,就算大雍朝如何辩解,都说不过去了。 他当然知道自己皇儿不会做这么愚蠢的事情,这个事情是要隐藏起来的,怎么可能会派暴露身份的人去呢? 如今会出现这样的局面,只能说明在这事上,汪印计高一筹。 他们原本是想设计汪印,却没想到被汪印反设计回去了。 更重要的是,当场留下了证据,事情捅到了明面上,难以善了。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大雍朝必定要给大安朝一个合理的交代,换言之,大雍朝定然会遭受损失。 出了这样的事情,现在他们也不能再对汪印做些什么了。 出了这样的事情,承泰帝震怒之余,也深深不满申密的办事能力。 本来这个事情,是很容易办妥的,汪印出现在大雍朝,势单力薄,直接派隐卫围杀便可以了。 但是他的皇儿,聪明反被聪明误,想要以最小的代价来对付汪印,结果却付出了更大的代价。 当那些黑衣人出现在使馆,并且被留下来的时候,这已经不仅仅是对付汪印了,而是上升国朝与国朝之间了。 承泰帝再想对付汪印,也不可能会拿自己国家的声誉来开玩笑。 一旦大雍士兵扑杀使团官员的事情传出去,以后大雍朝的邦交睦邻都会受到巨大的影响,甚者会没有使团敢前来了。 承泰帝想来想去,最后终于不得不叹息一声,吩咐左右内侍,将窦宪召进宫来。 此事既发生在使馆,当然也要在使馆解决。 且看看,大安朝官员对此事如何看待吧。 当承泰帝唤窦宪进宫的时候,汪印也去见了韦观正,对他说了自己的想法。 听罢他的话语之后,韦观正神色起伏不已,眼神闪烁一种奇异的光芒。 有震惊有惶惑,还有一种隐隐的兴奋。 “汪将军,真的要这么做吗?您真的有把握?”他忙不迭问道。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大安朝这一趟出使,不虚! 第七百一十二章闹大了 韦观正万万没想到,汪印竟然敢这样想,竟然会提出这样的想法! 这……自己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以使馆遇袭这件事为契机,打开国朝与大雍之间的马市往来,为国朝在雁西道的马场提供优良的储备! 这便是汪印的建议,也是韦观正从来没有想到过的事情! 须知道,大雍的马场,那是傲视其它国朝的存在! 许是因为地域的原因,大雍朝的马匹远比其它地方的马匹高大强壮,无论是奔跑速度还是生存寿命来说,都比其它地方的马匹要快要长。 大雍设置有骁骑营,这是大雍朝千里突袭的先锋兵,是大雍最引以为傲的士兵营。 而骁骑营所依仗的,便是那一匹匹傲然于世的骏马。 原本,大雍的骁卫营和骁骑营,是大雍军中“双锋”,十五年前汪印斩杀了骁卫营三千士兵之后,骁卫营再不复当年雄风,现在只剩下骁骑营独大。 也正是因为当年骁卫营的事情,如今的骁骑营防守更为严密。汪印数次想往其中安插密探,都无果而返。 听闻骁卫营所配备的骏马,都是大雍朝秘密豢养,是不为人知的名种马匹。 因为这些战马的表现实在太好,汪印曾将注意打在其上,当然亦无所得。 别说骁骑营的战马,就是大雍朝普通的马种,也是大雍朝保护得很好,是大雍的最大财富之一。 据汪印所知,大雍朝周边的小国,譬如乌夷,每年都会花费大量的钱财从大雍朝购买马匹。 这还是好的,像大安与大雍朝之间的关系,便是大安朝捧钱前去,大雍朝也不会出售马匹。 无他,就是遏制大安骑兵的壮大兴盛。 当初,雁西卫前大将军赵祖淳通敌大雍,其中马匹名种就是作为贿赂之一。 在赵祖淳事发后,大雍送给赵祖淳的马匹名种也被人毒死了。 不消说,这是大雍朝所为,目的就是为了不让马匹名种外泄。 汪印从谋划在宁州建立马场那一刻起,就想着从大雍朝的马匹名种这里下手。 只可惜,大雍朝防备得厉害,以往两者之间也从无马市的往来。 原本,汪印还想着有什么途径打开国朝与大雍之间的马市往来,倒是恰恰碰着巧巧,现在出了使馆围杀这个事情,这对国朝来说就是天赐之机! “韦大人,此事一定要闹大,闹得越大越好,大雍会极尽所能将此事压下去,会愿意花代价平息这件事。”汪印这样说道,脸上带着一抹笑意。 邦交无小事,现在还出了围杀这样的大事 除非大雍朝舍弃了与其它国朝的邦交,不然就绝对不敢担下围杀使臣这样的名声! 大雍说付出的代价,便是汪印想要的马市往来。 只要打开了马市往来的通道,以蚕食之计,大雍朝马匹名种,也可以为大安朝所用! 韦观正抚着胡子,连连点头道:“汪将军此言甚是,既然大雍朝做出了围杀使臣这样的事情,那么赢面就在我们这边了!此事,本官一定要办成!” 韦观正看了看汪印,脸上同样带着笑意,脑中十分清明。 现在,他已经从围杀的意外中回过神来了,对这件事的来龙去脉隐隐有了猜测。 这个事情,不管是不是大雍朝做的,但已经有了那些烙印标记的精兵尸体,就一定是大雍朝做的! 他不在意事情的真相是怎样,也不去推敲汪印在其中使了多少手段,摆在明面上的大雍尸体,这就是他见到的结果。 最后,韦观正“哈哈”笑了几声,这样道:“汪将军 此事就交给本官,本官一定会……让大雍出血的。” 鸿胪寺是什么地方?专门与其他国朝打交道、耍嘴皮子的地方。 而鸿胪寺卿韦观正,那就是其中最为厉害的人,是大安朝有名的铁算盘,称砣到了他手上都会无端的轻几两。 现在抓住了大雍朝这个把柄,一分的好处,他也能将其变成十分。 因此,汪印将使馆这里的后续交给了韦观正。 术业有专攻,他相信收尾交给韦观正,会收到极为理想的效果。 接下来的事情,也正如汪印所期待的那样,事情闹得越来越大。 大雍朝士兵围大安使官的事情,即使在大雍朝官员士兵重重守卫之下,仍旧还是从使馆这里传扬了出去。 韦观正的确是个人才,他独辟蹊径,令大安朝官员连夜抄写了数百份大字书,并且配以精妙的图画,令缇骑将这些大字书散发到长雍城各条热闹的街道。 同时,他还让人将这些大字书散发至大雍朝的国学牌坊前。 国学的学子,他们虽则是大雍顶端的年轻人,但是年轻,气便盛,行便莽。 其中也有一些年轻人,谨记着“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这个铁律,认为认为国朝围杀朝官员,不管是为了什么原因,都是大错特错,这乃吏治自毁的表现之一。 在有心人的引导之下,这些年轻国学士子,便联名上书,极言此事的严重后果 请求国朝彰显国度,云云。 承泰帝原本要捂住这个事情,但是到了现在,根本捂不住。 窦宪简直是焦头烂额,他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到这样严重的地步。 原本,他以为在自己的地盘上,这个事情是绝对能够压下去,毕竟他对韦观正的为人十分了解。 ——这是一个需行事圆滑,却又十分精明的官员。 这样一个精明的官员,当然十分看得清现在的处境,就是他们是在大雍朝的范围之内,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然而,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窦宪终于明白自己看错了韦观正这个人。 这个人是个老奸巨滑的老狐狸,是故意要将事情闹大的! 韦观正将事情闹大,当然不是无的放矢,那么他到底想做什么呢? 在再一次进宫面圣之后,窦宪终于去拜见了韦观正。 #####上个月,月票榜第三!非常非常感谢大家的支持!完全是因为大家的厚爱,才会有这样的成绩!新的一月,本应加更表示谢意,今天有事耽搁了,明天且等我! 第七百一十三章疑惑 窦宪和韦观正具体说了些什么,使馆这里的官员并不清楚,但是他们看见了窦宪是满脸怒意地离开。 汪印对此并不感到奇怪,邦交无小事,就算是现在国朝已经处于得了主动权,要打通两国之间的马市,还需要不断谈判,最后才能达到目的。 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剩下的只是时间问题。 “大人,大雍朝必定不会让这个事情顺利进行,估计事情还有得磨,使团返回国朝的时间会推迟吗?”叶绥这样问道。 在听到汪印算通过使馆遇袭这件事情来打通马市,为国朝的战马长远考虑,她实在深感佩服。 大雍朝的战马,国朝想要得到。可是,这些战马的价值,大雍自己也十分清楚,所以国朝努力了这么多年,也不能如愿。 现在大人能通过使馆遇袭来取得突破吗? 虽然大雍朝现在还没有表态,但是她对汪印有充足的信心,知道此事一定能成。 鸿胪寺卿韦观正是个厉害的人物,有他处理这个后续,事会顺利很多。 “此次不会耽搁太久,到了这一步,大雍朝会以最快的速度平息,他们这一次出血是必须的。”汪印回道。 事情已经在长雍城闹开了,而且大雍朝的国学士子都群情汹动,这个事情并不是可以压下来的。 事情早一点平息,对大雍朝的局势也会有好处。 “只是,大人,大雍在这个事情上吃了这么大的亏,事情会轻易结束吗?副使申密是怎么说的?”叶绥问道,想起了十九皇子申密。 这一次窦宪设宴,特地提到了可以携眷出席,这是无私显见私的做法,引起了她的警觉。 黑衣人冲进使馆的时候,她已经被转移出使馆了,后续的事情她并不知道。 但从汪印的判断中,窦宪没有胆子做这个事情,真正的决策人多半是申密。 不,准确地说,也不是申密,而是申密背后的人。 能让申密有很这样的胆子、做出攻击使馆这样的事情的人,只能是……大雍的皇上承泰帝! 只是,她想不明白,承泰帝为何要对付大人呢?还不惜如此冒险…… “大雍朝当然不肯吃亏,这就看韦观正的本事了。至于申密,据说现在在府中养伤。”汪印道,半眯了眯眼。 他实在震怒,申密竟然敢冲着小姑娘而去,他的压迫杀气,申密承受不了,受伤不会轻。 现在,就算申密伤着,也不得不忍下去,绝对不敢就此追究什么。 本座会通过马市割大雍的血,申密当然也不能好过。 “大人 围攻使馆是大雍朝的决定,您说承泰帝这是为何呢?”叶绥继续问道。 汪印默了默,目光有些空远,好一会儿才淡淡说道:“无他,承泰帝比皇上看得远一点,想除掉本座而已。” 承泰帝是经历过十五年前斩杀陈抱节的事情,才会有这样的决定。 或许,承泰帝是将本座看成了另外一个陈抱节? 当年陈抱节死后,大雍朝便开始内乱,国力也每况愈下,承泰帝会设这个局,就是为了让大安乱起来? 汪印笑了笑,这样道:“承泰帝急了点……或许也不是他急,只是因为他没有多少时间好活了。” 不管如何,现在这个局是破了,不仅是破了,还会让大雍不得不吞下这个大亏。 听罢,叶绥点了点头:“这样或许能说得痛,现在破了此局,申密以后在承泰帝面前的份量应该会有所减损了。” 想到申密,她总会时不时想起当初申密所说的有关毒药的线索。 申密提到了东观山,而那个突然间冒出来的申玲珑却说到了大雍朝的周边小国。 叶绥虽然并不会看舆图,但是赵三娘会看。 从赵三娘的介绍中,叶绥知道大雍朝的东观山,其实与周边的几个小国关系密切。 东观山,是大雍一个三不管地带,这里龙蛇混杂,而从大雍朝去到这些周边小国,必须经过东观山。 东观山和大雍朝周边小国的关系,是不是从某一个方面,佐证了申密和申玲珑所说的线索,是有一定关系的? 申密与申玲珑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往来? 她还没有把这个事情对汪印说,因为汪印正在布局使馆围杀的事情。 现在,使馆围杀算是已经作定,她便将东观山的事情说了出来。正 汪印听了,摇摇头说道:“申玲珑是陈家的后人,光是从这一点来说,这个线索就不会是真的,乃是一个局而已。至于申密和申玲珑,必定是有联系的。” 在得知申玲珑乃是陈家后人之后,汪印令密探盯着她,但是对解药线索,其实并不抱着什么希望。 “大人,您说这是一个局。设局,当然是为了达到某一个目的。申玲珑将这个事情告诉大人,是为了什么呢?就是为了让大人对付大雍朝吗?我总觉得这说不过去。”叶绥皱眉说道。 在知道东观山与其它小国之间的关系后,叶绥对申玲珑这个人的行为,实在不能不多想。 申玲珑出现得太突兀,而且也没有了下文,这个人太奇怪了。 不管是她突然出现在大人面前,还是她说的那些内容,都好像不应该出现一样。 申玲珑是怎么知道他们的行踪的呢?申玲珑为何会有那样的胆子?难道申玲珑不知道大人会追查下去,不知道会很快就暴露身份吗? 可是她还是出现了…… 陈家的后人,当然对大人恨之入骨,既然如此,申玲珑为何还要提供那些周边小国线索呢? 她想来想去想不明白。 “小姑娘,不用多想了,现在我们在大雍朝逗留的时间也不多了。此事,本座会派人盯着的。”汪印安抚道。 只是,汪印没有想到会再一次见到申玲珑,而且还是在大雍朝的使馆内! 第七百一十四章真正内幕 第七百一十四章 真正内幕 申玲珑是以使馆仆人的打扮,来到汪印和叶绥面前的。 见到她的时候,汪印第一时间浮现在心头的,竟然是觉得很有意思。 当初,申密也是这么突兀的出现在使馆这里,想和他做一个交易,现在申玲珑也是这样不。 如果他们真的都是大雍皇族的子弟,那他们的行事方式,真的非常相似了。 申玲珑能避开耳目没、摸进使馆,安全出现在他面前,这本身就说明了申玲珑的能力非同一般。 什么时候,大雍朝的使馆守卫形同虚设、任由旁人进出自如呢? 怪不得大雍朝敢围攻使馆,也有这样的胆子,现在看来,就是大雍朝对他没有旁的企图,使馆这里的安全也堪忧。 这一次,申玲珑,不,应该说,陈家的后人,来这里是想说什么呢? 汪印看着她,神色没有丝毫起伏,仿佛出现在这里的人,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个人。 倒是叶绥,忍不住看了她好几眼。 森申玲珑来到使馆这里,这实在太不寻常了,上一次在街道上还可以说是巧合,那么这一次呢? 申玲珑为什么冒着那么大的危险前来使馆这里? 申玲珑神情也是十分自如,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容,说道:“汪将军,想必您已经知道我是回了陈家把我?您是认为我是陈抱节的女儿?” 听到她这么说,叶绥心中一阵诧异,目不转睛地看着申玲珑,想从其脸上看出什么来。 她的确也看出了一些东西。——申玲珑中的眼中看不出丝毫恨意。 陈家是因为大人才罹遭大难,如果申玲珑是陈家的后人,那么其在面对大人的时候,应该带着恨意才是。 申玲珑这么平静,是因为掩饰得好还是因为她心中根本就对大人没有仇恨? 陈家的后人…… 申玲珑笑了起来,继续道:“汪江军,想必你们是认为我是陈家的后人吧!其实你们错了,我表面上是陈家的三小姐,但是我实际里是申玲珑。” “这里面有一个故事,将军和夫人想知道吗?” 汪印和叶绥都没有什么表示,因为他们很清楚,申玲珑既然来到了这里,不管他们对不对这个故事感兴趣,其都会说下去。 “当年,我父亲与陈抱节出事的时间很近,几乎是前后脚。,陈抱节之死是因为汪将军离间计所致。但是恐怕汪将军也不清楚,当初搜寻毒药要置我父亲于死地的人,正是陈抱节!” 此言一落,叶绥双眼便眯了眯,心中震惊 陈抱节下毒陷害大雍朝的太子?这匪夷所思! 陈抱节是大雍的战神,其人战功赫赫,高风亮节,是到朝中的顶梁柱。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下毒陷害太子呢? “高风亮节?陈抱节是个战神,的确战功彪炳,但是绝对配不上高风亮节这几个字!汪将军,您当初的离间计为什么会那么容易成功呢?就是因为陈抱节的确有不臣之心,你所传播的那些事,并非为假。” “他知道我父亲才能了得,清楚我父亲要是地位稳固的话,他夺位就没有希望。所以他在我的皇祖……不,不能称为皇祖父的,只能称为皇上。在皇上面前极力谗言,说我父亲密谋图反,其实真正密谋图反的人是他才对。” “可惜,鸟雀徒有吞天之心,却无吞天之力。不管是我父亲,还是陈抱节,在皇上面前还是太稚嫩了。皇上利用了陈抱节对付我父亲,然后利用了汪将军的离间计灭了陈家。一举两得,除掉了两个对皇位有极大威胁的人,皇上才是最大的赢家。” “我父亲是皇上的儿子,人道血浓于水,但这又如何?在皇位面前,一文钱都不值!” 听到这些皇家秘辛,叶绥下意识看了看汪印,心中在思索着这些话是真还是假。 天家无父子亲情,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大雍朝的皇家秘事争斗要比大安朝的更为厉害。 凭着申玲珑这片面之词,汪印和叶绥当然不会有什么决断,只是继续想着申玲珑的来意。 “汪将军,你们或许也不知道,我的母亲与陈抱节的儿媳是堂姐妹,我和陈家三姑娘年纪差不多,从小就长得很相似。” “当初皇上对太子堵赶尽杀绝的时候,我被忠仆救了下来,变成了陈家的姑娘。因为那个时候,皇上在斩杀了陈抱节之后就后悔了。没有了战神,大雍军队就一塌糊涂,大雍也就没有了征战天下的希望。” “”便是如此,我是申玲珑,我不是陈家的后人。” 她说罢,便凝视着汪印,眼神不避,力证自己所说的是真话。 最终,还是叶绥先说话了:“那么,你来找我们,是表达什么意思呢?如果还是对付大雍朝这样的话语,就不必说了。” 申玲珑能够顺利的来到使馆,可见其背后是有力量的。 对于她所说的内幕 对于她背后的人,叶绥都不敢轻易下判断。 申玲珑朝叶绥弯了弯腰,笑着说道:“将军夫人,先前是我唐突了,我这次来还是想与汪将军做个交易,但是交易的内容却不是汪将军身上毒药的线索,而是有关大雍朝安插在大安朝的……隐卫!” “隐卫”这两个字一下,房间内的氛围便倏然一变,汪印整个人身上的气息也似乎不同了。 谭而我,申玲珑眼神依旧不闪不避,只笑道:“怎么,汪将军不相信吗?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努力的决心都被牙痛打败了,几乎痛得打滚。 第七百一十五章决断 隐卫这两个字,牵涉实在是太大了,这是一个国朝最重大的秘密之一。 申玲珑竟然会知道,还说了出来! “现在,我也不会对汪将军提出什么要求,只是来给汪将军提供一个线索,掌管大安朝雁西道隐卫的人,是十九皇子申密。”申玲珑这样说道。 “申密还是我的十九皇叔呢,不过他只知道我是陈家的后人,以为我对汪将军恨之入骨,故而才派了我前去以毒药线索引汪将军入局。在他们看来,我只是一颗很有用的棋子。” “可是当时你没有说这些,是因为不相信我们。现在,出了使馆围杀一事,你便来了,是因为……在你看来,我们通过了考核?”叶绥问道,眼神犀利。 在使馆出现围杀的事情没有多久,申玲珑便出现了,原因很明显是和使馆围杀有关。 是因为大人在此事上成功脱险,还让大雍朝焦头烂额,所以申玲珑认可了大人的能力? 申玲珑笑着点点头说道:“将军夫人说得没错,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来。不然,就算我手中掌握着隐卫的秘密,那也要看汪将军有没有本事接下来。如果汪将军连使馆这事都躲不过的话,那么就没有资格知道隐卫的情况。”申玲珑说得毫不客气,语气稍冷。 “大雍,我是一定要毁掉的,汪将军对此没有兴趣,是因为不想兴兵?既然如此,就让它慢慢的瓦解掉吧。汪将军,您觉得如何呢?”申玲珑眼神熠熠,已是一再让步。 她所说的话太突然,也太出乎汪印和叶绥的意料,匪夷所思,难以置信。 有关大雍朝的隐卫,这么重大的秘密,申玲珑不仅知道,还轻易地说出来。 申玲珑垂目,叹了一口气,道:“我蛰伏在陈家十几年,努力成为申密得用的棋子,就是想为父亲报仇的。原本我还没想到该如何用隐卫的秘密,正巧,汪将军来了大雍朝,难道我们不应该合作吗?” ”汪将军,如果您不相信的话,回到大安朝就可以验证了。我所说的绝对是真话。”申玲珑语气舒缓了一些,好像只是在说寻常的事情一样。 正是因为这么重大的事情,她这么云淡风轻的说出来,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感。 她说出的这些内幕,就是想要帮助大安朝,最终灭掉大雍朝,这是她真正目的? 如果真的是为父亲报仇,那么这种仇恨要也太强烈了,竟然要到令大雍国破的地步。 申玲珑的仇恨,就是支撑其行为的原因?叶绥总觉得差了一点,或者说,觉得申玲珑隐瞒了什么。 “申姑娘,你……”叶绥开口,却又迟疑,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 他们暂时无法得知申玲珑这么做的原因,也无法说申玲珑做得对还是错,但申玲珑所说的话语,对于他们来说有实实在在的好处。 “汪将军,我知道你们很快就要离开大雍朝了,我这次来,主要是想要一个隐秘的联系方式。我会在大雍隐卫中越来越重要,自然可以提供给汪将军越来越重要的信息。我不求汪将军什么,只希望汪将军将这些消息尽其用,削弱大雍朝!”申玲珑有些焦急目光充满了期待。 汪印的目光落在了申玲珑身上,眼神带着探究,还带了一些压迫,但是申玲珑却没有任何的回避。 好一会儿,汪印才淡淡的问道:“为什么是本将?” 申玲珑笑了起来,似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一样:”为什么?汪将军这不是明知故问吗?两国之间除了汪将军,还有谁能够有这样的本事,能够接得下我说的隐卫消息?通过使馆围杀一事,我无比信服汪将军的本事。” 在她看来,两国之中能够影响两国局面、她又能顺利接触到的,就只有汪印了。 她相信,汪印一定能够帮助她完成心愿,所以才再一次找上汪印。 她笑了笑,继续道:“据我所知,申密是派了人前来通知汪将军了的,汪将军是怎么识破的呢?” 汪印并没有回答她这个疑问,而是说道:“申姑娘,本将会派人与你联系,会建立专门的传递消息路径你。如果隐卫线索是真的,那么本将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听到他这么说,申玲珑神色一喜,倒是叶绥忍不住看向他,心存疑惑。 申玲珑所说的话上,尚不知真假,大人所怎么会这么轻易就相信了呢?而且还做出了决定,这并不是大人的风格。 “这样最好,我还是会蛰伏在陈家,我就等着汪将军了。这样的合作,对汪将军和你们大安朝来说,定然没有忧患,对我来说,也有好处。”申玲珑答道,再一次强调双赢的问题。 想了想,她提醒道:“汪将军,他们是想要杀了汪将军,才会有这场围杀。一次不成 定然会有第二次的,汪将军请小心。” 虽然申玲珑现在还没有接到进一步消息,但是以她对大雍皇族的了解来看,此事定然会有下文。 汪将军逃过了一劫,并不代表着事情结束了。 毕竟,大雍朝的皇上、她那位皇祖父,可是不达到目的绝不罢休的人。 汪印微微点了点头,并没有多说话了。 在申玲珑想要离开的时候,叶绥忽然唤住了她,开口问道:“申姑娘,你上一次所说的有关大人身上毒药的线索,是真的吗?” 这是叶绥最在意的事情,也是她跟着汪印前来大雍的最重要目的,她绝不会忘记有关此事的点滴消息。 她一直记得申玲珑之前所说的话,现在看到了申玲珑前来的诚意,便问了出来。 ——她实在太想知道了你。 申玲珑默了默,说道:“”半真半假。那些毒药,的确是他们用来对付我父亲的,但是它们的出处,我并不知道。然而,当时负责这个事情的人,是申密的舅舅,他那里可能会有线索。” 叶绥沉默了,心中还是不禁失望 事情兜兜转转,还是回到申密那里吗? 第七百一十六章不死心 有关大雍朝使馆围杀这个事情,在几天之后落下了帷幕。 结果就如汪印说期待的那样,韦观正凭着超强的嘴皮子,与大雍朝达成了互通马市的合作。 这两者之间扯皮了多少次,彼此又进退了多少次,汪印并不清楚。 而申玲珑前来使馆、秘密与汪印往来一事,也没有人知道。 当互通马市一事定下来之后,韦观正便知道这一次出使大雍朝的任务已经结束了。 这一趟出使所得,比他所预料的要多得多。 祸兮福兮,让他当时手脚都发软的围杀,现在看来成为了大安朝的福气。 韦观正毕竟朝中三品大员了,他知道这事的重要意义,通过互通马市,国朝就等于在大雍朝战马名字严密的防护上撕开了一个口子。 日子有功,以后国朝战马的水平,定然会一天比一天好。 而会有这么好的结果,还是当初汪印来跟他所提的建议。不然,他根本就想不到要凭借使馆围杀来提条件。 汪印是眼光过人呢,还是说他早已谋划这个事情? 甚至,使馆围杀刹是不是汪印一手促成的? 韦观正这样想的,但是没有想得太深入。在他看来,汪印这样的人,远非他可以揣测的。 不管此事是大雍朝嘲弄巧成拙,还是汪印故意为之,只要是这个结果,他就很满意了。 与此同时,申密在自己府邸中大发脾气,一把将桌子上的东西都扫了下来,恶狠狠的说道:“该死!该死!” 他边说着,边捂住胸口,那里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让他痛得弯下腰来。 他没有想到,汪印不仅逃过了使馆围杀那一劫,而且还胆敢伤了他! 太医说他的心肺被内劲所伤,要仔细的养一段时间才能够恢复过来。 即便过去了好几天,申密的脸色还是一阵惨白,一想起使馆这事情就胸口就痛得厉害。 出了这样的事,他便被父皇责骂了,更让他惊惧的是,大安朝竟然提出了要与国朝互通马市的要求。 有那些黑衣人的尸体这个把柄,大雍不得不答应。 虽然是虚与委蛇的答应,绝对不会让真正的名种马匹有所泄露,但也就意味着国朝不得不退让一大步。 申密不敢再想父皇会如何的震怒,这几天他托养病不出,压根就不敢在出现在承泰帝帝和使团面前。 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何一手好牌会打成这个样子,说到底,还是他低估了汪印的本事。 “殿下,事已至此,殿下不必担忧,现在皇上并不追究此事,那意味着殿下还是有机会补救。”祝先生说道,脸色难免忧虑。 刚开始的时候,他就觉得皇上和殿下把这个事情想的太简单了,汪印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那么轻易对付? 果不其然,现在事情弄巧成拙,本来是可以直接斩杀汪印的,却给大安朝留下了这么大的把柄。 在这一事上,殿下实在是太鲁莽了。 然而,祝先生没有把心中真正的想法说出来,事后诸葛的做法,只会让殿下更加生气。 “不,汪印这个人绝对不能留!这一点,本殿知道,父皇也知道,肯定要做些什么。”申密咬牙说道,眼神发狠。 现在,他更加清楚地认识到,汪印这个就是妖孽般的人,绝对不能让其活着回到大安朝。 只不过,当他下次再行动的时候,定然会做到万分的周全,定然不会让汪印再有逃脱的机会。 突然间,申密想起了什么,眼神蓦地一亮,立刻问道:“祝先生,先前大安朝不是派了人来吗?晾着他们的时间也足够久了,本殿应该见见他们了。” “可是……殿下,现在是多事之秋,并不适合再起波澜了,属下以为宜静不宜动。”祝先生着急回道,想阻止申密与大安人见面。 大安朝的来人,在对对付汪印这事上,也要仰仗殿下,现在这个代价还不够吗?殿下心心念念着要杀掉汪印,可是他怕……怕又是一场得不偿失的行为。 在他看来,汪印多智近妖,是极难对付的人,现在实在不是好时候。 申密摆了摆手,不悦道:“祝先生,无须多说,本殿已经决定了。你去安排时间,本殿见他们一面。” 大安朝来人背后的主子身份不一般,也是他想要合作的对象。 他们有汪印这个共同的客人,想必合作会很顺利的。 现在看来,他对汪印了解不够,他很想知道这些大安朝来的人,有什么法子能够对付汪印。 他已经吃了一个这么大的亏,若是让汪印平平安安回到大安朝,他怎么能够咽得下这口气? 不管祝先生说什么,大安朝的人,他都见定了。 与此同时,在大雍朝的皇宫,承泰帝也唤来了自己的心腹,大雍隐卫的首领程贯。 “你与汪印打交道的时间比较多,以你看,朕要将汪印的性命留下来,却不想与大安朝起争执,有何办法?”承泰帝这样问道。 互通马市虽然定下了,但和申密所想的一样,承泰帝也难以咽下这个大亏。 他可以答应互通马市,但必须让大安朝付出相应的代价。 汪印的性命,就是他现在最感兴趣的东西。 程贯尚未回答,承泰帝便咳了起来,咳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自己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正因为如此,所以要尽量为大雍朝扫平一些障碍。 程贯想了想,恭敬回道:“皇上,汪印武功深不可测,要对付此人,极不容易。但是,汪印再厉害、势力再大,也是一个人。一个人比起国朝来说,太微小了。所以,臣建议用国朝军队的力量来对付此人。” 作为大雍朝隐卫的首领,自然也知道种种黑暗的手段,也曾暗地里和汪印交锋过无数次。 不可否认,汪印的本事,要比他高很多。毕竟,汪印所领的缇骑,比大雍的隐卫要厉害得多。 可是,程贯知道一点:一力降十会,国朝军队轻易就将汪印碾为齑粉! 承泰帝皱了皱眉,并不满意程贯的回答。 出了使馆这样的事情,国朝军队怎么还能用来对付汪印?难道还要再送一个把柄给大安朝? 程贯弯下腰,语气带着自信:“皇上请放心,臣有办法,此事不会牵涉到国朝。” #####第一更!久违的三个字。三次元的忙碌告一段落了,牙痛也基本好了,努力努力!感谢大家投的月票,太感谢了! 第七百一十七章有所定 大雍这对皇家父子的打算,汪印当然不知道,但是因为申玲珑的提醒,他也做好了足够的准备。 在韦观正向大雍使团提出离开的时候,汪印也和唐玉等属下也在密切商量着离开的应对事宜。 大安使团离开是没有什么危险的,真正有危险的人,是他。 然而他是大安使团副使,与使团是一体,如果大雍真的对付他,使团也不可能置身事外。 叶绥看到汪印在紧张应对着离开的事宜,内心有一种说不出的焦躁。 这一次出使,对于国朝来说是远远超过了期待,但是对于叶绥来说,其实并没有达到期望值。 因为,她是没有找到大人所中毒药的线索。 不对,其实也不能这么说,从申玲珑所说的话语看来,其实已经有了很大的突破,毒药线索,落在了申密身上。 只是申密这个人,处心积虑要取大人的性命,而且之前大人拒绝过他一次了,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呢? 申玲珑固然可以接近申密,但是其所接触的是与大雍隐卫有关。 如果涉及隐卫,申玲珑很好地隐藏自己,但是其一旦插手毒药线索的事情,那么就会立刻暴露了。 因为谁都知道,毒药线索就是有关汪印,一旦有人关注这样事情,必然是为了汪印。 不管是为了对付汪印,还是为了承合汪印,总归是与汪印有联系的。 而且,从申玲珑现在的所提供的消息来看,其目前除了能够接触到隐卫的任务,其它的隐秘是不知道的。 不然的话,申玲珑这么多年以来,早就知道毒药的线索了。 毕竟 申玲珑的父亲就是中了这样的毒药,如果有机会,是一定会想尽办法了解更多线索。 现在申玲珑知道的不多,就证明毒药线索相当隐秘。 当时找寻毒药的人,真的是申密舅舅封默吗?线索真的落在他身上吗? 就算是落在其身上,她和大人有什么办法能够得到真正的毒药线索? 有关毒药的线索,除了申密之外,就只有申密的母妃能够知道了。 可是申密的母妃,已经被贬为嫔了,在大雍朝的后宫并不受宠,若是贸然往她身边安插人的话,定然会引起注意。 “东观山,东观山……”叶绥默念着这地名,看着摊开在面前的舆图,眉头都皱了起来。 大人已经派人去东观山了,然而就算确定封默曾经在东观山那里出现过,又能怎么样呢? 封默已经死去那么多年了,他的足迹怎么可能一一还原?那些毒药的线索,又怎么可能查找得到? 有什么办法呢?有什么办法可以从大雍朝这些相关的人身上,找到大人身上毒药的线索? 叶绥想来想去,眉毛都拧成了一条直线,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最后,她长长叹了一口气,心头依然无计可施。 也是,大人和缇事厂追寻了十五年都没有得到有用的消息,怎么可能让她凭空就能想得出来呢? 可是,她已经来了,亲自来了大雍一趟,还已经知道一丝线索,怎么甘心就这样子放弃呢? 这一晚,汪印很晚才回到使馆,不知道是为了密探的交接,还是为了回去路上的安全,就叶绥所见,他神思几乎没有停止过。 虽然他神色依旧是淡漠,但是眼底下有淡淡的乌青,因他肤色雪白,这乌青其实十分明显。 显然,他睡得并不好。 在叶绥的印象中,汪印一向从容不迫,虽则他现在神情态度仍然是如此,但她看见他眼底的乌青,感到无比心疼。 察觉到她忧虑的目光,汪印笑了笑,眉目舒展开来,语气温柔:“小姑娘,别担心,本座既然来了,当然也要安全的回去。” 安全两个字重于千钧,他不仅是为了自己的安全,也为了小姑娘的安全,还为了那么官员士兵们的安全。 “大人,我知道,我也相信我们一定会平安回去,可是……”叶绥这样说道,欲言又止。 顿了片刻,她还是继续说道:“可是,大人,我不甘心,不甘心毒药的线索就这样子放弃了。” 她没有掩饰自己的想法,眼神多是焦躁与不甘。 她知道大人是为何会放弃这个线索,因为与申密合作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了,是大人所不能付出的。 纵然大安朝的皇帝疑他惮他,但是在他心中,依然是国朝为重。 或许没有人想到,被斥为奸佞小人的大人,被他们目为媚上欺下的大人,会如此看重国朝吧。 汪印印清楚看到她眼中的不甘,心中蓦地一软,忍不住伸出手执起她的手,放在唇角印了印,柔声道没:“”小姑娘,你知道,本座目前无法答应申密的要求,也不可能与其合作。但是申玲珑既然那么说想,本座绝对不会放弃这个线索,会在暗地里查探的,你放心。” 叶绥轻咬最春晚,随即摇了摇头。 她一向相信汪印,但是这个时刻,她知道汪印只是为了劝慰她。 大人不会放弃自己的原则,也就意味着他与申密是不可能有什么接触合作。 申密这样样子的人,虽然行事不周,但是毒药线索就是他手中对付大人的最大依仗,如果大人没有付出相应的代价,他怎么可能会说出来呢? “大人,我……”叶绥翕动嘴唇,却又止住了话语你。 汪印握住她的手,目光落在了她身上,眼神十分温柔,鼓励叶绥将话语说下去。 叶绥合上眼,清晰感受到温暖从汪印的手上传过来,直达她心间。 因这温暖,她心中的焦躁不甘渐渐散了去。 她清楚知道,自己这一次来大雍朝,目的很简单,就是要为大人寻找解药。 线索已经出现了,可以说是触手可及,但是却被申密的要求隔开了,她怎么都碰触不到。 除非…… 她缓缓吁了一口气,终于将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大人,我有一个想法,可以与申密接触,请大人要答应。” 听到叶绥这么说,汪印心头不觉有些凝重,脸上淡漠更甚了。 他握着叶绥的手紧了紧,开口问道:“小姑娘,你的想法……是什么?” #####第二更! 第七百一十八章暗渡 叶绥不再犹豫,直接说了出来:“大人,我想与申密联系,我不想放弃这个线索。” 听了这话,汪印长眉略上挑,眼神明显露出了诧异:“”小姑娘,这是为何?” 小姑娘想要与申密联系……换句话来说,小姑娘会答应申密的条件? 小姑娘,怎么可能会这么做呢? 虽然小姑娘没有在朝中担任官职,但是她对国朝的在意、眼界的广阔,是许多曹官都比不上的。 而且,之前小姑娘就明确说过,很赞成他拒绝申密的要求,因她很清楚与申密联系、答应其要求,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就要出卖国朝,他自己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小姑娘作为他的夫人,也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但是小姑娘现在明明白白说出了这样的话语,小姑娘为何会改变主意?她是如何想的? 尽管汪印觉得自己对小姑娘已经足够了解,但此时此刻,心头还是十分疑惑。 叶绥将心中的想法仔细说了出来:“大人,您不能答应申密,但是我可以。我是您的夫人,在旁人看来,这个身份就足够有价值。想必申密也是这样认为的,如此我就可以接近他,进一步查探毒药的线索。” “可是,小姑娘,你要取得申密的信任,必定要付出相应的东西,这东西必定与朝局攸关。到时候,小姑娘你怎么做呢?”汪印问道,指出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小姑娘想以自己为诱饵,引申密上钩,因为小姑娘是他的夫人,身份特殊,申密或许会答应,然后呢? 如果小姑娘想得知毒药的真正线索,那么就必须得付出相应的代价。 像申密这样的意在皇位、野心勃勃的皇子,绝对不会是傻瓜,是不会任由小姑娘遂意的。 他知道叶绥一心想为他解毒 但是这个做法,他并不赞成。 为了解毒,或者说为了一个毒药的线索,尚不知真假的线索,就去做与虎谋皮的事情,不值得。 他凝视着叶绥,眸色缓慢下沉,双手却仍旧拢住她的手。 叶绥迎上他的目光,点头道:“大人,我知道要取信申密很难,但我不能放弃。申密提出的要求,乃是大人助他上位,这个是攸关大雍朝局,对于国朝固然有影响,却是可控。” 她曾经跟在太宁帝身边,听过许多关于朝政的事情,汪印的顾虑,她当然考虑到了。 “大人,申密的焦点在于登上皇位,而不是在于对国朝的损害。这个,我以为是关键所在,这是大雍内政。” “更重要的是,与申密合作的人,是我,而不是大人。我,在他看来,一个内宅妇人,为了解开自己相公所中的毒药,会昏头昏脑,不惜一切,这便是我要给申密看到的。” 叶绥接连说了好些理由,想让汪印知道此事可行之处。 汪印听了,微微叹息了一声,道:“小姑娘,本座刚才说了,你要取信申密,很难。” 叶绥摇摇头,说道:“不,大人,您错了。我无须取信申密,只要我是您夫人,这个身份,就足够引起申密的兴趣。我们不愿意放弃毒药的线索,但是,申密何尝会愿意放弃与大人密切接触机会?” 她的身份很特别,因为她是大人的夫人,可以知道大人许多事情,却等同大人大人,所以事情在这里就有转圜的余地。 不管申密是想得到大人的帮助,还是想对付大人,总归还得绕不过大人,这就是她的机会。 见到汪印沉默不语,叶绥放缓了声音:“大人,难得出现了解药的线索,我不甘心就这样放弃,我不想断了这个线索。大人,您让我试一试,若最后要付出的代价,是大人不能接受的,我再……” 汪印松开拢住她的手,伸手贴上她的脸颊,止住了她的话语。 他深深地看着叶绥,开口道:“好,本座答应你,你去试一试。 “……大人?”这一下,叶绥讷讷了。 她瞪圆了眼睛,似在怀疑自己听到了什么。 大人答应了?这么容易就答应了?她还以为,还以为要继续想许多理由来说服大人,还以为大人不会让她冒险。 因为大人刚才的语气和神情种种表现,都在显示大人的不赞同,让她觉得大人宁可不解毒,也不会与申密合作。 这……大人怎么会这么快就答应呢?着实让她疑惑。 似在让叶绥放心,汪印笑了笑,狭长眼眸半眯着,贴着她脸颊的手轻轻摩挲,淡身问道:“小姑娘,那么你打算怎么做?” 小姑娘既然想与申密联系,想必心中已有章程,她会如何进行? 叶绥没有立刻回答汪印的疑问,只是伸手按住汪印的手,神情带着凝重:“大人,您为何会答应?” 大人答应是件好事,可是她看不到大人转变心绪的时间,好像一下子大人就改变了想法,这种飘忽无定让她心中不安。 大人是真答应了吗? 然而,就在此时,门外响起了缇骑的禀告:“厂公,韦大人请厂公过去一趟,道是大雍皇上来了旨意。” 汪印放开手,站了起来,看着叶绥说道:“小姑娘,等本座回来再告诉你原因。” 叶绥轻咬着唇,随即点了点头。 唐玉敲门也太及时了,大雍皇上的旨意……大人现在不得不离开,她的疑问,暂时得不到解答了。 见到她点头,汪印却没有立刻离开,反而半蹲下来,与叶绥平视。 “小姑娘,你无须想太多。你觉得可行、想去做的,本座都会答应。此事——本座内心也希望可以解毒,若有希望,当然会尝试。”他这样说道,简短解释了原因。 是,他是不愿意小姑娘为了寻找毒药线索而付出代价,然而想起了她连日来的焦躁不甘,他的心就立刻软了。 罢了,小姑娘既然想这么做,那就去试一试,有本座在,事情总能兜住的。 #####今天只一更。 第七百一十九章本座也不甘 承泰帝的旨意没有什么具体内容,只是对韦观正和窦宪之间的商议作出帝王的允许而已。 接到这个表态,也就意味着互通马市完全确定了,韦观正忍不住满脸笑意。 “汪将军,本官已向大雍提出离开了,就在这几日内,汪将军可有什么想法?”韦观正笑着问道。 现在他觉得汪印作为使团副使实在太好了,可以带来互通马市这样大的惊喜,可算是使团的福星了。 汪印淡淡道:“暗卫交接的事宜已经交接完毕,随时可起行……这几日内便可以了。”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他心头想起了叶绥刚才所说的那些话,若小姑娘与申密建立联系,几天时间也足够了,在他们离开大雍之前是可以做到的。 毕竟,联系不在一时半刻,建立联系之后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 若因为这一点,而刻意延迟离开大雍,反而不美。 从韦观正那里离开的时候,天色将将暗了,汪印却没有返回自己的房间,而是直接跃上了大雍使馆的屋顶,竟然就这样坐了下来。 “……”跟在他身后的封伯和唐玉等人一阵愕然,猜不着主子(厂公)在做什么。 而密切观察着汪印动静的大雍使馆守卫心里也一紧,下意识就跟着跃上了屋顶,然而在看到汪印坐下来之后,倒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 律法似乎没有规定不可以坐在使馆屋顶吧? 汪将军这是在做什么呢? 就在他们思忖的时候,汪印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看得他们心颤屏息。 下一刻,这些守卫便跃下了屋顶,不敢再靠近汪印,只远远看着他。 经过使馆围杀一事,这些守卫已经清楚知道汪印的厉害。——这可是连殿下都敢伤的人! 这些守卫都是聪明人,知道此刻什么都不做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随便想就能知道,汪将军此举不避守卫,定然不会是做什么事情的。 坐屋顶而已,汪将军高兴就好。 此时,汪印淡淡开口道:“唐玉你们离开,封伯留下。” 唐玉等人听令,立刻便离开了这里,倒也不是各自回了房间,只是远远守卫汪印罢了。 封伯以为汪印将自己留下来,是有什么吩咐的,却什么都没有听到。 他只看到汪印半合着眼,神情仍旧是一贯的淡漠,看似和平常一样。 但是,定然是有什么不一样的,不然主子不会坐在大雍使馆屋顶上的。 封伯并没有出言询问,而是安静侍立一旁,等待汪印的话语。 可是,过了大半个时辰,汪印仍旧沉默,目光似在看着使馆中的情况,却又似什么都没有看。 这样的主子,封伯并不是没有见过,但往常都是在独自的场合,并不是当众的。 终于,封伯忍不住说道:“主子,天色晚了,夫人是在等着主子的。主子何事不决?” 在这样的场合,不知有多少人的耳目在关注着他们,封伯当然不会是寻常说话,而是用密音入耳之法。 听到封伯的话语,汪印神色略动,他缓缓吐了一口气,说道:“封伯,本座……内心里还是想着解毒的,当真是……不甘。” 过去大半个时辰,他都在想着叶绥的建议,想着自己会那么容易答应她的原因。 正如小姑娘所说,他其实是不赞成这个做法,这个做法太冒险,有着许多未知的危险,这么做就是在与虎谋皮。 况且,申密已经开始对付他了,是处心积虑要取自己性命的,这样的人,绝对不是合作的对象。 小姑娘所说的那些理由,他承认有合理之处,但这是最理想的情况,但这样并不代表着没有风险。 但是,他还是答应了。 原因,有小姑娘说的那些,也有对自己能兜住这些事情的信心,但现在,他想来想去,始发觉自己内心深处的渴求—— 那就是他自己也想解毒。 他比小姑娘更希望自己能够解毒,希望能成为小姑娘真正的……相公。 这个想法,藏在他内心最深处,几乎没有冒出来过,然而,现在,他真正看到了这一点。 他想起了与小姑娘相知相得的一切,无论他与小姑娘之前有着怎样的情意,但总归还是差了点什么。 世间夫妻,都少不得敦伦之事。 他怎么会不希望与小姑娘成为真正的夫妻呢? 这是他最深处的希望,却也是他最大的伤痛,因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做到这一点,至起码,在前来大雍朝之前,从来不觉得会有真正的解毒希望。 十五年了,他希望过太多次,也失望过太多次了。 可是,他不存什么希望之时,申密提供了线索,这线索上面有无数荆棘刺毒蛇,纵然是这样,小姑娘也不甘心,要建立与申密的联系。 本座,何尝不是如此呢?同样心有不甘。 意识到这个事情,让汪印的心缓慢沉了下来。——他害怕,这种渴望,会让他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他也意识到,其实自己并不是自己所想的那么……美好。 也害怕,小姑娘最终也会看清这样不美好的自己。那么……那么…… 封伯听了,沉默半响,才道:“主子,这不是很正常的吗?主子……知道自己的欲望和弱点,并不羞耻。” 主子中了毒,不能人道,这就是现在的主子,这是主子的弱点;想尽办法去解毒,这是主子的渴望,他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主子,耽于什么呢? 汪印身子一顿,缓慢抬头看向封伯,素来淡漠的眼神带着一丝茫然:“知道自己的欲望和弱点,并不羞耻?” 第七百二十章意外顺利 汪印独坐于使馆屋顶的事情,叶绥和也知道了。 听到赵三娘禀告的时候,她只是点了点头,什么都没有说。 随后,她为自己倒了一杯茶,略略倾身,半合凤目细闻着茶香,仿佛汪印在侧。 大人独坐,是因为她所说的事吧?虽则大人出言赞同,但心中还是有不决吧? 这个时候,叶绥不会去打搅汪印,她只是沏好茶水,静待汪印返来。 汪印甫推开门,便闻到了袅袅茶香,见一室明亮之中,小姑娘正抬头含笑看着他。 烛光映衬下的小姑娘,脸容依然是艳丽无匹,因凤目含笑,少了平日那种灼热感。 更让他……心向慕之。 见到这样的叶绥,汪印起伏不定的心忽然就平静下来了。 这时,封伯那句话再次在他心头响起:知道自己的欲望和弱点,并不羞耻。 是了,正是这样,他那些种种不安不甘,也是人之常情,他既活于世,怎么可能无欲无求呢? 此时此刻,他仿佛觉得笼罩着他的迷雾渐渐散去,眼中随即一片清明。 他走到叶绥跟前,像之前离开那样,本蹲下来,与她平视,双手覆在她的手上,只扬唇微微笑。 无须言语,叶绥已知晓他的决定,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喃喃道:“大人……” 而汪印这个怪异的举动,也被使馆守卫第一时间上禀至窦宪和申密那里。 窦、申两人都知道,汪印行事不能以常论,生怕汪印会做些什么。 现在使馆围杀刚刚平息,他们实在担心再有什么波澜。——尽管使馆这里的事情是他们弄出来的。 为此,申密还不顾胸口的疼痛,下令隐卫们做好激战的准备。 可是,隐卫们作好了全副武装的准备,汪印那里却没有任何举动,大安使团还定下了离开的日期,官员士兵们都在收拾行什了。 这样的进展,让申密有些摸不着头脑:汪印他们就这样离开了?那么,汪印独坐屋顶又是为了什么呢? 就在他疑惑思虑间,有一个隐卫前来禀告道:“殿下,陈家棋子那里传来了消息,道是毒药线索的诱饵被动了!” “详情如何?速速道来!”申密离开说道,脸上忍不住有一丝喜色。 这个诱饵,他还以为没有用了,不想现在却动了,这是不是意味着汪印这条鱼儿上钩了? 听罢隐卫的禀告后,他的唇角便往下压了,眉头也略蹙起来。 不是汪印,是汪印的夫人! 汪印依旧不为所动,是其夫人迫切想知道有关解药的线索,才暗中联系了陈家的棋子…… 申密想起了在宫里见过一面的叶绥,对其那张艳丽至极的面容,他印象深刻。 汪印的夫人,他所知不多,但也不少了。 听闻汪印的夫人在闺阁时,就是个有主见的人,在闺学中的表现也是不差。 也是,能让汪印以宦官之身求取的姑娘,必定有不凡之处。 现在,她主动联系了陈家的棋子,就是为了追寻毒药的线索,真的是这样吗? 不管真假,汪印夫人这个举动,倒是有些意思…… ~~~~~~~~~~~~~~~~~~~~~~~~~ 七天之后,大安使团擎旌旗持符节,还带着互换的国书,两千多人,浩浩荡荡离开了长雍城。 这一次出使,是十五年来两国第一次使团往来,主要是为了睦邻友好,出使时间也很长。 离开的时候,大安使团的官员士兵大多都是兴奋的,策马的动作都欢快几分。 一则是终于可以返回国朝了;二则,当然是出使成果甚丰,还有了互通马市这个意外之喜。 若不是还在大雍国境内,使团的官员真想“哈哈哈”大笑三声。 相比之下,大雍接待使团的官员们就笑得勉强了,特别是申密,神色是阴沉沉的。 这一次,大雍被捉住了围杀使官的把柄,还遭受了互通马市这个巨大的损失,若不是……若不是怕大雍为天下人所笑,申密定然不会放过这些人! 不过……望着那远去的队伍,申密眼神闪过了一抹精光,唇角也勾了起来。 来日方长,一时损失算不得什么,以后……定然有汪印跪下的时候! 不知是思乡情切还什么,大安朝使团离开大雍的速度比来时快很多。 然而,距离国朝越近,士兵和缇骑们便越警觉了,做好了随时对敌的准备,不敢有丝毫放松。 拱卫着马车的唐玉朱离等人,更是时刻戒备,精神高度紧张。 坐在汪府那辆标志的漆黑马车里面的汪印和叶绥,神情都有些凝重。 他们心知,大雍朝吃了使馆那个大亏,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申玲珑也说了,大雍的士兵隐卫很可能会集结而动。 汪印判断,才出了使馆围杀这样的事情,若大雍真的再次对付他,定然会更加小心谨慎,也会选择更为合适的场所,以期一击即中。 在他看来,使团距离国朝越近,就越接近大雍下手的时刻。 莫说了唐玉朱离等人了,就连汪印自己,无论是坐还是躺,一手都搭在腰侧。 说不得,迟些会有一场激血鏖战了。 见到士兵和缇骑的表现,师团的官员也意识到了什么,个个都提心吊胆噤声不语。 从官员到士兵,从士兵到仆从,使团每个人都做好了准备,俱都已能遇见到了会有什么在前面等着。 他们就这样小心戒备着,带着紧张惊惧的心,往自己国朝疾驰而回。 大安越来越近了,雁西道越来越近了,在某一个时刻,使团的先锋斥候急速回转,高声喊道:“已抵国朝!穆副将领兵前来迎接!” 听到这些话语,使团所有人都忍不住大声欢呼起来,高高提起的心也放了下来。 抵达国朝了,雁西卫士兵来了,他们平安了! 汪印和叶绥彼此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疑惑。 他们平安回到了国朝,什么都没有发生!大雍朝,竟然什么都没有做? #####第一更!厂公:本座剑都举起了,作者君你就给本座写这个?作者君瑟瑟发抖:过……过渡章啊 第七百二十一章醉中人 直到汪印见到穆太澄,见到穆太澄身后五千雁西卫士兵,他才确认: 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大雍真的什么都没有做。 奇了怪了,大雍处心积虑要夺他性命,这是毋庸置疑的,怎么会什么都没有做呢? 在大雍境内,是他力量最为薄弱的时候,回到国朝,回到有十万士兵的雁西卫,就算大雍想做些什么,也不能如愿了。 大雍怎么会白白放弃这个机会呢? 智珠在握的汪将军,这下真的是想不明白了,大雍这是怎么了? 事反常必为妖,这种出乎意料的错愕感觉,令汪印着实有些不好受。 倒是叶绥笑眯眯道:“大人,不管大雍如何,现在我们平安回到国朝,这就值得开心了。” 说实话,在见到穆太澄并那五千士兵的时候,她的心便定了。 因为,这代表着他们安全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大雍军队隐卫若是集结对付大人,就意味着大雍入侵国朝了。 现在的大雍,定不会为了对付大人而做这种入侵的事情。 她不知道大雍为何停住了所有的动作,但是对于她来说,大人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现在已是冬天十二月了,前一世大人身死的时间,已经过去了。 这一个节点,她心心念念,用尽所有智慧心力,就是想避免这个节点所发生的神情,以为它带来,必定声势浩大,或是山崩地裂也不为过。 然而,它就是这么悄然地到来和过去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还在大雍境内时,就算这个节点过去了,她仍旧悬着心,直到现在,回到了雁西道,回道了熟悉的地方,她才终于意识到: 前世那个关键的节点,真的过去! 是以,当观察使裴解设宴款待使团顺利归来时,她还笑着催促汪印:“大人,快去赴宴吧!这实在太值得庆贺了!” 大人平安了,还定下了互通马市之约,多么令人高兴啊! 就连封伯都点头“呵呵”笑道:“是啊,主子,有这么多缇骑士兵在这里,安全无忧了!使团官员都在等着您一起庆祝呢!” 刚才他可听说了,裴大人和韦大人大声说着不醉无归的,可见大家心中的畅快,主子是使团副使,当然不能缺席了。 只是,封伯都没有想到,自己的主子也会醉着回来! 主子他……他多少年没有醉过了? 自从主子出任缇事厂督主以来,就从来没有醉过! 当然,近些年来,压根就没有人敢邀请主子喝酒了,遑论会醉! 这……这是怎么回事呢? 直到将汪印送回房间,封伯都有些难以置信,说话都有些轻飘飘的,仿佛醉的人是他:“夫人,老奴也不知道……主子是怎么醉的。” 叶绥吩咐王白郑七将汪印放在外间的床上,随即答道:“封伯,无须忧虑,如今在雁州城中,就算大人醉了,也无妨。” 封伯和王白等人点点头,随即便离开了。 而叶绥,也站在了床边,看向了汪印,心底不由得轻轻一响,似有什么被拨动了。 她从来没有见到过醉酒的大人,这时的他,与往日不一样了。 他闭着双眼,白皙的脸容上有着明显的酒气潮红,此刻他头发有些凌乱,还有几缕落在了他的脸上。 似是感知到不舒服,他眉头开始蹙了起来,伸手在脸上扒拉了两下,咕哝了几声便侧过了身子,还在枕头上蹭了蹭,才继续睡过去。 他正好侧身对着叶绥,她能清楚看到他所有的表情动作。 她看得微微失神,醉了的大人,容貌依然俊美无俦,却多了一丝与年龄不符的稚气,看起来比平时年轻许多。 她目光缱绻温柔,一刻都舍不得离开,“砰、砰、砰”,她听到了自己心底的悸动,觉自己呼出的气息都异常灼热。 大人,大人…… 叶绥目不转睛地看着汪印,不知为何,越是看,她的脸颊便越是热。 她弯下身子,将他身上的棉被拉高了一些,以防他着凉。 作罢这些,她动作顿了顿,唇齿轻合着,最终还是克制不住想要碰触他的念头,将手轻轻地贴在了他的脸上。 醉了人体温本来就高,脸上更甚,触手便是温热,这温热瞬间透至她四肢百合,最后就连心底都燥热了。 许是察觉到了什么,这时的汪印动了动,原本舒展的长眉再次蹙了起来。 见此,叶绥心中一怜,这才回过神来,她生怕惊扰了汪印的入眠,便打算将手轻轻抽回来。 就在这个时候,她的手被一把捉住了,汪印也倏地睁开了眼睛。 眼里寒芒四射,如刀似剑,伴随着一丝杀气,似能披荆斩棘。——这样的他,压根就不像是醉了的人! “小姑娘?”他开口问道,他的声音比平时要沉哑得多,呼吸带着酒气,灼热熏人。 他眼中的寒芒早已消失了,目光定定看着叶绥,带着明显的朦胧呆滞。 叶绥立刻便明了,刚才睁眼状似清醒无醉大人,只是他残留的戒备而已。 大人,还是醉了! “嗯……大人,是我……”叶绥这样回道,脸颊更红了。 因为她发现在自己的声音酥软魅惑,压根就不是她平时的声音。 好像,就连她也醉了一样。 下一刻,叶绥便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她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时,已倒在了床上。 随即,一个劲瘦的身体带着无比压迫炽热,紧紧压在了她身上。 第七百二十二章意乱情迷 叶绥整个人都僵住了,就连挣扎都忘记了。 大人……压在了她身上!还贴得那么紧,紧到她几乎难以呼吸! 汪印微微直起腰,双手将叶绥的手按在其头顶两侧,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叶绥。 因为喝醉的缘故,他的眼神不再是往日的淡漠,反而像是燃着两簇火焰,如此浓烈炽热,仿佛能将一切都焚烧殆尽。 随即,他扬起唇角,用着十分确定的语气笑说道:“是小姑娘!” 低沉的笑声在叶绥耳边响起,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魅惑,勾动着她的心,让她的心紊乱得不能自己。 “是小姑娘……”汪印仍旧笑着,再次说了这么一句话。 说罢,他便猛地低下了头,吻上了她的双唇,不断吸吮着,像在品尝着世间美味似的,那么急切那么专注,还将舌头伸进了叶绥的嘴中! 他半合着眼,用舌头卷起她的唇,两人唇齿交缠,“啧啧”的响声在寂静的夜里无比明显。 可是,叶绥听不到,她只听到自己心如擂鼓的声音,也只听得到他“砰砰”的心跳声,感受到自己整个人都被他的气息的包裹,失神得都没法想,只能被动地承受着他的动作。 醉酒的汪印,全然没有了往日的从容淡定,此刻他不断亲吻着叶绥,恨不得将她都揉进怀里,便是如此亲密的唇齿相依,也没能平息他心底的着急焦躁。 不够,不够…… 他心底这样叫嚣着,觉得有一种巨大的空虚,但是酒精迷惑了他的神智,他根本就无法思考。 不够什么呢?要怎么填补呢? 这些,他都不知道,他只知道,在他身下的人是小姑娘,是他心尖上的人。 小姑娘,是本座的! 从汪印亲吻上来的那一刻,本就失神的叶绥更是不能有什么反应了,她就如同那溺水将将没顶之人,只能紧紧攀附着身上的人,以期渡得一口空气。 她以为他卷起她的舌就已到极了,但没有想到,没有想到…… 这一下,叶绥终于觉得慌乱了,醉了的大人,亲吻着她的大人,捂揉着她的大人,让她感到了压迫和危险。 她开始挣扎起来,想喊着什么话,却因为被堵住嘴唇,只能发出“唔唔唔”的喊声。 她的挣扎那样无力,叫喊那么酥软,非但没有阻止汪印的动作,反而像加了某种催化剂一样,让他更加兴奋急切了。 他亲吻和揉捏的力度更大了,眼中的火焰更加炽盛了,一手按着叶绥两手,几乎要把她吞噬一样。 叶绥不断扭动着身子,躲避着汪印的动作,急得眼睛都快红了。 就在她终于避开他的唇舌,准备高声大喊的时候,突然发觉禁锢着她的力度一下子就消失了。 汪印已合上了眼,头一歪,倒在了她身上,整个人都不动了! 他终于,完全醉过去了! 叶绥急促喘着气,试图平息自己剧烈起伏的心,随即便推了推汪印,想将他移开。 可是,她用尽了全力,也不能将汪印移动半点,反而将自己弄出一身汗。 无奈之下,她只得小声唤道:“大人,大人……” 不知是听到了她的叫唤,还是因为趴在她身上也不舒服,汪印翻过身,松开了她。 叶绥松了一口气,正想收整衣裳下床,却被汪印长臂一揽,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往前倾倒,换她压在了他身上! 她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反应,便被他这样揽着侧过身,变成了侧伏在他怀里的姿势。 他双手都环在了她身上,就好像抱着什么珍宝一样,怎么都不肯放开。 如此一来,叶绥是怎么都挣不脱了,反而越是挣扎,他抱得越紧。 折腾一番之后,她终于知道是不可能离开了,醉了的人更加力大无穷,也更加不可理喻。 她的脸贴着他的胸膛,无比清楚地听到他“砰砰”的心跳声,也越发深刻地感受到他身体的炽热,所闻到的都是他的气息,混合着茶香酒味的气息。 是她熟悉的,却又是她陌生的。 醉了的大人,会强迫她,会罔顾她的意愿,会…… 但是,这还是大人! 叶绥阖上眼,想着这刚刚发生的一切,在如鼓擂的心跳声和炽热气息中,就这样睡了过去。 天微微亮的时候,汪印睁开了眼睛,随即,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和旁人不一样,醒来便是十足清醒,断不会有刚睡醒的那种迷糊状态。 但是这一刻,他茫然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小姑娘,怎么会在他怀中?! 此时的小姑娘,衣衫滑落下来,露出了光洁柔嫩的肩膀,许是因为有些冷,还往他怀里缩了缩。 他看着自己搭在她背上的手,根本就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 昨晚的一切,如回涨的潮水一样,涌进了他脑海中。 观察使裴解设宴,庆贺使团返来,他欣然赴宴,然后……他喝醉了! 他这样的人,有武功在身,醉酒可以说是一件很不容易也是很容易的事情。 昨晚,他恰好就想醉了,也想着在雁州城内是安全的,便任由裴解、韦观正等人灌酒,然后被封伯扶了回来。 接着…… 那急切至极的亲吻、克制不住的焦躁,还有唇舌交缠的甜腻,他还记得很清楚! 想起这些后,他的脸色瞬间就变了,心也一下子慌乱无比。 他……他在不清醒的时候,冒犯了小姑娘!这就是他昨晚做的事情! 错了,错了! 汪印的心不由自主地惊跳起来,心头出现了一阵阵害怕,几乎不愿意去面对当下的局面,只觉得一切都失控了。 就在他小心翼翼移动着身子的时候,叶绥似乎也感受到天亮了,发出了嘤咛响声,而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第七百二十三章苦甜 叶绥睁眼之时,汪印竟然想落荒而逃。 见过无数阵仗,可以说是泰山崩于面前都面不改色的汪印,此刻却勃然色变,心中只剩下“逃避”这个念头。 可是,终归是想而已,他僵直着身子,并没有逃。 他昨晚冒犯了小姑娘,本来就做错了,若是再逃的话,那就是错上加错了。 可是,即便留了下来,羞耻也全部占据了他的心,让他说不出话来。 叶绥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她甚至不敢看向汪印,只拉高了棉被,盖住了自己的身子。 她是恼怒的,又是尴尬的,还有羞涩,在这底下还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焦躁。 她不知道昨晚大人为何会醉酒,也不知道大人为何会作出那样的举动,但是她知道,在大人的手探进她衣衫之前,她的唇舌是与他交缠的…… 大人是醉了,是神志不清,但是她呢?她没有醉,她很清醒。 她之所以迎合大人,沉溺在他的亲吻里,是因为她压根就没有想过拒绝,是因为情不自禁。 情不自禁啊…… 见到叶绥沉默,汪印的心越发忐忑不安,这在他脸容上显现出来,令得他脸色都有些苍白。 沉吟良久,他终于开口道:“小姑娘,昨晚……我……” 他止住了话语,觉得此时无论说什么都什么都不适合。 说他不想这么做、说这不是他意愿吗?其实也不是对,他的确是醉了,但是他所做的事情,乃是他心里一直想做的事情。 醉酒,只是放大了他的欲望,让他有了做这些事的勇气。虽则不清醒,但是他的心,就是这样的。 封伯说得没有错,知道自己的欲望和弱点,并不是羞耻的事情,但是受控于欲望弱点,做下强迫之事,这应该羞耻,太羞耻了。 听到他说话,叶绥的目光终于落在了他身上,在看到他脸上的羞愧不安时,她眼神顿时变得复杂不已。 大人的心,也和她的心一样乱吧? 昨晚的事情,不管是对她还是对大人来说,都太突然太意外了。 “是我不对,我……我的确思慕小姑娘,但这样冒犯孟浪,绝非我本意。”汪印开口说道,脸色沉凝,语气异常认真。 他终于能将心底的话语说出来了,是在为自己辩解,也是在坦诚自己的心。 他喜欢小姑娘,或许从天恩马场初次见面起,从他觉得小姑娘很有胆色开始,小姑娘就在他心上留下痕迹了。 这痕迹,随着他和小姑娘之间的相处而日渐加深,直至现在永不可没。 小姑娘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他爱重她珍惜她,也祈求能得到小姑娘的回应。 ——他亦是知道小姑娘的心。 横隔在他与她之间的,并非是不对等的情意,而是他身上所中的毒。 他与姑娘成亲两年多了,不管心中如何思慕,都没有冒犯过小姑娘,就是不想轻侮了这份思慕。 但现在…… 发乎情止乎礼,只是一场醉酒而已,他怎么就做了那样的事情呢? 他张了张口,想继续说些什么,却又哑口无语。 小姑娘,会如何看他呢?他真不想被小姑娘看轻了…… 叶绥没有移过眼,她将他眼底的情意挣扎看得一清二楚,他的心,她怎么会不清楚呢? 她舔了舔唇,感受到一一丝丝刺痛。——嘴唇昨晚被大人吸允破了…… 但她还是咬了咬唇,鼓起勇气道:“大人,这些事情,等大人的毒解了,我们再……再……” 她声如蚊蚋,接下来的话语实在说不出口,眼神也微微别开了。 汪印愕了愕,心中似被什么拨了一下,颤动不已,同时心底有不可抑止的欢喜。 极致的欢喜,让他整个人手误无措,看起来竟然有种憨笨的感觉,一点都不似往日那个智珠在握的汪将军…… 看着这样的汪印,叶绥的心变得更加柔软了:这是她想到的最合适的回答了,昨晚的意外,就让它这样过去吧。 这晚发生的事情,汪印和叶绥都没有再提及,甚至还有些故意遮掩之意,多少显得有些不自在。 幸好,他们已经回到了国朝,雁西卫这里的事情几乎全部牵扯他们的注意力,让他们没有多少空隙再来想着这件事情了。 前前后后,汪印离开雁西卫有三个月了。 这三个月里,雁西卫还是有不少变化,其中最明显的,便是军阵演练和巾帼营。 在出使之前,他将改进过后的《春庭阵图》交给了穆太澄,让穆太澄按照阵图的要求去训练雁西卫的士兵,现在已经卓见成效了。 三个月之前,他奠定了基础,安排好每一个士兵的站位,使得军阵有了雏形,但是离发挥威力还有很大的距离。 经过这三个月的训练,士兵们的动作和气势都完全出来了,就像一把出鞘利剑已经开刃,已能预见到他们在战场上所发挥的作用。 见到士兵们在熟练演变军阵,汪印这样对穆太澄说道:“穆副将,辛苦你了。有这样的军阵,可见穆副将花了极大的心思,不错,不错。” 他边说边点头,看向穆太澄的目光满是赞赏。 他知道穆太澄有能力,但是三个月就将训练成这样的军阵,还是有些意外:穆太澄,当真是厉害! 这个雁西卫副将,倒有些委屈其了…… 殊不知,穆太澄这样回道:“将军谬赞了,演练军阵并非末将一人之功,监军大人也出了许多心力。” 汪印顿了顿,才道:“虞诞芝?” 虞诞芝没有阻止干扰军阵,他是可以预料的,但是帮忙训练……这倒出乎他意料了。 “没错,军阵是末将与监军大人一起操练的。但是军阵会有这样的威力,却不在于末将和监军大人,而是在于另外一个人。”穆太澄这样回道。 “哦?是谁?”汪印问道,眼神有些凌厉。 能插手雁西卫军阵演练,不可能还有别的人,穆太澄在说谁? 第七百二十四章新气 “将军,这个人就是将军您。”穆太澄微弓着身,恭敬地答道。 汪印默了默,他没有想到穆太澄会这样说。 军阵会有这样的威力,原因在于本座? “大人,这三个月来,末将与监军大人只是按照大人所演化的军阵来操练,只是训练他们的熟练程度而已,并无任何创建,士兵们不辞日夜,也是为了不让将军失望。”穆太澄这样说道。 这三个月以来,他与士兵们一起演练军阵,心中感触甚深,思绪也时有起伏。 从他接到汪印交给他的那本军阵开始,他的心便不能平静了。 当初汪印所献的阵图,皇上令缇事厂和京畿卫率先演练,作为前京畿卫副将军的他,当然是见过阵图的,还曾和大将军蒋传胥训练过军阵。 但汪印所交给他的阵图,明显比他之前所看到的更为精妙。 两相对比,他可以预见到后面的阵图无论是攻击还是防守,都更具威力。 这后面的阵图,是汪印自己修改过的…… 在知道这一点之后,穆太澄甚至是有些呆愣的。 军中阵图是许多人穷尽智慧都没编纂出来的东西,也是极为宝贵的财富,不然就不会有“一典胜千军”的说法。 这样的智慧财富,几乎没个人都是献于帝王家,是没有人会这么随随便便拿出来的。 不然,前朝的池春庭就不会将自己所编纂的阵图藏起来,以至后来遍寻不得。 大将军不知道阵图的重要性吗?当然知道,但其就这么随意拿出来了,用以训练雁西卫士兵。 难怪,就算大将军离开三个月,士兵们仍然遵照大将军所定下的训练要求,心中想着一定不负大将军所望,无有懈怠…… 在此之前,穆太澄还疑惑汪印练兵之能冠绝国朝是怎么来的,现在已隐约知道了。 上下一心,所向披靡,当然会让军队和士兵有不一样的气势和威力。 士兵们虽然没有多少人识得文墨,但是他们的主将是什么样的人,他们心中无比清楚,自有一杆秤去衡量种种事情。 今日军阵有这样的气势和威力,穆太澄实在不敢居功,他只是,和军中士兵一样,竭力而为而已。 汪印并不知道穆太澄心中在实力吹自己,只觉得其看向他的眼神有种异样的热切。 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妥…… 但他没有时间深想下去,因为校场上另外一幕吸引了他的目光。 那是一群特别的人,特别的妇人和姑娘,约有三四十人,正在挥舞着长刀,嘴里也“叱咤”大喊着。 她们同样穿着军服,但与其他士兵们有不同,衣裳带着女性的色彩。 这是巾帼营,是大安朝唯一的女兵营。 带领女兵训练的,正是穆太澄的小女儿、巾帼营校尉穆谊。 见到汪印到来,穆谊令巾帼营的女兵停下训练,然后肃穆行礼道:“巾帼营士兵见过大将军!” 她们的喊声自然比不上其他雁西卫士兵,但是她们已用用尽全力,脸上全都带着坚毅之色,从这一点来说,她们和其他巾帼营士兵没有任何差别。 不管是男是女,都是雁西卫士兵。 汪印点点头,开口赞道:“大家辛苦了,穆校尉,做得很好!” “大将军谬赞了,我们仍有太多不足。”穆谊这样说道,脸上因为训练而带着汗水,也有一种健康的红晕。 不仅仅是她,巾帼营其他妇人姑娘都是这样,脸上都带着汗水,但精神状态有一种蓬勃向上的力量。 汪印笑了笑,勉励道:“这样已经很不错了,日子有功,只要坚持训练下去,你们不会比其他士兵差。” 他是真的这么想的,也是这么期待的。 整个国朝,也就只有这三四十个女兵,她们当中除了穆谊,没有一个人懂武功,她们之所以会加入巾帼营,只是因为她们比其他夫人姑娘强壮一些,只是因为她们心中也有着想做些什么的勇气。 虽则为女,亦有热血。 光是冲着这一点,巾帼营这些士兵就值得他深深赞赏。 巾帼营乃开国朝之先河,这三四十个妇人姑娘走在了国朝所有妇人姑娘之前,无论用怎样的肯定赞赏,也不会过分。 指穷于为薪,火传也,不知其尽也,巾帼营便是如此,这三四十个妇人姑娘走前了一步,定会有更多妇人姑娘跟着前行。 他冀望自己有生之年能看到这样的情景。 他颔首而笑,目光从巾帼营移向了旁边那些士兵,看着他们训练的情况,同样点了点头。 巾帼营的存在,极大激励了雁西卫其他各营的士兵,听穆太澄说,无须多加督促严令,各营的士兵都会自觉刻苦训练。 正是这样彼此参照,使得雁西卫这里有了一种新气象,似一扫之前的萎顿孱弱,开始焕发出蓬勃生机。 这种新气象,当然不是现在才有的,而是点滴集聚而成,只是以往汪印在雁西卫中,感受并不明显。 这一次离开了三个月,雁西卫的变化,他便看得很清楚了,感受也更为深刻。 对于这样的改变,他当然感到高兴,也不由自主地感到有种得意。 一营、一军因为自己而变得更好更强,这同样是对他最大的赞许,作为一个从小就在军中长大的人,汪印同样也拒绝不了这种赞许。 并且,深以为傲。 不过,现在军中士兵这种状态,距他心中所想,当然还是有着距离的。 在他看来,雁西卫的士兵可以便得更好更强,毕竟,这是国朝十大卫中人数最多的卫,是大安朝最为坚固的一道屏障。 既如此,他打算带这些士兵去做一些事情了,以便检验他们是不是真的训练到家了。 而穆太澄和虞诞芝在知道汪印的打算后,惊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迟了。今天填了好几首词,破满意, 很开心,若是有合适的清情节,会放在文中供大家品鉴。 第七百二十五章练兵之道 雁西卫议事厅内,汪印环视着一众将领,开口道:“本将决定,率士兵前往嶙峋山一带练兵,为时三个月,诸位可有什么想法?” 一时间,将领们彼此相视,俱从对方眼中看到惊愕:练兵?前往嶙峋山练兵?大将军这是说真的吗? 这……他们压根就没有想到会有这个可能,能有什么想法? 嶙峋山,在雁西道之南,顾名思义,此地怪石嶙峋、山峰相连,虽名之为山,却并非就是一山,而是一处极为困绝险阻之地。 此处占地甚广,周围有密林森森,且其中一面便是悬崖峭壁,终年云雾霭霭,让人望而生畏。 故嶙峋山又名鬼哭地,意思别说是人了,就是鬼来到了这个地方,都有哭的份。 对于雁西道的官员来说,这个地方之所以让人生怖,并非在于其困绝艰险的环境,而在于这里聚集了雁西道许多穷凶极恶之徒。 没错,对于雁西道那些犯下大罪又想极力逃脱的人来说,嶙峋山就是一个最好的去处。 因为在嶙峋山这里,不管是犯下奸杀掳掠哪一罪,这都是正常的,也都可以被接纳的。 对于京兆的官员百姓来说,云屠山的贼匪最为可恨,是人人得而诛之,但是在雁西道这里,嶙峋山的贼匪更甚。 原本,嶙峋山只是环境险恶而已,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成为了逃犯的聚集地,还占据此地的险恶形势,与官府作对,为祸一方。 在赵祖淳还是雁西卫大将军的时候,曾应观察使裴解的请求,组织过几次剿匪行动。 但是让人意外的是,雁西卫的士兵,竟然拿嶙峋山这些匪盗逃犯没有任何办法。 这些匪盗逃犯就好像有耳报神一样,在雁西卫士兵到来之前,他们一个个销声匿迹,分散开来隐匿在重重密林或茫茫雾霭中,让雁西卫士兵遍无所获。 待这些士兵离开了,这些匪盗逃犯就会再次聚集,再次做那奸杀掳掠的事情。 因为有这些匪盗逃犯为祸,嶙峋山一带已经没有什么人敢去了,就连原本住在这里的百姓,都想尽办法搬走了。 留下来的人,不是真的无处可去,就是和嶙峋山的匪盗逃犯没有什么差别,都是作奸犯科的人。 嶙峋山一带,有三个县,可以说是一个中州的规模了,但是因为这些贼匪逃犯,这三个县的百姓人数是最少的、上缴的赋税也是最少的。 这里的情况,是裴解的痛处和污点,就连考功司进行考课的官员都知道这里的情况,也知道裴解的无可奈何,对这里的吏治是睁只眼闭只眼的。 后来,赵祖淳出了事,雁西卫自身动荡不已,就更没有精力去管嶙峋山的事情了,这里的匪盗逃犯也越发猖獗。 倒是在汪印就任雁西卫大将军之后,嶙峋山的贼匪反而收敛了些,没有再作出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情。 或许,这些贼匪逃犯也畏于缇事厂、汪印的威名? 这些雁西卫的将领自然是不知道贼匪逃犯的想法,但是他们更不知道,大将军怎么突然会领兵剿匪的念头。 现在,嶙峋山好像也没有什么风声传出来啊…… 这些将领之中,穆太澄在雁西卫的时间最短,对嶙峋山的情况所知最少,故听到汪印这么说,倒有些疑惑问道:“大将军,率兵剿匪是不是……劳师动众了些?” 雁西卫是国朝的屏障,是用来抵挡大雍朝的,现在却用在对付贼匪上?实在大材小用。 如果他知道过去都是雁西卫士兵前去嶙峋山、并且一无所获之后,或许就不会这么说了。 对此,汪印吩咐唐玉拿出了一卷卷案宗,然后分发给这里的将领们。 “你们且看看这些,就知道本将为何会如此决定了。”汪印这样说道,并没有直接回答穆太澄的疑问。 待穆太澄和其他士兵们都看完卷宗后,脸色都微微变了变。 聚集在嶙峋山里的人,的确是匪盗逃犯,却又不是一般的匪盗逃犯。 他们能盘踞在嶙峋山十余年之久、在官府历次剿匪中都能平安无事,足见不简单。 这样的匪盗逃犯,各州府的府兵已不能拿他们有什么办法了,只能是由雁西卫士兵来剿匪了,这并没有什么大材小用的说法。 这些将领当中,只有虞诞芝看着汪印,眼神充满了探究。 汪印率兵剿匪,真的是因为这些盗匪逃犯为祸一方吗? 他没有想到,汪印刚从大雍朝出使回来,就会有率兵剿匪的动作,这可不是一般的动作,应该说是汪印在雁西卫所做的第二件事了。 汪印在雁西卫真正做的第一件事,乃是用军阵练兵。练兵…… 虞诞芝心中倏然一惊,心中忽然闪过了一个惊秫的念头:汪印领兵剿匪,是不是就是为了练兵? 想到这个可能之后,他原本已到嘴边的反对压了下来,变成了沉默不语。 看着汪印淡漠的神情,和往常别无二致的神情,他心中也颇为犹豫,没能确定心中这种猜测。 而汪印看着虞诞芝的表现,则是半眯起眉眼,心中了然:虞诞芝没有反对,想必就是猜到本座剿匪的真正目的了。 其实,虞诞芝猜得很对,汪印会率兵剿匪,不仅仅是因为这些贼匪逃犯为祸一方,更是因为他要练兵,要锤炼雁西卫! 现在,雁西卫士兵已经练成了军阵,但是只有其形,而无其魂。——因为这些士兵并没有经过鲜血的淬炼与洗礼。 要锤炼这些士兵,最好的办法便是让他们亲自上战场,只有他们经历过鲜血与希望的考验,才真正可能成为一支威武之师! 如今国朝无战事,是难得的承平之期,要让这些士兵上战场是不可能的,但要让他们经受鲜血与死亡的考验,那却是有条件的。 用剿匪以练兵,这是汪印的练兵之道! 但这个时候,他绝没有想到,这一次剿匪练兵会给他带来那么大的惊喜####还是一更,大家早点7睡,明天多更点。 第七百二十六章悄然 穆太澄在看罢卷宗之后,出言应道:“大将军,末将赞同前去嶙峋山剿匪,以保南面稳定。” 这些卷宗的资料,是缇骑和雁西卫斥候查探所得,详述了这十余年来嶙峋山匪盗所做下的种种恶行,当然也提到了雁西卫过去剿匪的无功。 穆太澄敏锐地察觉到这情况不同寻常,自然会赞成剿匪。 而虞诞芝考虑到汪印练兵的可能,自然也没有出言反对。 议事厅其他将领更不可能会有事什么意见了,如此一来,雁西卫前去嶙峋山剿匪的事情便定了下来。 在令众将领离开之前,汪印再次环视了大家一眼,淡淡说道:“此事,本将不希望有任何消息泄露出去。” 他说得淡然,也没有说会如何处罚,但是被他的眼神这么一看,所有将领都感到有种莫大的压力,心里不由得颤了颤。 这些将领离开后,汪印便吩咐唐玉道:“密切监视这些将领们,若有异动,立刻跟进!” 以往雁西卫剿匪屡次无果,可见嶙峋山匪盗的消息灵通,他们在雁西卫必定有眼线。 只是,不知道这暗线到达那一层了,若就在这些将领当中…… 那么他不介意将领都理一遍! 在大将军营帐旁边的房间内,叶绥和穆谊正在说着话。 在叶绥回到雁西卫驻扎地之后,穆谊就想来见她了,只是想着叶绥路途风霜,故直到现在才来访。 原本,穆谊是很想跟随叶绥出使大雍的,但是因为巾帼营的缘故,便不能成行。 但她对大雍的一切、特别是军中情况感到十分好奇。——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叶绥笑着为她介绍了大雍的情况:“长雍城很繁华,这一次接待使团有大雍鸿胪寺卿窦宪、副使有十九皇子申密……” 其中,尤其重点说到了使馆那一场围杀,当然,只是陈述大家所知道的经过和结果,暗地里种种布置和安排,并没有说出来。 穆谊听罢,久久不能言,最后才叹息道;“可惜了,我不能亲自前去,不然经历过使馆这场围杀,也是一种锻炼。” 她自小在军中长大,也曾跟随军中士兵一起训练,也知道自己的水平,但是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战场,她总觉得差了点什么,好像并不算真正的士兵一样。 叶绥默了默,随后答道:“穆姐姐,国朝无战事,这是一件好事。我还巴不得穆姐姐没有上战场的机会呢。” 她明白穆姐姐的意思,穆姐姐觉得自己还是有不足吧,想要经受一番锤炼。 说出这话的穆姐姐,不是那个在碧山君弹琴的闺阁姑娘穆姐姐,而是作为一名军中士兵、作为一位校尉的穆姐姐。 立德、立功、立言这三不朽是每一个人的最高追求,而对于穆姐姐这种有志于军中的人来说,立功乃其中之最。 拯厄除难,功济于时,具体到每一个士兵将领身上时,便是胜仗建功了。 乱世出英雄易,乱世立功也易。只是,兵者,大凶也。 只要战乱起,无论是对国朝对士兵对百姓来说,都是一件不幸的事情。 在永昭末年,叶绥亲眼见过动乱是什么样子的,那真是千里白骨、生民百一,惨状根本无法用词语形容出来。 那样的惨况,她希望永远都不会再见到。 但穆姐姐没有亲眼见过杀戮血腥,没有亲身上过战场,这在她看来是幸事,但在穆姐姐这样的人看来是遗憾。 不管怎么说,穆姐姐想锤烂自己,雁西卫有这样上进的士兵是件好事。 当下,她也只能这样说道:“穆姐姐,你现在是巾帼营的校尉了,我相信大人设立巾帼营,定然是为了有所用,你勤加锻炼,总有发挥的机会。” 现在的穆姐姐和巾帼营都太弱了,还不能有什么用,但这样的情况,以后肯定会改变的。 听得叶绥这么说,穆谊也笑道:“叶妹妹说得没有错,正是这样,我也相信巾帼营不会比其他营差的!” 说罢,她便站了起来,朝叶绥拱手道:“我得先离开了,得去看着巾帼营的训练,她们没有任何基础,得付出更多时间精力才是。” 叶绥点点头,亲自送她出了营帐范围,微笑目送她朝校场而去。 真好,穆姐姐总有一种朝气蓬勃的力量,太难得了。 当晚汪印回到营帐之后,叶绥便说起了穆谊来访一事,还道:“穆姐姐对没能前去大雍朝深感遗憾,她总觉得没有亲自上过战场,似乎差了一点什么。” 汪印听了,狭长眼眸中闪过一丝赞许,说道:“穆谊很不错。” 穆太澄有这样的女儿,实在值得骄傲,也无愧于旁人赞许“虎父无犬女”了。 随即他笑了笑,道:“穆谊想要锻炼自己,眼下倒有一个好机会,本座打算成全她。” 巾帼营太弱,还不能做什么,但穆谊比其他校尉都不差,倒是可以前去嶙峋山剿匪。 只是剿匪有风险,生死难定,怕是穆太澄会不舍得…… “大人是说真的吗?什么好机会?”叶绥立刻追问道,心中感到十分好奇。 现在国朝没有阵前对敌的可能,大人所说的机会是什么呢? “本座打算率领士兵前去嶙峋山剿匪,这些贼匪逃犯为祸已够久了,是要将他们拔起来了,也是士兵们最好的锻炼机会。”汪印这样说道,将自己打算前去嶙峋山剿匪的事情说出来。 便是没有穆谊这事,他也打算说出来的。 毕竟,他明日就准备点兵,随后就会移师嶙峋山,得让小姑娘知道他的去处。 叶绥听了,脑中立刻出现了有关嶙峋山的记忆,不由得心中一紧,失声喊道:“嶙峋山?!” 第七百二十七章出发 嶙峋山在雁西道之南,这一隅,叶绥前世远在京兆也曾屡次听闻。 原因,就在于嶙峋山彪悍的贼匪逃犯。——这些人在太宁元年依然猖獗。 会有这样的情况,说明了大人前一世要么没有剿匪的举动,要么就是剿匪无果。 不管是哪一种,都和现在不一样了,自然就吉凶难测…… “大人,现在已是十二月了,天气严寒,嶙峋山那里的环境是最恶劣的,且快过年了,是剿匪良机吗?”叶绥这样说道,将前世种种思绪压下来。 汪印点头道:“天气恶劣,士兵们受限,那些盗匪逃犯同样是如此。也是因为快过年了,贼匪们会疏于防范。” “再者,这样的天气,正好可以用力练兵。” 根据这里的士兵将领所说,雁西道这里的天气比往年都冷,连初雪都是团团而下,而且下雪持续的时间很长,在雁西道各地都造成了雪灾。 嶙峋山自然也不例外。 因为严重的雪灾,嶙峋山的贼匪逃犯也只能窝在原地,去哪里都不方便,这就给了雁西卫将他们一网打尽的机会。 时机是要靠创造的,在汪印看来,没有什么适不适合的时机,关键还是在于行动。 这次剿匪,他会亲自率兵前去,也是对雁西卫士兵的一次锻炼和检验。 叶绥默然片刻,才讷讷回道:“哦,是这样……” 大人要做的事情,当然是必要且可行的,只是……她也说不准自己对此事是什么态度,无所谓希望他去或是不去,只觉得内心有一种说不出的倦怠。 这倦怠,交织着她前去大雍几乎无功而返的失望,也混杂着她对前路无定的茫然。 永昭二十一年的秋天,是大人前世身死的时候,这对于她来说是一个极为关键的节点,所做的许多事情都是为了应对这个时刻。 但这个节点过去了,平安无事地过去了,她悬着的心却没能因此放下来。 呼…… 汪印微弯下身子,伸手抚了抚叶绥的发,语气温柔地问道:“小姑娘,怎么了?” 小姑娘神情疲乏,眼神也黯然,整个人都显得很困顿,这是怎么了? 叶绥闭上眼,靠着汪印的手掌蹭了蹭,流露出依恋来。 “大人,我没事,我只是觉得很累……许是旅途的风霜还没有完全褪去。”叶绥摇摇头,这样回道。 她睁眼看了汪印一眼,随即将头慢慢往他胸膛上靠去,清冷的熟悉的气息窜进鼻端,让她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汪印没有说话,只用手轻轻拍着她的背部,无声传递着自己的关意。 每个人都会有消沉的时候,小姑娘当然也不会例外。 只是,他相信小姑娘,这样的消沉不会持续太久的——雁西卫的后勤司还需要小姑娘,大雍那里也快要有书信到来了。 忙碌是解决消沉的最好办法,他将这个办法交给时间。 ~~~~~~~~~~~~~~~~~~~~~~~~~~~ 汪印定下前去雁西卫剿匪的举动之后,并没有藏着掖着,除了在雁西卫中宣布此事,还将此事告诉了观察使裴解。 裴解知道汪印的打算之后,简直喜出望外,立刻就赶来了雁西卫驻扎地,不住地说道:“汪将军此举大善!此去剿匪,若是有用得上本官之处,尽管出声!” 要知道,嶙峋山这些贼匪逃犯已成为雁西道吏治的毒瘤了,也是裴解执政的污点。他时刻都想解决嶙峋山的匪患,只是苦于没有任何办法。 观察使府倒是有三千会府兵,各州县也都有守卫,但是连雁西卫士兵也对付不了盗匪逃犯,区区府兵又怎么能对付得了? 幸好,现在汪印打算出手了!这一次,嶙峋山的匪患肯定能解决了! 经由靖平县瘟疫一事,裴解就对汪印信服不已,这事同样如此。哪怕雁西卫现在还没有任何动作,哪怕他完全不知道剿匪的计划,他都相信一定会成功。 毫无缘由,他就是这么想的! 看着裴解几乎按捺不住急切得心都要跳出来的样子,汪印眯了眯眼,笑说道:“裴大人,本将还真是有事情要劳烦裴大人的。” “……”裴解默了默,随即说道:“汪将军,是什么事情呢?” 本官就是那么一说而已,难道真有什么事情不成?雁西卫都要出动了,还有什么是需要观察使府做的吗? 汪印颔首而笑,道:“裴大人,本将率领士兵前去嶙峋山剿匪的事情,还请裴大人代为传扬,让越多人知道便最好。” 裴解愕然:“越多人知道便越好?” 越多人知道,就意味着嶙峋山那些贼匪逃犯也会知道,他们既然知道了就一定会有所防范,那么剿匪还能成吗? 这种剿匪的行动,谁都会尽可能掩饰、以便打贼匪个措手不及的,汪将军反而会极力宣扬,他没有听错吧? 汪印点点头,确定地答道:“是的,就是极力宣扬,此事就劳烦裴大人了。让嶙峋山那些贼匪逃犯知道,这最好。” 他没有过多解释什么,只要裴解能做好这个事情就够了,以裴解剿匪的希望来看,其一定会将此事办得极为妥当的。 果然,裴解正色肃穆道:“汪将军,此事本官一定会办妥的,放心!” 或许,汪将军是在故弄玄虚?不管了,剿匪的策略过程他都不在意,他只关心最后的结果。 他也十分相信,这个最后结果一定不会让他失望的。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唐玉前来向汪印禀道:“厂公,一切都安排妥当了。那几个传递消息的将领,缇骑们都在密切监视着。” 汪印脸上带着淡漠,手指轻轻在桌面上敲着,淡声道:“传本座命令,士兵们立刻起行!” #####今天开始放假了,大家呢? 第七百二十八章虚实 汪印率士兵来到嶙峋山的时候,已经是十二月的中旬了。 他们抵达的时候,恰好嶙峋山下着大雪。 寒风萧萧,飘鹅毛大雪飘飘而落,天地一片白茫茫,给人一种萧杀之感。 汪印站在马车边,遥望着远处那片嶙峋山脉,雪白的肤色几乎与苍茫白雪融为一体,显得唇越红发越乌。 此刻他披着一件鹅毛大氅,墨色大氅没有任何图案,极致低调。 然而在边上滚着金边,透露出一种奢华来。 这样的他,看着都不像一个将军,反而像是一个富贵公子。 唐玉站在汪印身边,为他撑着一把伞,挡住簌簌飘落的鹅毛大雪。 主仆两人俱都沉默,在他们的身后,这一次随行剿匪的士兵也都是挺身肃立,等待着汪印的命令。 这些士兵将领,没有去过靖平县守护,也没有跟随汪印出使大雍,大多数人都在雁西卫中平平无奇。 对于被汪印点中前来剿匪,他们都深感诧异,也有一丝丝不安。 剿匪太过凶险,尤其是在这样严寒的天气,来到陌生的嶙峋山,等于是两眼一抹黑,他们能够顺利对付那些贼匪逃犯吗? 说实话,他们心中压根就没有什么信心。 但是,大将军显然不是这么想的,从定下剿匪行动开始,大将军就显得信心十足,好像一定会成功似的,就连观察使府都开始大肆宣扬此事了。 若是大将军最后无功而返…… 这个结果,在这里的士兵将领们都不敢深想下去。——虽然这个结果很大可能会出现。 现在他们来到嶙峋山附近了,接下来应该做什么呢?说起来,大将军就只是率领他们来到这里,并没有定下什么策略,哪些士兵是先锋,哪些士兵是后勤,如何攻击、如何防守,都没有明确的指示。 唯一可以算得上是安排的,就是带了足够的粮草,足够他们这些士兵支撑三个月之久。 难道,大将军是打算打持久战、对嶙峋山进行围困? 可是那些贼匪逃犯更熟悉嶙峋上的情况,而且嶙峋山是这些人的老窝,粮草方面的准备只会比雁西卫士兵做得更好。 大将军不可能没有想到这一点,大将军到底是怎样的考虑呢? 这个问题,嶙峋山的贼匪逃犯们也在仔细思虑严密推敲着。 从汪印定下剿匪行动没有多级,嶙峋山的贼匪们便知道这个事情了,在知道此事之后,嶙峋山少不得有了一阵动荡。 那些胆小惜命的人,早就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就连夜而逃了,压根就不敢面对接下来的剿匪。 这些人,都是进入嶙峋山的时间不长的人,在进入嶙峋山之前,他们都听说过缇事厂和汪印的威名,也对此充满了畏惧。 他们和嶙峋山这些积年而罪恶深重的贼匪不一样,他们根本就没有胆子留下来,遑论与汪印对上了。 换句话来说,现在留在嶙峋山这里的人,都是有胆子和汪印、雁西卫士兵对上的人。 但是,现在在得知雁西卫士兵就在嶙峋山边上驻扎起来后,他们反而疑惑了,看不懂汪印此举的用意了。 听闻汪印用兵极神,几乎就没有败绩的时候,这样一个人既然定下了剿匪,必定会有全盘的计划,但是现在就是率领士兵将领们驻扎下来? 这样严寒的天气,雁西卫士兵离开驻扎地,怎么看都不是明智之举,但汪印就是这么做了! 在嶙峋山一处山坳内,聚集着一大群人,其中一个人这样说道:“头领,您说,我们是不是要避一避,听说那汪印是极厉害的人……” 他口中的头领,正是嶙峋山所有贼匪逃犯所推选出来的首领,姓名乃是屠枭。 屠枭是哪里人士、犯下什么恶行、因何故进入嶙峋山,这没有多少人知道,但他们都知道,屠枭武功高强、善于用计,曾带领嶙峋山的人逃过雁西卫的剿杀,也为他们带来了富足。 嶙峋山虽然贼匪逃犯众多,但也不是一盆散沙,尤其是在屠枭加入嶙峋山之后,这些人反而渐渐开始聚合起来,竟有一种奇异的凝聚力。 他们不再各自占个山头称老大了,而是改为由屠枭统一调度安排,日子过得比之前更安逸了,所有贼匪逃犯都对屠枭心服口服了。 这些亡命之徒,趋利避害的本能比一般人更敏锐,也遵循着一个最简单的原则,那就是有奶就是娘,谁能给他们带来好处,他们就听谁的话。 屠枭能为他们带来好处,他们就甘愿听屠枭的安排。 现在面对汪印的剿匪,他们同样是如此,第一时间就聚集在屠枭的山坳,想听听其有什么应对办法。 屠枭坐于上首,刮了一眼问话的人,寒声道:“避?现在大雪封山,出山极不容易,怎么避?” 屠枭年岁三十余,身材强壮高大,长相剑眉星目,脸上带着一股威严正气,看着不像一个贼匪,反而像一个将领。 然而,他的的确确是嶙峋山这些贼匪逃犯的头目,是其中最凶最恶之人。 对于汪印剿匪的决定,屠枭知道得比嶙峋山所有人都早,在观察使府的消息传出来之前,他就知道了。 不过,他一直没有定下应对的计划,才迟迟没有召来这些贼匪逃犯商议。 因为,面对汪印这个人,他同样犯怵。——因为他太清楚汪印的本事。 从过往的消息情报看来,汪印几乎从来没有失策过,其率兵前来嶙峋山剿匪,是不是也胸有成竹? 但屠枭不能退,哪怕汪印再厉害,他都不能退。 因为,他已接到严令,那就是倾嶙峋山之力,重创雁西卫和汪印! #####今天不过节,不发糖,哈哈。但还是祝愿大家能和最爱的人在一起,开开心心。 第七百二十九章出其不意 一连几天,大雪都在纷纷扬扬下着,天地仍旧一片白茫茫,汪印依然还带领着将领士兵们驻扎在嶙峋山平整之地。 屠枭听到前方刺探的人前来汇报,说汪印那些十士兵没有任何动静,似在等待着风雪停止。 屠枭相信了这个说法,因为风雪实在是太大了,那些士兵要找到上山的路都很难,更别说要攻下嶙峋山了。 汪印会在暴风雪中攻打嶙峋山吗? 这一点,屠枭也说不准,因为汪印行事不可测,也不能以常理论。 所以无论天气多么严寒,屠枭都有严令:所有的人都做好应对的准备,因为他不知道汪印会在什么时候就攻上山来。 于是,嶙峋山这里所有的贼匪逃犯们都全副武装,准备随时将雁西卫士兵打下山去。 可是,一连几天,雁西卫士兵们都毫无动静,反而是这些严阵以待的贼匪们感到异常辛苦。 风雪越来越大,这些贼匪们都打起十二分精神在各营寨巡来巡去,是一件极为辛苦的事情。 精神高度紧张、风雪催寒身子,没几天他们就坚持不下去了。 于是,有人跑到屠枭面前说道:“头领,看样子,那些雁西卫士兵要等到风雪停了之后才会有行动,不如让兄弟们先去修整一番,养足精神再作应对?” 说话的人,也是迫于无奈,是被其它人推出来向屠枭说这番话语的。 不得不说,嶙峋山这些贼匪逃犯实在是在这里欺凌惯了,就是之前面对雁西卫士兵也有应对之力,所以他们打心底轻视雁西卫的士兵。 哪怕他们十分清楚,汪印是前缇事厂督主,是个非常厉害的人,他们都觉得与之前的雁西卫大将军没有太大的差别。 屠枭看了说话的人一眼,脸色沉了下来,脸上明显震怒。 这些人简直是死到临头还不自知!汪印是什么人?他们竟敢还轻视汪印所带领的士兵? 这些人……安逸日子过惯了,已经丧失了最重要的警戒之心! 这些年来,若不是他带领着这些人,怕这些人早就不知死多少次了! 如今汪印已经领兵逼到了嶙峋山,这些人还想安逸? 不过,看着各营寨的首领都是一副期待的样子,屠枭终于点了点头,说道:“那就让大家修整一晚,这雪看样子也下不了多久了,明天所有人都要打起精神,不得有怠!但是,前方监视雁西卫士兵的人,一定不能有任何松懈!” 屠枭也不是为了体谅这些人,而是他很清楚,这些人的精神和身体都到了一个临界点,是要休息一下了。 再者,他也接到了密报,知道汪印已经给将领们下了密令,密令就是等风雪一停,便立刻攻上嶙峋山中的不悔寨。 送密报前来的人,是屠枭十分信任的人,在雁西卫中地位也颇高,对这个情报,他并不怀疑。 不悔寨,便是屠枭所在的营寨,也是嶙峋山的中心。 如今,不悔寨这里聚集了各营寨的头领和贼匪,他们所想的便是人多势众,好应对那些攻击的士兵。 更重要的是,不悔寨这里地形就是易守难攻,而且,这里有着最强大的兵器以及最严密的防守,是嶙峋山中最安全的地方。 虽然觉得汪印带着士兵冒着风雪前来,最后却驻扎在嶙峋山底下不动,实在诡异,但是他信任这个情报,便相信汪印是在风雪消停。 只是,他没有想到,攻打嶙峋山的人,根本就不是汪印所带领的那些士兵,而是另外的士兵! 汪印所带领的那些士兵,包括汪印本人,其实就是用来吸引嶙峋山所有贼匪逃犯的注意力而已。 当屠枭知道这一切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这一天夜里三四点的时候,正是所有人睡得正香、不悔寨守卫最松懈的时候,却有人悄悄摸到了不悔寨的门口,并且悄无声息地解决了防守的贼匪们。 当屠枭听到锣鼓敲击示警,还听到有人惊慌大喊“敌袭、敌袭”在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是在梦中。 敌袭?那些雁西卫士兵就算连夜上山,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来到不悔寨! 而且,外面风雪连天,那些士兵是怎么上的山!怎么可能?! 待他飞快披衣出门的的时候,发现不悔寨已是一片火光,倒在地上的人就是他的兄弟属下们,而且是一片片地倒下,根本没有抵抗之力! 原来,攻击了不悔寨的士兵已经占领了不悔寨的高处围墙,如今正举着弓弩射杀慌忙奔走的贼匪逃犯们! 简直就像一场毫无悬念的围杀! 从天而降的雁西卫士兵们,还带着军中弓弩,以强大到无可抵抗的攻击力,攻破了不悔寨“严密”的防守,这个平日里最安全的地方,却成为了他们的死地! 屠枭看着身边的护卫一个个倒下,脸色骇然,只得混在各营寨的人当中,边挡边退。 好一会儿,他才听清楚这些雁西卫士兵是怎么出现的。——那些士兵,竟然是从嶙峋山的悬崖爬上来的! 那个悬崖……终日雾霭茫茫,听说其下便是波涛汹涌的大河。 这些雁西卫士兵是怎么去到悬崖底、又是怎么攀上来的?还带着沉重的弓弩! 这些雁西卫士兵难道是怪物吗? 可是,当下,屠枭已经没有时间去想这些了,回答他的,也只有“簌簌”的弓弩声! 与此同时,嶙峋山驻扎地雁西卫士兵也开始动了。 他们举起了火把,全部都肃穆以待,等待着大将军的命令。 在令缇骑将几个将领拿下之后,汪印远眺着那茫茫白雪中的嶙峋山,淡淡下令道:“本座要见到屠枭,活的。”#####给大家拜年了!祝福大家狗年旺旺!作为一个已婚妇人,过年太忙了,初四五后就好些,恭喜发财,利是逗来,哈哈。 第七百三十章略有失望 据汪印推测,赵祖淳之前屡次剿匪无果,不是因为雁西卫士兵的无能,也不是因为嶙峋山匪盗的厉害,而是因为嶙峋山的贼匪早就知道了雁西卫士兵的动作。 提前得知雁西卫士兵的剿匪安排,只要嶙峋山的人不蠢,趋利避害都能做得到。 那些贼匪逃犯必定有从雁西卫得到消息的秘密途径,而且给他们提供消息的人,在雁西卫的位置应该不会低。 从一开始,汪印就没有想过剿匪的行动能够保密,既然做不到保密,那就全部宣扬开来好了。 所以他请裴解将剿匪的消息在雁西道散布,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事情。 自然,嶙峋山的贼匪逃犯都知道了。 真真假假,用于混淆那些贼匪逃犯的视线。 因为他猜测雁西卫将领中有人与那些盗匪互通消息,所以整个行动,他根本就没有在这些将领之中宣布,只是带着士兵们来到嶙峋山这里,把士兵们和自己作为焦点,吸引着所有人的注意力。 真正执行围剿行动的,是封伯和郑七带领着的雁西卫士兵! 那些雁西卫士兵,曾前去靖平县进行防守,也曾跟随汪印出使大雍。 他们能力卓绝,也经受过艰苦的训练,是雁西卫中的佼佼者。 更重要的是,他们对汪印无比敬佩信服,会严格执行汪印的命令,绝对不会泄密。 其中,就有重璧公主的驸马孙校尉。 这些人,是汪印信任并且予以重任的士兵,将会有封伯和郑七带领着,从崖底攀登上嶙峋山主峰,直接攻击嶙峋山首领屠枭所在的不悔寨。 对这个安排,汪印充满信心,也完全放心。 并且,为了让雁西卫的内鬼放心,他连唐玉朱离等心腹都没有动用,而是直接将他们带在身边,做出一副随时准备攻击嶙峋山的样子。 果然,在唐玉等缇骑的密切关注之下,雁西卫的内鬼已经按捺不住与嶙峋山那边互通消息。 互通消息的人,是雁西卫的果毅都尉郭随。 雁西卫的果毅都尉向来是负责斥候与先锋士兵的调配,这是一个官阶不高却十分重要的位置,可以知道雁西卫的最新情报。 如此一来,之前雁西卫剿匪行动就等于是在嶙峋山的眼皮子底下进行的。 难怪,之前没次剿匪,嶙峋山的贼匪们都会提早得知消息,让雁西卫士兵都扑空。 汪印将计就计,设计了这么一个围剿计划,把自己当成诱饵,吸引住了嶙峋山贼匪的注意力。 他对嶙峋山那些贼匪的心理,已经揣测得十分清楚了,屠枭那些人,肯定没有想到雁西卫士兵会从崖底攀登上来,便已失了先机。 再者,封伯与他之间配合得极为默契,在分开行动之前,他们就约定五之后会有所行动。 当封伯他们攀登上不悔寨的时候,汪印这里也动了。 他令唐玉立刻将郭随捉拿起来,并且亲自带着雁西卫士兵登上嶙峋山。并 天公也作美,到这天夜里风雪已经渐渐消停了,嶙峋山上仍然有厚厚积雪,但是因为斥候们已经做好了充足准备,在上山道路上都作了详细标记,汪印一行人上山并无障碍。 到了第二天中午的时候,不悔寨的血腥混乱都已经平息了。 浓重的血腥味儿,在不悔寨弥漫开来,地上的厚雪上面覆盖着一层红色,那是被冻住了的献血。 断肢残肢四散在积雪上,从这就可以看出昨天晚上的激战是多么的惨烈。 这一次围剿从崖底攀登,出其不意,封伯郑七等人武功高强,所领的雁西卫士兵又是最强悍的,又配备了军中弓弩,这一场战局毫无悬念。 嶙峋山各营寨的首领都聚集在不悔寨,还带着各自得力的护卫手下,被封伯他们一锅端了,大多死在了弓弩射杀之下。 这一次围剿,成功了! 然而,汪印的神色没有喜悦,脸上仍旧是淡淡的,眼神在看着积雪鲜血时,还闪过一丝寒意。 不悔寨这里的结果,大体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也基本达到了预期。 但是,嶙峋山首领屠枭竟然逃脱了! 白璧有瑕,就是说这一场战役的结果。 在出发之前,汪印就再三强调:一定要活捉屠枭。 他给郑七布置的首要任务,便是这个,但现在,结果并不如愿。 嶙峋山之所以能够成为气候,就是因为屠枭成为了嶙峋山的首领。 此人并不是一般的这贼匪逃犯,其身世成谜,行事看起来倒是像军中将领。 从不悔寨的布置和兵器来看,竟然与一营的布置配备相当。 如果不是有大风雪,如果不是因为从崖底攀登,要剿灭这些贼匪当真极不容易。 由此可见,屠枭这个人很重要,所以他要活捉屠枭,但是竟然让他逃脱了! 汪印相信,屠枭不可能逃出嶙峋山的,只是在某个地方躲藏起来而已。 现在,他得好好想想怎么找到屠枭这个人了! 没多久,汪印在嶙峋山剿匪的消息也传到了京兆。 永昭帝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脸上喜怒不辨,只久久看着加急送来的奏报。 他没有想到,汪印刚从大雍出使回来,就有了这么大的动作,前去嶙峋山剿匪,而且弄得雁西道人尽皆知。 汪印想立功想疯了吗?还是想怎么样? 雁西道到京兆有着很远的路程,在汪印剿匪成功之时,出使使团其实回到京兆没多久。 使团这一次出使取得了良好的效果,永昭帝简直喜出望外。 国朝与大雍互通马市,也就意味着在大雍严密防护的马市撕开了一个口中,对国朝有莫大的好处。 他只是派使团去睦邻友好而已,却有意外的收获,太好了! 据正使韦观正所说,这一切是因为汪印所带领的士兵阻挡了围杀,留下了大雍朝的把柄,而且还得汪印提出互通马市的条件,所以他顺着这个思路,才能够有这样的收获。 韦观正将功劳归在了汪印身上,对此,永昭帝并不满意,但使团的确有功,他没有过多计较。 只是,出使大雍刚结束,汪印就冒着严寒率兵剿匪,还将为祸一方将近十年的嶙峋山贼匪给灭了…… 汪印,真的这么厉害吗? #####年初二,在我们这里是开年了,恭祝大家事事如意,狗年旺旺! 第七百三十一章种子 汪印的确很厉害,永昭帝早就知道这一点,不然也不会有之前十几年的信任倚重。 但是现在,汪印的厉害,却让他心惊。 汪印怎么能那么厉害呢?汪印不能这么厉害! 就在这个时候,兵部侍郎窦大用继续禀道:“皇上,汪将军虽然打下了嶙峋山,但是匪盗的头子屠枭却不见踪影,可以说是功亏一篑。雁西卫士兵如今正在到处搜索屠枭的下落,裴解等官员也相当失望。” 将雁西卫急报送至御前的人,便是窦大用。 他和永昭帝一样,对汪印围剿嶙峋山贼匪同样深感意外。 倒不是意外剿匪这个事情,而是在于剿匪的时机。 嶙峋山的贼匪逃犯是雁西道之患,以他对汪印的了解,其一定会将嶙峋山的贼匪除去的,时间迟早而已。 但是现在这个时间,的确太早了一些,尤其是汪印刚出使大雍回来,可以说是马不停蹄了,汪印为何会这么赶呢? 接二连三立下功劳,汪印就不怕吗? 或许是怕的吧?不然就不会故意放走屠枭,故意削弱了自己的功劳。 没错,在窦大用看来,屠枭这个人是汪印故意放走的,乃至屠枭逃脱这个事情本身,很大可能都是汪印对外的说法而已。 雁西卫士兵既然出其不意,既然都能将整个不悔寨都掀翻,为何会独独逃脱了屠枭呢? 如今看到永昭帝稍霁的神色,窦大用更确信了自己的猜测,也不由得深感汪印此举十分高明。 水满则溢,汪印这是故意让水桶裂开一条缝啊! 当然,屠枭虽然逃脱了,但是嶙峋山的贼匪逃犯已不能为患,汪印和雁西卫的确剿匪有功。 这一点,谁都不会忽视,兵部更要作出表彰。 想到这里,窦大用这样说道:“皇上,嶙峋山的贼匪剿灭了,这对国朝来说是件好事,或许会给雁西道带来不一样的生机。” 虽然密报中说裴解等官员不满,但这是不是真的呢?——他看未必。 嶙峋山的贼匪逃犯不能为祸,那么雁西卫南面的吏治就会渐渐恢复正常,赋税百姓田地等问题也会慢慢解决,作为观察使的裴解应该大笑三声才是。 裴解生气的反应,多半是为了配合汪印…… 当然,在这一事上,窦大用也不由得站在了汪印这一边,不然也不会故意说刚才那几句话语。 意识到这一点后,窦大用的神色便有些异样。 他明明不喜欢汪印,还两次受制于汪印,怎么会为其出言呢? 对自己的做法,窦大用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他对嶙峋山那些贼匪的厌恶比对汪印的更甚。 昔年窦大用还是吏部员外郎的时候,曾经手过几件异常恶劣的案子,其中有些罪犯就是逃去了嶙峋山。 他对嶙峋山和云屠山的贼匪的态度都一样,那就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如今汪印做了他想做的事情,他当然拍手称快。 现在,就看皇上怎么看待这件事了。 永昭帝沉默良久,才下令道:“兵部对雁西卫士兵进行嘉奖,着汪印一定要捉住屠枭,捉住屠枭之后,再论功!” 他还想用着雁西卫这些士兵的,不管他对汪印有什么不满,在汪印刚刚剿匪成功的关头,他是不可能对汪印做什么的。 这个旨意,既安抚了雁西卫的士兵,也不违背他自己的心意。 “是,臣听令,这就让兵部拟文书。”窦大用恭敬地回道,对永昭帝的旨意并不感到意外。 皇上言下之意,就是一日没有捉住屠枭,汪印便一日无功。压着汪印,这便是皇上的做法。 不久,京兆其他官员也知道了汪印剿匪的事情,对此自然心绪不一。 过年前的朝局最大的动静与汪印有关,说实话,京兆朝官们都觉得挺正常的。 汪印离开京兆快一年了,远离了朝局的中心,但却没有远离朝局的焦点,始终还是那么引人注目。 仔细想想,汪印去了雁西卫所做的事情,都不是小事情,尽管不能说是震荡朝局,但都是动静极大,绝不能忽视。 家眷安置军中、靖平县的瘟疫、出使立功、剿匪成功……哪一件,都值得朝官投注目光。 尤其是,做出这些事情的人,还是汪印。 汪印在刚接任雁西卫大将军之时,朝中有多少对“宦官掌兵”的非议,就有多少对汪印的在意。 其中,尤以御史大夫魏酣中为最。 他是对汪印就任大将军反对最激烈的官员,就差没有死谏了。 他无法改变永昭帝的决定,却一直觉得汪印不适合掌兵,而在看到汪印在雁西卫所做的事情后,他沉默了。 特别是现在听到汪印剿匪之后,他捻须叹息一声,心头复杂不已,以致无语。 像魏酣中这样心绪复杂的官员还有不少,定国公齐瞻竹也半眯眼远望,心头浮现了长公主郑薇所说的那一番话语。 或许雁西卫有汪印在,的确可以成为最强大的屏障,当初他没有反对,如今看来是做对了。 在顾家,顾崇摇头叹息,却不是感慨,而是悔恨:“早知如此,还是要坚定在大雍对汪印动手的计划,就不会让汪印再立一功了。” 他恨不得将汪印踩死,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汪印次次立功,心情实在难受。 “祖父,无须叹息,汪印立功,对我们来说反而是一件好事呢。皇上想必也不喜欢汪印这样,他功劳越多,皇上就越容不下他。”顾璋这样说道,笑了笑。 原本,他是计划在大雍对汪印下手的,因为那时候是汪印力量最弱的时候,但是大雍太愚蠢,提前对汪印动手,已让汪印有了防备,他便劝说韦皇后改变了计划。 汪印平安回了国朝,还立下了剿匪之功。 但这真的是功劳?而不是催命符? 呵呵,顾璋倒很想看一看,接下来汪印会怎样####今天去看了《红海行动》,哭了一场,深感和平来之不易,一切都要珍惜,强烈推荐大家去看看。 第七百三十二章好好过年 永昭二十二年到来了,这一年的春节,汪印和叶绥是在雁西道度过的。 他们其实不是第一次不在京兆过年了,之前他们曾在趋云峰过年,对于叶绥来说,在哪里过年都没有关系。 ——只要能和大人在一起。 只是,汪印太忙了,因为剿匪一事,他年前几乎没有在雁西卫驻扎地待过。 嶙峋山的剿杀已经结束了,但是头目屠枭却不知所踪,成为了这一次围剿的败笔。 在汪印出发剿匪之前,曾和叶绥说起过屠枭这个人,他虽然没有多说什么,却特地提到了这个人,那就代表着这个人很重要,如今这个人却消失了。 大人围剿嶙峋山,必定是做了充足准备,有那么多雁西卫士兵,有封伯和郑七等人在,屠枭还能逃脱,她也深感意外。 屠枭,屠枭……她确信自己前一世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嶙峋山的贼匪逃犯,直到太宁五年都还为祸,但那个时候的头领,并不是屠枭。 永昭二十二年的雁西道究竟发生了怎样的事情,她已没有什么印象了,因为她其时才刚刚开始关注局势、却又不敢引起顾璋的怀疑,一直都活得小心翼翼,全部焦点都在她的小外甥及宫中情况那里。 根本无暇也无能去关注京兆意外的情况。 后来她和太宁帝一起,梳理永昭年间的局势,目光也只是落在国朝大事及与己身密切相关的事情上。 嶙峋山的贼匪逃犯是如何,她根本就不知道。 这天傍晚,赵三娘前来禀道:“夫人,厂公传回了消息,道暂时还不回驻扎地,厂公会继续率领雁西卫士兵直扑西南的瘦狗岭,归期不定。” 这个消息是缇骑传回来的,想必是涉及到雁西卫的行动,只在口头传讯。 叶绥有些疑惑:现在雁西卫士兵们必定是在嶙峋山继续搜索屠枭的下落,大人怎么会带着士兵离开呢? 瘦狗岭,这是什么地方? 待听到赵三娘说瘦狗岭同样匪盗为患的时候,叶绥沉默了。 她瞬间就想明白了汪印要去做什么事情。 是了,大人不止一次说过的,雁西道太混乱了,不只在于民风彪悍,更在于贼匪到处为患,令得雁西道的吏治也杂乱无章。 要改变这种情况、要肃清吏治,首先就是要为雁西道创造一个相对安全承平的环境。 大人选择了从雁西道的贼匪下手…… 这是一举多得的事情,既能让雁西卫士兵经受锻炼考验,也为普通百姓解决了匪盗祸患,更会改变雁西道混乱的环境。 只是,这样一来,大人就更为皇上所忌惮了。 这个时候,叶绥反而觉屠枭逃脱并不全是坏事了,这一点倒可以用来打消皇上的疑虑。 想到这里,叶绥请来了庆伯,询问道:“庆伯,有关屠枭逃脱一事,大人可有什么安排?” 她能想到的事情,大人也会想到吧?只是不知道大人的安排是怎样了。 庆伯弯腰恭敬回道:“回夫人,厂公已作了安排,这会成为围剿的失误,裴解等官员也会极为不满。” 叶绥听了,便放下心来了。 裴解极为不满?怕是笑得嘴巴都合不上了吧?若是大人在瘦狗岭等地的行动传开去,怕裴解会更高兴。 “京兆朝局可有什么异动?宫中可有什么消息传来?”她继续问道,想知道京兆的局势。 据她所知,留守京兆的缇骑隔天就会送一次消息来雁西道,但雁西道离京兆着实有些远,京兆的消息送到这里的时候,都隔了好几天,并没有时间之利。 当然,事情一体两面,这种距离也能为他们带来好处,给予他们足够的反应时间。 “夫人请放心,京兆一切都好,宫中也没有什么异常。”庆伯这样说道,将自己所知道的情况一一告诉叶绥。 末了,庆伯笑眯眯地说道:“夫人,厂公请您不必忧心,现在重要的是过年,厂公一定会在过年前赶回来的。” 庆伯对汪印的了解,比赵三娘要深得多,赵三娘所说的归期未定的情况,他不是这么认为的。 以厂公对夫人的感情,无论瘦狗岭的情况如何,厂公都会赶回来陪夫人过年的。 这是厂公和夫人在雁西道所过的第一个年,厂公怎么可能会缺失? 果然,在除夕的前一天,汪印裹着满身风雪回到了雁西卫的驻扎地,身后跟着的,是身体疲惫至极精神却无比亢奋的雁西卫士兵。 这些雁西卫士兵铠甲衣裳上都带着血迹,还有不少人是被抬着回来的,他们在瘦狗岭经过了一番浴血奋战,根本就没来得及收拾自己,便以最快的速度往驻扎地这里赶。 他们有家眷就在驻扎地附近,他们同样无比希望与家人团聚、共同迎接新一年的到来。 也正是因为有有这样的渴望,他们在瘦狗岭是全力以赴,迸发出比平时训练更厉害的本事来,瘦狗岭的那些贼匪,吓得腿都软了,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之前在离开驻扎地的时候,他们都没有想过,能在短短十余天之内,先后攻下嶙峋山和瘦狗岭,当这一切都结束的时候,他们犹不敢相信。 直到汪印扬声高呼:“众士兵们,随本将返回驻扎地,论功行赏,好好过年!”,他们才回过神来,狂喜才涌上心头。 论功行赏,好好过年! 随着汪印领兵归来,雁西卫驻扎地里响起了雷鸣般的欢呼声,在这一片欢呼声中,汪印走至叶绥面前,轻轻说道:“小姑娘,本座回来了。”#####现在限免,大家抓紧时间看呀~接下来五天,会给大家一个惊喜,么么么~ 第七百三十三章蓬勃 这个年,对于许多雁西卫士兵来说都是欢欣热烈的,也充满了希望。 毕竟,这个年有不少人有家眷陪同,就是没有家眷陪同那些人,也在这两场围剿中立了功,就算没有家眷在一起,也同样满是欢乐。 在这些士兵将领之中,感受最明显的便是巾帼营的穆谊。 嶙峋山和瘦狗岭的两场剿匪行动,穆谊都成暗语了,作为参与剿匪的唯一一个女兵,穆谊是极为特殊,收获也极大。 当她接到命令,让她跟随其他雁西卫士兵秘密潜行嶙峋山悬崖底时,她惊喜得难以置信,整个人都有些浑噩。 她略带茫然去到自己父亲穆太澄跟前,喃喃地说道:“父亲,我将会去剿匪了……” 她只晓得说出这个事情,种种思绪涌上来,一时间竟然再无话可说。 之前还她遗憾这没有训练的机会,遗憾没能亲自上战场经受锻炼,现在就有了这么一个机会,而且是最好的机会。 穆太澄点点头,鼓励道:“如此甚好,你有一个锻炼的机会,这是大将军对你的信任和倚重,你要抓紧这个历练的机会,不负大将军厚望。” 作为雁西卫副将军,他当然知道汪印的计划,事实上,这个声东击西的计划还是他和汪印一起完善的,挑选哪些士兵、选取什么攻击时机,他都和汪印反复推敲了。 但是,他却没有想到汪印会特别点到穆谊前去剿匪。 尽管穆谊是巾帼营校尉,尽管穆谊是雁西卫士兵,尽管穆谊与其他雁西卫士兵没有什么差别,但还是他的女儿。 尤其是,嶙峋山的悬崖太过凶险,攻击不悔寨吉凶难料,作为一个父亲,他不想自己的女儿前去剿匪。 看到了他的犹豫挣扎,汪印只是淡淡说道:“穆副将,穆谊是雁西卫的士兵,她能力足够,是合适攻击的人选。” “再者,不经风霜磨砺,怎么能够成长呢?穆副将应该高兴才是。” 现在穆太澄再想起汪印所说的话语,心中再一次叹服。 是了,穆谊是他的女儿,但她是雁西卫的士兵,以后都会在军中成长历练,剿匪就是最好的机会。 所以,他鼓励女儿前去剿匪,并且对她寄予厚望。 最后的结果,也不负他所望:女儿平安回来了,还立下了功绩! 经历过真正生死、经历过浴血奋战的女儿,看起来明显不一样了,眼神更加内敛,精气神更加明堂了。 这一切,都是参加剿匪之功。 非但女儿是如此,其他前去参加剿匪的雁西卫士兵同样也是如此,就像挺过了霜雪挺过来的梅花,傲然怒放,更显骨气风姿。 果然,玉不琢不成器,想必这些雁西卫士兵经历过真正的战斗,会变得更加勇敢和坚定。 这主要原因,就是因为汪印下了剿匪这个命令,并且贯彻到底。 穆太澄虽然来雁西卫只有短短几个月,却对汪印有了更深的了解。 前缇事厂督主汪印,旁的不说,这练兵的本身却让他深深折服。 难怪……皇上曾如此重用,又是如此忌惮排斥。 穆太澄看了看自己的女儿,再将目光投向远处,那远处是团聚欢庆的雁西卫士兵和家眷们,不时发出阵阵笑声,让人不由自主地心情愉悦。 雁西卫,真是充满了希望,作为其中一员,他心中油然有一种自豪感…… 而在监军印章内,虞诞芝端起酒杯,半眯着眼品尝着杯中美酒,神容看不出什么来。 倒是一旁侍立的幕僚陆云,脸上带着一丝丝担忧,生怕国公爷心情不好。 去年过年的时候,国公爷喝得酩酊大醉,还不断唤着世子爷的名字,整个镇国公府都无心过年。 这个年,国公爷更是离开了镇国公府,来到了这僻远的雁西卫,国公爷此刻心中是不是还是感到悲伤? 事实上,虞诞芝脑中一片空茫,什么都没有想,没有想失去唯一儿子的悲痛,也不去想对汪印的刻骨仇恨。 远处的欢笑声随风传进他的耳朵,他觉得这么遥远又是这么近: 这些雁西卫士兵和家眷们,真的是在欢天喜地过年啊…… 自己有多久没有在军中过年了?有多久没有听到这样纯粹的欢笑声了? 汪印为雁西卫士兵和家眷带来了这些欢笑声。 不可避免地,他想起了汪印剿匪的事情。 瘦狗岭的围剿,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只是兵贵神速和出其不意而已,值得说道的,是嶙峋山这一场围剿。 嶙峋山的贼匪逃犯盘踞雁西道已经十余年了,要剿灭绝对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又逢着那么大的风雪,虞诞芝推测他们会无功而返的。 最后的结果,出乎他的预料。 嶙峋山竟然就这样轻易地被剿灭了,虽则雁西卫士兵也有不少死伤,但是这个结果,已经是很好了! 从那些归来士兵的精神状态就可以看出,这一次的剿匪对士兵的锤炼会有多大的好处。 汪印啊…… 虞诞芝举杯仰头将酒一喝而尽,脑中依然是空空的。 比起他们这些人的思绪复杂来说,汪印就简单得多了,他满心都是欢喜,因为见过叶绥和叶绥在一起过年而欢喜。 这一次剿匪的结果,虽然有了纰漏,他难免感到失望,但事无全备,屠枭会逃脱也是很正常的。 如今,能和小姑娘在一起过年,就是现在他最开心的事情。 叶绥也是笑眯眯地看着汪印,举杯与他相庆。 此时此刻,不管是嶙峋山剿匪一事,还是大人中毒的事情,都被她抛在了脑后。 珍惜当下,过好每一天,感恩每一个时节,就是她现在的心情,也是她这个重活了一世的人应有之义。 只是,她没有想到,永昭二十二年刚开始,她和大人就接到了一份惊喜。#####第一更! 第七百三十四章惊喜 第七百三十四章惊喜 新年到来没几天,整个雁西卫驻扎地还沉浸在过年换了喜庆中的时候,朱离却急冲冲向汪印禀告了一件事。 他过年没有在驻扎地中,而是一直领着部分缇骑和士兵在嶙峋山中,搜索屠枭的下落。 如今他匆匆急禀,必定是搜索屠枭一事有了进展。 屠枭是死还是活?还是怎么样? 便是汪印自己,也不由得有些紧张。 “厂公,屠枭已经找到了,在嶙峋山一个山洞里头。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已奄奄一息,现在正在全力救治中。”朱离这样禀道,脸上露出了极为肉痛的表情。 当然肉痛,因为他在屠枭身上用了他自己研制出来价值千金的秘药,心都几乎在流血。 这个药,他是特别为厂公准备的,却接二连三地为另外的人所用。 在岭南道的时候,用在了跟着他们前去的柳元集身上,现在又用在了屠枭身上。 更重要的是,他也不可能问这两个人要回药钱! 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事情,那就是厂公留自己在嶙峋山搜索屠枭的下落,是不是因为他身上有秘药? 而听到朱离的回答,汪印点了点头,满意地看了朱离一眼。 幸好,朱离身上携带着秘药,关键时刻发挥了作用,将其留在嶙峋山带队搜索果然是十分正确的选择。 “屠枭那里具体是什么情况?”汪印这样问道。 虽然他始终觉得屠枭还在嶙峋山中,但是朱离真的找到了屠枭,他还是相当惊喜的。 还有,屠枭身上的伤?这是怎么回事?当初封伯他们连屠枭的人都找不到,其是怎么受伤的? 听到厂公这么问,朱离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有些异样,不过还是立刻答道:“屠枭所在的山洞,不知是什么时候挖掘的,他自己本人都不知道。他身上的伤是坠落摔伤,看样子应该是掉下了这个山洞,山洞里什么都没有,他又受了重伤不能离开……” 如此才能被他们找到,这也是朱离他们的幸运了,缇骑之中有人是带着猎犬的,正是猎犬发现了屠枭。 不然,要在大雪封山的情况下找到一个人,也极不容易。 听到这个汇报,汪印倒不知该说什么了,屠枭居然是掉落山洞?这可是嶙峋山的头目,这……颇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 “先将他治好再说,定要留住他的性命!”最后,汪印吩咐道,让朱离一定要盯紧屠枭。 屠枭此人很重要,无论他想从此人口中知道什么,前提都是屠枭还活着。 至于屠枭愿不愿意开口……论不到他不开口。 出于种种考虑,屠枭被抓住的消息,汪印并未对外张扬,但叶绥还是知道了这个消息,不仅如此,她还见到了屠枭。 原因,是因为屠枭受了重伤,朱太医和叶绥作为后勤司的人、又是汪印最为信任的人,前来为屠枭疗伤。 虽则朱离用秘药吊住了屠枭的姓名,但其身上的伤势还是过重,一直都是昏迷着的,若不是嶙峋山环境恶劣又没有大夫跟随,朱离也不会将他运回驻扎地这里。 在朱太医和叶绥到来之前,已有药童清理屠枭身上的血污了,使其看起来是一个相对整洁的伤者。 是以,叶绥清楚地看到那个昏迷的人。 三十余岁的年纪,身材高大魁梧,剑眉星目……看起来根本就不像是一个贼匪逃犯,反而像是一个武将。 这个人,便是嶙峋山的首领屠枭吗? 叶绥一眨不眨地看着屠枭,脸容却微微变了变,似带着审视,又似带着嘲讽,难以形容。 好一会儿,她才缓缓勾起唇角,露出了笑意。 原来,这个人就是屠枭,难怪她前一世没有听过屠枭的名字。 可是,眼前这个人,她前一世是见过的,尽管她所见到的人比现在要老许多,但这个轮廓、剑眉星目的深刻印象,让人不会轻易忘记。 不过,那个时候的他,不是嶙峋山的贼匪头子,而是……领兵前来议和的大雍将军陈世雄! 太宁元年,朝纲不稳,大雍朝趁机在边境作乱,大将陈世雄率兵侵略,打着就是恢复大雍过去荣光的名目。 但是陈世雄低估了大安朝,低估了刚刚登基的太宁帝,低估了孙长蕴等一众文臣,更是低估了大安其时的雁西卫大将军宋定边。 继穆太澄身故之后,雁西卫接连换了好几任大将军,太宁元年的雁西卫大将军,是宋定边。 宋定边那个时候年才不惑,还是先以明经出仕,当了几年文官才中途考的武举,其人文武齐备,所以才特擢为雁西卫大将军。 宋定边对战陈世雄那一战,叶绥并没有亲眼所见,但是却听得不少,是一场典型的以少胜多的战役。 这个战役的结果,便是陈世雄不得不前来大安朝议和,还立了岁贡的条约。 正是因为陈世雄亲自前来大安议和,跟在太宁帝身边的叶绥,才能见到这个人。 如今,这个人怎么会是嶙峋山的贼匪逃犯? 叶绥定了定神,问着朱离:“这个人,的确是嶙峋山的屠枭?你们没有弄错?” 朱离不明白夫人为何会这样问,答案也很肯定:“没错,此人正是贼匪屠枭。” 那些嶙峋山的俘虏,已经确认过屠枭的身份了。 叶绥沉默了,没有再为屠枭疗伤,而是立刻去见了汪印。 屠枭是大雍人,那么这个事情就太不简单了…… 第七百三十五章意外命令 汪印听到叶绥所说的话语之后,难得愣了愣。 他绝对相信小姑娘的话语,只是……屠枭是大雍人? 现在嶙峋山的贼匪逃犯们不知道屠枭犯过什么样的血案、也不知其家乡何处,但他是不是大安人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 屠枭没有一点像大雍人的地方,他的雁西道话还说得相当好,口音比绝大部分的人都懂、对于雁西道的风俗人情也比许多人都懂。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大雍人呢?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他是怎么骗过其他人的呢? 更重要的是,他一个大雍人,为何会成为嶙峋山的贼匪?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嶙峋山的贼匪为祸一方,这的确是雁西道的吏治污点,但是对于大雍来说有什么好处呢? 屠枭若是大雍朝的奸细……谁不知道像嶙峋山这样的地方,迟早是要被朝廷剿灭的,还怎么潜伏下去呢? 好一会儿,他才说道:“小姑娘,屠枭成为嶙峋山的贼匪是想做什么呢?还有,他以后会是大雍朝的将军?” 匪夷所思,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偏偏小姑娘语气笃定。 如果真的是这样,屠枭这个人比想象中更重要了。 叶绥叹了一口气,说道:“大人,我不知道这对大雍有什么好处,但我知道就是这样的。而且,屠枭成为将军的时候,嶙峋山的贼匪逃犯是一直存在的。” 屠枭与嶙峋山之间的关系,她是一点都不知道,前世她只知道此人是大雍将军陈世雄,却不知道此人在嶙峋山待过。 现在距后世她知道的事情相距了十几年,也不知道大雍军中是否有陈世雄这个人,便是有,或许现在也找不到。 毕竟,就是现在大雍朝看来,谁也想不到孙长蕴和宋定边这两个稚嫩小子,在二十年后会成为国朝的文武栋梁。 时间太久远了,变数实在太多了,现在查探也没有什么必要。 如今,如何处置屠枭成为汪印最迫切考虑的问题。 他捉住屠枭的事情现在还秘而不宣,不过也瞒不了多久,因为在嶙峋山的人已经撤回来了,谁都知道这里是有了变化。 雁西卫驻扎地这里还有虞诞芝作为监军,这件事情是瞒不住他的,他也一定会向皇上禀告…… 屠枭是大雍人,那么其在雁西道就一定是有任务的,为何一定是嶙峋山的贼匪呢?这个身份有什么好处? 事情太意外,汪印脑中一下子也没有什么定断,只道:“此事本座还得想一想,现在先将其救回养好,看能否从其口中撬出什么来。” 现在这种情况,他也不能有任何决定。 叶绥想了想,还是说道:“大人,屠枭在嶙峋山,想必是有什么目的的,他会不会是大雍隐卫的一员?从隐卫身上能不能找到关联?” 当初申玲珑已经给了一些大雍隐卫的线索,但是因为申玲珑本人在隐卫中也是一个十分低的位置,所以提供的情报也都是最底层的,要想知道更多的情报,那还是要顺藤摸瓜。 所以,汪印自回到国朝之后,也只是让缇骑密切监视着那底层的情况,以便弄清楚大雍隐卫的脉络。 再者,他对申玲珑的话语也不是全然信任,也在观察中。 如今突然冒出了一个屠枭是大雍人,其与隐卫会不会有联系……说实话,目前以汪印对大雍隐卫的了解,也追查不到这一点。 要查清楚屠枭这个人,还需要时间…… 但是,汪印没有想到,他压根没有查清楚的时间,接下来事情的进展让他措手不及! 屠枭被捉住的事情,被传出去了! 而且,传出去的速度极快,在屠枭被接回雁西卫驻扎地的第二天,就传了出去了! 当初在搜索嶙峋山贼匪的那些人,都是汪印极为信任的人,找到屠枭的人恰好又是朱离,此事十分隐秘,却传得这么快……汪印实在没有料到。 朱离脸上有深深的愧疚懊恼,请罪道:“厂公,是属下办事不周,才会让人将此事传了出去,属下已经查明了,是后勤司的药童走漏消息的……” 说到这里,朱离的脸色都墨黑了。 药童是朱太医身边的人,他是没有想到有人早就在密切注意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从药童那里探听到了消息。 汪印听了,淡淡道:“无妨,此事本来也是瞒不久的,传出去就传出去了,以后行事须谨慎。” 雁西卫驻扎地毕竟不比缇事厂,只要有心,这么大的动静肯定能打探出来,朱离他们就是千防万防都有疏漏的时候。 当初他想瞒下这件事,主要还是考虑到皇上的不满,现在想想,若是皇上真的有猜疑,也不差屠枭是不是被抓住了。 皇上现在似乎还暂时不想动他……所以忌惮什么的,还可以缓一缓。 只是,小姑娘说屠枭是大雍人,后来还当过大雍的将军,这出乎他的意料,也增添了许多变数。 幸好,屠枭现在是在雁西卫驻扎地,是在汪印的手中,有关屠枭身上的事情,迟早都会查清楚的。 屠枭还在昏迷当中,他也没能得知什么线索,现在只能被动地等待着。 但汪印所等来的,不仅仅是屠枭苏醒的消息,更有永昭帝的旨意。 这旨意是千里加急送来的,所说的便是与屠枭有关的事情,更对屠枭的处置下了皇令! 将屠枭送返大雍,这便是永昭帝的命令! 在看到旨意那一刻,汪印瞳孔一缩,脸容瞬间变了变。 第七百三十六章交换 永昭帝的旨意,是让汪印将屠枭送回大雍朝,此乃严令,不得有误! 旁的,并没有什么解释。 这个旨意,让所有人都难以置信。 皇上让汪印将屠枭送回大雍朝,那是不是表示皇上已经知道屠枭乃大雍人的身份了?皇上是怎么知道的? 更重要的是,皇上为何要下这样的旨意?皇上那里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很快,京兆缇骑的密报便送抵雁西卫驻扎地了,汪印他们才知道永昭帝下旨的来龙去脉! 原来,大雍皇帝竟然派密使接触了永昭帝,表示愿以永州城来交换屠枭! 永州城是大雍东侧,是与大雍朝相接壤的城,规模等同大安朝的一个下州。 永州城虽然不大,然而一寸山河一寸血,这个地方历来是大雍与大安两国争端之地。 在数十年前,永州城乃属于大安朝的疆域,但是后来大雍朝强大,强迫大安定下《永州之盟》,硬将永州城占了去。 此后,大安朝便一直没能将永州城夺回来。 现在,大雍朝竟然愿意让出永州城,就是为了换回屠枭?这屠枭的价值竟然如此大? “如今屠枭当真是价值连城……但他为何会有这样大的价值呢?”叶绥这样问道,双眉蹙了起来,百思不得其解。 屠枭后来成为大雍朝的大将军,那是快二十年后的事情,现在的屠枭哪里值得一个永州城呢? 汪印没有出言,他脸容虽然还是十分淡漠,但眼眸中也有着疑虑不解。 小姑娘的疑问,他无法回答。 他安插在大雍朝的密探正全力追查屠枭、或者说陈世雄此人的底细,一时半会难有消息。 可是,皇上有了严令:将屠枭立刻送回大雍永州城,哪里会有人接应屠枭、并且交接永州城事宜…… 叶绥叹息了一声,继续道:“皇上会有这样的旨意,想必是大雍朝要尽快交换屠枭,可是屠枭此人既有这样大的价值,皇上难道不想知道原因吗?” 永昭帝是个厉害的人,这么简单的道理当然清楚,为何会下这样的旨意呢? 汪印笑了,淡淡道:“皇上哪里是不知道呢?皇上只是觉得,永州城比屠枭更重要罢了。着急的,不仅仅是大雍朝,还有皇上。——皇上也怕大雍变卦。” 刚接到这个旨意时,汪印难以置信,但这会儿,却是逐渐想明白了: 皇上一直想夺回永州城,可是不能兴兵,承受不起再动干戈的后果,难得大雍现在主动让出永州城,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皇上不会放过。 再者,永州城已丢了几十年,如今在皇上在位的时候回归国朝,对皇上的威望名声会有天大的好处。 里子和面子的好处,皇上都占了,当然就不在乎屠枭这个人了。 皇上的旨意其实没有错,因为汪印同样觉得永州城很重要,现在大雍肯让出永州城,的确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但是……屠枭为何会有这么大的价值,他同样想知道! 皇上只下令让他将屠枭送至永州城,却没有说永州城交割的事宜,显然皇上对他并不信任,没有让他参与最重要的一环。 他的任务,就是护送屠枭到永州城而已…… 汪印白皙细长的手指轻轻点着桌面,随即下令道:“按照皇上的旨意去执行!封伯,你去安排护送屠枭的人员和路径,我们要在路上撬开屠枭的嘴巴!” 他要亲自将屠枭送去永州城,要确保国朝顺利拿到永州城,还必须知道屠枭的底细,任务不可谓不重,得好好安排才是。 不知道皇上会派谁前去接管永州城呢?接管永州城能否顺利? 这些,并非是汪印这个雁西卫大将军现在所首要考虑的,目前最迫切的还是屠枭这个人…… 与此同时,在京兆紫宸殿内,中书令裴鼎臣略带忧虑地说道:“皇上,永州城不管对国朝还是对大雍来说,都十分重要,现在大雍如此轻易让出这个城池,臣总疑心这交换有诈。” 当初大雍朝占下永州城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现在肯主动让出来,怎么看都有问题。 如果不是大雍别有安排,那么就是那个屠枭比永州城更有价值。 可是一个人怎么比得上一座城呢?——这一点,正是裴鼎臣想不明白的地方。 虽然皇上已经下令汪印将屠枭送返大雍,但他始终觉得这件事并不真实,因为大雍愿意作出的让步太多了。 事反常必为妖,皇上太急着下旨意了,此事大为不妥! 永昭帝摆了摆手,道:“爱卿,你多虑了。屠枭这个人,本来就是国朝意外的收获,用他来换回永州城,不管是什么样的情况,都值得。” 当屠枭被汪印捉住的消息传到京兆的时候,永昭帝心绪是十分复杂的。 汪印捉住了嶙峋山的贼匪头目,保雁西道的平安,这当然是好事,但汪印未免太厉害了! 很快,他就没有机会去想汪印厉害的问题了,因为大雍皇帝竟然递来了消息,表示愿意用永州城换回屠枭这个人…… 永州城,那可是永州市,是大安过去丢失的城池,是朕一直想夺回的城池! 如今大雍主动将此让出来,朕若是不抓住这个机会,将来大行有何颜面面对太祖先帝? 至于屠枭这个人,就算朕不在意,难道汪印就不在意了? 就算朕不想知道此人的价值,汪印也一定会想知道的,朕只要等着便是了。 “皇上,永州已为大雍占据了那么多年,若是我们要顺利接管,也并不是那么容易的,此事,请皇上三思……”裴鼎臣还是不放心,想劝永昭帝仔细考虑。 这一次,永昭帝沉默良久,才道:“爱卿所言也有道理,永州城太重要了,绝不可掉以轻心,接管永州城的事宜,朕心中已有安排了。” 说罢,永昭帝微微扬了扬唇,脸上的八字纹越发深刻,倒显出一种胸有成竹来。 当裴鼎臣听到永昭帝的安排后,不由得愣了愣。 皇上,让那个人前去接管永州城?可是那个人不太适合吧…… 第七百三十七章未卜 永昭帝选定前去与大雍交接、接管永州城的人,是中书令谢玠。 谢玠已经老迈,今年便到了致仕的年龄,最迟春三月,便要离开朝堂。 但是,现在还是正月,谢玠还在其位,皇上为何要让谢玠前去接管永州城?这样一个年迈的人前去永州城,旁的别说,一路奔波劳碌,必定元气大伤。 若谢玠还在壮年,这全然无惧,但是老迈之人…… 皇上这是置谢玠与死地! 裴鼎臣低下头,掩饰自己大变的神色,仍旧开口求情道:“皇上,谢大人年纪老迈了,并不合适……” 永昭帝打断了他的话语:“爱卿,谢玠即将致仕了,这样的老臣是应该为国朝鞠躬尽瘁的,爱卿以为呢?” 他脸上带着笑容,语气听起来没有任何不满,但裴鼎臣心中瞬间升起了一丝颤栗。 他已明白了皇上的意思,谢玠即将致仕,尽管要离开朝堂,但其在官场浸淫了一辈子,故旧门生实在太多、影响力实在太大。 如果谢玠没有前去接管永州城,那么谢玠就会是另外一个曲公度。 曲公度和曲家是怎样的下场,作为继任中书令,裴鼎臣自然记得清清楚楚。 很快,在宣政殿的早朝之上,永昭帝便宣布了大雍朝主动让出永州城的事情,并且下令道;“永州城至关重要,关系我大安朝的声望,万不可有失。因此……谢玠出列听令,前去接管永州城!” 永昭帝此令一下,宣政殿上更安静了,朝官们俱不发一言。 谢玠立刻出列,应道:“老臣遵旨!” 永昭帝脸色舒缓,恳切说道:“爱卿,永州城事宜就托付爱卿了,万望爱卿不负朕所托。” 谢玠腰弯得越低,语气更加恭敬了:“感激皇上厚重,臣定不负皇上所托!” 自始至终,即使散朝之后,谢玠的目光都没有投向那高高在上的龙椅,没有看永昭帝一眼,仿佛前去接管永州城是最寻常不过的任务。 随即,当朝官们意识到接管永州城意味着什么的时候,朝堂几乎都沸腾了,许多朝官脸上都带着笑意。 被大雍朝占据的永州城,就要回归国朝了,还是大雍朝主动让出来的! 朝官不知道为何会有这样的事情,但这对国朝来说是天大的喜事,足够让人欢欣鼓舞。 刚开年就有这样大的喜事,是不是国祚兴盛的预兆呢?这是值得大肆庆贺的事情。 与京兆热烈欢欣气氛格格不入的,是尚书令谢家的气氛。 谢玠坐于庭院中,遥看着那半圆月亮,神色十分安详自在。 他的身边,环坐着不少人,有儿子孙子,有同僚朋友,也有门生弟子,这些人的神色与谢玠的不一样,显出明显的哀戚来。 作为与谢玠关系亲密的人,他们当然清楚谢玠前去接管永州城意味着什么…… “好了,好了,都散去吧。该说的,老夫都说了,就当离开京兆几月而已,老夫又不是去送死,都散了吧。”谢玠这样说道,故作不耐烦地摆手赶人。 众人还想说什么,却被他截住了话语:“无须多说了,都走吧。长蕴,你留下来。” 孙长蕴恭恭敬敬地站在谢玠跟前,稚嫩的面容同样带着悲伤,眼神忧虑地看着谢玠。 “老师有何吩咐?弟子一定会做到的……”孙长蕴哑着声音说道,向谢玠请示。 谢玠捻了捻须,说道:“长蕴,你随为师去永州城吧,见识见识那里的风土人情。” 孙长蕴闻言,神情有些意外,随即便放松开来,答道:“是,弟子谨遵老师的吩咐。” 能跟随老师前去永州城当然最好,不是为了认识永州城,而是一路上可以照顾老师,他自己也放心。 谢玠半眯着眼,慈爱地看着自己的关门弟子,说道:“不必担心,虽然永州城很远,但一路上会有人护送,我不会有事的。” 虽然他是一把老骨头了,倒不至于去了永州城一趟就殒命。 至于他想带着孙长蕴前去永州城,当然不是为了让其见识那里的风土人情,更重要的是想将其引荐给另外一个人。 也是,为自己最得意的弟子打点门路。 孙长蕴知道自己老师意有所指,沉默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老师,是谁护送我们前去呢?皇上任命老师前去接管永州城,老师打算怎么做呢?官员和兵力如何安排呢?” 正如皇上所说,接管永州城是一件大事,永州城是被大雍占据的,现在大雍主动让出来,要接管并不难,难的是守住并发展永州城。 老师会如何做呢? 谢玠继续捻须而笑,没有回答这些问题,只是说道:“稍后你就知道了。” 永州城啊,如今有机会收回来,当然是千载难逢,不管以后会面对什么样的困难,定要趁机收回来。 至于收回来之后……他当然是有安排的,皇上想必也会答应自己的要求吧? 毕竟,自己这样一把身子骨还有千里迢迢去永州城,皇上总不会太过为难才是? 在元宵节之前,谢玠便带着孙长蕴动身前往永州城了。 让人意外的是,他只挑选了一批六品以下的官员并三百京畿卫士兵就出发了,完全看不出是前去接管永州城的样子。 孙长蕴满腹疑问,却按捺住没有再问,直到谢玠带着他在雁西道停下来时,他才明白是为什么。 雁西卫大将军汪印率领着三千士兵前来见老师了! 莫非,老师说护送他们前去永州城的人便是汪将军? 可是,怎么会是汪将军呢?皇上极为忌惮汪将军,怎么会允许其率兵前去永州城呢? 第七百三十八章托付 汪印没有想到,奉令接管永州城的人是谢玠,更没有想到,皇上会下旨让雁西卫士兵护送谢玠前去。 雁西卫护送谢玠,也就是汪印率领士兵前去守护永州城。 皇上的忌惮难道消去了吗?不然为何会下这样的旨意? 直至他见到谢玠,才知道原因是什么。 原来,谢玠在永昭帝面前陈言,恳请皇上允许汪印率兵前往,不然,永州城必不能顺利收回,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或许就会溜走。 不知皇上出于什么考虑,竟然答应了谢玠这个并不说得过去的理由。 汪印也没有深究其中原因,对于他来说,能率兵前去永州城这是件好事,这意味着他在对待屠枭一事上有更多的时间。 永州城一事的关键,在于屠枭,而不是在于接管。 要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就要知道屠枭为何价值一城,还是要落回屠枭本人身上。 现在屠枭已经醒来了,封伯和庆伯他们正在努力撬开屠枭的嘴巴,不过到目前为止,都没能得到什么线索。 幸好现在还有时间,在与大雍朝交接之前他们都还有希望。——汪印对封伯庆伯两个人十分有信心。 已入了夜,雁西卫驻扎地内还是灯火通明,汪印与谢玠相对而坐,两个人神情看起来都十分平静。 汪印为谢玠斟上茶水,伸手请道:“不想能在这里见到谢大人,本将倒是心喜,谢大人请吧。” 他与谢玠之间,从曲公度一事以来,就交往不少,但都是为了朝局政事,并没有什么私交,他虽知谢玠向皇上请旨之意,却没有多少可说的。 谢玠端起茶水微笑道:“本官也没有想到,会与汪将军在这里见面。敢问汪将军,对永州城一事如何看呢?” 大雍肯主动让出永州城,说是为了换回屠枭这个人,但实情真的是这样吗?当中必有猫腻。 他从来没想过大雍会这样做,也对屠枭毫无了解,当中疑问也只能向汪印请教了。 汪印摇摇头,如实说道:“谢大人,本将也不知道大雍此解为何,屠枭那里也问不出什么线索。幸好我们还有时间,或许到了永州城也可以知道一二吧。” 现如今坐此讨论,也得不出个所以然来,此刻汪印倒很想知道,谢玠为何会答应前去接管永州城。 以谢玠的本事,其若是想拒绝的话,总会有办法。 那么,其是真心想走这一趟?还不惜劳费心神…… 对汪印之言,谢玠也深以为然,便转而说起了另外一事,道:“汪将军,永州一行之后,本官便要致仕了,新任的尚书令人选,本官无能为力,此次前来雁西道,是想将一个人托付给汪将军。” 听到谢玠这么说,汪印神容肃正,接话道:“请谢大人细说,本将自不会推搪。” “是本官的关门弟子,名为孙长蕴,他同样是雁西道人士,只是年纪尚小,还没有出仕,就让他在汪将军身边听使几年吧,还望汪将军答应。”谢玠也正色道,说罢还朝汪印拱了拱手。 托付之意尽显无遗。 汪印沉默了,只复杂地看了谢玠一眼,并没有立刻回应。 谢玠所说的人,其实在他的意料之中。因为据缇骑所报,谢玠此去永州城,身边就带着关门弟子孙长蕴,当其说出要托付一个人之时,他瞬间便想起了这个人。 孙长蕴…… 这个人,汪印实在不陌生。 早在永州十八年秋,他就从小姑娘口中听说过这个人,并且深为其民屯兵屯之言所折服,为此还下令运转阁四处查探此人。 他想找到此人,是存着将此人收归己用的心思。 可是,缇事厂和运转阁都没能找到此人,直到世家移族迁宗一事,他才知道孙长蕴原来只是个稚嫩童生,都还没有出仕。 就算孙长蕴的年纪很小、尚未出仕,但已表现出对朝局有非凡的洞察力,这样的人,若无意外的话,将来定能成为国朝的台阁重臣。 在得知孙长蕴成为谢玠的关门弟子之后,他就更确认了这一点。 国朝有这样厉害的人,不管是不是归于他所用,都是一件幸事。 但是现在谢玠将孙长蕴托付给他,还明白说“听使”之意,能在跟前听使的,除了仆从之外,便只有弟子。 谢玠此言,不仅是拜托汪印以后照拂孙长蕴,更是拜托汪印教导孙长蕴。 当初因小姑娘之言而生的好奇,使得汪印对孙长蕴关注颇多,内心里也对其满意期待,但此时此刻,听到谢玠这样的请求,他却沉默了。 不是不敢答应,也不是不能答应,而是如今他的境况前路,他怕耽搁了孙长蕴这样卓绝的人。 这般想着,汪印便直接说道:“谢大人,本将如今是什么样的情况,谢大人想必十分清楚。孙长蕴前途无量,在本将身边并不合适。” 谢玠却摇摇头,面容舒展开来:“汪将军,这些都是小事,虽则无比艰险,也是难得历练,汪将军无须理会这些,但问心就好。本官的弟子,也当作如是想。” 他的这个小弟子,对朝局的确有非凡的洞察力,然而还是年纪太小、所经历的太少,在汪印身边,他能接触到国朝最顶层、也是最谲诡的一面。 如今朝局变化无定,大变将来,唯有置身于此,才能真正成长为台阁重臣。 不然,也就别一般人多几分聪明洞察而已。 谢玠思来想去,为这个小弟子操碎了心,最终才确定了安置的路径。 他只说这些,就足以表明自己的意愿了,汪印答应还是不答应呢? 第七百三十九章前去 汪印沉默良久,最终目光落在谢玠脸上的皱纹和黯淡的眼神中,徐徐点头,应道:“既如此,就留他在本将身边吧。” 谢玠听到这话语后,黯淡的眼神瞬间焕发出不一样的光彩,站起来弯腰感激说道:“老夫多谢汪将军了!” 汪印没有闪避,承下了他这个道谢。——如此,谢玠才会心安。 只是,有些话语,汪印不得不说:“谢大人,如今本将为皇上所忌惮,孙长蕴在本将身边,对其仕途会有阻碍……” 谢玠笑了起来,眼睛几乎都眯成了一条线,说道:“无妨,无妨。这不会是阻碍,反而是他的磨练。欲秀于林,必定要接受狂风吹击,无妨无妨。” 旁的不说,只说裴鼎臣就好了,裴鼎臣前半生碌碌,到了这样的年纪才成为中书令。 大器晚成,沉淀会更加厚重。 谢玠都已说道这个份上了,汪印便没有再说什么了,最后道:“谢大人,请放心,还望以身子为重。” 现在春寒料峭,此去永州城还有许多风霜,以谢玠这样的年纪怕是一场大辛苦,定会大伤元气。 或许,这便是皇上执意令谢玠前来永州城的原因吧。 观人及己,汪印心中难免有些起伏。 这晚,察觉到汪印心绪不兴,叶绥为其斟上了一杯夜入寒潮,才开口问道:“大人,您是在忧心永州城的事情吗?” 谢玠已经来到雁西道了,大人即将率兵前去永州城,只是他们对此事的内里一无所知。 屠枭,还是不肯开口啊。 汪印朝前微微倾身,嗅着剡溪茗的香气,感觉起伏的心绪渐渐舒缓,答道:“不仅如此,还因为谢玠,他将孙长蕴托付给本将了。” 谢玠致仕前所做的一件私事,便是安置好弟子的后路,这其实……就是在交代后事了。 叶绥默然,随后叹息一声道:“他将孙长蕴托付给大人,自是信服大人的。他已经年迈,人固有老病生死,大人不必介怀。” 前一世这个时候,谢玠早已致仕病逝了,对后来朝局影响有限。 尽管他浸淫了官场一辈子,是国朝的台阁重臣,但是他还是老了……譬如西斜太阳,光辉很快会消散。 现在和以后的朝堂,熠熠生辉的会是陈就道、孙长蕴和宋定边这样的人。 从这一世看来,孙长蕴能够熠熠生辉,少不了谢玠的安排,也更显谢玠的老辣。 大人的境况,谢玠知之甚深,却还是将孙长蕴送来了,是想让大人接着雕琢孙长蕴,是给了孙长蕴一场大磨砺。 这样的老师,为弟子计深远,实在难得。 汪印点点头,说道:“小姑娘说得没有错,谢玠有他自己的选择。不过,本将还是打算让朱太医随行,为谢玠调养身体,也是为了屠枭身体。” 朱太医乃妙手,希望谢玠会因此而少受些苦,还能有颐养天年的时候。 至于屠枭……这个人还是没有开口,也唯有吊着命而已,少不得朱太医。 “大人,大雍为何要让出永州城呢?屠枭缘何值一座城?”叶绥这样问道,始终还是想不出答案。 大人很快就前去永州城了,那里到底是什么情况呢?屠枭身上有什么秘密呢? 叶绥不知,汪印也不知,但他和谢玠等人,还是按照日期前往永州城了…… ~~~~~~~~~~~~~~~~~~~~~~~~~~~~ 城池的交接,是极为重大的事情,特别是对于大安朝来说,半点都马虎不得。 比起谢玠和其他官员脸上的谨慎凝重来说,汪印显得着实轻松了些,就连他带着的士兵和缇骑都是如此。 体现得最明显的,便是在对待屠枭的时候。 因为大雍朝要求换回屠枭,还特别指明要活着的屠枭,这关乎着永州城的交接,因而屠枭的待遇还算得上好。 有太医全力治疗、有缇骑守护……看着像对待客人,而不是对待囚犯了。 当然,这是明面上看来,至于实情如何,就没有多少人知道了。 如今屠枭已经清醒过来了,也没有了性命之虞,但行动还是不便,因此没有被关在铁牢里,反而是乘坐着普通马车,似一点也不担心有人来救走屠枭。 而屠枭本人,虽然已经清醒了,却大多时候都是躺着闭目,没有发出过任何声响。 哪怕庆伯对其刑求,他也咬紧牙关绝不开口。 对这样一个人,庆伯倒是束手无策了,惭愧地向汪印禀道:“厂公,此人嘴巴太硬了。若这样审讯下去的话,估计没有什么效果。” 如果时间充足,庆伯有信心最后一定会撬开屠枭的嘴巴,但现在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永州城就快到了。 厂公可有什么安排吗? 汪印神容不变,淡淡说道:“现在人还在我们手中,还有机会,不急,继续审问,留着一口气便是。” 说罢,他看向了屠枭所在的马车,眼中起了一丝杀气。 屠枭是嶙峋山之首,还是大雍的人,一般情况下是绝对活不了的,但现在大雍拿了永州城来换,抱住了屠枭的性命。 大雍要活着的屠枭,不是屠枭身份特别,就是因为屠枭知道什么,有绝对不能死的理由。 屠枭……大雍朝将来的大将军,后来率兵侵略大安,此外呢? 除了小姑娘所说的这些,他竟然对屠枭此人一无所,国朝的密探也查不到有关此人的半点消息。 一个能被大如此看重、不惜拿一座城来换的人,竟然没有半点痕迹留下,就好像凭空出现的人一样。 这实在费解…… 看来,还是先去到永州城,与大雍交接的那些官员接洽,才能知道更进一步的线索了。 然而,汪印没有想到,在永州城等着他们一行人的会是什么…… 第七百四十章空城 永州城,几乎成了一座空城! 说是“几乎”,是因为汪印他们踏入永州城开始,所见到的便是病弱老迈之人。 纵然是这些病弱老迈之人,人数都不多,感觉就是进入了一座空城一样。 永州城是两国交接之地,位置十分重要,以往百姓的数量并不少,怎么这会儿变成这个样子了? 安插在大雍朝的密探,之前并没有传回有关永州城的消息,在得知大雍以城换人之后,他便派了缇骑前来查探,却也没有提到这样的情况。 换言之,大雍朝在差不多半个月的时间内将永州城搬空了,还顺利瞒住了密探和缇骑的耳目。 大雍朝这样的本事、这样的能力,让汪印深感震惊。 他之前出使大雍,对大雍也有很深了解,尤其在经过使馆围杀之后,难免对大雍有些轻视。 现在,永州城这里的情况给了他深刻的警示: 看来,就算承泰帝老迈了、大雍朝不如过去强盛了,依旧有着大国的底蕴,绝不容小觑。 谢玠见到眼前的情景,神容微微变了,问着汪印:“汪将军,永州城空了,这太意外了……” 永州城被大雍占据了数十年,这里的百姓自然也是大雍人居多,谢玠想过大雍会迁走永州城大部分的百姓,却没有想过永州城会是空城。 一座空城,怎么看着都是不详…… 要守住这个地方更加艰难了,看来要用雁西卫调兵才是。 怎么会这样了?之前可有消息传出来?” 汪印没有说话,现在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对大雍来说,屠枭比永州这座空城更加重要。 国朝选择了永州城舍弃了屠枭,他是一定要将屠枭交给大雍朝的,而且还是活着的屠枭。 在将屠枭交给大雍朝之前,他一定要知道屠枭的秘密! 如果不能知道…… 汪印再一次看向了屠枭所在的马车,白皙修长的手指临虚轻轻点着,神色仍旧一片淡漠。 前来与大安朝进行交接的大雍官员,汪印非常熟悉了,前不久才见过的,那就是大雍鸿胪寺卿窦宪。 一见到汪印,窦宪便笑眯眯地迎上来:“汪将军,我们又见面了,真是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啊。” “是啊,本将也没有想到。”汪印点头应道,然后看了看身后的谢玠。 对于这场交接,国朝派出的是尚书令谢玠,然而大雍所派出的却是鸿胪寺卿。 彼此对这场交接的看重,由此可见一斑。 说实话,汪印并不在乎大雍前来的官员是谁,他只想知道大雍用永州城换回屠枭的原因。——他已和谢玠暗中商量过了,要尽量拖延这场交接的时间,以便弄清楚大雍的意图。 因两国要顺利交接还涉及到许多方面,拖延时间并不困难。 可是,尚未等他们安顿下来,窦宪便这样说道:“谢大人、汪将军,我们国朝的士兵和百姓已撤出永州城,留一个完整、全新的永州城给你们,所以交接的事情宜速进行,你们以为呢?” 谢玠捻了捻须,笑呵呵地说道:“裴大人,我们刚刚来到永州城,这里是怎样都还没有看过呢,这关乎着我们两国的友好,这绝对不能马虎。这个事情急不来急不来……” 谢玠当然不会答应窦宪的要求,本来永州空城就让他感到诧异了,现在窦宪表现这么急切,那就更加不能答应了。 窦宪苦笑一声,说道:“谢大人,实不相瞒,我们皇上有令,要在半个月之内将人带回长雍城,实在是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拖延了。我们国朝既与大安商定了以永州城作为交换,就绝对不会食言,谢大人只需签署国书,我也好早日回到国都。” 正如窦宪所说,两国既已定下交接这个事情,就绝对不会是儿戏,故而汪印与谢玠带着雁西卫前来交接,须知事情有异,却不会认为大雍会出尔反尔。 不过,此刻汪印笑了笑,说道:“窦大人,我们还是根据国书慢慢来吧,毕竟此事关涉太大了。等我们了解永州城的情况后,再进行交接为好。” 汪印语气淡淡的,却让窦宪心中凛然,一时没有说话。 此前他并不知道汪印会前来交接,不然,他就不会接下这个差事了,毕竟,汪印实在是个难缠的人物。 不过,他也知道此事急不得,于是状似思考了一番,才为难地说道:“汪将军此话也有道理……不过你们已经见到永州城了,本官也想见见我们想要的人,这没有问题吧?” 屠枭就是他们的人,不管怎么说,窦宪提出要见屠枭,都是意料中事。 汪印点点头,说道:“这当然,只是他伤势严重,大多时候都是昏迷的,且待他清醒的时候再见吧,大人以为呢?” 窦宪语气顿了顿,才道:“这当然……不过相信汪将军不会让本官等太久吧?人是死还是活着,本官总要确认的。” 这一下,汪印没有接话了,只深深地看了窦宪一眼。 从窦宪的急切看来,永州城搬空的原因,似乎就是大雍为了节省交接的时间、好早点接回屠枭……事情真的些吗?屠枭怎么会如此重要?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国朝是拖不了多长时间了,毕竟皇上也怕夜长梦多,定然会下令催促交接尽快完成。 可是屠枭始终都不开口,该怎么办呢? 这天夜里,汪印反复想着窦宪的一言一行,然后连夜去见了谢玠。 两人反复思虑,终于决定还是要冒险一次,时间太有限,不得不如此。 第七百四十一章见面 当窦宪再一次提出要见屠枭的时候,谢玠和汪印便答应了。 只是,汪印还是淡淡地说道:“窦大人,现如今交接永州城的手续还没有办妥当,不宜那么多人前去见屠枭,窦大人以为如何呢?” 汪印率兵护送谢玠前来永州城,是带着雁西卫士兵前来的,而大雍朝虽然将士兵和百姓都撤出了永州城内,但也在永州城边上驻扎着大军,与雁西卫士兵成势均力敌之势。 虽然交接一事经过了练过皇上的首肯,但是彼此同样还是还在提防着对方。 汪印现在说这样的话语,言下之意也是为了防止大雍将屠枭救走,无可厚非。 窦宪想了想,说道:“如此可以,那就劳烦谢大人和汪将军了。本官要尽早见到他。” 虽然窦宪所得到的消息都是屠枭身受重伤、现在还活着,但一日没有亲自见到屠枭,他一日便不放心,恐无法完成承泰帝的命令。 “既如此,那就请窦大人明早前来吧,早上他一般都是醒着的。”汪印这样说道,定下了窦宪与屠枭见面的时间。 窦宪离开之后,汪印朝唐玉等人吩咐了几句,便去了关押屠枭的地方。 永州城的一切,对于汪印等人来说都是陌生的,至起码,不如大雍人对这里那么熟悉。 因而,他们并没有将屠枭囚禁在永州城的牢狱内,而是将他关押在汪印住处的旁边。 汪印以及他的周围,是武力最充分、防守最严密的覅昂,若是大雍朝想从这里救走屠枭,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一点,汪印也并没有瞒着大雍的官员。——从他内心里说,还巴不得大雍率兵前来营救屠枭。 这样的话,交接的事情就会再起波澜,这个事情就会更容易拖延下去。 在窦宪面前,汪印并没有说谎,此刻屠枭的确是身受重伤,昏迷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 说起来,这还是汪印第一次在其清醒的时候见到他。 没错,第一次,自从屠枭被俘虏之后,汪印便将其交给了朱太医疗伤,也将其交给了封伯和庆伯审讯,自己反而没有见过他。 术业有专攻,疗伤和审讯这样的事情,汪印自认为不能比他们做得更好。 是以,他从来没有想到要去见屠枭,但是现在,他来了。 他眼前的屠枭,依然是躺着,身上衣衫也带着血迹,看着汪印的目光却异常平静。 下一刻,他笑了起来,“嘎嘎”说道:“汪将军……没有想到,您……会亲自来了,呵呵。” 因为伤势的缘故,他这话语说得很小声,但是话语中的阴鸷怨恨却尽显无遗,与他平静的目光并不相符。 从这些言行看来,屠枭的确可以成为嶙峋山贼匪逃犯之首。 至于其他的…… 封伯和庆伯说此人意志坚毅,不像是贼匪反而像兵将,他还没有看出来。 不过,看出看不出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想到这里,汪印淡淡说道:“屠首领……本将也没有想到,要来到了永州城才会与屠首领见面。本将竟不知道,屠首领价值连城,这当中原因,屠首领可以告诉本将吗?” 屠枭“哼”了一声,目光依旧死死地盯着汪印,眼中的阴鸷仇恨徐徐散了开去。 下一刻,他也笑了起来,答道:“这个原因,想必劳烦了汪将军很久吧?只是不知道在我离开永州城之前,汪将军能不能想出答案呢?” 汪印笑了起来,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笑说道:“屠首领,你以为,你价值连城,能顺利离开永州城吗?你太天真了,窦宪也太天真了……” 听到汪印这么说,屠枭的笑容缓慢敛住了,他一瞬不眨地看着汪印,想从汪印脸上看出什么来。 半响,屠枭才摇摇头,肯定地说道:“汪将军,你不敢的,永州城对你们国朝如此重要,你不敢影响交接,你不敢对我下手。” 顿了顿,他再一次说道:“汪将军,你不敢。” 他如此再三强调,病弱的脸容带着舒缓,竟显得畅快无比。 “既如此,就请屠首领等着吧,且看看本将是如何留住你的。明日,你也可以与窦宪商量商量这个问题。”汪印笑了笑,不再理会屠枭,然后拂袖而去。 到了第二日,窦宪准时而来,来确认屠枭是死还是活。 汪印也并未多加阻拦,只吩咐封伯道:“将窦大人带去吧,好生看着,万不可能有什么损失。” 汪印不可能会让窦宪与屠枭单独相处,这一点,窦宪本人似乎也十分清楚,见到封伯等人寸步不离的时候,也不以为意。 当窦宪见到屠枭的时候,脸上没有什么起伏,只瞳孔缩了缩。 说实话,眼前的人,窦宪并不认识。——他只见过屠枭的画像,而眼前的人,与画像相差甚远。 眼前这个人,就是皇上下令以永州城换取、无论如何都要带回国朝的屠枭吗? 虽然容貌不确定,但窦宪还是有办法确认这个人是不是他想见的那个人。 他上前一步,竟然执起了屠枭的手,关切地说道:“屠首领,您受累了,本官奉皇上的命令,会很快就带屠首领回去的,请放心。” 屠枭眨了眨眼,并没有多余的动作,只说道:“一切劳烦窦大人了。窦大人,你此次前来,不知可曾见过灵囿那只七彩孔雀?” 窦宪徐徐松了一口气,神情更加放松了,点点头说道:“见过的,屠首领回到国朝之后,便可以见到了。” 一旁的封伯和庆伯等人听着他们的对话,神容举止没有丝毫动静,仿佛听到是再寻常不过的话语。 #####第一更! 第七百四十二章争时 窦宪和屠枭所说的话语就是暗语,这个事情,谁都知道。 但是当中具体表示什么意思,封伯等人就不清楚了。 看窦屠两人并不遮掩的样子,要么是这暗语并不如何重要,要么就是笃定旁人并不知道这暗语的意思。 “灵囿的七彩孔雀……”汪印伸手轻轻点着桌面,脑中思虑着。 这句话无头无尾,任凭他怎么想,都猜不出个中意思。 汪印也没有过多在此纠结,只是唤来了唐玉,吩咐道:“你挑选斥候中最快的人,将这句话送到大雍密探那里,让他们立刻去陈家,询问这句话的意思。” 陈家,大雍已故大将军陈抱节所在的家族,大雍的郡主申玲珑就托身在陈家,申玲珑会不会知道这话语的意思? 不管申玲珑是不是知道,这句话语都要送到大雍密探那里。‘ 他已经从缇事厂挑选出一些缇骑成为雁西卫的斥候了,以他们的速度,将消息传递回来用不了多久。 毕竟,永州城这里已经和大雍接壤了。 汪印也有十足把握,有缇骑担任的斥候,会顺利穿过大雍率兵的封锁。 现在,且等大雍密探那边的消息回来就可,这一点时间,他还可以拖住的。 不过,谢玠还是十分忧虑,说道:“汪将军,便是知道这些暗语的意思,作用也不大。屠枭必定要被送回大雍朝的,而且窦宪必定会再三催促,恐怕我们先前所商定的计划还是要执行。” 汪印点点头,答道:“大人所言甚是,本将已给副将穆太澄下了密令,他会率兵士兵悄悄前来。” 在护送谢玠来到永州城这里的时候,他就很清楚,有许多眼光盯着他,所以他不能带太多士兵前来,也是担心此事处理不当,会因永州城的交接引起大雍与国朝的战争。 但现在,永州城是一座空城,那么情况就不同了。 窦宪提前将士兵和百姓都撤走的原因,是为了节省带走屠枭的时间,给他们反应的时间并不多。 既如此…… 汪印将舆图摊开来,将之前与谢玠所说的话语重复了一次,道:“既然窦宪这么心急,就让窦宪带走屠枭好了,本将只需要守住永州城就好了。只是……” 他看了看谢玠,语气有些低落:“只是怕要委屈大人了。” 将永州城接下来的人是谢玠,但凡永州城有什么闪失,都是谢玠的主要责任。 谢玠都不足三个月就致仕了,皇上都令其前来永州城,若永州城出事,那么谢玠必定要承受皇上的怒火,届时…… 察觉到汪印不忍的目光,谢玠捻须笑道:“汪将军,本官都已经是这个年纪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呢?本官先前所托,万望汪将军勿负。” 汪印点点头,没有说什么保证遮掩,内心已经熈了决定。 现在,一切都已经徐徐富凯了,就等事情一步步进展吧。 与此同时,在大雍这边,窦宪属下的官员也慢待忧虑地说道:“大人,皇上用一城来换屠枭,这已经是在告诉大安朝屠枭的重要性了,我们能够顺利带走屠枭吗?大安会没有阻拦?” 从来到永州城开始,这个官员就心中忐忑,总觉得前路有些灰暗。 国朝搬空了永州城,等于为大安朝腾空地方,这是对大安朝极为有利的事情,国朝为何要这样做呢? 就算屠枭再有价值,也不值得用一座城市去换。当初为将永州城夺到手,国朝士兵在这里洒满了鲜血。 现在却轻易拱手让出去…… 想到这里,跟随窦宪前来的一众官员士兵心中都不是滋味。 只是,帝令如此,他们只能遵照命令行事。 窦宪脸色也并不十分好,这样说道:“皇上会下这样的旨意,必定有远大考虑,这非我们臣下所能猜测的,现在我们要做的事情,就是将屠枭顺利带回国朝。” “本官已经和屠枭交换过消息了,他没有向大安透露过什么,但大安朝肯定不会让他轻易让他走。大安朝不敢破坏两国的交接,最大的可能,便是交接之后会截杀屠枭,我们一定要做好离开的准备。” 幸好,这一次前来永州城,他也带了足够的士兵。 经先前的使馆围杀一事,他已对汪印麾下的士兵战力有了足够的了解,所以这一次带了三倍于汪印的兵力。 虽然这样的兵力或许不能对汪印做什么,但要将屠枭顺利带走、阻挡汪印的截杀,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大人,皇上下令要尽快带屠枭返回,但是观答案抄的做法,定然会再三拖延,应该怎么办呢?”官员继续说道。 这一下,窦宪笑了起来,胸有成足地说道:“汪印和谢玠可以拖延,但是大安的永昭帝不能拖延,国朝会通过永昭帝给汪印施压的。” 待永昭帝旨意一下,汪印纵有拖延之心,也无拖延之力。 果然,接下来就如窦宪所料,在拖延了十来天之后,汪印和谢玠已经技穷了。 在谢玠再一次说还需要时间交接的时候,窦宪冷冷地说道:“谢大人、汪将军,国书已经签署了,永州城已经空了,如果大安朝不想交接的话,本官便立刻返回国朝,屠枭就留给你们好了。” 说罢,他便作出了欲拂袖而去的姿势,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 见此,谢玠脸色有些异样,忙唤住窦宪说道:“窦大人,息怒息怒,我们当然要交接的,十分有诚意。这样吧,三日后,三日后你们就将人带走,如何?” 窦宪内心一松,故作沉吟,最后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他并不知道,早在前一日,汪印安插在大雍的密探就已将消息顺利送到永州城了。#####第二更! 第七百四十三章偷天换日 三日后,在永州城的中心位置,聚集了大雍和和大安所有的官员和士兵。 在签署完最后一份国书之后,大安朝的士兵迅速离开,前去接管永州城的每一个要塞。 而屠枭,也被雁西卫士兵推了出来,徐徐推到了窦宪的面前。 自从窦宪十来天前与屠枭见面之后,就再也没去看过屠枭了。 这是他第二此见到屠枭,短短十来天的时间,屠枭的样子没有什么变化,脸上依旧带着苍白病容。 和上次一样,窦宪上前几步执起了屠枭的手,说道:“屠首领,本官现在带你回国朝了,放心,现在谁也不能再伤害你了。” 说罢,他看了汪印一眼,已有所指。 随即,他收回来目光,笑着说道:“屠首领,你上次问了灵囿的七彩孔雀,却不知道,你最挂念灵囿里的什么呢?” “窦大人,这一次返回国朝,我先前所猎的那头野鹿,已经十分温顺了吧?”屠枭这样说道,语气和之前没有什么差别。 听到这句话,窦宪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和,脸容更加轻松了。 这当然是另外的暗语,是皇上交代过的,这一次前来跟随他前来的官员都不知道,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知道而已。 不,还有知道暗语所指的屠枭。 在此之前,窦宪还担心汪印等人会扣着屠枭不放,现在听到这些暗语,他便确定眼前这个人的确就是屠枭了。 当然,也不仅仅是凭借这句暗语而已,在他执起屠枭双手的时候,他已经细细检验过一番了。 一切都没有问题……看来,永州城对大安朝的吸引是在首位的。 大安渴望得到永州城,所以不敢破坏这交接,只能将屠枭叫出来。 当屠枭来到窦宪身边、被解开脚上的镣铐的时候,屠枭环视了众人一眼,最后目光落在了汪印身上。 他眼中的仇恨有如实形,就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一样,似乎要扑上去将毒牙插在汪印脖子了。 “汪将军……”他开口道,声音粗粝,带着刻骨的恨意:“这段日子,多谢汪将军的款待了。这份恩情,屠某没齿难忘,将来定然会报答汪将军的恩情的。” 他说的是报恩,但这样的表现,谁都知道这报恩是什么意思。 这种刻骨的恨意,就连窦宪都吓了一条。 他毫不怀疑,如果现在有条件的话,屠枭一定会冲上去将汪印你碎尸万段。 听闻落在汪印手中的人都会生不如死,屠枭被俘虏期间,也不知道经受了多少酷刑,现在能够逃过一劫,是因为皇上用永州城去换,这真是天之大幸了。 只是,屠枭为何会价值连城呢?这一点,窦宪也不知道了。‘ 但是他知道自己的任务,那就是尽快将屠枭平安带回国朝,越是笑着说道:“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了,屠首领,你先养好身体再说吧。谢大人,汪将军,本官来到这里已经够长时间了,得先告辞了。” 谢玠拱手回道:“既如此,窦大人有请了,本官也要安置雁西卫将军,就不过多挽留了。” 汪印神色淡淡的,只是细看来眼神有一丝懊恼,目光也是紧紧盯着屠枭,似有所思的样子。 窦宪生怕汪印下一刻就冲上来将屠枭留住,再也不想说些什么了,只收好了国书,大声下令道:“所有人听令,交接已经完毕,所有人立刻返回国朝!” 他话语一落,大雍的士兵便立刻动了起来,他们将屠枭牢牢地环护着,将他保护起来,以防有什么不测。 在这样的情况下,大安朝当然不会做些什么,只是看着屠枭跟随大雍的人离开。 当然,窦宪等大雍朝的人十分清楚,现在还不是危急的时候,他们离开永州城之后才是最凶险的时候。 若是汪印想做些什么,定然会在这个时候,他们不得不防。 在窦宪等人离开永州城之后,唐玉便前来禀道:“厂公,穆副将军所率领的五万大军,还有半日就到了。请厂公放心。” 汪印点点头,吩咐道:“士兵来到之后,立刻在永州城布防,守住四处城门和所有关卡,绝对不能让大雍的人再有机会踏入这里半步!” 唐玉点头听令,肃声回道:“是,厂公!” 汪印随即唤来封伯和朱离,下了另外一个命令:“屠枭已经随大雍士兵返回国朝了,待穆太澄率兵带来之后,你们前去追击窦宪一行人,定要重创屠枭其人!” “是!”封伯立刻应道,随即与朱离退了下去。 时间过得飞快,半日时间对于汪印来说,几乎不用怎么等待。 雁西卫在他的带领下,有着非一般的凝聚和本事,恰恰就是半日的时间,穆太澄便率领着五万士兵来到永州城了。 在五万士兵来到永州城之后,封伯和朱离也率领着一千多士兵离开了永州城,往大雍方向追击而去了。 与此同时,窦宪再一次下了命令,让所有人提起十二分精神、加速前行。 他们离开永州城已经半天时间了,一刻都不敢停留,恨不得身上插着翅膀,好立刻飞回大雍朝。 只要回到大雍朝,他们才真正安全,不然,始终都是悬着心。 他们担心大安朝会截杀,尽管是有两国协议在,但是汪印这个人…… 永昭帝的命令能不能压住汪印,窦宪心里真是没有谱。 然而,怕什么就来什么,这一天傍晚,在窦宪等人渐渐放松的时候,封伯和朱离等人终于赶上了他们。 接下来,当然是一场血腥战斗,几乎可以说是殊死之争。 在封伯朱离追击窦宪等人的时候,汪印则是去了一处院子,看到了那个高大魁梧、躺在床上的人。 这个人,不是屠枭还能是谁呢?#####第三更!800月票加更! 第七百四十四章大定 屠枭哦啊不断挣扎着,双目欲裂,撕心裂肺地喊道:“汪印,放开我,放开我!你这个阉人,你这个阉人!你挑动两国战争,你不得好死!” 他眼中好像会喷火一样,恨不得将汪印千刀万剐。 听着这些骂语,汪印并没有生气,甚至还笑了笑,说道:“屠首领说的是什么话?本将怎么会挑起两国之间的战争呢?我们已经接管了永州城,而屠枭也被带回大雍朝了,交接顺利完成,此乃两国友好的表现。” 屠枭闻言,死死地第你这个号汪印,眼珠子几乎都要等出来了,胸口剧烈起伏着。 汪印所说的话语,已经在他的意料之中。 在他被汪印得知他是大雍隐卫的头目之后,在他被套出那句暗语之后,他就知道汪印会偷天换日,定会将他留下来。 窦宪带走的,是假的屠枭。 这一点,窦宪能察觉吗?窦宪既然已经带走了他,当然不会发觉。 只有当“屠枭”回到大雍朝、面见皇上,才能被揭露出来,才能知道是假的。 尽管能预料到汪印的做法,但是汪印真的这么做的时候,屠枭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汪印,你怎么敢?皇上一定会发现我还在大安朝,你们想拿了永州城还想扣下我,这样的好处,你能啃得下来吗?你就不怕我朝兴兵?”屠枭瞪着汪印,将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 汪印怎么敢?他怎么敢? 一旦皇上发现真相,就知道大安暗中做了手脚,皇上绝对不会受这样的愚弄,两朝定会兵戎相见。 若是真的交战了,大安的永昭帝还会容得下汪印吗? 汪印,真是天大的胆子! 汪印想了想,很直接地回答了这个问题:“屠首领,你觉得大雍现在的情况,敢兴兵吗?对了,本将或许还要告诉你一个消息:承泰帝病倒了,已经半个月没有上朝了。” 屠枭再一次挣扎了起来,大声叫唤道:“不可能,不可能!我朝兴盛,皇上定然能撑得过去的!” 汪印看了他一眼,就像看着一个死人似的,再也没有说话。 在谢玠拖延期间,大雍的密探已经去找了申玲珑,询问那句暗语的意思。 这句暗语的具体意思,申玲珑也不知道,但她给了汪印一个重要的信息:这种暗语,或许与大雍隐卫有关,因为她之前也曾接过类似的暗语。 暗语意思不一样,但可能是出自大雍隐卫。 大雍隐卫……申玲珑便是大雍隐卫最底层的人,会有关于大雍隐卫的猜测也很正常。 屠枭与大雍隐卫有关系吗?如果有关系,那得是什么样的关系,才会令承泰帝以永州城相换呢? 价值连城……除非屠枭是大雍的隐卫头子,掌管着大雍安置在大安朝的所有隐卫,就好像当初大安朝安插在大雍的那个人一样。 掌握着所有暗处的线索,堪比千军,绝对值得一个城池。 有了这样的猜测,汪印便知道应该如何去审讯屠枭了,更重要的是,大雍密探还送回了一个异常紧急的消息: 承泰帝病危,已经半个月没有上朝了。 是了,承泰帝已经病入膏肓,离驾崩没有多少时日了。 早在他出使大雍朝的时候,他就从大雍贺贵妃那里知道承泰帝的身体状况了。——也一直在暗中准备着。 但是好几个月过去了,承泰帝都没有什么异常,直到现在,终于传来了承泰帝的消息。 承泰帝已经很老了,这一次昏迷过去,活过来的机会已经很微很微,这对大安朝来说是一件喜事,也给了汪印的谋算的决心。 假冒的屠枭会被戳穿,必定是窦宪等人回到国朝的时候,而承泰帝昏迷,就算其能够醒过来、知道屠枭是假的,在大雍这样的朝局下,也不可能会有兴兵之事。 最为关键的是,屠枭是大雍隐卫的头目,掌握着大安朝的情报,缺少了这份情报,大雍朝绝对不敢有任何异动。 想到这里,汪印继续说道:“屠首领,本将已知你身份,本将都已经捉住你了,没有理由不从你口中撬出话语来的。” 人已经落在他手中了,还问出了其中的暗语,接下来的事情,就容易得多了。 吩咐庆伯等人继续审讯屠枭,汪印便离开了这里,去见了谢玠。 “谢大人,本将已将真相上禀皇上,不日皇上便有旨意下来了。这五万士兵,是为了预防万一,但本将估计,大雍不会兴兵。”汪印这样说道。 谢玠点头,笑呵呵地说道:“汪将军,本官已经知道了。再说了,屠枭的确是被窦宪带走了,若是大雍想做些什么,本官便说大雍出尔反尔。” “他们连围杀使馆这样的事情都能做得出来,出尔反尔又算什么呢?届时所有人定然站在我们国朝这边。” 在谢玠看来,从窦宪带着屠枭离开永州城那一刻,优势就已经尽归于国朝了。 在最开始的时候,窦宪没有发现屠枭是假的,那么国朝就绝对不会承认。——就连申辩文书,谢玠都已经准备好了。 不过,谢玠还是有许多想不明白之处,便问了出来;“汪将军,你是怎么知道屠枭身份的?又是怎么问出那句暗语的?本官实在觉得不可思议。” 原本他们是打算兵行险着,穆太澄带着五万士兵前来这里,就是预防着屠枭的身份败露,但是他所担心的局面并没有发生,还顺利得不可思议。 汪印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就连老天都站在了汪印这边?不大可能…… 汪印只颔首而笑,没有说什么话。所谓的老天站队,其实都是人为而已,他在大雍撒了那么多人,会知道这些消息也很正常。 现在,还是只剩下等而已。 不足三天,他所等待的消息便已经传来了####第四更!820月票加更。 第七百四十五章帝心(五更谢大家) 大雍的承泰帝,驾崩了! 这个消息,大雍朝堂还秘而不发,已被汪印安排的密探第一时间送了出来。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汪印长呼了一口气,嘴角忍不住扬了起来,笑道:“大局已定,国朝大幸,永州城无虞了。” 年迈的承泰帝,终于驾崩了,他等待的局势已经到来了! 承泰帝驾崩,现在大雍朝局必定动荡,旁的暂且不说,这永州城的局面是再也没有精力理会了。 而且,大雍的隐卫也会因此而混乱,正是他出手的好时机。 他要趁着大雍朝动荡的时候,尽可能地拔除大雍安放在国朝这里的探子! 永州城城和屠枭的事情,他是瞒着皇上先斩后奏,但是国朝地方和人两得,承泰帝也驾崩了,皇上在得知这些消息的时候,只会龙心大悦,而不会怪罪于他。 如此,雁西卫的危机也解了。 正如汪印所料的那样,永昭帝接到了承泰帝驾崩的消息,他强忍着心中的兴奋,问向立在殿中的韩珠节:“爱卿,此事确认无误?” 先前承泰帝还送了消息来,大雍的局势看着也没有什么不同,现在,承泰帝驾崩了?太突然,太突然了! “回皇上,消息确认无误,承泰帝的确驾崩了,想必迟些就会发丧。”韩珠节恭敬地回道,将刚刚接到的紧急消息再说了一遍。 现在他已经接管了大雍的密探,消息非常灵通。——这么重大的消息,不会有假,暗探们也不敢作假。 “好,很好!太好了!”永昭帝大笑道,忍不住兴奋地猛锤了一下御案。 他早就知道承泰帝那个老鬼活不了多久了,但消息真的传来的时候,他还是兴奋不已。 “哈哈,承泰帝临死之前,还将永州城送给朕,真是太厚道了。这份心意,朕受之有愧啊。”永昭帝唇角上扬,脸上的法令纹极为深刻。 尽管现在两国睦邻,但是大雍朝依然是国朝的劲敌,如今大雍动乱,那就代表着国朝昌隆,身为天子,永昭帝怎么能不兴奋? 随即,他下令道:“立刻召裴鼎臣、邵世善、徐偃师和窦大用进宫!承泰帝驾崩一事非同小可,立刻召众卿商议!” 如今大雍朝动乱,国朝定然要从中得到好处的,至于怎样得到好处、得到多大的好处,那就是国朝重臣、特别是兵部官员的职责了。 裴鼎臣等官员立刻应召进宫了,在知道大雍承泰帝驾崩之后,这些官员脸上都露出了欢喜,不住地恭喜道:“恭喜皇上!大雍气运衰微,此乃我们国朝昌盛之兆,大喜,大喜!” 这些话语十分受用永昭帝脸上笑容不绝,说道:“朕将诸位爱卿召进来,便是要爱卿商议此事,现在局势对国朝大好,这样的好处要继续下去。” 承泰帝驾崩,大雍会有很长时间的动乱,就算是大雍新君登基,大雍也是处于衰微状态。 朕要做的,便是趁大雍衰微之时,从大雍那里得到更多的好处。 相信朝中的官员,不会让朕失望的。 裴鼎臣等人听令行事,忙着回到各个官衙召集属下商量对策去了,在他们离开之后,一封从雁西道而来的奏报也送到了御前。 一听到是雁西道来的奏报,永昭帝的笑意便顿了顿。 雁西道有一个汪印在,始终让他心头难安,而现在他也不能对汪印做什么,尤其是大雍朝现在朝局动荡,他更需要汪印守住雁西道。 毕竟,大雍新君若是登基,必然会立威,率兵侵略很有可能是其中的一种。 虽然大雍兴兵怎么看都是件蠢事,但是不得不防。 国朝的密探曾归汪印掌管,想必汪印对大雍的局势了解得很及时,这会儿汪印送来奏报,难道也是因为承泰帝驾崩之事? 他打开了奏报,在看清楚奏报的内容之后,脸色微微变了变。 他唇角依然扬着,脸色也并未阴沉,看不出是喜还是怒。 一旁伺候的内侍首领房保低垂着头,不敢察看永昭帝的脸色,只屏息等候着。 每一次雁西道来信,皇上都会脸色阴沉,这会儿……是怎样呢? 好一会儿之后,永昭帝才放下书信,叹息道:“汪印……果然厉害!” 汪印在奏报所禀的,是有关永州城一事,道已经协助谢玠接管了永州城,还将真正的屠枭留了下来,而且已经撬开来了屠枭的嘴巴,得知屠枭乃是掌管大雍隐卫的头目。 汪印所禀的,是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如今朕得了永州城,还得了大雍隐卫的头目,乃是双喜临门! 作为一国之君,还是经历过十几年前那场战争的人,永昭帝实在太清楚捉住大雍隐卫头目的意义了。 当年,正是因为大安朝密探首领的叛变,所以他才遭遇了那场天大的灾祸,时移世易,现在大雍的隐卫头目落在了他手中。 隐卫的情报,当然价值连城,难怪大雍会舍得用永州城来换。 如果是之前接到汪印的奏报,永昭帝定然会震怒异常,会担心影响永州城的交接、会担心大雍兴兵,也会立刻处罚汪印,但是…… 现在大雍的承泰帝驾崩了,他担心的事情都不会发生,实际情况是,所有的好处都被他得到了! 哪怕他再忌惮汪印,他也不得不承认,汪印此事做得太好了,太合他心意了! 良久良久,永昭帝下令道:“传朕旨意,着兵部对雁西卫大将军汪印进行嘉奖,记功一次!” 罢了,现在朕还得用着汪印,且给其一点好处也无妨,朕还想看看,汪印还会给朕带来什么####第五更!840月票加更,我慢慢还……非常感谢大家,上个月月票第五,我那么渣的更新,大家还给我投票,果断真爱了。只能说谢谢,无以为报! 第七百四十六章飞逝 日落月升,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已是永昭二十五年春天了。 三年的时间,许多事情变了,当然也有许多事情没有变。 仔细算来,汪印就任雁西卫大将军已经四年多了,在他的带领下,雁西卫有了明显的变化。 距离雁西卫驻扎地不远的宁州马场,成为了大安朝最大的马场,并且从大雍朝引进了许多名种马匹,因此,大安朝的马市中心从关外道移到了雁西道; 因为马场的壮大,雁西卫士兵将领的家眷们越来越多。 最开始的时候,这些家眷只能自给自足,但是后来她们创造的钱财已经可以用来供养雁西卫士兵; 因为雁西卫士兵持之以恒的剿匪行动,雁西道为祸一方的贼匪都被拔起来了,虽然匪盗不可绝,但也只是零星行事,再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还有…… 这些变化,都不是在一朝一夕之间出现,而是点滴出现、循序而进,身处其中的时候,还不能觉得有什么变化,只有隔了三四年再去看时,才发觉大变样了。 当然,其中变化最大的便是雁西卫本身。 经过四年的淬炼捶打,雁西卫成了大安十大卫中战力最强、凝聚力最高的卫,是大安朝最坚固的屏障,也是大安朝最锋利的尖刀。 兵者乃国之重器,而雁西卫是重中之重。 雁西卫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变化,主要功劳当然归于汪印汪大将军。 从缇事厂督主到雁西卫大将军,汪印依然是让人闻而色变的存在,震慑力比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 毕竟,四年前的汪印手中只有三千缇骑,如今的汪印却执掌十万士兵。 更恐怖的是,这十万士兵在他的训练下,本事突飞猛进,与缇骑的差距越来越小,至于忠心……在雁西卫没有人会说这个,但从雁西卫士兵凝聚力就可见一斑。 当年汪印辞去缇事厂督主之位、就任雁西卫大将军的时候,不少人都知道这是皇上要削弱汪印的权势,某些人对此拍手称快,暗暗等着汪印的下场。 但是他们等来的,却不是汪印的消颓势弱,而是等来了他一次次立功,而是等来了他的威望和权势越来越重。 在不知不觉间,汪印已赢得了雁西道所有人乃至大安朝许多人的尊敬爱戴: 对雁西卫士兵将来来说,他是大将军,是他带领着大家经历一一淬炼,使得雁西卫成为一支威武之师; 对雁西道的官员百姓的来说,他也是大将军,是他为雁西道创造了一个平和的环境、改变了雁西道混乱的状态; 对于国朝其他官员和百姓来说,汪印领兵镇守雁西道、为拓展了国朝的疆域…… 凡此种种,难以细说。 这会儿,在雁西卫大将军营帐内,孙长蕴恭敬地向汪印请道:“大将军,我打算孝期满了之后就去京兆,准备明年的科举了。” 听了这话,汪印抬头看着跟前的年轻人,淡淡点头道:“可,也该是时候去京兆了。” 孙长蕴跟在他身边三年了,该接触的、该懂得的知识已经掌握得差不多了,接下来要做的,便是科举出仕,在仕途中历练、将所懂得的知识用在朝堂中。 “是,我打算夏天就出发,在此之前我会将事情都交接完毕……这三年来,多谢大将军教导了,我,我……”孙长蕴声音略哑,神色动容。 “无须如此,谢大人将你托付给本将,本将只是不想负谢大人所托,你勿忘谢大人遗志,便是最好。”汪印这样说道,眼神不禁带着一丝柔和。 谢玠过世快三年了,在接下永州城没有多久,他便病倒了。 许是因为年纪老迈,许是因为水土不服,这一病便如山倒,哪怕朱太医等人竭尽所能,也没能留住他的性命。 这个谨小慎微了几乎一辈子的国朝重臣,在他致仕的前几年,一改自安的处世为官作风、仗义为曲公度出言。自始真正无愧于他的官位,足为台阁重臣。 他死在任上的、死在异乡,他合眼之时,身边有裴解、汪印等追慕官员,有孙长蕴等并秉志弟子,并无多少遗憾。 他身死消息传到京兆的时候,据闻永昭帝大恸,长哭道:“朕失谢卿,如鸿入寒冬,痛也。” 随后,永昭帝赐谥“诚”,以表彰其为人官德,倒在京兆引起了一段“君臣相得”的佳话。 只是,汪印每每想到“诚” 字,心中都有说不出的感觉。 实心施惠曰诚,秉心如一曰诚,谢玠是做到了,但皇上对谢玠,是不是如此? 若皇上没有令谢玠前来接管永州城,或许谢玠还有好些年可以活吧。 往事已不可追,后来尚可期,亲眼看着谢玠最疼爱最看重的弟子一步步成长,汪印心想若是谢玠泉下有知,也会感到十分欣慰。 如今,主动为谢玠守孝三年的孙长蕴也到了离开的时候了…… 孙长蕴前来请辞,让汪印想起了谢玠,心绪颇为起伏动荡。 谢玠过世的时候,除了忧心家人弟子之外,还忧心这个国朝。 如今的国朝,比之三年前如何呢? 郑重仍旧是太子,五皇子郑繁越得帝心,皇后日益权重,大动荡没有,暗涌不时出现。 不管怎么说,比起动荡难平的大雍朝来说,已经是很好了。 而本座……皇上对本座越来越忌惮,却也越来越不敢动,这是好还是不好呢? 叶绥便是在这个时候来见汪印的,她匆匆进来,脸上有压抑不住的笑意:“大人,那边终于有消息了!”#####第一更!祝大家元宵节快乐、团圆。 第七百四十七章突破 叶绥所说的“那边”,是指大雍朝。 三年前大雍承泰帝驾崩,出乎许多人意料的是,登基为帝的乃是平时毫不起眼的十九皇子申密。 承泰帝留下了遗诏,也留下了不少辅佐重臣,倒是让申密压下了其他皇兄皇弟,堪堪能顺利登基,得以改元正景。 又正又景,足以说明了申密这个新君内心底气的不足,但是不管怎么说,大雍朝如今的皇上是正景帝,而不是旁的人。 正景帝登基已经三年了,在辅佐重臣的支持下,将能够威胁皇位的皇兄皇弟杀的杀,贬的贬,纵然是如此,皇位却还不是十分牢固。 主弱臣强,非国之吉兆,承泰帝留下的那些辅佐重臣势力太大,加上得到太后陆闻莺的支持,已成了可以和正景帝对抗的庞大势力。 这两股势力势力相争,致令大雍朝局动荡,这是大雍朝的不幸,却是大安朝的幸运。 事实上,大雍如今这样动荡,当中少不了大安朝\特别是汪印的手笔。 毕竟,大雍的陆太后乃是汪印暗中扶持的,就连承泰帝驾崩前立陆闻莺为皇后的诏书,也是汪印暗中让密探伪造的。 两国相争,此消彼涨,过去大雍对大安朝来说是虎狼在侧,现在已不足为患了。 当然,汪印也不希望两国起战争,并没有对大雍逼迫太过,只想用这种钝刀子割肉的方式不断削弱大雍的国力,直到大雍彻底没有危险。 多得承泰帝驾崩前以永州城换人的旨意,使得汪印知道了屠枭乃是大雍隐卫的首领,也从屠枭口中知道了大雍朝的暗桩钉子。 在大雍新君登基的时候,汪印与鸿胪寺丞韩珠节联合起来,将这些钉子连根拔起。除钉的那三月,从京兆到各大大道的州府,许多地方血流成河\官员们人人自危。 这种铁血是为了替大安朝接触危险,是为了更好地保护百姓,所以不管是汪印还是韩珠节,都没有任何犹豫迟疑,只恨不得斩草除根。 时至今日,大雍的暗探已被拔得七七八八了,当然还有不少漏网之鱼,但比之前已经很好了。 在汪印看来,以正景帝现在所面临的局面,也没有精力没有人手再去布置庞大的情报网,大雍的隐卫虽然还是极为强悍的力量,但在大安境内已没有太大威胁。 暗探之事,也不能通过三个月就能毕其功,但这样的结果,已足以让鸿胪寺所有官员都笑逐颜开了。 经这些事,韩珠节对汪印的佩服又再加深了许多等等这细节,当然也无须细说了。 现在叶绥所说的好消息,是大雍申玲珑传来的消息,说的乃是叶绥这几年最为关心的事情。 那便是有关汪印身上所中的毒药的线索! “大人,申玲珑他们终于确定了,封默当年得到毒药的地方,就是在乌夷!”叶绥兴奋地说道,眼神熠熠闪亮。 兴奋几乎从她的胸口溢出来。 封默是正景帝的舅舅,也是当年大雍骁卫营的副将,汪印身上所中的毒药,就是封默放在骁卫营里面的。 这三年来,叶绥一方面与正景帝联系\假意向其提供了不少情报,从其口中得知了不少线索;这些线索再加上申玲珑和缇骑的查探,方向越来越明晰。 根据种种情报,叶绥已经很确定封默的毒药是从大雍周边的小国得到的,经过近千个日夜的查探,现在终于有了确切消息。 乌夷,毒药是从乌夷出来的! 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让叶绥兴奋的了,再看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几乎喜极而泣。 “大人,我相信这是真的,是真的。”不待汪印回答,叶绥便急急说道,整个人都十分急切。 汪印听了,心中同样起伏不已,但神容倒没有显出多少来,他按捺住自己的激动,努力平静问道:“小姑娘,你确定?” 叶绥已过二十岁了,不算小姑娘了,但汪印还是习惯这么称呼她,总觉得这是两个人之间难以言喻的亲密。 他当然相信叶绥的判断,但是毒药的线索寻觅得太久了,十几年的等待期望一下子就出现在眼前,他仍旧持谨慎的态度。 他很想相信,却又不敢相信。 手握十万大军的汪将军此刻颇有些手足无措的感觉,显得整个人都有些异样。 叶绥重重点头,肯定道:“大人,这没有错的,已经查探了那么多可能,缇骑已前去乌夷查探过了,据闻乌夷有一个部落,就懂得配制这样的毒药。” 乌夷人既然懂得配制这些毒药,那么就一定会有解毒的办法。 汪印皱了皱眉头,说道:“乌夷的部落,如果真的是乌夷的话,本座早就能查探出来了,可是为何会藏得那么深呢?” 叶绥的兴奋也渐渐过去了,保持冷静说道:“据说是很隐秘的部落,十分精于炼药医治的,这一次若不是大雍压迫得厉害,这支部落也不会出现,如此才让缇骑查到了消息。” 这是申玲珑和缇骑的书信中所说的,虽然已经极其详尽了,但当中还是有说不通之处。 这些不通的地方,缇骑们也正在加紧查探,她相信迟些一定会有结果的。 汪印听了,沉默良久,然后说道:“如果是乌夷的话,这倒是好办……” 乌夷是大雍周边的小国之一,受制于大雍,却不属于大雍,是一个十分弱小却又极力生存下去的小国。 一方面,乌夷的许多物资等等都是倚靠大雍的互通,但是另外一方面,乌夷却不想向大雍岁贡,只是挣扎着求存而已。 汪印所说的乌夷好办,当然是有原因的。#####第二更! 第七百四十八章出发 大雍动荡的局势,对于大安朝有利,对乌夷来说也有好处。 现在的乌夷国君云岳颇有见地,在大雍承泰帝驾崩之后,便立刻向大安朝递交了国书,表示了与大安往来的恳切希望,还表示会以大安朝马首是瞻…… 乌夷这么做,当然是为了借势,希望借助大安的力量、趁着大雍朝动乱的时候,摆脱大雍朝的掣肘,可以为乌夷谋求一条相对安全、承平的发展之路。 云岳或许有雄才,但是乌夷毕竟太小太小了,哪怕大雍朝再动荡再混乱,只要伸手轻轻一按就可以让乌夷倾覆; 更重要的是,乌夷与大雍朝相邻,却没与大安朝相邻,就算大安朝有心有力扶持乌夷,中间隔着一个大雍朝,收效也甚微。 像乌夷这样的存在,远攻近交才是可取的办法,但云岳拒绝大雍朝、宁愿与远处的大安交往,只能说明大雍对乌夷压制得太厉害了,已到了乌夷忍不下去的地步,故乌夷不得不与大安朝往来。 永昭帝也出于拉拢的考虑,对乌夷也多有扶持,又因为雁西卫与大雍相邻,所以永昭帝不得不让汪印去负责与乌夷往来的事情。 这些年来,汪印与乌夷的朝官交往不少,却也不算很深,故而从来没听说过乌夷有这样一个部落,是与他身上所中的毒药有关的。 现在听了叶绥的话语,他总觉得有一种失真感。 毒药的线索,真的是出现了吗? 解毒是汪印内心最深处的渴望,但因为已经那么多年了,他极少表现出这种渴望来。 反而是叶绥和缇骑们对此十分上心,始终都没有放弃过希望。 现在,希望真的来了吗?就在乌夷? 见到汪印平静的脸容,叶绥想了想,这样说道:“大人,不管怎么说,现在乌夷既然有了这样的情报,我打算去那里看看。大人以为呢?” 她这么问,也就是在询问汪印是否愿意去乌夷。——她知道,若是自己单独前往的话,大人绝对不会放心。 这些年来,他们极少分离,在她内心里,也是暗暗希望汪印可以陪伴她的。 以大人对她的在意,大人也一定会前去吧? 果然,汪印点点头,说道:“小姑娘,如果你一定要去的话,本座陪你去。” 现在雁西卫已经十分稳当了,那些阵图士兵们已经很熟练了、剿匪等等事宜都已经是常事,卫中事务有穆太澄这个副将军处理,他这个大将军颇为空闲了。 他当然会陪着小姑娘走这一趟。 想了想,他补充说道:“小姑娘,本座也想去看看乌夷是怎样的,也好对皇上有个交代。再者,现在已经是春天了,我们已许久没有好好欣赏春景了。” 便是最后乌夷没有解药的线索,就当陪着小姑娘前去散心了,这一趟也没有什么遗憾的。 这三年来,他忙着练兵、剿匪、建立宁州马场,小姑娘忙着医术、家眷们的事宜,忙碌的时候太多、空闲的时候太少。 终于,三年过去之后,许多事情都已经安定下来了,他也是时候和小姑娘放松放松了。 叶绥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我让赵三娘好好准备。毕竟是离开雁西卫,不宜声张,大人以为呢?” 汪印点点头,表示应运。 以他现在的本事和身边的护卫力量,如果不是遇上军队的话,是没有什么安全问题的。 走这一趟,也无性命之虞。 很快,赵三娘便前去准备了,汪印这边,封伯和郑七等人也在调动着人手,以确保汪印和叶绥出行顺利。 乌夷与大雍并不接壤,要抵达乌夷,就必须经过大雍朝,为免引起麻烦,汪印和叶绥一行人乔装打扮,扮成了前去乌夷购买药材的一个商队。 乌夷因其山林的原因,药材一直很出名,有不少国家都前来这里购买药材,所以汪印这个商队,并不引人注意。 马车碌碌,载着汪印与叶绥离开了雁西卫,悄悄朝乌夷出发。 汪印一行人离开之后,在雁西卫监军营帐内,陆云向虞诞芝禀告道:“国公爷,大将军和夫人离开了,似是去远行,但是去哪里,尚且不知道。” 虞诞芝点了点头,并没有说什么话。 他已经很老了,脸上的皱纹堆在了一起,眼神也愈发暗淡了。 汪印当了多少年大将军,他就当了多少年监军,与汪印越来越势重不同,虞诞芝这个监军在雁西卫的威望越来越低了。 当年他曾率领士兵前去焚城,这走错的一步,已经注定他在雁西卫不会得到敬重。 虽然他没有阻止汪印练兵和剿匪,但是在其他事情上,他和汪印处处作对,也掀起来了许多风雨,为雁西卫带来了许多波浪。 光是虞诞芝的话语,断没与汪印对峙的能力,但是他毕竟征战了一辈子,而且身后还有永昭帝,有了帝王的支持,虽然虞诞芝一再落于下风,但如今还是雁西卫的监军。 如今,雁西卫士兵都知道,大将军与监军之间不和,也知道他们有解不开的仇恨,但是……他们对此也没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倒是穆太澄时常在其中打圆场,希望大将军和监军能够和平相处,就算仇恨不能解,至起码不要给雁西卫带来什么损失。 陆云是虞诞芝的幕僚,一直密切监视着汪印的举动,以便及时汇报。 好一会儿,虞诞芝才喃喃道:“汪印远行?他会去哪里呢? ” 不管去哪里,汪印不在雁西卫,都是个好机会,老夫已经快要死了,再不报仇的话,就没有什么机会了……#####第三更! 第七百四十九章机会终到 汪印携夫人离开雁西卫的消息,很快就通过虞诞芝秘密送到了京兆,送到了宫中两处地方。 其一,是送到了贤妃娘娘那里。 当接到消息的时候,贤妃娘娘放下了手中的画笔,笑着说道:“虞诞芝终于有动静了,本宫还以为他已经忘记杀子之仇了呢。看来,虞诞芝也活不了多久了。” 昔日,贤妃刚进宫、身处微时,曾得到过虞诞芝的一句护佑,心中颇为感激。 一饮一啄,皆有所报,后来虞诞芝恳求她出手为其子报仇,于是贤妃娘娘便弄出了宫中右藏、长公主中毒一事。 这个事情,是她自己想做的,也顺便准了虞诞芝的请求,虽然后来并不如愿,但是她已经还了虞诞芝的恩情了。 这些年来,她和虞诞芝一直保持着联系,主要是也还是为了对付汪印。 贤妃娘娘心知,她自己有自己的任务,况且她出手对付长公主、嫁祸纯妃一事,注定与汪印结仇。 虞诞芝是雁西卫的监军、对汪印有深刻的仇恨,正是她所要拉拢的力量。 只是,虞诞芝个人实在太弱了,不知道是因为丧子还是因为老迈,这样一个在军中一辈子的人,在对上汪印的时候,几乎没有招架之力。 没有招架之力也就算了,虞诞芝所做的事情,甚至让她想不明白。 譬如,虞诞芝支持汪印练兵,还在皇上面前为汪印周全; 譬如,虞诞芝没有阻止汪印剿匪,竟然眼睁睁看着汪印立功; 她极力支持虞诞芝成为监军,是为了用其来限制汪印的,怎虞诞芝所做的事情,既然是暗中帮助汪印? 虞诞芝到底在做什么呢?杀子之仇还报不报了? 难道,汪印真的有这样的本事,可以让虞诞芝佩服、连杀子之仇都忘记了? 对虞诞芝这也个人,贤妃深感失望,可是她也知道,汪印这个人的确太难对付了。——毕竟就连皇上都拿汪印没有办法,虞诞芝还能怎么做呢? 这四年来,汪印抓住了一切机会,在雁西道的威望无人能及,在朝中也赢得了许多支持,现在拥有了这样的权势,皇上反而不敢动了。 一想到这里,贤妃就几乎要吐血。 当年她支持皇上擢升汪印为雁西卫大将军,是为了削弱汪印的权势,不想却让汪印得到了更大的权势。 时也,命也,或许汪印的运道的确是好吧…… 她对虞诞芝已没有了期待,但不想现在接到了虞诞芝的书信,得知了虞诞芝的打算,真是给了她一个惊喜。 看来,虞诞芝始终还记得丧子之仇,这最后一搏,希望其能插汪印一刀。 她将书信焚烧,淡声吩咐道;“传本宫的命令,在雁西卫、雁西道的人全部都动起来,全力配合虞诞芝。” 现在的汪印,权势太大了,就算皇上不敢动,她也要将动一动这个人! 与贤妃娘娘一样感到想吐血的,还有坤宁宫韦皇后。 韦皇后这些年来的日子十分舒坦,因为她的日子越来越好、权势越来越重了。 她的皇儿渐渐长大,而她的女儿元康公主执掌宫中右藏,她的娘家承恩公府网罗了一大批官员,她所提拔的邵世善现在已经擢升为尚书令了…… 京兆的一切,都让她感到舒心。 现在她觉得自己与汪印是相克的关系了,因为这些好处,绝大部分都是在汪印离开京兆之后才出现的。 如果汪印还在京兆……想到如今还关押在缇事厂大牢曾经指证过她的章兆荪,韦皇后就气得紧咬银牙。 “十皇子也是个不中用的,也只能是这样了!”韦皇后咬牙说道。 十皇子是养在她膝下的,现在与九皇子轮流执掌缇事厂,到现在已经四年了。 这四年的时间,十皇子竟然没能在缇事厂培养出多少亲信,也没能在缇事厂安插多少人手,就连杀掉章兆荪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到。 若不是十皇子的岳丈邵世善成为了尚书令,还有可以用力的地方,韦皇后一定会将十皇子压下去。 章兆荪这个人是她心里的一根刺,这个人一日不除,她就一日不能放心。 比起章兆荪来,汪印这根刺还要大,看着汪印一日一日得势,她就一日一日揪心。 有什么办法,可以削弱汪印的权势呢? 韦皇后等来等去,终于等到了一个机会。 虞诞芝,虞诞芝就是她的机会####第四更! 第七百五十章一触即发 顾璋没有想到,会从韦皇后处接到这样的命令。 汪印已经离开雁西卫远行、虞诞芝打算夺权,请他定计、全力配合? 接到这个命令后,顾璋不得不秘密去了坤宁宫,向韦皇后禀道:“娘娘,此事不可!虞诞芝没有夺权的希望,反而会对汪印有利。” 他不知道虞诞芝为何会想要夺权,但是虞诞芝那么老了、在雁西卫中没有什么威望,有什么夺权的可能呢? 如果在刚开始的时候,虞诞芝以监军的身份还可能夺权,或许雁西卫就不会落入汪印手中,但是现在…… 已经四年了,汪印率领着雁西卫数次立功,已经将雁西卫士兵凝聚起来了,他相信,现在的雁西卫对汪印的中心还比不上缇骑,但是也不远了。 汪印做了那么多事情,将雁西卫牢牢握在手中,就连皇上都不敢动,虞诞芝怎么敢动呢? 而且,还是让皇后娘娘定计,这让顾璋感到不可思议。 皇后娘娘过去与虞诞芝有联系吗?虞诞芝既然已经打算夺权,为何会没计划,反而要通过娘娘来行事? 顾璋虽然不入中枢,但是对朝局也有非一般的敏锐,况且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本事也见长,早就不是当年那个无奈的秘书郎了。 因此种种,他立刻就意识到此事不同寻常,故冒险来见了韦皇后。 听了顾璋的话语,韦皇后皱了皱眉头,说道:“虞诞芝与汪印有杀子之仇,宁愿以身为诱对付汪印,本宫只是从旁协助而已,不会危及本宫,难道顾大人认为不应该除掉汪印吗?” 这几年来,顾璋为她出谋划策,让她得到了许多权力,对这个年轻的官员,她还是十分欣赏的。 不然,也不会单独接见顾璋,还明里暗里为南平顾家铺路。 只是,不知道顾璋是对上汪印害怕了还是怎样,在韦皇后看来,顾璋在处理雁西卫相关事情时,总是缩手缩脚。 谨慎小心是好事,但是一味谨慎小心,就成了懦弱了。 现在韦皇后许多权势在握,并不喜欢懦弱之人,反而越发喜欢积极进取的人。 她也知道汪印权势太重,几乎成了不可摇动的存在,但正是因为如此,总是防备汪印已经不可取了,须得以攻为守,才能破掉汪印的权势。 听到韦皇后明显有些不满意,顾璋忙解释道:“皇后娘娘,臣当然也希望除掉汪印,但是汪印现在势大,又深得雁西卫士兵的敬爱,在雁西卫行事定然不可取。” “那么以你的看法,该如何办呢?”韦皇后脸色沉了下来,这样问道。 顾璋微微躬身,恭敬道:“皇后娘娘,以臣看来,须得将汪印调离雁西卫,才能削弱他的权势,就好像当初将汪印从京兆调去雁西卫一样。除掉汪印的兵力,才是上上之策。” 顿了顿,他继续道:“皇后娘娘,如今汪印在雁西卫已经成气候了,那里就是他的福地,怎么可能对付得了他呢?为今之计,只有将他调回京兆,将他放在皇上眼皮子下面,才能抓住他的错误,才能让皇上坚定除掉此人的决心,旁的,都不可行。” 顾璋尽量放缓自己的语气,试图用强大的理由来说服韦皇后,心中多少有些着急。 从永昭十八年开始,他就已经与汪印对上了,已经七年的时间了,论及对汪印的了解,他相信朝中没有官员能胜过他。 尤其是在汪印去了雁西卫之后,他更加关注其一言一动,也曾屡次向韦皇后进言,以让韦皇后对付汪印。 在汪印练兵的时候,他上过一次言,恳请韦皇后在永昭帝面前说汪印趁机夺权,可是韦皇后没有听; 在汪印剿匪的时候,他也劝说过韦皇后,道是汪印立功,就一发不可收拾了,可是韦皇后依然没有听; 还有…… 他曾经找到过对付汪印的机会,但是这样的机会一次次错失了,他悔恨不已。 现在,汪印在雁西道已成气候了,再也动不得了,现在皇后竟然说对付汪印? 仅仅是凭借虞诞芝一个人吗?皇后怎么会这样天真? 见到韦皇后沉吟不语,汪印继续说道:“皇后娘娘,现在汪印的弱点又出现了,如果汪印回到了京兆,就是对付他的最好时候。” 汪印的岳父叶安世、大舅子叶向愚已经出仕了,而且在朝中还担任重要官职。汪印身上是没有什么弱点的,唯一的弱点,就是在于他的妻子及其亲人、 这一点,他已经确认过了。 在他看来,将汪印调回京兆才是最好的办法,靠虞诞芝怎么能成事呢? 但是,韦皇后没有听取他的话语,最终还是决定支持虞诞芝,因为韦皇后也实在等不及了。 虞诞芝会怎样对付汪印呢? #####第五更! 第七百五十一章抵达 在京兆顾璋等人有所动的时候,汪印和叶绥已经顺利穿过了大雍朝,抵达了乌夷境内。 这是汪印第一次来到乌夷,但是因为乌夷与大安朝关系甚近,而且早有缇骑前来查探了,因而他对乌夷的情况了解得十分清楚。 乌夷是一个很小的国家,百姓人数要比雁西道还小,物质相当匮乏,只有药材出名,粮食矿藏等都是依赖其他国家。 正是因为这一点,大雍才能牢牢把控着乌夷,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乌夷国君都是大雍扶持的傀儡。 直至到了承泰中期,云岳成为乌夷国君,傀儡国君的局面才算是扭转过来。 云岳虽然不再是大雍的傀儡,但是乌夷本身还是太弱小了,不管云岳怎么做,都免不了左支右绌,境况相当艰难。 故而乌夷对其他国家的态度都是无比友好,对大安朝这样的大国来说,甚至说得上是谄媚讨好。 汪印此次来是为了私事,是为了解身上陈年积毒,这个事情虽然没有什么好羞耻的,却也不便大声宣扬。 在出发之前,汪印想着无须惊动乌夷朝堂,但是来到这里听到了缇骑更详细的禀告之后,他就改变了主意。 他固然可以前去乌灵族,但乌灵族所在的地方十分偏僻,更重要的是,缇骑查探到乌夷的族长乌烈是个极为固执的人,对乌夷以外的国朝都不待见。 说不待见都是隐晦的,更准确来说是仇恨了。 据缇骑了解,乌灵族曾遭受过几乎灭族的危机,就是与别国的人有关。 因而乌灵族是绝对不会与别国人有所联系。——汪印当然有办法见到乌夷的人,但是他是前来求药,并不想与乌灵族交恶。 于是,他吩咐唐玉道:“将本座来到乌夷的消息告诉唐翰吧,此事须得他来出面了。” 唐翰是乌夷的左相,统管着乌夷的吏治的官员,也代表乌夷与大安朝接触,此前他和汪印也有过书信往来。 鉴于缇骑所搜索到的那些线索,这一次汪印势必要劳烦他了。 很快,唐翰便来到了汪印一行人落脚的院落,热情地说道:“本官不知道汪将军到来,实在是有失远迎,还望汪将军见谅!” 在乌夷国中,唐翰位极人臣,但对着汪印这个大国而来的将军,态度十分恭敬,像是对待上位者了。 皆因乌夷实在太小太弱了,就算是第一重臣,在大国面前也没有什么地位可言。 乍听到汪印来到的时候,唐翰实在吃了一惊。 汪印,大安雁西卫的大将军,统领着十万兵马,是个极为厉害的人物。 虽然乌夷寻求大安朝的帮助扶持,但这都是私底下进行的事情,明面上乌夷和大安朝并无往来。 他从来没有想过,汪印这样的人会突然来到乌夷,初时他甚至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想到汪印执掌的兵马比整个乌夷还要多,他心中不免有些惴惴:汪印此来是为了什么呢? 汪印站了起来,颔首道:“唐大人有礼了,本将此来似乎为了私事,原本是不想惊动唐大人的,只是情况有些特殊,少不得要麻烦唐大人了。” 听得汪印这么说,唐翰的心紧了紧,忙道:“汪将军客气了,敢问是什么事情呢?本官定然全力以赴。” 汪印既然已经找了唐翰,便没有想着隐瞒,直接说道:“唐大人,实不相瞒,本将此来是为了去乌灵族,想请唐大人代为引见。” 唐翰脸色变了变,语气有些迟疑:“汪将军,我们的确有乌灵族,但是因为他们隐于深山,本官对他们了解得实在不多。” 唐翰当然知道乌灵族,但也仅仅是知道而已,只知道他们几乎是避世状态,其他便一无所知。 更重要的是,汪印为何要去乌灵族呢?难道汪印与乌灵族有什么联系不成? 不会的,乌灵族这种几乎与世隔绝的族群,是不可能会与大安的权臣有什么往来的。 “既然唐大人对乌灵族了解不多的话,正好与本将一起熟悉。本将对乌灵族有所了解,也知道乌灵族在什么地方,只是不便贸然前往,毕竟,乌灵族是属于乌夷的。请唐大人与本将走一趟,如何呢?”汪印这样说道。 他语气淡淡的,身上的杀气却可以漏出了一些,让唐翰心中凛然。 汪印不好惹,大安朝也不好惹…… 想到这里,唐翰强按捺心中的颤意,小心翼翼地询问道:“汪将军,不知汪将军前去乌灵族,是为了什么事情呢?” 带汪印前去乌灵族倒不是不可以,但他实在想知道汪印为何这样做,以便早做准备。 汪印一手搭在膝盖上,一手轻轻在扶手缓慢点着,并没有说话。 直到看到唐翰的腰压了压,动作更显谨慎恭敬的时候,他才答道:“唐大人,等去到了乌夷,你就知道原因了。还请唐大人放心,本将此来是为了私事,不会对乌夷有什么损害的。” 现在他还没去到乌夷,还没有得到解药,还不必对唐翰说解药的事情,总归到了乌灵族,唐翰便知道得一清二楚了。 听到汪印的话语,唐翰干巴巴笑道:“汪将军多虑了,乌夷受大安朝照顾颇多,本官自然知道两国的友谊。既然如此,就请汪将军随本官前去乌灵族吧。” 乌灵族隐在深山里面,从乌夷国都前去那里,也需要走上好几天,更重要的是,这一路上基本上都是深山密林。 如果不是汪印所请,唐翰这辈子都不会去乌灵族所的地方。 #####第一更!其实早上三更,是昨晚发布的,但因为我发得太迟了没有审核通过,争取今日早点!感谢大家的投票! 第七百五十二章求药 汪印来得隐秘,唐翰也不想让更多人知道乌夷与大安朝之间的联系,所以他们一行人前去乌灵族,行踪尽量隐秘。 从乌夷国都前去乌灵族所在地,路上经过不少高山密林,这样的路程让汪印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想起了几年前在岭南道时的情景,那时候他秘密去见俚部的冯珍,便是差不多的情景。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对叶绥说道:“小姑娘,当初本座前去岭南道俚部,也是经过这么多深山密林……” 现在岭南百部动乱早就平息了,俚部已是岭南百部之首,当初隐秘的事情现在不是秘密了,没有什么不可说的。 “俚部?女首领冯珍所在的部落?”叶绥好奇地问道,还是第一次听到汪印说起这些事情。 俚部的首领冯珍在国朝是个传奇人物,以女人之身带领俚部成为最强的部落,为岭南道的稳定立下了不可磨灭的功劳。 她听过许多冯珍的事迹,虽然知道自己没法做到冯珍这样的事情,但心向往之。 汪印点点头,说道:“是啊,正是冯珍,那时候本座前去与冯珍商量合作的事情,身边带着唐玉朱离和柳元集……” 自从南库督查移交给仪鸾卫之后,汪印便再没去过岭南道,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心中不免有些怀念。 虽然他没再去那里了,但对它的关注却丝毫没有少。——那里有南库这个存在,他怎么都不会放心。 幸好,当初自上而下将南库官员都肃清了,而且仪鸾卫副将余景怀是个有才能等人, 南库这几年都没有出现什么问题。 根据柳元集的说法,岭南道百部已稳,日渐升平,已无什么忧心之处。 听到汪印提及柳元集,叶绥便想到了其前世以文官之身领兵平乱的事迹,这一世的柳元集虽然没有成为岭南卫副将,但是对稳定百部同样有巨大的功劳。 “说起来,我也很久没有接到绮妹妹的书信了不知道他们一切可好?”叶绥这样说道,眉眼带着温柔。 她的堂妹叶绮和柳元集于去年成亲了,夫妻二人都去了岭南道,不时会有书信送至雁西道。 经过了这好几年,她身边的人都已经开始新的人生。 叶绮出嫁了,叶绽等人也陆续定亲了,大房所出的叶纭叶绅等人似乎也过得不错,至于她最关心的父母兄长,更是日渐向好。 她的父亲叶安世、兄长叶向愚已经孝满,再度出仕为官了,叶安世现在去了山东道,叶向愈仍旧在仪鸾卫。 父兄有这样的安处前路,叶绥感到很满意了。——虽则皇上忌惮大人,但姐姐成为了纯妃,倒是能对父兄加以 援助了。 汪印叶绥两个人拉拉杂杂地说着各种事情,不知不觉已来到了乌灵族所在的地方。 服下马车,他们便见到了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像是巨大的屏障挡在乌灵族前面。 这座山峰让周围众山小,实在太引人瞩目了,这也正是乌灵族所在的标志。 这会儿,唐翰正为汪印和叶绥介绍乌灵族:“汪将军、夫人,这座山便是乌灵山了,乌灵族因此山而名,听说此山出了许多名贵的药材,是乌灵族的福地。” 他话语才落,便见到有好些人迎了上来,他们面色黝黑、身上的衣裳甚是鲜艳,想必这些就是乌灵族人了。 为首的,是一个干瘦的老者,头发花白、脸上满是皱纹,眼神却湛然有光,这个人应当是乌灵族长乌烈了。 乌灵族再如何避世,都是乌夷国的人,对于乌夷左相唐翰的到来,他们都不敢有什么怠慢。 只是,在得知汪印和叶绥是大安朝的人后,乌烈的神色立刻变了,从架势上来看,若不是因为有唐翰的存在,他会立刻将汪印叶绥等人都赶走。 纵然有唐翰在,乌烈的神色同样十分难看,硬邦邦地说道:“左相大人,乌灵族向来不欢迎别国的人。若是左相大人没有什么吩咐,我们便送客了。” 他压根就没有看向汪印等人,视若无物一样。 汪印自执掌缇事厂以来,所过之处都是成为焦点,没有人敢把他当作不存在,乌烈这种态度并没让他震怒,只让他感到有种新鲜感。 看来,乌灵族不待见别国的传闻,并非虚言。 想到自己前来乌灵族的目的,汪印朝乌烈拱手,说道:“见过乌族长,实不相瞒,唐大人是受本将所托,才拔冗前来。本将也不作什么遮掩了,本将来到乌灵族,乃是为了求药。” 乌烈还是那副冷淡的样子,倒是唐翰忍不住朝汪印看了一眼。 求药?以大安朝疆域之广、物产之丰,什么药材没有?须得千里迢迢来到乌灵族求药? 随后,在听到汪印说出原因之后,唐翰只恨得自己耳朵没有聋!他压根就不想知道汪印求药的原因! 只听得汪印这样说道:“乌族长,据本将所知,乌灵族有一种奇药,也可以说是毒药,可以让男人中毒之后而不举,是吗?” 听到“不举”两字,唐翰瞬间移开了目光。 不举……他想起了有关汪印的传闻,汪印乃大安前殿中省首领,乃大安第一的大宦官! 他一直以为汪印是个阉人,不曾想却是另有内情。这内情听起来,竟然是与乌灵族有关?! 意识到这一点,他的心都快颤了。 他没有发现,在听到汪印的话语后,乌灵族的族长乌烈脸色也变了。 乌烈死死盯着汪印,像是看着世代仇人一样,声音粗噶地说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个的?”#####第二更! 第七百五十三章博弈 汪印心中有些诧异:乌烈这样的表现,看着与自己有血海深仇一样。 这个表现,是因为自己提到了那种毒药。 这是为什么?难道乌灵族仇视别国的人,是与那种毒药有关? 片刻间,汪印脑中便闪过种种可能,脸上神容不变,回道:“乌族长,本将身中此毒已快十九年了。当年大雍与大安朝交战,本将中箭染毒,时至今日,才查到这个毒药是出自乌夷,出自乌灵族。” 乌烈神色顿变,猛地摇头道:“十九年?不可能!中了此毒的人,绝对熬不过十九年!” 听得乌夷这么说,汪印眼中微光闪动,整个人看起来更加从容了。 而跟在他身旁的叶绥,身子都忍不住向前倾,脸上异样十分明显。 乌烈的话语,显然是承认了乌灵族就有这样的毒药! 虽则申玲珑和缇骑所查探的结果,都表明了毒药的线索在乌灵族,但尚未来到这里之前,她的心始终都是悬着。 怕这个线索又是一场空。 现在,听到乌烈这么说,线索终于落到了实处,这一次是真的,不再是虚幻了! 霎那间,叶绥心中翻滚起难以形容的兴奋和激动,几乎让她当场失态。 十九年了,大人中毒快十九年了!这么多年的追寻,这么多年的期望,乃至这么多年的绝望……现在终于看到曙光了! 叶绥眼中浮起了水雾,她不去想这么多年为了寻找解药,大人和大人身边的人付出了多少时间和精力,也不去想,他们这些人经历过多少次希望和失望。 她只知道,线索真的出现了,真的是在乌灵族! 她忍不住看向了汪印,眼中迷蒙,唇角却扬了起来。 汪印心中的激动丝毫不亚于叶绥,但是比起叶绥的外露来,他显得更为内敛,光从脸上压根看不出什么来。 事实上,他的激动只持续了片刻,乌烈怪异的表现,让他瞬间冷静下来。 他深深看了乌烈一眼,说道:“怎么不可能?本将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吗?乌族长,这种毒药……到底是怎么回事?” 被汪印这样注视着,乌烈不禁打了个冷颤,随即矢口否认:“既然如此,那么就不是同一种毒药!我们乌灵族也没有什么令人不举的毒药,汪将军,你们弄错了!” 不知他是觉得不可能有人挺过十九年,还是因为别的原因,怎么都不肯承认汪印身上所中的毒药是出自乌灵族,他再一次恢复了之前冷淡的态度,对汪印等人仍旧是仇视的态度。 汪印不以为意,只是朝唐翰看了一眼。 唐翰浑身一激灵,立刻回过神来,努力挤出笑容打着圆场:“乌族长,汪将军千里迢迢而来,如果真有毒药此事……” 他话语还没说完,就被乌烈打断了:“左相大人,您无须多说了,如果是别的事情,我们乌灵族定然愿意为大人效劳。但是什么毒药,乌灵族的确没有。” 他语气冷淡、态度强硬,甚至作出了送客的姿势。 唐翰的脸色沉了下来,冷冷地说道:“乌族长,此事你要仔细考虑,本官既然来到了这里……乌族长行事要三思。” 迫于乌夷的弱小,他会对着汪印小心翼翼,但是乌灵族乃是乌夷境内的部落,他作为左相的威严仍在。 而且,他更怕乌灵族这样的举动会为乌夷带来什么灾难。 汪印这样的人,连本官都不敢惹,乌烈真是太大胆了! 乌烈听了这些话,仍旧紧抿着嘴唇,似乎没有听到唐翰在说什么。 汪印摆了摆手,示意唐翰不必多说,只看向乌烈说道:“乌族长,本将用了十九年,将大雍以及周围的小国都反复查探了无数次,现在才来了乌灵族这里。乌族长觉得本将此来,只是为了探听消息吗?” 说罢,他不再压制自己身上的气息,凛冽的杀意猛地高涨,杀气压力牢牢压迫着乌烈,让他几乎坐不住。 下一刻,汪印将杀气收回来,神容变得舒缓,语气也柔和下来:“乌族长,本将是诚心前来求药的,还请乌族长看在唐大人的份上、看在乌夷的份上,能够看到本将的诚意。” 汪印执掌重权这么多年,恩威并施这样的手段已十分熟练,哪怕他是来求药的,姿态可以放得很低,身上也始终带着让人不能忽视的气势。 他这么说,已经在告诉乌烈他已十分清楚这个毒药就是在乌灵族中、并且绝对不会轻易放弃,现在就只看乌烈怎么说了。 不管乌烈怎么说,他都要弄清楚这个毒药,然后找到解毒的办法! 他相信,毒药既然是在乌灵族中,那么解药就一定是在乌灵族中! 万物相生相克,乌灵族既然能有这样的毒药,那么就一定能够配制出相应的解药来。 乌烈脸色变得异常难看,却还是没有说话。 这时,叶绥开口了,她柔柔地说道:“乌族长,想必这个毒药天下罕有,或者说,这个毒药只有乌灵族才有,不然,我们就不会花了十九年才找到线索了。乌族长,你说是吗?” 乌烈看了看她,不明白她为何会说这些无关紧要的话语。 见他看过来,叶绥微微一笑,说道:“乌族长,这个毒药也没有人知道的吧?但是,这个毒药还是传出去了,而且我夫君身中此毒。我夫君是大安朝的大将军,执掌十万兵马,乌族长难道还觉得这个毒药还能瞒下去吗?” 她笑晏晏地看着乌烈,眼神却带着寒意:“乌族长,若我夫君所中的毒出自乌灵族,而且此毒无药可解……乌族长以为会如何呢?” 听明白了叶绥的意思,乌烈黝黑的脸色竟然有些发白。#####第三更!840月票加更! 第七百五十四章毒药秘辛 叶绥的话语是威胁,比汪印先前所说的话语的威胁更加严重。 这种威胁,也瞬间插入了乌烈的心中。 他没有想到,叶绥会看得这么准,无比精确地知道他内心的担忧,也让他几乎无所遁形。 良久良久,他神色一片颓然,像是任命一般说道:“没错,乌灵族的确是有这样的毒药,但是中了这种毒药的人,的确也活不了那么久。” “这个毒药,可以解吗?”叶绥立刻接上了话语。 她此刻并不想与乌烈讨论这些,她只想知道这种毒药有没有解药。 一旁的唐翰听到他们的对话,总觉得有什么不妥,不禁说道:“不是……既然不对症的话,是不是先让乌族长看看汪将军是不是真的中了同样的毒药?” 他觉得汪将军夫妻关心则乱,连最基本的事情都忘记了。 就算要解毒,也总得先把脉确诊吧,万一真的不是呢? 这会儿,唐翰已经回过神来了,无比希望乌烈真的能为汪印解毒,如此一来,汪印就欠了乌灵族天大的人情,也就是欠了乌夷天大的人情。 要知道,汪印权势这么重,能让其欠下天大的人情,这就是天大的幸运。 唐翰已经在暗暗想着若是汪印解毒之后,可以为乌夷带来什么好处了…… 于是,他顾不得先前的心颤,反而对此事无比上心了,提醒他们首要的事情。 谁知道,乌烈却摇了摇头,说道:“不必诊脉细看了,如果汪将军是在十九年钱中毒、如果汪将军是因大雍骁卫营而中毒,那么所中的这种毒药就一定来自我们乌灵族……” 从汪印提到“大雍”“十九年”的时候起,乌烈便知道毒药这个事情是瞒不住了。 甚至,从更早的时候起来,在他隐约觉得乌灵山附近有人在查探的时候,他就知道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果然,乌夷的左相来了,还带着大安朝的大将军来了,来求药…… 有什么药是大安所没有、得千里迢迢来到乌灵族寻找的呢? 几乎是下意识地,乌烈就想到了快二十年前的事情。 二十年前,乌灵族同样发生了一件事情,也与这个毒药有关,几乎招致了乌灵族灭族。 乌烈的腰弯得更低了,脸上若哭似笑,神情说不出的怪异。 他目光落在了汪印身上,突然问道:“你们知道大雍骁卫营的副将封默吗?” 封默?汪印当然知道。 大雍正景帝的舅舅、曾经的骁卫营副将,当初正景帝曾以此为诱饵,想换取汪印的支持。 正景帝曾经说过,当初这种毒药是其舅舅封默负责搜集的,还说可以提供封默的足迹……当然,后来此事不了了之。 可惜,后来申玲珑又说这种毒药是为了她的父亲而准备的,因为封默早就死了,实情究竟是如何,汪印等人也不得而知了。 现在听到乌烈这么说,难道这毒药一事真的与封默有关? 乌烈惨然苦笑,道:“没错,这种毒药是乌灵族二十年前无意中配制成的,毒草是乌灵山特有的。我们并没有想着用这个毒药来害人,甚至立刻就想毁掉这个毒药的,但是那个时候封默刚好来了这里……” 乌烈将二十年前的事情徐徐说了传来,语气无比悔恨和沉重。 这些事情,充满了背叛和鲜血,是让人心中十分不舒服的事情,但是汪印和叶绥等人都没有打算他,而是让他继续说下去。 或许,在这个族长的身上,这些事情压在心里太久太久了,如今对着还是陌生人的汪印叶绥,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 这个毒药,是乌灵族所特有的,但是乌烈只恨不得它从来没出现过。 二十年前,乌夷的帝王还是大雍的傀儡,封默这样的副将军在乌夷、乌灵山进出自由,也因此让他发现了乌灵族的毒药。 封默取得这种毒药之后,为了掩人耳目,为了不让这个毒药传出去,竟下令让士兵屠杀乌灵族! 幸好乌夷有士兵不忍,提前将消息告诉了乌烈,所以乌烈才能带着族人躲过一劫,尽管如此,死在封默手中的族人还是很多很多。 直到得知封默死了之后,乌烈才敢带着族人再次回到了乌灵山附近。 “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查到乌灵族的,但是这些年来,我们丝毫都不敢提这个毒药,没想到还是会传了出去……”乌烈自言自语道。 原因他其实能想得出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况且以汪印之能、追查了十九年,总会查到蛛丝马迹的。 “那么,这个毒有解药吗?”叶绥追问道,闻着自己最在意的问题。 乌烈摇摇头,答道:“这个毒药没有解药。至起码,在乌灵族,它没有解药。” 什么?没有解药?! 叶绥一下子站了起来,神色满是不可置信。#####第四更!860月票加更! 第七百五十五章条件(五更道谢!) 叶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毒药没有解药?怎么可能? 她脸上的惊诧和失望是如此明显,让人看了心中不忍。 就好像,千辛万苦来到了一处地方,所看见的都是镜花水月一样! 汪印心中也一跳,却极力维持着平静,开口问道:“乌族长,这个毒怎么会没有解药?” 小姑娘太在意他了,太想得到解药了,所以听到乌烈的话语之后,几乎丧失了基本的判断力。 就好像小姑娘之前一直在说的那样,只要找到毒药的线索,就能找到解药的线索,既然有毒,就一定会有解! 他身上所中的毒药,没有人知道是什么,无论多少神医名医看了,都是束手无策,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知道他中的是什么毒药! 连毒都不知道,又怎么能够解呢? 现在,他们来到了乌灵族这里,已经知道了身上所中的是什么毒药,已经比之前要好太多了,已经是可以看见曙光了。 听到汪印的问话,叶绥也想到了这点,忙追问道:“是了,为何乌灵族没有解药?你们既然能配制出这种毒药,怎么可能会没有解药呢?” 她双眼一瞬不眨地看着乌烈,眼神充满了期待,生怕会错过半点消息。 乌烈合了合眼,掩住了眼中所有的悲伤,才道:“的确没有解药,当初刚刚配出这种毒药,就被封默拿走了,后来族中遭逢大难,这个毒药根本就没有人会提起了。现在族中年轻的一辈都不知道有这个毒药,又怎么会有解药呢?” 那种毒药,乌烈恨不得它从来没出现过,严令禁止族中人提起。在于乌灵族人来说,这种毒药就是不祥之兆,人人都恨不得离得远远的,又怎么会接触这种毒药、乃至配制解药呢? 叶绥眼神黯淡下去,随即咬咬牙,继续问道:“乌族长,你们族中难道真没有人接触过这种毒药?如果是这样的话,怎么会穿出去呢?” 缇骑们之所以会查到乌灵族,就是发现了在乌夷某些地方也出现类似大人中毒的症状,顺藤摸瓜才找到了乌灵族这里。 现在乌烈却说,没有人知道这个毒药? 乌烈叹息一声,说道:“据我所知,是没有的。但是这个毒药,当年在族中引起很大的动静,我虽然禁止了,但是禁而不绝,现在想必还有人接触它。但是解药……真的没有。” 叶绥沉默了,觉得心中被无形的大手紧紧擢着,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没有解药,没有解药,怎么如此? 她眼中再次涌起了雾气,几乎压抑不住自己的伤心失望,整个人就好像被霜打一样蔫了下来。 就在这个时候,汪印伸出手来,一把抓住了叶绥的手,并且柔声说道:“小姑娘,没事的,你看着本座。” 叶绥脑中迷迷瞪瞪,下意识顺着汪印的话语去做,便迎上了汪印的眼神。 他的眼神那么温柔那么包容,传递给她数不清的温暖和力量,碰触上这样的眼神,她仿佛觉得那些悲伤失望都远离了,心中开始变得舒缓起来。 她眼神渐渐发亮,脑中猛然想起了一个事情:“乌族长,那个毒药的方子,你们还有吧?你们既然还有族人能配制出毒药,那就一定会是有根据的,对吗?” 她怎么会忘记了,她自己就是大夫,自己就懂得药理! 只要有了毒药的方子,那么她就可以配出相应的解药来! 就算她一个人之力做不到这一点,还有朱太医、木大夫,还有京兆尚药局那么多太医!集合众人之力,总能研制出解药来的! 当初,长公主中毒,就是这样解了的! 她目光熠熠地看着乌烈,眼中满是期待希望。 如她所料的那样,乌烈点了点头,说道:“夫人,这个毒药的方子,我们的确是有。但是,这个毒药方子,却不能轻易给你们。” 汪印默了默,随即问道:“那么,你们需要什么条件?” 乌烈说“不能轻易给”,而不是“不能给”,那就是说可以给的,只不过是留有余地、还要条件罢了。 叶绥也点点头,明白了乌烈的意思,心中暗暗下决定: 无论乌烈提出什么样的条件,她都会答应!不不不,就算她做不到,也要想尽办法做到! 她一定要拿到这个毒药方子,一定要为大人配制出解药来! 就连唐翰,也都期待地看着乌烈,希望他可以答应。 终于,乌烈说话了:“我可以将这个毒药方子给你们,但是你们必须答应我三个条件……” 听清楚他所提的条件之后,汪印和叶绥久久没有说话,神色一片凝重。 这三个条件……实在让他们为难。 #####第五更!880月票加更!又晚了,估计是不能审核通过了,谢谢大家的月票! 第七百五十六章做不做? 在听到乌烈说到三个条件,叶绥下意识屏息凝神,心中紧张不已。 便是汪印,眼中也有微芒闪动:乌烈会提什么条件呢? 只见乌夷眉头紧皱,沉吟良久才这样说道:“既然汪将军找到了这里,那么毒药的事情便瞒不住了。条件一事,还请左相大人做个见证,可以吗?” 唐翰看了汪印一眼,见其微微点头,随即道:“乌族长,你放心,本官相信汪将军诚意十足,本官会为此事作见证。” 他同样想知道乌烈会提什么条件,还隐秘地希望乌烈提出的条件能对乌夷有好处。 毕竟,能拿捏住汪印的弱点、向汪印提条件的人实在太少了。 只是,当前情况下,他也不能对乌烈作什么提醒,只能以目示意,看向乌烈的目光灼热得吓人。 不知道的,还以为前来求药的人是他。 这时,乌烈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仿佛想好了要提什么条件,这样说道:“汪将军,我有这三个条件。一是要隐瞒这个毒药出自乌灵族,并且解药的事情,我们族人也绝不参与。这条件,汪将军可能答应?” 他顿住话语,等待汪印的回答。 看样子,若是汪印做不到第一个条件,接下来的条件也不必说了。 汪印想了想,点头道:“可以,本将会尽可能消灭所有的痕迹。” 他明白乌烈的担心。这个毒药曾经为乌灵族带来极大的危害,乌烈不想重蹈覆辙,不希望再因此而遭受损失,这是一个族长首要考虑的。 乌烈这个条件,也是汪印想做的。 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尽可能地隐藏自己的行踪,就是想掩住此事,他及身边的人也绝不会对外宣扬有关毒药、解药的任何线索。 至于乌灵族不沾手解药……既然乌灵族这么多年都没有配制出解药,证明没有这个心思,他也不能强人所难。 更重要的是,他对叶绥和朱太医等人有充足的信心。 得到了毒药方子之后,就算乌灵族人不参与,小姑娘和朱太医等人都能研制出毒药。 “那么第二个条件呢?”汪印继续问道。 “乌灵族当初为了躲避灾祸,才与世隔绝,但继续这样下去终究不好。我第二个条件就是:请汪将军帮助乌灵族人走出深山、帮助乌灵族繁茂生息。” 这个条件,仍旧是有关乌灵族,却不着眼于当前,而是关乎将来。 看来,乌烈整个族长当得尽心尽力。 这个条件对于汪印来说,也没有什么问题。 有岭南百部的经验在前,帮助乌灵族发展并不艰难。 于是,他仍旧点点头,答道:“这个条件,本将答应。不过这非一朝一夕之功,还须乌灵族自身配合,也需要乌夷朝廷帮忙。唐大人,你说是吗?” “……汪将军说得没有错。”唐翰愣了一下,干巴巴回了一句。 他没有想到,汪印会将他和朝堂也牵扯进来。不过,乌灵族得以发展,这对乌夷来说很有好处,他们拒绝的理由。 听到汪印轻易答应了这两个条件,乌烈神情并没有放松,反而更加严肃了:“那么,我只剩下一个条件了。那就是请汪将军扶持乌夷国,帮助乌夷国彻底摆脱大雍的压制。” 乌烈此话一落,房间内的气氛顿时为之一凝。 唐翰眼睛略睁,惊诧地看着乌烈。 没有想到,乌烈最后一个条件,竟然是为了乌夷国! 看来,刚才他的隐秘祈求,乌烈是察觉到了。 这个条件,汪印会怎么说呢? 汪印沉默了,叶绥也抿住了嘴唇,眼神出现了一丝犹豫为难。 这个条件……很难做到。 应该说,大人不适也不能去做这个条件,至于做不做得到,那倒是次要的事情了。 乌烈的三个条件,一个比一个难,特别是这最后一个条件,已上升至国朝的高度了。 汪印神容不变,细长白皙的手指在膝盖上轻拍着,缓缓说道:“乌族长,你确定这是第三个条件?关于乌夷国?不会更改?” “是,很确定,这就是我第三个条件,不会改变。”乌烈这样说道,语气十分坚决。 “呵……”汪印轻轻笑了笑,这笑声细微而倏忽消隐,让人抓不住其中意思。 他摇了摇头,平静地说道:“乌族长,这个条件,本将不能答应。” 条件不能答应,并非做不到,这里面大有不同。 唐翰这种执掌重权的人,瞬间便想明白了汪印的意思,眼中了然。 是了,汪印的确是厉害,的确权势滔天,但汪印怎么可能答应乌夷的事情? 非无能也,而不能也。 “汪将军,这……那么三个条件,你做不到了……”乌烈这样道,语气听起来竟有些可惜。 汪印再次笑了笑,说道:“乌族长,你太看得起本将了。本将只是雁西卫大将军而已,乌夷乃是国朝之事,此乃国君所能应允的条件,本将无法做到。” 听了汪印的话语,叶绥眉眼低垂,心中百味杂陈。 大人是不会答应的,她早已明了,但是这第三个条件没有答应,那么毒药方子一事如何办呢?” “不过……”这时汪印继续说话了,“现在乌夷与我们国朝交好,我们国朝也正在努力帮助乌夷,但是要彻底摆脱大雍的压制,目前来说不可能做到,除非大雍不在了。你觉得这可能吗?” 大安朝可以扶持乌夷,也可以对付大雍,但哪怕大雍现在动乱不已,它依然是个比乌夷要厉害得太多的国朝、是可以与大安力敌的国朝。 “乌族长,国朝的事情,本将做不了主。这样吧,只要不关乎国朝不危及百姓,本将欠你一个条件,你可以将来再要求,这样可否?” 毒药方子,他志在必得####第一更!这个月的月票竞争也太激烈了,快被吓坏了…… 第七百五十七章一波三折 汪印语气寻常,但唐翰却十分清楚这句话的分量,脸色不由一动。 楚人谚“得黄金百,不如得季布一诺。”,但对此刻的唐翰来说,汪印的承诺同样有这样的价值。 他深知汪印不会答应乌烈第三个条件,也清楚这第三个条件是过了。 汪印不可能会答应这个条件,以他观汪印一定要得到这个毒药方子,那么此事该如何解决呢? 他对汪印的认知了解比乌烈多得多,于是便在一旁打着圆场:“乌族长,国朝之事,的确非个人可以保证得了。汪将军既然这么说,已诚意满满了,请乌族长认真考虑考虑。” 他这么说,不是为了偏帮汪印,而为了给乌烈下台阶。 正如乌夷面对大雍朝、大安朝这样的国朝一样,乌灵族在面对此事也得无比小心谨慎。 ——这才是正确的做法。 “本将不会像封默那样,乌族长请放心,本将所说的承诺,什么时候都有效。若乌族长需要时间考虑,也可以。本将已经等待了十九年,不差这么一点时间。”汪印这样说道。 乌烈神情略有动容,不知是因为唐翰的劝说还是因为汪印的话语,最终他还是点了点头。 见到他点头的刹那,叶绥的眼神骤然发亮,几乎按捺不住内心的欢喜。 汪印立刻看向了叶绥,眼神明显透露出欢喜来。 只是,他还来不及有什么表示,便听到乌烈说道:“汪将军,其实我族保留的毒药方子,与当初还是有差别的,应该是有所漏了。” “缺漏?乌族长为何这样说?”叶绥脸色微变,立刻追问道。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别说是毒药缺漏了,即使是毒药用量有差别,对研制解药都有莫大的影响。 “当时情况混乱,只匆匆收拾了这些毒药,最后才写出了方子,当中差错,早已经不可究了。”乌烈也叹息。 “再者,据我所知,这个毒药的确会让人不举,但持续的时间不会超过三个月,而且对身体的损害非常大。但是汪将军中毒已经十九年了,情况不同寻常……” 因为乌灵族善弄药,其实每一个乌灵人都是大夫,乌烈也能看出汪印的身体状况。 如果汪印不是前来求药,压根就看不出身有隐疾,而另外那些中毒的人,并不仅仅限于那个部位,而是整个人都是孱弱病弱,坚持不了多久的。 他知道汪印所中的毒是出自乌灵族,却和他所知道的毒药表征不同。 当中差别原因,这就需要汪印他们去寻找了。 按照他的推测,即使有了毒药方子,要配制出相应的解药,也绝非易事。 叶绥很快就想明白了乌烈的意思。 这种毒药在大人身上体现出来的病症太独特了,只是某个地方出问题,其他身体机能一切都很好。 如果不是这特别的情况真的出现在大人身上,她也难以置信。 但是不管怎么说,得到了毒药的方子,就有对症下药的可能,未来就有希望。 正如大人所说,他们都等了十九年,还有足够的耐心等下去、 不能急,不能急…… 叶绥这样暗中安慰自己,冷静问道:“这些情况,我们也清楚,也会想办法解决,现在请乌族长将毒药方子给我们吧。” 得到毒药方子,才是现在最重要的事情。 不想,乌烈还是摇摇头,说道:“汪将军,这些毒药里面有一种药,名为乌风草,是我们乌灵山所特有的。根据我们乌灵族的规矩,要采走这种药,必须经过乌灵山的考验、得到我们族人的承认。” 这一下,汪印脸色沉了下来,冷冷地看着乌烈:“乌族长莫非到现在还在为难本将?” 乌灵山考验、得到乌灵族承认,这是什么意思? 既然乌灵山上有乌风草,那么本座去才采回来便是了,何来那么过规矩? 乌烈弯下干瘦的身子,态度却十分坚持:“汪将军,到了这一步,我何须为难您呢?只是规矩不可破,乌灵族历代以来都是这么做的。唯一的例外,便是二十年前的事情,结果族中遭逢巨难。” 殷鉴在前,他再也承受不起再一次损失,绝对不敢破坏族中规矩。 “汪将军,第三个条件我已经退让了一步。若是汪将军不愿意遵守我们族中到规矩,那么我手中便没有什么毒药方子。”乌烈硬冷说道,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不管是汪印的怒火还是破坏规矩,最后结果都是差不多,他有什么好怕的呢? 汪印半眯起眼,探究地看着乌烈,心中不断思忖着。 “请问乌族长,乌灵山的考验是什么?如何通过你族的承认呢?”叶绥接上话了。 乌烈说得也没有错,他们是前来乌灵族求药的,那么就要遵守乌灵族的规矩,只是不知道这规矩具体是什么。 她不怕这些规矩,她怕的是毒药方子有任何差池。 大人已经寻找了十九年,已经看见曙光了,她想顺利得到这张毒方。——此时此刻,她只想尽善尽美,一点点风险都不愿意冒。 是,大人固然可以逼迫乌烈拿出这张毒方,但谁知道这张毒方是真还是假呢?顺着乌灵族的规矩去做,才是最好的选择。 “乌灵山的考验很简单,就是大夫亲自登上乌灵山去采药,还要采到乌风草;至于得到我族的承认,那便是斗药获胜了。”乌烈解释道。 斗药获胜,这是怎么意思?#####第二更! 第七百五十八章全力以赴 斗药,顾名思义,就是与乌灵族人比试药材、用药等等,胜出了方能去采摘乌风草。 所以乌烈所说的规矩,顺序应该是先斗药,然后才前去乌灵山采药。 乌夷国盛产药材,这里的百姓对药材的认识,比其他国的百姓要熟悉得多。 而乌灵族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听说族人都善于用药,不然汪印身上所中的毒也不能只在这里出现了。 乌灵族天赋异禀,与他们斗药,有胜出的机会吗? 叶绥这样想着,也这样问了:“乌族长,以往有人与你们斗药过吗?胜出的机会有多少?” 乌烈笑了笑,神情不免带着一丝骄傲:“当然也有的,胜者十中有一。” 十个人只有一人获胜,这个比例也太低了,难怪乌灵族会有斗药的规矩。 纵然比例这样低,叶绥还是下定了注意,严肃答道:“乌族长,我遵守你组的规矩。只是这个斗药,怎么个斗法呢?” 乌风草她一定要得到,毒方她也一定要得到,无论有多少困难,她都要克服! 她学习医术已好些年了,跟随大安朝顶级的太医学习,基础夯得无比牢靠,接触过的药材多而广,就连朱太医陈妙手等人都赞她天赋出众…… 她不相信,她会输给乌灵族人!更重要的是,她有必赢的信念! 为了那张毒方,为了替大人解毒,她一定要赢,绝不能输! “好!既然如此,我就为夫人好好解释一下这斗药。其实,就算汪将军不来求药,我们乌灵族自身都会斗药,每年的要求都不同。今年的要求就是选取最寻常的药材,研制出用来治疗刀剑伤势的汤药,最寻常、效果最好便为胜。就以这个作为比试,汪将夫人以为如何?” 叶绥稍微想了想,没有多少犹豫,应道:“好,就依乌族长之言。” 最寻常、效果最好,只是一个非常简单的标准,甚至可以说是非常模糊的标准。 什么是最寻常呢?怎样是效果最好呢?她相信乌灵族既然会这样斗药,竟然会有完善细致的补充。 只是,为何乌灵族斗药是治疗刀剑伤呢? 这让她有些疑惑,乌灵族与世隔绝,应该很少有舞刀弄枪的机会…… 汪印安静地听着叶绥与乌烈的对话,并没有插话。 小姑娘是大夫,涉及到采药、用药这些事情,便是她熟悉范围,她会应对得比他更好。 这会儿,他心中不禁有些懊恼:这一次出行没有带朱太医和木大夫出行,只得让小姑娘去面对这事,如果他们在的话,小姑娘会轻松很多。 但见到叶绥坚定的眼神,他又觉得没有必要懊恼。 小姑娘一定能赢的,一定能赢。——对这一点,他充满了信心。 他对小姑娘的信任,和小姑娘对他的信任相同,没有丝毫怀疑。 很快,斗药的一切已准备妥当了,乌烈的确无意为难汪印一行人,为公平起见,乌灵族也只派出了一个人与叶绥斗药。 那是一个脸容黝黑的年轻人,二十来岁的样子,看起来十分腼腆,应该没有经历过什么场面的年轻人,因为他总是习惯性地躲在乌烈身后,似乎很怕生很害羞。 但是他一看到满屋子的药材,身上的气息就变了,再也看不出怕生害羞来,整个人都变得从容淡定。 他的眼中只有那些药材,再无旁物,就是乌烈对他所什么,他都是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这个年轻人,对药材有种无以伦比的专注! 这种专注,极为难得,也让人无比佩服,这样专注的人,所取得的成就定然也会比旁人高! 意识到这点,叶绥心中一凛,提起了十二万分注意力,丝毫不敢小瞧这个年轻人。 她稳了稳心神,再不去想这个年轻人,而是将全部心思都放在了这屋子的药材上。 没错,乌烈准备了一屋子的药材! 或许应该说,这一屋子的药材是乌灵族为了族中斗药而准备的,现在提前使用了而已。 叶绥必须在规定的时间内选出自己所需要的药材、并且配制好这些药材,最后将药材用在伤者身上。 这一屋子药材,种类繁多、用途不一,这不仅仅考验比试者对药材的辨认、也考验比试者对刀剑伤的了解、也以考验比试者制药的水平…… 要在比试中胜出,绝不容易。 眼前的情景,让叶绥想起了京兆闺学那一场比试。 她活了两世,也只比试了那么一次,是为了得到绝对不能失去的重宝,心中只想着一定要赢; 现在,要加上这一次比试,要赢的信念比之前更加强烈。 叶绥手挽着药篮,走近了屋子中挑选药材,刚开始的时候还想着汪印唐翰等人在观看这比试,渐渐地,她就全然忘记了这些,她的眼中只有这些药材、脑中只有想出的用药方子…… 她最大的一个特点,或者说是优点,就是一旦做某件事情,就会全身心沉浸其中,再也没有心思去想其他。 当初她在京兆闺学比试是如此,后来为汪印做饭菜也是如此,当然,现在在乌灵族这里,也不例外! 挑选药材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组成药方、配制煎药,则有三天的时间。 这三天里,叶绥都呆在为斗药专门开辟出来的场所内,几乎是废寝忘食,只有在实在熬不住了才趴在桌子上歇息片刻。 汪印一直陪在她身边,看着她挑选药材、研制药材,纵然心中满是不舍心疼,也没有劝她去歇息。 他知道小姑娘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小姑娘这样废寝忘食、全力以赴,都是为了他而已! #####第三更!900月票加更! 第七百五十九章终得 人说久病成医,汪印虽然那中毒了这么多年,但身边一直有木大夫等医术卓绝的人,无须他花心思在这些地方。 是以,他对药材没有多少了解,他不知道叶绥选取了什么药材、也不知道她研制了什么药材。 但是,他知道小姑娘一定会赢,这个比试的结果,不会有旁的可能。 小姑娘这份用心、这份专注,与乌灵族的乃年轻人没有不同,两个人都是辨药、用药的高手,都是天赋极为出众的那一类人。 从天赋和本事上来说,小姑娘和那个年轻人几乎一样,但是,小姑娘比那个年轻人多了一种东西,那就是必赢的信念! 那个年轻人,没有必赢之心,或者说,他的赢心要比小姑娘弱得多。 小姑娘跟随他千里迢迢来到乌灵族,他和小姑娘查探了那么多年、祈求了那么多年,上天终于出现了一丝悲悯,让他们真正得到毒药的线索。 这么多年来,小姑娘想方设法为他解毒,这种对解药无比渴望,会化成她必赢之心,没有什么能阻挡她赢得这场比试! 汪印静静地看着累得趴在桌子上睡着的小姑娘,眼神温柔缱绻,而后唇角缓缓露出了一丝笑意,心中感到一片安宁。 有小姑娘在身边,有小姑娘为他这样全力以赴,他实在太幸运了。 此时此刻,他眼中也只有这一个人,将身上的毒、比试结果全都放诸脑后了。 而上天的确有怜悯之心,这场斗药比试的结果,便是叶绥获胜! 当乌烈宣布这个结果的时候,乌灵族那个年轻人眼睛瞪大了,对结果难以置信,一副如遭雷击的表现。 反观叶绥和汪印,表现太淡定了,仿佛早就知道这个结果似的。 乌烈的神色有些异样,似是因族中天才也无法取胜而惋惜,也因叶绥赢得这场比试而感到意外。 他看着眼前喜色不显的两个人,叹息道:“汪将军,汪夫人取胜的原因,您应该知道了吧?” 汪印点点头,道:“本将已经知道了。乌灵族中的年轻人,历练还是太少了,缺乏必胜之心。” 在水平能力差不多的前提下,谁的信念坚定,谁就能获胜。 战场对战是如此,斗药比试也不会例外。——况且这场比试就是研制治疗刀剑伤的药材,不就是想考验救死扶伤之心吗? 那个年轻人没有必赢之心,就怎么会有将伤患从生死境地救回的决心呢? 乌烈会判定小姑娘获胜,原因就在这里吧。 乌烈赞同地点点头,随后肃正神色,大声说道:“汪将军、汪夫人,你们已经赢得来我们一族的认可。斗药比试,你们赢了,你们可以上乌灵山摘取药材了。” 听到乌烈这么说,汪印和叶绥忍不住对视一眼,彼此都露出了欢喜的笑容。 直到这时,他们内心的喜悦才表现出来。 不顾唐翰乌烈等人还在一旁,汪印走上前握住叶绥的手,低低笑道:“小姑娘,我们赢了。” “是,我们赢了!”叶绥不避他的眼神,同样笑着说道,眼中忽然感到有些酸涩。 这最艰难的一步,她终于做到了,她通过自己的本事和努力,得到了乌灵族的承认,离得到那场毒方更进一步了。 叶绥的笑意顿了顿,现在事情还没有结束,还有另外一个考验,那就是登上乌灵山、摘取乌风草,才算是真正遵守了乌灵族的规矩。 她想起了乌灵山,她刚下马车的时候,就见到了乌灵山,它高耸入云,山上云雾霭霭,看着就像天堑一样,似难以攀登。 汪印仿佛能看透她心思一样,知道她在想什么,随即说道:“小姑娘,不用担心。上乌灵山采药不难,本座会陪你一同前往……” 乌灵族的两个规矩,小姑娘已经遵守其一,付出了那么多心血和努力。 那么第二个规矩,就轮到本座去做什么了,这是他可以做到的事情,就不用小姑娘那么辛苦了。 乌灵山虽然高耸、艰险,但本座这些年所攀登过的高峰太多了,乌灵山能算得了什么呢? 就算必须要小姑娘亲自攀登,本座都会护着小姑娘,以本座的武功,难道还不能做到这一点不成? 当汪印和叶绥经历重重艰险、将乌风草采摘下山的时候,乌烈走上前,将一张陈旧的药方递给汪印:“汪将军,这便是当年那张药方了,绝无差错。至于解药的事情,我们的确帮不了什么忙了。” 此刻,乌烈的心情是复杂的,但他还是将毒方交了出来,没有丝毫隐瞒。 汪印的夫人赢得了斗药比试,并且还顺利采得了乌风草,乌灵族的规矩都能做到了,他还能说些什么呢? 毒方他已经给了,条件他也提出了,算是公平交易,无有可说了。 最后,他这样说道:“汪将军,那三个条件,还请汪将军牢记,以后,就劳烦汪将军了。” 汪印点头,表示会记得这个事情。 乌烈能够交给他药方,就是对他有大恩,这一点,他绝对不会忘记,也一定会有所报! 当叶绥接过药方的时候,手都几乎颤抖了! 从他们来到乌灵族开始、然后经过比试,终于得到了这张毒方,这一切看似十分容易,实情却不是如此。 它来得实在太艰难太艰难了! 正是因为有了先前十九年的努力,一切都水到渠成,哪里会是容易呢?她只觉得来得太迟了! 这张毒方太珍贵了,她竟然有些情怯的感觉。 她得想想,好好想想应该怎样用这张毒方,怎样才能根据毒方解了大人身上的毒药。 大人中的毒出自乌灵族,解药多半也在乌灵族,看来他们得在这里逗留一段时间了。 可是,一封千里急报,打断了汪印和叶绥的计划。 雁西卫,出事了! #####第四更!920月票加更! 第七百六十章损失惨重 汪印一行人虽然隐藏了行踪,但是留在雁西卫中的心腹亲信,当然知道他身在何处。 这封千里急报,内容非常紧急,说的是雁西卫士兵在前去剿匪的时候,遭遇到意外的伏击,死伤将近三千人,损失惨重! 死了这么多人,这在军中是一件天大的事情! 但这封奏报的紧急之处还不是在此,而是在于死去的三千人,全部都是支持配合虞诞芝的人。 更重要的是,这些死去的人中,有许多是皇上安插在雁西卫的密探! 换句话说,属于皇上的耳目,全部在这一次剿匪中被抹杀! 而主导这一次剿匪的将领何以宥,是汪印一手提拔的、是汪印的心腹亲信! 汪印一目十行,在看完这封急报后,眉头皱了起来,不复往日的淡漠。 见他这个样子,叶绥的心紧了紧,忙问道:“大人,出什么事情了?” 汪印将书信递给她,说道:“雁西卫出事了,有人趁着本座离开雁西卫的时候兴风作浪。这一次的事情,多半与虞诞芝有关。” 经过三年多的剿匪,雁西道的匪患都溃不成样,绝不能成气候了,只剩下一些零星的贼匪了。 况且,士兵们经过这几年的训练,能力和本事有了长足的进步,远远胜于其他卫的士兵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士兵们剿匪怎么可能会遭遇到那么大的意外、并且会有那么大的损失呢? 三千士兵死伤、两千士兵死亡,这么重大的损失,是怎么出现的呢? 一般的贼匪,怎么可能对付得了雁西卫的士兵?更别说会造成这么多士兵的死亡了! 斥候在急报中只说,这样一群贼匪是突然出现的,而且数量很多。于是监军和副将军下令何以宥领兵前去剿匪,不想出现了这么大的事情,现在雁西卫动荡不已,请大将军速速返回。 虞诞芝和穆太澄下令剿匪…… “大人,这个事情很危急,不管与谁有关,大人都必须立刻返回雁西卫。”叶绥已看罢了书信,这样说道。 军中的事情本来就是十分敏感,更别说现在死了那么多士兵,死的还是皇上的耳目! 那么,皇上会不会认为是大人故意设了这么一个局,就是为了将这些人杀害? 以皇上对大人的忌惮,这个想法绝对有可能! 尤其时,大人并不在雁西卫,有人故意选择了这样的时机,就是想趁大人不在的时候,引起雁西卫的动荡! 这个事情的真相是如此、背后与谁有关、会对雁西卫有什么样的影响,这些都是迟些再说,现在最重要的,便是大人要立刻赶回去。 “小姑娘,我们一起回去,立刻就回去!”汪印这样说道,立刻吩咐封伯和赵三娘收拾行李。 叶绥默了默,说道:“大人,毒药方子,解药必定是乌灵族这里的药材,我想留在这里……再说了,大人带着我,一定会影响速度,我可以迟些再回去。” 叶绥想到了刚刚得到的毒方,她还没来得及研究,如果就这样离开的话,那什么时候再有机会来乌灵族? 雁西卫的事情,对大人来说无比重要,但为大人研制解药,对她来说也无比重要。 汪印摇摇头,说道:“小姑娘,本座不会让你自己一个人留在这里,本座此番出行,带的护卫本来就少,若是出了什么事情,难以护你周全。” 见叶绥还想说什么,汪印双手握着她的肩膀,直视她说道:“小姑娘,你听本座说,我们一定不能分开。现在雁西卫的事态这样危急,背后的人定然能料到我们焦急的心情,那么会不会趁机做什么?” 越是危急的时候,便越要冷静。雁西卫这个损失太惨重了,事情出现得太突然了,汪印也不知道还有什么事情在等着他。 “小姑娘,你是本座的弱点,若是有人趁着本座心慌意乱的时候,想对你做什么呢?这样的情况,本座不得不防。”汪印再一次说道。 他是很焦急,但是他同样很清醒,首先考虑的便是叶绥的安全问题。 叶绥咬了咬唇,心中一下子涌上了许多感动。 大人会做这样的安排,会首先虑到她的安危,是因为他心中时刻都在关切着她。 这样的话,她就更不能拖累大人了。 “大人,你带着我,速度一定慢很多。正如大人所说,既然雁西卫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那么大人的行踪肯定被人察觉了,这背后设局的人为了达成目的,一定会想法设法阻挠大人返回雁西卫。” “有我牵制分散注意力、牵制这些人的力量,大人也能走得顺畅一些。大人早点返回雁西卫,待一切都安顿好了,再来接我,好吗?” 叶绥的猜测没有错,汪印的行踪已被透露了,也引起了很多人的心思。 其中,就有大雍的正景帝。#####第五更!大家只能明天才看到了,呜呜呜。 第七百六十一章嫉恨 此刻,正景帝正在听着鸿胪寺官员的汇报,觉得甚是怪异:“汪印去了乌夷?这确定?” “很确定,这是从大安朝那边传来的消息,而且,负责监察乌夷情况的官员也汇报了,道是乌夷左相唐翰已好些天没有在朝堂出现了,很大可能是去接待汪印了。”鸿胪寺卿卫瓒这样说道。 一朝天子一朝臣,申密登基之后,原鸿胪寺卿窦宪被调为吏部尚书,卫瓒是三年前上任的。 许是因为处理过隐卫事务,也因为隐卫三年前遭遇过严重损失,正景帝认为鸿胪寺异常重要,要将其牢牢握在手中才是。 自然,卫瓒是他的近臣,也是先帝承泰帝留给他的人才之一。 对于卫瓒的消息,正景帝十分信任。 尤其是关于汪印的消息,他相信卫瓒不会弄错。——虽然隐卫没有本事接近汪印,但是也有别的人知道汪印的行踪。 那些人,巴巴地将这些消息送个他! 虽然知道了汪印是去了乌夷,但正景帝还是十分不解: “汪印去了乌夷,是去做什么呢?难道大安朝对乌夷将会有什么动作不成?” 不然,有什么理由须得让汪印这个大将军亲自去乌夷呢? “臣下也有这样的猜测,不然乌夷的左相也不会亲自接待汪印。这些年来,乌夷实在太不安分了。不过,从雁西卫那边传来的消息,道是汪印的夫人也不在卫中。”卫瓒继续禀道。 汪印的夫人恰好也不在……很有可能是汪印携夫人去了乌夷,以汪印对其夫人的看重宠爱来说,的确有这样的可能。 三年多前,汪印携夫人出使大雍的时候,他就知道汪印对其夫人的感情了。 不不不,这都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雁西卫那边的情况。 雁西卫死了许多士兵、出了大动荡,这些情况大雍当然知道,现在那边又送来了汪印的行踪,这定然是有所求吧? 恰这时,卫瓒禀道:“皇上,那边请求我们拖住汪印的脚步,不让其顺利返回雁西卫,这样方便那边行事。” “答应此事!”正景帝立刻下了决定,没有丝毫犹豫。 随即吩咐道:“你速与骁卫营商量,一定要拖住汪印的脚步!有他的夫人在,汪印速度快不了的!” 雁西卫越动荡、大安朝越不稳,对于大雍来说就越有好处! 这种利国的事情,正景帝绝不会迟疑。 他心知汪印是个极难对付的人,也不期望骁卫营能对付汪印,但是拖住汪印的脚步,这还是能做到的。 “是,臣这就去办!”卫瓒领命,很快就退了出去。 当天夜里,当大雍皇宫被黑暗笼罩的时候,一个内侍小心翼翼地避开皇宫守卫,悄悄地进了慈宁宫。 没多久,慈宁宫的寿姑姑便向陆太后禀道:“禀太后,皇上那边有异常动静,皇上令鸿胪寺卿联合骁卫营,前去对付雁西卫大将军……” “雁西卫大将军?!这是怎么回事!速速说来!”陆太后陆闻莺急声道,打断了寿姑姑的话语。 雁西卫大将军,是他,是他! 皇上怎么会突然令骁卫营对付他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太后,事情是这样的。听说雁西卫大将军去了乌夷国,皇上或许觉得这是对付他的大好机会,才下了这个命令。现如今骁卫营会怎么做,尚没有消息送来。”寿姑姑耐心地说道。 “乌夷国?这个消息确定没有错?”陆太后眉头略蹙,心中疑惑不解。 他是雁西卫大将军,身份贵重、手握重兵,为何要冒险前去乌夷呢?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这样的人前去乌夷实在太不明智了,需知道要抵达乌夷,必须经过大雍,处处充满着危险。 现在皇上知道了其行踪,怎么会放过对付他的机会呢? 陆太后努力稳住心神,说道:“寿姑姑,你再仔细说说,皇上是怎么对卫瓒说的?” 这些年,慈宁宫的消息十分灵通,皆因她在正景帝身边安插了不少棋子,朝中稍有风吹草动,她就已清楚,但是此时此刻,她想知道得更多。 寿姑姑立刻禀道:“太后娘娘,听说雁西卫那边出事了,皇上就是想让雁西卫乱起来,才要拖住大将军的脚步。据他们所说,神情很有把握,因为那大将军是携夫人前去的,有弱点……” “携夫人去了乌夷?”陆太后喃喃道,身子一歪几乎要坐不住。 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听到他离开雁西卫,竟然还是带着夫人前去? 当初他出使大雍的时候,他也是带夫人前来,如今仍旧带着夫人,难道他们就那么密不可分吗? 陆太后那张保养得极好的脸容,霎时变得有些白,眼神也百转千回,悲伤、心酸、不忿皆有之。 在所有人看来,陆太后从一个掖庭局的罪婢到一国太后,实在是得了老天十足眷顾,不知引得多少人羡慕。 陆太后也知道自己是幸运的,也知道自己身为太后之尊,实在是尊荣无比,但是,她心中还是会害怕,还是会时时想起当初被充为军奴的事情,也会时时想起当初危急那一幕。 如果没有他,今日她还不知道会怎样。 她如今的尊荣,若没有他的帮助扶持,绝对不可能长久。 也因此,她对他的情意日益加深…… 只可惜,她是大雍的太后,而他是大安的大将军。 并且,他还有一个那么爱重的夫人! 陆太后眯起眼,轻声笑道:“呵……” 她不会让正景帝如愿,定要想办法帮助他,但是他的夫人……她很想除掉这个人! 她得想想,有什么一箭双雕的办法。#####第一更! 第七百六十二章不分开 而在乌灵族这里 汪印还是摇摇头,说道:“小姑娘,本座不可能用你来吸引注意力,我们一起走。” 情况如此紧急,已可以遇见到必有事情发生,他怎么可能会与小姑娘分开呢? 本座绝不能接受小姑娘会遇到危险,哪怕是一点点,都不能接受! “可是,大人,时间才是最重要的,您不能因为我而放慢速度……”叶绥这样说道,坚持己见。 大人处处为她着想?她何尝不是如此呢? 她从不觉得自己是拖累,但是这样情况下,她的确会拖慢大人,她不愿意做这样的事情! 时间紧迫,此事定难两全,她觉得大人应该先赶回去。 汪印立刻答道:“不,本座带着你,速度不会慢多少。若是将你留在这里,若是出现了什么事情,这才是本座绝对不能承受。” 时间实在太紧迫,在这样的前提下,他们的选择总会有不足之处。 两害相权,取其轻也。 他选择带着小姑娘一起走,就是因为太清楚此事隐藏的危害。 那些人在雁西卫引发那么大的动荡,无非是为了对付他而已,他可以慢半日回到雁西卫,却不可以让小姑娘出事,他不会给那些人可乘之机! 叶绥贝齿轻咬嘴唇,还是摇摇头说道:“大人,还有那张毒方,我们刚刚得到那张毒方,我想留在乌灵山这里研究和……”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汪印打断了:“小姑娘,解药,本座可以等!本座等了十九年,并不在意这一点点时间。况且,解药须得反复实验,本座不在这里,你怎么能够试验?” “雁西卫那里有朱太医和木大夫,集合众人之力,才有可能研制出解药。至于乌灵山这里的采药,本座可以让他们稍后送过来,这都不是问题。”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叶绥,目光几乎是带着请求了,语气也柔和下来:“小姑娘,我们不分开,一起回去好吗?” “……”叶绥沉默了,她无法抗拒汪印的目光,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语。 突然间,汪印一把将她抱在怀里,瓮声道:“小姑娘,我们一起回去。” 他抱得那么紧,几乎与她贴得严丝合缝,把心中的想法通过这个拥抱完全表达了出来。 叶绥可以清晰感受到他的炽热,也能听清楚他“砰砰砰”的心跳声,甚至能感受到他环着她的双臂有些轻颤。 这一切都在告诉她,他心里是怎么想的,他最看重的是什么。 她阖上眼,将头靠在他的胸膛上,任由那种熟悉的清冷气息将自己淹没。 “好,大人,我们一起回去。”她听见自己这样说道。 这一刻,她和大人一样,清楚知道自己最在意的是什么。 她最在意的便是大人,不管是想着留下来还是跟着他一起回去,她想的都是他。 大人说得没有错,这一路回去必有荆棘波澜,他们若是分开了,反而处于下风,更容易被旁人所设计。 汪印听到她的回答之后,忍不住低下头用下巴轻触着她的发髻,笑道:“是,一起回去。” 唐翰在听说汪印打算立刻离开之后,心中甚是吃惊:“汪将军,为何会这么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早上,汪印才对他说了“会在这里逗留一段时间、唐大人请随意”的话语,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唐翰是乌夷的左相,政务繁忙,虽然陪汪印来了乌灵族,却不可能耽搁太久,在得知汪印会留下之后,打算下午就动身离开的。 现在…… “是发生了一些事情,本将得立刻赶回雁西卫。”汪印这样说道,没有说得详细。 不过,雁西卫太受瞩目,出了这么重大的事情,想必很快就会传开去,唐翰应该很快就能知道了。 唐翰心中思忖着,随即问道:“既如此,汪将军可需要帮忙?” 他这么问,主要是出于礼仪,主要是因为汪印在乌夷境内,心里倒不觉得汪印是真的需要帮忙的。 不想,汪印却点点头,说道:“多谢唐大人会了,还请唐大人帮一个忙……” 幸好唐翰还没有离开,不然事情倒有些难办。 唐翰听了,心中顿时有些七上八下,却还是说道:“汪将军,请说。” 汪印沉吟片刻,说道:“唐大人,本将此行虽然隐秘,但行踪恐怕没能瞒住某些有心人。若是让旁人亲眼见到本将出现在乌夷,会引起许多麻烦,还请唐大人帮本将牵制注意力,只是要委屈唐大人了……” 他不知道此次返回会遇到什么事情,但他必须经过大雍朝,就绕不开这个存在。 他想借由唐翰来吸引大雍朝的注意力,再施展金蝉脱壳之计,尽可能快速而顺利地回到雁西卫。 至于办法,他已经想好了…… 听罢汪印的办法,唐翰重重点头,道:“汪将军,请放心,本官一定会办妥此事。若是汪将军顺利脱身,还请汪将军勿忘此事。” 汪印顺利回到雁西卫、继续执掌重权,这对乌夷来说有利,唐翰当然不会拒绝。 汪印既然决定立刻返回雁西卫,那么就不会有丝毫耽搁,在他和唐翰说话期间,叶绥和封伯等人已经乔装打扮好、随时可以离开了。 他们轻装简行,几乎没有带什么行什,以便能够快速驰行。 对于叶绥来说,她身上那张毒方才是必须要带走的东西,其他的物品都不重要。——当然,还要加一味乌风草。 除此之外,旁的都可以舍弃。#####第二更!今天是我和老公相识周年纪念日,他张罗去外面庆祝,所以很晚回到,请大家原谅。感觉我比较幸运,做喜欢的工作 嫁喜欢的人,有坚持下去的写作爱好,因为有大家支持,幸运感更强烈 谢谢大家! 第七百六十三章将乱 汪印和叶绥乔装返回的时候,并不知道雁西卫这里的局面,快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程度了。 穆太澄在得知死伤三千余人时,只觉得眼前一黑,压根就不愿意去接受这个事情。 死伤三千人……这一次派出去剿匪的人,也就是这个数目! 也就是说,几乎全军覆没! 雁西卫士兵这些年来在大将军的训练下,本事已经很厉害了,谁有这样的本事对雁西卫造成如此重创? 无须细想,穆太澄就知道此事必有内情,可是,他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前去追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那些出现在雁西道的贼匪,已经销声匿迹了,只剩下血腥死亡昭示着这一场战斗的惨烈。 他亲自去了战斗发生的地点,看到了雁西卫士兵的尸体,也看到了那些贼匪的尸体。 雁西卫士兵尸体上的刀伤,招招狠厉、全都是在要害之处,从这伤势来说,就可以看出那些贼匪杀招的高明之处。 这些贼匪的杀招比久经训练的雁西卫士兵还要厉害,这绝不会是普通的贼匪,甚至不是贼匪! 可惜,从这些贼匪的尸体上找不到任何线索。 这个山头的确是有贼匪盘踞的,也的确在祸害百姓,不然,雁西卫士兵也不会前去剿匪。 但是,当时与雁西卫士兵交战的人,早已被偷天换日,肯定不是原本的贼匪! 那么,与雁西卫士兵激战的人,到底是些什么人呢?在事发之后,他们藏在哪里了呢? 穆太澄已立刻发散了斥候前去搜索,竟然没能找到丝毫踪迹! 又是一件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但是偏偏出现了! 这些年来,雁西卫士兵可以说是战无不胜,也将雁西道的情况掌握得十分具体清晰,他还以为没有什么能瞒得住雁西卫的,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还有那么多的疏漏。 现在,该怎么办呢? “父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突然死了这么多士兵……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穆谊这样说道,眼眶一片通红。 她是刚刚从校场那边过来的,刚刚去看了那些死去的士兵们。 她曾和这些士兵们一起去剿匪,过去还曾并肩作战,彼此十分熟悉,这一次因为她身体不适才没有前去,没想到…… 没想到先前说说笑笑的兄弟们,如今成了冷冰冰的尸体,被摆放在校场上。 那么多的兄弟们,一条条鲜活的人命,就这样没有了,而这一切,到现在还不知是怎么出现的! 她是巾帼营的都尉了,是雁西卫的将领,知道这些人有怎样的本事,也知道剿匪已是熟练工种,是绝不可能出现那么多死伤的! 但是,他们都死了! 作为将领,她知道自己应该坚强应该冷静,但是在看到那么多尸体后,她实在忍不住悲伤,冲来了自己父亲的营帐,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面对她的悲伤和疑问,穆太澄能说什么呢?他只能摇摇头,说道:“现在事情还不清楚,没有查到什么线索……目前还在继续查探中,我已将此事上禀皇上了。” 这么重大的事情,他不敢隐瞒也无法隐瞒,已以最快的速度将消息送至京兆了。 穆谊想到了什么,猛地收起了眼泪,说道:“父亲,大将军现在不在雁西卫中……出了这么严重的事情,大将军不在这里,若是皇上怪罪下来,那么要怎么办呢会?” 她是汪印一手提拔的,她能成为雁西卫中的将领,也都多亏了汪印,从明面上还是从事实上,她都是汪印的心腹亲信。 再者,大将军夫人叶绥是她的闺中好友,两人的情分非同一般。 是以,她知道汪印和叶绥去了乌夷,更知道大将军不在期间,所有将领都要小心谨慎、全力维持雁西卫的稳定。 偏偏,如今就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如何收场呢? 按照国朝律法,一卫大将军要统领士兵,若无诏令的话便不能离开卫中。现在,大将军不仅离开了,还去了乌夷,更重要的是,他不在的时候,卫中还出现了那么重大的事情! 皇上本来就对大将军十分忌惮,又加上这场损失,大将军必定会被问罪…… 穆谊脸色都变了,无措地看着自己的父亲,怎么都无法维持冷静。 若是大将军因此是出了什么事情,那么雁西卫应该怎么办呢? 如今在她心中,雁西卫是因为有了汪印这个大将军,才会成为如今的雁西卫,才能成为最坚固的屏障。 她不敢想象雁西卫没有汪印的情景! 她所能想到的事情,穆太澄这个副将军当然也能想到了,他摇摇头说道:“这场激战,恐怕是冲着大将军而来的了,现在只希望大将军能早点赶回来。” 这场死伤的时机太微妙了,就在大将军离开的时间,这个时候,他都不知道事情应该如何收场。 此刻,在监军营帐内,虞诞芝半眯着眼睛,淡声说道:“汪印的行踪,已经告诉大雍那边了吧?希望大雍能阻挡汪印的脚步。” 他不期望大雍能截杀汪印,但能拖住汪印的脚步就行了,拖到皇上的旨意到来! “回国公爷,已经送去了,他们说会全力配合,应该会出动士兵的。现在,卫中死伤者的身份倾向已经泄露出去了,士兵们都十分悲伤。”幕僚陆云这样说道。 “越是悲伤越好,这样的情绪,才能让雁西卫乱得更厉害。”虞诞芝说道,唇角勾了勾,似露出了笑意。 随即,他吩咐道:“我要去见穆太澄了,那件事,你现在就去做!” 雁西卫一定要乱,若是不乱的话,他怎么能报仇呢? 第七百六十四章不容 雁西卫所遭遇的这场重创,对于驻扎地这里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冲击。 那些死去士兵的尸体,就摆放在校场上,每一个经过校场这里的士兵,在看到这些尸体后都低目垂首,还有许多人两拳紧握双目通红。 将尸体摆放在校场上,这是虞诞芝和穆太澄共同商量的结果。 士兵们已经死去了,这是无法改变的事情,但是致令这些士兵死亡的人,却无半点踪影。 他们下令将士兵尸体摆放这里,目的就是为了让所有人牢记这场血腥、借以激励士兵们更加奋勇。 这几千具尸体固然让人不忍直视、让人心中悲痛,但是也没有什么比这让人震撼的了。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兴于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唯有直面血腥伤亡,才能让士兵真正意识到肩上的责任,才能让士兵真正成为勇武威猛之师。 作为监军和副将军,虞诞芝和穆太澄两个人很清楚应该如何对待这场惨重伤亡。 如果说这场死亡有什么积极影响,那便是这一点积极意义了。 然而,穆太澄没有想到,事情的进展根本就不受他控制,这场死亡给雁西卫士兵带来的不是激烈,而是悲愤痛恨! 在有心人的煽动下,这场死亡渐渐变了一个样,雁西卫中刮起了一股让人心寒的风气! 这风气不知从何人起,也不知有何人暗中推动,只是短短一个下午的时间,便在雁西卫传了个遍! 传言称,在这场剿匪中死去的士兵,都是倾向监军大人的士兵,死去的那几个将领,平时都和监军大人走得很近,是监军大人的心腹亲信! 传言也称,这场剿匪压根就是一个局,就是为了要除掉这些人!就是要为了砍掉监军大人的羽翼! 与子同仇的确是真的,但真正仇人是谁呢?那些莫名出现在雁西道的贼匪,真的就是贼匪吗? 这样的传言传到穆太澄耳中的时候,他脸色顿时变了,几乎要坐不住。 瞬间,他便意识到,到目前为止,他的所有反应都落入了旁人的设计中。 不管是当初下令让士兵们前去剿匪,还是下令将士兵尸体摆在校场上,都被旁人利用了! 这“旁人”就是要利用士兵们的死亡、引起其余士兵的备份痛恨,从而引起雁西卫的动荡! 一步一步,他连什么时候陷入局中的都不知道! 尚未等穆太澄从这种惊愕中回过神来,巾帼营都尉、他的女儿穆谊便匆匆跑了进来,脸上还带着惊慌,却极力压低声音道:“父……副将军,那些死去的士兵,绝大部分是皇上安插在雁西卫的暗探!” 死去的士兵,不是虞诞芝的亲信,而是皇上的耳目! “……”穆太澄已没什么可说了,他腾地站起来复又坐下,放在膝盖上的手有些轻微的颤抖。 他完全确定了,这一场剿匪、这一场死亡,他只是其中一枚棋子而已,这场局不是针对他的,而是针对大将军的! 可是,现在大将军不在雁西卫中!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心中的惊慌全数压下,冷声下令道:“穆都尉,你立刻领三千士兵乔装打扮,赶去大雍边陲以便接应大将军!来人,立刻唤其他将领去议事厅,本将要下严令!” 大将军想必已经接到急报了,也一定会急着赶回来,既然出了这样的事情,那么就一定会有人阻住大将军的脚步! 大将军身边带着护卫太少,现在只希望谊儿率兵能赶得及! 至于雁西卫驻扎地这里……他握紧了拳头,直到走进议事厅都没有放开。 大将军既然将雁西卫托付给他,那么他就一定要稳住雁西卫,一定要支撑到大将军返回来! 过去雁西卫太平静了,没想到底下隐匿着这么多牛鬼蛇神,还趁着大将军不在的时候兴风作浪!他绝不会任由这些人搅乱雁西卫! 就连菩萨都有慈眉善目也有雷霆震怒,如今他这个副将军就要用雷霆金刚镇压这些牛鬼蛇神! 只希望能支撑到大将军回来…… 在京兆紫宸殿内,“啪啦”一声,永昭帝将御案上的奏疏一把扫在了地上,连同刚刚接到的急报。 他脸色震怒,眼中怒火炽盛,几乎要将紫宸殿这里烧毁殆尽。 帝王一怒,便有伏尸流血,看到这样怒火中烧的永昭帝,紫宸殿这里所有人都屏住气息,连大气都不敢喘。 “雁西卫!汪印,好一个汪印!真是天大的胆子!可恨,可恨!”永昭帝怒喊到,狠狠伸出一脚踢在御案上。 很多时候,永昭帝都喜怒不形于色,现在毫不掩饰心中的想法,可见事情太严重了。 内侍副首领裘恩正躬身侍立在帝王跟前,在听到这声怒吼后,裘恩的腰更弯了一些。 随即,他抬起头,憨厚的面容上带着一丝惊慌,小心翼翼地说道:“皇上请息怒,身体为重,身体为重。” 如今裘恩是永昭帝身边的红人了,深得皇上的信任,时刻都在御前侍候。 内侍首领房保年纪很大了,几乎不理事了,在他的保荐下,永昭帝便擢升裘恩为内侍副首领。 从去年以来,裘恩便已取代房保,成为永昭帝身边最信任的内侍了。 这会儿听到永昭帝这么震怒,裘恩心中惊跳,脸上却丝毫不显。 皇上提到了雁西卫和厂公的名字,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皇上为何会这样生气? 肯定是大事,现在怎么办呢? 裘恩心中虽然惊跳,却并不慌乱。皇上因厂公而震怒,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过好几次了,他已有了应对之道。 但是这一次事情之严重,已不是他这个内侍副首领可以应对的了! 第七百六十五章困难重重 与此同时,汪印和叶绥正以最快的速度赶回雁西卫。 唐翰按照汪印的要求,并没有返回朝堂,而是像是领着什么人在乌夷到处游玩似的,并且态度十分恭谨。 有什么人可以让乌夷的左相有如此态度呢?凡是唐翰所过之处,都引起了乌夷官员的猜测。 只是,无论和唐翰多么交好的官员相询,他都只是摇摇头,并没有说什么话。 这种遮掩的态度,让人感到好奇,也吸引了不少目光。 至于暗地里有多少人在盯着他,唐翰自己也难以猜测。 现在,他只希望汪印能够顺利抵达大安朝,只有汪印平安、继续执掌重权,其所应允的条件才能兑现,才能对乌夷国有好处。 汪印心知,唐翰这样的举动,只能暂时牵制一些注意力,瞒不了多久的,相信很快就有人察觉当中虚实,会迅速追赶上来。 他这次出行,并没有带多少护卫,当然郑七王白等暗卫是一定随行的,但缇骑和士兵还是太少了。 一旦大雍朝动用了军队士兵,那么他们的处境就会很艰难,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趁着大雍朝确认他的具体行踪之前顺利抵达国朝境内。 他相信自己留在雁西卫那些缇骑的敏锐力,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们肯定已赶来接应了。 在乌夷境内他们安全无虞,关键是从乌夷回到国朝,还必须穿过大雍朝,那里定然有重重埋伏。 如果是平时,还可以绕过大雍、取道突凉国,然后从突凉东边返回国朝,问题是,现在他们最缺的就是时间,必须争分夺秒! 本来,封伯建议他们兵分几路,以故弄玄虚至极吸引大雍的注意力,以便让汪印和叶绥能够顺利离开,但立刻就被汪印否认了。 正式因为他们的护卫能力很少,所以更加不能分散,不然真的遇到事情的时候就麻烦了。 叶绥赞同都汪印的决定,这个时候,她们呢不能分开,怕会被敌人各个击破。 为了节省时间,他们已经舍弃了马车,汪印和叶绥共乘一骑,用最快的速度离开了乌夷。 叶绥畏马的心急早早就已经克服了,她跟着汪印这样驰骋,也再也没有了害怕的情绪。 ——此刻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如何克服眼前的困局。 风从她的耳畔掠过,但因为她将头紧贴着汪印,并没有感受到如风霜刀割的难受。 反而是这种疾风,让她的脑中保持着足够的冷静,脑中飞速转动,终于在即将抵达大雍境内的时候,她脑中灵光一闪。 “大人,唯今之计,可以借助陆太后的力量、护佑我们安全离开大雍!”叶绥侧过身子,在汪印耳边说着这句话。 汪印策马的速度没有变慢,只是摇摇头,表示此计不可行。 “陆闻莺身边必定也安插着正景帝的棋子,若是向她求助,怕会惊动这些棋子。再者,现在还不是到动陆闻莺力量的时候。”汪印边策马边说道。 除了这个原因之外,从他内心来说,也不想让陆闻音知道他的行踪。 陆闻莺……怎么说呢,她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棋子,是可以与正景帝抗衡的人。 花了三年多的时间,陆闻莺才能与大雍的重臣联系起来,才真正与正景帝势均力敌,他不希望因为自己的行踪而对影响到大雍目前的局面。 牵一发而动全身,他实在不得不慎。 在当年出使的时候,明白了陆闻莺的心意后,汪印始终觉得心中有些不舒服,并不希望接触陆闻莺。 小姑娘的办法,不可行。 听罢汪印的话语,叶绥沉默了,只是下意识地收紧了双手。 她没有想到,有一日会跟着大人千里逃亡,若不是情况实在吉凶难料,她或许会有心情感慨这是新奇的体验。 而现在……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汪印突然放慢了脚步,然后朝虚空唤了一句:“郑七,你立刻赶回国朝,若是路上遇到前来接应的缇骑,让他们返回,对外说本座已经顺利回到!” 郑七是他身边速度最快的人,由他前去送消息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有唐翰拖延之前,如今就由郑七遮掩在后,或许能挣得一线生机。 经由了当年使馆截杀、大雍隐卫被连根拔起等事,他的名号在大雍已代表着深不可测。 从过去密探传来的消息看来,大雍朝从皇上到朝臣到士兵,提起他的时候,都会微微色变。 他赌的,就是大雍朝对他的本事深信不疑! “是,厂公!”郑七当即应道,显露出身形,如同飞鸟一般朝大雍的方向掠去。 郑七是专门保护汪印的,现在他离开,意味着他们这一行人少了一份力量,但没人对此有什么意义。 对于汪印的命令,郑七他们不会有任何的迟疑,执行便是首要的。 而叶绥,也明白了汪印的意思。 在不能借助外力的情况下,大人的攻心之计才是最适合的。 没有多看郑七远去的背影,汪印继续吩咐道:“我们分批进入大雍朝,封伯赵三娘在前,本座居中,其他人殿后。” 就算再如何乔装,他们这一行人的人数摆在这里,只能分批进城,以避过大雍的搜查。 汪印的顾虑完全正确,当他们抵达大雍第一个关隘时,便受到了极为严格的查探,那些盘查的士兵赫然就拿着汪印和叶绥等人的画像! 行好,汪印乔装成一个老者,而叶绥也扮成了一个老妇,倒有惊无险地通过了第一道关卡。 而接下来还有那么多道关卡,能不能顺利通过,就是汪印自己也难以预料。#####祝福各位宝贝节日快乐! 第七百六十六章接应 正景帝以为,他在大雍布下了天罗地网,定然能发现汪印具体行踪,从而拖住汪印脚步的。 一连几日,他都有些心焦,等待着隐卫的消息,也暗暗期待着汪印被发现时的情景。 拖住汪印的脚步是必然的,若是隐卫超常发挥的话,或许还能捉住汪印…… 可是,他没有想到,等来的却是汪印平安抵达大安朝的消息! 隐卫的消息称,就在大安的士兵准备潜入大雍境内的时候,接应到了汪印及其夫人! 汪印竟然突破了大雍隐卫的重重封锁,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大安朝,现在已经被雁西卫士兵接应上了! 正景帝脸色阴沉,问着前来禀告的隐卫:“确定汪印是回到了?那么短的时间,汪印是怎么回到的?是如何突破重重封锁的?” “回皇上,确认是回到了,雁西卫士兵簇拥着他们正往驻扎地赶……”隐卫这样回道,低头满是羞愧。 他们都知道汪印是个厉害的人,半点都不敢掉以轻心,做足了千般准备,却还是让汪印逃脱了。 甚至,没有发现汪印的踪迹,汪印却顺利穿过了大雍朝! 他们知道汪印深不可测,却没有想到是这样深不可测,再一次刷新了他们的认知。 汪印,实在太难对付了! 惊愕不忿乃至一丝畏惧在正景帝心头交织,使得他脸色异常难看。 大雍的隐卫是类似大安朝缇事厂的存在,是承泰帝交给他的隐秘力量,却在与汪印的交锋中,一再落败,这个结果,实在让他失望至极。 难道真的没有人对付得了汪印?这一次他没能顺利拖住汪印的脚步,那么雁西卫驻扎地中的情况,还能如愿吗? 现在他只希望设局的人,有把握挽住狂澜,能置汪印于绝境。 他合了合眼,朝隐卫摆摆手,冷声说道:“退下去吧,密切监视雁西卫的动静!” 这个结果,他虽然失望至极,却不想责罚隐卫,这个结果,只能说大雍隐卫技不如人了。 汪印啊…… 这个结果,也迅速被送至了慈宁宫陆太后那里。 陆太后愣了愣,良久才露出一个笑容,仿佛自言自语道:“原来他已经平安回到了,难怪……” 她的语气夹杂着惊愕和遗憾,听着异常复杂,难以辨别是喜还是忧。 难怪大安朝的密探会拒绝她的援手,原来他真的有这么大的本事,无须任何人的帮忙都能平安回去。 先前,她向大安朝的密探提出,要派出她手中的人手却接应汪印、以便逃过大雍隐卫的追踪,请那些密探提供汪印的行踪。 但是,那些密探拒绝了,说道:“厂公会有办法离开的,请娘娘无须担心。现在娘娘还不宜直接与正景帝对上。” 这些密探说得坚决,无论她如何晓之以理都没能改变主意。——有那么一瞬间,她还以为这些密探察觉了她的私心。 可是,她连他的行踪都不知道,什么都没能做,这些密探怎么能察觉到她的打算呢? 密探的拒绝,只能说明他真的有顺利躲过这一劫的信心。 最后的结果,果然是如此! 她一直都知道,他是极有本事的人,可是她却离这个人越来越远了…… 而在大安边陲,穆谊等人雁西卫士兵簇拥着那并无踪影的大将军和夫人往回赶,心中仍旧十分焦急。 大将军身边的暗卫飞速赶回来,让他们传出了这个虚假消息,如此真的对大将军有帮助吗? 现在风声是传出去了,但是大将军仍旧没有回来,如今驻扎地中动乱的局面必须要大将军才能稳住呀! 突然间,一个声音传入了她的耳中:“无须担心,你往回赶便是,只有一两天的时间,厂公便能脱困了,缇骑已潜入大雍朝了。” 在现身见过穆谊之后,郑七便继续隐匿起来了。 虽然雁西卫士兵都知道汪印身边有暗卫,但越少人知道郑七等人的真身就越好,这一次若非情况危急,郑七也不会在穆谊面前显露身形。 “缇骑已潜入大雍朝了?”穆谊甚是吃惊: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 她领着雁西卫士兵和部分缇骑,竟然没有察觉到有缇骑经过边陲、潜入了大雍朝。 看来,大将军身边的缇骑,本事犹远胜雁西卫的士兵! 这一下,郑七没有声音了,显然觉得无须再回答这个问题了。 留守在雁西卫驻扎地中的是庆伯,庆伯是缇事厂的掌刑千户,反应不是一般的迅速。 在剿匪失败消息传出来之后,他就立刻派缇骑前去接应厂公了。——比穆谊他们还要早得多。 在极速赶回来的路上,郑七沿路留下了隐秘印记,相信缇骑们很快就能找到厂公了。 厂公一定能平安回到雁西卫,对此,郑七没有丝毫疑问,现在剩下的便是等待而已。 穆谊也想明白了其中关窍,知道大将军会下令传出这样的消息,便是为了赢得中间的时间差,她的行动也丝毫不含糊。 一方面,她让人在大雍朝极力散播汪印已回到的消息,一方面则是极尽所能地瞒住雁西卫驻扎地中,并且尽量拖延回到驻扎地的时间。 她清楚,父亲的铁血手段能暂时稳住雁西卫,但也维持不了多久,因为这个事情太严重了,这背后的人断然不会让父亲平息雁西卫。 只怕现在雁西卫中还在酝酿着更大的混乱,若是这个混乱爆发出来,那雁西卫的局面绝对比现在更加危急。 老天啊,保佑父亲能够拖久一点,保佑大将军早点回来! 第七百六十七章来不及了 穆太澄深知,现在雁西卫这样动乱的情况,必须用非一般的手段才能平息。 因有汪印这个大将军的震慑恐怖,穆太澄过去行事治军都是十分温和的,以和汪印互为补充。 在大多数雁西卫士兵将领看来,副将军是个很好脾气的人,几乎就没有见过他震怒的时候。 但是这一次,他们充分见识到了副将军的怒火,也清晰地知道原来副将军同样让人心生恐怖。 首先,副将军下令将死亡士兵的尸体收敛了,并且点了三千士兵前去追查那些剿匪的下落,若没有结果,便不得返回雁西卫中! 其次,副将军下令士兵们的训练量是平日的一倍!也就是说,驻扎地这里的士兵除了睡觉之外,就只有操练、操练、操练! 最后,这也是最为重要的一点,副将军重重处罚了一批煽动人心的士兵,其中还包括好几个都尉!——就在雁西卫所有士兵面前行刑,所有人都看到了那血肉模糊的场景。 不得不说,穆太澄的这三个命令,起到的杀鸡儆猴作用是巨大的,令得雁西卫士兵在惊愕和恐惧之下,什么也不敢再说再做,极大地维持了雁西卫的平稳。 其实,雁西卫中绝大部分的士兵将领都对汪印充满了崇拜和敬服,他们不相信死去那么多士兵是与大将军有关,但是大将军的确没有在军中,军中又谣言四起,士兵将领们一时人心惶惶。 现在穆太澄用狠烈手段压下了那些挑事的人,也让其余士兵将领的心也安了下来。 但这短暂的平稳,并没能让穆太澄感到放心,他总觉得这些平静来得太顺遂了一些,就像暴风雨将来之前的平静。 有什么在雁西卫暗地里酝酿呢?穆太澄不知道,现下他只能维持这样的平静,等待大将军回来。 大将军如定海神针如擎天柱梁,有他在,雁西卫就不会出什么乱子。 幸好,谊儿说大将军已在返回路上,很快就能回到 …… 在监军营帐内,虞诞芝听了幕僚的禀告,感慨道:“也是,能做到京畿卫副将军的人,怎么可能温和胆小呢?老夫低估了穆太澄……” 与其说是低估,不若说没有想到。没有想到,穆太澄竟然会站在汪印这一边,极力帮汪印稳住雁西卫的局势。 毕竟,穆太澄是皇上的心腹亲信,当年其之所以会成为雁西卫副将军,就是皇上用来掣制汪印。 本该用来对付汪印的人,却在竭力帮汪印渡过难关…… 想到这里,虞诞芝竟然有一种可笑的感觉。 不得不说,汪印的本事实在了得,三四年的时间,就赢得了皇上心腹亲信的心,难以置信啊。 “穆副将军选走了一批刺头,再重罚了一批,现在大家都不敢再说什么了。国公爷,现在该怎么办呢?”幕僚陆云请示道。 他们好不容易营造的动荡氛围,眼看着就要被穆太澄平息了,这该如何是好? 虞诞芝沉吟片刻,道:“再等等,皇上和大雍那边的信息都没有来到,这两者才是最关键的。” 汪印还没有回到,时机还是掌握在自己手中,大雍朝一定会拖住汪印的脚步,若是大雍朝能够捉住汪印,那就更好了。 更重要的是,皇上处置此事的旨意尚未来到,皇上会如何处置汪印?是不是趁机夺汪印的军权、灭掉汪印的势力? 这个结果,是虞诞芝无比期待的,只是现在一切都未知,只能继续等待。 雁西卫这里的事情他早已密报皇上了,他相信皇上的旨意一定会比汪印更早到达雁西卫这里。 他的下一步,要等这两者明确了才能动…… 就在这个时候,他的一个亲军冲了进来,急声禀道:“国公爷,有密信!那边……说汪印已经顺利回到国朝了,他们根本没有发现汪印的踪迹!” “什么?什么时候的密信?”虞诞芝眼睛瞪大,立刻追问道。 “国公爷,是四日前的书信,那边说雁西卫这里防守得太严,现在才能将书信送进来。”亲兵回道,气息急喘。 听到这话,虞诞芝身子僵了僵,神色似乎凝固了,看起来异常瘆人。 不过片刻,他浑浊的眼神便恢复了神采,眼中有精光闪过,脸容颓然惨败:“大雍中计了,中计了!竟然没能拖住汪印,那一群饭桶!” 密信是四天前的事情了,如果汪印真的平安回到了国朝,早就出现在驻扎地中了。 可是,汪印到现在都不见踪影! 这只能说明,在密信送出的时候,汪印还在大雍境内,压根就没能离开。——到底是什么让大雍朝相信汪印已经离开了呢? 真是可笑,太可笑了!大雍的正景帝竟然是这样的蠢人,难怪大雍朝现在动荡不已。 他不该与这样的人合作的,不该期望大雍能拖住汪印,更不该就这样等下去! 不该,不该啊! 想来,大雍的密信隔了四天才能送到这里、大雍的风声丝毫没能传到这里,定然与穆太澄脱不了干系。 没了一个汪印,穆太澄竟然也能将雁西卫守得这么严密! 时隔四天了,现在再通知正景帝真相也来不及了,中间有了四天的缓冲,想必这一下汪印是真的平安回到国朝了。 汪印,是一点点机会就能绝处逢生的人啊。 虞诞芝合了合眼,掩住了眼中的失望和不甘,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的眼角竟然渐渐有些湿润。 良久良久,他依然闭着双眼,下令道:“陆云,现在汪印已经提前回到了。我所吩咐的最后一件事,你还记得吧?现在可以动手了。” 陆云心中大恸,失声喊道:“国公爷……” 可是,看到虞诞芝闭眼摇摇头,他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只能眼神通红地点了点头。 当汪印和叶绥一行人穿过大雍重重封锁,终于平安抵达国朝境内时,尚未来得及松一口气,就接到了一个难以置信的消息。#####祝福大家周末愉快!春天来了,花开得好旺啊~ 第七百六十八章狠绝 虞诞芝死了! 就在汪印一行人回到大安之前,他死在了雁西卫驻扎地中。——是被人杀死的。 虞诞芝年纪已经很大了,又一直病弱,其实没有多少日子了,但是得享终年和死于非命是不一样的,尤其是,他是虞诞芝。 国朝三大国公之一的镇国公、雁西卫监军、前岭南卫大将军……这样的身份地位,这样的人,就是寿终正寝,都足以让大安朝震一震。 更别说他是被人杀死的了。 汪印脸上不显,心头却大震,随即问道:“他……卫中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情?详情如何?” “……死状诡异,现在没有人敢移动他,厂公且回到驻扎地一看便知道了。”急速赶来的缇骑这样禀道,神情看起来有些异样。 汪印淡淡看了缇骑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只沉声吩咐道:“立刻赶回驻扎地!” 缇骑训练有素,刚才的话语等于没有回话,这绝非正常的情况。 就连缇骑都无法准确形容,那么虞诞芝的死亡到底有多不同寻常? 当汪印亲眼见到虞诞芝的死状时,才知道缇骑为何会那样回答了。 只见监军营帐一片混乱,很明显经过一番剧烈的打斗,虞诞芝仰面躺着,脸色四百,唇间有干涸的血迹,双眼大张着,死不瞑目。 随即,汪印瞳孔蓦地一缩,脸上的淡漠渐渐崩裂开来。 他看到了虞诞芝惨白的右手,指缝间全是已凝结的血迹,沾血手指的尽头,则是一个血字! 那血字歪歪斜斜,有不少地方已经晕染开去,下面还挂着一条条血痕,纵然如此,但依然能清晰辨认出那是一个什么字。 这是一个“汪”字,用鲜血写成的“汪”字! 看样子,这个“汪”字是虞诞芝濒死之前写出来的,许是其当时已经不行了,只能挣扎着写出了这个字,最后一横才只写了一半! 看到那个血字,汪印微微垂下眼睛,刹那周身杀气翻滚,却很快就收敛平静。 这一幕,太熟悉了啊。 当年雁西卫大将军赵祖淳重伤昏迷,挣扎着用鲜血写下了一个“曲”字,直指其时的中书令曲公度,由此掀开了永昭十九年的朝局动荡。 后来,曲公度被夺职下狱,虽然最后证明了真正里通外敌的人是赵祖淳自己,但曲公度还是提前致仕了,未几曲家一众子弟便死于梁州方寸坡…… 子弟众多、盛极一时的曲家就这样落下了帷幕,而引起曲家遭遇的最早原因,便是那一个用鲜血写成的“曲”字。 这当中的种种细节,汪印实在太清楚了,因为这些事情就是当年他一手督办的。 花无重开,事情却有复始,现在虞诞芝身死这情景,与当年的赵祖淳是何其相似! 不,不是何其相似,简直是一模一样了! 赵祖淳写血字,最终将曲公度拉了下来,现在虞诞芝写血字,便是为了对付他吗? 他知道虞诞芝没有多少时日了,也料到其为了报仇会临死一扑,但他仍旧没有想到,虞诞芝会用自己的性命为代价! 虞诞芝在军中征战了一辈子,难道不知道人命最重吗?竟然还这么做…… 不,正是因为其知道人命太重要、尤其是其镇国公的性命太重要,才要这么做! 汪印了然骇然的同时,还觉得有一股悲伤。 虞诞芝世袭镇国公,但他受到旁人的敬重佩服,却不仅是因为这个身份地位,更是因为他国朝立下赫赫功劳。 这样的国朝栋梁,陨落了本应山河同悲,然而…… 虞诞芝竟然会这样死去,死于一场专门针对自己的阴谋! 旁边的穆太澄脸色异常难看,艰涩开口道:“士兵听到动静赶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监军大人已咽气了,杀手也没能截住,只看到,只看到……” “只看到什么?”汪印看向了他,淡淡问道。 穆太澄合了合眼,眼中犹有挣扎犹豫,低声开口道:“只看到杀手一身红色衣裳,上面图案乃四翼射手。” 红色衣裳,四翼蛇首……这是缇事厂鸣蛇服,那杀手穿着鸣蛇服! 穆太澄此言一出,监军营帐这里的氛围瞬间就凝结了,明明外面还有暖阳,这里却让人觉得阴寒不已。 血字“汪”、鸣蛇服,这两者都极其明确地指向了一个人,指向了雁西卫大将军、前缇事厂督主汪印! 穆太澄忧虑地看向汪印,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满怀希望地等待大将军回来,总想着只要大将军回到了,就能完全稳住雁西卫的动荡,哪里料得到还会有这样的事? 之前几千士兵死亡已是场惊涛骇浪,这风浪都还没平息,又来了一场更猛烈的风浪。 这一下,雁西卫该怎么办呢?大将军该怎么办呢? 汪印仍旧沉默着,良久才蹲下身子,缓缓伸手抚过了虞诞芝瞪大的眼睛。 见到那双眼睛终于闭上,他便淡淡吩咐道:“先将虞大人尸身敛好吧,等……” 他的话语一下子顿住了,他猛然想起了一个细节。 当初曲公度之所以会受牵连,并不只是因为刺杀了赵祖淳,还有另外一件更为严重的事情。 虞诞芝既然将身死情况安排得和当初赵祖淳一模一样,那么另外的布置是不是也会一样? 一瞬间,汪印神色大变,顾不得暗卫隐匿的事情,扬声喊道:“郑七,立刻赶去岭南道,快!快!” 汪印不知,就算郑七速度再快,也来不及了。 很快,他便接到了岭南卫大将军关寒松的千里急报,事情已不可挽回了。 第七百六十九章太狠了 当初,在赵祖淳重伤昏迷之外,还有一件事,引起了朝堂极大的震动。 那便是,赵家在一夕之间被灭门了! 那时候恰好是除夕,赵家上下统共八十二口人,除了一个恰好回家的老仆外无一幸免。 汪印正是想到了这点,才立刻让郑七赶去岭南道,想知道岭南道镇国公府如今的情况。 可是,还是来不及了。 很快,他便接到了岭南卫大将军关寒松的两封急报,一封是给他的,一封是给虞诞芝的,所说的便是有关镇国公府的事情。 正如汪印所担心的那样,镇国公府被灭门了,同样是一夕之间,同样没留任何活口,除了尸体和血腥之外,旁的什么都没有留下。 镇国公府本就子嗣稀薄,虞诞芝膝下只有一儿一孙而已。 儿子虞师放当年被射杀了,孙子也于两年前病死了,一旦虞诞芝不在了,镇国公府就等于绝户了。 虞诞芝这些年来一直都在雁西卫驻扎地中,留在镇国公府的主子,也只有世子夫人及妾室这些女眷而已。 如今,这些女眷都死了,府中的仆从也死了,镇国公府被灭门了! 当关寒松知道这个消息后,第一时间便将急报送到雁西卫。 他送急报的时候,想必没有料到虞诞芝也会出事,这一封急虞诞芝永远都不能亲手拆开了。 虞诞芝……究竟知不知道镇国公府会遭遇灭门呢? 现在其人已死去了,这个答案,汪印也不可能得知了,他只知道,发生在虞诞芝身上的一切,和当年赵祖淳几乎一样! 当然,情况比当年严重太多太多了。 世袭罔替、功勋赫赫、极尽尊荣的镇国公府,竟然被灭门了! 谁与镇国公府过不去?谁有这样的胆子将镇国公府灭门? 所有知道这些消息的人都在这样猜测,也都没有答案,但是他们都十分清楚:出大事了,天大的大事! 对汪印来说,他既然令郑七赶去岭南道,心中多少有所准备,这个消息……最终证实了他的担忧。 三千雁西卫士兵死伤、虞诞芝被杀死、镇国公府被灭门,每一件事都如此严重 ,每一件事情都明里暗里与他有关,似套在他身上的绳子,这些绳子还越收越紧。 雁西卫议事厅内,汪印召集了穆太澄等将领前来,吩咐了安排布置。 汪印环顾议事厅,吩咐道:“穆副将军负责料理监军大人的身后事,用冰棺封之,追查凶手;林都尉领兵前去搜索那些贼匪的踪迹……” “至于其他人,则管好各营士兵,若有生乱,直接来报本将!” 汪印下了不少命令,从最初的诡异贼匪到最后的士兵安抚,说得比穆太澄之前所做的更细致、要求也更加严格。 在场的将领面色有些异样,有不少人还两两相望,但最终,他们都点点头应道:“是,谨遵大将军的吩咐!” 这些将领,有年资甚老的,也有新近擢升的,不管他们是怎样的人,不管他们背靠什么势力,他们身上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能力卓绝。 副将军穆太澄就不用说了,从京畿卫副将军到雁西卫副将军,留下了不少传奇; 林都尉林兆雄在剿杀大雍隐卫时立有奇功,以一人之力追索了近百大雍隐卫; …… 这些将领,都是汪印精挑细选出来的,他们都各适其位,有他们在雁西卫,雁西卫就算是乱,也乱不到哪里去。 雁西卫中出现了这么多情况,换了别的卫、别的将领,或许已不知道乱成什么样了,但雁西卫这里尚能控制。 穆太澄等人视汪印为主心骨、定海针,但在汪印心中,这些将领才是中流砥柱,也是雁西卫能稳住的根本所在。 这一点,以后会越来越明晰的,特别是在他离开之后…… 听令行事的将领一一离开,穆太澄离去之前,忍不住回头看了看。 汪印端坐在议事厅中,半明半暗的烛光映得他容貌俊美无俦,那双狭长的眼眸里,涌现出穆太澄所看不懂的深意。 穆太澄哑了哑口,心中骤然惊跳,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入夜之后,汪印和叶绥都没有睡意。——镇国公府被灭门一事,还是在他们心中掀起了巨大波浪。 此时此刻,汪印所想的,只能是如何渡过这场风浪。 “小姑娘,我们得做好准备,随时都有可能离开雁西卫了。”汪印这样说道,已能料到接下来的局势。 皇上的旨意,想必很快就能到了吧? 叶绥的面容向来是艳丽张扬的,这会儿也难免有些暗沉,点点头道:“大人,我知道了。” 她看了看汪印,缓声道:“不管大人在哪里,我都会和大人在一起。” 汪印紧绷的心弦因她的话语而稍松,也像有股暖意润泽着心间。 他知道的,小姑娘是一定会陪伴他的,他不会孤身一人…… 他笑了笑,随后答道:“小姑娘,放心,本座定会想办法平安度过的。这一次,不得不劳烦殿下了。” “长公主殿下?”叶绥这样问着,语气却是肯定。 能被大人敬称为“殿下”的,也只有长公主殿下了。 旁人或许不知,但她深知长公主殿下与汪印之间的交情。 长公主殿下自从因右藏事中毒以来,大人便不舍得其劳心劳力,若不是现在事情如此危急,大人也不会向长公主求助吧。 “便是本座不说,殿下也会知道的,或许殿下已有所动了。”汪印点头答道,脑中出现了长公主郑薇的样子。 那是个面容绝对说不上慈祥温和,心也同样冷硬不已的老妇人,然而这个老妇人,让他全心信任和尊敬。 叶绥默了默,眸子却因想起了某事而显得异常璀璨:“大人,京兆尚有一股势力可以帮助大人,与殿下相当的。“ 与长公主殿下相当的势力……汪印顿时了然。 “你是说,那一股势力?” 第七百七十章所料不及 叶绥所说的那一股势力,能够与长公主殿下相当的势力,乃来自护国公府汤家。 几年前,她凭借前世的经历,认出了护国公汤源丢失了三十多年的女儿,驱散了笼罩护国公府三十多年的悲伤。 当初,护国公府就说过,这一份大恩情,他们永远都会记得,他们也一定会报答的。 叶绥费心尽力帮助护国公寻回女儿,固然是联系这一家的不易,更重要的便是为汪印谋求一份助力。 护国公府与定国公府、镇国公府并称三大国公府,都是世袭罔替、地位尊重的人家。 而且,护国公府子嗣繁茂,势力在朝中虽然不显,但实际上却是极为庞大,与长公主殿下的势力旗鼓相当——这还是在长公主身后有定国公府的情况下。 能让护国公府欠下一份大恩情,叶绥也是侥天之幸了。 之前她总想着汪印前一世那场夺命杀机,想着多一份助力总归没有坏处,却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就用上这份助力。 护国公府能对大人有所助益吧?一定会吧? 可是,汪印却摇了摇头,说道:“小姑娘,此前本座已向护国公府提过条件了,他们的恩情……其实已经还了。” 叶绥大惊,下意识反驳道:“大人……这不可能!大人之前有什么需要护国公府帮忙?” 这些年她一直在大人身边,如果护国公府真的做了什么,她不可能不知道。 大人为何要这么做?难道大人不想用护国公府的势力?大人不是迂腐逞能的人,他都已向长公主殿下求助了,怎么会不想借助护国公府的势力? 这是为什么? 汪印抿住嘴唇,沉默不语。 当年护国公世子汤仁护送其母楚氏前来雁西卫,他就已向其提过要求了。 要求很简单,那便是要护国公府所掌管的那一批人,不管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都不能用于对付小姑娘。 如此,便当护国公府偿还了小姑娘的恩情。 重璧郡主本来就是小姑娘找到的,护国公府要报恩,当然要报在小姑娘身上。 这份恩情,护国公府其实已还了,小姑娘却不知道。 他如今身临绝境,的确十分需要护国公府的助力,但是却不能用这份恩情来换…… 叶绥定定看着汪印,他脸容如常淡漠,眼中却盛满温柔,随即他朝她轻轻摇了摇头。 虽则满是柔情,态度却同样坚决。 叶绥眼眶渐渐发热,心中有什么涌起翻滚复平息,她翕动嘴唇,久久不能成言。 她不明白,却又仿似明白了。她不知道大人为何会摇头拒绝,却知道大人这么做一定有原因。 大人既说护国公府的恩情已还,那么就是已还了。但是……她要做的事情,还是要做! 她缓缓吁了一口气,沉声说道:“大人,我还是会向护国公府求助!这一次,便是我欠下了护国公府的恩情 !” 护国公夫人楚氏在雁西卫住了三年,重璧郡主也在雁西卫中住了三年,这些相处情谊,已让她有底气向护国公府求助。 至于他们是不是答应,那是之后的事情。 人活在世,总免不了与旁人有各种各样的交集,也总免不了有低微需要向旁人求助之时。 以护国公府的势力,当年尚欠下了她的恩情;以大人的权重,现在也同样需要向旁人求助。 难报没有这一天,护国公府以后也会向她求助、要求报恩。 既然如此,那么这封送去护国公府的书信,她一定要送!便是连大人,都不能阻她! “……”汪印默然了,从她的眼神中,同样看到了坚定了。 是啊,小姑娘想要做的事情,绝对不会放弃的。他如今境况如此,小姑娘要这样做……也好。 不管缠缚在身上的绳子有多紧,他和小姑娘都要奋力一搏! “好。”他这样说道,随即摇摇头:“不过,不是你欠下,是我们欠下。” 小姑娘与护国公府之间有情谊,这一封书信,当能送到汤源手中。至于别的……他不会将所有希望都寄予旁人,其余的准备,也要去做了。 京兆长公主府内,郑薇放下了手中的卷宗,满脸都是疲惫,一旁的驸马齐适之见状,便走上前,为她捏了捏肩膀。 “夫人,局势真的如此难办吗?汪将军如今还没有书信到来?”他轻声问道,为她揉捏肩膀的动作没有停。 郑薇捏了捏眉心,试图让自己放松一些,答道:“很难办。估计他的书信还在路上。——这也没差。” 京兆乃国都,各种消息在这里汇总交集,该知道的消息,她早就知道了。 况且,汪印安插在紫宸殿的探子,已第一时间将消息送来长公主府,郑薇心想大概她比中枢重臣都要早知道这消息。 送消息来的人并没有表露身份,却也没有刻意隐瞒,郑薇已能猜到是谁了。 皇上身边的近侍裘恩,曾在纯妃身边待过,通过太后的关系进了紫宸殿,此后便一路高升,短短几年间就成为了内侍副首领。 若说裘恩背后没有人相助,她是怎么都不信的,此人多半是汪印安插在紫宸殿。 也得亏如此,她才能及时知道雁西卫中的最新消息。 死伤三千多士兵将领,其中绝大部分都是皇上的耳目,这……真的是捅破天了! 雁西卫中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汪印怎么会出现这么大的纰漏呢? 皇上本就忌惮汪印,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事情已经不能好了。 郑薇长长叹息了一声,脸容看起来都有些沉黑。 有关宫中右藏的中毒,还是极大损伤了她的身体,也是因为久不理事劳心了,现在竟心力交瘁之感。 “夫人,我觉得你得去找父亲说说此事了,父亲或许会有办法的。”齐适之心疼地说道。 他醉心玲玲工艺,在朝局上没有多少敏锐应变,但是他的父亲就不同了…… 郑薇摇了摇头,事情虽然严重,但不到万不得已,她也不想牵连定国公府。 但在接到汪印的书信后,她便知道事情更加危急了,不得不去找国公爷商量对策了。 第七百七十一章助力 定国公齐瞻竹的年纪比长公主郑薇大很多,然而因是习武之人强身健体,看起来精神气色反而比郑薇好得多。 如今听到郑薇的话语,他脸色勃变,几乎不敢相信:“虞诞芝他……他真的没了?虞家遭遇灭门?这……怎么可能?” 因秉性行事不一样,他和虞诞芝向来不和,彼此交集极少。 他对虞诞芝当然不会有什么感情,但是……虞诞芝竟然死了!而且虞家还被灭门,他实在无法泰然从容。 三大国公之一的镇国公,竟然死于一场刺杀,竟然就这样死了。 虞诞芝如果真是死于仇杀,自然应当痛恨惋惜,如果虞诞芝的死只是一场阴谋,他该有什么样的情绪? 他马上就联想到之前雁西卫死伤三千士兵的事情,顿时了然:“这两事……是指向汪印?” 郑薇点了点头,说道:“虞诞芝临死前写下了一个血字‘汪’,有士兵看到刺客身穿鸣蛇服,至于虞家毫无线索……想来这两事很快就会传出来了。” 汪印的速度固然比军中斥候快,但也快不了多少。 算算时间,皇上那里也差不多接到消息了。 “国公爷,这些事情就是针对汪印。雁西卫是国朝的屏障,汪印居于将位,若是他出事了,雁西卫乃至雁西道都会乱。现在该如何办呢?”郑薇这样问道,语带忧虑。 雁西卫、雁西道是国朝抵挡大雍朝的第一道关卡,位置太重要了。 这几年大雍内乱不断、国朝赢得良好的局势,最大的原因便是有汪印从中调度。 雁西卫大将军并非无可替代,但是汪印的功劳却是无可替代,她相信换做其他人担任雁西卫大将军,大雍和国朝定然不是如今的局面。 国朝与大雍乃此消彼涨的关系,经过四五年的时间,大雍陷入内乱元气大伤,国朝得则了发展良机。 若是汪印出事,影响了雁西卫和雁西道,那么这种优势就荡然无存,这对国朝来说是极大的损伤! 齐瞻竹沉吟,不知该如何说。 郑薇话语中的神深意,他怎么会不知道呢?作为定国公和太府出纳使,他对朝局的了解比郑薇还要深,反应也更为敏锐。 现在国朝看似承平,底下却暗涌频现,只不过之前有各方势力平衡,能压住这些暗流而已。 一旦这种平衡被打破、一旦雁西道动乱,那么这些暗流就会翻滚汹涌,最后怕会将国朝淹没。 他瞬间就判断出:雁西卫不能乱、汪印要保住!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件件都针对汪印,皇上本来对其忌惮不已,如今有了这大好的机会,肯定不会放过汪印。”齐瞻竹开口道,眉头略蹙。 他所知道的朝局,皇上定然也知道。 只是,为臣有为臣的考虑,为君有为君的考虑,立场不同,处事便不一样。 皇上会如何处置汪印呢? 齐瞻竹现在也作不准,只能作周全准备而已。 不知想到了什么,齐瞻竹笑神色僵了僵,唇角泛起的笑容竟然带着一丝苦涩。 历代定国公都是皇上纯臣,但如果他要保住汪印的话,便是逆皇上心意行事,他到底愧于“纯臣”这两个字了。 他心中对皇上有愧,却对国朝无愧。 皇上和国朝,到底是不一样的,不然,这世上就不会有定国公府了。 历代定国公做“纯臣”的前提,都是无愧于国朝,他仍旧是循府中信念而行。 将所有愧疚抛在脑后,齐瞻竹不再犹豫,立刻说道:“我们要保住汪印,至起码要保住他的性命。我会让府中的人去查探各朝臣动态,得先找出接应虞诞芝行事的人。” 虞诞芝已经死了,但其要达成目的,身后必定有接应之人,这个人必定在京兆。 他要找出这个人,看一看这个人到底为何要置汪印于死地,查清楚这个人为何要让国朝动乱。 “好,我密切关注宫中动静,再伺机而动。”郑薇这样说道,心中略路舒缓。 国公爷既出手保住汪印,那么事情或许还有一线转圜…… 与此同时,叶绥那一封求助书信,也经由重璧郡主之手,递到了护国公汤源的手中。 汪将军的夫人在信中请求:恳请国公爷伸以援手,此份恩情没齿难忘,将来定然重重有报。 重重有报?汪夫人对护国公府的恩情,他都没有报答,哪里敢让她欠下恩情? “汪印,汪印……”汤源喃喃道,神色满是凝重。 一人对一朝有多大的影响呢?汪印这一个人,对大安朝的影响实在太大了,可以说只亚于国君。 因为汪印,皇上得以被救回来,从而改变了大安朝的轨迹; 因为汪印,大安军中从此多了一个巾帼营,开女子从军的先河; 因为汪印,大安国朝赢得了千载难逢的承平良机…… 诚然这一切并不仅仅是因为汪印,但汪印居功至伟无可替代,没有了汪印,这种种事情便不会发生。 从汪印就任雁西卫大将军的时候起,更准确地说,从汪印率领缇事厂壮大的时候起,汤源便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迟早会有皇上容不下汪印的一天。 只是,过去他和汪印毫无联系,可以冷眼旁观这一天到来。现在…… 他丢失了三十多年的女儿回来了,被皇上册封为重璧郡主; 他的夫人在雁西卫待了三年,几乎是亲眼见证了雁西卫的成长…… 不知不觉间,护国公府已和汪印有了联系,他无法做到冷眼旁观了。 他应该对汪印伸以援手吗?如果应该,那么要怎么做呢? 汤源觉得头都大了,那封求助信握在手中,犹如猛火烧燎一样。 这个时候,老管家在外面禀道:“国公爷,夫人来了。”#####感情戏一定会有的!(看我真诚的双眼) 第七百七十二章惊天 汤源与夫人楚氏乃少年夫妻,感情很深厚,尽管两人曾因丢失女儿之事而有怨怼,但汤源一直对楚氏十分怜惜爱重。 两个人几十年相濡以沫过来了,对彼此都十分熟悉了解,现在楚氏到来,汤源也猜到了她的来意。 果然,只听得楚氏这样问道:“相公,汪夫人的请求,相公打算如何办呢?” 汤源摇头,照直说道:“夫人,我还没有想好。” 顿了顿,他便继续问道:“不知夫人可有什么建议?” 夫人出身世家,对朝局之事也有所了解,又在雁西卫待了好几年,或许夫人能助他决疑? 楚氏想了想,徐徐答道:“相公,朝中弯弯窍窍我不懂,但是我知道,恩情是要报的。我在雁西卫中所见所闻,也都说给相公知道了。相公,以汪印在雁西卫的威望地位,若是汪印出了事,雁西卫和雁西道必定要要乱——就算没有乱,旁人也会想尽办法让它乱。” 这旁人指的是谁,汤源心中清楚。 他知道自己的夫人有一双善于观察的慧眼,他知道汪印功高震主,也知道汪印本事卓绝,更知道汪印对雁西卫和雁西道的影响。 作为这个国朝消息最为灵通的人之一,汤源曾听旁人说起过有关汪印的种种,但是这都没有自己的夫人楚氏说得详细具体。 正因为楚氏在雁西卫中待过几年,亲眼见证了雁西卫的发展、壮大和凝聚,才知道如今雁西卫会成为最坚固的屏障,这一切是多么难得,中间凝聚了多少人的努力拼搏。 汤源相信敬重他的夫人,通过她之耳目,也恍如自己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汪印的心血和功劳不应被抹杀,更不应因为皇上的忌惮而被抹杀。 是以,汪印要保住,护国公应当伸以援手。 这是报恩,偿还汪夫人的恩情;也是报国,为国朝保住一个不可得多的栋梁之才。 思绪良久,他对楚氏说道:“夫人,我会答应汪夫人的请求,但此事须得从长计议,现在急不来。” 事情太重大了,几千士兵的死伤、虞诞芝身死、虞家遭遇灭门,汪印已经身临绝境,想要度过这一个死关实在太难。 尽人事听天命了。 楚氏了然点点头,目光温润略带忧虑,叮嘱道:“相公一切自当小心。” 报恩报国,岂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护国公府便是有再大的势力,又能与皇上相抗几分? 总归,护国功夫也有护国公府要做的,至于功过,千秋定会有评说。 楚氏离开之后,汤源唤来了自己的儿子汤仁,吩咐道:“现在朝局危急,你且去将有关大雍朝、雁西道的消息汇总,我有要用。” “是,父亲。”汤仁这样答道,很快便吩咐属下去办事了。 待他知道汤源打算做什么的时候,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个行事低调在朝中并不显的护国公世子,几乎要挠头凌乱了,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父亲:“父亲,兹事体大,我们真的要这么做吗?万一,万一……” 他快要站都站不稳了好吗?父亲这么做,万一要是事露了,那么……汤仁顿时觉得脖子有点凉。 汤源温和笑了笑,目光慈祥地看着汤仁,笑眯眯道:“没有万一,不能事露,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为父相信你。” “……”汤仁无语望天,可是我不相信自己啊! 汤源拍了拍他的肩膀,脸上依旧无比慈爱:“好消息是,你现在还有时间,可以作安排筹措,不过时间也不多了。” 虞诞芝身死、虞家被灭门,这样重大的事情,是怎么都瞒不住的。 届时,京兆乃至国朝会掀起什么样的风浪? 谁知道呢。 汤源的笑容隐去,取而代之的是说不出的凝重。 在齐瞻竹和汤源在做决定的时候,足以让朝堂震荡的消息终于送到了永昭帝跟前。 雁西卫和岭南道的急报,几乎同时到达御前。 兵部录事拆开这两封急报的时候,立刻脸色泛白,嘴唇也哆嗦起来,吓得一屁股摔坐在地上。 出大事了,惊天大事! 兵部录事丝毫不敢耽搁,用了平生最快的速度将这封书信交给了尚书窦大用。 此刻,窦大用立在紫宸殿中,努力维持镇定,等待着永昭帝的示下。 皇上面色如何,他压根就没有勇气去看。 镇国公遇刺身死、镇国公府被灭门……是谁有这样天大的胆子呢?难以置信,实在太难以置信了。 永昭帝放下了书信,脸上喜怒难辨,如果是从这个消息的震撼程度来说,帝王此刻表现可谓十分平静了。 “窦大用,你对这些事情如何看?”永昭帝开口问道,语气听不出什么来。 “回皇上,事情太重大、太恶劣了,竟然敢对一等国公府下这样的毒手,简直就是在挑战国朝的威严。臣以为,应当立刻派人彻查、找出真凶,以慰国公爷在天之灵!”窦大用沉声说道,脸上一片悲愤。 这些回话绝无不妥之处,他在极度的震惊中能回答得这样滴水不漏,也是不容易了。 “是吗?”永昭帝淡淡说道,似怒非怒地看着窦大用。 窦大用觉得背脊都渗出冷汗了,连忙答道:“请皇上示下!” 永昭帝半垂着眼睛,伸手在那两封密信上按了按,然后下令道:“传朕旨意,召汪印回京!” 虞诞芝是在雁西卫身死的,先前雁西卫还死伤三千兵马,这些事,汪印这个雁西卫大将军怎么能逃得过去? 立召汪印回京,这是朕首先要做的事情。 至于汪印回京之后如何处置,朕还没有想好,但总会想好的。 汪印,呵! 第七百七十三章有人欢喜 有关虞诞芝及虞家灭门的事情,以大伙燎原之势在京兆传开了。 这不仅仅是从紫宸殿中泄露出来的消息,也有各大官员、家族安置在雁西道、岭南道的人手传回来的消息。 在得知这些消息的时候,几乎所有人的反应都是难以置信,待到确定这是真的,才有各种思绪涌上心头。 坤宁宫韦皇后听到消息后,眉梢眼角都染上喜意,朝绿琴问道:“紫宸殿那边还有什么消息?皇上除了下令召汪印回来,还有什么旨意?” 绿琴当即答道:“回娘娘,皇上只下了这个旨意,听说喜怒不辨。” 韦皇后唇角微勾,身子倚靠在软枕上,笑了笑道:“喜怒不辨?好一个喜怒不辨,如此,才是皇上真正的心意啊。” 若是皇上震怒或者无感,倒会让她感到困惑,现在皇上这个表现,不正是表示事情严重到让皇上也不能有所决断了。 好啊,好啊,事情越严重越好! 事情越严重,就表示汪印罪孽深重,就表示汪印度过劫难的机会微乎其微! 她没有想到,虞诞芝为了对付汪印,竟然舍得连命都豁出去。 之前她答应与虞诞芝联合,只看在这个曾经的岭南卫大将军、国朝镇国公,总会有办法对付汪印的,不料竟收获了这么大的惊喜。 虞诞芝留下的种种迹象都指向了汪印,并且连镇国公府都被灭门了,这场面、这声势实在太大,怕是连汪印都万万没有想到吧? 本宫就看看,深陷这样的绝地,汪印还怎么逃得过! 韦皇后脸色沉了下来,吩咐道:“绿琴,你亲自去见舅老爷一趟,告诉他,虞诞芝已经死了,接下来的事情,要承恩公府出手了。” 虞诞芝用自己的死困住了汪印,但是还不够,还需有人拿起刀朝汪印砍去。 她不知道虞诞芝有没有安排别的人来接应身后事,但是以防万一,她定要趁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取汪印的性命。 趁他病,拿他命,这就是摆在她眼前的机会! 她绝不会让这个机会溜走,定要拔掉汪印这个大威胁。 纯妃的儿子已经六岁了,对她的威胁越来越大了,她不能再等下去了,得首先砍掉纯妃的背后势力。 没有了汪印的支持,纯妃能走得多远? 韦皇后看向窗外,觉得外面春光怡人,心中有说不出的舒服。 她一点都不惋惜皇上只是下令召汪印回京,因为她很清楚,一旦汪印回到京兆,就绝无机会再回到雁西卫! 汪印这个阉人佞臣,先是没有了缇事厂,后又没有了雁西卫,就等于拔了牙的老虎,还有什么可惧之处? 世间事,有人欢喜有人愁。 延禧宫中的纯妃焦急到不得了,她担心汪印,更担心她的妹妹。 连她这个宫中妃嫔都知道,虞诞芝身死明显就是针对汪印! 汪印怎么可能会派人去刺杀虞诞芝?更别说会灭虞家满门了。 汪印被皇上召回京兆,结局多半凶多吉少,这该如何是好? 叶绪顿住来回踱着的脚步,问了亲近内侍姜诞:“姜诞,紫宸殿那边到底如何了?能不能想办法见裘恩一面?” 姜诞是汪印安放在延禧宫的人,足以信任。 “娘娘,如今局势动荡危急,奴才以为不应该去见裘副首领。保全好自己,便是帮助了厂公及夫人。”姜诞这样劝说道。 “只有娘娘自身安好、行事冷静,一旦厂公和夫人有所托的时候,才能办好。” “……是这个道理。”叶绪黯然道。 姜诞的话虽然不好听,理却很实在,她是心急则乱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不知道有多少眼睛在暗中盯着延禧宫,若是她贸然去见裘恩,反而是帮倒忙了。 她的冷静行事、看准时机,才能真正帮到汪印和妹妹。 只是,不知道他们现在如何了?皇上有召见,他们应该不久就回到京兆了。 能够见到分别多年的妹妹,这或许是唯一的好处了。 没多久,汪印便接到了永昭帝的旨意。 皇上召他立刻回京,这个旨意……怎么说呢,其实可以料到。 在死伤了三千多士兵之后,皇上的旨意迟迟没有来,可见心中犹豫。 就算有虞诞芝身死和虞家灭门,皇上也没能最终决断,只是召他回京而已。 他放下圣旨,转向叶绥道:“小姑娘,皇上旨意已经来了,我们就要回京了。” 他其实很想叶绥留在雁西卫这里,因为此回京兆,实在凶多吉少,他不想小姑娘因他遭难。 如果小姑娘留在这里,以他留下的后手布置,便是他出了什么事情,也能保小姑娘平安。 但他知道,这不是小姑娘所希望的。 真正爱一个人,便是想她所想、做她所愿,并且循着她坚持的方向而去…… “好,我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起行。”叶绥答道,语气十分平静。 回京的准备,她已经做好了,会和大人随行,至于京兆那里……到时候再说吧。 活了两辈子,叶绥经历过太多危局和生死,虽难以做到波澜不兴,但的确没有多少畏惧。 更何况,她身边还有大人呢。 她仰首看着汪印,目光缱绻留恋,觉得已无须再说什么了。 汪印微微低头,迎上她的目光,微微笑道:“好,本座也安置好雁西卫了,我们一起回去。” 雁西卫只要有那些将领在其位,他就可以放心离开。 而且,在离开之前,他还得去做一件事。 ——他总不能就这样回到京兆,总不能就真的不在乎。 此事若安排得当,他或许还可以逃过这劫难。 第七百七十四章暗手 京兆这里,依然暗潮涌动。 不管是定国公齐瞻竹还是汪印,都认为找到接应虞诞芝身后事的势力极为重要。 不然,暗处始终有敌人虎视眈眈,这实在太糟糕。 鉴于永昭帝那里尚未有决断,齐瞻竹和郑薇一系的人手,精力都放在了找人这事上。 很快,承恩公府的动静就引起了郑薇的注意。 平心而论,郑薇确实不喜欢韦皇后,也因此不待见承恩公府。 像她这样的性子和身份,已无须委屈自己装出一副与承恩公府友好的样子。 当赵奉将承恩公府的消息呈上来的时候,她就难免严苛几分,习惯性想挑出承恩公府的毛病来。 这一挑,还真发现了端倪。 在京兆散布汪印乃杀害虞诞芝及虞家满门的凶手、煽动京兆官员百姓情绪的人,多多少少都和承恩公府有关系。 很明显,承恩公府在刻意针对汪印。 韦皇后一系和汪印并不对付,这当中有纯妃诞下小皇子之故,也有争夺缇事厂势力之因,更有汪印指证韦皇后之仇。 如今这样的局势,韦皇后一系会对付汪印并不奇怪,毕竟机会难得。 但是这些人未免太心急了些,承恩公府甚至有种势力尽出的感觉,不然也不会让赵奉查到那么多人与其有联系。 承恩公府这么急切,是什么原因呢?难道接应虞诞芝身死的暗手便是他们? 郑薇怕自己是疑邻窃斧,故而将承恩公府的情况告诉了齐瞻竹。 齐瞻竹的判断和郑薇差不多,韦皇后一系的人这么急切,着实不同寻常。 如果他们就是那暗手,倒是有了合理解释。 “韦晟野心一向很大,与虞诞芝有联系也正常。他们这些人,恨不得将反对自己的势力都打败殆尽。”齐瞻竹这样说道。 承恩公也是一等国公,却是因为女儿被册为皇后而荫封的,并非世袭罔替,与定国公等三大国公还是不同的。 然而,齐瞻竹对韦晟没有多少好感并非这个原因,而是因为韦晟此人的秉性行事。 外戚是一个非常敏感的存在,历史上曾发生过多少外戚干政、最终招致灭国的事情,是以国朝对外戚权力限制极多,然而韦晟还是钻尽了空子,权势越来越大。 外戚权重势大,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韦晟的野心太大、手伸得太长,皇上如今春秋鼎盛,韦晟尚且如此,可见虎狼之心。 齐瞻竹抚了抚雪白胡子,眼眸中有精光闪过:“不过,承恩公这样急切,倒让我想到一个办法,或许能帮助汪印。” “国公爷,请问是什么办法呢?”郑薇这样问道,声音略提高了些。 她将承恩公府的情况告诉国公爷,最终目的都是为了援手汪印,国公爷的办法是什么? “皇上如此忌惮汪印,无非是怕汪印功高震主,怕汪印会威胁到皇位,但权重过甚会威胁到皇位的人,并不只是汪印呢?或者说,还有人的威胁比汪印更大的呢?皇上会怎么办?”齐瞻竹这样问道。 郑薇瞬间便明白了齐瞻竹所指,眸光湛然:“国公爷的意思是,让皇上知道韦皇后一系的野心?” 齐瞻竹点点头,道:“没错,正是这样。虞诞芝身死和虞家灭门太大了,汪印牵涉其中几乎没有从中脱身的希望。这些事情会有什么样的结果,现在主要就是看皇上的态度。” 当年曲公度被夺职下欲,最后请病致仕,得以保住性命,都是因为有人让皇上大态度改变了而已,那么,现在同样可以如此。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为汪印辩解求情那是最不得已的做法,而最好的办法,则是雁西卫士兵找到那些消失的贼匪、找到杀害虞诞芝和导致虞家灭门的人。 这个最好办法,目前看来是不可能做到,那么最可行的,便是削弱汪印的威胁。 “雁西卫那些事情已经发生,无可更改,汪印的威胁也难以削弱,只好用另外一个更严重的威胁来衬托 了。”齐瞻竹接着说道,将事情说得更直白了。 郑薇没有说话,眼神却越来越亮了,她就知道国公爷会有办法,果然没错。 这个办法看似容易,其实很难,必须对朝局洞若观火、必须对帝心了然于胸——齐瞻竹恰好都具备了。 他对朝局的把握、对帝心的猜度,在许多人之上,才能想出这个办法。 “以现在韦皇后一系所做的事情,要让皇上忌惮猜疑,怕还是不够……”郑薇沉吟道,满是皱纹的脸上闪过深思。 下一刻,她便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似的,豁然开朗,恍悟道:“就算不够,本宫也会想方设法让韦家凑够,一定让皇上看清楚!” 齐瞻竹继续捻须,笑而不语。 他也是这么想的,但具体做什么、怎么做,则要好好斟酌了,绝不能落下任何痕迹。 不过想来以承恩公府的急切,在其中推波助澜也很容易,而且汪印还没有回到京兆,还来得及。 虞诞芝遇刺身亡及虞家灭门之事捅破天后,竟然意外沉寂了下来。 ——正因为这些事情太严重了,所有人都在观望事态的进展。 或者说,所有人都在等待着汪印的回来。 永昭帝同样如此。 他一直没有想好应该如何处置汪印,将其夺职下狱?还是直接将其贬斥流放? 汪印所拥有的权势和威望,成为了永昭帝迟疑的主要原因,他不得不考虑朝局的稳定,不得不考虑大雍会不会趁机做什么。 很快,他就发现自己考虑得太简单了,除了汪印之外,还有别的人也会影响着朝局的稳定,也会威胁到他的帝位。 第七百七十五章兄弟争执 九皇子郑紧再一次来到紫宸殿告状了,还是为了与十皇子郑训之间的争执。 当年汪印离开缇事厂之后,缇事厂便不再设督主之职,改由九皇子郑紧和十皇子郑训两个人轮流执掌,三个月轮换一次。 当初永昭帝这么做,是为了将缇事厂的势力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也是为了防止旁人得到缇事厂而势力增大。 只是,经过了这四年多的时间,缇事厂的缇骑汰换的汰换、死亡的死亡,当初汪印留下的那些人手已经没有多少可用的了,现在的缇事厂安插了许多郑紧与郑训的亲信。 也由此,郑紧和郑训之间争执不断,特别是今年以来,永昭帝已经记不清听过多少次状告了。 “说说吧,这次又是为了什么事情?”永昭帝冷声说道,脸色不豫。 只见郑训跪了下来,脸上带着羞怒悲愤,大声说道:“父皇,府中的长史被十皇弟打伤了,现如今连床都起不了,属官之间只是有所争执而已,十皇弟便下如此重手,儿臣……请皇上为儿臣做主!” 永昭帝觉得眉头一突一突的,深觉这两个皇子不争气,整天都在为鸡毛蒜皮的事情而争执,他们是皇子,是天潢贵胄,这样成何体统! 若不是这两个皇子没有什么大的过错,若不是不想皇家起什么纷争,他定然不会这么容忍他们! “有所争执?是什么争执?”永昭帝继续问道。 长史虽然是各皇子府属官,却同样是朝中官员,被打得连床都起不了,下手的确太重了。 郑紧抬头看了看永昭帝,脸上的悲愤变成了无奈,声音也低沉下来:“父皇,他们是为了镇国公府之事而争执。十皇弟的人一个劲儿地说汪将军是凶手,这些惨案就是汪将军做的,儿臣觉得此事尚有疑问,父皇也没有下决定,便让长史驳斥了几句,谁知……” 永昭帝的嘴唇紧抿起来,显出了脸上两道深刻的法令纹,眼神也变得幽深难明。 是为了汪印的事情而争执?两个皇子对此意见不一? 殿中的继续道:“父皇,十皇弟府中的人和承恩公府的人在到处说凶手就是汪印,听说有不少和他们持续反对意见的人都是遭受了不幸。只是儿臣没有想到,他们竟然连儿臣身边的长史都敢打,这不是明晃晃甩儿臣耳光吗?请父皇做主!” 永昭帝根本就不理会“做主”这句,他脑中只在意另外的话,皱眉问道:“训儿和承恩公府的人到处说汪印是凶手?” 训儿是养在皇后膝下的,与承恩公府走得近也很正常,只是他们这些做法,总觉得有什么不妥…… 郑紧重重点头,说道:“没错,父皇,情况就是如此,现在京兆所有人都知道,您稍稍查探便可明白。只是很多缇骑是十皇弟的人手,父皇或许没能听到这些……” 听了这些话,永昭帝依然皱着眉头,脑中似有什么闪过,却快得抓不着。 郑紧的神色有些黯然,继续说道:“十皇弟很得缇骑尊敬,岳父还是尚书令,十皇弟有这样的权势,当然敢重伤儿臣的长史,是儿臣无能,劳烦父皇了。” “想来,如果镇国公府的事真是汪将军所为,那么那些仍旧对汪印念念不忘的缇骑,怕是会被十皇弟收归所用了。” 郑紧低着头,静静等待着永昭帝的说话,看起来异常消沉。 他的消沉倒也是真的,他对郑训真的有种无法形容的羡慕嫉恨。 只是一个宫婢所生的皇子而已,却因为养在皇后膝下,就有如此造化! 岳父是当朝尚书令不说,就是身边的长史都那么厉害! 想到那个出自南平顾家的长史顾敬止,郑紧就咬牙切齿。 若不是因为这个顾敬止,真正执掌缇事厂的人应该是他才对! 幸好,有人给他指了一条明路,让他来紫宸殿这里告状。如果事成了,那么…… 想到这个结果,郑紧心中涌上了一股兴奋,却极力压制着,依旧低头听吩咐。 永昭帝眉头没有舒展,随即摆了摆手,道:“此事,朕已经知道了,你退下吧。” 这对皇家兄弟之间的争执太多了,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好调解,只是他对郑紧的话语异常在意,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 朕得想想…… 与此同时,在顾家书房内,顾璋略略拔高了声音:“二叔,你们重伤了九殿下的长史?这……怎么会如此莽撞?” 长史是这些主子身边最得信的人,若是打了这些人,等于打了这些主子的颜面。 这一点,二叔不可能不知道,为何还会放任那些人这样行事? 顾敬止的脸色颇为难看,想了想还是没有隐瞒:“璋儿,你知道二叔,二叔怎么可能会那么蠢? 当时我不在场,但听他们说,也不知道是怎么起争执的,他们只是推搡一下而已,不可能会有重伤,我也觉得奇怪。” 莫名其妙的争执,意料之外的重伤……很显然,九皇子另有所图。 图什么呢?莫非是为了缇事厂的势力?这样的时机着实有些微妙,并不适合夺权。 那么是为什么? 待听得他们起争执的原因是汪印就是凶手之言,他心中便涌上了一股忧虑。 他想起了承恩公府近日的举动,他明白韦皇后和承恩公府想趁机对付汪印的心情。 事实上,他也觉得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也恨不得立刻置汪印于死地。 只是,承恩公府的举动太过了,唯恐京兆不乱似的。他们太过急切,这么做实在很不理智。 须知道,凡事过犹不及,这么做很容易惹来祸端。 他想来想去,心中始终难安,便秘密朝坤宁宫递了请求,不曾想,韦皇后却拒而不见! 第七百七十六章预测成真 当顾璋听到韦皇后拒绝接见的时候,整个人都有些懵,随后那种不祥的感觉更明显了。 见到顾璋神色忧虑,其妻宋鸾出言安慰道:“相公,皇后娘娘或许只是没有空闲,这不代表着什么,相公是不是多虑了?” 顾璋摇了摇头,没有将宋鸾的安慰听进去。 在这个时候,皇后娘娘拒绝见他,当然不是因为什么空闲的问题。 皇后娘娘这是不满了,因为之前他劝说皇后娘娘娘不要与虞诞芝结盟,或许惹得皇后娘娘生气。 如今虞诞芝身死,的确将汪印缚住了,皇后会因此觉得他目光见解不行。 但是,汪印现在还是雁西卫大将军,还没有受到皇上任何处罚,皇后娘娘就能笃定,结盟就一定是对的吗? 以他看来,承恩公府行事这样急切,事情最后会如何,还说不准。 “那么,妾身再往坤宁宫递请求?”宋鸾继续说道,心中也有些着急。 她对现在的生活感到很满足,生怕皇后的不满会影响到顾家。 两年前,她生了一个儿子,又执掌顾家中馈,赢得了顾家上下的称赞,已在顾家站稳了脚步。 如果说还有什么不满的话,那便是相公顾璋对她的态度。 怎么说呢,顾璋对她并不是不好,对她信任看重,对她所出的孩子爱护有加,便是他身边的两个妾室,都是经过她点头应允了才会纳的。 在旁人看来,顾璋对她已经足够好了,不知有多少夫人艳羡,都道她嫁给清宴公子乃天大的福气。 许多时候,宋鸾自己也觉得很幸福的,毕竟旁人所汲汲渴求的东西,她都得到了。 只是,不知道为何,她总会想起那一晚上的元宵灯会。 总会想起那一晚顾璋怪异的神情。 或许想得多了,那一个艳丽夺目的火红色身影,渐渐成为了她的心头刺,随着时日而渐深,怎么都拔不掉。 总让她觉得自己的幸福差了点什么。 不过,那个人已经四年多没有出现了,她也快要忽略那个人了。 不曾想,雁西卫会发生这么多事情,汪印及那个人还会回来。他们还能没有回到京兆呢,相公就如此坐立不安了。 可见那两个人对相公的影响有多深。 若是他们回到了京兆,相公会不会再见到那个人?相公会不会与那个人有什么牵扯? 这种不能宣之于口的担忧,让她对接下来的朝局充满了担忧。 皇后能不能阻止他们回来?要是皇上直接下令处死他们就好了,如此她就能真正拔掉心头刺了。 可惜…… “不用了,我直接去求见国公爷吧。现在只能等皇后娘娘消气了,夫人不必担心。”顾璋这样说道,拒绝了宋鸾的提议。 说罢,他便站了起来,准备去书房写拜帖了。 “……”宋鸾张口欲言,却又顿住了。 她望着汪印离开的背影,眼神变了又变,最终凝成了深深无奈。 总是这样……清宴公子人如其名,一心希望天下河清海晏,总是呆在书房,全副心神都扑在朝事上。 她多希望能和相公说说体己话啊,就像旁的夫妻那样…… 顾璋回道书房之后,却久久没有写下拜帖。——皇后娘娘并不愿意见到自己,承恩公府的态度又如何呢? 他们都觉得现在是对付汪印的最佳时机,若是听到自己不妥之言,他们只会觉得好笑吧。 只是,汪印岂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这么多年来,顾璋极为关注汪印的一举一动,论及对汪印的了解,他自诩在京兆朝官中都是数一数二的。 他比绝大多数朝官清楚汪印的本事有多大。 过去汪印也曾数次遭遇危机,哪怕已经站在悬崖边,还一脚踏了出去,最后都能平安无事。 一次也就算了,许多次都是如此,这就不是运气和巧合了,而是说明汪印的本事着实非凡。 最明显的例子,就是汪印就任雁西卫大将军这事。 汪印都已经被皇上夺去了缇事厂的权力,等于被舍弃了,几乎没有任何凭仗了,哪里想到,汪印在雁西卫立下了那么大的功绩,赢得那么多的威望。 虞诞芝以身死设局,真的能将汪印套住吗? 他觉得悬…… 汪印绝对不容小觑,可是他就要回到京兆了,他的夫人也会一起回来吧? 顾璋想起了叶绥,想起了那张艳丽夺目的脸容,仿佛烈烈金乌,让人移不开眼睛。 谁来也奇怪,她明明对她没有什么旖旎心思,也不曾刻意记忆她,却总是忘不了她的样子。 隔了三四年,她的容貌有没有变化呢?还是那么夺人心魄吗? 如果当年不是叶安世拒婚的话,原本他和他是能够结为夫妇的…… “笃笃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让他从有关叶绥的记忆中回过神来。 “少爷,承恩公府送来了口讯,请少爷立刻过去好一趟。”贴身仆从这样说道,气喘吁吁的。 他正想去求见承恩公,不想就接到了口讯,这也太巧了。承恩公请他立刻过去,是有什么急事呢? 待汪印去了承恩公府之后,才知道自己心中那种不详的预测终于成真了! 皇上竟然将十皇子召去了紫宸殿,还训斥了一顿,并且将十皇子府的属官都罚奉三月,那有些属官受到了杖责…… 并且,还借着各种莫名其妙的由头,将承恩公府的子弟责罚了一番。 皇上会这么做,原因自然不用多说,这是很明显是多承恩公府不满,是在故意敲打了。 顾璋想了想,建议道:“国公爷,为今之计,就只有静观其变了。汪印过去得罪的人不少,承恩公府实在不宜出头。” 韦晟脸色阴沉地点了点头,却始终意难平。 他不过稍稍有动而已,皇上就这么防范了,呵…… 他不知道,等待着承恩公府的远远不止这敲打。 第七百七十七章平衡之道 永昭帝在想着韦皇后和承恩公府。 在九皇子郑紧离开之后,他总不自觉想起郑紧所说的那些话语,终于知道了先前脑中一闪而过的是什么。 在意识这一点之后,永昭帝让仪鸾卫副将军余景怀去查探相关情况,最后汇报上来的结果,让他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十皇子的势力过大了……不对,是皇后一系的势力太大了! 虽然他现在更倚重仪鸾卫,但也没有忽略缇事厂。 近年缇事厂人事浮动,早已经不是他最看重的耳目了,但是缇事厂毕竟是他创立的,在国朝中依然是个让人震慑的存在。 在汪印离开之后,他之所以让两个皇子共同执掌缇事厂,就是不希望旁人拥有缇事厂的势力。 他的初衷是如此,但经过了四年多的时间,实情有些不一样了,十皇子明显占据上风。 假以时日,十皇子就会完全将缇事厂握在手中。 十皇子郑训的秉性行事,永昭帝很清楚。 因为生母早逝的缘故,他这个皇儿行事总有些怯懦,就算养在皇后膝下,或许心知要仰仗他人的势力,活得小心翼翼。 这是一个没有多少本事也没有多少野心的皇子。 但是这样一个皇子,却压制住九皇子,掌管着缇事厂大部分人手。 郑训现在做的事情,与其秉性不符,这多半是皇后要求的结果,并且皇后一定在暗中调度配置。 人人都会为自己着想,韦皇后铺展自己的势力,为她自己和十八皇子谋划,这可以理解。 过去他对这些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觉得这些事情没什么关系。 现在,他发现事情渐渐有些不妥了: 韦皇后一系的势力未免太重了,承恩公府的手伸得太长了。 毕竟,朕还坐着皇位,国朝还有太子! 宫中右藏是元康在执掌,元康是皇后所出,这势力天然就倾向了皇后; 尚书令邵世善是十皇子的岳丈,十皇子养在皇后膝下,倾向也很明显; 承恩公府就更不用说了,是皇后的娘家,如今还有缇事厂人手…… 不知不觉间,皇后一系的势力已经这么大了! 这些些年他一直汪印印权重过甚,却不想皇后的蚕食之势更加厉害! 自己的皇后、自己的皇子,谋划也没有什么不可以,关键是,他还春秋鼎盛,而皇后所出的十八皇子还年幼! 如此,肯定不行…… 这一日,永昭帝在翻阅秘书省校书郎送上来的图鉴,猛然看到了“外戚干政、扶幼篡位”这么一句,动作不由得顿了顿。 每隔一段时间,校书郎就会送来治国书籍,当中包括历史殷鉴、帝王行事等等,像这种外戚干政、狭天子以令诸侯的事情,他翻阅过不知多少。 他还记得,太傅曾经和他说过前朝“丙寅之祸”,正是因为外戚权力过大,最后竟然能随意废立帝王,最终招致了灭国。 正是因为丙寅之祸,郑氏皇族才打出“清君侧”的口号,最后才建立了大安朝。 这一段开国历史,每一个大安皇帝都十分熟悉,也时常以此为警示。 最开始的时候,永昭帝记得很清楚,但是经过一百多年的不断打压,外戚为祸的事情已经太久没有出现了,他压根没有想过这情况。 如果朕出了什么事,以太子的本事,能抵挡后一系的势力吗? 十八皇子年幼,幼主登基,这大安朝的江山真正属于谁,还不好说! 想到这种种可能,永昭帝出了一身冷汗。 他猛然发现,自己看似无比稳固的皇位和江山,竟然还潜藏着这么多危机,稍不留神,就会有崩塌之虞。 为何会有这样的危机?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永昭帝想来想去,心里始终悬着,直至听到内侍副首领裘恩说的一件事,心中才恍悟。 裘恩为了让他纾解烦闷,便说了殿中省的一件趣事,说的是几个小内侍之争。 宫中的小内侍有机会外出,但这外出的机会并不是平摊的,而是要靠个人去争取。 为了这外出的机会,小内侍们是绞尽了脑汁。 裘恩将拂尘搭在臂上,憨憨说道:“皇上,您不知道,这个机会先前都让一个小内侍得去了,因为其他小内侍争来争去,就是他不争,反而让得到了机会……奴才寻思了着,这样也不行啊,外出的机会总不能落在同一个身上不是?所以奴才想了个办法。” 裘恩每每说的话都似挠到人心底里去,果然,永昭帝很有兴致地问道:“你想了什么办法?” 其实永昭帝也不是真想知道办法,只是想解闷儿罢了,裘恩说这事,目的不正是这样? 裘恩憨厚笑了笑,眼中却露出一丝狡黠,说道:“皇上,奴才将这个机会作为奖赏,哪个人表现好,就让哪个人出去。这些小内侍本事都差不多,今天这个人表现好,明天那个人表现好,反而没有了多少争端,就是要平衡而已。” 永昭帝心情舒缓了些,觉得裘恩这个奴才有些巧思,点点头说道:“不错,懂得平衡之道……” 他的话语一下子顿住了,心中似有所觉。 平衡之道……一个奴才都懂得的道理,朕怎么会没有想到? 帝王之术,在于御下,御下之道,在于恩威并施,说白了,就是平衡而已。 太子和五皇子这两方的势力都太弱,定不然与不皇后一系的势力相抗衡,所以国朝才会摇动,会有崩裂的危险。 三足鼎立才是最稳妥、最平衡的做法。 三足者,皇后一系的势力太子是其一,太子是其一,五皇子也是其一。 但是,太子和五皇子都太弱了,不能与皇后一系的势力相抗衡,长此下去,还是皇后一系独大,万万不行! 看来,必须在太子和五皇子背后增加势力,并且是与韦皇后一系不相容的势力…… 他的目光无意识在奏疏上穿巡,想起了承恩公府刻意针对汪印的行为,眸光闪了闪。 汪印倒是和承恩公不和,也有相当的势力,但是……但是汪印这个人太厉害,他同样想要除掉! 就在这时候,鸿胪寺丞韩珠节匆匆来到了紫宸殿。 第七百七十八章真是奸佞? 韩珠节匆匆忙来到,当然是有要事禀告。 他是鸿胪寺丞,又同乐公主的驸马,但更重要的身份,则是永昭帝的暗卫,掌管着国朝安插在大雍朝的所有暗探。 他禀告的事情,便是与大雍朝有关。 “皇上,臣刚刚从大雍隐卫那里截获了一封密报,事态严重,微臣不敢自专,请皇上细看。”韩珠节这样说道,随即将这封密报呈给了永昭帝。 当年在雁西卫抓住的嶙峋山贼匪屠枭,真正身份是大雍隐卫首领,韩珠节从他口中知道了许多隐卫的消息,几乎将这些隐卫连根拔起。 但是,刺探消息这样的事,如同野草一样,春风吹了又生,现在国朝之中仍有大雍朝的隐卫,韩珠节发现的人便是在其中之一。 韩珠节原本是想通过这个大雍隐卫发现更多,却一直没有找到他们传递消息的具体路径,却截获了这样一封密报。 永昭帝心头有些疑惑,什么样的密报,让韩珠节不敢自专呢? 现在大雍内政动乱,就像一直病弱老虎,他多少有些轻视大雍正景帝。 随即,他的神色似乎凝了凝,眼睛也半眯起来了。 巧得很,这封密报上所说的,正是有关虞诞芝身死的事,难怪韩珠节会这么说。 密报上说,虞诞芝现在已经身死,而且特意留下了血字指证汪印,事情难过已经成功了一半,剩下的便的依计行事。 “皇上,臣已刑求那个隐卫,据他透露,雁西卫那三千士兵雁西卫死伤也和大雍朝有关。他们对此表示很满意,现在就等着汪将军出事,说汪将军一死,雁西卫和雁西道的后手就可以引发了,国朝必定然动乱……” “他们潜伏在京兆,就是为了造势引风,一定要让旁人觉得凶手就是汪将军。” 永昭帝放下了密报,看向了韩珠节,淡淡问道:“韩珠节,这一封密报,你觉得是真的吗?” 他脸上没有震怒神色,但语气却含着一丝阴寒,让人心里震慑。 很显然,帝王觉得这样一封书信,可信程度很低很低。 韩珠节是他女儿的驸马,是他所信任暗卫,竟然拿出一封情报来?简直可笑! 面对永昭帝的怒火,韩珠节似乎恍然不觉,仍旧老老实实说道:“皇上,这密报内容是真是假,臣尚有疑惑,但是这密报的确是从大雍隐卫截获的。” 密报的来源没有问题,但是其中内容……韩珠节也说不准。 这封密报上的内容不多,但所提及的事情骇然听闻。 如果是真的,那么虞诞芝死亡是自导自演?连命都能舍弃,写了一个血字,就是为了对付汪将军? 想了想,韩珠节还是忍不住说道:“皇上,臣有一个疑问,国公爷和汪将军之间间真的有杀子之仇吗?” 据韩珠节所知道,虞诞芝儿子的确是被射杀的,但此事真的是汪将军所为?这个雁西卫大传闻,到底是不是真的? 永昭帝点了点头,说道:“是真的,确有其事。” 南库的事情,不能对外宣扬,但虞诞芝与汪印的确有杀子之仇。 “皇上,臣觉得……就算国公爷和汪将军有仇,也不能说明江将军有杀国公爷的理由。汪将军会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去杀害国公爷吗?” “臣说句不应当的,国公爷这个年纪了,还有几年好活呢?汪将军正值盛年,只等着就是了。” 永昭帝看了他一眼,突然笑了起来,道:“韩珠节,这封密报出现的这么凑巧,你身为暗卫,难道就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韩珠节意思他很明白。 看来,韩珠节是认为虞诞芝之死与汪印无关了。 韩珠节会这么认为,是站在汪印这一边呢?还是单纯觉得那场刺杀有蹊跷? “回皇上,臣负责监控大雍隐卫,他们的确有这样一封书信,而且京兆这里有关汪将军是凶手的说法甚嚣尘上,当中必定有人推波助澜,当中有大雍在其中。” 他默了默,还是豁出去了,将心中真正想法说了出来:“汪将军在大雍用了诸多手段,大雍对其恨之入骨,恨不得将其拆骨析肉,他们一定很愿意见到汪将军出事。” 他实在无法相信,那个一心为国朝殚精竭虑、善待每个军中将领的汪将军,会设局杀害虞诞芝,还会杀害镇国公府那些女眷。 这绝不是汪将军会做的事情,当中一定另有内情! 永昭帝深深看了韩珠节一眼,没没有再说这封密报的事情,只说道:“此事,朕知道了,你先退下吧。密报的事情,不得声张!” 韩珠节有些失望,仍想继续说什么,看到永昭帝不悦的神色,只得按捺住了。 让韩珠节意外的是,过了一天,他接到了永昭帝的传召。 永昭帝将那封密报递给他,吩咐道:“将这封密报的内容传扬出去,让所人都知道这些内容!还有那隐卫的招供,也要散布出去!” 韩珠节心中一喜,连忙答应道:“是!臣遵旨!” 他本来就不希望汪印出事,现在皇上这个命令,正是他所期待的。 这么说来,皇上相信了这封密报的内容?只是,就隔了一天,皇上怎么会改变主意呢? 他不知道,前一天晚上,护国公汤源去见了永昭帝。#####第二更! 第七百七十九章一饮一啄 永昭帝见到汤源到来,脸色明显有些舒缓,说道:“本正,你这么晚求见,可是有什么要事?” 宫门下钥之后,若非有国有大事,朝官们都不能进宫,否则会治以重罪。 汤源能够出现在这里,当然是有原因的。 光从永昭帝的称呼就可以听出亲近来,可见汤源在其心中的分量。 汤源弯了弯腰,恭敬道:“皇上,臣听闻截获了大雍隐卫的密报,故而前来请皇上示下,此事该如何善后呢?” 永昭帝看了他一眼,他神色有些一言难尽,似乎没有想到他是为了这事而来,又似乎是理当如此。 随即,这样说道:“韩珠节向你禀了此事?” “是老臣从仁儿那里听到了消息,原本今晚应该是他前来的,只是老臣也很久没见皇上了,便替了他前来。”汤源这样说道。 他口中的“仁儿”,自然是他的儿子,护国公府世子汤仁。 汤源能够在深夜进入宫中,不是因为他是护国公,也不是因为他在永昭帝心中极有分量,而是因为护国公府一直掌管着大安的暗卫。 所谓暗者,便是不能公之于众,也是汤源和汤仁等人深夜进宫的原因。 大安的暗卫,更准确地说是郑氏皇族的暗卫,是开国太祖所留下来的隐秘力量,只为郑氏皇族而服务、保护郑氏皇族的安危。 永昭帝从先帝正和帝手中接过了这支暗卫,那时候,这支暗卫首领是汤源,现在,首领是汤仁。 三十多年前,护国公府与敌人斗争,以致弄丢了唯一的女儿。——随着重璧郡主回到护国公府,这段往事逐渐为人所知。 但是,没有什么人知道,护国公府与敌人争的到底是什么。 其实,就是争这支暗卫首领的位置。 三十多年前,大安还没有缇事厂,也没有仪鸾卫,这支暗卫规模巨大,是帝王最为倚重、最为隐秘的力量。 虽然现在这支规模不比从前,但仍旧是最为隐秘的力量,知道这支暗卫首领是谁的人,朝中更是不出三人。 是以当初汤仁在雁西卫听到汪印的请求时,才会大惊失色,还差点动了杀机。 毕竟,暗卫最主要的作用在于一个“隐”字,若是被人知道统管大安暗卫的是护国公府、因此有了防备,那么暗卫和其他护卫力量有什么不同呢? 当时汤仁立刻就想到,汪印是前缇事厂督主,其属下专司刺探消息,会知道这一点其实也不那么让人难以接受。 护国公府这三十多年来朝中行事低调,一则是因为当年丢失了女儿,二则就是因为掌管暗卫的职责。 护国公府这样的家族,若是在朝中执掌实权,必定一举一动都备受瞩目,就算再如何极力掩饰,都会漏出一些端倪来的,为了暗卫这个职责,他们只能越来越低调。 汤源年岁已经大了,现在暗卫首领便是汤仁,暗卫之一的韩珠节,便是汤仁的属下。 听了汤源的话语,永昭帝只是下意识按压着奏疏,并没有说话。 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问道:“本正,这个密信你如何看待呢?” 他之前也这样问过韩珠节,现在汤源是为了这封密信而来,是相信这封密报呢?还是有什么别的态度? 汤源躬了躬身,恭敬说道:“皇上,韩珠节说这封密信的确是从大雍隐卫那里来的,至于密信内容是真是假,臣觉得关系不大,但臣知道,大雍绝对想我们国朝动乱。” 说罢,他抬头看向永昭帝,也问道:“皇上,您对此如何看待呢?” 汤源神容恭敬,静默等待着永昭帝的示下,脑中却是一刻不停,仔仔细细地推敲着这封密信的每一个细节。 这封密信,的确是在大雍隐卫身上截获的,但是这封密信,却是汤仁的手笔。 在接到叶绥的求助信之后,汤源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援手汪印,至起码,得保住汪印一条性命。 如此,才有汤仁安排了密信、并被韩珠节截获的事情。 韩珠节在出使大雍期间接管了国朝在大雍的暗探,与汪印有过一段时间的接触,并且心中对汪印极为尊敬佩服。——这一点,汤仁很清楚。 作为暗卫首领,又是韩珠节的上司,汤仁观察力同样极为敏锐,只是听韩珠节提及过汪印两次,他便能准确猜测出韩珠节的态度了。 韩珠节对汪印尊敬佩服,自然会向皇上禀告密信的事情,也会代为求情。 只是,密信是呈到御前了,韩珠节也求情了,皇上依然没有任何动静,于是他便来了。 他没有直说求情的话语,但是永昭帝听出了当中意思,不由得皱眉道:“本正,你这是……为汪印求情?是为了你的女儿?” 汤源的女儿是在雁西卫找到的,汤源的夫人还在雁西卫待了几年,这些事情,永昭帝不是不清楚,但他觉得这些都是小事而已。 不曾想,这些他眼中的小事,还是对护国公府有影响,使得汤源为汪印求情? 汤源的身子更低了,声音有些沉重:“皇上,臣的女儿能回来,的确多亏了汪印,臣也的确欠了汪印一份人情。雁西卫对汤家而言,是福地,臣实在不愿意见到它生乱。臣不会因情徇私,不然就不会有三十年前的事情了……” “臣的确要报恩,但是臣更想报国。杀一个汪印何难?只要皇上下一个旨意,汪印引颈就诛是瞬间的事情,难道汪印还敢反了不成?但是现在杀汪印,对于国朝来说没有任何好处。臣恳请皇上三思!” 此时此刻,汤源深感庆幸的是,在这一事上,报恩和报国并不相孛。 不然……那么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永昭帝仍在一下一下按着奏疏,没有回应汤源的话语。 不知为何,他脑中突然想起了九皇子告状的事情,想起了皇后一系所做的那些事情…… 难道,真是像汤源所说的那样,这个时候,汪印杀不得?#####第三更!920月票加更,慢慢还…… 第七百八十章变了(四更求月票!) 永昭帝深夜见了汤源的事情,韩珠节当然不知道,他只为这个结果而高兴,并且竭力执行命令。 按照帝王的意思,就是大雍隐卫这封密信要公之于众,并且闹得越大越好。 怎样才能达到这个效果呢? 韩珠节冥思苦想,在几番向上官汤仁请教之后,终于想出了一个好办法。 这天中午,京兆万映楼正是最热闹的时候,京畿都尉盛武烈带着十余个士兵冲进了楼中。 他脚步如飞,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直冲二楼房间而去,而在楼外,则还有一队整装肃穆的士兵在守着。 发生了什么事?京畿卫的士兵为何会冲进万映楼? 正在一楼用膳的客人面露惊异,心里立刻惴惴不安,正在他们犹豫着是不是要先离开的时候,二楼就传来了剧烈的打斗声。 下一刻,便有个蓝衣人出现在二楼栏杆旁,他正要跃下楼来,却从背后划来寒光一刀,瞬即让蓝衣人肩膀鲜血喷射,生生止蓝衣人动作。 “大雍细作,哪里跑!”砍中蓝衣人的京畿卫士兵大声喝道,随即又补上一刀。 蓝衣人几乎要跪倒了,满是鲜血的手死死扒着栏杆,咬牙看着面前的追兵,然后目光下移,看到了守在楼外的那些士兵。 似乎知道自己无路可逃了,蓝衣人仰天哀嚎了一声,嘶吼道:“小人误我!那封密信必定是被你们截获了,如此你们才能捉住我!可恨,可恨!雁西卫事已经成了,却被你们知道了,功亏一篑功亏一篑啊!” 话音才落,蓝衣人便举起了手中的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砍向了自己的脖子。 “啊……”怔怔看着这一幕的万映楼客人忍不住叫了出来,然而就在这时候,“琤琤”刀剑交击的声音响起,那蓝衣人的手臂无力垂了下来,手中的剑也摔落了。 只见盛武烈收起了手中的刀,冷冷说道:“想死?没那么容易!来人,押他走!” 京畿卫士兵涌了上来,将受伤快要昏迷的蓝衣人押走了,随即盛武烈朝楼下拱了拱手,说道:“京畿卫在追索大雍细作,打扰各位了,请大家见谅!” 一众客人仍在震惊当中,心都在不受控制地“砰砰”跳动,只能下意识摇摇头。 这时,身材肥胖的掌柜出现了,笑眯眯地打着圆场说道:“盛都尉客气了,此乃公务,无妨无妨。诸位客人受惊了,午膳用度,今儿全免了……” 盛武烈很快就带着京畿卫士兵离开了,直到万映楼真的免了银两,这些客人才醒悟过来,开始回想起刚才经历的事情。 然而,有不少人便脸色大变,匆匆离开了万映楼。 万映楼的东家是长公主殿下,同时还有定国公府的势力,在这里用膳的客人非富则贵,触觉也最为敏锐,从哪短短几句话中,已经察觉到不妥了: 那个蓝衣人是大雍细作,雁西卫事成了?什么事成了? 京兆是国都,这里最不缺的便是本事通天的人,到了当天下午,那个蓝衣人所说的“事”,便被有心人查到了。 原来,鸿胪寺截获了一封大雍细作的密信,这封密信内容实在太骇然,当中竟然提到了一桩大阴谋。 雁西卫士兵死伤、监军虞诞芝被杀的事情,竟然是大雍作为! 大雍这么做,是为了将这些事情嫁祸给雁西卫大将军,好让雁西卫乱起来、好让大安朝乱起来,如此,大雍朝才能从中得到好处! 虞诞芝身死等种种事情,早就已经在京兆传开去了,有关“雁西卫大将军是凶手”的言论也甚嚣尘上,所有人都在密切关注着这些事情,现在竟然听到了新的内幕! 这背后凶手,竟然是大雍朝?! 这样的话,好像是说得过去……毕竟能做下这些事情的,肯定不是一般人,肯定是极为庞大的势力,如果是大雍,是有本事做到的。 “可恨,事情必有诡!怎么会发生万映楼的事?”承恩公韦晟用力捶着桌面,气急败坏地说道。 在这个当口,冒出了一个大雍的细作,恰好披露了种种内幕,这也太凑巧了。 偏偏,现在京兆中的风向就是如此! 大雍的细作、密信的内容,这对于国朝来说是重中之重、密而又密的内容,怎么会在万映楼这样的场合说出来? 事后,还那么轻易地被人探听到所有内幕?真是开玩笑! 到了这个时候,韦晟哪里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些事情都是被人安排的,有人在试图在为汪印开脱! 这一切都是大雍所为,那么就没有汪印什么事了! 顾璋在他跟前站着,头低垂着,脑中只觉得有什么崩裂了。 随即,他艰涩开口道:“国公爷,京畿卫、鸿胪寺不敢乱动,会出现这样的事情,定然是……是皇上授意的。” 这话一落,韦晟的脸色顿时变得更难看了,既阴沉又畏惧。 是,在听闻京畿卫、鸿胪寺都动了之后,他就猜到这是皇上授意的了。若非皇上首肯,这些官衙官员定然不敢有动。 只是,皇上为何要这么做呢?皇上不是最忌惮汪印、恨不得将汪印除之而后快的吗? 皇上让人故意放出有关大雍的动机,难道是想保汪印? “国公爷,得想办法,不能让这种风气蔓延……”顾璋哑声道,脑中一突一突的。 他知道坏了,京兆之所以会有这样的风向,肯定是汪印的手笔,先前承恩公府在利用风向舆论想对付汪印,现在汪印同样也是如此。 他实在想不明白,汪印何来的滔天本事,可以让皇上改变想法。 若是在这样的情势下都能让汪印逃脱,那以后还能对付得了汪印吗?一定再也没有机会了! 不能,绝对不能让汪印就此逃脱! 他努力维持平静,开口说道:“国公爷,一定不能让这样的风向继续下去了,要阻止,要想办法阻止!” 有什么办法阻止呢?顾璋脑中凌乱,什么办法都想不出来! 而此刻的汪印和叶绥,正在返回京兆的路上,对京兆这里的风向并无所知。#####第四更!940月票加更!撕心裂肺求一下月票……咳咳咳,太久没求了 见谅见谅,么么大家! 第七百八十一章离归 和前去雁西卫时一样,汪印在离开雁西卫时,也带着五百缇骑。 这五百缇骑,当然不是定数,也不全是当初那些缇骑了。 在这四五年间,缇骑折损了一部分,又从雁西卫士兵中挑选了一部分,人员已经变了不少。 没有变的是,这些人对汪印忠心耿耿、誓死追随,哪怕他们知道京兆此行凶多吉少,都没有任何犹豫地跟着汪印出发了。 对他们来说,被汪印留在雁西卫,才是不能接受的事情。 一同跟随汪印和叶绥返回京兆的,当然还有封伯和朱太医等人。 按照朱太医自己的话语来说,他年纪老了,是时候回到京兆落叶归根了,但是汪印和叶绥都很清楚,朱太医跟随他们同去同归,只是为了叶绥而已。 当然,现在是为解汪印身上的毒。 他们一行几百人,已经出了雁西道范围,那辆汪府标志性的漆黑马车,载着汪印和叶绥来了雁西道,如今又载着他们徐徐离开。 马车很平稳,只随着驿道而偶有颠簸,叶绥此刻的心情也是如此,平静中泛着波澜。 汪印也坐于马车中,就在她的身侧,只要她微微侧身,就能看见他。 他身上清冷的气息、混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剡溪茗香气,让她感到舒缓而愉悦。 只是,她脑中会时不时想起离开雁西卫时的情景。 从皇上的旨意抵达雁西卫开始,卫中的气氛就变了,从先前诸多事情的慌乱无措,变成了难离不舍。 雁西卫中接连出了那么多事情,士兵将领们都很清楚,这些事情要有人负责,大将军掌管雁西卫,权力最重,责任也最大。 但是,清楚是清楚,当得知皇上召大将军回京兆的时候,他们还是难以接受。 大将军要返回京兆了,大将军以后还回来吗?以后卫中会如何? 士兵将领们大都这样想着,一想到大将军以后都不回来了,心中就有说不出的难受。 之前雁西卫士兵死伤那么多、卫中暗流涌动的时候,的确有士兵将领猜测是不是与大将军有关,但是当大将军回到卫中,他们便觉得有了主心骨,那泛浮的心思便沉了下来。 现在,在意识到大将军即将离开之时,他们心中唯有一个想法:大将军怎么可能会做这些事?他们只想让大将军留下来! 有些事,没有到最严峻的时候,便会心存侥幸;有些人,没有到快失去的时候,便会诸多挑剔。 正因为汪印冷静地安置着雁西卫,竭尽所能地让雁西卫平稳下来,这让所有士兵将都明白了他的心思。 这样的大将军,怎么会因自己之故而让雁西卫陷入动乱呢? 之所以会出现这些事情,并非因为大将军不好,而是因为大将军太好了!——致令有人为了对付大将军而设了这连环局。 不管雁西卫士兵将领如何想,都无法改变接下来进程,皇上的旨意到了,大将军也要离开了。 叶绥不清楚汪印是如何安置雁西卫的,她只知道那些天议事厅的烛火彻夜不熄,大人也都是天快亮时才返回营帐中。 他们离开的那一日,士兵将领集结在校场上,个个整装待发,脸容俱是慷慨激昂,似乎即将上战场一样。 汪印骑马横立,身后跟着同样策马而立的穆太澄、林兆雄等将领,同样面容肃穆身形挺拔。 这一幕,明明是壮烈豪迈的,却因为汪印即将离开,弥漫着一种离愁别绪,不见豪烈只余悲伤。 汪印的目光一一穿巡过这些士兵将领,纵他过目不忘,也没能将这些士兵将领一一认得。 四年多前他刚抵达时,就将这些士兵将领都杖责了一遍,这不算好的开始,但后来便越来越好了。 他执掌着雁西卫,虽则真正带领训练这些士兵的日子并不多,但对这些士兵的用心并不少,特别是带着他们演练军阵的时候,所付出的并不比他训练缇骑的少。 日子有功,任何事情都一样。 不管这些士兵将领在四年前对他是怎样的,但是在四年后,却是对他充满了不舍。 ——如此,便足够了。 或许是从接任第一日开始,他就知道自己不会在雁西卫久留,也一直在作相关准备,此刻他的心情反而很平静。 该做的,他都已经做了。 雁西卫因为他的到来而大变样,基础已奠定,前路已清晰,便不应该因为他的离开而混乱。 大将军之位会有更替,他也不希望自己无可替代,不管谁在其位,雁西卫都应是大安朝最坚固的屏障。 他再看了一眼这些士兵将领,微微仰头,开口说道:“本将即将离开,将由穆副将军暂代大将军一职。本将希望诸位:勿忘守护之意,牢记怜惜之心!” 类似的话语,他过去曾经说过,如今再说一次。 他对雁西卫的不舍和期待,全在这一句话中。 “是!谨遵大将军教诲,勿忘守护之意,牢记怜惜之心!”士兵将领齐声应道,声响震天。 他们对大将军的不舍和信诺,也全在这一句话中。 当时叶绥撩起车帘,怔怔看着这一幕,心头翻滚激荡,久久不能平静。 上下一心,守护怜惜,这样的军队当然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只是,大人要离开了…… “小姑娘,你在想什么呢?”汪印的话语,将叶绥的心神从离别那一幕拉了回来。 叶绥微微侧身,看向了他:“大人,我在想离开雁西卫时的情景。” “这样……”汪印眯了眯眼,随即道:“小姑娘,你怕吗?” 他说得没头没尾,也无具体所指,但叶绥听明白了他问的是什么。 她摇摇头,笑道:“大人,我不怕。能和大人在一起,就不怕。” 她活了两辈子,依然怕死怕难,但是也知道人生许多选择,是必须去做的,譬如现在她现在跟着大人回来。 汪印定定地看着她,目光随着她的话语而跳动,然后哈哈大笑起来:“甚好,本座也不怕!” 他仰头开怀大笑,狭长眼眸似星光闪闪,看起来那么俊美……让叶绥微微失神。 时光十分优待大人,大人早就过而立之年了,脸上却没有岁月风霜痕迹,依然夺她心魄。 大人啊…… 而马车外的封伯和缇骑等人,听到这“哈哈”大笑声,心里也不由得一松。 他们都很清楚这一趟回京兆便是过刀山火海,但是……厂公如此从容自若,他们也没有什么好怕的了。#####第一更!大家早上好啊,今天依然是勤奋的平平~ 第七百八十二章相迎 汪印和叶绥一行人回到京兆之时,暮春都快过去了,百花盛放的春景自然没有了。 临近京兆,汪印便出了马车改为骑马了,远远看到那高耸森严的城门,他双眼半眯了起来,脸容也较寻常多了一丝起伏。 时隔四年多,他终于又回到了京兆。 京兆城门依旧巍峨森严,昭示着国都泱泱气象,城门外依然是众多排队而入的百姓,显出国都的繁华兴盛,还有那整装肃穆的城门守卫…… 这一切,和四年前没有什么不同,和他在的时候没有什么不同。 不同的是,中间隔了四年的时光,他不再是缇事厂督主,而是雁西卫大将军。 京兆虽非他故乡,但他在这里经历了太多事遇到了太多人,这里见证了他过去数十年的跌宕、权重与辉煌,对于他来说,这里意义非凡。 虽非故乡,亦作故乡。 时人常说“近乡情怯”,汪印却不是这样,距京兆越近,他心中便越平静。 及至能看清楚城门守卫的样子时,他脸容已恢复如常,再也看不出什么来。 时光无比优待汪印,并没有在他脸上留下风霜侵染,他容貌依然昳丽无匹,让人移不开目光。 城门守卫们临高望远,同样也看到了汪印。——所有守卫都瞬间僵了僵,嘴唇无意识翕动,却是哑口无声。 俊美无俦的容貌,震慑心神的气势、通体漆黑的马车、还有身后跟着的几百气势凛然的士兵……都异常清晰地出现在他们跟前。 就算他们没有亲眼见过汪印的容貌,也知道这个人就是汪印! 除了汪印,没有人会有这样的容貌与气势;除了缇骑,也没有士兵会这样让人畏惧震慑。 传说中的汪督主、汪将军回来了! 城门守卫如何跌跌撞撞冲下城墙前去禀告尚且不论,只见跟在汪印身边的唐玉做了一个手势,所有缇骑便都听了下来,那辆漆黑的马车也停住了。 所有人都在静静等待着,等待城门百姓全部进去,也等待着汪印的示下。 此时,城门外除了那些等候进城的百姓外,还有另外一群人,他们特意等候在这里迎接汪印的。 站在最前面的两个人,乃是叶安固和叶向愚,身后跟着一些仆从。 汪印策马上前几步,随后勒紧了缰绳,然后翻身下马,朝叶安固和叶向愚两人点了点头。 从官阶权势来说,对着这两个人,他无须下马,但这两个人,是小姑娘的叔父和兄,是她的至亲,从人情上来说,他当如此做。 况且…… 汪印看了看远处那些闪缩畏避的人,眼神略带了一丝温和。 况且如今他身处这样的境地,叶安固和叶向愚还能当众在城门外相迎,这份情谊,着实难能可贵。 即便是至亲,也不是人人都可以无视生死危险,可以用寻常的态度对待的,叶居谯乃小姑娘祖父,此刻不就是这样? 这样无所谓对错,不过是每个人的选择倾向不同而已。 想必,对叶安固和叶向愚来说,亲人感情是比审时度势重要的。——他为小姑娘有这样的至亲而高兴。 他朝叶安固再一次点了点头,目光最后落在了叶向愚身上。 四年多的时间,叶向愚改变甚大,身上带着一股年轻将领会有的英武朝气,也带着一种久经仕途的文官会有的内敛。 想来,叶向愚在终南山尘镇得到了倾心教导,不然不会有如此脱胎换骨之效。 他印象中那个少年,那个守候在宫门外,明明心里怕得要死却还是鼓起勇气拦住他,略带颤抖地呈上了一卷武略策论,请求他放弃亲事一心想护住妹妹的少年,足以让他刮目相看了。 叶向愚也在看着汪印,鼓起了自己全部的勇气,想着已数年没见的妹妹,他才能堪堪保持冷静,不至在汪印面前失态。 明明汪印什么都没有做,甚至态度可以说得上是温和,他还是觉得心底颤栗。 我是大舅哥呢,我是大舅哥呢……叶向愚在心里默念这句话,终于开口道:“汪将军,欢迎回到京兆……” 话音顿住,他恨不得咬住自己舌头。欢迎回来是什么鬼?在这样的情况下,没有任何关于欢迎喜庆的意思吧? 见他窘迫,一旁的叶安固开口道:“汪将军,路途辛苦了,现在回到京兆,就可以好好歇歇了。” 叶安固的话语其实比叶向愚好不到哪里去,但是对着汪印,他们确实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如果是一般情况,叶安固和叶向愚或许还不会在城门外相迎,但正是因为汪印身处艰难险境,他们才一定要来,要来表示他们的支持,表示他们的亲情。 这或许也是他们唯一能为汪印叶绥做到的。 见到他们明显无措的举动,汪印的眼神更暖了一些:这些就是小姑娘的至亲,真好真好。 松阳叶氏还有这样性情的人,就算再衰败,也有复荣的一天…… 他扬唇笑了笑,道:“我们尚可,不必担心。我们进城再说吧。” 城门外并不是说话的地方,更不是停留的地方。——城墙上的士兵、等候的百姓,有太多人在注意着他们。 小姑娘安坐马车中,想必也是想早点见到兄长,尽快回府才是最合适的。 这时,唐玉已经向城门守卫出示文书凭证,他们已可以进入京兆城了。 汪印重新跃上马背,轻轻抖了抖手中的缰绳,随马而行,一点点接近了城门。 在他进入京兆城的那瞬间,城中所有的喧哗声响都有了片刻的凝滞,如果京兆有心,当是心都漏跳了一瞬。#####第二更! 第七百八十三章震慑 所有人都在看着汪印。 不认识他的人,为那副世所罕见的容貌而失神;认识他的人,则因他回到京兆这事而心有震慑。 汪督主,汪将军,回到京兆了! 远处“腾腾腾”的声响打破了这片刻的凝滞,也让许多人从失神中醒过来,可是城门这里依然很安静。 汪印勒住了马,半眯起眼,顺着声响来处看了过去。 那是维持京兆秩序的京兆府兵,正向着城门的方向奔跑过来,骑马跑在最前面的,是一个身材微胖的官员,脸上带着一种旁人欠我十万两的表情。 见到这个官员,汪印眸中有欢意一闪而过,闪得太快,根本就没有人发觉。 秦昉,京兆尹秦昉,带着京兆府的士兵前来,是来做什么? 秦昉策马奔腾,很快就来到了汪印跟前,随即跃下马来,微微弯下腰,恭敬地说道:“见过汪将军!本官原应在城外迎接汪将军的,本官来迟了,请汪将军原谅!” 汪印半垂目看着秦昉,淡淡说道:“秦大人客气了,是本将回京心切,回早了。” 他看到秦昉站着的时候,脚尖微微朝外,站成了一个外八字,心中便了然。 京兆尚可,请汪将军放心,这便是秦昉想要表达的意思。 这时,秦昉抬头看向汪印,这样说道:“汪将军若不嫌弃,就由本官护送汪将军回城西吧。” 他带着京兆府兵前来,一则是为了维持京兆城中秩序,防止城中因汪印回来而生乱; 二则,他也想亲自前来迎接汪印、护送汪印平安回到城西汪府。 ——虽然他带来的这些府兵,在那几百名缇骑面前真是不够看的,但是…… 他一想到汪印和回到京兆了,心中便百味杂陈,总想要做些什么。 京兆府尹乃三品官职,是朝廷非常重要的位置,秦昉能坐上、坐稳这个位置实在不易。 当中,少不了汪印暗中帮助。 然而,现在汪印到了可以说生死存亡之际,他却发现自己能做的实在有限。 这些事情,太大了啊! 幸好先前出了万映楼那样的事情,使得朝中风向变了,事情倒有了一丝转机。 这些局势,汪将军必定是知道的…… 汪印点了点头,回应道:“如此,就劳烦秦大人了。” 在汪印和秦昉说话的时候,京兆城从城门通往城西汪府的必经街道上,就像石子投进湖面一样,各处都开始动了起来。 自从永昭帝下了召汪印回京的旨意之后,不管是出于什么心思,京兆许多人都在密切关注着汪印返回京兆的时间。 汪印的行程并不隐秘,许多人都知道汪印就快回到了,但因为缇骑行进的速度时快时慢,他们也不知道具体是在哪一天哪一个时刻回到,便只能派人在沿街各处守着。 在汪印出现在京兆城门那一刻,守候着的人便将消息送到各家、各官员那里了。 秦昉之所以能这么快就带着京兆府兵赶到,就是这个原因。 秦昉所说的“护送汪印”,也只是一个由头而已,实则汪印本人、那五百缇骑的存在,就足以让人震慑。 哪怕谁都知道汪印是面临生死险地,但是在这个时候,没有人想、也没有人敢与汪印作对。 皇上的旨意一日未下,所有人便一日不敢动。 是以,京兆城明处、暗处的人都在静静观察着,一动不动地看着汪印和那五百缇骑。 根本就没有真正接触、光是远远看着,这些人心底都会不由自主地生起一丝战栗。 这丝颤栗,让他们无比深刻地认识到: 曾经震慑京兆、让所有人闻而色变的人,在离开京兆四年多之后,回来了! 随着秦昉率领京兆府兵到来,汪印一行人就更加受人瞩目了,凡是他们所经过的地方,声音都会瞬间停顿,所有人都下意识屏气凝神,或愣或惧地看着他们。 在汪印一行人刚刚转弯、进入中央的朱雀大街时,两旁的街道突然出现了一个个身影,他们有的是从临街酒楼上翻下来的,有的是从聚集人群中钻出来的,每隔一段距离便出现一个人,似乎是翻飞的红花一样,在迎接着汪印的归来。 这一个个突然出现的身影,身穿红色的鸣蛇服,腰佩着七星刀,脸容威武凛然,身上都带着明显的杀气。 过去这些人所过之处,必会掀起一番腥风血雨,没有人会愿意面对他们…… 这些人,是缇事厂缇骑! 他们突然出现、陈列在街道两旁,只有一个原因,就是为了迎接他们的厂公归来。 汪印卸任缇事厂督主的位置已经那么多年了,在缇事厂仍旧有那么大的影响力,对于许多缇骑来说,他们的厂公,只有一个人。 哪怕这些年来,缇骑换了又换,汪印所留下的那一千余缇骑都没剩多少人了,可是,剩下的那些缇骑还是出现在这里迎接。 看到这一幕,包括秦昉在内的许多人都并不意外。 哪怕现在的缇事厂已不是当初的缇事厂,哪怕现在汪印已经是雁西卫大将军,在他们的印象中,汪印还是和缇骑紧紧联系在一起的。 街道两旁酒楼的人,就有顾璋,他和其他官员一样,都在目不转睛地看着汪印,心中有说不出的情绪在涌动翻滚。 时隔四年多,汪印的容貌似乎一点都没有变,而他身上的气势反而更慑人了。 汪印身上连一丝杀气都看不到了,眉眼甚至还显得有些温和,却让顾璋觉得比以前更加畏惧了。 怎么会这样呢?明明是要被问罪夺职的人,却依然光晃万丈,显得旁人都黯然失色。 汪印回来了,京兆会掀起什么样的风浪呢? 没有人回答他,所有人都注视着马背上那个俊美夺目的人,注视着那辆漆黑的马车,缓缓往城西那片华宅里驶去。#####第三更!960月票加更,么么大家! 第七百八十四章重燃(四更求月票!) 城西那片华宅,在沉寂了四年多之后,终于有了不一样的热闹。 它的主人回来了,就像隆冬过去春天到来一样,带来了无尽的生机和喜庆。 从数天前开始,汪府前院到内宅,都弥漫着一种欢乐的气息。 厂公回来了,夫人回来了! 不管汪印现在什么样的处境,对于汪府这些人来说,只要能够跟随厂公,一切困难都不足为惧。 秦昉和京兆府兵在靠近那片华宅附近就停住了脚步,所谓的“护送”到这里就可以了。 汪印朝秦昉点点头,拱手道:“秦大人,劳烦了。” 如今他太受瞩目了,秦昉送他到这里就可以了,若是过了,怕会让人有心人说话。 “汪将军,客气了。那么本官就先离开了,汪将军再会。”秦昉也拱手回道,很快就带着府兵离开了。 汪府闭合了四年多的大门早就打开了,沈直领着汪府一众人肃立着,强按住心中的激动,迎接汪印和叶绥归来。 汪印站在马车旁边,为叶绥撩开了车帘,轻声地说道:“小姑娘,我们到家了。” 是啊,京兆城西这片华宅,就是他和小姑娘的家,现在,他们到家了! 汪印的内心难得有了翻滚波动,神色也颇为起伏,步子不由得急促一些,可见他对“家”的看重。 时光在汪府也好像是静止了一样,隔了四年多,汪府和过去没有什么不同,一踏入其中,满眼的都是烂灿盛开的鲜花。 汪府外面已经春光消逝、百花凋谢了,而汪府里面却仍旧春光明媚、百花齐放,一扇门一堵墙隔出了两个世界。 这是叶向愚第一次来到汪府,见到满眼繁花烂灿,整个人都愣了愣。 他曾听旁人说过汪府四季都有鲜花盛放,便是在冬天,也处处可见鲜花,但是,他却没有想到,亲眼见这些情景时,会是这样震撼。 触目所及都是盛开的鲜花,并且一眼看不到尽头——维护这样的美景需要多大的经历和金钱? 他下意识看向汪印,实在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汪将军这也太奢靡了!难怪,难怪…… 城西这片华宅,这四五年间不知有多少势力多少目光在暗中观察,但自从汪印离开京兆之后,这片华宅也陷入了沉静之中,这四年间还没有一个人曾来过汪府,叶向愚同样如此。 不曾想,这里竟然是如此繁华,如此煊赫! 就好像汪印一直在这里一样。 踏入汪府的那一瞬间,叶绥和汪印一样,心里顿时一松,脸上忍不住带上了浅浅笑意。 汪府里依然繁花似锦,并没有因为他们的离开而变样,这里一切都是她熟悉的,也是她亲近的。 她在永昭十八年重活,叶家西棠院呆了不到一年,便嫁给了大人,来到了汪府来到了斯来院。 除却雁西卫中驻扎地,这里便是她待得最长的地方。 当然,不管是在汪府还是在雁西卫,她所经历的时光都有大人伴随,此乃人生大幸…… 想到这里,叶绥将目光移向汪印,笑道:“大人,我们回到了。” 从大人急切的步伐中便可以看出来,大人此刻的心情和她也是一样的。 不待汪印回答,她便看向了一旁的叶安固和叶向愚,恭敬道:“二伯,哥哥,你们先在前院和大人说说话,我先回后宅收拾收拾……” 她没有想到一下马车便能见到二伯和哥哥,心中自然高兴不已,也有无数的话语想说。 只是他们刚刚回到府中,实在是说什么话都不适合。 叶向愚忙道:“妹妹,你先忙吧……”他转向汪印,继续道:“汪将军,你们一路辛苦了,我们就打扰你们了,若有什么事情要我们做的,尽管吩咐便是。” 对着汪印这样的人,他实在端不出“大舅哥”这样的身份,即使汪印真的娶了他的妹妹,是他的妹夫了,他仍旧诚惶诚恐啊。 他们亲自出门迎接、进入汪府,是因为他们亲人的关系,是因为他们要表达对汪印和叶绥的态度,倒不是说真有什么迫切的话语要说的。 现在这个时候,汪印叶绥正式和需要安顿的时候,他们留下来并不合适。 汪印点点头,神情显得十分温和,道:“既如此,本将也不留客了。今日,辛苦你们了。” 叶安固两人的心思如何,他心中清楚,也会记得,旁的就毋庸多说了。 吩咐封伯送他们离开后,汪印陪着叶绥朝斯来院走去。 不约而同的,两人都在斯来院停住了脚步,彼此相视而笑。 叶绥看着这座院子,眼中带着笑意,过去的一幕幕在脑中闪现。 “大人,成亲之后第二天,封伯对我说了这院子的名称,他还说大人改的,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呢……”叶绥笑道,眉眼都弯了起来。 绥之斯来,动之斯和,她怎么会不知道大人的心意呢? 汪印眼中也是笑意,只点点头没有说话。 仔细一看,他的脸上竟然带着一点羞赧,耳尖上还淡淡泛红。 当时他觉得这个名字最为合适,是真的很欢喜迎娶小姑娘,所以…… 这里充满了许多美好的回忆,也让他心中涌起无限的信心和勇气,不管境况如何艰难,他定会竭尽所能守护这些美好! 只是,在进入斯来院之后,汪印便和叶绥分开了,一人回了房间,一人直去暇日斋。 暇日斋内,缇事厂掌刑千户王晦等人已经在候着了,运转阁的吴不行等人都在其中。 汪印在居首那张雕花椅子上坐了下来,淡淡问道:“现在京兆朝局如何了?”#####第四更!980月票加更!感谢大家的投票!么么么~ 第七百八十五章动荡 有缇事厂和运转阁在, 汪印在抵达京兆之前,就知道很京兆的局势了。 现在京兆的局势和风向也比他所预料的要好很多的,不过他也就是知道个大概而已,更详细的情况,还要听王晦和吴不行等人的禀告。 王晦依然还是缇事厂掌刑千户,这些年在汪印的吩咐下,许多缇骑都已经以各种理由离开缇事厂了,但是王晦还在,因为掌刑千户这个位置丢不得。 哪怕现在缇事厂中安插了九皇子和十皇子的许多势力,但是王晦领着的缇骑,还是十分清楚京兆的情况。 “之前,承恩公府一直在竭力捏造厂公的污名,说这背后的人就是厂公,当中长公主府在推波助澜,皇上因而对韦皇后一系起了提防之心,后有大雍隐卫的密信,现在皇上那里传来的消息,就是这一切背后的人都是大雍。”王晦这样说道,将更多的细节添补起来。 即便他是掌刑千户,知道的事情很多,却有些事情,还是没能知道的。 他可以知道长公主府的动静,是因为长史赵奉给他暗中通了消息,至于大雍隐卫的密信,内情他并不知道。 但是,汪印清楚。 想到护国公府世子汤仁掌管着暗处的力量,再想想这封密信是韩珠节截获的,他就知道当中绝对少不了护国公府的手笔。 不管他们这么做是为了报小姑娘之恩,还是为了别的什么,他们已经做了他们力所能做的事情,而且比汪印想象中还要好。 这份情,他是承下了。 还有长公主殿下和定国公府,他们针对承恩公府的动作先,应该是猜想接手虞诞芝身死的人与韦皇后有关。 皇上最终会同意韩珠节传播那样的密信,心中当是没有杀意了。 平衡势力,皇上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两大国公府对帝王心术的把握,也足够精准。 相比之下,承恩功府就差多了。 毕竟,先前所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大了,京兆的局势起伏、风向数度变化,已经对他十分有利了。 待王晦禀罢,吴不行便在一旁禀道:“主子,京兆各官员对此事都是密切观察,但是许多人看来,都觉得主子能够逃过这一劫的希望不大,他们会随时准备落井下石的。” 主子执掌重权,在缇事厂就是让人震慑的存在,得罪过的人当然不知有多少。 这些人,在主子得势的时候,什么都不敢做,但是主子一旦失势,他们就会扑上来,让人厌恶至极。 汪印听了,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敲着扶手,然后问道:“宫中呢?是什么样的情况?” 宫中的情况,还是王晦最为熟悉,于是答道:“厂公,紫宸殿中传来的消息,是皇上打算扶持五皇子、太子与韦皇后一系抗衡,至于对厂公的处置,没有任何风声透露出来。” 紫宸殿的裘恩,为他们提供了许多消息,而是是最为隐秘而及时的消息,也为他们的行动提供了极大的帮助。 但是对厂公处置一事上,裘恩没有任何消息,也就是说皇上自己都没有想好应该如何处置厂公…… 对于他这个观点,汪印表示了赞同,说道:“本座知道了,此事不急。” 他既然应召回到了京兆,当然早就想好了应对的办法。——皇上还没有想好应该拿他怎么办,但是他却想好自己应该怎么做了。 半响之后,他吩咐道:“王晦,你去殿下那里一趟,就说现在什么都不用做,就这样就很好了。” “吴不行,继续密切监视承恩公府的举动,还有九皇子和十皇子那里,都不能放松,其他的,就等本座另行吩咐。” “你们,且先离去了吧。” 王晦和吴不行离开之后,汪印在暇日斋中待了片刻,便返回了房间之中。 在他们回来之前,府中的仆从早就整理妥当了,外间的床榻、房中的剡溪茗香,似乎都和他们离开之前没有什么不同。 看到这些,汪印的心中似有暖流渗出来,脸上也不觉带着浅浅笑意。 再多的困难,有喜欢的人相伴,一切都不足为虑。 叶绥为汪印倒上一杯夜入寒潮,问道:“大人,您想好了吗?您既然回到了京兆,想必皇上那里,也快有决断了。” 汪印端起茶杯,眉眼半合着,仔细嗅着那剡溪茶香,随即摇摇头。 他想好了,但是皇上那里没有动静,这些事情他也不知该如何说出来。 看到汪印的样子,叶绥便不再就此问了,她也端起了茶水,环视着房间,感叹道:“大人,我们回来了,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快一些。” 也比她想象中的,要危难许多。 大人虽则什么都不说,但是她也知道当中的凶险,她虽则没有什么能为大人做的,但是陪伴在大人身边,给大人支持力量,这才是大人最需要的…… “是啊,我们回来了。”汪印点头道,神色仍然冷冷清清的,看不出什么来。 虞诞芝在雁西卫死了,虞家被灭门了,还有皇上那些耳目,也在雁西道死了,这些事情,没有一件是与京兆有关的,但是他很清楚,他如今的处境,正正就是与京兆有关,与紫宸殿中那一个人有关。 但是,怎么说呢,这些事情的博弈,其实也不在于皇上那里,而是在于朝局。 朝局朝局,朝局也是局,既然局,就有破的可能。 他看似处于生死境地,但是从如今的局势看来,他可以挣脱险境的机会着实不少,至于用哪一种机会,他还得好好想想。 只是,他没有想到,第二天一早便接到了永昭帝传召的口谕。#####第一更! 第七百八十六章君臣相见 汪印以为,皇上会晾他几天的,不想他返回京兆的第二天,皇上就召见了。 皇上是心急了吗?还是皇上心中已有决断了呢? 然而,他没有多想,心情极为平静,只对那宣口谕的内谒者淡淡说道:“本将这就进宫。” 皇上已经传召了,会面临什么,他很快就能知道了。 不管皇上有什么样的决断,到了现在他已经没有什么好怕的,再不济,他也在大雍朝布置了陆闻莺这个后手,要保住一条性命还是不难的。 只要还活着,便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如果是在之前,在没有遇到小姑娘之前,他无牵无挂,压根就在乎什么生死的问题,但是现在,他有家,有小姑娘有封伯在等着,他定然平安回去的。 大安立国已超过一百九十年了,这在历代皇朝之中也算寿命很长了,这世上没有什么江山永固的事情,但如今的大安朝还处在承平之中,这是大安百姓的幸运。 当汪印站在巍峨宫门前时,所想到的,竟然是这样的内容。 他也想到了大雍朝的皇宫,大雍的皇宫颜色宫殿虽则与国朝不同,但是那种森严震慑的感觉,却是一样的。 皇宫是国朝的政治中心,是帝王的居所,是天下最尊的地方,但是在这尊荣威严之下,又隐藏着多少别的内容呢? 过去他能够自由进出宫禁,对皇宫中的一切实在太熟悉了,就从宫门外看去,皇宫还是没有什么不同。 “汪将军,请,奴才为您带路……”领路的小内侍弯腰恭敬说道,声音里还带着一丝轻颤。 边上宫门局的守卫们,也同样弯着腰,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但动作足见恭敬以及……畏惧。 他如今虽然不是缇事厂督主和殿中省首领了,但是多年积威还在,再加上雁西卫大将军这几年,哪怕杀气早就全部敛住了,但存在感依然那么强烈,也让这些人不由自主地害怕。 是啊,害怕。 哪怕今日的汪印什么官职势力都没有,这些人内心里还是会感到害怕。 永昭帝和承恩公这些人大概如今都还没想明白,他们忌惮汪印,不是因为汪印权重势大,而是因为这个人本身。 毕竟,在汪印之前,并没有缇事厂,也没有如今雁西卫的强大威武。 皇宫中矗立着望君归与望君出,只是皇上有太多年没有离开过皇宫了,怕是许多事情都不知道了吧? 走在正中笔直御道的一侧,汪印甚至还能饶有兴致地想:如果可行,皇上还是得离开皇宫去看看才是。 体察民情,不仅仅在于奏疏上…… 当他来到紫宸殿外时,那里已整整齐齐地站着许多内侍和守卫,在看到汪印远远闲步而来的时候,这些人的心不由得一紧。 守卫皇宫当然还是左翊卫,左翊卫副将军还是魏离弦,只是过去守着紫宸殿门外的,是副首领房保,现在则换成了裘恩。 房保老了,基本都不在紫宸殿出现了。 裘恩上前一步,拂尘搭在了肩膀上,恭敬地说道:“汪将军,皇上已经在等着您了,请随奴才前来。” 汪印眉目半垂,看着裘恩脚尖朝外,站成了一个外八字,就像之前秦昉一样,心中同样了然。 他这样的身份,当然无须与裘恩说什么,只淡淡点了点头。 “吱呀”一声,紫宸殿那扇厚重的大门被打开了,阳光从门口透了进去,照在紫宸殿地砖纸上,似乎带来了一丝暖意。 紫宸殿中的九龙香炉让在袅袅吐着龙涎香,那香气实在太浓郁了,汪印并不喜欢,但是帝王喜欢就足够了。 取海中神兽之香,也只有帝王至尊能够享用。 汪印不再想龙涎香,进入殿中后,便微微弯下腰,向永昭帝行礼道:“皇上,臣见过皇上!愿皇上龙体万安!” 在殿门打开的那一刻,永昭帝垂在宽广衣袖中的手不由得握了握,心中也不觉得一紧。 他看向了殿门的方向,看到了外面射进来的眼光,因为是背光的原因,他看不清楚汪印的样子,只觉得其周身都铎着一层光,让人不可直视。 永昭帝半眯了眯眼,待殿门合上之后,才看清楚汪印的样子。 俊美无俦的容貌、雪白的肤色、脸上淡漠至极的表情……汪印和四年多前几乎没有什么不同! 永昭帝刹那恍惚,不由得脱口而出道:“多年不见,爱卿一点儿都没有变,还是朕记忆中的样子啊,甚好,甚好。” “皇上,臣老了……哪能一点儿都不变呢。”汪印这样答道。 说罢,他抬头看向永昭帝,眼神似乎带着一丝激动,继续道:“皇上还是那么年轻,和臣所想到的皇上还是一样的。” 永昭帝“哈哈”笑了起来,抚着胡子说道:“爱卿此言甚得朕心,我们都没有变,都还是很年轻啊,哈哈。” 汪印也笑了起来,笑容为他那张俊美的脸容增色许多,看着更加夺人了。 “爱卿,这么多年没有见,朕心中实在是想念啊。这一路上可好?”永昭帝继续问道,言词殷殷,一副关怀臣下的样子。 “回皇上,臣乃粗人,这点风霜不算什么,臣一切都好,劳皇上挂心了。臣在雁西卫,时刻都在感念圣眷,现在终于可以见到皇上了。”汪印这样说道,脸上同样十分恳切。 这一对君臣笑语晏晏,诉说着彼此的关怀,就好像肱骨心腹一样,仿佛君臣之间从来都没有猜忌隔阂,就好像回到了汪印刚救下永昭帝时一样。 他们曾是生死之交,曾从无猜疑,曾君臣相得。 这一切,都是“曾”而已,中间毕竟隔着太多年的时光,早已物非人非了。 第七百八十七章质疑 不知是不是两个人都想到这些,永昭帝和汪印都突然沉默下来了。 好一会儿,竟还是帝王先开口道:“爱卿,虞诞芝的身后事都安置妥当了?” 帝王开口问的,便是虞诞芝的事情。 汪印脸上没有起伏,平静道:“回皇上,都安置妥当了。关寒松将灵柩迎回了岭南道,现在以冰棺封之,尚未落土为安。” 虞诞芝对关寒松有知遇、提携之恩,将其视作半子,如今镇国公府已经没有人了,还是关寒松代为安置身后事情。 至于以冰棺封之,这是朝廷的意思,虞诞芝被刺杀一事尚未查清楚真相,怎能够入土安葬? 汪印对此没有多少想法,其时见到神色憔悴的关寒松时,也没有辩解一句。 只是,关寒松在离开雁西卫的时候,曾哑着声音说道:“汪将军,本将相信你没有做这些事情,但是老将军是怎么死的,本将一定会查清楚,也请汪将军能查清楚。” 在关寒松看来,汪印的确有杀虞诞芝的本事,但是那么多年过去了,汪印为何还要这样做呢? 杀了虞诞芝,还留下了那么明显的证据,这就是让自身处于危险之中,汪印聪明绝顶,怎么会做那样的事情呢? 关寒松相信,永昭帝又会相信吗? 听了汪印的话语,永昭帝惋惜道:“国公爷一生为国朝,不想竟这样身亡,朕实在痛心不已。先前礼部上谥,朕为国公爷定了‘烈’字,爱卿以为如何呢?” 有功安民曰烈,秉德尊业曰烈,以虞诞芝过去曾在军中的功绩,当然能称得上一个“烈”字。 人死为大,谥号尊美,他一点想法都没有。 “回皇上,这个谥号很适合国公爷。”汪印这样答道,中规中矩。 永昭帝笑了笑,说道:“是吗?你觉得虞诞芝泉下有知,会喜欢这个谥号吗?虞诞芝想必会喜欢吧,他征战了一辈子,是顶天立地的人。这样的人,应该为国朝而死,却不想被刺杀了。” 他脸上的笑意凝住了,声音也沉了下来,冷声道:“虞诞芝是在雁西卫被刺杀的,雁西卫执掌在你手中。你说说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汪印默了默,一时没有说话。 从皇上提及到虞诞芝开始,他就知道少不了这样的质问,但是他能说什么呢? “回皇上,臣不知道。臣也为此事而难过。”汪印这样回道,微微低下了头。 “不知道?你这个雁西卫大将军不知道……可是,雁西卫的士兵却看见那刺客身着鸣蛇服,这你也不知道?”永昭帝说道。 他脸上没有任何怒气,仿佛就是在说一件最平常不过的事情。 然而这样的神色这样的语气,却让伴君多年的汪印知道,这才是帝王心中真正震怒的时候。 “皇上,臣的确不知道。要穿一件鸣蛇服有多难呢?当年在茂陵时不也出现过类似的情景吗?再者,现在缇事厂并非臣在执掌,就算此事与缇骑有关,也应当请九殿下和十殿下而来。” 永昭帝看了汪印一眼,眼睛半眯起来,似乎在想着什么事情一样。 紫宸殿这里的氛围,因为帝王的沉默似乎也变得沉凝下来。 这个时候,只有裘恩以及魏离弦在殿中守候着,这两个人都低下了头,恨不得当自己不存在,丝毫都不想引起帝王的注意。 良久,永昭帝才说道:“那么……你说说吧,虞诞芝临死前所写的那个‘汪’字,是什么意思?血书写就,虞诞芝是想提示什么呢?” 这一下,汪印抬头了,他看着永昭帝,眼神十分复杂:“皇上,您不记得了吗?永昭十九年,赵祖淳同样写过这样的字,用来污蔑曲公度。臣现在所处的境地,就是和曲公度一样。” “你是说,虞诞芝诬陷你?为不惜搭上自己的性命?”永昭帝盯着他说道,声音越沉了。 “臣不知道国公爷是什么意思,但是臣没有做过这样事情。本来人死为大,臣也不应该多说什么,但这关系着臣的清白,国公爷这是故意嫁祸于臣,臣无可辩解。只请皇上记得当年的事情。” 汪印知道辩解是没有多少用的,但是该说的话他一定要说出来。 他没有做过的事情,当然不会承认。 “嫁祸于你?他为何要嫁祸于你?你和他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永昭帝这样问道。 汪印再一次沉默了。他杀了虞师放,虞诞芝与他有杀子之仇,这些事情,他的确是做了,但是在这一刻,他不想说出来。 再者,皇上强调这一点有什么用呢? 如果皇上心中早就有定断,不会因为他是什么样的态度而有所改变。 最终,他只是说道:“皇上,昔年赵祖淳也是指证曲公度,就是一场栽赃嫁祸,现在的事情和当年太相似了。如今当然也是,请皇上明察。” “不说虞诞芝,那么雁西卫那几千士兵呢?他们都死了,你如何说?为何死的是朕身边的人,爱卿,你与朕说说?” “臣当时没在雁西卫中,并不知道这些士兵是皇上的人,如今雁西卫正在追查这件事,定然会查出真相的。”汪印只能这样答道。 永昭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叹息说道:“爱卿,朕真的很失望,也很痛心。虞诞芝死了,朕的那些士兵也死了,可是你竟然擅自离开了雁西卫,你不在卫中,又是去了哪里?” 汪印脸上露出了明显的挣扎,似乎在心中作着什么生死攸关的思考一样,还是答道:“皇上,臣去了乌夷。那里据说有臣身上毒药的线索,所以臣去了。臣这些年来,所牵挂的事情唯有这一个,臣怎能不去呢?” 永昭帝神色变了变,手也握成了拳。 是了,汪印当初曾千里救驾,是为了朕才中的毒…… 汪印,曾有天大的功绩,但是……这天大的功绩能用来活命吗?#####第三更!980月票加更! 第七百八十八章帝王处置 用天大的功劳,来抵赎天大的罪,曾有人说过这样的道理,汪印也是这样想的吗? 只是,这个道理在朕这里,是行不通的。 汪印曾千里救驾,曾立下天大的功劳,但是这些年来朕对汪印重宠信有加,给了汪印旁人难以企及的权力和尊荣,让他从一个军中孤卒成为缇事厂督主,还让他成为雁西卫大将军…… 再大的功劳,这些年来的权势都足够褒奖了。 朕,已对得住汪印了。 但是汪印呢,这些年又是如何回报朕的呢? 缇事厂中的缇骑只知有厂公不知有皇上,京兆百官就连中枢三省的主官都要恭敬和其打招呼,汪印的权太重了,太重了。 就算有天大的功劳,朕也不会饶恕! 这个瞬间,涌上永昭帝心头的,除了是当年汪印救驾的功劳,还有这些年汪印的权势,同样也有韦皇后一系的势重,种种在他心头交织,在他心头翻滚。 然而,最终所有的翻滚都平静下来了,他看着呈送上来的奏疏,仿佛能见到宣政殿中那张金銮宝座,他心中也定下了主意。 虞诞芝和那些士兵的死,汪印势必要负上责任,汪印定然要受到处罚,但是汪印不能死,他还得留着汪印的命用来牵制皇后一系…… 利弊早已经在他心头反复思虑,如何处置汪印他心中也有决定了。 虽然对他来说,这么处置汪印始终心有不甘,但是汤源所说的话也没错。 要杀一个汪印有何难?朕既可以给汪印无人能及的权势,当然也可以夺去他的一切,包括他的性命! 永昭帝合了合眼,再睁开时,眼中的挣扎早已平复了,脸上依然喜怒不辨。 “既然你知道乌夷有毒药的线索,那就好好追寻、仔细养病吧,朕也会顾念着这君臣情分。你以病致仕吧,就好像当初曲公度一样,朝廷,与你再无关系了。” 这已是他顾念着汪印救驾的功劳,是对汪印最大的仁慈了。 夺走汪印的官职权势、留着汪印的性命,这便是他对这些事的处置。 汪印身形一动不动,还是弯腰站立的姿势,也没有回话,就好像没有听到帝王的话语似的。 好一会儿,他才抬头,看向永昭帝,喃喃道:“皇上,这便是皇上的决定?” 这个结果,他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在京兆有这样局势风向的情况下,对皇位最为看重、试图维持国朝平稳的皇上,当然会留着他的性命。 一旦皇上杀了他,旁的不说,雁西卫一定会有动乱,雁西道也一定不安稳,这些危险的因素,皇上怎么可能没有考虑到? 正因为考虑到了,皇上才会让他以病致仕,就好像和当年曲公度一样。 当年曲公度门生太多、权势太重,因而有赵祖淳之事,当时曲公度的境况比他还要凄惨很多,毕竟曲公度已经被下狱了,曲家子弟也被皇上下令铲除…… 这么说来,皇上还真是顾念君臣情分了。 世事真是玄妙,当年曲公度面临这些情况时,有他在其中周旋,最后抱住了曲公度和曲家子弟的性命; 如今,他面临着曲公度同样的情况,有长公主殿下和护国公府在帮他,就连皇上最后下的旨意,都和当初差不多。 虞诞芝在用身死作局的时候,是想达成一个什么目的的呢?现在皇上的旨意,是不是符合其期望? 因病致仕,因病致仕……当年这个结果,对曲公度来说是最好的。 那么,现在对他来说,是不是一样呢? 此时此刻,汪印狭长的眼眸有些空洞,也有种浮沉的茫然。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了小姑娘早上送他出门时的情景。 接到口谕后,小姑娘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地为他准备好衣裳,亲自送到他到门外,看着他登上府中那辆漆黑的马车。 在他登上马车的那一刻,小姑娘唤住了他:“大人……” 她走上前来,为他理了理身上的长袍,仔仔细细地为他抚了抚身上的皱褶,最后才抬头看向他。 她的目光温柔缱绻,里面盛满了情意,也明显看到不舍和信任。 “大人,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这一旁。我这辈子……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大人也不要留下什么遗憾才好。你想做的,便去做吧?”她这样说道,唇边还带着一抹笑意。 汪印僵了僵,忍不住伸手握住她,嗓音低沉道:“小姑娘,你……是不是想到了?” 小姑娘特地唤住他,说了这么一番话语,尽管她没有说,但是她都想到了。 她摇摇头,随即将头埋在他胸前,说道:“大人,我什么都没想到,但大人想到就可以了。大人想去做什么,无须顾虑我。” 大人肯定有他想做的,不管是什么,她都觉得大人应该去做。 生死,固然是最重要的,但是心中的坚持,同样最重要。 她想要给大人的,并非什么建议办法,而是给大人信心和勇气,想让大人知道她的心意,知道她的相伴。 汪印还记得她笑着朝他挥手的样子,还记得她温柔深情的眼神,还记得她所说的那句话。 ——也记得这些了。 是,小姑娘说得没错,他的确有想要去做的事情,并且预料到这个事情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 但是,他还是要去做这个事情。 因病致仕,这是曲公度最好的选择,而不是他汪印最好的选择! 于是,他开口了,说出了自己心里的话语。 果然,下一刻,永昭帝勃然大怒,死死地盯着汪印,似难以置信。#####第四更!1000月票加更!谢谢大家啊! 第七百八十九章活命 永昭帝神色震怒,脸上还带着明显的杀气,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汪印,说道:“你说什么?” 汪印神色不变,将刚才的话语再次说了出来:“皇上,臣没有做过那些事情,臣不想因病致仕。臣……还想请皇上开恩,请皇上允许臣重新执掌缇事厂!” 这一字一句,他说得很清楚,永昭帝也听得很清楚。 真的不是幻听,汪印真的说了这样的话语! 汪印非但不服从他的处置,还有着妄想,竟然还想重新执掌缇事厂! 永昭帝怒极而笑,脸上的法令纹因为笑容而十分明显:“爱卿,你且说说,这是为什么?” 究竟汪印在想什么,竟然胆敢这样说?汪印又是凭什么提出重新执掌缇事厂? 可笑,太可笑了! “皇上,臣这四年来镇守雁西卫,曾治瘟疫、平匪盗、压大雍,功劳苦劳皆有之。臣没有派人刺杀虞诞芝,也没故意设计杀害那些士兵,这些事情,臣都没做过,何来有罪一说?”汪印这样说道。 “好,好,还有呢?”永昭帝继续问道,手背上已经露出了青筋。 莫不是汪印到了这个年纪到了这个位置,还单纯的以为无罪便是无罪? 难道汪印这些年在雁西卫真的是被捧得太高了,连自己是臣子的身份都忘记了? “还有,皇上,臣若是因病致仕,就等于承认了那些事情就是臣所做的。臣自从执掌缇事厂以来,就一直被人成为奸佞,臣不在乎什么名声威望,也从无惧怕骂名,但是杀害虞诞芝和士兵的罪名,臣不愿意担,只是不想而已。” 汪印说得很缓慢,却很坚定,背脊也渐渐挺了起来。 仔细说来,他跟随永昭帝将近二十年,还是第一次在帝王面前如此强横。 这样的态度,作为一个臣子来说,可以说是大逆之罪了,可是此刻汪印恍然无觉,似乎什么都不怕了似的。 虞诞芝不怕死,故用死来设局陷害汪印,那么汪印呢?汪印也不怕死吗? 死,汪印当然是怕的,他生长于军中,自小就有“活着”这个念头。 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只有活着才有希望,才有其余的可能。 他是这样想的,一直都是这样做的,当初也是这样劝说曲公度。 只是,事情真的临到自己身上那一刻,他才发觉,想要坚持“活着”其实并不难,难的是不怕死。 圣人说,不畏死,如何以死惧之?到了这一刻,他终于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皇上,臣不愿意因病致仕,但是皇上如果要让臣卸任雁西卫大将军一职,臣会答应,请皇上让臣重新执掌雁西卫。”汪印再一次说道,无惧永昭帝震怒的神色,将心头话语说了出来。 永昭帝死死盯着他,好像第一次认识汪印一眼,说道:“为什么?” 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刻,为什么眼见死地了,汪印还这样肆意妄为? “为什么?皇上,现在的缇事厂已不是过去的缇事厂,对于皇上来说没有什么用了。但是它依然是臣心中的牵挂,那里还有一些人是臣挂心的,臣只是让这些人能平安活着而已。” “臣,只是接下了缇事厂这个壳子而已,一个空壳,有什么用呢?” 永昭帝笑了,终于研制不住心中的怒火杀意,冷冷地说道:“汪印,你好大胆!朕尚挂念一丝情分,想要留你一命,你竟然想得寸进尺!” 汪印的这些理由,实在太过荒谬,永昭帝实在想不到,汪印有朝一日会愚蠢至此! 汪印的生死,全在朕的一念之间,难道汪印真的在求死? 有那么一瞬间,永昭帝想立刻下令让左翊卫进来将汪印拿下、下令赐死汪印,但是他死死忍住了,始终没下这样的命令。 他还记得自己的皇位,还记得朝堂局势,还记得汪印的平衡作用…… 哪怕他此刻再震怒,他都没有下这样的命令,不然……不然汪印死无葬身之地! 汪印心中却真是不怕的,从接到永昭帝旨意开始,他就在想自己回到京兆之后做什么、如何应对。 在四年多前离开京兆的时候,他就告诉过自己,一旦他重新回到京兆,那必定是再次执掌缇事厂的时候。 这个念头,一直在他心中,从来没有变过。 哪怕他现在是因为被问罪而回到京兆,哪怕现在他处于生死境地,他也牢牢记得。 重新执掌缇事厂,是为了对那些追随他的人负责,也是为了对自己负责。如果他因病致仕,就这样窝囊地活着 ,这样人生有何意义呢? 即使他平安,即使他最后能解毒,也没有多大的意思。 小姑娘说的,要不漏遗憾。人生在世,经历的事情太多,要做的选择太多,然而汪印此刻所想的便是没有留下遗憾而已。 就算皇上现将他下狱、夺职,其实也就是当初曲公度的经历而已,有什么好怕的呢? 永昭帝腾地站了起来,用手指着汪印,脸上怒不可抑,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想说汪印找死,想让魏离弦将汪印拖下去,想将汪印立刻打杀…… 然而,也只是“想”而已,他此刻脑中无比清楚:汪印不能死,汪印一死,雁西卫必乱,国朝必不安! 他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汪印的生死会成为危及国朝安定的事情,说到底,当初还是他对汪印留有情分,让他去担任雁西卫大将军一职。 是朕对汪印太仁厚了…… 永昭帝坐了下来,脸上不见了震怒,眸中也恢复了平静。 随即,帝王下令道:“来人,传朕旨意,将汪印夺职……囚于汪府,非召不得外出!” 君臣情分……到此就什么都不剩了。#####第五更!最后十天,求月票呀…… 第七百九十章令下(六更求月票()) 听到永昭帝的命令时,紫宸殿中恨不得消失的裘恩和魏离弦心中惊跳,一下子难以反应过来。 夺职囚禁?这便是皇上的处置? 裘恩的脸色微变,心不断地下沉,握着拂尘的手颤抖着,几乎要忍不住站出来求情。 幸好,在他即将有动的时候,听到汪印咳了一声。 正是这一声咳,让裘恩止住了动作,也让魏离弦从惊愕中回过神来。 永昭帝再一次喝道:“魏离弦,没有听到朕的命令吗?!速速唤左翊卫士兵进来!” “是!臣遵旨!”魏离弦打了个激灵,下意识应令,只觉得头皮都要炸开了。 皇令既下,他自然要遵旨办事,但是囚禁汪将军,这,这…… 汪印却慢慢弯下了腰,平静地说道:“谢主隆恩!臣遵旨!” 夺职囚禁……皇上在盛怒的情况下,还能下这样的命令,可见始终还是有理智的,还是不会杀掉他。 那么,他进宫之前的猜想便已坐实了。 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下,不管他做什么,皇上都不会杀他,他不会有性命之虞。 至于夺职,这是他在雁西卫就已经想好了的结果,不然也不会仔细安置那些将领,让每一个将领都居于适合的位置,以保住雁西卫安稳; 而囚禁……这国朝有谁可以困得住他呢? 汪府,是他的家,有他的家人,他身在其中,只会觉得怡然舒适,怎么会有被囚禁之苦呢? 所以,谢主隆恩! 性命得以保存,而且还向皇上陈述心意、迈出了他想做的第一步,还能安然在府中,暂时躲避朝局的风风雨雨,这难道不是皇上恩厚? 左翊卫士兵很快就进来了,却没有一个士兵敢近汪印身,更别说将他困押了。 倒是汪印再一次向永昭帝行礼道:“皇上,那么臣就在府中不出了,唯望皇上身体康健、国朝永隆。魏副将军,辛苦你们了。” 说罢,他便朝魏离弦伸出手,作出了一副任左翊卫处置的样子。 汪印这个配合的动作,让永昭帝的震怒消退了些,眼神依旧像喷火一样。 魏离弦这一下真的是回过神来了,他走近汪印,押住他的双臂,眼神充满了为难,便沉默了下来。 左翊卫与缇事厂之间多有不和,但是经历过茂陵谒皇陵一事,魏离弦已充分认识到汪印是个什么样的人,心中也多存敬意。 一个能让雁西卫在四年间强盛得超过其他所有卫的大将军,难道真的会做杀害士兵监军的事情吗? 虽说军中将领不如朝中文臣那么了解朝局,但是对于朝中的诡秘,魏离弦也并非一无所知。 雁西卫接连出现了那么多事情,很显然是有人在针对雁西卫、针对汪将军,可是皇上…… 皇上最终还是下令夺汪将军的职位、将汪将军囚禁,这个结果,他不能置喙,只是这个结果,对国朝来说,真的是好的吗? 魏离弦不知道,他所能做的,便是与左翊卫士兵一起将汪印押回城西汪府。 当他在汪府外面看到那个面容艳丽得如烈烈金乌的夫人时,看到那个夫人面带笑容将汪将军迎进府中时,他忽然觉得,或许这个结果,对于汪将军来说还不是太糟糕的。 不然,汪府不会是这样平静,汪夫人也不会这样轻松自在。 他看不见汪府里的情景,不知道里面鲜花盛放,汪印与叶绥并肩而行。 叶绥浅笑着看向汪印,说道:“大人,事情有了结果?” 是左翊卫士兵送大人回来的……不对,押着大人回来,那么大人进宫,也应该有了结果了。 汪印点点头,淡淡说道:“是,夺职,囚禁汪府,无召不得外出。” 如果是在寻常人家,听到这样的处置时,早就觉得天都塌了下来,但是在叶绥这里,似乎不是这样。 她闻言,脸上的笑意反而更深了,说道:“大人,皇上……还算厚道的?” 这个结果,是他们所预料的结果之一,虽然不算好,却也不算特别坏,总归大人还活着,其他的都可以慢慢来,不是吗? 于是,她这样说道:“大人,在府中挺好的,我们也正好休息了。” 汪印也笑了,知道叶绥明白了他的意思,眉眼也弯了起来:“是啊,不急,不急。” 他在京兆安置的后手,还不到启用的时候,现在,还不急,不急。 紫宸殿中的一举一动,向来是所有人关注的地方,尤其是在永昭帝宣召汪印之后,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那里。 很快,汪印被夺职、被囚禁的事情,便从紫宸殿传了出去。 淑妃曹氏听到这个结果后,不由得叹息了一声,说道:“本宫还是低估汪印了。” 时至今日,她已经尽量预估了汪印的本事,却还是低估了,这样的结果,实在是让她感到无比遗憾。 虞诞芝以身死为局,虞家满门都灭了,却只换来了汪印被夺职被囚禁,可惜,太可惜了…… 原本,经由这些事情,是可以直接取汪印的性命的!不想…… 皇上始终还是留着汪印的性命,说到底,还是因为这朝局,还是因为……韦皇后太蠢####第六更,谢谢大家! 第七百九十一章如愿否? 当初接到虞诞芝的请求时,淑妃就没有想过自己出手。 在她来看来,由韦皇后接过事情后续才最为合适,事实上,虞诞芝也是这么打算的。 因为种种原因,韦皇后一系容不下汪印,一旦虞诞芝出了事,他们定然会想尽办法对付汪印。 事情的进展,也正如她所料的那样。 虞诞芝死了,虞家灭门了,韦皇后抓紧了这个机会,将所有污水都泼在了汪印头上,打算令其无法翻身。 这么做是正确的,换做是她,也会这么做,但是她没有想到,韦皇后一系竟然会那么蠢,连基本的度都掌握不好! 凡事过犹不及,韦皇后一系针对汪印,却有人从中加了一把火,已不是烈火烹油那么简单了。 当她察觉到这种迹象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哪怕她全力去阻止这种态势,还是于事无补。 她的阻止,抵不过旁人的推动,以致最终引起了皇上对韦皇后的忌惮。 韦皇后与汪印之间的博弈,就是此消彼涨,当皇上提防韦皇后的时候,自然会想到用汪印来压制韦皇后。 毕竟,帝王之道在于平衡,皇上怎么可能让某一家独大? 听到朝中传出大雍隐卫的密信后,她就知道糟糕了。 这种风向、这种局势,必定是汪印在背后反击了。 果然……皇上只是将汪印夺职、囚禁,这与她所期待的结局差太远了。 这一次,原本汪印必死无疑的! 国朝只有一个镇国公,只有一个虞诞芝而已,如果连虞诞芝身死、虞家灭门都奈何不了汪印,那么以后还有什么办法可以对付得了? 淑妃看着自己刚才画下的那一只凤凰,觉得怎么看都不满意,脸上渐渐染上了烦躁。 随即,她淡声吩咐道:撤下去,烧了吧。” 不够好的东西,就没有必要留着了,碍眼至极…… 为这个最后结果感到遗憾的人,不仅仅是淑妃曹氏一个人。 坤宁宫的韦皇后正端坐着,脸上是庄淑的表情,手上的护甲却已将椅子扶手按出了一个印子。 这样,还能让汪印逃过一劫,可恨,可恨! 她胸口剧烈起伏着,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声音却还是带着异样:“除此之外,紫宸殿那边可还有什么消息?” “回娘娘,除了皇上和汪将军之外,当时殿中只有裘副首领和魏副将军,暂时还没有探听到什么。”绿琴立刻回道。 裘恩的嘴巴很紧,又不是他们的人,是不可能透出什么消息来的。 至于魏离弦……唯有左翊卫大将军简靖安才能让其开口了,但简靖安也是颗硬石头,想必紫宸殿中的消息,是没有人得知了。 听到绿琴的话语,韦皇后脸色沉了沉。 汪印在紫宸殿中究竟说了什么,才令得皇上下了这么轻的处罚? 皇上到底在想什么呢?为何发生了那么多事情,还要留住汪印的性命?皇上不是最忌惮汪印的吗? 韦皇后想到了许多理由,没有一条是足以让皇上放下忌惮的,也让她再一次对汪印的本事感到惊诧。 正是因为如此,汪印这个人就更不能留了…… 思虑良久,韦皇后还是吩咐绿琴道:“让舅夫人进宫一趟,本宫有事要说。” 比起这两位娘娘的遗憾愤懑来说,护国公汤源可谓是松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说,汪将军还保住性命,这就是幸事了……”汤源这样说道,放下了心头大石。 世子汤仁点点头,道:“是啊,父亲说得没有错,只要还活着,就是好的。” 这个结果,说不上满意还是不满意,但在他们看来,是努力之后最好的结果了。 毕竟,国朝死了一个镇国公,总要有人对此负责,而皇上对汪印如此提防忌惮…… 随即,汤仁继续道:“总算,不负汪夫人所请了。这份恩情,总算报答了。” 如此,不枉他在大雍隐卫那里所花费的心思了。 汤源捻须不语,脑中出现了汪印的身影,那样一个让人见之难忘的人,现在被夺职囚禁了。夺职乃预料中事情,囚禁……他无法想象这种情景。 皇上所说的囚禁,是怎样的呢? “皇上已经下了旨意,令穆太澄担任雁西卫大将军,而汪将军……则被囚禁在汪府之中,非召不得外出。”长公主长史赵奉将朝中最新情况说了出来。 “夺职,禁于汪府……这样看来,皇上对汪印还是留情了。呵。”郑薇似笑非笑道,眼神湛然凌厉。 随即,她朝赵奉摆了摆手,示意其退下去。 在她身旁的驸马齐适之见到她疲惫的样子,走上前为她肉揉了揉眉心,劝慰道:“夫人,汪将军……汪印他性命还在,这就好了,旁的,都可以容后谋算。” 他知道自己妻子这段日子在为汪印竭虑,想为汪印破掉这个危局,想国朝保持安稳。 现在这个结果,与夫人所期待的,其实差不远了。 郑薇点了点头,脸上的倦态却没有散去,道:“是这个道理没有错,只要活着,就有可能。” 她居中斡旋,自然知道这事的艰难,现在这个结果,其实比她预料的还要好一些。 只是,虞诞芝的死要有人负责,汪印的功绩,何可嘉奖? 谁都知道虞诞芝和虞家众人的死有蹊跷,但就是因为皇上忌惮汪印,所以汪印会受到这样的处罚。 这一切,其实与汪印有什么关系呢? 朝廷有功之臣,便是会落得如此下场吗? 这个结果,怎么能算是好呢? 郑薇想来想去,终究还是过不了自己这一关,良久良久,才像终于下定决心般道:“驸马,我打算进宫一趟……” 齐适之温柔地看着她,点头鼓励道:“夫人既想进宫,那便去吧。” 国公府另说,但是他,始终都会站在她身边的。 郑薇笑了笑,硬冷的神情因这话语而有所软融,然而,她最终还是没能进宫。#####第一更!昨天月票一下子增长许多,非常非常感谢大家!今天继续多更! 第七百九十二章四方平静 郑薇正欲动身进宫之时,接到了汪印秘密送来的书信。 只见郑薇看罢书信之后,神容没有多大变化,但随即就吩咐赵奉无须准备了。 驸马齐适之没有问汪印这封书信上写了什么,他见到妻子脸上的疲惫渐渐消去,只觉得心里一松。 他的妻子,乃天潢贵胄,一生都在经历朝中争斗,但在这老年时候、在她身体遭受重创的时候,他还是希望她能够安享晚年,不必再为朝事殚精竭虑。 虽然他知道这希望是不可能的,但是稍稍松顿下来,他就觉得很好了。 郑薇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朝齐适之微微笑了笑。 既然汪印有所考虑,也已安排好后手了,那么她就无须着急了。 或许在当前的情况下,汪印在府中不出,反而能避开种种诡秘朝局。 只是,汪印想重新执掌缇事厂,这比登天还能,有这个可能吗? 既如此,本宫就拭目以待吧…… 穆太澄接到擢升为雁西卫大将军的旨意时,只沉声对着宣旨内侍说道:“谢主隆恩!” 只有这一句,除了这一句,他也无话可说了。 事实上,他心中毫无欢喜之感,须得努力压制才不至于让自己面露悲意。 擢升大将军,这对于他来说,应该是天大的喜事,但他心中此刻只感到沉重。 皆因,伴随着这擢升旨意而来的,就是另外一道夺职旨意。 大将军汪印被夺职了,应该说……是前大将军,他也从暂代大将军擢升为大将军。 这个结果,在汪印离开雁西卫之前已经单独和他说过了,也让他做好充足准备,但真的接到了圣旨,他才发现自己不能平静,更不能欣喜。 大将军的功劳,雁西卫的士兵将领皆知,雁西道的百姓同知,朝廷和皇上能不知道吗? 当然是知道的,但是大将军还是被夺职了,因为牵涉到了镇国公虞诞芝刺杀一事。 现在,那些莫名其妙出现的贼匪还没有找到,灭虞家满门的凶手也没有找到,但是大将军被夺职了……这是大将军已被皇上定罪了! 朝中官员可以对这样的事情视而不见,没有什么人会为这样的事情出头,但是雁西卫士兵将领呢? 雁西卫因为有了大将军,才会有今日的士气和勇猛,才会有今日的强盛与担当,大将军为雁西卫做了那么多事情,到如今就是一个夺职囚禁的下场吗? 议事厅里不少将领都目露悲愤,还有些将领拳头都紧握着,手背露出了青筋。 “穆副……大将军,我们所有人都愿意为汪将军求情,我们该怎么做?”一个将领忍不住说道,说出了在场许多将领的心声。 也说出了校场上那些士兵的心声。 穆太澄环视议事厅,想起了汪印离开之前所做的那些安排,想起了汪印离开之前所说的期待。 雁西卫非是汪印的雁西卫,而是国朝的雁西卫,望诸位勿忘守护之意,牢记怜惜之心。 大将军离开之前就已经做好安排了,他们又何须在这里纠结悲愤? 穆太澄放下了手中的圣旨,所有的心绪都沉凝下来,开口道:“皇上旨意已下,我们身为将领,当遵皇上旨意,诸位,这一点牢记在心!” “可是……”有将领下意识脱口道。 “没有可是!”穆太澄喝道,再次环视着在场的将领,态度不容置喙的强硬。 “诸位千万要牢记汪将军离开之前的话语。守护雁西卫、珍惜国朝百姓,这便是汪将军的期望!我们若是要为汪将军好,便要好好守住雁西卫!守住国朝最墙固的屏障!” 到了这个时候,穆太澄还有什么不清楚? 汪将军被夺职,其实早就是已经可以看见的事情,汪将军也无须他们为此而抗争,守护好雁西卫,才是顺着汪将军的意愿去做。 一众将领沉默良久,种种情绪在他们脸上显现,最终只剩下坚定。 “是,我们会按照汪将军的吩咐去做。末将会领着士兵继续追查那些贼匪,一定要找出他们的下落,将真相昭昭!”新任副将军了林兆雄这样说道。 而其他将领也都想起了自己的职责,心中的难受全都化成了坚定。 汪将军既希望雁西卫安稳,那么他们便会竭尽所能做到这一点。 遥远的江南道松江府某个小镇内,一个满头白发的老者合了合眼,哑着嗓音说道:“韶儿,你说……夺职囚禁?” “是,父亲,旨意明确下来了。夺职,囚禁于城西。”一个长相儒雅的中年人这样回道,将声音压得很低,还左右看了看。 “夺职,囚禁……”老者喃喃说道,满是皱褶的脸上看不出悲喜来。 中年人想了想,请示道:“父亲,那么我们是不是应该做些什么?” 老者沉默半响,摇摇头说道:“无须做什么,什么都不用做,我们只需要教好这些小孩就够了。” 当年那个人说,真正的不屈。不是慷慨赴死,而是无畏求生,才有希望才有信念,现在那个人也经历了他当年同样的境况,想必心中同样是如此想。 那样的一个人,就算被夺职被囚禁,又如何呢? 只要那个人还活着,就可以了,将来就可期。 想到这里,老者笑了笑,声音反而变得欢快,说道:“韶儿,我们去私塾那里看看那些小孩儿吧,其他的,暂不用理会。” 他要做的,便是将这种不屈之风传下去,在这些小孩儿心中撒下一颗颗种子。 这些种子根植在小孩儿的心中,只要遇上合适的雨露阳光,终有一日会破入而出,会成长为参天大树。 如此,才不枉那个人费尽心神将他们这些人救下来。 京兆实远,江南便是他们播种生根之地…… 京兆那里,所有人都在观望着汪府的动静,却离汪府远远的,谁都不敢在这个时候触怒皇上。 囚者禁者,当是出不了,也进不得吧? 但是这一天,在暗处所有目光的注视下,有一个人前来汪府拜访了,并且被门房宁安恭恭敬敬地请了进去。#####第二更! 第七百九十三章五年之约 前来汪府拜访的人,是叶向愚。 对于这位“舅老爷”,门房宁安一变往日的面瘫脸,恭敬热情地将其迎进了府中。 且不说夫人对舅老爷的看重,就只说在当前的情况下,舅老爷还不闪不避前来拜访,就足以让宁安恭敬了。 对于叶向愚的到来,汪印颇感意外。 虽然之前叶安固和叶向愚在城门外亲自相迎,他已经知道其态度了,但这个时候到来,还是不一般。 叶向愚特意前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面对汪印,哪怕是面对看起来十分温和的汪印,叶向愚心中都有些颤颤。 但他毕竟经历了不少事情,心中的颤意并没有表露出来,而是努力平静说道:“汪将……皇上的旨意已下了,大人这里一切可好?可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 原本叶向愚还以为,须得过一段时日才能有结果的,但是没想到一切进展得这么快。 夺职、囚禁,这个结果……对于汪大人来说,是好还是不好呢? 汪印笑了笑,点点头道:“有心了,现在一切都好,无须担心。” 他这个舅兄……能在这个时候前来,不管是为了小姑娘还是为了别的什么,都可见难得。 他先前觉得松阳叶家唯有叶三爷尚可,现在看来,叶向愚也可堪大用。 只是,年纪还是太轻了,考虑不周全…… 想到这里,汪印便说道:“现在旨意已下,本座被囚禁于此地,你贸然前来,怕皇上会不高兴。” 叶向愚这份关切情意,他和小姑娘都会承的,但是叶向愚毕竟还在仪鸾卫,还在朝廷任职。 听到他这么说,叶向愚也点了点头,下意识道:“我知道的。皇上的旨意是囚禁大人,大人非召不得外出……却没有说不能进来的。” “……”汪印默了默,竟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一下也难以反驳。 囚禁,当然是不能进出,如果有人人已来访,那么还算囚禁吗? 不过叶向愚说得也没有错,皇上的旨意是“非召不得外出”,并没有说不能进来。——这个空子,也唯有叶向愚可以钻了。 叶向愚乃小姑娘的兄长,也是宫中纯妃的弟弟,想必皇上会对此情开一面。 即便是情开一面,这种拜访也是可一而不可再的。 见到汪印神色略凝,叶向愚的心再次颤了颤,忙说道:“汪大人,我懂得的。我此来,主要是想知道你们的情况,你们一切好,我便清楚了。” 汪印点了点头,沉默下来。 他和叶向愚年纪相差太大,所经历也相差太远,着实没有多少话可说。 想必叶向愚也是如此,他看起来多少有些不自在,显然也不知道该如何和他相处。 汪印正要开口说话,便听得叶向愚这样说道:“汪大人,若没什么事情,我想去见见阿宁了……” 他前来汪府,主要也是为了见自己的妹妹。 汪印立刻唤来了封伯,吩咐其将叶向愚送去小姑娘那里。 叶向愚是一刻都不想与汪印多待的,只是在临离开之前,还是顿住了脚步。回头对汪印认认真真说道:“汪大人,夺职囚禁虽然是不幸的事情,但是还活着,事情就不算糟糕,您说是吗?” 他目光没有闪躲,定定地看着汪印,似乎在等待汪印的态度。 汪印眼神微闪,笑意涌现在狭长眉眼间,随即正色道:“放心,本座知道。” 这些道理,本座岂能不知?叶向愚又怎么会不知道本座的态度?他特意正色这么说,无非是为了表示关心了。 叶向愚,当真是不错! 被汪印内心里强烈称赞的叶向愚,在看到汪印这么回答后,又恢复了不甚自在的表情,快步离开了。 叶绥看到自己兄长自然高兴非常,一双凤目都笑成了弯月,惊喜地问道;“哥哥,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阿宁啊,父亲母亲应该都知道京兆的情况了,我来看看你们的情况,也好让他什么放心……”叶向愚这样说道,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不待叶绥回答,他便继续说道:“阿宁,你一切可好?” 他脸上的笑容褪去了,关切地看着自己的妹妹,心中有许多感叹。 除却几日前那匆匆一见,他和阿宁已经四年多没有见了,阿宁似乎也变了许多…… 容貌自然不用说了,阿宁长得比过去更好了,面容更加艳丽夺目,更关键是性子,阿宁的性子,似乎比过去要活跃开朗很多了。 他的妹妹,唯一的妹妹,自从在天恩马场差点出事之后,整个人便变得沉静许多了,总是有满腹心事的样子,还偶尔露出与年龄不符合的深沉寂寞来。 与此同时,阿宁的行事却沉稳周全了许多,在许多关键的时候,能成为家人的主心骨…… 他不知道阿宁为何会有这样的变化,但是一个娇憨单纯的姑娘变成这样,必然是经历了一些事,一些不太好而他不知道的事情。 对于这个妹妹,他无比关心和牵挂。 哪怕是她嫁了人,正因为是她嫁了,嫁给一个宦官,而他无力去阻止这件事,心中才会有更多的牵挂。 现在,阿宁变得开朗活泼,就像其他所有这个年纪的姑娘一样,他心里是很高兴,也知道这是汪印的功劳。 阿宁出嫁之后,想必没有受过任何委屈,才会养成这样的性子。 但是,但是…… 他这一次来想说的话语,他还是沉声说了出来:“阿宁,你还记得吗?我们叶家与汪大人有五年之约?”#####第三更!1020月票加更! 第七百九十四章兄妹 听到叶向愚提及五年之约,叶绥的笑意渐渐隐了下去。 五年之约,当初她嫁给大人之前,父亲兄长姐姐曾与大人有过五年之约,这件事,她当然清楚。 只是,兄长为何要在这个时候缇骑此事呢? 不知为何,被自己妹妹这样注视着,叶向愚觉得心中惊跳,却还是努力平静说道:“是,五年之约。当初我们与汪督主说好是五年之期,如果我成为了仪鸾卫副将军,就会将你接离汪府。这个约定……你如今是怎样看的呢?” 叶向愚并非愚笨之人,事实上,他许多人都要聪明,不然文韬武略也不会秀于人。 在早些时日见到妹妹的时候,在见到其与汪印互动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发现了什么。 妹妹和汪印之间的一举一动,他们彼此对视的眼神,还有那无须说出来的默契,都在显出一个明显的事实: 妹妹与汪印之间,与其他夫妇没有什么差别。 他自己就是成了亲的人,哪里不知道夫妇之间是怎样的呢?那种明明有许多人在场,却是旁人怎么都参合不进去的感觉,那种两个人自成一个世界的感觉,实在太明显了。 这让他惊愕,也让他疑惑: 汪印……汪印是个宦官,他和阿宁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在这几日里,他密切关注着汪府的情况,既关心汪印的结果,也想知道阿宁到底是怎样。 想来想去,他还是来了汪府,来和阿宁说说当时的五年之约。 在来之前,他脑中想起了这些年的事情,想起了汪印对他们的帮助,也想到了汪印所受他们的牵连…… 经过了这么多事情之后,他对汪印无比感激,也敬重他的品行,更佩服他为国朝所做的功绩。 但是感激敬重佩服是一回事,阿宁嫁给汪印又是一回事。 那个五年之约,他一直都记在心中,并且一直在为这努力着。 当年那种无力阻止的悲愤无奈、那种眼睁睁看着妹妹出嫁的悲伤,始终在他心头盘旋。——他想做个好哥哥,想实现当年的五年之约。 但是,这个五年之约,真的是阿宁想要的吗? 在想到这五年之约的同时,他同样想起了阿宁出嫁时所说的话语: 阿宁在母亲面前坚定地说,嫁给汪印,是她心中所愿,是她心之所向。 这些话语,叶向愚过去一直不明白,但是看到阿宁的性子复变得活泼开朗之后,心中似乎明白了什么。 不管是当年还是现在,汪印都是阿宁所期待的人吗?哪怕汪印是一个宦官。 叶向愚自小年幼老成,长姐为了护佑他们而毅然进宫,让他从小就知道无能为力的感觉; 其后,胞妹又是为了他们,而不得不嫁给一个宦官,再次叠加了无能为力,所以他和他的父亲叶安世一样,心中无比坚定前路,目标就是成为仪鸾卫副将军。 以便……早日接妹妹离开汪府。 可是他也深知,他自己所看到的前路,他所坚定的方向,不一定就是妹妹所想走的路。 在做这些事情之前,他特来问问妹妹,她是怎样想? 叶绥盯着自己的兄长,心在不断地下沉,脸上露出了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深深吸了一口气,才道:“所以呢?哥哥,你觉得现在就是践行五年之约的最好时候?” 刹那间,她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失望,悲伤立刻涌上了她的眸子,让她身上的光彩都为之一黯。 是了,大人如今被夺职被囚禁,如果兄长和父亲要接她离开,那么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现在的大人,是被皇上责罚的,正在领罪,是没有能力与兄长父亲相抗的——如果父亲兄长一定要带走她,皇上那里也一定很乐意。 毕竟,让大人难受的机会,任何人都不会放过。 听到叶绥的质问,叶向愚心里一慌,同样深深吸了一口气,叹息道:“阿宁,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汪府如今这样的境况,我怎么可能会要求践行五年之约?” 他看着自己的妹妹,声音放缓了,说道:“阿宁,我只是想你可以快乐……当年我们没有本事阻止什么,现在也不会趁人之危,我只是想知道,你和汪大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的妹妹心系汪印,所以心中涌上来的,便是这种猜疑悲伤,多少让他心里有些悲伤。 就算四年不见,阿宁也不能这样想自己吧? 看到叶向愚脸上手上的神色,叶绥才从恍然中回过神来,脸色蓦然变得通红:“哥哥,对不起,我不应该,不应该这样想你……” 她的话语止住了,在那么一瞬间,她的确是这样想的,却并非是在质疑兄长的为人,而是……她自己的问题。 她活了两世,有很多的经验和先知,但同样有着过多的提防和猜疑,面对自己最在乎的事情时,几乎是下意识就摆出了防备刺人的姿势。 只是,哥哥提及了五年之约,实在让她不能不多想。 兄妹俩因这些话语,一下子沉默了下来,最后,还是叶绥打破了沉默,开口说道:“哥哥,有一件事我应该告诉你……大人身上所中的毒,或许有解的希望。” “什么?!”叶向愚一下子站了起来,眼睛瞪得大大的,满是不可置信。 汪印身上的毒,能解?阿宁这是说真的吗?#####第四更!1040月票加更,谢谢大家! 第七百九十五章准备了 有关解毒的话语,打破了兄妹俩刚才的沉默与尴尬。 看到自己兄长脸上毫不掩饰的欣喜,叶绥心头涌上了阵阵羞愧,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她怎么能那么想哥哥呢?哥哥怎么可能会做这样的事?她实在是,实在是…… 她没有回答叶向愚的惊愕,而是愧疚地说道:“哥哥,对不起,我错了……” 叶向愚愣了愣,随即说道:“阿宁,你无须如此,是我的说法不对。在这样的情况下,谁都会这样想,这个不重要。你快与我说说,你说毒药可以解是什么意思?” 对于叶向愚来说,阻止妹妹嫁给汪印的原因,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因为汪印是宦官! 是,他不惮承认,如果一个男人连敦伦都做不到,连这最基本的事情都做不到,那么还谈什么幸福? 他完全没有想到还会有这样的可能,如果汪印的毒药解了,那么就不再是一个宦官,那么和阿宁就是真正夫妻! 这样的话,他压根就不会再提什么五年之约! “哥哥,是这样的,经过这么多年的追查,我们在乌夷国发现了大人身上所中之毒的线索……”叶绥这样说道,将在乌夷国的经历说了出来。 她没有说得很详细,在乌灵族那些博弈比试都是一带而过,着重说了最后的结果。 “哥哥,现在我们已经拿到那张毒药方子了,但是因为雁西卫中发生了那么多事,还没来得及仔细研究,也不知道最后毒药是否能解。”叶绥这样说道,心绪逐渐平静下来。 叶向愚脸上仍旧十分激动,声音都提高了不少:“阿宁,只要有一点点希望,这都是天大的好消息!我……我很高兴,很为你高兴。” 妹妹嫁给一个全新爱护自己的人、可以不受任何委屈,也可以像其他夫妇那样,拥有平凡长久的幸福。 这便是他对妹妹最大祝福,也是他对妹妹最美好的期待。 他还以为这种期待难以实现,不想却有了希望,他高兴得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被他的情绪所感染,叶绥脸上也忍不住带上了笑容。 是啊,哥哥说得没有错,这是天大的好事,她的兴奋和激动早就当初拿到毒方的时候就已经出现过了,但每每看到那张毒方,她依然会感到万分喜悦。 毒方都有了,知道了大人身上中了什么毒,那么就有很大可能研制出解药。 对这一点,她充满了信心。 沉默片刻,她还是提醒道:“哥哥,现在这个解药还在研制当中,是什么样的结果还不知道,为免横生枝节,这事情还望哥哥保密,父亲母亲那里也暂时不要说。” 还没有结果之前,她都不想这个事情传出去,怕会出什么岔子。 大人现在被夺职、囚禁,正是势力最为微弱的时候,暗处里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趁机对付大人。 大人以宦官之身掌权,身后无嗣无存,都让皇上如此猜疑,若是知道大人有可能解毒,皇上会有什么想法? 当年千里救驾的情分自然就不用说了,只怕皇上会更加容不下大人,到时就不只是夺职、囚禁那么简单了。 叶向愚脸上的激动褪去,正色道:“阿宁,我知道的,此事绝不会出自我之口。你们得了毒方,如此说来,在府中不出正是好事。” “的确是这样,我们也正打算利用这段时间来研制解药,正好避开朝中的风风雨雨。”叶绥答道,唇边还有着一丝笑意。 被夺职、被囚禁,这对于一般人来说就是天塌下来的事情,会因此而觉得日月无光,茫茫无所措了,但是对汪印和叶绥来说,却不是这样。 他们一生经历过太多波涛风浪,只要还留着性命,就意味着还有希望,还有重新起来的时候。 皇上只下令将大人囚禁在汪府,这主要是因为要用大人来限制韦皇后一系,却也无形中给了他们便利。 本来,研制解药也需要时间、也需要躲避众人。 在送叶向愚离开之前,她这样说道:“哥哥,不用担心,我们都会好好的,您不用再冒险来了,如果再来一次,皇上就会不满了。宫中姐姐那里,还需哥哥多费心了。” 她刚回到京兆,大人就被召进宫中了,她压根没有机会进宫见姐姐。 现在大人被夺职被囚禁,姐姐定然会因此受到影响,但只要有二十一皇子在,姐姐那里就不会有大问题。 叶向愚点点头,说道:“阿宁,你放心吧,外面的一切我会看顾好的。我……等你们的好消息。” 他本是怀着忧愁而来,但是离开的时候,却觉得心身轻盈,只是为了不露端倪,他还是装出了一副沉重的样子。 汪印没有探究叶向愚和叶绥兄妹俩说了什么,在叶向愚离开之后,他独坐在暇日斋内,手指一下一下轻敲着桌面,目光渐渐幽深。 良久良久,他止住了动作,似乎内心下了什么决定,扬声道:“郑七,你领暗卫去办一件事。” “是,请厂公吩咐!”郑七现身应道,等待汪印的命令。 “你去……”汪印眉眼半眯,脸上倏地出现一丝杀气,沉声道:“你去扫清府外的耳目!一个都不能留!” 在汪府周围暗中窥探的人太多了,那么本座就让这些人有来无回! 接下来几天,夜里在汪府附近,会不时传出一两声闷哼,却瞬即消失了,地上所留下的那几点血痕,在天亮的时候也会无影无踪。 这样的情况,让京兆不少人胆战心惊,没几天汪府外面便一片平静,空气中那些若有似无的目光都不见了。 这一切,叶绥都不知道,她正和朱太医、木大夫等人在研究着从乌灵族那里得来的毒方。#####第一更!今天继续多更,谢谢大家的投票!么么哒~ 第七百九十六章无效 从拿到药方之后起,叶绥就一直在研究这张毒方,在回到雁西卫之后,也将这张毒方抄送给朱太医和木大夫了。 然而,聚三人之力,目前还没什么进展。 当初乌灵族族长乌烈所说的话语没有错,汪印身上所中的毒虽然出自这张毒方,却又大大不同。 叶绥和朱太医实验过,如果按照这张毒方,有人中了这样的毒药之后,不举是否还难说,但定然活不过三年。 而真实的情况是,汪印真的中了这样的毒,并且一直活着。 毒药在他身边上的表现,除了不举之外,并没有别的症状,他的身体机能、他的健康,因为是习武之故,比一般人的身体还要好。 对于这样矛盾的中毒情况,木大夫摇摇头,为难地说道:“这种毒本应早就致死,厂公这样的情况,说能够抵挡这种毒并不对,应该是当初大雍这种毒药已经改变过了。” 他为汪印照看身体十几年了,对其身体状况比叶绥和朱太医都很清楚。 这个判断,朱太医和叶绥都很赞成。 “毒方既然存在,那么就先根据毒方研制出最初的解药来,然后再根据大人身上的状况具体调整。”叶绥这样说道。 朱太医想想,道:“目前也只好是这样了。这味乌风草,到底是怎么样的用法,还需要仔细想想。” 这乌风草,听闻是乌灵一族的灵药,毒药和解药都离不开这种药材,朱太医此前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药材,有关它的药性也不清楚。 但是,一味药可以用来入毒,再作为相应的解药,这就不同寻常了。 “如此,就辛劳朱老和木大夫了。乌灵山的药材,会陆续运来京兆,我相信解此毒的药材,同样也是出自乌灵山。”叶绥这样说道。 当初他们刚刚拿到毒方,雁西卫就出事了,根本没有时间来搜罗那里的药材。 幸好,乌灵族曾跟大人有过三个约定,并且他们也只相信大人,表示不管发生什么样的情况,这些药材都会从乌夷送到大安京兆。 毒方有了、药材会有,她对成功研制解药充满了信心。 无论他们有怎样的想法和猜测,这一切都要付诸行动才行,有关解药的一点一滴进展,都需要漫长的时间。 所幸,现在他们有充足的时间,而且也不缺乏耐心,叶绥和朱太医他们全身心沉浸在研究毒方之中。 而汪印,虽则被夺职、被囚禁,除了汪府之外哪里都不能去,却并没有因此而闲暇下来。 暇日斋里,每晚都有不少人进出,有乔装打扮的缇骑,也有行踪无定的运转阁人员,都先后在这里听候汪印的吩咐。 汪府周围的耳目都被清理一空,这些人进出汪府也没有人知道,更不用说能探听到汪府中的动静了。 对于京兆朝局来说,汪印这个可以轻易搅动朝局变化的人,就这样隐下来了,再无半点声息。 汪印受到这样的处罚,究竟是怎样的心情,汪府会有怎样的变化,他们都不知道。 自然,就更不清楚叶绥和朱太医等人研制解药一事了。 研究毒方、配制解药是一件相当枯燥而耗时漫长的事情,几天甚至几个月都不会有什么进展,尤其是汪印身上所中的毒,天下间也只有这么一例,没有旁的样本和参考,难度就更大了。 时间流逝飞快,一转眼三个多月过去了,汪印和叶绥返回京兆的时候,还是暮春百花掉灵魂,如今已是金桂飘香硕果高挂了。 经春种夏播,便到了秋收的时候。这个朴实的道理,在汪府这里同样是如此。 经过三个多月日夜不停研究试验,叶绥和朱太医等人根据毒方,终于配制出相应的解药来了。 “这一下,可太好了,太好了!”朱太医捻须大笑道,兴奋得像个小孩儿一样手舞足蹈。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们一刻不停,终于可以见到收获了! “我们只是根据毒方配制出来的解药,但这个解药在厂公身上是否有效,还不清楚……”木大夫这样说道,从狂喜中找回了一点点理智。 叶绥点点头,说道:“没错,这解药还是要用在大人身上,才能知道效果。但我想,大人身上的情况特殊,这个解药,不一定有效。” 关心则乱,说是这么说,但正因为叶绥参与配制解药,所以有着非一般的冷静。 作为大夫,她很清楚汪印身上的毒多特殊,也知道解毒不会那么轻易,她也能预料到现在的解药或许并不相配,但这又如何呢? 现在只是他们踏出的第一步而已,一步不行,那么就踏两步,两步不行,就踏三步……日子有功,最后总会成功的! 大人已等了将近二十年,这区区三个月又算得了什么? 听了叶绥的话语,朱太医默了默,随即笑道:“说的是,既然是药,总要用过才是。——不过这已经是好事了,值得高兴!” 叶绥也笑了,重重点头道:“是啊,朱老说得没错,这值得高兴!” 每一点进展都弥足珍贵,对于最后的结果也有莫大助益,怎么可能不高兴? 是以,当这解药用在汪印身上没有效果时,叶绥和朱太医等人虽然都感到失望,却没有因此而不振。——这本就是他们预料中的事情。 “毒方是基础,只凭着这个基础当然不行。看来,要在大人身上反复试验才行。”叶绥这样说道,说出了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在自己身上试验一事,汪印当然不会反对,但是他却说了这么一句话:“用药在本座身上的结果,由朱太医和木大夫负责。小姑娘,你不用参与。”#####第二更! 第七百九十七章沉寂 汪印的神情虽然很淡,但语气却是不容置喙。 “大人,我……”叶绥下意识说道,想说有她是医者,有她在可以出一份力,可以对结果有助益,但是在看到汪印仿佛含着祈求的眼神后,蓦地止住了话语。 祈求……这是大人从来没有出现过的眼神,大人在想什么? 大人为何不要她参与其中? 当初她学习医术,最大的原因就是想为大人解毒,大人也极为在赞成;后来她去大雍、去乌夷寻找解毒线索,大人心中也极为高兴。 为何到了现在,大人却不想她参与其中? 她一时想不明白,但是她知道,大人不会无缘无故这么做,必定有什么原因。 汪印垂下眼眸,不再看向叶绥,只说道:“朱太医、木大夫,就劳烦你们了。” 他知小姑娘心中不解,但是他真的不想她参与进来,不想她看到他……此生最狼狈的样子。 小姑娘学习医术、想要为他解毒,他心中感到高兴,但是他无法接受小姑娘看着他的身子,看着他身体无能为力的样子。 他和她名为夫妇,是世间最亲密的关系,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想在小姑娘面前保持尊严,不想让小姑娘看到他那样…… 小姑娘可明白? 叶绥想明白了,在当时想不明白,但是她回到房间之后,反复想起汪印那个类似祈求的眼神。 大人有千面,淡漠的大人、激动的大人、无畏的大人……在她的印象中,大人是不可能露出祈求的眼神的。 以大人的性子,以她对大人的了解,哪怕前一世大人在中伏万箭穿心之时,想必都没有露出祈求怯懦的眼神。 但是现在,他偏偏就是这样了,是为了不想让她参与其中…… 她虽则没有说什么话,但心头始终记挂着,以致一时惴惴,直到季妈妈说了这么一句话:“夫人,您和老爷他始终还不是真正的夫妻,况且老爷又是那样,老爷不想你在其中,便是这样的道理。” 自从汪印被夺职之后,除了府中旧仆仍习惯称“厂公”之外,季妈妈等仆从便改了口,称呼汪印为“老爷”了,免得落人口实。 汪印为何会这么做,在季妈妈看来实在太简单了:没有一个做相公的想让自己的妻子看到这样的情况吧? 夫人之所以没有想到这点,乃是一心想解毒,忽略了老爷心中的想法而已。 听了季妈妈的话语,叶绥才恍悟,随即便陷入了沉默。 是了,就是这样的原因,她和大人是夫妻,最亲密时曾中间只隔着一道帘幕,但是她和大人始终没有夫妻之实,大人他……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脑中豁然开朗,点头道:“奶娘,我知道了。” 既然大人不希望她看到他的样子,那么她就不看。——那些药能不能在大人身上起效,朱老和木大夫都是很清楚。 她要做的,便是根据他们反馈回来的情况、根据大人的身体来不断调整配方,朝最后的结果而努力。 与此同时,汪印正浸泡在暇日斋的浴池内,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平日所没有的消沉来。 水珠从他白皙的脸上滑落下来,抚过他身上的伤痕,滴落在浴池中,泛起了一圈圈涟漪,就如同他此刻的心情一样。 当得知叶绥他们研制出解药时,汪印的心是无比兴奋的,仿佛渴了许久的人终于见到了甘露一样。 他怀着激动和虔诚,喝下了那解药,然后满心希望,希望这个毒真的能解…… 大概是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他的身体依然没有任何变化,和过去十几年并无任何不同。——解药没有用,没能解了他的毒。 他脸上虽然仍旧是淡漠的表情,但心中激荡翻滚,几乎难以面对小姑娘,是以,在听到朱太医提出那样的治疗方式时,他才会说了那样的话语。 他当然知道小姑娘的心,当然知道小姑娘的希望,但是他无法泰然自若,也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自从那些药材在汪印身上试验开始,为了方便治疗,他便宿在了暇日斋,与叶绥相对的时间也少了,两人之间好像也有了什么不一样。 叶绥每欲开口,在看到汪印那张波澜不惊的面容时,便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大人身上的毒药一日不解,这种难以言喻的微妙始终会夹在两人之间。 为了早日配制出真正的毒药,叶绥花在毒方和药材上的时间更多了,汪印似乎也十分忙碌,在暇日斋内吩咐着种种命令。 天气渐渐凉了,汪府中仍旧处处是鲜花,在夜里散发着香气,但是汪印此刻却没有赏花的心情。 他站在揖春榭中,似在看着园中的景色,目光却漫散空洞,整个人身上都带着一种冰冷的感觉。 叶绥远远望着他的背影,同样静静站立着,始终没有走上前去。 她站在这里不少时间了,大人那么敏锐的人,却没能发现她,说明大人神思不属,大人心有忧虑。 她合了合眼,最终还是将不舍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然后转身离开,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毒方之中。 朱太医和木大夫研制解药一事,汪府中没有多少人知道,但是他们都觉得气氛变得沉寂了,总会不自觉担忧地看向斯来院的方向。 这一日,叶绥思虑良久,还是去见了汪印,提出了一个请求。 第七百九十八章彼此焦灼 明明每天都相见,但叶绥还是觉得她和大人之间很久不见了一样,或许,是因为两人已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在一起说过什么话了。 她忙着研制解药的事情,大人似乎也忙着朝事……说到底,是因为他们心中有太深的期望。 这种期望因为现实的情况而出现了那么多的阻滞,让人不知如何去面对。 此刻她站在汪印面前,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将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大人,光是靠我们三个人的话,研制的速度太慢了,我想让乌灵族那些曾了解过这毒药的人前来,大人以为如何?” 乌烈是说过不会帮忙,但他们既然有三个约定,在他们毫无进展的情况下,只得向乌烈求助了。 只是,让乌夷人来到国朝、还要进入汪府,这到底有多难呢? 汪印听了,然后道:“这样并不难,乌夷和国朝,最近就会有所往来,乌灵族的人来到国朝,有充足的理由。” 他虽然在困在汪府中,但是因为缇事厂和运转阁,对于朝中的消息无比灵通。 早几月前的那封大雍隐卫的密信,让朝局的风向对他有利,同样也为鸿胪寺带来了巨大的利益。 鸿胪寺以此为借口向大雍发难,大雍虽然极力辩驳他们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但是证据确凿,大雍只好认下了这个暗亏,向国朝赔礼道歉,还送上了许多珍贵物品。 经由这一事,大雍和国朝的势力,就有了充分的对比。 自大雍先帝驾崩、正景帝登基以来,大雍的朝局便陷入了混乱当中,以致国力不断削弱。 短短三四年间,大雍在面对大安朝的时候,就已没有了相抗的本事和勇气,只得奉送物资以求相安无事。 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对比,乌夷国也清楚知道大安的力量了,因而乌夷皇上早前送来了国书,主动提出了使团往来的事宜。 这件事,算是近日朝局的大事之一,汪印当然清楚。 既然小姑娘想让乌灵族的人前来,那么便可以跟随使团出发,这些事情乌夷国那边自然会安排好,至于来到京兆之后怎么办,这就不难了。 “小姑娘,本座会想办法让乌灵族的人前来,你放心。”汪印这样说道,眼神始终不舍得离开。 小姑娘还是那么好,她身上的一切都是他所喜欢的,正是因为喜欢才如此看重,才…… 他心中颇为沉重,眼神缱绻温柔,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他虽然宿在了暇日斋,但是多少次,他都在夜里站在小姑娘外间外,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听着她偶尔的翻身声,一站就是半宿。 为谁风露立中宵,他没有想到自己也有这样惆怅婉转的时刻。 “嗯,我知道了。”叶绥这样答道,抬头看向汪印,却只看到了他淡漠的神色。 就在她抬头的那一刹那,汪印避开了她的目光。 不待叶绥说话,他便这样说道:“小姑娘,那么本座就吩咐他们办事了。你……你还有别的事情吗?” “没有事情了。大人,那么我先离开了。”叶绥摇摇头说道,急忙转过了身,一刻都不想在暇日斋这里多待了。 自从那解药无效之后,就好像有什么横在她和大人之间了,每次见到大人,她心中都会觉得慌乱愧疚,似乎又混杂着一些别的什么东西。 不知该如何说,亦无可言说。 汪印看着她匆匆离开的背影,眼神倏地闪过了一丝痛苦,却很快就是幽深难明了。 他从来没有后悔过当初前去救皇上的举动,但是这一刻,他却恍恍惚惚地想:如果当初没有去救皇上,如果当初没有中毒,那么……那么…… 可是,哪里来那么多如果呢? 他已中了毒,哪怕知道了毒方,却仍然解不了,这就是他现在所面临的真实,没有如果。 这一晚,汪印依旧辗转反侧,依旧披衣起来走到了叶绥的房间外,就像过去许多晚那样,隔着一扇门,想念那个其实日日都能见的身影。 但是,这一晚和过去并不一样,他听到了小姑娘翻来覆去难以入眠的声音。 小姑娘难以入眠的情况已经好很多了,在过去几年里,小姑娘虽然不至于倒床即睡,但也不会到夜半都不能睡去,现在又是这样了吗? 他忍不住伸手想推门,却猛地止住了动作,最终还是垂了下来。 进去,又能怎样呢? 就在他思绪起伏的时候,他听到了叶绥起床下地的声音,他还以为她是起来喝水或是别的什么,却不想听到脚步声离他越来越近了。 难道,小姑娘要离开房间吗?这么晚了,小姑娘要到哪里去?不对,现在本座是不是应该先离开? 他脑中纷纷杂杂,脚步动了又止,尚未等他决定该如何做,他面前的门就“吱呀”一声打开了。 叶绥没有想到一打开门便会见到汪印,顿时愣住了。 她以为他会在暇日斋的,她正想前去暇日斋找他的,不想他就站在门外! 她下意识抬头,迎上了他的目光,喃喃唤道:“大人……” 大人的眼里有掩饰不住的惊愕,也有不及散去的缱绻,更有几不可见的挣扎…… 大人站在门外多久了?如果她没有推开门,那么大人是不是不会进来?那么她是不是不会知道大人就站在门外? 不知为何,她心中蓦然一痛,眼中也酸涩不已,忍不住想要流泪。 她以为自己只是想而已,殊不知,她的眼泪已经瞬间滑落下来了。 下一刻,汪印便动了,他走近她,为她轻轻拭去眼泪,然后将她一把拥在了怀中。#####第四更!1060月票加更!谢谢大家! 第七百九十九章两颗心 汪印还没有想好该如何做,他的身体已先于他的心,将叶绥拥在了怀中。 他的手指上,还留着刚刚为她拭去的眼泪,温热的触感从手指传到他的心底,让他的心逐渐变得灼热起来。 他低下头,下巴轻轻碰触着叶绥的头发,眼睛合了起来,手上的动作也下意识加紧了。 怀中这个人,是他此生的至宝,他因她满心欢喜,也因她惆怅盈怀,因她振奋也因她踌躇,他唯愿她一生平安和乐,可是现在,他却让她如此不安难受。 他抱得更紧了一些,喃喃地说道:“小姑娘,是本座不好……” 叶绥想伸手回抱汪印,却因为被紧紧抱住,几乎动弹不得,只余下泪珠不断滑落。 她其实也不是难过,也不是委屈,而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情绪,在见到他的那一瞬间,就是如此了。 窜进鼻端的,是她无比熟悉的气息,清冷中带着剡溪茗的香气,这种气息也让她无比心安。 在这个时刻,在伏在他怀中的这个时刻,她脑中只有他,旁的什么都没法想了。 因解药无效而带来的焦灼、无时无刻的思虑,都离她远去了,唯剩他,也只有他…… 不知过了多久,汪印终于松开了她,看着她依然水盈盈的眼睛,心中就好像被什么擢住了一样。 “小姑娘,是我不好,让你受委屈了。”他再一次这样说道。 他中毒已经那么多年了,早就已经习惯了,现在连毒方都已拿到了,希望就在前面了,怎么反而越来越患得患失、几乎难以面对这个事情了? 说到底,他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定力,也低估了自己对结果的在意。 譬如以往许多次所经历的一样,他想解开身上的毒药,是想和小姑娘做真正的夫妻,是不愿意因此而影响两个人的感情。 如果这样的焦灼持续下去,那么就得不偿失。 他伸手抚住叶绥的肩膀,定定地看着她,轻声开口道:“小姑娘,陪本座在府中逛逛可好?” 叶绥点点头,声音因刚才的流泪而变得软糯:“好,大人,我方才就是想去暇日斋见你……” 她怎么都无法入睡,脑中所想的都是他的身形,他的容貌他的笑容他喝剡溪茗的神情……她几乎一刻都等待不了,不管夜已多深,都想立刻去见他。 现在大人邀请,她当然不会拒绝。 汪印听了,不觉唇角微扬,随即双手拢了拢她身上的披风,然后朝她伸手:“小姑娘,我们走吧。” 叶绥低头看了看,随即也伸手,轻轻叠在他手掌上,两人掌心相贴,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的温热,两人的心都不由得颤了颤。 此时月明星稀,汪印和叶绥并肩而行,柔和的月光洒在两个人身上,为他们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辉;正当其时的桂花在月色中徐徐书展着,散发出馥郁的香气,一切都无比静谧而美好。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气氛却并没有因此而沉凝,因为交握的手昭示出某种隐秘的甜蜜来。 “小姑娘,解药的事情,无须太着急,也无须太失望,本座已经等了那么多年,耐心还是有的。”汪印最先开口说道。 他这话,既是在劝慰叶绥,也是在开解自己。 焦灼失望,影响了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正常相处,也带来了许多不安,现在他已经想清楚这段时日自己异常的原因,也明白小姑娘心绪起伏也是因为此。 他一时着相,现在已经挣脱出来了。 或许,在他每日都守候在小姑娘房外的时候,他心中已经隐隐有所觉,直到叶绥推开门的那一刻,他才如醍醐灌顶。 她推开门时,只带出房中一点烛光,却像阳光普照,让他心里通亮明澈。 “大人,我知道了。”叶绥这样说道,重重点了点头。 大人已经想明白了,她何尝不是如此呢? 人生哪里可能时时平顺?这偶尔的焦灼不安,只会让她更清楚自己的心,更清楚前行的方向。 经由这一晚的闲庭散步,汪印和叶绥两个人还是各自忙碌,但却没有先前的阻滞隔碍,并且还多了一些难以形容的默契温情。 就连府中的仆从都能明显感觉到,先前那种低压消沉散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隐隐的希望。 汪印被夺职被囚禁,接连几个月了都毫无动静,没有作任何反抗,虽说遵旨是每一个人必须要做的事情,但是这样做的汪印,还是让许多人不解。 虞诞芝身死、虞家被灭门了,国朝再也没有了镇国公府,这么重大事情,帝王只说了一句“全力追查”,便没有了下文。 那些雁西卫士兵的伤亡,也没有查出真正的原因,许多事情都没有解决,却渐渐消失在众人中。 现在朝中官员也说不准此事是否与汪印有关了,总之随着汪印被夺职囚禁,事情似乎就落幕了。 虽然汪印已经回到京兆,但是他被夺职囚禁,压根就没有机会出现在朝堂,京兆明面上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影响,但私下里……许多朝官都多了一丝谨慎提防,总觉着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一样。 顾璋同样对这样的平静心有惴惴,总觉得汪印龟缩在府中,并不是其真正的行事方式,但是汪印在做什么、打算做什么,他一概不清楚。 那些潜藏在汪府周围的耳目,都被汪印清扫一空了,现在已经没有谁敢去那里探听消息了。 毕竟,谁家的耳目都不是韭菜,可以割了一茬还有一茬。 顾家,更是经不起这样的损耗了,于是,顾璋只能静静等待着,只是,他没有等来汪府的动静,却等来了二叔顾敬止出事的消息。 #####第一更! 第八百章落刀 当年汪印卸任缇事厂督主一职之后,顾家走了韦皇后的关系,使得顾敬止成为了十皇子府的长史。 十皇子郑训与九皇子郑紧共同执掌缇事厂,顾家这么做,只要是想通过十皇子来控制缇事厂,想着将缇事厂这个令人震慑的力量据为己用。 这四五年间,顾敬止在缇事厂安插了不少人,虽然这些人并不全部来自顾家,但是顾家的目的也算达到了。——现在的缇事厂和汪印掌控下的缇事厂已经不同了。 在刚开始的时候,十皇子并没有听从顾敬止的建议,但时日渐长,迫于九皇子步步紧逼和韦皇后的耳提面命,十皇子便开始倚重顾敬止了。 这些年来,在顾敬止的建议下,十皇子通过拉拢、打压、捧杀等种种手段,将原本的缇骑替换了不少。 便是顾敬止不说,十皇子也知道,若要真正掌控缇事厂,必须要先除掉汪印原本那些缇骑。 不知是觉得大势已去还是怎么样,对汪印无比信服的那些缇骑并没有作过多的反抗,不过短短几年,原本的缇骑就离开了许多,缇事厂也大变样。 当然,缇事厂中还有一些人是十皇子和顾敬止不敢动的,比如掌管缇事厂大牢的千户年伯,比如总管缇事厂事物的千户王晦。 虽然他们恨不得将这两个人除之而后快,但是他们十分清楚,一旦他们动了这两个人,那么缇事厂就没有他们什么事情了。——皇上不会允许这样的情况出现。 就算缇事厂不再为皇上重用,但它毕竟曾是国朝最大的势力,曾耳目遍布京兆,就算势力在不断被削弱,依然是不可忽视的存在。 皇上可以允许缇事厂的势力被削弱,却不会允许缇事厂真正属于某一个皇子。不然,两个皇子轮流执掌的旨意早就废除了。 现在,缇事厂中同样还是两个皇子轮流执掌,但是不管是为人秉性还是属下本事,九皇子都远远不如十皇子,一直都被十皇子牢牢压住。 两个皇子相争,必定有波澜起伏,其中最大的一个波浪,便是先前十皇子属下将九皇子府长史打至重伤一事。 九皇子为了此事进宫告状,而永昭帝有感于此,将十皇子召进宫训斥了一番,并且对承恩公府也进行了敲打。 帝王的举动,让顾敬止有了警觉,行事也更为小心谨慎,只是好几个月过去了,势没有千日提防的道理,顾敬止也难免松懈。 就在他以为一切平静的时候,刀光剑影已经渐渐逼近了他。 这一日,监察御史谢丰庆向永昭帝递了一个奏疏,弹劾十皇子府长史顾敬止伤害朝廷命官、无德媚上、以权谋私,恳请皇上重重处罚顾敬止。 监察御史位乃八品官职,位卑而权重,有监察百官之权,谢丰庆这份奏疏上,详细罗列了顾敬止的罪行,尤其是伤害朝廷命官一项最为详尽。 永昭帝接到奏疏之后,多少有些意外。 一个长史,十皇子府属官而已,竟然会引起了监察御史的弹劾,这殊不寻常。 “这个顾敬止……是怎么个来历?”永昭帝问着裘恩,总觉得这个名字甚是熟悉,却又没有具体印象。 裘恩恭敬回道:“回皇上,顾敬止乃南平顾家二爷。自从移族迁宗一事后,南平顾家的声望和势力便大不如前,与承恩公府的关系便十分密切了。清宴公子顾璋与承恩公世子交情甚笃,听说当初顾敬止就任十皇子长史,是皇后娘娘特意引荐的。” 对于顾敬止的来历家世,裘恩实在太清楚不过了,寥寥数语,便将最重要的关系交代清楚了。 一言而蔽之,顾敬止之所以成为十皇子府长史,是因韦皇后和承恩公之故。 这顾敬止,实乃韦皇后一系的亲信! 听到裘恩这么说,永昭帝心中了然:“这谢丰庆,是老九那一系的人?” 一个长史也值得如此大费周章,当然是因为碍着路,至于碍着谁的路,永昭帝心中也清楚。 对于帝王的问话,裘恩这样说道:“皇上英明!谢丰庆乃胡家远方表亲,这封弹劾当与此多少有关系。” 五皇子和九皇子的母妃徽妃娘娘,姓胡。 永昭帝点点头,再一次翻开了奏疏,不期然想到了先前九皇子告状的话语。 执掌缇事厂的两个人,须得势均力敌才好,一方被另外一方压着,纵究不美。 这个顾敬止,既是十皇子府的长史,地位定然十分重要,这个人……留还是不留? 裘恩微微低着头,并没有去窥探永昭帝的神色。 作为近侍,他清楚自己说刚才那些话就足够了,若是再说什么,那就太过了。 皇上会如何决定呢? 永昭帝翻阅着这弹劾奏疏,一时没能有所定断。 一个长史而已,无须花费多少心力,但是缇事厂的情况,却不能轻忽。 永昭帝正在犹豫迟疑间,仪鸾卫副将军余景怀进宫了,同样呈上了一纸奏疏,当中所说的,同样是有关顾敬止的情况。 “爱卿,这奏疏上所说的……当真不假?”永昭帝这样问道,脸上隐隐带着震怒。 “情况的确属实。属下最近发现,仪鸾卫中有不少情况被透露出去了,属下顺藤摸瓜,便发现这几个将领与顾敬止往来甚密。属下斗胆猜想,此事十殿下应该不知情,具体情况,属下还在进一步查探中。” 永昭帝听了,眉头蹙得愈发紧了,随即下令道:“召十皇子进宫!” 他得看看,他的皇子是不是真有这么大的胆子####第二更! 第八百零一章杀顾敬止 十皇子郑训当然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当他在紫宸殿听到永昭帝的质问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龙涎香馥郁的香气,让他打了个激灵,瞬间回过神来,随即辩解道:“父皇,儿臣毫不知情!光是缇事厂就足够儿臣忙碌了,儿臣从来没有询问过仪鸾卫的情况,请父皇明察!” 仪鸾卫,乃是父皇的亲兵,现在是比缇事厂还要重要的存在,他哪里敢与仪鸾卫有何接触? 他不知道父皇为何会认为顾敬止与仪鸾卫有所接触,但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只能否认,哪怕……这种否认会将顾敬止置于死地。 但是他有何办法呢?只能弃车保帅而已! 一旦他承认了询问仪鸾卫的情况,那么副u行机会认为他有天大的野心,是想尽可能地扩张势力,连父皇身边最重要的势力都敢染指了。 他绝对不能在父皇面前留下这样的印象! 除了否认之外,他不能有任何选择,更不能为顾敬止求情! 况且,他是真的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天知道为何顾敬止会与仪鸾卫的将领接触,顾敬止到底想做什么? 郑训的背后有冷汗不断渗出,身子都忍不住有些颤抖,心里已经忍不住将顾敬止骂了无数遍。 父皇的猜疑、父皇的忌惮,他实在太清楚了,若不是之前被九皇子逼得无路可逃,他连缇事厂都不想掌握的,又怎么会肖想仪鸾卫呢? 在永昭帝怀疑探究的眼神下,郑训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最终还是忍不住跪了下来,高声喊道:“父皇,儿臣什么都不知道!请父皇明察!” 见到郑训这样的表现,永昭帝点点头,徐徐说道:“此事,朕定然会查个清楚明白。你且说说吧,你对仪鸾卫什么个看法?” “父皇,儿臣……儿臣不敢有任何想法。”郑训额头的汗水已经流下来了,恨不得离开就离开紫宸殿。 “那么,你说说看吧,你府中的长史顾敬止,是个怎样的人?”永昭帝问道,将话题落在了顾敬止身上。 顾敬止是个怎样的人?当然是个十分有本事的人。 虽然郑训一开始并不待见顾敬止,但是他不可否认的是,在顾敬止的帮助下,他的确一步步压下了他的皇兄,将缇事厂握在了自己手中。 对于有才华的人,人人都会珍惜敬佩,郑紧也不例外。 他虽然没有问鼎皇位的野心,但是身边有这样一个能干的人,不管任何事情都可以十分省心,日子也会好过很多。 但郑训哪里想得到,顾敬止的心竟然会那么大?! 仪鸾卫,岂是可以接触的?现在父皇对仪鸾卫的看重,比当年的缇事厂有过之而无不及,顾敬止是疯了还是傻了?竟然和仪鸾卫的将领接触? 他就算有心,也保不得顾敬止了。 永昭帝深深地看了郑训一眼,直看到对方身子都在轻颤,才淡淡说道:“你既然这么说,朕便知道了。只是,朕当年就告诉过你,有得用的属下固然很重要,但是也不能因此而带来什么祸害。你可明白?” 郑训点点头,立刻说道:“儿臣谨遵父皇教诲!请父皇放心!” 他哪里听不懂父皇的敲打?他只能老老实实地点头应是。 永昭帝的话语还没有说完,继续道:“你的性子,朕是放心的。你是朕的皇子,不管以后朝局会什么情况,总归不会委屈了你的,你心中当有数才是。” “父皇,儿臣惶恐,感激父皇的信任……”郑训这样说道,似乎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了。 打一棍给一个甜枣,这么简单的道理,郑训自己都会用了,面对这样的话语,他当然只能是这样的表现。 在紫宸殿这里,他便心中了然:顾敬止是留不住了。只是,顾敬止是哪里引起了父皇的注意呢? 还是说,父皇要砍掉他的左臂右膀,纯粹是为了警告他? 在郑训离开紫宸殿之后,永昭帝的意思便已经传达下去了。 只是处置一个皇子府长史而已,帝王都无须下具体的命令,只是简单一句“顾敬止媚上当杀”,顾敬止就被刑部的官员带走了。 当消息传到顾家时,顾崇和顾璋都愣住了,心几乎要跳出胸膛来,脑中顿时乱糟糟。 怎么会这样?皇上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语?现在该怎么办? “二叔已经被刑部的官员带走了,皇上说当杀……不行,我得立刻去求见十殿下,二叔绝不能出事!”顾璋心头凌乱,根本就冷静不了。 二叔……二叔有王佐之才,是顾家的智囊,不知为顾家的发展强盛提供了多少计策,是顾家以后绝对不能缺少的人,绝对不能出事! 这个时候,顾璋已经来不及去想为何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他只知道,他必须要救下自己的二叔! 当初,顾家已经折损了一个善于计谋的穆远道,现在绝对不能再失去二叔了! “不行,去找十殿已经没有用了,去找皇后娘娘!只有皇后娘娘才能救下敬儿!”顾崇沙哑着嗓音说道,拄着拐杖的手在颤抖不已。 敬儿行事最为谨慎,怎么会引起皇上的注意呢?唯一的可能是,皇上这是在敲山震虎,是想要除掉十殿下的一臂! 如果十殿下能救得了敬儿,那么刑部的官员就不可能会带走他了,十殿下已经没用了! 此时的顾崇还不知道,无论顾家找了谁,都不可能救下顾敬止了! #####第三更! 第八百零二章救不得 朝局稍有风吹草动,都会引起朝官的注意,更何况现在出事的十皇子身边的长史,有心人稍微一想,便知道顾敬止为何会出事了。 顾敬止是十皇子的左臂右膀,这些年来为十皇子夺势立下了汗马功劳,也正是因为如此,皇上容不得此人了。 顾敬止媚上当杀的意思,是皇上亲自说的,谁敢违背皇上的意思,胆敢为顾敬止求情? 是以,国子祭酒宋廉臣在见到自己的女婿顾璋后,摇摇头说道:“此事,本官无能为力了。听说是因为仪鸾卫的事情,皇上震怒不已,才下了这样的意思,已经回天乏术了。” 宋廉臣当然不是不可以为顾敬止求情,但是在稍作衡量之下,他就觉得没有必要。 没有必要为顾敬止冒险,也没有必要因此而惹皇上震怒。说到底,顾敬止只是顾家一个子弟,只是十皇子身边的长史而已,价值……并不大。 如果是他的女婿顾璋出事,那就另当别论了。 “父亲,二叔对顾家来说十分重要,正是因为有了他,顾家才能步步稳定,顾家不能没了他,我不能失去二叔。求求父亲伸以援手!”顾璋说道,焦急得快要跪了下来。 这些年来,因为宋廉臣的官职越来越高,影响力也越来越大,他也加紧了与宋家的联系,就是为了在出事的时候,能借助宋家的势力! 哪曾想,现在顾家真的出事了,宋家竟然视而不见! 宋廉臣还是摇摇头,说道:“你应该清楚,皇上之所以这么做,主要是为了敲山震虎,是为了剪除十殿下的势力,更是为了敲打韦皇后一系。不管是哪一种情况,都救不下了,你还不明白吗?” 无论顾家去求什么人,就算韦皇后愿意为顾敬止求情,效果都会适得其反,只会让皇上杀顾敬止之心更坚决而已。 他明白顾璋奔波难过的心情,清宴公子一向重情意,他也十分欣赏这一点,但是在当前朝局之下,为顾敬止到处求情并不明智。 宋廉臣想了想,苦心提醒道:“璋儿,并不是我不愿意帮忙,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情势已到了这种地步,应该当断则断。不然,顾家或许有更大的灾祸。” 他的女儿嫁与顾璋为妻,他当然希望顾家好,但是顾敬止已经成为了顾家的拖累,只能果断舍弃了。 身在朝中,就会面临种种艰难的局面,也不得不去取舍,怎么做对顾家才是好的,以自己女婿的聪慧,不可能不清楚。 顾璋当然清楚,但是在他的心里,顾敬止不仅仅一个顾家子弟而已,更是在许多事情上为他出谋划策的人! 现在祖父已经老了,父亲又是个拎不清的,若是二叔没了,那么他以后怎么办呢?顾家怎么呢? 顾璋越是想,也是惶恐,他还想说什么,就听得宋家的仆从在外面敲门道:“老爷、姑爷,顾家刚刚送来消息了,请姑爷速速返回顾家,道二爷……没了。” 顾敬止死了,就在顾璋在为其四处奔走的时候,他死在了刑部的大牢里。 据刑部司的官员说,顾敬止是得急病而死的,在大夫到来之前,已经不行了。 至于急病的原因,大夫也不甚明了,反正每年刑部大牢里因为急病而死的囚犯不少,也实在找不出具体原因来。 不管原因为何,顾敬止都死了。 本来,皇上的意思便是顾敬止媚上当杀,现在他得急病死了,倒也符合了皇上的意思。 ——刑部的官员并未因此而惶恐,反而从顾家那里得了一大笔银两,才将顾敬止的尸身发还。 在顾敬止的尸身抬回顾家的时候,顾崇巍巍颤颤地拄着拐杖上前,在见到儿子那张死白的面容后,忍不住“噗”的喷出一口鲜血,随即觉得两眼一黑,昏倒了过去。 “祖父!”顾璋惊惧地大叫,却没能冲上前去搀扶着顾崇,极致的恐惧让他浑身发软,根本就动不了。 二叔一下子就没有了,祖父因此而大受刺激,顾家就只有他了…… “相公!相公!您没事吧?你别吓妾身……相公!”一旁的宋鸾见状,走上前轻轻摇了摇顾璋的手臂。 许是因为太过担心,她一下子用力过猛,指甲都掐进了顾璋的手臂里。 手臂上传来的刺痛让顾璋猛地回过神来,他终于想起了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的二叔没了,祖父吐血了,若是他还浑浑噩噩,那么顾璋就没有希望了! 他抓住宋鸾的手用力一压,使得自己手臂上的刺痛更加强烈,如此他才能更加清醒。 “夫人,劳烦你打点二叔的身后事,将二叔的灵柩运回南平安葬;祖父的身体,也劳烦夫人多加照料,现在府中正是多事之秋,我须得全神关注朝中的情况,或许没有多余心思了。”顾璋这样说道。 府中的事情,可以交给夫人宋鸾,而他自己的心思,还是得用于朝堂! 他一定要知道,二叔是因何而没的,在背后对二叔对顾家出手的人到底是谁! 事情出现得毫无征兆,结束得又这么迅速,几乎就是眨眼间,快得让他来不及有任何应对,二叔就死了! 要知道,二叔是十皇子府的长史,这背后的人定然也无惧十皇子府、乃至韦皇后的势力。 这样的本事、这样的手笔,到底是谁?是谁要这么对付顾家?! 他更担心的是,二叔之死会不会只是一个先兆,接下来顾家是不是还会有更大的灾祸? 消息传到叶家,叶绥微微笑了,总觉得有些许欣慰,弥补了她在解药方面毫无进展的失落。#####第一更! 第八百零三章不可能 永昭帝只知道,监察御史谢丰庆与胡徽妃有亲戚关系,却不知道谢丰庆曾在某一个时刻,乔装打扮秘密进过汪府暇日斋; 当然,也不知道,仪鸾卫副将军余景怀所上的奏疏,乃是属下叶向愚所提供。 的确是有人觉得顾敬止碍路了,但这人却不是九皇子,而是汪印。 即使远在雁西卫,汪印对缇事厂的情况也知之甚详,知道九皇子和十皇子的角力,也知道十皇子将九皇子牢牢压住。 当中的关键,是顾敬止。 十皇子之所以会得势,主要是因为顾敬止出谋划策,也有赖于顾敬止背后的南平顾家。 这几年间,原本的缇骑不断被打压、被汰换,使得缇事厂中安插了不少各方棋子,就是顾敬止此人在搅风搅雨。 汪印卸任了缇事厂督主,自然在缇事厂留有后手,缇事厂的主力,会随着他的离开而渐渐消隐,以便更好保存缇事厂的势力。 缇骑的汰换离开,虽然是他的安排,但是在此过程中,仍旧折损了许多人。其中很大一部分,是死在顾敬止的毒计里。 汪印早就打算除掉此人了,只是之前时机都不对,杀了一个顾敬止,皇后身边还会出一个赵敬止、辛敬止……只要韦皇后还想着将缇事厂握在手中,就一定能找到厉害的人继续对付缇骑。 他杀顾敬止,一定要找到最合适的时机,不但要杀顾敬止,还要重伤顾敬止身后的南平顾家和韦皇后,砍掉他们伸向缇事厂的手! 现在,就是最合适时机了。 果然,在谢丰庆弹劾之后,再有仪鸾卫推一把,顾敬止根本没有反抗之力。 顾敬止再足智多谋再考虑周全,也只是十皇子府一个长史。 这个位置,在重要的时候很重要,譬如长公主府长史赵奉,就没有多少官员敢轻视。 说到底,各府属官的重要,是由于他们的主子的地位而决定的。——十皇子的确尊贵,但轮到拥有的势力,十皇子算得了什么呢? 这个时候的成年皇子其实最尴尬,本身就已诚惶诚恐了,一旦皇上怪罪,十皇子自身难保,哪里还能保住顾敬止? 更别说,顾敬止是因仪鸾卫之故而惹得皇上震怒。 仪鸾卫是什么存在呢?从七年前仪鸾卫刚刚设立的时候开始,汪印便知道这会是皇上的亲兵,只是那时候他以为,仪鸾卫和缇事厂会相辅相成,共同为皇上尽忠尽责; 不曾想,仪鸾卫会将缇事厂取而代之。——没错,从现在皇上的心意看来,这便是最后的结果。 仪鸾卫这样重要,怎么容许一个小小的长史刺探消息? 不管顾敬止这么做是为了十皇子,还是为了南平顾家,抑或是为了韦皇后,这样的举动都是犯了大禁忌。 至于顾敬止有没有与仪鸾卫将领接触……副将军余景怀说有,那便是有了。 顾敬止之死,乃理所当然,事情的进展和结束,都在汪印预料之中。 只是,看到事情的经过,汪印同样有着疑惑不解,忍不住在叶绥面前说了出来: “顾家乃累世大族,顾敬止又是顾家相当重要的人,按说顾家应该不顾一切前去营救的,怎么本座看不到呢?” 叶绥笑了笑,反问道:“大人怎知顾家没有不顾一切呢?顾敬止这样的人,顾家能有几个?他们损失不起。” 虽然她不清楚顾家做了什么,但她相信顾家肯定会想尽办法去救顾敬止,只不过这些办法不起任何作用,顾敬止还是死了。 汪印听明白了叶绥的意思,想到缇骑汇报顾璋去了宋家、顾崇前去承恩公府,他也觉得她说得对。 这么说来,顾家竭尽全力,都没能救下顾敬止,也就是说,顾家是拿当前的朝局没有任何办法,连破局之法都想不出来。 他神色露出了一丝讶然,沉吟再三还是问道:“小姑娘,如果本座没有记错的话,你说顾璋将来会成为南平王?” 顾家这样的势力和本事,怎么支撑得起顾家子弟称王?顾家根本没有这样的条件。 在汪印看来,顾璋实在太弱了,不管是能力还是心性等等方面,都完全看不出其有成为异姓王的可能。 若不是知道小姑娘的认真,他会以为小姑娘是在开玩笑,尤其是经由现在顾敬止一事,他就觉得更奇怪了。 顾璋会成为南平王?简直不可思议! “我是说过这样的话……”叶绥点点头,复笑了起来:“不过我觉得自己是错了,顾璋实在没有成王的本事还。” 顾璋称南平王是前一世的事情,前一世这个时候,顾家如日中天,顾璋已进入中枢、成为永昭帝跟前的红人了……但是这些情况,在今生不会再出现了。 经过大人七年来不断的打压,顾家的势力在不断削弱,自移族迁宗一事,顾家就元气大伤,哪怕攀上了大儒宋明知,也没能阻止顾家的颓势。 当年因叶向钲死亡之事,顾崇身边的幕僚穆远道受牵而死,顾家没有了一个厉害的谋士,顾璋也少了一个所倚仗的臂膀。 前世顾璋称王,穆远道和顾敬止两个人居功至伟,穆远道几年前就死了,现在顾敬止又没了,加之顾崇年老,顾璋哪里还有称王的可能? 更别说,顾璋本人在此七年间,也从炙手可热的中书舍人变成了秘书省的一个小官,即便仰仗着承恩公府和韦皇后,却依然还是被朝局抛得越来越远。 被朝局舍弃的人,连影响朝局都做不到,更不可能说定下朝局了。 顾璋,这辈子都不可能成为南平王了####第二更!求呀求月票!这句话估计这几天都会频繁出现,请大家不要拉黑我 哈哈…… 第八百零四章剪除 在雁西卫的时候,叶绥从来没有想起过顾璋。 即使回到了京兆,现在因顾敬止而提及了顾璋,心中都没有什么起伏。 她和顾璋的种种恩怨情仇,已是前一世的事情了,今生她重生,这些便已经作结了。 只是,这一生,从顾璋前来求亲、意图利用叶家开始,他们就站在了不同阵营,敌对的阵营。 敌人就要不遗余力地对付,她没有为敌人设身处地着想的心思,对顾璋更加没有。 她任由顾璋一直蹦跶,只是觉得没有必要而已,况且势弱的顾家、无能的顾璋,对她已不能构成任何伤害了。 但是,大人并不这样觉得吧? 她看向了汪印,捕捉到他眼中的一抹杀意,了然问道:“大人,你要对顾家出手了?” 大人蛰伏三个月,现在开始有动了,当然不会只是为了杀顾敬止而已,顾敬止身后所关联的一切,才是大人的目标吧? 汪印点点头,并没有遮瞒:“是的,本座打算从顾家下手,将韦皇后的势力撕开一道口子。” 皇上不是想要朝中平衡吗?那么本座就要让皇上看看,真正的平衡之道究竟是什么! 虽则在汪印看来,顾敬止身死乃理所当然的事情,但顾敬止之死,还是在朝中掀起了重重风浪。 诚然,顾敬止只是十皇子府的长史,地位说不上多重要,然而正因为他是十皇子府的长史,事情微妙了。 皇上说顾敬止“媚上当杀”,顾敬止是如何媚上的呢?又是如何到当杀的地步? 顾敬止是十皇子的左臂右膀,如今他死得这么莫名其妙,几乎所有人都觉得,这是皇上在剪除十皇子的势力。 十皇子是养在皇后膝下的,皇上此举,是不是也在打压皇后的势力? 就连韦皇后自己,也是这样想的。 当初顾敬止被带走之后,她曾传唤十皇子前来询问情况,得知皇上起了杀意是因为顾敬止与仪鸾卫接触,顿时也震怒不已。 仪鸾卫是什么存在?顾敬止真是吃了豹子胆,莫怪乎会有这样的下场! 她只是让顾敬止帮助十皇子夺得缇事厂而已,压根就没有下过旁的命令,顾敬止这么做的实在该死。 顾敬止死了不算什么,韦皇后也没什么好惋惜生气,但是因此而连累到她,这就绝对不可以! 因此,在当初顾璋递请求的时候,她直接拒绝了,压根就不会为顾敬止求情。 仪鸾卫对她来说,就如同当初的缇事厂,本身就有奇毒,沾之即死,她恨不得有多远离多远。 更重要的是,让顾敬止死是皇上的意思,她绝不可能为其求情、违背皇上的意思。 只是,一个小小的长史而已,也能惊动皇上?怕顾敬止只是一个由头而已,皇上真正的意思,在于敲山震虎,在于敲打她? 毕竟,当初是她令顾敬止成为长史的,如今皇上将这个长史的性命都夺了…… 韦皇后越想越心惊,惊惧的同时也忍不住对永昭帝生起了许多怨怼。 皇上打压十皇子的势力,莫不是为了让九皇子得势?九皇子和五皇子乃一母同胞,都是胡氏那个贱人所出! 难道皇上直到现在,还将胡氏所出的儿子当成储君考虑之一? 她明里暗里做了那么多,才有今日这种优胜的局面,才能让皇上不偏向任何一个成年皇子,就是想着皇上春秋鼎盛,想着给她的皇儿争取机会。 皇上这么做,算什么呢?毕竟她是皇上的发妻,是当朝的皇后! 随伺她身侧的绿琴见状,忙劝慰道:“娘娘,国公爷那边已经说了,现在局势不明,请娘娘现在一定不能急,一定要冷静清醒。” 这些话语,本不是绿琴这样一个奴婢应当说的话语,只是在当前的形势下,承恩公府中的人不便进来,皇后又心绪激荡,她只好越俎代庖了。 听了绿琴的话语,韦皇后长长叹息了一声,脸色研究十分难看。 冷静清醒,说起来容易,要做到实难,她殚精竭虑,一刻都没有停止算计,就是知道自己贴着悬崖走路,是一步都错不得的。 她原本以为,将汪印这个对手压下了,将纯妃的羽翼剪除,将来就没有人能和她皇儿争皇位了,不曾想,皇上会敲打她! 是了,她太急了,忘了现在太子还是储君,忘了现在皇上春秋鼎盛…… 良久,她的脸色才舒缓开来,点点头道:“告诉父亲兄长们一声,本宫知道应该怎么做的。至于顾家那里……” 想到顾家,韦皇后皱了皱眉。 顾家的确好用,这几年因为顾家的建言献策,她也因此得获益许多,但是顾家就好像中了诅咒一样,每每让她满意的时候,就会生出各种事端。 当年顾璋都已是中书舍人了,最后还是被顾家谋士牵连被贬职,现在又轮到了顾敬止…… 顾家可堪大用的人,除了族长顾崇,就只有顾敬止和顾璋而已。顾敬止死了,顾崇老了,还剩下一个清宴公子顾璋,还能有多少用呢? 想到顾璋娶了国子祭酒宋廉臣的女儿,韦皇后的眉头松了松,最终下令道:“至于顾家那里,让他们节哀顺变吧,以后若是有机会了,本宫定然会为顾敬止正名的。” 现在顾家还有一点用处,总不能随便浪费的。 这样吩咐完毕,韦皇后再一次叹了口气,心中在不断告诉自己:不能急,在当前情况下,更是不能急。 只是,朝局的进展,并不是她想不急就不急的,在顾敬止死了之后,更大的风雨朝韦皇后直扑而来。#####第三更!1100月票加更!谢谢大家! 第八百零五章废太子 中秋刚过,京兆朝堂便出现了一种传言,这传言最先只是在官员之间互相传递而已,最后竟然在宣政殿中爆发开来。 这一日早朝之上,户部礼部司郎中杨允恭出列奏言,道:“皇上,臣有本启奏!太子无能,监国致国朝动乱、民生凋敝;太子赋性贪婪,以国朝财帛肥私,所用之物乃庶民脂膏……如此无德无能、穷奢极欲之人,实在不堪为国朝储君,故臣奏请废太子!” 奏请废太子! 杨允恭此言一出,直令得宣政殿许多官员倒抽了一口冷气,齐刷刷地看向了殿中央,目光是掩饰不住的惊愕。 就连尚书左仆射邵世善都看了杨允恭一眼,眉头略皱了皱。 户部乃尚书省辖下,杨允恭便是他属下官员,但是请废太子这样重大的事情,竟然从他辖下的官员口中说出来。 这一下麻烦大了! 储君乃国本,储君的废立就是国朝最重要的事情,动辄都会令国朝陷入巨大动荡之中。 作为尚书左仆射,邵世善很清楚这个重要性,他从来没有想过奏请废立太子,准确地说,没有想过在此时奏请废立太子。 太子郑重监国的时候的确惹出了大麻烦,但这已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并且当初皇上已经表态了,这个事情早就已经翻篇了,怎么会被再次翻出来,成为攻击太子的罪证呢? 太子作为储君,的确有许多不尽如人意,但是这几年来,太子都安分守己,没有出现过什么差错,奏请废太子实在站不住脚。 既然如此,那么杨允恭奏请废太子就是不同寻常的事情,无异于晴天惊雷。 杨允恭为何要奏请废太子?为何要在此时奏请废太子?其是礼部官员,这个奏请是不是意味着礼部、乃至尚书省的某种倾向? 连邵世善自己都这样想,其他官员就更不用说了。 事实上,就连高高端坐在龙椅上的永昭帝,此刻都是满心惊愕,种种思虑涌上心头。 请废太子,那就更改国本,是永昭帝自己思虑再三都不敢轻易下决定,现在礼部的官员竟然在宣政殿奏请? 更让永昭帝意外的事情在后面,请废太子的官员,并不仅仅是杨允恭而已。 在杨允恭之后,还有工部、太仆寺的几个官员出列附言,同样奏请废太子! 即便只有一个官员陈述这样的想法,都是不容轻忽的事情,何况现在还有不少官员! 这个事情出现得太突然了,不,不,出现得并不突然,之前就隐隐有这样的传言,但永昭帝觉得是风言风语而已,并不能代表什么。 哪里想得到,会在宣政殿中听到奏请废太子? 永昭帝脸上喜怒不辨,内心却已掀起了惊涛骇浪,一时间竟忘记了应对眼前的局面。 寻常情况下,像这种出列奏请,有人附言当然也会有人反对,但此刻宣政殿静悄悄的,朝官不知道惊愕过甚还是旁的什么,竟然都没有反应。 很快,永昭帝便宣布了退朝,奏请废太子一事当然容后再议。 帝王离开之后,中枢主官裴鼎臣、邵世善等人也匆匆去了紫宸殿,君臣就此事的商议当然是密中之密。 但是杨允恭在宣政殿的奏请,以飞一般的速度传出了皇宫。 太子郑重听到这消息的时候,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地颤抖,若不是正好扶住墙壁,他连站都站不稳。 废太子,朝中有官员奏请废太子,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郑重的心脏似乎被恐惧紧紧套住,几乎难以呼吸,觉得自己就像那溺水之人,已经沉到了水底,马上就要没顶了。 没顶之灾,这就是没顶之灾! 当年监国出现了平淮署的事情,让郑重的助力被铲除了一大半,以荥阳卢氏为首的世家势力,便是他最大的支持,后来也没了; 还有熙平公主一事,同样牵连到他,他的势力几乎消失殆尽,也让他的太子威严几乎扫地…… 经历过这么多事情,郑重深知自己的太子之位,就如同那镜花水月一样,随时都会消失。 他本来就不是多么强势聪慧的人,经过这些打击之后,他真的怕了,他怕自己会再一次受到牵连,届时莫说是太子之位,怕是连领命都没有了! 所以这些年他行事小心,处处谨慎,就是怕自己会落下什么把柄! 在遇到事情的时候,他第一反应就是息事宁人,宁可自己委屈些,也不想惹下什么祸端。 正是本着这样的心思,他在朝局中步步退让……但是这种退让换来的不是好处,而是轻侮。 他知道,朝中有官员暗暗称呼他为“窝囊太子”,私下里耻笑他不像一个太子等等,但是这又如何? 窝囊太子总比废太子、死太子要好,起码他还活着,骑马他还是太子! 他以为,自己已经如此委曲求全了,已经如此夹缝隐忍了,是可以让某些人放心了,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还是有人容不下他! 他已经没有什么势力了,只不过是占着个太子的名号而已,就是父皇用来平衡朝中势力的工具而已,现在,就连工具都做不成了吗? 他觉得眼前一片灰暗,扶着墙壁的手慢慢垂了下来,整个人也软弱无力地滑到了,就像一只丧家之犬那样。 好一会儿,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癫狂地大叫道:“来人!替本殿更衣,本殿要进宫见父皇!” 他已经当了二十多年太子了,除了当太子,他便什么都不会了,一旦他成为了废太子,那么,那么……#####第四更!1120月票加更! 第八百零六章争储(五更求月票!) 永昭帝见到郑重惶惶仿佛丧家之犬的样子,内心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朕的皇长子,朕曾因为他的出生而惊喜万分,当初册立太子之时,也满怀期待其能接过祖宗宏业、昌隆国祚。 但是,这二十多年的时间,已经一次次证明了朕的皇长子不适合成为储君、不适合继承他的皇位。 大概,臣工也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才会在宣政殿上请废太子…… 原本永昭帝因为杨允恭的奏请而震怒不已,但看到郑重的模样,震怒便转为了失望。 恨铁不成钢,就是这样的心情,作为太子怎么能够时时退让、行事窝囊呢,哪怕郑重稍微强势一点、果敢一点,今日就不会有朝官胆敢上这样的奏疏! 呼…… 永昭帝此刻也说不准自己的心情,但脸上已经带着冷意,淡淡问道:“重儿,你进宫所为何事?” 郑重瑟缩了一下,却还是鼓起勇气回道:“父皇,儿臣……儿臣听说了宣政殿中的事,儿臣心中实在惶恐,请父皇为儿臣做主!” 他虽然于朝事上无能,但对帝王喜怒的把握,却极为精准,他能察觉到永昭帝的不满失望,但此刻他除了这么说,还能说什么呢? 废立太子,这是一国之君才能下的决定,他的太子之位能否继续做下去,全在父皇的一念之间! 他低着头,试图掩饰自己的惶恐,但是垂在两侧颤抖的双手,已清楚显出了他的心思。 永昭帝默了默,然后说道:“重儿,你身为太子,过去也曾在紫宸殿听政。那么你说说看,朕应该如何为你做主呢?” 郑重听了,下意识抬了抬头,却又飞快地垂下头来。 父皇这么问,是真想知道呢?还是在推搪? 当下,郑重也顾不得去揣测父皇的心思了,他咬了咬牙,像是豁出去了一般,狠声说道:“父皇,杨允恭乃臣下,竟敢妄议国本、扰乱朝纲,其心当诛!儿臣以为,当立刻斩杀此人!” 他的确是时时退让不假,但是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已经被人逼至悬崖边了,再退让的话就会掉下深渊了。 已经退无可退了,他所能做的便是奋起反抗,将那些试图谋害他的人统统都杀掉! 至于反抗之后的结果,他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总归也不会比现在的处境更差! 听到郑重的话语,永昭帝的眼神亮了亮,心中有了丝满意。 永昭帝自己就是个勇猛强盛的人,所希望的继承者当然以此为标准,一个嗜杀的太子,在他看来,要比一个窝囊的太子好多了! 永昭帝的神色柔和了不少,说道:“宣政殿乃臣工禀奏的地方,杨允恭的话语,朕自然会有决断。你且退下吧,朕要提醒你的是,如今国朝承平强盛,并不需要一个窝囊的太子,懂吗?” 守成艰难,若想进一步,就必须比之前更要锐意进取,不然,国朝将来只会像大雍一样日渐衰败而已。 这是永昭帝第一次在郑重面前明白表示出自己的喜好取舍,也是他对郑重最后一次提醒。 如果郑重还是不知道怎么办,那么他也不得不考虑杨允恭的奏请了。 国本乃大事,储君代表着国朝的希望,旁的尚且不说,窝囊就肯定见不到任何希望! 郑重点了点头,哑声道:“父皇,儿臣知道了,儿臣定然不负父皇期望!” 他哪里不知道国朝不需要窝囊太子呢?但是他几乎没有了任何势力,除了龟缩窝囊,还能有什么办法? 如果仪鸾卫和缇事厂尽归于他手,如果军中的势力倾向于他,那么他也能锐意积极、意气奋发! 实际的情况并不是这样,他这个太子什么都没有啊,父皇能看到这情况吗? 郑重不知道,他很快就离开了紫宸殿,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等待着事情进一步发展。 他离开之后,永昭帝沉吟了片刻,便吩咐裘恩道:“召余景怀进宫!” 姑且不说郑重是怎样的表现,但其有一句话说得没错,杨允恭只是一个臣下,却突然奏请废太子,是存的什么心思? 六部属下各司郎中是五品官职,在朝中是相当重要的官职,杨允恭此人行事一向有度,此前从来没有过激进的表现,却一下子做出捅破天的举动…… 杨允恭为何要这么做?他背后有没有人?如果其背后有人,又会是谁呢? 他得让仪鸾卫去查清楚这些情况,朝中出现请废太子的传言,肯定不会是无缘无故,到底是谁想争国本? 是五皇子一系呢?还是韦皇后一系?还是隐在暗处还没有被朕发现的势力? 在仪鸾卫的查探没有明确结果之前,他不会下任何决定。 现在的仪鸾卫比之过去的缇事厂或许稍有逊色,但是因为帝王的信任,仪鸾卫办事也相当便利,速度也相当快,第二天,余景怀便将结果呈至御前了。 当永昭帝看到这个结果的时候,再也顾不得什么“帝王喜怒不辨”,而是重重捶了一下御案,脸上布满狂怒。 韦皇后,请废太子一事,竟然是韦皇后一系授意的! 顾敬止的事情犹在眼前,朕都已经这样敲打了,皇后竟然还有这样大的胆子,竟然想废去太子! 皇后这是终于忍不住了,觉得太子之位是应当换人了?换给她所出的二十一皇子?####第五更!1140月票加更!么么哒~ 第八百零七章冤死了 韦皇后此刻真是冤,她什么都没有做,甚至比以往任何都要谨慎低调,但是灾祸还是降临了。 邵世善在离开紫宸殿之后,曾秘密给她递来了消息,道废太子事不祥、娘娘须小心提防之言。 在知道有官员在宣政殿奏请废太子之后,她的心就开始惊跳了,立刻意识到此事会像飓风一样,许多人都会被卷入其中。 坤宁宫能不能顺利避过呢?这根本无法预料。 正如邵世善所提醒的那样,现在只能小心谨慎了,得让承恩公府那边打起精神,以备不测。 杨允恭背后的人是谁呢?提出废太子是何居心呢?皇上那里是什么想法? 韦皇后最关注的便是这些,暂时也不能知道答案。 但是对于她来说,现在废太子绝不是什么好事,她的皇儿虽然序齿了,但没有成年,倘若与其他皇子争储,没有太大的优势。 更重要的是,皇上现在春秋鼎盛,便是成为太子,怕也会像现在的太子一样,时时处于惊惶不安之中。 在她看来,最好是郑重这个窝囊太子继续占着太子之位,等到她的皇儿成年了,郑重再将位置腾出来。 这便是最理想的状态…… 但是现在,杨允恭这种惟恐天下不乱的官员出来蹦跶了,实在可恨! 这天傍晚的时候,一个消息悄悄送进了坤宁宫,韦皇后在看到这个消息,顿时脸色大变。 废太子的提议,竟然是胶州刺史伍亦是最先说出来的,听说伍亦是曾对不少官员提过这样的想法。 伍亦是的孙女嫁给了南平顾家嫡枝顾珃为妻,与顾家是关系密切的姻亲,与尚书左仆射邵世善也有关系,现在伍亦是最先提出了废太子……哪个朝官不会多想? 现在谁都知道,顾家及其姻亲,是依附于她的,那么皇上会不会认为,是她授意伍家和顾家等人倡议废太子? 不,不是皇上会不会,而是皇上一定会! 皇上对仪鸾卫如此看重,现在仪鸾卫调查结果是这样,皇上一定会怀疑! 韦皇后实在太清楚朝局的诡秘了,就算她压根没有这样授意,最终都会有人将这些归结在她身上。 毕竟,她是一国之母,她还有一个皇子! 现在应该怎么办呢?仪鸾卫的查探是隐秘消息,按说她不应该知道这个,就不能前去紫宸殿求情。 她能做的,便是力证自己完全没有废太子的意思。 伍家顾家依附于她,这个一时无法撇除,但是比起伍家这种映射猜测来,还有方法更能代表她的意思和倾向,那就是她的娘家承恩公府的态度! “绿琴,你立刻给国舅爷那里送去口讯,请父亲和兄长上奏疏驳斥杨允恭的奏请!”她这样下令道。 她的父亲和兄长是荫封的国公和世子,一般情况下都不会出现在宣政殿中,若是知道杨允恭会上那样的奏请,他们一定会出列反对的。 可恨杨允恭的奏请实在太突然了,站在她这一系的朝官都在观望着,没有第一时间出言反对,如此就已经失了先机。 现在只希望父亲兄长的奏疏乃亡羊补牢,希望还不算晚。 承恩公韦晟的奏疏很快就送到紫宸殿了,奏疏上称:“太子仁义,虽偶有过错,却于继承国祚无碍……为了国朝安稳,太子绝不能废,小人宜当诛,恳请皇上纳臣之言……” 永昭帝将奏疏合上,问着立在殿中的裴鼎臣:“承恩公上疏,为太子虚美,道绝不能废太子。爱卿对此事如何看?” “皇上,现在皇上春秋鼎盛,皇后娘娘所出的皇子年幼。承恩公和皇后娘娘不欲废太子,这是情理当中的事情。”裴鼎臣这样说道。 永昭帝点点头,皱眉看了一眼那奏疏,心中有所思。 裴鼎臣的话语很有道理,按常理说,皇后一系不希望废太子,不希望现在废太子。 如果从谁得益谁行事的角度来看,废太子对皇后、对二十一皇子没有太大好处,皇后不会做这个事情。 但是仪鸾卫所查探到的真相,是说皇后一系早就废太子之心,现在只是在逐步行动而已。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皇后育有皇子,当然会想为自己皇子谋算皇位、当然会有废太子之心。但是时机出现在当前,合适吗? 朕的梓童,可是相当聪明的人。 如果真的是她在背后授意,那么就太过急切了,时机并不对。朕才刚刚下令杀了顾敬止,用来敲打了皇后…… 莫非就是因为朕对皇后一系势重深感不满,所以他们急了,才打算去做废太子此事? 这时,裴鼎臣继续说道:“皇上,不管这废太子一事谁倡导,现在并不适合废太子,国朝平稳最重要。” 裴鼎臣对太子也不满意,但是对另外的成年皇子也不满意,在这样的比较之下,太子和别的成年皇位哪个在太子位上,其实都没有什么差别。 既然太子已经当了二十年多太子,国朝如今又平静,那么便宜静不宜动,没有必要废太子引致人心动荡了。 太子的废立乃是国本大事,轻易不能动,隔壁的大雍朝就是典型的例子。 当初大雍的太子薨了之后,皇子们联合朝中各方势力,都想争得太子之位,大雍的国力也在这些争斗中不断被削弱,以致衰败成如今这样。 殷鉴在侧,所以有关太子废立一事,现在不能动。 良久,永昭帝才点点头,道:“朕的意思也是这样,杨允恭不适合呆在户部了,将他贬至韶州吧。” 他打算平息此事,将废太子一事压下去,当然要处罚奏请此事的杨允恭。——朝官想必也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只是,打算是远远赶不上局势变化的,永昭帝的旨意都没来得及传出紫宸殿,朝中便再次出现了大事。 由此事而引起的动荡,就算他身为一国之君,也不能轻易平息了。#####第一更!前一章韦皇后的皇子应该是十八皇子,已经改过了,非常抱歉! 第八百零八章漕运之祸 朝堂这件大事,是江南道漕运出问题了! 漕运的重要性已不用赘说,是连接京兆和江南道的一个重要通道,还是无可替代的通道。 江南道乃富庶之地,有天下粮仓之称,那里的粮食、绸缎等物资 就是通过漕运运送至京兆。 可以说,这是一条强盛钱银之道,现在这条通道断了,对京兆、对国朝会有多大的影响就可想而知。 漕运关系着国计民生,一旦出现问题,就会令国朝剧烈抖动。 它的重要性,其实也不亚于争国本。在接到禀告之后,永昭帝不得不把注意力都从杨允恭身上移开去。 一个官员奏请废太子其实还不是争国本。相比之下,当然是江南道的漕运比杨允恭的奏疏更重要。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江南道漕运这么多年都没有出过差错,现在为何会出现这么大的问题?怎么连物资都完全无法运送?”永昭帝这样问道,并没有掩饰脸上的怒火。 物资无法运送,这就是说漕运完全中断了,这个结果,永昭帝简直难以置信。 漕运的问题何等重要,此前一直都平稳有序,现在一旦出现问题,就是这么重大的情况。 这说明,漕运出现问题并非一朝一夕了,但此前竟然没有官员察觉到不妥。 朕的官员到底在干什么?御史台、户部和工部的官员是不是疏忽职守? 户部尚书陈就道正站在紫宸殿中,面的帝王的质问训斥,他只能这样请罪道:“皇上,此事是臣失察,请皇上恕罪!臣已经让属下官员前去查探江南道情况了,具体是怎样的情况,定会查得清清楚楚的。” 此刻陈就道的心情十分沉重,他知道江南道漕运有多重要,如今中断运送,对国朝有多大的影响。 陈就道是从户部侍郎晋升为户部尚书的,他这些年一直在户部,对漕运的情况也相当熟悉。 ——他是朝中最早发现漕运有问题的官员。 他发现了漕运间隔的时间越来越长,而且所运松的物资越来越少,这样的情况持续已经有两三年了,但是因为这种间隔和减少是逐步、点滴进行的,所以记录这些情况的官员并没有察觉到端倪,就连吏部考功、御史台监察都没有发现情况。 陈就道发现端倪之后,便派了属下的官员去了解情,只是属下还在前去江南道的路上,漕运就出事了! 原本应该运送到京兆的粮食、丝绸等物品,压根就没有踪影,早就过了最后的限期。随后,江南道官员的书信才送到京兆,陈述了会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 江南道官员的书信当然是掩饰推搪,将问题归结于天灾人祸。 天灾,乃是因为现在已经是秋冬交接的时候,雨水稀少,河床高耸,以致漕运时常无法进行; 人祸,便是漕运沿途有很多水匪,他们埋伏在河道两岸,经常抢杀掳掠,致令人心惶惶。 正是因为这两个主要原因,所以江南道漕运才会出现失控的情况,并且到了漕运中断的严重程度。 以上这些,便是江南道官员对漕运问题的掩饰辩解,但是户部的官员又不是愚笨的,主官陈就道更是精明无比,立刻就知道江南道官员在粉饰太平。 在此不得不说一下大安朝的漕运。 漕运如此如此,但在大安朝出现的时间不是很长,前后就经历过两代帝王而已。 在先帝正和帝之前,江南道和京兆之间并无漕运,然而江南道粮食充足,许多时候都要运抵京兆,那时所走的乃陆路,旅途耗时不用说,而且损耗也极多,每运粮一趟,只有十之四五能存。 当时的朝官有感于此,便上疏正和帝,奏请开河道、转漕运,此奏疏得到了正和帝的准许。 经过两代帝王不断整理、开凿运道,漕运便正式形成、并且越来越重要,为江南道、京兆乃至国朝的繁荣发展,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朝廷为此还成立了转运司,专门掌管江南道漕运的情况。 到了现在,漕运的规模越来越大,转运司的官员也越拉越多,有关漕运的用度浩繁,国朝在这一块的负担也不断加大。 纵然如此,漕运的作用依然无可替代,为了维持漕运和转运司的正常,户部每年都划拨大量的银两,用于疏通河道、增加船只、剿匪护粮等种种开支。 并且,划拨的银两一年比一年多,户部的官员曾称这为“用斗钱运斗米了,到了最后,漕运还是出了那么多的问题,户部的银两等于打了水漂,陈就道怎么能接受这样的情况。 河道水流减少、河床升高,所以船只无法通行,这便是漕运中断的最大原因! 可是,户部每年划拨的银两中,就是有很大一部分是用于疏通河道、开凿河道的,这些钱早就有用光了,为何没有一点点效果? 还是说,这些银两根本就没有用于这些方面?! 另外,还是水匪猖獗的情况,转运司的官员每次都用重金聘请得力的镖师来护粮,难道这么多年了、这些得力的镖师会放任这些水匪劫掠? 不管怎么说,漕运会出现这么多问题,而且问题这么严重,实在太不正常了。 “查!给朕查个清楚明白,漕运究竟是怎样的情况!另外,要尽快恢复漕运,要竭尽所能!”永昭帝下令道,脸上依然震怒不已。 陈就道当即应令而去,便是永昭帝没有这个命令,他都打算彻查的,知道漕运的问题、尽力补救,这才是他将功赎罪的办法。 只是,漕运的水太深了,陈就道越查便越心惊。#####第二更!有点卡文,555。最后五天了,这个月的月票请大家多多支持,我也继续努力! 第八百零九章水深难涉 陈就道联合了御史台、工部的官员一起查探漕运的情况。 转运司隶属户部,粮食、丝绸等物资的发运乃与户部相关,但是河道的开凿、疏通,这便是工部的管辖;至于御史台参与其中——现在漕运都已经出了大问题,当然要御史台前来监察查核。 漕运的情况错综复杂,从江南道到京兆,中间经过河东道、河内道等等地方,地域牵涉甚广、人员牵涉极多,要想一一理清是相当困难的事情。 事情浩繁,细节无数,陈就道一行人只能从最关键的江南道扬州河段开始查探,并且陈就道还亲自赶去了扬州。 与陈就道同行的,是工部侍郎沈醉山和御史中丞裴典,他们马不停蹄,一刻都不敢停,在看到扬州河段的情况时,他们心头的震惊简直难以言喻。 扬州河段,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的确如江南道官员所说的那样,河床高升……高升到连河中的砂石都能看得见! 至于秋冬之交雨水稀少,河道水源也变少,这已经不能算是稀少,就是一窝一窝的小水潭,可以说是快要干涸了。 不仅如此,河段两侧的堤坝根本就不成样,有的中间破了一个大洞,也有的直接是被推倒了…… 扬州河段是漕运最重要的一段,现在都是这样惨不忍睹的情况,那么其他的河段能好得了哪里去? 难怪漕运会中断,这样的河道,根本就行驶不了船只,更别说是吃水重的运粮船了! 陈就道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怒火,脸色还是忍不住沉了下来,看着在身后弯腰的扬州刺史刘仲昆,冷冷地说道:“扬州河道为何会这样?转运司的官员呢?他们怎么都不出现!” 转运司就是负责漕运情况的,主官乃水陆发运使,原本陈就道以为来到扬州之后,就会见到转运司的官员,也能更进一步了解到漕运的具体情况。 不曾想,转运司的官员根本就没有出现,只有一个扬州刺史带领他们来查看河道的情况! “回大人,钱大人带领官员前去苏州办事了,朝廷给转运司下了命令,必须要让漕运正常,所以他们在想办法……” 刘仲昆这样答道,神情小心翼翼。 这些京兆来的官员是来调查漕运情况的,实则就是来问罪的,他所辖下的扬州河段出现这么多的情况,他怎么可能不慌张? 只是,扬州河道虽然是在他的辖下,但是有关漕运的情况却是归于转运司处理的,扬州河段出现这么多的问题,他也曾责令过几次,但最后都不了了之。 这样的情况,持续已不是一天两天了,他政务繁忙,随后就忘记了这些事情。 哪里想到,漕运会出现这么大的问题,京兆户部尚书还亲自前来查探了? 沈醉山脸上出现了怒意,忍不住说道;“他们正在想办法?解决漕运问题的关键,在于疏通河道、引来河水,也得平时蓄水备用,现在他们去苏州想什么办法?” 沈醉山真是气得想破口大骂,他是工部的官员,当然知道漕运的重要,更知道漕运的根本在于河道本身! 出了这么重大的问题,转运司的官员仍旧置河道情况于不顾,这就是在舍本逐末,转运司的官员是怎么当的?水陆发运使钱可敬到底在做什么?! 裴典的脸色也不好看,沉声吩咐道:“将钱可敬传唤回扬州。有关漕运的具体情况,他须得向我们禀告!” 御史台的监察之职,在事情过程中要用到,现在出了事情,就更用得上了。 他觉得很奇怪,他们前来江南道的消息早就传出去了,钱可敬不可能不知道此事,明知他们来了,钱可敬却避而不见……这个前去苏州想办法的事情,听来怎么这样不妥呢? “是,下官这就去办。”刘仲昆这样回道,心中不觉松了一口气。 漕运的事情,还是交给转运司吧,对这样的情况,他实在没有招架之力。 可是,陈就道却唤住了他,这样吩咐道:“慢着!无须去唤钱可敬回来,我们直接去转运司!并且,你代为召集扬州所有的船工,本官有事要询问!” 不管钱可敬不出现的原因是什么,但是转运司就设在扬州,正好有这个地利之便,趁着钱可敬还没有回来的时候,直接去那里查探资料,或许还能查到多少真实的情况。 至于令刘仲昆召集船工,这个就更直接了,对于漕运、河道的情况,有谁比这样船工更清楚? 在这个时候,陈就道和沈醉山都没有想到,会在转运司有那么大的发现! #####第三更! 第八百一十章无备 因地利之便,转运司设在了扬州城,以水陆发运使总管转运司事务,其中最重要的,当然就是掌管漕运。 转运司虽隶属户部,存在却相当特殊。 其重要性,当然比不上户部属下四司,但它又掌管着攸关国朝繁荣的漕运,又异常重要。 水陆发运使这个官位,也不是一般人可以担任的,因为这个人主要与地方打交道,如此才能处理好漕运的浩繁事务。 历任的水陆发运使都是从地方豪贾中选出,钱可敬也不例外,其出自江南道大族长兴钱氏的嫡枝,是相当厉害的人物。 这些年来,钱可敬沟通地方、整合漕运,在户部的账面上做得很好看,如果不是现在漕运突然中断,陈就道压根就想不到漕运会出现这么多问题。 正如皇上震怒的那样,漕运出现这么多问题,定然不是一朝一夕之事,但是朝廷竟然一无所知。 可见钱可敬欺上的本事一流,京兆离扬州城甚远,钱可敬能欺骗过去可以理解,但是瞒下呢?扬州城的官员、粮食和丝绸等行业的豪贾大商呢?难道他们也不知道漕运的情况? 漕运中断的确给国朝带来巨大的影响,但是对这些豪贾大伤的影响更加大,这些人怎么会毫无声息? 这些人也不是普通百姓,也有本事和能力向朝廷反映情况,为什么他们都不做呢? 怀着这样的疑问,陈就道带着沈醉山和裴典等人去了转运司。 许是因为近日漕运出了问题,转运司的官员四出去想办法,转运司官衙那里竟然十分安静,只有两三个录事在其中。 他们不认识陈就道他们是谁,正想推拒他们进入转运司,在看到扬州刺史刘仲昆之后,便瞬间改变了态度。 “诸位大人,请先歇息歇息,现在钱大人还在苏州,下官这就立刻派人前去通知她。”一个录事这样说道,脸上堆满了笑容。 “不必了……”陈就道阻止道,“将你们这里有关漕运的所有卷宗都拿出来吧。” 要想知道漕运的具体情况,可以通过转运司官员的报告陈述,或者去现场实地调查,但是这两种办法在现在都不可行。 一来,出了漕运中断这样的事情,可见转运司内部问题重重,他们说报告陈述的内容并不一定对;二来,他们现在没有这么多的精力和时间去实地查探。 如此,便只能退而求其次去查看转运司的卷宗。 卷宗所记录的情况固然有谬误,但是总能看出多少蛛丝马迹来。 那录事欲言又止,在看到陈就道震怒的神情后,随即便点点头:“是,大人,下官马上就去将卷宗搬来。” “无须你们搬动一次了,直接带我们去那里吧,有什么需要的卷宗我们自己会查找。”沈醉山这样说道,担心转运司这里的官员作假。 陈就道点了点头,觉得也是这么一回事。 在决定前去查看卷宗之前,他再一次提醒刘仲昆:“刘大人,那些船工,就让他们来到转运司这里吧。越多船工前来便是越好,你给本官仔细办好这件事情了,不然……” 朝中三品大员的官威一旦端起来,还是能震慑地下的官员的。 刘仲昆瑟缩了一下,忙不迭答应了,表示会尽可能找到更多的船工前来,请大人放心云云。 而此时,在苏州的钱可敬听着属下的禀告,脸色阴沉不已。 “大人,礼部、工部和御史台的官员都前来江南道了,漕运的事情已经掩饰不住了,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呢?”一个官员这样问道。 虽然已经入秋了,天气已经凉了,但是这个官员额头还是布满了汗水,吓的。 “他们一时半会查不出什么,让所有人都闭紧嘴巴了!现在事情已经是这个样子了,内幕扬了出去,对谁都不是件好事,只有将事情推搪开去,才能有一丝生机,明白吗?”钱可敬这样说道,语气明显带着威胁。 他在出事之后赶来苏州,目的便是如此,为了安抚苏杭这些地方的豪贾大商。 他们过去一起经营漕运,从漕运中得了那么大的好处,现在出了事,当然要一起承担后果。 而且漕运中断这个事情也很容易推出去,重要推给季节和水匪就可以了,这些天灾人祸,其实并不是转运司所能控制的的,转运司固然要承担一部分责任,但是还有辩解的余地,不是吗? “是,属下知道了,属下一定会好好和他们说道这些道理的。”属下官员唯唯诺诺道,忍不住抹了一把汗。 听到这回答,钱可敬的脸色却没有多少好转,因为他自己也很清楚,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严重到不能掩饰的地步了。 现在漕运中断,最重要的扬州河道出现了问题,是他之前所没有想到的。 他没有想到,那些人会这么贪会这么大胆,竟然从来没有进行过开凿、疏通之事! 就算那些人要将朝廷的划拨据为己有,但是面上的文章还是要做的,以保证漕运的顺利进行,如此他们才能平安无事。 现在漕运中断,所有的事情都扬了开去,朝廷不查则已,若是真的用心去查了,难道还不能查出多少情况来吗? 他只是短短三个月不在转运司中,竟然就出现了这么大的问题,可恨,可恨! 他不知道,现在陈就道等人已经去了转运司,已经开始查看转运司的卷宗了。 只是,转运司事务浩繁,卷宗的数量也是极多,哪些才是他们所需要的资料呢?漕运的真正情况,能在卷宗上体现多少呢? 正在他们觉得头都大无处下手的时候,转运司一个录事悄悄地走近了他们。#####第一更!喉咙发炎引起了感冒发烧,整个人难受极了,不过我还是会努力写,谢谢大家的月票! 第八百一十一章发现 沈醉山很快就发现了那名录事的动作,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立刻做出了防守的准备。 他还以为这个录事是想对他们不利,正想高声呼叫,不想这名录事却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卷宗,飞快地递给了陈就道。 “大人,这个才是真正的卷宗,上面记录了每一次漕运的真正情况,这些都是下官私下里记录下来的,与此对应的删减版本,则是在大人前方左下侧那个柜子里。”这个录事这样说道,将声音压得很低,中途还警觉地看着门口的方向。 显然,他不想此事为人所知,心中其实紧张不安。 陈就道下意识接过了卷宗,并没有说话,只是仔细打量着这个录事。 这个录事相貌平平,乍看来没有任何值得注意的地方,属于那种混在了人群中就无法辨识的人。 录事乃是从八品官职,在朝中是最为低微的官职,甚至有许多府衙各司的录事都不能算是朝廷官员,但是录事其实很重要,因为录事有抄录文书之权。 转运司的录事,就是记录漕运详细情况的人,这里的卷宗就是出自他们的手中。 但是这个录事为何会单独记下详细的卷宗,又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呈交给他们呢?这个录事想做什么?这个卷宗的真实性有多少呢? 片刻之间,陈就道脑中就闪过了许多想法,看着这个录事的眼神带着疑惑不解。 那录事再次朝门口看了看,声音仍旧很低,似是解释说道:“大人,你且看看就知道了,如果大人真的能找来船工对照,那么大人就知道这卷宗记录的都是实情。” 他顿了一下,头低了下来,几乎悄不可闻地继续道:“大人,下官还知道,钱大人与太子侧妃往来甚密,只要大人顺着这个线索去查,定然能查到什么的。” 陈就道的气息略有些不稳,看向这个录事的眼神更加怀疑了。 如果说这卷宗的事情让他们感到意外,那么这些话语更是诧异万分了。 钱可敬与太子侧妃往来甚密?难道这意思是说漕运的事情有太子在其中插手? 陈就道不由得握紧了卷宗,神色变得更为凝重,他深深地看了这个录事一眼,然后点点头。 这个卷宗上的内容,他自然会一一核实,而钱可敬和太子侧妃联系一事,他同样会查探! 他既然亲自来了江南道,就一定会查清楚漕运的真正情况、查清楚漕运出现这么多问题的原因! 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下一瞬间,这个录事便站在门口,动作快得让陈就道和沈醉山都看不清,好像他一直就是站在那里、根本没移动过一样。 陈就道的眼神眯了起来,心中瞬即有了判断,不管这个录事为何会做这些事情,但是这个录事明显是个练家子。 一个练家子,成为了转运司的一个小官,怎么会这么为何呢? 当下,陈就道也没来得及想什么,因为门外的脚步声已经近了。——原来刘仲昆已经来了,还带来了几个船工。 陈就道将手中的卷宗放在其他卷宗之上,看向了刘仲昆,点点头说道:“刘大人,辛苦你了。本官这一次来是为了查探漕运的真相,询问船工的事情不能外扬,你且先退下吧。” 他刚到手这一份卷宗,还没来得及仔细查看,但是刚才的录事所说,若是与船工的话语互为对照,那么就可以知道真伪,漕运的情况也就能清楚了。 听到陈就道这么说,刘仲昆一点也不感到意外,他自己本来就不想掺和到漕运的事情中去,于是留下来了几个船工,忙不迭离开了。 这么短的时间,刘仲昆能找到这几个船工,也实在不容易了。 只是,这个卷宗上所记载了什么内容呢?是不是真的就是漕运的情况? 陈就道调整了一下呼吸,平复自己略有些起伏的心情,随即打开了这个卷宗,然后脸色慢慢变了,眉头也紧紧皱在了一起。 如果这卷宗上的内容为真,那么转运司的官员真是胆大包天!尤其是钱可敬,他哪里来的胆子,竟然敢做这样的事情? ~~~~~~~~~~~~~~ 太子插手了转运司,江南道漕运之所以会出现问题,是因为太子之故! 这个消息,在京兆疯传,一下子就在朝官中传开了。不,不仅仅是在官员之间传开,是在京兆的街头巷尾串开了,就连东市浣衣的百姓都听说了这消息。 这些百姓,就连太子名讳都不知道,但是一点儿也不妨碍他们讨论的性质。 这可是有关天潢贵胄的谈资,是他们一辈子都不能接触到的存在,现在有机会谈上一嘴,那也是脸上添了大光了。 “听说啊,漕运中断,是与太子有关呢,太子贪了户部划拨下去的所有银两,才会这样的……”百姓甲这样说道,眼睛都发光。 他们连漕运都不知道,更不知道户部划拨之类的,都是从旁人那里听来而已。 但是,他们知道一点,那就是太子不是个好人,那么贪钱财还是贪国朝钱财,能好得到哪里去? 太子一定不是好人! 什么都不知道的百姓犹如此讨论,知晓漕运情况的官员就更不用说了。 他们并不敢明目张胆议论这件事,但是私下里,都会压低了声音问道;“听说了,漕运的事情,与太子有关!” 另外的官员眨眨眼睛,表示了回应:“当然知道了,这是御史台传出来的消息。据说,户部、工部和御史台前去江南道查探,便发现了当中的猫腻。” 若不是御史台传出了消息,他们哪里知道江南道漕运发生了什么事情?####第二更! 第八百一十二章良娣死 消息是从御史台传出来的,据户部工部御史台联合调查,最后发现漕运之所以会出现问题,主要在于转运司的贪腐! 他们是如何查探的,并没有详细的说明,但是他们发现了转运司隐藏起来的真正卷宗,再结合船工们的口供,才知道了漕运的真相。 原来,户部每年划拨下去的银两,压根就没有用在河道开凿、疏通之上,也压根没有什么护粮镖师的事情! 这些银两,就这么莫名其妙在转运司失踪了。 正因为没有银两去开凿、疏通河道,所以扬州段河道才会淤泥堆积、河床高升,如此日月累积,才终于阻断了漕运。 而有关水费劫掠一事,其实就是子虚乌有,实情就是漕运的粮食、丝绸等贵重物资,被转运司官员扣下了一大半,然后与江南道的豪贾大商瓜分。 正是因为江南道的豪贾大商从中得到了好处,所以漕运的内幕真相,他们都瞒住不说。 若非这一次问题严重,他们也会一直这么行事下去。 从种种查探可知,转运司的官员和江南道商人联合起来,损国朝利益以肥私利。 因为转运司这样重要又相对独立的官衙,会发生贪腐窝案也是正常,这不难理解,如果事情只是到这里,那么就和其他的贪腐案子没有什么差别。 问题是,在御史台进一步查探之下,发现这些官员和商人所贪腐的银两,其实不是归他们自己所有,而是送到给了太子,为的,便是谋取从龙之功! 这便是陈就道和沈醉山一行人在江南道调查到的真相,也是现在京兆官员所热切讨论的事情。 这消息传到太子郑重耳中时,在那么一瞬间,他还以为这是一场笑话。 漕运贪腐的银两物资,竟然送到了他的宫殿,送到了他的手中,他作为当事人,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有回事呢? 他甚至还笑了笑,对长史说道:“这些人为了对付本殿,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连这样子虚乌有的事情都能想出来……” 他的声音渐渐隐了下去,脸色也变得煞白,语气都颤抖了:“这……这不是传言,是御史台真的查到?” 他的长史,看起来是山崩地裂无可躲藏的样子,几乎都快要哭出来了。 这……这不是开玩笑?而是真的有这么一回事? 长史点点头,声音明显听出惊慌来:“殿下,这的确是御史台查到的真相,已经在京兆传开来了,所有人都知道了。” “可是,本殿压根就不认识钱可敬!压根就不知道漕运任何事情!”郑重下意识反驳道,心中仍旧觉得异常荒谬。 他知道漕运出了事,先前还在庆幸漕运出事,使得朝中官员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漕运那里,没有人再想起废太子一事。 哪里想得到,江南道的漕运竟然会牵涉到他身上? 这样的情况真是人在家中,天从祸上来,这怎么可能? 长史神色闪过了犹豫,最终还是豁出去了,这样道:“殿下,传言说……说钱可敬与良娣往来甚密,漕运那些银两就是送到良娣手中的,良娣曾向他们保证过,从龙之功一定会算上他们的。” 有心人都知道,现在太子最宠爱的便是良娣周氏,周氏的话语几乎就代表着太子的态度。 “良娣?她不会的,她是什么样的人,本殿很清楚。她一直都是个单纯内向的人,怎么可能与钱可敬往来?这一定是弄错了,一定是弄错了!”郑重摇头这样说道。 他想到了周氏温软的样子,绝对不相信她会与钱可敬联系,更不相信她会收取漕运的银两,这一定是弄错了! 不,不是弄错了,这一定是有人故意将这些事情安放在她身上,目的就是为了对付他! “可是,殿下,外面都在这样说,这是御史台查探到的事情……”长史这样回道,就算不忍心,也一定要这么说。 所查到的事情就是与良娣周氏有关,当中具体是什么情况,谁能知道呢? 郑重还是摇摇头,说道:“不会的,父皇也不会相信这些情况,经由了平淮署一事,本殿哪里还敢沾染任何与钱银有关的事情?父皇肯定知道的。” 他当初失去支持和势力,就是因为在平淮署中太贪了,为此已经狠狠受过教训了,怎么敢重蹈覆辙? 然后就在这个时候,宫殿一个内侍匆匆前来禀道,脸上大惊失色:“殿下,殿下不好了,良娣她……她没气了!” 许是太过惊慌失措,内侍的话语都失了分寸,几乎就这么大喊着出来。 然而,在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怪罪他失分寸的事情了,郑重腾地站了起来,眼睛瞪得大大的,一把抓住内侍的手,不可置信地说道:“你说什么?良娣她……她……” 内侍大口喘着气,重复道:“殿下,是良娣她出事了,她没有气了。在午歇过后,她就再也没有醒来,现在侧殿那边都乱成一团了。” 郑重茫然地松开手,随即跌落在椅子上。 良娣死了,周氏死了……他脸上的悲痛还来不及散去,就被一种更深的惶恐给笼罩住了,嘴唇都哆嗦起来了。 御史台的调查说,钱可敬与周氏往来甚密,现在周氏死了,那么就是死无对证! 周氏一死,东宫与漕运有关一事,那就是板上钉钉了! 怎么会这样?周氏为什么会死?#####第三更! 第八百一十三章死无对证 太子良娣周氏死了,死得莫名其妙悄无声息。 谁都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她午觉躺下之后就再没有醒来过。 更重要的是,御史台已经查出其与水陆发运使有密切的联系,查出其与漕运贪腐一事有关,具体情况如何,还没来得及去查探,她就没气了。 随着她的死,御史台所查到的与其相关的事情,都死无对证。 郑重不知道自己说是怎么去到侧殿的,当他看到往日那张娇媚的脸容变成死白的时候,忍不住惊叫出声,整个人都摇摇欲坠。 周氏是他最宠爱的人,这些年来陪在他身边的人一直是周氏,但是如今她死了,还是在这样异常危急的局势中死去……郑重顾不得为她惋惜了,此刻他几乎要被恐惧淹没了: 周氏死了,是死无对证,也是杀人灭口,就算江南道漕运与他没有任何关系,随着周氏的死,他都难以撇清了! 他以为出现了江南道漕运这事,废太子一事便算过去了,但其实,它从无真正过去! ——江南道漕运,就是为了针对他! 他已经想明白了这个连环计,可是想明白了有什么用呢?他分明感觉到自己被一股势力拖入了湍急的漩涡之中,他毫无挣扎之力。 紫宸殿内,裴鼎臣和邵世善两人俱恭敬地立在殿中,脸上的神色都十分凝重。 上首的永昭帝紧抿着嘴唇,脸上显出了深深的两道法令纹,虽然脸上没有震怒,但无形中让整个紫宸殿内的气氛都无比压抑。 邵世善抬头看了看永昭帝,这样说道:“皇上,更多的细节御史台正在查探当中,具体情况还没有作实,请皇上息怒。” “息怒?”永昭帝冷冷说道,“朕有何怒要熄?说因为江南道豪贾大商所说的从龙之功吗?” 帝王说着没有震怒,但是他的表情他的话语却不是这样,邵世善作为近臣重臣,当然知道帝王此刻真正的心情。 皇上必定是震怒不已,但是在当前的情况下,他只能劝皇上息怒。 “皇上,太子向来安分守己,在经由平淮署一事后更是如此,怎么可能会做这样的事情呢?皇上请息怒,莫要让这些传言影响了天家父子亲情。”邵世善继续说道。 他必须为太子美言,一旦太子被证实与江南道漕运出事有关,那么太子的声望就会跌到最低,朝官们对太子也会有不一样的观感,那么废太子…… 现在废太子,的确不是什么好事! 当听到江南道漕运调查清楚的原因之后,饶是他为人持重,心里都忍不住“咯噔”一声响,顿觉诧异不已。 江南道漕运怎么会与太子有关呢?太子那样的能力和性子,怎么可能插手江南道漕运的事情? 偏偏,贪腐与从龙之功,每一个都是犯了大禁忌的事情,而且从太子的身份地位来说,的确有可能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江南道漕运中断本就是极为严重的事情,若是加上太子在其中,一想到这里邵世善就觉得头疼不已。 “爱卿,对此事你如何看待?”永昭帝问向了殿中一直沉默的裴鼎臣。 裴鼎臣想了想,便回道:“皇上,此事传得沸沸扬扬,陈大人的书信已经说得很清楚了,钱可敬与江南道的商人都是持一致口径,都道将银两送给了太子良娣,才导致了漕运之祸,如今只能先去查探清楚这些情况再说。” 裴鼎臣当然也不希望在这个时候牵涉到太子,但是漕运的问题实在太大了,而且这件事在京兆传得太厉害了,始终都要给一个合理的交代。 想到京兆百姓对此事的态度,他不禁眉头皱了皱:太子民望,堪忧啊。 永昭帝正想说话,忽然门外响起了魏离弦的急禀声:“皇上,东宫那里传来了消息,道是太子良娣周氏……没了。” 太子良娣身死,本无须这样紧急禀告帝王,但是魏离弦在宫中当值,自然也知道朝中的动向,知道这个太子良娣周氏关系着什么,便丝毫不敢耽搁,立刻将此事上禀了。 这个消息,让原本就压抑的紫宸殿内更是沉重了几分。 在这个关键的时候,太子良娣周氏死了?关系着事情真相的周氏死了,那么江南道漕运那里怎么办? 永昭帝怒极而笑,仿佛颇感兴趣地问道:“两位爱卿,如今周氏死了,以你们看,是杀人灭口吗?” 正如裴鼎臣所说,现在事情的真相还没有查清楚,在这么微妙敏感的时刻,最为重要的、有可能直通真相的周氏死了,等于江南道漕运的调查戛然而止。 对这样的结果,永昭帝已经出离震怒了。 裴鼎臣和邵世善一时无话,只觉得情势越来越严重了,而且周氏之死……不管是杀人灭口还是别的什么,最终都指向了一个结果:死无对证。 换言之,周氏的死,其实更加证实了其与江南道漕运有莫大的关系,不然,她就不会死了。 难道说,太子真的与将江南道漕运有关?那一笔数额巨大、将近三十万辆的银子是不是真的送去了东宫? 邵世善依然还是觉得太子做不了这样的事情,其没有这样的本事,便再一次说道:“皇上,周氏在这个时候死了,很明显这是有人想将事情栽在太子头上,请皇上明察!” 永昭帝抚了抚胡子,眼中精光有如鹰隼一样,紧紧擢住邵世善问道:“爱卿既然这么说……那么是谁想将这些事情栽在太子头上呢?” 周氏已死,的确没有对证,但是却可以猜测:是谁?或者说,是谁有这样的本事做这样的事情?#####第一更!话都说不出来了,沙哑得难听至极…… 第八百一十四章推波助澜 是谁,是谁有本事将江南道漕运与太子联系起来呢? 这个问题,在裴鼎臣和邵世善进宫的时候,已经想过了。他们想到了许多,然而直到在这个时候,都不能确定。 可以肯定的是,做这事的人肯定是针对太子——朝中针对太子又有这等本事的人,其实不多。 邵世善和裴鼎臣心中都有了猜测的人选,然而在帝王面前,他们不敢说出来,只有沉默。 永昭帝看了他们一眼,见到他们还是没有说话,便再一次问道;“爱卿,你们觉得会是谁呢?” 听到帝王再一次这样问,裴鼎臣便回话了:“皇上,臣以为,此事出现得实在太突然了,当中关系错综复杂,现在周氏已死,臣以为,应当先从调查周氏之死下手,至于这背后是不是有人在将漕运事栽在太子头上,现在还不好说……” 裴鼎臣作为中书令,在皇上身边许多年,因而说这些话心中也无惧。 在他看来,事情就是很明显在指向太子,其实皇上这么问,心中想必有了怀疑的对象,但是皇上可以这么怀疑,身为臣子,却万万不能将此事宣之于口。 毕竟,有本事又要对付太子的人,实在不多。 这不多的人,无论是哪一个,都不是他可以英孚得了的。 邵世善看了裴鼎臣一眼,心想此人说话实在是漂亮,难怪会这么得皇上的倚重。——他其实也十分赞同裴鼎臣的话语。 只是鉴于他是十皇子的岳父,现在他真不好说什么,如果可能,他宁愿不知道这些事情,但是他是尚书左仆射,这种朝政大事,绝少不了他。 永昭帝对裴鼎臣的说法却甚不满意,脸色更沉了一分,随即看向了邵世善,直接问道:“最近承恩公府可有何动静?” 听到帝王这么问,邵世善心中一紧,知道皇上已经在怀疑皇后娘娘了,甚至连婉转迂回都懒得说了,可见内心的震怒。 “皇上,承恩公府最近没有任何动静……除了当众训斥杨允恭之外。”邵世善这样回道。 杨允恭奏请废太子,承恩公上疏说此人其心可诛,还当众训斥杨允恭惟恐天下不乱、是国朝之祸害,由此,朝官们便知道了承恩公府是绝不赞成废太子的,由此也消除了某些猜疑。 邵世善特地将此事拿出来说,当然暗里说韦皇后一系没有废太子之心,还恨不得太子之位无比稳固,自然,也不会有现在这种栽赃嫁祸之事。 “是吗……?”永昭帝淡淡说道,拉长的尾音让人心中一颤。 永昭帝自然明白邵世善的意思,毕竟,邵世善是十皇子的岳父,感情上倾向皇后也无可厚非,但是此刻,他却觉得这些话语十分刺耳。 如果江南道漕运真的有人在暗地里下手,将太子牵涉进其中,那么除了韦皇后一系,也没有人能有这样的本事了。 但是,转念一想,邵世善的意思也没有错,现在废太子对皇后一系没有任何好处,他们为何会如此大费周章做这种没有任何好处的事情呢? 如此,也说不过去…… 在宫中一处宫殿内,容貌绝美的徽妃在听到宫女的禀告后,眼睛忍不住一亮,容貌更是夺目三分。 “太子良娣周氏死了?这可真是太好!快去通知繁儿和紧儿,背后里的事情可以去做了!”徽妃这样吩咐道,语气难掩兴奋。 “是,娘娘,奴婢这就去通知两位殿下!”得信的宫女这样回道,立刻下去办事了。 宫女离开之后,徽妃半合着眼睛思虑了许久,最后终于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她不知道经此一事能不能成功废太子,但是她知道这个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更重要的是,这个机会递到了她手中,她绝对不能将其推拒。 就算经此一事不能废太子,也要为自己的两个皇儿谋到足够好处! 她的两个皇儿,在知道周氏死了之后,定然也明白这乃天赐良机,定然会抓住这个机会。 民心是最重要,却又是最好糊弄的,太子若是失去了民心,那么这个太子之位还能做得稳吗?她会想尽办法将太子拉下来! 太子占据着这个位置,太久了,是时候让一让了,她等了那么久,数年来的隐忍蛰伏,现在终于等到机会了,总算,天不负有心人! 正如她所料的那样,五皇子郑繁和九皇子郑紧在知道东宫的动静后,立刻召集了各自府中的属下,将命令一一吩咐下去。 他们令属官想尽办法在京兆宣扬此事,并且将周氏之死说成是东宫事败杀人灭口,务必要让太子的声望一败涂地。 有了先前江南道漕运一事的余波,这个事情运作起来的时候,真是一点都不难。 不过三两天的时间,京兆的街头巷尾再一次出现了有关太子的传闻,而且还是夹杂着香艳和血腥的传闻,令得所有人都兴致勃勃地参与其中讨论。 听闻,太子最为宠爱太子良娣,听闻,在漕运事败之后,太子良娣主动为太子分忧解难、以死来断绝此事…… 百姓们并不知道事情的真相是什么,他们只知道太子真不是个什么好人,不但损害国朝利益,还可以眼都眨地杀死自己宠爱的人。 这样的人,就是唯利是图的小人,是许多人都最不喜欢最看不起的人,一时间谈论得义愤填膺,连头脑都发热了,完全忘记了太子是他们绝对惹不起的人。 比起百姓来,官员们自然想得更多了: 若是皇位交给这样的储君,那么国朝以后将会如何呢?#####第二更! 第八百一十五章太子危 朝官们再一次在宣政殿上奏请废太子了,这一次,不像上次杨允恭奏请那样让人惊愕,反而众官心中都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官员会奏请废太子,在当前的情势下,真是一点都不让人意外。 现在太子所做的事情已经传扬出去了,在百姓看来,太子从江南道漕运那里谋取了极大的钱财,在事发之后,又将太子良娣推出来顶罪,还杀人灭口,实在不是个好人; 在朝官看来,太子在江南道漕运贪腐和杀良娣,真假尚存疑,但是太子的民心声望已经一败涂地,再者,传出这样的对太子不利的事情,也反映了太子能力的极大不足; 不管是哪一种情况,朝官都看到了太子不适其位的一面,再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当然会有不少超管再次奏请废太子了。 正如传言所说的那样,江南道的豪贾大商是为了谋求从龙之功,这些朝官何尝不是如此呢? 与杨允恭之前奏禀不同,这一次朝官除了奏请废太子之外,还恳请改立韦皇后所出的十八皇子为太子! 朝官这样禀告道:“十八殿下乃皇后娘娘所出,出身不凡,天资聪慧,现已序齿,可立为太子……” 想当初,太子郑重也是在序齿不久被立为太子的,现在十八皇子已经过序齿之年,当然也适合了。 朝官这么启奏,其实合情合理,既有废太子,自然有立太子,之前杨允恭的奏禀反而少了这么一个请求,现在朝官只是补上了而已。 在他们看来,如果郑重成为废太子,那么最适合被册立为太子的,当然就是皇后娘娘所出的十八皇子。 至于成年的五皇子、九皇子和十皇子等人,根本就不在朝官的考虑范围之内。——当初他们就没能成为太子,如今这么多年来能力都显平庸,当然不可能争太子了。 原本支持五皇子一系的官员倒也奇怪,不知是知道五皇子争太子无望,还是因为什么,竟也出列附言这些官员的话语,恳请废太子、册十八皇子为太子。 邵世善和裴鼎臣两人不由得对五皇子一系的官员看了看,五皇子一系的官员会有这样的举动,大概还是因为那一句话——欲要取之必先与之。 毕竟,现在皇上还没有流露出任何废太子的意思,若是请立五皇子为太子,说不定五皇子会受到极大的牵连; 但是请立十八皇子就不同了,十八皇子乃皇后所出,有皇后在前面挡着,事情总不会太糟糕。 五皇子一系的官员,这是想曲线为五皇子谋势了。 这两位重臣想得没有错,五皇子一系的官员就是这样想的,事实上,京兆现在种种针对太子的不好传言,当中绝少不了五皇子一系官员的推动。 诸如“太子在江南道漕运贪腐”“太子推良娣来顶罪”“太子杀良娣”这样的话语,就是五皇子郑繁吩咐属下去做的。 而现在五皇子一系的官员请立十八皇子为太子,主要是为了避嫌,表示五皇子对太子之位没有任何企图。 如此,不管皇上最后是不是废太子,对于五皇子来说也没有什么损失;就算皇上改立十八皇子为太子,他们也有了充足的对策。 现在,就看皇上如何反应了。 永昭帝能有什么反应呢?他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喜怒不辨。 在他的内心里,对朝官这一举动既感到震怒又感到不解:为何这些官员都力主废太子?是谁在背后推动这一切? 在背后推动这一切的人是谁,永昭帝先前就已经想过了,和当时质问邵世善的那样,他始终认为这事事皇后一系的官员在背后推动。 因为有本事争太子之位的、又有本事在江南道弄出那么大动静的人,也只有皇后了。 只是,有一点,永昭帝怎么都想不明白:皇后素来是个聪明人,她不可能不知道现在并非废太子的良机,因为朕春秋鼎盛,就算册立了十八皇子为太子,那么也和现在情况差不多。 以皇后的聪明,定然会希望太子在位上越久越,最好是能久到十八皇子成年,但是为何现在就有这样的举动呢? 现在这一切是说不过去的……偏偏,事情就是出现了! 皇后到底在想什么呢?做这么多事情是为了什么? 在没有想明白皇后为何这么做的时候,永昭帝当然不会有任何决定,就好像之前杨允恭上奏一样,他还宣布此事容后再议,便会下令退朝了。 回到紫宸殿之后,永昭帝再一次召来了仪鸾卫副将军余景怀,吩咐道:“去查!查承恩公府为何会推动废太子!朕要知道真相!” 承恩公上一次上疏称杨允恭当杀、绝不赞成废太子,永昭帝当然不相信他所上的奏疏。很明显,承恩公韦晟这是反其道而行之。 先有一个杨允恭上疏还不够,接连还出了江南道漕运、再次请废太子的事情,这一个轨迹十分明显,就是针对太子的,韦皇后他们这么心急是做什么呢? 与此同时,淑妃曹氏听了宫女的禀告之后,淡淡说道:“时机已经很合适了,皇上有所疑虑之处,臣妾应当为皇上解惑,将风声放出去吧,也该让皇上知道皇后心中在想什么了。” “是,娘娘。”她身边那个其貌不扬的宫女这样回道,很快就转身离开了。 没多久,永昭帝便听到了一些话语,在仔细品味这些话语之后,他的脸色微微一变。 他终于明白了韦皇后为何会这么做,先前所疑惑的地方,终于有了解答。#####第一更!最后两天,我继续努力!再一次谢谢大家的投票! 第八百一十六章皇后惧 在退朝之后,永昭帝一直都在想着韦皇后的用意,总是疑惑韦皇后的急切。 直到,他在御花园闲步的时候,听到了两个宫女的窃窃私语。 宫女当然是不敢在他面前私语的,仔细说来,这些话语也不是他所亲耳听到的,是魏离弦耳聪目明,听到了这些话语,随即禀告于他。 垂帘听政?幼帝登基? “那两个宫女,的确是这么说的?”永昭帝这样说道,眼中闪过一丝杀气。 那两个宫女,竟然在说前朝旧事,说前朝永隆太后扶持小儿子登基、从而把持朝政的事情,还说什么“当初永隆太后之所以能扶持自己的小儿子登基,是因为永隆帝突然驾崩了……” 永昭帝相信,这两个宫女绝没有这么大的胆子来说这些事情,还会让魏离弦听到,这很有可能是有人想让他听到这些话,才安排了宫女这样的讨论。 但是,那一句“永隆帝突然驾崩了”像针刺一样,让他整个人都难受至极。 他很想立刻遗忘这句话,但是越是去想,这个句越不可忘。 突然驾崩,突然驾崩…… 这两个宫女为何有这样天大的胆子? “回皇上,她们的确是这样说的,其实……臣已经不止一次听到过这样的话语了,其实宫中各处都出现了这样的话语,大家都是在针对废立太子一事来说的。”魏离弦这样说道。 他知道这样说会引起皇上震怒,但是他的确听到许多次了,就是皇上在御花园这里没有听到,在其他地方也能听到的。 ——他还想着找个机会向皇上禀告此事的,现在看来时机十分合适。 他同样觉得宫女说的这些前朝旧事实在太奇怪,但他暗地里去查探了一番,却不知道源头出自哪里。 如果真的是有人想提醒皇上什么,魏离弦觉得目的已经达到了。 前朝永隆帝突然驾崩一事,莫非就是在暗喻朝官请立十八皇子一事? 此时此刻,永昭帝也想到了这一点。 前朝永隆帝的事情,他怎么可能不清楚?这是一个相当典型的反面例子了。 永隆太后也因此惹下了无数骂名,因为其弑君篡位,因为其垂帘听政弄得民不聊生百姓怨声载道…… 不对,永隆太后的事情与他没有多大的关系,但是暗喻册立十八太子一事,皇后急切难耐的理由,就是这样吗? 任何事情都是这样,一旦怀疑种下了,便越是想越觉得是这么一回事。 皇后在背后做了那么多事情,先是推动朝官在宣政殿上请废太子,然后又用过江南道漕运来损害太子的声望,导致太子的民心声望几乎殆尽,也再次给了朝官一个废太子、重新册立太子的机会。 原先他想不明白,为何皇后要这么做,因为现在废太子的话,对年幼的十八皇子来说没有任何好处,但是如果……如果朕不在了呢? 一旦朕突然驾崩了,如今皇后一系的势力如此强大,像五皇子这些人是皇后的对手吗? 当然不是!届时,以皇后之尊、以皇后之势,扶十八皇子登基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垂帘听政也就可能了。 这一切的前提,便是朕驾崩了! 可是,朕春秋鼎盛,怎么会驾崩呢?除非,除非…… 永昭帝越是想,脸色越是难看,朝局之争,宫闱之争,他实在太清楚了,当中不知有多少血腥诡秘,也不知有多少人心险恶,为了皇位,为了天下至权,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呢? 皇后,皇后真的会如此狠毒? 此刻的韦皇后,在坤宁宫内坐都坐不住,不断地烦躁踱步,眉头紧紧皱在了一起。 刚才绿琴前来禀告,说宫中突然多了一股风气,这股风气是在说前朝永隆太后的事情,几乎说各宫各殿都有宫女内侍在讨论,还说生怕这样的传言会传到皇上耳中。 绝对不能让这些传言传到皇上耳中! 韦皇后在听说这些传言之后,脑中不断急涨着,只有一个念头,就是绝对不能让皇上听到这些话语! 于是,她立刻让绿琴前去压制这些流言,然后在殿中等待着结果。 在这个时候,她心中的惊惧终于压制不住,像潮水一样涌了出来。 永隆太后,她太清楚这是个什么人了,也知道现在宫中的传言,就是为了映射她! 她现在的处境,与前朝的永隆太后是何等相似,都是一国之母,都是年迈才诞下皇子,都是…… 但是她很清楚,自己与永隆太后是不同的,她绝对没有永隆太后那么狠毒的心性与杀伐的决断,她从来没有想过对皇上不利啊! 她只想静静等待着,等待着皇上老去,等待太子受百官唾弃,再将太子之位、皇位夺过来,而现在,她真的什么想法都没有! 皇上会听到这些传言吗?皇上会相信她吗? 她只觉得眉头一突一突,整个人都仿佛被抽掉了力气一样,若非内侍搀扶着她,她连踱步都做不到还。 绿琴能压下宫中的传言吗?紫宸殿那里是什么情况? 韦皇后不断这样想着,却想不出个所以然了,只觉得眼前一片昏暗。#####第二更! 第八百一十七章噩梦 在吩咐仪鸾卫再一次查探承恩公府的时候,永昭帝心中就已做出选择了。 他怀疑这些事情都是韦皇后一系在背后推动的,更怀疑韦皇后存着与永隆太后一样的心思。 所谓疑邻窃斧,这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 就立刻在他心中生根发芽抽长茂盛,几乎遮蔽了他整个心神,就连仪鸾卫余景怀前来禀告承恩公府无异动,他依然还是放不下心。 “啊……来人,救驾!救驾!”永昭帝惊慌地大叫道,猛地坐了起来,额头满是冷汗,眼中带着无法散去的惶恐惊惧。 紫宸殿中幽暗的烛火猛地大亮,在殿中值守的裘恩和魏离弦急急来到了龙床旁边,小心翼翼地说道:“皇上,殿中一切安全,皇上这是在做梦,皇上不必惊慌。” 这是在做梦? 永昭帝惊惧的眼睛在周围穿巡,在看到殿中洞亮,在看到裘恩等人之后,才长长吁出一口气,眼中的惊惧逐渐散去,但背后仍旧冷汗渗渗。 原来是梦,幸好是梦…… 然而梦中的一切是如此真实,那种濒死的感觉是如此明显,这些都在永昭帝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梦见了皇后,梦中的皇后再也不是往日端庄的模样,而是满脸阴毒杀气,手中还握着一把锋利的匕首,一步步朝他逼近。 他想大喊躲避,却发现自己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身体也好像被定住了一样,半点都不能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皇后越走越近。 皇后狞笑着,这样说道:“皇上,您在位已经二十五年了,够久了,也是时候让位了。皇上,臣妾这就送您一程吧……” 她说罢,便举高了手,那锋利的匕首闪烁着寒光,猛地朝他的胸口插下去! 便是在这个时候,他惊叫着醒来,似挣脱了什么一样,身子也能动弹了。 在看到魏离弦等人后,他就知道这是噩梦,是他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但是那种死亡的恐惧,始终盘踞在他心头不肯散去。 这是噩梦吗?还是现实的某种映照? 永昭帝不敢想象,若果这真的是现实,这真的会发生,那么,那么…… 他合了合眼,脸上露出了一种不正常的苍白,久久都说不出话来。 裘恩见状,还是鼓起勇气说道:“皇上,奴才去请司天监大人过来吧,请皇上准许。” 司天监,传说能通鬼神之事,现在皇上很明显是魇着了,不管司天监能不能沟通鬼神,有其在紫宸殿中,皇上也能心安。 永昭帝摇摇头,终于说话了:“不必去请周典,朕无事。” 周典只是能卜吉凶,但是朕知道吉凶在哪里,朕不需要周典,朕需要的是暗卫。 “明日一早,召韩珠节进宫!”永昭帝这样吩咐道,极力平息自己剧烈跳动的心。 驸马官职最高乃五品,韩珠节依然是鸿胪寺丞,但他要韩珠节以暗卫的身份去办事。 如果韩珠节做不到,那么就需要汤仁进宫一趟了…… 朕既因皇后而梦魇,自然要将这梦魇的根由扼杀掉!朕绝对不能突然驾崩,绝对不能! 第二日一日,韩珠节便应召进宫了,皇上交代了韩珠节什么,就连近侍裘恩都不能得知,但是宫中有关永隆太后的传言,却悄然消失了,就好像被一只大手紧紧压住了似的,没漏出半点余波来。 而承恩公韦晟总觉得,府中好像多出了什么,好像有什么人暗处窥探一样,但是府中的侍卫查来查去,都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韦晟不知道是自己多心了,还是怎么样,只得严令府中所有人都谨言慎行,绝不能说错什么话,不然重重处罚! 他并不知道,承恩公府中的重地书房,已经被韩珠节搜寻个遍了,至于搜索出什么东西,也就永昭帝和韩珠节能够知道了。 “这个没有错,的确是承恩公府与江南道豪贾有所往来?”永昭帝这样问道,脸上一片沉静。 韩珠节躬身答道:“是,皇上。臣从承恩公府中找出了这些线索,发现了他们之间有往来,但是并无证据证明承恩公府与江南道漕运有关。” 他所找到的那些线索,只能证明联系而已,此外便没能说明什么了。 毕竟,与江南道豪贾往来的人,并不只是承恩公一家,京兆许多官员大族都与江南道有所往来。 江南道物华丰盛,是国朝富庶之地,那里的茶叶丝绸最为著名,京兆许多大族还专门派了族中子弟在那里常驻,就是为了方便购买这些物资。 所以说,承恩公府也不是特列,在韩珠节看来,这个线索价值不大。 然而,现在江南道漕运出现了问题,在这个微妙的时刻,他还是将这个线索上报了。 永昭帝将那些线索看了又看,脸上渐渐出现了怒意。——很明显,他和韩珠节想的不一样。 承恩公府与江南道豪贾往来,那么也就可能,江南道漕运的情况,是与承恩公府有关的。 比起太子来,帝王更相信承恩公韦晟有这样的本事! 最后这事兜兜转转落在了太子身上,这当中有没有承恩公府的原因? 永昭帝想了想,这样吩咐韩珠节:“你速带着暗卫前去江南道一趟,朕要知道那些豪贾的钱财究竟落入了谁的手中!” 钱可敬和那些豪贾都招认,之所以会做那样的事情,是为了谋求从龙之功。太子,真的值得他们如此追随? 对此,永昭帝相当怀疑。——现在,就等着韩珠节的查探了。 通常情况下,永昭帝会动用仪鸾卫和缇事厂,极少动用韩珠节等暗卫,现在其舍仪鸾卫和缇事厂,证明此事在帝王心中已经非同一般了。 第八百一十八章自安然 京兆朝局有种种跌宕,朝官们个个都胆战心惊,然而城西汪府却相当平静,汪印和叶绥这两个主人还颇为悠然自得。 自从之前在月下漫步之后,两个人仿佛揭开了某种心结,他们的相处恢复了过去的模样,是旁人见了都觉得相当舒服的自在舒适。 汪府虽然大门紧闭,但是主人们舒悦,仆从们也自得,颇有一种悠然天地的感觉。 当然,因为乌灵族那些人还没有来到大安,叶绥和朱太医他们在研制解药上也没有太大的进展,但这已是他们的预料中事,他们现在也不是十分心急了。 总归,毒方在,线索还在,剩下的便是时日之功。 汪印和叶绥都是这样想的。是以,每日里,叶绥和朱太医他们在精心钻研解药,而汪印也无比配合,一次次配合着朱太医和木大夫实验解药。 说是一次次,其实也只有两次而已,还是相当谨慎的两次。 这两次的解药,是他们不断调整着药方,最终才定下来了。——对汪印来说,依然没有任何效果。 不知道是他中毒太久还是因为解药不对,他的身体依然没有任何变化,只除了让他身体更加强健之外,其他作用都不显。 “小姑娘,其实这样也不错。本座武功早已到了瓶颈,现在隐隐有种松动的感觉,甚好。”汪印这样笑笑说道。 身上的毒药仍旧不能解,但这已不能再令他焦灼不安,反而是武功境界的松动,让他有了一种久违的兴奋。 他是习武之人,是军中将领,在武功上的追究自然没有止境。——曾有一度,他觉得自己再难有寸进了,他的身体他的年纪,都让他看不到进境。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在他服用了追太医和小姑娘研制出来的解药之后,他的内力似乎增加了不少,停留了许久的境界开始松动,似乎要打破什么藩篱一样。 汪印的武功学自当初军中的老士兵,无名无章,却是威力非凡。便是靠着自己的一身武功,汪印才敢千里救主,最后还全身而退。 ——中毒不算的话。 所以他现在说的这番话,并非是为了安慰叶绥,而是真的这么觉得。 就算最后没能解毒,但是能强身健体,这也是一种福气。 “是,大人,如果是这样,那么证明这些解药还是有好处的。这或许是乌风草之功?”叶绥也笑着回道。 当初在乌灵族的时候,族长乌烈就曾说过,大人身上的中毒情况独一无二,这当中的原因,乌烈并不清楚,她当时也想不明白。 但是,现在她隐约有了一种猜测: 大人中毒之后,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在三年内就死去,而是一直或者、身体除了不举其他也没有任何问题,这是不是与大人所学的武功有关? 大人身蓄内力、有武功在身,这让他的身体异于常人,这或许可以解释大人中毒之后为何会有这样的表现。 只是,这个猜测也是她近日才想到的,许多细节还没想通,也还没和朱太医、木大夫商量,此刻便没有对汪印说出来。 不过,这个猜测,她还是打算说出来,说不定这也是他们研制解药的一个途径、 如果大人的武功境界再松动一些,那么身体自然会更加强健,那么对解毒是不是会有更大的帮助? 这般想着,叶绥微微笑了起来。 哪怕现在多艰辛,但是心中有希望,总会让人觉得开心。 想了想,叶绥这样问道:“大人,你最近似十分忙碌,在忙什么呢?” 她近日都在专心研制解药,对汪府之外的事情无心过问,现在难得闲暇,见大人似乎也闲了下来,不由得觉得有些好奇。 大人总在暇日斋见许多人,这些人有缇骑,有运转阁的人——是,她终于见到了当初在运转阁的那个伙计,那个笑得露出小虎牙的小伙计吴不行,现在已成了运转阁的副掌柜了。 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才知道运转阁的东家乃是大人,前一世都没能得知的疑问,这一生有了解答。 只是,运转阁对她来说,还是有种种说不通的地方。 前一世大人身死,运转阁似乎没有受到什么变化,后来还为太宁帝提供了帮助。在大人死后,是谁接任运转阁呢?又为何会向太宁帝投诚呢? 这些,都是未知,但是她知道,大人着实太厉害了,一手握着缇事厂,一手握着运转阁,难怪会这样权势滔天,是权臣第一人。 不对,这些都已经过去了,现在的大人已经被夺职被囚禁了!看来,就是前一刻权势滔天,下一刻也能沦为阶下囚。 看着眼前这个俊美得惊心动魄的人,叶绥还是会微微失神,实在无法将他和“阶下囚”联系起来…… 汪印微笑地看着叶绥,从她的表情便可知道她心里又在想许多了,于是笑道:“小姑娘,很快你就可以知道本座在忙什么了。” 他还是想给小姑娘一个惊喜的,他也相信,这个惊喜不会太远了。 第八百一十九章江南远 韩珠节奉皇令,领着好几个暗卫马不停蹄赶去了江南道,在扬州城见到了陈就道和沈醉山一行人。 之前,陈就道等人得到了转运司一个录事的提醒,得知了水陆发运司与太子良娣的关系,并且顺藤摸瓜,找出了转运司贪腐的证据。 钱可敬与江南道的豪贾大商都一致招认,他们所贪腐的钱财,已送去了东宫,目的就是为了谋求从龙之功。 陈就道对这一切当然持怀疑态度,但是不管他们如何审问,钱可敬都一口咬定钱财就送去了东宫,而其他豪贾都是通过钱可敬与公告联系,旁的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事情的真相系于一人之口,这当然不可信,但是江南道漕运中断一事实在太重要了,他不得不将这结果上奏御前。 至于京兆因此事而起的动荡,他已有所预料,却还是低估了事情的严重。 太子良娣已死了,如今死无对证,钱可敬就成了唯一的知情人了,漕运和转运司的真相究竟是如何,大概也只有钱可敬自己能知道了。 如今长兴钱氏为了自保,已经将钱可敬除族了,为了撇清关系,长兴钱氏的族长钱睢还特地来拜见了陈就道,表明钱氏对这一切都毫不知情,为此,愿倾族中财力、人力来开凿、疏通河道。 钱睢还表示,会联合江南道的大族,共同修复河道、以助漕运恢复正常等等。 陈就道心知,这是钱氏一族戴罪立功的表现,虽则他们已经将钱可敬除族,但其毕竟是钱氏嫡枝,同气连枝,钱氏不可能对这些毫不知情。 只是,处置一个钱可敬容易,但是要处置钱氏一族难,长兴钱氏盘踞江南道多年,对江南道的影响甚大,就算永昭帝要处置钱氏一族,也须得考虑再三。 再者,现在恢复江南道漕运才是最重要的事,钱氏戴罪立功之举,永昭帝还是接下了,在下旨吩咐钱氏配合陈就道恢复漕运的同时,也下旨对钱可敬严加审问,务必查清楚当中的真相。 钱可敬所招认的真相,始终是指向太子,陈就道正一筹莫展之时,韩珠节便领着暗卫前来了。 他不由得如释重负,对韩珠节说道:“韩大人,钱可敬那里就交给你了,本官也着实没辙了。” 对于刑审一事,他经验实少,交给韩珠节是最好不过了。——虽然他深感奇怪:韩珠节是鸿胪寺丞,皇上为何派其来调查审问呢? 转念一想,韩珠节乃同乐公主驸马,他便不以为奇了。 想必皇上对韩珠节极为信任,才让其来江南道查探漕运真相。 韩珠节自然什么都不会多说,他很快就接过了钱可敬的相关事宜,开始查探漕运贪腐的真相。 之前给陈就道提供真正漕运卷宗的录事,也经由陈就道之口告诉了韩珠节。 仔细说来,这个录事才是最值得审问的人,然而陈就道、韩珠节先后查探了其身家背景,却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 ——这录事之所以会记录下真正的漕运情况,只因往日里经常受转运司其他官员欺负,心中始终意难平,才会想着作下真正的记录。 这个录事,可以说是墙头草,也可以说是十分机敏,在漕运中断之后,他就知道转运司一定落不得好,所以才通过献卷宗来保平安。 正因为这录事所作所为都合情合理,这本身就让韩珠节觉得不妥:一个录事而已,每走一步都是对的,就好像能预知到下一步会发生什么事情一样。 以韩珠节身为暗卫的敏感,他更觉得这个录事就像一枚被精心安置的棋子,目的就是为了将真正的卷宗交到陈就道身上。 至于这真正的卷宗……通过查探了江南道的船工、官员、豪贾和侍卫等等人员,已经可以确认这是真的卷宗。 江南道漕运出现这么严重的情况,主要在于转运司的腐败,在于以钱可敬为首的官员的贪腐,但他们贪腐乃是有人授意,究竟这背后的人是不是真的就是太子? 这就是韩珠节需要仔细查探的事情了。 只是,江南道富庶,情况也错综复杂,即便韩珠节熟知暗中门道,也曾使用刑求,也无法从钱可敬和那个录事身上查探到什么,难有突破性的进展。 这样胶着的查探情况,也被暗卫以最快的速度呈送御前。 永昭帝接到这禀告之后,神色没有多大变化,心中反而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他虽则派韩珠节前去江南道,心中却隐约觉得,韩珠节此行不会有什么收获。 江南道漕运是何等重要,现在既已经暴露出来,还牵涉进太子,那么就证明这背后每一个环节都是极为严密的,便是暗卫也很难查到什么。 如今韩珠节的禀告,证实了他的猜想,让他更加相信此事与韦皇后一系有关。 放眼整个国朝,有意争夺太子之位、又有这等本事谋划江南漕运的人,除了韦皇后一系,还有谁呢? 永隆太后的历史不期然涌现在他脑海,这历史一旦接触,便难以从脑海中抹去了。 皇后……心中是不是像永隆太后那样想的呢? 永昭帝无法猜度,然而江南道漕运越是指向太子,他心中某一个念头便越盛。 如果皇后真的有永隆太后之心,那么朕定必……定必废后! 皇后母仪天下,废后事关国朝天下,比废太子所牵涉的还要多、所影响还要大! 况且,皇后诞有十八皇子,有延绵国祚之功,行事公允明正,为人端方贤淑……在朝中素有令名,无缘无故废后,天必降大咎! 就在永昭帝冥思苦不得法之时,长公主郑薇递了进宫求见的请求。#####第二更!呼,明天又要开始搬砖了~ 第八百二十章操控 自从入秋之后,长公主郑薇便卧病在床了,永昭帝先前便已令太医前去医治,还令少府监送去了不少珍贵赏赐,以表示对其慰问。 现在接到其进宫的请求,自然立刻准许了。 尽管知道郑薇卧病,但是在见到她的那一瞬间,永昭帝还是吃惊不已。 她的头发已经全白了,脸上也爬满了皱纹,身子都微微佝偻,走路巍巍颤颤的,看着就是一个病入膏肓的老妇人。 唯有那一双眼睛,依然湛然锐利,可见长公主的气势威严,这也是她和普通老妇人不一样的地方。 见到这样的郑薇,永昭帝心中有百般滋味,连忙说道:“皇姐不必多礼了,来人,快快赐座!皇姐身体可好些了?” 永昭帝不记得上一次见到郑薇是什么时候了,在他印象中,这个皇长姐是个极为厉害的人,只是,再厉害的人也敌不过时光,皇长姐这个样子,怕是…… 他既为郑薇而惋惜,也感慨于时日的流逝,恍恍觉得自己比她只是小十几岁而已,那么朕也老了吗? 他一下子忘记了先前郑薇中毒的事情,若不是中毒极大损害了其身子,如今也不会这样衰老病弱,时光也不会如此冷酷无情。 郑薇点了点头,唇角扬了扬,回道:“劳皇上挂心,我一切都好。只是想着久不进宫了,想来见见皇上。见到皇上龙体康健,我也放心了。” “皇姐有什么事情,遣人进宫告诉朕便是,何须劳皇姐亲自跑一趟呢?不知皇姐此来,所为何事?”永昭帝这样说道。 皇姐身体如此病弱,却还是进宫来了,必定是有什么事情要说的,到底是什么事情呢? 只见郑薇弯了弯身子,徐徐说道:“皇上,宫中右藏的事情,已完全交给元康了。元康心性单纯,与皇后娘娘并不相似,我对其相当放心。他日万一有什么事情,还请皇上对其多一分怜惜之心。” 不待永昭帝回答,她继续道:“皇上,我听说了京兆的种种传言,如今国朝承平,实在不宜废太子,恳请皇上对此事慎重三思!” 这些话语,仿佛在交代身后事,让永昭帝心中一惊,不由得唤道:“皇姐,您这是……”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的皇兄弟姐妹,就只剩下皇姐一个人了,若是她也不在了,那么朕便是手足皆绝了。 他当年是杀了其余所有兄弟手足才得以坐稳皇位的,对什么手足兄弟自然没有多少感情,但是,长公主曾经帮助过他,对于他来说不一样。 他定了定心神,回道:“皇姐请放心,朕自会照拂元康的。至于废太子,朕暂无此意,只是朝事纷杂,让皇姐忧虑了。” 按说,废立太子这样的事情,便是皇族也不能置喙。只是,眼前这人,是他病弱的皇长姐,又是定国公府的儿媳,自然另当别论。 郑薇半垂目,沉吟片刻,还是说话了:“皇上,如今有江南道漕运一事,废太子一事沸沸扬扬,以我看,现在朝中势力失去平衡,才招致这样的动荡。” 永昭帝默然,郑薇的想法和他的想法一样,朝中势力失去平衡,太子太弱,而皇后太盛,才会有今日这样的局面。 “那么,以皇姐之见,可有何办法平息这样的动荡?”永昭帝这样问道,倒也想听听郑薇的意见。 郑薇笑了笑,眼中精光频现,依稀有当年杀伐果断的感觉:“皇上,如今皇后一系为了废太子,竟然连江南道漕运都能下手,实在太疯狂了,这种情况必须制止。” “我以为,需有人压住皇后一系的势力,为太子或五皇子提供助力,如此才能稳住局势。” 既知朝局不稳的原因,对症下药,自然就要平衡各方的势力。 先前,永昭帝也是这样想的,然而纵观朝堂,有哪一股势力可以压住皇后一系呢? “皇上,早些年汪印执掌缇事厂的时候,皇后一系并没有这么势盛。先前韦皇后一系也想尽办法要对付汪印,皇上若是重新起用汪印,便能平息朝局了。”长公主这样说道。 她语气平静,浑然不觉自己在紫宸殿中投下了怎样的惊雷。 永昭帝心中一紧,随即胸口涌出一股杀气,看向郑薇的眼神瞬间变得怀疑探究,声音也冷了下来:“皇姐,这是何意?” 在刚才他便隐隐有所觉,没想到他的皇长姐真的提到了汪印! 她说的这些话,是真的在为朕考虑?还是……在帮助汪印? 帝王本就多疑,哪怕是自己仅存的手足,永昭帝还是觉得郑薇心思叵测。 汪印,她真的提及了汪印!难道在朕不知道的情况下,她与汪印有什么往来? 郑薇仿佛没有察觉到永昭帝的杀气和怀疑,依旧平静地回道:“皇上,我的意思是,可以用汪印来帮助太子或五皇子,用以和皇后一系对抗。至于事成之后,皇上打算如何处置汪印,这就是以后的事情了。汪印既还有用,让其囚禁在汪府,不是很可惜?” 说罢,她笑了笑,仿佛在说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有用的东西,在说这件东西的物尽其用。 永昭帝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不知为何,总觉得这样的郑薇,让他有种颇为熟悉的感觉。 很快,他便知道这种熟悉为何而来了:这是皇族中人所特有的高高在上,能够操控万物的感觉。 汪印其人,是臣,也是帝王手中的工具而已,当然可以操纵。 然而他不知道,此刻郑薇的心中,却是百折千回,压根就不是脸上所表现出来的淡然。#####第三更! 第八百二十一章临死之前 郑薇知道自己快死了,没有人比她自己更清晰地感受到生命的流逝。 她这一生,出生在尊贵的皇族,该经历过的都经历了,该享受的都享受了,还有相知相伴到老的驸马,已没有多少遗憾了。 但是,人生在世,总有某些事情是放不下的。 郑薇也很难说自己具体放不下什么,但是她想在临死之前,帮汪印一把。 在十几年前,她曾经帮过汪印一次,后来便有了缇事厂,有了缇事厂之后的国朝,算不得好,但也不算坏——起码现在没有了缇事厂的国朝,着实让她忧心。 所以她进宫了,直接在永昭帝面前提及了汪印,请永昭帝重新起用汪印。 到了这个时候,她已经不在乎永昭帝因此而震怒了,她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并且觉得自己应该要去做这事,那就足够了。 而永昭帝,不知是看在郑薇过去曾帮助过他的份上,还是看在郑薇病弱衰老的份上,最终还是将怒火杀气压了下来,淡淡道:“皇姐,朝中的事情,朕自然会考虑,皇姐当以身体为重,免得忧虑萦心,反而不美。” “皇上说的是,身体当然为重。只是,自己知自己事,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见到皇上了,还望皇上龙体康健、顺心遂意。”郑薇这样说道,眯眼笑了笑。 这等临终嘱咐的不祥话语,经由她的口说出来,竟然没有多少悲伤,只觉得有一种豁达平静。 的确,或许真是人之将死,倒是有一种万事都放下的感觉。 察觉到这一点,永昭帝默了默,声音和缓了些:“皇姐,还是以身体为重,余事,朕自有决断。” 不管是废太子的事情,还是汪印的事情,都无须皇姐操心。——她都快要死了。 郑薇离开的时候,永昭帝依旧没有再提起汪印,好像没有听到之前那番话语,皇姐弟都心照不宣地揭过了这个事情。 但话语既已出口,自然就会留下痕迹,剩下的,便是时间的问题。 离开紫宸殿的时候,郑薇还回头看了看,紫宸殿依然巍峨高耸,象征着天下至高的皇权,里面的人已经执掌皇权二十五年有多了。 她仿佛还记得,当年那个惶恐无助的皇子曾躲在她身后,总是怯怯地唤她“皇长姐”;她也记得,她那个怯怯的皇弟,是怎样一步步成为太子、最终登基的…… 她从来没有后悔过当初助他登基,只是,偶尔也会想:若是换了另外一个人来当皇上,会如何呢?或许还不如他。 不管怎么说,帝王无常明,须得贤臣匡之。 她扭头回看,也就是片刻时间,很快便转向离开了,心中一片释然。 这大概,真的是她最后一次进宫了,但是她想做的事情都做了,便没有多少可感慨的。 跨出宫门的时候,她看到了一直等候在外面的驸马齐适之,下意识露出了笑容,向来凌厉的眼神便多了一分柔情。 驸马的头发也几乎全白了,脸上的皱纹一道道,但身子仍旧挺得笔直,眼神无比温柔。 她这一生,真的无憾了。 郑薇进宫的事情,自然引起了韦皇后的主意。 这个世上,或许真的有生来就互相讨厌的人,从韦皇后有记忆开始,她就一直厌恶郑薇,不管是在闺阁时还是在皇子妃时,哪怕母仪天下,同样还是这样。 她相信郑薇对她的观感也是一样。郑薇都病成这样了,还进宫求见皇上,是为什么呢? 在这样的局势下,韦皇后不能不多想。 只是,尽管她在紫宸殿中安插了探子,也没能知道郑薇说了什么,心中不由得更为惴惴。 她总觉得,郑薇不会说什么好话,莫不是为了江南道漕运而进宫吧? 想了想,她还是吩咐了绿琴,让其给紫宸殿中探子发去命令,让其竭尽全力去探听内容,不然,她怎么都不放心。 紫宸殿中的探子还没有传来消息,永昭帝却突然驾临了坤宁宫了。 在听到内侍传话之后,韦皇后有片刻失神,随即心便提了起来:今日非初一十五,皇上为何突然会来呢? 永昭后宫充盈,这些年来,若无特殊情况,帝王只会在初一十五这两天会宿在坤宁宫,现在,是有什么特殊情况吗? 在准备迎驾的时候,韦皇后作了种种猜想,越是想,便越是头皮发麻,实在想不出什么话来。 当永昭帝来到坤宁宫的时候,她心跳猛地加快,仿佛即将有什么危险一样,脸上却还是露出了端庄笑容,请道:“臣妾见过皇上!给皇上请安了!” “嗯。”永昭帝淡淡应道,越过了韦皇后,坐在了坤宁宫主位上。 随即,他摆摆手,朝左右吩咐道:“你们都退下吧,朕有事与皇后时商量。” 帝王的话语一落,包括裘恩在内的内侍宫女霎时便退得干干净净,偌大的宫殿中,就只剩下帝后两人了。 见到永昭帝这样的举动,韦皇后心跳得更快了,只得极力维持着镇定,在永昭帝身边坐下。 “皇上,您有什么吩咐臣妾的呢?”韦皇后微笑着问道,语气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永昭帝看向了韦皇后,目光在认真打量着,却没有说话。 皇后精心妆扮过了,脸上涂了厚厚的脂粉,眼角的皱纹却没能完全遮住。——是了,皇后比他还要大三岁,当然会有许多皱纹。 几十年过去了,眼前的人早已不是他记忆中的年轻清丽模样,但是那体态、那笑容,依然端庄贤淑,就像当年是一个最适合的皇子妃,如今是一个最尽责的皇后。 但是,她真的是这样吗? #####今天卡文了~拖后腿了,呜呜呜。 第八百二十二章后与妃 韦皇后见到永昭帝打量的目光,心顿时提得更高了,脸上越发端庄温柔:“皇上,您怎么一直在看着臣妾?是不是臣妾脸上有什么不妥?” 永昭帝摇摇头,好一会儿才说道:“皇后,如今有朝官奏请废太子,你对此事如何看呢?” 听到“废太子”三字,韦皇后心中惊跳,努力平静答道:“皇上,臣妾以为,太子乃国本,废太子一事关联太大,实在不适宜。” “再说了,臣妾觉得太子很好,虽则犯过一些错误,却也是在努力改正,是国朝需要的守成之君。” 虽说后妃不得干政,但是帝王既然有问,韦皇后自然应该回答,为了撇清此种种局势与自己毫无关系,她还特意褒美了太子,表示废太子绝不合适。 她心想,皇上想听的应该是这些话语。 永昭帝听了,却没有什么表示,脸上看不出是喜是怒,只是满含深意地看了韦皇后一眼。 就在韦皇后正想再说什么强调自己的态度时,便听得帝王淡淡说道:“原来,皇后是这么觉得的?不适宜废太子?但朕听仪鸾卫所报,废太子一事怎么与承恩公府有关呢?” “……”韦皇后心头快跳出嗓子眼了,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她没有想到,皇上会如此直白地说出这些话语,而且还说得这么淡然平静,更显出了不同寻常。 皇上特意提到了仪鸾卫、承恩公府,是相信了此事与自己有关吗?还是在兴师问罪? 韦皇后脑中一下子涌出了很多东西,随即瞪大了眼睛,眼神惊愕而且手上,声音都有些颤抖:“皇上……臣妾当然是这样想的。承恩公府那里,臣妾父亲已经上疏训斥废太子的奏请,皇上……请皇上明察!” 她拿不准永昭帝是什么态度,但是委屈示弱,却是下意识的选择。 皇上突然来到坤宁宫,难道真的是来问罪的吗?这完全不符合皇上的行事! 伴随永昭帝几十年了,韦皇后对其行事和心思还是有多少猜测的,她知道,如果皇上真的震怒问罪,就绝对不会亲自来坤宁宫说说些话语。 那么,皇上现在是什么意思呢? 看到她这样的表现,脸上虽然还是端庄的神情,但是眼眶却在发红,显然是在极力维持镇定,也没有失了风范——这便是皇后,便是母仪天下的女人。 永昭帝移开了目光,再次沉默了。 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来坤宁宫是什么意思。先前他在看着江南道呈上来的报告,在想着皇姐郑薇的话语,心中动荡翻滚,总觉得一切的源头都在坤宁宫。 江南道漕运、废太子、国朝动荡,在这背后推动的人,是不是就是皇后呢?皇后是不是有着永隆太后之心呢? 永昭帝不清楚,就算他亲自来了坤宁宫这里也不清楚,但是他清楚的一点便是:皇后绝不是一般的女人! 无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皇后都不会失了仪态,就算面对着朕的质问,皇后还能保持冷静,这些,过去是他无比欣赏的地方,现在,他却觉得相当不舒服了。 这么厉害的女人,完全有本事作出像永隆太后的行为。 他没有再说废太子之言,而是问起了十八皇子,这样说道:“小十八最近如何?说起来,朕也挺久没有见过他了,明日让他去紫宸殿一趟吧。” 被皇后精心教导的十八皇子,自然差不到哪里去,永昭帝对其也颇为喜欢看重,但在他心里,最重要最特别的还是二十一皇子,手臂上有胎记的二十一皇子。 在坤宁宫这里,他想到了十八皇子,因为深知皇后的任何举动,都是为了十八皇子而已。 父母古来痴,便是皇后也不会例外。是不是就因为这样,皇后的心才那么高、胆才那么大? “是……臣妾明日就让他去紫宸殿给皇上请安。”韦皇后这样说道,语气都凝了凝。 她心中总有一种不详的预兆,总觉得皇上要见皇儿是不是有什么想法,但是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拒绝。 她还想试探永昭帝的态度,不想却见其站了起来,说道:“就这样吧,朕还有奏疏要批阅,今晚就在紫宸殿了。” 说罢,他不待韦皇后有所反应,便大步朝殿外走去。 “……臣妾恭送皇上。”韦皇后连忙站了起来,话音刚说完,便只看到了永昭帝的背影。 帝王突然来,又突然走,却让韦皇后的心起起落落,最后化成了难以消去的忧愁。 皇上,到底在做什么呢? 而离开坤宁宫的永昭帝,却在紫宸殿外顿住了脚步,眉头不自觉皱了皱。 夜深露重,此刻紫宸殿外却有人在静立着,她披着嫩黄的长袍,却依然看得出身形纤细,似弱不禁风的样子;一双柳眉微蹙,眼眸彷如盈盈秋水,看着便让人心生怜惜。 这个人,便是皇贵妃范氏,太子郑重的生母。 这个时候,她怎么会在紫宸殿外呢? 范氏此时也看见了永昭帝,一双眸子瞬间亮了亮,忙弯腰请道:“臣妾……见过皇上。” 她声音并不大,听着也是怯怯的样子,有弱柳扶风之态。 尽管此时心情并不佳,永昭帝还是走上前,声音也放缓了:“爱妃,你怎么来了?外面露重,且进殿吧。” 永昭帝最喜爱的,便是范氏这样的女人,不然当初也不会立其所出的郑重为太子。 皇长子是主要原因,但同样也是因为宠爱范氏。 虽然现在后宫颜色众多,范氏已算不得什么了,但几十年的宠爱还是在的,同样在永昭帝心里留下了痕迹。 他猜到了范氏的来意,却还是让她进殿了,正好,他也有话语对她说。#####依然咳得厉害,希望明天能好点~ 第八百二十三章风雨前 不知是因为从寒冷殿外进入温暖殿中,还是因为内心的不安,在进入紫宸殿那一刻,范氏瑟缩了一下,看起来更加惹人怜惜了。 在永昭帝开口之前,她怯怯开口了,说道:“皇上,臣妾听说……朝中废太子之言甚嚣尘上,臣妾实在担心,所以才想来见皇上……” 事实上,她是得知了永昭帝去了坤宁宫,心中始终难安,思来想去还是来了紫宸殿这里等候着。 她自然知道永昭帝最喜欢她柔弱的样子,在这深秋露重只之时,还特意穿得很少,以引起他的怜惜。 其实,能在宫中活下来、还被顺利册封为皇贵妃的妃嫔,怎么可能会是柔弱的呢? 只是,不管是永昭帝还是范氏自己,都似乎完全忽略了这一点。 听到范氏提及废太子,永昭帝心想果然如此。 现在朝中最大的事情就是这个了,范氏又是太子生母,这么深夜前来,当然是为了这个事情。 他前去坤宁宫就是为了废太子一事,如今范氏来也是为了这一事,如今的后宫乃至朝局,都避不开它。 只是,哪怕事情是如此沸沸扬扬,永昭帝的心中也难以决断。 他当然知道太子不能废,但是现在江南道漕运牵涉太大,太子的民心声望都跌到深渊里去了。 民心声望,是相当奇怪的东西,有时候能决定权力的多少。 他当然可以改变朝中风向、改变百姓的看法,然而要做到这一点,却不那么容易。 百姓不可愚,这是历代帝王留给他的教训。 更重要的是,太子一而再再而三地遇到事情,而且没有任何招架之力,他对这样的太子实在太失望。 在他看来,太子可以狠绝毒辣,也可以仁厚为德,但这一切的前提,都是要太子有本事有能力。 他无数次怀疑,像郑重这样的太子,哪怕将来登上皇位,也不能守住皇位。 废太子,与废后一样,无数次在永昭帝的脑中出现,只是考虑到朝局,始终没能定下主意。 见到永昭帝久久没有说话,还在失神,范氏忍不住说道:“皇上,您相信这些事情是重儿做的吗?" 在她看来,能够决定事情的最后结果,在于永昭帝的意思。、 皇上如果相信朝中传言,那么无论是谁说什么都没有用,但是皇上如果不相信,那么事情就有转圜的的机会。 皇上迟迟没下决定,可内心犹豫,原本她也想静静等待着,但是在得知皇上去了坤宁宫之后,她再也坐不住了。 她总觉,皇上现在去了见韦皇后之后,一定会下决定,所以她才会急不可耐地前来。 皇上,到底在想什么呢? 事关太子之位,事关自己的皇儿,范氏实在难以保持冷静。 永昭帝没有回答她的话语,反而问道:“爱妃,你觉得,重儿会做这样的事情吗?” 范氏笑了笑,笑容有一丝苦涩:“皇上,若是重儿有这样的能力本事,可以插手江南道漕运,那么臣妾……臣妾也不用日夜提心吊胆了。” 如果有可能,她会用尽一切办法来维持郑重在永昭帝面前的形象,但是现在比起维持形象来,将其从江南道漕运中摘出来才是最重要的。 只要度过眼前的危机,那么以后都好说。 其实,范氏也知道,自己儿子这个太子之位坐得相当辛苦,但是没有了这个太子之位,那就不是“辛苦”两个字了,或许最后连性命都不保。 不管是什么样的状况,不管有多艰难,她都会帮助自己的儿子坐稳这个太子之位。 先前宫中传出的永隆太后之言,当中就有她的推波助澜,借此以引起皇上对皇后的猜疑忌惮,只有这样,她的儿子才能挣得生机。 可惜的是,那样的传言,一夕之间就被皇上压下了,现在她摸不准皇上是什么意思。 永昭帝沉吟良久,最后开口道:“朕相信,江南道漕运必有内幕,详情如何,朕已经派人前去查探了,一时半会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但朝官和百姓们却比较难办……” 他止住了话语,看向范氏的眼神似有所指。 范氏在他身边那么多年,瞬间便察觉到他话中有话,随即低低请道:“臣妾愚笨,请皇上示下!” 她的心开始雀跃起来,眼神满是期待,听皇上的意思,明显是有办法去解决这个问题,是什么呢? 永昭帝看到了她的表现,微微笑了笑,朝裘恩等内侍侍卫说道:“你们且退出殿外,若无朕的传唤,不得进殿!” 永昭帝这么说,很明显是有什么私密的话对范氏说了。 当然,因为殿中除了他们两个人之外,再无旁人,他们说了些什么内容,自然无人可知。 “什么?皇上单独将范氏留在了紫宸殿中?”韦皇后脱口道,眼神闪过一丝惊慌。 在这个时候,皇上单独留下了范氏……她总觉得有一种不祥的感觉。 皇上与范氏所说的事情,肯定与当前的局势有关,他们到底说了什么呢? 她觉得眉头突突跳动,忍不住揉着眉心问道:“范氏那里也没有一点消息漏出来?” 范氏身边,当然安插有她的探子,地位还不低,能否送出消息来? 绿琴躬身回道:“回娘娘,皇贵妃什么都没有说,连大宫女都不知道。” 范氏口这么紧,证明事情异常隐秘,到底是什么呢? “再去探!本宫一定要知道他们说了什么!让那个竭力想办法!”韦皇后这样下令道,怎么都不放心。 然而,不用她安插的探子竭尽全力,她很快就知道永昭帝与范氏说了什么,然后惊慌得连坐都坐不住了####明天放假了,我努力写多!谢谢大家的投票! 第八百二十四章舍弃 皇贵妃范氏遇袭了,差点身死! 更重要的是,袭击她的正是她平时最为得信的大宫女乘月! 若非另外一个大宫女乘云正好有事欲禀范氏,说不定范氏就真的没有了。 纵然如此,范氏被发现的时候,眼珠子已经朝上翻,几乎只有一口气了。 乘云的进来,让乘月大惊失色,动作也不由自主地顿住了,如此乘云和闻讯赶来的侍卫才能堪堪救下范氏的性命。 侍卫们在救下范氏的同时,也迅速控制了行凶的乘月,阻止了其欲自杀的举动。 “那么,现在范氏怎么样了?真的是她身边的大宫女行凶?”韦皇后这样问道,语气竟然带着一丝紧张。 按说,范氏出事是她乐意看到的,但是一想到永昭帝之前单独留下了范氏,她的心里就始终觉得有什么碍着,如今听到这个事情,她不喜反忧。 范氏怎么恰好就在这个时候出事呢?袭击的还是其身边最得信的大宫女,此事怎么看都太奇怪了! “回娘娘,乘星传回来的消息时,皇贵妃娘娘仍在昏迷当中,乘月被控制住了,当是等皇贵妃娘娘醒来之后才发落。”绿琴立刻回道。 乘星是范氏身边的大宫女之一,也是韦皇后安插在其身边的棋子。只可惜,乘星跟随范氏的时间要比乘月、乘云两个人短,在范氏那里所受的看重也不如这两个人。 韦皇后担心,范氏遇袭一事,乘星所得到的消息或许不够准确。 据她所知,范氏最看重的便是乘月乘云这两个大宫女,怎么现在会是乘月袭击范氏呢?这就好像绿琴袭击自己一样,实在太不可思议! 正因为事情太过反常,韦皇后心里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心惊跳着始终难以平静。 果然,不过小半天,绿琴便匆匆返来,脸色大变道:“娘娘,事情不好了!在左翊卫的审问之下,乘月已经招供了……说,说她乃是坤宁宫的人,此番是受了指使,才会下手杀害皇贵妃……” 绿琴说得又快又急,声音里都带着惊慌。 这些消息,还是与尚书左仆射大人交好的左翊卫士兵悄悄送来的,现在审讯还在进行之中,但是乘月所招供出来的内容,已经足够让绿琴感到大祸临头了。 韦皇后的脸色瞬间变了,死死咬住嘴唇,戴着护甲的手指掐进了身边的软枕里,绞出了里面的丝线,她的心,也如这丝线一样凌乱。 乘月对范氏下手,承认是坤宁宫的人,那岂不是说,指使乘月杀害范氏的人就是本宫?》 本宫的确在范氏身边安插了人,却是乘星,而不是乘月! 现在却经由乘月的口将事情指向了本宫……可笑,太可笑了! 韦皇后却笑不出,因为她深知,这个指控将会是多么严重!哪怕她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但是出现了这样的事情,无论事情真相如何,她都难以洗掉嫌疑。 空口白牙,她今天真正见识了什么叫做空口白牙! 现在是左翊卫悄悄送来了消息,那就证明她还有一点点时间,在乘月的招供传出去之前,她还有一线机会! 那么,现在该怎么办呢? 韦皇后站了起来,心急地踱来踱去,只觉得乌云笼罩,眼看就要掀起狂风暴雨了! 而她,却没有带伞,也无处可寻伞! 因为可以为她遮蔽的人,先前单独留下了范氏,他们到底说了什么呢?与范氏现在遇袭是不是有关? 这一场暴风雨之强烈,远远超出了韦皇后的预料。 原本她还想着,乘月这样一个宫女空口白牙,又是往日范氏亲近得信的宫女,就算她说了什么,也没有多少人会相信的。 更何况是在这样的情势下,在朝官请求废太子的情况下,范氏作为太子生母,自然也会受其所累。 但是她没有想到的是,恰恰是因为面临这样的情势,使得乘月的招供有了可信度。 因为,乘月受不住刑求,招供是准备伪造范氏畏罪自杀的真相,好坐实太子在江南道漕运的错误,因为皇后娘娘一心想着为自己的皇子谋太子之位,所以必须先废太子…… 自从韦皇后诞下十八皇子以来,朝官们便觉得太子之位多了变数,毕竟,太子郑重实在平庸,而皇后乃一国之母,其所出的皇子自然足够特别。 尤其是近几年,韦皇后和承恩公府的势力在不断增加,自十八皇子序齿以来,朝官们也暗暗在想:或许太子之位是真的要变了。 现在听到皇贵妃身边所发生的事情,他们其实都不感到意外,反而觉得是有这个可能——谁叫现在宫里宫外的风向,都是事情指向坤宁宫呢? 从乘月招供那一刻开始,或许从她还没完全招供开始,范氏身边所发生的事情便在宫中穿出来了,还以非一般的速度传出宫外。 而且,传出这些话语的人,是左翊卫士兵!、 左翊卫士兵是什么人呢?是保护皇上的人,是皇上的近身侍卫,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代表着皇上的意思! 现在左翊卫将这些消息传出去,莫非这个大宫女的招供,就是皇上的意思?紫宸殿毫无动静,也从侧面印证了朝官的猜测。 所谓闻弦歌而知雅意,见到这样的风向,朝官们自然也察觉到了紫宸殿的态度,当即也有了种种举动。 一时间,有了不少为太子辩解的奏疏,称江南道漕运必有内情,请皇上仔细查探云云。 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紫宸殿,等待着永昭帝的反应。 这一天早朝之上,永昭帝终于有所示下了。#####从九点开始,刷了无数次,后台终于可以了,我不知道能不能审核通过,心焦死了~ 第八百二十五章各打五十 这一天早朝之上,宣政殿内的气氛异常凝重,朝官们都在屏气凝神,等待着上首的永昭帝示下。 承恩公韦晟也出现在宣政殿中,脸上一片肃穆。 自从有官员奏请废太子以来,承恩公府中的人就一次早朝都没有落下了,生怕再错过了当场出言辩解的机会。 尤其是在皇贵妃范氏出事、其身边的宫女指认了坤宁宫之后,出现在宣政殿这里的人就只有韦晟了。 韦晟心知,此事关系体大,承恩公府中只有他能应对这样的情况。 范氏宫女所说的那些话,自然是一派胡言,韦晟知道这才是真相。——但是真相,只看皇上的意思而已。 她女儿传来紧急消息,道是皇上单独留下了范氏,没多久范氏就遇袭了。 这么凑巧的事情,谁会相信呢? 现在范氏的大宫女指向了坤宁宫,是不是皇上的意思就是坤宁宫? 如果说是这样的意思,但是皇上没有任何举动;若没有这个意思,左翊卫怎么会有消息漏出来? 此时此刻,韦晟当然知道范氏遇袭的事情会与漕运、废太子一事有关,却不知道怎么个有关法。 韦晟想来想去,也不知道事情会如何进展,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心中有种说不出的不安。 永昭帝半眯着眼,目光在殿中官员身上巡视了一遍,在经过韦晟身上时顿了顿,随即便移了开去。 半响,帝王开口了,说道:“近日朝中诸事纷杂,局势因而动荡。江南道漕运,朕已经派人前去调查了。太子温良恭俭,断不会插手江南道漕运的事情,有此传言,无非是有人想乱国朝局势,众卿可明白?” 帝王说得平静,但语气却是不容反驳。 “臣等明白!”不少朝官立刻抖身大声回道。 他们当然明白,皇上这么说,他们哪里不明白? 皇上既说太子温良恭俭,那么太子便温良恭俭;皇上说太子没有插手漕运,那么太子就没有插手漕运…… 江南道漕运既与太子无关,太子既是温良恭俭之人,那么朝官请废太子的理由就不成立了。 皇上这是要保太子! 朝官心中了然,重新开始掂量太子在皇上心目中的位置。 皇上既站在了太子这一边,那么太子生母皇贵妃的事^了……究竟是不是与坤宁宫有关? 裴鼎臣与邵世善心头沉凝,这朝中最近所发生的事情,其实就是争国本而已,皇上保太子,那么是不是意味着舍坤宁宫? 毕竟,这种种事情,都绕不开坤宁宫。 不管皇上会有怎样的取舍,风雨已起,国朝总难以平静。 此刻韦晟的心底,也是这样想的,比起裴、邵两人的担忧来,他还多了一丝“果然如此”的领悟。 皇上单独留下范氏说话,如今保太子,都在说明了皇上心中的取舍。 如此一来,他的女儿和承恩公府……危矣。 荣极,自然要担荣极的风险。 他仿佛觉得处身于一叶孤舟,然而周围却狂风大作,他在风雨颠簸之中,即将要被大浪淹没。 坤宁宫与承恩公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皇上会有什么决定? 然而,接下来永昭帝的话语,却让他惊愕地抬起了头:皇上,怎么会这样?! 只听得永昭帝这样说道:“至于后宫之事,不过是一个奴婢背主而已,无须在意,国朝也不会因此受到什么影响。朕不喜欢听到这些言论。” 这一下,宣政殿中的官员诡异地全部沉默下来。 正如皇上所言,后宫的事情,不能拿到宣政殿上来说,但是前朝与后宫哪里分得开? 明眼人都知道,皇贵妃遇袭一事就是冲着坤宁宫去的,现在皇上 的意思,是要维护坤宁宫! 皇上先是保了太子,后又维护皇后,这是不偏不倚的意思? 朝官们还没从猜测中回过神来,就听到永昭帝继续说道:“只是,朝中会出现种种传言,也给了朕一个警醒。太子宜当更加谨言慎行,万不能有任何过错,不然朕定不轻饶;皇后也当端淑贤惠,以平稳后宫……” 在这么说了之后,永昭帝又下令削减太子府的开支,并且让皇贵妃范氏、徽妃胡氏掌部分后宫权力 末了,永昭帝便吩咐道:“众卿有事启奏,无事退朝!若有事情,递奏疏来紫宸殿。” 朝官还能有什么好说的呢,皇上这么做,非是不偏不倚,而是各打五十大板! 这么说来,太子有错,皇后有亏。 仔细一看,反而五皇子一系得到了好处,因为他们明里与此事无关,但徽妃娘娘却得到了协理后宫之权,这好像是白捡了好处。 皇上这么做,那就是将太子和皇后的事情压下来,当是为了平衡朝中的势力、稳住朝中局势。 只是,这个各打五十的做法,怎么看起来这么怪?真的是皇上的处置吗? 就连韦晟都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 预料中的狂风暴雨没有到来,这当然是好事,但是他心中的不安还是没有散去。 如果皇上不会问罪坤宁宫/,那么为何会出现皇贵妃遇袭一事? 这个事情,似对朝局毫无影响,可是它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难道真的只是一场背主而已? 以他对皇上的了解,事情不会这么简单,那么皇上接下来还会做什么呢? 韦皇后和她的父亲持同样的想法,总觉得事情结束得太轻巧了。 范氏遇袭的风风雨雨,肯定是冲着她而来,她之前还如临大敌,想着就算势力全出也要稳住自己的位置权力。 然而,皇上却这样轻易将事情揭过去,这处置不痛不痒,反倒让她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等她终于知道永昭帝想做什么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第一更!对不起,卡成狗了,这几章为觉得相当难写,怎么都写不好,请大家原谅! 第八百二十六章起复 在永昭帝退朝之后,紫宸殿接连传出了几道旨意,都是针对现在国朝动荡的局势而起的。 其中最引人瞩目的,便是针对缇事厂的旨意:九皇子、十皇子不再共同执掌缇事厂,即日起,不得再过问缇事厂所有事务! 当这个旨意下达的时候,朝中的官员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再共同执掌缇事厂?不得过问缇事厂事宜?皇上这是要收回缇事厂的权力? 九皇子和十皇子两人震惊得根本无法有任何反应,他们万万没有想到,朝中跌宕起伏的局势,会直接影响到他们! 明明缇事厂与朝中这些事情毫无关系,怎么父皇会下这样的旨意呢?! 在江南道漕运、废太子种种事情发生的时候,他们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内心里多少有些幸灾乐祸,九皇子郑紧还亲自下场推波助澜了。 只是,到了最后,事情会如此进展,他们反受其累! 父皇为何要这么做?好好的,为何要收回他们的权力?那么以后缇事厂怎么办呢? 十皇子郑训颓败地跌坐在一直上,面如土色,最后苦涩地合上了眼睛。 朝中的局势如此,他哪里还想不明白父皇的意思?父皇会收回缇事厂,当然是为了限制他的权力、掣肘母后。——谁叫他在缇事厂中安插了那么多人呢? 他是养在母后膝下的,当然是母后一系的人,现在母后势力越来越大,父皇当然不会允许这种情况继续下去。 可是,就算想明白原因又如何呢?尽管他是尊贵的九皇子,有一个尚书左仆射的岳父,但是他的前途命运,都牢牢掌握在另外一个人手中,他半点都不能挣扎。 缇事厂…… 在父皇刚刚任命他执掌缇事厂的时候,他内心是拒绝的,他知道自己的情况,一点都不想参与到朝堂的夺权中去。 然而,这几年他已经尝到了权力的滋味,清楚知道权力能为自己带来什么好处,如今突然被夺去,他怎么接受得了? 人生最痛苦的不是失去,而是在拥有过之后失去,这快要逼疯他了!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倏地睁开了眼,对仆从吩咐道:“速去请皇子妃来一趟,本殿有要事与她商量!” 就算现在局面再糟糕,他的岳父还是尚书左仆射,总有一日,他不会再面临这种任人宰割的局面…… 九皇子郑紧的状态,也好不到哪里去。 尽管先前他被十皇子压得死死的,但是再怎么说,他也执掌缇事厂,尤其是在上次他向父皇告状之后,他已在逐步加强在缇事厂的影响了。 假以时日,他一定会完全掌控缇事厂! 到了那个时候,他也能像前缇事厂督主汪印那样,权势滔天,无人敢惹…… 然而这种美好的情景,却在这个时候戛然而止,他被完全夺走了缇事厂的权力! 就算母妃有协理后宫之权,也无法弥补他的损失、对他没有任何帮助! “该死!该死!怎么会这样?太子无能无德,都已经出现过那么多状况了,父皇怎么还会保他?为了他,还削弱我们的权力!”郑紧低吼道,双目赤红。 作为皇子之一,他同样对那个至尊无上的皇位充满了野心,但一直小心翼翼掩饰着。——他与五皇子一母同胞,有个与太子争皇位的同胞皇兄在前面挡着,他向来十分安全。 他原本是打算躲在皇兄后面,悄无声息地、一点点地扩张自己的势力,不曾想……他的苦心经营付诸一空! 他双手握拳呲牙裂目,脖子上都突起了青筋,沉声喝道:“来人,准备!本殿要进宫见母后!” 绝不能就这样将四五年的经营这样拱手让出去,绝不能! 韦皇后还没来得及为自己避过一劫而松口气,就得知了这个消息,心头再次蒙上了重重阴霾。 皇上夺回了缇事厂的权力,是打算重新派遣亲信来执掌? 虽则现在缇事厂在皇上那里已远远不如仪鸾卫的,但是缇事厂依然是极为重要的力量,绝对不能轻视! 若是这股势力落在了敌对势力那里,那么对于她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原来,这才是皇上的处置,皇上要一步步削弱她的势力!这么说来,皇上真的相信了范氏那个贱人的说辞! 韦皇后又惊又怕,猛然发现一切都在自己掌握中的局面,其实都在逐步脱离她的掌控,也发现,她不如自己想象中那么了解皇上。 明明江南道漕运、废太子等等情况,与缇事厂毫无关系,皇上怎么会下了夺权的命令呢? 皇上收回缇事厂,是想交给谁呢?》 都不用她前去查探,她就知道皇上将这股势力交给谁了,因为紫宸殿传出了旨意! 皇上有谕:“经过数月查探,兵部已查明镇国公的死因,也抓获了刺客,以慰镇国公在天之灵。昔日前雁西卫大将军汪印受此牵连,实属无辜,故解囚禁之令,出任缇事厂督主……” 这个旨意,犹如一个震天惊雷,直震得朝堂上下动荡不已。 汪印,被囚禁在城西汪府的汪印,已在朝中消失的汪印,朝官都开始逐渐淡忘的汪印……出任缇事厂督主? 这样的局势进展,完全出乎他们的预料! 他们等来等去的结局,竟然是汪印复起!这……怎么会这样进展? 刹那出现在他们脑海中的,是那一张绝对不能忘记的俊美脸容,还有那一股让人震慑的气势。 这个人,要重新出现在朝堂了? 然而,起复的旨意送到汪府之时,汪印却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第一更! 第八百二十七章薨 长公主郑微薨了! 这个消息,几乎与起复的旨意同时到达汪府。 再次回到朝堂、重新执掌缇事厂,是汪印这几个月来的谋划,是他所期待看到的结果,是他给小姑娘的惊喜,这本来应该是他的高兴时刻。 然而,他在接到这个旨意的时候,双唇紧抿着,神色一片阴沉,周身笼罩的寒霜似能冻伤人一样。 宣旨内侍压根就不敢多待,也完全无法计较汪印连“谢主隆恩”都没有说,在汪印接过圣旨后,就立刻带着几个小内侍离开了。 汪印直接将手中的圣旨递、给了一旁的封伯,看都没有看圣旨一眼,便转身快步走回了斯来院。 “殿下她……这确定了吗?是不是弄错了?怎么会……”汪印紧紧盯着庆伯,说出来的话语断断续续,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悲伤。 “回厂公,赵奉派人送来的消息。长公主府已经将丧报送进宫中了。”庆伯这样回道,将刚刚接到的消息说了出来。 这样的消息,怎么会弄错呢?只是厂公他…… 汪印垂下眼睑,唇角也压了下来,半响才道:“哦。” 殿下薨了,当然没有人敢拿这样的消息来传,他先前就知道殿下卧病在床,尚药局的太医每个人都摇摇头了…… 他知道要做什么准备,但是他总想着殿下不会那么快的,想着殿下一定还会康复的,然而,就算有所预料、就算做好了准备,当丧报到来的那一刻,他整个人如坠深渊,心被寒针扎得生痛。 殿下,薨了…… 叶绥静静看着趴伏在桌子上的汪印,嘴唇几度张合,还是没有出声。 今天她的心绪也如秋千那样回来起伏,她这些时日一直沉浸在研制解药中,并不知道汪印做了什么事,更不知道会有起复的圣旨。 这本应是异常高兴的事情,但是长公主殿下却薨了……她知道这对汪印来说,是何等悲痛的事情。 大人乃军中孤卒出身,无父无母,无亲无故,但是这么多年来,长公主殿下对他照拂太多,不管当初殿下对大人看重援手是因为什么,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在大人心中有非一般的分量。 在大人心目中,长公主亦母亦姐,是孤身一人的大人心中所难得的温暖和慰藉。 长公主薨逝,哪怕大人接到了起复的旨意,又怎么高兴得起来? 这悲痛,远远超过了起复的高兴。 事实上,到了现在,叶绥和汪印一样完全高兴不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汪印才抬起头来,看向了叶绥,声音沙哑地说道:“小姑娘,你来了?” 他脸容没有什么变化,唯有一双眼睛,里面盛满了悲痛,满得溢了出来,让叶绥看了心中一痛。 她走近了他,忍不住喃喃唤道:“大人,您……” 此时此刻,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才好,无论什么话语,都无法抚平大人心中的悲痛。 汪印脸上还是没有表情,只看着叶绥说道:“小姑娘,你再走近一些。” 叶绥闻言,走得更近了一些,就站在他的身侧,连一掌距离都不到。 她正想说什么,汪印便动了,让她所有的话语都瞬间咽了下去。 汪印伸出手,环抱着她的腰身,同时低头躬腰,仿佛被千斤重压下头颅腰身一样,无力地靠在了她的胸膛上,缓缓地说道:“小姑娘,殿下薨了……” 他说得很慢很慢,好像在确认这一个事实,声音也平平直直,但是那浓重得壶不开的悲伤,如同实形一样笼罩住他,也笼住了他环抱着的叶绥。 叶绥顿了一下,随即伸手放在汪印背上,一下一下轻柔抚摸着,并没有出声。 汪印的手紧了紧,合上了眼,继续说道:“小姑娘,我还在军中的时候,就听过殿下的事迹了,她建议教授军中的士兵读书认字,如此我才有机会接触到不一样的人生……我那时候就在想着,能上这样建议的人,是一个怎样的人……” “后来我救了皇上,进了京兆,才见到了殿下。原来,她一点都不慈祥柔和,是那样一个冷硬严厉的人。特别是哪一双锐利的眼睛,让人望而生寒……” 听得汪印这么说,叶绥脑中便出现了长公主的样子。 是了,当初她在京兆闺学见到长公主的时候,心中同样感到惊讶:原来长公主并不慈眉善目,而是严厉震慑的人。 这其实也对的,唯有长公主是这样的性格,其才是唯一活着的永昭帝手足,才是国朝人人礼敬的长公主。 她曾受过长公主的恩惠,听到她薨逝都这样难过,那么大人呢?长公主对大人的意义极不一般,大人此刻该是如何难过? 她无法想象,更无法形容。 “我总觉得,她会活很久很久的,却只活到这个年岁。她的身体原本一直很好,若不是那次中了毒……”说到这里,汪印顿了顿,周身杀气不受控制地猛涨。 幸得叶绥在一下一下抚摸着他,让他很快就平静下来。 “殿下先前进宫,为我援手去了。我原本还想着,殿下知道我起复之后定会很高兴的,我想着出府之后就去见她的……” 不料和起复圣旨一起来的,是殿下薨逝的消息! 殿下她知道皇上下了旨意吗?殿下她走得可安详?无论如何,他都要去见殿下最后一面! 他缓慢直起身子,环抱着叶绥的手也松开了,随即说道:“小姑娘,我要去长公主府一趟!我……去见见殿下。”#####这几章尤其难写……跪了无数次~ 第八百二十八章大悲 长公主府已经挂起来了白灯笼、张起了白幡,整个府中都笼罩着悲伤,间或传出难以抑制的呜咽声。 因为丧报刚刚发出去,现在长公主府还没有人前来奔丧,长公主府有种难以形容的静寂和哀戚。 过去汪印与长公主见面,大多是在濯秀园内,因那里足够安静与隐秘,这长公主府,他来得极少极少,那极少的次数,给他所留下的印象是和长公主为人一样,是冷硬严厉的。 但如今的长公主府,满眼的白色刺得他眼睛都生痛,无处不在的哀戚也点点渗透他的心里。——这一次之后,他便永远都见不到殿下了。 长公主驸马齐适之见到他到来,一点也不意外,只是淡淡点头:“汪督主,有心了。” 皇上已经下旨意,汪印起复,再度成为缇事厂督主了。 她知道了这一点,想必会很高兴吧?她生前做的最后一件事,便是为汪印起复奔走,现在得偿所愿了,真好…… 齐适之的目光看向了灵堂中的棺材,竟然轻扬了扬唇角。他的眼神……说不出是什么眼神,并没有悲伤痛苦,反而是种平静,一种万事皆空的平静。 看到这样的齐适之,汪印张了张口,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好些日子没见过齐适之了,现在一看,几乎不敢认:驸马竟然老成这样了?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太多太多了! 头发几乎全白了、脸上一道道明显的皱纹,身子佝偻着,似乎直不起来,更重要的是,眼神太空太寂,整个人都没有多少生气。 殿下薨逝了,也带走了驸马的精气神,现在的驸马,就只是……还活着而已。 这个时候,汪印突然想起了万映楼种种奇巧的布置,想起了那里随春夏秋冬而变化的布局,从这细微之处就能看出驸马对殿下的用心。 殿下不在了,神仙眷侣少了一人,驸马该有多痛苦悲伤!——这无法估料,但绝对比他自己的要多得多。 沉默良久,汪印终于说话了:“驸马,请节哀,殿下定必不想见到驸马这样子的。” 临到这个时候,他除了说这些俗套的劝慰,也没有旁的可说了。 对于感情至深的夫妻来说,被留下来、还活在世上那个人,才是最痛苦的。 然而,无论多悲痛,总要继续活着,带着对过世那一方的沉痛怀念而活着。 这般想着,汪印心底的刺痛仿佛散去了些,他抬目看了看灵堂的白幡,仿佛看到了那个面容沉肃严厉的老妇人,她过世的时候,是怎么样的? “她走的时候,很安详。她一生所求的,都已经得到了,没有什么遗憾了。——你来看看她吧。”齐适之这样说道,往灵堂正前方的棺材走去,示意汪印也跟上来。 汪印没有片刻犹豫,跟在齐适之身后,最后立在了棺材身边。 他此来,便是为了见殿下最后一面。 躺在棺材中的殿下,已经被打扮过了,穿戴上与长公主仪制相配的衣裳首饰,脸容也被涂上了脂粉,两手交叠在胸前,双眼闭合着。 这样的殿下,看起来竟然比平时年轻一些,也要柔和许多,然而她已经绝了气息,依然透出一种死寂来。 汪印还是想看到睁开眼睛的她,就算冷硬严厉,也比这种虚假的年轻柔和好太多。 但是,殿下已经薨了,她安详地躺在这里,无知无觉,已和这个俗世作别了。 驸马说,殿下走的时候很安详,殿下已无什么遗憾了,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他看着棺材中的人,心中没有丝毫害怕,只有满心的感激和怀念。 她乃天潢贵胄,享受过无数尊荣,也经历过无数动荡,她所虑之深,所想之远,哪怕是现在的他,也有不如。 而这样的她,在过去几十年里暗中给予他许多帮助照顾、,也一直不断地提携指点,他所走过的路、所前行的方向,与她的影响分不开。 她对于他来说,亦师亦友,亦母亦姐,在他的生命里留下了异常深刻的痕迹。 原本,她可以活得更久的,也能见到更多的,但是那一次中毒,极大地损害了她的生机,使得她这么早就离世了。 她离开的时候,十分安详,已没有遗憾,但是对于他来说,她的薨逝,太悲痛,太遗憾了! 殿下是不在了,但是他还在,他定要为殿下讨回公道,让曾加害殿下的人早下地狱! ——他从来没有忘记过,殿下是因何而中毒,是谁在背后下毒。 察觉到汪印身上的杀气,齐适之看了他一眼,随即目光便移向了棺中,眼中满是不舍恋慕。 “她过世前进宫,便是为了帮助你。这是她所做的最后一件事,你莫负了她一片心意。你当知道,如若是她心中有遗憾,那么这遗憾是什么。”齐适之这样说道,眼睛一眨不眨。 这些话语,当然不是她过世之前所交代的,但是他陪着她一辈子了,自然知道她最放不下的是什么。 她一生都在权势声望的顶端,既是国朝长公主,又是定国公儿媳,本应一生都顺遂,但是……还是去得太早了。 独留他在世间飘零。 汪印点点头,答道:“驸马,我知道了。” 他当然知道殿下心中放不下的是什么,她虽则离世了,但他同样会接过她所放不下的,直到最后一起都妥帖安稳。 他定不负殿下! 他低头垂目,将心中的悲伤压下去,然后说道:“驸马,殿下出殡当日,我一定会来送她!” 齐适之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语一样,只痴痴地看着棺中人。#####第一更!今晚会有二更,我理顺了~ 第八百二十九章踟蹰 从长公主府离开之后,汪印没有返回城西汪府,而是径直去了万映楼。 万映楼的东家乃长公主殿下,这一点,大安没有多少人知道,因而万映楼依旧繁华热闹,不因长公主薨逝而沉寂。 再者,现在长公主的丧报还没有大范围传开来,权贵豪贾也没有收到什么影响,在这里觥筹交错依旧。 唯一能看出端倪的,是掌柜异常的沉默冷淡,全无旁日的热情迎客;还有伙计们明显迟钝凝滞的样子,都能看得出他们已知道长公主薨逝了,并且对他们影响巨大。 是了,能在万映楼这里的人,都是长公主的亲信。 汪印是乔装打扮而来的,行止隐秘而迅速,没有惊动万映楼这里的客人。 或许没有人能想到,刚刚接到起复圣旨的汪印会出现在万映楼这里,便是万映楼的掌柜,在接到汪印的示意后,心中也大为吃惊。 汪督主,怎么来了万映楼这里? 他以为汪印会有什么吩咐,哪知汪印只是透过房间的窗,看向那烟雾缭绕的瀑布。 作为长公主的亲信,掌柜自也知道自己主子与汪印有所往来,却也只是知道而已,具体往来如何、交情有多深,他一概不知。——也无须知道。 他侍立在汪印身边等候良久,终于听到一声问话:“殿下她……是否经常来这里?” 掌柜弯了弯身子,恭敬回道:“回督主大人,殿下她时常晚上过来,最近的一次,乃是中秋之时。殿下吩咐我们,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万映楼都不变。” 万映楼是京兆最负盛名的酒楼,也是各种消息交汇融通最频繁的地方,此乃长公主府和定国公府的利器,如今殿下虽然不在了,但万映楼如此重要,当然不能变。 汪印看了掌柜一眼,神色却有些沉凝,心中也感到奇怪:他就这么一问,但掌柜答得也太详细了。 万映楼掌柜的才能本事当然不一般,为人处事也=无比精当,怎么会这样回答呢? 很快,掌柜便恭敬回道:“汪督主,先前殿下来的时候,就吩咐过小的,若是汪督主有问,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同时,以后万映楼的消息,也会多送一份至汪府。” 听到这回答,汪印身子僵了僵,在长公主府好不容易才压下去的悲伤,瞬即汹涌而现,几乎要将他淹没。 殿下她做了这样的安排,将万映楼的消息留给他,他…… 此时此刻,汪印什么都没法想,脑中还是只有她冷硬严厉的样子。 她是早料到他能起复,所以才将万映楼的消息留给他?这是她对他的帮助照拂,也是她对他的期许希望……他知道她想怎么做,也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他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摆手让掌柜退下去,继续看着庭院中缭绕的烟雾瀑布,渐渐失神。 当他终于回过神来的时候,已过了两个时辰,日早已过午了。 和来时一样隐秘迅速,他离开的时候同样悄无声息,没有惊动万映楼这里任何人。 小半个时辰之后,他领着唐玉朱离两人,出现在宫门之外。 宫门局的守卫见到汪印之后,下意识心中一颤,鼓起勇气前来问道:“汪督主,您可有进宫谕令?” 宫中内侍前去汪府宣旨的事情,消息最为灵通的宫门局守卫当然清楚,更知道汪印已经起复,但是,汪印只是就任缇事厂督主一职,没有再兼任殿中省首领,自然没有进出宫禁的权力。‘ 事实上,若不是汪印起复,若不是深惧于汪印的威慑,宫门局的守卫连这些话语都不会说,直接就将汪印驱赶远了。 谕令?这个东西当然是有的,宣旨内侍前来汪府宣旨的时候,留下了进宫的谕令。 君臣两人都很清楚,这个起复旨意一下,汪印必定会进宫。 只是,永昭帝没有想到,汪印会这么快就进宫求见,比他所预料的还有早几天。 汪印这么急切,出乎他预料,却是他乐见其成。 汪印越急,当然越好,可见缇事厂就是其死穴,是一个极大的掣制。 作为帝王,他因朝局等种种原因,不得不再次起用汪印——同时也要牢牢掌控这个人。 不管汪印此刻进宫求见是真急切还是假急切,总归他可以令汪印不得不低头。 永昭帝接到了长公主府的丧报,心情并不好,原不打算见任何人,但是听到裘恩的禀告后,他还是下令道:“宣进来吧!” 自朕下令将汪印夺职、囚禁以来,快有半年的时间了,汪印变成怎样了? 乍见到汪印的那一刻,永昭帝的心便一松,眼中也飞快地闪过了满意。 汪印,看起来很不好,那么朕就放心了! 只是半年的时间,汪印容貌自然没有什么变化,但是鬓边却多了几缕银丝,他的眼神也不如以往那么淡漠空洞,可以明显看得出踟蹰起伏来。 现在的汪印,就好像遭受到什么重大打击一样,整个人意气不扬,金冠在极力掩饰,那浓重到几乎有如实形的沉郁,还是散了出来。 永昭帝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汪印,这样不再从容淡定的汪印,这样沉郁萎顿的汪印……当然,这也是他一直想见到的汪印。 看来,半年的时间足以改变许多事情,汪印也并非无坚不摧,也是可以挫伤打败的。 如此,实在太好了。 永昭帝定定看着汪印,终于露出了笑容,语气如三月和煦春风一样,说道:“爱卿,委屈你了。” #####第二更!谢谢大家的投票,我明天争取再多更一点! 第八百三十章利刃 君无戏言,永昭帝既说汪印委屈,那么汪印便只能是委屈,这半年间的夺职、囚禁便只用“委屈”二字就可以揭过了。 事实上,在永昭帝的心里,这么说话,已是对汪印厚遇非常了。——汪印起复,自然应该感恩戴德。 汪印微弓着的动作、萎顿消沉的神态,都让他感到十分满意。 不管汪印如何厉害,其在仕途上的命运,都是掌握在朕手中的! 朕既可以将汪印夺职,自然也能令其起复,既令其起复,就能再次夺职。 现在的汪印,只是一个起复的官员,想必他自己也应该看清楚自己的身份位置了。 汪印低着头,语气听起来十分恭敬,这样回道:“皇上,能够再次见到皇上,这是臣天大的荣幸。臣愿意为皇上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先前就说过,汪印虽然习惯寡言,却是很会说话的人,向皇上表忠心这样的话,他当然说得很好。 永昭帝点点头,对汪印的识时务再一次感到满意。 为何会有那一个起复的旨意,这原因,君臣两个人都很清楚。 永昭帝迫于局势,不得不提拔另外一股势力,来限制韦皇后的势力。同时,他也怕现在所倚重的仪鸾卫会成为另外一个缇事厂。 他思虑许久,翻来覆去,都觉得起复汪印是最好、最省心的办法。 无论如何,他都要平衡朝中的势力,汪印便是最合适的人选。 当然,长公主郑薇先前进宫之前所说的那番话语,让他深受启发。 郑薇离开之后,他反复想着那些话语,觉得甚有道理。 他既然能够轻易将汪印夺职囚禁,那么杀一个汪印有何难呢? 但是,要用这个人,而且要尽其用,就不容易了。 汪印的本事,他很清楚,若是用得好,便是一把无往不利的利刃,可以为他解决许多难题。 怎么样用汪印?怎么用得好,便是最近永昭帝一直在思考的事情。 若不是江南道漕运出事,若不是有官员奏请废太子,他还不会意识到皇后的势力已经那么强大,已到了不得不压制的地步。 皇后和汪印素来不和,中间还隔着一个同样诞下小皇子的纯妃,还有被皇后蚕食侵吞了的缇事厂,那么汪印就是对付皇后的利刃。 为了国朝局势,为了皇家声望,他不能废后,但是却可以对付皇后。 是以,汪印才能起复! 这半年来,他一直都派人监视着汪府,然而汪印装傻扮懵,暗中杀了监视汪府的许多人,让他震怒而不能发。 纵然如此,远远看着汪印的暗卫,还是探听到不少消息,更重要的是,汪府十分平静,无人敢进入。 他虽然没有将汪印下狱,但是下令囚禁,便是断了汪印羽翼。 汪府这样平静,汪印也毫无声息,看起来汪印似乎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并没有作什么徒劳的挣扎。 现在汪印这么急切进宫,是不是在表忠心呢? 就算汪印不是为此而来,他也有办法让汪印明白,他只有尽忠报君、肝脑涂地这个选择! 他深深看了汪印一眼,脸色沉了下来,淡淡说道:“朕让你重新出任缇事厂督主,你知道这是什么原因吧?” 同样是缇事厂督主,但是现在的督主,和过去的督主绝不一样了。 缇事厂过去如日中天,朝中人人畏惧,如今虽然仍旧是一个庞大的势力,但是比起仪鸾卫和其它势力来,已没有了多大的震慑作用,就像一只没牙的老虎。 没牙的老虎虽然不能吃人了,但是那张皮还在,还是能用来吓唬人。 过去他信任汪印,可以容忍汪印手握重权,可以容忍汪印震慑朝堂,但是现在……汪印只能做一只没牙的老虎,用来对其它势力咆哮。 若是汪印不明白这一点,那么这个督主也无须再做了! 汪印当然明白这一点,他恭敬地回道:“回皇上,臣明白皇上的意思了。臣会成为皇上的利刃。”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话,旁的都没有多说,也无须多说。 永昭帝点了点头,汪印这么说了,他便这么听着吧。 现在说什么都作不得准,接下来的具体表现才是重要的,汪印怎么做,他会看得清清楚楚,汪印休想糊弄! “既如此,那么就去做吧,让朕看到你的用处,也让朕知道,这个起复旨意,是有价值的。”永昭帝这样说道,打算结束这一场君臣见面。 现在,他和汪印没有什么可说的。 不曾想,汪印却没有顺着她的意思告退,而是提起了长公主郑薇。 只听得汪印这样说道:“皇上,臣听闻长公主殿下薨逝了。臣斗胆请求,请皇上准许臣送长公主出殡!” 长公主薨逝的消息,还没有在大范围内传开来,但这么重大的事情,朝中重臣都知道了,汪印能知道这消息,永昭帝并不感到意外。 只是,汪印提出要送皇长姐出殡? “这是为何?”永昭帝这样问道。 长公主薨逝,其又是定国公府儿媳,到了出殡之时,当然会有许多朝臣送殡。只是,汪印主动提出送殡,这有些不同寻常。 汪印答道:“皇上,长公主地位尊崇,到时定必有许多官员都送殡。臣既起复,这便是亮相的最好时机。——尖刀总要亮在人最多的地方,请皇上准许!” 说罢,他垂目而默,周身的消沉萎顿更加明显。 对着皇上,他的理由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但是真正的理由只有一个:他想亲自送殡,想送殿下最后一程。#####第一更! 第八百三十一章始终都在 早在顾敬止身死的时候,缇事厂的氛围便开始变了,哪怕还没有事情发现,许多缇骑都躁动不安。 当然,躁动不安的都是跟随九皇子、十皇子进来的缇骑。 这些缇骑,本事能力或许不如原来汪印手下的缇骑,但是基本的敏锐还是有的。 他们都很清楚,缇事厂现在的局面,有赖于十皇子身边的长史顾敬止,顾敬止死了,那么缇事厂肯定有巨变。 果然,顾敬止死了没有多久,九皇子、十皇子就被夺权了。 两个皇子不再执掌缇事厂,那么是谁会执掌呢?对缇事厂会有什么影响?他们这些跟随九皇子、十皇子的缇骑何去何从呢? 当初他们进缇事厂的时候有多兴奋,现在就有对彷徨。——若没有九皇子和十皇子,他们绝不可能成为缇骑! 便是在这种彷徨中,他们终于等来了缇事厂的巨变:汪印再度出任缇事厂督主! 汪督主,光是听到这个名字,他们心中就不由自主地颤抖。 这是绝对碾压震慑的存在,即将再度成为缇事厂督主,这怎么可能呢?明明,他已经被夺职囚禁了! 他们想不明白汪印起复的原因,但是趋利避害的本能在,当这个旨意刚传出来的时候,有许多缇骑便提出辞官归乡了。 一时间,缇事厂里可谓人心惶惶。 千户王晦冷眼看着这些仓惶的缇骑,心中冷笑:厂公回来了,这些人,当然不能留在缇事厂了! 在他看来,这些人根本就没有资格成为缇骑! 缇骑是厂公从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每一个都有以一当十的本事,每一个人都追随厂公许久,都经历过无数艰难险阻考验,哪里是后来这些缇骑所能比不得上的? 王晦看不起这些人,并不是因为这些人不厉害。 事实上,之前缇骑每三年一汰,刚进缇事厂的缇骑并非都是十分厉害的人,但是可以历练、可以吃苦,三年下来本事绝非其他人可以比拟。 但跟随九皇子、十皇子进来的这些缇骑在做什么呢?压根就没有想着去提高自己的本事,而是整天挖空心思去夺权、以探听官员的隐私为乐,甚者还用缇事厂的消息去要挟索贿…… 缇事厂的确专司刺探和缉捕,这是缇骑的职责,却不是缇骑谋私利的工具! 在九皇子和十皇子执掌下的缇事厂,绝不是王晦所承认的缇事厂,幸好,现在他们等到厂公回来了! 当初厂公离开的时候,就说过以后定会重新执掌缇事厂,现在这承诺已经实现了,还比他们所预料的要早几年,兴奋已不足以形容王晦等人的心情了! 厂公回来了,缇事厂也会逐渐回复成过去熟悉的缇事厂,汪府的演武场便可以重启了…… 想到这里,王晦脸上露出了笑容,边想着厂公很快就可以来缇事厂了,边朝缇事厂门口走去。 下一刻,他脚步猛地顿住了,眼中骤然迸发出耀眼光亮,随即飞快上前,压根按捺不住自己的激动,颤声唤道:“属下……属下见过厂公!” 出现在缇事厂门口的人,脸容俊美无俦,让人见之而不可忘,然而周身气息却极淡极淡,给人带来一种难以形容的压迫震慑。 这个人,不是厂公,还能是谁呢? 王晦知道厂公很快就会来,却没有想到这个时候就能见到厂公,霎时间,他心头了意外、欣喜、感慨等种种情绪,最后都汇成了深深的激动。 和王晦有同样反应的,还有汪印身后的唐玉、朱离等缇骑,他们同样心潮起伏,神情难捺激动。 快五年了,他们这些缇骑跟随厂公离开缇事厂,心中不知道有多少不舍牵挂,现在,终于回到缇事厂了! 见到了昔日的同袍兄弟,想起了往日并肩作战的时刻,激动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汪印将王晦的激动兴奋尽收眼底,点点头道:“本座不在这些年,辛苦你了。” 王晦和年伯一样,都是缇事厂的千户。年伯镇守缇事厂大牢,对大牢外的情况并不过问,相比之下,王晦要做的事情、所担的压力会更大。 自他离开之后,由两个皇子执掌,缇事厂定然会有巨变,当中出现的一点一滴,他光是从缇骑书信汇报中就可见到有多少艰险,更别说真正经历了这些的王晦等人了。 在皇上、仪鸾卫和韦皇后等等势力的打压下,缇事厂还能有如此规模,还能保存着那么多缇骑,王晦居功至伟。 这付出这功劳,也并非他一句“辛苦了”就能酬定,幸好,还有以后。 如今他回来了,重新执掌缇事厂,他会让王晦年伯等所有缇骑都看到,他们的付出和坚守,是值得的,本座定不负他们! 他的目光越过王晦,落在了闻讯匆匆赶来的缇骑身上,看到了熟悉的面孔,也看到了陌生的面孔。 他们都身穿鸣蛇服,腰配七星刀,或激动或惶恐地看着他,俱是沉默无言。 他过目不忘,几乎都能知道这些人的姓名来历。 熟悉的面孔当然不用说了,这些都是他从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人;那些陌生的面孔,其实也曾在某个场合见过,有徽妃胡氏娘家的子弟,也有承恩公府的远亲…… 缇事厂虽然只有三千缇骑,却掺杂了朝中各种势力,这或许就是他离开之后最大的变化了。 不管缇事厂现在变得如何,它依旧还是缇事厂,还有三千缇骑,还……再度回到了他手中! 他环视着众人,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看起来有种夺人心魄的军迷……以及威慑。 随即,他微微笑道:“本座,回来了。”#####第二更! 第八百三十二章本座回来了 本座,回来了! 这句话一落,缇事厂这里的气氛就好像被点燃了似的,有种说不出的热烈兴奋。 在见到汪印的刹那,缇骑们激动难捺,却多少有种狂喜的失真感,直至听到这句话,他们才清晰地意识到:这不是幻觉,而是真实的! 厂公,真的回来了! 跟随汪印的缇骑们都久经考验,有着强大的自制力,然而在这个时刻,他们实在控制不住自己,都一下子簇拥在汪印身边,完全忘记了在厂公面前应该冷静自持。 汪印不以为忤,反而觉得很高兴,眼中也不禁带了点点星光。 缇骑们这样的举动,证明了他们心中的感情,不管他离开缇事厂多久,他们都会记得他,都会将他封为厂公,唯一的厂公。 这一点,怎么不令他感动? 因此,在时隔快五年之后,他殚精极虑,想尽办法都要重新执掌缇事厂,这便是原因之一。 三千缇骑,哪怕现在缇事厂只存在了十分之一,他也要重新回到这里,成为他们的厂公! 他微笑地看着这些缇骑,看着他们眼中的激动,再一次说道:“本座,回来了。” 事情可一不可再,这一次,他不会再交出缇事厂,不管是为了什么原因! “厂公,厂公!”缇骑们高声喊着,声音几乎震破缇事厂屋顶,深深地刻进了每一个缇骑的心中。 但这震耳欲聋的喊声,给呆站在原地的缇骑所带来的,不是激动兴奋,而是快要没顶的惶恐。 是了,汪督主回来了,重新执掌缇事厂了,那么他们呢?——他们是两个皇子的人,是不属于汪督主的势力,汪督主还能容得下他们吗? 这个时候,他们已经没有懊恼的机会了,当初是怎样争破了头要进入缇事厂,甚至为了取得皇子的信任,他们还栽赃陷害过其他缇骑…… 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们心中同样兴奋激动,但是他们哪里想得到,汪印还会再回来? 除了惶恐之外,他们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就在这个时候,汪印朝他们淡淡看了一眼。只一眼,便让他们觉得恍如重山压顶,仿佛有一把利剑横在他们脖子,下一刻就会割破他们喉咙。 汪督主只是看了他们一眼而已,但是无形的杀气已经让他们无法动弹,这就是汪督主的实力吗? 如果……如果他们之前曾真正接触过汪督主,那么不管有多少权势的欲望诱惑,他们都会死死克制住自己。 到了这个时刻,他们才意识到,权势什么的,比起自己的性命来说,实在算不了什么。 然而,已经迟了。 汪印没有再理会这些惶恐的缇骑,他们不过是旁人的棋子而已,他们背后的人,才是他要对付的人。 不急,不急,他既然可以从雁西卫回到京兆,既然可以重新执掌缇事厂,那么就一定会砍掉这些伸向缇事厂的势力。 这同样是皇上的希望,不是吗? 回到了缇事厂,见到了缇骑们,汪印因长公主薨逝而消沉萎顿的心情,稍微扬了一些。 人生便是如此,有薨逝之痛,有重逢之喜,无关轻重,都是他人生不可缺少的经历。 在缇骑的簇拥下,他缓步朝缇事厂各处走去,从议事厅到审讯室,从审讯室到兵器司……最后穿过底下那条长长的甬道,进入了缇事厂大牢之中。 年伯早早就等在甬道的另外一头了,这些年来,他从来没离开过缇事厂大牢。若非汪印有性命之虞,他都不会离开。 汪印远远见到年伯,脚步变得急促了些,身轻如燕地穿过甬道的重重机关,站到了年伯面前,气息略有些不稳:“年伯,本座回来了。” 年伯笑了,脸上的皱着堆在了一起,声音粗噶地说道:“厂公,您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五年不见,年伯老了不少,脸上的皱褶多了,腰身更弯了,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老头子。 若不是他出现在这里,没有人知道这是令人畏惧颤栗的掌刑千户,缇事厂大牢中的黑暗头子。 年伯说罢,目光看向了汪印身后的封伯,继续笑道:“老封也来了?老了很多嘛,是不是快要走不动了?” 须发皆白的封伯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回道:“比你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还好些,我看你连腰都直不起来了。” 汪印听着他们的抬杠,只是微笑不语,心情再次扬了一些。 这一对老伙计,认识了几十年,因缘际会,也共同跟随汪印二十多年,感情非一般的深厚。 五年不见,对于他们来说,也足够久了。缇事厂大牢这里,又有什么变化呢? 年伯走在前面,为汪印解说道:“这些年,皇上看重仪鸾卫,缇事厂已不如前,大牢里也没有关押什么重要人物,还是和厂公离开之前差不多。” 厂公离开之前,与皇上刺杀案有关的周云川、与平淮署事有关的章兆荪,乃是重点关注的人物,如今这两个人依然还在缇事厂大牢这里。 没有允许,他们想死都死不了。 汪印点点头,在关押章兆荪的牢房外停住了脚步。 章兆荪早就已经招供了,现在在缇事厂大牢这里,只是等待一个结局而已,等待韦皇后的结局。 他见到汪印之后,猛地冲到栏杆边,眼中闪过了狂喜,目光亮得吓人,语无伦次说道:“汪督主……您……回来了?真回来了?哈哈哈哈……我等到了,我等到了!我很快能等到了!” 看着似癫狂的章兆荪,汪印点点了头,再一次说了那句话:“是,本座回来了。” 缇事厂重回本座手中。——这一点,也要让国朝官员都清楚知道了。 他重新执掌缇事厂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这个了。 #####第三更!感谢大家的月票!明天再多更一点,努力朝开车推近! 第八百三十三章隐患 对于大安官员来说,近日朝中有两件大事,一是长公主薨逝,一是汪印起复,这两件事还是差不多同时发生的。 长公主到了这样的年纪而且卧病久,她的薨逝,其实在朝官的预料当中。况且,长公主深居简出,对朝局影响有限。 但是汪印起复,就不一样了。 这个起复旨意,瞬间就让朝局动荡不已。 当得知永昭帝的旨意后,所有朝官都深感震惊,其中还有不少震惊且恐惧。 汪印这个人,没有人能够忽视,在他被皇上夺职囚禁的时候,朝臣们都觉得朝中始终都还有这个人存在,如今其起复,那么朝局会如何? 汪印只是一个人,但是身上却关联着许多势力,不管是与其关系密切的,如宫中的纯妃娘娘等,还是与其敌对的,如韦皇后一系等。 他的起复,定然为朝堂带来巨大的冲击,至于结果是好是坏,那就因人而异了。 “他起复了?竟然还能起复?这怎么可能?!”顾璋腾地站了起来,脸容瞬间扭曲,不可置信地大吼道。 晴天霹雳,也不过是如此了! 顾家因为他二叔顾敬止的事情,不断被打压,他的官职也丢了,他的祖父如今卧病在床,顾家像摧枯拉朽一样倒下,汪印竟然起复了? 这两相对比,真是天大的讽刺! 明明二叔只是做了一点点事情而已,就被皇上问罪,还死于非命,而汪印呢?虞诞芝和雁西卫士兵的死,都已经栽在其头上了,非但没有受到实际惩罚,还起复了! 缇事厂督主,从头到尾,就真的只有汪印一个人! 汪印凭什么有这样的运道呢?皇上太不公!他不服,不服! 顾璋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呲牙裂目,鬓边的白发垂了下来,和平时翩翩佳公子的样子判若两人。 站在他跟前的宋鸾已经见惯了他这副颓败的样子,心中已经没有多大感觉了。 自从被夺职之后,顾璋就是这副一蹶不振的样子,无论她劝慰了多少次,甚至提及了顾璋少时那个“惟愿天下河清海晏”壮志,依然毫无用处。 顾璋每日里就是唉声叹气,不时借酒消愁,短短数日鬓边便已有了白发,脸上都可见明显的皱纹。 这是清宴公子顾璋,是她的相公啊,如今却变成了这个样子。 宋鸾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唯一能做的,便是料理好顾家的事务,暗暗期望着他还能振作起来。 她知道顾璋对汪印的在意,如今汪印起复,怕对他来说又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然而,实情如此,她也无法改变什么。 她顿了顿,仍旧温柔地回道:“相公,这是父亲那边送来的消息。父亲说,一时困顿算不得什么,汪印可以起复,相公您同样可以起复。” 她曾听旁人说过,任何事情到了谷底,都有反弹的时候。如今顾家已经摔落成这样了,相公也消沉成这样了,或许汪印的起复能激起相公斗志呢? 她相信自己的相公,相信清宴公子,是绝对不会就这样被打沉的,她嫁的人,怎么能如此? 然而,看到顾璋的举动,她反而有些不确定了:汪印真的能刺激到相公奋发吗? 顾璋还在猛烈摇头,喃喃说道:“我不服,汪印凭什么?不过是个孤卒,不过是个阉人而已……” 一个阉人都有这样的运数,为什么他作为南平顾家的嫡枝嫡长,却没有这样的好运?!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了二叔生前曾经说过的话语,眼中猛然闪过了异彩。 二叔说过,一个人可以幸运,却不可能次次都幸运,但是汪印偏偏做到了,就好像能提前预知到所有事情似的,所以才能趋福避祸。 汪印真的能预知到以后的事情吗?还是他身边的什么人能够知道? 不可避免地,顾璋想起了叶绥,想起了她似乎也时时顺遂,也能逢凶化吉。 更重要的是,数年前,当他去叶家求亲的时候,她竟然拒绝了! 一个小小的三房姑娘,竟然会拒绝南平顾家的求亲,并且还嫁给了一个宦官! 莫不是叶绥知道了什么,知道汪印会永远都权势滔天?不然,无法解释…… 种种念头在他脑海中交织,它们缠绕在一起,使得他脑中一片凌乱,但他缓缓坐了下来,扭曲的神情也开始平静、 见此,宋鸾眼神一喜,忍不住急切地说道:“相公,您千万不要气馁!父亲已经在为我们想办法了,相公还这么年轻,一定会起复的!” 仔细想想,朝中的台阁重臣,哪一个不是经历过跌宕起伏的呢? 相公才二十多岁,如同冉冉升起的太阳,有什么不能克服的呢?她会向所有人证明,她是嫁对人的! 顾璋抬头看着宋鸾,脑中闪现的却是一张艳丽夺目的脸容,他下意识点点头,说道:“没错,不能就这样下去……” 一定要去求证二叔的话语,他不相信汪印真的就那么厉害,真的有那么好的运数! 他用手抹了抹脸,试图让自己更加平静,随即吩咐道:“夫人,为我准备一笔银子,我将有大用……” 他话语顿了一下,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迸发出出耀眼的光彩,这样说道:“我要去做一件事,事若成了,对岳父大人有好处,对顾家也有有好处!” 说不定,他还会成为国朝功臣!——斩妖除孽,可不就是立下了天大的功劳? 这时的汪印,压根就没有理会顾璋,他正在检点缇骑,准备送长公主出殡。 当朝官见到汪印在长公主出殡的举动时,所有人都愕然了。 #####准备饭盒中……今天系统升级,订阅章节可能没法看到,应该明天就会好了。 第八百三十四章跪下 长公主出殡那天,刚好下了雨,秋风秋雨愁煞人,一片的白色连着那萧瑟的秋风秋雨,让人心中更加悲痛。 因为长公主的尊贵地位,再加上定国公府的影响,朝中前来为长公主送殡的官员很多。 不管他们往日是不是与长公主交好,对长公主有没有感情,脸上都是露出了悲伤的表情,整支送殡队伍都十分安静。 离长公主棺材最近的,是穿着白色孝服的长公主府和定国公府的人,也是悲伤最浓重的地方。 定国公齐瞻竹和夫人氏头发都已经花白了,两人身体巍巍颤颤的,脸上都非常的痛苦。 他们比郑薇年纪大很多,但是没有想到,郑薇竟然走在他们前面。 他们和郑薇的感情十分亲厚,如今郑薇薨逝,对他们来说是巨大的打击,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痛,没有多少人能够承受。 长公主府长史赵奉,这个往日里总带着温和笑意的人,此刻嘴唇紧紧抿着,双眼湿润通红。 相比之下,驸马齐适之则显得相当的平静,除了形容枯槁,脸上也没有显出太大的悲痛来。 或许,悲伤到了极致,就会无比平静,一种空洞死寂的平静。 汪印率领五百缇骑到来的时候,第一眼所见的便是那口漆黑的棺材,第二眼所见的,便是齐适之这无悲无痛无喜的神情。 一瞬间,出现在他脑海中的,是先前去长公主府时,驸马痴痴地看着棺材的神情。 殿下死了,驸马的心也死了。驸马虽然还活着,但也只是行尸走肉而已。 驸马是定国公府世子,当然不能追随殿下而去,只能继续活着。——只是活着而已。 汪印的到来,使得送殡队伍出现了短暂的凝滞,气氛沉痛之外,还多了一种惊惧疑惑。 朝官们都知道皇上已经下了起复旨意,也都知道汪印会重返朝廷,但是这几日汪印除了去过一次缇事厂,便一直在府中不出,此外毫无动静。 当初汪印重返京兆,只有一些守候在城门的官员见过汪印,随后汪印就被囚禁在汪府。仔细说来,现场的许多官员已经快五年没有见过汪印了。 他们没有想到,再一次见到汪印,会是在长公主殿下的出殡上,会是汪印重新就任缇事厂督主的情节况下。 虽然官员都觉得,汪印一个宦官、以往和长公主殿下也没有多少关系,竟然前来送殡,怎么都觉得有种怪异感。 但他们也明白,汪印出现在这里,肯定得到了皇上的首肯。 不管怎么说,汪印领着五百缇骑前来送殡,这便是对逝者的尊重。 齐适之看向汪印,然后点了点头,表示了感谢。 汪印之前的确说过会来送殡,但是他深知,汪印与长公主府的联系是不能公之于众的,他还以为汪印会暗中隐匿,没有想到汪印光明正大地来了,还带来了五百缇骑。 他不知道汪印是怎么做的,但是这份情,也不枉夫人在临死之前为他奔走求情。 汪印没有穿缇事厂的鸣蛇服,而是一身黑色的衣裳。黑色沉重,穿在汪印身上,此时透出一种难以形容的肃穆哀伤来。 他身后的五百缇骑,同样也是穿着一身黑色,嘴唇紧抿着,神色庄重哀伤。 这些黑色,与长公主府、定国公府的白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使得送殡更加沉重。 这些送殡的官员,许多是冲着长公主的地位或者皇上的要求而来,但是看到汪印和这五百缇骑,他们忽然也感到了死亡的沉重悲伤,心情也不由自主地沉了下来。 情绪是会感染的,汪印和五百缇骑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是他们身上所带着的那种承受悲伤的心情,有如实形一样,在这里弥漫开来。 汪印看着那黑色的棺材,心里一阵悲痛,就好像有尖刀在刺着心一样。 他清楚地意识到:殿下已经薨逝了,此刻就躺在棺材里面,马上就要入土为安,以后再也不可能相见了。 但是殿下的期待和希望,殿下所放不下的,他都会接过来,定然不会负了殿下。 殿下,我来送你了。 汪印在心里默默说道,淡漠的神色也变了变。接下来,他做了一个让这里所有人都震惊不已的动作。 只见汪印两腿一曲,猛地跪了下来,朝着棺材的方向叩了三个响头。同时,那五百缇骑也跪了下来,跟随着汪印,同样叩了三个响头。 汪印站在最前面,一身黑色衣衫显得他脸容更加白皙,明明他什么都没有说,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但是所有的人都被镇住了,只愣愣地看着汪印。 这一幕是相当震撼的,那么多穿着黑色衣服的人,同时下跪叩头,整齐肃穆的动作,让朝官都下意识连大气都不敢喘。 汪印跪下叩头,是为了什么呢?实在太奇怪了…… 眼前的汪印,样子和他们记忆中没有太大的差别,但此时此刻的汪印,又有一种难以描述的不同。 似乎,那种让人震慑的杀气冷淡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悲伤? 下一刻,汪印站了起来,官员们再次愣住了,忍不住眨了眨眼,想确认自己看到的究竟是什么。 汪印哪里有什么不同?身上始终都有一种若有似无的杀气,仍旧淡漠得让人颤栗畏惧,依旧是过去的汪督主! 直到长公主的棺材进入皇陵、朝官们止步,他们依旧想不明白汪印为何会前来送殡,更想不明白汪印为何会下跪叩头。 但是汪印下跪那一幕,已深深地刻在了他们脑海中。 汪印压根就没有理会这些官员,他率领缇骑前来,只是为了送长公主殿下最后一程而已。当棺材进入皇陵范围,他便带着缇骑们离开了。 他所有的悲痛、感激和承诺,都在这三个响头里面,殿下泉下有知,必会明白他的意思。 汪印送别长公主之后,冒着秋风秋雨回到了汪府,叶绥一见到他,就蓦地红了眼睛。 大人身上几乎都湿透,却浑然不觉,她的大人,正在承受着沉重的悲伤。 她心疼不已,正想说什么,却听见汪印说道:“小姑娘,陪本座喝一杯吧。” 第八百三十五章一场醉 对于汪印的请求,叶绥不可能不答应。 她知道大人此刻必定痛苦到极致,才会想着喝酒,想着大醉一场。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她将所有的心疼按下来,朝汪印点头笑道:“好的,我陪大人喝一杯。” 汪印好茶不喜酒,但军中出身的人,大多数酒量都不会差,况且封伯和年伯等人都嗜酒,府中的好酒甚是不少。 听到吩咐,年伯便去了酒窖挑了一瓶“离人醉”,此酒是河东道属下汾州所酿造的名酒,甘香清冽,唯有一点,那就是后劲极大,很多人都会喝醉。 但是年伯知道,厂公现在需要的就是酩酊大醉,唯有如此,厂公才能挺过长公主殿下出殡的悲伤。 汪印见到年伯挑来的是:“离人醉”,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朝他们摆摆手,示意无须他们在身边伺候。 封伯年伯等人离开后,汪印取过了两个酒杯斟满了酒,将其中一杯递给叶绥,说道:“小姑娘,你且随意。” 他说罢,便举起自己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眸光微微有动,只说道:“好酒,好酒!” 好酒入愁肠,倍添哀戚。 看着这样喝酒的汪印,叶绥什么都没有说,也举起酒杯抿了抿。 大人说,陪他喝一杯,她会陪着他,陪着他将这悲伤缓过去,却不打算喝醉。——她还得照顾醉了的大人。 像大人这样喝法,离人醉又是后劲极足的酒,大人怎么会不醉呢? 大人现在所需要的,也正是大醉一场,她只需在大人身边就好。 见到汪印将酒再次一饮而尽,叶绥拿过了酒壶,为他斟酒,边说道 :“大人,我来为你倒酒吧。——你且吃点东西。” 季妈妈等人早就备好下酒菜了,但是他动都没有动筷子。 听到叶绥这么说,他只是摇摇头,将空杯放在了她跟前,还是没有说话。 叶绥默了默,心底蓦然一阵疼痛:这种明知道他在悲伤却无能为力的感觉,实在太难受了。 她却知道,说什么都不合适,只能为他斟上酒。 今日是长公主出殡之日,大人心潮动荡,只有醉一场,对大人来说才是最合适的。 接下来,两人一斟一饮,俱是默默无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室内已弥漫着酒气了。 汪印也不知道喝了多少杯,他平时白皙的脸容因酒气而变得有些红,然而眼神没有迷离凝滞,动作也没有任何迟缓异样。 叶绥见此,终于忍不住按住了酒壶,说道:“大人,您不能喝了。” 原本她想着大人醉一场也是好的,但是现在从大人的酒量看来,大人想醉一场也很难,她更怕大人还没有醉,身体就受不住了。 听到叶绥说话,汪印动作顿了顿,随后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往日他目光淡漠,里面什么都看不出来,但是现在,叶绥从他眼中看到了无法掩饰的痛苦悲伤,那么深那么多,都已经溢了出来。 叶绥一怔,愣愣不知该说什么。 这样的大人,眼神流露出如此明显情绪的大人,在清醒的状况下是不可能会出现的,如此看来,大人醉了吗? 尚未等她观察清楚,就听到汪印这样说道:“小姑娘,我很难过……很难过。” 如果说之前叶绥猜测汪印醉了,现在她已经十分肯定大人醉了。 不然,大人绝对不会说出“我很难过”这样的话语,还是用这样脆弱悲痛的语气说出来。 这样的大人,不再清醒的大人,才能将他心底里最真实的话语说出来。 叶绥来不及想什么劝慰的话语,只是下意识回答道:“大人,我知道,我知道你很难过,殿下若是泉下有知……也不希望你这样悲痛的。” 长公主是寥寥几个能在大人心里留下痕迹的人,现在她已经薨逝了,自然给大人带来巨大的悲伤。 叶绥说不出更多的话语,她只知道大人现在能将悲伤说出来,不再抑郁在心底,那就是好的。 许多情绪只有发泄出来,才有可能疏通出来。 她还想说什么,汪印忽然朝她的方向倾身,将额头贴在她的额头上,喃喃说道:“小姑娘,我真的很难过。殿下怎么就薨了呢?” 叶绥被他碰触额头的动作吓了一跳,身子都僵住了。 大人与她额头贴着额头,他的脸孔那么近,气息喷在了她的脸上,带着无比的炽热还有浓重的酒气。 酒气的味道实在很难闻,但是大人身上的清冷的气息还,有剡溪茗茶的气息中和了,这种难闻的味道让她还不至于避开。 很快,汪印抬起头了,两人不再额头相贴,酒气也不再那么熏人了。 叶绥松了一口气,正想唤人来将喝醉的汪印搀扶去躺下来。 可是,汪印伸手捧住 了她的脸孔,像是确认什么似的,就这样一动不动了。 叶绥明显能察觉到汪印眼里的悲伤,仿佛要淹没她似的。 下一刻,她做了一个自己都难以置信的动作。 她微微侧头,挣脱了汪印的两手,然后低下头,在他手背上轻轻啄了啄。 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大人,大人的悲伤大人的痛苦她能感同身受,此刻她唯有这样表示,让大人知道她就在他身边,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她都会在。 汪印的动作顿住了,这一个清浅到几乎可以忽视的吻,哪怕是吻在他的手背上,都像是点燃了他身上的火。 第八百三十六章 雨中练剑 汪印定定看了叶绥一眼,气息蓦地变得急促起来,心里就像燃起了熊熊大火。 他什么都来不及想,动作已经先于他的心,一下子抱紧了叶绥,嘴唇精准地印在了她的唇上。 两唇相触的那一瞬间,一种奇妙而柔软的感觉出现在汪印的心间,仿佛心间的火热有了散发的途径。 这种感觉太美好太舒服了,他微微合眼,顺着本能贪婪地吸吮着她的嘴唇,然而他觉得还不够,还想要更多,于是伸舌卷住了她的,交换着彼此的津液,心中有说不出欢喜。 唇舌交缠的声响在房间内想起,趁着叶绥嫣红几欲滴血的脸容,有种难以形容的旖旎。 叶绥刚才在汪印手背印上的一吻,只是下意识的举动,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会这么做。 当汪印紧紧抱住她的那一刻,她的心漏跳了一下,气息也随之不稳。 她明明没有喝什么酒,然而汪印的气息牢牢笼罩着她,似熏她也醉了,浑身都觉得柔软无力,当他的唇印上来的时候,她脑中迷迷糊糊,仿佛更醉了。 再醉,也知道是眼前这个人,只有这个人。 她樱唇轻启,迎接他的唇舌,两者吸允交缠,就像在品尝着甘香的美酒,然后共同交换这种美好的感觉。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的眼睛闭上了,只感受到他温柔的唇舌、炽热的气息。 迷迷糊糊间,她感觉到自己被抱了起来,然后被轻柔地放在了床榻上,他的唇一刻都没有离开过,依旧留恋在她唇舌上。 他粗重喘息在她心间响起,勾动着她剧烈跳动的心,与他相唱和。 她意识混沌,只感觉到他的唇舌离开了,顺着她的下巴而下,落在了她的脖子上,他用力亲吻着,间或用牙齿轻轻地要咬,让她身子出现阵阵酥麻,忍不住娇喘起来。 她虚虚抬起手,按在了汪印的胸膛,不知是想推开他还是想碰触他,声音断断续续:“大人……大人……我,我……” 直到开了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是如此柔媚,似能蛊惑人心一样。 听到这声叫唤,汪印的气息更加粗重了,动作更狂烈了些,用力吸吮着叶绥的脖子,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揉进怀里。 叶绥仿佛觉得自己行走在风雨中,明明是风狂雨骤,却奇异地感到有种说不出的心安。 下一刻,所有的风雨颠簸都突然止住了,雨收天霁,只有两个人剧烈跳动着的心。 汪印停住了所有的动作,他已经睁开了眼,正靠在叶绥肩膀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身子绷成了一个怪异的弧度,正在极力压抑着自己。 他是醉了,意乱情迷之时做了自己心底最渴望的事情,但他还没有完全醉——故而他停住了所有的动作。 一时间,房间内除了他的粗喘和叶绥的娇喘,便再也不闻其他的声响。 汪印觉得自己的心简直就要跳出来似的,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只得死死压抑住,用尽所有的力气抬起头,试图离叶绥远一点。 不行,现在不行…… 他正在对叶绥说什么,却愣愣张着口,瞬间失声。 触目所及,是大片白皙滑嫩的肌肤,不对,是泛着粉红的肌肤,带着致命的诱惑,吸引着他所有的心神。 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褪下了她的衣裳。 是醉了,是意乱情迷,还是别的什么,他已经说不出原因,只觉得眼前的一幕太刺激,他根本就受不住! 他明明是借酒浇愁的,却做出了这样的举动,但他此刻却没有懊恼后悔。 他粗喘着,为叶绥拢住了衣裳,用手撑起自己的身子,让自己离开床榻,气息不稳地说道:“小姑娘,我……”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跌跌撞撞地冲出了房间,让一直守卫在斯来院的暗卫们大吃一惊。 见到汪印步履踉跄,郑七和汪印立刻现身想上前搀扶他,却被汪印双手挥开,两人的身子不受控制的飞远了数步。 其余暗卫正在惊愕间,便听到汪印大喝道:“剑来!” 郑七和王白等暗卫还来不及反应,屋顶上的封伯便将自己的佩剑扔了过来。 暗卫们根本看不清汪印的动作,待他们定神一看时,他们的厂公已经握着剑在院子中动了起来。 此时已是夜半,天空飘着绵绵秋雨,汪印带着一身酒气,披散着衣裳,就这样脚步踉跄地在雨中练起武来。 他身形凌乱,剑法无端,动作快得看不清,暗卫们不断后退着身子,以避开那种狂暴猛烈的剑气,同时心中惊颤不已。 他们很久没有见过厂公练武了,直到这一刻,他们才惊觉到厂公的武功更进一筹了。——这种剑气,他们根本毫无招架之力。 这还是厂公醉酒之时发出的剑气,若是厂公清醒之时,这些剑气又会如何? 国朝能抵挡得住厂公这些剑气的,有几人? 暗卫们甚至在想,哪怕是一卫士兵前来围攻,厂公都能安然脱身。 封伯跃下了屋顶,与年伯并肩而立,两人都一瞬不眨地看着汪印,手中都夹了一枚钱币,做出了随时击发的姿势。 他们的武功和经验都远在暗卫之上,自然能看出汪印此刻心神不守、内力杂乱无章,幸得可以通过一道道剑气将这些内力疏散开来,使得内力没有爆炸开来。 大人今日悲极而酒,必定是内心大受冲击,不然也不会这样…… 就在这个时候,惊变顿生,汪印身形顿住,手中的剑掉在了地上,“噗”地吐出了一口鲜血,身子直直倒了下去。 第八百三十七章身体变化 汪印直直往后倒下的那一刻,叶绥刚好出现在房间门口,一瞬间只觉得心神俱裂。 在她有所动作之前,封伯和年伯已经飞掠至汪印身边了,同时郑七已前去请朱太医和木大夫前来。 叶绥强忍住心中的惊惧担忧,用了平生最快的速度朝汪印奔去。 这时,已经粗略检查过汪印身体情况的年伯急急说道:“夫人,无须担心,主子无碍!” 封伯虽然不是大夫,但是他是见识丰富武功高强,一个人身体状况如何,还是能有基本判断的。 听到他这么说,叶绥心里一松,脚步却没有片刻停滞,依旧朝汪印疾奔。 没有亲眼见到汪印的情况,她怎么能放心? 待她来到汪印身边一看,便知道封伯所言非虚:大人虽然脸色苍白,但是心跳如常,脉象有力,看起来的确没有问题。 但是,大人的确吐血了,还昏迷了过去,这是怎么回事? 叶绥自己是大夫,自然能判断出汪印的情况,然而心急则乱,一下子也找不到什么原因。 但她还是迅速下了吩咐:“封伯,年伯,麻烦你们先将大人抬回房间,等朱太医和木大夫前来诊治。” 秋雨还在丝丝绵绵下着,大人这样的情况,当然不能继续在院子里淋雨了,必须立刻送回房中。 她看着昏迷不醒的汪印,先前种种的羞涩尴尬都全数退去,只剩下满心的紧张怜惜。 很快,朱太医和木大夫便来到了斯来院——朱太医还是被郑七背来的, 知道i事情危急,朱太医也没来得及想合适不合适的问题了,立刻就和木大夫一起查探汪印的身体状况。 良久,朱太医和木大夫对视了一眼,神色看起来有些异样,欲言又止。 叶绥见状,一颗心马上提了起来,开口问道:“朱老、木大夫,大人这是什么情况?” 边说着,她边看了汪印一眼,心中不知道有多着急。 就她所察看,大人身体没有问题,他们为何会是这样表情呢?莫非是因为她医术不够精湛,看不出什么来? 朱太医和木大夫再次对视了一眼,随即便由朱太医解释说道:“夫人,您应该看出来了,督主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如今只是睡过去了。” “那你们为何是这样表情?”叶绥问了出来,始终还是不放心。 这一次,是木大夫开口了,他神情还是有些异样,眼中却有种狂喜:“夫人,我们在犹豫——厂公的身体非但没有什么大碍,反而是比之前更好了。属下猜测,厂公刚才冲击境界成功了,但这要等厂公醒来才能清楚。” 听到这解释,叶绥和封伯等人眼中一亮,下意识看向汪印,脸上带着难以压抑的惊喜。 这大半年以来,因为服用朱太医、叶绥等人研制出来的解药,知道是乌风草的缘故,还是什么别的原因,汪印身体的毒虽然还不能解,但内力有所增加,已经许久没有变化的武功境界也有了松动的迹象。 他们都很清楚,汪印所欠缺是一个契机,武功随时都有可能更进一步。 结合刚才郑七王白两人所说的,汪印在吐血昏迷之前是在院中练武,吐血昏迷是因为冲击境界,内力在他体内急速飞涨,所以他才一下子受不住吐血昏迷了。 显然,汪印是冲击成功了,虽然他现在还昏迷着,但呼吸平稳脉象有力,根本不像受到损伤,唯一的解释,便是冲击境界成功、武功更进一步了。 这一下,叶绥终于放心了,目光依旧怜惜地看着汪印。 虽然木大夫说要等大人醒来之后才能确定,但是叶绥笃定:大人一定是成功了,不会有另外的可能。 她一直陪伴在大人身边,对其身体情况其实要比朱太医和木大夫更加了解。 刚才心急则乱,她没能想到更多,现在听了木大夫之言,瞬间便想明白大人为何会出现这种情况了。 今日是长公主殿下出殡的日子,大人心中悲伤,郁结难抒,只能通过大醉一场来发泄。——大人的确也醉了,作出了平日绝对不会做的举动。 想来之前那些依恋的唇舌相缠,那些猛烈的身体相拥,对大人来说是个极大的冲击。 郁结的悲伤、巨大的冲击在大人心头汹涌激荡,让大人心神失守,只能顺着意识本能开始最熟悉的练剑。 因为解药的效果,大人的增加、武功境界已松动了,这一番心神失守,便将先前所储存的内力全都爆发了出来…… 破而后立,便是如此! 木大夫所说的那个契机,便是长公主殿下出殡,便是大人醉酒,便是大人……不再压抑。 刚才汪印跌跌撞撞离开之后,她也渐渐回过神来,心中有说不出的羞涩,根本不知道如何面对汪印。 他是醉了,但是她没有醉,她很清醒,迎合、乃至放任了他的动作。 若不是她最先在他手背上轻轻吻了一下,那么便不会有后面的事情,不会有那么猛烈的情绪。 当听到赵三娘前来禀告说厂公在院中冒雨练武的视乎,她心中有说不出的后悔,后悔一时的情难自禁,让大人陷入那种痛苦境地。 是的,痛苦。 她以为大人练武,是因为心中痛苦。大人本就因为长公主出殡而悲伤,又因为对她求而不得而挫败,两种情绪叠加,怎么会不痛苦? 如今,大人破而后立,也可以说是因祸得福,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继续后悔了。 但这一切都可以抛在脑后,她只知道最后的结果是对大人好的,这足以让她欢喜。 但她没有想到,她的欢喜不止这么一点,汪印醒来后,他的身体变化,让整个汪府都欣喜若狂。#####快考到架驾驶证了,大家可以稍稍期待了,哈哈哈。 第八百三十八章松动 汪印醒来的时候,第一时间就是查看自己的身体状况,随即微微松了一口气。 他记得自己在雨中练舞,曾口吐鲜血,周身力气都被抽光了,然后就人事不知了。 身为武者,身体状况最为重要,便是他也不能例外。 现在看来,他的身体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不仅如此,他还发现内力充盈,情况比之前还要好。 尚未等他来得及仔细检验,就听到了满心欢喜的声音:“大人,您醒来,太好了!我这就让人去唤朱太医和木大夫过来。大人,您可觉得有什么不舒服?” 汪印摇摇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声音十分干涩。 他的目光落在了叶绥脸上,一瞬不眨。 小姑娘眼底有乌青,神色看得出明显疲惫,应该是许久没有合眼了。——小姑娘守了他一夜。 这个时候,昨晚的一切都涌现在他脑海中,神色顿时有些异样。 昨天晚上他是醉了,当时无法控制自己的举动,但是现在回想起来时,发现那些经过是如此深刻,他根本无法遗忘。 他是怎么样亲吻小姑娘的,是怎样唇舌相缠的,他又是怎样褪下小姑娘的衣裳…… 幸好,最后他还能克制住自己,跌跌撞撞地冲出了门外开始练剑。 如今想起自己对小姑娘做的事情,他有一种说不出的窘迫尴尬。 他极少有窘迫尴尬的时候,仅有是几次,也都是因为小姑娘。 虽然这是他情不自禁,但是事情一而再再三的出现,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比起他的复杂心情来,叶绥就显得从容淡定多了。 经过一晚上的调整,经过一晚上的担忧惊喜,因为两人肌肤相亲而引起的那些羞涩,已经被她压了下去。 况且,因为昨晚的事情,大人最终能冲破境界,这个结果,她内心里只感到高兴,别的都不重要了。 唔,她乃发乎心发乎情,若是时间回溯,她还是会那样做,会给大人以慰籍。 叶绥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她和缓愉悦的神情已经表明了对昨晚上事情的态度。——汪印很快就意识到这一点,心情也受到感染,那种尴尬窘迫便渐渐消去。 恰这时,朱太医和木大夫来到了房间这里,两人根本就没有时间再去想昨晚的事情了。 “厂公,您现在觉得如何?属下判断厂公已经冲破了境界,不知您现在是不是觉得不同了?”木大夫这样问道,语气有些急切。 厂公武功深不可测,他虽能判断出突破了境界,但是具体如何却是一无所知。 厂公是不是真的突破了呢?突破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变化? 木大夫作为汪印的属下,数十年来都在为汪印诊治、调养身体,对这些不是一般的在意。 大人身上的毒虽然还不能解,但是只要大人身体强健,这就是一件好事,说不定会对解毒有帮助呢? 叶绥和朱太医都目光切切地看着汪印,同样想知道这些答案。 看到众人的神情,汪印没有说什么,而是立刻运功查看自己的身体状况,在再三确认自己内力充盈,比过去任何一个时候都要多的时候,他不由得点了点头。 他边站起来边说道:“内力比以前充足,应该是突破境界了,现在本座要去再次确认。” 叶绥张了张口,想说大人刚刚醒来还不用着急,但是她是医者,当然知道大人此刻气血旺盛,再者,现在大人醒过来,他的身体状况他自己最清楚了。 只是,大人怎样确认呢? 汪印所做的,当然还是练武,他从暗卫那里随手拿了一把剑,便在院中一隅演练了起来。 他的速度太快,暗卫们依然看不清他的动作,这院子里面的人,也就封伯年伯和郑七王白四个人能稍稍看清楚,他们心头骇然的同时,也满心欢喜。 他们之前是能看得清楚厂公的动作,自信也能应付得了一段时间,但是现在光是看清楚就很吃力,现在他们已经没有信心能在厂公手下走几招了。 这当然是好事,证明厂公武功更进一步,国朝之中能与厂公相比的人几乎没有了。——这就说明厂公更安全了。 当然,比起整个国朝来,个人的能力还是太微弱了,但是厂公武功冠绝国朝,最起码不会有性命之虞。 现在国朝局势动荡不安,武功精进一点点,就是大好事! 片刻之后,汪印收回了剑,身形挺拔如松,唇边带着一抹笑容,阳光恰恰落在他身上,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光,牢牢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下一刻,阳光偏移,汪印依旧站在远处,仍旧微微笑着。 封伯年伯不由得眨了眨眼睛,忍不住彼此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愕和欢喜。 现在的大人,一身光华气息内敛,身上已经看不出半点杀气凛然,但气势和震慑却比之前强烈得多。 厂公,的确是突破了,而且到了旁人难以企及的高度! 汪印将剑抛给暗卫,转向封伯和叶绥的方向,微笑道:“不用担心,本座身体状况良好,突破得异常顺利。” 说罢,他抚了抚身上的衣裳,眉头略略蹙起。 昨晚一场大醉,虽然小姑娘已经为他换了衣裳、擦拭过了,然而始终都觉得有一股酒气在,加上刚才运功出汗,酒气汗气混杂在一起,实在不怎么舒服。 虽则是白日里,他还是朝仆从吩咐准备妥当,他要好好洗漱一番。 当他泡在暇日斋的小浴池内,看到自己下身微微隆起时,脸色都变了,几乎跌倒在浴池里。 第八百三十九章解药起效 汪印愣愣地看着水池,根本不能有任何反应。 池水很清澈,清晰地显现出水面下的一切。 明明是绝对熟悉的东西,现在却如此陌生,陌生得好像是幻觉一样。 他眼神呆滞地看着水下面,总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昙花一现,哪怕时间再短暂,依然还是现了! 若不是他自己一直看着它变化,若不是那种感觉依然还在,他会以为自己在做梦! 汪印合了合眼,再睁开的时候,气息猛地变得粗重起来。——他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他刚才……那里……那里有变化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自己剧烈跳动的心,却依然紧张不已。 他感受着它:没错,现在便是它日常的样子,更准确地说,这将近二十年,它都是这个样子。 但是,刚才它变了!过了将近二十年,它终于有变化了! 是昙花一现,是仅有的一次还是什么情况? 素来淡定冷漠的汪印,此时却变得惴惴,又夹杂着说不出来的惊喜和愕然,一颗心像是在风浪中颠簸一样,不断地动荡起伏,飘飘不能落下。 他合上了眼,脑中开始徐徐回想刚才的情景:身体必然是有了变化,但是它为何会出现这样的变化呢?此前毫无征兆! 他想到了自己一身酒气,遂吩咐仆从准备池水,然后泡在池水中,身体和精神都变得舒缓,脑中出现了昨日的大悲和大喜。 昨日是殿下出殡之日,他悲伤郁结,最后喝醉了酒,心神失守之际,武功竟然有了突破,有了大悲有了大喜……最后,他想到了醉酒之时对小姑娘所做的那些事情。 那些,他平日里极为克制、在醉酒之时却猛烈爆发出来的,他对小姑娘的渴望。 他对她,有着那么深的渴望,却始终不可得,但有关于是她的美好,全都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脑海中。 然后,他的身体就开始有了变化… 他之所以会有这样的身体变化,是因为想到了小姑娘? 汪印依旧闭着眼,脑中再一次出现了昨晚醉酒时的情景。——无须如何刻意地去想,那情景是如此的深刻,稍稍一想便浑身发热。 这是久违了快二十年的感觉。 刚才所出现的情景,不是昙花一现,而是会再次出现的! 哪怕它出现的时间很短,但这已经足够好了! 他长长吁出了一口气,再一次合上了眼,不知是因为这蒸腾的池水热气,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他竟然觉得眼睛酸涩。 若是此刻有人在浴池这里,便能发现他眼眶有些发红。 直到这一个时刻,他终于真切感受到了解药的效果,终于看到了追寻了快二十年的阳光,也终于确信,他身上的毒一定能解! 这不是心中的信念,也不是旁人的安慰,而是他亲身感受到的变化! 他强忍住内心种种复杂的情绪,等到自己的气息完全平静下来,才如常地站起来擦身穿衣,走出浴池之后,才淡淡吩咐道:“速唤朱太医和木大夫来暇日斋见我!” “是,厂公。”守候在浴池外的仆从应道,立刻去传唤朱太医和木大夫两人了。 封伯看了汪印,总觉得主子有些不一样,忍不住问道:“主子,可是身体有什么不舒服?” 主子出了浴池就传唤那两人,肯定是因为身体问题。这是怎么了? 汪印摇头,唇角扬了扬,答道:“封伯不用担心,是好事。” 封伯仔细看了看,发现主子虽然神色淡淡,但嘴角眉间的确有明显的笑意,看得出来主子的确很高兴。 好事?是什么好事? 当封伯听到是什么好事之后,整个人都愣住了,对面的朱太医和木大夫同样也不例外,就连隐匿在暗处的郑七等暗卫,气息都忍不住漏了几下,堪堪显出身形。 “厂公,您说什么?您那里……有反应了?”最终,还是木大夫先回过神来,开口这样问道,眼神压抑着狂喜。 再看封伯和朱太医两人,眼神同样如此。 厂公的身体有了反应,也就是说身上的毒药能解,这边是他们这些人数十年来一直在期盼的事情,现在终于成真了,但是……惊喜来得太突然了,除了那压抑的狂喜之外,他们第一反应难以置信。 面对这么多眼睛的热切注视,汪印神色不变,只是重重点头,语气十分肯定道:“是,没错,我试了两次,都有反应。但是反应时间很短……” 他将刚才在浴池中的反应仔细说了出来,现在在暇日斋这里的,不是忠心追随他的人,便是为他解毒的人,没有什么好隐瞒尴尬的。 看到汪印点头,所有屏着的气息终于发了出来,整个暇日斋内充满了狂喜,封伯还忍不住长啸了一声,借此抒发胸臆极致的喜悦。 这种狂喜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当朱太医问了一句话后,房内的气氛顿时沉凝下来了。 #####修改四次了,再不通过我也没办法了,想跪了。 第八百四十章 欲言 “督主,您刚才说反应时间很短,这个请您详细再说说。”朱太医这样问道,眼中的狂喜已经压了下去。 督主身体有了反应,这是最为重要的事情,但具体反应如何,就是他这个大夫最为着紧的事情。 他可没有忘记,刚才厂公说时间很短,短成什么样呢? 汪印脸上顿时出现了一丝异样,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才答道:“半刻钟左右,比半刻钟的时间少。” 朱太医和木大夫是为他诊治的,曾看过他身体赤裸的样子,但是不知为何,说到很短时间,他有种说不出的尴尬。 或许,是因为身体有反应了,往日不在乎的,如今不可能不在乎。 朱太医的神色也有些不自然,却还是追问道:“是在有刺激的情况下吗?” 汪印合了合眼,脑中再次出现浴池中的情况:第一次的时候,他只是想到了小姑娘,它就起来了;第二次…… 他是握着它撸动的,并没有停下来,但是它也持续了不到半刻钟。 两次情况都是这样,不管是不是刺激,大概时间就那么长,只能是他身体的缘故,刺激再大也是一样。 他微微调整气息,努力忽略有些僵硬的气氛,说得更详细一些:“有刺激……它虽然起来的了,但只是半勃状态,硬度、时间都远远不够……” 他年轻的时候,虽则情欲比一般人寡淡,却并非没有经历过。 而且,有个事情他难以启齿,他是习武之人,本就身体强健精力旺盛,不到半刻钟,无论怎么说都太短太短了。 “……老夫知道了。”朱太医点点头道,看向了汪印的下腹处。 他的目光太直白了,灼灼似恨不得扒开汪印的裤子查看那里的状况,令得汪印身子不由得僵了僵。 一瞬间,汪印真的很想转过身捂住自己的裤裆。——但他的性子做不出这样的事情。 木大夫同样眼光灼灼,但是他现在最想知道的便是厂公身体会有变化的原因,不由得问了出来:“厂公,您的身体有了这样的变化,莫不是我们研制的解药真的起效了?” 给厂公服用的解药,都是根据那张毒方来研制的,其中必不可少的就是乌风草。只是,厂公之前身体毫无反应,缘何解药突然就生效了呢? 汪印点点头,道:“应该与本座武突破有关。先前服用的解药是积累,武功突破之后,解药似是真正渗透至四肢百骸,才能起作用。” 在浴池平静的期间,汪印就想过自己身体变化出现的原因。 解药配方并没有明显的调整,唯一的变化,便是他武功突破了境界、内力更加充盈,因而推动了解药在身体里的渗透、运行。 就好像,他先前的身体被什么隔阻着,解药没能真正起作用,武功的突破就是打破了这种阻隔,因而他身体才有这样的变化。 这种打破桎梏的感觉太明显,原因当然也是这个。 解药累积和武功突破,缺一不可,现在身体有了变化,乃是水到渠成的结果。 木大夫和朱太医也赞同这个结论,木大夫还松了一口气说道:“应该是这样没错,如此一来,随着厂公武功的进境,解药的不断调整改进,那么厂公身上的毒就可以完全解了。” 从刚才厂公的描述慢来,硬度不够、时间太短,这就是毒没能完全解的表现。 但是,厂公既然有了反应,那就证明他们一直在做的事情是正确的,他们也完全确定了前进的方向。 剩下的,便是时日之功。 意识到这一点,朱太医和木大夫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封伯和郑七等人见状,虽然没有什么热别表现,但是眼中的喜悦快要满溢出来了。 厂公的毒能解,这是他们心底里最大的希望,纵有信心这个希望会实现,但真的有了实现的征兆了,他们竟然有种奇异的平静。 好像,本来就是应该这样的。 到了最后,厂公的毒一定能解,这就应该是事实。 汪印将众人激动的神情尽收眼底,眼眸中也带了笑意,道:“这些日子,都辛苦大家了。解药是起效了,但是毒没有完全解,此事不得声张。——夫人那里,本座自会去说。” “是,厂公!”众人齐声答道,声音仍旧难掩激动。 他们当然知道要怎么做——从夫人此刻没有出现在暇日斋这里,他们就知道厂公想暂时瞒着夫人这件事,他们自然不会越俎代庖。 厂公,是想给夫人一个惊喜吧? 汪印的确是这样想的,然而当他踏进房间、看到叶绥的笑容时,心在不断“砰砰”跳动,那快到嘴边的话语竟然说不出来。 “大人,您可有事情要说?”叶绥开口问道,总觉得汪印此时有些一样。 她和他几乎时刻相伴,对他太熟悉了:此刻的大人隐隐带着激动欣喜,似要压抑不住一样,是什么事情呢? 汪印的目光落在叶绥的脸容上,目光渐渐变得热切,嘴唇翕动着,却还是没出声。 “大人?”叶绥更狐疑了,若非大人眉间有喜色,她还担心大人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汪印朝叶绥走近了几步,随即微微低头,灼热的鼻息喷在她脸上,混合着他身上清冷的气息,让叶绥的心也开始急促跳动起来。 渐渐地,她的两颊浮起了嫣红,气息也有些不稳。 下意识地,她想起了昨晚的事情。大人也是这样靠近她,定定看着她,然后…… 下一刻,汪印猛地伸手将她拥入怀中,身子紧紧与她相贴,气息也一下子粗重了。 第八百四十一章 难以出口 汪印紧紧抱住叶绥,几乎要将她嵌入怀中,就像昨天晚上做的那样。 昨晚他醉了,难以控制自己的举动,现在他很清醒,同样控制不住自己——他也不想控制。 此时此刻,他想做的事情便是抱住小姑娘,想让她知晓自己的激动,想让她知道自己的身体有反应了…… 可是,想到昨日浴池里的场景,想到持续时间不到半刻钟,想到毒还没有完全解,那已经到了嘴边的话语还是咽了下去。 该怎么告诉小姑娘呢?就好像对着朱太医和木大夫那样说? 小姑娘为了替他解毒,数年前就开始学医,这么多年一直都没有放弃过寻找解药,也正是因为她永不放弃,所以才有今日的变化进展。 小姑娘心心念念的,怎么能不说出来? “砰砰砰”,他听到了自己剧烈跳动的心,几乎要跳出来,下意识收紧了手臂,缓慢开口道:“小姑娘……” 他只唤了这么一句,话音就顿住了,气息却越发粗重,仿佛正在爱经受着什么挣扎似的。 事实上,他的眼中也满是挣扎,在开口与沉默之间犹豫徘徊。 叶绥的脸贴在汪印的胸膛上,只觉得两颊热得不行,耳边只听得到剧烈的心跳声,是大人的,也是她自己的,两者混杂在一起,难以分辨出来,却有着同样的激动。 “小姑娘”这三个字在她头顶响起,随之便是戛然而止的话音,都冲进了她的内心里。 她是何等敏锐的人?当然听得出汪印语气中的挣扎犹豫,只是,大人为何会这样呢? 她稳住了自己的气息,微微挣扎了几下,与汪印拉开了一掌距离,仰头看着他道:“大人,您怎么了?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吗?” 如果不能告诉她,为何大人会抱得这么紧呢?事情与她有关吗?与她有关的事情,大人向来不会瞒着她的…… 瞬息之间,种种念头在她脑海中闪过,令她脸上的灼热散去,神色也渐渐开始凝重。 汪印低头一瞬不眨地看着她,看到她神色渐重,心好像被什么扎了一下似的,顿时十分难受。 他再次收紧了手臂,下巴抵在叶绥头顶上,眼睑微微垂下,艰涩道:“小姑娘,本座……” 叶绥伸手贴住他的胸膛,感受着他炽热的温度,也感受着他难得紊乱的气息,顺着他的话语应道:“大人?” 大人到底想和她说什么呢?如此的挣扎犹豫? 汪印合了合眼,手臂几度松开又抱紧,正想开口说话,忽然响起了“笃笃笃”的敲门声,随即唐玉在门外禀道:“厂公,皇上有急召!” 在敲门声响起的那一刻,汪印和叶绥便倏地分开了,神情和身形都有些错乱,心头同样是乱糟糟的。 汪印将目光从叶绥身上移开去,侧身看向门外,淡淡道:“小姑娘,皇上有召,本座先进宫了。” 说罢,他也不等她回应,便转身大步踏了出去。 叶绥看着汪印匆匆离开的背影,凤目半眯了起来。 刚才听到有人敲门的时候,大人虽然极力掩饰,但她还是察觉到了:大人似暗暗松了一口气? 大人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离开了房间,颇有种落荒而逃的感觉。 为什么呢?大人本来是想跟她说什么的? 她不知道大人本来想说什么,但是她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外面的敲门声虽然打断了他们,但是大人却很乐意被打扰…… 大人应该还没想好,也没有决定将话语说出来,所以才会这样犹豫甚至带了慌乱地离开。 最后他甚至不敢看着她…… 这不是大人的作风,大人对着她,是不会这样躲避慌乱的,除非…… 她想到了一个可能,遂问着身边的赵三娘:“三娘,今天在暇日斋可有什么异常?” 很多时候,她和大人各自忙碌,她在研制解药的时候,大人便会在暇日斋处理公务,她不会过问大人见了什么人、处理什么公务。 但现在,大人表现太反常了,她不得不过问了。 “回夫人,厂公唤了朱太医和木大夫前去暇日斋,余事都不清楚。”赵三娘立刻回道。 夫人虽然不过问暇日斋的事情,但是同在斯来院,暇日斋那里有什么情况,其实不难知道。 况且,朱太医和木大夫前去暇日斋的事情,并没有多加掩饰,赵三娘才能清楚。 叶绥点点头,心想果然如此。 大人会对她躲避闪躲,只会有一种情况,那就是有关大人身体的情况。 就如同昨晚,大人情不自禁之后,早上起来对着她的时候,神色总会有些异样。 朱太医和木大夫同去暇日斋,定然就是为了大人的身体了。 自从开始研制解药之后,具体用药情况、身体细微变化,在大人的要求下,她便没有参与其中。 她明白大人的意思,正因为他们是夫妻,大人不想在她面前露出无能为力、毫无尊严的情况,她对此也极力避免。 至亲夫妻,才会更懂得更悲悯。 她想起了大人昨天晚上和刚才的情不自禁,又想起了大人武功有所突破,猜测是不是大人身体有了变化。 如果这样,大人欲言又止,犹豫不定甚至逃避,那就可以解释了。 有关大人的身体状况,当然他们两个人都在极力维持平常,但是难免会有些尴尬。 ——大人的身体,在他们之间是避免谈及的,正因为他们是夫妇,所以才更不能说。 这个时候,叶绥怎么都想不到,汪印之所以会有这样的表现,是因为解药起效了。 在汪印刻意隐瞒下,知道这个情况的人也不可能会声张。 她所想到的,就是大人情不自禁,就是像过去那几次的尴尬。 如此一想,她心中便释然了,随即便想起皇上的急召。 皇上急召大人进宫,是为了什么呢? #####请大家查看置顶评论第一条,第八百三十九章完整版已经发布。 第八百四十二章用刀 自汪印起复以来,这是他第二次见到永昭帝。 听到唐玉的禀报之后,他固然松了一口气,庆幸自己能够从与小姑娘相对的尴尬犹豫中挣脱开来,但是踏出斯来院之后,他的神色便恢复如常了。 现在还是长公主出殡后的第二天,朝中也没有什么什么紧急情况,皇上这么急着召见他……看来,皇上比他所想象的要着急太多。 果然,永昭帝这样说道:“爱卿,你昨日已经在朝中官员面前亮相了,也是时候去做些事情,让朝官更加深刻地认识到你起复了。” 至于做些什么事,当然就是永昭帝此次急召的原因。 如果不是觉得紧急,永昭帝也不想在长公主出殡后第二天就召汪印前来。 永昭帝没有送长公主出殡,但是出殡的所有事情,仪鸾卫和暗卫都详细汇报了,自然,也知道汪印做了些什么事情。 汪印跪了下来,朝长公主叩了三个响头! 他不明白汪印为什这么做,但其这么做,的确在朝官心里留下了深刻印象,之前其所说的亮独特相,的确做到了。 刚听到这禀告的时候,他不由得想到长公主之前进宫说汪印可以用的那番话语,心里总是有异样的感觉。 莫不是,皇长姐和汪印之间有什么联系? 他略略想了想,很快就否定了之后这种猜测,认为他们之间不会有什么特别联系。 但凡他们有所联系,总会留下蛛丝马迹的,早就会被镇国公府所领导的暗卫查出来了。 再者,就算皇长姐与汪印有所往来,都没有太大关系,影响不了什么。——因为,皇长姐已经薨了。 死者已矣,一个人无论有多大的权势地位,一旦过世了,影响都有限,其实没有多大作用了。 永昭帝很清楚,活着的人才最重要。当然,只是活着也不行,还必须要有用、非常有用才行。 现在,他打算用汪印这把很锋利的刀了。 “是,请皇上吩咐。”汪印恭敬的回道,没有说什么旁的话语。 永昭帝看了看他,然后说道:“爱卿,近日你已经能够自由进出汪府了,想必已经知道江南道漕运的事情了吧?” 汪印已经重回缇事厂,还剔除了一批后来进去的缇骑。——对此,他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没有作什么过问。 他既然让汪印重新执掌缇事厂,那么缇骑人选的问题,他就不会再干预。 现在,他打算用汪印的时候,反而希望缇事厂能够恢复以往一半的能力水平,才能用得更顺手。 江南道漕运中断,引发了转运司的贪腐,明面上,事情已经解决了,但实际上根本没有解决。 永昭帝相信,汪印定然十分清楚内里情况。 汪印点点头,答道:“回皇上,臣清楚。现在工部和户部正在进行抢修、补救河道中断,只是冬天到来,事情进行得十分艰难……” 永昭帝皱了皱眉,神色不豫地说道:“爱卿,朕说的不是这个。” 汪印眉眼低垂,态度越发恭敬:“是臣考虑不足,皇上所说的,乃是因此而引起的朝中局势?” 江南道漕运所有的责任都落在了水陆发运使钱可敬身上,并且牵连出太子。 太子良娣周氏已经身死,随着皇上对太子的维护,朝官都知道漕运事与太子无关,太子乃是遭受了无妄之灾。 只是,民心声望这种东西,一旦跌下去了,就很难再起来。 哪怕在皇上的授意下,仪鸾卫已经在暗地里为太子造势,但奇怪的是,收效甚微。 在朝官和百姓心目中,太子依然不是个好人,却占据了储君之位。 虽说现在民心声望还没有对太子、对朝局造成什么大影响,但长此以往,肯定会带来巨大危机。 永昭帝不得不防。 永昭帝急召汪印进宫,就是为了这个事情。只不过,他想汪印做的,并不是为太子挽回民心声望,而是要其扶持太子、对付韦皇后。 皇后及承恩公府势力太重,这成为了永昭帝的心头大患。 在他的敲打警告之下,韦皇后和承恩公府显得很乖顺,并没有作什么反抗,但他很快就发现,事情就只能到这一步了。 当他打算进一步限制韦皇后和承恩公府的势力时,发现竟然无从下手。 换句话来说,韦皇后和承恩公府势力之根深蒂固,竟能抵挡得住皇权的打压。 韦皇后在国朝素有贤名,而且贤名远播,朝官和百姓都知道,“母仪天下”这四个字,是恰当形容韦皇后的。 而且,韦皇后诞有公主和皇子,对延绵国朝有功,并且将后宫事务管理得妥妥当当…… 不管从哪一方面来说,都不可以轻易废后。 承恩公府同样如此,府中弟子安分守己的居多,虽则位高权重,但在朝中、儒林的声望都很高。 如此一来,永昭帝就更不放心了。 此一时彼一时,过去永昭帝很满意承恩公府的子弟,现在怎么看都不放心了。 承恩公府子弟有这样的权势、又博得这样的声望,那么以后……还想得到什么呢? 永昭帝固然可以将承恩公府扑灭,但朝臣眼明心明,也不能让朝臣们寒了心,毕竟他以后他还要用其它朝臣。 再者,皇家脸面、帝王威严也要保持。 ——如果处置理由充足,那么就不一样了。 永昭帝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汪印才能想出这个处置的充足理由。 汪印是一把好刀,若是弃之不用,实在是太可惜了,得好好用起来####第一更!哈哈哈,感谢大家的评论和月票,开心开心,我努力! 第八百四十三章怒急攻心 “朕打算让你站在太子与五皇子的身后,扶持他们得势力,与皇后成三足鼎立之局面,这样……你可做得到?”永昭帝淡淡说道,说出了自己的命令。 帝王对臣下所言,当然就是命令。 以汪印的本事,帮助太子重新赢得民心声望,这不是难事,就算是帮助太子与皇后对抗,想必也容易。 但是,这不是永昭帝所期望的结果,他需要的,并不是太子与皇后抗争,而是朝局处于一种平衡的状态。 三足鼎立,才最稳固。 “是,臣谨遵皇上旨意,臣定不负皇上所托。”汪印低着头,恭敬的回道,对此命令多少有所预料。 只是,他没想到皇上会这么急,毕竟长公主殿下才刚刚出殡。 虽然明面上看来,殿下对朝局影响有限,但她毕竟是皇上最后一个手足,哪怕皇上不去送殡,也需默哀三天。 或许,在皇上看来,皇后势重所引起的忌惮,比任何事情都要重要。 还让汪印意外的一点在于皇上还提到了五皇子:皇上要求他站在太子和五皇子的背后! 也就是说,要同时扶持这两方的势,与皇后形成三足鼎立之势。 要得到这个平衡结果,要比只扶持太子势力要难办得多了。 扶持太子,这是汪印能料到的,但五皇子则不在其中。 皇上下这样的命令,不见得是对五皇子有多看重,只是不想太子或韦皇后任何一方得势罢了。 两者相争,必有高低,不管是韦皇后势重,还是太子权重,这都不是皇上想见到的。 三方持平,最终皇上能决定一切。——这的确是皇上会下的命令。 “朕会给你时间,但不要让朕等太久,明白吗?”永昭帝这样说道,脸容不怒而威。 霎时之间,他也相信汪印难有章程,他可以等,但等不了太久。 一想到永隆太后弑君杀夫的先例,永昭帝便觉得心都颤。 他必须起用汪印,如此才能心安。 永昭帝急召汪印进宫的举动,自然也引起了许多有心人的注意。 淑妃曹氏对此并不感到意外。——皇上既然下了起复旨意,当然要用汪印的。 只是,皇上会怎样用汪印呢?皇上虽然对她信重,却并非事事都对她说。 皇上对汪印有何吩咐,她只能靠猜测。 “去吧,将敏妃唤来。”曹氏放下了手中的画笔,淡声吩咐道。身边那个其貌不扬的宫女, “是,娘娘,奴婢这就去。”她身边那个其貌不扬的宫女回答道,很快就转身离去了。 她自然知道自己主子的要求,娘娘与敏妃之间的联系一直很隐蔽,现在自然不可能是毫不避嫌与敏妃联系,而是暗中传音。 宫女离开之后,曹氏重新执起了笔,在细细描绘着鸟喙,脑中却是一刻不停。 如今韦皇后已经取代当初的汪印,成为了皇上的心头大患,不用说,皇上之所以重起用汪印,就是为了对付韦皇后一系。 在皇上看来,现在能对付韦皇后的人,只有汪印了。 如此……也好。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若是汪印和韦皇后没有对上、若是朝局平稳如镜,她怎么能如愿呢? 水当然越浑越好,才好趁乱摸鱼。 虽然她极不喜欢汪印,特别不喜欢汪印的本事,此人起复之后,必然会为朝局带来许多影响。 对于一切超出控制的事情和人,她都不喜欢,也要想方设法除去! 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汪印起复已无法更改,那么她只希望汪印与韦皇后相争,闹得闹腾得越大越好。 就算他们之间有所和缓,她会想尽一切办法促使这两者势同水火。 能做到哪种程度,就看敏妃是不是足够聪明了。 与淑妃曹氏还能游刃有余相比,坤宁宫韦皇后此刻可谓是怒火攻心。 她怎么都没有想到,皇上会再次起用汪印! 要知道,之前她与虞诞芝联盟,对汪印是下了死手,是想钉死汪印的。 她本以为,汪印已经跌落悬崖,是会粉身碎骨的,不曾想,汪印非但没有死,还重新得势了。 汪印重新得势,定然会对她进行打击,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汪印起复,意味着皇上对她的不信任和打压,同时也意味着纯妃有了一个极大的依靠。 纵观各位皇子,在韦皇后心中,能与自己皇儿相争的,就是纯妃所出的二十一皇子了。 二十一皇子与她的皇儿年纪只差三岁,同是年幼皇子,皇上老迈了,他们两个人必定会相争。 现在皇上对二十一皇子已经特别看重,再加上汪印相助,其将来必定有争夺皇位的本事。 一定要早早将其扼杀! 对于太子,韦皇后倒没有怎么担心。太子现在都没有还手之力,那么以后就更加没有了。 她的皇儿长大之后,太子这些势力定会摧枯拉朽,不足为患。 就在她怒急攻心的时候,接到了顾璋夫人宋鸾所递的进宫请求。 顾家这种等同弃子的存在,对她来说已经没有什么用了。若不是宋鸾的父亲是国子祭酒宋廉臣,这个请求根本递不到她跟前。 她本来不想接这个请求,但她身边的宫女绿琴这样说道:“娘娘,正是因为顾家落到了这种田地,如今有胆子求见,说不定真有什么重要事情禀告,娘娘不防见见。” 韦皇后沉吟片刻,随即说道:“那就唤她明日进宫吧。” 见一见,也无妨,的确没有什么损失。同时她也很好奇:这个时候了,顾家还有什么求见的依仗? 待她听了宋鸾的禀告后,心中不由得大喜,觉得接见宋鸾这个决定,实在太明智了。 第八百四十四章是祸 宋鸾低垂着头,恭敬地请道:“民妇见过皇后娘娘,祝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她身形瘦削,孤身一人立于坤宁宫中,看起来颇有种弱柳扶风之感。 见此,韦皇后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神却暗了暗。 这样的宋鸾,让她想起了皇贵妃范氏。 范氏一大把年纪了,还在皇上面前扮柔弱,这是她最讨厌的事情,宋鸾什么时候也学了这样的坏习惯? 在她的印象中,宋鸾像空谷幽兰一样,是温婉解语的人,可不是柔弱无依的人。 想到顾家最近的境况,的确不太好,莫非是这个原因,改变了宋鸾的气质? “抬起头,让本宫看看吧。”韦皇后这样说道,语气听不出喜怒来。 闻言,宋鸾立刻抬起了头,目光终于看向了韦皇后,继续恭敬地说道:“民妇无礼了,请皇后娘娘恕罪。” 韦皇后摇了摇头,定神看了看宋鸾,心情稍霁了一些。 宋鸾低着头的时候,看起来弱柳扶风,但抬起头来的时候,露出了温婉的神情,眼神看着也有一丝坚韧,和记忆中并不差别。 也是,宋鸾毕竟是国子祭酒宋廉臣的嫡长女,便是顾家现在的境况再颓败,也还有书香世家的风骨。 “说说吧,有什么要事求见本宫?”韦皇后这样说道,语气刻意带上了漫不经心。 宋鸾弯了弯腰身,徐徐回道:“禀娘娘,民妇此来,是替相公向娘娘禀告一个重要的消息,是有关缇事厂督主汪印……的消息。” 说到“汪印”这两个字的时候,她的语气不受控制地顿了顿。 韦皇后看了她一眼,开口道:“有关汪印?且说来听听吧。” 她知道顾家对汪印有着异乎寻常的关注,所谓知己知彼,或许正因为顾家对汪印这种特别的关注,才有可能真的得知了什么消息。 如此一来,接见宋鸾倒是对了…… “是,娘娘。这个消息,是与汪印的夫人有关。从种种迹象看来,民妇相公怀疑,汪印夫人身上有大秘密,当与巫蛊之事有关……” “巫蛊之事?!”韦皇后瞬间坐直了身子,声音也不由拔高了。 宋鸾没有资格在意话语被打断,继续回道:“回娘娘,的确是这样没错,请皇后娘娘听民妇仔细道来……” 她边说着,边回想相公顾璋在面前所说的话语,虽然极力压抑,但声音明显能听出异样来。 正如她此刻的心绪一样,平静的表面下充满了暗涌起伏。 近日来,她总会想起刚刚嫁给顾璋时的心境。那个时候,她得知了顾璋求亲、还通过了祖父宋明知的考核认可,心情不知道有多雀跃,每日里比那枝头鸣叫的鸟儿还要欢快。 清宴公子是多少闺阁姑娘的梦中人啊,可是能嫁给他的人,就只有她!——旁的姑娘都成了陪衬,只有她才是那唯一一人。 后来呢? 每次想到后来的时候,宋鸾的欢快就好像在中途被强力按止了一样,最初的悲伤失望,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大概,就是从那一年的元宵灯会,见到那个火红色的身影开始的。 自见到顾璋那个复杂得难以言说的眼神后,她便觉得美满幸福中多了一丝东西,就好像倒刺一样,并不十分严重,却时不时难受。 偏偏这倒刺怎么都拔不去…… 不过,和顾家现在的情况相比,这根倒刺反而没有什么存在感了。 顾家这座大厦摇摇欲坠,身处其中,只会担忧随时有可能被埋身,所思所想都是怎样避开这种危机,哪里来得及想旁的呢? 因而,当她听见相公说有办法可以让顾家逃过此劫、恢复往日荣光的时候,她按捺不住地急急追问道:“相公,是什么办法?” 顾璋瘦削的脸容浮起了笑意,眼中有种奇异亮光:“夫人,你记得汪印的夫人吗?有她在,汪印次次都能逃过劫难。这世上,哪里真有什么逢凶化吉的事情?我怀疑……” 这样说着的时候,他眼中的光更亮了,灼灼逼人一般,随后将答案说了出来:“我怀疑,汪印的夫人能知道未来事!是懂巫蛊之人!” “……什么?”宋鸾声音都变了,脸上满是难以置信。 她顾不得再想心中那一点嫉恨,心神因“巫蛊”这两个字而大震,指尖都忍不住轻颤。 在大安朝,几乎每个人听到“巫蛊”这两个字都会脸色大变,然后有多远就会离多远。 皆因这两个字,意味着极大的灾祸不幸,还是那种没有人能躲得过的灾祸不幸。 便是皇族中人,哪怕是母仪天下的国母沾上了,都是必死无疑的结局!——因巫蛊而废后的情况,在国朝不止出现了一起! 现在,韦皇后听到这个事情之后,反应也和宋鸾差不多,同样是指尖都在轻颤。 所不同的是,宋鸾是因为畏惧,而韦皇后是因为兴奋得不能自已。 巫蛊,的确是整个国朝的禁忌,当真是人人闻而色变,正因为是这样,巫蛊同样是一个利器! 若是这利器用得好…… 韦皇后脑中霎时出现了许多情景,眼神也渐渐发亮,脸上都忍不住带了喜色。 巫蛊之事,历来都是后宫的忌讳,如果这个事情处理得好,那就不是对付汪印的问题了。 要知道,汪印的夫人,正是宫中纯妃的同胞妹妹! 如果汪印的夫人真的事涉巫蛊,那么作为亲姐的纯妃,怎么可能置身事外? 这是一个大好机会,说不真的能趁机除掉纯妃和二十一皇子,当然,汪印极其夫人是首当其冲! 想到这种种,韦皇后微笑了起来,慈和地问道:“顾夫人,你且仔细说说,汪印夫人与巫蛊有关,是怎样的情况?”#####开始准备饭盒…… 第八百四十五章冤家路窄 宋鸾离开坤宁宫的时候,忍不住有些脚步蹒跚。 她深知,在韦皇后面前提及巫蛊,乃是顾家不得不为之计,也可以说是顾家最后一击。 胜,则顾家恢复往日荣光;败,则顾家真正倾覆。 时至今日,顾家已经没有了任何退路,曾经显赫无比的南平顾家,衰败到让她心惊胆战的地步。 明知是一场豪赌,她也要硬着皮头将一切都豁出去——与其这样无休止地衰败,还不如奋力一搏。 她一步一步走着,脚步异常沉重缓慢,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宋廉臣。 在二叔顾敬止身死之后,她曾回过娘家一趟,临走的时候,父亲唤住了她,欲言又止,最后长长叹息了一声,说道:“你是顾家妇了 ……” 她嫁到顾家六年了,孩子都会叫娘亲了,当然是顾家妇了,父亲为何会说这句话呢? 她想不明白,但是自那以后,宋家那边的态度就变了,虽然并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情,但态度明显冷淡了。 至此,她才渐渐明白父亲为何叹息了。 是了,她是顾家妇,命运随顾家牢牢绑在一起,现在顾家衰败,她自然也没有了脸面。——娘家犹如此,旁人会如何看待她呢? 这样的境况,她绝对无法忍受,也因此在听到顾璋说有办法时,几乎欣喜若狂。 顾家绝不能这么衰败下去,向皇后献计巫蛊事,就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她顿住了脚步,回头望了望坤宁宫的方向,握紧了手,指甲掐进了掌心都无所觉。 连巫蛊都出了,这一次他们一定不会输,也绝对不能输! 她相信自己,也相信自己所选择的清宴公子,哪怕一时困顿,顾家仍旧会是南平顾家! 这般想着,宋鸾微微仰着头,姿态神容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自信。 但是,她没有想到,在即将踏出宫门的时候,会正巧遇到叶绥! 不远处那个火红色的身影,哪怕她只见过一面,也绝对不可忘,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个人就是她心底里怎么都拔不掉的刺。 她曾以为以后都不会再见到这个人了,却没有想到还会再一次看到,还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叶绥还是穿着一身红色衣裳,脸容依旧是那么艳丽夺目,漂亮得几乎让人不敢直视。 数年不见,时光几乎没有在她脸上留下痕迹……不,时光还是留下了痕迹,与过去相比,她褪去了青涩稚嫩,仿佛一朵已展开花瓣的牡丹,更加灿烂夺目。 一个被命运厚遇、被时光优待的女人,才会有这么好的风姿! 刹那间,宋鸾的心好像被什么压住了一样,随即冒出了汹涌的嫉妒仇恨,压根就控制不住,只得死死地看着叶绥,脚步也顿住了。 叶绥当然看见了宋鸾,对方浑身有如实形的仇恨恶意,她想忽视都难。 隐在暗处的王白已给她暗中传音,道这个人是顾家夫人。 顾家夫人,原来是顾璋的妻子宋鸾。 不过,她真的好像没有看见一样,脚步不停神容不变。 她脑中没有前世关于宋鸾的任何印象,意味着这个人在后来的年月中,并没有多少重要,而今生……宋鸾就是顾璋妻子而已。 顾璋站在大人对立面,那么宋鸾自然也就站在她的对立面。她过去与宋鸾毫无交集,以后也不会有交集,陌生人乃至敌人而已。 对陌生人和敌人,她向来是忽视的,而且忽视得彻底。 在小内侍恭敬的“督主夫人请”的话语中,她踏进了宫门,在经过宋鸾身边时,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好像此人不存在一样。 宫门局守卫和引领内侍都是知机的人,同样好像没有看到这一幕似的,心中却不由得在想:顾夫人死死盯着督主夫人,似有深仇大恨一样,奇怪了…… 人与人之间有着太多的不对等,对于宋鸾来说,叶绥是心底拔除不掉的刺,而对叶绥来说,宋鸾真的不只得多少注意。 哪怕她想到宋鸾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宫中,只能是求见坤宁宫的韦皇后,但是她却没有就此深想。 现在对她来说,延禧宫中的姐姐才是最重要的,旁的都可以延后。 在汪印接到起复旨意后,叶绪也按捺不住让内侍给汪府送了口讯,想立刻见到妹妹。 只是中间发生了长公主殿下薨逝的事情,直到今日叶绥才能进宫。 她甫进入延禧宫,就见到了在殿门前等候着的叶绪,唇边不由得带上了笑意,心情也难掩激动,快步上前唤道:“姐姐!” 叶绪也迎了上来,脸上同样带着笑意:“阿宁来了,快快进来。” 以她现在的身份,当然是不用等候在殿门这里,但是这是她的妹妹,怎么能以身份论之? 姐妹两人已经快五年没有见面,有太多太多话语要说了,正因为如此,在真正见到面的时候,反而不知先说什么了。 叶绪让叶绥坐下来,从头到尾将其细细看了几遍,最后点头说道:“阿宁,你回来,就好了……” 她笑着说这些话,然而眼眶渐渐红了起来,不知何故起了无法压抑的酸涩。 阿宁,她疼爱的妹妹,在过了快五年后,她终于能见到了! 这五年里,阿宁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动荡苦难,先是去了遥远苦寒的雁西道,再是被囚禁在汪府…… 阿宁所经历的一切,她都没能帮上什么忙,甚至都不能得知,幸好,幸好这些都过去了,现在阿宁站在了她面前,平平安安,看着比过去还好。 她看着叶绥更加艳丽夺目的脸容,看着对方眼中的熠熠星光,犹豫良久,终于问出了心底最想说的话语。 第八百四十六章我心悦他 “阿宁,你和督主之间……如何了?”叶绪这样问道,屏息等待着答案。 在叶绥进宫之前,她想了许多,想起了妹妹这几年的经历,想起了始终在妹妹身边的汪印。 她同样想起了当初的五年之约,问了和弟弟叶向愚同样意思的问题。 这么多年过去了,阿宁与汪督主之间到底是怎样的情况? 叶绪看得分明,她的妹妹笑容温润眼神璀璨,看着比过去更加艳丽动人,一言一行似都散发着一种若有似无的甜蜜……这分明是沾染了情爱的气息! 她身边有汪印安排的缇骑,对妹妹的情况自然十分熟悉:妹妹身边一直都只有汪印而已! 那么,妹妹身上所沾染的情爱气息,是因为汪印?除了汪印,还能有谁呢? 可是,汪印是个宦官啊! 叶绪知道日久生情,特别是像妹妹与汪印这种一起经历许多动荡的人,对彼此来说都是特别的,自然容易产生感情,但是情爱…… 最开始的一瞬间,叶绪只觉得荒谬,但心中却隐隐觉得,或者说确定,能让妹妹如此的人,必定是汪印。 现在,她就想知道妹妹是怎样想的。 叶绥看了叶绪一看,看到其严肃的神色,唇边的笑意渐渐散了,随即微微低下头。 姐姐的表现如此明显,她自然知道姐姐想问的是什么。 她与大人之间,如何了? 此时此刻出现在她脑海中的,自然是与汪印这些年的经历。 这些经历,她并不如何刻意去记忆,但点点滴滴都深刻在心头,不用刻意记忆,也绝对不会遗忘。 她记得,在布珠巷的剡溪茶庄,大人自风雪翻飞之中徐徐而来;她记得,在自己孤援狠绝之时,大人从天而降,对她说“嫁给我吧”…… 也记得,京郊趋云峰的春景与冬雪,大人握着她的手缓缓前行,给她无数的温暖;更记得,汪府斯来院中的相处,酒意酣畅的时候,大人是如何情难自禁…… 这些不过是过去经历的一瞬,仿佛沧海一栗,她与大人之间还有许多许多。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起,她就与大人紧密相连,在她不曾察觉的时候,大人就已融进她的心里,彼此命运交缠、骨血相连。 她与他之间,便是如此。 这些点滴在叶绥脑海涌现,令她心头激荡,怎么都无法平息。 她抬头看向叶绪,眼中的情意如此浓烈,如同灼热岩浆几乎要喷薄而出。 叶绪倏然一惊,正想说些什么,却听到叶绥开口了。 “姐姐,我心悦他,我心悦大人。”叶绥这样说道,声音很轻很轻,眼中的情意却浓烈至极。 这是她心底从没有说出来的话语,这是她早看清的自己的心。 情不知何以起?不是的,她与大人之间,不是这样。 她和大人之间,看得见来路,还十分清晰。 这来路,便是她的情迹,每一瞬每一步她都看得见,每一瞬每一步她都没有后悔过。 或许,从她重回的第一日起,在天恩马场看见大人的那一刻起,他就在她眼里心上刻下了痕迹,这痕迹随着时日越来越深,永远都抹不去。 她逆天而回,带着前世的记忆,有着与今生格格不入的灵魂,唯有他,能看到这灵魂的独特,一直在她身边,给她无微不至的护佑…… 他是暗夜明烛,他是白日阳乌,是唯一一人,是她心上之人。 因为有他,她重活的这一生才渐臻圆满,倘若没有他……她已无法想象没有他的日子了。 她与大人之间,比任何人都要亲密,不仅仅是心灵,也是身体,他们乃是世间至亲夫妇。 她定定看着叶绪,唇边笑意深深,眼中却唰地涌出了眼泪,继续缓慢而坚定地说道:“姐姐,我心悦他。” 她终于能说出来,对亲近的人说出来,不瞒姐姐,更不瞒自己。 叶绪一下愣住了,微张着口说不出话来。 在她还没想好自己要说什么之前,她已经站了起来,走到了叶绥身边,轻轻地抚摸着叶绥头顶。 就好像少时每一次安慰妹妹一样。 “阿宁,别哭,别哭……”叶绪这样说道,喉头渐渐艰涩。 她会那样问,自然是察觉到了什么,心中也有所预料,但是她还是没有想到,阿宁会这么说。 心悦一个人,这本是世间最美好的感情,阿宁能有这样的情感,她本应高兴才是,但是……她实在高兴不起来,心中只有说不出的心疼。 “阿宁……”她开口唤道,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阿宁如此直白不留任何转圜余地,她还能说什么呢? 感情一事向来难以言说,尤其是阿宁与汪印这样的,更是无从说起。 任何一种感情,都是精神上,可是,唯有心悦之情,唯有夫妇之爱不是这样的,还与身体有关。 人生在世,多少都会有心灵相契的人,或是一书之感,或是一事之由,但唯有那一个心灵相契又身体相合的人,才是爱情,才是夫妇。 阿宁如此聪慧,怎么会不知道这些?但阿宁还是说出口了。 这一刻,叶绪除了满满心疼之外,还有着深深的无奈。 纵她贵为纯妃,有皇子傍身,对眼前的情况依然束手无策; 纵汪印起复,权重势大,也改变不了他是个宦官的事实。 作为姐姐,作为一直蒙受了汪印照拂的她,什么都不能说。 叶绥拭去眼泪,抬头看着叶绪,凤目因为沾染眼泪而变得更加晶亮:“姐姐,你不要误会了,我很开心。” 喜极而泣,仿佛长途跋涉之后,终于看到了梦想中的东西。 这些话语,她从未出口,是她一直在做的事情,但是经口说出来,便有种不一样的感觉。#####第一更!写到凌晨一点半,竟然有点眼湿湿。祝愿大家都能找到心上之人,找到心灵相契身体相合的人。 第八百四十七章姨母心 叶绪听了这话,终于开口说道:“阿宁,汪督主很好,只是……” 他是宦官,这样的话语无须说出口,阿宁也知道。 撇除种种外在的东西,只回归到夫妇人伦本身,她是在无法违心说出赞成祝福的话语。 汪督主的确很好,但是作为相公……怎么好呢? 叶绥一听,便知道自己漏了最重要的话语没有说,难怪姐姐会这样忧心。 她定了定神,将毒方的事情说了出来:“姐姐,大人身上所中的毒药,我们已经找到毒方了。大人身上的毒,最后一定能解。” 哪怕现在解药还没有起效,她都坚信大人身上的毒总有一日能解。 她有足够的耐心一直等下去,绝不会有丝毫的止步退却。 叶绪顿住了动作,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妹妹,再一次沉默了。 不过,这一次沉默带着难以言说的激动兴奋。 在她面前,阿宁绝不会隐瞒,那么实情就是这样?汪督主身上的毒最后真的能解? 这样的话,上天总算不亏待她的妹妹,太好了,实在太好了! 不知为何,她眼眶竟觉得酸涩不已,既满心高兴,又不禁喟叹。 夫妻敦伦乃是最寻常最简单的事情,但是她的妹妹,却要经历无数的艰难险阻,才能得到这最寻常最简单的东西,实在是太辛苦了…… “姐姐,我现在很好,你不用担心。现在一切向好,这是开心的事情。”叶绥这样安慰道理 她知道姐姐是在心疼她,但世界上的事情岂能事事如意?她与大人之间,也不是用“寻常”这样的字词能概括的。 如今大人起复,且有解毒希望,上天已足够厚待她了,她这一生其实足够幸运了。 她不欲就这个事情多说什么,于是转移话题道:“姐姐,小殿下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已很久没有见小殿下了。” 听到叶绥提及自己的皇儿,叶绪的心情稍霁,微笑回道:“应该快回来了,他知道你今日进宫,一直计划着呢。” 小皇子郑云回已经六岁多了,已经开蒙了,现如今就在皇子所与其它皇子一起学习。 永昭朝的皇子,都由国子监官员教导,这倒是个创举,也是永昭帝英明之处。 因此每个皇子也能稍知朝事,也能略懂政局,倒不至于与国子监士子拉得太远。 她对小皇子的印象,还停留在五年前,记得的还是那个走路都摇摇晃晃的小不点,一眨眼,小皇子就长大了,都能跟随国子监官员学习了。 五年不见,小皇子怎么样了呢? 姐妹俩陆陆续续说了一会儿话,多是谈及父母和各自近况,不知不觉时间过得很快,小皇子郑云回也从皇子所那里回来了。 乍见到郑云回的时候,叶绥的心不由自主颤了一下,眼睛一眨不眨,脸上不觉露出了微笑。 眼前六岁多的小皇子,脸上带着婴儿肥,白白嫩嫩的,现在是冬天,他披着毛茸茸的大氅,着着像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 他一双极类姐姐标志的凤目,眼珠乌溜溜地转,显得十分机灵。 不由自主地,叶绥想到了前世的小皇子。 同样是六岁多的年纪,前世的小皇子因为娘胎里带着不足,身子一直瘦弱,脸上也带着病弱的苍白…… 虽然眉眼依然相同,虽然就是同一个人,却像两个不同的人,有着不一样的命运。 郑云回走近叶绥,恭敬说道:“见过姨母。您终于回来了,母妃可想你了。” 他虽则对叶绥这个姨母没有印象,但是总是听到母妃提起,因而非但没有生疏,反而有种说不出的熟悉亲近。 “是,是我回来了,小殿下一切可好?”叶绥低头与他平视,笑眯眯的问道,眼中满是欢喜愉悦。 前世她看着小殿下长大,在她心里,小殿下就是她儿子,今生姐姐还活着,她无须陪伴着小皇子长大,但是这种情感仍然不变。 “谢谢姨母关心,我很好。您回来了就不会离开了吧?请姨母以后多多进宫陪陪母妃。”郑云回这样说道,说出和年纪不符的老成话语。 不知道是感情使然,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叶绥觉得小皇子实在是很好,他年纪很小,但是进退有度,并且对母妃孝顺,可见姐姐平时把他教育的很好。 这一生姐姐还在小皇子身边,已经小皇子弥补了前世最大的遗憾。 郑云回很快就被安仪姑姑带下去了,叶绥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问了最在意的话:“姐姐,小殿下手臂上的胎记……” 叶绪点了点头,笑意微微凝住,神色带着一丝冷漠:“还在,汪督主让缇骑准备了足够的药水,胎记一直在。” 这个胎记,是她皇儿的护身符,只要皇上还活着一日,这个胎记就必须在一日,不会也不能有别的情况。 在郑云回尚未懂事的时候,叶绪便反复叮嘱,说这个胎记若没有她允许,绝不能让任何人看见。 幸好,郑云回虽然年纪小,却也能将她的话语牢牢记住,目前为止还没有出现什么问题。 叶绥点点头,说道:“姐姐,小皇子日渐长大,所面临的危险也会渐多。现在朝局动荡,姐姐一切都要小心。” 距离小皇子序齿还有三年多的时间,这一段时间也是最危险的时候,姐姐要提防各方面的危险,尤其是来自韦皇后那里的…… 这个时候,叶绥突然想起了在宫门口遇见的宋鸾,便说道:“”姐姐,我刚才进宫的时候,见到了顾璋的夫人。她应该是去拜见皇后娘娘的。大人起复了,必定会引起各方异动。姐姐你在宫中一定要小心!” 防不胜防,不得不防。 #####第二更! 第八百四十八章情至 叶绥的提醒,叶绪早已想到,还令最得信的安仪姑姑跟在了郑云回身边,更重要的是,内侍副首领裘恩曾给她悄悄传讯,道会尽力看顾小殿下。 如此,她才能稍稍放下心。 她不知道的是,在汪印起复的同时,暗处护卫郑云回的内侍和缇骑就已多了一倍。 郑云回的重要性已不用多说,且不说其是年幼的皇子、是永昭帝极为看重的皇子,只说叶绥对他的喜爱在意,就足以让汪印作如此安排。 汪印这么做,只是以策万全。这个时候的他,完全没有料到以后会这个安排而庆幸不已,此乃后话了。 当叶绥离开延禧宫的时候,叶绪并没有太多不舍,现在汪印已经起复,以后她能见到妹妹的机会不少,因此她只是叮嘱道:“阿宁,你要照顾好自己,我与云回一切都会小心谨慎的,你不用担心。” 叶绪心中很清楚,到了汪印这种级别,现在的她是没能帮上什么忙了,此前汪印被夺职囚禁,她束手无策便是最明显的事实。 就现在的局势来说,她保护好自己和皇儿,不给旁人留下半点设局陷害的可能,就是已帮助了汪印。 但总不会一直是这样的……现在她是无能为力,但总有帮助汪印和妹妹的时候。 叶绥上前握着叶绪的手,轻轻晃动,就好像小时候撒娇一样:“姐姐,我知道了,我以后会经常进宫看望姐姐的,姐姐你也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姐姐身处诡秘后宫,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实在太不容易了。幸好,姐姐并不是孤身一人,她和大人都会想办法照看姐姐和小殿下,再说,还有父亲和哥哥呢…… 不管是从哪一方面来说,现在她和姐姐所面临的一切,都比前世好太多了,上天当真是足够厚待她了…… 当她踏出宫门,看到那辆标志性的漆黑马车,看到立在马车旁熟悉无比的的人时,这种感觉更明显了。 有至亲家人,也有至亲大人,她实在太幸运了。 在看到他的那一刹那,她便露出了笑容,脚步也下意识加快,几乎是用跑的去到汪印跟前,微微喘着气笑问道:“大人,您怎么来了?” 她双眼亮晶晶的,惊喜根本无法掩饰。 汪印看到她这个样子,眼中的柔和更甚,微勾了勾唇角答道:“本座来接你。” 现在他已经不是殿中省首领了,没有了进出宫禁的权力,便等候在宫门之外。 他知道叶绥不喜欢宫中,也担心她在宫中遇到什么事情,虽则知道有王白等暗卫跟在她身边不会有什么问题,但他还是按捺不住来了。 现在看到她这样惊喜,他也觉得有欢愉从心底生起,觉得自己来得实在太对了。 直到上了马车,叶绥唇边的笑意都没有散去,目光也片刻都不离汪印。 她平素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从容淡定,很少有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候,直令汪印感到有些奇怪:“小姑娘,可是纯妃娘娘说了什么高兴事?” 小姑娘明显激动兴奋,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应当不是因为他前来宫门接她…… 叶绥下意识摇摇头,答道:“姐姐没有说什么高兴事,大人缘何这样问?” 这一下,汪印倒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小姑娘不是因为纯妃而兴奋激动,莫不是因为本座?是为什么呢? 但是他没来得及身想下去,因为这个时候,叶绥趋身近他,将头靠在他肩膀上,喃喃说道:“大人,您来了,真好。” 一瞬间,汪印身形便僵住了,脑中只有一片空白。 小姑娘她……她这样靠了过来,这样的自然,这样的亲密,而且是在马车中,现在还是白日…… 叶绥半合着眼,并没有察觉到汪印僵住了身子,她只听得到自己“砰砰”跳动的心,还有大人的。 汪印的感觉没有错,此刻叶绥的心情甚是激动,还带着一种说不的兴奋。 她没有想到,汪印会在宫门外等着她,这种惊喜充溢在她心中,勾起了她之前对叶绪说的那些话语。 她心悦大人,没错,她心悦他。 见到他的欢喜激动,更印证了她的心悦。 她想靠着大人,想亲近大人,想让他知道她的心意——她也这样做了,动作比她的心更加迅速。 靠着他,闻着他身上清冷的气息,听着他的心跳声,这一切让她如此心安愉悦。 只是,大人的心跳得是不是有些快了? 叶绥略有些迷茫地抬头看了看汪印,入眼的还是俊美无俦的脸容,嘴唇紧紧抿着,依然带着摄人的淡漠。 这是大人,这是她的大人…… 鬼使神差地,她伸出手轻轻摸了摸汪印的下巴,手指间传来胡茬的粗粝感,让她感到新奇不已,不自觉地来回摸着,心想道:大人也有胡子,只是每天都刮了去,怎么旁人不觉得奇怪呢? 汪印一把抓住了叶绥的手,止住了她的动作,却没有放开,也没有说话。 他握着她的手掌,保持着这样一个姿势,气息渐渐粗重起来。 “小姑娘,你在做什么?”汪印开口问道,声音比平时低沉了许多。 他的声音就在叶绥耳旁响起,灼热的气息喷在她耳边,让她的耳尖脸颊瞬间红了起来:“大人,我……” 她觉得喉咙好像着火一样,说出来的话语都是软软的,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啊。 汪印见到她通红的耳尖,狭长眼睛半眯了起来,眼神幽深不已,最深处却又似燃着一簇火。 他很想放开叶绥的手,却不由自主地握得更紧,气息也越发粗喘。 下一刻,他放开了叶绥,手却抚上了叶绥的唇角,白皙细长的手指在嫣红的嘴唇上轻轻摩挲着,同时低下了头,问道,“小姑娘,你在做什么?嗯?” 第八百四十九章 克制 汪印话音刚落,便凑近了叶绥,双唇贴上了叶绥的,还轻轻吸吮了一下。 只一下,他便停住了动作,身子稍微拉开些许距离,目光依然紧紧擢着叶绥,仿佛在确认什么似的。 片刻之后,他猛地低下头,再一次印上了她的唇,环在她腰间的手也收紧一带,压着她的身子贴上他,几乎不留一丝空隙。 这一次,却不是像刚才那样轻和温柔,而是似夹带狂风骤雨般,不仅唇舌都探进去,还卷起了她的,不断地勾缠嬉戏,交换着彼此的津液。 叶绥凤目圆睁,眸中映着他眉眼半眯的样子,除了剧烈的喘息,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大人作出这样的动作并不是第一次,但上一次大人是醉了,并不能控制自己,而现在,大人是清醒着的,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她觉得握着她腰身的手似灼烧过的铁燎,坚固而灼热,带着禁锢的力度让她根本难以挣脱。 她知道,大人这样的人,位高权重数年积威,身上总带着一种威慑,让人下意识臣服,她刚认识时的大人便是这样的,后来大人对她渐渐柔和,直到这个时候,才又有了一丝不容置喙的霸道。 她心中没有丝毫害怕,因为她知道这个男人将所有温柔都给了她,绝对不会伤害她,但是大人这样也太奇怪了…… 她脑中迷迷糊糊的,来不及有更多思考,汪印吸吮着她,仿佛将她心神魂魄都吸走似的,邀约着她的身体她的灵魂都与他共翔。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叶绥觉得自己快要透不过气的时候,汪印终于放开了她。 看着大口喘气的叶绥,汪印低低笑了起来,低沉的消沉伴随着粗喘在她耳边响起,似响到了她的心里,让她脸上再次起了灼热。 “大人,您……”叶绥开口道,这才发现自己声音酥软不已,压根不像她自己的声音。 她神智渐渐回笼,低头看了看自己完好无缺的衣裳,心中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 幸好,大人现在是清醒的,不像上次那样将她衣裳都褪了…… 此刻汪印的情况,其实比叶绥好不到哪里去,同样带着难以止息的情动。 他白皙的脸容因为激动染上了些许嫣红,也多了一丝红尘气息,看起来更加吸引人,如同云端美人临凡间一样。 只可惜,除了叶绥之外,再无人得见这样情动的汪印。 便是叶绥,也难以常见这样的汪印——在稍稍平息之后,她一瞬不眨地看着汪印,眼神探究征询。 汪印却有些狼狈地移开了眼神,连身体也拉远了些,避开了与她直面相对。 他的手已经松开垂回身侧,却微微握成了拳,身子也一动不动。 如果叶绥有平日的细致,便能发现汪印正在极力压抑着自己,可是此刻她心中也在“砰砰”跳动,脑中乱糟糟不能多想。 汪印半垂目,气息仍旧粗重,一时不能压下去,心中此刻既欢愉又懊恼。 能与小姑娘唇舌交缠,当然是他所希望做的事情,但是……但是却不是现在。 白日宣淫压根就不是他会做的事情,但是,在那一个瞬间,在小姑娘抚摸着他的那个瞬间,有什么从他心底升起,焚烧了他所有的神智,他根本就不能控制住自己。 这样的他,如果是在军中是在战场上,足以粉身碎骨。 然而,面对着小姑娘,他便是粉身碎骨也乐意至极。 只是……他看了看自己身体,只想苦笑:现在最紧要的问题是怎样将它消下去。 他过去以为,他的身体毫无反应是一件最痛苦的事情,如今才发现其实有反应也并不如何快活,幸好小姑娘没有发现他身体的异样,不然…… 汪督主颇感到有些无地自容,他一向以自己超强的自制力为荣,怎料顷刻间自制力碎成渣渣! 叶绥没有再说话了,心跳同样十分剧烈。如今她已想到了,大人在马车上失控,是她先撩起来的……她怎么好意思再问原因? 哪怕她觉得这样容易失控的大人,实在不像平日的大人,但是她自己,又何尝像平日的自己呢? …………………………………………………… 暇日斋内,朱太医和木大夫听罢汪印的话语,顿时哑口无语,他们不由自主地看了看汪印的下腹,脸上神色也一言难尽。 汪印不自在地侧了侧身,神色带着明显窘迫,却还是开口问道:“这样的情况,该如何解决?本座……不能这样。” 他对不能自控这件事深以为耻,哪怕是对着小姑娘情难自禁,也不行! 朱太医和木大夫忍不住对视了一眼,眼中带着无奈:这种事情,就算他们身为大夫,也难有良策啊! 最终还是木大夫开口隐晦道:“厂公,解药现在已经起效了,您的身体会有反应,也是正常的……解决之法,属下一时没能找到。还需厂公多多忍耐。” 说罢,木大夫忍住再次看了看汪印下腹,眼神带着一丝同情。 厂公憋了快二十年,现在解药起效,控制不住自己身体也是正常的…… 朱太医想了想,这样道:“督主,这个事情……宜疏不宜堵,我为您开剂下火的药吧。” 按照朱太医的意思,宜疏不宜堵,最好是能将心中的火泄出来的,只是督主情况特殊,又不愿意让夫人知道,更不可能去找婢女,除了忍耐之外,是在是没有办法了。 听了这两人的话语,汪印也无语了,眉头都蹙了起来。忍耐……换作过去,他觉得完全没有问题。现在,他却一点信心都没有! “厂公,您放心,属下一定会继续研究解药的!乌灵族那边的药材也到了……”木大夫这样劝慰道,不忍心见到厂公如今怅然。 汪印默然,感激忙碌的朝事牵涉了他的经历,现在他要站在太子和五皇子身后,空暇的时间几乎没有,自然也没有多少时间想这种事情。 换做之前都在府中的日子,想想都很怕…… 他已经想到应该怎么扶持太子和五皇子,但是还没有开始行动,事情先来找了他。 第八百五十章顾璋急 顾璋能料到,随着汪印的起复,顾家的境况会更加艰难:哪怕汪印并无明显表现,他都能想到汪印会对付他。 甚至,他在想二叔之所以会出事,是不是汪印的手笔。 在二叔出事之后,汪印没多久就起复了,说当中没有联系,他怎么会相信? 他同样知道,现在不是对付汪印的最佳时刻,如今其刚起复,无论遇到什么,都可以说成是对手的攻讦。 但是,他等不及了! 许多时候,他都会感到心惊胆战,总觉得会发生什么灾难似的,时常让他彻夜难眠。 这不是一种担忧,而是一种直觉,尤其是在他的二弟顾珃被揭露虐杀了许多人之后,他便知道自己的直觉作实了! 真的有人在对付南平顾家,这个人定然是汪印无疑! 因而,在妻子宋鸾进宫得到韦皇后首肯之后,他便迫不及待地行动起来了。 顾家是南平顾家,是累世望族,哪怕这些年遭受到种种打击,哪怕已衰败摇摇欲坠,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总还有一点底蕴和积累。 如今顾璋孤注一掷,将这点底蕴积累用在了叶绥身上。——不惜一切都要坐实叶绥暗行巫蛊之名! 纵他是清宴公子,纵他已大胆推测,却怎么都不会想到叶绥乃重生之人,所能想到的便是用了巫蛊来帮助汪印。 巫蛊,也就足够了。 国朝人闻巫蛊而色变,光是这样就足够对付汪印了! “少爷,事情已在京兆城中传开去了。一切如少爷所料,受到了很大的阻止,不过仪鸾卫那里帮了不少忙。事情还算顺利。”顾家的管家这样禀道,为顾璋汇报府外的情况。 汪印重新执掌缇事厂,等于在京兆安插了许多耳目,,但是缇事厂毕竟和过去不一样了,旁边还有一个仪鸾卫,汪印并不能控制京兆的舆论风向,这就给了顾璋机会。 许多事情都是此一时彼一时,对于仪鸾卫的存在,顾璋看得很分明:仪鸾卫和缇事厂是此消彼长的存在。 先前仪鸾卫可以针对他二叔顾敬止,却是为了打压缇事厂的势力,那么,仪鸾卫就同样可以针对重新执掌缇事厂的汪印。 果然,事情不出他所料,有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仪鸾卫果然暗中下手了。 有了仪鸾卫的帮忙,针对叶绥的传言才能扬出去,同时,此事也能传到皇上面前! 但是,这样还是不够,汪印有过太多逢凶化吉的时刻了,他觉得不能大意,一日汪印不死他就一日不能放心。 “你继续去安排先前那件事,听我吩咐行事,现在一定要捂住,我说可以了才放松人手。”顾璋吩咐道,神色带着狠意。 管家领命而去,一旁的宋鸾担忧地说道:“相公,此事能成吗?这一次顾家的人情都快用光了……” 若是事还不能成,顾家并没有因此而恢复以往的荣光,那该如何是好? 顾璋语气带着绝对的坚定,这样说道:“一定能成!一定能成!” 他连说了两次,不是在给宋鸾信心,而是在说服自己。 顾家已经豁出去了,子弟大多都用上了,已经走到了绝地,如今反扑一击,怎么能不成? 便是那叶绥精通巫蛊,顾家也一定会成功! “夫人,不用担心,此事我已经和祖父商量过了,祖父也道可以。”顾璋继续说道,语气轻松了不少。 他的祖父所虑深远,眼界独到,祖父既然说事情可成,那么他就不会怀疑。 “可是,老太爷他……”宋鸾想开口说什么,却默了默。 自从二叔死后,老太爷就好像换了个人一样,不仅卧病在床,就连神智也不甚清醒,老太爷所说的话语,能有什么意义呢? 然而,事情已经做了,就没有了后退的可能了。 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了在宫门遇到的叶绥,凭什么叶绥嫁给了一个宦官还能过得那么好呢?老天着实不公! 相公说得没有错,缇事厂已在暗中对付顾家,就连顾珃都出事了,他们绝不能坐以待毙! 暇日斋内,汪印听罢缇事厂千户王晦的汇报,淡漠的神色倏地一变,却瞬间回复了正常,只是语气冰冷了下来:“确认是仪鸾卫从中插手?何人最先传播此事?” 王晦脸上带着凝重,立刻应道:“回厂公,属下查探过了,的确有仪鸾卫的影子,旁的……缇骑仍在查探中。” 事实上,在缇骑察觉到京兆异动的时候,王晦便知道事情大了,便立刻赶来了暇日斋亲自汇报此事,就连背后有仪鸾卫的影子,也是在他跃进汪府前一刻所得。 缇事厂上下都知道,随着厂公起复,他们定然会遇到许多动荡困难,但是他们都没有想到,这最先出现的事情,竟然与厂公夫人有关! 夫人精通巫蛊之事,并且一直以此术帮助厂公! 这便是京兆街头正在飞速传扬的流言,而且势头一发不可收拾,便是缇骑立刻前去压制,这流言还是传了出去。 事出突然,缇骑固然措手不及,但能越过缇骑的控制、致使此事在京兆传开去,除了仪鸾卫还能有谁呢? 更让王晦心惊的,不是仪鸾卫的插手,而是传言的内容。 巫蛊之事,夫人竟然被指与巫蛊之事有关!这可是沾之即析肉拆骨的事情,分明就是针对厂公而来!如今该怎么办呢? 汪印静默不语,脸色渐渐阴沉下来,语气也仿佛染九幽之寒:“往紫宸殿送信,找裘恩!” 本座倒要看一看,是谁在背后兴起“巫蛊”二字####感谢大家!祝大家节日快乐! 第八百五十一章胆子 裘恩接到汪印传讯的时候,大吃了一惊。 自从他离开纯妃身边后,就从来没有接过汪印的指令,更准确地说,这十几年他只接过一个指令,那就是想办法进入紫宸殿。 如今厂公传讯,还是攸关夫人,这让他打起了十分万分精神,丝毫都不敢怠慢。 在接到讯息的时候,他还不明白巫蛊传言是什么意思。——从这一点上来说,对于局势的把握,缇骑的反应比宫中任何人都要快。 然而,察知上意这一点,缇骑就远远比不上在紫宸殿当差的他,这便是厂公第一时间给他传讯的原因。 接到指令之后,裘恩便迅速行动起来了,除了令属下内侍密切关注各宫情况外,便是全神关注紫宸殿的动态。 内侍首领房保很少出现在紫宸殿了,现在永昭帝身边的亲信内侍便是他,但凡皇上有任何动静,他都能第一时间察觉。 厂公所说的巫蛊之事,究竟谁会插手其中呢?厂公说当中少不得仪鸾卫…… 果然,第二天一早,前来紫宸殿求见的便是仪鸾卫大将军杨善心。 和缇事厂主官几度变换不同,仪鸾卫自设立之日起,大将军和副将军的人选都没有变过,便是杨善心和余景怀。 杨善心是一个很典型的武官,身材高大长相威严,浑身都带着军中武将的勇猛威武气势,其武功本事在军中也是佼佼者。 当初他能就任仪鸾卫大将军,还是汪印暗中推动的结果,因为此人才德足以配其位。 仪鸾卫于永昭十八年成立,距今已经七年了。七年时间,可以改变的东西太多了。 譬如,仪鸾卫取代缇事厂成为永昭帝最倚重的机构,譬如,大将军杨善权重势大,成为了皇上最信任的心腹…… 世易时移,一切都非当初模样。如今的杨善心,也和当初的行事不一样了。 此刻杨善心立在紫宸殿中,恭敬向永昭帝禀道:“皇上,昨日城中出现了一则传言,街头巷闻都有所及,引起了极大的恐慌,故臣特来禀告。” “哦?是何传闻?”永昭帝这样问道,眉头略略上挑,心中有些奇怪。 杨善心乃仪鸾卫大将军,三品重臣,什么样的传言能让杨善心亲自禀告? 待听到杨善心的禀告后,永昭帝眼中飞快闪过了什么,语气却听不出喜怒:“汪印的夫人精通巫蛊之事?” 事涉汪印的夫人,难怪杨善心会亲自前来。只是,巫蛊事……怎么突然传出这样的事情?汪印的夫人真的精通巫蛊? 想到汪印刚起复,永昭帝便知此事是针对汪印而来,只是,谁会针对汪印呢?这么急着跳出来,不像是朝中那几个大势力的行事。 杨善心这么急着前来,又是出于什么样的打算? 奇异地,听到这样的禀告,永昭帝心底浸染感到有些愉悦。 他是启用了汪印,却不想其太过顺心如意,更不希望其是过去那样人人震慑,有人针对,他乐见其成。 如果这个人是杨善心,那就更妙了:他要借用汪印的势力,也要借助杨善心来打压汪印。 这两个人彼此不对付,正是他所希望看到的。 尽管他能料到此传言不定为真,也料到杨善心此来有私心,神色却没有任何不悦。 “回皇上,此传言乃南平顾家所传出来的,清宴公子顾璋谓汪督主夫人行事怪异,凡与其对立之人,最后都会死于非命,故怀疑其通巫蛊,此乃顾家所提交的资料,请皇上细阅。”杨善心这样答道。 说罢,他从手中拿出了一份卷宗,恭敬地递了上去。 立在永昭帝身边的裘恩立刻上前,微低着头接过了卷宗,恭敬地呈给了永昭帝。 在听到“南平顾家”的那一瞬间,裘恩的眸光便一转,知道厂公所吩咐的事情有了答案。 南平顾家,原来是南平顾家! 濒临倾覆的世家望族,的确有这样的理由也有这样的能力针对厂公。更重要的是,顾家还搜索了许多资料,所提的巫蛊理由也足以骇人。 与夫人作对的人,最后都死于非命? 裘恩心中凛然,十分清楚这个说法的杀伤力:巫蛊一事之所以让人忌惮畏惧,便是在于其未知,但无一例外的便是死伤无数。 顾家所提的说法,正中了每个人心中的畏惧——怕是皇上,也不能例外! 若是皇上真的相信了夫人会巫蛊之事,那么这个局面对于厂公和夫人来说便是天大的危机! 裘恩脸色微变,头垂得更低了一些,幸好殿中的永昭帝和杨善心都没有多余的注意力,不然他这个样子必定引发猜疑。 正如裘恩所料,永昭帝听到这番话语之后,神色渐渐沉凝了下来。 他乐意见到有人针对汪印、以防汪印势大,但是若是这个传言是真的,汪印的夫人真的精通巫蛊,那么这就不是他能轻忽和愉悦的事情。 难保……朕以后没有与汪印敌对的一日。 不,早就朕之前将汪印夺职下狱的时候,就可以预见将来必有这么一日! 如果汪印夫人真的有这样的本事,那么绝对不能留! 对于顾家的情况,永昭帝也知道一二,南平顾家早不复当日的累世望族,早已衰败的不成样子了,听闻昔日顾家与汪印并不对付,那清宴公子与汪印还曾有过争亲之恨,顾家有胆子散布这样的传言并不奇怪。 顾家撒布此传言,想必不会无的放矢,顾家究竟搜集了什么资料呢? 待永昭帝翻开卷宗一看,脸色明显变了。#####今天劳动了一天,小姑娘前天高烧,手脚有疹子,疑似手足口病,去医院等了大半天,发觉是虚惊一场。感谢大家的投票,我真是太羞愧了。 第八百五十二章黑暗中 由顾家搜集、杨善心呈送上来的内容不算多,却是每一句都触目惊心。 上面所陈列的,主要是叶家大房和前雁西卫副将军石秀的下场。——这些人都曾与汪印夫人作对,下场无一不凄惨。 尤其是叶家大房的人,大夫人死时情状凄惨、连面容都不复全,大房二少爷叶向钲年轻而死、死于非命! 大房这两个人的死亡就足以让人惊诧了,便是汪印夫人嫡亲的祖母,也因为没有站在汪印夫人的一边,同样意外身死! 还有前雁西卫副将军石秀,就因为与汪印争权,同样算是站在汪印的对立面,结果同样失势破家、自己也没有了一条腿! 这样的事情,一次两次还可以说是巧合,但是三次四次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因而顾家根据此种种,推断出汪印夫人精通巫蛊之事,凡是惹了汪印夫人不喜的人,最后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为了增加这份卷宗的可信度,顾家还拿了自己作为例子,以亲身经历来说明此事的可信。 众所周知,顾家当年曾去叶家提亲,还曾有过挽留举动,或许是因此惹了汪印夫人的不喜,也因此顾家每况愈下,现在更是衰败到几乎要倾覆境地…… 永昭帝合上了卷宗,脸色变得异常难看,冷冷开口道:“汪印的夫人……那叶氏,真的懂这样的鬼蜮伎俩?” 他记得汪印的夫人乃纯妃的同胞妹妹,那么汪印夫人便是出自松阳叶氏,那叶氏当真有这样的本事? 如果是真的,那么谁还敢与她作对?那么她的夫君汪印定然无往不利,从卷宗种种看来,的确有着这样的迹象…… 杨善心的神情也十分严肃,这样说道:“皇上,臣不知,但巫蛊一事关系甚大、防不胜防,所以臣以为,当十分重视才是。” 他顿了顿,而后道:“皇上,汪督主刚起复,重新执掌缇事厂。朝中少不得有倾轧针对之事,原本臣也在犹豫,此事是否应当禀告皇上,但是臣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空穴未必无风,请皇上定夺!” 听到杨善心此言,永昭帝移目看了看他,眼神幽深难明。 不管杨善心是刻意针对汪印,还是真的为了国朝着想,其有一点是说得没有错的,那便是巫蛊之事实在关系太大,而且这也避无可避。 沉吟片刻,永昭帝下令道:“杨善心,继续搜索更多证据,朕需要进一步的判断!此外……裘恩,立刻召司天监商易前来!” 杨善心听了,忍不住抬头看向永昭帝,神情带着犹豫为难:“皇上,巫蛊之事实在很难预测搜集,臣斗胆恳请皇上准许搜查汪府,以便能找出证据!” 他随后解释,巫蛊之事最是难办,若真的有疑虑,那么必须趁汪印不备,以最快的速度去搜索汪府,或许才能得到线索。 “搜索汪府?”永昭帝皱眉默念道,沉默了下来。 杨善心的意思,他当然懂得,只是他刚刚重新起用汪印,若是派人前去搜索汪府,若是传出去倒为不美,他还需要借助汪印的本事来压制韦皇后…… 很快,永昭帝便摇摇头,道:“搜索汪府之事暂缓,你且去搜集更多汪印夫人的情况。余事,听朕吩咐!” “可是,皇上……”杨善心还想说什么,在瞥见永昭帝不豫的神色后,还是止住了话语。 他前来紫宸殿之前,就知道此事难办,但是不尝试一下,便怎么都不死心。 看来,哪怕是巫蛊之事,皇上既然起用汪印,还是留下了一点恩情。 光是凭顾家的卷宗,还不足以让皇上下决心对付汪印,除非……除非汪印夫人的巫蛊,切实损害了皇上! 然而要做到这一点,太艰难了! 宫中有左翊卫日夜守护,况且他身为仪鸾卫大将军,更不可能做出任何对皇上不利的事情。 只是,他既然站了出来禀告此事,那就意味着站在了汪印的对立面,便已经没有了任何退路。 权力的滋味,一旦尝过了,便戒不掉了。他及仪鸾卫如今最得皇上信任倚重,怎么能够放任缇事厂恢复往日荣光? 不行,哪怕重新执掌缇事厂的人是汪印,也不行! 汪印是个怎样的人,有怎样的本事,他其实比朝中许多人都有更深刻的了解,也正是因为这样,他相信了南平顾家的话语。 仔细想想,情况可不正是像顾家所说的那样?凡是与汪印极其夫人作对的人,哪里有什么好下场? 这其中,太有可疑之处,就算不是巫蛊之事,也有别的不行寻常之处。 只是,仪鸾卫真的查到什么证据线索吗?司天监大人,是不是真有对付巫蛊的本事? 这个时刻,杨善心难有答案,他能做的,便是朝着自己选定的路坚定前行:他也很想知道,自己与汪印作对,下场会是怎样? 君臣两人各有所顾,都没有心思在意紫宸殿中的情况,自然也没有看到裘恩朝杨善心方向微微抬眼,眼角余光将这个朝中重臣映了进去。 杨善心竟然想搜厂公府邸?当真是好大胆!幸好皇上没有答应,但是巫蛊之事如何解决呢?他在宫中这些年,实在太清楚巫蛊的杀伤力了。 他脸上仍旧是敦厚的表情,心中却升起了浓浓焦惶,觉得有大片大片的黑暗笼罩而来,遮天蔽日。 情况太危急了,得想办法尽快通知厂公! 他所料得没有错,除了洋酒善心之外,还有更多人插手进这巫蛊事之中,黑暗之中,牛鬼蛇神尽出了。 #####第一更!今天有平二更出没,感谢大家的投票! 第八百五十三章牛鬼蛇神 当韦皇后知道顾璋已经开始行动的时候,脸容蓦地出现了一股戾气,一手忍不住狠狠拍在了案桌上,厉声说道:“可恨,顾璋竟敢擅作主张!” 现在汪印刚刚起复,皇上对其甚是倚重,压根就不是出手的时候! 须知道“时机”二字,有时候可以直接决定最后的结果,失去时机,就意味着将会有大灾祸! 先前宋鸾进宫的时候,她已经再三叮嘱此事须得按捺,得找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殊不知顾璋竟鲁莽行事,在这个时候就将事情捅了出来。 可恨,可恨! 绿琴看着韦皇后震怒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说道:“娘娘,现在事情已经在京兆城中传开了。国舅爷那里传来消息,道是杨将军已经进宫启禀此事了,还提出了要搜汪印府邸——请娘娘示下!” 听到绿琴的话语,韦皇后脸色稍霁,震怒也消了一些。 幸得顾璋还不算糊涂到底,在行动之前找了仪鸾卫大将军杨善心相助,不然……巫蛊之事还难以在京兆街头传开来! 现在虽然不是对付汪印的良机,但是事情已经扬出去了,连杨善心都参与进来,便是她再想等待也不可以了。 哪怕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有些事情也不得不去做了。 “传本宫的命令,在宫中散布关于纯妃的传言!一定要小心谨慎,切不能让此事牵涉坤宁宫!”韦皇后这样说道,将指令吩咐下去。 纯妃与汪印夫人一母同胞,如今汪印夫人精通巫蛊,纯妃又怎么能例外?这巫蛊之事,不仅是为了对付汪印,更要将纯妃及二十一皇子除掉! 本宫倒要看看,皇上对纯妃二十一皇子的恩宠,是不是比对自身的安危更重! 现在根本无须坐实汪印夫人懂得巫蛊,只要皇上有这方面的疑心,那么汪印纯妃就万劫不复! 帝恩如流水,皇上压根就不可能对汪印永远看重,也不可能一直宠爱纯妃,那么皇上总有一日会站在汪印纯妃的对立面,皇上难道不怕巫蛊? 呵,本宫且等着! 这样的大事,自然传到了贤妃曹氏的耳中,她微微勾唇,哂笑道:“杨善心竟然被顾家当枪使,还是不够聪明,怎么能斗得过汪印呢?” 说罢,她摇摇头,脸上露出了惋惜的表情。 七年前,仪鸾卫刚成立,杨善心没有本事与汪印想抗,没想到,七年后,杨善心依然是没有这样的本事。 这些年杨善心得以上位,尝到了权力的滋味,最大的原因就是因为汪印不在京兆,各路与汪印不对付的官员无形中帮了其一把。 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倒也适合用来形容杨善心。 “娘娘,这是什么意思?杨将军进宫禀告此事,怎么成了顾家的枪?”近身大宫女好奇地问道。 顾家已经衰败了,而皇上极为倚重仪鸾卫,杨大将军乃三品重臣,怎么能指使得了杨大将军? 贤妃再次笑了笑,脸容看起来依然出尘脱俗,然而眼中有着明显的嘲讽。 她看了自己的心腹宫女一眼,还是为其解惑道:“汪印刚起复,只要一句朝中有人心生不忿,就可以轻易推脱开去了。杨善心就算亲自进宫,又何意义?” 若不是有杨善心,仅凭顾家之力,怕这个巫蛊之事压根就不能扬出去。顾家抓住了杨善心欲对付汪印的打算,就算杨善心是三品大将军,也可以轻易驱使。 杨善心不懂顾家的打算?当然懂,但还是这样做了。 说白了,不过是当局者迷,不过是权力动人心。 但是,皇上没有答应杨善心搜索顾家的请求,那便足以说明了杨善心还没有本事对付汪印。 要知道,巫蛊之事正因为无形无迹,所以可空口白牙,也可推拒远离。——端看皇上如何看待了。 以她对皇上的了解,光是凭借“凡是与汪印夫人作对的人最后都没有好下场”这个说法,还不足以让皇上对付汪印。 不管是顾家还是杨善心,脑子都不够灵活,都被朝中想法禁锢了,他们对皇上的了解实在不够啊! 幸好……本宫对皇上足够了解。 这般想着,贤妃浅浅笑了起来,眉眼中也带着碎星笑意,倒让清冷的她多了一分妩媚。 随即她冷声吩咐道:“且去紫宸殿通报,就说本宫深感不适,请皇上拔冗来一趟。” 紫宸殿人多口杂,况杨善心才去禀告了,她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前去,一面落人口实。 若是她身体不适,皇上今晚定必会来看望她,才是说那些话的最佳时机。 可笑韦皇后、杨善心和顾家,他们布谋了这一出巫蛊大戏,竟然不知道皇上最想要的是什么! 果然,正如皇上所料的那样,当晚永昭帝便驾临贤妃所在的承乾宫了。 贤妃不曾生养,也不曾抚育过其他皇子皇女,在宫中是最与世无争的人,对永昭帝而言,贤妃能让他清心寡欲,是他极少能得到的心安之处。 是以听到贤妃身子不适,永昭帝颇为忧心——他从来没有想过,贤妃会做欺瞒他之事。 “爱妃,怎么会身体不适了?可传太医来看过了?”永昭帝执起了她的手,关切地问道。 贤妃的神色还是清清冷冷的,脸上带着平日没有的潮白,朝永昭帝笑了笑,道:“劳皇上挂心了,臣妾已没有什么大碍了,太医也来看过了。” “哦?太医怎么说?”永昭帝接着她的话问下去,倒没有想到旁的。 贤妃听了,抬头看了永昭帝一眼,眼神有些犹豫,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这一下,永昭帝倒是上了心,眉头也皱了皱:“太医怎么说?” 贤妃徐徐舒出一口气,仿佛下定决心般道:“皇上,臣妾是突然不适的,只觉得头痛得厉害,就好像针刺似的,太医却看不出病因是什么,臣妾心中也感到奇怪不已。。” 突发不适?太医也看不出什么? 永昭帝心中有所感,忽然想起了杨善心所禀之事,气息都不稳了。#####第二更!明天争取三更,你们的平三更平四更会回来的!非常感谢大家的月票,大家这么给力,我也不能懒了! 第八百五十四章心毒 爱妃突然头痛,便是连太医都查不出原因,如此的诡异,莫不是与巫蛊一事有关? 想到巫蛊一事,永昭帝自然想到了汪印的夫人,脸色不禁有些异样。 贤妃脸上难得带着一丝柔弱,努力朝永昭帝挤出了笑容,道:“皇上神色若此,莫不是想到了宫中的传言?” 不待永昭帝有所反应,她便继续道:“皇上多虑了,只是近日天气寒冷,臣妾或许只是受凉而已,根本就与巫蛊无关。” 永昭帝的神色还是说不上好看,眉头还蹙在了一起:“爱妃也听说了巫蛊这样的传闻?” 他也知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是巫蛊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情,当然会第一时间传进宫中。 只是,爱妃怎么就能肯定,此事与汪印夫人无关呢? “回皇上,臣妾也听说了这传言。巫蛊之事,向来难说,就算它是真的,臣妾此病也与其无关。传言不是说了吗?凡是与汪印夫人作对的,最后才没有好下场。臣妾膝下无儿无女,更不曾见过汪印夫人,遑论作对? ” 说到最后,她的尾音拖长,小声地说了一句什么话。 永昭帝没有听清楚,便顺势问道:“爱妃,你说什么?” 贤妃沉吟良久,最终还是直视永昭帝,坚定道:“皇上,臣妾说……若是那汪印夫人真有这样的能力,那就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这一下,永昭帝真是诧异了。 自从听禀了巫蛊之事以来,哪怕知道此事是针对汪印的,心中也不时忧思。 司天监商易说巫蛊之事主在谋算人心,没有具体的证据,他便不能判断是否真有巫蛊,还道他会密切关注,请皇上放心云云。 他怎么能放心呢?此事万一是真的呢? 哪怕再微小的可能,稍有不慎,便会造成不可挽回的结果,就算他是一国之君,面对难以猜度的巫蛊之事,心中同样惧怕! 可是,如今爱妃说,这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她为何这么说,真是太奇怪了。 无须他发问,贤妃便自觉为他解惑:“皇上,此事便如同刀刃。刀刃乃是利器,也可以说是凶器,端看掌握在谁手中了。如果汪印夫人真的精通巫蛊之事,还能令敌人没有好下场。那么……若是站在汪印夫人身边,那会是怎样?” 她语气带着一丝丝魅惑,引导着永昭帝往她所说的方向去想象。 “旁的不说,只是汪印娶妻之后,当真是几度逢凶化吉,就拿镇国公虞诞芝这事来说好了。镇国公与汪印是不是仇人,皇上最清楚了。如今镇国公如何?汪印又如何?”贤妃这样说道。 镇国公埋骨黄土,汪印起复朝廷,对比十分明显了。 这可以说是镇国公没有好下场,但同样可以汪印得到了好结果! 永昭帝沉默了,他瞬间就明白了贤妃的意思。 有关巫蛊之事,顾家和杨善心尽言其恶,而贤妃所及的乃是其利。 是了,事情一体两面,的确是可以这样想的…… 汪印夫人懂得巫蛊,只看如何用。 贤妃眼中带着笑意,好像想到了什么美好事情一样,笑道:“皇上,臣妾倒是想到了一点,您说若是那大雍皇帝若与汪印夫人作对,是不是也没有什么好下场?若是汪印夫人真的懂得这样的巫蛊之法,想必乃是国朝之幸!” 若是贤妃没有说这些话,永昭帝还不会想到这些。按照这个说法,汪印夫人懂得巫蛊,那真是国朝大兴幸。 永昭帝的心跳渐渐加快了,气息也略微有些不稳,眼中闪耀着奇异的亮光。 贤妃的话语,让他脑中灵光一闪,让他想到了更多、更好的场景:不独是大雍,便是任何一个国朝,或者是任何一个与朕敌对的势力,都可以这样悄无声息地除去! “只是,不知道汪印夫人是不是真的精通巫蛊,便是其精通巫蛊,也要她出手才是,莫不是要有什么条件?”贤妃作出了一副苦苦思索的样子。 这话,让永昭帝激动热切的心渐渐冷静了下来。 以往他也时常与爱妃讨论朝事,因为爱妃心性冷淡无意权势,看待朝事便带着局外人的清醒,每每能切中要害,此刻同样是如此。 汪印夫人是不是真的懂得巫蛊,要怎样做才能有卷宗上所说的那些效果? 之前他听到杨善心的禀告的时候,忧虑此事若是为真的,那该如何是好;不过一日时间,他的想法便变了,他反而为这卷宗的事情心生喜悦了。 不,应该说,若是此事是假的,那么该怎么办? 想来卷宗上罗列了那么多事情,总不会是顾家凭空捏造的!若是汪印夫人能用此本事来帮助朕,那么朕何愁不能江山永固? 汪印夫人,汪印夫人…… 爱妃说得没有错,汪印娶妻之后就一直亨通畅顺,即使曾远离京兆前去雁西卫,但依旧没有什么损伤,还在雁西道赢得了崇高民望。 这一切,是不是其夫人在背后相助?用巫蛊之法,暗中为汪印除去了敌手? 作为国朝至尊无上的人,永昭帝心中其实也知道,巫蛊之事多半是无稽之谈,但是……他此时竟然有一丝丝嫉妒: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汪印也太幸运了! 自然而然地,帝王想起了这个人。 当初汪印成亲之后,曾带着夫人前来面圣,他依稀记得,汪印夫人容貌与纯妃不大相似,是个相当艳丽的人。 此外,便毫无印象了。 离开承乾宫的时候,永昭帝突然唤裘恩上前,淡淡问道:“汪印夫人,是个怎样的人?”#####第一更!依然继续感谢大家的投票,爱你们,我太幸运了! 第八百五十五章真正危机 裘恩听到永昭帝这么问的时候,心中“咯噔”响了一下,脸上倒什么都不显,憨厚回道:“皇上,督主夫人是个……颇有主见的人,与纯妃娘娘的感情极深。” 他拿不准皇上具体想问的是什么,只挑了最中和的话语回答,并且刻意提到了纯妃。 皇上会问及厂公夫人,当然是为了杨善心那些巫蛊的禀告,只是还在承乾宫门口就问起了厂公夫人的情况,还十分感兴趣的样子…… 裘恩敏锐地察觉到有什么不妥,然而他没有在承乾宫中,没有听到永昭帝与贤妃的话语,一时没能察觉这种不妥是什么。 但是他足够谨慎和警觉——厂公曾说过,贤妃是敌非友,有关承乾宫的一切都要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来。 他也一直关注贤妃的情况,随后才惊骇地发现,承乾宫就好像铁桶一样,内侍宫女口风极密,他身为内侍副首领都没能探听到什么消息。 贤妃是与世无争的人,却能将一宫打理得如此严密,这实在太维和了。能做到这种程度的妃嫔,实在太有本事了! 要知道,就连坤宁宫中的消息,他都能探知一二,偏偏对着承乾宫他无能为力,这就足够说明许多问题了。 难怪厂公会对承乾宫如此重视…… 先前皇上在紫宸殿的时候还满腹忧虑,怎么这会儿似心宽了不少?看来贤妃对皇上的影响当真是太大了。 现在皇上刚出承乾宫就问起了厂公夫人的情况,定然是听贤妃说了什么话语——他分明能感受到,皇上在问话的时候,带着浓厚的兴趣! 裘恩的心已提到了嗓子眼,作出了低头恭敬听令的样子,以掩饰眼中的担忧。 皇上对厂公夫人有浓厚的兴趣,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此事得立刻禀告厂公! ~~~~~~~~~~~~~~~~~~~~~~~~~~ 汪印将手中的密信合上,将其递给封伯,淡淡吩咐道:“烧了吧。” “主子,宫中的情况如何了?”封伯边将书信就近烛火,边这样问道。 不久前,裘恩就送来了紧急密报,说了杨善心进宫禀告的事情,一天还没有过去,又送来了加急书信,显然宫中情况不妙。 裘恩说了什么? 汪印神容依旧淡漠,眼神却森寒得吓人:“裘恩说,皇上在贤妃宫外问了小姑娘的情况,还十分感兴趣。” 裘恩作为他的亲信,自然清楚小姑娘在他心中的分量,故而才有这封加急书信。 “……问起了夫人的情况?”听了这话,封伯便明白了自己主子为何有这样的变化。 “是啊……”汪印身子往后靠过去,唇角勾了勾:“本座倒很想知道,贤妃对皇上说了什么。” 竟然会引得皇上对小姑娘如此感兴趣! 感兴趣,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汪印深知当中的重要性:能让帝王感兴趣的,到底是什么呢? 裘恩在书信中没有说明,只能说裘恩也不清楚,看来,他还是低估了贤妃在皇上心目中的位置。 贤妃究竟说了什么? 汪印此刻也不得而知,但是他很清楚,此刻他和小姑娘正面临着巨大的危机! 他起复之后,便不打算留着顾家了——顾家与韦皇后、承恩功府关系密切,并且曾多次为韦皇后献策,总是个隐患。 顾珃性情残暴,手中有无数条人命,哪怕是娶了伍亦是的孙女,也改不了这个性子,实在是顾家最容易捉住的把柄。 顾珃是伍亦是的孙女婿、是尚书左仆射邵世善的外孙女婿,都是一条藤上的人,通过除掉顾家,自然能最大限度地削弱韦皇后的势力。 只是,他才做了第一步,顾家的反击便来了。 看来,他还是小觑了顾璋,他以为顾家运穷势蹇,顾家空有清宴公子之名却没有其实,并不足以为虑,不曾想,顾家临死反扑,竟然如此猛烈。 巫蛊之术,还是针对小姑娘,还能罗列出那么多实例! 不得不说,顾璋这个做法的确戳中了他的心,打了他个措手不及,可见顾家对他和小姑娘足够了解,才能想出这样的计谋。 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小姑娘所知道的那些事没有错。顾璋后来能够成为南平王,自然是有根由的,如果顾璋过去表现出这些聪明才智,当真无愧“清宴公子”之名。 当然,这种聪明才智用来对付小姑娘,他绝对不会心生佩服,他要做的,便是破掉顾璋这个计谋。 “厂公,皇上对夫人感兴趣,是因为巫蛊呢?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事情?”封伯说道,神情忍不住忧虑。 夫人对厂公来说太重要,不管皇上因何对夫人感兴趣,都不是什么好预兆,皇上究竟想做什么呢? 夫人牵涉进巫蛊一事还没有解决,现在又多了皇上这种诡异的态度,真是多事之秋,厂公可有应对的办法? 汪印笑了,眼神越发森寒,只道:“皇上会对小姑娘感兴趣,除了巫蛊一事,便没有其他。只是本座得想想,皇上态度为何有这样大的转变……怕是想到了巫蛊的好处吧。” 贤妃陪伴在永昭帝身边,十分清楚帝王想要的是什么,所说的话语才能动其心。然而,汪印同样陪伴了永昭帝快二十年,同样善测帝心。 在汪印看来,能让永昭帝感兴趣的事情,无非就是帝位权力,而巫蛊一事,与帝位权力有何关系呢? 其实最容易猜测了,譬如缇事厂,用得好的话,会是皇上的耳目利器,用得不好的话,便是皇上忌惮的凶器了。 巫蛊不就是这样吗?裘恩说,皇上刚听到杨善心禀告的时候,脸容颇有忧思,皇上对此自然心存忌惮。 如今皇上对此感兴趣,莫不是是想到了巫蛊所能带来的好处? 纵然本座能想到这一点,但是……该如何破解呢? 第一次,汪印觉得有种挣脱不得的感觉。 第八百五十六章叶绥定计 叶绥站在暇日斋门口,看着汪印脸上从来没有露出的有如困兽的表情,心不禁揪在了一起。 仔细想来,大人所曾有过的无奈为难时刻,都与她有关,虽然她极力想避免为大人带来麻烦,但危机还是出现了。 大人爱重她,她才成为了大人的软肋弱点,才被人拿来攻击大人。 她不舍得,也心疼大人受这样的掣肘。 察觉到她的存在,汪印抬头看向她,定定凝视着,将她眼底心疼尽收眼底。 便是这么一瞬间,汪印忽然觉得心间的缠缚松了一些,肩膀压力也不那么沉重了。 他这一生经历过无数危机,屡次踏入生死境地,过去他都能转危为安,没有理由这一次不成。 更何况,现在小姑娘陪在他身边,何有可惧? 他朝叶绥伸出手,微微笑着,狭长眼睛中也满是笑意。 看到他笑了起来,叶绥仿佛觉得被什么击中了心似的,然后一步一步朝汪印走去。 直到她将手放在汪印的手掌中,她也笑了起来,道:“大人,顾家运穷蹇,已至末路。如今临时一扑,便如同吹大的气泡一样,不足为惧。” 她和大人一样,以为顾家翻不起什么风浪了,内心多少有些轻视。 不曾想,顾家还能联合仪鸾卫大将军杨善心来兴起巫蛊之事——顾璋真是好手笔! 其实,叶绥心中也清楚,她自己所做的事情、陪伴在大人身边做所的事情,还是有不少怪异的地方,并不能做到事事周圆,引起有心人注意也是在所难免的。 这个有心人还是顾璋,她并不感到例外。 一直以来,从顾璋前来叶家提亲的时候起,她就明里暗里与顾家作对,顾家衰败至如今田地,自然有她的手笔,可是说,顾家是知道她做了什么事情的。 这些事情在一般情况下,并不会引起多少注意,但是顾璋若是要寻错处的话,那么总有端倪的。 在没有顾敬止的情况下,顾璋还能想到巫蛊之事,可见后来的南平王并不是草包,不,他甚至比许多人都细致聪慧。 不然,怎么能得出凡是与她作对的人,最后都没有好下场这个结论? 发现人所不能见,顾璋的确过有过人之处。 可惜,纵然顾璋聪慧无比,他还是料错了! 顾璋所看到那些人的不好下场,由此判断出她懂得巫蛊,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不是因为她懂得巫蛊,而是因为她是重活之人! 重生而回逆天改命,顾璋怎么能想得到?若是这些事情不是真的发生在她自己身上,她也难以相信。 顾璋料错了这一点,要破其计谋,便不难…… 汪印听了她的话语,笑意慢慢敛住了,摇摇头道:“小姑娘,事情并不乐观,如今不仅仅是顾璋和杨善心,还有皇上……” 他将刚才裘恩所送来的急报说了出来,说到了贤妃的影响,也说到了皇上对她的兴趣。 顾璋和杨善心都不足为虑,巫蛊之事,正因为其无影无踪,所以只要矢口否认,只要皇上还需他压制韦皇后,此事便是子虚乌有。 然而,现在皇上对小姑娘敢兴趣了…… 准确地说,这个危机从来就在顾璋或杨善心身上,也不在贤妃那里,而是在于皇上! 到了这个时候,汪印再一次后悔自己还不够强大,没有强大到能轻易取了贤妃的性命。 长公主殿下早薨,便是与贤妃在背后下毒有关,然而贤妃此人身居后宫,皇上还派了左翊卫前去护卫…… 他固然可以让人前去刺杀贤妃,但是贤妃背后是谁、为何要害殿下和他,这些若是弄不清楚,他怎么会甘心?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留着贤妃到现在,便也留下了隐患,让贤妃得以谗言皇上、对小姑娘不利! 皇上忌惮他不可怕,忌惮小姑娘懂巫蛊也不可怕,最怕的便是皇上要借巫蛊来得利。——不管皇上要做什么,总要将小姑娘拘在其身边的,这让他怎么忍? 若情况真的至此,他势必要直面与皇上相争,那么他和小姑娘都会性命不保! 如今的他,还没有与皇上直面相争的本事和势力,然而事情已经出现了…… 他反手握住了叶绥的手,握得很紧,内心已经尽数显现了出来。 他有无畏之心,但是与小姑娘有关,他难以避免考虑再三忧思再三。 叶绥将另外一只手叠在汪印手背上,心绪已经冷静了下来,安慰道:“大人,您无须担心。只要证明了我不懂得巫蛊,皇上自然就不再感兴趣了。” 不管贤妃有何歹毒的打算,不管皇上有何浓厚的兴趣,不懂巫蛊便是一力降十会的办法! “证明你不懂得巫蛊?”汪印这样说道,等待她解惑。 巫蛊之事,向来只有找出涉及的证据,譬如木偶针扎等等事物,却不曾听过可以自证无关,小姑娘这样说……是想到了什么办法? 他知晓叶绥聪慧,更知道她的本事,此刻心中竟然有些期待。 本座无能为力之事,小姑娘是不是有破解之法? 叶绥眉眼弯了起来,笑眯眯地点头道:“是,皇上,我想到了办法。凡是涉及巫蛊,朝中便必定有人会处理此事,皇上对其十分仰仗。要想破解此事,便要从这里入手。” 朝中有人处理巫蛊之事……汪印眼神亮了亮,瞬间就想到了一个官衙。 小姑娘所说的办法,难道就是从这个官衙上入手? 如果是这样,那无异难于登天……#####今天有点事,只有一更。明天三更补上,祝大家周末愉快! 第八百五十七章商易 “小姑娘,你打算从司天台下手?”汪印这样道,提及了心中所想的那个官衙。 凡涉及占卜、巫蛊和天文历法之事,当然是与司天台有关,小姑娘意中所指很明显了。 只是,司天台和曾经的缇事厂一样,同样是朝中最为独特的官衙。 司天台是两台之一,主官司天监乃从三品,但是司天台和其他任何一个官衙都不同,它有着最大限度的自由和隐秘性。 朝中各官员,不是科举出仕便是封荫为官,策论杂学之考是不可缺少的,但是司天台的官员却不是这样。 司天台的官员,乃是从民间选拨,要求必须擅长卜算、历法等等某一种,特别是司天台的主官司天监,据闻历任的司天监都精通占卜星相,甚者能通鬼神。 从大安太宗朝起,就已经规定司天台官员不得与其他官员私下往来,违者降职乃至夺官。这个规定,从太宗朝一直持续到如今,并且越发严苛。 除却公事,司天台官员便不会与其他官员来往,以避嫌疑。 司天台的官衙相当独特,就是皇城内靠近升平门最高的那栋建筑,摘星楼便是。 摘星楼下有左翊卫官员把守,凡进入其中的人都必须登记审核,并且在商谈公事的时候,也会有左翊卫跟随。 从摘星楼所发出的公文信函,也会经由门下省审验再三,才会下发。 由此可见司天台在国朝之重、之独特,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汪印和司天台官员没有什么接触,遑论有任何交情了。 他这样的情况尚算好的,朝中还有许多官员连司天台官员的相貌都有没有见过。 ——盖因司天台官员无须上朝。 如今小姑娘说,巫蛊的问题可以借由司天台来解决?可是司天台官员只会听从皇上吩咐,巫蛊一事,若是没有皇上示下,司天台官员怎么会说有利于小姑娘的话语? 叶绥点点头,说道:“没错,大人,能解决这个事情的人,还不能是司天台普通官员,只能是司天监大人。” “司天监?”汪印诧异道,觉得事情更难了。 司天监……现在的司天监商易,他也只见过几次面而已,小姑娘到底有何办法? “大人,现在的司天监大人……是河东人吧?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他额上有个星辰标志?这个人,和历代的司天监都不一样。”叶绥回道,眼神变得有些幽远。 如果司天监还是袁近璧,那么她的确没有什么办法,但是如今成了商易,那么就不一样了。 她犹记得,在太宁元年,那个额头上有个星辰标志的年迈官员,立于紫宸殿之中,神情带着坚毅果决,对太宁帝道:“皇上,恳请皇上废除司天台官员不得与其他官员私下往来的规定,恳请皇上准司天台官员入世!” 那时,她也在紫宸殿中,听到这番话语心中没有丝毫意外——毕竟,商易愿意和她接触、并且暗中行便宜之事,便是为着这一个目的。 她也是直到永昭末年,才知道得以进入司天台的官员,皆从各大寺观中选出,并且一旦被选进司天台,便终身不能离开,只为国朝、皇上所驱使。 这个规定,乃是当初太宗皇帝与天下寺观所达成的协议,世外之人为国朝、皇上测吉凶、断历法,这乃积福之事,两者皆大欢喜。 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个规定就变了。 天下承平久,皇权至高无上,因而各大寺观稍懂天文历法、阴阳之事的人,都早早为皇上所圈定,所测算的吉凶、阴阳只为皇上所服务,已经远离了百姓远离了人世。 这些年来,太多寺观的人为司天台所役,司天台官员的独特之下其实藏着无数血腥。 商易出自京兆安阳观,早些年名声不显,近些年才誉满国朝,因此他才能接替袁近璧的官职,成为了司天监。 怕是安阳观的人也不知道,商易乃出身河东青云观! 其在襁褓之时,就被青云观主捡了回去,然后仔细鞠养、悉心教导……后来青云观一夕倾覆,商易才辗转去了安阳官。 朝廷只知商易善于星相,或能沟通鬼神,却不知道,司天监周易最大的愿望,便是废除司天台现有的规矩、希望天下寺观所学皆能用之于民。 前世商易成为司天监是在永昭三十年前后,今生却提早了好几年。她不知道为何会提早,也不知道商易是不是还有着前一世的心愿,但这是她前世所知,也是前世的馈赠,只要有这个希望,便要去尝试。 如今永昭帝对商易十分信服,巫蛊之事,究竟是子虚乌有还是真有其实,司天监商易的话语就十分重要,甚至能起到决定作用。 听罢了叶绥这些话语,汪印沉默片刻,才道:“小姑娘,你想本座以商易的心愿作为交换?” 小姑娘能知未来的事情,他早已知道,但是商易……小姑娘似什么都知道,那就不是略知一二可以解释了。 小姑娘能将这些告诉他,已是最大的信任。至于她是如何得知未来的事情,有什么必要问呢? “是的,大人,如果周易的心愿还是这个,那么巫蛊之事就不足为虑。”叶绥点头应道。 她说了商易的过往,说了商易的心愿,如何与商易接触、如何说服商易等等这些具体的事情,便要大人去做了。 ——换做旁的人,便不能做到。 她所知,也要大人所行,事情才能成功,缺一不可。 汪印默了默,说了这么一句话:“小姑娘,恐怕只靠商易的话,事情还不能成……” 本座不会将希望,全部寄托在一个说得上是完全陌生的人身上。 第八百五十八章摘星辰 “大人,您说得对,商易并非绝对保证……”叶绥说道,赞同汪印的想法。 她所知道的前世事,可以成为关键,却并非绝对奏效,何况如今他们还不知道商易是否还有着和前世一样的心愿。 汪印笑了笑,劝慰道:“小姑娘,不必担心,能知道商易的过往,这有莫大的好处。——余事交给本座。” 他还得再想想,该如何做才能解决巫蛊的事情,才能将皇上对小姑娘的兴趣打消。 司天监商易……本座定要去会会的。 俗话说“非重无以壮威”,为彰显皇权的至高无上,凡是皇上听政宿幸的宫殿,都相当恢弘巍峨,远超其他建筑——唯有皇城中的摘星楼例外。 摘星楼非皇上居所,乃司天台官衙所在地,楼高有七层,凡三十米高,格栅门窗,出檐深远,类佛家宝塔的样式,是京兆十分独特的建筑。 未入城门,倘使稍稍抬目,便可将摘星楼纳入眼底。夜间远远望去,摘星楼高耸达天,仿佛手可摘星辰,这便是其名之由。 摘星楼最顶层乃露天圆形平台,取其通天之意,也是便司天台官员观之利。当然,能登上摘星楼第七层有着严格的规定。——这里是历代司天监专用的观星场所。 便是司天少监,若无皇令和特殊情况,也不能进入这里。 不过,商易觉得这第七层没有什么特别的,无非是高一点,离天空更近一点,同样地,寒风也凛冽一点。 高处不胜寒,古人诚不欺我。 此刻,商易躺靠在竹椅上,拢紧了身上的鹅毛大氅,接连喝了好几口烈酒,才抬头仰望,追索那星辰的轨迹和意义。 没有什么异常的,帝星依然明亮闪耀,周围有诸多星辰拱卫,也只会显得帝星更加明亮。 帝星稳固,国朝承平,作为司天监,见到这样的星象最喜欢不过了。 商易心中轻松,一手拿起了酒壶,直接举高将酒倒入了口中,目光依然看向了天空星象图。 世人对司天台讳莫如深,传言司天台官员能通阴阳、能知鬼神,对于这种传言,商易总会冷声一笑,然后“呸”的一声。 他的确懂得观看星象,也能判天文断历法,但阴阳鬼神?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他敬而不信。 鬼神阴阳再重要,哪里比得上天下苍生重要?然而有些人就是认为沟通阴阳鬼神比造福天下苍生更重要。 可笑,可笑啊! “商大人,您在笑什么呢?”突然间,有人这样问道。 这话语声出现得如此突兀,打破了这里的空旷静寂,让商易心中倏然一惊。 谁?! 他立刻坐直了身子,顺着话语声看了过去,随即眼睛微微瞪大,呼吸也不禁凝了一瞬。 此刻繁星满天,星耀映亮了摘星楼顶层这里,也将来人映照得清清楚楚。 来人站立在顶层阶梯入口处,披着一件墨色金边大氅,容貌俊美无俦,星光柔和了他身上的淡漠,却依然能够牢牢吸引旁人的目光。 这样的人,见之便不可忘。 是汪印,新近起复的缇事厂督主汪印! 他是怎么来到摘星楼顶层的?又是为何而来? 摘星楼每一层都有左翊卫把守,并且每上一层都只有一个通道,通道出入口同样有左翊卫把守,十二个时辰不会歇息。 从摘星楼一层到七层,中间有许多守卫和好几个关卡,要悄无声息地来到顶层,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然而汪印就是出现在这里了,看样子没有惊动任何守卫,不然他不会听到任何禀告,摘星楼也不可能如此安静。 商易神色冷了下来:“汪督主不请自来……莫非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历代司天监观察星象的地方,除了司天监之外,还没有任何人来过这里! 不管汪印如何来、为何来,都好大胆! 汪印脚步不动,朝商易拱了拱手,道:“本座冒昧而来,还请商大人见谅。” 他虽则说着歉意的话语,但态度从容淡然,显然是不觉得出现在这里有什么不妥。 商易静静地看着他,随后哂笑了一声,竟然继续躺靠回竹椅上,仍旧抬头望天,仿佛没有看见汪印这个人似的。 在片刻的惊愕过后,商易便反应过来了:在这个时候,汪印悄无声息出现在摘星楼,还能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那传得沸沸扬扬的巫蛊之事! 汪印此来,定然是对他有所求。既然是有所求,那么孰高孰低就很清楚了。——哪怕他打定主意不会掺和到这趟浑水里,也可以悠哉悠哉地看看汪督主会说什么。 对商易的举动,汪印不以为然,他像商易一样抬头看着天,好一会儿才低下头,淡淡道:“术业有专攻……星象之事,本座不懂,也只有商大人这样的人才懂了。” 商易瞥了他一眼,复又抬头,并没有接话。 汪印很轻地“呵”了一声,继续道:“商大人,本座听闻,天上星象能昭示人间诸事。不知商大人在观星的时候,是否会想河东青云观?” 商易瞬间坐正了身子,双目带着寒芒看向汪印,冷声问道:“汪督主……你怎么知道青云观?” 缇骑遍布京兆,专司缉捕和消息刺探——这些商易并非不知道,但是他在听到“青云观”那一刻,还是深深震惊了。 便是在安阳观,也没有人知道他出身河东青云观。汪印怎么会知道?难道汪印的消息真的如此灵通? 汪印迎上了商易的目光,脸上的淡漠褪去,神色正经而严肃,出声问道:“一个人的来路,总有可寻的,本座会知道青云观,有何奇怪的?本座敢问商大人一句——” 他拉长尾音,缓缓道:“敢问商大人,心中志愿是否如旧?” #####第一更!自觉这章写得不错,谜之自信…… 第八百五十九章无法拒绝 商大人心中的志愿是否如旧? 这句话,乍听来没有什么,在商易耳中却如轰轰雷鸣,惊得他差点从竹椅上翻下来。 他双手压着竹椅,堪堪稳住自己的身影,想极力维持冷静,却最终还是无奈地从竹椅上站了起来。 他刚才的失态如此明显,汪印不可能没有看见,现在再掩饰也没有必要。 他只想知道,汪印为何会问出这么一句话,难道汪印……不会的,他心中志愿,从来不曾对旁人说过,汪印怎么会知道?! 不可能的! 汪印还是伫立不动,任由商易走近,才回道:“本座既知道商大人出自河东青云观,又知青云观一夕覆灭,能推测出商大人心中志愿,有何难呢?” “况且,商大人就任司天监以来,所作所为并没有过多掩饰,您曾在皇上面前隐晦说过,道是司天台应多与朝中别的官衙接触、尤其是工部等官衙,难道大人心中志愿不是改变司天台如今局面吗?” 他自然不会将叶绥能知未来的事情说出来,幸好缇事厂和运转阁子在搜索商易相关资料时,裘恩送来了这么一个消息。 商易曾在皇上面前说过的话,成为了他掩饰叶绥存在的最好庇护。 哪怕将来有一日,商易将这些话语传到皇上耳中,他也可以解释——何况商易怎么敢在皇上面前说出心中志愿? 若是皇上知道商易乃出身青云观,必定心有芥蒂。毕竟,青云观是覆灭在皇族手中,正是杀鸡儆猴,借此来震慑天下寺观。 有关青云观的详情,虽然过去几十年了,若是细心查探,还是能得到多少消息的。 商易笑了笑,仰望了一下星空,才道:“然则,汪督主此来是为了威胁本官?汪督主就不怕……本官真的能沟通阴阳鬼神?” 被人知晓这些过往,商易明明应该感到震怒害怕的,然而他并没有,心中只有惊愕,却无震怒害怕这样的情绪。 或许,正是因为汪印悄无声息出现在这里,他笃定其必有所。有所求者,当礼下于人,情况对他来说还不算太糟糕…… 汪印也笑了,漫天星光似蕴藏在他眼中,眼神璀璨夺目:“阴阳鬼神?本座敬阴阳鬼神,却是不信阴阳鬼神。若是沟通阴阳鬼神真的那么神通广大,那么司天台官员何用役于摘星一楼?” 商易哑了哑口,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汪印这一番话语,说到了他心坎里去! 对阴阳鬼神,敬而不信,他一直都是这样想的; 如果沟通阴阳鬼神有用,那么青云观便不会消失,那么司天台官员便不会被困于摘星楼,他同样是这样想的。 他忍不住看向汪印,心中狐疑:擅长卜观测的人,究竟是本官还是汪印?怎么觉着,汪印似乎会读心一样? 他再次打量起汪印,自上而下,又自下而上,除了见到对方始终从容淡定之外,什么也看不出来。 最终他定住了目光,抖了抖胡子,直接问道:“汪督主此来既然不是威胁,那么所为何事?总不会是来欣赏星象美景吧?” 摘星楼顶层,可不是那么容易来的,汪印又不是吃饱了撑着! 他知道汪印此来是为了什么,偏偏要汪印亲自开口说。不管是请求还是合作,汪印总要拿出相应的态度来,不是吗? 现在麻烦缠身迫在眉睫的人,是汪印,而不是他。 这般想着,商易心中越发淡定,整好以暇等待着。 汪印也不让他失望,再次拱了拱手,说道:“本座此来的原因,商大人不是早就猜到了吗?本座的确是为了巫蛊一事而来,恳请商大人帮忙。” “本座不会白让商大人帮忙。本座应允,只要有本座一日,便会尽力帮商大人达成心中志愿!” 听到汪印的承诺,商易张了张口,还是没有说话。 汪印的话语,价比季布一诺,份量自然不用多说,商易没有怀疑过这句话的真实性。 更何况,他心知肚明:汪印虽然是在说着请求,却并非真的就是请求。 青云观的过往、心中的志愿,汪印摆出了这两个条件,他根本无法抗拒。 沉默良久之后,商易还是说话了:“那么,汪督主打算如何做?” ~~~~~~~~~~~~~ 汪印与商易在司天台谈了什么,自然无人得知,就连守在摘星楼的士兵都没有发现汪印曾进出过此地。 大概,只有天上星辰知道顶层发生的事了。 此时距离巫蛊之事传扬出来已经有三天了。这三天里,有关巫蛊、叶绥、有关叶家等等事情都被人拿出来再三细说,所有官员都密切观察着汪府的动静。 让许多官员奇怪的是,汪印如今已经重新执掌缇事了,虽说不能再左右朝中风向,但要用力压制这些传言还是能做到的,然而汪印什么都没有做! 传言仍旧甚嚣尘上,缇骑置若罔闻,任由事情越演越烈,仿佛一切与他们督主夫人无关一样。 奇怪了,不是说汪督主极为宠爱他的小妻子,当然曾亲自上门求娶,怎么现在毫无动静? 汪督主这是自闭嫌疑呢?还是压根就不想理会这些事情? 在朝官看不到的地方,汪印所安排的一切正在悄悄进行。 与此同时,坤宁宫韦皇后也开始动作了,她这样吩咐着绿琴:“差不多了,你将本宫的意思告诉她们吧。——希望她们不会让本宫失望。” “娘娘请放心,她们这些年的荣华富贵都系于娘娘,定然不会让娘娘失望的!”绿琴笑着答道。 她们不会,也……不敢。#####第二更! 第八百六十章阴魂不散 叶纭将一纸书信就近烛火,看着它触火燃烧,看着火光跳动然后余下灰烬,心神一阵恍惚。 “夫人,您没事吧?”她身边的管事妈妈唤道,神色带着担忧。 幸好书信是放在火盆里,不然夫人肯定会烧伤手指。夫人又在失神了…… 听到管事妈妈的话语,叶纭缩回了手指,下意识回了一句:“嗯?我没事。” 她仿佛被惊醒了一般,眼神还带着迷蒙。 管事妈妈看了看她的脸色,还是鼓起勇气问道:“夫人,您最近是不是又做噩梦了?不如还是让府医来看看,为夫人开一些安神定惊的汤药吧。” 叶纭皱了皱眉,冷声道:“不必了,我只是太累了。此事不得声张,尤其不能让老爷知道,听清楚了吗?” 管事妈妈目光掠过叶纭眼底的乌青,仍旧点了点头。 夫人既然强调了没事,若是她再说些什么,反而会引得夫人厌恶,还是不说了吧…… 叶纭摆了摆手,吩咐道:“你们都退出去吧,我想静一静。” 管事妈妈及其他仆从都退出去之后,叶纭两手交握在一起,试图用这个动作来止住两手的颤抖,然而还是无果,许久之后,她的手仍旧在轻颤。 她也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在接到宫中来的这封迷信后,她便这个样子了,根本不能控制自己。 皇后娘娘的书信,终于还是来了…… 虽然她早就预料到,宫中迟早有一日会有这样的书信到来,也时时告诉自己做好准备,然而真的接到这书信的时候,她仿佛看到前面有一个张开血盆大口的怪兽,还是不由自主地畏惧了退缩了。 然而,时至今日,哪里有她退缩的余地? 这世上没有不劳而获的事情,这些年她从皇后娘娘那里得到了多少好处,如今便要奉还多少报答。 上位者的施恩,哪有勿望报的?尤其是像她这样的后宅妇人,若不是为着有朝一日能用得上,皇后娘娘何须给她尊荣厚遇? 如今,到了她要回报的时候了。 叶纭忍不住朝火盆看去,看着那被风吹起的灰烬,似受到什么惊吓一样,身子再次一缩,忙拢紧了身上的大氅。 天气冷了,太冷了!冷得她瑟瑟发抖。 如果她的相公万兆先看到她这副样子,必定会大吃一惊。 他的妻子叶纭出自松阳叶家大房,是万家人人称颂的宗妇,为人端方得体,是万家十分有威严的当家夫人,这样失态畏惧的样子,绝对不会出现。 哦,不,在万兆先的印象里,叶纭失态的样子还出现过一次,那就是当初他小舅子叶向钲身故之后,叶纭做噩梦时曾经过…… 时隔好几年,万兆先都不记得这样的情景了,尤其是这些年叶纭深得皇后娘娘的爱重,为此万家也得到了许多好处,他的父亲万彦时也因皇后帮忙之故,顺利从大理少卿擢升为大理卿。 叶家现在虽然没落了,但叶纭因为攀上了韦皇后,在万家的地位是水涨船盛,因此万兆先也得小心顺着她,早就将爱妾倪蕊打发走了。 在万家,就连万彦时候也对叶纭看重几分,其余人包括万兆先在内,谁还敢轻慢叶纭? 这一切,都让叶纭志得意满,日子也过得越发舒心畅意,这样的顺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从汪印叶绥离开京兆之后开始的,仿佛随着他们的离开,也将她所有的苦厄带走了一样。 自从得知汪印叶绥返回京兆之后,叶纭便开始提心吊胆了,总担心那些被带走的苦厄会回来。 幸好,幸好!汪印刚返回京兆就被夺职囚禁了,叶绥自然也不能离开汪府,这让她大大松了一口气。谁料到,才半年多时间,汪印会起复? 汪印及叶绥,怎么就能这样呢?怎么就能这么幸运? 她想不明白,她也没有时间去想明白了,在汪印起复后,她便再次开始做噩梦了,不仅梦见了弟弟叶向钲,还梦见了母亲朱氏。 叶向钲还是像她过去梦见的那样,面容死白浮肿,浑身滴着水,七窍流血地向她伸手;而她的母亲,脸上耷拉着几块腐肉,身子瘦得如同骷髅一样,同样朝她伸出手…… 每一次,叶纭都是惊叫着醒来,吓得几乎心都快裂开来,只能不断地大口喘气,再也不能入睡。 她总会想起母亲朱氏的样子,母亲为何朝她伸出手呢?难道母亲也在责怪她吗? 可是,母亲已经变成那个样子,原本就没有几天好活了,吃那些不适合的药材又如何呢?不是正好可以用来对付三房吗?最后事不成,她也不想的! 母亲怎么能责怪她?还入梦来吓唬她? 叶纭拼命告诉自己:她没有错,她不想的,她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大房,都是为了她的兄弟姐妹,然而入夜之后,她还是会继续做噩梦,还会惊叫醒来,还会睁眼再也不敢睡…… 不用照镜子,她都知道自己此刻的样子有多憔悴灰败,那是用再多的脂粉都无法掩饰的仓惶疲惫,如今宫中来的这封书信,将她的仓惶疲惫推到了顶点。 鬼使神差地,她蹲了下来,伸手捻了捻那些灰烬,然后魔怔般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汪印叶绥!还有叶绪,你们都该死!”她恶狠狠道,眼中迸发出无尽怨毒。 她与叶绪乃天生死敌,而汪印叶绥,害她没有了母亲没有了弟弟,她一定要将这些人挫骨扬灰! 时已至此,皇后指令已下,她已没有任何退路,只能豁出去了! 下一刻,她唤来了管事妈妈,沉声吩咐道:“你速去临川侯府一趟,请绅儿过来一趟。” 她的妹妹也得了皇后娘娘那么多好处,也该做些什么了。 第八百六十一章离心 叶绥没有想到,叶纭和叶绅会在这个时候跳出来。 对大房这两位堂姐,她早就没有多少心思去关注了。 一者,是对她们观感实在太差,虽则是堂姐妹,但是关系极为恶劣,与仇人差不多; 二来,觉得她们都没有多大的本事,翻不起什么风浪,渐渐地,便像看待陌生人一样了。 自她返回京兆之后,赵三娘曾禀告过关于这两个人的情况,道她们颇得皇后娘娘的赏识,并因此惠及各自夫家; 她们在夫家日得看重,可谓是顺心遂意,此外便没有什么声息了。 经由当年朱氏和叶向钲身死一事,大房是彻底消停了,近两年随着叶安世和叶向愚出仕升官,大房和三房的关系也修复了不少。 眼看着大房消停,叶绥便没有赶尽杀绝,任由叶纭叶绅两姐妹这样安稳下去。 不曾想,她还是高估了叶纭叶绅的眼界,又或者,她低估了叶纭叶绅两人对她的仇恨。 毕竟,她们死了母亲和弟弟,这份仇恨,他们是一直记在她头上的! 但是,巫蛊这样的事情,是她们可以承认指认的吗?她们同样是叶家姑娘,若是她真的懂得巫蛊,叶家姑娘能落得什么好? “叶家大房没有了两条性命,如此大房就站在你的对立面,她们倒是洗脱了懂得巫蛊的嫌疑。——若是再受了韦皇后的指令,会作出这样的事,不难理解。”汪印这样道。 叶纭叶绅这么做的动机,其实很明显了。 只是,她们出自叶家,一个是大理卿万家的宗妇,一个是临川侯府家的媳妇,做出这样的举动,实在是……蠢得可以。 且不说,有本座在,这样的指控能有几分可能成立,便是最后小姑娘真的如她们所料的那样,她们也会落下寡恩寡情的名声,朝中谁还敢与她们交往? 国朝风气对姑娘妇人来说,其实相当严苛,不然当初小姑娘那么怨恨朱氏,也只好小心翼翼隐忍图谋,就是为了不落人口实。 叶纭姐妹这样做,已经将叶家、万家和临川候府的名声都踩在了脚下。 本座是不在乎什么名声,但是旁人呢?叶纭姐妹这么做,当真是伤敌一千,自伤八百乃至更多,能聪明到哪里去? 既然不是聪明人,那么破掉她们的指认就容易了…… 叶绥点点头,道:“大人说得没有错,她们在这个时机说出指控,定然是受了皇后的指使。” 贵人的好处,岂是那么好拿的?最后必定要十倍百倍以报! 叶纭叶绅……呵,没有什么好怕的! 她朝汪印笑了笑:“大人,您只管去安排便是,叶纭叶绅两人的指控不足为虑,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雪上加霜。正因为她们是叶家人,正因为她们曾与三房有隙,旁人才觉得她们的话不足信。” 亲近之人的指控,当然会让情况更加危急,从另外一方面来说,亲亲得相隐,叶纭她们的话,真正相信的人不会有多少。 况且,她已知道怎么做才能戳掉这些指控了。 过去她是懒得理会叶纭叶绅,既然她们这么亟不可待地跳出来,自然会有人去对付她们。 沉寂已久的太平巷叶家,将会再次引起朝官的瞩目了…… 叶居谯和叶安泰当然想叶家引人瞩目,但是因为巫蛊这样的事情,他们却一点也不想! 京兆如今的朝局,对叶家来说没有任何好处,尤其是仪鸾卫将叶纭叶绅的指认说出来之后,叶家更是面临了一个无比尴尬的境地。 特别是叶安泰,心中又惊又怒,连胡子都控制不住地抖动。 自从传出了叶绥懂得巫蛊之事后,叶安泰就特别谨言慎行,做什么事情都小心翼翼,恨不得朝中没有人见到他! 他对这事是恨不得有多远离多远,不曾想,他的两个女儿竟然指认了叶绥懂得巫蛊! 不孝女,不孝女! 在得知这消息的时候,叶安泰简直难以相信,小女儿叶绅也就罢了,大女儿叶纭是最聪慧、最拎得清的,怎么也如此糊涂? 叶居谯眉间皱成了深深的川字,叹了一口气道:“怕是纭儿还记得朱氏的死,将此事记恨三房……不过也实在太胡来了!” 叶纭是他的长孙女,又是万家的宗妇,他自然对其喜爱得很,现下出了这样的事情,他当真恨不得刮长孙女几巴掌。 这些私怨再重,也不能拿巫蛊来说事,这等于是拿叶、万、唐三家的名声来胡闹! 这会儿,叶居谯只感到震怒至极,却忘记了他自己身为族长、身为父亲,是将儿子叶安世当做工具、乃至敌人看待的,有这样的家风影响,叶纭有这种姐妹相仇的想法就不足为奇了。 “纭儿的确是太糊涂了!然而事已至此,纭儿绅儿都已说出那些话了。父亲,现在该怎么办呢?”叶安泰同样愁眉苦脸。 他分明感觉到,自己走在一个岔路口,无论哪一条路都荆棘密布,无论哪一条路都不好走。 叶绥是他的侄女,如果叶绥被确认为懂得巫蛊,那么叶家也难以摆脱嫌疑,定然会出现灾祸,他定然不能让这个事情坐实! 如此一来,便与两个女儿离心,也违背了皇后娘娘的意愿,若是皇后娘娘因此报复…… 两个女儿深得皇后娘娘看重,他当然很清楚,对此也乐见其成。 他自己是走五皇子那一条路的,原本想着女儿们能攀上皇后娘娘,这也是另外一条路。哪曾想,两头讨好是不可能的,现在就要面临选择了。 难,难,难! 叶居谯抚了抚胡子,无奈道:“两害相权,取其轻也。便是皇后娘娘震怒,也没有办法了,总不能让叶家沾上巫蛊的影响。” 如今汪印起复了,说明皇上对其仍宠信有加,叶家不可能去得罪汪印,同时也为了叶家的声望,只能反驳纭儿绅儿的话语了。 就在叶居谯父子商定主意的时候,一封书信送到了叶家。 第八百六十二章一丝清醒 这封书信,是宫中坤宁宫送来,内容很简单,只有七个字:“倘巫蛊,帝甚爱之。” 倘巫蛊,帝爱之……六个字无头无尾,然而意思昭然。 巫蛊之事,人人闻而色变,包括坐拥天下的皇上,不然皇家就不会历来都禁绝巫蛊,现在皇后娘娘的密信,竟然说皇上会甚爱之? 叶居谯在朝中浮沉了快一辈子,转念一想便明白了皇后为何会这么说。 巫蛊之事,损伤太大,故而皇家才会禁绝,倘若巫蛊之术为皇上所用呢? 他不禁想起了传言所描述的“是与叶绥作对的人,最后都没有好下场”,不管这是真是假,都足以动人心。 连皇上也不例外…… 是了,他怎么会忘记了?在足够的利益和诱惑面前,就算巫蛊再可怕,也会变得有价值了。——正是因为其可怕,才会动人心。 皇后娘娘的意思是,皇上想用绥儿这个巫蛊的本事吗?帝甚爱之……如果是这样,那么叶家要走的话,怕还是得换换了。 “父亲,父亲?”叶安泰忍不住唤道,父亲突然陷入了怔愣中,皇后娘娘的书信说了什么? 叶居谯猛然回过神来,将手中的书信递了过去:“你且看看再说吧。” 叶安泰不明所以,下意识接过了书信,待看罢那七个字,便明白了叶居谯为何会这样了。 他定了定神,开口问道:“父亲,您对这书信……如何看?” 如果皇后娘娘没有来这封书信,那么他和父亲已经做好了决定,打算出面反驳这些传言了,但是有了这封书信……看父亲的样子,莫不是改变了主意? 果然,叶居谯捻了捻须,这样道:“皇后最知皇上心意,有这样的判断,定然不是空穴来风。如果绥姐儿懂得巫蛊,那么皇上也会倚重,但时候叶家也会得到好处。” 叶安泰微张着口,欲言又止,目光在掠过叶居谯鬓边的白发时,还是低低开口了:“可是,父亲,您能肯定绥姐儿真的懂得巫蛊吗?还有汪印……就算绥姐儿懂得巫蛊,对我们也不会有任何好处。” 他觉得父亲这样倏忽就改变主意,是相当不妥的事情。 父亲怕是忘记了,不管是父亲还是大房,对绥姐儿都说不上好,就算绥姐儿有这样的本事、得到皇上的爱重,有怎么会让叶家得到好处? 更重要的是,绥姐儿身边还有汪印! 想到汪印身上的威势和杀气,叶安泰便忍不住心中战栗,压根就没有与汪印作对的勇气。 他返回京兆这几年,看到太多朝官与汪印作对的结果了,他们真的就像传言所说的那样,没有什么好下场。——他也真的怕了。 而且,如果叶家自己都承认家中姑娘懂得巫蛊的话,那么叶家的声望呢?叶家子弟以后的仕途呢? 父亲怎么会想走一条看不见希望的路呢? 他再次看了看叶居谯鬓边的白发,第一次意识到:父亲老了。 老迈之人,目光浑浊思绪错乱,便会拿错主意…… 或许是因为追随五皇子的缘故,叶安泰对韦皇后并没有太多的信任和畏惧。与叶居谯相比,自然多了几分清醒。 叶居谯继续抚着胡须,摇头道:“你错了。叶家的好处,并不是绥姐儿给的,而是皇上给的,绥姐儿只是一个工具而已。” 绥姐儿再怎么说,也是叶家的人。叶家供她养她,汪印又是个宦官,难道她以后还能对叶家不利不成?她这样一个姑娘家,到头来还是要倚仗叶家的! 其实,叶安泰的顾虑,叶居谯同样很清楚。只是,他也怕了,怕的不是汪印,而是叶家在他手中不断衰败下去。 这些年他无数次回顾反思,觉得当初将叶绥嫁给汪印,实在大错特错。 汪印的确位高权重,的确消息灵通,可是汪印是个寡情寡义的人!叶家非但没有得到其照拂,反而时时要受其掣肘。 如今他也明白了,叶家不会从汪印那里得到任何好处。既然是这样,那么干脆谋求别的倚靠! 他的确怕汪印,可是汪印自己也是秋后蚂蚱、身家性命都是系于皇上手中。在皇上面前,汪印敢做什么呢? 他若是坐实了绥姐儿懂得巫蛊,那便投了皇上所好。皇上对叶家的分量,当然要比汪印重得多,叶家自然要走皇上那一条路! “可是,父亲……”叶安泰还想说什么,却被叶居谯举手阻止了:“泰儿,我知道你的顾虑。但是,这个世上没有两面讨好的事情。你且想想,你会支持绥姐儿还是会支持纭儿绅儿?” “……”叶安泰默了默。侄女和女儿之间,他当然会选择女儿,但是现在关乎叶家将来、关乎他的仕途,他当然不能这么选。 他脑中灵光一闪,随即出声道:“父亲,您总要顾念三弟和愚哥儿吧?三弟最疼绥姐儿人,若是得知您指认绥姐儿,那么三弟和愚哥儿该如何办呢?” 叶安世和叶向愚近两年立下了许多政绩,是叶家在官场最为闪耀的两个人,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两个人大有前景,仕途也定能走得很远。 因此叶居谯就算再不喜欢三房,也不得不顾念着三房。而且,二房和三房联系紧密,叶安世和叶向愚的分量又重了几分,叶安泰才抬这两人出来。 见到叶居谯沉默不语,叶安泰趁机道:“父亲,我们就当不知道这件事一样,除非皇上亲自问话,不然我们就不表态。这样,谁都不得罪,您看如何?” 他始终都觉得事情不妥,但一时说服不了父亲,只得使用了“拖”字诀,想等到局势明朗一些再说。 叶居谯正想说什么,忽而管家奏报的声音响起:“老太爷,五少爷在院外求见!”#####第三更!厚脸求月票,明日继续!请叫我平三更…… 第八百六十三章威胁 院外求见的五少爷,自然是叶向愚。 自从京兆开始传出叶绥懂得巫蛊的传言之后,叶向愚便开始四处奔走,留在太平巷的时间很少很少。 他如今仪鸾卫都尉,之前他出现的时候,许多人都对他礼敬三分,但是这一次,他想利用都尉的权力压下这些传言时,却无果。 当他发现仪鸾卫中不管是上司还是下属,都对他避如蛇蝎的时候,他便清楚了:这一次街头的传言,与仪鸾卫有关。 也对,现在汪印重新执掌缇事厂,为免缇事厂势力过大,仪鸾卫当然要先下手为强。 毕竟,汪印的本事太让人害怕了。 想明白了这一点,他便立刻去求见了仪鸾卫副将军余景怀。 当初仪鸾卫选拔之时,他以耀眼的成绩进入其中,就一直深得余景怀看重。 余景怀了对他有知遇之恩,曾为他引见过汪印,也曾为他保媒,两人之间情若师徒。 面对叶向愚询问,余景怀沉默片刻,便叹息说道:“没错,这件事是大将军授意的,街头巷尾的传言也是大将军指使的,原因你应该很清楚。” 叶向愚点点头,脸色显得异常难看。 他当然清楚原因是什么,从两三年前开始,仪鸾卫便隐隐与缇事厂对立了。 仪鸾卫之所以能成立,就是因为皇上需要另外一股亲信势力。在仪鸾卫弱小而缇事厂如日中天的时候,两者势力悬殊,还不会发生矛盾。 然而,汪印卸任了缇事厂督主一职,还离开了京兆,给了仪鸾卫一个千载难逢的发展良机。 这几年,仪鸾卫深受皇上倚重,大将军也取代汪印成为朝中最不可忽视的权臣。 叶向愚精通文韬武略,自然知道权力有多么的吸引人。 仪鸾卫想要压过缇事厂、成为皇上跟前独一无二的势力,这是仪鸾卫和大将军的人期望,也一直是这么做的。 缇事厂是个让人震慑机构,它在九皇子和十皇子手中的时候,威势并不明显,但是它重新回到汪印手中,就成为了无往不利的重器。 欲压下缇事厂,必须先对付汪印,这是所有人的共识,难怪大将军会这么急着行动。 汪印最大的弱点,不就是阿宁吗? 不得不说,顾家和大将军所选中的攻击,实在正中靶心。 他已经去过城西汪府了,知道汪印有所安排,但他也很希望自己能够帮得上忙。 他到处奔走之时,突然就想起了当初为父亲处奔走的情景,时隔多年,但是这种无能为力仍旧是一样。 到了这个时候,他才真正的认识到,哪怕他成为了仪鸾卫都尉,所能做到的事情还是太少太少。 然而他没有时间感叹惆怅了,因为他听到了最新的消息,叶家人、已经出嫁了的叶纭叶绅竟然指认阿宁懂得巫蛊,还言辞凿凿地说阿宁在闺阁的时候就懂这些了…… 叶纭叶绅! 叶向愚呲牙裂目,恨得几乎想立刻冲去万家和临川侯府,再狠狠地甩她们几巴掌! 他再也不愿意唤这两个人为堂姐堂妹,他没有这种时时想将三房置之死地的堂姐妹! 人心难测,恶毒无解,他压根就不去想她们为何这么做的原因,只想着立刻解决此事。 他瞬间就判断出,能破叶纭也神指控的,也只有叶家人。——他的祖父和大伯便是最佳人选。 他匆匆赶来了延光院,就是想请祖父大伯出言辩驳。 然而,回应他的,是叶居谯和叶安泰长时间的沉默。 叶向愚心中“咯噔”一声响,已明白了他们的选择:他们不会帮阿宁! 一瞬间,他仿佛坠入严寒深渊之中,心被冰了一层又一层,随后“噼啪噼啪”的声音响起,冰层融碎,取而代之的是难以形容的失望和怒火。 时至今日,祖父和伯父所选择的,仍旧是舍弃三房!为此,竟罔顾了叶家以后的声望和子弟的仕途。 呵,他应该感激祖父伯父厌恶憎恨之深吗?可惜的是,他早已非七年前的叶向愚,这个结果,他绝对不会接受! “呵呵”,他低低笑了起来,眼神中满是嘲讽:“祖父,阿宁懂得巫蛊,叶家怎么能独善其身?要是叶家姑娘以后都沾染上巫蛊,还有哪家敢求娶?这对叶家有何好处?” 祖父不是讲利益好处吗?那么就来讲这些!他要让祖父伯父知道,除了好处还有坏处! 他定定看着叶居谯,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讽刺寒意,冷声道:“祖父,请恕孙儿不孝了。若是您不出面反驳,那么孙儿可以保证——在往后的日子里,定必以摧毁叶家、万家和临川侯府为毕生志愿!” 叶居谯瞬间瞪大了眼睛,觉得这些话语化成了寒刃刺进心里,让他觉得浑身冰冷——这个不肖子孙,他怎么敢说这些话语?他竟然威胁长辈? 不孝,不孝! 叶居谯气得胡子抖动,伸手颤指着叶向愚,一下竟说不出话来。 “父亲,我亦是。”这时,一道声音从门外传过来,听着语气温和醇厚。 声音落下,便有人踏了进来,走到了叶向愚身侧,用一只眼睛看着叶居谯叶安泰两人。 “二伯……”叶向愚喃喃道,忽觉眼眶酸涩,一颗曾浸泡冰水的心渐渐暖和起来。 是了,二伯,还有二伯和二伯娘会帮助阿宁…… 叶安固伸手轻轻拍了拍叶向愚的肩膀,随即转向叶居谯,仍旧温和道:“父亲,您就不想想三弟?三弟是最疼爱绥姐儿的。” 他仅剩的一只眼睛似蒙上了轻纱,看不清情绪,然而说出口的话却剜心:“父亲难道就不怕汪督主?汪督主不管怎么说,手中有三千缇骑,想要让叶家出事,那是反掌之事,父亲觉得呢?” 叶居谯觉得眼眶一阵阵发黑:竟然连他的儿子,也这样威胁他?#####第一更! 第八百六十四章动手 坤宁宫的韦皇后听到禀告之后,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叶居谯没有任何回音?” “是,娘娘。那封书信叶家收到了,但叶家毫无动静,叶居谯和叶安泰请病不朝。”绿琴如实回道。 她也觉得很奇怪,叶家怎么会毫无动静呢?以叶居谯的为人行事,早就会出面附和叶纭叶绅的话语了。 当中出了什么事情? 韦皇后很快就冷静下来了,似笑非笑地说道:“叶居谯倒也不太蠢,不过,也无妨……既然不为本宫所用,那么就让叶家随着这件事覆灭好了。宫中的安排好了吗?” 虽然只有叶纭叶绅的指认大为不美,但是巫蛊已起,现在也不能因为叶居谯的举动而有延迟。 叶居谯如此不识相,那么本宫以后就用不着此人了。 幸好,宫中还有一个淑妃,恰好与汪印夫人一母同胞,现在怎么都避不过这一劫了…… 韦皇后眯了眯眼,端庄的神容出现了一抹寒意,她怎么都想不到,皇上会对汪印的夫人如此感兴趣! 想到紫宸殿那个探子送来的消息,韦皇后微微笑了笑。 虽然皇上的态度与她之前所想的甚有出入,但是无妨,只要皇上最后容不下汪印就可以了。 听闻汪印对其夫人十分宠爱,如今皇上也起了兴趣,那么这一对君臣之间会如何呢? 不管如何,本宫都乐见其成…… 绿琴立刻恭敬答道:“回娘娘,事情已经安排好了。敏妃道原卫娘娘所驱使,那些药已经给十九皇子服用了,宫中的太医都安排妥当了。” 韦皇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对这个结果表示很满意。 她是一定要借由巫蛊之事将纯妃拖下水的,最好的办法便是在这时有皇子出事,还必须是年幼皇子出事。——她当然舍不得拿拿自己的皇子去冒险,恰这时敏妃识趣地站了出来。 是了,敏妃与纯妃一向不和,又育有年幼皇子,是最合适的人选。 敏妃这样的举动,倒不枉她暗中扶持,关键时候还是能用得上。 不过,韦皇后心中同样凛然:敏妃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下得了手,心太狠了,同样不是可以忽略之人…… 幸好,敏妃背后家族太弱,无依无靠只能向自己投诚,如此也就很容易掌控,不管怎么说,先解决了纯妃再说! 随着汪印起复,纯妃的势力和影响必定会大大增加。——现在皇上就已经如此看重二十一皇子了,再这样下去还得了? 拔出纯妃,一早不要! 有些事情,得去做了,于是,她沉声吩咐道:“去吧,今晚就可以行动了!你仔细盯着,万不可有差池!” 本宫倒要看看,汪印如今四面楚歌,还能怎么办! 冬日的天黑得很快,加上簌簌下雪,天色越发阴沉灰暗,宫中在申时就下钥了。 下钥后的宫城,已经渐渐安静乃至沉寂下来了,往日这个时候也是永昭帝最为轻松的时候,但是这个时候,他竟然听到了殿外传来了阵阵吵杂声。 永昭帝放下手中的九柄如意,邹眉问道:“裘恩,去看看,殿外何事?” 竟有人在紫宸殿外吵吵闹闹,谁人如此大胆? “是,皇上。”裘恩应道,匆匆朝殿外走去,片刻就回来了,这样禀道:“皇上,殿外是敏妃娘娘……十九殿下突然生病了,敏妃惊惧才在殿外哭泣。” 永昭帝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不豫道:“皇儿生病了,唤太医前来便是,何须在殿外哭号?” “是,皇上,奴才也是这样劝慰娘娘的,可是娘娘哭道太医也束手无策……”裘恩神色带着恰到好处的为难,话语没有说完整。 “太医束手无策,朕也没有办法,你且去……”永昭帝顿了顿,想让敏妃离开,最后还是改变了注意:“算了,唤她进来吧。” 敏妃虽则平日性子娇憨,但也不是没有分寸的人,现在在殿外哭号,或有什么异常吧。 但是他没有想到,敏妃进了紫宸殿之后,竟然会说这样一番话语! 只见敏妃跪在殿中,脸上满是眼泪,双目通红地哭道:“皇上,求皇上开恩救救皇儿,求皇上传旨宣司天监大人进宫!臣妾没有办法,皇上,皇上……” 敏妃哭得不能自已,猛地“砰砰砰”在殿中叩着头,脸容有说不出的担忧惊慌。 “皇儿生病,须得唤太医即可!唤商易前来做什么?”永昭帝训斥道,觉得敏妃简直心绪错乱了。 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敏妃身子瑟缩了一下,还左右看了看,仿佛受了大惊吓一样,语气都不稳了:“皇上,太医已经来看过了,连病因都找不出来,皇儿他连喘气都困难了!皇儿只有司天监大人才能救!臣妾怀疑……怀疑皇儿是中了巫蛊啊!” 中了巫蛊?! 永昭帝的气息瞬即一滞,惊愕地看着敏妃::“你说什么?中了巫蛊?” 敏妃用力点点头,怕永昭帝不相信那样,语速飞快地将事情说了出来:“皇儿早上还好好的,突然间就大叫着头痛,不断倒在地上打滚,身上还高热滚烫……” “皇上,臣妾从来没有见过皇儿是这样的,他不断在叫着痛!皇上,求您传司天监大人前来,现在唯有司天监大人有办法了……” “荒谬!宫中怎么会有巫蛊之事?!不可能!”永昭帝喝道,脸上勃然大怒。 敏妃突然间就跑来说宫中有巫蛊之事,还说什么传唤商易,事情如此跷蹊,朕怎么可能会答应?! 永昭帝脸上的怒色还没有褪去,忽而左翊卫副将军魏离弦匆匆进来禀道:“启禀皇上,司天监大人往宫门局递了急信,道是……星象有异,请求立刻进宫!” #####这两天灵感太足,沉迷写诗填词,萎了…… 第八百六十五章深宫 事涉巫蛊,永昭帝当即下令让宫门局的守卫放商易进宫,一颗心也提了起来。 在宫门下钥之后进宫,可见这个星象有异十分紧急,到底是什么事情呢? 这种星象突变多半是不好的事情,帝王心中也有预感,脸色越发阴沉了。 “皇上,那么臣妾……”敏妃怯怯请道,脸上还挂着泪珠,心中也七上八下。 这个时候,司天监大人为何会进宫呢?她实在没有想到! 原本她在紫宸殿这里请求让司天监进宫,就是想让皇上知道宫中有巫蛊之事,并且已经安排了证据,牵涉进司天监只是一个借口罢了,哪曾想,司天监会求见? 一时间,她心中惴惴,总觉得这个出乎意料之外的事情,会不会影响到她原本的安排? 永昭帝看了她一眼,随即说道:“你且在殿外候着吧……你不是请求让司天监进宫吗?他既来了,那么也顺便可以看看皇儿。” “是,臣妾知道了……”敏妃这样回道,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充满期待,然后说了这么一句:“皇上,您说司天监大人求见,是不是为了巫蛊一事?是不是司天监大人观察到了什么?” 这个时候,她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那就是利用司天监将巫蛊这个事情坐实! 反正,巫蛊之事皇后娘娘都安排好了,多了一个司天监大人就是明证!——她不相信司天监真的能沟通过阴阳鬼神。 更重要的是,司天监与朝中官员没有私下往来,也就与汪印没有什么往来,又加上地位尊崇,定然不会怕了缇事厂! 越是想,她的眼神便越是发亮,越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心中也暗下决定要将巫蛊往星象有异上靠! 永昭帝没有说话,心中却泛起了一丝涟漪:敏妃所说的话语也有道理,商易所说的星象有异,是不是就与巫蛊有关? 当他真的听到商易的禀告后,大吃了一惊:“什么?帝星暗淡?” 商易恭敬而肯定地回道:“回皇上,的确是!臣夜观星象,发现帝星有瞬间的暗淡,旁边则有灾星闪耀,臣已经推测出灾星的方向,丝毫不敢迟慢,立刻来禀皇上!” “灾星……在什么方向?”永昭帝屏住了气息,这样问道。 他没有怀疑商易的话语,司天监向来就是观测星象,商易又是出身道观,不会拿这样的事情来开玩笑。 那么,灾星是在哪个方向?朕一定要将此人找出来! “回皇上,臣观测到在宫城西南最后面的方向,但灾星时隐时现,更多的便推测不出来了。”商易这样回道。 西南方向最后面?永昭帝看向了裘恩,语带询问。 裘恩当然明白上意,立刻回道:“启禀皇上,西南最后面,是宫中娘娘的居所,那里有敏妃娘娘的储秀宫、有纯妃娘娘的延禧宫等等。” 裘恩特意将这两宫说出来,是因为当中就这两宫的主子分位最高了。 敏妃、纯妃的宫殿所在地?怎么会那么巧? 现在敏妃还在紫宸殿外,前来哭诉宫中有巫蛊之事,而纯妃……她的同胞妹妹据说精通巫蛊,她们多多少少都与巫蛊有关联,莫非灾星就是出于此? 天上星辰对应人间诸事,这样重大的事情,永昭帝绝对不敢轻忽,更重要的是,此星象乃是帝星暗淡,也就是说他这个帝王会直接受到威胁! 都不用怎么思考,永昭帝就下令道:“裘恩,传朕旨意,传皇后、纯妃前来紫宸殿,不得有误!” “同时,让魏离弦立刻带着左翊卫前去西南搜索宫!特别是储秀宫和延禧宫,同时搜查!一定要细致!” 妃嫔宫殿有异常情况,当然事关后宫,这事情定需要有皇后主理! 在左翊卫搜索结果尚未出来之前,他什么想法都没有,也绝不会下什么决定。 敏妃就在紫宸殿外,听到永昭帝传召,心中多少有些诧异:皇上传召,莫非是星象有异的事情有什么要说? 星象之事乃国朝大机密,她一个妃嫔怎么能听呢? 然而,在她进殿之后,永昭帝只淡淡吩咐她在殿中候着,什么都没有说,脸色看着也不甚好,这再次让她不安起来了: 不会有什么事情吧?司天监大人到底说了什么事情? 永昭帝没有发话,司天监也在一旁肃然立着,敏妃当然也不会说什么,便强按捺住不安等待着。 没过多久,她便听到内侍在殿外禀道:“启禀皇上,纯妃娘娘已到了。” 她这时才知道,原来皇上还传召了纯妃! 皇上为何会传召纯妃?纯妃来干什么?这里面有纯妃什么事情吗? 尚未等到她想明白因由,内侍再次禀告了,这一次,是皇后娘娘带来了! 纯妃、皇后娘娘都来了,这是怎么回事? 她半眯起眼看向最先走进来的纯妃,在看到对方脸上也有着惊愕、动作也颇不自然后,便知道纯妃此刻也是一头雾水,心中不觉稍稍轻松了一些。 最了解你的,就是你的敌人,这句话,敏妃自认为还是十分正确的。 这些年,她和纯妃明里暗里都相争,她对纯妃这个人也有着足够了解,能从对方神情举止中猜测出心思来。 此刻,纯妃也是惊愕不安的…… 至于随后进来的皇后娘娘,脸上依旧是端庄稳重,自然看不出什么来。 韦皇后进殿之后,看了看在场的人,在看到司天监也在其中之后,眸光略变了变。 商易怎么会在宫中?若无大事,司天监不可能连夜进宫!到底是为了何事? #####月票被追上了,完全是我的问题,依然感谢大家给我投的票票,爱你们! 第八百六十六章巫蛊! 在听到永昭帝说已经派左翊卫士兵前去西南各宫搜索之后,紫宸殿这几个人心中都各有所想。 裘恩和商易这样的人精,自然微微低着头,掩住了眼中所有的想法。 韦皇后和敏妃眼中飞快地闪过一抹喜色,看着纯妃满脸惊愕,心中有说不出的满意。 皇上竟然让左翊卫士兵前去搜宫了?这……这实在太惊喜了! 搜宫这样的事情,本来就是韦皇后和敏妃所要做的,敏妃前来紫宸殿哭诉,最终就是为了做这件事,以便栽赃给纯妃! 没有想到,敏妃还没有提出这样的希望,永昭帝便做了这样的事情,那么她们就可以完全摘出去了。 这实在是意外之喜! 纯妃叶绪克制不住地往司天监看了一眼,似乎在诧异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敏妃见状,唇角忍不住勾了勾,几乎要用尽所有力气才能将幸灾乐祸压下来。 纯妃直到这个时候,还懵然不知呢,等会她受的! 紫宸殿中铺设有地龙,站在这里并不觉得寒冷,且有袅袅不断吐着的龙涎香,只会让人感到越来越热。 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敏妃的心中渐渐焦躁起来了,期间还朝韦皇后看了好几次。 皇后娘娘都是说已经安排好了,应该没有问题吧? 她的目光太频繁,就连永昭帝也注意到了,眉头不觉皱了起来:敏妃这是怎么了?似在和皇后以目示意,莫非她们有事在瞒着朕? 韦皇后心中恼怒,觉得敏妃简直不堪用,在这样的场合,竟然连克制都做不到,这样频繁地看过来,谁都知道 会有问题了。 该死! 她强按住心中怒火,还是开口道:“皇上,左翊卫士兵为何会搜宫呢?” 她原本是准备一声不吭的,为了转移永昭帝的注意力,不得不开口了。 “等一会儿便知道了。”永昭帝这样答道,脸上自然是喜怒不现,明显不打算回答为皇后的问话。 韦皇后眼神闪了闪,正想说些什么,殿外便响起了一阵阵脚步声,听声音应该是左翊卫回来了。 韦皇后的心瞬间便提了起来,屏息等待着左翊卫士兵的汇报。 虽则一切都安排好了,但是左翊卫是不是发现了那些东西?她安插在延禧宫的内侍已暗中引领左翊卫去发现了吧? 只听得魏离弦这样禀道:“回皇上,属下让士兵同时去搜了西南各宫殿,竟然发现了这些东西!臣不敢有慢,请皇上细看!” 说罢,魏离弦身后的士兵就恭敬上前,将什么东西摆放在殿中地板上。 仔细一看,这些东西赫然是浑身扎满刺针的人形布偶! 这些布偶身上还沾着泥土,看着是刚刚挖出来的,更重要的是,其中一个布偶穿着明黄衣裳! 永昭帝一见到这些东西,脸色就瞬间变铁青,连气息都变得粗重起来了。他死死盯着那个明黄布偶,嘴唇翕动着,却问不出话来。 这些东西,他哪里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布偶、针刺、泥土这些东西加在一起,明显就是不祥的东西,而且在史书也多有记录。 这就是巫蛊的证明,后宫真的有人在行巫蛊之术! 韦皇后和敏妃一见到这些东西,高高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要立刻低下头才能掩住眼中的喜色。 果然,这些东西被左翊卫发现了!这一下,纯妃死定了! 敏妃的心兴奋地跳动着,她实在无法压下激动,还是忍不住抬头看向了叶绪。 她和皇后娘娘精心安排的东西,若是没有见到叶绪大惊失色的样子,那岂不是衣锦夜行? 一想到等会叶绪的颓然凄惨,敏妃便觉得身处和煦春日,浑身都舒坦不已。 她装出了惊吓的样子,说话都因强烈的恐惧而岔气了:“皇……皇上,这些都是什么啊,看着也太可怕了!太吓人了!魏副将军,这些东西……是在哪里发现的?!” 不用说,都是在延禧宫那棵大樟树下! 听到她问话,魏离弦下意识看了过来,但是那目光……却不知如何形容,看得敏妃一怔。 “魏离弦,这些东西,是在哪里发现的?!”永昭帝沙哑着声音,一字一句地问道。 谁都听得出,平时喜怒不辨的帝王此刻是多么震怒,声音仿佛满渗冰雪似的。 所有人都不禁打了个冷颤,帝王一怒,伏尸千里……接下来要承受帝王怒火的人,定然会尸骨无存! 就连韦皇后都眼含督促,想魏离弦说出延禧宫的大樟树来,她都急不及待了。 “回皇上,这些东西是在西南储秀宫的发现的……”魏离弦看向了敏妃,继续道:“是在敏妃宫中北角槐树下发现的。” 什么?! 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唰”地移向了敏妃,目光中全是惊愕。 敏妃瞪大了眼睛,脸上满是不可置信,身子忍不住颤抖起来。 敏妃脑中快要错乱了,她几乎奔溃地大叫道:“不可能!怎么会是在储秀宫!明明是在……” “敏妃!你先安静下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韦皇后大声喝道,脸上满是震怒,眼睛一瞬不眨,拼命以目示意,希望敏妃能冷静下来。 刚才若不是她喝止,敏妃就说出不该说的话语了! 这些东西,明明应该是在延禧宫大樟树下的,怎么去了储秀宫槐树下?! 这个结果,完全在韦皇后的意料之外,让她脑中乱哄哄的,同样什么都没法想,只知道一件事情:坏了,坏了! 这时,叶绪的目光对上了敏妃的目光,唇角微微勾了勾,无声地笑了笑,出口的话语却带着惊惶:“是啊,敏妃,这是怎么回事?你方才说明明什么?莫不是……你觉得士兵们找不出来?”#####祝大家周末愉快! 第八百六十七章百口莫辩 敏妃将叶绪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也将对方眼中的嘲讽尽纳眼底,整个人如遭重击一般。 叶绪在嘲讽她,就好像看着一个上跳下窜的丑角…… 她脑中灵光一闪,忽然就明白了:叶绪知道,叶绪什么都知道! 难怪,本应埋在延禧宫大樟树下的巫蛊之物,竟然会出现在储秀宫的槐树下,这必定是叶绪的安排! 叶绪先前的诧异惊愕都是装出来的,这一切明明都是其安排好了的! 叶绪安排了这一切,那么,那么…… 敏妃木木地转动着眼睛,将目光落在了始终不引人注意的司天监商易身上。 她这会儿才终于想起,若不是商易进宫求见,那么就不会搜宫之事。先前她还想着此乃天助我也,是瞌睡了有人递枕头…… 现在想想,哪里就有这么凑巧的事情,这分明是一个置人于死地的陷阱! 她无知无觉地、一步一步地踏入了这个陷阱,周身都像殿中那些布偶似的插满了针刺,而她百口莫辩! 叶绪,叶绪好本事啊,竟然连司天监都能使得动! 如此,她败了也不冤,不冤……哪里不冤!她连这个结果是怎么出现都不知道! 叶绪是什么时候将这些巫蛊物件转移到储秀宫的?司天监是怎么为叶绪所用的?她不明白,她心有不甘啊! “皇上,皇上!臣妾……臣妾是冤枉的!臣妾什么都不知道啊!臣妾的皇儿正为巫蛊所害,臣妾怎么会弄这些东西,这一定是有人栽赃嫁祸!请皇上明察!”她猛地跪在了殿中,大声哭号道。 哭诉的时候,她的目光在商易和叶绪之间来回移动,虽则什么话都没有说,但意思已经表现得很明显。 这一切,很明显就是与商易、纯妃有关! 敏妃都已经这样说了,韦皇后便状似疑惑地说道:“皇上,臣妾听闻十九皇子突然发病了,连太医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巫蛊之事是会作用于自身的吗?” 说罢,她便看向了商易和纯妃,眼中有怨毒一闪而过。 事到如今,她当然明白了,她在延禧宫所安排的那些巫蛊物件早被纯妃得知了,还被纯妃将计就计用在了储秀宫。 她之前所做的安排,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偏生在左翊卫搜索结果出来之前,她压根就没有察觉到不妥,还沾沾自喜有了司天监的存在,事情更加了无痕迹。 现在的确是这样,有了司天监存在,一切都了无痕迹,这却是对叶绪来说的! 她错就错在,低估了叶绪,也笃定司天监独立于朝廷!或许,还忽略了叶绪背后有一个厉害的汪印! 只能说,技不如人,技不如人啊! 但是,敏妃是她的棋子,知道安排了巫蛊之事,现在皇上还没有表态,她怎么都要为敏妃说说话,免得其豁出去说了些不该说的话语。 听到韦皇后的话语,永昭帝才渐渐回过神来。他目光依旧盯着敏妃,眼中是敏妃从来没有见过的阴狠冰冷:“什么都不知道?这巫蛊之物为何偏偏出现在储秀宫?为何你会前来请求让商易进宫?” 说罢,永昭帝微微笑了起来,但那笑容让人胆寒,敏妃脸上连一点血色都没有了。 永昭帝早年也经历过宫闱斗争,他是在与几个皇兄皇弟的勾心斗角中登上皇位的,他能不知道宫中妃嫔的争斗? 他过去极少理会这些,是因为一切尽在掌握整中,后宫这些妃嫔就像猫儿狗儿一样,最终都是为了逗乐他的。猫儿狗儿偶尔也会抓伤人的不是? 但是猫儿狗儿闹腾得再厉害,他一句话就可以定其生死,它们能翻起什么风浪? 但是阴沟里翻船,竟然有人在宫中用巫蛊之术来对付他! 永昭帝看着那个全身插满针的明黄布偶,觉得那些针也插在了他身上,让他额头都隐隐生痛。 星象有异、商易进宫、巫蛊之物,这就是扣好的环,一个接着一个,就出现了殿中这个结果。 有这些东西出现,必定是背后有人在安排,但是这个人是不是就是敏妃?正如皇后所说,现在十九皇子突发急病中,敏妃有这样的闲心吗? 然而这个时候,魏离弦凝了凝神,还是将储秀宫的情况补充得更加完整:“皇上,臣在储秀宫的槐树下,还发现了几具婴儿的骸骨,还有几团腐烂的血肉。那些布偶就放在这些骸骨腐肉之上……” 说到这里,魏离弦打了个冷颤,看向敏妃的目光也带着一丝恐惧。 他是军中之人,见多了生死血腥,但当时那场景,实在太瘆人了,就像某种邪恶的仪式,让人不由自主生起了恐惧。 婴儿的骸骨和血肉? 听到这些话语后,包括永昭帝在内的所有人都神色一变,而敏妃则惊惧得快要昏迷过去! 她死死用护甲掐着自己的大腿,以让自己保持清醒,她一定要清醒,一定要为自己辩护,不然就真的水洗不清了。 事实上,已经水洗不清了,只是她还是满带哀求地看着永昭帝,内心也还有一丝丝希冀: 现今所有的安排都落空了,她唯一能倚靠的就只有皇上了。不对,还有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是最清楚这当中内情的,那些布偶还是坤宁宫的绿琴姑姑教她制作的! 可是,韦皇后避开了她的眼神。到了这个时候,韦皇后的心也乱了,压根就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叶绪对着敏妃再次无声笑了笑,眼神变得无比阴冷:这样,敏妃就受不了?还早着呢!本宫的后手还没出呢 第八百六十八章谁毒? 叶绪的笑容在敏妃看来,就好像恶鬼夜叉一样,让她忍不住瑟缩着往后退。 直到此时,她才恍然大悟:她错了,她其实一点都不了解叶绪,这些年是叶绪在逗弄她而已! 那么……皇后娘娘是否知道这点呢?还有宫中那位最得皇上信任的贤妃娘娘呢?如今这个结果,怕是这两位娘娘也料不到吧! 她最为信任的,不是韦皇后,而是贤妃娘娘,若不是贤妃娘娘示意,她绝对不会给自己的皇儿下那样的药,也绝对不会咬紧巫蛊之事。 现在,她最为信任的贤妃娘娘辜负了她! 这个局面,该如何收拾?她和她的皇儿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敏妃不能想象,也不敢想象,她只能颤抖着,目光在殿中几人上来回穿梭,惴惴等待她的命运。 在魏离弦说出婴儿骸骨血肉那些话语之后,紫宸殿的氛围便好像瞬间凝滞了,永昭帝气息渐渐粗重,强压着心中的怒火,不至下令让左翊卫立刻将敏飞拖出去…… 他正想说什么,忽然殿外再次响起了吵杂,和之前敏妃在殿外吵杂一样,听得永昭帝怒极而笑。 朕所在的紫宸殿,竟然没有了往日的威重,竟然吵杂得恍如京兆街头一样,竟然有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在朕的殿外闹腾? 守着紫宸殿的左翊卫和内侍度可以换一批了! 而这时,殿外的内侍并没有察觉到帝王的心思,而是非常没有眼见力地急声禀道:“启禀皇上,延禧宫的内侍抱着二十一殿下求见……二十一殿下快不行了!” 要不是眼见着二十一殿下就不行了,内侍也不敢有这样的胆子禀告——宫中的人都知道,皇上最疼爱的便是二十一皇子! 更何况,纯妃娘娘就在殿中,二十一皇子快不行了,得见自己母妃一面也是好的,面对这样的情况,守卫和内侍们都起了恻隐之心。 当然,急声禀告的内侍,本来就是裘恩的人。 永昭帝当然不知道这一点,但是他也没有心思来治禀告内侍的罪了,他心头震惊不已:二十一殿下不行了?什么叫二十一殿下不行了? “碰”的一声,叶绪跌跪在殿中,就好像被什么一下子击倒似的,眼中瞬间蓄满了眼泪,颤抖嘴唇道:“皇上,云儿他,云儿……” 她边哭说着,边撑着手想站起来,许是震惊悲伤过度,她浑身力气都被抽走了似的,恰恰才抬高色身子,然后又瞬间倒下去。 她泪如雨下,跪伏在地上大声哭道:“皇上,云儿他……请皇上怜惜臣妾与云儿,恳请皇上让内侍抱着云儿进来。” 永昭帝依然处于震荡之中,脑中只回想着“云儿”这两个字,压根就没有什么反应。 便是连韦皇后和敏妃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进展惊呆了,二十一皇子快不行了?怎么会这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时,裘恩低声禀道:“皇上,人命关天。若不是情势危急,内侍们绝对不敢这样禀告,当下还是先让人进来吧。” “宣进来!”永昭帝瞬间便说道,让裘恩立刻将人宣进来,心跳猛然加剧,脑中依旧有些迷糊。 云儿,云儿…… 匆匆抱着二十一皇子郑云回进殿来的,是安仪姑姑,她脸色惨白,唯有一双眼睛通红,甫进殿便跪了下来,凄声道:“启禀皇上、娘娘,小殿下突然高热不止,不过是顷刻间气息便十分微弱了……”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了,而早在她说话之前,叶绪便半爬半跪着上前,一把抱过了郑云回,哀嚎着叫道:“云儿,云儿,你应应母妃……本宫离开延禧宫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会这样?天啊,怎么会这么滚烫?云儿,云儿……” 郑云回脸色同样惨白,他双眼闭着,脑袋无力地垂下来,六岁多的孩儿已神志不清,看着就如内侍禀告的那样,眼看着似是不行了。 叶绪神容癫狂,完全忘记了这是什么场合,正飞快地揭开郑云回身上裹着的大氅和衣裳,嘴里喃喃道:“太烫了,要凉快,太烫了……” 她的动作哆嗦,眼泪簌簌而落,明明是做着那么急切慌乱的动作,却像是静止一样。 那浓烈得瘆人的悲伤,完全击中了在场所有人的心灵,便是韦皇后和敏妃这两个人与叶绪作对的人,也都哑口了哑口。 现在天气严寒,哪怕郑云回高热不止,将衣裳解开也是不对——不知为何,却没有一个人出声阻止叶绪。 所有人都看出,纯妃娘娘叶绪已经到了一个临界点,就好像即将掉落的孔明灯一样,谁都不想吹灭那最后一丝火。 不过片刻,郑云回上身的衣裳便被褪去了,露出了稚嫩的小小的身体,有着肉眼可见的不正常的潮红,真像被烧着一样。 永昭帝的眼睛都直了,他死死盯着郑云回正对着他的手臂,那小小的手臂上有一个漆黑的破日胎记,这胎记是那么熟悉,熟悉到让他永不可忘。 他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来到殿中,蹲下了身子,从叶绪怀中夺过了郑云回,在接触到那灼热无比的体温后,他眼神即可变得森寒无比:“这是怎么回事?云儿怎么会这样?” 叶绪愣愣的,仿佛没有听到永昭帝的问话,虚虚张着手,神经质一样朝自己怀里看了看。 什么都没有…… 她忽然打了一个激灵,似想到了什么,死死咬着牙站了起来,巍巍颤颤走上前,然后蹲下抓起了……那放在殿中的还沾着泥土的布偶。 她将最小的那个布偶翻过身来,呼吸猛地急促起来,随即走到敏妃跟前,高举着手狠狠一巴掌甩过去,狠声道:“敏妃,你好毒!”#####迟了,罪过~ 第八百六十九章纯妃狠 纯妃这一个狠厉的巴掌,让殿中所有人都震惊了。 敏妃被打得身子一歪,下意识捂住红肿的脸,愣愣地看着叶绥。 她与叶绪分位一样,她万没有想到,叶绪竟然敢打她! 她更没有想到,看起来娇娇柔柔的叶绪,力气竟然这样大,她的脸颊正火辣辣地痛,连话都说不出来。 叶绪上前一步,浑然不觉得自己正被众人注目,犹不解恨般,仍旧死死盯着敏妃,声音带着谁都能听得出来的恨意:“敏妃,你太狠毒了!” 她双目含泪,眼神中却有着熊熊怒火,这水与火交织在一起,绝不同往日温柔沉静的她,令她身上有一种让人移不开目光的魅力。 魏离弦一眨不眨地看着叶绪,心头不禁有些恍惚:过去他怎么都没有发现,纯妃娘娘竟然是这么……这么……他形容不出来。 韦皇后极力压下心中的惊惶,皱眉不悦道:“纯妃,你在做什么?你怎么能打敏妃?行事如此鲁莽失态,实在不应该!” 她很想趁机让左翊卫将叶绪拉下去,但是她不敢这么做,只得先声夺人。——永昭帝抱着郑云回神情哀伤的样子,让她感到有如泰山压顶。 她压根就不相信郑云回是因巫蛊而出事,纯妃这种近乎癫狂的举动,目的就是为了将巫蛊与敏妃扯上联系。 ——就和敏妃之前想做的一样。 如果左翊卫搜索出来的巫蛊之物是在延禧宫,而不是在储秀宫,那么应该是敏妃说出这样的话语! 眼前的局面与她所预料的,相差太远了!远到让她不知道如何去补救! 听了韦皇后的话语,叶绪脸上非但没有害怕,还涌现出更多愤恨。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似在拼命压抑自己的恨意,随即泪如雨下,转向永昭帝道:“皇上,非是臣妾狂妄目中无人,而是臣妾恨啊!皇上你看……” 她举高了手中握着的那个布偶,泣不成声地说道:“皇上,您看!这布偶的背后就写着云儿的是出生时辰,她这是想要了云儿的命!” “她若是想要臣妾的命,臣妾也不会那么恨,但是她这样谋害云儿,臣妾就是豁出去了,臣妾什么都不怕了!” 永昭帝看着她手中的布偶,将布偶背后贴着的姓名时辰看得清清楚楚。布偶上还沾着泥土,小小的东西却让帝王打了个冷颤,心底起了一阵阵战栗。 不由自主地,永昭帝看向了那个明黄色的布偶,不消说,他都知道这布偶的背面贴着什么。 这就是专门用来下咒毒害人的巫蛊之物,这就是能无形要了一个人性命的巫蛊之物! 他不由得抱紧了只能郑云回,感受到着那几乎着火一样的温度,再看了看其紧闭着眼毫无知觉的样子,目光在那个漆黑的破日标记上停留了一下,手背上渐渐浮起了青筋。 他听过巫蛊,也曾见过巫蛊之物,过去也曾害怕,却从来没有像这样深刻地意识到:巫蛊真的能夺人性命! 今日出事的可以是年幼的云儿,那么明日就可能是朕! 永昭帝眼中先起了一层寒霜,然后就全部怒火遮住了,他紧紧抱着郑云回,嘶哑着声音道:“快传太医,快传太医!” 他抱得再紧了些,继续下指令道:“魏离弦,将敏妃带下去好好审问,朕要知道,储秀宫的巫蛊之物是怎么出现的!” 巫蛊太可怕,能将让人生死,这是他脑中一瞬而过的事情,但是他也清楚,但凡宫闱巨变,必定不像表面上看来的那样,这背后必定是有人在设局。 那些巫蛊之物出现在敏妃宫中,那么审问敏妃就一定没有错! “商易,你快来看看,云儿这情况能不能有救!”永昭帝大声喊道,唤来了安静许久的商易。 巫蛊能害人,能解决巫蛊之事的,就只有司天监!商易有没有办法解决云儿这个诡异的状况! 他看都没有再看敏妃和韦皇后,连纯妃也没能得半点关注,满心都系在昏迷的郑云回身上。 那个胎记正在提醒着他,眼前的人是云儿,云儿已经在他怀中死过一次了,绝对不能再死一次了! 被左翊卫士兵架起来的时候,浑浑噩噩的敏妃终于意识到不对,忙慌乱大叫道:“皇上!皇上!臣妾冤枉啊!臣妾很的什么都不知道!” “皇上,臣妾的皇儿也在高热昏迷啊!就和二十一殿下一样,求皇上开恩!” 她和叶绪的分位一样,她和叶绪的皇儿也是一样的情况,为何皇上就那么怜惜叶绪的皇儿,皇上竟然问都没有问就让左翊卫审问她? 凭什么?她不服! 韦皇后也深感意外,就算那些巫蛊之物是在储秀宫发现的,皇上怎么也会问个清楚再下决定,怎么会直接下令左翊卫审问敏妃? 她更怕敏妃会招供出什么来,毕竟,敏妃对她的动作也很清楚。若是敏妃为求自保将详细说出来…… 电光火石之间,韦皇后出声喊道:“皇上,敏妃还有十九皇子!若是敏妃出了什么事,那么十九皇子怎么办?” 说话的时候,她定定地看着敏妃,语气着重在“十九皇子”上加重了,明是为敏妃求情,实际是在威胁敏妃! 敏妃的软肋便是十九皇子,这是韦皇后用来钳制敏妃的条件,哪怕情况出乎她预料,她也瞬间抓住了重点。 敏妃要想保住皇儿,那就识相什么都不说! 敏妃接触到韦皇后威胁的眼神,不由自主地瑟缩起来,所有的叫声都戛然而止,然后软软地昏迷过去了。 她不能接受自己目前的处境,只想昏迷过去逃避一切。 叶绪看着被拖出去的敏妃,眼神一片冰冷,心中没有半丝怜悯不忍。 若不是她机警,若不是她背后有汪印和妹妹,那么现在被左翊卫拖下去的人就会是她####第一更!早上那一更,是昨晚发了的,我发得太迟了,今早才审核,请大家原谅! 第八百七十章敏妃死 在叶绪知道自己妹妹被传懂得巫蛊那一刻开始,她就知道这个事情定然会牵涉到自己。 巫蛊之事,历来是后宫杀人不见血的利器! 她在宫中这么多年,当然知道自己的敌人是谁:时时针对的敏妃、躲在背后的韦皇后,还有一个隐藏得极深的贤妃! 她知道有人会在延禧宫做手脚,暗处护卫着延禧宫安全的缇骑,将有人在大樟树下埋东西的过程看得一清二楚。 埋东西的内侍,是五年前来到延禧宫的。那时候,汪印离开了京兆前去雁西道,她身边的内侍宫女被皇上借着各种由头替换了一批。 这个内侍,是从紫宸殿来到延禧宫的,她一直以为这个内侍是皇上的棋子,既不敢使用也不敢怠慢,只小心翼翼地放在一个微妙的位置。 不曾想,这个内侍是旁人的棋子! 胆敢在延禧宫埋巫蛊之物、那巫蛊之物还有一个穿着明黄龙袍的布偶,绝对不会是皇上的人! 而有本事在紫宸殿安插内侍、还通过皇上的手将人送来延禧宫的,也就那么一两个人。 敏妃?还没有那样的本事! 她在看到这些巫蛊之物后,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将计就计地把这些东西送去了储秀宫,还作了一些改变、增加了一些东西。 这些年来,敏妃明里暗里打杀的那些宫女以及皇嗣,不管是其迫于韦皇后的指使,还是出于她自己的铲除敌手 ,总会有多少痕迹留下的。 那些婴儿骸骨,是冷宫中一些怎么都不肯死去的、始终想着报仇的废妃所提供,用得正当其所,不是吗? 在紫宸殿中所发生的种种,其实就是敏妃想做的种种,只不过她抢先了一步,让敏妃百口莫辩! 敏妃有皇儿,本宫也有皇儿,而且,本宫比敏妃心更狠! 敏妃想着只在皇上面前哭诉皇儿突然生病了就可以?可笑,枉敏妃在皇上身边这么久。 若非皇上亲眼看见濒临死状的皇儿,若非皇上亲自碰触到皇儿身上滚烫的温度,若非让皇上深刻记得那个破日胎记,皇上怎么能感同身受,皇上怎么能深刻知道巫蛊能夺人性命? 像皇上这样的人,只有才真切感受到自己会受到威胁之后,才会不遗余力地除去这个威胁。 巫蛊如是,敏妃也如是——敏妃,死定了! 兔死狐悲?并不,她只是怕自己不够狠! 她狠心给皇儿下了药,狠心在寒冷冬天除去皇儿的衣裳,冒着被韦皇后发现皇儿胎记的险,也要在紫宸殿中做这些事情,就是绝对不给敏妃活着的机会! 叶绪合了合眼,任由泪水簌簌滑落,垂在身侧的两手在轻微颤抖。 至于韦皇后……敏妃都被带走了,她能独善其身? 正如叶绪所料的那样,此刻韦皇后着急地踱来踱去,脸色满是阴沉,眼睛深处还藏着一抹惊慌。 虽则在敏妃被带下去的时候,她已经用了十九皇子作为威胁,但后事不可预测,敏妃能不能挨得住左翊卫的审问?敏妃会不会供出她? 这些她都不知,然而一定要提前想好办法,应对每一个可能! 就在韦皇后定下主意的时候,她身边的大宫女红箫急匆匆走了进来禀道:“娘娘,尚药局那里传来消息,十九殿下和二十殿下都没事了。不过……” 红箫抬头看了看韦皇后,还是咬牙将事情详细说出来:“不过,太医说十九殿下根本就没有生病,是被人喂了药。而二十殿下……在那些巫蛊之物烧了后就醒来了。” “什么?”韦皇后猛地摇晃了几下,差点都站不住。 十九皇子是什么样的情况,她当然很清楚,可是太医为何会那么说?明明她都已经安排好了! 还有二十一皇子,这样诡异的好转情况,不就是在说明病情与那些巫蛊之物?这就是指证敏妃的最充分证明了! “娘娘,尚药局那里……周太医今日在进宫的路上摔伤了,动都动不了,于是由宋太医去为十九皇子诊治,才出了这样的纰漏。”红箫这样说道。 韦皇后定住了身子,随即摇摇头苦笑道:“不,不是纰漏……” 这不是纰漏,而是技不如人,这一切都是有人安排好了的!甚至……她以为的收买了太医,将巫蛊的事情安排得神不知鬼不觉,也都全在旁人的算计之中。 她脸色渐渐发青,越是想便越觉得实情就是这样,不然,巫蛊之事就不会落在敏妃那里,那么便不呢个洗脱汪印夫人的嫌疑。 她猛然想明白了,这个就是汪印的破局之策,汪印利用她的手段来破局! 可恨,可恨! 韦皇后动了动,然后“噗”的猛然吐出了一口鲜血,脸色瞬间白了。 “娘娘!”红箫和绿琴惊慌地大叫道,瞬间冲上前去搀扶着韦皇后。 “本宫没事……”韦皇后稳住了身形,挣开了两人的搀扶,顾不得唇边的鲜血,沉声下令道:“绿琴,你取本宫的印鉴,动用左翊卫那个棋子。本宫……要敏妃死!” 现今最重要的不是汪印在背后做了什么,最重要的是不能让敏妃说出什么,是要抹除她和敏妃的往来! 敏妃已是必死之人,是没有用处的废棋,不对,还是随时为坤宁宫带来灾祸的人。 这样的人,绝对不能留了! 两个时辰之后,绿琴便急急返回了坤宁宫,然后“砰”地跪在韦皇后面前,颤声道:“娘娘,敏妃娘娘暴毙身亡!可是,可是……左翊卫的棋子还没有动。” 换言之,敏妃被别的人杀死了! #####第二更!谢谢大家的投票! 第八百七十一章敏妃供词 韦皇后猛然意识到,敏妃死去并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特别是,敏妃在被左翊卫带走了两个时辰之后才死亡。 的确是杀人灭口,但是谁在杀人灭口呢? 更重要的是,若是敏妃在死前曾经招认过什么,若是招认出与坤宁宫有关,那么她该怎么办? 死无对证,真正是死无对证! 韦皇后脸色一下变得煞白,她对先前的威胁没有十足的把握,若是敏妃真的将她招供出来了…… 该死,敏妃这样成事不足的人,当初就不应该用! 韦皇后心里乱哄哄的,怎么都冷静不了,就在这个时候,守着宫门的内侍却前来禀道:“启禀娘娘,皇上御驾……皇上御驾已经来到宫门外了!” 皇上突然驾到,殿中省没送来半点消息,内侍诧异得声音都有些变了。 韦皇后同样震惊不已,在这个时候,皇上突然来到坤宁宫,是为何? 她心中陡然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这种预感在在见到永昭帝后便作实在了:皇上脸上虽然没有震怒,但脸色实在算不上好,显然是在压抑着什么。 能让有所压抑,肯定不是什么好事,而皇上压抑着来到了坤宁宫…… 韦皇后心里“咯噔”一声响,心瞬即提到了嗓子眼,极力挤出了笑容,装作既意外又欢喜地说道:“皇上,您怎么来了?臣妾……臣妾太高兴了。” 永昭帝面无表情地看了韦皇后一眼,淡淡说道;“是吗?梓童很高兴?” 韦皇后仿似没有听出永昭帝语气中的冷意,仍旧笑着点点头道:“臣妾当然是高兴……皇上前一次来坤宁宫还是快半个月之前了。” 说到最后,韦皇后语气有些幽怨,还眼带轻愁地看了看永昭帝。 永昭帝“呵”地低笑了一声,不再压抑自己的怒火,冷声说道:“那是因为你知道敏妃已死了吧?” “什么?敏妃妹妹……死了?”韦皇后瞪大了眼睛,脸上是不可置的神色。 永昭帝扫了她一眼,压根就不想看见她这副装傻的样子,冷笑道:“梓童不知道敏妃死了?这不是梓童派人去杀人灭口的?” “……”韦皇后像是喘不过气来地捂住胸口,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一副倍受打击的样子哭道:“皇上,您怎么会这样想臣妾?臣妾与敏妃妹妹向来交好,怎么会杀她?臣妾什么都不……” “别装模作样了!那是因为你知道敏妃已供出了你,你才下此毒手!”永昭帝毫不客气打断了韦皇后的说话,双目喷火似的。 一个多时辰之前,他还去掖庭局那里见过敏妃,不曾想,就只隔了这么短的时间,左翊卫士兵就来禀报说敏妃突然毒发身亡! 这杀人灭口的人,当然害怕敏妃将巫蛊真相说出来,杀人者,就是敏妃所供出的人! 敏妃所供出的人,就是坤宁宫之主,就是皇后韦氏! 在郑云回没有了性命之虞后,永昭帝便亲自去了掖庭局,他要亲自审问敏妃,要知道敏妃怎么会懂得那些巫蛊之物! 因为他先前在紫宸殿勃然大怒,令魏离弦一定要问出巫蛊真相来,所以敏妃在掖庭局也领教了左翊卫的审讯手段,尽管身上没有任何伤痕,但身子萎靡脸色苍白,像是大病了一场。 见到永昭帝,敏妃眼神亮了亮,唇角向上扬起,哑着声音说道:“皇上,您来了……” 她声音有气无力,脸上的妆容全化掉了,眼角的细纹尽露了出来,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永昭帝定神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冷冷开口:“朕来了,朕想亲耳听听,你是怎么说的。” 眼前这个形容憔悴的妇人,与他过去所熟悉宠爱的人相差太远了。他所宠爱的敏妃,容貌自然不用多说,眼中总带着一丝天真稚气,整个人也大多时候是娇憨可人的。 正是因为这种天真娇憨,他宠了她那么多年,并且为她的稚子之心感到满意欢喜。 结果呢? 看到这样的敏妃,他才骤然想起,敏妃所出的十九皇子也快十岁了,敏妃为人母也快十年了。 为人母亲的人,尤其是在深宫这样的地方,哪里会天真稚嫩? 可恨他到现在才看明白,过去一直被么关闭了双眼。或许,这就是敏妃胆敢用巫蛊来下咒的原因? 敏妃露出了一个虚弱的笑容,眼神带着祈求:“皇上,臣妾真的是冤枉的,臣妾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那些巫蛊之物就在储秀宫,你无法狡辩。”永昭帝冷声道,他不是来听敏妃伸冤,他只想知道背后内幕。 “那么,皇上真的不相信臣妾?”敏妃眼中的光芒暗了下去,双眼也变得湿润了。 永昭帝没有说话,嘴唇下压,脸上的法令纹深刻如刺刀,这表现在明显告诉敏妃:他不会相信。 “呵呵”敏妃突然低声笑了起来,泪水唰地滑落下来:“皇上不相信臣妾?但是臣妾真的不知道那些巫蛊之物是怎么出现在储秀宫的。巫蛊之物,明明应该在延禧宫的大樟树下的!” “延禧宫的大樟树下?敏妃,速速招来,朕可饶你不死!”永昭帝沉声喝道。 他还以为敏妃不会招供,还以为要花费许多时间,但是出乎他意料,敏妃这么容易就招供了! 只是,她说的是什么?巫蛊难道与纯妃有关? 敏妃簌簌落着泪,抽噎着说道:“皇上,臣妾的确什么都不知道……臣妾会知道巫蛊出现在储秀宫,这都是有人告诉臣妾的。臣妾之所以前去紫宸殿求见,也是有人指使臣妾这么做的。臣妾身不由己,都是受制于人啊!” “那么,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第一更! 第八百七十二章皇上相信? 敏妃眨了眨眼,泪水一串串滑落,良久良久,才哑声道:“是皇后娘娘。日前,皇后娘娘换了臣妾前去坤宁宫,道是有办法对付纯妃……皇上,您知道,纯妃处处针对臣妾,我们之间一直不和,但是臣妾没有胆子对付纯妃的,臣妾是迫不得已啊!” 敏妃哽咽着,断断续续地将事情说了出来。 她说,皇后娘娘将她唤去了坤宁宫,道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让她去告发纯妃藏有巫蛊之物,这样纯妃就一定没有好下场了。 “皇上,臣妾不愿意的!但是,皇儿他……他不知道怎么突然高热不止,就连太医也束手无策。这时,皇后娘娘找了臣妾,说只有按照吩咐去做,皇儿他才能平安无事。” “臣妾压根就不知道那些巫蛊之物是什么,只知道那些巫蛊之物被皇后放在了延禧宫,臣妾只需恳请皇上以某种名义搜宫就可以了。皇上,臣妾……臣妾是没有办法啊!” 敏妃痛苦地闭上眼睛,不断地嘶喊道:“皇上,臣妾没有办法啊,没有办法啊……若是臣妾懂得巫蛊,怎么会连自己孩儿也加害?” 越是听下去,永昭帝的神色便越是铁青,不知是为敏妃的招供还是在为别的什么。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当然不会听信敏妃的一面之词,但是他也不会全盘否认。 巫蛊已经出现了,万一敏妃所说的话语是真的? 突然间,他想起了在紫宸殿时,皇后与敏妃的眼神经常接触,仿佛在交换着什么信息一样,显见是有往来的。 “皇上,臣妾是因为得到皇上宠爱才得以封妃,但臣妾毫无本事。尤其是在汪督主起复之后,臣妾避着纯妃还来不及,还努力与敏妃修补关系,臣妾怎么敢谋害二十一殿下呢?” “但臣妾怎么都想不明白,皇后娘娘明明说过这些东西在延禧宫,怎么最后会在储秀宫?难道那些东西会飞吗?皇上,臣妾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听到敏妃提及汪印,永昭帝眼神微微一闪,总觉得这话中有什么深意。 皇后指使,纯妃背后有汪印,那些东西会飞吗? 永昭帝总觉得出现了什么,却一下子抓不住,但他很明白一点:敏妃就是这些巫蛊之事的关键! 敏妃所说的一切,他都会去查探,不管这巫蛊的真相如何,他都绝不会饶了敏妃! 一想到那个满身是刺的明黄布偶,永昭帝便觉得太阳穴“突突”地痛,冷哼一声便甩袖离开了掖庭局。 他不会发现,在他转身离去的时候,低垂着头的敏妃微勾了勾唇角,露出了一个无声的笑容。 她相信,娘娘最后一定会有办法保住她的,就算她最后被贬入冷宫,最后也一定能平安出来。 毕竟,娘娘算无遗策,现在她已经按照娘娘所吩咐的那样,将事情都推到了坤宁宫那里。就算皇上仔细查探,也只会确认皇后和纯妃有问题。 她相信娘娘,娘娘一定会保证她的,她还要看着皇儿长大! 敏妃安安静静垂着头,眼中的光芒亮得吓人,若是有人看到,一定会以为她魔怔了。 但是他没有想到,一个多时辰后就接到敏妃被毒杀身亡的消息! 在离开掖庭局之前,他已下令左翊卫严加守护,没想到敏妃还是被灭口了,永昭帝震怒之下,将魏离弦和其他左翊卫士兵个杖责了三十,便立刻来了坤宁宫这里。 他已料到韦皇后会伸冤反驳,但是除了敏妃的供词之外,他还查到了别的证据! “五年前去到延禧宫的钱内侍,是你的棋子吧?他已经招认了,那些巫蛊之物就是按照你的吩咐埋下去的,你还有什么话好说?”永昭帝勃然大怒,眼中的火好像能把韦皇后烧掉一样。 他万没有想到,埋下这些巫蛊之物的人,是延禧宫的内侍,是皇后的棋子! “皇上,臣妾……臣妾冤枉啊!”韦皇后慌乱地喊道,严寒冬天连额头都出汗了。 她已完全懵了,钱内侍……她的确让钱内侍将这些巫蛊之物埋了,不过是埋在延禧宫,而不是埋在储秀宫! 更重要的是,钱内侍为何会有这样的供词?皇上又是怎么认为他是坤宁宫的棋子? 她想了想,大声辩解道:“皇上,那钱内侍是谁,臣妾毫无印象。但他是延禧宫的人,当然是向着延禧宫的,若是臣妾宫殿的内侍说臣妾与这一切无关,皇上会相信吗?” “臣妾知道皇上宠爱纯妃与二十一皇子,但是皇上这样说……让臣妾情何以堪?!臣妾还能说什么呢?” 韦皇后脑中飞速转动着,越是说,脑中竟然越是清晰,随后灵光一闪,脱口道:“皇上,这一切难道不能是纯妃所为吗?毕竟,纯妃妹妹是懂得巫蛊之人!这些巫蛊之物,很有可能就是纯妃准备的,只用一计就可以除掉敏妃与臣妾!” “皇上,二十一皇子有惊无险,与纯妃作对的敏妃却死了,若是皇上怪罪臣妾,那么这件事的好处不就是纯妃得到好处了?!正如传言说的那样,凡是与汪印夫人作对的,最后都没有好下场!这是汪印夫人在帮她姐姐!” 见永昭帝沉默不语,韦皇后哀哀说道:“皇上,臣妾被皇上误会不算什么,但是臣妾担心,若是这巫蛊真的是纯妃所设呢?那些布偶之中,有一个还是针对皇上的!” 韦皇后的话语,一字一句都想带着重量似的,砸到了永昭帝心里,让他的心不断地往下沉。 凡是与汪印夫人作对的人,最后都没有什么好下场,真正懂得巫蛊的人,是汪印的夫人? 永昭帝犹豫迟疑之际,汪印意外受伤的消息却经由缇骑快速传到了宫中。#####第二更!敏妃人头都送了,弱弱求个月票?(没人回答,我明天再来问……) 第八百七十三章苦肉计 得知汪印受伤的消息,所有人都觉得是苦肉计,永昭帝当然也是这样认为。 汪印是谁?是前雁西卫大将军,是如今的缇事厂督主,武功深不可测,如今有谁能够伤得了他? 而且还是在这个微妙时刻,汪印受伤不用想都是假的! “汪印是如何受伤的?”永昭帝强压着怒火,这样问着裘恩。 汪印这是把朕当成了傻瓜吗?朕绝不会相信! 裘恩恭敬地回道:“回皇上,据缇骑所禀,汪督主所中的毒最近有扩散的迹象,许是这个消息走漏了,故有人来刺杀,汪督主是以不敌……” 听到是汪印身上的毒扩散,永昭帝有片刻沉默,才道:“毒扩散?汪印中毒已快二十年了,怎么会突然扩散?” 汪印当初中毒的确是因为他,永昭帝怒火稍敛,心中依然不会相信。 偏偏在这个时候毒药扩散,说是巧合,就是脑子糊涂的人也觉得好笑。 这明显是一个愚蠢的苦肉计!问题是,汪印绝对不是愚蠢的人,不然也会让朕如此忌惮,汪印为何会这么做呢? 永昭帝想不明白,心中更为审慎。 “回皇上,缇骑也并不知道原因,鉴于这种情况,奴才倒觉得可以派宫中太医前去汪府,以便查清楚汪督主身体状况。”裘恩这样建议道。 若想知道汪印的身体状况,宫中太医前去诊断最合适不过了,永昭帝当即说道:“准!着周太医前往!” “是!奴才这就去办。”裘恩低头说道,憨厚的脸容飞快地闪过一丝笑意。 一切正如厂公所料…… 很快,周太医便去了汪府,在为汪印诊断过后,便直接进宫向皇上复命了。 他将情况如实禀道:“启禀皇上,臣已经为汪督主诊断过了。汪督主脉息微弱、脸色青白,的确是身毒扩散的迹象。他左臂上中了一剑,伤口颇深,但无性命之虞,只需仔细休养便好。最麻烦的还是扩散开去的毒……” 周太医作为尚药局奉御,当然是永昭帝最为信任的太医,但此刻听到这些话语,帝王仍是心中存疑:“他身上的毒药的确扩散了?怎么会扩散的?” “据汪府府医所说,他们在乌夷国找到了一种奇药,传言可以解汪督主身上的毒。——结果解药没起效,反而使得毒药扩散了。” 汪印极得圣眷之时,周太医也曾为其诊治过,对其身上的毒药并不陌生。 这一次据他所观察,那毒药从下身扩散至四肢了,手脚反应都有些迟滞,所以才会闪躲不及受了伤。 只不过,这种扩散反而有点像沉珂松动的迹象……然而汪督主脉息紊乱,他一时难以判断。 周太医想到了汪督主重新执掌缇事厂,又想到好友朱太医笑眯眯塞过来的银子,还是没有将这个猜测说出来。 毕竟,毒的确是扩散了,情况的确很危急,若是汪督主挺不过去……也是白搭。 永昭帝皱着眉头,摆手示意周太医退下去。 汪印身上的毒扩散了,真受伤了……那么皇后之前所说的那些话就不成立了。 凡是与汪印夫人作对的人最后都没有好下场,如今汪印自己都自身难保,这个又该如何说呢? 不管怎么说,不管是宫中出现巫蛊之物、敏妃身死还是汪印受伤,都透着诡异,他不会轻易相信明面上的线索,更不会相信呈现出来的结果。 被左翊卫看守的敏妃,结果毒发身亡了,然而看守的左翊卫士兵却说没有旁人进去过。 敏妃的毒,是谁下的?真的是皇后吗?又抑或是纯妃?——都有可能。 永昭帝合上眼,仔细回想起来,从昨晚到现在,接连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最先是从什么开始的呢? 是敏妃来紫宸殿哭诉开始的……不,是从司天监商易开始的! 敏妃前来哭诉,就是请求传唤商易进宫,然后商易就来了,道是星象有异…… 星象之事,虚无缥缈,具体是什么样的异常也只有商易自己才清楚了! 永昭帝倏地睁开眼,吩咐裘恩道:“传韩珠节进宫!” 左翊卫暂不可信,仪鸾卫杨善心有私心也不能用,那就只能用暗卫了,韩珠节应该能查出什么来! 坤宁宫内,韦皇后猛喝了一大口茶,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汪印受伤了,皇上还令周太医前去诊治?这么简单的苦肉计,皇上不可能上当!不可能……是谁杀的敏妃,查出来没有?钱内侍那里如何了?” 震怒的语气显示出韦皇后的气急败坏,事实上,她的双手正在不时颤抖,怕的。 在她说完有关汪印夫人的话后,皇上什么都没有说,就离开了坤宁宫。 也不知道那些话皇上听进去了没有,也不知道皇上是否相信她,但她永远忘不了皇上离开之前那个冰冷的眼神。 就好像,皇上已经看透了她的心,并且用漫天冰雪包裹起来了……冷,太冷了。 皇上令周太医前去为汪印诊治,不管是为了试探汪印虚实还是为了什么,明显上汪印已经反驳了先前的传言。 如果汪印夫人真的懂得巫蛊,为何汪印还会受伤? 这么愚蠢的苦肉计,却收到了极好的效果!是了,汪印怎么会愚蠢呢? 汪印这一个举动,只会让皇上对她更加猜疑。时到如今,只有证明巫蛊之物、敏妃之死与纯妃有关,她才能彻底洗清嫌疑。 应该怎么做呢?如何才能将这些污水泼到纯妃那里? 这时,永昭帝接到了一个请求的奏疏,心中大为诧异:他怎么会进宫求见呢?#####第一更! 第八百七十四章意外之人 进宫求见的人,是长公主郑薇的驸马,定国公世子齐适之。 自从长公主薨逝之后,这还是永昭帝第一次见到齐适之,在见到的第一眼,便忍不住倒抽了口气:齐适之怎么那么多? 是了,齐适之和皇长姐鹣鲽情深,皇长姐薨逝,对齐适之是个极大的打击。 看着这样的齐适之,永昭帝心中多少有些恻隐:“世子进宫求见,所为何事?” 定国公府并无什么消息传出来,皇长姐早已入土为安,齐适之求见是为了什么? 他怎么都想不到,齐适之进宫求见是为了巫蛊一事! 他心头愠怒,脸上却不动声色:“哦?为了巫蛊之事?你详细说来,朕且听听。” 齐适之没有在朝中担任官职,向来不理会朝政,怎么会关注巫蛊之事?还为此特地进宫? 这并不像齐适之会做的事情…… “皇上,原本是父亲打算进宫的,只是父亲前两日感染了风寒身子不适,所以我便代父亲进宫了。父亲心忧巫蛊之事,认为巫蛊严重影响了朝廷,并且引发了种种事端,应该止住了。”齐适之解释说道。 原来是这样,难怪齐适之会进宫。该止住了,这便是定国公府对巫蛊的态度? 只听得齐适之继续说道:“皇上,巫蛊乃无稽之谈,下咒毒害之说,其实毫无根由。其之所以为害,乃在于人心可怖。百姓可以信言传言,但是皇上却不能相信,更不能放任此言影响朝廷。” “若是皇上相信了巫蛊,那么巫蛊便成为攻讦的利器,朝臣思巫蛊,定然疏于政务,长此以往,对国朝危害甚大!” 齐适之徐徐说道,将巫蛊应该立刻止住的理由一一说了出来。 他面容平静,语气和缓,整个人从容淡定,一言一行都具有强烈的感染力和说服力。 永昭帝的心渐渐宁静下来,脑中回荡的是齐适之所说的那一个个理由。 齐适之说得没有错,自从传出汪印夫人懂得巫蛊以来,朝中便开始暗流涌动了,连仪鸾卫的大将军都按捺不住了,其他朝官呢? 不过短短几天,巫蛊从传言变成了实物,牵涉着朝臣汪印和三宫妃嫔,敏妃死了汪印受伤……那么短的时间一死一伤,那么接下来呢? 还会有多少人牵扯进来?届时朝局会变得如何? 这时,齐适之斩钉截铁道:“皇上,父亲和我都认为,巫蛊传言是有人故意冻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扰乱朝政、煽动人心!此人很有可能是敌国奸细,皇上不可不察!” 这一句如同轰轰雷鸣,震得永昭帝脸色异常难看,那八个字深刻地印在了他心中: 扰乱朝政、煽动人心! 他总想着,巫蛊之言是针对汪印,然而现在齐适之说,巫蛊之言是针对国朝! 在永昭帝沉默的时候,齐适之突然“呵”地嗤笑了一声:“皇上,您还记得吗?当初夫人她……也曾有懂得巫蛊之人,诬指夫人会损害皇上、还会危及皇上龙椅。当时皇上不相信,将那人杖杀了。如今呢?” “如今夫人已经薨了,一切都可以作结了。夫人她能损害皇上吗?说这话的人,无非是因为夫人帮助皇上,打算除掉皇上的助力罢了。” 说这话的时候,齐适之咬牙切齿,一改之前的淡然,可见内心的愤恨。 这个事情,若非他特意提起,永昭帝都快忘记了。 那还是他刚登基不久、还在与其他皇兄弟相争时的事情了,皇长姐是唯一一个站在他身边的手足,他当然不会信这些巫蛊之言。 所谓盖棺定论,如今皇长姐都薨了,完全证明了那些巫蛊之言的谬误。 齐适之的意思是,现在这个巫蛊传言,和当年的一样? 齐适之却没有作什么结论了,而是神色黯然道:“皇上,历朝历代,凡是涉及巫蛊,最后总会演变成朝政大事。夫人当初受到的诬指,我实在不想看到有人继续承受,更不愿意见到国朝动荡。” 永昭帝沉默良久,最终说道:“巫蛊之事,朕心中有数,且让国公爷勿要担心了。” 巫蛊的确应该止住了,但是宫中出现的巫蛊之物、敏妃死亡的真相,朕一定会查清楚! 齐适之默了默,继续道:“皇上,我还有一件事欲禀。父亲年纪大了,还兼任太府出纳使,想必忧思劳累,所以身体才会吃不消。我到了这个年纪,一直都浑浑噩噩,不曾为父亲分担过什么,直到夫人薨逝,我才发现肩上还有重担……” “我以后会尽量为父亲分担,不管是定国公府内事务,还是朝廷事务,都力求尽绵薄之力,故打算荫封为官,请皇上恩准!” 永昭帝听了,深深地看了齐适之一眼,随即道:“此事不急,皇长姐薨逝不久,你且调整心情,此事年后再说。” 以定国公府的地位,齐适之荫封为官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永昭帝总觉得,齐适之无心于朝政,如今求官是件奇怪的事情,还须仔细思量才是…… “是,谨遵皇上吩咐!”齐适之这样答道,并不因永昭帝的推拒而失望。 他提及这个事情,也就是为了说一声而已,并不急着得到什么结果。 正如皇上所说,此事不急,真的不急,他还没有薨,还等得起…… 离开皇宫之后,齐适之并没有回长公主府或定国公府,而是直去了万映楼,对着那条冒着袅袅香气的假瀑布发了半天呆。 入夜之后,他离开了一片觥筹交错的万映楼,秘密去了城西的汪府。#####第二更!感谢大家的月票,正在缩小与前一名的差距,我继续努力!么么哒~ 第八百七十五章为所爱 汪印和叶绥早早就在暇日斋等着了,待见到齐适之,两人都恭敬地行了礼。 “无须多礼。汪督主,你的伤势可好些了?”齐适之这样问道,语气带着关切。 对他的妻子郑薇来说,汪印叶绥两人就是被寄予厚望的后辈子侄,如今齐适之也是这样看待的。 他知道汪印受了伤,如今一看,汪印脸色苍白夹着一种死灰,看起来伤势颇重。 他原本以为受伤只是个苦肉计、用来应付皇上的,难道不是这样? 汪印笑了笑,淡淡道:“劳驸马挂心了,本座伤势没有大碍,只是多年前中的毒有了异常,驸马不必担心。” 齐适之仔细看了看,发现汪印和叶绥神容都颇轻松,心知的确没有大碍,便不再多问了,转而说道:“我已经进宫了,观皇上言行,必不会让这巫蛊扩散,这事很快就会结束了,你们早作准备。” 皇上会遏制巫蛊传言的,不是因长公主当年遭遇而起了恻隐,而是绝不希望国朝动荡! 宫中的巫蛊之物、敏妃身死真相,自然会不了了之。 “本座知道了,劳烦驸马走这一趟了。”汪印道,朝齐适之拱了拱手。 齐适之辞而不受:“没有劳烦,我本也打算进宫一趟的。再说,援手汪督主,这也是她的心意。” 提到长公主郑薇,齐适之眼神忍不住一黯,虽则极力掩饰,还是被汪印和叶绥这两个异常敏锐的人发现了。 叶绥见此,心头不住叹息:果然,殿下薨逝几乎将驸马的精气神都带走了。 驸马自己绝对不会察觉,他整个人都是死气沉沉的。永失所爱,活着自然如行尸走肉。 不过…… 这时齐适之朝她看了过来,眼神定定的,开口问道:“督主夫人,你先前书信中所说的……的确可行?” 叶绥颔首而笑,肯定道:“当然!此事必定要驸马出手才行。旁人没有那样的分量、也没有那样的本事。若是殿下泉下有知,必然也会欢喜的。” 齐适之眼中燃起了一束微小的光芒,很快就隐了下去,随即自言自语道:“她喜欢的,她本就是睚眦必报的人,毒害她的人依然自在逍遥,忍得也够久了,若是我那样做了,她肯定会喜欢的……” “驸马,贤妃之所以最得皇上信任,是因为她没有子嗣,不涉及宫中朝中利益。无欲无求,皇上自然会对其无比信任。”汪印补充道。 正如当年的他,既执掌缇事厂又兼领殿中省,所得恩重冠绝朝臣,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原因?正是因为他军中出身,无亲无故,便是夺了权也无用,皇上当然放心。 要对付贤妃,那就必须要将贤妃拉入夺权这趟浑水、使得贤妃沾染上宫中的利益。——他就不相信,贤妃暗地里做了那么多事,会没有所求的利益! 只是,直到现在,他们也摸不清贤妃所求的利益是什么。 叶绥再次点点头,笑吟吟道大:“驸马,大人已为皇上所忌惮,只有驸马出言,皇上才能信服,也不会留下痕迹。” 她虽笑意盈盈,心底却是万般感叹。 若不是定国公齐瞻竹所托,大人和她都不愿意驸马涉这趟浑水。 但齐瞻竹说得没错,驸马永失所爱,若再无寄托,以其消沉枯索的状态,不消半年就会追随殿下而去了。 齐瞻竹怎么能接受老年丧子?故情切切拜托了汪印,汪印先前在长公主出殡那一跪,已得到了齐瞻竹的看重,又想及长公主屡次援手汪印,便觉得汪印能为他儿子带来活着的希望。 汪印不负齐瞻竹所托,与叶绥商量之下,便想出了贤妃这样的理由。 能让人燃起熊熊斗志的,除了至深的爱,还有不息的仇。——齐适之就符合这样的情况。 这一点,叶绥感同身受。不,应该说她是真的受过。 前一世,支撑着她走到最后的,便是因为对顾家的仇恨,她笑到了最后,将顾家嫡枝都灭了、扶持太宁帝登基。 她能做到的事情,齐适之当然也能做到! 死有何难?死是最简单的事情,但是活下来,但是对所爱的怀念、带着对所爱的责任活下来,这才艰难。 当初因宫中右藏,贤妃暗地里给长公主殿下落毒,如今贤妃还活得逍遥,齐适之怎么能死去? 想必齐适之自己也想明白了这些事情,不然也不会主动进宫,还提出求官参与政事,他眼中的光芒虽然微小,但也不会轻易熄灭,如此就足够了。 齐适之很快就平静下来,朝汪印叶绥说道:“贤妃之事,可容后再说。夫人当初受的苦痛,我必百倍千倍报之!但是你们……” 他皱了皱眉头:“皇上虽然会压住巫蛊,但敏妃毕竟死了,你又这么巧受了伤,皇上肯定会存疑。” 多疑忌惮,这是每一个帝王的通病,在位越久,这个病就严重。今上登基已经二十五年了,怎么能不染病?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汪印半眯起眼,淡漠神情柔和了些,点头应道:“驸马无须担心,本座已有应对。” 对汪印的本事,齐适之和郑薇一样都没有丝毫怀疑,他略略说了万映楼的信息,随即就离开了。——国公府当然也有暗卫护送。 齐适之离开之后,汪印与叶绥彼此对望了一眼,默默无语。 最终,还是汪印最先开口道:“小姑娘,无须担心,巫蛊局很快就会落幕了。现在,本座要先杀一人。” 叶绥凝望着汪印,看着他眼中对自己,启唇道:“顾——璋?”#####第一更!我已经快热成炭了…… 第八百七十六章怕吗? 叶绥一瞬不眨地看着汪印,心中十分笃定。 她太了解大人,这个时候,大人要说杀一人,杀谁已经很明显了。 顾璋,一定是顾璋! 汪印点点头,脸上笑意敛住了,凛冽杀气猛然高涨,淡淡道:“没错,是顾璋。要彻底破巫蛊局,必先杀顾璋。” 自从他认识小姑娘以来,顾璋就不时跳出来搅风搅雨,虽然没有造成什么损伤,却让他感到……很碍眼。 顾璋是南平顾家嫡枝嫡长,早早就获得了“清宴公子”的名号,在大安朝甚为有名,许久之前他还颇为欣赏这个年轻人。 只是,顾家野心太大,煊赫南平还不满足,而清宴公子并没有与这种野心匹配的能力。清宴公子,名不副实。 更别说,顾璋曾求娶小姑娘,光是冲着这一点,他就不可能对顾璋有什么好感。 他为人淡漠,本就很难对旁人有什么好感,顾璋也不过是其中之一,对他来说没有多大的意义。——当然更算不上对手。 哪怕顾璋出自南平顾家,哪怕小姑娘对其极为忌惮,哪怕小姑娘说这是后来的南平王,他依然不把顾璋放在眼内。 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顾璋后来能称王,必定有许多原因,但其中最主要的原因,肯定不是其能力本事。 一个人的能力本事,才是最根本的东西,顾璋没有这最根本的东西,何有可惧? 便是知道了顾家投靠了韦皇后,便是知道顾璋暗中使坏,他也没有想过要取了顾璋的性命。 ——与本座作对、暗中使坏的人多了去,哪能人人杀之?也不差一个顾璋。 但这一次,不同了!汪印身上杀意高涨,绝对不会饶过顾璋。 顾璋若是动他还好,但是顾璋却刻意针对小姑娘,龙有逆鳞绝不可触,小姑娘就是他的逆鳞,他绝对不会再容忍。 死人,才不会成为威胁。 “本座不将他放在眼底,到底轻敌了,才为小姑娘招致巫蛊的祸害。”汪印这样说道,带着深刻自省。 他轻敌了,留下了顾璋这个隐患,如今威胁到小姑娘了,稍有不慎,就是死局,这个死局是顾璋带来的,自然要杀其才能解! 叶绥摇摇头,说道:“只要此局解了,便不是祸害。大人已有办法了?” 大人是那种行动早于语言的人,既然已经说出了要杀顾璋,必是有可行的办法了。 以大人的武功和郑七王白等人的本事,要杀顾璋并不难——所谓一力降十会,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顾璋的确没有招架之力。 只是,杀顾璋容易,杀顾璋以破局难……若顾璋身死而巫蛊局仍在,那杀顾璋就没有意义了。 大人会怎么做呢? 顾璋毕竟是南平顾家的人,是顾家未来的族长,还是国子祭酒的女婿…… “对了,顾璋身边还有两个暗卫,本事并不比郑七王白差!”叶绥这样说道,怕自己遗漏了什么信息。 汪印点点头,道:“本座知道了,有关顾璋的种种,缇骑和运转阁都已查探好了。” 正如顾璋极为熟悉小姑娘的情况,才能制定出巫蛊局,本座要杀了顾璋,哪能不事事周全? 他走近叶绥,执起她的手,低声说道:“此事你不用担心,本座已安排好了。只是……本座如此,你怕吗?” 如此轻巧说出夺顾璋性命,视人命如无物,小姑娘会不会觉得本座血腥残暴?会不会怕本座睚眦狠毒? 小姑娘不会怕的,但是他还是问了出来,想听到她亲口说出来。 “怕?”叶绥微微侧头,略带疑惑地看着汪印,在看到对方屏息等待的样子,忽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怕?”她再一次说道,轻声笑了笑,然后反手握住了汪印的手,然后松开插进指缝中,与他十指交缠,才笑道:“大人,我不怕。” “顾璋是敌人,还设了这个巫蛊局打算置我们于死地,杀他不是很应该?大人怎么会血腥残暴?” 前一世,她做得比大人血腥狠毒多了。 顾璋、顾崇、顾兴夙、顾敬止等人,全部都死在她手中,就连这些人的子侄、顾家的嫡枝及其姻亲,都被她除了个干干净净,顾家的血腥味弥漫数日而不绝。 前世的经历,让她充分明白一个道理,对敌人心慈手软,最后必反受其咎! 她不怕大人这样,她只怕大人以后会受到损害…… 她将手放在唇边,在交缠的指节轻轻啄了啄,然后抬眼看向汪印,微笑道:“大人,和你在一起,就什么都不怕。” 汪印觉得自己的心被撞了一下,剧烈地上下晃动着,让他气息一下变得粗重。 随即,他蓦地笑了起来,眼中有碎星在闪耀,整个人笼罩着一层淡淡光华,看得叶绥微微失神。 无论看了多少次,无论多么熟悉,她还是会情不自禁被吸引。 他是暗夜明烛,他是白日阳乌。 这一刻,她什么都没法想,眼间心上只有眼前这个人,这个,明明毒散受伤却依然从容淡定的人,让她心折心悦的人。 只要一想到他,她心里就会生起无限的勇气信心,无论前路有多少崎岖困难都不足为惧。 爱是人勇猛,爱使人强大,爱也使人欢愉。 她这一生许多勇猛、强大、欢愉这些美好的东西,都是眼前这个人带给她的。 她会和他在一起,与他并肩而行,和他同赏春花秋月,和他共历酷暑严寒,哪怕……此刻他说杀一人,她心中都没有畏惧。 况且,她心中所想和大人一样:顾璋蹦跶得太久了,她绝对不会给此人有任何再害她的机会####第二更!敲锣敲锣:打算送饭盒,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 第八百七十七章舍弃 当太阳照进来的时候,韦皇后人忍不住用手则遮了遮额头,以躲避这些阳光。 这是冬日里难得的大晴天,可是韦皇后完全没有心情去享受和煦暖阳,无论阳光再灿烂,她心底仍旧一片阴冷黑暗。 她昨晚翻来覆去难以入睡,好不容易睡着了又瞬间惊醒,如此反复几次就已经天亮了。 阳光映照出她眼底的乌青和憔悴的面容,这是渗透到骨子里的疲倦和害怕,无论用多少脂粉都难以掩盖。 坤宁宫的内侍宫女屏气凝神,恨不得自己就是个木偶,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规行矩步。 ——皇后娘娘刚刚杖责了梳妆宫女,他们可不想挨挨板子。 就算是平日极得皇后娘娘倚重的绿琴红箫等人,都小心翼翼地伺候着,不敢多言。 韦皇后示意红箫为她多扑一层脂粉,才开口问道:“紫宸殿那里可有什么消息?” 她声音沉哑,仿佛被烟烧火燎过似的,一听就知道整晚没睡。 “回娘娘,皇上还在令人查探敏妃娘娘毒发身亡的事情。昨日定国公世子进宫求见,此外并无异常。”红箫谨慎地答道,生怕惹了韦皇后不喜。 听到这些话语,韦皇后眉头皱的更深了,不悦地说道:“齐适之进宫了?他为何会进宫?” “奴婢……尚未探听到消息。现在紫宸殿防得严,探子不敢仔细查探。”红箫忙解释道,将紫宸殿的探子拿来挡箭。 “一个两个都没有用,本宫要你们来做什么?!”韦皇后冷声说道,脸上满布寒霜。 她哪里不知道现在紫宸殿戒备森严,绝不是贸然查探消息的时候?只是为了拿宫女内侍来泄气罢了。 一时间,所有内侍宫女都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 绿琴边轻轻为韦皇后捏着肩膀,边低声说道:“娘娘请息怒!奴婢等人定会更加用心当差的。国公爷那边的消息该到了,奴婢这就去取来?娘娘不必担心,国公府人才济济,一定能想出办法的。” 韦皇后闻言,脸色终于稍霁,唯今之计,也只有希望父亲和兄长能想到办法了。 然而,当她看到承恩公府的书信后,心中却更加迟疑了: 父亲兄长的确想出了办法,但真的要这么做吗? 这个办法,倒是容易操作,也是最为有力的反击,事成之后纯妃同样会百口莫辩,但是,真的要彻底舍弃顾家这枚棋子吗? 没错,承恩公府所想出的办法便是杀顾璋以避祸。 承恩公韦晟在书信上说了,巫蛊之事最先便是由顾璋弄出来的,对汪印夫人而言,顾璋就是罪魁祸首,若是顾璋身死,那就最大限度地作实了“凡与汪印夫人作对都没有好下场”这个传言,也就证实了汪印夫人懂得巫蛊。 纯妃与汪印夫人一母同胞,汪印夫人既懂得巫蛊,那么纯妃自然也懂得。 如此一来,与宫中巫蛊之物、敏妃身死有关的,必然就是纯妃,那么坤宁宫的危局便不攻而破…… “呼……”韦皇后叹息一声,吩咐绿琴将书信烧掉,依旧眉头深锁。 她倒不是舍不得顾家这枚棋子,若真的对她有帮助,别说一个顾家了,就是十个顾家也能毫不犹豫地舍弃。 她担心的是,事情真的会像父亲所说的那般顺利吗? 就好像之前她在延禧宫所作的安排,每一个细节都推敲好了,就算不是天衣无缝也难有差错,可是只出现了一个商易,就将她的计划全盘打乱了,局面也变得不可控。 她总觉得似有厄运缠身一样,许多事情都功亏一篑,舍弃了顾家就真的能平安脱身吗? 她实在没有什么信心…… 就在韦皇后举棋不定之际,顾璋的密信辗转送到了坤宁宫。 这书信当然是通过承恩公府送进来的,在看罢这封书信之后,韦皇后终于定下了注意。 “也罢,顾璋既然愿意这样牺牲,那么本宫就只有笑纳了。”韦皇后微微笑道,一直紧皱的眉头终于徐徐舒展开来。 天与不取,反受其咎,顾璋的诚心她便接下了。至于最后的结果……却不是由顾璋来决定了! 她得想想,这件事情怎么才能利用好,不但要洗清自己的嫌疑,还要将汪印纯妃也坑进来! 明珠大街顾家府邸内,宋鸾眉带忧虑地说道:“相公,还要继续下去吗?如今敏妃娘娘都死了,妾身总觉得心惊肉跳的。” 哪怕有了仪鸾卫和承恩公府的帮忙,巫蛊一事仍旧不顺利。汪印毫无损伤,但站在他们这边的敏妃死了,就连皇后都自身难保。 在这样的情况下,相公的计划真的凑效吗?那毕竟是一条条人命,是顾家的族人啊! “事到如今,一定要继续!绝不能让汪印再逃过此劫,我们必须置之死地而后生!你之忧虑,乃妇人短见而已。”顾璋大声道,对宋鸾的话语不以为然。 他脸容枯瘦,颧骨高高突起,唯有两眼有种奇异的神采,似里面有熊熊火焰,明亮璀璨得吓人。 宋鸾都不敢直视顾璋眼中的亮彩,她总会不由自主想起一个词,连心都快跳出来。 盛极而衰,盛极而衰…… 她吸了口气,还是忍不住说道:“相公,那些毕竟是族人,若是老太爷知道了……” “不告诉祖父便是!”顾璋不在意地摆了摆手,继续道:“族人又如何?那些都是旁支子弟,本来就应该为族中付出。若顾家能恢复往日荣光,他们也算得得偿心愿。” 成大事者当不拘小节,如果旁支子弟连这点觉悟都没有,那么凭什么享受家族的荣光荫蔽? 那件事情,他势在必行####今天一更,祝大家周末愉快! 第八百七十八章一语成谶 当南平顾家在京兆的旁支子弟在一夕之间全都毙命的消息传出来的时候,整个京兆朝堂都引起了轩然大波。 这些旁支子弟,计有五十来人,他们有的是原本就在京兆安居的,更多则是从大安朝各地陆续来到京兆的。——为看望卧病的族长顾崇而来。 这些顾家子弟个个都是青壮盛年,而且个个都身体康健,却在一夕之间没有了气息! 据说,他们的死状极为可怖,全都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遭受了巨大的惊吓,惊惧而死死不瞑目。 顾家族长顾崇听到这个消息后,眼睛都翻了白,现在已经是进气多出气少了,明珠大街的顾家哭声震天,整条街道都听得到。 一族子弟乃是一族的根基,乃是一族得以繁茂生息的前提,纵顾家是累世望族,纵顾家子弟众多,但是一下子死了这么多子弟,哪怕都是旁支子弟,对顾家来说,绝对是动摇根基、元气大伤! 甚至,还不紧紧是根基动摇、元气大伤,而是关系着顾家生死存亡的时候了。 毕竟,自从顾家迁族移宗之后,就已经元气大伤,短短六七年当然没有养回来,如今再出了这样的事情……京兆许多权贵都已经摇摇头,叹息一声了。 这些权贵比一般人更加清楚,“人”才是最重要的,是一个家族最根本的基础,一旦没有了“人”,不管这个家族想做什么都不可以了。 非但家如此,国也是如此。 史载秦国大将白起坑杀了三十万赵国士兵,从此强大的赵国一蹶不振,再也没有了与秦国争霸天下的资本。 如今顾家遭受这样的大灾,怕是“南平顾”以后都会名不副实,乃至逐渐消亡了。 叹息之余,这些权贵也极为讶异:顾家这些子弟是怎么死的呢?都在一夕之间暴亡、死状可怖,怎么看都是死于非命! 死于非命…… 京兆权贵们想到了先前街头巷尾都传得沸沸扬扬一事,都忍不住眼神微变,然后沉默下来,内心却是震惶不已。 他们已经知道,事情已经越来越严重了,现在绝不是他们开口的时候。 随着顾家嫡枝顾璋在京兆敲响登闻鼓、伸冤陈诉后,京兆朝堂陷入了奇异的死寂,朝官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了城西汪府: 汪督主的夫人,难道真的懂得巫蛊之事? 汪府中的汪印和叶绥,虽然没有像权贵们那么震惊惶恐,却也同样感到意外。 “顾璋已经去敲响登闻鼓了,为顾家那五十条人命伸冤。顾家如此,根基都快没了,韦皇后的确够狠!”汪印这样说道,神色还是如往常那般淡漠,什么都看不出来。 缇事厂在承恩公府有探子,他是要借承恩公府和韦皇后的手来杀顾璋,但是他没有想到,死的不是顾璋,而是顾家五十多名旁支子弟! 从效果上来说,当然是五十条人命比一条人命更加震撼。 韦皇后和韦家行事,比他所预料的胆大和狠绝! 五十名旁支子弟,怕是顾家五分之四的旁支子弟了,等于是顾家绝大部分的子弟,还是青壮盛年,难怪族中顾崇会晕死过去。 韦家这一招,当真是釜底抽薪,如此一来,顾家这枚棋子也算是用到尽了。 叶绥笑了笑,却有不一样的想法:“大人,韦皇后胆敢有这样大的手笔,焉知不是顾璋足够狠?以我看,这件事顾璋定然知情。” 并且有极大的可能,这件事情就是顾璋也参与其中! 这一世顾璋虽不像前世那样位高权重了,但一个人的本性是很难更改的——她实在太清楚顾璋的狠绝了,前一世可是能将岳家全部送葬的人! 现在顾家都已经是这种境地了,巫蛊之事就是顾家的临死反扑,为了恢复顾家往日的荣光,顾璋有什么事做不出来呢? 更何况,死的人还全都是顾家旁支子弟。 顾家嫡枝旁支差别甚大,嫡枝的地位崇高,对旁支子弟有生死予夺的权力。在这样的情况下,顾家嫡枝旁支绝不是一条心,嫡枝所做的许多事情,旁支都是不知道的。 这也是她前一世只拔除顾家嫡枝、留着旁支的原因。 现在顾家子弟死的全是旁支子弟,而且这些子弟全部都在京兆,这明显是经过族长顾崇召集的。 顾家子弟来到京兆需要时间,绝不是韦皇后想舍弃顾家就能杀掉这么多人的,她估计,早在顾璋谋算巫蛊之事起,就以族令召回这些子弟了。 召他们来京兆送死。 “哦?”汪印略略扬眉,倒有些诧异:“顾璋真的如此狠?不过很可惜……” 他笑了笑,眉目间带了一丝寒意:“他的狠用得不是地方,这一次,顾家彻底完了。” 南平顾家,曾经的累世望族,经此一事就再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本座原先还在考虑顾家那么多子弟应该怎么办,这些子弟中不乏纯良栋才,这下倒好,顾璋自己动手了。 顾璋这是自绝顾家啊! 叶绥点了点头,赞同道:“大人说得没有错,顾璋久处嫡枝,妄自尊大,大概忘了,人才是最重要的。” 顾家一下子死了这么多子弟,是需要用二十年到四十年的时间才能培养出来的子弟,如果是强盛时期的顾家,还等得起这个时间。 但现在……顾家只有死路一条! 汪印嗅了嗅剡溪茗的香气,淡淡道:“本座绝不会让顾家翻身。不管死一个顾璋,还是死五十个顾家子弟,这个结果都不会有变。” 顾家妄图用这么多人命来坐实那个传言,难道本座就没有应对吗?笑话! 叶绥没有询问汪印的应对,只是说了这么一句话:“大人,当初提巫蛊、找仪鸾卫的,可是顾璋。顾家旁支子弟都死了,顾璋怎么会没有事呢?如果我是韦皇后,想要洗脱嫌疑,那么顾璋就必须死!” 她这话,在第二天成为了事实,一语成谶。 #####还是一更,今天广州最高温38c,我已被烤焦了,勿念。 第八百七十九章顾璋死 因敲响登闻鼓而在京兆府受了三十杖责后,顾璋便一直躺在床上,既是养伤也是养病。 他是世家子弟,历来养尊处优,哪怕内心里经历过无数忧愤打击,但是身体上不曾受过半点损伤,这三十杖责,几乎要了他半条性命。 明明顾家已经暗中给了京兆府吏许多银两,也托承恩公府打了招呼,就是想受点罪,但是半点用处都没有,他足足受了三十杖责,屁股已经皮开肉绽,是昏迷着被抬回明珠大街的。 回到顾府之后,他便发起了热,神智昏昏沉沉的,昏迷到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 每当他清醒着的时候,总是满怀希望地对妻子宋鸾说道:“登闻鼓的事情有后续了没有?汪印是不是被皇上问罪了?死了那么多人,叶绥懂得巫蛊是不是被确定了?” 他一瞬不眨地看着宋鸾,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如果仅仅看他的眼神,绝想不到他是卧病养伤的人。 但是他颧骨高耸、神色惨白,衬着这样明亮的眼神反而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每次听到他这么问,宋鸾都不敢直视他的眼神,只是掩饰着说道:“相公,这件事情太严重了,关系到顾家那么多子弟,京兆府已经将事情上禀皇上了,但是还没回音。” “那么皇后那里呢?皇后娘娘肯定会乘胜追击,一定会坐实叶绥懂得巫蛊的!”顾璋立刻追问道,眼神带着希冀。 皇后娘娘想要脱身,那就一定要坐实之前的巫蛊传言,这么简单的道理,皇后娘娘不可能不知道,皇后怎么还不抓紧时机呢? 须知时机转瞬即逝,皇后娘娘还不行动,在等什么额? 不等宋鸾回答,他便焦急地说道:“不行,我要去找国公爷,此事绝对不能拖延下去!汪印本事太厉害了,若是不抓紧时机,很有可能被他破局!” 说罢,他便想翻身起来,不料碰到了屁股上伤势,立刻“嘶”地痛呼了一声,整张脸都扭曲起来。 “相公,您小心点!”宋鸾立刻上前说道,待顾璋平静下来,才小意劝慰道:“相公,国公府和皇后娘娘都知道这件事,为了他们的利益,当然会跟进的,你就安心养伤吧。” 她脸色同样十分憔悴,看起来比养伤的顾璋没好多少,看到顾璋这副样子,她原本想说的话语都咽了下去。 她不敢说,承恩公府和韦皇后那里至今没有什么消息,至于宫中的消息……她也打听不到。 原本顾家还有不少探子在宫中的,但是不知为何,全都没有消息送来,便是她所送出的消息,也石沉大海; 更重要的是,顾家几个武功高强暗卫,好像突然失去了踪影,她更是无从查探。 她明显地察觉到,事情已和他们所预料的不一样了,但是她却不知道哪里不一样,也没有时间去查探哪里不一样。 现在顾家死了那么多旁支子弟,老太爷病重昏迷,顾璋也受了伤,顾家所有事情都压到了她身上。 她忙着安抚那些旁支子弟的家眷还来不及,压根就没有旁的时间精力去查探什么。 她更不敢对顾璋说,她的父亲勃然大怒,还说他们设这个局是自寻死路,宋家是绝对不会理会这个事情,还勒令她母亲也不能见她。 ——父亲已经猜到了,顾家那些旁支子弟的死亡与相公有关。 现在的宋鸾,觉得肩膀上压着重重大山,明明在行事之前,她还觉得事情肯定会顺利的,毕竟有承恩公府和韦皇后的帮忙,但是…… 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呢? 听到顾璋提到“叶绥”这个名字,她都没有没有什么感觉了。 这个名字曾是她的眼中刺肉中钉,但是现在她已经顾不上嫉恨了。 顾家已经死了那么多旁支子弟了,这么严重的事情,怎么好像泛不起水花似的? 她哪里知道,这个事情所引起的轩然大波,正在被人一一消融。 紫宸殿内,由京兆府和刑部联合查探的结果便呈送到御前了。 这个结果,主要是有两方面的内容,一是顾家旁支子弟都是接到了族长顾崇的命令,才陆续来到京兆;二是这些旁支子弟都曾服用过加速心跳的汤药,这就是他们的死因。 京兆尹秦昉压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将这个调查呈上,却比说一千句一万句都能阐明真相。 永昭帝的确对汪印十分忌惮,但是他并非没有脑子,略加思索便明白这份调查结果所说的是什么了。 “顾家召回这些旁支子弟,是为了杀他们?五十条人命,是顾家几十年的根基,顾家为何要这么做?”永昭帝看向秦昉,淡淡问道。 他相信,京兆府和刑部的查探结果不会出错,但这种自断根基的事情,顾家怎么会做? 他是真的疑惑,只觉得这事简直是说不出的荒谬,但其中关系着五十多条人命! “回皇上,属下也正在查探当中!但是在顾璋敲响登闻鼓之前,顾家曾贿赂府吏,承恩公府也向臣打了招呼。”秦昉这样说道,浑然不觉自己说出了多么惊骇的内容。 也是,秦昉出身乡野武夫,说话向来不经脑子,现在将承恩公的举动说出来也符合他的为人。 这也是永昭帝欣赏他的地方,不然他不可能在京兆府尹这个位置上呆那么久。 承恩公府提前打了招呼,那么就是说顾璋敲响登闻鼓的事情,承恩公府是知道的了,那么别的事情呢? 顾家旁支子弟死亡的事情,承恩公府是不是知道? 而此时,宋鸾惊骇地后退了几步,手中的药碗摔在了地上也不知道,直愣愣地看着床上,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床上的顾璋瞪大了眼睛,一手垂在了床边,嘴角有血流了出来,胸口半丝起伏都没有了####祝大家快乐!今日本应该撒糖的,但是吧,我这两日戾气横生~我觉得,作者还是要正三观,希望自己能做一点。 第八百八十章必死无疑 宋鸾不管相信,她只是离开一个多时辰而已,她的相公顾璋就已经…… 死了! 她还亲自去端来了药,想让他早点好起的,可是刚进房间就看到了惊慌失措的仆从。 在看到顾璋样子的那一瞬间,她就惊愕地后退,强烈的恐惧占满了她的心,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像哑了一样张口却发不出声音。 这个死状,她实在太熟悉了,这两天实在见得太多了——就和那些旁支子弟的死状一样! 唇角有血、面容扭曲,眼睛瞪大死不瞑目,这分明是服用了大量的加速心跳的药物! 怎么会这样?她的相公明明躺在床上的,汤药还在她手中,怎么会服用了这些汤药? 不会的吗,她一定是看错了,相公她只是睡着了而已!一定是她看错了! “相公!”宋鸾哀嚎一声,踉踉跄跄往床边扑过去,眼泪已经糊了一脸。 她不断摇晃着顾璋的肩膀,哭叫道:“相公,你醒过来,你醒过来啊!” 不可能的,她所嫁的人是南平顾家的清宴公子,是将来的台阁栋梁,将来必定会成就一番伟业的……她所盼望的荣华富贵都都没有实现,她的相公怎么就死了? 他死了,那么顾家怎么办?她和孩儿怎么办? 这个时候出现在宋鸾心头的,除了丧夫的哀痛之外,还有对将来的恐惧。 她恍恍惚惚想起的,竟然是出嫁之时的盛况华章,是那么多人明里暗里的赞扬羡慕,现在……彻底没有了! 她的夫君已经死了,顾家往日的荣光也绝不可能恢复了! 宋鸾泪如雨落,“啊啊啊”地大叫了几声,眼前一黑昏迷了过去。 ~~~~~~~~~~~~ “顾璋死了?”叶绥听闻之后,有片刻的茫然,问着对面的汪印:“是大人下手了?” 汪印点点头,道:“是本座安排。” 承恩公府的建议、韦皇后的行动,皆为他在背后推动,虽则给顾璋服用那些汤药的人不是他,但是顾璋真正是死在他手中。 千万种毒药,都毒不过谋算人心,顾璋因此而死是必然的事情。 小姑娘先前说过不会害怕,那么他便不会遮掩这一点,但是小姑娘神思有些恍惚…… 叶绥很快就回过神来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道:“哦。” 顾璋死了,顾璋真的死了…… 世家望族的南平嫡枝,清宴公子顾璋死了,他再也不会成为权势滔天的南平王了,再也不能做下后来那些事情了。 前一世后来将大安朝闹得翻山倒海的人,前一世到永昭末年才被诛杀的人,现在就死了,死在了永昭二十六年末。 “大人,我还是觉得有些难以相信,仿佛……不是真的一样。”叶绥这样道,神色有些纠结。 她自然不会因为顾璋身死而悲,却也没有因为顾璋死而喜,她只是觉得事情太容易了。 顾璋,南平顾家,她刚重生的时候,视之为庞然大物,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会引起顾家的注意、生怕会引起顾家的反击。 从什么时候起,顾家对于来说就是纸老虎,已不足为惧呢? 是因为大人出现了,是因为有了大人…… 想到这里,叶绥长长吁了一口气,脸上的茫然纠结完全褪去:“大人,这肯定是真的。已经到了这个时候,顾璋必死无疑。” 顾璋利用了那五十多个旁支子弟,结果却和那些旁支子弟是同样的死法。利用人者恒被利用之,这便是一种报应。 乃甚,是从前一世所延续下来的报应。 不管怎么说,顾璋死了,顾家也就彻底完了! “不止如此,皇后和承恩公府也会元气大伤!皇上交代给本座的任务也可以完成了。”汪印淡淡道,眼神似蕴含着无穷计策。 皇上不是让他在背后扶持太子、五皇子的势力,与皇后成三足鼎立之势吗? 太子和五皇子经由了那么多次的削弱打击,势力绝对无可能与韦皇后相抗,那么便只有削弱韦皇后的势力,才能形成对抗了。 “韦皇后想利用顾璋的死来对付本座,殊不知,本座也想利用顾璋的死来对付她!”汪印冷声道,身上有丝淡淡的杀气。 韦皇后的谋算,他怎么会不清楚?只是将计就计,利用她来杀掉顾璋而已! 接下来的事情,就看谁技高一筹了! 叶绥已明白了汪印的安排,忍不住问道:“大人,你有了指向韦皇后的证据?” 顾璋身死乃是大人在背后推动的,大人不可能任由韦皇后攀咬、将希望全部都放在皇上信任那里。 汪印笑了笑,也不避叶绥,直接回道:“顾璋身边那个小厮,可是韦皇后的人!韦皇后还自以为给顾璋灌药神不知鬼不觉,呵。” 顾家对缇骑十分防备,但汪印手下还有一个运转阁! 运转阁的人已经查出,顾璋身边那个贴身小厮云龄可是承恩府的人。 这一次若不是为着给顾璋下药,承恩公府也不会启用这个棋子,倒是让运转阁的人查到了端倪。 现在,这一个情报已经由秦昉送至御前了,只要皇上不故意装蠢,只要皇上还想掣制皇后势力,那么这个情报就会起决定作用! 以皇上不得不重新用他这个前提看来,他对最后的结果并不担心。 届时,巫蛊一事,也真正结束了。 这时,韦皇后摒弃往日华丽的衣饰,反而穿着一身寡淡衣裳,正在紫宸殿大声禀道:“皇上,顾家死了那么多人,就连顾璋都死了,难道这还不是汪印夫人在用巫蛊报复?皇上,臣妾真的是冤枉!” 回应她的,是永昭帝震怒的神色,还有猛地扔在她面前的奏疏 第八百八十一章瑟瑟发抖 永昭帝看着神色惨白的韦皇后,心中不由得有丝快意,脸色仍旧震怒不已。 “你且说说,顾璋身边那个小厮是怎么回事?顾家那些旁支子弟和顾璋之死,真的是汪印夫人使了巫蛊之法?” 如果没有秦昉的调查,如果没有尚药局的诊断,永昭帝不知道自己会是怎样的想法。 但是,现在他很清楚自己在想什么。——无论韦皇后说什么,他都不会相信! 顾璋身边的贴身小厮乃是承恩公府的棋子,就算那个棋子已经自尽身亡,真相到底是如何已经很清楚了。 巫蛊?商易说得对,从头到尾就没有什么巫蛊之事,有的,只是难测人心! 因为这个无证据的巫蛊传言,已经死了一个妃子,还死了顾家五十多个子弟! 不由得,他想起了齐瞻竹所说的话语,巫蛊之言再不止住的话,人心动荡朝局不稳…… 永昭帝合了合眼,再也不愿意看向韦皇后,冷声说道:“敏妃已经死了,朕定然会查清楚她的真正死因。至于皇后你……你这半年内就好好留在坤宁宫养病吧!后宫诸事,劳心伤神,你就不要再管了!” 在接到秦昉的禀告之后,他就在想如何处置韦皇后了。 废后吗?同样是无端无据的事情,同样是会引起朝局动荡的事情,他暂时还不能做。 以养病的名义,剥夺韦皇后所有权力,将其限制在一宫之内,这是永昭帝所想到的应对办法。 那个小厮棋子、顾家五十多条人命、敏妃的招供摆在眼前,由不得皇后有任何挣扎反抗! 韦皇后白着脸,握着奏疏的手在发抖,看着永昭帝什么都说不出来,她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在前来紫宸殿之前,她已想好了千般应对,其中最充分的理由当然就是顾家人之死、特别是顾璋之死,但是她那些千般理由,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了。 皇上怎么知道那个小厮是韦家的棋子?这个棋子,她就只是用了一次,再隐蔽不过了,皇上怎么会知道? 早在当初顾崇投诚的时候,她就吩咐承恩公府往顾家身边塞棋子了,几经艰难才彻底控制了顾璋身边的小厮,却只是用了一次,就暴露了! 这个小厮,原本是她的杀手锏,是用来脱身的最好利器,如今却成为了指控自己的罪证! 无论她说什么,皇上都不会相信了,她都难以从这些事情中脱身了! “皇上,臣妾……谨遵皇上吩咐,这半年都会在坤宁宫养病,多谢皇上恩桖!”韦皇后垂下眼睑,哆嗦着说道。 在看到这个奏疏的内容后,她就知道大势已去,不,她从来就没有占据大势,只是一直被自己蒙蔽了而已。 或许从顾璋提出巫蛊的时候,她就被什么遮住了眼蒙住了心,不然何以会这么急忙着对付汪印呢? 她明明知道汪印是最难对付的,果然,现在她承受报复了。 她哪里还想不明白,自己的一举一动或许都在汪印的监视之下?不然怎么会出现这个结果? 现在唯一庆幸的是,皇上似乎并不打算深入追究,只是夺她半年的后宫之权,这固然让她心如刀剐,但只要她还是皇后,以后就有机会! 她低低俯下身子,姿态异常恭敬,再不发一言。 没有听到预料中的伸冤,永昭帝皱了皱眉头,看着韦皇后如此低微的姿态,他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皇后完全受制于朕,朕能定夺皇后的命运!就算此刻朕要废后、杀后,也易如反掌,皇后绝无反抗之力! 想明白了这一点,永昭帝的神色沉了下来。 既然朕对皇后能生杀予夺,那么皇后就不能成为威胁,朕先前为何会觉得皇后一系势力庞大奈何不得? 更重要的是,朕还重新起用了汪印,想用汪印来掣制皇后…… 永昭帝开始有点后悔起用汪印,多少觉得起用汪印乃失策了,他想着这个后悔的事情,压根懒得再理会韦皇后,直摆手示意她退下去。 韦皇后离开后,裘恩开口了,语气带着疑惑:“皇上,奴才斗胆,想请问这巫蛊一事是不是汪督主的手笔?” “哦?为何会这样问?”永昭帝答道,眉头仍旧皱着。 裘恩是内侍副首领,素来也得他欢心,故顺着话语问下去。 “奴才总觉得,若没有这巫蛊之事,皇后娘娘绝不可能在坤宁宫养病。皇后娘娘母仪天下,所受的赞誉极多,而且掌管六宫事,怎么可以在宫中不出?先前皇上说过让汪督主压制皇后娘娘,奴才以为……以为……”裘恩止住了话语,意思已表现得十分清楚了。 巫蛊之事,是汪印的手笔?据闻汪印十分宠爱他的小妻子,不可能拿她来设局。 但是……不可否认的是,正是因为巫蛊之事,才查到顾璋身边那个棋子,才真正拿到了皇后的证据。 养病禁足才有理由,皇后才不能反抗。实际说来,这巫蛊一事的确大大削弱了韦皇后一系的势力。 这些事情当中,汪印做了什么?是不是在不着痕迹地削弱韦皇后的势力? 如果是这样,重新起用汪印还是能有明显好处…… 永昭帝神色稍霁,吩咐裘恩道:“宣秦昉进宫!” 韦皇后会专心在坤宁宫养病,敏妃之死可以慢慢查探,但顾家那五十多条人命,却必须尽快有个结果! 第二天,京兆尹秦昉奏言,详述了顾家那些旁支子弟是死于汤药毒害、如今正在加紧追查凶手,云云。 听奏之后,永昭帝便严厉训斥了巫蛊的危害,并且勒令朝臣不得再议此事,还下令在国朝之内纠传巫蛊之风。 当得知永昭帝的态度后,叶纭忍不住瑟瑟发抖。 #####我也瑟瑟发抖,什么时候才爆更一下…… 第八百八十二章留恨 既然与妹妹叶绅站出来指证,自然无比关注巫蛊事情的进展,一颗心也随之起起落落。 当她听说顾家死了五十多个旁支子弟的时候,心中难抑喜悦,心知事情已成定局了。 五十多条人命,叶绥还能怎么脱身? 汪印和叶绥都不成气候了,那么叶绪只能夹着尾巴做人,对付起来就容易多了。 只是,最后的结果怎么会是这样? 皇上在早朝上训斥了巫蛊,随后还传出皇后娘娘养病不出……这是不是意味着巫蛊之事结束了? 汪印没事,叶绥没事,叶绪也没有事! “当初就不应该跳出来指证这个事情!皇上的态度都很明显了,凡是涉及巫蛊的,肯定会受到处罚,更别说还面临着汪印的报复!”万兆先沉声说道,脸色异常难看。 叶纭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无奈地说道:“相公,当时皇后娘娘来了指令,妾身也没有办法啊。” 指证的事情,她当然不敢自专,当初也曾咨询过相公和老太爷的意见,他们当初是怎么说的? 他们说皇后娘娘既有吩咐,那么便照办,这也是万家的机会…… 现在事不如愿,就将所有责任推到她身上,她当然不忿! 但叶纭也知道,和自己的相公争个高下没有意义,因为她知道相公所说的有道理,更重要的是,她所倚仗的韦皇后都失势了,她只能低头作小。 “我一个内宅妇人,什么都不知道,还要仰仗相公才是。相公,那么现在该怎么办呢?”她仰着头看向万兆先,眼中满是信任希冀。 就好像,眼前的人是盖世英雄,可是克服任何困难。 被这样的目光热切注视着,很少有男人能够无动于衷,当下,万兆先的神色和缓下来,应道:“此事我与父亲商量商量,毕竟关系着万家前途。” “对了,你还是得回娘家一趟,通过岳父大人向汪督主表示歉意。总归还是叶家人,督主夫人总会留点情面不是?” 万兆先说得神情坦然,完全忘记了之前他赞成指证的时候,可从来不觉得什么“都是叶家人”。 叶纭神色凝了凝,不自在地说道:“可是祖父和父亲他们……也好,我会抽空回太平巷一趟的。” 虽这么说着,她却打定主意不会回去。——她也要面子的,实在没脸回去了。 更何况,先前父亲已经来信训斥她了,说此举是至叶家于死地,让她收回那些指证的话语。 可是说出去的话语还怎么收回呢?当时她只恨自己说得不够狠,无法一下子置叶绥于死地,对父亲的话语置若罔闻。 父亲那样的人啊…… 叶纭神色讥诮,觉得将利益看得比任何事情都高的父亲,定会将她拒之门外,她当然不会去太平巷自取其辱。 然而,就在她忐忑等待着相公与老太爷的办法时,却接到了来自宫中的秘密消息。 这个消息,不是过去她所奉承倚仗的皇后娘娘送来的,而是宫中的贤妃娘娘送来的! 这个消息是让她稍安勿躁,一时艰难不足为惧,以后定必迎来安康坦途,此言。 叶纭已无法用言语形容自己的感觉,既惊又喜,既畏又期。 大安官员夫人谁不知道,皇上最信任的妃嫔乃是贤妃娘娘,但是贤妃娘娘一直深居简出,是从来不会理会宫内宫外事的啊。 贤妃娘娘怎么会送来消息呢? 此时,贤妃娘娘身边的宫女也疑惑地问:“娘娘,奴婢不明白,叶纭叶绅两个人还有什么价值呢?” 汪督主睚眦必报,此番事了,当然不会放过想谋害他夫人的人。叶纭叶绅姐妹与其夫人积怨已久,肯定会承受报复。 她们肯定抵挡不住汪督主的报复——娘娘为何还要给她们送去消息? 贤妃在专心致志地给新画的鸟儿上色,仿佛没有听到宫女的问话,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她们是叶家人,就是最好的棋子与幌子。” 况且她们身后,还有大理卿与临川侯府。 想必韦皇后之前看重她们,也是因为这原因。只可惜,韦皇后用人实在不行,这么好的棋子却摆在了明面上。 难怪,会被皇上勒令在坤宁宫“养病”半年,呵。 现如今,原本为她所用的敏妃已经死了,明面上已经没有人与纯妃作对,她当然要重新物色另外的棋子。 叶纭叶绅这两人与汪印夫人之间有杀母杀弟之仇,这就是最好利用地方了。 只是保两个人无知的后宅夫人而已,花费不了什么力气。 倘若这两个人实在难堪大用,那就随时舍弃好了。——就好像敏妃一样。 贤妃放下了手中的笔,淡声问道:“敏妃那里的手尾,都扫干净了吧?” “回娘娘,已经扫干净了。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中了毒,没有及时服用解药,当然会中毒身亡,不会有人查出来的,娘娘请放心。”宫女这样答道。 贤妃点了点头。她当然放心,敏妃告发巫蛊之事,她提前做了应对,就怕出现什么问题会牵连自身。 预则立不预则废,现在这个结果,也只是顺理成章而已,不值得有什么可高兴的。 只是……汪印再一次逢凶化吉,实在可恨! 这时,内侍匆匆前来禀道:“娘娘,皇上有召,请娘娘立刻去紫宸殿一趟。” 贤妃皱了皱眉:皇上有召,是为了什么事情? 她正想托词不应,忽然想到了要抱住叶纭叶绅两人,沉吟片刻还是去了紫宸殿。 但听到永昭帝的话语后,她那张仿佛不会为尘俗事萦心的脸容终于微变了变。 #####第一更! 第八百八十三章入局 贤妃不及多想,便拒绝道:“皇上,臣妾深居简出,连妃嫔都认不全,实在没有能力担下执掌六宫之责。” 皇上竟然让她暂代皇后执掌六宫! 这个事情,换做其他妃嫔会觉得天大的荣幸,会迫不及待地应下这个事情,但贤妃不是这样想的。 在她看来,执掌六宫乃是最花费心力又是最不讨好的事情。 后宫中的妃嫔,没有一个人是简单的,要处理她们的事情、平衡她们的关系,绝不只是说说就可以的,要时刻盯着宫中任何细微的动静。 她本来就时刻盯着宫中的动静,这还没有什么,但她看不到任何好处,反而随时会遭殃。 她想要的,不是六宫之权,而是像宫中右藏这种有巨大好处又不引人忌惮的所在,更重要的是,她想要皇上绝对的信任! 一旦她执掌六宫,攻讦陷害便会源源不绝,皇上可以信她一次,也可以信她两次,但还能信她三次乃至许多次吗? 曾经的淑妃、徽妃乃至韦皇后,不就是这样失去皇上的宠爱信任的吗? 她绝不能冒这样的险,她要躲在暗处,不动声色地、一点一点地吞噬掉整个大安朝! “皇上,臣妾知道皇上信任臣妾,但是臣妾与世无争,自入宫以来便没沾过半点权力,定会有负皇上的信任。臣妾以为,皇贵妃、徽妃和纯妃等人,都会比臣妾做得好。”贤妃继续说道。 她眼珠转了转,继续道:“特别是纯妃,她在这一次巫蛊事中饱受惊吓,于情于理,皇上都应该对纯妃有所表示才是。臣妾以为,纯妃才是最合适的执掌人选。” 皇贵妃和徽妃都曾犯过错,都为皇上所不喜,倒是纯妃,看似温婉柔弱,竟然没有留下过任何把柄。 既然纯妃这么聪明,那就将其摆在六宫之首好了! 欲要取之必先予之,要想找出一个人的错处,就必须将其放在阳光之下,时时刻刻盯着才行。 纯妃若是执掌六宫,必定会面临着包括韦皇后在内所有妃嫔的监视,就算只有半年,就足够其受的了,届时…… 贤妃这样想着,脸上推拒的神色更加坚定了。 永昭帝听了,犹豫道:“爱妃说得有道理,可是纯妃分位太低,年纪太轻了……” 叶绪得以封妃,分位当然不会低,但这是相对而言,比起皇后、皇贵妃和贵庶贤德来说,当然是低了。 “皇上如果觉得她分位低,那么就给其晋升分位好了,想必其他妃嫔也无异议。”贤妃笑着说道。 她声音清冽,带着一种局外人的清醒,莫名使人信服,永昭帝下意识开始考虑这个可行性了。 纯妃执掌六宫,可以吗? 见状,贤妃开口道:“皇上,巫蛊之言对宫中影响甚大,现在皇后娘娘开始养病,由谁执掌六宫还得早日决定才是。” “且让朕考虑考虑……”永昭帝这样说道,已经忘记了刚开始是想让贤妃执掌六宫了。 永昭帝看了看贤妃,想起她的确不喜欢尘俗事,要其主理六宫事,的确太为难了,但有一事,却是非贤妃不可了。 他想了想,说出了召见贤妃的另外一个用意:“爱妃既然无意六宫事,那么就代朕好好抚育教导十九皇儿吧。” “……”贤妃一下子哑了口,神色较之前变得更甚,却将慌乱佯装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皇上怎么会有这个荒谬的想法?十九皇子,敏妃留下的皇儿,她都毒杀了敏妃,怎么可能抚育敏妃的皇儿? 永昭帝这样说道:“敏妃已死,十九皇子年幼,其余妃嫔皆有皇嗣,朕最相信的还是爱妃,十九皇子由你抚育,朕才放心,也正好让爱妃有寄托倚靠。” “可是,皇上,臣妾……臣妾喜好清静,更无抚育孩儿的经验,怕是……”贤妃婉言道,所想的依然还是拒绝。 永昭帝神色沉了沉,不悦地看向贤妃:“爱妃仍要拒绝朕?” 贤妃拒绝执掌六宫,他念其做此事为难,也就顺其意了,但是抚育十九皇子一事,她也不愿意? 永昭帝可以接受贤妃拒绝一次,却不接受贤妃接连拒绝两次。——他的确认为贤妃最适合抚育十九皇子。 仔细说来,此事还是齐适之所建议的,说贤妃娘娘与世无争,由其抚育十九皇子,将来才会少皇家兄弟相争的事,才会为皇家培养一个得力的王爷。 永昭帝原本还没有想到这一层,在听了齐适之的建议后,越发觉得是这么一回事。 敏妃死了,尽管凶手还没查出来,总要对十九皇子有所安置,让其由贤妃教导,再好不过了。 贤妃冷情冷性,对争权夺利毫无兴趣,这样的人教导出的皇子,将来必定会成为一个出色的王爷。 现在贤妃开口拒绝,永昭帝心中不喜了。 察觉到永昭帝的心情,贤妃忽然有些后悔刚才拒绝执掌六宫了。 毕竟,与抚育皇子比起来,执掌六宫的危险更少一些。 执掌六宫只是半年的事情,而抚育皇子则是长久的事情,更何况抚育的还是敏妃所出的皇子,她实在不愿意。 可是由不得她拒绝,永昭帝冷冷下令道:“爱妃不必多说了,就这样吧。待敏妃安葬之后,十九皇子就搬去你宫殿吧。” 帝王神色冷淡,一举一动都体现出不容置喙。此事,贤妃已无法拒绝。 “是,皇上。臣妾谨遵皇上的吩咐。”贤妃恭敬地说道,假意应承下来。 现在暂不宜直接拒绝皇上,不过她有的是办法送走十九皇子! 在汪府暇日斋,叶绥微微笑道:“大人,贤妃已经入局了?这多亏了驸马,不然事情还不会如此顺利。” 欲要取之必先予之,这个道理,谁都懂。#####第二更!热焦了,求安慰! 第八百八十四章喜色 巫蛊之事,在明面上已经落下帷幕了,但实际上还没有结束,真相也没有完全暴露。 敏妃是死于谁手,这一点,京兆府和刑部在查探,缇事厂同样在查探; 顾家死亡的后续,那么多条人命,无论如何都要有个结果; 还有在此事上推波助澜的人,仪鸾卫大将军杨善心及叶纭叶绅两个人…… 这些事情,汪印都记在心中,也一步步在推进,该查的真相要查,该报的仇怨也要报! 首要处理的,当然是宫中的事情。——汪印绝不会忘记,让巫蛊事成为真正危机的,乃是皇上对小姑娘起了浓厚的兴趣。 几经查探,他才终于查明,最先是贤妃煽动皇上起了这个心,而后由韦皇后、敏妃等人推动扩散,最后才使事情一发不可收拾的。 贤妃,呵。 本座第一个要对付的人,就是她! “裘恩传出消息,道是贤妃为叶纭叶绅两人求情,说她们身居内宅并不知道朝中纷争,或许为人所利用了。”汪印说道,眉梢带着冷意。 叶纭叶绅两人什么时候搭上贤妃了?小姑娘这两个堂姐,当真是好本事。 先是攀上了韦皇后,韦皇后失势后,还有贤妃代为周全,运道是不是太好了? 只是,这两个人欲置小姑娘于死地,他绝不容许这样的运道! 叶绥讶异地扬了扬眉:“贤妃为她们求情?这倒是怪事了……”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在她的记忆里,叶纭叶绅都与贤妃毫无交集,为何贤妃会保住她们? 很快,她便想明白了:“便是贤妃不保她们,看在万家和临川侯府的份上,皇上对她们的处置,也只会是不痛不痒的训斥和禁足。” 她说出了自己的打算,这样道:“大人,叶纭叶绅两个人就交给我吧,大人您不用费心了。” 提到叶纭叶绅的时候,大人眼中有一丝杀意,显然是不会放过曾指证她的这两人。 唔,她也不打算放过…… 从还在闺阁的时候起,叶纭便针对姐姐,叶绅便不容她,她总是想着,这两个人久居内宅不足为虑,便懒得与她们计较。 不曾想,却低估了她们怨恨之心。既然如此,就让她们再也无法怨恨,就好了。 “小姑娘,你可行?”汪印看着她,多少有些不放心。 他绝对相信小姑娘的本事,但那两个毕竟还是叶家人,是她的堂姐,他担心小姑娘会不忍。 “大人,放心好了。”叶绥朝汪印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贤妃有一点说得没错,叶纭叶绅是内宅妇人,并不懂得朝中纷争,对付这两人,用内宅手段足以,实在无须大人出手。 前一世者在她手中的人不知有多少,叶纭叶绅算得了什么? 至于不忍?叶纭叶绅开口指证之时没有丝毫不忍,那么她也是。 看着汪印苍白的神色,叶绥忍不住上前抚了抚他的眉头,声音不觉低柔下来:“大人,巫蛊事已了,您得专心养伤,仔细服用汤药了。” 大人的肤色一贯是白皙的,但现在却是苍白,与先前并不一样。 这不仅是因为大人手臂上的伤,更是因为大人身上的毒扩散了。 ——他们先前对外说的话语,多半都是真的。 手臂的伤,固然是大人故意设局,但大人因为所中的毒扩散导致反应迟缓,的确是事实。 在刚发现这一点的时候,叶绥吓得脸色煞白,紧紧抱住他忍不住落泪,心中是说不出的惊惶。 毒药扩散了,万一大人他…… 所幸她很快就反应过来,死死压住自己心里的悲伤,全神贯注为大人重新诊断。 结果,她的手指都在颤抖,眼神越来越亮,压抑不住惊喜地道:“大人,您的脉象越发强劲了!这……这是好事!” 按理说,大人受了伤、毒药扩散,脉息应该较之前微弱才是,结果恰恰相反,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沉珂松动了! 大人所中的毒药原本集中在下腹部,现在开始扩散到四肢,就好像一滴浓墨化在水中一样,如果水越来越多,那么墨色就会越来越淡,最后会消失不见。 为大人研制解药这么久,她终于真真切切看到了解毒的希望! 这不再是坚持和信念,而是确切在发生的事实,是她所能看得见的! 叶绥再一次红了眼眶泪如雨下,不过,却不再是惶恐害怕,而是喜极而泣。 她很想将大人抱在怀中,想将自己心中的喜悦倾诉出来,想…… 最终,她只是流着泪伏在床边,将脸贴在汪印手臂上,一手横在他腰间,低低说道:“大人,毒药能解了,您一定会好起来的,一定会!” 明明隔着厚厚的冬衣,汪印却觉得叶绥的气息就喷在他皮肤上,让他感觉到温热。而她横在他腰间的手,就好像会燃火一样,让他整个身体都灼热起来。 “本座没事……”汪印艰难道,声音比平时低沉了许多。 此刻他也不知道是因为毒药扩散,还是因为小姑娘靠近,他感觉到四肢越发僵硬了,好像不受控制一样,只感到越来越热。 他抬起一只手,落在叶绥发间,一下一下轻轻抚摸着,声音哑得不像他自己的:“小姑娘,本座无事,别担心……” 事实上,解药早就已经起效了,现在只是循序渐进的表征之一,但是他却不敢告诉她。 他合了合眼,微微调整着自己的气息,不想让小姑娘发觉到异样。 但是,该死的!他分明感觉到下腹越来越热.. 第八百八十五章轻轻 察觉到自己身体变化的时候,汪印更是一动不敢动,脸色越发沉凝,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他连气息都怎么敢喘,暗暗希望叶绥没看见那鼓起的被子,不想让她发现端倪。 他知道要掩饰这些,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放开手、让她远离一些,可是……他不舍得! 小姑娘的手、小姑娘的气息、小姑娘的眼泪……都给他带来了陌生而喜悦的情感。 他固四肢僵硬,然心中鼓跳,觉得他内心深处所祈求的东西,都会得到。 他和小姑娘会像世间寻常夫妻一样,可以行敦伦之事…… 昔日他在军中的时候,就听得老卒感叹道:“人生在世,最终也不过是日求三餐夜图一宿而已。” 彼时他年轻气盛,心中有无限的勇气和信心,总觉得这样的所求太小太小了,不为当世大丈夫所齿。 到了后来,他身中奇毒、位极人臣,已遍尝繁华得失的滋味,才品尝这一句感叹的真髓来。 三餐,是终日饱食还是时常饥餐?是珍馐美馔还是残羹冷炙?这蕴含着每个人的追求和努力,其实不是每个人都能求得到。 至于一宿,那就更难图了。 得以安寝和噩梦惊醒,本就是差别极大,对于汪印来说,他曾在无数日子里所渴求的,也只是世间人最寻常的一宿。 这寻常的一宿,会有入睡前的精疲力尽,自然会有醒来时的朝气蓬勃。 然而,他中了毒,这“朝气蓬勃”到底打了折扣,人生便有了不可言说的遗憾。 现在……他目光看向了下面——遗憾正在远离,也一定会彻底远离! 他抚摸着叶绥发间的动作顿住了,改而下落撑住了床沿,倚靠在床头坐正了身子,一腿微微曲起,随即不着痕迹朝被子看了看。 唔,看不到隆起了,很好,完美。 早在汪印撑住床沿的时候,叶绥便抬起了头,直看到汪印坐正屈膝,才后知后觉地说道:“大人,我是不是压疼你了?” 不然,大人何以这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的样子? 她仍俯伏在床边,一手还搭在汪印胸膛前,她正想缩手站起来,却被汪印轻轻按住了。 叶绥不解地看向汪印,在碰触到汪印的眼神后,一下子就愣住了。 此时汪印薄唇紧抿,脸容看起来十分严肃,狭长眼眸已半眯起来,然而她却看到眸中那一簇旺盛的火焰。 如同幽深虚空闪耀着星河,那一簇火焰,是如此的明显,又是如此的动人心魄,牢牢地吸引着她的所有心神。 哪怕这簇火焰越来越盛,越来越近,几乎可以将她燃烧,她也浑然不觉。 汪印身子前倾,靠近了叶绥,伸手轻轻拭去她眼底的泪痕,因为流过泪水,她的凤目显得更加晶亮,同时还带着一丝茫然懵懂,如同一只刚出生的小兽。 天真,稚嫩,让人无比心怜。 汪印眸色变得更深,唇角抿得更紧了,为她轻轻拭泪的手渐渐滑落到她唇边。 唇色嫣红形状美好,比他所见过的任何珍宝还要动人。 他情不自禁地用大拇指顺着那美好的唇形细细描绘,轻轻地回来摩挲着。 叶绥瞪圆了眼睛,脑中像乱成一团的丝线,压根就无法思考。 大人的手指有厚茧,这是长年累月练剑的痕迹,碰触着她的嘴唇,带着一种粗粝,感觉并不舒服,却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情色旖旎。 她微微长着嘴,想说些什么,却更方便了汪印的动作,她分明感觉他的手指碰触到了她的舌尖! 她顿时说不话来,再一次愣住了。 这时,汪印的手已滑过她纤细的脖子,在衣襟边上顿住了。 他的眸色更深,眼中的火焰更盛了,他缓缓吁了一口气,就像压抑着什么似的。 叶绥下意识瑟缩了一下,感到有寒气钻进了身体里面。 可是,这寒气瞬间便消失了,因为大人的手掌温热,他所碰触的地方,都像点起了火,驱散了她的寒冷,让她的身子越来越热。 热,很热,似在身体深处燃起火一样,叶绥想大声尖叫,可是她却浑身无力。 和汪印一样,他们对彼此太重要,再也不能分开。 汪印力度不轻不重,却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叶绥第一次发觉,大人的力气原来这样大,只用一只手就可以牢牢压制着她,让她不能有任何反抗。——她也忘记了反抗。 汪印的嘴唇依旧紧抿着,眼睛却睁了开来,目光牢牢擢住了叶绥,将她脸上的羞涩、嫣红全都印在了眼底。 小姑娘的反应也和他一样! 出现在汪印脑海中的,是当初叶绥在趋云峰泡温泉的场景,他后来一直在想,那是一种什么样的触感? 现在他知道了,这是一种怎么样的触感,却美好得根本难以形容。 夫妇敦伦,乃是人之天性,哪怕他中毒多年,哪怕他从来没有碰触过别人,这种事情也无须别人教,他懂得。 他贴近叶绥,低低问道:“小姑娘……本座喜欢,你呢?” 第八百八十六章好的 本座喜欢,你呢? 叶绥愣愣地看着汪印,只觉得脑中嗡嗡地响,似乎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 他灼热的气息喷在耳边,他眼中的火也蔓了出来,让她整个人更热了,好像就要融化一样…… 她双眼也雾气蕴聚,迷迷瞪瞪的,思绪怎么都无法集中起来。 她从来没有想过,大人会对她做这么亲密的动作。 她脑中快要凌乱了,大人在做什么?大人他,他…… 她身上所有感觉,而这一切,都是汪印带给她的。 她半眯起凤目,双眼终于聚焦,才得以看清眼前这个人。 一瞬间,叶绥脑中的嗡嗡声瞬间就消失了,只听得见“砰砰”的激烈心跳,是她自己的,也是大人的。 他牢牢地看着她,目光一动不动,好像已经这样看了半生,好像会继续这样看着半生。 汗水从他的额头滴下来,滑过他紧抿的嘴唇,滑过起伏的喉结,消失在衣襟间…… 他脸上的淡漠早已化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神容看起来都有些扭曲了。 她终于知道了,原来大人也有这样的神情,比往日的他多了更致命的吸引力,让人不顾一切地靠近,然后停留在他心里。 这个时刻,叶绥觉得值得永远留存,她恨不得融化在在身上,再也不与他分离。 “大人……”叶绥启唇,眼中依旧蕴着雾气水光,她正想说些什么,忽然“笃笃笃”的敲门声响起,惊扰了这一室的旖旎。 汪印瞬间缩回了手,飞快地为叶绥整了整衣襟,然后拉了拉被子,一腿曲得更高了。 叶绥也立刻站了起来,一手拢住衣裳,然后低头掩住了脸上的嫣红,压根就不敢看向汪印。 她并非不经人事,但那都是前一世的事情了,她从来没有再想起过,更别说有任何想法了。如今的失态和欢愉,只是因为眼前的人。 因为是汪印,一切才不同。 汪印同样不敢看向叶绥,眼中除了那两簇极力压下去的火焰,还有一丝说不出的懊恼。 刚才他在做什么?就好像疯了一样,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他实在无法想象,若是没有这敲门声,他会对小姑娘继续做什么! 若没有这敲门声……是了,外面有人在敲门! 汪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目光投向门外,淡淡说道:“何事?” 门外敲门的唐玉敏锐地发现厂公的声音有些异样,却还是硬着头皮说道:“禀厂公,朱太医和木大夫来了,想为大人诊断身体。” 事关厂公身体,唐玉丝毫不敢耽搁就敲了门,现在听出异样来,总觉得这门敲得不是时候。 厂公没事吧? 当他领着朱太医木大夫进去的时候,汪印淡淡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怎么说呢,依旧看不出什么来,却让唐玉心中凛然,手脚都有些僵硬。 这种感觉,就好像他刚追随厂公的时候,因为办砸了差事,惴惴不安等待厂公发落的情景。 可是,现在的他已是缇事厂理刑百户,基本没有出错的时候了! 不独是他,就连朱太医和木大夫也察觉到有些不妥,尤其是在叶绥急急离开的时候,这种感觉更明显了。 可是他们什么也不敢问,最终还是木大夫开口道:“厂公,属下和朱太医已经准备好药浴了,请厂公移步暇日斋。” 因为汪印的坚持,但凡是药浴裸身这样的事情,都绕过了叶绥,主要由朱太医和木大夫经手。 暇日斋的小浴池内,木大夫用木勺舀起汤药淋在汪印身上,朱太医则拿起银针,专心致志地往其身上的穴位插去。 因为药浴蒸腾,也因为银针刺穴,汪印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汗水,嘴唇也紧咬着,看得出正在经历着痛苦。 这种痛苦,似乎比当初的金针封穴还要难熬,除了要受得住银针的疼痛外,还要受得住汤药的渗入。 也不知道乌风草到底是怎样的灵药,明明可以解汪印身上的毒,可是那药在进入四肢百骸的时候,像是一把把锋利的小刀隔着他的身体,在刚开始的时候,他痛得蜷成一团打滚,现在倒能安稳坐着了。 朱太医看着银针渗出了点点黑色,满意地点点头,说道:“督主,您身上的毒药扩散了,现在倒可以用银针引出来了。长此以往,毒药一定会全部引出来的。” 之前毒药沉凝在汪督主的下腹部,特别是那个不可言说的地方,就算想施针,也无从下手。 现在倒是有办法了! 也得亏是汪督主,能承受住这样的解毒方法,朱太医光是看,就觉得汗毛都竖起来了,更别说汪督主是亲身承受的了。 不过,想必汪督主很乐意承受这样的苦痛。唯有如此,最后才能见心花开呀。 想了想,朱太医出言勉励道:“督主,解毒的进展也和督主的武功密切相关,倘若督主武功能够更进一层,想必解毒会更快的。” 汪印合了合眼,牢牢压下想要吼叫发泄出来的疼痛,迷迷糊糊地想:本座也很想尽快解毒,很想…… 尤其这晚他做了一个旖旎瑰丽的梦后,这种想法就更强烈了。#####第二更!唐兄弟,打扰人好事肯定会被记恨啊!我们督主还是初哥呀…… 第八百八十七章闲来 第八百八十七章 闲来 那个梦具体是什么样的内容,汪印其实已经不记得了,但是他记得很清楚,梦里面有小姑娘,而且那是一种极致绚烂的美好感觉。 当他从梦中惊醒,便感觉到下身湿润粘腻,掀开被子一看,就着烛火见那些白浊的时候,不禁愣了愣。 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只是他过去非常偶尔的才会有这样的反应,但是现在只是做了一个梦而已,就这样了。 这是从另外一方面体现出他的身体已经较之前好很多了?那些伤害他身体、让他没法有反应的毒药,是不是渐渐失效? 意识到这一点,他不禁勾了勾唇角,烛火映着他的脸,为他镀上一层淡淡光华,夺人心魄。 随即,他心中又有些羞愧,脸上都带了红润:小姑娘还睡在里间呢,他这样的反应……实在有些尴尬。 第二天早上,叶绥注意到外间的被褥更换了,不禁奇怪地问道:“怎么给大人换被褥了?” 没有记错的话,外间被褥前几天才换过,被子特地换成了填充了鹅绒的棉被,大人说过很暖和的…… 这么快,又换了? “是……是督主大人吩咐的。”季妈妈回道,神色有些不自然。 她这个年纪了,当然知道督主早上吩咐换被褥是什么原因。 只是这个事情,她不知道怎么跟夫人说呀。 叶绥看着季妈妈有些支支吾吾的样子,心中觉得更奇怪了,她正想继续问原因,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就什么都问不出来了,神色也有些异样。 她活了两辈子,当然知道男女之事,她知道男人早上会有反应的,大人难道就是这种情况吗? 大人睡在外间已经有好几年了,但她还没有发现过这种尴尬的情况。 这般看来,大人的身体状况是不是大大好转了? 叶绥想了又想,觉得自己的猜测不会错,心中不觉有些惊喜。 她和朱太医他们一起研制毒药,自然清楚那些解药是在起效的,但是具体的治疗情况,因为大人下了命令,她并没有多问,但现在,她现在必须得问问了。 于是,她找来了木大夫,问起了解药在汪印身体的具体情况。 木大夫没有想到叶绥会询问这事,他只想了想,便回道:“夫人,厂公的身体的确正在好转。但是具体情况,厂公也并没有跟我们细说。” 从药浴和针灸的情况看来,厂公的身体的确每一天都有变化,但具体是什么样的程度,这个只有厂公才能知道了。 叶绥点了点头,沉吟不语。 大人没有告诉她详细的治疗情况,自然有大人的顾虑,她为免尴尬,也极少和他讨论这个问题。 大人身上的毒,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她也不愿意去碰触,但是现在她真的是很好奇代:大人解毒,到了何种程度? 接下来,叶绥便特意留心有关这方面的情况。 然后便发现,大人更换被褥的频率越来越快,这也意味着大的身体的反应越来越敏感。 叶绥总会忍不住想起大人之前的情不自禁。 如果当时,唐玉没有去澳门去,那么情况会怎么样呢?大人会…… 叶绥没有答案,但是心情却不自觉变好,她等待着大人身体彻底好的那一天。 与此同时,宫中的纯妃叶绪已经开始代替韦皇后执掌六宫了。 对于纯妃掌权,皇贵妃范氏和徽妃自然有极大的意见,然而这是永昭帝亲自下的命令,且韦皇后被禁在坤宁宫,她们就算有再多的意见,也不敢怎么样 然而,明面上一切风平浪静,暗地里的纷争,却越发多了。 皇贵妃和徽妃都不遗余力给叶绪找麻烦,叶绪忙得不可开交,几乎就没有停歇下来的时候。 纵然如此,她对皇儿郑云回的守护关切却始终放在第一位,但有些事情,防不胜防,郑云回还是听到了有关敏妃是被他母妃下毒害死的传言。 这一世,郑云回被保护得很好,却并什么都不懂,他早就明白宫中处处都是危机,所以才会答应自己母妃装病。 “母妃,我想问你个事,敏母妃她是……怎么死的?”他其实很想问敏母妃是不是死于母妃之手,但是看到母妃柔弱温婉的样子,他实在问不出口。 母妃肯定不会毒杀敏母妃,他很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叶绪招呼他上前,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才正色道:“我没有毒杀敏妃,但是她会有这个结果,同样有我的原因。是别人杀她灭口。” “云儿,你要知道,巫蛊之事,本来就是为了针对你,因为你的皇子身份,所以才会遭受到一次次危机。” “如果不是你姨母有所察觉,我们早作准备,那么毒发身亡的,就会是你母妃,你明白吗?” 如果不是有汪印和阿宁,那么她现在所说的就不是假设,而是现实了。 云儿还小,她不愿意让他接触这些黑暗阴私,但是身处皇宫之中,作为年幼皇子,这样的事情永远避免不了。 与其懵懂不知而受到伤害,还不如让云儿清楚事情的真相。 正因为身处在黑暗之中,才会越发的向往光明。 脚踏黑暗,伸手光明,因为知道明白,才拥有强大的内心,在黑暗时不会惶恐自灭,在光明时才会愉悦欢畅。 这才是她对皇儿的期望。 如果云儿能够这样,那么就算以后没有她的守护,也能很好地活着。 “是,母妃,孩儿知道了。”郑云回重重点头说道。 在黑暗而不惧,在光明而心悦,他一定会牢牢记住母妃的话语。 日追月移,永昭二十六年终于到来了,新年第一天,汪府门房便接到了一个奇怪的拜贴。 第八百八十八章不原谅 这个拜帖,乃是大理寺卿万彥时所投。 接到宁安呈来的拜帖,汪印神情没有什么变化,将拜帖递给叶绥,淡淡说道:“万彥时的拜帖送来了。” 从拜帖的到来,在他的预料当中。 万彥时能官拜三品,可不仅仅是靠一句“官员昌隆”可以概括的,其得皇上重用,除了行事迎合帝心之外,还因为其办事非常得力。 一个上能让皇上信任放心,下能办事得力的人,旁的尚且不说,单单就说对局势的把握,那定然是敏锐而准确的。 当年在叶家命案之中,万彥时从何妥的只言片语中就推测出皇上对缇事厂的不信任,趁机落井下石,如今自然能看出局势的走向,如今是来求和了。 叶绥打开拜帖看了看,万彥时的字笔画劲瘦,收笔却藏锋无尖,看起来突兀怪异,然而正是这一手“藏锋体”深得上意。 永昭帝十分相信字如其人,认为万彥时行事中正直行,却不会争锋露芒,这些年万彥时官员昌隆,未尝没有藏锋体的加持。 但万彥时真的字如其人吗?叶绥却不这么认为。 前一世,万彥时先是投靠韦皇后,在韦皇后败亡后,又为南平王顾璋所重用,直到顾璋谋逆被诛,万家才被清算。 当然,那个时候,叶纭早就不在了。 事实上,前一世在叶家出事之后,叶纭、叶绅这些人也接连暴毙而亡。 这一世叶家没有出事,叶纭叶绅当然还活着,却依然与她成为了死敌。 她可不认为,叶纭叶绅欲置她于死地还有半丝姐妹情分可言。——当然,她亦是! 她将拜帖合上,笑了笑:“万彥时怕了……估计是想为叶纭求情呢。” 叶纭现在是叶家宗妇,是万彥时的孙媳妇,她的下场自然与万家密切相关,不管万彥时对叶纭是什么样的看法,他都必须为叶纭求情! 毕竟,现在太平巷叶家还在,叶纭可不是万家想舍弃就能舍弃的! “大人,你会接下这个拜帖吗?”叶绥又问道,想知道汪印如何应对这个拜帖。 汪印没有正面回答,反问道:“小姑娘呢?小姑娘会原谅叶纭吗?” “不原谅!”叶绥斩钉截铁道,想都没有想。 叶纭不止一次想置她于死地了,从朱氏被幽禁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注定不能与大房的人和睦相处。 叶纭把她当作杀母杀弟的仇人,这份血仇永不能解。——那就不用解了,她并不在乎。 对待敌人,她只有一个应对:那就是让敌人永无招架之力! 如今对叶纭,同样如此。 只是,她可以毫不在意叶纭,但是万彥时乃九寺卿之一,如今他前来求和,大人总归刚起复不久,不宜与其直面相抗。 汪印却摇摇头,道:“那便可以了,这个拜帖本座不会接。” 胆敢伤害小姑娘的人,他绝对不会放过! 若不是小姑娘说过叶纭叶绅这两个人由她来接手,他就了解这两个人了。 这些仇恨,他同样不怕结下,那些人要是想来报仇,那就凭本事好了,不怕! “小姑娘,你想做什么,就只管去做好了,不用理会万彥时。与本座作对的人,也不差万彥时一个,皇上或许还对此乐见其成。”汪印最后这样说道,语气依然十分平淡。 叶绥默然,随即朝汪印笑道:“大人,我知道了。” 她已知道大人的意思,只不过,大人不在意万彥时,她却不能不在意。 这个人,在前世可是一直活到太宁帝登基之前的! ~~~~~~~~~~~ “汪印没有接下拜帖?”万彥时铁青着脸,问着站在他对面的万兆先。 万兆先弯着腰,脸色同样十分难看:“回祖父,是这样。汪府门房退回了拜帖。” 万彥时胸口剧烈起伏着,脸色阴沉至极,眼中满是怒火,半响才咬牙切齿道:“汪印,欺人太甚!” 他送去拜帖,便是放低了姿态求和,是想将先前巫蛊指证的事情抹去,不曾想,汪印竟然没有接下帖子! 本官乃正三品,汪印这个缇事厂督主才是四品官,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很快,万彥时的神色就平静了下来,刚才的想法是他火遮眼才这样想。事实上,他心中十分明白,汪印这么做才符合其行事方式。 汪印向来胆大包天,就连皇上都对其忌惮三分,又岂会给他这个三品官面子? 汪印既不接这个拜帖,那就意味着汪印一定会报复万家!这样一个睚眦必报的人,当初万家却想置他妻子于死地,当然也暗藏着对付汪印之心! 如今事不成,就要受到反噬了! 想到那些与汪印作对的人是怎样的下场,万彥时的脸色白了白。 这个时候,他开始后悔当初支持孙媳妇去指证汪印了。不过,身为三品朝官和万家老太爷,他是绝对不会承认是自己失策,反而责怪地看着万兆先。 如果当初不是孙子代为说话,他也不会赞成孙媳妇的指证。 求和行不通,那么就只有死死撑住了,汪印刚刚起复,怕一时也不会对万家有什么举动。 “对外称病吧,让她避在府中不出,好消弭对此事的影响,也好暂时平息汪印的怒火。”万彥时这样说道,定下了对叶纭的安排。 不到万不得已,他都不愿意直面对上汪印。为今之计,就只有争取多一点时间了。 朝中还有谁能压下汪印呢?他一定能想得出来的。 只是,他不知道,万家遭到的报复会是那么快,而且,汪印还没有动,而是叶绥出手了。#####888章,超好兆头,果断开新卷! 第八百八十九章出手 正月初二这天,叶绥在赵三娘和季妈妈的陪同下,回到了太平巷的叶家。 自从她去了雁西道之后,就再也没有回过这里了。 仔细算算,现在也有五六年的时间了。 物是人非,太平巷叶家的景物和人事都变了太多太多,在她看来总透着一种衰败来。 明照湖依然还是明照湖,只是每逢朔望之时,再也不会有叶家姑娘在此举办明照诗会了。 她永昭十八年重活至今,已经有八年的时间,这八年来,叶家姑娘长大的长大,出嫁的出嫁,这里的年轻姑娘早已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些了。 有所出,便有所归。 叶家姑娘纷纷出嫁,自然也有别家姑娘嫁到叶家来。 这会儿,在垂花门处迎接她的,除了二伯母徐氏还有嫂嫂姚绛雪。 在叶向愚守孝结束之后,便迎娶了京畿都尉姚昆禾的长女姚绛雪。他们成亲之时,叶绥还在雁西道,自然不能参加。 身虽不能至,但心已到了。——她所送的那份贺礼,当时为京兆津津乐道。 姚绛雪出身武官之家,虽不像穆谊那般英姿飒爽,却自有一股寻常内宅少妇所没有的爽朗直率。 一见到叶绥,她便快步迎了上来,亲热地说道:“妹妹快请进,可总算盼到你来了。” 她和叶向愚琴瑟和鸣,知自己相公最为关切的便是这位妹妹,更知道叶家三房会有今日的气象,多亏了这位妹妹,自然心生亲近。 一旁的徐氏也笑眯眯地说道:“绥姐儿,你可算回来了,我们对你都想念得很。” 徐氏身材依然十分圆润,脸容上多了不少皱纹,但眼中总带着笑意。 这种富态圆润,可见徐氏的福厚绵长。 叶绥不禁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徐氏时,其眼中的怨恨不忿,幸好二房三房的心结已经解开了,如今相处也极为融洽。 这才真正是叶家人,徐氏所出的叶绽她们才是她的堂妹。 至于别的人,呵。 叶绥与徐氏、姚绛雪略略说了一会话,便说道:“二伯母、嫂嫂,改日我给你们下帖子,邀请你们过府长叙。现在我尚要去见祖父,就先去延光院了。” 听到这些话,徐氏和姚绛雪都默了默,随即姚绛雪点头说道:“既如此,妹妹就先去办事吧,老太爷今日是在延光院的。” 她们都很清楚,叶绥此来叶家是有事情要办,当然不会加以阻挠。 至于叶绥要办什么事情,她们不甚清楚,也不会去问。——叶绥如今所做的事情,早非她们所能够理解的了。 “谢谢嫂嫂提醒,改日嫂嫂定要和二伯母一起来。”叶绥笑眯眯地说道,辞别了两人。 缇骑将叶家的动静看得很清楚,她当然知道祖父在加,才特意前来,有些事情,祖父作为叶家之主是怎么都绕不过的。 叶居谯听到管家的禀告后,脸色沉了沉,问道:“是绥姐儿在门外求见?” 她怎么会来? 不对,现在还是年初,各家各户都在走亲访戚,绥姐儿会前来也不奇怪…… 可是他心中总有些不踏实,一想到她还是督主夫人,一想到她背后的汪印,他就不禁打了个冷颤。 片刻之后,他心中的忧虑不安成为了现实,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叶绥,愕然道:“绥姐儿,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叶绥微微躬身,再一次说道:“请祖父为了叶家存亡,将叶纭叶绅两人除族,对外宣称她们再也和叶家无关。” 她的语气听起来十分恳切,还带着一丝丝的忧虑,却听得叶居谯手背青筋突起。 他用力拍着扶手,瞪着胡子训斥道:“将纭姐儿和绅姐儿除族?绥姐儿,你说的是什么话!胡言乱语!” 叶绥缓缓抬头,定定看着叶居谯,然后答道:“祖父,我说的是实话。如果祖父不这么做,叶家将大祸临头。——督主大人的报复很快就到来了,叶家可承受得起?” 叶居谯脸色铁青,狠狠盯着叶绥,大声道:“荒谬!绥姐儿,她们是你的姐姐,你这般说话难道不戮心?” 他当然听得出叶绥中的威胁,是的,这绝不是什么好心的提醒,而是明晃晃的威胁! 所为的,便是先前巫蛊指证一事,现在汪印要报复纭姐儿绅姐儿了,还要捎带上叶家! 可是,当时叶家保持了沉默,并没有落井下石,况且汪府现在什么事情都没有,汪印和绥姐儿难道就不能饶了纭姐儿绅姐儿了? 她们只是两个糊涂的内宅妇人罢了,她们还是绥姐儿的姐姐!同根相煎何太急! 叶绥那张艳丽无匹的脸容忽然扬起了一抹笑意,看起来绚烂夺目,却又让人不敢直视。 “姐姐?”叶绥笑了笑,眸中却没有什么起伏,“她们在指证我懂得巫蛊的时候,可曾想过我是她们妹妹?” 就好像当初朱氏在马车上做手脚想毒害哥哥一样,只有朱氏稍微有点点心软,那么叶向钲便不会落得重伤断腿的下场! 如今叶纭叶绅也一样,倘若她们有一点点恻隐,就不会出面指证她,巫蛊之事,沾之则死! 她们都这么想置她于死地了,难道她还要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老太爷现在拿“姐姐”出来说,会不会太好笑了些? 她脸上的笑意敛去,朝叶居谯弯了弯腰,淡淡说道:“祖父,该说的话我已经说了,请祖父仔细思量。督主大人可不会再让我来叶府通知的。” 说罢,她便直起了腰,平平静静地说了一句祝祖父身体康健,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这样平静冷淡的叶绥,像极了汪印,让叶居谯感到了一股重重的压迫,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汪印的报复很快就要到了,针对的是纭姐儿绅姐儿了,并且极有可能连累到叶家! 叶家难道要因为这两个外嫁的姑娘遭受横祸吗? 不管叶绥的威胁是不是真有其事,他不敢有任何冒险,绝不敢! 当年他可以狠心得想将儿子都除族,两个出嫁的叶家姑娘又算得了什么? 第八百九十章穷途 万彥时听到叶家将叶纭叶绅除族、宣告她们从此与叶家没有关系之后,脑中一时有些懵。 他的孙媳妇叶纭乃叶家大房嫡长女,过去曾名动京兆,代表着叶家姑娘的水准高度,过去叶居谯曾对其最为赞赏看重。 可以说,出了他孙媳妇这样才貌兼备的姑娘,叶家其他姑娘才能嫁得更好。 现在,叶居谯竟然将他孙媳妇除族? 要知道,同气连枝,叶居谯等于告诉别人:叶家姑娘娶不得!就不怕以后叶家姑娘嫁不到好人家? 除族?毫无关系?太可笑了! 叶居谯这个四品侍郎,竟然敢对他这个三品尚书的孙媳妇作这样的舍弃,凭什么? 万彥时终于忍不住重重拍了一下书桌,咬牙道:“叶居谯连姻亲都不想做了!” 姻亲乃家族关系中极为重要的一环,但叶居谯竟然舍弃了,舍弃了京官三品重臣和临川侯府这两个姻亲,这绝不是叶居谯会做的事情! 除非…… 万兆先看着祖父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心头也越来越惶惑,终于还是开口问道:“祖父,那么现在该如何办呢?” 虽说出嫁从夫,但是被娘家除族,被彻底舍弃,这绝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 夫妻同一体,他的夫人不光彩,那么他也没有了面子,那么叶家同样也受到损害! 他已经去找过岳父了,岳父说若叶家不这么做,就会大祸临头,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云云。 祖父说得没有说,叶家冒着得罪重臣与勋贵的代价这么做,那就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不得不这么做! 这么说,汪印真的要开始对万家的报复了?那会是什么? 万兆先所能想到的事情,万彥时怎么可能没有想到?他已知晓原因就在于汪印的报复! 是了,汪印如今重新执掌缇事厂,有的是办法对付万家,这些年来,他自己并非就霁风朗月,万家也并非没有破绽。 若汪印想做些什么,随便都能找到万家的把柄! 万彥时脑中闪过种种思虑,良久,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这样说道:“叶家既然已经舍弃了,那么叶纭我们也不能留了!当中利害,你明白吗?” 万兆先白了白脸色,强自镇定地问道:“祖父,非这么做不可吗?” 纭儿为他诞下了几个孩儿,又主理万家中馈,将所有事情都打理得妥妥当当,从来没有犯下过什么大错,是相当出色的宗妇,现在……真的不能留吗?” 他自是知道当中利害,但是那是她的结发妻子…… 万彥时重重点头,说道:“时到如今,一定要这么做了!叶家已经舍弃了她,为了万家的前途,她定然不能再是万家宗妇!” 叶家这个姻亲已没有什么用了,叶纭更是会为万家招致祸害,而且是大祸害。 只要叶纭不在了,那么汪印的报复就不会来,万家也不会有什么损失,现在可不是恻隐的时候。 “祖父知道你不舍得,但这个时候不能有妇人之仁。祖父答应你,以后一定会为你另择更好的妻子。”万彥时这样说道。 见到万兆先神色还是犹豫不定,万彥时想了想,叹了一口气说道:“如果你实在舍不得,那么就一起抗下这个事情吧,祖父年事已高,倒没有什么畏惧的。倒是你……若是流放到岭南那一带,可得好好保重才是。” 流放到岭南? 万兆先神色变了变,他曾听人说起过岭南的情况,听说那里的虫子有手掌般大,许多人还以虫为食! 文官流放到岭南,可谓是十死九生,基本都是客死途中,几乎没有返回京兆的可能。若是他也流放到岭南…… 万兆先打了个冷颤,不敢再深想下去,神色渐渐坚定,最终点头说道:“祖父说得有道理,此事谨听祖父安排。”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历来都是这个道理,最后也怪不得他吧?纭儿也不能怪他的…… 而这时,书房的窗外正巧有扫雪奴婢经过,衣裙在白雪上掠过,脚步依然不疾不徐,仿佛没有听到书房里的话语。 “老太爷和相公真的是这么说?”叶纭死死盯着跪在地上的奴婢,声音都有些颤了。 这是老太爷院中的粗使奴婢,几年前她曾帮过其家人,使得其度过了一次难关,这奴婢便投桃报李,时不时也会送来一些消息。 现在她说,老太爷和相公说不能留她了? 奴婢肯定地点点头,小声地说道:“回夫人,奴婢的确一字不漏,但是老太爷和老爷为何会这么说,奴婢没有听到。” 叶纭合了合眼,无力地垂下手,觉得喉咙被塞住了一样,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不用奴婢听到原因,她都能想得出来,这是因为叶家将她除族,万家觉得她没有用了。 她没有想到,叶家竟然会将她除族,她的父亲竟然就这样推着她到了悬崖边;更没有想到,自己的夫君会毫不犹豫地推她掉下去。 不能留,不能留了……他们是要杀了她吗?还是说要怎么样? 叶纭眼眶渐渐红了,泪水滑落下来而不自知,整个人失魂落魄的。 一旁的管事妈妈见状,忙让扫雪奴婢下去,随即忧心说道:“夫人,如果这事是真的,你要早点想办法才是。总不能,总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啊。” 叶纭木木地转着眼睛,仍旧是一副失神的样子:“坐以待毙?”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有奴婢禀道:“夫人,奴婢已经煎好药了,奴婢可以拿进来看吗?” 药?煎好了药?叶纭打了个激灵,猛地回过神来了。#####第一更! 第八百九十一章摊上大事了 叶纭猛然想起了,之前老太爷和相公让她装病,以避开巫蛊的后续影响。 其时她还满心感激,以为他们是为了她的安危着想,为了使得事情逼真,杜绝任何人的查探,她还在雪中站了大半宿,生生把自己熬病了。 她还得意想着,这一下天衣无缝,便是缇骑来查探,她也是真的病了。 若非这个奴婢来报,她还从来没有想过,若是她真的生病了,还长久地生病下去,到最后会怎样? 她的娘家已把她除族了,她唯一可以倚靠的便是夫家,现在夫家要她死,她还能怎么办? “我现在有些乏了,药等会再送过来吧。”叶纭这样说道,心中已惊惧万分。 在听到那个丫鬟的禀告后,她绝对不敢再吃这些药了!难怪,难怪她总觉的浑身发软,那些药吃了也不见好,若是……若是那些药有问题呢? 听到叶纭这么说,外面的奉药丫鬟便离开了,管事妈妈则神经地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说道:“夫人,您是觉得……难道他们想像叶家当初对大太太那样?” 管事妈妈是从叶家陪嫁来的,口中“大太太”当然是指叶纭的娘亲朱氏。 自己的娘亲是怎么没了性命的,叶纭知道得实在太清楚了。 想起母亲那毁了容的样子,最后枯瘦腐烂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她终于忍不住颤抖起来,脸上已彻底没了血色。 不,她绝对不要像母亲那样! 她是叶纭,曾经名动京兆的叶纭,绝不能落得那样的下场! 她紧紧抓住管事妈妈的手,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陈妈妈,现在就只有你能救我了!祖父虽然将我除族了,但父亲一定不忍心的。我手中有些东西,你将这些送去父亲那里,用来制衡万家,他们一定不敢对我做什么的。” 她住持着万家中馈,当了那么多年万家宗妇,比任何人都要知道万家的内务,自然也比任何人都要知道万家的……把柄。 她原本搜集这些东西,是为了预防万一——毕竟之前相公身边还有个讨厌的妾室倪蕊。 这些东西,她是想成为自己的底气,还想用来赢得老太爷的信任支持的,没想到,这些东西竟然要这样用! 她现在有病在身,而且身在万家,就算她拿着这些东西来威胁老太爷,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反而会更加激起他们的杀心。 这些东西,一定要在父亲手中才能有用,才能真正威胁到万家。 只有这样,万家才不敢对她下毒手! 管事妈妈的目光有些闪烁,却没有挣脱手,只是问道:“夫人,只要能帮到夫人的,我一定会去做。夫人,是什么东西呢?” ~~~~~~~~~~~~ 当天下午,赵三娘为叶绥奉上一叠书稿,恭敬禀道:“夫人,东西已经拿到了,请夫人细看。” 叶绥接过书稿,点头赞道:“做得很好,辛苦了。” 她知道赵三娘会办妥此事,但不知道行事会如此迅速,比她所预料的时间快多了。 “是夫人安排得当,属下只是按吩咐办事而已,夫人谬赞了。”赵三娘拱手道,可不敢接下这些称赞。 若不是夫人会预料到万家所有人的反应,在关键的地方安排了人手,事情哪里会如此顺利呢? 她所做的,只是从叶纭身边的管事妈妈那里接下这一叠书稿而已。 叶绥笑了笑,没有再说话,低头翻开了书稿,眼神微微一变。 纵早知道万家肯定会有问题,纵预料到以叶纭的性格,肯定收集了万家的详情以作把柄,但这些书稿记载之详尽,所涉事之重大,还是让她甚是吃惊。 万彥时竟然做了这些事情! 难怪,前一世万彥时会大力支持南平王顾璋,会赌上全族的命运与大安朝对抗,前一世她以为万彥时被顾家权势所迷惑,想谋取从龙之功,现在看来,却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万彥时曾经暗中支持过吴王,还曾帮助过吴王的三子出逃! 吴王乃今上的兄长,曾与今上争夺过太子之位,事不成还联合了其他的皇兄弟逼宫。这样的人,当然也是今上的心腹大患。 如今已是永昭二十六年了,今上皇位稳固,吴王早已经死了,但出逃无踪的吴王三子,却始终让今上不快。 这么多年过去了,虽则不是隐患,但到底心里会不舒服。 若皇上知道万彥时就是帮助吴王三子出逃的人…… 叶绥脑中想了很多很多,前世许多事情便越发清晰。 她推测,前一世顾璋是得到了这样的情报,用以威胁、拉拢万家,而万彥时为了活命、也为了从龙之功,便紧紧跟在了顾璋身后。 这一生,顾璋已经死了,这样的情报落入了她手中。 她想了想,这样吩咐道:“你告诉叶纭那个管事妈妈,书稿会送到叶家,叶纭的性命能保住。” 至于送去叶家的书稿,当然不是眼前这些。 她也没有想到万彥时会与吴王三子有关,事情太大了,与她所料的差别甚远,她必须与大人商量过后才能动。 万彥时和万兆先当然不知道这些书稿,他们最终决定,将叶纭送去京郊的庵堂养病,然后再派人伪装成盗贼劫杀庵堂,叶纭自然会死于意外。 如若运作得好的话,还可以将叶纭身死的事情推给汪印…… 只是,这对祖孙还没来得及实施这个计划,万家就摊上大事了! 事情之大,攸关万家生死存亡,让他们压根就没有空再理会叶纭的事情。#####第二更! 第八百九十二章怎么会? 万彥时暗中支持吴王、协助吴王三子出逃! 永昭帝听到韩珠节这些禀告后,犹不能置信:“万彥时协助吴王三子出逃?” 吴王,朕有多久没有听到这个名称了?快二十年了吧?吴王三子出逃也是快二十年的事情了。 若不是韩珠节禀告,朕都快想不起这些人了。 时隔差不多二十年,韩珠节为何会有这样的禀告? “回皇上,的确是这样没错。臣近日梳理暗卫旧日卷宗,唯有吴王三子出逃一事悬而未决,故而臣便想查探一番,终于在大理寺发现了端倪。”韩珠节这样禀道。 实情和他所禀告的差不多,只不过他隐瞒了汪印秘密送来了一些线索,让他前去求证、查探。 他不想皇上因此而对汪印起猜疑,更不想皇上因为汪印而罔顾万彥时的事情。 因为,他的确查到了确凿的线索,证明万彥时的确做了这样的事情! “皇上,争太子之位时,万彥时为吴王所赏识,只是为了避人耳目,故没有将万彥时放在明面上。吴王三子得以顺利出头,还多亏了万彥时当时在大理寺。” 万彥时年轻时就在大理寺当差,后来外出为官,一路官运亨通,最后入大理寺擢升为侍郎、尚书,也是因为早年有在大理寺为官的经历。 万彥时正是利用大理寺的职务之便,为吴王三子通风报信,才使得吴王三子顺利出逃。 “皇上,暗卫还在万家的书房发现了万彥时与吴王、吴王三子往来的书信,已经查验过了,那些书信已有二十年左右。”韩珠节继续禀道。 在发现这些书信时,韩珠节自己都有些懵:吴王因谋反伏诛,一干人等皆受株连,当时沾上吴王就是抄家灭族的事情,万彥时还留着这些书信,是……担心万家活得太安然吗? 如果是这样,他当真是无话可说了。 但作为暗卫,接过了这个卷宗悬案,他要做的便是将这些书稿呈给皇上。 永昭帝看着御案上那些泛黄的纸张,上面的字迹有不少已经模糊了,但那红色印鉴还清清楚楚,这一看,他也感到十分熟悉。 在他争夺太子之位、在他刚登基那段瞬间,他经常能看到这个印鉴,那个时候,他恨不得将这印鉴的主人碎尸万段。 后来他的确也做到了,让这个人化成了一捧灰,再也没有了任何威胁。 昔日吴王三子出逃,他的确震怒万分,严令暗卫无论如何都要查到这个人的下落。 但是二十年过去了,他早已皇位稳固,就算吴王三子还活着,也只能隐姓埋名、夹着尾巴做人生怕漏出半丝线索,早已不成为威胁。 他都想不起这些人了。 没有想到,当他再一次看到这个熟悉的印鉴时,心绪仍然翻滚不已。 除了怒火杀气,帝王心中还有一种被深深欺瞒的憋屈感。 万彥时,这是朕所信任的、一手提拔的三品重臣!朕还想着,待裴鼎臣致仕之后,便让万彥时接任中书令,让其位列台阁。 不曾想,朕所信任的重臣,曾经暗中反过朕! 当年站队的事情,有许多官员是不得不做了选择,事后永昭帝大度地没过多追究,但是与吴王一系有关的例外,因为吴王差点就夺取了皇位。 万彥时冒着灭族危险协助吴王三子出逃,还保留了往来书信二十年,对吴王如此忠诚的人,竟然是朕信任的三品重臣! 可笑,太可笑了! 永昭帝“哈哈”笑了起来,脸上的法令纹深如沟壑,藏着帝王无数的心思。 韩珠节抬头看了帝王一眼,又飞快地低下了头,心中再度疑惑:皇上在笑什么? 他当然知道皇上这不是开心的笑,但万彥时这个事情该如何处置,他还真是拿不准皇上的态度。 万彥时所做的这些事情,往重里说,可以说是谋反了,但事情过去了二十年,吴王三子早不是威胁,仔细说来又没有严重到谋反的程度。 永昭帝给韩珠节的反应,便是冷声吩咐道:“宣万彥时!” 朕倒要看看,万彥时会怎么说! 这天万彥时总觉得心头不宁,眼皮总是跳来跳去,连大理寺的卷宗都看不下去,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一样。 难道是因为将叶纭安置庵堂的事情? 他自己心里暗自想道,他已经吩咐下去了,三日后便将叶纭送去庵堂,之后再按计划行事…… 他在宦海浮沉,不知经历过多少事情,直接或间接死在他手中的人也不少,却从来没有这样心神不宁过,许是因为,他现在要处置的人,是自己的孙媳妇? 他还从来没有对自家人下手过。 他叹了一口气,将卷宗放在一旁,正想离开官衙回府,却接到了皇上的口谕,皇上让他即刻前去紫宸殿! 万彥时的心顿时惊跳了一下,眼皮也眨动得更厉害。 皇上有召,要求立刻前去紫宸殿,是什么要事? 当他站在紫宸殿中,看到永昭帝扔在殿中的那些泛黄书稿时,他摇晃着身子,再也站不住了。 那些书信,他太熟悉了,太熟悉了! 过去二十年间,每当他心烦气躁的时候,便忍不住将这些书信拿出来看一看,看一看自己年轻时是怎样的无所畏惧,就连皇上都不怕,冒险送走了吴王三子。 这是他过去的记录,也是他一生中最刺激的时候,更重要的,他挺过来了,还有如今的权位官位。 每次看到这些泛黄的书信,他总会忍不住微笑,然后心中就会生起无限的勇气。 那么艰难的情况他都经历过了,就连帝王都蒙骗过了,有什么是值得畏惧的呢? 他总觉得,自己官运亨通,多少与这些泛黄的书信有关,这些书信给了他勇气和信心,他一直珍视着这些书信。 但是,这些书信应该在万家书房,被他藏得无比严密,就连他儿子、孙子都不清楚的,现在怎么会在皇上跟前? #####第三更! 第八百九十三章万家败 万彥时不知道,打理着万家后宅的叶纭在长年累月的观察中,一点点发现了万家许多隐秘,包括这些被藏得很好的书稿。 叶纭当然知道这些书稿的严重性,知道这是抄家灭族的大事,是以从来不敢透露一星半点。 这一次,若不是得知万彥时祖孙要杀她,她也不会将这些书稿暴露。 她都面临着死亡的威胁了,难道还要为万家小心遮掩吗? 更重要的是,她明白要对万家形成威胁,手中的东西必须有足够的分量,这只能是老太爷珍视的书稿! 她只想着将这些书稿交给父亲,借以改变自己的处境,却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书稿会外露,更没有想过,这些书稿会出现在皇上面前! 当她看到冲进来的左翊卫士兵时,压根就反应不过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士兵将万兆先并一干子弟带走。 整个万家都笼罩在一片慌乱惊恐中,府中的小孩儿都吓得大哭了起来,就好像家马上就要散了一样。 直至听到自己孩儿的哭声,叶纭才回过神来,她颤声地问着管家:“这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事情?” 管家听从了万彥时的吩咐,早已经暗中找好了人手,只待夫人去了京郊庵堂之后就动手,但是现在变故顿生,主子们都被左翊卫士兵带走了。 现在府中能主事的人,就只剩下夫人,无论出了什么事情,也最好由夫人承担。 于是,他这样禀道:“夫人,那些左翊卫士兵说,老太爷事涉吴王三子出逃,所以要带走府中子弟前去问话。” 那些左翊卫士兵气势汹汹,看着就十分不好惹,说是带万家子弟前去查探,但实际上是收押问罪的举动,管家心中全是不详预感。 听到管家的话语,叶纭脑中好像被雷劈了一样,身子发软几乎都要站不住。 她想到了自己交代管事妈妈去做的事情,现在万家骤生变故,怎么这样凑巧?当中有什么关联? 叶纭不敢深想下去,只是脸色越来越白。 她只是想威胁老太爷而已,只想让自己在万家恢复以前的情况,却不想将此事扬出去,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若是万家没有了,那么她怎么可能还主持万家中馈?怎么可能还是备受尊敬的万家夫人? 还有她的孩儿们,若是万家出了事情,她的孩儿们没有家族可以倚靠,以后怎么办? 这个时候,叶纭才感到有一种说不出的后悔和惶恐。当时脑中是怎么想的,才会让管事妈妈将书稿送出去?万一真的是之故…… 她不知该如何应对眼前的状况,更难以接受自己造成了这种局面! 竟然是她自己亲手毁了儿女们的前途倚靠,这怎么可能? 然而不管她如何后悔惶恐,接下来的事情都不会因为她而有什么改变。 因为时隔已久,永昭帝没有斩杀万彥时,也没有将万家抄家灭族,而是将万家流放岭南,自万兆先起,三代不得出仕为官! 听到这个处置之后,万家许多仆从都作鸟兽散,生怕被牵连,不少人都偷回了卖身契逃出了万家。 便是连管家这样的人也不例外,趁着万彥时万兆先等人在牢中的时候,管家趁机从万家产业那里掠夺了大笔钱财,然后消失无踪。 偌大的万家,朝中三品重臣之家,顷刻间就败落了只剩下了空荡荡的府邸。 很快,这些空荡荡的府邸便会被京兆府收回来,朝官们提起万家的时候,只剩下喟叹,最多只叹息一声:“万彥时糊涂啊。” 可不是糊涂吗?自己保留着与吴王往来的书稿,这是生怕自己家族不灭亡吧? 如此证据确凿,左翊卫士兵都不用怎么仔细审问,便已经知道实情了。 皇上没有将万家抄家灭族,只是将万家流放岭南,已经是对万家格外开恩了。 叶居谯和叶安泰听到这事后,吓出了一声冷汗,心想之前果断将叶纭除族,不然,叶家也会受到牵连! 叶安泰先前对叶绥极之怨恨,因为这两个是他的女儿,就算是为了家族利益将她们除族,心中都极为不好受。 现在万家出事了,叶安泰只感到一阵阵后怕,始知叶绥所说的话语是真的。 汪印的报复,当真是没有人可以承受得了,汪印也太可怕了! 非但叶居谯叶安泰这样想,京兆许多官员都这样觉得,因为万家出事实在太突然太严重了,此前毫无征兆,为何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 要说近期内万家所做的会招致祸害的事情,便是万彥时孙媳妇指证汪印夫人懂得巫蛊之事。现在汪印夫人安然无恙,万家出事是不是汪印的报复? 汪印汪督主,可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朝官们越是想便越是肯定,在遇到缇骑的时候,目光都有些变了。 随着汪印重新执掌缇事厂,过去那个让人震慑畏惧的缇事厂仿佛回来了…… 被朝官目为报复之人的汪印,此时正在暇日斋内听着叶绥说万家事的后续。 仔细说来,在万家这一事上,他并没有做什么,只是小姑娘送来的书稿移交给韩珠节而已。 当初小姑娘说过,叶纭叶绅两事交给她,他便没有插手,只是,他再怎么对小姑娘有信心,也没有想到万家会这么快败亡。 万彥时可是朝中三品重臣,可是深得皇上信任倚重,却是一下子就倒下了。 小姑娘从内宅下手,结果这么轻易就扳倒了万家! “万家流放岭南,叶纭也会被流放。他们不可能再回到京兆,已经不足为虑了。”叶绥这样说道。 她没有取叶纭的性命,但叶纭再也翻不起什么风浪,再不能害她了。 这个结果,便是她想要的。 汪印点点头,淡淡问道:“那么叶绅呢?小姑娘打算如何对付?” 他没有忘记,当初指证小姑娘的,除了叶纭,还有叶绅####第一更! 第八百九十四章赏人 从得知自己被娘家除族以来,叶绅的日子就相当不好过了。 她不比叶纭,在夫家中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力和话语权。 之前看在她攀上韦皇后的份上,临川侯府众人对她便有奉承尊敬,随着韦皇后被禁足失势,婆婆和妯娌们的冷言冷语便来了。 便是她的相公唐守静,也会不阴不阳地讽刺她趋炎附势用错了地方,然后宿在妾室那里了。 在除族传出来之后,这些人更是无所顾忌,直骂她是扫把星,总是损害临川侯府的声望,正是因为娶了她,临川侯府才会接连事情不断。 叶绅无法当作没有听到这些话语,可是情势如此,她只得小心翼翼地忍耐着,想着总有一日会反击这些人。 她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向姐姐叶纭请教,可是她送去万家的书信石沉大海,姐姐根本就没有回音。 她正惴惴不安的时候,便听到了万家出事的消息! 万家被流放岭南,姐姐也在其中!怎么会这样?这是怎么发生的? 她不知道,但所有人都说这是来自汪印的报复,就是因为姐姐指证了叶绥! 指证……她和姐姐一样,同样指证了叶绥。姐姐被流放了,那么她会遭到什么报复? 就在这个时候,她的贴身丫鬟梧枝走了进来,面带惊慌地道:“夫人,宫中有内侍来了……纯妃娘娘传唤夫人明日进宫。” 纯妃娘娘?叶绪!叶绥的亲姐姐叶绪! 虽则时候堂姐妹,但她和叶绪却没有什么姐妹感情,非但如此,还可以说是有解不开的仇怨,她从来没有去过延禧宫请安。 叶绪为何会传唤她进宫?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可是,现在叶绪执掌六宫,是后宫妃嫔中最炙手可热的人,压根就没有她回绝的余地。 在她出门之前,唐守静还特意提醒她道:“你此番进宫,定要好好向纯妃娘娘请罪求情!现在纯妃娘娘刚掌六宫权,需要在宫里宫外树立声望,你们毕竟是姐妹,或许能将你指证的事揭过。” 叶绅乖顺地点了点头,内心却是惶恐不已。 姐妹?她不这么认为,想必叶绪也不这么认为。 认罪求情?她拉不下这个脸。 然而,当她站在延禧宫的时候,却这样请安道:“见过绪姐姐,给绪姐姐请安了!不知绪姐姐唤妹妹前来,所为何事呢?” 叶绪没有说话,她身边的安仪姑姑却冷声斥道:“唐夫人,慎言!难道临川侯府的人连称呼都不会吗?” 叶绅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瞬即低头躬身回道:“是我唤错了,多谢姑姑提点。见过纯妃娘娘,给娘娘请安了!” 一个宫婢而已了,狗仗人势,竟也敢训斥她?若是叶绪失势了,她定要将这个宫婢千刀万剐!总有一日,总会有这一日的。 叶绪静静看着叶绅,对方低着头,她看不到其表情,但从那周身根本难以压抑的怨恨看来,也能多少猜得出其在想什么。 阿宁说得没有错,叶绅比叶纭好对付多了。 百姓疼幺儿,朱氏还活着的时候,最为疼爱的便是叶向钲和叶绅。爱能生骄,故而这两人也甚是骄横骄纵。 骄横骄纵是要付出代价的,叶向钲死了,现在还剩下叶绅…… “叶纭流放岭南了,你可知晓?”叶绪开口问道,眉目间温润舒展,看着就让人心生亲近。 可是叶绅却不敢亲近,反而如临大敌,恨不得立刻就离开延禧宫。 叶绪提到了姐姐被流放,是想说什么?难道也这样对付她? 不不不,再怎么说她也是临川侯府的人,是勋贵之家,叶绪不敢的…… “我已经听说了。万家犯了事,姐姐是万家媳妇,被流放也是应该的。”叶绅这样回道,尽量挑好听的来说,生怕激起叶绪恼怒。 叶绪默了默,随即似笑非笑道:“叶纭被流放是应该的,这也没错……” 叶纭暗地里照顾提点了叶绅多少,她也曾听闻,叶绅能在临川侯府站稳,叶纭居功至伟。 到头来,这个备受关怀照顾的妹妹,便只有一句“也是应该的”,太讽刺了! 这便是姐妹? 不,这便是叶纭叶绅这一对姐妹,只是她们两个而已,她和阿宁,绝不会这样! 叶绪的神色冷了下来,毫不客气地说道:“叶绅!本宫此次唤你进宫,乃是告诉你,之前你指证巫蛊一事,本宫极为生气。” 叶绅瑟缩了一下,忙回道:“娘娘,是我鬼迷了心窍,我万不该说这些话的!不过,我也是听皇后娘娘吩咐办事,又加上姐姐极力劝从,我不敢不从,请娘娘明鉴!” 这句话,她道是说得没错,的确是因为韦皇后和叶纭,她才说了那番话的。 那曾想,最后结局会这样?叶绪这是想代叶绥出头、对她报复? 听了此话,叶绪脸色和缓了不少,道:“本宫也想是这么一回事。大家都是姐妹,若非事出有因,你怎么会说这些话呢?本宫也明白你身不由己。” “多谢娘娘体恤!多谢娘娘垂怜!”叶绅立刻答道,整个人都能有些糊涂了。 大家都是姐妹……叶绪为何会说这些说话?总不会是真的体恤她吧? “本宫怜惜你在临川侯府孤援无依,又听闻唐三公子时常宿在妾室那里。这样吧……本宫身边倒有一个得力的宫婢,本宫就看在姐妹情分上,将她赏赐给你了,也可以帮助你在临川侯府过得好些。你意如何?” 叶绅猛地抬头看向叶绪,看到对方眼神尽是森然杀气,忙不迭点了点头。 我意如何?还有得选择吗?叶绪赏赐为名,监视为实,是想用这个宫婢来敲打压制她! 她深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挤出笑容道:“如此,就多谢纯妃娘娘了,娘娘一片真心厚意,我……妹妹真是感激不尽!” 当她看到那个从屏风后面缓缓出来的宫婢时,身子猛地向后退了一步,脸色顿时煞白。 #####么么哒!大家想好明天怎么过节了吗?我也想收礼物啊…… 第八百九十五章各所求 叶绅瞪大眼看着前面的宫婢,一颗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倪蕊?她怎么成了宫婢,还是在纯妃的延禧宫? “奴婢沁心见过唐夫人,以后就请唐夫人多多指教了。”眼前的宫婢躬身说道,然后抬头露出了那张姣好的脸容。 这张脸容,叶绅太熟悉了。 看着像是小家碧玉的样子,偏偏眼尾上挑,一双眼睛水滟滟的,便多了一种烟视媚行的气息,看起来勾人得很。 这分明就是先前被打发走的妾室倪蕊! 可是,她早就让梧枝将倪蕊处理掉了,听说是跌落河中连尸骨都不存,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她惊惶不定地看着这个宫婢,吓得连话都不敢说。 “唐夫人,您怎么了?可是沁心有什么不妥?”宫婢疑惑地问道,眼角朝上挑了挑。 又是一个倪蕊惯常的表情! “你……叫沁心?”叶绅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用剧烈的疼痛使自己回过神来。 她定了定神,仔细看着这名唤“沁心”的宫婢。 乍看来,她和倪蕊长得一模一样,唯一的差别,便是倪蕊眼角有一颗小小的痣,而这个宫婢没有。 这时,叶绪开口了,道:“好了,她的确叫沁心,之前是在司珍房的,本宫见其能干乖巧,才让她去唐家。有她相助,妹妹想必会如鱼得水。” 说罢,她转向沁心,语重深长地说道:“沁心,你去了临川侯府,要好好行事,莫负了本宫一片期望。” “是,多谢纯妃娘娘。”“奴婢明白,请娘娘放心。” 叶绅和沁心先后回道,态度都十分恭敬感激。 离开延禧宫的时候,叶绅咬了咬牙,眼中刹那闪过了阴狠。 不管这个宫婢是叫倪蕊还是沁心,都是叶绪放在她身边的棋子,还是明目张胆放棋子,用来监视和压制她的。 光冲着这一点,她就视这个宫婢为死敌!更别说,这个宫婢还长着张和倪蕊几乎一样的脸! 现在情势不如人,她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以后,走着瞧! ~~~~~~~ “夫人,倪蕊送来了消息,她已经回到临川侯府了,请夫人放心。”赵三娘恭敬地禀道。 叶绥点点头,吩咐道:“好,密切关注倪蕊那边的情况,若有需要,马上回援。” 当初她让赵三娘救下倪蕊的时候,便想着将来会有一用,现在便到了最合适的时机。 她对倪蕊所求不多,也不指望其可以做什么大事,只令叶绅没有时间、没有精力再起害人的念头就可以了。 倪蕊重返,以后临川侯府内宅便不得安宁了,叶绅的日子有得捱。 临川侯府乃勋贵之家,哪怕皇上一再削弱其权力,只要一日没有褫爵夺号,临川侯府便安然一日。 她可以涉及令万家被流放岭南,却不能对临川侯府有这样的报复举动。 ——同样,皇上可以处置万家,却不会继续处置临川侯府。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事情,她不会做。 况且,这两个手笔,已充分让朝官意识到汪府不好惹,也可以为府中带来一段时间的平静了。 “夫人,那倪蕊毕竟只能影响叶绅,至多能影响后宅。若是临川侯府仍要对付大人……那该怎么办呢?”赵三娘这样问道。 万家流放已不成为威胁,但临川侯府……夫人只派去了一个婢女,这样可以吗? 叶绥笑了笑,解释道:“这样足够了。前院后宅历来密不可分,倪蕊影响后宅就是影响前院,况且临川侯府自己也懂得的。” 临川侯府是五皇子一系的,如今大人领了皇令,要暗中扶持五皇子、太子与韦皇后三足鼎立,只要临川侯府的人不傻,就知道要拉拢大人。 在这样的情况下,临川侯府自己都会收敛,哪敢暗害大人? 无论临川侯府是怎样的想法举动都不怕,这些无非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已,只要自己足够强大,有何可怕呢? 说起来,大人最近时常不见人影,他在忙什么呢? 缇事厂议事厅内,汪印淡声吩咐着王晦:“杨善心的事情,先缓一缓。便是余景怀成为大将军,皇上有心让仪鸾卫、缇事厂相争,情势也不会变。” 巫蛊一事让他和小姑娘差点出事,他定然要反击回去。 至此,暗地里那些推波助澜的人不说,明面上与此事有牵涉的人几乎都了代价。 顾璋死,顾家败;韦皇后被夺权,禁足坤宁宫;万家流放岭南…… 只除了,仪鸾卫大将军杨善心。 如果没有杨善心的支持,如果没有杨善心入宫进言,巫蛊一事也不会闹得这么大。 杨善心意图夺本座性命,本座岂能放之任之? 只不过,他也没有想到,小姑娘一个手笔就已让万家有这样的下场。情势如此,他倒不便对杨善心做些什么了。 若是他现在将这些人赶尽杀绝,下一刻皇上便会拔除缇事厂和汪府。 不能冒这样的险,得徐徐图之…… “是,厂公,属下听令!”王晦这样答道。 事实上,就算厂公没有这个吩咐,他也想这样禀报的。 在搜集杨善心的资料时,缇骑遇到了相当大的阻力。——毕竟仪鸾卫也不是吃素的。 同时,还要防备着仪鸾卫的反击,已经有好几个缇骑折进去了。如今两者相争,只会两败俱伤。 这一晚,又到了药浴针灸的时间,朱太医却没有拿出银针,而是说道:“督主,有关解药的事情,老夫有个建议,还请督主能够入耳。” “朱太医,但说无妨。”汪印回道,心中感到有些奇怪。 他无比看重解毒一事,过去也极为配合,这些朱太医和木大夫早就清楚的,为何还会这样说? 朱太医和木大夫对视了一眼,最终朱太医像下定决心一般,这样说道:“督主,老夫以为,现阶段的解毒良方,便是督主与夫人同床共寝!” #####第二更!这个月的最后一天,悄眯眯去看了一眼月票排行,暂时还是第三名,非常感谢大家!大家太给力了,我何德何能,感谢大家的喜爱,祝大家节日快乐! 第八百九十六章操碎了心 汪印那张素来淡漠的脸容,难得地出现了极为明显的错愕。 同床共寝? 话既出口,朱太医便不觉得这是多么难以启齿的事情,详细道:“督主,您身上沉珂松动,通过乌风草可以缓慢解毒。但是这个毒药,可以内治和外治结合,倘若你和夫人同床共寝,身体会受到刺激,能更有利于解毒。” 作为医者,朱太医很清楚夫妇之事的重要性,就督主现在的情况看来,此事会刺激督主的身体,更会刺激大人的心理。 到了这个阶段,朱太医和木大夫都觉得,药浴针灸起不了多大的作用,乌风草也没有什么药显,不知是大人对这些有了适应性,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朱太医忽略汪印满脸的尴尬,仔细观察着其脸色,还拿起对方手脚捏了捏。 如果不是怕督主有意见,他还想捞起督主那东西来认真瞧瞧。不过……光是这样看,就感觉到雄壮威武,完全不觉得是中毒的状态。 唔,应该是比之前好很多了。 汪印被朱太医看得脸都像火烧一样,他飞快扯了浴桶旁的衣服盖在下身,如此才觉得自在一些。 如果不是朱太医一脸严肃,他还以为朱太医拿他来开玩笑。——朱太医当然没有这样的胆子。 同床共寝这个建议是实在的,真的有利于解毒? 他目光落在了木大夫身上,木大夫点了点头,肯定道:“厂公,属下也这样认为。” 这些日子,他和朱太医研究了又研究,认为解药起效停滞不前,当有另外的补充办法。 之前那些解药在厂公身上沉淀,随着厂公武功精进了一层,同时大悲大喜心神失守,两者刺激之下,那些解药才会最终起效。 那么,现在是不是可以用同样的办法? 厂公修为一直在增长,至于大悲大喜……他和朱太医一致觉得,夫人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大人的心,对大人的刺激同样十分强烈。 汪印沉默了,他知道朱太医和木大夫为他解毒尽心尽力,但同床共寝这个建议,实在是……实在是…… 是什么呢?他心中自然也想的,特别是解药起效这段时间以来,他梦里都会想。 然而,这种事情怎么能说出口?他与小姑娘虽然是夫妻,但是…… 他脸上的热意尴尬渐渐褪去,回复成往日的平静,淡淡说道:“本座知道了,你们先离开吧。” “是。”朱太医和木大夫异口同声道,随即退出了浴池。 离开暇日斋之后,朱太医看了看木大夫,开口问道:“木大夫,你以为督主会如何做?” “厂公什么都不会做。”木大夫这样答道。 夫人是厂公心尖上的人,厂公怎么会舍得夫人尴尬呢? 朱太医抚着胡子笑了笑,寓意深长地说道:“但是,督主和夫人已成夫妻,毒还是要解的嘛……” 赵三娘见到木大夫左右张望的样子,不禁疑惑地说道:“木大夫,你在做什么呢?” 还特意交代她不能让夫人知道,有什么事情是要瞒着夫人的吗? “小声点,三娘。我找你是想说说厂公的解毒情况。”木大夫压着声音道,将朱太医的建议说了出来。 “这样……你跟我说这些,是想让夫人知道?”赵三娘立刻就明白了木大夫的意思。 木大夫点点头,说道:“厂公和夫人挂念彼此,都不好意思提及这些问题。我们身为属下,当然要主子分忧解难啊。” “呵,那你自己对厂公说这些话去吧,你这不是怕嘛。”赵三娘冷笑,一点都不给木大夫留情面。 木大夫呢讪讪,作出了一副求饶的样子:“三娘,你这就是戳我心窝子了,难道你不怕?但是怕也想让厂公早日解毒啊!” 这一下,赵三娘没有出声了。 她和木大夫很熟稔,知道对方说得没错。 过去厂公中毒没有办法就就算了,现在厂公正在好转,而且这有利于帮助厂公解毒,这应该可以吧? 这般想着,她转身回到斯来院,当下就将木大夫所说的话语详细说了出来,没有半点遗漏。 “夫人,你觉得如何呢?”赵三娘低着头,恭敬地请问道。 木大夫太不了解夫人了,这事还需避着夫人吗? 只有直接对夫人如实说,才能对此事有帮助呀。 正如赵三娘所料,叶绥难以赵家这个直球,脸上已带着臊意,耳尖都泛红了,却故作镇定道:“我知道了。” 和大人同床共寝?这……她只要一想,就觉得胸口都在发热,难有什么决定。 这天晚上,赵三娘却是满脸歉意请罪道:“禀厂公、夫人,今天是难得晴天,属下将外间所有被褥都拿出去晾晒了,不想鸟雀们下了鸟粪,全都不能用了。” 汪印淡淡看了赵三娘一眼:“全都不能用了?” 赵三娘顿感有重山压迫而来,幸好这压迫瞬即消失了,不然她还支撑不住。 想起木大夫的话语,她还是硬着头皮说道:“没错,全都不能用了。” 一旁的季妈妈不敢直视汪印,只是看了看叶绥,尽量自然道:“既然如此,就请督主搬入内间就寝吧?” 为何会有被褥弄脏一事,汪印和叶绥都心知肚明。——却无法责怪这些人,他们可谓操碎了心。 此刻听了季妈妈的话语,他们却不知如何应对才好,两人一时沉默下来。 搬进内间就寝?那就是…… 汪印顿觉有种说不出的紧张,口干舌燥的,忍不住连喝了两杯夜入寒潮,以压住自己剧烈的心跳。 他看了看沉默的叶绥,鼓燥的心不由冷了下来,他正想开口说本座宿在暇日斋,不想却听到叶绥点头,轻轻回了一声:“嗯。”#####第一更!祝大家节日快乐!我们永葆童心,今天要过节,哈哈! 第八百九十七章进展 红烛摇曳,透过纱帐望出去的时候,多了几分朦胧美感,也多了几分旖旎情思。 汪印和叶绥仰躺在床上,盖着一床暖和的鹅毛被,上面还绣着鱼儿戏水的图案。 在看到这个图案的时候,叶绥喉头哽了哽,脸上表情一言难尽。 她压根就不敢侧头去看大人的表情,想必大人也会觉得周身不自在吧。 奶娘和赵三娘她们也太能干了些…… 然而她只能尽量无视这个图案,谁叫她说出了那一声“嗯”呢? 虽然想着大人能够早日解毒,虽然这也是她内心所求,但当她真的和大人同床共寝的时候,她的心几乎不受控制地跳了出来,觉得手脚都无处安放。 平日这个时候,她会和大人相对品茗,会杂七杂八地说着府中朝中的事情,但现在……她双颊如火烧,喉咙也干干涩至极,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汪印同样是如此。 他静静平躺着,眼睛只盯着头顶上的纱帐,仿佛要看出花儿来一样。 习武之人本就五感敏锐,尽管他没有看向叶绥,但是他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存在。 他能闻到她身上馨香的气息,也能听到她紧张的呼吸声。呼吸声似在他耳畔响起,馨香似萦绕在他鼻端……他所想所思全是她。 明明他们之间还隔着一段距离,明明他们都一动不动,但他却感到两个人是如此靠近,密不可分。 终于,汪印动了,他伸出手轻轻按了按自己的胸口。 不这么做,他怕自己的心会跳出来。可是这么做了,他的心反而跳得更剧烈了。 在一个无比静谧的环境里,任何一点细微的声响动作,都好像被放大无数倍,有着震荡的效果。 窸窣的声响惊动了叶绥,她颤了一下,还是忍不住侧了侧身,眼睛看向了汪印的方向。 却恰恰碰上了汪印的视线,立刻便被对方柔和至极又深情无比的眼神震住了。 原来,在她侧身之前,大人早就调整了姿势,正安安静静地看着她,好像这样看了一辈子,又会这样一辈子看下去。 在她没有发现的时候,大人的目光早就落在了她身上,怕惊扰到她,小心翼翼而隐秘。 如果她没有侧身张眼,就不会看见大人这种眼神,就不会如此清晰地看到大人的情意。 她心中有什么涌出来,灼热而温暖。 “大人……”叶绥低低唤了一声,觉有说不出的心安。 在叶绥看过来的时候,汪印有刹那的惊慌紧张,唇角都紧紧抿住了。 颇有种偷看被抓住的窘迫感,然而这种窘迫感很快就消失了。——他看见了小姑娘的眼神。 她眼中的信任欢喜如此明显,她并没有排斥抗拒他,即使他们睡在了同一张床上。 一时间,汪印心头激荡,在听到那一声“大人”之后,更加翻滚了。 “嗯,我在。”汪印哑声回道,声音听起来比任何时候都要低沉。 随着话音落下的,还有他伸到她鬓边的手。 他握着她垂下脸颊上的几缕发丝,将它们别在脑后,然后顺着她脸颊轻轻抚了抚,感觉到手指都快被烫伤似的,那炽热的触感一直渗透到他心里。 “小姑娘。”他低唤了一声,手落到了被子上,为她缓慢拉上去,然后说道:“先睡觉吧,什么都不用想。” 这是他和小姑娘第一次同床共寝,他心中自然有无数情思,他很想做些什么,但是……小姑娘身体紧绷,呼吸也明显听得出紧张不已。 他和小姑娘的确是夫妻,但是…… 但是“什么”,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只知道,比起他心中的情思,他更想让小姑娘放松舒缓,得一夜安眠。 他们成亲快七年了,以后会有无数个七年,也不急在这一时片刻。 “……好,大人晚安。”叶绥默了默,才答道。 听到他这么说,她下意识松了一口气,却不知为何,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刚刚热乎的气氛又再冷凝下来了,先前那种说不出的尴尬再度弥漫,两个人再次感受那种手脚不知如何安放的不自在。 叶绥干脆合上了眼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唯有一颗心始终在“砰砰”剧烈挑动着。 这是她第一次和大人同床共寝,她以为自己会因激动紧张难以入眠的,但枕边人身上带着一种怡神的剡溪茗香气,让她不知不觉就沉沉睡去了。 她是被热醒的,仿佛有十二床被子压在身上一样,又热又重,特别是腰间左侧最为炽热,似就近了火绳。 她还闭着眼,无意识地扭动着身子,想驱散这种感觉,然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俊美无俦的脸容,平时慑人的眼睛正闭着,显出了一丝平日所没有的平易近人来,垂着脸颊的发丝带着一种凌乱美,看着也显得比平时年轻许多。 这是安然睡着的大人,她的心顿时一软,眼中带着自己都不知道的缱绻。 下一刻,她的呼吸凝了凝——她这才发觉自己整个人都贴近了大人,双手正抱着大人,而大人的手,也箍住在了她腰侧,一腿也搭在了她身上。 他们紧紧搂抱着彼此,几乎没有一点空隙。 难怪,她会觉得这样热这样重! 意识到自己是什么姿态,叶绥的脸颊瞬间变得通红,呼吸也不由急促起来,心底不知有多羞涩。 她小心地动了动,想松开一点距离,为免惊醒汪印,她的动作很轻很轻,手从缓慢从他的腰间滑开,一点一点抽离…… 眼见着就要抽出手了,叶绥正想松一口气,突然间,她的手猛地被一把捉住了。 头顶上传来的呼吸声,鼓动着她的心,让她一动不敢动。 大人,醒了? 下一刻,她脑中一片空白。——那紧捉着她的手,以让人无法抗拒的力度,带着她的手往往下探去……#####第二更! 第八百九十八章尴尬 那带着她往下的手,牢牢握着叶绥的手腕,将她的手心压着向下。 她来不及挣扎,也无法挣扎,她甚至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是……这是大人的…… 与此同时,头顶上响起了嗓音:“小姑娘,你摸摸它,你摸摸它……” 这声音带着一种压抑,听起来仿佛欢愉,也有种说不出的祈求,还带着一丝丝的惶恐……这一切都在着她的内心,让她溃不能言。 她不知该怎么办,不知该怎么说,只感到到手不像是自己的。 这是他的,这是他。 汪印仍然闭着眼,眉头却皱在了一起,口中逸出的气息,看起来像是承受着痛苦,连身子都紧绷着。 蕴藏着巨大力量的身子看起来让人震慑,当他贴近叶绥的时候,便如同最坚固的屏障,能为她遮挡任何风雨。 叶绥的心颤动着,感觉到身侧这人的压迫,心中下意识有种畏惧,但她脑中很清楚,身侧这个人不会伤害她,他一直以来都守护着她疼惜着她,让她感到无比心安…… 就像她手中紧贴着的东西一样,至柔至硬,这是她至亲至信之人,这是她的大人,这是她的……相公。 她与他已经成亲,是三书六礼都全的夫妻,是彼此的唯一。 那么,做这个事情……也没有关系吧? 叶绥合上了眼,掩住了自己眼中所有的羞涩与情意,身子不知不觉放松,任由他握着她的手来回地动,任由他的声音钻进她耳中、钻到她心上。 他是她心上之人,唯一之人。 感觉到她的放松与柔软,汪印倏地睁开了眼睛,眼中的火好像要喷出来似的,另外一只手也紧紧擢住了她的腰。 到了这个时候,叶绥再一次感受到汪印身上那种让人无法反抗的压迫,也再一次意识,这个人只用一只手就可以牢牢压着她。 这个时候的她,才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地认识到:眼前这个人是缇事厂督主,是手握着重权的人,是让人无比震慑的人。 他所执掌的权力和他的性格,构成了他个人独特的魅力,牵动着她的心,吸引着她的神,让她除了他,什么都感觉不到。 汪印翻身压在了她身上,灼热而密集的吻落在她的脸上。 “小姑娘……”汪印凑近她,低沉的嗓音消失在她的唇间……… “笃笃笃”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突兀地响起,并且一直不断,显示着敲门人内心的焦急。 下一刻,封伯的声音响起:“厂公,夫人,有紧急情况,舅少爷出事了!” 舅少爷?是叶向愚! 听到封伯禀告的瞬间,汪印和叶绥的动作都顿住了,怎么都动不了,也顾不得当前是什么情况了。 叶向愚出事了……出了什么事?####表打我…… 第八百九十九章针对 哪怕封伯知道自己主子今晚极为难得,哪怕天色还没有亮,他都不敢有丝毫耽搁,在接报之后,他便以最快的速度敲响了门。 在门被打开的那一刻,封伯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主子身上那种冷意……或许是郁闷? 他都不忍心看向主子,不用看的知道其脸色必定冷硬不已——那浑身的杀气全都冒了出来,压根无法掩饰。 也是,任谁被打断这种事情,心里都会异常恼火,难怪主子想杀人了。 汪印看着门外候着的人,淡淡问道:“叶向愚出了何事?” 尽管他极力维持平静,还是很明显能看出平时的不同来:两鬓有些汗湿,耳尖有点泛红,胸口急促起复着…… 掌刑千户王晦基本都在缇事厂,在汪府的时间很少,因而并不知道今晚汪印和叶绥同床共寝。 他只是暗暗奇怪,怎么厂公看起来像刚干完活一样?厂公难道彻夜工作? 不过,现下情态危急,他也不及多想,忙禀道:“厂公,刚从仪鸾卫传来了消息,叶向愚因泄露军情,致令仪鸾卫几个暗点遭受严重损失,被大将军责罚了整夜,还被下令调去西山营。” 王晦一接到消息,便赶来了汪府。事关夫人的兄长,他知道这个事情有多危急,更知道厂公和夫人对其有多看重。 仔细说来,他接到消息的时候已经迟了,是在叶向愚昏迷过去被抬回营帐,安插在那里的探子才知出事了。 可见,仪鸾卫对缇骑防备有多严密;也可见,仪鸾卫和缇骑的本事不相上下。 当初厂公关闭汪府中的演武场,将缇事厂精锐化整为零、散入到国朝十大卫中间,留在京兆缇事厂的只有少部分人。 这少部分人在过去数年中,被两位皇子、仪鸾卫压制打击,又折损了不少人。 可以说,现在的缇事厂不及鼎盛时的五分之一,哪怕厂公重新执掌缇事厂,补充了许多缇骑,情况仍旧捉襟见肘。 毕竟,培养精锐缇骑,足够长的时间乃是不必可少。 如今叶向愚出事,恰恰就说明了这一点。本来,厂公治下的缇骑,消息应该在叶向愚刚被带走时就应该传来了,而不是等到叶向愚昏迷被逐出仪鸾卫才送来…… “厂公,是属下办事不力,请厂公责罚。”王晦抱拳请罪道。 汪印摇摇头,示意王晦无须如此:“并非你们办事不力,仪鸾卫乃皇上亲军,本是不容小觑。” 况且,这一事明显是杨善心刻意针对——叶向愚怎么可能泄露军情呢?此人有勇有谋,自入选仪鸾卫以来,就从未出过差错。 在军中,泄露军情可是大罪,更别说造成了重大的损失,这肯定要被重重问罪,轻则要关押下狱,重则抄家灭族。 现在叶向愚既犯下这个大罪,从杨善心刻意针对来说,这必定是要往最重里处罚的,结果竟然是逐出仪鸾卫、前去西山营这么轻的结果? 当中有何内情? 汪印略思片刻,便迅速下了几个指令:“唐玉,你立刻带着朱太医前去仪鸾卫,为叶向愚诊治;朱离,汇总安插在仪鸾卫探子的情报,本座要知道内情;至于王晦……” “令缇事厂上下警戒,以策万全。” 本来他考虑到情势不利,便将对付杨善心的打算延后,不想其却先下手了。 汪印勾了勾唇角,身上的杀气并没有因为这个动作而稍减,反而越发高涨。 先下手为强?本座看未必。 在汪印下达指令的时候,房中的叶绥也渐渐平静下来。 她来到外间,接连喝了几杯早已冷却剡溪茗,心头的激荡才终于舒缓,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担忧。 哥哥出事了……若非事情紧急,封伯不会在天未亮时就敲门,更不会打扰他们。 哥哥到底出了什么事? 残存的羞涩与新来的担忧在她心头交织,使得她只能静坐呆立,紧张地等待着进一步的消息。 汪印进来的时候,便见到叶绥这副样子。她脸上的红晕还没有完全散去,但神情满是忧虑,看起来既可爱又可怜…… 他心中一软,走过去为她拢了拢大氅,放柔了语气说道:“小姑娘,别担心,有本座在。” 叶绥握住了他的手,深深吸了一口,才回道:“大人,我试着不担心……哥哥出了什么事?” 出事的乃是她唯一的兄长,是一直关切爱护她的兄长,她实在做不到不担心。 但是她也知道,一味的担心没有任何用处,积极解决问题才是最重要的。 她缓缓吁出一口气,再次说道:“大人,我尽量不担心,我还有您。” 因为有大人在,她心中有无限的勇气和信心,因而担心而不慌乱。 再者,她活了两辈子,见惯不知多少风浪——实在不应该感到无措慌乱了。 但在听到汪印的话语后,她的心还是不可抑制地惊跳了一下,瞳孔地蓦然一缩。 “什么?哥哥受了刑罚昏迷?将被送去西山营?” 汪印点了点头,改握住她的手,道:“是,本座已让朱太医前去诊治了。杨善心还下令将他送去西山营,可见没有性命之虞。” 只要人还活着,一切都有希望。 谁知叶绥却急促摇头,神色更加忧虑了,语气比先前更焦急:“不,大人,这个处罚不是关键。关键是哥哥即将去西山营!” 她屛了屛气息,将心底那一句话吐了出来:“我曾见到,哥哥在西山营落得终身残疾!” “当真?”汪印神色也变了,变得无比凝重。 终身残疾,这对于军中之人来说就是彻底毁了,那会比死更加难受。叶向愚真的会变成这样? “大人,这不会错的,真是这样。”叶绥肯定道,这种事情,她怎么可能会记错? 只不过,那是永昭十八年的事情,如今已是八年之后了,事情会不会改变?#####第四更!勤奋不?赞我赞我!嘿嘿嘿。 第九百章以退为进(五更酬谢!) 自从叶向愚被选入仪鸾卫之后,叶绥便觉得哥哥这一世的命运已经改变了。 前一世落选仪鸾卫、致残西山营的悲剧再也不会出现。 但时隔八年之久,哥哥与西山营竟然有了关联,前一世的事情还会不会发生?哥哥还会不会终身残疾? 汪印听罢这些前因,握着叶绥的手紧了紧,这样说道:“不会的。本座早就说过,只要还没发生的事情,便不是绝对的。” 叶绥眼睛亮了亮,随即点点头道:“没错,大人你说得对。只要还没有发生,就一定可以改变,哥哥现在还没有去西山营呢。” 再说了,她有前世的先机,还有今生的大人,就算哥哥最后去了西山营,也未必会遭遇前世的劫难。 冷静,现在最需要的便是冷静。 好一会儿之后,叶绥才问道:“大人,哥哥到底做了什么事情,会被杨善心责罚,还会被发落到西山营?” “这一点,本座也不知道。朱离已领着缇骑前去查探了,想必很快就会有消息。”汪印答道,语气仍旧是淡淡的,显得从容不迫。 正是这种从容不迫,给人一种奇异的安心,也让叶绥彻底平静下来了。 天色刚刚亮的时候,朱离便带着仪鸾卫的消息回禀了。 “厂公,属下已经查清楚了,是叶向愚私自联系了那几处暗点的头目,还显露了身形,这才为人所知,也令得那几处暗点被暴露。只不过,那几处暗点的人提前得到了消息,并没有人员伤亡。”朱离简要回道。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叶向愚的确犯了大错,杨善心对其责罚也是应当。 因为没有任何人员伤亡,所谓的“造成重大损失”只是夸大其词,也正因为这个结果,杨善心只是责打了叶向愚、将其发落去西山营。 这样的话,事情就能说得通了…… 但汪印并非觉得放宽心,反而眉头蹙了蹙,越来越觉得此事怪异,有一点怎么都想不通。 那便是,出事的人是叶向愚。 他对叶向愚素来看重,也暗中多有提点,这不仅因为其是小姑娘敬爱的兄长,更因为他欣赏其本事才能。 他至今还记得,当初叶向愚在宫门拦住他所献上的那些策论。 “故争胜于白刃之前者,非良将也;设备于已失之后者,非上圣也;智与众同,非国师也;技与众同,非国工也。” 这一段话语,他现在还记得非常清楚。 更重要的是,叶向愚写出这段话的时间,还是八年前;当时的叶向愚,年方十七岁,还刚刚入仪鸾卫不久,还没有经受过什么锤炼。 当时,他就觉得叶向愚在武略上的成就,未必就未必逊色于池春庭。 现在已是永昭二十六年了,距离叶向愚献武略已经过去七年了。这七年之间,叶向愚经历了许多风浪,从一个年轻小子成为了一个父亲,也从仪鸾卫的普通士兵成长为五品都尉。 这样有勇有谋的叶向愚、经历了风雨历练的叶向愚,怎么会犯下这样的大错? 私自联系、显露身形,这种简单而确凿的错误,不像是叶向愚会犯的…… 他想了想,很快就作出了决定:“叶向愚还在仪鸾卫营帐吧?本座要去见他。” 唐玉和朱太医还没有返回,叶向愚现在是个什么样的情况还不清楚,无论如何,他都要去仪鸾卫走一趟。 汪印出现在叶向愚营帐的时候,将里面的人吓了一跳。 刚刚恢复神智的叶向愚俯趴在营帐床榻上,抬头朝汪印笑了笑,虚弱道:“劳烦督主大人挂心了……” 他脸色苍白,背后裹着的纱布还在渗出血迹,看起来受伤严重能笑、还能说话,就说明伤得也不是那么重。 一旁的朱太医禀道:“督主,叶都尉受伤严重,但没有性命之虞,仔细将养几个月便能恢复了。” 汪印点了点头,随即吩咐道:“本座知道了,朱离,你带着人退出营帐。郑七,警戒!” “是!”朱离应道,立刻带着朱太医等人离开了营帐这里,隐匿在暗处的郑七并其他暗卫,也散步在营帐四周,作出了警戒防备。 “督主大人,营帐周围并无仪鸾卫士兵,您无须……”叶向愚想说您无须如此谨慎,但触及汪印冷淡的眼神,便自动消了话音。 面对这样的汪印,叶向愚心中发怵,目光也闪避开去,不敢与之对视。 汪印是他的妹夫,但年纪比他大那么多,还是位高权重的缇事厂督主……他憷啊! 汪印定定看着叶向愚,直至对方额头渗出了冷汗,才淡淡问道:“说说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向愚默了默,最后还是鼓起勇气看向汪印:“督主大人,我……我得想想怎么说。” “无须想了,就从你为什么想离开仪鸾卫开始说起吧。”汪印接上了话语,直接指出了事情的开端。 叶向愚愣了愣,眼神明显错愕:“呃……督主你都知道了?我还以为没人能想得到的……” “不,我不知道。你将事情原原本本说出来,不得有一丝遗漏。”汪印摇头说道,心中涌起了一股暗火。 从叶向愚的表现看来,事情都在其意料当中,这只是其某个计划……该死!既然叶向愚已预料到会有事情发生,为何不提早通知他? 这样,他也好早做准备,王晦他们也不会紧急敲门,那么他和小姑娘就不会…… 叶向愚突然感到汪印身上的杀气暴涨,眼神像想是噬人一般,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汪督主好可怕…… 他敛了敛心神,将心底的恐惧犹豫全都压了下去,正色道:“督主,我的确打算离开仪鸾卫,西山营这个去处也是我心意所属。——我不想再成为你和阿宁的负担了。”#####第五更!手都断了……上月月票第三名,完全是大家的功劳,我感激不已,实在无以为报!多谢你们看这书,多谢你们投票,我会努力写的! 第九百零一章长远 从汪印重新执掌缇事厂那一刻起,叶向愚就知道,自己这个仪鸾卫都尉会面临相当大的麻烦。 大将军杨善心将他当作异己,会把他当成筏子,会借他和汪印的关系来说事。 这种在这样的情况下,杨善心会不遗余力压制他,他在仪鸾卫的发展已经到尽头了,甚至连都尉之位也难以保住。 这样的结果,他不能接受。 之前那个五年之约,他虽然已经不当一回事了,但是他想要成为仪鸾卫副将军、建功立业的志向却从来没有变过。 并且,他愿意为这志向竭尽所能。 立德立功立言这三不朽是每个有志之士的追求,他同样也不例外。 如果因为主官的忌惮打压而不能有所建树,那么他在军中的前途就会黯淡无光,他也就枉费了这么多年的努力。 他如何尽志? 他很早就在考虑这些了,总觉得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儿,在巫蛊之事发生之后,他对他这种感觉就更加深刻了。 皇上倚重仪鸾卫和杨善心,就算是汪印也只能避其锋芒,不能反击回去。 他乃杨善心的属下,就更加不能有何应对,此事加速了他离开仪鸾卫的决心。 “那几处暗点,本就是我一手促成的,我对这几个暗点的情况相当熟悉,才会拿了这暗点来行事。”叶向愚说道,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至于西山营,也是我早就选好的了。它在京畿卫管辖内,靠近京兆,有地利之便。” 天下十六卫,除了仪鸾卫和左翊卫皇上亲军驻扎京兆,就是京畿卫最近京兆了,京畿卫下辖的西山营,自然如此。 “西山营是什么样的情况,你可曾清楚?”汪印这样问道。 叶向愚点点头,道:“回督主,我自然知道的,那儿……相当艰难困苦。” 西山营是专门收容犯过错、又有一定本事的士兵将领,被称为京畿卫的惩罚司。 这些士兵将领都犯过错,但因他们有本事,将他们关押牢狱的话,又太可惜。 于是,朝廷物尽其用,特设了西山营,用这些犯过错的士兵来卫戍京郊西山那一带。 西山那一带不是沼泽便是密林,条件极为艰苦,加上有许多匪盗,朝廷缴而不尽的云屠山贼匪便是出于此地。 西山营是朝廷以暴制暴的特殊军营,那里的士兵将领死了便是死了,不死立功……也只是赎罪。 叶向愚乃军中将领,对西山营怎么会不清楚? “督主,那里的确艰难,情况也不容易,却很能锻炼人,我的历练太少了,正好那里。” 祸兮福之所倚,正因为它如此艰苦,最后能从那里出来的士兵将领每一个都很有本事。 建功立业的前提是要有这样的本事,倘若本事不精,何谈三不朽? 就算不是为着这三不朽,他也想精进自己的本事,他不想再有过去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一个人或许可以势微可以柔弱,但是不能永远这样,要继续向前进步才行,这也是他做人的准则。 哪怕到了现在,他的本事仍远远比不汪印和杨善心,但这个局面不会一直这样。 他还年轻,以后还会有无限的可能,西山营便是一个新起点。 “既然你已经想好了,为何不提前与家人商量一下?起码,你应该告诉本座。”汪印这样说道,神色并不因叶向愚这些话而有所和缓。 他欣赏支持叶向愚的志向,但这个事情,本可以做得更周全。 所谓的家人,就是互相成为彼此的依靠和力量,而不是一个人的孤勇。 汪印见多了那种不想让家人担心为出发点,结果造成了许多难以挽回悲剧的事情。 汪印现在还记得,当听到叶向愚出事时候,小姑娘是如何的惊慌失措。 若不是他和小姑娘足够冷静,或许也会因为紧张担心而鲁莽行事。 倘若叶向愚提早一点将这情告诉他,他会将事情安排得更加妥当,其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小姑娘也不会如此惊慌。 而且,确认了叶向愚没有性命之虞,那么王晦封伯他们就不会敲响房门,那么他和小姑娘就会…… “督主,我不知道身边有多少大将军的眼线,所以不敢声张。再者,事情不知道会如何进展,我心里并没有十足把握。”叶向愚回道。 不可否认的是,他想凭自己的努力,尽量不麻烦汪印和阿宁。 他说得好有道理,汪印竟无言以对。 弄明白了叶向愚的打算,确认了其无性命之忧,汪印便打算离开了。 不想,叶向愚唤住了他,关切地问道:“督主身上的毒怎么样了?解毒可有什么进展?” 他能够单独见到汪印的机会并不多,既然汪印来了,他便问了这么一句,很关心妹妹的夫妻幸福。 这快一年过去了,阿宁去年说过督主身上的毒可以解,日子有功,身体应该会有所好转吧? 汪印深深看了他一眼,什么话都没有说,瞬间便隐了踪影。 叶向愚感到一头雾水,他怎么觉得督主离开看向他的那一眼,充满了杀气呢? 他哪里知道,在他受伤昏迷的时候,已经坏了汪印的好事。 汪印离开仪鸾卫之后,径直回了城西府邸,将叶向愚的情况一一告诉了叶绥。 末了,他这样说道:“有言说:艰难困苦玉成于汝,本座以为这句话很对。叶向愚有他自己的想法,为长远计有他自己的选择,这样很好。” 在叶向愚面前,他不假辞色,内心却甚为赞赏,也支持其这个决定。 当然,叶向愚还要养几个月伤,在这段时间内,他会令缇骑将西山营的情况理得清楚明白,助叶向愚一臂之力。 叶绥听了,随即点点头。 大人说得没错,哥哥有自己的想法和选择,她尊重他,不会干涉这个事情。 想了想,她向汪印提出了一个要求:“大人,我想进宫见见姐姐。”#####第一更!谢谢大家的月票,感激!对叶向愚,汪印:我不打你,已经是看在小姑娘份上了…… 第九百零二章不放心 叶绪现在执掌六宫,旁的尚且不说,想见谁倒是容易多了。 她得知叶绥想进宫的意思后,便立刻将其传唤进宫了。 ——她也很想见见阿宁了。 姐妹相见,一时无言。虽然她们不久前才见面了,但这段时间发生了许多事情,姐妹两人都几经劫难,心中有说不出的感慨。 叶绥看着叶绪清减了不少的面前,关切地问道:“姐姐,是不是六宫事甚是烦扰?无论如何,都要照顾好身体才是。” 姐姐眉眼一向温润舒展的,如今却笼罩着淡淡的愁扰,可见执掌六宫并不容易。 许多事情都是有得有失,姐姐得到了六宫之权,失去的便是轻松自在,还有极大的时间和精力。 姐姐必定时刻都不敢放松,不然短短时间不会瘦这么多,她不禁心疼了。 叶绪笑了笑,语气听起来倒很轻松:“阿宁,我身体无恙,只是要握紧六宫权力,当然少不得谨慎应对,我心中有数,你放心。” 民间有话说“使得咸鱼抵得渴”,她既选择了夺得六宫权力,便已知道要付出什么,并且甘之如饴。 比起手中无权任由旁人宰割来说,这点辛苦实在不算什么事。 她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已经没有抽身后退的余地,一旦停滞不前,便是死路一条。 她有皇儿,有父母,还有弟弟与妹妹……她有这么多放不下的人,怎么能退死? 六宫之权,既然落到了她手中,就万没有再让出去的道理! 叶绥默然,她当然知道现在宫中是什么情况,为了对付敏妃,姐姐连云儿都用上了,的确没有旁的选择余地了。 想到了郑云回,叶绥便问道:“姐姐,云儿他现在可好?” “他很好,现正与其他皇子在跟随国子监官员学习,倒不能来见你了……”叶绪颔首道。 她看了看叶绥,继续道:“你无须担心,云儿既生在皇家,便注定了天真单纯无缘,但这并非坏事,他只有明白这些阴私争斗,才能更好地活下去。” “我们可以照顾帮助他,却不能永远照顾帮助他,他最大的倚仗,只能是他自己。” “云儿七岁了,也不小了……” 叶绪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眼神也闪过一丝不忍痛苦。 哪个母亲不希望自己孩儿能够自在无忧呢?但无情最是帝王家,生而为皇子,既享受了莫大的尊荣,便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世间万事都很公平,她只是想皇儿能够平安活着,生在皇家,光是平安活着就要竭尽全力了。 在对付敏妃一事上,她用了云儿,却不后悔,不得后悔。 叶绥上前几步,握住了叶绪的手道:“姐姐,你一片苦心,云儿定会懂得,他会姐姐所愿的平安活着。姐姐,你还有我们。” 彻悟通达,皆因到了绝境,前世她失去了一切,才能想得通透,如今姐姐已想明白这些,便可知姐姐在后宫的心路。 一时间,她又是欣慰又是心疼…… 叶绪笑了起来,点头道:“是啊,我还有你们,也没有什么好怕的。”她不欲在这事上多说,便转移了话题,问道:“对了,阿宁你想见我,有什么特别的事吗?” 敲打压制叶绅的事情,已经安排妥当了,临川侯府也没有什么事情传出来。阿宁这是? 叶绥凝神正色道:“姐姐,因我之故,哥哥在仪鸾卫的日子并不好过。昨夜他被仪鸾卫大将军责罚,受了重伤,以后会离开仪鸾卫前去西山营。” 叶绪“腾”地站了起来,急问道:“什么?愚儿受了重伤?现在情况如何了?怎么会出这事?” 这么重要的消息,她竟然没有收到! “姐姐,您放心,哥哥没有性命之忧,仔细将养几个月就会好。我进宫来,便是为了告诉姐姐此事。关于哥哥前去西山营一事,姐姐也无须担心,这并不是坏事。”叶绥回道。 哥哥出事,是他自己的涉及安排,当中有隐而不能发的心思,也有缇事厂和仪鸾卫之争,更关系着哥哥将来的前程,事情不可谓不大。 姐姐现在执掌六宫,一举一动都备受瞩目,延禧宫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探子,还是由她亲自来说比较稳妥。 叶绪吁出一口气,心中当然会担忧,却这般说道:“既然这是愚儿选择的,那么我便心中有数了。” 想必阿宁和汪督主对此也不会袖手旁观,她便无须再啰嗦了。 此时,延禧宫内只得叶绪叶绥姐妹,安仪姑姑和姜诞等人都退出去了,于是,叶绥压着声音说道:“姐姐,韦皇后和贤妃可有异动?” 这两处宫殿的情况,缇骑当然禀告过,只是,不知道姐姐可有什么发现。 叶绪摇摇头,说道:“这两处宫殿十分平静。贤妃依旧深居简出,韦皇后仍是在安心养病,宫中风平浪静。” 宫中这种地方,就算是风平浪静,也只是表面上的风平浪静。 底下的翻滚暗涌,却是难以看得清楚,这正让叶绪心神紧绷。 宫中份位比她高的人有不少,却是她这个年轻的纯妃执掌了六宫,她就不相信宫里宫外真的会毫无动静! 叶绥赞同这个想法,当下道:“姐姐,你一切小心谨慎!若有事发生,第一时间要告诉姜诞。” 姜诞出自缇事厂,是大人放在姐姐身边的人手,这是可信可用之人。 “我知道的,我如今执掌六宫,总算还有几分便利,你放心。”叶绪回道,承下了妹妹的关心。 相聚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又到了叶绥要离宫的时候。 她离开延禧宫没有多远,就碰上了一个小孩子。 #####第二更!要不……弱弱求一下票票? 第九百零三章见小孩 叶绥在延禧宫不远处所碰见的小孩子,乃十九皇子郑瑞。 在见到她的那一刻,郑瑞便冲了过来,气冲冲地说道:“你便是那个懂得巫蛊的督主夫人?” 听到这话,郑瑞身边跟着的两个小内侍倒抽了一口气,其中一个忙回道:“督主夫人请见谅,我们殿下尚且年幼,请督主夫人见谅!” 另外一个则是小心翼翼扯了扯郑瑞的衣袖。 郑瑞猛地一甩衣袖,冷笑道:“你们慌什么?难道本殿说得有错?就连司天监都说有灾星,懂得巫蛊的人难道还不是灾星?” 两个小内侍脸色煞白,恨不得跪在地上了。 早知道,他们不应该任由殿下走这条路的,不想竟然遇到了督主夫人,更没料到殿下竟然会说这些蠢话。 眼前这夫人是谁?是督主夫人、是纯妃娘娘的胞妹,宫中谁不见着了先笑三分? 殿下倒好,这是毫不客气下督主夫人脸面了……或许还不是下脸面而已,殿下想做什么啊? 殿下的母妃都已经没有了,现在只是寄居在贤妃娘娘的寿康宫而已,殿下早明白自己处境了,怎么会在督主夫人面前胡言乱语呢? 郑瑞却没有理会这两个小内侍,鼓瞪着眼死死盯着叶绥,一副看着生死敌的模样。 叶绥脸色沉了下来,冷声道:“殿下纵然年纪小,也不能乱说话。皇上已在宣政殿说巫蛊乃惑乱人心,严令任何人不得再论。殿下这是要违抗皇上意思?” “你……!本殿没有这个意思!”郑瑞恶狠狠盯着叶绥,不忘为自己辩解。 “哦?那么殿下是什么意思?”叶绥答道,还露出了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 “我……本殿为什么要告诉你?你这个坏女人!就是你害死本殿母妃的!你赔本殿母妃!”郑瑞咬牙切齿地吼叫,眼眶却渐渐红了。 “……”叶绥看着眼前这个从暴躁变成悲伤的小孩,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她自然认得十九皇子郑瑞的,她见过他小时候的样子,也见过他长大后的样子。 当然,也见过他死时的情状,——那时,他已被贬为庶人,只能说“死”不能称“薨”了。 前世太子被废之后,太宁帝羽翼未丰,皇权的争斗主要在十八皇子与十九皇子之间。 前世敏妃也没有死得这么早,而是暗中积蓄势力,帮助十九皇子争夺太子之位。 最后,当然是十九皇子落败了,被贬为庶人暴病而死,最后是太宁帝为其收敛尸体。 时移世易,现在十九皇子满脸恨意,却又红了眼睛…… 也罢,敏妃已死,他也只得十岁而已,这一次她便不计较了。 “殿下,慎言!敏妃娘娘因何而死,宫中早有定论,殿下早该知道了。如今殿下胡乱作为是何故?你怎知我今日进宫?你怎会走这条路?”叶绥走前一步,同样紧盯着郑瑞。 据姐姐所说,皇子们此刻应该跟随国子监官员在学习才对,十九皇子为何会在这里?在这条从延禧宫出宫的必经之路? 她记得宫中格局,寿康宫离延禧宫甚远才对。 哪有什么凑巧碰上?分明是郑瑞特意来到这里的! 至于这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受人所摆,那就不好说了。 不过年幼也不是冲动鲁莽的理由,更多体现了一种本性,难怪郑瑞前世会败于十八皇子。 郑瑞比她矮一个头,瞬间便感到重重的压迫,忍不住后退了几步。 他脸上惊惶不定,虚张声势地说道:“你……你才是胡言乱语!你这个坏女人!本殿只是刚好经过这里,难道本殿要走哪条路,还要经过督主夫人批准不成?” 他似乎想到了应该怎么说,仰头盯着叶绥,冷笑道:“就算纯母妃执掌六宫,也没有这个道理的!本殿要去问问父皇,是不是延禧宫附近的路,本殿走不得!” 说罢,他便转身跑开去,他跑了几步突然停了下来,侧头直勾勾地看了叶绥几眼,眼中竟有难以形容的阴鸷。 不待叶绥说什么,他便继续转身跑了,这一次没有再停下了。 跟在他身边的两个小内侍后知后觉地朝叶绥弯腰行礼,也跟着跑掉了。 “督主夫人,这……是不是需要返回延禧宫?”领路的内侍小心翼翼地请道,心头有些恍惚。 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十九殿下怒冲冲地骂了督主夫人,然后就跑了? 叶绥摇摇头,说道:“无须,直接出宫。此事你向姜内侍提及便可。” 以她推测,郑瑞很有可能是受人所唆摆,才会冲动做出这些举动,不然,何至于一口一个“坏女人”叫出来? 至于他是受何人唆摆,都不用怎么想了。 贤妃利用郑瑞年幼冲动,故意令其来骂她,是为了膈应她呢?还是什么其他目的? 对此,她不敢掉以轻心。 汪印依然在宫门外等着,一见到叶绥出现,他便走上前问道:“小姑娘,出了何事?” 小姑娘神色忧虑,显然是有事发生——但王白并无音讯传来,这是为何? 坐上了那辆漆黑的马车之后,叶绥才说道:“大人,我刚才离开延禧宫的时候,碰见十九皇子郑瑞了……” 她将刚才的事情详细说了出来,包括郑瑞所说的话语,包括其眼中的阴鸷,末了说道:“大人,郑瑞专门等在那里,就是为了骂一骂我?我总觉得不会这么简单。” 不管是郑瑞最后那个眼神,还是他背后的贤妃,都让她有种怪异的感觉,她无法当作寻常事。 汪印伸手揽住她肩膀,将她往怀中靠了靠,安慰道:“的确有些不对劲,宫中皇子少有这么蠢的,本座会让人去查的,稍安宽心。” 竟然辱骂小姑娘?十九皇子郑瑞……年小又如何?本座记得了! “嗯,此事也要告诉姐姐一声,劳烦大人了。”叶绥靠在他怀中,闻着熟悉的清冷气息,内心渐渐安然。 但是,第二天一早,便有内侍来到汪府传谕了。 第九百零四章不见了 一大早,宫中的内侍便来到了汪府,传永昭帝的口谕宣叶绥立刻进宫。 “臣妇接谕,这就进宫。”叶绥这样答道,接下了这个口谕。 内侍暗暗松了一口气,陪着笑说道:“烦请督主夫人随奴才进宫一趟了。” 一旁的汪印淡淡说道:“本座陪她进宫。” 他神色如同往常一样淡漠,眼中什么也看不出来,身上那种若有似无的杀气完全收敛,内侍明明没有感到压迫,然而不知为何,他心中的震慑更甚了。 “督主要进宫,自然可。”内侍答道,心想裘副首领再有所预料,会猜到汪督主会跟随夫人进宫,早已经请得皇上允许了。 汪府那辆漆黑的马车缓缓朝宫中驶去,汪印握着叶绥的手,声音柔和下来,安慰道;“小姑娘,不用担心的,不会有事。本座一定会找出真相。” 叶绥点点头,朝汪印笑了笑,道:“大人,我不担心,我没有做过这事,那些人要将罪名安在我头上,不会容易。” 她的确不担心,这个宫中伎俩在她看来,实在太儿戏了。她想知道的是,这个事情,是不是真的就是贤妃所为。 如果真的是,那么贤妃的手段也太拙劣了些…… “裘恩正在加紧查探宫中的内侍侍卫,既然有人做了这事,总会留下线索的。”汪印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心中一片狂暴。 此事针对的就是小姑娘昨日进宫!小姑娘进宫是临时起意,这背后的人也只能仓促行事,一定会留下破绽的。 他定会将这个破绽找出来! 当汪印和叶绥去到紫宸殿的时候,殿中早已站了不少人,有好几个内侍侍卫,有贤妃娘娘,其中最瞩目的,便是十九皇子郑瑞。 此刻郑瑞躺在担架上,鼻青脸肿,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样貌了,仔细一看,他左腿还绑着纱布,有一只手也无力地垂着。 可见,郑瑞是受了伤,形容有说不出的凄惨可怜。 一见到汪印叶绥进来,殿中的气氛似冷凝了不少,所有人都不由自主顿了一瞬。 还是郑瑞打破了这种沉凝,他看向叶绥,脸上满是愤懑和后怕,高声控诉道:“督主夫人,本殿只是想起了母妃,一时悲伤难抑,冲撞了你几句,你为何对我下这样的狠手?你……” “皇儿,不得胡说,此事还没有彻底查清楚,不一定是督主夫人所为,慎言!”一个清冷的嗓音响起,带着局外人所特有的冷意,阻止了郑瑞的话语。 郑瑞瑟缩了一下,却还是忍不住小声反驳道:“可是我听到了那个人说治我不敬之罪,我就只对督主夫人态度不好而已……” 叶绥静立在殿中,神色没有什么变化,好像没有听到这些话语一样,更不担心这些话语所说的就是她。 这个姿态,和平时的汪印极为相似,这一对夫妇好像对什么都不在意那样。 永昭帝半眯着眼打量着叶绥,没有从她脸上看到半点惊慌错乱,于是开口道:“叶氏,你对此有什么说法?” 叶绥躬了躬身,恭敬地说道:“回皇上,臣妇不知如何说。臣妇昨日的确碰见了十九殿下,殿下与臣妇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臣妇便出宫了,事实上,臣妇现在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殿下何以会变成这样了?” 她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在传谕内侍来到之前,大人已接到了宫中的消息。 昨日晚膳之时,贤妃宫中的内侍便发现郑瑞不见了,找遍了整个寿康宫都没有发现。 心急之下,贤妃将此事禀告了永昭帝,帝王下令左翊卫在宫中四处搜索,几乎将六宫都翻了个遍。 最后,终于在已经被封了的承乾宫找到了郑瑞,不过此时的郑瑞已经被打得遍体鳞伤,早已经昏迷了进去。 今晨郑瑞醒来后,说被人蒙住了头脸,被人不断毒打,这人说是教训他、治他不敬之罪。 他想来想去,也只觉得自己是昨日对叶绥态度不好,所以恳请永昭帝作主,才有传召之事。 郑瑞瞪了她一眼,脱口道:“你……不是你派人暗中将本殿打成这样的?你肯定是在装傻!” 叶绥神色顿时震惊不已,她诧异地说道:“殿下,您这就冤枉臣妇了。殿下贵为皇子,况且年纪尚小,便是在臣妇面前说什么都是可以的,臣妇怎么敢说您不敬呢?这实在折煞臣妇了。” 说罢,她弯下了腰,朝永昭帝说道:“请皇上明察!请皇上一定要找出对殿下不利的人,以还臣妇清白。臣妇很想知道,究竟是谁在冤枉臣妇,是谁在离间皇上与臣妇相公的君臣之情!” 一句“离间皇上与臣妇相公的君臣之情”,叶绥说得掷地有声,不觉听进了永昭帝的心里。 离间君臣之情? 这时,叶绥继续说道:“皇上,臣妇昨日进宫,恰好殿下就出事了,这未免太巧了。再者,臣妇相公执掌缇事厂,旁的不说,若只想教训一个人的话,是断不会让任何人发现的。” “殿下,您说打你的人说‘治不敬之罪’,听起来就是故意说给您听的,您可不要受蒙骗了。” “你……”郑瑞正想说什么,在瞥见贤妃的眼神后,立刻止住了话语。 是了,他差点忘记了,现在他是受了伤之人,柔弱可怜才能取得父皇的支持,哪能不依不饶地和叶氏争论? 贤妃见到郑瑞低声痛哼了几声,眼中闪过了一丝满意,随即站了出来,冷冷说道:“小孩子纯诚,哪懂得什么蒙骗?督主夫人如此咄咄逼人,莫不是心虚不成?” 听到贤妃说话,叶绥终于将目光移到了她身上。#####第一更! 第九百零五章谁胜一筹? 前世里,叶绥也没见过几次贤妃。 贤妃无嗣无争,在后宫中几乎没有存在感。在永昭帝驾崩之后,她便与其他没有诞下皇嗣的妃嫔一样,领皇恩出宫颐养天年了。 直到太宁五年,她都不曾听过有关贤妃的一星半点消息。至于五年之后是怎样,她也不得而知了。 没有想到,重活了一世,那个没有任何存在感的贤妃,在许多事情中都留下了踪影。 这让她怀疑,前世她所知的贤妃,是不是就真的与世无争? 起码在现在,贤妃就不是这样,从其这一句话就可以看出其的故意针对。 不管是为了郑瑞,还是为了什么,贤妃再也不能置身事外、以局外人的姿态来看待后宫事了。 叶绥还没来得及回话,汪印便淡淡说道:“如果自我辩解也算是咄咄逼人,那么本座倒是涨见识了。贤妃娘娘是认定了此事与本座夫人有关?本座执掌缇事厂,人道冤枉甚多,但好歹,本座都能拿出证据来。不知贤妃娘娘可有证据?” “如果贤妃娘娘说证据便是殿下所听到的那句话,那就不必说了。这种小把戏,还不入本座眼!” 说罢,汪印朝永昭帝恭敬道:“皇上,正如臣夫人所言,若臣要对殿下不利,那么殿下……” 他朝郑瑞方向淡淡看了一眼,张口道:“那么殿下不可能还活着!” 此言一出,整个紫宸殿都没有了一丝声响,边上侍立的内侍连大气都不敢出。 所有人,包括永昭帝在内,都不敢相信汪印胆敢说这样的话,还是在紫宸殿中,还是在皇上面前! 如此张狂无恐,如此大逆不道! 郑瑞的神色变得更白了,眼神满是不可置信,然后感到有种几乎要窒息般的恐惧。 殿下不可能还活着! 汪印竟敢这么说,汪印好大的胆! 汪印的确有这么大的胆,他这大半生也只有叶绥这一个心尖上的人,怎么能任由旁人逼迫对付她? 刚才他任由小姑娘辩驳,是因为相信小姑娘会应对自如。 郑瑞,只是一个冲动鲁莽的十岁小孩子而已。 事实也正如他所料的那样,小姑娘将郑瑞问得哑口无言,听到小姑娘说到“相公”的时候,他心中有说不出的欢喜,欢喜到忘记了眼前的处境。 相公,本座是小姑娘的相公…… 不曾想,一直作壁上观的贤妃竟然说话了,还说了那些明显带着指控的话语,他怎么能忍? 汪督主汪印,虽然习惯冷淡寡言,但是论起嘴炮本事,不输给任何人! 汪印从来就不是冲动鲁莽的人,他既然说出了这些话,就有把握永昭帝不会责罪。 他执掌的缇事厂,本就有这种诡秘本事,现在皇上还要用他、用缇事厂,那就只会轻轻揭过。 果然,永昭帝冷声训斥道:“在殿中争锋相对,成何体统!汪印出言无状,朕罚你抄《太祖实录》五十遍,以示对皇恩敬仰!” “是,臣谨尊皇上旨意!”汪印立刻回道,态度极为恭敬。 抄写《太祖实录》五十遍,这都不能算是处罚了…… 贤妃脸上仍带着清冷之意,眼神却闪了闪,忍不住说道:“皇上,如今瑞儿伤得这么严重,他是养在本宫膝下的,本宫实在心疼,请皇上为瑞儿做主、请殿下体恤本宫!” 永昭帝没有说话,突然,殿外有内侍高声禀道:“皇上,纯妃娘娘有急事求见!” “宣!” 在这个时候,纯妃突然求见,当然是为了郑瑞遇袭而来。 只见她这样禀道:“皇上,臣妾听闻殿下遇袭之后,担心不已。臣妾主理六宫,却出了这样的事,实在心中有愧。为此,臣妾不敢有寐,经过一刻不停的查探,臣妾终于发现了线索,故特来禀告皇上。” “什么线索?”永昭帝问道,贤妃和郑瑞等人也看向了叶绪,等待她的回答。 叶绪半蹲下看着郑瑞,温柔地问道:“瑞儿,你说一直被人用黑布蒙着头脸,看不到那人的样子。那黑布还是左翊卫去到,才揭下来的,对吗?” 郑瑞的心提了起来,谨慎地答道:“没错。” 叶绪眉眼温润,眼中还带着关切:“瑞儿这番受罪了。母妃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不让坏人逍遥法外的。” 说罢,她站了起来,朝永昭帝沉声禀道:“皇上,臣妾所说的线索,就出现在这块黑布上!” “臣妾执掌六宫之后,怕出现差错,对宫中每一样事务都做了细致的区分,布料当然也不例外。臣妾令司制房新染的布匹都作有特殊标记,这样布匹送到哪个宫殿、送了哪些,都有据可循。” 听到这里,所有人都知道线索是什么了。 难道那块普通的黑布还是线索! “皇上请看,这块黑布上染着一个“寿”字,证明这块黑布是送去寿康宫的!同样的染字,在臣妾的延禧宫、皇后娘娘的坤宁宫都有的,尚宫局也有记录,也都只会了各宫娘娘。贤妃姐姐,您知道的吧?” 贤妃冷着脸点点头,她当然知道,更知道蒙着郑瑞头脸的那块黑布不可能会有染字。 但是,叶绪是当着左翊卫许多士兵的面,接过那块黑布、当场翻出那个染字,不避人前,光明正大。 她压根不能再说半句辩驳的话语,一旦说话,才是真正输了。 永昭帝的脸色沉了下来:“黑布出自寿康宫?纯妃,你是说,毒打瑞儿的是贤妃宫中的人?” 叶绪摇摇头,这样回道:“回皇上,臣妾不这么认为。贤妃姐姐一向与世无争,瑞儿又养在姐姐膝下,她怎么会做这种事?这黑布,正是臣妾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请皇上明察!” 就在这个时候,郑瑞突然嚎啕大哭了起来。#####第二更!今日爆更做不到了,羞愧,再一次感谢大家的月票! 第九百零六章心知肚明 只见郑瑞挣扎着从担架上翻身下来,几乎是跪爬着上前,朝永昭帝嚎啕大哭道: “父皇!这都是儿臣的错,儿臣既然无性命之忧,那么就应该忍着受着的,万不该请父皇作主!现在竟然牵涉到贤母妃了,这都是儿臣的错!” 他重重地叩头大哭,不断地说着:“父皇,儿臣错了!儿臣错了!儿臣其实并没有被毒打,儿臣也没有听到那些话,这一身伤都是儿子自己摔的,与任何人无关!” “父皇,事情就到这里吧,请父皇原谅儿臣!” 他只是个十岁的孩子,这么用力重叩头,很快额头就隆起一片,随后有血迹渗了出来。 他本来就鼻青脸肿,额头上的血迹渗出来后,形容看着更加严重,也让人更加不忍。 紫宸殿众人都沉默了下来,只听得见郑瑞的嚎啕大哭,那哭声中有着说不出的悲伤痛苦,也有着一个十岁小孩的惶恐无助。 宫中向来是很少听到这样的哭声的,在宫中的人,不管是妃嫔皇子还是内侍宫女,都很清楚哭是在宫中最要不得的。 哭声非但没有人可怜,还随时可能惹来灾祸。 就算哭,他们也只是躲藏起来静默无声地流泪,胆子大一点的人会发出几声呜咽。 永昭帝已经记不得,自己上一次听到这样的哭声是在什么时候了,是云儿刚出生时?还是别的什么时候? 唯有天真无邪的小孩子,或者是被逼到绝路的人,才会这样不管不顾地嚎啕大哭。 如今在紫宸殿中的郑瑞,是两者兼而有之,才会倒地大哭? 这嚎啕哭声传进了永昭帝的耳朵,也传进了他的心里。 帝王神色有一刹那起伏,眼中不忍一闪而过。 人皆有怜子之心,就算是帝王也不例外。只是皇权天下在帝王心中分量最重,压下了这份怜子之心。 此时此刻,永昭帝心中出现了一丝怜惜,怜惜郑瑞受此重伤,怜惜郑瑞被逼至绝处。 对于郑瑞来说,这一丝怜惜已经足够了。 “够了。”永昭帝沉声道,打断了打断了郑瑞的哭声。 他脸上喜怒不辨,只下令道:“来人,将十九殿下抬下去,着令周太医仔细医治!” 周太医乃皇上身边专属的太医,如今为郑瑞诊治……这已经能明显看出皇上的态度了。 贤妃心里一松,却没有说什么话,脸上仍旧有些冷意,有种不以郑瑞看重喜、不以黑布出现悲的超然之感。 叶绪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快速走至郑瑞身边,将他搀扶起来,关切地说道:“殿下赶快起来,本已受了伤,这下万不可再有事了。” 她只说着关怀之言,不再说“定会为殿下讨回公道”这样的话语,仿佛已经完全忘记了刚才所提到的黑布。 皇上意思昭然,就是想息事宁人,她什么都不说不做便是好。 果然,永昭帝这样说道:“近日后宫之中,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实在让朕心中不悦。后宫和睦融洽,才能于国朝有功,这才是朕想见到的,你们明白吗?” 此言后宫,贤妃和叶绪当即回道:“臣妾谨遵皇上教诲!” 永昭帝看了看殿中众人,摆摆手道:“都退下吧,这一事原是小孩子受了伤,仔细养着就是了,这不算什么事,也是个教训。” 这是谁的教训,听在各人耳中自然有不同的体会。 所有人都明白永昭帝是顺着郑瑞大哭的台阶下了,他不会细究那块黑布的事情,自然也不会追责与叶绥有关之言。 一切到此为止,不了了之。 汪印和叶绥都弯腰行礼,恭道会谨遵皇上教诲,随后都离开紫宸殿。 入了夜,紫宸殿的烛火仍旧亮着,九龙缠珠香炉也在袅袅吐香,永昭帝端坐在御案前,似在等待着什么。 未几,一个黑影出现在紫宸殿中,弯腰行礼道:“臣给皇上请安了。” “无须多礼,事情查得如何了?”永昭帝这样说道,立刻进入了正题。 黑衣人抬起头,露出了一张朝中官员都很熟悉的面容,正是同乐公主驸马、鸿胪寺丞韩珠节。 韩珠节恭敬禀道:“皇上,事情已经查清楚了,尚宫局、少府监等各处都知道染布标记的事情,记显示的确有黑布送去了寿康宫。臣对十九殿下身边的小内侍用了些手段,问出了真相。” “说!”永昭帝冷声道,不想再浪费时间。 “那用黑布蒙着殿下头脸的内侍,乃先前承乾宫的人,如今在掖庭当差。——十九殿下日前经过掖庭局。” 韩珠节说罢这些话语,便安静地站在了一边,等候永昭帝的指示。 永昭帝合上了眼,看不出眼神如何,只是神色渐渐阴沉下来了。 承乾宫的内侍,便是郑瑞的人,黑布蒙面毒打这事,乃郑瑞自导自演。 这个结果,与帝王先前所料的差不多,如今派暗卫去查探,只是证实自己的猜测罢了。 在得知这事之后,他就觉得太凑巧了,恰好汪印夫人进宫,恰好瑞儿碰到了汪印夫人,恰好还出言顶撞…… 他问过裘恩,那个时间,应该是瑞儿与其他皇子跟随国子监官员学习的时候。 瑞儿却称肚子痛提早离开了,还走了和往日不一样的路…… 事情太明显了,留下的破绽太多了。也是,瑞儿毕竟只有十岁,行事不够周全。 “他到底是记挂着死去的敏妃……”永昭帝睁开眼,说了这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韩珠节不明所以,想了想还是请道:“皇上,现在该怎么做?” 事情闹出了这么多风波,结果却是十九皇子自己所为,那么皇上会怎么办呢? 永昭帝静默不语,目光落在了殿中,不知在想什么。 他想到了郑瑞的嚎啕大哭,想起了他哭声中的悲痛恐惧。 一个十岁的皇子,要让自己遍体鳞伤去设局,是为了什么? 良久良久,永昭帝才说话,声音听起来格外消沉:“就这样吧,什么都不用做了。” 他只是个孩子呀,他还是朕的皇子。#####第一更!嗯,他只是个孩子呀。——你们说,说这话的人都会怎么样? 第九百零七章赢家 因贤妃深居简出,所以寿康宫的位置比较偏僻,差不多是在后宫的最深处,就在冷宫长春宫前面。 寿康宫占地极大,但殿中的内侍宫女却比其他宫殿要少,显得这里甚是空旷静寂。 夜里的时候,总会从后面的长春宫传来一些呜咽声,在漆黑寒冷的夜里,听起来好像半夜鬼哭一样,有种说不出的阴森可怖。 刚搬来寿康宫的时候,郑瑞觉得可怕至极,入夜就会躲在被窝里瑟瑟发抖,总觉得那些呜咽声就在耳边,几乎整夜都不得安眠 直到现在,他听到那些呜咽声的时候,仍然会害怕,却不会躲在被窝里发抖了,也能安然睡过去了。 鬼哭有什么可怕的?可怕的是人心。 此刻,郑瑞站在寿康宫正殿内,朝贤妃恭敬地说道:“贤母妃,这次劳烦您费心费力了,孩儿感激不尽。” 贤妃端坐在殿中上首,神色有些冷,似乎并不在意郑瑞说了些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应了一声:“嗯。” 她看着郑瑞额头上包着的纱布,忽然淡淡笑了笑:“虽然没能够把汪印和叶绪等人怎么样,但皇上因此对你格外关照,那也不错了,算有所收获。” “贤母妃说得是,这一切还是要多谢贤母妃。”郑瑞说道,将结果归功于贤妃。 贤妃摇摇头,神色没有什么感动欣喜,只道:“不用谢本宫,这是你自己机警,在紫宸殿时能有那样的反应,激起皇上怜惜之心,很好。” 她冷漠的眼神闪过了一丝赞许:敏妃虽然娇纵无脑,教出来的皇子倒不是一无是处。 如果不是郑瑞反应快,现在事情还不知会如何收拾。 那块黑布,她当然已经详细检查过了,不可能会留下任何染字,但是,她却不能辩解。 她没有想到,叶绪会有那么大的本事,能够从左翊卫那里拿到黑布,并且没有留下任何破绽。 也是,有汪印相助,叶绪当然能够做到这些事情。 她瞥了郑瑞一眼,这样说道:“当初你要这么做的时候,本宫就说过,这计划太儿戏,压根对付不了汪印。你却执意如此,现在汪印毫无损伤,你已经意识到他有多难对付了吧?” 郑瑞点点头,说道:“贤母妃,孩儿已经很清楚了。但孩儿一想到母妃,心中的愤懑怨恨便难以抑制止,无论如何都要出这一口气。恰好那叶氏进宫来了,所以我才想到这么做。” “只要能够出这口恶气,就算受这些伤,我也觉得很值得。” 贤贤妃没有接话,沉默片刻,才问道:“周太医如何说?你身上的伤还痛吗?” “回贤母妃,太医说要仔细养着,父皇也派内侍送来了许多药材,身上还是痛的。”郑瑞这样答道。 贤妃笑了笑,眼神却更冷了:“痛就对了,这种无能为力的痛,你要牢的记住!你现在势弱,只能让自己受皮肉之苦。他日你自己掌权了,才让让别人受这种苦!懂吗?” “谨遵贤母妃教诲,孩儿懂了,孩儿会努力掌权,再也不让自己受这种痛。”郑瑞立刻回道。 贤妃露出了“孺子可教”的眼神,满意点头道:“懂得就好,你下去好好养伤吧。” 郑瑞弯腰低头:“贤母妃放心,孩儿一定会记住这个仇的!” 郑瑞离开正殿的时候,回头看了看,拳头握了起来,那张青鼻肿的脸上闪过了一丝阴霾。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本殿一定会牢牢记住的! 他返回自己所在的偏殿时,仍然听到了长春宫传来的呜咽声。 这些呜咽声,是那些人生已经完全没有希望的妃嫔所发出的最后的挣扎,又或者是,最后的求救。 但是在这个后宫最偏僻的地方,没有人会听到这些挣扎,就算寿康宫这里能够听到,也没有人会在意,只会当成一些杂音罢了。 这里等于是一天天死亡的地方。 他会离开这里的,最后一定会离开这里! 斯来院中,汪印与叶绥相对而坐,汪印看了看叶绥,关切问道:“小姑娘,你还在想着宫中的事情?” “嗯,大人,我觉得有些奇怪,皇上真的不再查探这个事情了?” 他们离开紫宸殿的时候,叶绥便觉得十分奇怪,觉得此事就像在进行到一半戛然而止。 她原以为回到府中之后,还会有后续,但是竟然没有了。 有关皇子事,皇上就算想息事宁人,也不是这个息事宁人法。 汪印倒是觉得皇上此举很正常,便道:“巫巫蛊余波才停,宫中的确不宜再生事端了。现在任何消息都没有,就说明皇上真的不想再深查下去了。” 他估计皇上肯定会派人去查,但明面上没有消息,或许是皇上查到了什么,只能在此停住了。 民间有谚“不盲不聋,难做家翁”,后宫之事,虽然不能够说只是皇上家事,但是现在,皇上明显是打算取家翁态度了。 叶绥默然,然后笑笑道:“如此看来,此事的确还是十九皇子有所收获了。” 十九皇子受了一身伤,得了皇上的不忍怜惜,除了派周太医去诊治,还特别规定,令十九皇子每三日便去紫宸殿一趟。 感情都是处出来的,只要十九皇子在皇上面前出现的次数多了,那么感情就会更加的深刻。 现在看来,这个苦肉计真是太值得了。 叶绥心中凛然:自己只是进宫一趟,就出现了这个事情,若非大人在左翊卫有暗探,事情还不知道会如何。 宫中果然是处处都是危机! 其实不仅是宫中,而是因为大人现在的处境,处处危机四伏,一步都不能走错。 危险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她所能做的,便是更加小心谨慎! 与此同时,汪府的仆从正在秘密办一件事情。#####第二更!么么么! 第九百零八章很急啊 汪府四时鲜花不断,府中也根据花时设有芍药园、碧荷园、寒梅园等等,这各处园子就安置着从缇事厂汰换下来的仆从。 此刻,寒梅园内一处房间内,传出了窃窃私语声,不过聚在此说话的人,却不是寒梅园的仆从,而是朱太医等人。 只听得朱太医咳了两声,神情严肃地说道:“那么老夫就直接说了,我觉得是时候为督主和夫人准备一场真正的婚礼了。” 督主和夫人已经成亲快七年了,现在时机很适合了,督主和夫人可以圆房了,当然需要一场真正的婚礼。 朱太医虽然没有明说,但大家都明白了他的意思,顿时季妈妈和赵三娘脸上闪过了难为情,但很快就镇定下来了。 这也没什么,厂公和夫人的情况,他们这些近身之人当然知道的。 现在厂公和夫人同床共寝了,正如朱太医所说,的确需要一场婚礼了,真正的婚礼。 “没错,这场真正的婚礼意义重大,也是给厂公和夫人一个惊喜,以促进他们的感情。你们觉得此事是否可行?”木大夫这样问道。 婚礼当然只是一个信号,可以让厂公和夫人水到渠成地……嗯,圆房。 现如今厂公和夫人虽然同床共寝了,却没有更深一步的进展。 木大夫总会想起王千户大人前来敲门,那是厂公和夫人第一次同床共寝,他还以为会发生点什么的,谁知…… 木大夫不禁有些担心,担心厂公身上的毒已解,却总是被打扰,会不会出现另外的问题。 所以,一场隆重其事的婚礼、一个绝对不被打扰的场合,是厂公和夫人最为需要的。 片刻后,季妈妈开口了:“筹备隆重的婚礼倒不是问题,关键是厂公身上的毒真的解了吗?是不是真的能够……呃,圆房了?” 季妈妈神色有些不自然,只得极力维持平静。她是叶绥的奶娘,身份非同一般,因此朱太医想做什么,首先就征求她的意见。 季妈妈总觉得,他们这几个人悄悄聚在一起,商量主子们的亲事洞房,怎么说都是羞耻难堪的事情,也是僭越了,有哪家仆从会这样的? 但是,这些年自己夫人与厂公经历了什么,她在旁边也看得很清楚。这一对夫妇经历了那么多风雨危难,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 若是他们可以像世间寻常夫妇那样,她也可以抛开这些顾虑,极尽可能地帮助他们。 “这个……”朱太医抚了抚胡子,语气有些迟疑。 大人身上的毒解了吗?能不能圆房?就算他为大人诊治解毒,他其实也不是完全清楚。 下一刻,他理直气壮地说道:“应该可以吧?老夫也不知道啊。但正因为这样,才要让督主试一试。不试怎么会知道呢?” “……”季妈妈众人都一阵无语。 朱太医说得好有道理,他们竟然无言以对。 但是仔细一想,这是话糙理不糙,道理可不正是这样?不试一下,怎么会知道可不可以呢? 赵三娘想了想,豁出去一般说道:“其实也有许多辅助之法的。有一些催情的药物,能有助于此事,倒也不是不可以用在厂公和夫人身上。” 朱太医眼神一亮,忙点点头说道:“没错!尚药局有许多这样的药物,可以拿来用。” “也有一些羹汤,是可以助兴的,这个我可以煲煮。”季妈妈也加入了讨论。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觉得事情越来越可行,不知不觉声音都大了。 “既然这样,我们就说说如何筹备婚礼吧,此事最好要瞒着督主和夫人……”朱太医兴奋地说道,仿佛见到了一场盛大的婚礼。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了几下咳嗽声,房内众人就好像被人点穴似的,一下子就愣住了。 他们彼此看了看,俱都大惊失色,最终还是木大夫硬着头皮来到门口,一把打开了房门。 门外站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眉目看起来十分慈祥,可是木大夫却舌头打结,磕磕巴巴地说道:“属下见过封老。” 封伯,竟然是厂公身边的封伯! 这……封伯在门外站了多久?听闻封伯的武功同样深不可测,那么肯定是听见他们刚才说的话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不知该说什么话了,只恨不得缩在一起,或者原地消失。 朱太医自诩自己年纪最大,又是为督主解毒的太医,鼓起勇气上前几步,讪讪地说道:“封老,我们也只是想帮助督主和夫人而已。您放心,我们这就散去了!” “这就散去了?怎么,你们想好怎么筹备婚礼,想好怎么瞒着主子了吗?”封伯看了朱太医一眼,淡淡道。 “嗯?朱老这是……”朱太医满怀期待地看着封伯,目光有些难以置信。 该不会是他所想的那个意思吧? 只见封伯双手背在身后,环视着众人,笑眯眯地说道:“老夫可以确定主子的行踪,方便你们行事。” 众人长长舒了一口气,目光熠熠地看着封伯。 原来封伯是来助力的,真是吓死了,惊喜出现得也太突然了,他们一下子都感觉有些虚脱了。 封伯仍旧笑眯眯,神色十分慈祥,心里却想: 你们商量这么重要的事情,也不叫上老夫,当然要吓一吓你们了! 这种事情怎么能少得了老夫?为了主子的人生大事,老奴也是操碎了心啊! 接下来,汪印便觉得府中仆从行色匆匆,好像在为什么奔波似的,便询问了封伯。 封伯想了想,神色自若道:“元宵节马上就到了,他们是在准备这个吧?” 汪印点点头,觉得多半如此,便不再问了。——元宵节是重要的节日,府中也要张灯结彩的。 元宵节马上就到了,他终于可以陪小姑娘去赏花灯了,汪印心中暗暗有些期待。 #####第三更!没错,我们都很急,你们说是不是?哈哈哈哈。 第九百零九章人间繁华 火树银花不夜天,万家千光庆盛年。 一年一度的元宵佳节来临了,时值承平,这样的佳节是家家户户的盛事,城西的汪府也不例外,天色才稍暗,庆伯沈直等人便张罗着挂起花灯了。 出门的时候,叶绥还笑着对汪印感叹道:“大人,今年府中悬挂的花灯,看着比以往任何一年都要好看。” 而且,看起来数目也比过去多,这还没有全部挂完呢。 汪印点点头,赞同道:“嗯,本座问过封伯。他说是为了庆贺本座重新执掌缇事厂,故而要隆重其事。” 这种小事,汪印向来不会管,他们尽兴便好。 横竖,本座要和小姑娘外出赏花灯。 “小姑娘,我们就直去阳嘉大街?”汪印这样问道,眉眼间都带着笑意。 他至今还记得当初在岭南道的时候,小姑娘在书信中说起元宵灯会的向往。 他返回京兆之后,在府中补了一场盛大的花灯会,小姑娘也极为喜欢,但这和元宵灯会,还是不一样的。 元宵灯会之所以这么吸引人,成为京兆年初最重要的盛事,便在于那一份无以伦比的热闹欢庆。 现在,他终于可以和小姑娘一起去感受这种热闹欢庆了。 叶绥笑着点点头,心情是说不出的雀跃,不是为着赏花灯,而是为着和大人一起赏花灯。 在这么喜庆而独特的日子,能够和大人相伴赏花灯,只要稍稍一想,她心中便能开出花儿来。 京兆元宵灯会最繁华的地方,已不是长隆大街,而是京兆府所在地阳嘉大街那一带了。 秦昉依然还在京兆尹任上,许是因为国朝越来越昌盛,又许是皇家越来越看重这个,元宵灯会是办得一年比一年隆重了。 汪印还听秦昉提及过,这两年都会有皇族勋贵前来与民同乐,想必今年也不会例外。 不过,缇事厂并没有领到相关任务,汪印便乐得清闲,对于他来说,今晚陪着小姑娘赏花灯才是最重要的。 当他们来到阳嘉大街的时候,那里已经人头涌涌了,几乎是摩肩接踵一样,触及所见除了密密麻麻的人,便是大街两旁悬挂着的璀璨花灯。 “这么多人啊……”叶绥感叹道,哪怕她已料到会有很多人了,但是还是被吓了一跳。 她和大人在雁西道四年多,都没有参加过元宵灯会,没有想到场面竟然如此盛大,比上次她在长隆大街见到的还要热闹。 “不怕,热闹些才好,本座带你去赏花灯。”汪印这样说道,握住了叶绥的手,朝阳嘉大街走去。 叶绥低头看了看交握的手,朝汪印笑了笑,跟在他身后面。 有大人在的地方,便没有什么好怕的,因为有大人在,所有的欢喜都会加倍。 汪印身上自带着一丝慑人的杀气,寻常人见到了内心都会颤栗,忍不住退避三舍。 现如今,在阳嘉大街这个人挤人的地方,要退避三舍自然是不可能的,但因为汪印身上的杀气太可怖,所有人都尽可能离得远远的。 于是,汪印所过之处,都自动空了出来,尽管空处不多,但也不会碰着其他人。 汪印仍旧握着叶绥的手,将她护在身侧,在一处花灯前停了下来。 这是一盏蝴蝶花灯,造型说不上多独特,但胜在做工细腻精致,蝴蝶翅膀张开着,仿佛就要飞起来,栩栩如生。 “大人,这个花灯太好看了,真是神奇!”叶绥笑着说道,眼神满是赞赏。 然而,在汪印的眼中,没有什么能比叶绥好看。 璀璨花灯映在她眼中,让她眼眸中仿佛带着点点星光,吸引了他所有心神。 此时,周围熙攘热闹,每个赏花灯人脸上都带着笑容,花灯与笑容相辉映,让人油然生出一种生于繁华盛世的感叹来。 宁为太平犬,莫为乱离人。 生于承平时世,实在太幸福了,此时此刻,汪印突然想起了雁西卫士兵日日不停的训练,以及日夜巡守的警戒。 或许,边疆士兵们如此艰苦,就是为了守护这盛世,让百姓们能有这样的笑容。 繁华难得,盛世不易,宜当珍惜。 当此良辰美景,身侧有心上人,汪印心底有说不出的满足欢喜。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人群中忽然有人暴喝一声:“盗贼,别跑!” 随着这一声暴喝,周围的人群顿时骚动起,还有人惊慌地大叫了起来,所有人拼命地往街头冲去,生怕自己被波及。 大家你推我搡,有人被推倒在地,可是后面的人并不知道,还是发疯一般地冲过来。 一时间,阳嘉大街这里哭声哀嚎响起,之前的繁华热闹就想暴雨中的花朵一样,纷纷掉落了,剩下的,是连绵不绝的尖叫哭声。 在暴喝响起的那一瞬间,汪印便紧紧抱住了叶绥,提身飞起,沿着阳嘉大街的房子往街头越去,身后则缀着唐玉朱离等缇骑。 汪印听到了那句暴喝,但他来不及想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唯一知道的,便是要立刻护着小姑娘回府,以免发生意外。 然而,当他抱着叶绥刚出现在街头,忽然空中响起了“嗖”的一声,这是利箭破空的声音! 汪印一手将叶绥护在身后,双眼半眯起来,牢牢盯着空中某处,周身杀气大涨。 可是,这支利箭并不是朝着汪印所在的方向而来,而是横斜着往他们前面的某处射去。 然后,有人闷哼了一声,“砰”的一下掉落在汪印面前####第一更! 第九百一十章不想等了 汪印冷眼看着倒在跟前的黑依然,嘴唇紧抿着,脸上满是寒霜。 “督主大人,您受惊了!下官正在追捕贼匪,怕其冲进阳嘉大街里面伤及无辜,一时情急才射箭了,请督主大人恕罪。”一个将领弯着腰,拱手朝汪印请罪。 此人,乃仪鸾卫都尉宋棠,汪印认得他。 仪鸾卫在缉捕匪盗,匪盗刚好奔至阳嘉大街街头,然后就有了这事。 匪盗背后插着一支利箭,已气息全无,脸上仍可以看出凶横相,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 汪印半垂着眼,眼中看不出什么情绪来,并没有回答宋棠的话语。 这时,叶绥从他身后站了出来,随即便倒抽了一口气,脸色有些发白。 她一眼就见到了倒在地上的黑衣人,还有那支插在其背上的利箭。 死人她不是第一次见,但眼前的人是被箭射死的……她突然想起了前一世汪印的死因。 据说,前一世大人乃万箭穿心而死,那么……那么…… 她无法想象那种情景,心都颤了起来,随即别开了头。 不能看,这一世大人绝对不会这样! 汪印察觉到她的震颤,握着她的手更紧了,此时阳嘉大街的尖叫哭泣声越来越响了,还隐隐伴随着火光,应该是那些花灯烧起来了。 汪印淡淡地看了宋棠一眼,依旧什么话都没有说,抱起叶绥继续往城西的府邸奔去。 封伯特意留在府中,与朱太医季妈妈等人一起布置斯来院,想给自己主子一个隆重而惊喜的夜晚,当他听到阳嘉大街发生意外之后,脸色顿时变了。 还好主子和夫人没有什么事…… 在担忧过后,封伯看了看季妈妈等人的神色,都从他们的脸上发现了和自己一样的失落。 现在夫人受了惊,他们好不容易才趁着元宵良辰所准备好的东西……怕是用不上了。 封伯和朱太医对视了一眼,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叹息。 唉,想帮助厂公也不容易啊。 他们不知道,在上了锁的斯来院房间中,汪印打横抱起了叶绥,缓缓朝里间床榻走去。 叶绥被汪印抱着,第一次觉得外间与里间的距离很远,她双手环在汪印脖子上,头抵在他肩膀上,只听到自己“砰砰砰”的心跳声,还感到她靠着的身体灼热的温度。 那么急促,那么灼热。 她脑中想了很多,却好像什么都没法想,她感到大人的脚步停住了,还碰触到了柔软的纱帐。 汪印将她轻轻放在床榻上,俯身凝视着他,伸手在她唇瓣上抚摸着,动作很慢很柔,像在碰触着什么珍宝一样。 然后,他压低了身体,与她只有半指之隔,灼热的气息喷在了她脸上,他半眯着眼,细细凝视她。 “小姑娘,我等不及了……”汪印这样说道,声音消失在两人相贴的唇间。 他吸吮着叶绥的唇瓣,动作很慢很慢,却显得无比珍惜,让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她此刻是被他深刻地爱着。 叶绥没有闭上眼,她看着眼前这张早已深深刻进心里的脸容,然后伸手抱住了他的腰身,拉着他往下压。 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和大人所想的那样,她……也不想再等了。 #####第二更! 第九百一十一章 很好 这一路回来,叶绥总会想起那个倒地的黑衣人,想起其背上插着的箭,她怕,怕大人有一天也会这样。 她还有很多事情还没和大人做,还没有去趋云山赏夏景,也没有去重返天恩马场练马,她还没有见到大人徐徐老去,还没有与大人白首到老。 也还没有,与大人成为真正的夫妻。 汪印比她更怕,他自诩也是经历过许多的人了,但今晚阳嘉大街发生的意外,却给了他巨大的冲击。 前一刻还是繁华热闹,下一瞬却只剩尖叫哭泣,从太平盛世到人间炼狱,也就是瞬息之间。 没有人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情,是喜还是悲,是生还是死。 亲眼见到了繁华凋零的那一瞬间,汪印才知道自己有多怕,怕自己出了什么事情,再也不能护佑小姑娘;怕小姑娘会出什么事,徒留他悲伤一人。 他和小姑娘,还没有成为真正的夫妇,他怕了,他不想再等了。 他想将小姑娘紧紧抱在怀里,想和小姑娘成为真正的夫妻。 与此同时,她明显感觉到汪印有些不一样了,这给了她一种过去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感觉。 汪印也正在看着叶绥,看着她低下了头,然后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唤道:“小姑娘……” 这无比简单的一句称呼,却让叶绥整个人的神经都紧绷起来了,好像是天底下最魅惑人心的话一样,她神智也开始渐渐模糊。 似乎什么都七零八落了。 她伸长脖子往后仰着,想躲开这种压迫,但是很多事情越是躲避,效果越是不好。 汪印咬了咬牙,眉头紧蹙在一起,半响之后,终于放开了叶绥。 叶绥觉得自己是风雨中的一叶小舟,颠颠伏伏,怎么都靠不了岸。 汪印却在这个时候开口,说了不一样的话语:“小姑娘,唤我,唤我。” 叶绥神智模糊,双眼迷迷瞪瞪的,顺着他的声音唤道:“大人,大人……” 汪印止住了动作,摇头说道:“不对,再唤过。” “汪印,半令,半令……”叶绥只能想到这个称呼,意识渐渐涣散,呢喃地唤道。 汪印还是没有动,那一条从他左上肩至右下腰的旧伤痕似要凸出来,仍是问道:“还是不对,唤我,我是谁?” 你是谁?你还能是谁?你是汪印,你是汪半令,是缇事厂督主,是雁西卫大将军,是我心尖上的人,是我的……相公! 叶绥将这些话说了出来,眼泪都落了下来。 随着她话语落下,汪印便微笑起来了。 接下来,叶绥已经不能想更多了,只感受到这一个人的存在。。 兜兜转转,活了两世,原来就是为了等候这一个人,至此,终于圆满。 汪印,字半令,她相公。 一切过后,汪印心满意足。 他这一生,已臻圆满。 第九百一十二章 好吧 明月洒照,从棱格窗漏进来的光辉,也足以看清楚房间内的景象。 汪印倚靠在床头,只披着那件滚边黑袍,上面有深深浅浅的旧伤痕,还有星星点点新红印。 被黑袍遮着的背部和肩膀上还有更多,这都是叶绥抓出来的。 刚才那些情景,反复回荡爱他的心头,让他欢喜不已激动不已。 这种感觉,他怎么都不会忘记。 原来,这就是夫妇敦伦,这就是世间寻常夫妻会做的事情,他终于尝到这种滋味了。 他心满意足地倒在叶绥身上,抱紧了她,眷恋地亲了又亲,半点都不舍得离开。 小姑娘……不,她不是他的小姑娘了,她是他的阿宁,是他的夫人了! 汪印目光半垂,静静地看着依偎着他睡得正酣的叶绥,缓缓勾了勾唇角,露出了一抹餍足的笑容,就好像饿了许久的人终于能饱食一顿。 的确,他饿了太久,一两顿当然是不够的…… 汪印慢慢执起她横放在他腰间的手,放至唇边轻轻贴了贴,目光缱绻情深,呢喃道:“夫人,夫人……” 他军中孤卒出身,无父无母,无亲无故,直至遇到她,才有了一生的眷恋情深。 小姑娘,拂去了他心间所有的灰尘,聚散他眼际所有的灰暗,让他能看见人间繁华,也能看见夫妇情深。 我有明珠一颗,久被尘劳关锁。 今朝尘尽光生,照破山河万朵。 他这一生,苦苦汲汲,至此尘尽光生,得见山河万朵。 ~~~~~~~ 叶绥缓慢睁开了眼睛,脑中尚迷迷糊糊,就感到一阵阵酸痛,全身都好像散架了似的,一点儿力气。 她想叫唤佩墨,却发现自己喉咙沙哑,根本就发不出声音来。 昨晚的所有情景都出现在她脑海中,让她脸上好像着火一样。太羞耻了,她怎么会在床上说出那些话? 可是,羞涩之余,她还有一种难以启齿的感觉。 她和大人终于成为真正的夫妻了,和世间所有寻常夫妻一样…… 是大人! 与此同时,头顶上传来了低沉的嗓音:“夫人,醒来了?” 叶绥一下子被这个称呼镇住了,羞涩难为情都暂且抛在了脑后:“夫人?” 汪印笑了笑,狭长眉眼中全是满足舒畅,揽着她腰的手紧了紧:“你是我夫人了,昨晚……真正是了。” 说罢,他滑下身体,侧身看着叶绥,几乎与她脸面相贴,手依然握着她的腰,低低说道:“昨晚,你忘记了?” 他语气温柔,动作却带着强烈的压迫力度。 仿佛叶绥一旦说忘记了,他不介意亲身力行让她深刻记得昨晚的一切。 叶绥耳尖都泛红了,她下意识伸手推了推,想远离这种强烈至极的压迫,小声说道:“大人,我……” 汪印将她的手压在了胸口处,声音比刚才更低沉了一些:“唤我什么?真不记得了,嗯?” 叶绥的脸红欲滴,往回抽了抽手,却动弹不得,呼吸都凌乱。 昨晚是昨晚,她可以哭喊者唤出“相公”,但是现在……实在难为情。 她看了看汪印,正想摇头拒绝,却看到了他眼眸深处的期待,还有他屏息静候的模样。 她的心“砰砰”地跳动着,身体里仿佛有暖流渗透出来,她轻轻启唇唤道:“相公,相公。” 并非一时意乱情迷,而是清醒认真,没有什么好纠结难为情,他们已经彻底占有了对方,他们只属于彼此,这些已毫无疑问。 在她唤出“相公”的那一刻,汪印呼吸停滞了一瞬,然后猛地将她抱在了怀中。 他温柔而虔诚地吻了吻她的后颈,声音沉哑地唤道:“夫人,夫人……” 他有无数次想拥抱她的渴望,有无数个想亲近她的时刻,如今终于得以偿愿实现 这一瞬间,强大至极的缇事厂督主汪印,心中竟有一刹那的荒唐,希望时刻就此止住,停留在他们属于彼此的那一刻。 这个荒唐念头终归只是一刹那,当他看到叶绥眼中只映出他身影的时候,他忍不住低低笑了起来。 心中恍然大悟了:一刻的圆满怎么能够?他和夫人必定会有更多的时刻啊! 汪印半敛着眼神,与她脖颈贴在一起,半响之后,终于放开了她,哑着声音道;“夫人,你昨晚劳累了,再歇息一会吧。” 说罢,他便拉开了与她的距离,想立刻下床,甚至不敢看向叶绥,不然他怕自己没有足够强大的自制力,怕压抑不住心里的念头。 “大人……”叶绥却拉住了他的手,小声地说道:“大人,你唤我阿宁可好?” 她明白大人心里的渴求,可是奶娘和赵三娘平时都唤她夫人,现如今大人这样唤她,总觉得怪怪的…… 汪印回看着她,好一会儿才点头道:“好。” 他顿了顿,然后说道:“既如此,那么你唤我半令,好吗?” 在无人的时候,她唤出“相公”都要羞半天,这个称呼还是留着……在床榻上用吧。 整个大安朝,敢唤他名字的人极少极少,夫人她……阿宁可以这样唤他。 他们是世上至亲至密的人,如此……本座有说不出的欢喜。 第九百一十三章放心了 当汪印推门出来的时候,便发现院中多了不少人。 像封伯季妈妈这些近身之人候在外面就算了,朱太医、木大夫、朱离、唐玉,就连本应在芍药园的沈直、坐在门房的宁安竟然也在。 汪印半眯起眼,淡淡地扫了众人一眼,就见所有人都下意识挺直了背脊,脸容俱是一片严肃正经。 仿佛刚在聚集在院中,兴奋地窃窃私语,还小心翼翼地踮着脚走到门边、贴着耳朵凝神细听的不是这一群人似的。 此刻众人的心像被什么挠着,说不出的心急火燎,宁安还翕动着嘴唇想说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不着痕迹地看向封伯。 院中其他人都像他一样,看向封伯的眼神有着热切请求,无声地催促道: 封伯,问啊!问问厂公和夫人昨晚怎么样,有没有那个啊? 刚才不是商量好了吗?您老是厂公最敬重的老仆,也只有您能问出口了…… 可是封伯老神在在,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似没有看到其他人示意得眼睛都快抽筋了。 开玩笑,他是老仆没有错,主子敬重他也没有错,但当众问主子房事……他又不是活腻了,还想在主子身边多几年啊! 见到封伯什么都没有说,众人又将希冀的目光投向了季妈妈。 季妈妈乃夫人的奶娘,问及昨晚的情况是最合适不过了吧? 季妈妈同样很想知道昨晚督主和夫人怎么样了,也很想开口问督主情况,但是……她心里颤啊,脚都有些软,都不敢直视督主大人,哪里还敢问这些? 见此两人这样,朱太医露出了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依然抓肝挠肺似的,他真的很想知道昨晚的情况! 昨晚汪府中彩灯高悬,处处都张灯结彩,正是最为隆重而喜庆的氛围,他还从尚药局拿来了一些助兴药物,季妈妈连助兴汤水都煮好了,还悄悄在夫人替换衣裳里压了一本《春宫图》…… 事无巨细,他们都一一打点妥当了,就连封伯都特意留在府中作最后的把关。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啊,不,只欠督主和夫人回来了。 谁知道……督主和夫人是回来了,可是却遇到了阳嘉大街的意外,夫人受了大惊,是被督主抱着冲进府中的。 得知阳嘉大街发生意外后,朱太医和封伯等人一样,既后怕又失望。 他们精心准备了那么多东西,这下都用不着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果然,督主神色异常难看,严令所有仆从包括暗卫在内的所有人都不用近身守护,然后便闭门不出。 朱太医木大夫和一众仆从都失落地离开了斯来院,心想着机会还是有的,他们一定会想尽办法帮助督主和夫人的! 然而,今晨斯来院却传出了一个消息:督主下半夜要了热水,一大桶! 汪府中的人,哪里还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于是,朱太医和木大夫便出现在斯来院中了。 哪怕平日汪府仆从守己审慎,可是有关厂公人生大事,斯来院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府中,然后沈直和宁安也来了。 大家来是来了,可是依然没有确切消息啊,房中一片宁静,直到督主推门出来…… 朱太医想了想,还是上前一步问道:“督主,夫人受惊可有大碍?是否需要老夫诊治?说起来,夫人也是老夫半个徒弟,老夫实在担心得跟。” “她自己就是大夫,无甚大碍,劳烦朱太医挂心了。”汪印似笑非笑地说道。 话毕,他冷冷扫了众人一眼,周身杀气暴涨,淡声道:“都在斯来院有何事?沈直、宁安,可有要事禀高?” 沈直、宁安忙不迭地摇摇头,异口同声说道:“属下告退!” 于是,宁安搀扶着拄着拐杖的沈直飞快离开了,压根就不想在斯来院多待了。 连他们都觉得自己有些好笑了:厂公的墙角是能听的吗?他们或许真的是太闲了。 朱太医、封伯和季妈妈三人却没有离开。 朱太医收敛了所有的热切好奇,正色问道:“督主,你身上的毒已彻底解了吗?” 他之所以很想知道昨晚的情况,是希望督主和夫人能够修成正果不假,但更想知道的,则是汪印身体的毒是否解了。 听到朱太医这么问,汪印心头有一丝恍惚:他身上的毒解了吗? 在昨晚情动之时,他眼中只有阿宁,只有那件最重要的事,压根就忘记了自己身上所中的毒。 他身上的毒彻底解了吗?在接受药浴针灸的时候,他因毒药扩散而迟滞的身体早恢复了正常,但毒彻底解了吗? 他之前踌躇不决,就因为身上的毒,始终没有敢彻底做自己内心最渴望的事。 但是现在……答案已不言而喻。 汪印克制住将昨晚那些画面摒除,轻轻点头道:“是,本座身上的毒已解。” 他昨晚意犹未尽,只觉得次数太少,这样的情况、这样的表现,哪里像是中毒的样子? 中毒多年,或许他的身体还有着其他状况,但于敦伦一事,已经完全无碍。 听清楚他的话语后,朱太医等三人俱是目光一亮,气息都急促了,心中激动不已。 季妈妈终于敢直视汪印,急切地说道:“真的吗?厂公身上的毒已解?厂公,我想进去看看夫人。” 她看着长大的姑娘,终于可以拥有最简单最寻常的幸福了。 季妈妈急急进房间后,封伯朝汪印弯了弯腰,眼光欣慰舒悦,深深祝福道:“老奴恭喜主子得偿所愿!” 上天终不负,主子身上的毒尽解,那缺失的一环终于被补上了。 愿主子和夫人至亲至密,白首不相离。 如此,老奴就放心了。 #####第三更!唔,我也放心了,被锁的终于都通过了。 第九百一十四章情意 季妈进房间后,一眼就发现了叶绥的不同。 是否经人事,还是能看出细微差别的,更别说此刻的叶绥了。 她的嘴唇红肿,脖子上有点点红印,起身动作也不太利索,素来冷静沉稳的人,眉眼间竟带着一丝媚意,凤目眸光盈盈,面孔更是艳丽了三分。 如同盛开的鲜花,正一点点展露最动人的风情,说不出的动人。 季妈妈无须问,心中已有答案了,她走近叶绥,压抑着心里的激动,轻轻说道:“夫人,老奴为您感到高兴……” 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姑娘,视作是自己女儿的姑娘,终于没有遗憾了。 当初姑娘出嫁的时候,她心里有多焦急难过,现在就有多舒心高兴。 督主大人很好,对姑娘很好,但夫妇之事乃人伦常理,敦伦乃和睦之基,夫妇之间,有情固然最为重要,但只有情而欲,却万万不行。 那对姑娘和督主来说都太遗憾了…… 如今,这个遗憾弥补了,季妈妈除了满心高兴,还是满心高兴。 “奶娘……”叶绥唤道,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季妈妈是她的奶娘,最放不下的便是她,对大人解毒这个事情也满是热切。 如今,奶娘可以放心了,大人身边的封伯等人也可以放心了…… 叶绥有些难为情,心中也感念起伏。这些人都真正关心她和大人,不然也不会对此事如此热切上心。 尤其是大人身边的人,那些十几年都在为大人寻找解药的缇骑,终于了却命令和心愿了。 季妈妈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笑眯眯地说道:“夫人,老奴现在就只有一个心愿了,就是盼望小少爷或小小姐能够早点到来,老奴一定会尽心照顾好他们的……” 小少爷、小小姐,多么让人期待啊,府中新添小孩儿的笑声哭声,这是多么热闹的事情! 季妈妈忍不住朝叶绥肚子看了看,眼睛都发光了,好像已经看见叶绥肚子都大了起来似的。 叶绥听了有些恍惚,孩子吗? 有关子嗣一事,她从来没有想过,自然也说不上什么期待不期待,但此刻听了季妈妈的话语,心潮便有些泛动。 为大人生儿育女,有一个像大人的孩子……这当然是她无疆之福。 只是…… 叶绥摇摇头,轻笑道:“奶娘,此事还早着呢,不着急。” 大人身上的毒刚刚解,他们也是昨晚才……如今说孩子的事情实在太早太早了。 “好好好,老奴就不说这个了,最紧要就是夫人和大人恩爱和睦,孩子一定会来的。”季妈妈笑着说道,最后还是提了孩子。 叶绥无奈,也就随其去了。 待她在妆台前坐下,看到铜镜里的自己时,忍不住一愣。 她现在……是这样吗? 铜镜中的人,眉目间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舒悦满足,就好像拥有了世间最美好的东西,是一种任何人见了都能看出来的满足。 也没错,她拥有了大人,的确已经拥有了最美好的,内心有说不出的满足。 她目光下移,看到了自己红肿的唇,忍不住伸手轻按住脖子上的红印。 昨夜大人那么激烈,在她身上留下了那么多痕迹,这实在是……都不好意思见人了。 汪印进来的时候,便见到叶绥神色嫣红,眸光盈盈脉脉,脸上明显看到出羞意来。 他见过她很多样子,从容冷静的,狠厉决绝的,悲伤痛哭的,也有娇羞动情的……但现在总觉得多了些什么,怎么都看不够。 他喉咙紧了紧,缓步朝叶绥走去。 季妈妈立刻知机地退出了房间,还贴心关好了房门,提醒其他人无传不得进去。 汪印来到叶绥身边,凑至她唇间轻啄了啄,很快就开去,怜惜地抚了抚她的脖子,低声说道:“阿宁,我弄疼你了,是吗?” “……”叶绥张了张口,气息有些紊乱,实在说不出话来。 疼,当然是疼的,可是让她说出昨晚的感觉,的确难以启齿。 即使她和大人最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但是…… 汪印低低笑了起来,低沉笑声中有着明显的欢喜满足,他伸指压她唇中央,半调笑半正经地说道:“可是,我不能保证下次也不弄疼你……我控制不住的……” 说罢,他放开手指,嘴唇贴上叶绥的,还伸舌卷住了她的舌头,彼此气息相缠。 叶绥感觉到自己都快窒息了,她伸手抵在汪印胸前,艰难将他推远了些,气喘吁吁地说道;“半令,我……” 她想说什么,蓦地被汪印的眼神镇住。温柔至极,仿佛能包容守护她的一切,狂暴至极,几乎要将她吞拆入腹一样。 温柔狂暴之下,藏着他深深的渴望和情意。 她的心因此轻轻颤动,唇角微微扬了起来,同样半认真半玩笑地说道;“那么,半令就尽量轻一点,轻一点点好吗?我怕疼……” 汪印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臂,胸口剧烈起来着,气息也紊乱了。 半响之后,他伸手抱住叶绥,与她额头相抵,感受着她同样剧烈跳的心,喃喃回道:“好,下次……我轻一点。” 下一次……他已经很期待了。 这时,他脑中却想到了刚才朱太医隐晦的话语。 “督主,你身上的毒刚解,子嗣一事,可能还会有些阻滞。倘若督主身体有任何不适,一定要及时告诉老夫和木大夫。” 便是朱太医不说,他心中也明白的。 他身中毒药那么多年,虽然现在可以行房事了,却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问题。 子嗣……他从来就没有想过,他有阿宁就已经足够了。不急,一点儿也不急。 这天晚上,汪印候在暇日斋,很快,唐玉前来禀道:“厂公,事情已经查清楚了。”#####非常抱歉,因为许多章节被锁的关系,有些章节会显示不一样,请大家原谅! 第九百一十五章熟悉感 汪印让唐玉去查的事情,当然是昨晚元宵灯会的意外。 元宵灯会这样的场合,无论京兆府和仪鸾卫的防卫工作做得多么严密,发生意外也在所难免。 只是……偏偏是他带着阿宁街头的时候,那个贼匪恰好就出现在那里,宋棠还恰好将其射杀。 当时他立刻将阿宁护在身后,那一瞬间的感觉肯定没有错:有杀气,强烈冲着他而来的杀气。 那凌空射来的箭最初是冲着他而来的! 但不知何故,那箭歪了方向,射中了他左侧屋檐上的贼匪,贼匪立刻毙命。 开弓没有回头箭,箭既离弦,方向自然不能变,但这箭的方向却变了。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一般人只会错认弓箭射来的方向——但那股杀气不会错。 这种射箭的方式,让汪印感到有种熟悉感,就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他过目不忘,当场就想起了是在哪里见过这种射箭方式。 因顾及阿宁,他什么话都没有说,抱着她直回到了府中,只来得及令唐玉去查宋棠。 射箭的人,乃仪鸾卫都尉宋棠,接替叶向愚位置的人! 现在,唐玉已经查清楚了。 “厂公,宋棠是五年前被选入仪鸾卫的,原先是河内卫的将领,因军功而入选,甚得杨善心的倚重,平日杨善心对其提携甚多,也因此而接任叶向愚之位……”唐玉禀道,将宋棠的经历说了出来。 仪鸾卫刚设立之初,只选拨京官五品以上、外官四品以上的子孙,并且每家只能出一人,这是皇上为掌控朝臣而定下的标准。 然而,这个标准有个很大的弊端,就是选出的仪鸾卫人选本事参差不齐,而且人数也少。 五年前,汪印离开京兆前去雁西卫,永昭帝令仪鸾卫扩展,仪鸾卫便学了缇事厂,从各大卫中挑选了一大批本事卓绝的人,以充当仪鸾卫士兵。 宋棠便是因此而进入仪鸾卫,凭借一手无人能及的箭术,很快就得了杨善心青眼,而后引为亲信。 “河内卫?”汪印淡淡道,似想到了什么,继续问道:“本座记得,江南卫与河内卫曾经换防,宋棠是否从江南卫换去了河内卫?” “厂公,属下办事不力,目前只查到其来自河内卫。”唐玉请罪道,神色凝重。 从昨晚到现在,时间的确很短,但他只领着缇骑查到河内卫这层,还查了宋棠在河内卫的表现,却没有查到换防一事。 这只能说明缇事厂的查探不够深入。 汪印淡淡看了他一眼,下令道:“去查!” “是,请厂公放心!”唐玉应道,立刻离开了暇日斋。 唐玉离开后,汪印略思片刻,便对一旁的封伯道:“看来,缁衣堂得重新整顿了。” 缁衣堂乃缇事厂赏罚之处,他不在缇事厂期间,代为执掌的九皇子、十皇子滥用缁衣堂,用来排除异己,使得缁衣堂只有刑罚而没有褒奖。 赏罚分明才能够使得缇事厂运行有序,缁衣堂势必要重新整顿,经刚才唐玉的禀报,也能看出缇骑在查探深入上还有所不足。 也是,当初他化整为零,将最重要的缇骑精锐并入了各大卫之中,唐玉并五百缇骑又跟着他去了雁西道,久不在京兆,难免会有捉襟见肘之感。 “老奴以为这样可,缁衣堂的缇骑调整,可以问问老年意见。”封伯这样回道,觉得赏罚之事,尤其是刑罚一事,还是年伯比较有想法。 封伯默了默,略带迟疑地开口道:“主子,是否需要召回各大卫中的缇骑?” 从叶向愚和眼前宋棠之事,可以明显看出缇事厂在许多事情上并非绝对优势,又加上皇上的忌惮……封伯多少有些担心。 若散于军中的缇骑召回来,旁的不说,万一主子遇到什么事情,还能护主子周全。 汪印却摇摇头,说道:“那些缇骑动不得,京兆的缇骑也需要时间成长。” 虽则他已重新执掌缇事厂,现在情势却依然严峻,召回那些缇骑,只会增加风险,并没有多大的帮助。 况且,他对缇事厂另有安排。 且看唐玉对宋棠的进一步查探是什么结果,再说罢。 两天之后,唐玉再一次来禀,将宋棠的情况尽可能查得清楚,这一次他联合了运转阁的吴不行等人,已是能查到之极了。 汪印听罢唐玉的禀告后,点了点头,了然道:“果然如此……” 本座不会记错的,宋棠那一手能改变方向的箭术,的确曾在江南道出现过。 永昭十四年冬,距今差不多十二年前,当时江南道出大雪灾,他带着缇骑前去赈灾,曾经见过这样的箭术。 不过,当初用这箭术的,乃是江南道的贼匪,其时他见识到这种箭术,还惋惜“有此等本事,竟沦为贼匪。” 他领着缇骑赈灾之余,也将这些贼匪剿灭击尽…… 不想十二年之后,他竟再一次见识到这种箭术,出自仪鸾卫都尉宋棠。 宋棠是来自江南卫,当初那些贼匪是在江南道,这便是当中关联,此外还有什么别的联系? 更重要的是,宋棠为何对本座有杀意? 是因为仪鸾卫和缇事厂之争?是因为杨善心与本座之争?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厂公,因军中士兵更换频繁,属下只查探到宋棠是在江南道入伍,查到其父母双亡,家中已无亲人。”唐玉这样说道。 普通士兵的户籍也相当简单,也只能查到宋棠乃江南某县某村人,可是那个村子因为十二年前的大雪灾,已经消亡了。 十二年前的大雪灾……汪印沉吟不语,半响才说道:“唐玉准备,本座要进宫一趟。”#####第一更。如果购买出差错的小伙伴,请退出重新登录看看,实在不行就去找客服咨询。实在抱歉啊。 第九百一十六章离开 “你想前去江南道?”永昭帝奇怪道,心中不解。 汪印去岁春才从雁西道回来,如今重新执掌缇事厂还不足三个月,因何事要前去江南道? 汪印恭敬回道:“回皇上,没错,臣想携妻游历江南道。江南道物华丰饶、文道兴盛,明年又是科举之期,臣此行顺便为皇上寻能访贤,请皇上允许。” 邦无道则隐,邦有道则仕,这是文人士子的一贯做法,如今国朝承平,这些人纷纷出仕,归隐离朝那些做法已不兴了。 然而,“圣人之道,一龙一蛇,形见神藏,与物变化,随时之宜,无有常家”,总有一些人,是选择与别不同的方式。 这些人才学过人、品行高洁,深得乡里同侪的敬佩,在一地乃至国朝都深享盛誉,但这些人没有出仕为官,也没有归隐深山,而是兴办书院、教化弟子、著书立说。 这些人虽则没有为官,但他们所教导的一批批子弟都陆续出仕,所谓天地君亲师,实际上他们对国朝的影响在日益增大。 江南道因文道兴盛,故而这样的人最多,当地是书院林立,大儒众多。 朝廷有见于此,曾下过征辟令,可是这些大儒却拒而不受,朝廷也无可奈何。 永昭帝一直想这些大儒能够出仕为官,这不仅是考虑到这些书院、大儒的影响,更考虑到天家的尊严。 如今大安承平,隔壁大雍孱弱,能彰显帝王仁德的,也唯有这些受人敬仰的大儒出仕了。 只是,这些大儒既不受征辟,永昭帝也不能用什么手段来强迫他们。 这样的情况,哪怕汪印不在京兆,也知之甚详,对帝王之心,更是体察甚深。 他相信这个理由,必定能戳中皇上的心。 果然,听到汪印的说辞后,永昭帝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喜意,面上却不显,只说道:“此事,朕考虑考虑,如今缇事厂可离不开你。” 汪印前去江南道游历,那么缇事厂怎么办?朕要用汪印和缇事厂怎么办? 对此,汪印回道:“皇上,臣重新执掌缇事厂以来,明显感觉到缇骑本事大不如前,应当严加锤炼才是,故臣恳请,在臣离开京兆期间,让缇骑前去一个地方锤炼,只需半年,半年后必定能更好为皇上分忧解难。” “哦?什么地方?”永昭帝起了兴趣,倒很想知道汪印会将缇骑放在哪里。 汪印抬头看了看永昭帝,然后答道:“回皇上,是……西山营。” 永昭帝愣了愣,他实在没有想到,汪印竟然想将缇骑放去西山营。 京畿卫西山营,永昭帝当然知道,这是军中犯错士兵将领前去的地方,汪印为何会选择这里? “皇上,臣闻士兵之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空泛其身,增益其所不能……缇骑前去西山营便是为此。唯有艰苦至极,缇骑才能脱胎换骨。”汪印严肃答道。 这并非是为了敷衍皇上,或者出于什么别的不可告人目的,而是汪印真的是这么想。 过去汪府有演武场,可以供从军中挑选出来的士兵在此经受足够的训练磨砺,其中优秀者便能成为缇骑。 缇骑几年汰换一次,这个时间,足以培养出一批精锐缇骑。 但那是过去,不是现在。 汪府的演武场已经关闭,那里已空无一人,更重要的是,他已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来重新训练缇骑。 不知为何,汪印心中隐隐有一种紧迫感。 到了他这种程度,心中所感便不仅仅是一种飘渺感觉,而是无数经验堆积而出现的敏锐反应。 他不可能忽略这种紧迫感,反而极为重视。 既然如此,条件最艰苦的西山营,便是一个最好的冶炼场,才能迅速培养出一批精锐缇骑。 况且,叶向愚伤好之后也会前去西山营,也顺便给其送去一份助力。 凡此种种,皆为他前去江南道的安排,这些安排,半年之内不会有错。——他和阿宁游历半年,已经足够了。 不管是游历江南道的请求,还是缇骑前去西山营的安排,永昭帝都没有当场应允,只说朕会考虑考虑,便让汪印离开了。 晚膳之时,汪印对叶绥说道:“阿宁,本座带你前去江南道游历,可好?” 叶绥放下筷子,笑了笑说道:“当然好。只是,为何突然想去江南道游历?” 只要和半令在一起,去哪里都没有问题,但此前她从来没有听他提过,总觉得有些突然。 为何要去江南道游历?原因,当然不止对皇上所说的那些。 “想去了解江南道的情况,这是其中之一。其二,现在京兆朝局平稳,韦皇后被禁足、贤妃蛰伏不出,太子、五皇子相互角力,九皇子、十皇子也时有争斗,本座不适合再参与其中。” 可以说,现在的国朝有了一种极为微妙的平衡,韦皇后、贤妃等人消声,朝中就只剩下他这个缇事厂督主最为引人注目。 或许,韦皇后被禁足之后,皇上就已经后悔重新起用他了,接下来或许会再度生起忌惮。 宋棠这个人,让他想起了十二年前那场雪灾,又加之江南道书院问题,避开京兆纷争的去处,他便定了江南道。 “而且……”汪印伸手握住了叶绥的,低声说道:“而且,本座很想带你去到处游历,见识国朝的湖光山色,了解国朝的物华人情。” 他和阿宁真真正正是夫妻了,他想和她远离朝廷纷争,想和她相伴度过一些舒心畅意的时光。 和阿宁结伴而行,路途必定时分美好。 叶绥含笑点了点头,当然赞同他所说的理由,心中同时在思忖:永昭二十六年的江南道,可发生什么特别事情? 第九百一十七章要做的事 永昭二十六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情,叶绥一时想不起来。 汪印握着她的手,唇角扬了起来,眼中有着明显的笑意:“阿宁,本座相信皇上一定会应允的,和你一起前去江南道,本座……有些急不可待了。” 这一两日,他总会想起那晚的所有细节,恨不得时时刻刻都和阿宁黏在一起。 从前他听人提起夫妇之间如胶似膝,脸上虽然还是那副冷淡的面容,心中却不以为意。 两个人,有彼此的性格行事,即便是夫妇,说如胶似膝那也太夸张了。 到了他真的经历过了,才知道这一词并不虚——他想和阿宁有更多时间在一起,不去想缇事厂,不去想朝中事,只想着眼前这个人。 “阿宁,本座始知,什么叫耽于声色。”汪印轻轻抚着她的手,仿似了悟般说道。 是阿宁这个人,他真的会日日沉溺。 叶绥心跳蓦地加快,嘴唇张了张,最终只是说道:“半令……” 素来沉默寡言的人,突然说起了这些话来,总觉得带着无限情意,仿佛撩动她的心弦,让她根本无招架之力,又哪里能想出永昭二十六年有什么事情发生? 汪印放开了她的手,正色道:“阿宁,本座会让缇骑前西山营,一是为了锻炼缇骑,二也是给你兄长一个帮助。皇上的旨意不日便会下来,你可要去看看你兄长和纯妃?” 叶向愚因为受伤过重,在仪鸾卫营帐中不便移动,便是其妻儿也不便前去照料,阿宁便没有去过,如果阿宁想去仪鸾卫,他可以陪她前去。 叶绥摇摇头,说道:“半令,无须了。嫂嫂送来了书信,道是哥哥过两日就会送回叶府,我届时再去探望他。你想必事务繁忙,无须顾及我,我会做好出行准备的。” 哥哥和姐姐,她一定会前去看望的,出行的准备也要开始动了。 他们这不是第一次离开京兆府中,一切也都驾轻就熟了。 叶绥的心仍跳得很快,此时此刻,她也和汪印一样,对江南道之行充满了期待。 她相信他,他既然说皇上会答应,那么结果就一定会是这样,皇上的旨意应该很快就会下了吧? 果然,当汪印再次进宫表达这个意愿的时候,永昭帝沉吟片刻,便说道:“朕会答应你的请求,只是,此去江南道,无比要收服周衍,这是朕的命令,你可能做到?” “是,臣听令,定不负皇上所托!”汪印立刻应道,表了决心。 他既已在皇上面前说了寻能访贤,当然知道周衍是谁。 江南道书院林立,这些书院之首乃立于孤山旁的青云书院,青云书院的山长正是这周衍! 周衍,字延古,号松茂先生,以号行于世。读书人哪个不知道松茂先生乃江南道文学魁首? 汪印瞬即便明白了永昭帝的意思:收服周衍,是为了收服青云书院,最终是为了掌控江南道书院。 只要朝廷掌控了江南道书院,不管江南道那些大儒是否出仕为官,不管那些大儒对朝廷有多少影响,都不足为惧。 永昭帝满意地点点头,语气略有舒缓:“爱卿,朕最是信任你,希望你不会让朕失望。你仔细筹谋筹谋,倘若有什么要求,朕可酌情满足。” 对一个帝王而言,读书人是任何时候都要重视的,更别说是那些能够影响朝局的读书人了。 当初,江南道那些大儒拒绝永昭帝的征辟令,就已让帝王心生不满了,只是隐而不发而已。 如今汪印既请求去江南道,那么就一定要控制江南道那些书院! 汪印虽然是个武将宦官,但是却极有本事,倘若他想掌控江南道书院,就必须倚靠汪印。 ——此前他就这个问题已和朝官商议过许多次了。 对此,国子祭酒宋廉臣表示无能为力,无奈摇头道:“皇上,江南道那些大儒极难对付,臣实在想不出什么办法来掌控书院。” 那些大儒著书立书,在江南道的影响力比观察使还要大,而且他们不慕名利、不畏生死,倘若说为了天家威严、朝廷稳久去强迫掌控他们,反而会适得其反。 宋廉臣的父亲宋明知就是国朝大儒,与江南道那些大儒也互有往来,正是因为此,宋廉臣才觉得事情难办。 而且,宋廉臣觉得也没有必要掌控那些书院,仔细说来,那些书院开启民智,为国朝培养了更多有识之士,这对国朝来说是一件好事。 从国子祭酒这个官职来说,宋廉臣觉得这就是好事,但皇上显然不这么想…… 那些大儒教出的许多弟子都在朝中任官,但这不代表着那些大儒是有心在朝廷争权的。 在汪印还在雁西道的时候,永昭帝就想派人前去江南道,只是一直没有合适人选,现在汪印回来了,那就正好! 汪印恭敬回道:“臣谨遵皇上命令,定会仔细筹谋的!” 前去江南道,当然要做一番准备的,至于对皇上提某些要求,他还得想想…… 汪府斯来院内,季妈妈为叶绥收拾着行囊,边说道:“夫人,此番老奴就不跟随您前去了,老奴在京兆等着夫人回来。” 季妈妈年纪大了,当初前去雁西道,是为了替叶绥提前打点雁西道的情况。 如今,叶绥和汪印只是去江南道游历,她就无须前去了。 “好,奶娘,你在府中好好歇息,等着我回来。”叶绥点头道。 便是季妈妈没有这么说,她也不打算带着季妈妈前去江南道。 奶娘年纪的确大了,就让她在京兆歇息便是了。 赵三娘在一旁说道;“季妈妈,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夫人的。只是……” 她笑笑说道:“只是江南道的好山好水,季妈妈就不能见到了,我到时候一一说与你听。” 叶绥听着赵三娘的笑语,唇角也微扬着,心中有些欢快。 好山好水? 突然间,她脑中似有灵光闪过,这四个字让她想到些什么。 江南道的确好山好水,这是个物华丰饶的好地方,同样滋养了无数文采风流。 然而,此时此刻,她终于想起来了,江南道今年是会出事的! 即使今生前世不同了,但也不知道这些事情会不会发生,还是早作准备为好。 当晚汪印回到斯来院的之后,叶绥便对他说:“半令,此去江南道,还劳你先做一件事。”#####抱歉,今天只有一更了,请大家原谅。 第九百一十八章先机 叶绥所说的事情,乃是整修江南道水利。 在赵三娘说出“好山好水”四个字的时候,叶绥脑中有什么骤然闪过,随后她终于记得了,前世永昭二十六年的事情。 那一年,江南道的确出现了大事情。夏天之时,江南道连降暴雨,造成洪水肆虐,便出现了洪灾饥荒,导致民不聊生。 随后,皇上令太子前去江南道赈灾,结果却出现了常平仓仓储空虚等事,令得江南道饿殍遍地白骨满野,太子遂因赈灾不力而被废。 当她细细回想的时候,就想起了那首在京兆街头巷尾传唱的童谣: 山好水亦好,千里无一稻,太子位不保…… 这童谣说的便是永昭二十六年的事情! 太子被废后,国朝便正式进入了争储时期,五皇子、九皇子、十皇子和十八皇子等人都卷入了这场争储角力中,直到永昭三十七年,太子人选才最终定下。 现在回头看过去,便发现江南道这场洪灾对朝局的影响有多深远。 在这场洪灾发生后,朝廷当然会追查根源,发现这场灾祸不仅是天灾,还是人祸! 江南道各种水利设施年久失修、常平仓空虚,这才是这场大灾祸的真正原因。 “水利设施年久失修?本座记得,十六年河内道豫州也发了洪水,第二年工部官员奏请整修水利,户部划拨了巨大的银两用在此,持续了两年多时间才完成。”汪印这样说道,眉目间有寒意。 整修水利距离现在还不足十年,怎么能说年久失修? 更重要的是,他记得各地官员呈上来的报告,都言“整修妥当,无一遗漏”,当然,那些银两都花了精光。 叶绥叹了一口气,无奈说道:“半令,惟其如此,才能说得上人祸。那些整修的银子,多半没有用到实处。” 如果七八年前水利真的整修妥当,河堤不会处处奔溃,洪灾问题不会如此严重。 “还有常平仓,尤其是江南道这样的地方,常平仓仓储本应很充足才是。真等到了洪灾发生之后,才发现常平仓已十仓九空。”叶绥继续说道。 天灾加上人祸,所以江南道那场洪灾才会那么严重,影响才会那么深远。 不然,皇上怎么会因此而废太子? 太子平庸无能,越是到后期便越显现出来,实在非储君人选,废了乃难免之事,但是江南道那场灾难,原本是可以避免的。 她没有亲眼见过江南道洪灾的惨况,但是却见过从江南道来到京兆的流民,也曾听官员描述过“人易子相食”…… 江南道物华丰饶,这里比国朝其他各道都要富足,结果却要易子相食,可见这一场灾难的惨烈。 汪默了默,随后说道:“阿宁,你的意思是,本座要先查核江南道水利和常平仓的情况?” 叶绥点点头,期待地说道:“没错,不管这场灾难是不是会发生,查核江南道水利和常平仓,大人一定会有办法吧?” 她心中多少有些懊恼,江南道的洪灾,她本应早就想起来的,却始终没有想起。 不是赵三娘说到“山好水好”这四个字,她或许还不会想起来。 “本座知道了,你无须担心。”汪印看到她脸上有懊恼之意,想了想,便说道:“阿宁,你无须懊恼,便是你能察知到将来事,也不是恰到好处成为先机的。” 阿宁身上的秘密,他早已知道,不管是当时还是现在,都不觉得是一件幸事。 洞察先机,周备行事,这固然是好,但如果这样需要靠阿宁想起某些事的话,他宁可不要这先机。 他心疼阿宁…… 他眼中的怜惜心疼如此明显,叶绥不可能没有发现,她顿觉心中一暖,起伏不定的心似被慰藉了一样。 是了,的确如半令所说的那样,即便她重新活了一次,也不可能时刻都能记得前世的事情。 前世已经过去,今生才是最重要的,她全副心神都系于今生,一切俱从今生出发,会不记得前世的事情,有何值得懊恼? 她本就不是先知贤圣,只是侥天大幸得知一点先机而已。 她朝汪印柔柔一笑,眉目舒展开来,笑道:“半令,我明白了……” 汪印也笑了,握着叶绥的手紧了紧,道:“那就好。整修水利和常平仓的事,本座会有办法的。” 过了两天,司天监商易在紫宸殿禀道:“皇上,司天台五官正查看了各地的气候状况,推测出今年乃灾年,臣结合天象星宿,判断灾殃当在夏时,臣担心河内道、江南道一带会出现洪灾。” 判断天文气象,这本来就是司天台的职责,因而听到商易的禀告,永昭帝的神色沉了下来。 “司天台的确没有看错?” “回皇上,司天台根据各地情况和星象,所得出的结果便是这样。”商易这样回道。 夏时未到,他也不敢说必定会有这一场洪水。何况……确定这场洪水是否到来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乃是国朝水利设施情况。 于是,商易这样禀道:“皇上,为谨慎起见,臣以为当令工部整修水利,以备不测。” “整修水利?朕记得,几年前户部曾划拨银子整修水利,应该不会出现问题的,大范围整修乃劳师动众,不过让御史台前去查验查验,倒也无妨。”永昭帝说道。 他既然想到了查验水利状况,自然想到了与此密切相关的,那便是常平仓。 既然御史台查验水利,那么就顺便查验各地的常平仓好了。 最后,帝王这样吩咐道:“灾年消息,不得泄露半点!朕会让人去查各地水利和常平仓状况,你先退下吧。” “是,臣知道了。”商易恭敬地说道,内心暗暗松了一口气。 总算不负所托……#####第一更!感谢各位宝贝的投票! 第九百一十九章为母之心 为了江南道水利和常平仓,汪印在背后做了多少事情,叶绥并没有过问。——她这几天连见到汪印的时间都很少。 除了费心这事,汪印还忙着安置缇骑、物色前去江南道的人选。毕竟,他领了皇令要前去收服青云书院的山长周衍。 儒林之事、文学之道,汪印虽有所了解,却并不精擅,他的本事,还是在于军中武功。 术业有专攻,此番前去江南道,自然就带着擅长这方面的人才前去了。 京兆乃国都,还有国子监,占了国朝绝大部分的顶尖人才,在儒林文道上更是不会例外。 有本事的人那么多,且大多都有官职在身,汪印也不可能全都将他们带去江南道,便只能挑选部分人前去了。 辨才识能,这本来就是一件极其花费精力的事情,故而汪印是一刻都不得闲。 而叶绥,同样忙着安排离开之前的所有事宜。 在永昭帝的应允下来之后,叶绥便进宫去见了姐姐叶绪,一为探望,二为道别。 不想,叶绪听罢叶绥的话语后,却陷入了久久沉默当中。 “姐姐?怎么了?”叶绥问道,心中不禁有些担心。 她进宫之前,不曾听到延禧宫有什么事情啊…… 叶绪看了看叶绥,嘴唇抿了抿,最终像是下定了主意似的,开口说道:“阿宁,姐姐有一事相求,请你和督主一定要答应。” “姐姐……”叶绥更觉得奇怪了,忙回道:“姐姐,你无须如此客气,你且说说是什么事情。” 以她和姐姐之间的感情,姐姐竟然还说了“求”,到底是什么事情?难道事情很为难吗? 可是姐姐执掌六宫,现在朝中又十分平静,姐姐所求何事呢? 叶绪凝了凝神,直接说道:“阿宁,你和督主此去江南道,能否带上云儿?” 这一下,叶绥更加疑惑了,她仔细看了看叶绪的神色,见其脸色一片凝重,显然不是开玩笑。 “姐姐,为何突然想让云儿前去江南道?”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云儿乃皇子,性命安全乃重中之重。他们此去江南道还虽然是游历,但半令同样领了皇令,还不知道会碰到什么事情。 遇到危险,当然也是在其中。 姐姐让云儿跟随前去江南道,实在是冒险,姐姐能放心吗? 事情既已开了口,叶绪的神容便舒缓多了,她摇了摇头,说道:“阿宁,这并非突然,而是在你进宫之前,我就想着让云儿有机会出宫游历一番了。” 只是,前去哪里、与谁同去,都没有确切的想法。 现在得知汪印叶绥前去江南道,她立刻便有了决定: 这便是最恰当的机会! “我知道你们此行,不一定就是平安无事,但是我不怕,也很放心。云儿快七岁了,一直身处深宫之中,长于妇人内侍之手。他从来没有出过宫,连皇城太平门是怎样的,他都不曾见过。” 叶绪目光有些空远,苦笑道:“便是皇上,祖制都定下‘望君出’‘望君归’,便是要其不可久居深宫,要出宫外体察民情。云儿作为一个皇子,又怎么能视出宫为险途?” 叶绥没有接话,静静地听叶绪说着。 “正因为云儿是皇子,才更加要出宫游历,他现在这个年纪正合适。他已经记事开蒙,但秉性未定,正需要更多的见识。不管他将来是否有志于帝位,还是想做个平庸皇子,能亲眼见到百姓疾苦、能亲耳听到民风民情,这都将终身受益。” 叶绪眉目低垂,将自己夜半不能寐的种种思虑说了出来。 云儿生在皇家,这是他的幸运,也是他的不幸。出生出身这不能选择,但将来要走一条什么样的路、如何去走这条路,却是可以选择的。 她作为母亲,能够为云儿做的,便是极尽所能地增长其见识和本事,这样,无论云儿将来做什么选择,都能走得顺畅些。 宫中种种阴私可怖,她从来不避云儿,便是希望他能脚踩黑暗、伸手光明,但是后宫再大再深,于国朝而言,都只是一隅之地。 她想云儿看见更广阔的天地,见识更真切的疾苦,也能经受最严苛的磨砺,最后也能坚守本心……而在宫中,这些都不能实现! 云儿必须出宫去,并且必须跟着汪印和阿宁去! 唯有如此,他才能增长见识的同时,还能人身安全。——她信任阿宁,信任汪印。 “阿宁,云儿唯有跟着你们,才不枉出宫游历一番,你一定要答应我。”叶绪切切说道,眼中满是请求。 “姐姐,云儿能够增长见识和阅历,我当然乐见其成。但此事,我回府与大人商量过后,再答复您,可好?” 此事并非她当场能答应得了,云儿毕竟是皇子,皇子出行,牵涉着方方面面,不得不审慎。 再说,姐姐提得太突然了,他们此前毫无准备…… 叶绪点点头,说道:“这是自然,我等待你们的回音。” 叶绥想了想,又再说道;“姐姐,便是我们答应了。云儿是皇子,恐怕皇上那里……不好说。” 她对半令有所了解,觉得提了此事,他多半会答应。但是,云儿有什么理由跟随理由前去呢?半令又有何理由带着皇子游历? 皇上现已如此忌惮半令,云儿随行这事,万一弄不好,对汪府、对云儿和姐姐来说,都是灾难。 叶绪眸光闪动,语气却十分平静:“如果你和督主决定了,这个问题就交给我。” 如果汪印和阿宁答应了,她当然会有办法####第二更! 第九百二十章谁人之情? 正如叶绥所料的那样,汪印答应了叶绪的请求,并且通过缇骑将此答复送到了延禧宫。 汪印在回复中说道,皇子出行,艰难危险必不会少,望娘娘有所准备;至于随行理由,汪印让缇骑只说了两个词:江南道、云儿。 叶绪听到这个答复,暗暗松了一口气,眼神渐渐变得坚定。 江南道、云儿……没错,这便是云儿跟随汪印前去江南道游历的理由! 在汪印答复到来之前,她就已在反复思量,所想到的理由,同样是这个。 让云儿顺利随汪印游历江南道、又不会引起皇上忌惮不满的,也就是这个理由了。 她深深呼吸,朝姜诞和安仪姑姑吩咐道:“替本宫准备,本宫要去紫宸殿求见皇上。” 叶绪执掌六宫,自然知道今晚永昭帝没有宿在任何一个妃嫔寝宫之中,前去紫宸殿之前,她还令安仪姑姑在她脸上修饰了一番。 永昭帝见到叶绪苍白着脸、眼中满是担忧的样子,不禁问道:“爱妃,这是怎么了?” 在他的印象里,叶绪一向是恬静温柔的人,除了当初在敏妃宫殿搜出巫蛊之物时失态,还不曾有过也这样惶恐无依的时候。 发生什么事情了? “皇上,臣妾……云儿他……臣妾有一事,不知道当禀不当禀。”叶绪这样说道,苍白的脸上满是惊怕为难,欲言又止。 永昭帝立刻追问道:“云儿?云儿怎么了?速速说来,不得有任何隐瞒!” 云儿可是他最疼惜的皇儿,莫不是又生病了? 听到永昭帝这样说,叶绪却没有放松,反而跪了下来,眼中的恐惧更甚了:“皇上,臣妾……臣妾实在不敢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倘若……臣妾实在是怕。” “爱妃无须担心,快道来!不管你说什么,朕都不会怪罪。”永昭帝这样保证说道。 刚才听到“云儿”那一刹那的恍惚已经消去,这会儿他回过神来了。 ——如果云儿真的出了什么事情,纯妃不可能还这么犹豫。 “是,皇上。那么臣妾……臣妾就如实说了……”叶绪开口道,脸色依然难以平静,反而越来越起伏了。 “皇上,是这样的……云儿他最近总是做梦,还总是梦见同样的情景,醒来后总跟臣妾哭闹,说想去这个地方。可是臣妾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啊!臣妾想着是不是云儿梦魇了?还是……先前巫蛊之事没了?” 叶绪叩头请罪道:“皇上已下令任何人都不能再提巫蛊之事,但是臣妾心中实在惶恐!不然,云儿怎么都梦见同样的情景?” 永昭帝皱了皱眉头,不悦地问道:“做梦之事,怎么与巫蛊有关?云儿他到底梦到什么了?” “云儿他,他梦到了……”叶绪咬咬牙,还是豁出去般将事情全部说了出来:“云儿全都是梦见了一条溪水,边上还有好几个浣纱女!” 什么?永昭帝腾地站了起来,眼睛都瞪大了。 叶绪却像没有发现一样,继续说道:“云儿醒来后便嚷嚷着要回去。回去?他回去哪里啊?那是什么地方?臣妾实在害怕,云儿这样胡言乱语,不是梦魇,不是巫蛊,还能是什么?” 永昭帝却愣住了,他好像被什么击中了似的,神情呆滞,眼神却闪过了哀戚,脑中不断回荡着叶绪的话语: 回去?他回去哪里了?那是什么地方? 朕知道,他要回去哪里,朕知道,那是什么地方……那是江南道云溪边上!那是朕第一次见到云儿的地方!那里还有许多浣纱女! 此刻永昭帝的神色难以形容,仿佛大喜,又好像大悲,最后却成为了寥落寂然。 他其实不相信世上有鬼神之说,更不相信有什么前世今生,但是……云儿刚出生就带着破日胎记,他的玉如意还碎了,如今云儿还嚷嚷说要回去。 难道,世上真的有如此玄妙之事?一个人真的能够带着前世的记忆? 不然,云儿为何会反复梦见江南道云溪呢? 永昭帝压根就不认为有人知道云氏女的事情,当年他是独自一人乔装打扮与云氏女相识相恋,直到临死,云氏女都知他叫郑檀,不知他乃落魄赵王。 他身边的仆从侍卫,更无一人得知他曾去过云溪一带。这是他深深埋藏在心底,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提及的过往,怎么可能有人知道? 此番他听到叶绪的话语,心神渐渐恍惚:真的是云儿吧?所以才不断梦见,才说要“回去”,那本来就是云儿的故乡! 云儿临死的时候,他曾经保证过,如果有来生,定会好好保护她,让她一生遂愿,所以今生,她才投胎成为他皇儿? 如今他是大安皇上了,再不是当年无能的赵王,当然可以保她一生平安、让她一生遂愿! 她既然想回云溪故乡,当然……也随她! 永昭帝合上了眼睛,声音听起来相当疲惫,他对叶绪说道:“云儿不是魇着了,也不是什么巫蛊所为,大概是一直都在宫中,闷坏了吧。” “那……那这可怎么办啊?宫中已经足够大了,云儿怎么会闷坏呢?”叶绪惴惴不安地说道,看起来急得毫无头绪。 永昭帝藏在宽大袖子中的手握了握,随即松开,说道:“让他出宫散散心就好了。这样吧,刚好汪印前去江南道游历,你妹妹也会随行,就让云儿跟着他们去江南道游历一番吧。这样,就不会再做梦了。” 叶绪仿佛受了极大的惊吓一般,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讷讷说道:“可是,江南道那么远,万一路上发生什么事情……” “没有可是!就这样定下了,朕会安排妥当的,爱妃无须担忧。”永昭帝这样说道,语气不容置喙。#####第三更!非常感激大家的支持,么么哒! 第九百二十一章即将(四更谢大家!) 汪印接到永昭帝传召的时候,一点儿也不感到意外。 他应召来到了紫宸殿中,当作什么都不知道,请永昭帝示下。 只见永昭帝沉吟再三,还是沉声下令道:“你此番前去江南道,带上二十一皇子!你秘密护送他前去云溪一趟!” 汪印略有些愕然,拱手请道:“皇上,可是此去江南道艰险,会发生什么事尚且未知,殿下体贵,臣恐怕……会出现意外。” “无妨,朕会让他秘密随行,此事不会对外声张,你且带着他前去江南道便可。记住,务必要带他前去云溪!”永昭帝答道,脸色凝重。 思虑良久,他还是下了这个命令。 既然云儿日夜牵挂,连梦中都出现了云溪景象,那么云儿就一定要去云溪,他定然会遂云儿所愿! “是,臣谨遵皇上命令!”汪印答道,再不违背永昭帝的话语,但是神容略带紧绷,这是向来淡漠的他所不可多见的神情。 永昭帝也发现了这一点,便说道:“二十一皇子的安危,朕自会派侍卫跟随。你此去江南道,也可以从京畿卫挑选一些士兵秘密跟随。” 他没有忘记,先前给汪印的命令是什么,还记得汪印身负重任。 汪印想了想,才答道:“皇上,出发江南道在即,臣恐怕与京畿卫士兵磨合不够,路上反而会出问题,臣意带五百缇骑随行,请皇上准许!” 当初他前去雁西卫,也是带了五百缇骑,但那是皇上为了安抚他,才特意准许的。 在他返回京兆之后,那五百名缇骑已重新并入缇事厂了,他前去江南道游历,当然不可能随意带走五百缇骑,但有皇上准许就不同了。 这五百名缇骑,他是必定要带的,为了护卫阿宁和二十一皇子。 当然,也不仅仅是这五百缇骑,但让皇上知道是五百缇骑就可以了。 涉及到郑云回,永昭帝很快就答应了汪印的请求,不仅准许了五百缇骑随行,还答应了汪印从国子监挑选士子随行的请求。 很快,汪印一行人出发的日子便定下了,就在二月初一。 出行之前的安置都已准备妥当,就等着二月初一到来了,在忙碌了小半个月之后,汪印和叶绥终于有闲暇坐下来品茗了。 “我去见过哥哥了,朱太医妙手,哥哥再养一个月就差不多了,我已将缇骑前去西山营的安排告告知,若有事情,他会去联系王千户的。”叶绥先开口,将去叶家探望叶向愚的事情说了出来。 哥哥得知她前去江南道,当然是再三叮嘱,还表示一定会照顾好宫中姐姐和小殿下,请叶绥放心,云云。 小殿下郑云回随行的事情,她没有说出来。这事当然是越少人知道便越好,即便是哥哥,也无须知道这事。 汪印捧起一杯“千里飘香”嗅了嗅,狭长眉目舒展开来,明显看得出心情很好。 “本座出发之后,缇骑便前往西山营,避开朝中的争斗,一切待本座回来再说。本座挑了一些人随行,有国子监士子,也有准备轮转的官员。”汪印徐徐说道,眉眼半眯起来。 他兴之所至,想到哪里便说到了哪里,笑着问道:“阿宁猜猜看,本座还带了谁同行?你也认识的。” 我也认识的?这个范围有点太大了,哪里能猜得出来啊? 叶绥摇摇头,老老实实地说道:“半令,我实在猜不出,是谁啊?” 让半令特意说到的人,当然不会普通,但是一时之间,她的确想不到是谁。 “是孙长蕴。”汪印很快就说出了答案,他本也只是想和阿宁说笑,压根不想她伤神。 “是他……我记得,孙长蕴出仕后是在秘书省任著作郎吧?”叶绥点头道,心中有所了然。 原来是孙长蕴,怪不得大人特意提起。这是前尚书左仆射谢玠的弟子,也是汪印带在身边亲自教导了三年的人——他们都很清楚,孙长蕴的才学有多了得。 “大人带他去没错的,江南道这个地方,很适合孙长蕴。”叶绥继续说道。 孙长蕴可是太宁年的尚书左仆射,乃后来的台阁重臣。 虽然前世今生早已不同,但这一世的孙长蕴,得谢玠和半令悉心教导,肯定查不到哪里去。 哪怕现在只是一个远离中枢的著作郎,但终非池中之物,定会一遇风云便化龙的。 汪印喝了一口茶,说道:“正是这样,反正他在秘书省轮转,本座便要了他过来,此去江南道,还须仰仗他的才能。” 希望孙长蕴不会让本座失望,孙长蕴也一定不能让本座失望,不然,谢玠泉下有知,必定日日托噩梦吓死孙长蕴。 “宫中的事情,姐姐已经安排好了,明日便会送云儿来府中。由皇上派人亲自护送过来。”叶绥这样说道,想到了即将随行的郑云回。 这一世,她和小外甥接触不多,不想竟会有这半年的相处接触,即使可能会遇到艰险,但也是不可多得的缘分。 汪印放下了茶杯,淡淡说道:“此事虽隐秘,但宫中耳目众多,怕是瞒不住有心人。这一路上,怕会有事发生。” 他的神色有些冷淡,眼中的笑意也隐了去。他带着阿宁前去江南道,本意就是想远离朝局、开心畅快地游历,和她度过最美妙的时光,不曾想,却领了皇上重任,还多了一个二十一皇子! 这固然是他自己答应的,但是……还是只想和阿宁出行,什么都不想理。 这一下,轮到叶绥握着他的手,笑眯眯地说道:“半令,我好期待此行。不管什么身边有谁,不管会遇到什么,有你在身边就很好了。” 其他人,哪怕是云儿,对他们来说也无甚差别,他们眼中只有彼此,不是吗?#####第四更!第一个十天,月票还在第一,非常非常意外和满足,感谢大家的投票,我好开心啊!明天继续! 第九百二十二章遮掩 寿康宫中,内侍何英恭敬地对贤妃禀道:“娘娘,二十一殿下病了,皇上有旨,特令其在延禧宫养病,免其在皇子所的一应事宜。” “皇上亲自下旨?尚药局的太医如何说?”贤妃边作画边问道,仿佛对此事并不在意。 何英却不敢怠慢,立刻回道:“回娘娘,是皇上亲自说的,皇上已经去延禧宫看过了,为二十一殿下看诊的是邱太医。” 邱太医是纯妃娘娘的亲信,从纯妃还是纯嫔的时候,就已经在为纯妃调养身体了,从其口中当然问不出什么来。 贤妃听闻,终于停下了手中的笔,吩咐道:“唤十九殿下来见本宫。” 有什么病须得皇上亲自去看望、还下令免了在皇子所的事务? 要知道,皇子所的事务相当重要,未成年的皇子在这里接受各种教导、熟悉各种事务,当中还包括军政事务。 现在纯妃执掌六宫,风头一时无两,据她所知,皇上还特意令国子司业赵元府来教导皇子,在此当口,二十一皇子竟然病了? 还病得去不了皇子所,事情殊不寻常…… 听到贤妃的问话,十九皇子郑瑞恭谨地答道:“回贤母妃,早两日皇弟的确有几声咳嗽,看着也病恹恹的,但是孩儿看不出这么严重来。” “贤母妃,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郑瑞这样问道,不明白贤妃为何会问起这些事情。 贤妃想了想,便这样说道:“本宫听说他病了,这样吧,你明日去看看他,到底是皇兄弟,也好让大家都知道皇家也有骨肉亲情。” “是,孩儿谨遵贤母妃吩咐。”郑瑞立刻回道,心头却闪过了无数念头。 莫非贤母妃认为郑云回生病另有内情?不然也不会让他前去看个究竟。 可是,当他在延禧宫看见满脸病容的郑云回时,却感到糊涂了。 叶绪在一旁忧心忡忡地说道:“多谢瑞殿下前来看望云儿了。他现在就是这样醒醒睡睡,昏迷的时候多,怕是不能起身和你说话了。” “待他好了,本宫再让他前去寿康宫道谢。太医说他还需要消息,我们就不打扰他了,好吗?” 叶绪眼中的担忧如此浓重,让郑瑞压根无法拒绝,他只得点点头,临离开的时候还忍不住回头仔细看了看。 郑云回脸色带着一种不正常的苍白,嘴唇也没有什么血色,睡得沉到连他们说话都没有什么反应,就好像昏迷过去了一样。 他快步回到寿康宫,将自己的观察发现告诉了贤妃,末了这样说道:“贤母妃,依孩儿所见,他的确是生病了。可是到底是什么病?还一下子这么严重了?” 是了,到底是什么病,还一下子这么严重?这也正是本宫想知道的。 不过神容依旧清冷,就好像局外人似的,有着一种不关己的漠然,最后只道:“本宫知道了,你先退下去吧。” 她得先弄清楚郑云回是不是真的生病了,如果是,她会宽心笑笑;如果不是,那么纯妃想做什么?皇上是否知道实情? 夜色深沉,天上无月无星,没有为人间带来一丝光明,这样漆黑的夜,却很适合做一些隐秘的事情。 偌大的延禧宫,只有一豆烛火,映得所有事物都暗淡模糊,因此而多了几分消沉愁绪。 叶绪强忍着心中的不舍,温柔仔细地为郑云回系好了大氅的带子,叮嘱道:“云儿,此去江南道,一切小心谨慎,要听你姨母和督主的话,知道吗?” “知道了,母妃,您别担心,我一定会平安回来的。”郑云回乖巧地答道,稚嫩的脸容上掩饰不住的黯然,却努力地作出很开心的样子。 他知道,母妃让他去江南道,是想他能够增长见闻、见识民间疾苦,为此母妃和姨母等人暗中做了很多事,他知道的,他要珍惜机会,不能让母妃担心…… 可是,他不舍得母妃啊! 郑云回紧紧抿着唇,生怕自己露出什么声音,却不知自己过于用力,脸都鼓了起来,眼睛也润润的,看起来马上就要哭起来了。 叶绪心中一阵酸楚,反复抚着大氅上不存在的皱褶,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现,狠心道:“云儿,你要多看多听多想,相信你姨母和督主,就像相信母妃那样,你千万要记得。” 叶绪久处深宫,经历了无数的倾轧斗争,也看过了无数人心诡秘,但她心底里依然有信任有托付,对于她的家人,对于汪督主。 圣人云:“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此言用于眼前,同样合适。 正因为见了太多,正因为深宫争斗不断,她才笃定有人值得信任,笃定可以将一切托付。 如果……阿宁都不能信任,那么……她这一生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郑云回重重点了点头,嘴唇仍旧紧紧抿着,不敢张口,怕自己会忍不住哭出来。 叶绪微笑地看着他,眼眶渐渐红了起来,嗓音却竭力平静道:“去吧,去见见宫外是什么样子的。母妃等你回来。” 说罢,她用力抱了一下郑云回,便将他转过身,不让他看见自己眼中的泪水,同时沉声喝道:“出发!” 当郑云回趴在韩珠节背上,感到宫殿逐渐抛在身后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发出了一下小声呜咽,随即便用手捂住了嘴巴,泪水唰地流了下来。 母妃说过,要夜半出宫,不能惊动任何人,不能哭的,不能哭的…… 韩珠节动作飞快,还是忍不住伸手轻拍了拍背上,心中起了一丝怜惜。 就算贵为皇子,背上的小人儿也不到七岁啊,离开自己母妃和熟悉的皇宫,怎么都不舍吧……#####第一更!每天都更新的,请看不到更新的小伙伴卸载书旗重装试试看,我真的想跪了。 第九百二十三章姨父姨母 与宫中的暗淡模糊不同,这会儿汪府前堂灯火通明,汪印和叶绥正在等待着郑云回的到来。 汪府外面已经被汪印亲自梳理了数遍,现在已经没有人敢在汪府外窥视了。——谁也不想变成一具尸体是不是? 得知护送郑云回前来的是韩珠节之后,汪印就更不担心了。 韩珠节是皇上身边的暗卫,皇上竟然舍得动用,可见皇上对郑云回出宫的重视,又抑或是对郑云回前去云溪的重视?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尽量避人耳目便好,瞒多一日,他们就平静多一日。 夜半时分,汪府响起了缇骑短促的警戒声,由远而近,在警戒声出现之后的半刻钟,韩珠节便落在了汪府的前堂。 韩珠节将背上的郑云回放下来,朝汪印拱手道:“下官见过汪督主、夫人。皇上有令,下官就护送殿下到这里了。” 汪印颔首道:“劳烦韩大人了,本座定不负皇上所托。” 韩珠节又再拱了拱手,这样说道:“殿下、督主,下官回宫向皇上复命了,祝殿下督主一路顺利!” 韩珠节离开后,郑云回上前几步,朝汪印叶绥弯腰行礼道:“云儿见过姨父姨母。”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眼眉还泛着红,明显看得出先前哭过了。 汪印看着才到自己腰身高的郑云回,听着“姨父”这个称呼,竟难得有了片刻的怔忪。 姨父…… 二十一皇子竟然称呼本座为姨父,这,这…… 他乃军中孤卒出身,又在朝中身居高位,即使他娶了阿宁,已有妻有亲,叶家所有人都只敢唤他督主大人或大将军。 二十一皇子竟然是第一个以亲戚关系称呼他的人! 汪印感到十分意外,内心却生起了一种隐秘的满足。 这是因阿宁而来的称呼,阿宁是姨母,所以他是姨父,阿宁和他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 因着这一声称呼,汪印素来淡漠的神色变得甚是柔和,他点点头道:“殿下客气了,殿下无须担心,本座会护着殿下平安归来的。” “我相信姨父,并不担心出行安全。”郑云回立刻答道,内心暗暗松了一口气。 姨父不像传言中那么可怕啊,果然还是母妃说的对…… 郑云回虽然从未出过宫,却听过许多有关汪印的传闻,说其心狠手辣杀人于无形,又说其镇守雁西道、外敌不敢来犯,但听得最多的,还是其对他的暗中护佑。 母妃说,当初他出生的时候,正是因为有汪印帮忙,他才能顺利来到人间; 母妃说,汪印暗中为延禧宫准备了侍卫,以护他和母妃周全; 母妃说…… 尽管他听了太多汪印无比可怕的传言,内心里却始终坚定汪印是帮助他的人。 因而,此时此刻,他站在汪印面前,心中有敬却无畏。 汪印没有说什么,却再一次点点头。 看得出来,二十一皇子内心是紧张胆怯的,和其他人一样不敢看向他,但手脚却没有颤抖,脸容也没有色变,这个年纪来说,已经很好了。 一旁的叶绥接上了话,笑眯眯地说道:“云儿,此去江南道,为了谨慎起见,你就只是我们的外甥,道是要委屈你了。” “不委屈,我听从姨父姨母的安排。”郑云回这样回道,神情更自在了一些。 叶绥笑了笑,柔声道:“既然如此,云儿就无须多想什么,明日就随我们一起去看看国朝大好河山,可好?夜已深了,云儿先好好休息吧。” 说罢,她便唤来了庆伯,让其带郑云回去歇息了。——照顾保护郑云回等事宜,早已经安排妥当了。 汪印屏退左右,亲自提着灯笼,与叶绥并肩走着,朝斯来院缓缓而回。 天上无月无星,但府中灯火通明,且身边有汪印相伴,鼻端还能嗅到春花香味,叶绥的心感到无比安宁和欢喜。 “半令,刚才云儿唤你的时候,你为什么愣住了?”她好奇地问道。 她太熟悉他了,哪怕刚才他的怔忪只有一刹那,她还是敏锐地察觉了。 这样的半令,可不多见。 汪印左手提着灯笼,垂在身侧的右手动了一下,才淡淡道:“他唤本座姨父,本座……很欢喜。这是和阿宁的亲密联系,很欢喜。” 他两说了两次“很欢喜”,心中的喜悦是如此明显,他也根本无须掩藏。 叶绥愣了一下,侧身看了看汪印,烛光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华,显得他的脸容更加俊美,吸引着她全部的心神。 叶绥的心弦轻轻颤了一下,感觉到脸颊有些发烫,无法掩饰的情意从双眼透了出来。 半令真好……每一天,她都觉得自己对他情意满溢,然而第二天总会发现比前一天还要多一点点,每天叠加,无有尽时。 身边这个人,每一天都给她带来新的欢喜,让她的心轻轻颤动着。 她是如此确定,她正被他爱着,她也正爱着他,两情相悦实在是……说不出的美好。 不知为何,叶绥突然想起了那一晚的情景,大人叠在她身上……她心中涌起了一股冲动,很想与他肌肤相触,忍不住伸手碰了碰汪印的手背。 她的手正要移开的时候,却被汪印一把抓住了。 汪印停住了脚步,目光落在了叶绥身上,眸中仿佛有两簇火焰在燃烧,他声音低沉而压抑:“阿宁,你在做什么?” 叶绥迎上了他的目光,好像一下子被他眼中的火焰灼烧了似的,不知该说什么话才好。 她只觉得喉咙干涩,唇上也有着燥意,下意识舔了舔嘴唇。 汪印的气息猛地变得急促起来,喉结上下滑动着,眼神几乎要将叶绥吞下去似的,随即哑声道:“阿宁,我们回房。” 什么夜间花前漫步,都统统放一边去!现在本座想做的,就是抱着阿宁立刻回房间! #####第二更!回房间做什么?当然是吹烛睡觉啊,明天还要早起呢,脖子以下不能写……呜呜呜,我竟然无法炫车技。 第九百二十四章出发了 第二天,叶绥是被汪印抱上马车的,她疲乏地将头埋在汪印胸前,已无暇顾及府中人的反应。 郑云回恰好看见了这一幕,不禁有些担心地问着身边的庆伯:“姨母怎么了?是生病了吗?” 庆伯脸上一派从容淡定,睁着眼说瞎话:“回殿下,应该是吧?老奴也不是很清楚。” 夫人昨晚还好好的,怎么就生病了呢? 不过庆伯和府中其他人一样,都心知肚明,只恨不得夫人这样“生病”越频繁越好呢,说不定会很快就有小主子了。 小主子,这是多么让人期待的事情啊! “哦,希望姨母早点好起来……”郑云回闷闷地道,心中总觉得有些奇怪。 不是……他怎么感觉汪府的仆从隐隐有种兴奋的? 眼前的庆伯倒看不出什么来,但其他那些年轻的仆从,脚步好像明显轻快了…… 庆伯乃前缇事厂掌刑千户,最善察言观色,哪里看不出郑云回在疑惑什么?于是便答道:“殿下,无须担心,夫人自己就懂得医术,我们都详细她很快就好的。” 厂公身上的毒已经解了的事情,绝不能泄露出去,自然不能让小殿下知道。 即便此事无须保密,小殿下年纪这么小,也不能说与他听啊。 郑云回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了,希望姨母快点好起来。” 他顿了顿,又再说道:“此去江南道,就劳烦庆伯了。” “殿下无须客气,保护殿下乃老奴等人的职责。厂公有令,让老奴等称呼殿下为‘小少爷’,还望殿下见谅。”庆伯这样说道,恭敬而不谄媚。 他乃府中侍卫首领,平时主要是为了保护夫人的,但厂公特令他和朱离等人保护小殿下,他当然知道自己责任之重。 厂公带着夫人前去江南道,这事情是瞒不住的,虽则瞒不住,但也要尽可能低调行事。 绝大部分缇骑已经隐藏行踪,暗卫们更是从来不会露出身形,所有人都在暗中警戒护卫,就是不想此行出现什么问题。 现在多了小殿下……庆伯脸上虽然不显,心中却渐渐凝重了。 江南道此行,会发生什么呢?现在无法预料,所能做的便是谨慎戒备。 而在马车内,叶绥侧靠着软枕,还是忍不住出声控诉道:“半令,你上次不是说……要轻一点的吗?” 哪里轻了?她脖子上依旧还布满了被重重吸允出来的痕迹,浑身依然酸痛不已…… 明明今晨就要离开京兆了,路远颠簸,实在不适合做这种事的,但是他不仅做了,还将她颠来倒去折腾了大半宿! 叶绥都有点后悔了,昨晚意乱情迷伸手去碰了碰他手背,好像是她自己先撩起来的…… 她又羞又恼,不禁恶狠狠瞪了汪印一眼,然后揉了揉自己的腰身。 她这副样子落在汪印眼中,是娇嗔憨态,让他心中有说不出的欢喜,也有一种奇异的满足。 对一个男人而言,阿宁的话就是肯定和赞叹啊。 他低低笑了起来,克制不住地凑到叶绥唇边啄了啄,才笑道:“是我的错,那我下一次再轻一点?可是……阿宁昨晚也很欢喜啊。” 他满意地看着叶绥瞬间变得通红的脸色,将她牢牢圈在怀中,轻吻了吻她发际,轻笑道:“阿宁,在床上我哪里忍得了?与有情人做快乐事,这不是夫妇间应当的么?” 他灼热的气息喷在她脸颊上,让她的脸烫得更厉害了,良久良久,她才轻轻点点头。 是的,他说得很对,与有情人做快乐事,这是幸福事情。 汪印松开了叶绥,看见她娇羞的样子,喉头紧了紧,再一次靠近去亲吻了几下,随即温柔道:“阿宁,你侧靠着好软枕,我帮你按按,会舒服一些的。” 他们乘坐还是府中那辆漆黑的马车,因为要远行,马车内也重新布置了一番,铺上了厚厚的褥垫,虽然不比在房间内,也相当舒适。 叶绥觉得甚是难为情,不过周身的确很酸痛,半令乃习武之人,对人体分布的穴位很清楚,他来按摩的话,身上应该好受很多吧? 她挣扎了一番,还是依汪印之言侧靠在软枕上,背对着汪印。 当他的手按在她腰侧的时候,她还是觉得有种说不出的羞涩,身体也颤了颤,随即便感觉到腰身被大掌轻柔起来,带着一丝压迫力度,却又明显小心珍视。 很快,一股麻麻的热热的暖意便透至四肢百骸,身上那股酸痛似乎渐渐散去,让她舒服得不禁呻吟了一声:“嗯……” 汪印动作顿了片刻,然后继续轻按着,只是他嘴唇紧抿起来,鬓角也带了一点湿润,似在苦苦压抑着什么。 当他终于按揉完之后,不禁暗暗松了一口气,颇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他有些狼狈地看着自己胯间,狭长眉眼看起来有些苦恼: 本座昨晚明明泄出来了,怎么还这样?这可如何是好…… 幸好马车内只有他们两个人,没有旁人看到他的苦恼,他也有足够的时间来平息。 马车仍在缓缓行驶着,离开了汪府、离开了城西,不一会儿却突然停了下来。 下一刻,负责驾驶马车的唐玉出声禀道:“厂公,仪鸾卫士兵截在了城门。” 第九百二十五章不退让 汪印轻拍了拍叶绥的背部,柔声说道:“别担心,本座去会会他们。” 当他撩开车帘的时候,脸上的温柔情意早已全数褪去,神色回复了平常的淡漠,身上带着一丝杀人的杀气。 “厂公,仪鸾卫士兵守在城门,杨大将军欲厂公。”唐玉这样禀道。 杨善心一身戎装,骑马立于仪鸾卫前,与他们相对的,则是身穿鸣蛇色、腰佩七星刀的缇骑。 双方皆是沉肃威严,彼此都气势高涨,都想力压下对方的气焰,却是势均力敌,只能这样僵持着。 杨善心脸色沉静,心中却颇为恼怒。仪鸾卫士兵和缇骑成相持之,可是……他带来了两百多仪鸾卫士兵,而缇骑只有百余人! 同样的气势,不同的人数,已能看出孰强孰弱。 这便是汪印辖下的缇骑…… 他的目光落在被缇骑簇拥在中心的那辆漆黑的马车上,汪印就在其中! 作为大将军,他位阶比汪印还好,但隔着这么多缇骑,他想见到汪印都难。 哪怕他领着仪鸾卫截住了汪印一行人,也不敢贸然下令搜查,他自己知道所找的理由有多么蹩脚,更知道汪印有多可怕。 就在这个时候,前面的缇骑忽然动了,他们飞快地变动阵形,依然以汪印为中心拱卫着,中间却空出了一条道路直通那辆漆黑的马车。 杨善心双眼蓦地一缩,缇骑变换的阵形有点似京畿卫演练的阵形,但攻防之严密,远胜于他所见过的阵形。 显然,汪印已经改进了其所献的阵图。 也是,汪印在雁西卫练兵四年,改进阵图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汪印的本事向来不容小觑! “杨将军,我们厂公有请!”一个缇骑这样说道,请杨善心走空出来的那条道路。 这好像杨善心是赶着见汪印一样…… 杨善心压下了心中的恼怒,策马去到了那辆漆黑马车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汪印:“汪督主,本将接报,有细作藏匿于出城马车中,故本将要一一搜查,还请汪督主配合。” 汪印端坐于马车中,一手撩起了车帘,淡淡地看了杨善心一眼,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容上只有淡漠,喜怒根本看不出来。 下一刻,杨善心胯下的骏马猛地扬起了前蹄,同时凄厉地嘶叫起来,仿佛受到了巨大的惊吓。 杨善心神色惊变,他死死勒住缰绳想将马屁安抚住,却没有什么用,身子依旧随着马匹的动作往后倒着,眼见着就要被甩下马背了。 杨善心眼神陡然变得狠厉,他翻跃下马背,同时伸手狠狠往马脖子上拍去,只听得“咔嚓”一声响起,这匹在嘶鸣的骏马猛地倒地,抽搐了几下便什么声响都没有了。 他稳住了身形,冷冷地说道:“没用的畜生,杀了便是。汪督主,你说是吗?” 汪印勾了勾唇角,竟露出了一丝诡秘的笑意,淡淡提醒道:“杨将军怕是忘记了,击杀军马者,杖二十,罚两千钱。唐玉,将此事送与御史台监察御史。” “是!厂公,属下清楚!”唐玉立刻应道,表示会听令。 “……你!”杨善心大喝了一声,像是想起了什么,陡然止住了话语,脸色竟也渐渐平缓下来。 他学着汪印勾了勾唇角,答道:“汪督主多虑了,击杀军马一事,本将自然会向御史台交代。只是现在本将要查验马车,还请汪督主配合。” “呵……”汪印低低笑了起来,眉眼半垂地道:“细作乃鸿胪寺所管,本座竟不知,仪鸾卫何时管了鸿胪寺的事务?” “本将乃奉皇命守护京兆,负责缉拿查探等事,自然要尽心极力,此事与鸿胪寺并不相孛。汪督主休要顾左右而言他,还请汪督主配合,让仪鸾卫搜查马车!”杨善心毫不客气地说道。 这一下,汪印终于看向了杨善心,用了居高临下的眼神——如今杨善心站着,比他视线矮多了。 “本座若不答应,又如何?” 杨善心扯了扯嘴角,眼中却没有任何笑意:“既如此,本将奉令行事,那就得罪了。来人,将……” “杨将军奉谁的令?不妨出示让本座看看?不然,恕本座不能答应了。”汪印打断了他的话语,语气仍旧很淡漠。 奉谁的令?当然不是奉皇上的令,而是奉宫中两位贵人的令。 他也不知道她们为何要下令搜查,但既然同坐一条船,这个事情他当然会做。——他也想知道这一行人里面藏着什么。 在得知汪印即将游历江南道的消息后,杨善心便一直感到奇怪: 如今形势对汪印来说大有好处,可是其却没有留在京兆巩固权力,反而前去江南道,还将缇骑放在了京畿卫西山营! 为什么? 莫不是原因就藏在出行马车中?不然,宫中两位贵人不会都下令搜查马车! 杨善心正要说什么,汪印却开口了:“说到奉令行事,本座乃奉皇令前去江南道。唐玉!” 这一声令下,唐玉便恭敬地打开了放置在马车前的箱子,从中捧出了一个明黄卷轴,小心翼翼地展了开来。 杨善心一见到卷轴上的内容,脸色就变了:汪印,竟真是奉皇令前去江南道,竟随身携带着圣旨! 缉拿细作的皇令……他可没有! 汪印突然放声“哈哈”大笑了起来,声音猛地提了起来,高声说道:“杨将军这副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本座窝藏什么细作呢。看来有皇上的旨意还不够,还得杨将军亲自监察过才行了。” 这一句话,当真是诛心了,更重要的是,很远距离的人都能听得见。 杨善心的脸色顿时变得阴沉,只是尚未等他说出辩驳的话语,汪印已经下令了:“下车,卷帘,让仪鸾卫查验!” 随着汪印的一声令下,跟在汪印马车后面的那几辆马车便有了声响,汪府的仆从侍卫们立刻从马车上走了出来,还将车帘都卷了起来。 那些马车中,再无一人####第二更!今天只两更了,我14号要外出,为时7天,怕码不了字,请允许我存点稿。 第九百二十六章畅意 当杨善心看见空无一人的马车时,脸色更加阴沉了。 什么都没有,那宫中两位贵人想要看的到底是什么? 更重要的是,汪印还说了那么一句诛心的话语。 倘若此事传到皇上口中…… 这会儿,杨善心感到十分不值得了。他在仪鸾卫大将军这个位置上,就注定要与汪印作对了,他并不怕与汪印对上,但是在这样子冒险却一无所得,当真是白费功夫。 况且他还杀了自己的骏马! 正如汪印所说,击杀军马要杖二十、罚两千钱,钱倒不是问题,但是这二十杖责,他身为大将军怎么能领?以后何以服众? 但是众目睽睽之下,也轮不到他推搪。 汪印脸上的笑容褪去了,冷冷的看了杨善心一眼,身上的杀气蓦地高涨起来。 这些杀气仿佛如刀剑一般割在杨善心身上,令他猛地后退了一步,同时闷哼一声,唇角淌出了一点血迹。 “杨将军,今日此事,本座记住了,日后定当有报。”汪印冷冷道,放下了车帘。 经过这一番变动,原本截在城门前的仪鸾卫全部散开去,空出了地方让缇骑和马车通过。 叶绥在马车中,自然将往外面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在汪印撩开车帘的时候,她还看见了杨善心。 仪鸾卫大将军杨善心……其实前世里这个人几乎没有存在感。 前世,据说杨善心乃汪督主举荐的,到了永昭帝二十一年,汪督主身死、缇事厂覆没,当年杨善心也病死了。 仪鸾卫最值得瞩目的人,乃后来的大将军余景怀。 这一生,半令到现在还活着,杨善心也还活着,冥冥中是不是有什么关联? 她当然不知道究竟,她对杨善心实在了解不多。现在看来,他已经和半令站在对立面了。 “半令,杨善心此举,多半是接到了什么消息,不然不会检查马车。”叶绥说道,心中很笃定。 “应该是宫中漏出了信息,是在找小殿下吧。”汪印道,赞同叶绥的看法。 先前他就说过,小殿下一事总会引起有心人刺探的,他早就料到会发生什么,已令庆伯稍后再带着郑云回出城。 只是,他没有想到截路的竟然是仪鸾卫,还是杨善心亲自带队。 看来,仪鸾卫已经和宫中某些人联合在一起了,也对,若非如此,以他们任何一方的势力都不能与缇事厂对抗。 “阿宁,此事无须担心,仪鸾卫刺探过后,不会有人再来刺探了,本座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稍后,庆伯就会带着小殿下前来,我们汇合之后再出发。阿宁,你只管放松心情,好好欣赏路上美景便是。”汪印这样说道。 他不想阿宁因仪鸾卫挡路的事情而对江南道之行有什么阴影。 叶绥笑了笑,点头说道:“半令,我知道的,我才不会因旁人影响心情。” 此去江南道游历,是多么难得的事情,虽然半令领了皇令,也不能影响他们游历的心情。 他们此行要观看国朝的大好河山,也要感受人间苦乐,她不会因为这件事而有什么失望。 小半天之后,庆伯便护着郑云回与汪印一行人汇合了。郑云回当然没跟汪印叶绥同坐一辆马车,而是跟庆伯、朱离等人同坐。 郑云回来到的时候,脸上有明显的失落不舍,但他毕竟年纪尚小,注意力很快就落在沿途所见上。 他快七岁了,还从来没有出过宫,宫外的一切,对他来说都十分新奇。 哪怕是寻常农家景色,也让他看得目不转睛,有种说不出来的兴奋。 有见及此,汪印还特地放弃在其中一处驿站、改在寻常农家休息。 农家人简陋的床铺、粗糙的吃食,还有围绕的鸡鸭鹅叫声,连同那袅袅炊烟,都让郑云回心情有些难受,连话都少了。 这难受沉默,并不是因为住得不好吃得差,而是因为他终于见到了寻常农家是怎样的。——原来这就是母妃所说的农家。 他终于亲眼见到了,脑中的想象落到了实处,他并不是那种“何不食肉糜”人,才发现自己所想的还是太好了一些。 汪印将郑云回的表现看在了眼中,却没有说什么。 他不会说百姓生活如何如何,殿下应该怎样怎样,他要做的,只是带着郑云回去看这些,只要看得多了,自然会有所思有所想。 在农家休息了一晚之后,汪印一行人便继续朝江南道出发了。 从京兆前去江南道,需经山东道、河东道、河内道等地,并不特意赶路也需要大半个月的时间,路途不可谓不远。 汪印他们走走停停,路上遇到美景便稍停几日,所耗费的时间就更多了。 此番出行,汪印叶绥稍作伪装,看起来就像某家权贵带着家眷出行,跟着的上百缇骑则乔装成镖师护院。 因为另外几百缇骑在前面开路,沿途自然不会有任何山贼之类的来打扰,汪印一行人的行程十分顺利,最大的困难,便是路上所见的美景太多,恨不得在此小住一段时间。 这一路上,给叶绥留下极深印象的,除了沿途的美景,还有沿途的驿站。——驿站太多了。 她跟随汪印前去雁西道的时候,也在途中驿站消息过,所见的驿站并没有这么多,而且也没有这么大的。 国朝驿站分上、中、下三等,以她所见,这一路上的驿站配置几乎都为上等,马匹、驿吏都很多,这……她真的觉得太多太大了。 “江南道富庶、河东道掌权,是以驿站会多且大。——不过国朝驿站驿路的问题,现在也是户部最头疼的事情之一。”汪印回答了她的疑问。 他显然不想就这个问题深入讨论,这般说道:“不过,这些问题暂且不用我们担心,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想。” “嗯?什么事情?”叶绥接上他的话,感到有些疑惑。 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比如……江南道就到了,阿宁再唤我一声相公?”汪印凑近她,话音消失在相叠的两唇间。#####第一更!谢谢大家的投票,我会努力写的!么么哒~ 第九百二十七章抵达江南 三月中旬,汪印叶绥等人在历经一个半月之后,终于抵达了江南道杭州府。 杭州府乃江南道中心,乃观察使府所在地,也是文人士子向往游览的地方,当然,江南道近八成的书院都设立在这里。 不管是为了增长见识,还是为了完成皇令,杭州府都是汪印必须落脚的地方。 缇骑早已在杭州府为汪印准备了府邸,位置却不在西湖孤山这些盛名之地,而是距离西湖约有一个时辰距离的萧然山下、湘湖边。 这个时节,正是江南最好时节。 叶绥甫下马车,便被眼前的美景吸引了全部心神。 只见桃红柳绿,极目而不能尽;绿浪红花之间,传来阵阵莺鸣,让人心情不由自主地欢快起来。 桃柳边上,便是碧绿澄净的湖水,恰有几只野鸭游过,荡起了一圈圈涟漪。 这个地方,既有文人雅意,也有山野之趣,实在太好太好了! “阿宁,喜欢这里吗?”汪印站在她旁边,笑着问道。 其实无须她回答,从她的神情就可以看出她很喜欢这个地方,汪印心中也充满了喜悦。 他就知道,阿宁会喜欢这个地方的! 早在几年前,他就令江南道的缇骑寻找一处合适的居所,既能尽赏江南道美景,又不能烦扰喧嚣,缇骑寻觅良久,才终于找到了这个地方。 阿宁眼前所见的景色,不独是神化所钟,也是缇骑用心之琢之果,他原本就想着,有机会要带叶绥前来江南道游历,此时便成行了。 在前来江南道之前,他已经接到缇骑的临摹图,知道这里是什么样的,却故意没说出来,就是想给她一个惊喜。 叶绥的确感到惊喜万分,她侧头对汪印笑说道:“半令,我很喜欢,非常喜欢!” 她前一世是来过江南道的,跟随太宁帝南下,就宿在了杭州府的西湖边,也是在这样烟花三月的时候。 西湖的美景自然不用多说,但是眼前萧然山下、湘湖边上,竟然也别有一番趣致,还比西湖多了一种难得的清幽宁静。 “江山也需文人捧,西湖盛名已极,又聚集了江南道很多文人士子,这个时候那里相当热闹,我们更适合在这里住。”汪印这样说道。 江南道观察使府、杭州刺史府都在西湖边上,这里自然权贵遍地、豪贾云集,可想而知在这样的情况下,西湖一带是怎样的热闹盛况。 汪印此来是身负皇令,虽然行事的时候必定会引人注意,但是他却不想时刻都引人瞩目,自然不能住在那里,萧然山下就是最合适的处所。 叶绥笑着点点头,目光喜悦而赞叹,却没有再多说什么。——她知汪印为了他们住这里必定煞费苦心。 她粗看了一下,便发现了这里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而她身后的府邸并没有挂匾额,附近还有一大片类似的府邸,很明显是为了掩映这一处府邸。 从出发至今,她就没有见过另外那几百缇骑,想必他们现在就隐匿在这些美景、府邸里,暗中护卫着他们这一行人。 半令将一切都安置得尽善尽美,皆因无比用心,她怎么能不欢喜感动? 她的相公,极少说为了她做了什么,却用行动在证明凡她所能想到的,他早已安置妥当了。 汪印抚了抚她的发际,柔声道:“阿宁,这一路辛苦了,你和云儿先下歇息,待养好精神了,本座再带你们好好看一看江南道。” 叶绥和郑云回等人进府休息后,唐玉便上前禀道:“厂公,晏千钧已在莺停处候着了。” 晏千钧乃缇骑掌班,负责江南道缉捕、刺探等事宜,对江南道的情况无比熟悉,汪印既来了江南道,第一时间要见的便是晏千钧。 这处湘湖边的府邸,便是晏千钧按照汪印要求物色、兴建的。 “属下见过厂公!”晏千钧恭敬行礼道,凝肃的神容有一丝极不明显的激动。 汪印点点头,淡淡道:“无须多礼,这些年你在江南道,辛苦了。” 晏千钧目光微动,脸上的那丝激动更明显了一点,极力平静道:“多谢厂公称赞,这是属下应该的,不敢言辛苦。” 晏千钧年纪要比汪印小一些,长相儒雅身材修长,乍看来就像个文官,一点儿都看不出是阴森可怖的缇事厂官员。 当然,也没有多少人知道,当年在雁西卫中,晏千钧被称为“白面杀星”,当年他曾追随汪印前去击杀大雍的骁卫营,留下了这个名号。 他是汪印从雁西卫带出来的人之一,汪印令其掌管江南道缉捕、刺探等事,本就是对其能力的充分肯定,也是对其足够信任。 汪印没有多说旁的,直接问道:“说说吧,江南道如今情况如何?” “江南道上层官员已经知道厂公前来的消息。观察使顾祖玢、杭州刺史赵暄已让下属官员严密查探。青云书院山长周衍与顾祖玢私交甚笃,想必也知道了此事,但青云书院并其他书院都在准备着孤山诗会,并无异常举动,想来并不知道厂公此来的目的……”晏千钧详细答道,将江南道主要动态一一说出来。 江南道书院本就缇事厂关注之重,晏千钧在接到汪印的命令后,查探得更加详尽仔细,光是描述主要情况,就用了快一个时辰。 汪印沉吟片刻,说道:“顾祖玢赵暄很快就没有空关注本座了,不足为虑。关键还是书院动静。” 御史台、户部和工部的官员也快到江南道了,届时江南道的水利、常平仓的问题就会令得江南道官员焦头烂额,又哪里有空关注本座? 倒是江南道书院……晏千钧刚才说孤山诗会? #####第一更!早写好了,刚回到酒店将文档导出来,迟了,请大家原谅。 第九百二十八章忧心 与此同时,在西湖边上的江南道观察使府内,也有人对江南道的情况无比关注,并且忧心忡忡。 “大人,下官已经派人守住四处城门了,并没有发现有缇骑踪迹或大批护卫,想必汪督主尚未来到杭州府,或者已经去了其他府。”赵暄这样禀道。 江南道辖下有杭州府、苏州府、江宁府、九江府等,汪督主是不是去了另外的府? 赵暄虽然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小,但还是暗暗这样期待着。 传说汪督主所过之处,必定是督查大案要案,都是腥风血雨不止,不管这是不是言过其实,但赵暄实在不想这尊煞星来到杭州府。 他前去京兆述职的时候,曾见过汪督主一面,至今都难以忘记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容,更加难忘记是其淡淡瞥过来的眼神。 明明什么都看不出来,偏偏他却感到如同重山压顶,几乎连气都喘不过来,现在想起来的时候,他依然感到心中战栗。 现在,汪督主前来江南道了,对此,他是无比拒绝的,但是他毫无办法啊。 唯一能做的,便是让人守住四个城门,好好迎接汪督主、再好好恭送他离开。 在此期间,千万不要出什么事情…… 顾祖玢面相威严,身上明显带着朝中三品重臣的气势,他不悦地看了看赵暄,皱眉道:“杭州府乃江南道重镇,你觉得汪印有可能去其他府吗?” 汪印前来江南道,必定最先来到杭州府! 如今城中守卫没有发现汪印等人的踪迹,要么是汪印尚未到来,要么是汪印等人到来了而他们不知道。 京兆传来消息,道是汪印二月初一便离京了,便是带着妻子仆从,这都一个半月过去了,时间这么久了,却还是没有音讯。 汪印到底是到了还是没有到? 更重要的是,汪印前来江南道做什么? 后面这个问题,才是顾祖玢最为在意的。 汪印乃缇事厂督主,是皇上年前重新起用的,这样一个传说中的人物,为何要来江南道?真的是携妻子游历吗? 天下十大道,汪印偏偏来了江南道游历…… 京兆传来的消息并不详尽,汪印到来的动机并不清楚,他实在不敢掉以轻心。 “好了,你先下去吧,派人继续守着城门,五百缇骑要进入城中,总会有声势的。汪印据闻是前来游历,你们倒也无须太紧张。”顾祖玢这样说道。 赵暄恭敬答道:“是,大人。下官不会放松的,一有消息就马上告诉大人。” 他当然知道观察使大人只是这么说说而已,如果不紧张,观察使府怎么连下了几道指令,让所有官员守卫关注汪印动静? 刺史乃正四品官位,一般人做到这个位置上,已是祖坟冒青烟了,不过赵暄却没有这种感觉。 他所在的杭州府由正三品的观察使牢牢压着,不管是所出政令还是私人事务,都在观察使的眼皮子底下,实在说不出有什么好。 尤其是,杭州府有那么多文人士子,个个都有本事且心高气傲,杭州府的管治其实极为劳心劳力,现在又多了缇事厂督主前来…… 赵暄离开的时候,眉头忍不住皱了皱。 顾祖玢同样面色不豫,他比赵暄知道得更多,知道汪印是领了皇令前来的——仪鸾卫截住汪印出行的事情,已经在国朝传开来了。 汪印在城门前出示了圣旨、杨善心领了二十杖责的事情,作为观察使,他当然听说了。 皇令?汪印所领的皇令是什么呢?会不会影响到自己的官位? 顾祖玢一直在江南道累官,从九江府刺史到江南道观察使,他已经在江南道盘桓二十六年之久。 二十六年,固然根深蒂固,但同时留下了许多不能为所知的东西。现在江南道尚在他掌握之中,但是汪印来了。 汪印乃缇事厂督主,其职责便是直接听令于皇上、领着专司缉捕、刺探等事,其所办的都是大事要事。其这番来江南道,是为了什么大事要事? 这个时候,他的仆从前来禀道:“老爷,松茂先生来了,奴才已让人领进府中了。” 周衍来了?是了,周衍三日前就递了帖子,道是今日前来相商孤山诗会的事情。 顾祖玢整了整神色,吩咐道:“将人请进书房来。” 周衍长相清癯,头发胡子全白了,穿着宽袍大袖,看起来有种仙风道骨的意味。 近年有好事者编撰了一卷《江南文魁图》,其中有“一仙二圣三贤四能五官六道七星八明九风流”之说,这“一仙”,便是指青云书院山长周衍。 周衍朝顾祖玢拱手道:“老叟见过周大人,此番前来打扰了。” 顾祖玢亲自将周衍扶起,大笑道:“松茂先生客气了,本官见到先生心中甚是高兴,何来打扰之说?” 周衍回以笑容,这样回道:“周大人说的是,那么老叟就不客气了。先前老叟在帖子上已说了,想来与周大人商量商量孤山诗会的事情。” “本官已经看了帖子,孤山诗会每三年一办,各书院都有经验了,过去一直都办得很好,本官向来都放心,无须特意前来与本官商量了。”顾祖玢笑道。 孤山诗会乃江南道文坛盛事,过去顾祖玢都会过问相关事宜,但是今年……他因为汪印前来的事情,实在没有多余心思来关注这个。 此事交给青云书院和周衍主理,他也放心。 “周大人,孤山诗会诸事已经都安排妥当了。老叟此来,是有个不情之请,想请周大人做这次诗会的主持,万望周大人能够应允。”周衍说道,神情恳切。 诗会主持? 顾祖玢有些意外,过去主持孤山诗会的向来是江南道文坛魁首,也就是周衍本人,为何突然要提出让本官来主持? #####第二更!大家的催更我都看到啦x,等我回去广州就爆更! 第九百二十九章劝说 为什么? 周衍这样回道:“顾大人,正因为每次都是由老叟来主持,大家都觉得乏味了。我们几大书院的山长,都觉得由顾大人来主持为好。” “这……”顾祖玢迟疑道,神色犹豫不决。 孤山诗会乃近些年江南道文坛盛会,能主持孤山诗会,这是江南道许多书院山长的目标,代表着一种肯定和荣誉。 但这种肯定和荣誉,是对文人士子、对书院山长来说,但是对国朝官员来说…… 因为从来没有官员主持过孤山盛会,自然也就无从得说。 现在乍听到周衍提这个要求,顾祖玢一时还不知该如何应对。 如今江南道书院的影响越来越大,在孤山诗会上扬名的,大多是各书院的生徒,若是他这个观察使主持孤山诗会,岂不是助长了书院生徒的影响力? 听说皇上因为书院的影响越来越大已经心生不满,若是他主持诗会,恐怕会引起皇上不喜。 顾祖玢正想开口拒绝,便听到周衍这样说道:“顾大人,想必您也发现了,能在孤山诗会崭露头角的人,大多都能科举入仕。以往老叟主持完诗会之后,这些优秀士子都会前来投行卷。大人试想一想,这岂不是等于提前拜了座师?” “顾大人主政江南道,老叟有感于此,才恳请顾大人主持孤山诗会。” 顾祖玢神色动了动,却还是摇了摇头,说道:“周山长的好意,本官心领了,但主持一事,还是交由各书院山长为好。” 能得到这么多士子拜为座师当然是好,但这样的好处……并不适合他这个江南道观察使。 在朝为官,重要的不是得到多少底下人的投靠信任,重要的得到端坐皇位那一个人的肯定信任,他并不想因小失大。 听到顾祖玢的拒绝,周衍仍旧淡定地抚着白胡子,越显得仙风道骨。 他摇摇头,叹息一声道:“顾老弟,你现在已是三品重臣,的确位高权重,难道你就不想再进一步、入主中枢?” 他与顾祖玢私交本来就不错,先前只是恪守书院山长的本份,并没有论及私交,现在称呼其“顾老弟”,显然是不想再局限在山长、重臣的位置上,而是要论私交了。 顾祖玢默然片刻,才说道:“周兄这是何意?” 三品官阶的确是重臣,尤其是主政一道的观察使,整个国朝也只得十个这样的三品官员而已。 但是,谁不想再进一步呢?谁不想入主中枢?谁不想做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 在夜深入梦的时候,顾祖玢当然想过,但是他很清醒,知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入主中枢,这不仅仅有能力就可以了,也不仅仅是有皇上的倚重信任就可以,还需要一些说起来也虚无缥缈的运气。 譬如现在的中书令裴鼎臣,当年官阶比他还低,谁能想到其可以成为中书令? 现在听周衍的话语,似乎有办法帮助他成为中枢重臣? 周衍一下一下地抚着胡子,从容不迫地说道:“顾老弟,我的确有法子,便是你来主持这孤山诗会!你若主持这孤山诗会,乃是代表着朝廷。朝廷来主持孤山诗会,褒奖那些优胜的士子,那就代表着这些士子所投的行卷,乃是向朝廷投问卷。” 他看了看顾祖玢,继续说道:“换句话来说,江南道书院、士子是不是牢牢掌握在朝廷手中?这难道不是奇功一件?” 这不仅是奇功,还是天大的奇功! 皇上心心念念想要控制的江南道文坛,就这么轻易达成了,顾祖玢的功劳有多大? 无须周衍说得太详细,顾祖玢已经想明白了,甚至还想到了更多。譬如,这个门道是否真的能打通? 他对外隐瞒与周衍私交甚笃的事情,就是隐约猜到皇上的心思,想撇清与周衍的关系,却从来没有想过,事情还可以像周衍所说的那样…… 最终,他这样说道:“周兄,此事我还需要想想,稍后给你答复,这样可行?” 周衍颔首笑道:“当然可以,那么我就等顾老弟的消息,还望顾老弟仔细考虑清楚,趁我还是青云书院山长的时候,许多事情都是可以控制的。” 顾祖玢也点了点头,随后还亲自将周衍送出观察使府,一切已无须多说了。 几日后,在叶绥和郑云回休息足够、精神充足之后,汪印便带着他们出了湘湖,直朝西湖孤山而去。 这一次出行,汪印和叶绥都伪装了一番,以掩住他们那副过于夺目的容貌。乍看来,他们仍旧是俊美和漂亮,却不是那种让人移不开眼睛、一见便不可忘的俊美和漂亮了。 就连郑云回也修饰了一番,看起来依然灵动聪慧,却像换了一副容貌似的,怕是延禧宫的内侍宫女在这里,一时也认不出他来。 看着镜中的自己,郑云回瞪大了眼睛,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惊奇地说道:“朱掌班,这……这怎么会这么神奇?这是怎么做到的?能否教教我?” 他只觉得朱离在自己脸上捣鼓了几下,他整个人就变了个样,他想学! 看着郑云回双眼亮晶晶地期盼着,朱离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语,这样答道:“小少爷,您若是喜欢,属下就教您,这只是小手段而已。” 郑云回重重点头,然后笑道:“那么先多谢朱掌班了。不管是小手段还是大手段,只要合适、可用,那便是大手段。” 说不定,这样的小手段将来有大用呢。 当马车缓缓驶离湘湖的时候,不管是叶绥还是郑云回心中都带着一些期待,闻名国朝的江南道西湖,如今是怎么样的? 叶绥没有想到,他们刚到西湖边,便赶上了一场热闹。#####第一更!早上好啊,我在贵州…… 第九百三十章亮相 第九百三十章 亮相 为了掩饰身份,汪印他们并没有乘坐汪府那辆漆黑的马车,而是乘坐了一辆贵气而低调的马车。 西湖边上游人如织,马车来回穿梭,像汪印这样乘坐低调贵气马车的人不少,这一路上并没有引起旁人注意。 当他们靠近孤山的时候,驾驶马车的唐玉便发现前面有许多人聚集在一起,将路都挡住了,周围也停了很多马车。 奇怪的是,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却没有什么喧闹的声音,甚至还很安静。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老爷,属下了解过了,这里有书院的士子在畅所欲言,游人在围观倾听,这也是临近孤山诗会经常会出现的一幕。老爷夫人可要下来看看?”唐玉这样禀道。 汪印朝叶绥说道:“既然如此,阿宁,我们下车去看一看吧,顺便领略一下西湖的美景。” 他们此番前来,主要就是想看看江南道书院的情况,虽然已经听晏千钧描述过有关情况了,但是总要亲眼看看亲耳听听才是。 既然有书院士子在西湖边畅所欲言,自然就不能错过了。 他们下了马车之后,庆伯也护着郑云回来到了他们跟前。 “姨父、姨母,前面是有什么热闹吗?”郑云回这样问道,语气有种难掩的兴奋。 看到有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小孩儿性子一下子就上来了。 “我们现在就去看看吧。”叶绥笑眯眯地说道,示意郑云回跟在她身边。 汪印叶绥和郑云回的气质举止,无论再怎么修饰,看着都不像普通人,因而他们这一行人看起来就像是某家权贵隐名出行。 尽管汪印已经收敛了身上的杀气,然而有些东西还是无法完全隐去的,不管是唐玉警戒的神情,还是孙长蕴恭敬的表现,都显出这一行人的与众不同。 他们刚走近,聚集在一起的人群便不自觉分开了一条陆,让他们能够走到最里面去。 汪印尚未看清里面的情况,就听到了一把慷慨激扬的声音。 “国朝贪官污吏太多,他们都是不做实事的,国朝就是因为太多这样的人,才致令朝政乌烟瘴气。我们江南道还算好的,我曾去过河内道山东道这些地方,那里真是民不聊生!” “没错,真的是这样,国朝阴暗太多,所以更需要我们这些士子奋发!我们定要出仕为官,将这些人取而代之!”另外一个士子紧接着说道。 “岂止是朝中,就连军中也如此!就那个雁西卫不是吗?听说把士兵家眷都接到卫中了,哪里会有心训练?我看这就是用军饷来养私家,这样下去,雁西卫堪忧!”那把激动的声音继续说道。 “没错!就是这样,简直是胡乱来!这些官员士兵压根就不会为国朝着想!要是有机会,我一定要在皇上面前痛陈这些弊端!” 汪印听着这些话语,脸色不变,只是淡淡朝孙长蕴看了一眼。 孙长蕴立刻意会,走上前故意大声说道:“先生,原来书院的士子是这样大放阙词的,简直可笑可怜,哪能增长什么见识啊,以我看来,比山野村夫还不如呢。” 听到这句话,在西湖边那些或坐或卧的士子们,脸色忍不住变了,而正在说话那两个人,更是满脸恼怒的看了过来。 其中一个人阴沉着脸说道:“不知道大放厥词的是谁!是谁在这胡言乱……” 他的声音蓦地止住了,因为他看清楚了,说话的这个人是怎样的。 孙长蕴年纪很年轻,但是脸上却有一种与年龄不符合的沉稳与冷静,此刻正冷冷地盯着说话的人。 雁西卫是什么样的情况,孙长蕴比在场的所有士子都清楚,他绝不能容忍这些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来诋毁老师和汪督主。 为了雁西卫和雁西道,为了在边疆设立最坚固的屏障,老师和汪督主不知道付出了多少心力。 若没有雁西卫士兵镇守在雁西卫,若没有汪督主极尽所能削弱大雍的势力,他们哪里会有这样悠闲的心情在这胡说八道? 被孙长蕴这样盯着,原先说话的人竟然一下子愣住了,什么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时,一个穿着藏青衣裳的年轻士子站了起来,朝孙长蕴拱了拱手,似乎很好奇地说道:“这位兄台听起来对朝中情况颇为熟悉,不如请这位兄台说说看?” “我们在此畅所欲言,本就是为了各抒己见,大家有不同的看法才正好,大家说是不是?”他转向其他士子,笑得温文尔雅,说出来的话语让人听得很舒服。 先前那两位脸色恼怒的士子脸色明显和缓了,异口同声说道:“邵师兄说的是,那我们就听听这位兄台怎么说吧。” 其它士子也都点点头,说道:“邵师兄说的在理,就是这么回事。” 明显看得出来,这个邵师兄乃在场众人之首,士子都对他十分信服。 跟在汪印身边的晏千钧眼神动了动。——他还真认识这个邵师兄,但看厂公的意思,并不想提醒孙长蕴,他也就噤声不语来。 孙长蕴看了那个邵师兄一眼,淡淡说道:“就算我熟知朝中情况,为何要说出来?” 其它士子听了这话,眼中露出了不忿,那位被孙长蕴窒住话语的士子,忍不住大声地说道:“你怎么能这样对邵师兄说话?他……他可是咱们青云书院生徒之首!” “青云书院,那又如何?”孙长蕴仍旧冷冷地说道,压根就不正眼看向邵师兄。 这一下,一直微笑着的邵师兄脸色也凝了凝结。 突然,有一个威严的声音从人群中响起:“这位小兄弟好大的口气!不知老夫能否问问你?”#####第二更!么么大家,祝大家节日快乐!弱弱求一下票?捂脸…… 第九百三十一章邀请 汪印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一个老者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身后还站出了几个中年男人。 老者留着络腮胡子,看起来颇为威武彪悍,但是他身边身后跟着的几个中年男子看起来都十分儒雅。 在场的士子包括那个邵师兄一见到老者及几位中年男人,便恭敬地弯腰行礼说道:“学生见过云首座,见过诸位教习。” 在汪印这边,晏千钧用内力传音向汪印禀道:“厂公,这是青云书院书学的首座云从光,人称江南文坛二圣之一的书圣,便是他。” 汪印微微点头,表示已经清楚了。 那个什么“一仙二圣三贤”的描述,汪印当然听说过,只是西湖边偶尔碰到的热闹,他便见到了传说中的书圣,这也太巧了。 云从光?一手字写得出神入化的书圣? 本座也就是到了江南道才知道还有个书圣云从光…… 只见云从光点头应了邵师兄等人的行礼,随即转向了孙长蕴,这样说道:“这位小兄弟,老夫乃青云书院书学首座。刚才听到你的说话,既然你说这是大放厥词,那么你对朝中这些事有如何看法?” 得知了这老者的身份,围观的人群发出了阵阵窃窃私语,还有的人目光热切激动,为见到传说中的书圣而激动。 孙长蕴听了云从光的问话,收敛了之前那丝嘲笑,恭敬地说道:“小子见过云首座,是小子无礼,让云首座见笑了。” 他心中很清楚,在对着邵师兄的时候,他可以说那些话,但是对着江南道文坛的二圣之一,他若还如此的话,就不是傲气不屈,而是愚蠢透顶了。 “不是见笑,你既然那么说了,老夫也很想知道你是怎样想的,说来听听。”云从这样说道。 孙长蕴沉吟片刻,目光在看到汪印点点头后,便这样说道:“既然如此,那么小子就如实说了。小子曾游历雁西道,亲眼见过那里的情况,所以知道得很清楚。” “将家眷安置在卫中,这是前雁西卫大将军经过深思熟虑的决定,是为了更好的激发士兵们保家卫国之心。” “并且,将家眷接到卫中居住,并没有动用朝廷的军饷,而是这些家眷自己在马场等地方干活,反而为雁西卫减轻了负担,使得雁西卫这个屏障更加坚固。” “你们所说的什么乌烟瘴气,其实是于国朝于家庭有功有益的事情,你们什么都不清楚就说这些话,不是胡言乱语是什么?” 最后,孙长蕴这样说道:“士兵难道就不能和家眷在一起吗?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家如何不丈夫?!” 这一句“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家如何不丈夫”说得掷地有声,让所有人都默了一瞬。 云从光眼睛亮了一下,目不转睛地看着孙长蕴道:“看来小兄弟的确知道很多,还有吗?” 孙长蕴似乎还没有说够,他冷冷看了最先说话的两人,继续道:“据我所知,御史台在天下十大道都设有监察御史,如果真的有那么多的贪官污吏,你们完全可以向监察御史反映,为何没有反映?” “由此看来,你们对朝中情况并不熟悉,也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这些,只是穿凿附会,用以扰乱人心罢了,这难道便是青云书院生徒的本事水平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小子真的是不敢恭维。” 孙长蕴本就悟性非凡,在十五岁之时便敢于在世家移族迁宗的时候出言,后来又得前尚书左仆射谢玠一心教导,还在汪印身边学习了三年。 不管是对朝中情况的熟悉,还是对国朝现状的思考,乃至对话语的表达,都碾压眼前这些士子。 孙长蕴年纪虽然和这些生徒差不多,但是他已经科举出仕,已经是朝中官员了,或许这样对这些士子不公平。 那又如何?孙长蕴见不得这样胡言乱语的人。 许多事情都一体两面,国事尤其如此,怎么可能全是黑暗不好?这些人就是看不到多少官员将领在做的努力,也看不到国朝的好处。 碾压便碾压了,还用跟他们客气? “这位兄台刚才可不是这样说的,刚才我们也是诚心想讨教,你却懒得理会。你是瞧不起青云书院的生徒吧?”这时,邵师兄突然插嘴说道。 说完这句话之后,邵师兄转向了云从光:“云首座,请原谅学生的无礼,但是刚才这位兄台实在欺人太甚,分明是不将青云书院放在眼内。” 这话,明显是将孙长蕴和整个书院对立起来。 孙长蕴却微微笑了笑,什么都没有说,一副任由邵师兄随便说的意思。 云从光早就站在人群中了,自然将刚才的情景都看到了,知道邵师兄所说的有些夸张,但多少也有这样的意思。 当下,云从光便笑笑说道:“老夫都听说了,大家各有看法,这也是一时意气之争。若你们真想分个高下,不如前去孤山诗会较量较量?” 邵师兄一愣,他只是想引起众人对孙长蕴的不满,并没有说过要比试啊…… 但是看到云从光别有深意的眼神,便点了点头,温雅地说道:“好啊,不知道这位兄台可有兴趣参加?” 孙长蕴点了点头,回答的不卑不亢:“当然有兴趣,我前来西湖边,本就是冲着孤山诗会而来的。” “那么,五日之后的孤山诗会,老夫非常期待你们的表现。”云从光这样说道,笑眯眯的,显然很满意。 “刚才老夫没有听错的话,你唤了一句先生,难道你的先生也是在现场吗?”云从光这样说道,目光已经看向了汪印和叶绥等人。 刚才他在人群之中早就看到了汪印和叶绥,无须怎么想,便知道这行人绝非寻常人。 为首那个人的气势,怎么说……难以形容,云从光心中不由紧张提了起来,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小心颤栗。 旁边那个年轻妇人看起来也有一种说不出的从容淡定,便是她身边的那个小孩子也看起来十分的灵动聪慧。 在江南道这里,凡是有影响力的权贵豪贾,他都认识,但是眼前这一行人,看起来就不是普通权贵,但是他几乎没有什么印象。 这个人到底是谁呢?这行人是谁? 汪印笑了笑,说道:“我只是携带家眷弟子游历此地,刚好遇到孤山诗会,当然不会拒绝。” 不知道为何,在汪印开口的时候,所有的人都更加安静了,大家都觉得有种奇怪的压迫感,但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汪印没有在意这些人的注意,只朝云从光看了看。 这次的孤山诗会,本座也甚是很期待。 #####第一更!感谢大家! 第九百三十二章孤山诗会 时间过得飞快,五天之后的孤山诗会就已经到了。 在诗会开始之前,晏千钧已经向汪印禀告了:“厂公,这次主持诗会的乃是观察使顾祖玢。” 汪印听了,心中却有些诧异。 江南道孤山诗会历来都是文坛魁首主持的,像现在的青云书院山长周衍,已经主持了两次,为什么突然就变成了官员主持?而且还是江南道观察使顾祖玢? 顾祖玢其人,汪印当然清楚。 这个人有才能本事,而且每次眼光都很准,同时也十分的爱惜羽毛。 这样的人,怎么会不知道皇上对书院的影响力越来越忌惮呢?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竟然还要去主持诗会,这样一个在官场汲汲营营、又爱惜羽毛的人,会做这样的事情吗? 晏千钧的情报,他绝对不会怀疑,其既然这么说了,那就必须已经确定了。 “日前,青云书院山长周衍曾去过观察使府,不久便传出了顾祖玢主持诗会的消息,这当中肯定的因为周衍的劝说。”晏千钧说道。 江南道缇骑并不是万能的,虽然他知道周衍曾经去过观察使府求见,但是具体说了些什么事情,他确实不知道。 “继续密切关注各大书院的情况,本座先前的吩咐,尽快送上来。”汪印这样吩咐道。 “是,厂公!”晏千钧立刻回道。 刺探消息本来就是缇骑的专长,但是现在厂公所要求的并不一样,厂公所求的更加详尽,他们也需要更多的时间。 晏千钧离开之后,汪印便问唐玉:“工部和户部的官员到来了吗?” “回厂公,他们已经离开京兆了,应该在孤山诗会之后一两天就到了。”唐玉回道。 有关江南道水利设施和常平仓的事情,在年初就已经提了,现在已经是三月下旬了,中间已经隔了两三个月。 在这段时间之内,御史台监察御史早已经秘密查探过相关情况,也已经证实了这两方面的确存在许多问题,工部户部官员此番前来,主要是为了修补和问责。 不管顾祖玢出于什么样的考虑,要在孤山诗会上主持,这诗会过后,江南道官员的注意力都会集中在水利设施和常平仓上,顾祖玢也定然没有时间去关注书院的情况。 这对于他来说,这是个好时机。 叶绥来见了汪印,这样说道:“半令,孤山诗会的时候,我们还是带云儿去看看,也好让他看看孙长蕴的风采。” 对于孙长蕴,叶绥有足够的信心,相信他必定可以在孤山诗会扬名。 自上一次西湖边上集会之后,郑云回便粘上了孙长蕴,向他请教各种各样的问题。 对这样的情况,叶绥只感到很惊奇。 前一世,孙长蕴便是太宁帝时的尚书左仆射,这一对君臣相当融洽,如今也有了紧密的联系。 她对此乐见其成,也交代了庆伯要保护好他们。 “当然,让他多去看看,总是好事。参加这孤山诗会,对孙长蕴来说也是好事。”汪印这样说道。 顿了顿,汪印笑问道:“阿宁,你觉得孙长蕴能压住江南道士子吗?” 叶绥也笑了,答道:“我相信他可以——半令也是这样认为的吧?” 汪印“哈哈”笑了起来,说道:“孙长蕴如果不能碾压江南道士子,那么也枉费谢玠和本座的教导了。” 孤山诗会,说是一场诗会,但是流程和考核的内容,却与朝廷的科举选拔甚是相似,可以说是一场小型的科举选拔。 难怪,皇上对江南道书院的容忍越来越低…… 对这些流程,孙长蕴已经亲身经历过,并且孙长蕴所学所知,也远胜江南道士子。 他所需要的,便是孙长蕴扬名,一定会在江南道扬名,不会有另外的可能。 孤山诗会举办那一日,西湖边上的人更多了,杭州府也特意派了许多守卫前来维持秩序,因而人虽然多,一切却是井然有序。 孤山诗会是一场考核比试,也是一个展示才能的机会。过去在孤山诗会上引人注意的文人士子,都会在江南道有着非一般的声望和影响力。 因此,每一次的孤山诗会,不管是书院还是士子,都十分重视。 在孤山台上那里,汪印看到了顾祖玢,晏千钧的禀告无误,顾祖玢的确是这次孤山诗会的主持。 “这一次江南道盛会,是对各个书院、各位士子的考核,当然也是对大家的肯定表扬。江南道文道兴盛,为国朝培养这么多有识之士,此乃国朝之福,皇上有旨,特令本官主持这一次孤山诗会,以示对此的肯定!”顾祖玢这样说道。 孤山台有很多人,当中不乏江南道权贵和宿儒,他们在听到顾祖玢这话时,总觉得有些不对。 而周衍和其它书院山长的神色都微微一变,特别是周衍,忍不住讶异地看向顾祖玢。 奉皇上旨意?怎么会是奉皇上旨意?明明是看在能立奇功的份上,顾祖玢才答应主持孤山诗会的! 顾祖玢说奉皇上旨意,又特意将诗会与朝廷扯上关系,有何深意? 汪印神色不变,心中却有着探究:顾祖玢主持孤山诗会,听起来是皇上的意思。皇上什么时候下的旨意?皇上也让顾祖玢来控制江南道文坛? 叶绥同样想到了顾祖玢话语别有深意,她脑中急转,猛然想起来了。 如果真的像她所想的那样,顾祖玢现在说的,就是太宁元年的事情! 她凑近了汪印,急促而小声地说道:“半令,天子门生!” #####第二更!我……在贵阳前去荔波的大巴上码字,此处……有掌声不? 第九百三十三章天子门生 天子门生?! 汪印虽然此前从来没有听过这个词,但是略一思考,便明白叶绥指的是什么了。 国朝士子在考中会试之后,都会向当朝重臣投行卷,如果行卷被重臣接下了,那么士子就会称呼这重臣为座师,士子自称为门生,会自动成为这重臣一系的官员。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士子的行卷如果能得到重臣的青睐,那么中了会试之后被授予的官职都会好很多,轮转的时间也不用那么久。 汪印虽然是朝中重臣,但是他是缇事厂督主,又是宦官,压根就不会有士子敢向他投行卷。 中枢重臣因为官职太高,也不会接这些士子的行卷,因而接这些行卷的官员,多是四品官职。 师生关系和姻亲关系一样,都是国朝官员之间极为重要的关系,并且这关系极为牢固密切,很难被打破。 他们枝枝相连,座师与学生之间、学生与学生之间,形成了庞大的势力,对国朝有着不可忽略的影响。 永昭帝之所以对江南道书院的影响力如此的忌惮,原因就在于这些生徒会向从江南道各个书院出去的官员投行卷,在尚未考中会试之前,就已经尊称这些官员为座师了。 换言之,江南道书院所出去的人已经成为过去了一股庞大的势力,对朝廷有着莫大的影响力,永昭帝怎么能忍? 永昭帝令汪印前来江南道,首先要收服青云书院的山长周衍,也就是为了收拢青云书院的影响力,乃至将江南道文坛的影响力收归国朝。 如何完成皇令,汪印已经有考虑,但是他没有想到,顾祖玢会在这个时候说出这样的话语。 顾祖玢领看皇令,难道皇上也令其拢住江南道文坛? 可是顾祖玢是江南道观察使,如果皇上要其掌控江南道文坛,早就给其下了皇令,也无须等到现在了。 此前一点点风声都没有传来,晏千钧和京兆的王晦都没有收到消息,那么顾祖玢是什么时候领的旨意? 叶绥继续想着顾祖玢这些别有深意的人话语,她在想顾祖玢是不是也领了皇令,是不是也想到了天子门生这个办法? 天子门生之说,还是孙长蕴在太宁元年提出来的。 那时,孙长蕴建议太宁帝在科举选士的时候,在士子考中会试之后,还需加增加殿试。 殿试规定,士子行卷都必须呈给皇上,并且皇上还要亲自看过这些士子,最后才选出殿试优胜者,可以出仕为官。 这些经历殿试的士子、最后能出仕为官的士子,就是天子门生。 天子门生一说,极大地冲击了国朝座师、门生制度,即便它有种种诟病,也避免了重臣朋党的趋势可能。 现在顾祖玢所说,是不是就在提出天子门生之说? “半令……”叶绥又再急促说了一句,想提醒汪印对此重视。 如果真的是这样,长此以往,江南道书院的影响力就会逐渐消弥,皇上想要做的事情,便能完成了。 那么大人所领的皇令便不能完成,那么会怎样? 汪印朝叶绥轻轻点了点头,示意她无须担心,然后唤来了唐玉,低声吩咐了几句,便只见到唐玉去到了孤山台的另外一边——那是参加孤山诗会士子聚集的地方。 而这时,顾祖玢的话语也说完了,他并没有像叶绥所猜测的那样提到了“天子门生”,而是勉励这些参加诗会的士子们竭尽所能、不负书院所望,以便为国朝作出贡献。 不管汪印叶绥有怎样的想法,也不管各书院山长为何会变了脸色,孤山诗会一切都在如常进行,所有人都在兴奋热切地期待着各书院士子的生徒。 邵师兄邵澜站在青云书院的最前面,他一眼就看到了孙长蕴——孙长蕴的容貌气度实在太容易辨别了。 况且,这几天邵澜一直憋着一口气,总想起孙长蕴那幅目中无人的样子,誓言定要在孤山诗会上杀掉孙长蕴的锐气。 孙长蕴并没有发现邵澜的注视,他眉头略皱,脑中所想的则是刚刚唐玉暗中传音的话语: 天子门生,汪督主说让江南士子出仕之后都成为皇上的学生,要趁着孤山诗会这个场合提出来…… 时间并不让孙长蕴多想,他便跟着其他士子进入了孤山台的正中心——士子们都在这里参考比试。 孤山诗会的考核流程与科举选士颇为相似,是一个缩小版的,分别有诗文、策论这两方面的内容,此外,因为孤山诗会还有展示功能,因而还多了才能演示、当众辩论这方面的内容。 譬如有人一手字写得特别好,就可以在孤山台现场书写,也会因此而扬名,说不定还能进入青云书院书学当教习。 而当众辩论赛那就更直接了,每年都由各书院山长商定一个题目,然后让士子就此各抒己见,借此来展示士子的才能和风采。 因为每个人的见解没有优劣之分,自然也评不出高下成绩,但是当众辩论是孤山诗会最重要的一环,因为它才最能体现士子的眼界长远是否、思考深入是否。 曾有士子在孤山诗会的当众辩论中,萌发乃至完善了自己的见解,进而行程了自己的学说。 孙长蕴大概是孤山台士子中最淡定的一个了,诗文、策论对他来说压根就没有什么难度,在小半天考核过去之后,他的诗文、策论都得到了江南道各书院山长的赞许,力压邵澜等一众书院士子,夺得了比试魁首。 对这个结果,孙长蕴并不感到多少惊喜。——他对自己有充足的信心。 他更在意的,乃是当众辩论这个环节,他想着要趁这个环节提出“天子门生”这四个字。 当他听到这一次当众辩论的题目时,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第一更!今天在大巴上五六个小时……整个人昏昏沉沉的,不过还是要祝父亲节快乐! 第九百三十四章一鸣惊人 这一次江南道书院各山长给出的题目,相当……简单。 就书院有关情况,阐述一个见解。 乍听到这个题目的时候,所有士子都愣了愣,第一反应就是:这也太简单了吧?就是与他们平日相关的事情。 然而仔细一想,这哪里简单啊,而是相当相当难! 一个见解,什么样的见解,这个见解能不能被书院山长赞许,能不能在孤山诗会扬名? 最简单的题目才是最难的题目,这一次,山长们怎么会起这样的题目? 就连顾祖玢都有些意外:周衍和他透露的题目,并不是这个,怎么改了呢? 周衍明知道皇上已经开始忌惮江南道书院了,怎么还会拿书院来做题目? 邵澜听到这个题目之后,脸上忍不住出现了一丝喜色。——他近日就在思考有关书院的问题,这下真是考到他心里面去了。 更重要的是,几日前在西湖边上遇见了书学云首座,云首座就曾和他说过书院的许多情况,让他有了前所未有的了解思考。 这会儿,他有点感谢几日前遇到孙长蕴了,如果不是有这个意外,云首座也不会走出来,更不会对他说有关书院的话语。 于是,邵澜满脸自信地站了出来,开口说道。:“诸位先生,学生所说的,乃是书院对国朝的贡献。学生以为,江南道书院筚路蓝缕,启民智、开教化……江南道文道兴盛,书院作用不可或缺,先生教习们殊为不易……” 邵澜洋洋洒洒说道,几乎不用停顿地说了半刻钟,直听得各书院山长不住地点点头。 的确,在这些书院山长看来,江南道书院的情况就像邵澜所说的那样,他们之所以商定这样的题目,也是想引起江南道所有人的共鸣,以争取他们的支持。 周衍很清楚,江南道书院的影响力越来越大,皇上也越来越不能容忍,但是因为江南道书院出去的官员太多了,皇上也不敢轻易对江南道书院做些什么。 然而,有官员的影响力还不行,必须还要有江南道的民心。 民心不可愚,民心不可违,如此才能确保书院一直存在,并且越来越壮大。 是以,他们才定下了这个题目,还特意让云从光提前透漏了多少消息给邵澜。 邵澜虽然还不是江南道书院第一人,但是也是年轻一辈的佼佼者,在青云书院有着非一般的号召力。 果然,邵澜在说出自己的见解后,立刻引起了其他书院士子的附和,许多士子纷纷出言,都极尽书院的好处,都言书院对国朝来说有多么重要。 就在这一片称好声中,有一把声音冷冷地说道:“书院的确很好,但是有一个书院的问题,却是不得不重视。” 众人顺着声音看过去,发现说话的是一个丰神俊朗的年轻人,神容看着有种说不出的淡定从容,看着就气度不凡。 这个年轻人是谁? 在场大多数人都不认识这个年轻人,但这些书院山长却是知道的——也是今天才知道,这个年轻人就是先前力压江南道士子的年轻人,名为孙长蕴。 一个名不经传的人,却压住了一众江南道士子,绝对让这些书院山长印象深刻。 这些山长已经暗中吩咐下去,让人去查孙长蕴的来历,但是一时半会也没法弄清楚。 邵澜暗自咬牙:又是这个人!又是出言反对,先前在西湖边的时候也是这样! “敢问这位兄台,你说的不得不重视,究竟是什么问题?”邵澜这样说道,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周衍和其它书院的山长也目不转睛地盯着孙长蕴,想听听他怎么说。 “国朝科举选士,这些年江南道出仕为官的士子很多,这些人彼此联系相护着,已经形成了一股庞大的势力,甚至能影响朝政。一道一书院,便能影响朝政,难道这不是一个重大问题吗?”孙长蕴大声地说道。 他这些话一出,周衍等人便变了脸色,几乎坐都坐不住。 这个孙长蕴好大的胆,竟然在孤山诗会当众说这些话语? 哪怕这些事情乃个书院山长心头共识,哪怕这些事情乃江南道书院现状,但是从来没有人敢当众说出来!而且,还敢说得这样大逆不道! 这个年轻人,怎么敢? 就连汪印都有些意外,孙长蕴竟然剑走偏锋,直指书院现在最大的危机! 这一招,倒是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汪印已经能想到孙长蕴接下来会怎么说了,心中不禁有些赞许。 孙长蕴,果然有急智,这个事情交给他果然没错! 在其它人尚在惊愕的时候,孙长蕴继续说道:“这个是江南道书院的问题,也是江南道书院的危机!稍有不慎,这个危机便会为江南道书院带来覆没的后果。” 这一下,江南道书院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极其难看,就连顾祖玢都诧异地看向孙长蕴。 这个年轻人在说什么?说江南道书院会覆没这等危言耸听的话语,莫不是在故意挑起江南道书院与国朝的对立? 煽动民心、尤其是煽动读书人的心,这是国朝绝对不允许的! 顾祖玢正想令侍卫将孙长蕴押出去,就听到孙长蕴说道:“不过,这个危机要解决,也非常简单,诸位可要听一听?” 到了这个时候,怎么可能不听?顾祖玢暗暗朝侍卫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其实,仔细说来,这个也不算得什么危机了,国朝所需要的,其实就是书院的士子,你们的行卷,如果投给皇上看了,那就是天子门生!” “既然天下所有士子都是皇上的学生,当然全部致力于国朝,又哪里会有什么势力不势力之分?” 而顾祖玢和周衍等人听到“天子门生”这几个字时,忍不住“唰”地站了起来。 这个年轻人,说的是什么?#####第二更!我……竟然晕车了,整个人都昏昏沉沉,明天还要坐六个小时车……我想跪! 第九百三十五章扬名 周衍和顾祖玢等人不知道这个名叫孙长蕴的年轻人哪里来的胆子,竟然敢当众说出这样的话语,但是他们都很清楚,“天子门生”这四个字有着怎样的分量。 一旦“天子门生”这个见解传出去,一旦皇上真的接纳这个见解,那么江南道书院格局就会受到巨大冲击,江南道文坛也会因此而剧烈震荡。 顾祖玢有心要将书院的影响力逐渐归于国朝,不然就不会连夜快马请旨,恳求皇上允许主持之事。 但是,他完全没有想到,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一个年轻人,一个不知道任何来历过往的年轻人,会在孤山诗会上提出了这样的见解。 孤山台这里几乎聚集了江南道所有的文人士子,也汇聚了杭州府许多官员豪贾,这些人大多都玲珑剔透,稍微想一想,便已能想到这四个字所产生的巨大影响。 到了这个时候,不管是周衍还是顾祖玢,都十分后悔在当众辩论的环节,商定了这样一个题目,可是后悔已经无用了。 孙长蕴的话语已经在孤山台所有人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便是江南道观察使这样的官位,或者青云书院之首这样的影响力,都无法平息这样的惊涛骇浪。 孙长蕴好像对自己所引起的巨大动荡浑然不觉,继续开口说道:“诸位大人,诸位先生,这便是我对书院的见解。有关天子门生这些见解,我会向吏部考功司的官员投议。” 吏部考功司会在各大道设有专门搜集良言良策的官员,所有人都可以向他们投书信建议,便称之为投议。l “如今我的见解已经说完了,不知诸位学兄对此有何驳斥?” 孤山诗会当众辩论,当然包括你来我往这一个环节,就好像之前邵澜说了书院的种种好处,便有许多士子紧跟其后纷纷表示赞同。 当然,也有像孙长蕴这样的人出言反对的。 孙长蕴既已经说了“天子门生”的见解,也预着会承受士子们的攻讦质疑。 然而,孤山台此时一片静悄悄,根本就没有人出言驳斥。 就连各大书院的山长都感到惊愕不已,这些年轻士子还能有什么看法?他们不怔忪木呆就已经是好了。 叶绥静静看着孤山台上的进展,心中不禁有些感慨。 她知道必是半令对孙长蕴说了些什么,所以孙长蕴才会有这样的表现,才会提出“天子门生”这个说法。 前世今生虽然已经不同了,但前世是孙长蕴提出“天子门生”奏疏,今生也是孙长蕴说出“天子门生”的见解,这重叠巧合,冥冥中有什么深意吗? 她已经能够想象得到,在这一次孤山诗会之后,这四个字将会以最快的速度在江南道和国朝传开去。 届时……在江南道国潮引起多么巨大的震荡? 这会儿,叶绥没有空深想这些事情,她现在反而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放松和淡定。 孙长蕴是跟在大人身边的人,他提出了天子门生这个说法,对大人完成皇令很有帮助,已经有了最重要、最坚固的基础。 更何况,她相信大人会将这次后续的事情处理好的。 孤山诗会最隆重、最值得期待的一个环节已经过去了,而且还引起这么大的动荡,汪印已觉得没有必要再看下去了。 他侧了侧身,笑着对叶绥说道:“阿宁,我们走吧。” 接下来还要往京兆送信、还要提醒工部户部的官员,还有很多后续事情得做,已经无须在孤山台这里了。 趁着孤山诗会还没结束,那些文人士子还在呆愣的时候,汪印叶绥带着郑云回离开了孤山台这里。 就在他们转身离开之后,青云书院书学首座云从光才像想到了什么似的,急忙问道:“与孙长蕴一起前来的那几个人,在哪里?” 孙长蕴年纪这么轻,却能提出天子门生的见解,在云从光看来,一个这么年轻的士子是不可能想得这么深入。 ——极大可能是孙长蕴所称呼先生那个人所教导的! 云从光原本想要趁着孤山诗会这个环节,来试一试孙长蕴的真正本事,也想趁机探一探汪印的本事底细。 哪里想到,这“天子门生”四个字,打破了他们所有的计划,他们措手不及,他们根本连孙长蕴老师的行踪都不知道。 不过,江南道书院联合起来寻找一个人,也不困难,况且还有观察使顾祖玢在帮忙。 周衍暗暗下决定:立刻将各大书院联合起来,用江南道书院的力量找一个人,就算刮地三尺,也要把他们的底细查出来! 周衍背着手,目光冷冷的看着站在故乡台中的孙长蕴,眼中闪过寒芒。 天子门生如果真的推行,那么青云书院乃是江南道书院这些年的谋算,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和其他书院的山长,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正如周衍所想的那样,江南道书院联合起来,很快就查到孙长蕴一行人是住在了萧然山下、湘湖边。 那里的情况,杭州府官员和书院山长也有所了解,从那一片华宅子、那一处处美景、那一层层森严的守卫看来,住在这里的人绝非寻常人家。 住在这里的人,究竟是谁呢? 去顾祖玢心中生起了一个荒谬的念头,那就是里面住着的,该不会是缇事厂汪印吧? 汪印早该来到江南道了,然而一直不见踪影,如今萧然山那里还有那么多人守卫着…… 他派出去查探的守卫,根本就没能穿过那片桃花林,只能隐隐看到那片华宅,好几次都无功而返。 如此一来,顾祖玢就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了,然而,他没有时间再去关注这个事了。 因为,杭州刺史赵暄匆忙来禀:户部工部的官员前来问责了! 这一下,顾祖玢脸色急变。工部户部?问责?问的是什么责? 在湘湖边那处华宅内,汪印将一份名单递给叶绥,并且问道:“阿宁,你要这份名单来做什么?”#####第一更!祝各位端午安康!感谢大家! 第九百三十六章名单 这份名单,乃将江南道官员、书院山长教习、文人士子的名单,先前汪印吩咐晏千钧前去搜寻的。 因为汪映的要求非常的深入详尽,所以晏千钧现在才能够把名单呈送上来。 这个名单,也不是汪印自己想要的,而是叶绥要的。 当他听到叶绥这个要求的时候,心中还有些诧异,但是对于她的要求,他向来不会拒绝。 更何况,江南道官场书院的情况,他也很想知道。 他把这份名单递给叶绥,并且开口问道:“阿宁,你要这份名单来做什么呢?” 他知道叶绥有自己的考虑,仍旧好奇她想拿这份名单来做什么。 叶绥接过了名单,答道:“半令,我知道你在想江南道文坛的事情,我想看看其中是否有可用之才,可以更好帮助你完成皇令。” 叶绥想从这份名单挑选人才,她知道汪印想要收服周衍,孙长蕴在孤山诗会上扬名,第一步已经完成了。 然而,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在江南道有影响力的并不仅仅只有孙长蕴一个人。 或者说,对半令来说,只有孙长蕴一个人还是不行。 孙长蕴有关天子门生的见解,已经在江南道引起了很大的震动,也会引起江南书院和官场对半令的试探,她相信半令也会有所应对。 但是她还是想尽自己所能帮大人一把,这份名单便是她认为的第二步。 她打开名单,目光细细在这份名单上穿巡,果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楼凤仪,果然在这份名单之上,仍然是文华书院的教习! 她之所以要这份名单,就是为了楼凤仪这个人。 前世今生已经不一样了,她不知道江南道是否还有楼凤仪这个人,故而让缇骑前去查探,从名单上看来,楼凤仪还在,同样还在文华书院。 这就可以了。 她指着名单上的那个人名,笑着对汪印说道:“半令,若楼凤仪乃文华书院山长,江南道书院情况会更加良好,也会为国朝培养更多的人才栋梁。” 楼凤仪? 汪印顺着叶绥手指看过去,便看见这个名字。 这些天,他已经听晏千钧说过许多有关江南道书院的情况,对江南道书院的情况也有了充分的了解。 他过目不忘,如果真的听过楼凤仪的名字,那么他就一定不会忘记,但是他脑海中没有任何的印象,换言之,在晏千钧看来,楼凤仪这个人不值得汇报。 那么阿宁为何这么重视?这个文华书院的教习到底有什么本事? 他忽然想起了最开始的时候,阿宁在濯秀园提到的孙长蕴,他令缇骑找了孙长蕴几年,最后还是意外发现了此人,后来也证明了孙长蕴值得寻找,的确是有才之人。 这楼凤仪,也是同样情况吗? “半令,你知道文华书院吧?”叶绥这样问道,提起了文华书院。 汪印点点头,他自然知道的。 文华书院仅次于青云书院,是江南道第二大书院,一直被青云书院牢牢压着。 “阿宁的意思,是让青云书院和文华书院两者相争?为何舍山长孟南阁而选择教习楼凤仪?”汪印这样问道。 “大人不知道,楼凤仪才学更胜于周衍,只是楼凤仪被周衍所设计,因为腿有疾,才在文华书院当个教习。”叶绥这样说道,想起了前世江南道一桩事情。 等她知道楼凤仪这个人时,其已经是文华书院的山长了,并且带领文华书院力压青云书院,成为了江南道书院之首。 楼凤仪率领江南道书院响应孙长蕴所提出的“天子门生”奏疏,并且开创了一门独特的学说,成为了太宁年间誉满天下的大儒。 而那个时候,周衍早不知道在哪里了。 她还记得,太宁帝曾经提到过江南道“一仙二圣三贤”那句话,还笑道:“仙人怎么能存于江南道文坛?如今江南道文坛,多亏了一儒楼凤仪!” 也就是在那之后,叶绥才知道楼凤仪被周衍设计导致腿疾不良于行的事。 现在周衍把持江南道文坛,最终能压下周衍的,她相信还是只有楼凤仪。 “半令,您可有办法接触楼凤仪?楼凤仪其人,还须得仔细调查一番。”叶绥这样说道。 虽然她是相信楼凤仪有才,但是也要半令核实过才是,也要看半令心中如何想。 汪印点了点头,淡淡说道:“此事,本座心中有数。” “半令,两者相争,渔翁得利。在江南道书院之间,国朝必定要做渔翁的。”叶绥继续说道。 孙长蕴之说,定然会以猛烈的态势在江南道传扬开去,也必定会被皇上所采纳,必将会对江南书院造成巨大的冲击。 接下来,江南道各书院肯定会联合起来对付孙长蕴,在这个时候,如果江南书院本身也有矛盾,就能减少对孙长蕴的冲击。 而且,在叶绥看来,现在江南道文坛青云书院独大,这并非是好事。 青云书院牢牢把持着江南道文坛政治上的资源,也就压制了其它士子的前途,使得江南道士子欲要出仕,那就必须依附于青云书院,这其实是不利于的江南道文坛的长久发展。 不管是为了皇令还是为了江南道文坛的长远,现在书院控制这种局面必须要打破。 听到叶绥的话语,汪印沉吟不语。 阿宁所说的办法,的确可行,但还远远不够,青云文华毕竟都是书院,还需要扶持官员,那就是孙长蕴为代表的一批年轻官员,他们代表着朝廷的将来,有着蓬勃的生机。 如此一来,才是三者鼎立,又不会伤害江南道文化根基。 叶绥的话语给了他一个提醒,原本他还想江南道文坛牢牢握在自己手中,现在看来不必如此了,只要建立一个相当融洽的前进路径,江南道文坛一定会很好。 #####第二更! 第九百三十七章是谁? 青云书院内,周衍环视了一眼众人,然后开口说道:“诸位,今天孤山台上的事情,大家也全部都看到了。天子门生……如果以后我们这些书院生徒不再向书院出去的官员投行卷,那么以后情势是如何,大家都很清楚了吧?” 在他周围环坐着的,是江南道各大书院的山长。 “我们当然清楚,但是老夫也听说了,这个年轻人乃是云从光邀请前来参加诗会的。这个事情,你们青云书院怎么说?”文华书院山长孟南阁这样说道。 文华书院一直被青云书院压着,两者向来都要你争我斗一番,孟南阁自然知道“天子门生”对文华书院没有什么好处,但是在得知云从光邀请孙长蕴来比试之后,就怎么都不能忍了。 青云书院这是引狼入室,给各大书院造成了这么大的危机,现在还好意思说这番话语? 周衍眼神暗了暗,缓慢抚摸着胡子,看起来依旧仙风道骨:“我们青云书院向来重才,并且孤山书院向来不限制士子参加,云首座也不知道会有这个后果,我们青云书院有何好说的?” 他看了看孟南阁,淡淡道:“现在最重要的便是解决眼下的危机,难道孟山长此时还要与老夫争论不休吗?” 听了这些话语了,孟南阁气一窒,想说些什么还是忍住了。 其他的书院山长见状,忙出言劝慰这两人,道这个时刻大家都应该同心协力,以解决目前书院危机为第一要务。 “天子门生这个事情,一定会传扬出去的,当初孤山诗会那么多人,我们就算当场做了补救,也堵不住这么多人的口。”半塘书院山长这样说道。 “是啊,皇上早就对江南道书院有意见了,现在有了天子门生这个说法,当然会打破座师的影响力,那么我们书院该怎么办?” 众人说来说去,都是忧心忡忡,仿佛已经能预见到书院接下来就要破败覆灭一样。 末了,一个山长恶狠狠地说道:“都怪那个孙长蕴!这个人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听闻他的先生也来了江南道,就住在萧然山下湘湖边。若是能知道这些人的身份,或许还能想出办法来。” 在这些山长看来,孙长蕴就是那万恶的罪人,他们恨不得将孙长蕴碎尸万段。 可是,孙长蕴在离开孤山之后,就由一些守卫护送着回到了萧然山下,再也没有出来过,给他们留下来怎么都补救不了的烂摊子。 而且,有一些话语,山长们还在心中不愿意说出来,那就是孙长蕴都如此了厉害,那么他口中的“先生”又是何等本事的人? 周衍也正是出于这样的考虑,才按捺住不动,不然他一定会让孙长蕴不得好死! 最后,周衍这样说道:“先密切观察着动静,看看朝堂对此的反应,不行的话,我们的生徒名义上是天子门生,实际上……还是可以努力的。” “诸位先各自回书院,安抚好教习和生徒,老夫前去观察使府一趟,向顾大人请教是否有什么办法。” 之前顾祖玢在主持时说的那一番话,让周衍感到颇为警觉,因为他不知道顾祖玢何时向皇上请的旨意,扯上朝廷又是为了什么原因。 但如今……顾祖玢这个举动已经不值一提了。——他也看得出来,顾祖玢对孙长蕴也颇为不喜,那么正好共商对策。 可是,他没有想到,顾祖玢竟然拒绝了他的求见,只让管家送来了一句话:“萧然山下或是缇事厂督主汪印。” 不管周衍有多少思虑想法,在听到这句话后忍不住心中一颤。 缇事厂督主汪印?这怎么可能? 缇事厂专司缉捕、刺探,所办的都是朝中官员的大案要案,怎么会管江南道书院的事情?这压根就混不到一块去的! 但是顾祖玢就送出了这么一句话,他忽然想到了派人去萧然山下查探却一无所得,如果是缇事厂的话,做到这样严密的防守实在太正常了。 他也曾听说了汪督主会前来江南道的……但是他没有想到其前来江南道是为了对付各大书院! 是的,对付! 那个孙长蕴在孤山台上所说的话语,很明显是有备而来,他甚至怀疑云从光在西湖边所见到的那一幕,也是被人精心设计的。 他原本还心存侥幸,想着知道了萧然山下那人的身份后,或许就能想出应对的良策,但是现在他知道了,却只觉得日月无光。 缇事厂汪督主,如何对付? 顾祖玢在观察使府中叹了一口气,眉头始终深锁着,根本无法舒展。 将那句话传至周衍耳中,这还是看在两人私交还不错的份上了,至于接下来江南道文坛会如何,他也无能为力了。 一想到监察御史查出了江南道水利设施全部都要重新修整,同时常平仓还由监察御史亲自查看,顾祖玢便觉得头都大了。 他哪里想到监察御史早已暗中查探这些、还得出了结论?水利设施的银子……他都已经记不得花在哪里了,但是现在还要从口袋里拿出来! 更重要的是常平仓,常平仓里的许多粮食都被搬空了,他去哪里找到那么多粮食呢? 如今他都自身难保了,哪里还顾得上书院的事情?周衍自求多福吧! 江南道官场上和书院中的气氛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凝重,许多人都感到有风雨将来的凝涩感,但是萧然山下、湘湖边,汪印和叶绥却有了一段难得闲暇的时光。#####第三更!今天是端午节,加一更,感谢大家的支持! 第九百三十八章 神仙眷侣 这个时候,真的可以说是江南道最好的时节,叶绥最喜欢的,便是在晨光熹微的时候,沿着湘湖边走一趟。 桃红柳绿、莺歌燕舞,总会让她欢欣喜悦,内心都会变得蓬勃丰盈。 “半令,书院的事情办妥了吗?”叶绥侧着头问道,眉眼弯弯的,显示出她的好心情。 这几日,汪印忙着处理江南道书院的事情,只吩咐庆伯带着郑云回陪着她,如今有他在身边了,她唇边的笑意压根就掩饰不住。 “不急,慢慢来。”汪印答道,看向她的眼神无比温柔,唇边也同样带着笑意。 随即,他略略轻身,将头凑近叶绥,双唇叠在了她的红唇上,轻轻啄了啄,很快就离开了,眼中有碎星闪耀。 仿佛就是这样简单相触,就已经让他满足到几乎要溢出来。 叶绥的心弦似被撩拨了一下,“琤”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让她顿时有些愣,手指不自觉地抚了抚唇间。 这样容易满足的半令,实在让她欢喜的同时又有种说不出的心疼。 汪印眸光变深,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声音略有些低沉,却又似带着一丝笑意:“阿宁,你这是……在诱惑本座吗?” 听到他这句调笑,叶绥才后知后觉地放开唇间的手指,双颊蓦地变得通红,忍不住娇羞地瞪了汪印一眼。 现在还在湘湖边,还是白日里,半令他在说这些话,实在是……让她有种不好意思说出来的欢愉。 她喜欢现在这样,喜欢和半令在一起,喜欢看到他眼中只有她,凡是有关他的一切,凡是和他在一起的时光,都让她感到幸福。 汪印依旧微笑着看向她,然后握住了她的手,道:“阿宁,等书院的事情忙完了,本座便带着你在江南道到处游历,现在先陪你在湘湖边闲步可好?” 当然好,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叶绥以为汪印真的只是陪着她闲步而已,然而当她在湘湖的流云渡看见一艘画舫的时候,忍不住愣了愣,眼神都发亮了。 “半令,这是?” 这艘画舫,与汪府中的马车一样,同样以漆黑的颜色为主调,间杂着些许其他颜色,其上只画着几朵西府棠花,并不像其他画舫那样绚丽夺目,但别有一种低调厚重。 叶绥在见到的第一眼便已经喜欢上了,这艘画舫和府中那辆马车一样,都带着强烈的汪印特色,给她一种熟悉而安心的感觉。 汪印唇角勾了勾,他无须问,已经知道她很喜欢这艘画舫了。 “阿宁,本座今日有空,就带你游览这湘湖美景吧。”汪印这样说道,目光依然粘在叶绥身上。 其实,这个时候乘坐画舫去游览西湖才是最好的,但是在孤山诗会之后,他们暂时还不适合外出,便只能在湘湖这里了,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好。”叶绥笑道,毫不躲避地迎上了他的目光,让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眼中的欢喜感动。 她就是前去西湖边那一日,曾往西湖那些画舫多看了几眼,不想大人便注意到了,还让人准备了这一艘画舫…… 凡是有关她的事情,他都会无比上心。 她的唇角翘得更明显了,指尖忍不住挠了挠汪印的的掌心,然后猛地被他握得更紧了。 “阿宁。”汪印低声唤道,鼻息就喷在她耳尖,听得叶绥颤了一下。 幸好,汪印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有说。 在踏上甲板之前,汪印淡淡吩咐道:“唐玉、三娘,你们无须跟随,湘湖这一带都有缇骑守着,很安全,本座带着夫人出行便可以了。” “是,厂公。”唐玉和赵三娘立刻回道,同时止住了脚步。 原本叶绥还不觉得有什么,但在听到汪印吩咐暗处的王白郑七也无须随行的时候,不禁疑惑道:“半令,湘湖虽然有缇骑守着,还得要小心谨慎为上。” “放心,本座心中有数。”汪印回道,眸色似乎变得更深了一些,里面藏着一些叶绥看不懂的东西。 叶绥点了点头,既然半令觉得如此好,那么她便不再说什么了。 不知为何,她的心却跳得快了一些,呼吸也略有点急促,眼睛甚至不敢直视汪印。 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似的…… 当汪印将她推倒在画舫厚厚的垫子上,翻身压住她的时候,她瞬间便明白了他为何屏退了所有人,原来如此。 可是,知道也只是知道了,她很快就什么都不能想,只觉得身子一阵酥软滚烫,伸出手环住了他的背脊,不由自主地弓起身子贴住了他。 与有情人,做快乐事,原来这便是半令的打算。 这艘画舫就停在湘湖中间,充当船工的缇骑早听令飞跃至岸边了,船上只剩下汪印和叶绥,只有他们急喘声。 清风吹拂而过,撩起了纱幔的一角,窥见了里面的旖旎情色。 汪印双手紧握着叶绥的腰,让她坐在自己身上,带着她剧烈地上下颠动,满意地听着她口中逸出破碎的呻吟。 画舫轻轻摇动着,荡漾出一圈圈涟漪,久久而不平息。 直到傍晚时分,汪印才抱着叶绥从画舫上下来。 叶绥已经累得连手指头都不想动了,神智迷糊地靠在汪印怀中,被他的气息紧紧包裹,然后安心地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一次不知节制,接连几天她都昏昏沉沉的,只想躺在床上歇息,食欲也不振。 汪印自是担心不已,同时也不住地后悔:怎么就克制不住呢,让阿宁累成这样…… 然而,跟随他们前来的仆从,却像打了鸡血一样,有说不出的兴奋激动。 #####第一更!怎样的旖旎,请大家自行想像三千字,哈哈,我不敢写了…… 第九百三十九章期盼 第九百三十九章 如此期待 准确说来,从汪印和叶绥圆房之后起,封伯和庆伯等人的心中就永远有一种期待。 这是有关汪府小主子的期待。 一想到那白白的嫩嫩的小婴儿,他们的心便瞬间变得柔软起来。 这是多么让人幸福的事情啊,只要想一想,他们嘴角都会忍不住翘起来。 他们都是从缇事厂退下来的,封伯年伯等人都无妻无子,汪印便是他们最关心最在意的人。 他们从来没有放弃过为汪印解毒的希望,不管失望多少次,心中也始终有着期盼。 然而,厂公对自己解毒越来越淡漠,并且从未有一个姑娘能让厂公在意,他们心焦却毫无办法。 幸好,后来夫人出现了,所有情况都在变好,厂公的毒解了,也和夫人同房了,自然会有小孩儿…… 这是所有人都在期待的事情! 赵三娘朝封伯深深弯下腰,恭敬地说道:“封老,不知您有何吩咐?” 她感到奇怪,怎么封老会将她唤来呢?还特意避开了夫人,怎么看起来有点……偷偷摸摸的样子? 更重要的是,庆老也在一旁,两个人都目光熠熠地看着她,眼中的期待明显得快要满出来了。 发生……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庆伯咳了一声,开口问道:“三娘,不用担心,我们是问问夫人身体可好些了没有?” “回庆老,夫人身体好了一些,但仍旧食欲不振。”赵三娘这样回道,更觉得不解了。 庆老是关心夫人?可是也没有必要避开夫人啊。 封伯将庆伯推在一旁,说道:“你就是这么端着……让我来说。” 他慈祥地看着赵三娘,笑眯眯地说道:“三娘,我且问你,夫人这个月月事来了没有?” “封……封老,您问这个……做什么?”赵三娘简直饱受惊吓,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尴尬。 府中两位德高望重的老者,竟然悄悄地找到她问起夫人月事? 这会不会太什么了点? 庆伯插话进来,说道:“夫人月事是不是推迟了?你们近身伺候的人,见到夫人身体不适,有没有想过夫人可能……怀孕了?” “怀孕了”这三个字,庆伯重重加强了语气。 说罢,两个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赵三娘,目光如出一辙,似都在眼巴巴盼望听到好消息。 原来如此! 赵三娘这才恍悟,原来封老庆老问夫人月事是想知道是否怀孕了,难怪这样遮遮掩掩的。 可是……赵三娘的神色有些迟疑。——面对如此热切期待的目光,她有些不忍心回答。 见到她这副样子,封伯眼中的光亮略黯淡了一些,仍旧慈祥笑道:“你但说无妨 我们想听听。” 从赵三娘迟疑的神情中,封伯已经猜到了答案,可是还有些不死心,想亲耳听到赵三娘怎么说。 赵三娘别开了眼光,不忍与他们对视,低头答道:“夫人今早来月事了,许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劳累困倦,食欲不振。” “哦——是这样。”封伯这样回了一句,的目光一下子暗了下去。 旁边的庆伯同样如此,连话都不想说了。 封伯语气中的失落是如此明显,让赵三娘忍不住抬头,然后愣了愣。 在她的印象中,封伯庆伯一直都是强大冷静的,他们守护着厂公和汪府,就像无所不能的长辈一样,有他们在,就无须担心什么。 此刻他们是如此失望…… 赵三娘想了想,这样劝慰道:“封老,庆老,夫人自己就是大夫,她身体有什么状况,她自己是最清楚的。况且夫人曾经对季妈妈说过,说厂公身上的毒刚解,她还不适合有孕……” 事实上,不独是封伯庆伯两人,赵三娘自己和其它人也一样无比期待府中会有小孩儿,但是她相信夫人的判断。 夫人说不适合有孕,那就是不适合有孕。 听了这些话,封伯摇了摇头,笑着说道:“是我们不好,我们心急则乱了,也是,主子的毒刚解,实在不适合有孕。是我们太心急了。” 其实,之前朱太医也提过这个问题,道是让主子小心谨慎的,但是他们见到夫人不适的症状,还以为是…… 赵三娘离开之后,封伯与庆伯彼此对视了一眼,随即叹了口气。 他们真的太心急了,其实主子(厂公)的情况,他们哪里不清楚呢? 主子已经解了毒,身体已经恢复了,以主子和夫人恩爱的程度来看,夫人有孕是迟早的事情! 小主子一定会有的,他们一定能等到的! 封伯想到了这里,眼神渐渐变得明亮,自言自语道:“就是这样没错,慢慢等着就是了!” 他便宜捻须大笑起来,这样对庆伯说道:“我们在急啥?主子毒都解了,还有什么好怕的?我们慢慢等着就是了。” 在等着的时候,他们还可以做点别的事情啊! 于是,缇骑们便惊奇地发现,跟随在厂公身边的封老,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在空闲的时候总拿着一块木头在琢磨,还拿着一把刻刀在木头上琢磨雕刻,好像在做什么物件一样。 唐玉远远瞧了一眼,只看到那是一个奇怪形状的木块,也看不出是什么来,倒是封伯神神秘秘的样子,大家倒也不好意思再去窥探了。 汪印并不知道封伯庆伯这些事,他接到了一封京兆送来的密令,神色略有些凝重。#####第二更!快累趴了,还好明天就回去啦! 第九百四十章庙堂之上 汪印接到的密信,是来自京兆缇骑的,说的也是京兆的局势。 在孤山诗会之后,他虽然在萧然山下蛰伏不出,但是该做的事情从未落下。 比如,孙长蕴已经向吏部考功司献了“天子门生”这个见解,他也向永昭帝禀告了江南道书院的情况,陈述了自己欲令青云书院、文华书院和年轻官员三者鼎立的打算。 正如他所料的那样,孙长蕴“天子门生”的见解一出,整个京兆都震动了。 ——国朝重臣更知道这四个字代表着什么。 当中书令裴鼎臣听到这个消息时,脸上忍不住露出了一丝喜色,在紫宸殿禀道:“皇上,此乃国朝大喜之事!倘若国朝出仕士子都成为天子门生,那么结党营私这样的事情就可以避免了,于国朝有大益!” 这还是其中一个最为直接的好处而已,一旦出仕士子都成为天子门生,那么这些官员的仕途起点就会在一个相对公平的位置,也有利于激发官员的才能、利吏部的选拔考核…… 裴鼎臣随便想想,都能想到三五个好处出来。 这个名叫孙长蕴的年轻官员,实在太了不起了!国朝有这样的后进之辈,的确是国朝的福气! 这时,同在紫宸殿的邵世善却略带犹豫地说道:“皇上,这个孙长蕴已经科举出仕了,原本是在秘书省待选的,怎么会出现在江南道呢?臣听闻,他是跟随汪督主前去游历的?这个孙长蕴提出这样的简介,是不是别有内情?” “不知邵大人认为有什么内情?这个见解代表了这个孙长蕴长远的目光和过人的眼界,——起码本官是想不出来的,有这卓绝的见解,此人必定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还能有什么内情?”裴鼎臣这样说道。 他知道邵世善为何刻意提到孙长蕴与汪督主的关系,无非是引起皇上对汪督主、孙长蕴的不满而已。 邵世善乃十皇子妃祖父,与韦皇后关系密切,如今韦皇后因汪印而失势,邵世善刻意针对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裴鼎臣知道朝中倾轧是少不了的,他自己能够就任中书令,也不是真的纯良无争,但是只为了权力倾轧,而罔顾对国朝有好处的事情,他就万万不能容忍。 邵世善想针对汪印可以,但是却扯上了孙长蕴,扯上了“天子门生”,他就不会袖手旁观。 邵世善眼神微动,朝裴鼎臣笑道:“裴大人,本官只是觉得有些奇怪罢了,怎么这个孙长蕴会跟随汪督主前去江南道呢?不是旁人,恰恰就是孙长蕴提出这个见解?” “邵大人这么说,才真是让本官诧异了。国朝官员那么多,恰恰就是这个孙长蕴提出来,足见其乃个中翘楚。邵大人这么说,莫非……是因为孙长蕴乃已故谢大人的弟子?”裴鼎臣也笑着道,眸光厉然,丝毫也不退让。 邵世善的心思,裴鼎臣看得一清二楚,以往只是看破不说破而已。如今……他绝对不会让任何人阻挠“天子门生”的推行! 一提到谢玠,邵世善神色便变了变,他是接替谢玠之位的,哪怕好几年过去了,依然被人拿来与谢玠比较,他最忌讳的便是这一点。 裴鼎臣此言,当真是挑他痛处来戳,让他一时难以言喻。 便是永昭帝,神色也闪过了一丝不自然,他抬手止住了两人的争论,波澜不兴地说道:“好了,无须再为此争论了。有关天子门生一事,朕会令吏部、礼部跟进。” 在这一事上,帝王当然是站在裴鼎臣这一边的。 如今,江南道书院的影响力、文人士子的心向,才是他最为看重的事,既然有办法瓦解江南道书院的影响、收服天下士子的心,就是大好事。 不管提出这个办法的人是谁。 至于孙长蕴……这个人他也知道。 当初汪印前去江南道,是要收服周衍等人的,他便允许其可以带着一些人前去,汪印从国子监挑选了一些士子,也从各官衙挑选了一些年轻官员,这孙长蕴就在其中。 至于孙长蕴是谢玠的弟子——谢玠都死了好几年,还有何可说的? “是,臣明白了。”裴鼎臣和邵世善异口同声地说道。 他们位列中枢,多年来都在帝侧,自然能从帝王这句话中推测出帝心所向。 天子门生,已是势在必行! 寿康宫内,贤妃听着内侍的禀告,脸容看起来仍旧是一副莫不关己的样子:“哦?那个孙长蕴是跟着汪印前去江南道的?其是汪印的人?” 自从“天子门生”四个字一出,大安官场谁人不识孙长蕴? 便是贤妃这种久在深宫不出的人,也曾听了好几次“孙长蕴”的名字。 她还真没有想到,谢玠的弟子会跟着汪印前去江南道,亏得先前江南道官员还不确定汪印是否去了杭州府。 如今孙长蕴都已名扬天下,汪印不在杭州府又在哪里? 一群蠢货! 她呷了一口茶,才说道:“皇上定然会支持孙长蕴的,如今天子门生一事,孙长蕴立下了大功,汪印也会因此而沾光。此事是做不得文章的。” “娘娘英明,紫宸殿传来消息,裴大人与邵大人因此曾有争论,皇上令吏部和礼部跟进此事了。”内侍恭敬地回道。 令吏部和吏部跟进此事,也就是会将“天子门生”这四个字落实到具体的科举选拔上,这是无法可想的事,她不觉得值得在此事上花心思。 她更在意的,乃是另外一件事。 “二十一皇子还在病着吗?”她端起了茶杯,随意地问道。#####下午才回到,一回到就发热昏沉,简直弱小无助可怜,今天只有一更了,请大家原谅,我明天多更些,感谢大家! 第九百四十一章定计 “回娘娘,二十一皇子依然在病着,皇上隔三岔五会去延禧宫看他,太医说还得继续休养。”内侍何英这样说道,将探听到的消息详细说出来。 继续休养? 说起来,从郑云回生病开始,除了十九皇子郑瑞前去看过他一面,后来就没有人再见过他了。 他真的是在延禧宫养病吗? 贤妃当然是不相信的,她曾让郑瑞数次去试探,都被纯妃给挡回来了,最后还是皇上下令让郑云回专心休养,任何人都不得打扰。 这样的情况,已经让她百分百肯定郑云回已经不在宫中了。 至于郑云回去了哪里?这都不用怎么猜测,郑云回生病的时候,正是汪印离开京兆前去江南道的时候。——郑云回必定是跟着汪印去了江南道! 更重要的是,皇上也知道这件事,并且皇上在为郑云回掩饰,皇上为何要让郑云回前去江南道呢? 她也曾不着痕迹地试探,想从皇上口中得到什么,可是皇上却总是避而不谈。 皇上过去那么信任她,就连南库这样重要的事情都会对她说,然而这一次郑云回去了江南道,皇上竟然瞒着她? 这让贤妃感到了不解,也让她生起了极大的危机感,这是不是代表着皇上不再绝对信任她了?所以才没有对她说这些事情? 一旦失去了皇上的绝对信任,那么她以后…… 她绝对不允许这种情况出现! 所以哪怕已证实郑云回去了江南道,她却没有立刻有什么行动,就是顾忌着皇上对她的态度。 贤妃的眉头略略皱了起来,脸上不复那种万事不理的疏离感,让身边的内侍宫女也不由得心情紧绷起来。 娘娘心绪极少有波动,因为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中,现在只是二十一皇子去了江南道,娘娘为何会如此紧张在意呢? 哪怕何英这些内侍宫女是贤妃的近身亲信,但依然摸不透贤妃的性子,心下便有些惴惴。 “娘娘,现在该如何办?”内侍向贤妃请示道,想知道贤妃下一步的计划。 贤妃想了想,淡声吩咐道:“将二十一皇子前去江南道的消息,告诉杨善心和皇后,他们会知道该怎么办的。” 郑云回既然出了宫,就让他永远都回不了宫好了! 皇宫这四面红墙,岂是那么容易进和出的?想来本宫也快二十年没有出宫了,就算郑云回贵为皇子也不能例外! “是,娘娘,奴才这就去办!”何英恭敬地回道。 吩咐何英退出去之后,贤妃问向了身边那个面容寻常的宫女:“鸣雁,本宫吩咐你做的事情,可有进展?” 鸣雁立刻回道:“娘娘,楚太医说已经有进展了,便是连尚药局奉御都不会知道的。楚太医说感念娘娘的救命之恩,愿永为娘娘驱使。” 贤妃“呵”地轻哂了一声,眼神不以为然。 楚太医甘为她所驱使,可不仅仅是因为救命之恩,还因为她手中有他的把柄,更因为那无上的荣华富贵! 恩威并施,这是后宫之中每一个人都知道的道理,她怎么会不知道呢? 过了几日,当永昭帝前来寿康宫的时候,贤妃便这样禀道:“皇上,臣妾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哦?爱妃有何话语,不妨直说。”永昭帝笑道,不免有些好奇。 他每隔几天就要来寿康宫一趟,就是因为与贤妃相处很放松,贤妃为人虽然冷清,却是有一句说一句,似乎从来不会畏惧他是否震怒,也不知道什么叫天威难犯。 其实人啊,高处不胜寒,永昭帝高高在上被人捧惯了,难得有贤妃这样一个什么都不怕,也什么都不争的人,才能让他全然放松心神。 过去贤妃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从来不会遮掩忌讳,这会儿怎么犹豫不决了? 这好像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听到永昭帝这么说,贤妃笑了一下,脸上冰雪消融,这样说道:“皇上,那么臣妾就直说了。皇上,臣妾以为,皇上春秋鼎盛,宜当广纳妃嫔,以充盈后宫。近年来,宫中妃嫔减损不少,这并非国朝之福,纯妃或许是年轻,还想不到这一点,但是臣妾却不能不说。” 永昭帝愣了愣,诧异地说道:“纳妃?” 朕都这个年纪了,还广开后宫?这恐怕不妥。 贤妃点头道:“皇上仁厚,只在登基之初广纳后宫,这都已经二十六年了,如今宫中只剩下一些位高的妃子,皇上后宫空虚得很,宫中还是热闹些好。” 这些年,四妃之一的淑妃死了,年轻的敏妃死了,前太常卿谢鹿年的孙女儿良贵嫔病死了,还有一些美人才人等也因故香消玉殒,仔细想来,后宫中也没剩几个人了。 见永昭帝在犹豫,贤妃继续说道:“皇上,臣妾以为,皇上纳后宫,可以让朝臣军将都知道,皇上正盛年,有利于国朝稳定。” 贤妃伴君这么多年,当然知道永昭帝不是个沉溺美色的人,但是不沉溺,也不代表着会拒绝。 日日都新,自然想法也会变化,过去皇上是不沉溺美色,不代表着以后仍会如此。 像皇上这个年纪的人,江山早已稳固,皇权牢牢掌控,除了对某些权臣的忌惮外,已没有多少人和事能够引起皇上心潮起伏了。 但皇上是个男人,在她看来,让一个男人心潮起伏、进而生起雄心壮志的,除了权,就只有女人了。 ——还加上国朝的好处,皇上肯定会答应。 无论如何,她都会让皇上答应,趁着皇上对她的绝对信任还没有完全消失之前。#####说好今日会多更的,结果啪啪打脸,出去玩了七天,全身都痛,整个人都废了一样。明天等我! 第九百四十二章第一个弟子 自孤山诗会之后,孙长蕴便在江南道文坛扬名了,连带地,萧然山下、湘湖边那片华宅,也成为了许多人所关注的地方。 不知道从哪里传出了风声,说住在这片华宅里的人正是缇事厂汪督主,又传出了孙长蕴口称的“先生”正是汪督主! 如此一来,江南道官场文坛可就不是哗然动荡了,而是这种哗然动荡瞬间止在了某一个位置,就好像事情在最高潮的时候戛然而止似的。 孙长蕴那“天子门生”四字已足以让江南道动荡不安,再加上一个缇事厂督主,这是要把江南道掀起滔天巨浪吗? 更何况,缇事厂汪督主可是个宦官! 孙长蕴乃科举出仕在秘书省待选的官员,这在官场上的影响尚且不说,但是其是一个文人士子,竟然称呼一个宦官为“老师”,实在是有辱斯文! 这一声“称呼”简直就是将读书人的脸面踩在了脚下,孙长蕴压根就不能称呼为一个读书人! 书院的士子生徒本来就有一股书生气,这股书生气带着热血奋勇,也带着鲁莽冲动,这也可以说是年轻读书人的最大特色之一。 当初有万名士子为曲公度求情,是为彰显热血奋勇,如今在江南道这里,也有数千士子诋毁轻蔑孙长蕴,是为突显鲁莽冲动。 在青云书院的刻意引导下,这些江南道士子恨不得冲到萧然山下将孙长蕴撕成两半,只是萧然山下那些重重叠叠的迷阵和守卫,将他们拦在了外面,还有一部分人畏于汪督主凶名,选择了后退。 对于江南道文坛这样的波澜,汪印神色不动,每日里带着叶绥舒心泛舟湘湖,好像不知道外面发生什么事情一样。 道是孙长蕴,刚开始的时候还算淡定,但是听到有许多士子欲闯进萧然山行凶的时候,便有些坐不住了。 难得汪印没有外出,孙长蕴便前去求见了,也没有过度掩躲,带着忧虑问道:“督主,我……我是不是给您添麻烦了?我可以离开萧然山这里。” 当初在西湖边,他不应该当众称呼汪督主为“先生”,哪怕他的确跟随汪督主学习了三年,但是汪督主从来没有承认他为弟子。 更重要的是,他脱口之言,为汪督主带来了这么大的侮辱。 士子不能称呼宦官为先生?天下可有这样的道理? 达者,即为师。 他不愿因为自己在孤山诗会上的举动,而为汪督主带来什么麻烦。 汪印淡淡看了他一眼,脸上波澜不兴,只问道;“麻烦?为何会认为这是麻烦?” “那些人会来到这里,会影响督主……”孙长蕴还想说些什么,但是看到汪印摇了摇头,见其眼中有明显的不悦,便蓦地止住了话语。 汪印又再看了孙长蕴一眼,眉目半垂:“天子门生四个字,是本座让唐玉告诉你的,当时你可有畏惧退缩?” 孙长蕴飞快地摇了摇头,这一点他从未犹豫,因为他知道这四个字必然正确,他定要想办法将这四个字说出来。 “既然当时没有畏惧退缩,现在也不必后悔不安,说出了的话,做过的事,便要去承担,不管这个结果是什么,更何况这个结果并不是不好。”汪印这样说道,语气仍旧十分平静。 孙长蕴毕竟年纪还小,就算经历了许多,遇到事情的时候难免会有些坐不住,但这又如何? 一个年轻人想要成长,必定要经历这样的时候,每一步路,每一件事,都不会白走白经历,这都是孙长蕴成长的阶石,最终搭建成一条通往台阁之路。 这是谢玠的希望,也是本座的……期盼。 不知是想到了已故的谢玠,还是见到孙长蕴似有所悟,汪印神色舒缓了一些,语气仍旧是淡淡地,说道:“无须想太多,江南道书院士子不用理会,你带着殿下好好精进便是了。” 这段时日,郑云回与孙长蕴在一起的时间很多,郑云回年纪小,孙长蕴也年轻,倒有了一种难得的情谊。 这种情谊,倒也不知道如何形容,不过汪印和叶绥一样,对此乐见其成。 现在他们两个相处融洽,那么这就是好事,旁的,那就是以后的事情。 先前就说过,汪印平静的语气脸容,其实是带着一种从容淡定的强大,让人感到难以形容的心安。 此刻孙长蕴便是这样,明明没有听到汪印说什么长篇大论,心中却渐渐平静下来,先前那些坐卧不安渐渐散去。 是了,既然他当时不曾畏惧退缩,那么现在也没有什么好害怕不安的,无非,就是直面而上而已。 他对自己有信心,他现在所做的事情,将来必定不负自己也不负国朝。 他朝汪印深深弯腰,恭敬地说道:“督主,我明白了。” 汪印站了起来,双手背在了身后,目光落在了孙长蕴身上,里面什么都看不出来,但不知道为何,孙长蕴的心跳了一下,竟然有种莫名其妙的激动欣喜。 “督主……”孙长蕴这样唤道,声音越发恭敬,嘴唇紧紧抿着,好像即将迎来什么一样。 汪印依旧眉目半垂,淡淡说道:“你若愿意,从今以后,便称本座为先生吧。”#####很是惭愧,晚了,请大家原谅。沉迷沈教授的颜,希望审核还能通过。 第九百四十三章火不尽 叶绥知道这事之后,沉默了片刻,然后问道:“半令,你终于下定主意了?” 从他说要带着孙长蕴前来江南道开始,她便隐隐觉得他仿佛作出了什么决定。 原本她还以为,这决定是对孙长蕴的考核还是别的什么,不想……半令是跨过了他自己那一关,愿意当孙长蕴的先生。 其实,孙长蕴在雁西卫跟随半令了三年,在那三年里,半令是代替了过世的谢玠来教导孙长蕴,虽然无老师之名,却有老师之实。 但是孙长蕴乃谢玠的弟子,半令虽然教导了孙长蕴,却未以先生自居,孙长蕴自然也不可能这样称呼。 ——她知道他在顾忌什么。 顾忌着已经过世的谢玠,更顾忌着缇事厂督主这个身份会给孙长蕴带来麻烦。 她看破而不说破,故而此前也从来没有多问此事,但是半令现在竟然说出了那样一句话? 汪印点了点头,然后说道:“是的,阿宁最知我,的确定下注意了。” 说罢,他低头嗅了嗅剡溪茶香,脑中出现了孙长蕴激动信息的样子,仿佛还能听见他那一声重之又重的“先生”。 是啊,本座也是经过这一次江南道之行,才确定了孙长蕴早就把本座当老师,而不会在意什么缇事厂麻烦不不麻烦。 从乎于心,在这一事上,本座反而不如孙长蕴了。 汪印喝了口茶,嘴角微微上扬,虽然没有再说什么话,但是内心的轻松愉快已尽显无遗。 想必,是因为有孙长蕴这个学生而高兴。 叶绥端起了茶杯,朝汪印敬道:“半令,我以茶代酒,恭喜你得一佳徒!想必,谢大人泉下有知,对此也感到欢喜,可需要我准备相关拜师事宜?” 薪尽而火传,这乃人生一大乐事,昔日对谢玠来说是如此,如今对半令来说也是如此。 汪印对着她举了举茶杯,微笑着一喝而尽,笑道:“阿宁的恭喜,我接下了。至于拜师之说,则无须办了,谢玠才是他的老师。” 叶绥想了想,点头赞同道:“的确,半令说的是。” 老师,先生,都是达者先者,国朝并无规定读书人只能拜一个老师,但是会敬而重之地称呼“老师”“先生”的,约定俗成就只有一个人。 不然,座师问题也不会成为朝局的一大隐患。 半令收下孙长蕴这个学生,已是与众不同的做法,宣扬出去对半令好、对孙长蕴都没有什么好处。 既然如此,还是低调行事为好。 “孙长蕴已经为江南道官场文坛所瞩目,王晦传来消息,皇上已令吏部、礼部跟进天子门生之事,孙长蕴多半会在杭州府任职,还是要尽量减少冲击。”汪印这样说道。 他愿意成为孙长蕴的先生,为长远计,还是暂且不声张为宜。 这个时候,唐玉敲门禀道:“厂公,楼凤仪递来了拜帖,亲自送来的。” 听到这个禀告,汪印与叶绥彼此对视了一眼,随即汪印吩咐道:“接下帖子,直接将人迎进来。” 楼凤仪,终于来了。#####短小,卡文卡得想哭,大家再等我一下。 第九百四十四章凤仪来 以孙长蕴在孤山诗会上引起的轰动,早已引起江南道官场文坛许多人的注意。 然而,因为江南道书院的特殊性,又因为那一条汪督主的传闻,明面上竟然没有一个人前来拜访。 暗中刺探的,倒有不少,但是这些人根本不能靠近萧然山那片华宅,只能远远看到华宅的轮廓。 这楼凤仪,竟成为了第一个递帖子前来拜访的人。 当然,他能顺利来到府邸前递帖子,还能免了等待回帖的时间,是因为他的来访在汪印的预料之中。 从叶绥从那份名单上看到楼凤仪后,汪印便令晏千钧将楼凤仪的情况查得清楚明白,也让人暗中给其递了消息。 此番楼凤仪来访,不过是向汪印表示其态度和决定而已。 是的,决定,从楼凤仪出现在萧然山下那一刻开始,已经做出了选择,也没有想过有什后路可退。 尽管抱着一切都已经豁出去的心态,楼凤仪在见到汪印的第一眼,心中还是忍不住颤了一下,随即恭敬地说道:“在下见过汪督主。” 汪督主……怎么说呢?容貌和气势,楼凤仪不知该用什么词去形容,但这样的人,任何人只要亲眼见过了,就一辈子都忘不了。 比传说中更加摄人心魄,也更加让人俯首心服,而这样一个人,竟然暗中递了消息给给他,邀他共商江南道书院的情况。 更难以置信的是,自己在接到这个消息后,霎那间出现在心头的,不是害怕诧异,而是终于在黑暗中抓住一点光的惊喜。 在黑暗中踽踽独行那么久,在乍然看到这点光时,他双眼都几乎湿润了。 他所待的、所求的,会不会因为萧然山下这个人而出现? 他不确切,但是他很确切的一点就是:这是他唯一乃至最后的机会。 哪怕送消息前来的是人人畏惧的缇事厂督主,他还是渐渐坚定了主意,出现在了萧然山下这片华宅前。 他知道自己在进行一次豪赌,赢了则心遂所愿,输了……便什么都没有了。 不过,他本来也不曾拥有多少,失去也没什么可惜的。 楼凤仪思绪翻滚,汪印心中也难得有了一丝起伏。 楼凤仪并不是走进来的,而是瘫坐在一张木头椅子上、由仆从推进来的。 木头椅子底下装了轮子,轮子轱辘声由远而近,带着一丝丝凄怆的意味,让汪印缓缓站了起来。 他没有想到,楼凤仪不良于行,竟然是站都站不起来,甚至坐都坐不正。 他更没有想到,坐都坐不正的楼凤仪,竟然是这样……风姿倜傥的人! 不,风姿倜傥的老头。 他须发全白了,脸上的皱纹并没有增加他的老态,反而带着一种岁月痕迹的从容,因为他的眼珠并不昏黄浑浊,反而黝黑发亮,明洞清澈得仿佛年轻人的眼睛。 年迈年轻,矛盾地出现在一个人身上,却显得异常和谐。 可以想象,楼凤仪年轻的时候会是怎样的风姿卓绝,但是国朝从无此人之名,而眼前的老人还瘫坐着。 他不能行坐亦不正,只能处于底下抬头仰望,但是这样一个人,身上却毫无萎顿弱小,却会让站在他面前的人低眉俯首。 汪印一瞬间便懂了叶绥先前所说的那一句话,楼凤仪是可以与周衍相抗衡的人。 周衍乃江南道文坛的“仙”,楼凤仪同样也是“仙”,确实谪仙,好似历尽人间千百劫那种人,想要破江南道文坛局面、使之有序繁荣,必得楼凤仪这样的人间仙人。 周衍,太高太高了。 “凤仪先生,请。”汪印朝楼凤仪伸手清请茶,这样说道。 楼凤仪名颜,字凤仪,自然不是称凤仪先生,但是汪印觉得面对这样的人,唯有加“先生”二字才能说得出口。 楼凤仪费力点点头,笑道:“汪督主,客气了。此番冒昧来访,还请督主大人莫要见怪。” 他说话的时候,脸上带着笑容,目光依然清澈明亮,竟然带着些许稚气。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直直看着汪印,开口问道:“汪督主,你口讯中所言,可是真?” 他眸中有深切所求,坦坦荡荡无遮无掩,在等待着汪印点头承认。 汪印当然只能点头,楼凤仪前来,本就是他的安排,面对着这样的老人,他更加无法拒绝。 “是,本座所言为真,请凤仪先生莫要顾忌。”汪印点头答道,说出了楼凤仪期待的答案。 只见楼凤仪眼神一亮,身子动了动,好像坐正了些许,却又好像没有变化。 汪印见了,微微垂目,缓缓开口说道:“凤仪先生,事情是这样的……” 汪印和楼凤仪说了什么,没有人知道,但是楼凤仪由老仆推着、进入了萧然山下那片华宅,却是许多人都知道的。 对于楼凤仪此举,江南道各书院山长心中都有了不同的猜测。 楼凤仪出自文华书院,怎么会前去拜访萧然山下那个人?是不是表示文华书院对那“天子门生”四字的态度? 文华书院山长孟南阁听了,眉头都皱了起来,一众教习见了,只是以为山长心中震怒,不由得对楼凤仪多了一丝怨言。 在这个关头,楼凤仪前去萧然山下是什么意思?亏得山长一直这么照顾他,让他这样一个差不多废了的人在文华书院担任教习。 可是,楼凤仪却为文华书院带来了这么大的麻烦! 文华书院一众教习不知道的是,当晚夜深的时候,孟南阁悄悄来到楼凤仪的院子,低低叹息了一声,说道:“楼兄,你决定好了吗?” 第九百四十五章恩仇 孟南阁微微弯下身子,边缓慢地推着楼凤仪往前,边等待着他的回答。 其实,他心里很清楚,楼凤仪既然选择了不避人耳目前去萧然山下,肯定已经做好了决定,但是他想知道为什么。 如果他的消息无误,在萧然山下住着乃是缇事厂汪督主,楼兄是冲着那“天子门生”而去,还是冲着那位汪督主而去? 这当中大有不同…… 楼凤仪靠在木头椅子上,因为孟南阁正在推着他,自然更不能坐正身子,他笑了笑道:“孟兄,我已经想好了,这么多年蒙你照顾,我才得以在文华书院安身。——我觉得,我等待的机会终于到来了。” 孟南阁推着椅子的动作顿了顿,然后说道:“万一……楼兄你这样等于叛出了江南道文坛,恐怕各大书院都容不下你了,便是文华书院,也不能例外。” 江南道各书院紧密相连,也可以说是同气连枝,虽则他与周衍不和、文华书院与青云书院相争,但也只是为了争个高下,一旦涉及到书院的将来,他便不能与众人作对。 ——这也是他只能将楼凤仪收留在文华书院、而不能做更多的原因。 力有所不逮啊! 如今楼兄去了萧然山下拜见,等于是告诉江南道书院所有人,他赞同那个“天子门生”的言论,也就等于与江南道书院作对,这是等于将一切都豁出去去了。 如此不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万一…… 楼凤仪努力伸手拍了拍孟南阁的手背,还是笑道:“孟兄,无须担心,反正我本来也没有什么,也只剩下命一条。这些年来,多谢你了。” 孟南阁的恩情,自然不是说说就能报答的, 他自己也没有想到,当初对孟南阁一月的提点之情,会换来其半生护佑之恩,这份恩情已经不知该如何报答了。 如果不去萧然山下,如果不去见汪督主,那么这份恩怕是没有机会报答。 还有他的仇,还有他的志…… 他拖着这样的身子还不死,是因为仇未报、恩未还、志未酬,怎么舍得死去? 就算还有最后一口气,他都要努力活着,更何况,现在看到了一丝光明,更要奋力一搏了。 “孟兄,你无须担心我,天子门生乃是皇上所许,便是我与江南道书院作对,这些山长生徒又能奈我如何?”楼凤仪这样说道。 他努力扬起头,目光看向了远方,清澈洞明的眼神出现了一丝阴霾,瞬间便消失了。 如今江南道文坛这个局面,我就这样光明正大出现在萧然山下,周衍……能拿我怎么办? 青云书院内,周衍从容抚须,仍旧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淡淡说道:“楼凤仪……的确去了萧然山下?” “是,老师,他的确去了,还待了不短时间。他进入那里之后的情况,便无从得知了。”回话的,是周衍的亲信,青云书院算学的教习朱弼。 萧然山下、湘湖边那片华宅的所有动静,都是各大书院的密切注视之中,楼凤仪刚出现在萧然山下,便有消息传回了青云书院。 恰好,朱弼是极少知道周衍与楼凤仪恩怨的人。——毕竟,周衍要去找楼凤仪的麻烦,总需要信得过的人手。 过去十数年来,朱弼听从周衍的指点,不知暗中找了楼凤仪多少麻烦,只是楼凤仪一直以来都逆来顺受,像条死蛇烂鳝一样,只是躲在文华书院苟延残喘。 对这样毫不反抗的人,朱弼觉得欺负起来都没有什么意思,近些年已不再密切关注楼凤仪这个人了。 周衍所想的,自然和朱弼差不多。 这几十年过去了,他与楼凤仪的身份地位是天壤之别,他乃江南道文坛之首,楼凤仪不过是无人注意的小小教习,他压根就不将其放在眼内。 他之所以允许楼凤仪躲在文华书院中,就是要楼凤仪睁眼看着,看着他是高高在上的青云书院山长,而楼凤仪什么都不是! 他以为楼凤仪早就认清了自己的处境,以为楼凤仪早就放弃了任何希望,不想楼凤仪竟然去了萧然山下,成为了第一个去拜访那里的人! 楼凤仪,分明是要与整个江南道文坛作对!这个连坐都坐不正的废物,竟然有这样大的胆子! 在孤山诗会之前,就算有人告诉周衍,楼凤仪打算复仇,他也只会是一哂而笑,压根不会将此事放在心上。 但现在,有出言“天子门生”之人,有缇事厂汪督主……他便不能确定了,心中不禁生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因为他分明感觉到,自己在这样的局面里无能为力,连挣扎都不知道该如何挣扎。 江南道书院影响力是大,那么多官员的确都从江南道书院出去,这些人的确可以联合起来,但是这些影响力、这些联合,绝对不能与国朝、皇上抗争。 不然,书院就成了谋反。 他想不到,只是四个字,区区四个字,将让他陷入了进退维谷之地。 更何况,当中还多了一个缇事厂督主! 缇事厂的汪印,本事和凶名在外,就连观察使顾祖玢都立刻抽身远离了,江南道书院还能怎么办?他这个青云书院山长该怎么办? 难道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江南道书院的影响力一点点削弱?就眼睁睁地看着书院地位不保?他已经成为将江南道文坛魁首那么多年,绝对不能让这种情况出现! 呵,楼凤仪竟敢攀上缇事厂?天子门生这四字他无可奈何,但是楼凤仪只是区区一个蝼蚁而已,还难对付?! 怕是楼凤仪没有这个命来复仇 第九百四十六章前尘 “半令,楼凤仪回到文华书院之后,必定会引起所有人的注意,后续该如何办呢?”叶绥为汪印斟上茶水,这样问道。 楼凤仪此人是她推荐给汪印的,将其放在文华书院也是她建议的,目的是借其来影响江南到文坛的格局。 但是具体如何操作,如何实现这个目的,她并不知道。毕竟,现在楼凤仪只是文华书院一个小小的教习,要让其能够影响江南道文坛,还需要花费很大心思,半令打算怎么做呢? 汪印喝了一口茶,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道:“阿宁,你知道楼凤仪为何会变成如今模样吗?” 叶绥稍一想,想便知道汪印的话语是什么意思了,她这样答道:“半令,我隐约知道,但是并不完全。” 前世她知道楼凤仪这个人的时候,其已经是江南道文坛魁首了,她听说过其与周衍有不共戴天之仇,而周衍早就身败名裂,已经没有人去关注了。 这个深仇大恨到底是什么,她并无过多了解,比起动荡变幻的朝局来,楼凤仪这些恩怨实在微不足道。 现在听半令这么说,接下来的安排,便是与楼凤仪的过去经历有关? 汪印看着叶绥了然的眼神,随即点头应道:“没错,本座正是想借楼凤仪和周衍之间仇恨来行事,将楼凤仪推上文华书院山长之位。” 周衍与楼凤仪之间的深仇大恨,说白了,其实就是一个忘恩负义的故事。 楼凤仪和周衍两人俱出寒门,都曾在江南道半塘书院求学,原本是关系极好的师兄弟。 只是,楼凤仪性格内向,是那种天才横溢的人,不管是在文学上还是别的方面,每每都有独到见解,才学胜于周衍。 周衍善经营钻研,交友也广阔,总是将楼凤仪的见解学说据为己有,还因此得到了已故大儒居邕的青眼,将孙女儿许配给其为妻。 周衍怕楼凤仪会威胁到他,便趁着楼凤仪回乡探亲的时候,设计将楼凤仪的父母杀害,并且害得楼凤仪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幸得楼凤仪的小师弟,同样也是半塘书院的学生,如今的文华书院山长孟南阁出手相救,楼凤仪才保住了性命,最后还能在文华书院当教习。 事后楼凤仪曾想过复仇,然而因为周衍的声名越来越响,地位也越来越高,还加上居邕的护短,楼凤仪根本就做不了什么事情,直到现在…… “半令是想将周衍过去做的恶扬出来?”叶绥这样问道,猜到了汪印的打算。 只是,时隔多年,周衍如今还是江南道文坛魁首,在如此敏感的时刻,便是将周衍所做的恶说出来,怕是江南道文坛的人也不信,还会以为这是半令刻意对付周衍的结果,反而会为周衍赢得令名。 如此,大为不妥。 汪印微微垂目,淡淡倒:“不急,本座会安排好的。” 周衍多年来做下的恶,可不止楼凤仪这一件,总会有证据留下来的。 周衍是江南道文坛魁首,在文坛上可以只手遮天,那是因为从来没有人能动其分毫,如今本座来了江南道,就不同了…… 他抬目看向叶绥,伸手握住她的,劝慰道:“阿宁,不必忧虑,且耐心等着便是。” 江南道文坛的情况,犹如人有固疾,要想拔除,必定得花费许多经历和时间,并不是一月两月便能见效的事情。 “楼凤仪那里,以防不测,本座已派人暗中保护他了。”汪印这样说道。 人心难测,不得不防,楼凤仪已是这个样子了,断不能再出现什么危险了。 “好,我相信半令。”叶绥答道,她当然相信汪印的话语,也有足够的信心和耐心看到江南道文坛的良局。 她想了想,说道:“孙长蕴……官职任命想必很快就会来了吧?” “天子门生”这四个字有千钧份量,只要皇上还不至于昏庸糊涂,就会对这四个字足够看重,那么待选的孙长蕴便能得到一个好官职。 “应该快了,吏部和礼部的官员已在商讨之中了,本座以为他任苏州司马便差不多了。”汪印这样说道。 孙长蕴既然在江南道扬名,自然要在江南道这里任官,有皇上特别看重,就算江南道这里的官员对孙长蕴并不待见,也不得不迫于孙长蕴的声明。 何况,江南道同样也会有一批有识之士,会倚靠在孙长蕴身边,其也不算是单枪匹马。 官场波谲云诡,孙长蕴要登台阁之位,定要经历一番风浪,也必须要脱一身皮才真正成长起来。 在汪印看来,只要人还活着,余等便是小事。——他对孙长蕴同样有足够的信心。 “现在云儿与孙长蕴在一起的时间颇多,倘若孙长蕴在江南道为官,怕是云儿有些舍不得了。”叶绥这样道,想起了最近都围在孙长蕴身边的郑云回。 云儿和孙长蕴的关系越来越好,感情也越来越深厚。所谓白发如新倾盖如故,有些人的确无须经年累月的相处,就会成为一辈子的好友,现在看来,云儿和孙长蕴便是这种情况。 “孙长蕴不可能一辈子都在江南道,以后也总会返回京兆的。”汪印答道,人与人之间的聚散离合,实在太寻常了。 想到郑云回,汪印便想起了永昭帝交代的另外一个任务,想起了带着郑云回来到江南道的目的。 他们来到江南道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是要准备去那个地方了。#####今晚依然是去看房的一晚…… 第九百四十七章福气 这个地方,当然是江南道苏州府的云溪。 带着郑云回前去云溪,这是永昭帝交给汪印的重任之一,也是郑云回得以离开京兆的原因,现在江南道书院的情况暂时还需要等待,汪印便打算带着郑云回前去那里了。 他不知道皇家暗卫是否在暗地里观察着郑云回的情况,但是他必须要带其前去。 不然,纯妃很难对皇上交代。 从杭州府萧然山下前去苏州府云溪,也不过是两日左右的路程,只是汪印打算带着叶绥、郑云回在苏州府多待一些时日,因而要准备的东西还是不少。 此去苏州府,孙长蕴也随行。——他的任命已经下来了,正如汪印所料的那样,是苏州司马一职。 司马一职当然不是什么重要职位,对于一个待选官员来说已经是极好的位置,对于孙长蕴来说也是最为合适。 在接到任命之后,孙长蕴第一时间就前来求见汪印,恭敬道:“先生,学生的任命已经下来了,以后便不能跟在先生身边了,请先生放心,学生定然不负先生和老师所望。” 在参加完孤山诗会之后,不知是因为得到了汪印的肯定,还是他自己想通了什么,现在的孙长蕴比之前少了一些沉郁,多了一些自信。 当年谢玠的死,给孙长蕴心理造成了极大的影响,也让他对国朝、对皇上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怨怼,使得他年纪轻轻就像个老头子那样了。 成熟稳重自然是好,但是孙长蕴还是这个年纪,汪印还是希望其能有一些年轻人的意气风发,不至未老先衰。 汪印点点头,道:“很好,你仕途之始便在苏州府。你知道如何才能做一个好官吗?” 如何才能做一个好官? 孙长蕴一时语窒,脑中出现了无数想法,诸如清明贤能、廉洁无私、尽心为民等等,但是他看着汪印淡漠的神情,总觉得答案不会是这些。 先生特意问了这个问题,不会想听到这样的答案——他自己都无法用这些答案来说服自己。 他想了想,弯下腰请道:“请先生指点,学生……并不确切。” 汪印笑了笑,抬头看向了外面,不知在想什么,目光说不出的深远,淡漠的脸容也飞快了闪过了什么,让孙长蕴不禁愣了愣。 先生他……这种神情他不知该如何形容,他只觉得心底突然有酸涩涌上来,心也好像被塞住一样,说不出的难受。 汪印的目光落在孙长蕴身上,淡淡说道:“做一个好官,并无特殊的诀窍,无非是下令百姓安心、上令皇上放心,明白吗?” 让百姓安心,那就必须能干,能够成为造福一方百姓的父母官;这才干能力,在造福百姓的同时,还要得皇上信任…… 这做一个好官的标准虽然很简单,但实难,汪印自己都做不到,但是他希望孙长蕴可以做到。 国朝有赖于中枢重臣,但国朝的以后必定有赖于孙长蕴这样的年轻的官员,国朝以后的栋梁,也必定是孙长蕴这些官员。 汪印对自己的目光向来很有信心,能得孙长蕴这样的学生,也总算不负谢玠……和自己。 下令百姓安心上令皇上放心? 孙长蕴把这句话在脑海中过了几次,觉得这句话有无限深意,然而一时之间却无法参透其中深意,当下便答道:“先生,学生知道了,以后也一定会时常牢记这句话。”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以后为官也会以这话为准测,但这话语说来容易做起来难,他会用实际行动来证明,证明自己一直记得这个教导。 “无须想太多,好好做人好好做官,有什么事情可以告诉本座。”汪印这样说道,并没有多说旁的承诺。 不知为何,看到孙长蕴,他总会想起已经过世的谢玠,想起谢玠当初在万映楼怒目相对的样子。 一眨眼,已经好些年了,谢玠也已经过世了,但还有孙长蕴…… 他看了看孙长蕴,目光难得露出了一丝慈爱。 ~~~~ “庆伯,云溪是个什么地方呢?我们为何特意要去那里?”马车上,郑云回好奇地问道。 在离宫之前,他就听到母妃再三交代说去到云溪的时候,要露出激动的神情,他当时点头,也问了原因,母妃却没有告诉他。 母妃只是抚着他的头,笑着说道:“云儿,原因母妃还不能告诉你,你只需知道,你此行得以离宫,得以增长见识,就是因为云溪便可以了。” 听起来,云溪与他有过什么重要的关联,但是母妃不愿多说,他便没有再问。 现在他跟随姨父姨母前去云溪了,云溪到底是个怎样的地方呢? “回小少爷,老奴也没有去过云溪,实在难以说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但是老奴听说,那里是一个福地。” 云溪是一个小地方,在二十多年前并无任何特别,但是从永昭帝登基后起,这个地方就成为了一个远近闻名的福地。 在云溪边上住着的云家人,就好像得到了老天眷恋一样,可以说是事事如意,一个小小的云家村也从一个小村子变成了一个上县,在苏州府有着举足轻重的位置。 据说,凡是云家村的人,不管是外出经商还是出仕为官,再不济就是耕地种田,也能处处遇到贵人幸事,时时都能逢凶化吉。 这二十多年来,云家村的人当真是走了说不出的大运,就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只能猜测云溪边上的云家村乃是福地,不然怎么会事事顺心如意呢? 如此一传十十传百,云家村福地的传闻便传开去了,但个中原因,便是庆伯这个前缇事厂掌刑千户也不知道。 福地,果真是如此吗? 第九百四十八章庇佑 “福地?有天子庇佑,当然是福气了,怕是现在云家村的人也不知道具体原因吧。”叶绥这样对汪印说道。 当年赵王与云氏女的事情,基本没有人知道,若不是她重活了一辈子,同样不可能会知道。 汪印点了点头,对她这个说法表示赞同,缇事厂都不知道的事情,这天下真的没有什么人能知道了。 而云家村的人……他们当然知道当年死了一个云氏女,但是皇上假托江南书生隐瞒身份,以云家村这些人当然不可能会知道。 至于这个庇护是好是坏,现在一时片刻也难以说得清楚。 福地之说……实在有些耐人寻味。 叶绥笑了笑,道:“半令,我倒没有想到,皇上会是这么顾念旧情的人。” 不过这顾念旧情,只是对着一个云氏女,也因为一个云氏女,便庇佑了云溪这一片地方的人,这的确是云溪的福地,或许也是皇上心头唯一的眷恋了。 这份眷恋,无甚可说或不可说,这都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如今她要做的事情,就是带着云儿前来这里一趟。 “纯妃应该没有将当中实情对小殿下说,那么就当寻常游玩就可以了。”汪印淡淡道。 这些父辈的情爱,他觉得没有必要让郑云回知道,这一趟前来云溪,也只是为了将戏做全套而已。 毕竟,在郑云回的梦里,是经常出现云溪浣纱的情景。 不到两日的时间,汪印叶绥这一行人便抵达了苏州府云溪,在他们到来之前,缇骑早已经将一切都安置妥当了,他们这一行人宿在距离云溪不远的一处宅院。 在进入苏州府不久,孙长蕴便与他们告别了——前去苏州府任职。 汪印只是挥了挥手,什么都没有说了,他该说的要说的早就已经说了,剩下的便是孙长蕴自己的事情了。 这一路上,郑云回对于苏州府的景色都兴致勃勃,待来到宅院的时候,再已累得不断打瞌睡了,是由庆伯抱着下了马车。 看着闭眼将睡的郑云回,叶绥眼神顿时变得十分慈爱,轻声交代道:“庆伯,云儿就劳烦你了。” 待庆伯抱着郑云回离开后,她才收回目光,低低叹息道:“半令……你不觉得,我们江南道此行一切都过于顺利了吗?” 从踏入苏州府开始,不知是因为永昭帝与云氏女的过往,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她的心就有些不安。 她已经活了两世,经历了许多事情,身边还有半令,已没有什么好让她畏惧的了,但是为何还会不安呢? 在马车上的时候,她努力回想前世有关云溪的情况。 前一世,云溪也是被称为福地的,但是到了永昭末年,云家村的人在一夕之间全都暴毙,然后云溪便传出了凶名,因此永昭帝龙颜大怒,下令心腹亲信前去云溪处理这事,因此他和云氏女的过往才得以为人所知。 但在此之前,她除了听说云溪是福地之外,就一无所知了。 云家村人在永昭末年的暴毙,是什么原因呢?现在还只是永昭二十五年,怕是也不会提前这么多吧? 她思来想去,还是将忧虑说了出来:这些不安,会不会是因为他们此行一切都十分顺利? 祸兮福之所存,她就是担心一切都过于顺遂了…… “阿宁,你是担心小殿下的行踪会为人所知?”汪印立刻就想知道叶绥担心的是什么。 一个殿下不可能生病几个月都不能见人,此事定然会引起有心人的刺探,宫中朝中都不乏聪明人,当然会有人猜到小殿下是来了江南道。 猜到又如何?本座难道还想不到这些人猜到了吗? 他握住了叶绥的手,淡淡说道:“无须担心,本座带了足够的缇骑。” 这个世上,有一个道理叫“一力降十会”,就算有人想要对小殿下不利,也要有那样的本事才行。——要对付本座所带来的缇骑,那么就必须动用一卫两成以上的兵力。 缇事厂在军中安插了那么多人,动用两成兵力这么大的动作,不可能收不到消息。 不管从哪一方面来说,汪印都有足够的信心来防范危险,不然他也不敢带着郑云回前来江南道。 听到汪印这么说,叶绥的心稍安,想了想,还是将事情全部说出来:“半令,后来云家村的人是出了事的……” 她将永昭末年的事情说了出来,末了说道:“云家村的人死得突然,皇上大为震怒,奇怪的是,后来此事也没有了下文。” 以皇上对云溪的庇护,以皇上对云氏女的感情,定然会为云家村人讨回公道的,为何没有了下文呢? 现在她仔细想一想,就发现前世还有许多未知的细节,总觉得这一趟云溪之行,或许会遇到什么。 “半令,缇骑对云溪了解多少呢?”叶绥继续问道,有关云氏女的事情,她早几年就说出来了,以半令的行事,云溪这里的情况也必定会查清楚的。 “云溪乃福地,经常来到这里的达官贵人不少,许多人都知道云家村人有上天庇佑,绝对惹不得,因而云家村人在这一带很有地位和影响力,但是缇骑也没能发现有什么特别的。”汪印这样说道。 他早几年的确派缇骑前来关注过云溪的情况,但是并无发现不妥,后来缇事厂接二连三发生事情,用在云溪这里的缇骑人手便少了。 在前来江南道之前,他当然令晏千钧查过云溪这里的情况,同样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若不是知道云氏女的情况,若不是听阿宁说了后来的事情,就算是他也不会对这个地方有什么关注。 没想到,当天晚上,晏千钧就有急事来禀了,正是有关云家村人的情况 第九百四十九章首号 晏千钧听从汪印的吩咐,对江南道官场文坛作了尽可能深入的查探,随着汪印所带来的缇骑加入,情报就更加全面而准确。 也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晏千钧发现了云溪的端倪。 “厂公,属下发现,前来云溪的豪商大官特别多,以往属下以为只是因为福地之故,但是现在却发现并不是这么一回事。属下发现,江南道许多银号都有云家村人的痕迹,最大的永丰号背后的东家就是云家村的村长云缙!”晏千钧这样答道。 当他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感到无比震惊。 云溪边上一个村子的村长,竟然是江南道最大银号的东家? 要知道,像永丰号这样的大银号,会被成为各道的首号,而各道首号背后东家都是皇族中人,就像京兆最大的银背后的人先前是长公主殿下,现在则是元康公主。 江南道富庶,这里的豪商巨贾很多,作为最大银号的永丰号就异常重要,甚至民间还有人戏称永丰号为“半国库”,可见永丰号的重要。 这么重要的银号,东家当然成迷,因为大安太祖潜龙之时曾当过银号的掌柜,因而立下了官员不得查探各道首号的规矩,这一百多年来,朝廷已经默认首号东家都出自皇族。 现在,晏千钧竟然查探出江南道首号的东家,竟然是云溪边上一个村子的村长! 就算这个村子是福地,这也……太匪夷所思了,他向厂公汇报的时候,都不能解释当中原因。 云家村长云缙有何种本事?皇上为何会对云缙如此信任? 晏千钧不知道,汪印却立刻就想到了原因,不过他同样感到诧异: 他没想到,皇上对云氏女的感情如此之深,对云家村的庇佑会如此之重,首号东家……这等于把江南道财帛都交到了云缙手中! 这已非一般的信任和庇佑了,皇上非是感情用事的人,为何会这样做?这云缙又是个怎样的人? “云缙五十多岁了,乃进士出身,不过后来辞官归家,表面上就只是一村村长,只是与江南道豪商官员交好,表面上看来并没有多少特别之处。”晏千钧这样禀道。 当然,在查到云缙乃江南道首号东家之后,他就不这么想了,但是这个云缙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缇骑现在的确查不出来。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云缙掩饰得极深,缇骑一时半会查不到。 “无妨,再去查吧。”汪印淡淡道,吩咐晏千钧继续去查。 朝廷官员不得刺探首号的情况,晏千钧能得知永丰号东家的情况,已是因缘巧合,更多的内容,自然要继续去查。 “是,厂公!过几日便是云家村盛大的祭祀活动,江南道许多豪商官员都会参加,云缙也会出现,厂公到时候可要一看?”晏千钧这样说道。 说起来,云家村这个盛大的祭祀活动也有些奇怪,非是年初年末,而是在将近夏天的时候,还是二十多年前才兴起的祭祀活动,是为了感恩福地之说,这也成了云溪的一大盛事。 汪印点了点头,吩咐晏千钧前去安排,这个盛大的活动,他当然会参加。 晏千钧离开之后,汪印翻阅了他所呈上来的卷宗,眉头忍不住皱了皱:“永丰号?” 身为缇事厂督主,他当然不可能不知道永丰号,但是钱银这些事情并不归于他所职责范围,就算过往皇上对他最为信任的时候,也只是让他监察南库,各大道首号的事情,他并不清楚。 一个人的心思力量有限,缇事厂的主要精力还是在朝官军中,对这各大道首号的事情……并没有太多了解。 云家村的村长云缙,就是江南道首号的东家? 不知为何,他想起了叶绥说的云家村人一夕之间暴毙的事情,在未来云家村出事,会不会与江南道首号有关系? 他原以为,只是带着郑云回前来云溪一趟、将戏演全而已,不想会听说了江南道首号的事情。 不管如何,既然知道了这个事情,总得让缇骑前去查探查探。 而叶绥听了汪印所说的事情之后,眼睛微微瞪大了,诧异地说道:“半令,你是说……永丰号?江南道的首号永丰号?” 汪印点了点头,道:“没错,正是江南道首号。阿宁,可是有不妥?” 云氏女的事情、江南道首号……阿宁是不是知道什么? 好一会儿,叶绥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喃喃道:“半令,据我所知,永丰号的确是出事了的……”#####继续码字中,感谢大家! 第九百五十章瞒天 叶绥记得,在江南道水灾的时候,永丰号便出了事情。 因为水利设施失修和常平仓空缺,因而朝廷下令让永丰号筹拨钱银来赈灾,江南道首号有半国库之称,朝中官员都认为只要首号能筹拔银两,江南道灾情必定能缓解。 可是,谁都没有想到,江南道首号压根拿不出什么钱银来! 按照国朝规定,江南道首号库银必须有日常流动的两成,以作为首号的安稳,等于是朝廷的库银了。 这两成的银两到底有多少,叶绥并不清楚,但想必是一个极为庞大的数字,但是江南道首号竟然拿不出来! 那么,那些钱到哪里去了呢? 那个时候她主要还是在照顾云儿,当中具体情况她无从得知,但是她记得最后的结果,那就是江南道所有的钱银流通都归于河内道,江南道首号不复存在。 “大人,这云家村长竟然是江南道首号的东家?你说如果真的出现首号库银无踪的情况,那么云家村人是不是会因此暴毙?”叶绥这样说道。 不待汪印回答,她自己便摇摇头,自言自语道:“不对,中间相差太久了,并没有直接联系。” 江南道首号出事是在今年,而云家村人暴毙则是在永昭末年,中间差了十余年,应该没有多少联系。 “有关江南道首号的情况,本座会让人继续去查。”汪印答道,并没有多说什么。 不管是云家村人暴毙,但是江南道首号出事,他都是这一两天才听阿宁提及,缇骑对这两方面的情报极少极少,自然下不了什么结论。 想了想,他将晏千钧所禀说了出来:“不过,云家村即将会有一场隆重的祭祀活动,这也是云溪、乃至苏州府的盛事,我们可以去看看。” 顺便也可以接触云家村的人,见一见云家村长云缙其人。 “那么云儿……”叶绥欲言又止,想起了带着郑云回前来的因由,多少有些担心。 汪印笑了笑,劝慰道:“让小殿下也见识见识,毕竟苏州府许多达官贵人都在其中。” 不管云溪边上的人与江南道首号有什么样的联系,让郑云回去见识见识,总没有什么坏处。 与此同时,有几个人悄悄进入了云溪边上的云家村,并且通行无阻地见到了村长云缙。 这几个人都是寻常打扮的,但身形都颇为肥胖,仔细一看,他们都戴着与他们衣裳并不相称的玉扳指。 显然,这几个人都是乔装而来,如果有江南道权贵人家在这里,便能认得出这几个都是江南道重要银号的东家。 “云老,如今怎么办?户部和工部的官员已经去了杭州府,正在查探水利和常平仓,顾大人已经传来消息,想从我们银号筹措银两,想尽快填满常平仓。”其中的宋东家如此说道,神色满是为难。 另外几个东家也是一脸愁色,都觉得此事极为难办。 云缙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他挑了挑眉说道:“朝廷官员不得过问首号的情况,就算顾祖玢是观察使,也没有这样的权力,只能回绝他了。” “唉,云老,虽然说起来是这个道理,但是顾大人毕竟是观察使,主政江南道,如果拒绝的话,以后很难办。更重要的是,我怕顾大人会咬着江南道银号不放。”宋东家继续回道,其他东家也赞同地不住点头。 顾祖玢的确没有查探江南道首号的权力,但其毕竟是江南道观察使,并不好得罪。 而且,他们也很怕由常平仓牵扯出江南道银号的情况——他们都十分清楚,现在江南道首号是拿不出什么钱财来的,更别说要填补常平仓这么大的空缺。 在座的俞东家补充说道:“云老,听说司天监测出今年江南道将有大洪水,如果真有洪灾的话,常平仓的事情必然败露,万一朝廷要求银号赈灾……” 这个最后的结果,他们都很清楚。 常平仓亏空的事情,当然瞒不过作为江南道银号东家的他们,甚至,他们还暗地里帮助顾祖玢做了不少手脚,从中也得到了许多好处。 若是常平仓亏空被发现了,江南道银号固然有本事可以推卸,但是怕的就是后续的情况。 ——这个时候,他们还不知道常平仓亏空的事情早被御史台知道了,不然会更加慌乱无措。 云缙何尝不知这些情况?就是太清楚了,他的脸色才如此难看。 他看了看这几个人,开口问道:“若现在调集银两,库银可以收回多少?” 此话一出,另外几个人脸色都白了,还是宋东家讪讪地回道:“云老,您不是不知道,现在银号……哪里还能调集多少?” 也都怪他们,与京兆的贵人做了一盘那么大的生意,钱都已经送出去了,怎么还能要得回来? 况且,如果骤然要抽掉这些钱银回来,怕是会影响整个江南道,银号也会因此出现危机。 “如今没有什么办法了,能有多少钱银就集回多少钱银,先让账面看起来一切无常再说。”云缙这样说道,迅速下了决定。 “云老……真的要这么做吗?难道不能想别的办法?京兆那些贵人,有没有办法?不然,银号损失惨重。”俞东家苦着脸说道。 将钱银收回手,那必定会影响到银号的经营,说不定这几年都是白干活了。 云缙冷冷地看了俞东家一眼,沉声说道:“如今怕是大难将至,先避过这一劫再说。你们还不知道吗?缇事厂督主也来了江南道。” 缇事厂督主所在的地方,总会引起惊涛巨浪,难道其此来江南道,还真的是为了游历?这些人都不想想? 第九百五十一章开始了 是啊,汪印为何要去苏州府云溪这个地方呢?还特意带着郑云回一起去? 因此同时,京兆寿康宫的贤妃也在想这个问题。 自从她对郑云回生病起疑之后,经过多番试探,便已确定郑云回不在宫中了。 毫无疑问,郑云回是跟着汪印去了江南道,至于郑云回为何要去江南道,皇上为何会恩准其外出,这个贤妃还在继续打探中。 “皇后娘娘那边怎么说?”贤妃摊开了画纸,淡淡地问道。 “回娘娘,坤宁宫那边也在打探云溪的情况,从邵大人和承恩公府传出来的消息,云溪那里的确是皇上特别在意的。”宫女云雁这样答道。 云溪是皇上特别在意的? 江南道一个小小的地方,出了江南道之外就很少人听说过的地方,为何会得到皇上的特别在意? “这个可属实?” “回娘娘,的确属实,云溪之所以会传出福地的名号,乃是从皇上登基之后开始,所以他们都觉得云溪这个地方与皇上或有什么关联。承恩公为了试探这一点,特地从云溪挑选了几个姑娘参加采选,皇上对那几个姑娘好像也很关切。”云雁继续说道。 顿了顿,云雁继续说道:“纯妃娘娘对那几个云溪姑娘似也有些不一样,在竭力阻止那些姑娘去到皇上跟前。” 纯妃为人谨小慎微,这次若不是承恩公府特意安排的这几个姑娘,怕也不能知道纯妃的心思。 原本宫中人都以为纯妃这么做是为了独宠,但皇后说纯妃其实不太在意皇上的恩宠,这才引起了他们的怀疑猜测。 “如果纯妃真的知道点什么,那么皇上会准许郑云回前去江南道就能说得通了……”贤妃这样想道,并没有说什么话。 片刻之后,她才吩咐道:“江南道那边的事情,还是要交给邵世善,邵世善曾任兵部尚书,在军中有影响力,皇后会明白的。” 汪印身边有缇骑,要想做些什么,那就只有动用军中的力量,能做到这点的人就只有邵世善和杨善心了。 邵世善这些年还从来没有出过手,至于杨善心…… 不着急,这些都不着急,最关键的还是在皇上那里,只要帝心在握,那么一切都无须害怕了。 贤妃笑了起来,说道:“坤宁宫那边继续密切注意,皇后半年禁足之期快到了,纯妃很快就会面临对手。至于其他的……唤瑞儿来一趟,本宫有事询问他。” 郑瑞这大半年的日子过得颇为舒畅,这世上的事情果然祸福相依,虽然他的生身母妃敏妃死了,却意外得到了永昭帝看重。 现在他每三天就会去紫宸殿一趟,得以听从永昭帝的教诲,这可是连太子都没有的待遇! 见高拜见低踩这是人的劣性之一,在宫中更是如此。——毕竟看错了风向可是会没命的! 现在郑瑞得皇上的青眼,谁都知道这个皇上现在只能供着,因而郑瑞的日子过得舒畅乃是理所当然的。 “给贤母妃请安,不知道贤母妃唤孩儿前来有何吩咐?”郑瑞来到寿安宫,恭敬地说道。 贤妃伸了伸手,示意他落座,然后问道:“无甚要事,只是想问问你近日去紫宸殿情况。皇上用心良苦,你可不能辜负了皇上的期望。” “贤母妃请放心,孩儿懂得的。只是父皇近日精神不振,总感到疲倦,孩儿在紫宸殿所待的时间就很短。”郑瑞这样答道。 贤妃脸上还是一片清冷,却点点头道:“精神不振?难怪……皇上好些时日都宿在紫宸殿了。你为人皇子,要多在皇上面前尽孝心,知道吗?” 郑瑞连忙回道:“是,孩儿谨遵贤母妃的教诲,定会多多候在父皇面前的。” 他抬头看了看贤妃,脸上出现了犹豫为难的神色,似有什么事情想说,却又下不了决心似的。 “说罢,无须遮掩,发生了什么事情?”贤妃问道,语气冷了一些。 郑瑞咬了咬牙,眼神逐渐坚定,还是说了出来:“贤母妃,孩儿昨日离开皇子所的事情,碰到了尚书左仆射邵大人,他对孩儿甚是和颜悦色。” 邵世善官居二品,对他这样一个皇子甚是和颜悦色,这当中意味只能心会了。 贤妃扯了扯嘴角,眼中却没有笑意:“哦?如此甚好,那么你遇到他的时候,态度恭敬些便是了。” 郑瑞嘴唇翕动,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低下头,诺诺回道:“贤母妃,孩儿知道了。” 贤妃站了起来,朝他招手道:“瑞儿,你来看,本宫要画一幅画,得先设底勾勒,还要数次修整,才能慢慢上色,如此才能画出来。作画尚且如此,其他事情当然更需要一个过程了。” 郑瑞愣了愣,随即脸色慢慢涨红,略有些慌乱地说道:“多谢贤母妃提点,是孩儿心急了,还请贤母妃教孩儿!” 他深深弯下腰,言词恳切地说道:“贤母妃,孩儿母妃已经过世了,以后……定奉贤母妃为尊,会比生身之母更为尊敬!” 贤妃脸容没有丝毫动容,还是一副清冷不问世事的样子,她看了郑瑞半响,才道:“本宫也无须你这些尊敬,只是你如今养在本宫膝下,我们同坐一条船,本宫当然希望你能顺心如意,早日登上那个位置。” “邵世善是个老狐狸,他的孙女乃是十皇子妃,十皇子是皇后养大的,你没有忘记吧?此人所说的话,你且听听便是了。” 她看了郑瑞一眼,眼中难得出现了些许笑意,说道:“你有这份心,那么现在本宫就指一条明路给你,会帮助你铲除一些人。” 趁着汪印还在江南道,有些事情得开始了。#####非常抱歉,这几天更新真的太渣了!大家的评论我都看了,抱歉!我还在调整中…… 第九百五十二章如何收拾? 最近永昭帝时常感到倦怠,也没有任何不适,太医前来诊治也没有发现任何毛病,但是他还是觉得自己身子在日渐变差。 过去他批阅奏疏,可是连续两三个时辰而不感到疲倦,而现在……就连一个时辰不到,就开始呵欠连连,很想倒头大睡。 便是床笫间的事情,他都感到力不从心,因而宿在妃嫔那里的时间都少很多了。 这样的倦怠疲乏,让永昭帝感到有种说不出的惶恐:朕尚不足五十,正是春秋鼎盛的时候,难道朕……朕是老了吗? 他越是这样想,心中便越是害怕,就连朝事都没有多少心思处理了。 人皆有老去的时候,但是对几乎是无所不能的帝王来说,要接受自己老去就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情,比其他任何人都要艰难。 朕老了,朕老了以后会怎么样? 当永昭帝再一次从噩梦中惊醒的时候,裘恩立刻趋身上前,关切地问道:“皇上,您如何了?不如奴才立刻请周太医进宫?” 永昭帝摇摇头,示意裘恩抹去自己一头冷汗,才说道:“朕无事,这些事情不得宣扬。” 他精神疲倦、力不从心的事情,当然不能传出紫宸殿,不然……怕是国朝会出现什么动荡。 裘恩恭敬领命,想了想还是说道:“皇上近日精神疲倦,不如传唤其他太医来诊断诊断?” 尚药局有资格为皇上诊断问症的人,当然只有奉御周太医,这是永昭帝最为信任的人,换了其他太医当然万万不可,这一点,裘恩当然十分清楚,但是…… 但是他明显察觉到,皇上的精力大不如前了,好像精气神每天都在被抽调,歇息并不能让其真正恢复过来。 厂公说过,周太医是实诚人而且医术精湛,是可以信任的人,既然周太医说皇上身体没有毛病,那么也是可信的,但是裘恩实在觉得有些不妥。 永昭帝不悦地看了裘恩一眼,脸上已带了怒意,冷声道:“朕说过,无须其他太医诊断,你这个奴才没有听到朕的命令吗?若是朕的身体状况传了出去,小心你们的脑袋!” 裘恩立刻低头称是,眼神却变得谨慎凛然。 皇上除了精神不济外,就连性情也变得暴躁易怒,都说帝王喜怒不形于色,但是皇上最近发怒的次数也太多了! 看来,得立刻将皇上身体状况告诉厂公,请厂公定夺才是了。 紫宸殿任何风吹草动,都是后宫前朝所关注的焦点所在,哪怕永昭帝勒令裘恩等内侍宫女不得透露半点消息,但是有些玲珑剔透的人早能猜到帝王的身体情况了。 当然,有人欢喜有人愁。 忧愁的人,当中有暂时执掌后宫的纯妃叶绪。 她皱着眉头,再一次问着安仪姑姑:“皇上的身体的确大不如前?裘恩的确是这样说没错?” 她哪里不知道情况肯定属实,裘恩才会送来消息,但是皇上的身体有太医精心料理着,怎么会有这样的情况呢? 她第一时间所想的,是不是皇上中了暗算,会不会是像当初长公主殿下那样中毒而不自知? 安仪姑姑肯定地说道:“回娘娘,的确是这样没有错,裘恩已经暗中让陈妙手去见过皇上了,皇上并无中毒,陈妙手说……皇上这是老去的症状。” 老去的症状? 叶绪静默不语,眉头始终紧蹙着。 皇上这个年纪了,皇孙也早就有了,在普通百姓之家,当然可以说是老了,但是帝王因为有太医护着,老去的过程比一般人缓慢很多,甚至还不会明显感觉到老。 春秋鼎盛,这不仅仅是朝官的奉承,也是皇上的身体实况,怎么就老去了? 叶绪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担忧,在这个时候,刚好汪印就在江南道的时候、就在皇后娘娘即将结束禁足的时候,皇上突然就出现了老去的症状? 她还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殿外就有内侍匆匆前来禀道:“娘娘,大事不好了,皇上昏迷过去了!” 叶绪腾地站了起来,眼神满是不可置信,皇上昏迷过去了,昏迷了? 她神色瞬间变得十分凝重,心也立刻提了起来,知道大风雨即将来了。 第九百五十三章君有疾 当叶绪赶到紫宸殿的时候,皇贵妃、贤妃、徽妃等人早就在殿中了。 见到这些人的时候,第一时间出现在叶绪脑海中的,不是皇上现在如何了,而是……后宫中份位高的妃嫔真的不少。 哪怕淑妃、敏妃这些人死了,哪怕皇后如今被禁足坤宁宫,立刻出现在紫宸殿这里的,还有这三个妃嫔。 这几年来,徽妃和皇贵妃都谨慎低调行事,在后宫中几乎是万事不管的状态,叶绪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两个人了,若非这次昏迷,她也很难想起这两个人。 ——哪怕她们一个是太子生母,一个诞有两位成年皇子。 任朝中谁都知道,太子平庸无能,而如今皇上春秋鼎盛,成年皇子是最不讨喜的存在,进退皆有万般掣肘。 但是皇上现在突然昏迷了,情况会有变化吗? 在叶绪有所思的时候,紫宸殿其余三位妃嫔同样也在打量着她。 这是年轻而执掌六宫之权的纯妃,是诞下年小皇子的纯妃,深得皇上宠爱信任背后还有缇事厂的纯妃。 对这三个妃嫔来说,纯妃有着不同的意义和地位,唯一相同的是,她是对手……乃至敌人。 率先说话的,是笑容绝美的徽妃,她声音温柔似水,却带着明显的质问:“纯妃,这是怎么回事?皇上怎么会突然昏迷了?平时你是如何照顾皇上的?” 皇贵妃和贤妃眼神同样带着责难,仿佛永昭帝昏迷与叶绪有重大关系一样。 叶绪不慌不忙地回道:“姐姐,我也是才接到信息,我们都十分担心,周太医,皇上的身体情况如何了?” 周太医脸上带着明显的忧虑惊慌,哑着声音回道:“回娘娘,皇上的身体没有什么大碍……应该是疲劳所致,精神一时不济才昏迷了过去的。” 虽则诊断出皇上的身体并无大碍,但是周太医的心却没有放下来,因为对于自己的诊断结果,他自己都有些怀疑。 皇上虽然的确是因为疲劳而昏迷过去的,但是皇上的疲劳出现得颇不寻常——先前他就已经交代过紫宸殿的内侍宫女,道切不可让皇上操劳了,怎么还会这样呢? 听到周太医的话语,皇贵妃范氏说话了:“疲劳所致?据本宫所知,最近朝廷内外皆无要事,皇上怎么会如此辛劳?” 徽妃“呵”地笑了一声,回道:“既不是朝事辛劳,那便是后宫费心了。纯妃,最近你是为皇上张罗采选的事情吧?听说已经有不少人进了宫,你不以皇上身体为重,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思?” 贤妃倒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了一眼紫宸殿中的内侍宫女,眼神带着狠厉。 周太医弯着腰,小心翼翼地站在一旁,恨不得当自己不存在。 殿中这四个人,都是不能招惹的人,所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他生怕会祸及自身。 更重要的是,他是主理皇上身体的太医,现在皇上身体有不适,他怎样都躲不过去…… 说来也真是奇怪了,皇上的身体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好像精气神都被抽调补不回来一样? 叶绪正想说什么,忽然听到一直守候在龙床旁边的裘恩兴奋地说道:“诸位娘娘,皇上醒来了!” 皇上醒来了? 皇贵妃和徽妃立刻抛下了叶绪,飞快地奔到龙床边,急切连声问道:“皇上,您可吓坏臣妾了!皇上,您觉得怎么样了?” “皇上,您还好吗?担心死臣妾了,皇上……” 永昭帝耳边只觉得嗡嗡地响,他合了合眼,有气无力地说道:“朕没事……发生什么事情了?你们……怎么都在这里?” 他记得是在批阅奏疏的,然后眼一黑,醒来就是在床上了,朕是昏迷过去了吗? “两位姐姐请让一让,先让周太医为皇上诊治吧,皇上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叶绪这样说道。 说罢,她便示意周太医上前,自己则继续站在原地,并没有急着上前慰问永昭帝的身体。 和她一样站得离龙床较远的,还有贤妃——甚至,贤妃的目光也不在皇上身上,而是落在了她身上。 叶绪脸色不变,心中却警觉凛然:有足够的耐心和定力,贤妃果然是不同寻常的妃嫔,本事绝对远在皇贵妃、徽妃之上。 周太医再次细心为永昭帝诊治了一番,结论却与先前没有任何不同,只得说道:“皇上,您是劳累造成的昏迷,还请皇上以龙体为重。皇上龙体康健则是国朝之福。” 永昭帝没有说什么话,皇贵妃等人也回过神来了,都乖顺地站在一旁,脸上满是忧虑之色,却没有再说话了,生怕引起皇上不满。 好一会儿之后,永昭帝神容才好一点,他摆了摆手,疲惫地说道:“裘恩,宣裴鼎臣、邵世善进宫。” 他转眼看向叶绪等人,继续道:“朕没事了,你们都退下吧。” 徽妃翕动着嘴唇想说些什么,却被皇贵妃抢了话,这样说道:“皇上,您身子不适,臣妾以为,应当让皇子们侍疾、尽孝心才是。” 顺便为皇上处理政事、免得皇上操劳,当然,这句话皇贵妃在舌底转了几圈也没说出来。 徽妃想说的也是这样的内容,听到皇贵妃率先说了,便只好附和说道:“皇上,正是这个道理,您可不能再操劳了,臣妾实在是不放心。” 永昭帝自己也感到心有余而力不足,但是皇子侍疾乃是国朝大事,永昭帝之所以传唤中枢重臣也是为了此事。 当下,他并没有表态。 让人意外的是,一向对朝事都漠不关己的贤妃却说话了:“皇上,臣妾以为,让皇子侍疾是应当的,但在此之前,恳请皇上先问罪一人!”#####第一更!我回来了!抱歉抱歉,努力把前两天的补上!站着任虐…… 第九百五十四章问罪不果 问罪一人? 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立刻看向了叶绪,都想到了贤妃所说的人就是她。 也对,皇上的身体因劳累而昏迷,这明显就是后宫中事,这当然是要问罪掌管后宫事务的叶绪了。 可是,贤妃却这样说道:“皇上,您昏迷过去了,这样肯定是奴才们没有尽到职责的缘故,他们没有及时关切皇上的身体,没有及时提醒皇上休息,所以臣妾以为……当立刻问罪副首领裘恩!” 此言一出,殿中所有人都愣了一下,气氛刹那凝固了一样,没有人会想到贤妃会说出这样的话。 内侍首领房保现处于半休养状态,殿中省真正主事的人乃副首领裘恩,谁都知道,裘恩能有今日的地位权力,必定是皇上心腹亲信。 现在贤妃这么说,岂不是在质疑皇上所信任的人?贤妃向来知道皇上心意,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呢? 永昭帝自己都有些意外,裘恩和周太医等人多次劝慰自己,让自己要注意休息,这……并非裘恩的过错。 爱妃将过错归结在裘恩等奴才身上,实在有些奇怪…… 裘恩和叶绪却十分清楚贤妃为何会有这样的指控。 贤妃要把持朝政的第一步,就是必须将皇上牢牢掌控在手中,这第一个要除掉的,当然是紫宸殿中的碍眼之人。 内侍副首领是多么重要的位置,又是多么得皇上信任,这个位置却让不是贤妃心腹的裘恩得了去,贤妃怎么能忍? 难得有了问罪的机会,贤妃怎么可能不夸大其词、趁机将裘恩除掉? 她们猜的没有错,从一开始,贤妃就想着这一次要除掉裘恩。 内侍副首领,这个位置实在是太重要了,裘恩是从纯妃延禧宫出来的,光有这一层关系和香火情,她就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心。 皇上昏迷,当然是最好时机。 她看向了裘恩,脸色没有多少变化,眼神却好像在看一个必死之人。 “皇上,臣妾觉得,裘恩难辞其罪,正是因为有这些不尽心的奴才,皇上出了这样的身体状况。倘若不问罪,皇上的身体要是再出现什么问题,怎么办?”贤妃继续说道,语气清清冷冷,听起来很让人信服。 皇贵妃和徽妃彼此对视了一眼,她们已经反应过来了,贤妃这是要搬开裘恩这个内侍副首领! 是啊,裘恩不是她们的人,裘恩任内侍副首领对于她们来说一点好处都没有,当然要设法弄走! 说不定,内侍副首领有可能换上她们的人…… 于是,徽妃也开口了,咬牙说道:“皇上,正是这个道理!皇上都昏迷了,必须要有人负责才是!奴才们也必须受到处罚!” 皇贵妃也点点头,十分赞同徽妃、贤妃两人的看法。 永昭帝没有说话,紫宸殿中侍候的人俱都小心翼翼的,连喘气都努力压着。 他们怎么都想不到,事情焦点竟然一下子落在了副首领身上,这可怎么办呢? 怎么办? 裘恩弯腰低头侍立着,仿佛没有听到这些职责问罪,什么辩驳都没有。 裘恩十分清楚,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恭敬候着、什么话都不说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叶绪却不这么认为,她上前一步,侧身迎上了贤妃的目光,淡淡说道:“姐姐,您这话……妹妹却是不赞同的。裘恩这些奴才,哪里敢不尽心侍奉皇上?他们不怕没了项上人头?现在皇上身体不适,主要还是……” 她转向永昭帝,正色说道:“就算皇上觉得臣妾不敬,臣妾还是要说的,这主要还是在于皇上自己。皇上为国事操劳,废寝忘食,以致今日这样。皇上,您就算再为国为民,也要爱惜自己的身体。您是国朝的天地呀。您这样劳心劳力,裘恩他们敢说什么呢?” 她知道,必须要保住裘恩,其关系着许多事情,而她这些话是否有效果,关键还是在于皇上。 皇上,对裘恩足够信任吗? 永昭帝只觉疲惫不堪,他看着殿中一张张热切脸容,觉得心中一阵厌烦,当下皱眉道:“此等小事,你们无须在此烦朕,都退下吧!” 贤妃眼神闪了闪,想说什么话却还是没有说出来来,似是心中另有打算。 而皇贵妃和徽妃两人,同样闭口不语。 现在皇上很显然什么都不想说,现在他们执意问罪,可能会适得其反。 她们都看了看裘恩,突然觉得看到了一条坦途,是了,内侍副首领…… 裘恩现在还动不得,不过没关系,只要开了个口子,就容易对付了。 一众妃嫔离开之后,裘恩便立刻跪了下来,恭敬地说道:“皇上,是奴才该死,恳请皇上责罚奴才,奴才……愿意以死谢罪,是该去黄泉之下向太后娘娘谢罪了,是奴才没有照顾好皇上。” 说罢,他抬起了头,眼眶通红,脸容显得更加的憨厚。 听到裘恩提到太后,永昭帝默了默。 是了,裘恩原先是母后身边的人,是母后留着来照顾朕的…… 这几年来,裘恩这个奴才他用得还顺心,暂时还没有换人的打算。 不过……贤妃向来不会理会后宫的事情,为何独独对一个奴才发难?这让永昭帝有些疑惑。 永昭帝没有办法深想下去,很快他就觉得困倦得眼睛都睁不开了,等他醒来的时候,裴鼎臣和邵世善两人已经等候在紫宸殿外了。 随着这两人的进殿,一件对朝局影响极大、乃至改变了朝局进程的大事,便拉开了帷幕。 #####昨天就发了,现在才发现章节题目没有通过,抱歉! 第九百五十五章侍疾 为国君侍疾,是国朝一件大事。 由谁侍疾、如何侍疾……都是需要仔细斟酌的事情,因为任何一个细微的安排,都会牵扯到朝局走向。 永昭帝之所以传唤裴鼎臣、邵世善便是为了侍疾的安排。 此次他突然昏迷,惊动了后宫所有妃嫔,此事也势必很快就传到前廷,必定会引起朝中动荡,现在最重要的便是安抚稳定朝局。 “明日早朝,一切如常,朕没有事情。只要朕出现在宣政殿,那么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两位爱卿,中枢官员的动静,就交由你们去稳住了。”永昭帝这样说道,脸上带着疲惫,说话的声音很小。 他比太医更加清楚自己的身体情况,现在突然昏迷其实疲劳至极的一个表现,而这还会不会出现第二次? 如果真的出现第二次,朕会在什么时候醒过来?届时朝局的情况会是如何? 凡此种种,永昭帝不得不考虑,而安排侍疾人选,就是他要做的第一步。 “皇上,您请放心,臣定会稳住朝中官员的,只是皇上的身体……皇上,臣建议,由太子前来侍疾,也是稳定朝局的一种做法。”裴鼎臣说道,建议由太子侍疾。 侍疾,代表着国君的信任和安排,也是当前的选择。 邵世善却摇了摇头,说道:“皇上,臣以为,侍疾一事,太子殿下恐怕忙不过来,应该由几位成年皇子轮流侍疾,如此对国朝来说更好,也能让皇上更加安心休养。” 他藏着话语里的意思,永昭帝当然听得明白。 这里所说的“侍疾”,当然不是照顾身体那么简单,还兼顾着处理朝政。 太子才能平庸,由他前来处理朝政的话……过去已经出现过平淮署的事情了,这一次会出现什么呢? 这也是永昭帝在考虑的事情,上一次由太子监国,使得国朝动荡百姓艰苦,太子实在没有那样的才能独自处理朝政…… 裴鼎臣皱了皱眉头,出言反对邵世善的话语:“皇上,太子只是侍疾,有皇上在一旁看着,是不会出现什么问题的,若是由几个成年皇子轮流侍疾,恐怕朝中会人心动荡。” 在皇上身体出现问题的当头,由几个成年皇子轮流侍疾,很明显就是在告诉天下:朕不满意太子,欲有其他打算。 哪怕裴鼎臣觉得太子的确才能平庸,也觉得这样的走法不合适,因为他觉得另外几个成年皇子同样没有为君之姿。 只是,这样的话,作为臣下,他怎么能明指出来? 邵世善笑了笑,说道:“裴大人,话不是这么说的,皇上只是身体疲倦而已,由几个皇子轮流侍疾那就是再正常不过了,皇上也趁机好考验考验几位皇子。” 永昭帝摆了摆手,吩咐道:“你们无需多说了,朕心中已有决定:由太子前来侍疾!朝政之事,由朕看着,你们多费心。” 这一下,裴鼎臣和邵世善都恭敬答道:“是,臣遵旨。” 皇上已下决定,他们就无需多说什么了,剩下的,便是按照皇上的意思去办事而已。 邵世善转念一想,便明白永昭帝为何会有这样的决定了:皇上身体情况已经足够让朝臣不安了,若是在这个时候连储君之位都不稳的话,那么…… 邵世善想得没错,永昭帝就是这么想的,他同样不满意太子郑重,但是在这个当口,他只能选择郑重。 当紫宸殿传出旨意,令太子郑重御前侍疾的时候,后宫前廷再次起了一番波澜。 太子和皇贵妃自然喜不自胜,御前侍疾,这可是一种肯定和信任,证明在皇上心目中,在关键的时候,太子的存在还是十分重要的。 “重儿,你也低调安静了好几年了,这一次侍疾,你定要好好表现,一定要让皇上信任放心!”皇贵妃殷切地交代着太子。 这会儿,在她的心目中,侍疾便是头等大事,至于皇上的身体……她甚至暗暗希望皇上一直昏迷下去,这样她的皇儿才能顺利地处理朝政、乃至最后登上帝位! 皇贵妃微微眯眼,气息略有些不稳,这个念头一旦在她脑海中出现,就好像生了根一样,怎么都去不掉了。 “多谢母妃提点!请母妃放心,孩儿一定会照顾好父皇的。”郑重保证道,神色十分欣喜。 他原本以为,这次会与其他皇弟一起照顾父皇的,没有想到父皇竟然令他单独侍疾,好几年了,他才重新感受到父皇的信任爱重。 他一定会好好照顾父皇的! 皇贵妃笑了笑,有心想说什么,但是看见自己儿子的样子,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 罢了,重儿行事尚不稳重,先前许多事情都让他弄砸了,有些事情,还是不要让他知道为好。 侍疾这一事,在太子和皇贵妃这里是好事,但是在另外的人看来,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第九百五十六章存心 在紫宸殿侍疾的消息传出来之后,徽妃的寝宫异常平静,其五皇子郑繁和九皇子郑紧也没有任何动作。 这让某些十分关注皇子动静的朝臣感到十分意外:侍疾这么重要的事情,莫不是五皇子一系并不上心? 难道他们意不在帝位?这不可能啊……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这一次侍疾,谁知道是好事坏事呢?你们都不用着急,皇上的身体并无大碍,切忌鲁莽行事。”徽妃这样说道,交代着自己两个皇子。 为皇上侍疾,这固然是一个信任机会,却是一个极大的风险,若是稍有不慎…… 徽妃觉得,以现在的局势看来,自己两个皇子不去侍疾,就不容易出现差错,就不会落下什么把柄。 香饽饽谁都想去吃,但也要想想会不会烫手。 郑繁恭敬地回道:“母妃,孩儿知道了,绝对不会去蹚这浑水,您放心。” “是,母妃,我们都心中有数,您无须忧虑,一定不会让母妃失望的。”郑紧也接着回道,一副温文无害的样子。 徽妃满意点了点头,神情却有些凝重,再一次提醒道:“我知道你们都有自己的打算,但是现在并不适宜做什么,免得被别人利用,让别人收渔翁之利。——别忘了,皇后已经解除禁足了。” 皇上昏迷醒来之后,便撤了皇后的禁足,虽则皇后现在还没重掌后宫,但是这个女人有多不好惹,徽妃知道得一清二楚。 她不想自己两个皇儿在这个时候卷入其中! 郑繁和郑紧彼此对视了一眼,方回道:“母妃,您放心,孩儿知道该怎么做的。” 母妃的担心当然有道理,但是他们也等得太久了,现在父皇不适、太子侍疾,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们是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为免母妃担心,许多事情还是先不告诉母妃了。 不独是他们,在宫中的其他宫殿,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打算。 在解除禁足之后,韦皇后第一时间就去了紫宸殿,在见到永昭帝的第一眼,她就红了眼眶,唇边却缓缓露出笑容:“皇上,您没事,臣妾就放心了。臣妾……还宁愿在坤宁宫不出。” 说罢,她的眼泪便无声滚了下来,她虽然没有多说什么话,但是脸上这两行泪却体现了无数的担忧悲戚。 ——永昭帝看懂了这悲戚,一时静默无言。 他看了看韦皇,蓦然发现她鬓边竟然有了几缕白发,看着异常触目惊心。 不过半年时间没见,皇后竟然鬓生白发了? 韦皇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先是羞愧地用手掩了掩,随即便放下了手,坦然地说道:“皇上,臣妾……老了,那日在铜镜中看见自己的白发,臣妾才恍然大悟:其实真没有什么好争的了。” 她抚了抚自己鬓边白发,继续道:“皇上,臣妾现在所求,就是皇上龙体康健而已。臣妾已经想明白了,只有皇上龙体康健,才能护着臣妾和皇儿。皇上,您一定要安心养好身子,至于国朝诸事,就交由太子处理便可了。” 她说得磊落坦然,仿佛心境大彻大悟一样,有种无欲无求的超然感觉。 永昭帝默然,他没有想到,半年的禁足,会让韦皇后的心境有这样大的变化,这倒是一件好事了。 然而,人之性情,怎么可能会在短短半年之内会有那么大的变化? 永昭帝非蠢人,此时想不到这一点,也不知道是不去想还是没有精力去想。 不过是和韦皇后说了一会儿话,他便又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整个人都没有什么力气了。 当他由韦皇后搀扶着躺下来的时候,眼睛都已经闭上了,压根就没有注意到,韦皇后的护甲轻轻在被子上划了几下。 延禧宫的叶绪却感到颇为不安,皇上不适、太子侍疾、皇后自由这三件事接在了一起,中间没有任何间隙,这让她有一种风雨欲来的不祥预感。 特别是贤妃对裘恩的针对。 贤妃过去一直不显山不露水,但从其背后所做的事情看来,此人要么是蛰伏不动,要么是引起轩然大波。——问罪裘恩一事,岂会半途而废? 她现在不知道贤妃有何打算,也难以预料韦皇后自由之后会做些什么,不禁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她已经暗中联系了缇事厂的千户王晦,将宫中所有动静都快马加鞭告诉了江南道的汪印。 汪印和阿宁会赶回来吗?还有她的皇儿…… 她却不知道,汪印一行人在江南道也遇到了事情。 第九百五十七章借兵 在晏千钧禀报之前,有关云溪、云家村的存在,对于汪印叶绥来说,就只是与永昭帝年轻时的情爱有关。 这个神奇的福地,说白了就是因为有天子照拂,所以才会让人顺心遂意罢了。 此前汪印一直以为,怕是云家村的人也不知道为何会有这样的福气,毕竟整个江南道苏州府都没有半点这方面的消息。 但是现在看来,却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云家村村长云缙曾出仕为官,却突然归隐乡野,暗中还是江南道首号的东家…… 很明显,云缙是知道永昭帝与云氏女的过往,只是云缙与这个云氏女是什么关系呢? 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个中真相早湮没在时间洪尘中,现在已经查不到了。 “半令,江南道首号亏空一事,如何了?”叶绥这样问道,想知道事情的后续发展。 当她知道云缙乃江南道手号东家的时候,心中的惊诧实在难以言表,江南道首号,前世在江南道那场大洪灾中是出事了的。 现在朝廷已经派人修整了河道,也在查核常平仓,不管前世那场洪灾是否到来,也不会出现那么大的灾情了吧? 让朝廷对洪灾有所应对,这是她重活一世最大的好处了。 现在,事情如何了呢? 汪印笑了笑,道:“此事,本座已经令晏千钧告知户部和御史台的官员了。他们因为常平仓的事情来了江南道,正好。” 江南道首号,涉及了朝廷的钱财,就算官员不得查探首号的情况,但是户部官员却是不一样的。 正巧,此次前来江南道的户部官员乃侍郎何介,其人与中书令裴鼎臣关系密切,是个能在中枢有影响力的官员。 更重要的是,汪印知道何介一直有个想法,那就是将天下各大道的首号收归户部,以缓解户部钱银的压力。 ——这一次何介因常平仓的事情来了江南道,不得不说实在时机恰当。 他伸手握住了叶绥的,笑着劝慰道:“无须担心,水患和首号的事情,会有解决办法的。” 水患和江南道首号,此乃朝廷的大事,这绝非江南道云溪边上一个村长能够推拒阻止的,哪怕这个村长深沐皇恩也不可以。 只是,汪印也没有想到,何介会直接前来云溪这里找到他! 一同前来的,还有工部侍郎沈醉山。 既然他们亲自来了,汪印便没有不见的道理,更何况,沈醉山对于叶绥来说,也有着不一样的情谊。 叶绥最好的闺阁朋友,便是沈醉山的女儿沈文惠。 当年,叶绥用孙长蕴屯田的建议,帮助沈醉山解决了军屯民屯的危机,还助得沈醉山立下了赫赫功劳。 一饮一啄,其后沈醉山及其家人对叶家三房也多有援手,两家的关系十分密切。 如此一来,就更没有拒绝的理由了。 同样地,在他决定见何介和沈醉山的时候,也就意味着他不再隐藏自己在江南道的行踪了。 也没有必要再隐藏了…… “下官拜见督主大人,下官冒昧来访,还望督主大人莫怪。”何介弯腰行礼道,态度十分恭敬。 哪怕如今汪印势不如前,他们也绝不敢有任何不敬,何介和沈醉山这样的人精,实在太清楚汪印的本事了。 何况,此来他们还有事求助汪印。 汪印摆了摆手,示意他们无须多礼,直接问道:“不用多礼,不知何大人和沈大人前来,所为何事?” 何介与沈醉山对视了一眼,随即何介像是豁出去一般,上前一步说道:“督主,下官想请督主帮个忙……下官,想借督主手上五百缇骑一用!” 说罢,他鼓起勇气看向了汪印,迎上了汪印探究的目光,哪怕心里战栗异常,也努力稳住身子。 旁边的沈醉山也点点头,拱手请道:“事态紧急,还望督主开恩,恳请接缇骑一用!” 汪印没有说话,他看了这两人一眼,然后半垂着眼睑,淡淡说道:“借缇骑一用?如何借,如何用?” 他猜到何介和沈醉山定然是为了常平仓和江南道首号而来,但是却没有想到,他们是前来借缇骑的。 何介和沈醉山有什么打算,非要借五百缇骑? 缇骑,倒不是不可以借,但是他想知道他们有什么打算。 何介没有任何隐瞒,直接说了出来:“督主,江南道的常平仓,已被江南卫士兵控制住了,我们根本无法察知当中真实情况,现在只听得江南道官员说常平仓已满!下官……不信!” 何介有些气急,显然是想到了什么愤怒的情景,眼中满是怒火,脖子上也起了青筋。 汪印半眯了眯,没有说什么话,眼神蓦然变得犀利。 江南卫士兵守住了常平仓,怎么会这样? 第九百五十八章出事了 户部和工部核实常平仓跟水利设施,是年初的事情了,早在汪印出发之前,监察御史已经摸清了常平仓亏空和水利设施老旧的情况,现在何介说,常平仓有江南卫士兵在守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南卫士兵怎么会参与到常平仓的事情中?江南卫大将军沈肃是最懂得明哲保身的人,怎么可能让江南卫士兵参与到常平仓的事情? 如果江南卫有这样的异动,晏千钧早就来报了,现在却没有任何消息,何介所说的,可是真的? “督主大人,实情的确是这样。您知道,年初监察御史的确发现了常平仓的问题,下官才会前来问责,现在几大常平仓根本都无法靠近。下官已经向皇上请旨,却毫无回音。”何介这样说道,神色一片忧虑。 江南道常平仓和水利的问题,其实很好解决,何介此来就是为了收拾最后局面的,但是他怎么都没有想到,他连常平仓都接近不了。 顾祖玢口口声声说常平仓没有任何问题,且说为了迎接江南道汛期的到来,故请兵守着常平仓,还说这是奉了皇上旨意。 何介在不能进入常平仓之后,简直心急如焚,他正无计可施之时,忽然接到了汪印有关江南道首号的禀告,简直觉得看见了黑夜明灯。 也幸得沈醉山知道汪印和孙长蕴关系密切,他们找到了孙长蕴禀明厉害,这才兜兜转转求到了汪印的跟前。 旁边的沈醉山看了何介一眼,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说道:“督主大人,顾大人的确拿出了旨意,旨意上的日期……很新。” 很显然,顾祖玢是刚刚接到旨意的,但是查核常平仓的事情,肯定是皇上在意上心的事情,明明户部官员出发之前,皇上口谕一定要办妥这件事的,现在却下了这样的旨意…… 说白了,现在江南道的问题,并不是常平仓的问题,而是京兆的问题。 何介前来借缇骑,也不是真的想要借缇骑,而是想借缇事厂的情报。 京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汪印眼神微微一变,原本淡漠的神色也变得凝重:“往京兆的书信石沉大海?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三天前,京兆缇事厂如常送来了情报,道是朝局一切正常……要么就是京兆没有事情,要么就是缇事厂出了事情。 如果何介和沈醉山所说为真,那么现在情况比他所能想象的还要严重! “回督主,已经有六七天了。”何介立刻回道,这过去的六七天,每一天对于他来说都是煎熬。 原本他此行前来江南道,是为了顺便将江南道首号收归户部的,现在常平仓的问题都不能顺利解决,江南道首号就更不用说了。 见到汪印沉吟不语,何介忍不住再一次请道:“还请督主大人示下。” 汪印想了想,这样说道:“事发突然,本座需要时间去了解情况,两位请等两天。” “这是自然,那么就劳烦汪督主了,下官感激不尽!” 常平仓也不急在这一两天,现在最关键是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以及知道京兆发生了什么事情。 在汪印吩咐封伯将何介两人带下去之时,沈醉山忽而顿住了脚步,向汪印拱手道:“督主大人,下官还有一事相报。” 何介见状,立刻知意地说道:“督主大人,下官先离开了,你们慢慢聊。” 汪印点了点头,示意封伯将其带下去,然后看向了沈醉山。 他知沈家与叶家三房关系不错,更知沈醉山才能了得,不然也不会在短短几年间就由屯田郎中擢升为户部侍郎。 沈醉山想说什么? 沈醉山压低了声音,也没有做什么遮掩,直接道:“督主,下官夫人与周太医家眷关系亲厚,下官离开京兆之前,曾听夫人说过,皇上时常精神不振。” 这是皇上身体的秘闻,是万万不可透露出去的,若非周太医夫人心神慌乱,也不会透露一丝这样的内容。 这丝内容,沈醉山是打算闷死在心里的,现在看到江南道局势诡异,很明显是京兆出了什么事情,而且他直觉就是与皇上精神不振有关。 作为工部侍郎,他很清楚江南道水利的问题,是汪印最先提出来的,事实也证明了水利果然有问题。 若江南道真的有洪灾,那么汪印此举就可以挽救许多百姓的性命,这个天大的隐秘,他也会愿意说出来。 此刻沈醉山有种豁出去的孤勇,直觉说出这个秘密才是最合适的——他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 汪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点头道:“本座知道了,多谢沈大人了。” 沈醉山这个消息,的确重要,更重要的是,尚药局中没有传来半点消息。 殿中省的不少内侍都是缇事厂的暗探,对于下辖尚药局的动静会不清楚? 更何况,宫中还有裘恩在! 一下子,许多疑问不解涌上了汪印心头,缇骑专司消息刺探,这么多不解的情况,几乎是不可能出现的! 那真的只有一个可能,出事了!而且这个事出得十分突然! 汪印合了合眼,掩住了眼中的惊涛骇浪: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当天下午,一路快马急骑、累死了好几匹战马的缇骑终于抵达了苏州府,京兆消息终于送到了汪印手中。 永昭帝身体出问题了,突然人事不知,而且在短暂醒过来之后,再一次昏迷不醒,如今太子监国,主理一应军政大事,朝局大乱! 第九百五十九章风云变 “厂公,太子监国之后全部撤换了紫宸殿的守卫内侍,内侍副首领裘恩已经被夺职问罪,皇贵妃掌管了后宫,缇骑在西山营被京畿卫困住了,暂时不敢有动,所有人都等待厂公的命令。”缇骑喘着粗气禀道,用最快的速度将主要的内容说出来。 几个缇骑眼睛赤红,已经是劳累至极,他们三天前接到千户大人的命令后,就立刻赶来了江南道,一刻都没敢停留,现在只是硬撑着一口气在禀告。 他们在缇事厂,深知这些消息的重要性,可是尽管如此,这都是三天前的消息了。 朝局瞬息万变,这三天里京兆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如今朝局又如何,他们都难以预料。 尽管汪印情绪素来极少波动,但此刻听到缇骑的禀告,还是忍不住微微色变。 皇上昏迷,太子监国,皇贵妃掌权,裘恩被问罪……这哪一件,都是大事,却全都一下子发生了,皇上昏迷就是发端,全都是紧密相连的。 “皇上为何会突然昏迷?尚药局太医如何说,能否预料皇上何时醒来?”汪印立刻问了最想知道的也是最重要的内容。 皇上尚不到五十岁,又一贯调养得当,可谓春秋鼎盛王朝,而且此前身体没有任何不适,怎么会昏迷不醒? 汪印瞬间就想到了当年长公主殿下中毒昏迷的事情,皇上会不会也中了毒? “回厂公,太医们束手无策 太子还欲问周太医的罪,幸得太医们全体请命才未果。”其中一个缇骑这样说道。 宫中的事情发生得太突然,缇骑一时也无法查探到具体的情况,况且紫宸殿的内侍宫女全部换掉,最核心的情况无法得知,现在缇事厂也是束手无策。 汪印静默片刻,随即吩咐道:“你们先行歇息,本座稍后再作安排。” 几个缇骑拱手听令,去到房间几乎是立刻倒地昏睡过去了。 而汪印皱着眉头,手指一下一下在桌面上敲着,脸上满是肃杀之气。 “主子,我们是不是得立刻返回京兆?带着小殿下?”封伯见状,这样问道。 京兆骤变,而主子带着小殿下在江南道,距离京兆太远,消息不通,许多事情就失了先机。 当务之急,是要立刻赶回京兆吧? 汪印摇了摇头,说道:“本座还得想一想。” 事情出现得太突然了,还如此严重,简直是捅破了天,此前却毫无征兆…… 汪印知道自己现在应该立刻带着小殿下赶回京兆,以便随时应变,但就是因为事情太大了,反而让他觉得有种失真感。 这些重大的事情,不管是从朝局还是从别的什么方面来说,都不应该发生的。 偏偏,它就是发生了! 太子现在所做的事情,特别是换掉紫宸殿内侍宫女一事,显得太急也太无恐,他就不怕皇上突然醒过来? 万一皇上醒了过来,太子所做的这些事情,那就是在迫不及待地夺皇权,皇上能容忍吗? 太子这些举动,就好像笃定皇上不会清醒过来一样…… 皇上不会清醒,那么是不是会驾崩?! 汪印眼神倏地一变,脸上的杀气浓重了几分,让人望而生畏。 刚好前来的叶绥见到他这副样子,大吃了一惊,连忙问道:“半令,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何事?” 当她听完汪印的话语后,脸色也变了:她没有想到,朝局会如此急剧变化,皇上昏迷太子监国?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随后说道:“半令,太子才能平庸,为人胆小怯懦,有这样的胆子勇气去……对皇上不利?” 如果太子是杀伐果断的人,那么这个太子位置也不会坐得这样窝囊了。 可是太子的举动的确让人费解,的确也就是像大人所说的那样,太子是笃定皇上不会醒过来了,才会那么肆意妄为。 还有姐姐……皇贵妃掌握了六宫之权,那么原本掌握六宫之权的姐姐呢?姐姐现在如何了? 她咬了咬唇,一时心急如焚。 不管太子的举动是否诡异,也不管姐姐现在遇到了什么,他们如今在江南道,连消息都不灵通,更别说能有什么应对了。 当立刻赶回江南道才是! “还有一点,本座也觉得诧异。江南卫大将军沈肃派士兵守住了常平仓,不让户部官员查探。沈肃为人谨慎,军中武将为何会参与地方常平仓的事情?还有顾祖玢……本座总觉得,他们所做的事情,与他们过去的行事和官位并不相符。除非……” “除非他们也都知道皇上昏迷不醒!”叶绥接上了汪印的话语。 汪印点点头,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答道:“是这样没错,本座也是这样猜测的。” 这么说来,沈肃和顾祖玢站在了太子这一边?可是沈肃和顾祖玢都不是简单的人,太子凭什么能收服这两人? 更重要的是,如果沈肃和顾祖玢都提前得知皇上会昏迷,那么皇上昏迷这件事绝非身体问题,而是一场精心设置的死局! 布局者,会是太子吗? 正当汪印和叶绥在商量京兆朝局、以便定下是否立刻返回京兆的时候,缇骑再一次送来了急报。 这一次急报,是宫中纯妃托缇骑送来的,急报很简短,只有四个字:“事异,勿回!” 事异,勿回,纯妃这是让他们不要回京兆?这是为何? 第九百六十章勿回 叶绪这四个字的提醒,简单到不能再简单了,就是让汪印他们不要返回京兆。 可是,为什么? 京兆巨变,朝局已经是如此模样了,叶绪只说勿回,却没有说理由。 是无法说,还是来不及说,还是没有必要说……以为他们会懂个中原因? 汪印垂下眼眸,淡淡问道:“纯妃送消息出来的时候,可还说了什么?皇上如何了?裘恩如何了?” 送急信前来的缇骑立刻禀道:“皇上仍旧在昏迷,紫宸殿内侍宫女仍在狱中,裘副首领也是,暂无性命之虞。” 这急信和先前缇骑送来的书信,相差不了多少时间,自然所知的局势也差不离。 除了叶绪这个明显的提醒警戒,其实无甚多少有用的消息。 汪印压下这急报,随即吩咐道:“封伯,劳烦你走一趟江南道观察使府了,本座要从顾祖玢口中得知京兆的局势。”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是已经动用身边武力值最高的封伯,就已经说明了此事的危急和重要。 “是,老奴这就带着缇骑前去杭州府,请主子放心。”封伯应道,脸上的慈祥褪了去,取而代之的是冷肃。 现在的他,不是汪府中的老仆,而是要带着缇骑前去执行任务的首领。 他已经好些年没执行过任务了,事态虽然十分紧急,但却让他意外有一种熟悉感。 那些潜藏在心底的奋勇热血,似乎要沸腾起来了…… 在离开之前,封伯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物件,递给了庆伯,再三叮嘱道:“我要去杭州府一趟 这小马先放在你这儿,怕弄丢了……你可要代我好好保管。” 庆伯摆了摆手,故意装作不耐烦的样子说道:“你这么说,我可不敢代为保管了,太贵重的东西我可陪不起……” 无须打开包着小物件的绸布,庆伯也知道这是什么小东西。 这几个月以来,他这个老友总是神秘兮兮的,一有空就躲起来琢琢磨磨,仆从们都说不知道封老在忙些什么。 ——庆伯却知道得十分清楚,不就是造出一匹小马给将来的小主子嘛。 原本他也不觉得这是什么秘密的事情,只是有一次,看着那不知道像马还是像驴的木头小物件,还是觉得……隐秘一点为好吧。 说不定时间久了,琢磨功夫到家了,说不定就能打磨得像马了。 反正小主子也还没有影子,不急不急。 封伯自然猜得出其心里的埋汰,也不以为意,一把将木头小马放在手中,再一次说道:“可看管好了,我去杭州府了。” 庆伯正色点了点头,也将小木马小心翼翼放在怀中,答道:“早去早去,厂公还等着消息呢。” 汪印的确在等待,不管是江南道诡异的进展,还是京兆的剧变,都隐隐有种关联。 如果不是何介和沈醉山前来,他也不可能知道推测出顾祖玢和沈肃或许能提前知道京兆的局势。 沈肃是江南卫大将军,而且武功高强,并不是个适合的审问对象,但是顾祖玢…… 顾祖玢是个文官,从其口中问出话语来会更方便,他对封伯有充足的信心。 现在的局势完全出乎他的预料,就好像重山将倾一样,越是如此危急的时候,就越是不能自乱阵脚。 得从顾祖玢那里知道情况,才能决定回或者不回京兆。 而在另外一边,郑云回去见了叶绥,担忧地问道:“姨母,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看大家都是很紧张的样子。” 郑云回稚嫩的脸容上有着无法掩饰的担忧,虽然庆伯这些人什么都没有说,但是他与这些人相处也快半年了,而且他是个极为敏锐的人,想来想去便觉得是不是出事了。 而且,母妃特意叮嘱他前来云溪,还要装出一副激动的样子,但是来到云溪之后,姨父姨母原本要带他去参加什么云溪祭祀的,结果也没有去。 现在氛围还这么紧张凝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叶绥静默片刻,还是如实说道:“京兆传来消息,皇上突然昏迷过去了。你母妃……如今是皇贵妃掌握后宫了,现在局势是如何情况,仍旧不清楚,我们还得仔细思虑是否立刻返回京兆。” 在知道京兆局势之后,她就和汪印提及了是否让郑云回知道这些情报,最后一致决定还是要如实说出来。 只是,她正想请云儿前来,云儿自己就察觉到不妥了。 她看向了此刻满脸担忧,甚至连眼眶都泛红的郑云回,放柔了声音说道:“云儿,现在担心紧张并没有用处,我们得冷静,才能做出最正确的决定。” 郑云回咬了咬牙,想将眼中的泪水逼回去,却更加速了它的滑落,他哽咽嗓音说道:“姨母,我……我想回去,我担心母妃,她自己一个人在宫中呀。” 父皇昏迷了,郑云回知道这是大事,但是第一时间出现在他心头的,是担忧母妃的处境。 他内心里很清楚,时刻都在为他着想、绸缪的人是谁,他也很清楚,局势势必会影响到母妃,就算他帮不了母妃,也想在母妃身边。 “……”叶绥默了默,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稚儿的情切,是最真最不能混蒙的,但是现在她和半令真的没有没有决定。 在遥远的京兆延禧宫,叶绥透过门窗看向那些围着的左翊卫士兵,内心不住希冀道:不要回来,云儿,不要回来。 延禧宫的大门突然间被“砰”的一声打开了,几个左翊卫士兵走了进来,为首的将领看似恭敬地说道:“纯妃娘娘,请随末将走一趟吧,皇贵妃娘娘想见你。” 第九百六十一章下风 叶绪站起来,伸手虚拢了一下鬓边,沉静地说道:“好。” 她早知这个时刻会到来,因而一点儿也不惊慌。——该做的交代她已经做了,剩下的……非她力可以为。 只是,她也很想知道,太子和皇贵妃怎么会有这天大的胆子? 是啊,为何会有这样天大的胆子呢?皇贵妃范氏看着站在台阶下的叶绪,也在这样问着自己。 不过,什么原因已经不重要了,反正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不是想原因的时候了,她要做的,就是一步步往前走,为皇儿扫清所有障碍而已。 叶绪,就是其中之一。 “纯妃,你之前掌管后宫不力,照顾皇上不周,致令皇上昏迷,你可知罪?”范氏这样说道,直指叶绪的罪名。 叶绪抬头看向范氏,压根没有理会这个所谓的知罪,而是反问道:“皇贵妃,您就那么笃定皇上一定不会醒过来?就算皇上没有醒过来,您就笃定朝中所有势力都会为太子所用?我怕您,是在为他人作嫁衣裳而已!” 如果太子和皇贵妃真的有掌控朝局的能力,太子这个储君就不会当得这么窝囊了。 局势的急剧变化,远超出了她的想象,她万万没想到,皇上会再次昏迷过去,太子监国会这么快有行动。 皇上昏迷,太子监国,这是理所应当,也是皇上所定下的旨意,但是朝中的重臣将领,肯定知道此事有异,怎么会顺应太子? 只可惜,现如今左翊卫围住了延禧宫,裘恩等人又被下狱,缇骑也被困在西山营不得出,她是半点消息都没有听到。 朝中现在是什么动静,她没能及时知道。 难道,太子和皇贵妃真的会如此丧心病狂,会真的弑君夺权?他们凭借的到底是什么! 听到“为他人作嫁衣裳而已”这一句,范氏双眼眯了眯,眸中有寒意一闪而过,脑中出现了许许多多片段。 其中最深刻最长久的,是无尽无止的担忧害怕。 担忧皇儿太子会被废,担忧皇儿性命不保,害怕自己皇贵妃会没有,害怕下一刻就身死命陨…… 太多太多了,这样的担忧害怕就没有消失过,也看不到尽头。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岂是那么好坐的?只要有一人压着,她和皇儿就绝无翻身的机会! 二十多年了,她等了二十多年,直到再也无法等下去。 如今有天大的机会在她面前,她一定要牢牢抓住! 成,则天下一人;败,则一人皆无。 不管成败,都能看到尽头,也好过这样无休止等待下去,等待一个最终被废的结局。 她这辈子最恨的,便是皇儿被册太子而皇上春秋鼎盛! 春秋鼎盛?这个世上何人不死不伤,皇上不是昏迷了吗?那就一直昏迷下去好了! 她微微调整气息,脸上露出了笑容,笑道:“纯妃,事到如今你还在狡辩?皇上醒不过来,就是因为你!本宫疑心你暗中对皇上下毒手,本宫执掌六宫之权,决定对延禧宫封宫,等皇上醒过来再解封。” 她不会杀纯妃,杀人多愚蠢啊,徒留把柄而已。 纯妃还活着,就和皇上一样,会被人慢慢遗忘,再也泛不起什么水花,再死去也不迟。 叶绪也笑了,说道:“封宫?本宫也曾执掌六宫,却不知道原来可以直接封宫的,可真是长见识了。” 封宫这样的大事,素来都是帝后定夺的,现在皇贵妃只是凭借太子监国而已,就要行皇后之权,韦皇后能忍? 而且皇贵妃这么急着对付自己,好像也说不过去,现如今对太子威胁最大的人,应该是韦皇后一系和五皇子一系的人才是。 下一刻,叶绪便知道皇贵妃为何会急着封延禧宫了。 只听得范氏接着说道:“二十一皇子养病已经够久了,你虽有罪,但是皇子无辜,皇嗣自然不能留在延禧宫了,本宫会接他出来。” 叶绪的眼神一下子就变了,脸上的沉静温婉也瞬间变得凛然严厉,她想明白了范氏为何会“唤”她前来了,原来是为了云儿! 如此急不可待地对付云儿这个年纪尚小的皇子,将云儿当成了最严重的威胁,这……是范氏这个皇贵妃、太子生母所做的事情? 如果不是亲耳听到了这些话是范氏所说,她还以为说出这些话的会是皇后。 这分明是皇后的心思是皇后才会做的事! 叶绪脑中急转,瞬间就想明白了太子和皇贵妃为何如此有恃无恐,当是得到了韦皇后一系的支持。 韦皇后自己都诞有一个已经序齿的皇子,会真心支持太子?这种与虎谋皮的事情,太子和皇贵妃是想不明白,还是自寻死路不愿意去想明白? 原来这些人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对付云儿! 这会儿,叶绪无比庆幸让云儿跟随汪印去了江南道,如今云儿不在京兆不在宫中,这些人就算想做什么都不会如愿! 范氏目不转睛地盯着叶绪,蓦然发出一阵大笑,仿佛看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一样,还笑得扶额。 “纯妃,二十一皇子如今不在延禧宫,这事,我们都知道,但其它人不知道,是不是?如果二十一皇子没有出现,那么本宫是不是可以说……二十一皇子早就夭折了,是你瞒而不报?”范氏笑道,露出了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 “如今皇上昏迷,本宫封延禧宫才发现你隐瞒的夭折真相……这样一来,是不是合情合理?” 叶绪脸色顿变,她双手紧握,护甲都掐进了掌心中,一阵尖锐的刺痛让她瞬间恢复冷静。 她抬眼看见了范氏眼中毫不掩饰的嘲讽冷然,脑中霎时一片清明。 她这才真正明白范氏这些人真正想做的的是什么。 第九百六十二章逼其回来 范氏这些人,是要逼着云儿出现,或者说,是要逼着汪印带着云儿出现! 云儿出现对于他们来说,有什么好处呢?还是说他们在此过程中有什么布局? 叶绪脑中涌上了种种猜测,然而在这个时候,她什么都不能确定。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汪印和云儿现在绝对不能回来! 除非……皇上醒过来之后! 范氏看着故作镇定的叶绪,眼中嘲讽笑意更深了,吩咐左翊卫士兵道:“将纯妃娘娘送回延禧宫,好好守着延禧宫,没有本宫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得进出延禧宫,明白吗?” 左翊卫士兵自然恭敬听令,随即走近了叶绪,充满了压迫威胁地说道:“纯妃娘娘,请吧。” 这些听从于太子和皇贵妃的左翊卫士兵,当然是原本就投靠了太子的人。——太子虽然没有多少势力,但是总有一些官员将领有着投机取巧的打算,暗地里还想着谋求从龙之功。 因而,在永昭帝昏迷之后,一时之间聚集在太子身边的人还不少,至于这些人是有着怎样的目的和打算,那就是不好说了。 叶绪在回到延禧宫之后,心中的担忧才无法抑制地露了出来。 她在后宫中这么多年,又有汪印裘恩等人的帮助,就算延禧宫被封宫,要传递消息还是可以做到的,问题是……这个传递消息本身就是一种陷阱! 皇上昏迷、她被封宫的消息一旦传到了江南道,以汪印的行时、以阿宁对她的感情,还有云儿,他们一定会尽快赶回来的,如此,不是正中了皇贵妃等人的下怀? “娘娘,缇骑们暗中送来了消息,道裘恩性命无忧。娘娘,皇贵妃说了什么?左翊卫会将其他人带去哪里?”安仪姑姑这样问道,满是担心。 左翊卫士兵将延禧宫绝大部分的内侍宫女都带走了,很明显是要将延禧宫封宫,那么现在该怎么办呢? 叶绪合了合眼,对一旁显得格外冷静的姜诞说道:“你帮我送一封急信前去江南道,要用最快的速度。” 姜诞是缇事厂的暗探,自然有办法将消息送去缇事厂。 事异,勿回。 这是她的提醒,她如此闪烁其词,就是要汪印和阿宁知道,无论京兆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都不要回来。 他们一定能听得懂她的提示,一定会的。 在寿康宫内,内侍何英向贤妃禀道:“娘娘,皇贵妃已经将延禧宫封宫了,用的是皇后的懿旨。” 贤妃点点头,目光仍然落在刚搜罗上来的工笔画上,好一会儿才说道:“本宫知道了,那么邵世善那里应该做好准备了,且候着便是了。” “是,娘娘。”何英应道,目光有着明显的疑问,却没有说出来。 贤妃看了他一眼,缓慢收起了画卷,淡淡说了一句:“想问什么,就直接说吧。” 何英低了低头,还是问了出来:“娘娘,奴才不明白……既然确定了二十一殿下不在宫中,直接说其夭折不就行了?为何还要让其回来?” 若是二十一殿下回来了,皇上还在昏迷着,总归还是凭空多了变数,夭折之词不是一劳永逸的做法吗? 贤妃“哈哈”笑了几声,难得笑出了声音,笑道:“你这么说也没错,但本宫要的,又不是皇子夭折。” 二十一皇子,不过是个小孩儿而已,能做得了什么?有多大的用处? 这样的皇子,宫中是少,但是对付起来,不过是翻手覆手间的事情,哪需要用多少力气? 二十一皇子之所以显得重要,一是因为皇上的特别看重,刚生下来就赐名“云回”了,二是因为其背后有汪印的支持。 现在,皇上已经昏迷了,能不能醒来,当然是她控制中事,还能为二十一皇子做什么? 那就只剩下汪印了…… 本宫很好奇,远在江南道的汪印知道了皇上昏迷、纯妃被禁之后,会有什么反应? 会不会带着二十一皇子赶回来?不,不是会不会,是本宫要让其一定赶回来! 如此,事情才有趣得很,想必皇后娘娘也会这样想,才会帮着皇贵妃下了懿旨,还给邵世善和仪鸾卫送去了消息。 接下来的事情,本宫真是期待呀。 第九百六十三章谁动 正如贤妃所料的那样,京兆的局势情况被迅速传到了江南道汪印那里。 在接到的叶绪的警示之后,叶绪如今的处境也被缇骑第一时间告诉了汪印。 原本,叶绪还能保住裘恩等人的,现在就连叶绪自己都自身难保了。 京兆的局势,真是瞬息万变…… 叶绥知道这个消息之后,自然焦急万分,却知道焦急没有任何用处,只得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问着汪印:“半令,京兆的局势极为不利,现在该怎么办?” 是立刻赶回去呢?还是怎么办? 比起叶绥来,汪印当然平静很多,他将封伯所查探到的情报说了出来:“阿宁,封伯已经从顾祖玢那里探听到一些消息了,他是投靠了承恩公府,又得了太子的承诺,所以才会如此有恃无恐。” 封伯为了得到这些消息,用了哪些手段,就无需说给阿宁听了。 重要的是,这些情报所透露出来的消息,印证了他的猜测,也让他心情凝重。 皇后和太子联合起来了……从现在的朝局来说,太子和皇后所出的十八皇子之间是天然的敌对关系,谁都知道他们存在着解不开的竞争,但为何他们会联合起来呢? 皇后有承恩公府的势力,还有邵世善这种军中的势力,比之太子来说实在占了上风,怎么现在会为太子牟利? 太子纵然才能平庸,想必也知道与虎谋皮的下场,为何又会与皇后联合在一起? 叶绥当然听懂了汪印话语中的意思,眉头都皱了起来:“半令,他们肯定是达成了什么共识,才会联合起来。有什么是符合他们一致利益的……” 她蓦然止住了话语,目光落在了汪印身上,仿佛自言自语道:“他们是有一致利益的,皇上挡着路便是,半令你作对也是。” 有这两者为基础,他们就有了合作同盟的前提,并且,现在已经开始具体行动了。 想到永昭帝现在还在昏迷当中,太子迫不及待就问罪了紫宸殿的内侍宫女,宫内宫外仿佛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好像皇上昏迷之后太子监国这个理由能说通一切似的。 可见,朝中各方的势力,都是希望皇上昏迷不醒的。——现在皇上的确昏迷不醒,那么他们接下来的一步,就是对付姐姐,禁而不杀,是为了有更大的用处? 她不用深想,就知道这更大的用处是什么了,不是云儿便是半令!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喃喃说道:“半令,我们现在还不能回去。” 现在回去,就是自投罗网,就是自己进入到这些人的布局当中,不能回去! 可是不能回去,留在江南道这里,目不清耳不灵,等于处在一种挨打的状态,这同样不是办法! 汪印一手落在她肩膀上,轻轻按了按,抚慰道:“阿宁,无需担心,京兆的局势自然也会有人担着的,这些人都还没有动,暂时还不用太担心。” 定国公齐瞻竹、护国公汤源,这两者乃国朝柱石,他们都没有动,那么就说明,京兆的局势还不至于那么败坏。 汪印看了看叶绥,没有说出口的是,这两者都与他有多少联系,现在他们没有动,还有另外一个可能。 那就是——他们也动不了。#####昨日终于回到广州了,本章短小君,周一努力!!!! 第九百六十四章无法预料 正如汪印所料的那样,定国公府和护国公府都在密切注意着京兆的动态。 自从长公主薨逝之后,原本无意朝局的驸马齐适之就向永昭帝请旨,在卫尉寺领了寺丞的职位,开始进入了朝局之中。 卫尉寺丞是当然没有多少权力,算是虚职,但是管理着国朝的兵器,是个无法忽视的官衙。 齐适之选择成为卫尉寺丞,当然是为了更好得知军中的情况。 ——定国公府在朝中向来在朝中不揽权,齐适之此举当然也引起了一些非议,但是皇上既然已经下了命令,这些非议就像偶尔泛起的水花一样,一下子就消下去了。 齐适之在担任卫尉寺丞期间,得到了不少军中的消息,也和父亲齐瞻竹斟酌商量过了,只在掌握,并没有将这些军中的情况透露给任何人。 如今皇上突然陷入昏迷,齐瞻竹和齐适之当然焦急异常,作为定国公,齐瞻竹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就赶到了宫中,恰好在宫门处遇到了同样迅速赶来的护国公汤源。 国朝有三大国公,但是镇国公虞诞芝已薨,世袭罔替的三大国公就只剩二了。 齐瞻竹和汤源两人都从眼中看见了浓重的担忧,当他们看到紫宸殿中昏迷不醒的永昭帝时,脸色更是难看了几分。 帝王脸上满是苍白的病容,一看就是饱受疾病侵蚀,之前皇上突然昏迷的时候很快就醒过来了,然而再一次昏迷的时候,却是出现了这样的病容。 便是这两个人一点儿都不懂医术,也知道皇上这样的情况实在太异常了。 齐瞻竹看向了龙床边站着的太子,开口问道:“殿下,太子怎么说?皇上何时才会醒来?” 他声音满是威严,还带着一丝压迫,双眼一瞬不眨地盯着太子郑重。 不知道是畏惧于齐瞻竹的威严,还是因为别的什么理由,郑重瑟缩了一下,随后想起了自己现在监国,只要永昭帝没有醒来,那么朝中就是他权力最大,压根没有必要像以前那样怕这两位国公。 郑重微微挺了腰身,脸上同样满是担忧:“太医诊断不出父皇昏迷的原因,现在正在想办法,本殿也不知道父皇何时才会醒过来。” 他看了看床上的永昭帝,忧虑地叹息了一声,目光中有深切的担忧。 汤源没有问永昭帝的身体情况,反而问道:“殿下,这紫宸殿中的内侍宫女,怎么全部都换了?皇上十分信任裘副首领,如今皇上身体有疾,当由其来照顾才是。” 汤源为永昭帝执掌着皇族暗卫,所知道的事情要比齐瞻竹更多,他知道了在皇上昏迷之后,太子就将紫宸殿的人都换了,现在紫宸殿中的宫女内侍其实都是太子一系的人。 像中枢的重臣或许还不曾注意到、或者注意到了也不敢询问监国太子这个问题,但是汤源却敢问。 此时此刻的汤源,就算执掌着皇家的暗卫,也没有想到太子的胆子竟然大到令江南卫士兵去插手江南道的政务。 这些人更难以料到的是,一场天大的灾难正朝大安朝汹涌而来。 第九百六十五章大水灾 汪印没有想到,会接到护国公汤源的密信。 汤源的密信来得很突然,说的当然是紧急的事情,道是京兆朝局即将失控,请汪印立刻返回京兆、共商朝局。 护国公府一直都是皇家暗卫的统领,对永昭帝的情况、对皇家和朝中的动静,比如今的缇事厂和仪鸾卫都要知得多。 原本汪印还想着,只要护国公府一日没有动静,那么朝局就不会差到哪里去。 不曾想,现在汤源竟然给他送来了密信,那也就说明朝中的局势已经不是定国公和护国公所能左右的,局势比他所想象的还要严重! 除了永昭帝昏迷的情况外,汤源密信中还说了延禧宫被封宫、二十一皇子不知所踪的事情。 从汤源的密信中,已能清晰看出太子的动作,那就是与皇后联手,先对付执掌六宫的纯妃和备受皇上宠爱的二十一皇子。 “阿宁,你说,朝中为何说是二十一皇子不知所踪?”汪印将汤源的密信内容说出来,这样问着叶绥。 经过了两三天的沉淀,叶绥的心绪已经颇为平静了,哪怕心中焦急如焚,这会儿脸上也看不出什么来,她顺着汪印的话语说下去:“以我看来,如果不是力有不逮,那就是为了逼迫我们带着云儿早点返回京兆。” 从如今的情况看来,前朝落在了太子手中,后宫由皇贵妃掌控,既然将姐姐困在了延禧宫,趁机说云儿夭折了才是最省事的做法。 但是他们却没有,只说云儿不知所踪,看起来就是给了云儿出现在京兆的机会。 她相信皇贵妃这些人早就猜到云儿是了来了江南道,却故意给出了这样的机会,分明是别有所图,这个别有所图,只能落在半令身上。 怕是京兆早就设好了局,就等着半令自投罗网了,一如当初大人从雁西道返回京兆遭到皇上问罪一样,只不过如今执掌黄泉的人换了太子…… 她看了看汪印,看到对方眼中有了然,心知这些情况他都有考虑了,于是直接问道:“依半令所见,是要返回吗?”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不是大人的行事,但是京兆局势确实危急…… 汪印没有过多犹豫,就回答道:“本座打算返回京兆,我们出来已有大半年了,也是时候回去了。” 他带着阿宁前来京兆,本就计划是半年的时间,若非云溪的祭祀突然中止、江南道首号出了问题,现在他们已经离开云溪和苏州府了。 事情有变,京兆始乱,他更要返回京兆了。 叶绥翕动嘴唇,将到嘴边的话语还是咽了下去,点点头道:“事情至此,我也觉得应当回去了。” 不管是江南道的局势,还是姐姐的提醒,比起京兆的动静来说,都不是优先要考虑的问题。 汪印笑了笑,淡淡说道:“阿宁,无须担心,本座自然会做好回去的准备。” 太子监国并不能只手遮天,现在太子看起来一切在握,不过是因为朝中所有官员都在观望……或在暗暗等待皇上醒过来。 他手中的缇骑、护国公府的皇家暗卫,还有只听令于皇上的京畿卫,只要联合起来,京兆的局势就有可能稳住。 这也是汤源为何急着让本座回去的原因。 汪印既然定下了返回京兆的决定,那么接下来都是为返回而作准备了。 这准备之中的事情,便包括了援手户部侍郎何介的所求。 封伯既然从顾祖玢口中问出了内情,那么常平仓的事情自然就真相大白了。 “何大人,你带着其他官员前去核查常平仓的情况吧,最好尽快补上。待常平仓事情一了,便可着手江南道首号的事情了。”汪印这样说道。 有关如何从顾祖玢口中得到消息的情况,同样无需对何介与沈醉山说,搬开了顾祖玢这个挡路石,他们想在江南道要做的事情便容易得多了。 再说了,江南道局势与京兆局势密切相关,要彻底解决江南道的乱局,源头还是在京兆。 剩下的,乃是回到京兆之后的事情了。 何介自然喜不自胜,忙恭敬回道:“多谢督主大人了!下官定然会将常平仓的事情处理好,多谢大人了。” 汪印摆了摆手,示意其无需多礼,继续道:“本座要返回京兆了,你们好好在江南道办事,余事,不必担心。” 这最后一句,主要还是说给沈醉山听的。 沈醉山所知道的秘密情况,现在在京兆已不算什么秘密了,想必很快皇上昏迷、太子监国的消息就会传来江南道。 这些情况,并不是何介或者沈醉山佐能左右的,他们要做的事情,便是忠于他们的职责,将常平仓和水利设施的事情办妥。 沈醉山也听懂了这叮嘱,很快就和何介告辞离开。 当汪印将一切安排妥当、准备带着叶绥离开苏州府的时候,却下起了倾盆大雨,雨水滂沱,来得急而快,让他们根本动不了身。 所谓终风骤雨不过朝,这样突然而迅猛的大雨,一般都会很快就结束,因而封伯唐玉等人都不觉得有什么,甚至连马鞍都不曾卸下来,只等待着响午过后再出发。 谁知,这一场大雨却持续了三天,根本没有任何要停歇的迹象。 叶绥立在檐下,看着那瓢泼不止的大雨,心中不禁涌上了浓重的忧虑,连眉头都皱了起来。 她想到了前世那场大洪灾,今生前世已经不一样了,那场洪灾还会出现吗? 她正思绪纷乱之际,汪印大踏步走近了她,神色起来十分凝重,让她的心不由自主地惊跳了一下。 “阿宁,晏千钧急报,钱塘河堤被冲垮,杭州府……洪灾出现了。” 第九百六十六章灾难现 叶绥所知道的那场大洪灾,即便中间隔了一世,还是出现了。 在她以为事情即将过去、江南道平安无虞的时候,这场灾难出现了! “半令,现在杭州府的情况如何了?死……死了多少人?”叶绥问道,问了最关心的伤亡情况。 这场洪灾,出现得太快也太突然了,便是她这个已经有所警觉的人,都没有提前警觉,更别说其他人了,如今……杭州府百姓如何? 汪印伸手抚了抚她的肩膀,语气颇为沉重:“钱塘河堤被冲垮,当然造成了许多百姓的死伤,现在江南卫士兵已经在救灾,只希望江南道其他地方不会受到太的的影响。” 幸好年初的时候,工部便已经在整修河道,虽然钱塘河堤是被冲垮了,直接重创了杭州府,但是江南道其他地方还没有传来重大灾情,这目前来说勉强也能算是好消息。 “嗯,嗯……”叶绥点了点头,极力想将内心的慌乱压下来,却不果。 她觉得身子因为担忧而沉重乏力,忍不住靠向了汪印,担忧地说道:“半令,我很担心。若是这场洪灾像前世那样,势必生灵涂炭、千里白骨……” 尤其是,现在永昭帝还在昏迷当中,国朝本来就动荡不稳,现在再加上这个灾难,那真是遭受了双层重击,不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可以形容的了。 汪印伸手揽住了她,将她抱得紧了一些:“阿宁,尽人事、听天命,现在何介和沈醉山等人正在积极救灾,因为江南卫先前守着常平仓,意外也成为了救灾力量,情况尚不算很差,你放心。” 天灾难避,就算阿宁提前预警了,该做的准备都做了,也避免不了这一场灾难。 灾难既然出现了,就是要动用所有力量、全力去救灾的时候,更要避免人祸的出现…… 汪印虽然这样劝慰着叶绥,但是心情也不轻松,这场大雨还在继续下,国朝有大灾难,对于局势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怕是局势更加危难了。 “轰轰”的雷声不止,听在叶绥耳中有说不出的难受,她抓紧了汪印的衣襟,想说些什么话语却哽在了喉咙。 说些什么呢?说缇骑是否前去救灾?问他们是否还继续返回京兆? 不管她说什么,都无法让大雨停下,都阻止不了这次灾难的出现。 因为这一场灾难,汪印他们返回京兆的安排自然是要耽搁了。——现在这样的天气路况,他们也寸步难行。 相对来说,苏州府的情况要比杭州府的情况要好些,并没有河提冲垮,纵然如此,数日不停的大雨还是给苏州府各处都带来了危害,也造成了不少百姓的伤亡。 只不过,这些危害伤亡要比杭州府轻得多。 在洪灾出现之后,孙长蕴曾冒雨来见汪印,向其禀告自己所知道的情况:“老师,听闻江南卫接到了皇令,大部分士兵都出动救灾了,杭州府的官员稍稍松了一口气,学生明日也会下去苏州府属下各州县救灾,还请老师多加小心。” 孙长蕴知道汪印身边有缇骑,消息自然无比灵通,或许江南道水患的情况要比他知道的还要详细,但那又如何? 老师知道的,是老师知道,他这番关心,是他要做的。 汪印点了点头,承下了孙长蕴的关心,淡淡说道:“本座知道,你此去各州县,要特别注意常平仓的情况,同时也要注意安全。” 官员救灾,这是孙长蕴要尽的职责,他不会因为情况危险而阻止,只希望孙长蕴能为灾民尽一份力量,这也是其所要经受的锻炼,同时也是其立政绩的时候。 他想了想,还是补充了一句:“这场洪灾怕会持续很久,你要记得,百姓为上,稳定为上。” 他现在也不能确定,这场江南道水患会不会像阿宁所说的那样,会折损江南道三成的百姓,也会为国朝带来巨大的冲击,他唯一能确定的便是,要动用所有的力量去救灾。 幸好,顾祖玢十分怕死,杭州刺史赵暄才能还算得力,在水患出现的第一时间便已经组织救灾了,也幸得有江南卫士兵反映迅速,得以将钱塘大部分百姓都转移了。 江南卫士兵…… 江南卫士兵在在这次救灾中,着实体现了许多东西,也让汪印对江南卫刮目相看。 据晏千钧所禀,在何介带着顾祖玢前去常平仓的时候,这些江南卫士兵倒是退让了,他们所查看的常平仓,仓储都是充足的,就像顾祖玢所说的那样,压根就没有出现年初监察御史所查探的那些情况。 常平仓充足,那么顾祖玢为何还要再三阻拦户部的官员查探? 这些,是汪印目前还想不明白的地方,只是还没有等他想明白,江南道洪灾就出现了。 原本那些守着常平仓的士兵立刻将灾情传回了江南卫驻扎地,然后大将军沈肃立刻派遣了士兵前去钱塘疏散百姓、修复河道…… 听闻,沈肃派了三个营的士兵前去杭州府救灾,并且这些士兵用了最快的速度抵达了杭州府。 在这些重大灾难面前,军队的士兵是绝对的决定力量,不论是疏散百姓、安置百姓,还是加固河道、修复河道,绝大部分都是江南卫士兵发挥主要作用。 杭州府那些官员,只能从中调度,若没有这些江南卫士兵,怕救灾也没有什么起色。 仔细说来,还多亏了沈肃的果断,在洪灾刚出现的时候就令士兵行动了,没有迂腐拘泥于皇上的命令。 按照军令,沈肃当然无权动用三营的士兵,但是有大灾难的情况例外,就像这一次杭州府的洪灾,沈肃调兵遣将救灾,才是为人称道的做法,皇上也不会怪罪。 监国太子,当然不会怪罪了。 就在这个时候,汪印却接到了来自岭南道的书信。 第九百六十七章异动 这封书信,来自岭南道的柳元集,如今是岭南卫参军的柳元集。 当年岭南道百部动乱,汪印听从了叶绥的建议,带了当时还是国子监士子的柳元集去了岭南道,后来柳元集出了几个平定之策,皆对岭南道的长治久安有重要的贡献。 在百部动乱事毕之后,柳元集自己提出了要留在岭南道,想要用自己的才学做些什么,不久便为岭南卫大将军关寒松所赏识,因缘巧合进入了岭南卫。 柳元集成了岭南卫参军,为关寒松出谋划策,自然对岭南卫各种情况十分熟悉。 但是,汪印从来问过他岭南卫的情况。 他对柳元集的期待,乃是在于其本身才能,从来没有想过要借柳元集谋取岭南卫的情报。 这一点,柳元集心中十分清楚,因为他娶了叶家二房的叶绮,从关系上来说,与汪印是连襟关系了。——虽然柳元集压根不敢这样想。 在柳元集心中,汪印是应当敬重无比的长辈,哪里敢以平辈自居? 柳元集这样聪慧的人,对处理这些关系当然剔透玲珑,在汪印离开岭南道之后,为了避嫌,他从无和汪印有过什么私下往来,更别说会有书信传递了。 这会儿,在江南道洪灾之际,柳元集为何会送来书信? 待汪印看过书信,才明白柳元集的意思。 原来,是因为江南道洪灾严重,江南卫大将军沈肃怕兵力不足、救灾不力,故而向岭南卫请求调两营兵力前来帮忙,而关寒松体恤百姓,当然应允了沈肃的请求。 现如今,岭南卫两营兵力已经朝江南道出发了,很快就会来到杭州府。 柳元集作为参军,当然知道这些调动,现在岭南卫士兵已经出发了,这算不得什么机密的事情,但是柳元集想到汪印如今在江南道,特意修书一封,意在让汪印更清楚江南道如今的灾情。 这其中,也藏了妻子叶绮的担忧,有敦促汪印带着叶绥尽快离开江南道的意思。 但是汪印看着柳元集这封书信,细长的眼眸却眯了起来,眼神幽深难测。 柳元集与本座相处的时间虽然短,却不会不清楚本座甚少躲避灾祸,遑论这种天灾,那么为何特意送来书信让本座离开? 柳元集送来这封书信,到底是想说什么?还是说,真的没有别的意思、只在介绍江南道的灾情? 沈肃请求调兵,而关寒松准许了…… 思忖片刻,汪印唤来了晏千钧,询问道:“江南卫中可有异动?” 先前汪府演武堂那些缇骑被汪印化整为零,有不少都隐入了江南卫,况且江南卫原先也安插了一些缇骑,核心机密的情报或许查探不出,但有什么大的动静就一定会知道。 “厂公,缇骑传来消息,道士兵出动救灾,这便是最大的动静,并无其他。”晏千钧这样禀道。 江南卫是缇骑刺探消息的重中之重,若是有什么异常动静,必定会第一时间送了出来,现在一切平静,厂公想知道的是什么呢? 晏千钧开口道:“厂公,请问是否有什么紧急情况?属下可联系军中的密探。” 汪印摇了摇头,阻止道:“不必。” 这军中的密探,当然是缇骑在军中埋得最深的人,比其他任何缇骑所能接触的都要深入,这种密探都是留有大用,轻易动不得。 汪印只是对柳元集的书信有疑惑,还有习惯的警觉,倒还没有要动用军中密探的时候。 “你令人密切注意江南卫的动静,救灾士兵还会继续增加,五百缇骑也可以动起来了。”汪印又再说道,做了另外的安排。 沈肃从岭南卫都借了两营士兵,那么就断不可能只派出三营士兵前去救灾,参与救灾的士兵必定会陆续增加。 增加士兵救灾,这对江南道的百姓来说当然是好事,朝廷养兵,除了用来打仗卫国,当然还需要用在救灾护民上,沈肃调兵出兵之举,乃是造福百姓。 晏千钧领命而去,汪印神色不多显,不过偶尔还是忍不住用手捏了捏眉心。 伺候在侧的封伯见了,忍不住问道:“主子,可是事有不对?” 汪印不能对晏千钧外露的情绪,当然无需对封伯隐瞒,他叹息一声,说道:“现在江南道洪灾,事急从权,沈肃调兵无需经过皇上下旨,士兵进进出出难以监管,本座担心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至于担心些什么,具体他又说不上来,只是隐隐有所觉罢了。 封伯人老成精,瞬间就明白了汪印的意思:“主子,你是担心这些江南卫士兵……并非真心救灾,而是别有用心?” 这般想着,封伯那张慈祥的脸容不由得带上了戒备警觉,眸中也闪着寒光,整个人如同出鞘的利剑一般,让人望而生畏。 有一点,厂公虽然没有说,但包括封伯庆伯在内的所有人都清楚,厂公这些南下,明里暗里带了一千二百缇骑,是做了充足的准备,是要保护小殿下和夫人的。 缇骑武功再高强,也只有一千二百个人而已,就算缇骑能够以一敌二乃至敌三,也都是可以预估的战力。 这样战力几乎可称无敌-——前提是军中士兵没有出动。 唯一能够创伤这些缇骑战力的,那就只有数量众多的军中士兵,一力降十会,这个道理不管是用在个人还是用在集体,都行而有效。 之前封伯并不担心,因为缇骑耳目众多,军中有什么动静都能第一时间察觉到,更重要的是,要对付一千二百缇骑,必须需要数量众多的士兵,没有特殊情况,没有皇上旨意,任何人都不能调动那么多士兵。 江南道洪灾,这特殊情况就出现了,就是因为这点,所以厂公才神色忧虑?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既然厂公已经注意到这一点了,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呢?#####第二更! 第九百六十八章沉着应对 军队士兵乃是目前唯一能够对付缇骑的,对这个威胁,汪印不可能不谨慎。 尤其是,沈肃曾有过派兵前去守住常平仓的先例,不管其为何要这样做,是投靠了太子还是别的什么人,这样的做法都很有问题。 就从这一点上,汪印觉得沈肃这个人不能信任。 存在威胁而又不能信任的人,虽然还不是敌人,却也需要足够谨慎的应对,有备无患。 “沈肃向岭南卫借兵此举有些异常,封伯你吩咐唐玉带着部分缇骑去注意那些岭南卫士兵的情况。江南卫的动静,还是交给晏千钧。”汪印这样下令道,将事情交代封伯。 “是,主子,老奴会告诉唐玉等人的……”封伯这样说道,随即想起了庆伯的话语,便开口问道:“主子,小殿下那里……情况不是很好,我们还是要启程返回京兆吗?” 郑云回已经知道了京兆的局势,也知道了延禧宫被封宫的事情,他自然心急非常,想尽早赶回京兆。 他也知道,突发洪水这样的天灾是人力不可为的事情,乖巧地什么都没有说,静静地等待着汪印接下来的安排。 小孩儿是懂事,但是毕竟是年纪小,心中的焦急无奈充斥于心,身体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下去,精神也萎靡不振,就好像精气神被抽调了一样。 负责守卫郑云回的庆伯忧心不已,便与封伯说了这些事情,故而封伯才会询问汪印接下来的举动。 主子原本是要带着小殿下尽快赶回京兆的,而且是一路同行,现在因为洪水而耽搁了,还多出了江南卫士兵这样的变数,那么行程是否如常呢? 封伯有所感,这一趟返回京兆恐怕要做好更加充足的准备。 汪印自然知道封伯是什么意思,是在担心这一路回去的安全。——这也是他和叶绥最为忧心的事情。 叶绪送来的那封语焉不详的急信,是提醒他们无须赶回京兆,原因,就算叶绪不说,汪印和叶绥也都猜出来了。 这些人只将叶绪封在延禧宫,还特意提到了郑云回,目的当然是为了逼迫他们返回京兆,不用想,京兆都有天大的危机在等着他们。 可是,就算知道了这些事情,就算知道京兆是龙潭虎穴,汪印还是要带着郑云回回去。 不为叶绪,不为永昭帝,只是为了京兆动荡的朝局,他也必须回去一趟。 他不知道京兆有什么在等着他,但是心中没有什么畏惧,说到底是因为有所依仗,缇骑便是他的依仗。 有时候,绝对的力量就能决定一切,从韦皇后这些人都对他恨之欲死却无可奈何就可以看出,只有一个人有足够的力量,那么就不必怕种种诡秘手段。 汪印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也是这样做的,但是现在,沈肃有了调动士兵而无须皇上准许的权力,那么事情就不一样了。 片刻之后,他答道:“你去告诉庆伯,随时做好起行的准备,还是同行返回,待唐玉打听到消息之后再说,不会耽搁太久。” 封伯想说什么,还是止住了话语,只是点了点头。 庆伯听到封伯的话语后,叹息了一声,忍不住说道:“我有些担心,这背后那些人既然知道小殿下在江南道,会不会不让小殿下有回去的机会?” 尤其是在得知江南卫士兵出动之后,庆伯心中便多了紧张,总觉得这一路回去十分危险。 在他看来,厂公、夫人和小殿下一同返回,实在太过瞩目,若是路上发生事情……总觉得这种不详的预感并不是毫无根由。 封伯脸色也凝重,答道:“主子岂能不知道这点?主子会这样安排,当然是因为这是最好的安排。便是有危险,有主子在的话,也能尽量减到最轻。” 他知道庆伯是想将小殿下隐蔽送回京兆,以减少变故,但是谁知道小殿下的行踪就一定隐秘?况且回到京兆之后遇到的局面,同样十分重要。 主子必定已经考虑到这种种了,但是主子还是决定带着大家一同返回,无他,是因为有一千二缇骑、有主子,这样的队伍才是最强大的。 分散了,反而更容易受到冲击。 庆伯默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们跟随厂公良久,当然不会因为有危险而止住脚步,现在担忧的不是会遇到什么危险,而是要做好应对危险的最充足准备。 封伯拍了拍他的肩膀,笑了笑道:“无须担心,担心是最没用的东西。相信主子,京兆总要回去的,我都不知道多想早点回到家中了。沈直种的那些桂花,回到去就可以闻到了吧。” 城西汪府四时鲜花不断,从缇事厂退下来的人进入汪府之后,差不多都会种花的手艺,沈直所种的便是桂花。 他们此行返回京兆,正是桂花飘香的时候了,如此想着,封伯心中便有些急切了。 江南道当然是好的,但是京兆城西的汪府才是他的家。——他年纪大了,以后还是留在宅中养老了,跟随主子外出的事情,就交给唐玉这样的年轻人吧。 “怕什么,危险荆棘我们又不是没有遇到过,且沉着应对吧。”封伯又再劝慰道。 离开庆伯这里的时候,封伯下意识抚了抚腰间,碰触到熟悉的物件时,忍不住扬了扬唇角,脸上的凝重都散了些。 雕刻的小马还剩下打磨了,回到京兆之后他就专心做这个事情了,以后……以后小主子肯定会喜欢的。 若是小主子喜欢,他以后还会为小主子雕刻更多这样的小马,毕竟,他现在手艺好多了。 不过在此之前,得先把江南道这里的情况处理好了。#####第一更! 第九百六十九章满意 接下来的两天,大雨仍然下个不停,汪印和叶绥他们已经换了一个处所,去了一处地势更加高的宅子。 叶绥静默地看着漫天雨水,心头一片怆然。 这样的雨势,这样的时间,她已经知道前一世的江南道洪灾仍旧会出现……现在她只希望年初就开始的水利设施能够稳固一点,常平仓的储存能够充足一点。 不至白骨遍山野,不至千里无鸡鸣。 从缇骑所禀的每一个情报看来,情况比她前世所知道的要好一些,不,好很多。 大雨冲垮了钱塘河道,淹死了许多人,但是因为有工部侍郎沈醉山在,因其经验丰富、筹措得当,江南道其他河道虽然有洪灾险情,却始终没有奔溃,这给了江南道百姓一丝希望。 同时,因为有户部侍郎何介在,常平仓意外地还有充足的粮食,也不详前世那样全部都是空仓,因而灾后的百姓得以安置、江南道并没有像前世那样动乱起来。 当然,更重要的,是因为江南卫士兵反应异常迅速,几乎是在洪灾刚刚出现的时候,士兵们便开始进行救灾了。不然,钱塘百姓的转移、安置就是巨大的危机。 这是叶绥所知道的事情,是比前世好的存在,至于岭南卫士兵的调动、汪印的顾虑,她并没有发觉。 纵然不知道士兵调动的事情,她也知道这一次返回京兆,路上会遇到多大的危险。 不管是半令,还是她,或是云儿,都是有心人最在意的目标,而现在这些人想尽办法逼他们返回京兆,必定是有所图谋,而且是一定对他们不利的图谋。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拖延了他们返回京兆的时间,这对于他们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对这背后设局的人来说,又是怎样呢? 此刻在京兆寿康宫,内侍何英匆匆走进殿中,向贤妃禀道:“娘娘,情况不太好,在狱中的裘恩突发疾病,定国公世子将其带走了,说是要治好再问罪。” 这个事情发生得突然,前去狱中将人带走的乃是长公主府的长史赵奉,因而宫中的内侍根本就不敢阻止,当何英得知消息的时候,裘恩早就出宫了。 长公主虽然薨了,但是公主府还在,驸马还在,驸马还是定国公世子爷,何英便是早早就知道了赵奉前来带人,也断然不敢阻止的。 只是,定国公世子为何要带走紫宸殿的内侍呢? 这个疑问,也浮现在贤妃心头。 定国公府向来不理朝事,但到了世子齐适之这里就例外了,偏偏皇上还对其十分信任。 因为当初对长公主下毒的事情,就算贤妃笃信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心中都难免有些虚,凡事都会尽量避开定国公府。 她万万没有想到,在这个关头,定国公府会有所行动,他们将裘恩带走是为了什么呢?是想保住裘恩,还是别有用意? 贤妃的心一时有些急跳,但是一想到现在还在昏迷中的永昭帝,心便定了下来。 只要皇上还昏迷着,只要还是太子监国,那么不管定国公府想做些什么,都无需担心。 当她接到另外一个禀告的时候,少有地“哈哈”大笑出声,冷淡的脸容也明显带了起色。 “娘娘,是不是有什么好消息?何事如此高兴呢?”何英弯腰问道,脸上同样堆出了笑容。 贤妃笑容稍顿,看了何英一眼,笑说道:“江南道暴雨持续,洪灾已成,这是大好事。” 这一场洪灾,当真是意外之喜,那么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更加容易了,老天都在助她! 天时地利人和,都在她手中,若是这一次还不如愿,那也太说不过去了……哈哈。#####第二更! 第九百七十章周全准备 江南道的大雨仍在持续,正如汪印所料的那样,鉴于灾情紧张,江南卫士兵又再出动了三营,都分散前往杭州府、苏州府各地去赈灾。 江南卫前后六营士兵,再加上岭南卫的两营士兵,共计八营差不多有一万士兵。这么多的救灾士兵,当然极大缓解了官府的压力,使得救灾卓有成效。 有关江南卫士兵的动静,被晏千钧和别的缇骑一次又一次禀至汪印跟前。 沈肃已经见过岭南卫两营士兵了,这两营士兵没有分散,而是按照原来的士兵组成救灾…… 江南卫三营留在杭州府,士兵们与朝廷官员一起开仓赈灾…… 另外三营前往苏州府等地,江南卫士兵只随身携带了长刀,没有携带其他器械…… 因为江南卫及时救灾,江南道百姓对大将军沈肃感激不已,沈肃威望在江南道达到顶点…… 这样一条条消息,都在体现着江南道灾情的进展,都在体现着江南道的局势,对这些情报,汪印心中自然有所判断,除了让唐玉晏千钧等人继续查探、协助救灾之外,并没有下别的指令。 “沈肃的威望在江南道炽盛,这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江南卫对于百姓有功,沈肃所取所向,就能影响江南道的局势。”叶绥这样说道,分析着江南道的局势。 江南道现在的局势、沈肃现在所取得的威望,与半令当年在雁西道的情况十分相似。 当年因为瘟疫一事,半令立有奇功,就算皇上心中忌惮,一时也无法对半令做些什么。 众怒难犯,民心所向,便是这个道理。 现在,是沈肃站在了这样的位置上,江南道灾情得以缓解,叶绥当然觉得是天大的好事,但是沈肃……听半令所言,沈肃和顾祖玢一样,都是听令于京兆某些贵人。 京兆的贵人…… 如今永昭帝昏迷着,姐姐又被禁在延禧宫中,不管沈肃顾祖玢听令于哪个贵人,总不会是站在他们这一边的。 便是汪印没有提到江南道如今的局势,但是一想到郑云回的存在、一想到京兆那些人对汪印的忌惮,叶绥便有所觉,心情始终舒展不开。 他们终归要返回京兆,但是此行返回京兆,必定危险重重。——现在最大的忧患,便是来自江南卫了。 对于叶绥的判断,汪印当然是这样认为,他说道:“没错,沈肃之言在江南卫有着很大的影响,本座担心江南道会生变,还是要尽早返回京兆。一旦雨势稍歇,我们便立刻动身。” 就算没有汤源的请求,以江南道这样的情况都不能多待了,若是只有他一个人,事情会好办很多,但是他身边还有阿宁还有小殿下,事情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他朝叶绥笑了笑,说道:“无需担心,本座已经传信给王晦,有一个人会带着西山营士兵秘密离开京兆,会在山东道与我们汇合。” “西山营?哥哥所在的西山营?”叶绥连忙问道,声音都提到了不少。 汪印点点头,答道:“没错,正是他带着西山营士兵离开,但是这些士兵不能来到江南道,只能在山东道等我们。” 对于军中的事情,叶绥虽然所知道不多,但也清楚军中士兵没有皇令,是断不能轻易调动的,现在江南卫有洪灾,才会情况特殊。 但是哥哥所在的西山营,怎么可能会去到山东道? “这个说来话长,本座当初带着小殿下离开的时候,曾向皇上请了一道旨意,就是请西山营的士兵保护小殿下。”汪印简单地说道。 当初只是为了谨慎,才会请了这样一道旨意,也没有想过会真的用到西山营。 如今局势生变,在这样的前提下,他当然要动用西山营了,只是皇上已经昏迷,这道密旨得以生效,还能瞒住京畿卫士兵,还多亏了定国公齐瞻竹从中周旋。 原先放在西山营历练的缇骑不动,只是为了掩饰,是为了瞒住京畿卫,不让京兆那些人有所防备而已。 但是,西山营士兵可以秘密离开京兆,却不能秘密来到江南卫,毕竟中间要穿过那么多卫,多少都会惹人注意,唯有潜行至距离京兆最近的山东道,才能完全掩藏行踪。 现在他们要做的,就是安全赶至山东道,就必定能赶到京兆。 安全赶至山东道?这也是很长一段距离,在此过程中,会有什么意外吗? 叶绥心中担忧,却没有说出来,这已经是最为妥当的办法了。 两天之后,雨水忠于稍歇了,汪印按照安排下了命令,一行人从苏州府云溪出发,朝京兆而回。 第九百七十一章沈肃 江南卫主帐就设在杭州府,距离观察使府约大半天距离的吴郡一带,驻扎地约有四万士兵。 因江南道富庶,江南卫士兵的数量在十大卫中是处于中等的——若是有足够的本事活下去,是没有多少年轻子弟愿意从军的。 把江南卫和雁西卫拿来比较,就是很典型的例子。 雁西卫地处苦寒,那里各种条件都很艰苦,况且民风彪悍,百姓子弟从军乃是上上选择,而江南道这里……显然就是另外一种情况。 进入江南卫从军的人,不是苦得活不下去的穷苦百姓,便是闲得没处去的权贵子弟,因而,江南卫中从军的权贵子弟还不算少,这也令得江南卫士兵比其余各大卫的士兵更特殊,地位也更高一些。 ——当然,本事也是最差。 这样的情况,军中将领全都知晓,也曾暗暗为擅长用兵打仗的沈肃叫屈,带着这样的士兵,便是沈肃练兵本事再强、用兵能力再高,也没有多少意义。 不过,江南道这个地方,历来很少战乱,也无需多么强大战力,这些年江南卫士兵所做的最大的事情,不过是救灾而已。 不管是过去的大雪灾,还是现在的大洪灾,这才是真正用得上江南卫士兵的时候。 因而,在朝中,有些不厚道的将领暗暗称呼沈肃这个江南卫大将军为“救灾将军”,就是指江南卫士兵只能用来救灾而已,沈肃这个大将军也只能指挥救灾而已。 救灾救民当然极为重要,是造福百姓的事情,但是对于将领、士兵来说,杀敌卫国才是最重要的、也是士兵最崇高的追求。 这个“救灾将军”名号下藏着的轻侮,实在让军中众人心照不宣。 这些年来,沈肃好像没有听过救灾将军这个名号一样,并没有为此辩驳什么,却也没有用心操练士兵,感觉就在江南卫养老一样,除了上京兆述职,甚少出现在各种场合,就连江南道官员都认为沈肃是万事不理的大将军。 此刻,在外人看来万事不理的大将军沈肃正听着副将邢铭的禀告。 “汪印的确带着家眷离开云溪了?小殿下确定一路同行?”沈肃问着邢铭,再三确认这个消息。 沈肃其人的长相就和他的名字一样,长得甚是严肃,并不是那种亲厚的人,让人会下意识地远离,总觉得此人不是好惹的。 这种严肃,是来自他的长相,也是来自他这个军中大将军的威严。 若是江南卫其余士兵在此,会发现他们威严大将军,此刻眼神竟然有些闪烁,分明是犹豫不决的样子。 有什么事情,是让一卫大将军反复犹豫的呢? 副将邢铭立刻应道:“将军,已经打探清楚了,他们的确已经启程了,是冒雨而行。” 江南道的雨势的确是小下来了,但是雨水却没有停,汪印他们动身返回京兆,看来是京兆的局势无比紧急了。 邢铭的脸色颇为难看,是一种夹杂着畏惧,又带着不甘心的复杂神色,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将军,您真的做好决定了吗?开弓没有回头箭……” 邢铭此刻语气有些紊乱,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规劝大将军,还是在催促大将军下决定,但是他知道,这是大将军面临着抉择的时候了。 大将军,真的打算这样做吗? 第九百七十二章行则将至 如果不这样做的话,还能怎样做呢? 听罢了邢铭的话语,沈肃脑中只出现这么这么一句话。 江南卫的士兵已经来到江南道了,汪印一行人已经出发了,京兆皇上还昏迷着,现在太子监国,江南道有洪灾,他还难得有了调兵之权…… 天时地利人和,似都全了,他不这样做的话,还能哪样做? 如此机会没有抓紧的话,难道真的要永远做着别人口中的“救灾将军”? 作为一个曾经在战场上杀敌的将领,沈肃每一次想到这个称号,便觉得是被按倒在地上摩擦着脸的屈辱,这不曾在敌人那里所体会到的感觉,竟然在国朝将领士兵中感受到了。 便是感受到了,又如何? 江南道这个富庶之地,或许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地方,但是对于他来说,却是淤泥之地,只会让他越踩越深,最后竟然连挣扎都无可奈何。 一卫大将军,这是何等的尊崇荣耀?然而他却只能被称为“救灾将军”,可笑,太可笑了! 沈肃“哈哈”地大笑了起来,脸容显得更加严肃,沉声下令道:“岭南卫士兵既然来到江南道这里了,那么就按照计划去做,此次任务由你负责,万不可有失!” 这一次,他要面对的不是一般人,而是号称军中练兵无人能及的汪印! 据斥候大厅道的消息,汪印此行明面上带了五百缇骑,至于暗地里……怕是这个数字的倍数,以缇骑的本事,这样的战力几乎无人能敌。 那也只是几乎而已,是在正常的情况下,如果有特殊的情况,那就不一样了。 沈肃微侧身子,看向了云溪方向,目光复杂难言。 他从来不敢忽视汪印,不,更准确地说,他无比佩服汪印。 一个人能以宦官之身领兵,并且涤荡雁西卫歪风,并且将其打造成坚固无比的屏障,赢得了一卫上下的尊敬推崇,这样的人,这样的将领,绝对值得让人佩服。 只是,佩服是一回事,现在他要做的事情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甚至也很好奇,究竟是雁西卫艰难的局势造就了汪印的才能,还是汪印的才能真的改变了雁西卫? 如果本将在雁西卫大将军的位置上,是不是能比汪印做得更好?还是别的什么好? 这样未知的可能和无尽的渴望,时刻充斥着他的内心,让他不得安宁,让他沸腾滚烫。 现在,他苦苦等待的机会终于到来了。 “是,末将领命!定不负大将军的期望!”邢铭这样说道,神情同样十分凝重。 按照计划行事……这一役,当是他从军以来所经历的最大战役,也是他为人以来最大的冒险。 成,则青云直上,一世无忧;败,则殒命身死,世所唾弃。 大将军已经没有退路,作为跟随大将军良久的他,当然也没有了退路。 幸好,天降大雨,此乃天时相助,也幸好,岭南卫士兵来到了江南道,他们还有一个隐秘而锋利的底牌。 邢铭眼神渐渐亮了起来,隐隐带着一种燃烧似的兴奋,这是一个武将即将上场的兴奋,也是一种遭逢对手的兴奋,更是一种对自己的期待和自信。 这一役,他当真是无比期待。 ~~~~~~~~~~ 在离开云溪之后,汪印还是坐上了汪府那辆漆黑的马车,并没有作过多的掩饰。 他们南下的时候,为了掩人耳目,并没有动用这辆马车,但是在江南道这半年里,为了谨慎安全,他已经下令让缇骑将这辆马车秘密送来了江南道这里。 无他,因为这辆马车足够宽敞坚固,也足够安全。 这辆马车周身漆黑,是因为其用厚厚的精铁打造,整个车厢,包括马车的窗户都可以抵挡外来的冲击。 汪印曾经令人试验过,便是军中的弓弩,都无法射穿马车,用来保护当然是最合适不过了。 郑云回也被他接到了这辆马车上,正端坐着身子,与叶绥相对而坐,小脸绷得紧紧的。 “姨父,姨母,我们此行返回京兆……是不是很危险?”终于,郑云回还是忍不住问道,紧绷的脸容上明显带着忧虑。 便是在宫中就知道阴险的人,便是在这半年间也历练不少的人,说到底还是个七岁多的小孩子,心中的情绪无法很好地遮掩。 汪印笑了笑,淡淡道:“小殿下想必也能明白,他们逼迫我们赶回京兆,当然是有目的的,这一路上,不会很安全,本座已经做了安排,也不见得万无一失。” 原本在江南道的缇骑,包括晏千钧在内的缇骑,全都被用了起来;更重要的是,原本安放在京兆西山营的缇骑也赶过来。——没错,这才是汪印敢带着叶绥和郑云回动身的真正原因。 在云溪的时候,他想来想去,还是宁愿冒着被太子质疑问罪的后果、直接动用了那另外一千安排在西山营的缇骑。 王晦带着这些缇骑日夜兼程,不足一日便能与他汇合。 三千缇骑,除了京兆必须的,除了守着缇事厂大牢的年伯,他都已经尽量动用了,这几乎是他动用的最大战力。 如果这样都不能安全护送着阿宁和小殿下回到京兆,那么他们回到京兆之后,也不会有什么起色。 全部缇骑动用起来,哪怕沈肃将派出的八个营全部都动起来,他也能带着他们全身而退。 更何况,从岭南卫过来的那两营士兵,经柳元集判断之后,战力……其实颇为一般,基本都是没有上过战场的人,那么就更无须担心了。 担心必要,但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多少用处了。 道阻且远,行则将至,京兆危急,他们是一定要赶回去的。 第九百七十三章来了 封伯和庆伯骑着马,紧紧地护卫着汪府那辆漆黑的马车,周围都是警觉谨慎的缇骑。 从动身那一刻开始,不管是明面上的缇骑,还是隐秘处的暗卫,全部都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不敢有丝毫轻忽。 除了跟随护卫的缇骑,还有另外一部分缇骑是专门查探江南卫士兵动静的,他们在协助救灾的同时,将最细微最全面的消息送到了封伯庆伯等人跟前。 江南卫已经出动了七营士兵,分赴江南道杭州府、苏州府各地…… 副将邢铭亲自领兵,带着三营士兵在松江府救灾…… 那两营岭南卫士兵与江南卫士兵没有过多交集,已打算返回岭南道…… 这一条条消息经过晏千钧、唐玉的整理,可以看出江南卫目前的动静。 在看到这些情报的时候,封伯和庆伯都皱了皱眉头,眼中都倏地闪过了一丝警觉。 副将邢铭带了三营士兵前去松江府,这可是相当值得在意的消息。 松江府在杭州府边上,临近了河内道,是返回京兆的必经之地。 现在邢铭带着三营士兵去这必经之地救灾,不用仔细思虑,都可以知道这必须要特别在意。 在封伯庆伯等人看来,若是江南卫士兵有什么举动,当是在松江一带了。——出了松江府,便是河内卫驻守之地,江南卫士兵无故不得进入。 况且,那个时候,从京兆前来援助的缇骑已到了,封伯相信沈肃麾下斥候多少也能察觉到缇骑的动静,若是他们要动手,断不会错过松江这个地利。 对封伯和庆伯的判断,汪印并没有多说什么,只吩咐所有人都戒备起来,启用了最高级别的警戒。 不管江南卫士兵有何打算,他们做好相应的准备,就一定没有错。 只要一日没有回到京兆,就绝无松懈的可能。 掉以轻心,在汪印这里是绝对不会存在的。 只是,出乎他们的预料,当他们经过松江府的时候,竟然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没有预料中的伏击,没有预料中的阻拦,除了连绵不绝的细雨,便再也没有什么了。 而在越过松江府之后,从京兆赶来的那一千多缇骑也抵达了,两支队伍汇合,汪印的战力涨了一倍,封伯庆伯等人暗暗松了一口气。 所能调动的缇骑差不多都动了,若是还不能护住厂公三人的安全,那么……就一定是出了天大的岔子,或是一定有什么人力所不能为的事情。 在封伯看来,这样的岔子几乎不可能会出现,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一日没有抵达京兆,那就一日都不能放松。 王晦的到来,不仅为汪印增加了战力,还为汪印带来了更为详尽的消息。 “厂公,皇上仍旧昏迷不醒,太子颁发了几道擢升命令,将赵延年等几位官员擢进中枢,朝臣有反对有支持,现在京兆局势十分动荡。”王晦这样说道,脸上带着连日赶路的疲惫。 赵延年等几个官员,是太子一系中官位比较高的官员,都是从四品下的官员,有擢升就有人致退,不然太子是如何将这些人塞进中枢呢? 待听到尚书左仆射邵世善站在太子这边的时候,汪印便了然。 邵世善把持六部,实际影响要比中书令裴鼎臣还要大,接收几个官员并不是难事。 只是,邵世善乃是十皇子的岳父,是韦皇后一系的人,邵世善此举,是单纯他自己所为,还是表示太子和皇后联盟? 无论如何,太子这些举动都不合常理,朝臣想必也会有所判断。——难怪汤源会来信催促自己返回京兆。 在松江府最边上一个驿站休整的时候,汪印吩咐郑七王百警戒,然后唤来了庆伯和王晦,吩咐道:“本座有一事交代你们去办,此事重要机密,万不可有任何闪失。” “是,请厂公吩咐,属下定必竭尽全力!”庆伯王晦齐声应道,神情严肃凝重,心也一下子提了上来。 在这个时候,厂公说这样的话语,可见事情的重要,他们隐隐猜到了厂公所交代的事是什么。 ~~~~~~ 日头升起,新的一天如常到来,缇骑们依然守卫着汪府那辆漆黑的马车,用最快的速度朝京兆进发,唯一阻拦他们的,依然是下个不停的雨水。 进入河内道之后,雨水便大了不少,虽然不像江南道那样瓢泼引发洪灾,但情况也不容乐观。 叶绥略微撩开车帘,雨水迷蒙,其实什么也看不见,但是经行之处,除了雨声和缇骑的脚步声,便再也听不到别的声响。 他们走的,并非偏僻山道,分明是最热闹的城镇,却没有丝毫人气,就好像经过一座空城似的。 叶绥知道,因为这不停歇的雨水,百姓们都在家中躲雨了,以躲避这一场灾祸,就好像当年雁西道的百姓躲避瘟疫一样。 水灾和瘟疫虽然不同,对百姓对国朝来说都是灾难。 叶绥放下了窗帘,低叹了一声,觉得胸口闷闷的,不知是因为这雨水,还是因为这空寂,还是因为这返途上的未知,总觉得和往日不同。 汪印看了看她,随即伸手覆上她的额头,关切地说道:“阿宁,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阿宁的脸色颇为难看,眸子也暗沉,没有了往日向上的精气神,是不是病了? 叶绥笑了笑,摇头道:“半令,我没事,只是一直在马车中,有些闷罢了。我有些担心……” 担心什么,她并没有说出来,但是汪印当然懂得。 他改而伸手握住叶绥的,很轻却很坚定地答道:“阿宁,不用担心,没事的,我们很快就能回到京兆了,无须……” 汪印的话语猛地止住了,耳朵微微动了动,仿佛听到了什么声音似的,脸色倏然一变。 第九百七十四章虚惊? 像叶绥这样的人,只听到了雨声和脚步声,但对于汪印这种武功高强的人来说,就不是这样了。 就在他想说话的时候,听到了“咔哒”的几声响,这声响极为细微,在雨水声中几乎不可闻。 但只是几乎而已,在那么一瞬间,他的确就听到了这样的声响。 这声响与雨声、脚步声如此不同,出现在这个时候是如此怪异,汪印压根就不会忽视! 他没有任何犹豫停顿,立刻发出了一声短促的警戒,警戒声一落下,封伯脸色也微变,飞快地跃至马车跟前,在雨中行进的缇骑们也立刻变换阵型,将马车牢牢地护在了中心。 “唐玉!弓弩!立刻搜查!”马车里的汪印沉声下令,已判断出那几声声响是什么。 这样的的声响,骤听起来难以想到是什么,但是汪印在军中待了那么久,还曾督察了南库那么多年,立刻就想到了声响。 这是弩机扣动的声响! 只是,这声响只出现了那么一下下,雨声掩藏了许多东西,也干扰了他的判断,他无法判断那些弩机藏在什么地方。 更重要的是,弩机只藏于各大卫和卫尉寺,非战时不得动用,如此重器利器怎么会在这里?! 当下的情况压根就没有给汪印思考的机会,他只来得及对叶绥说出一句“阿宁,你留在马车中!”便出了马车,随即翻身跃上马车顶,以便观看四周的情况。 在他话音落下的时候,唐玉朱离等人便带着缇骑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搜索起来,汪印出来的时候只看得见他们模糊的身影。 既知此行会有危险,缇骑们便没有穿着红色的鸣蛇服,而是改穿了一身黑色的常服,那一点点的黑色,在迷蒙雨水中颇为显眼。 雨水阻隔视线,没能将周围的景物看清楚,但是大致轮廓还是能看清楚的。 他们刚出了彭城不久,现在正在彭城郊外的大道,大道空旷,两边便是广阔田野,田野边上才是树林山边。 早前汪印仔细看过舆图,每行进一个时辰,唐玉便会禀告地形情况,他对这彭城郊外十分清楚。 因地制宜,这是任何一个军中之人最基本的判断,当下这样的地形,绝对不适合埋伏! 即便有雨水干扰,即便田野上长着禾稻,但这样低矮稀疏的地方,绝不适合藏人,很容易就会被发现! 若是真有人想做什么,特别是利用军中弩机,那绝不会选择这样的地方!——沈肃就更无这样的可能。 先帝在位期间,沈肃曾经上过战场,是以善战而闻名的,就算几十年过去了,但沈肃一直都在军中,怎么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 但是这几声响,他绝对不会听错! 看着眼前迷蒙的雨水,汪印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事反常则为妖,眼前这样的形势出乎他的预料,也更让他警觉起来。 唐玉朱离已经前去搜寻了,现在还没有传来回音——以他所听到的声响距离,唐玉他们若是有所发现,那么早就会传来消息了。 唐玉他们毫无发现? 很快,唐玉朱离他们就返回了,几个缇骑手中都拿着一根竹竿,上面有很新的摧折痕迹,唐玉这样禀道“厂公,属下只发现了,听到了几声咔哒的声响,是这东西发出来的。” 这竹竿做成了人形,是百姓做出来用来驱赶鸟雀的,在江南一带很常见。 如今快七月,正是禾稻快要收割的时候,彭城这里也很多这样的布置。 汪印皱着眉头,看向了缇骑手中的东西,淡淡问道:“确实如此?” 唐玉朱离点了点头,回道:“厂公,属下并无其他发现。” 现在这样的地形,只要缇骑站在高处就可以看清楚有无异常,他们没有别的发现,同时也判断这样的地形难有什么埋伏。 如果是深山密林,那就是不一样的情况了。 厂公不也是正是处于这样的考虑,才会下令尽量走繁华的大城镇吗?这彭城就是这样的情况。 因为要对付这么多缇骑,必须要出动许多军中的士兵,而这些繁华的城镇whit若没有特殊情况,是不会接纳这么多士兵,这些士兵要想埋伏或者做其他什么安排,那就必然要躲藏在一些密林。 而沿途的适合埋伏的地方,汪印早就圈出来了,缇骑也会提前去搜查确认,以便早做准备。 这空旷平野,实在不适合作战,而厂公所说的弩机,他们也没有发现。 难道是虚惊一场? 汪印心中想道,那弩机的声响,卡塔的声音,他怎么会听错? 他略思片刻,然后吩咐道:“立刻退回彭城,待雨水停歇再走。雨水停歇之后,你们再重新检查一遍!” 事有异常,他不能带着阿宁就这样往前,先退回彭城确认了安全,再出发也不迟。 这个时候的汪印,并不知道退回彭城所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第九百七十五章石城 彭城虽然不是很大,人口也不是很多,但是在大安的舆图上,它却十分重要。——连接江南道和山东道的城池,同时也是一座易守难攻的城池。 彭城还有一个别称,那就是“石头城”,顾名思义,这既是在说彭城城墙是由石头垒砌而成,也是在说守着彭城坚固如石头一样。 这样的构造,这样的位置,就注定了彭城历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因而国朝也在此屯兵,这里是山东卫其中一个驻扎地,屯有三千士兵。 因是在彭城这个巧妙的位置,这三千士兵的存在也颇有些微妙:他们虽是隶属山东卫,但是这些士兵有一半都是来自江南道,并且与江南卫的往来十分密切。 统领这三千士兵的,乃果毅都尉林济时,同样也是江南道人士。 先前汪印带着叶绥一行人经过彭城的时候,派了唐玉前去知会林济时一声,并没有与其见面,既因为赶时间,也因为没有必要。 若不是因为听到了那些异响亮,又是雨水绵绵,他也不会担心前路有什么埋伏、进而退回彭城,以确安全。 他明里暗里带着将近两千缇骑,在彭城这么重要的地方待着其实并不合适。 “厂公,朱离传讯回来了,道林都尉表示没有任何意见,还亲自带了士兵在城门相迎,现在就等着我们前去。”唐玉这样禀道,为汪印介绍彭城现在的情况。 “可,全速赶往彭城,在彭城宿营。”汪印下令道,令缇骑队伍赶往彭城。 此时的汪印,已经坐回马车中了,雨水打湿他的鬓发,长袍袖口也沾了一些水迹,让他看起来多了一丝凌乱,不似往日那般淡漠肃整。 叶绥拿出帕子为汪印拭去鬓边的雨水,语气迟疑地说道:“半令,我们折返彭城,这……真的好吗?” 汪印动作顿了一下,而后道:“那些声响,本座听着很像弩机的声音,为安全起见,退回彭城为好。况现在下着雨,天快黑了……阿宁,彭城可是有不妥?” “不,并无不妥。也不知是何故,我总感觉有些气闷,心也颇不安宁。”叶绥回道,努力朝汪印笑了笑。 这种心悸不安的感觉,其实从他们离开云溪的时候就有了,昨晚更是达到了顶点,她不觉得这是与退回彭城有关,但是汪印既问了,她便如实说了。 天色将暗,马车内更是没有多少光亮,叶绥的脸色看起来颇为暗沉,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汪印还觉得她脸色竟有些泛白,整个人看起来也没精没神的。 他伸手握住叶绥的,语气蓦地柔和下来:“阿宁,不用思虑太多,本座心中有数,退回彭城之后,歇息歇息我们再起行。” 忧思则气闷,不适则随生,阿宁显然是太过担心此行安危了,这也无计可施,他们只要顺利回到京兆,这个问题便迎刃而解。 他将叶绥揽入怀中,轻声安慰道:“很快到彭城了,到彭城出了马车就会好些了……” 这个时候,汪印不由得希望队伍能够快一些了,幸好缇骑训练有素,即便是天暗雨中赶路,脚程都很快,小半个时辰后,他们便已经抵达彭城外了。 天色差不多全暗了,再加上有雨水,火把都支持不了多久,能见度就十分低,幸得彭城城墙上燃着火把,使得汪印他们能够隐约看得见城门轮廓。 在火光之中,可以见到城墙上站满了士兵,他们个个身穿铠甲,身形挺得笔直,虽然看不清脸上表情,但明显看得出是严阵以待的态势。 汪印从车窗探出头,半眯着眼睛看向城墙上那些士兵,目光落在了当中穿着果毅都尉服饰的将领身上。 想必这便是林济时了,他没有建构林济时,看起来倒是十分高大威猛,手上还握着一把长刀,也在极目远望着。 朱离传讯说林济时会带着士兵亲自在城门相迎,看样子阵势还很大,其实没有这样的必要,朱离应该告诉林济时本座不喜欢这一套…… 有什么从汪印脑中一闪而过,但是太快了,他一下没能抓住是什么。 他再次眯了眯眼,仔细看向了城墙上那些士兵,他们全副武装,他们严阵以待……朱离呢?朱离怎么没在林济时身边? 朱离的官阶虽然比林济时低,但代表着缇事厂,于是林济时真的是传讯所说的那样恭敬出迎,那么朱离一定会在城墙上! 电光火石之间,汪印甚至来不及细想脑中的事情,下意识脱口下道:“止步!警戒!唐玉……警戒!” 便是这已经是汪印最快的反应,但是……还是来不及了! 几乎与他话语同时响起来的,还有来自城墙上那彷如雷声震耳的怒喝声: “反贼欲攻城,众将士听令,与彭城共存亡!誓死守城!杀啊!” 这句话语声,是林济时用了内力喊出来的,在雨水中竟然听得极为清楚,而在他说话的时候,他手中的长刀往前一伸,指向了汪印一行人。 反贼?欲攻城?誓死守城? 林济时的话语,包括封伯唐玉在内的所有缇骑都听得清清楚楚,却是脑中一片糊涂。 攻城反贼,可是指他们?他们乃缇事厂缇骑,护送厂公和夫人返回京兆,怎么可能是反贼?林济时和这些士兵士兵误会了? 唐玉正想高声表明身份,却听到了一声声“咔哒”“咔哒”的声响,这声响穿透了雨水传到了他们的耳中。 霎时间,唐玉的脸色就变了。 这一声接一声的“咔哒”声,便是先前厂公所描述的、是弩机的声音!那么多声响,那么多弩机! 而这个时候的他们,已经快到城墙下了,绝对是弩机的射程范围! 第九百七十六章利器 所有人都在弩机的射程范围内,包括被缇骑护卫在中心的那辆漆黑的马车。 唐玉和封伯等人只觉得脑中“轰隆”一声响,什么都来不及想,下意识抽出了长刀,身子扑向了马车所在的方向。 与此同时,缇骑们也都行动起来,在刹那间转变了阵形,都抽出了手中的长刀挡在马车跟前,一下子就组成了一个严密的刀阵。 长刀锋利的刀刃在城墙烛火的照耀下,映出了森冷的光芒,也映照出缇骑们凛然的杀气。 火光刀影交加,雨水连绵不绝,使得彭城外面彷如陷入了一种阴冷鬼蜮当中,所有缇骑都很清楚,这不是彷如鬼蜮,而真真就是处于死地之中。 几乎是在缇骑摆出刀阵的那一刻,弩机便开始动了,一支支利箭从城墙上飞速射下来,就是一场凶险无比的箭雨 ,朝城墙下的缇骑射来。 “琤琤”的弓箭发射的声音传进了每个人的耳中,夹杂着巨大的力量,用一种难以形容的飞快速度,牢牢地控制着城墙下的局面。 是的,控制。 弩机的力量和速度,绝非一般的弓箭可以相比,又是在最佳射程范围内,又是在城墙这个居高临下的位置,在城墙下面的缇骑根本就避无可避。 他们进步了退不得,唯一能做的便是用长刀劈挡射下来的弓箭,然而一支弓箭可以阻挡,面对满天遍地的箭雨,无论缇骑有多高强的武功,在这样强力的攻击之下也无计可施。 随着这满天箭雨而出现的,是缇骑们乘坐骏马的嘶鸣倒地,这些马匹正是弓箭手的目标,随着骏马倒下来的,还有缇骑们,他们想奋力往前冲,却也只能躲闪着箭雨。 一声声闷哼响,一个个缇骑倒下了,就算没有被射中要害的缇骑们也脸色发青、行动迟缓。 这些弓箭上,竟然都淬了毒! 缇骑们便是有能力避开要害,却无法闪躲这片箭雨! 难道他们就要这样一个个倒下吗?难道就没有任何应对的办法? “郑七,带着暗卫速上城墙!缇骑速往后退!封伯掩护,本座要擒住林济时!”马车内的汪印飞快地下着命令,神情满是森寒。 事情出现得太突然,纵然他如何谨慎戒备,他都没有想过彭城士兵竟然敢这样做,在城墙上用军中弩机射杀缇骑,用弓弩来射杀国朝士兵! 林济时怎么敢?怎么会有这样的胆子? 这是军中天大的事情,这是对外杀敌才有的动作手笔,然而林济时将这些动作用在了国朝之内! 汪印来不及想个更多,他只来得及对叶绥笑了笑,对王百留下了一句“保护夫人”,便纵身跃出了马车,手中提着的,是他极少离身的大雪剑。 他将大雪剑横在胸前,在刀阵之中抬头望向了城墙之上,迎上了林济时的目光。 林济时占地利之便,边上有着不知多少的弩机,然而神情没有丝毫放松,双眼死死盯着汪印所在的方向。 习武之人目光锐利,他当然看到了缇骑中间的汪印,也看到了汪印手中泛着寒光的大雪剑。 大雪剑,人人都知道这个名字,却已经许多年没有人亲眼见过汪印用这把剑了,这一把利器,随着缇事厂的稳定,随着汪印武功日渐高强,已经没有出鞘的必要了。 现在,它横在了汪印胸前! 看到这把大雪剑,林济时的目光终于闪了闪,随着朝左侧方向比了一个手势。 利器,他也有####战损太难写了,我卡文,超级超级超级卡~~ 第九百七十七章激战 汪印和林济时的对峙,持续不过片刻,甚至在没有什么人注意到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了。 在城墙下的人眼中只有那漫天箭雨,随后才是隐藏在城墙上的那一架架弩机,面对的是生死危难之际所迸发出来的毅然决然; 而对于城墙上的人来说,眼中所见的便是那一个个倒下的人,伴随着的是一种处于胜利的兴奋,还有士兵忍不住大喊了起来:“杀啊!杀反贼、立军功!” 这是林济时先前动员士兵所喊出来的口号,当这个口号在城墙上喊出来的时候,其余士兵也都异口同声地喊了出来,喊声浩荡震天,颇有种万夫莫能开的气势。 如果不是他们现在射杀的是缇骑,如果不是他们是在近视要冲开战,这样的情景就是一副英勇杀敌的样子。 这些奋勇守城的士兵,是应该被尊敬被铭记的——然而事实恰恰不是这样! 保家卫国的河内卫士兵,将军中弓弩射杀了缇骑,仅仅是为了……争权! 不管林济时是受何人所指使,是出于何种目的来做这样的事情,现在这场战斗已经开始了,缇骑已经在倒下了,此刻的汪印,心中没有任何怜悯恻隐,有的只是熊熊的怒火。 阴险之人,杀我同袍,大雪所指,人头落地! 汪印举起了大雪剑,浑身怒火高涨,凛冽的杀气迸发开来,身形随着利剑翻飞移动,城墙上的林济时根本就看不清汪印的动作,只听得到一声声“噼啪”的声响。 待他定睛看过来的时候,便只见到弓箭散落了一地,汪印竟然用一把大雪剑硬生生抗住了漫天箭雨、为缇骑争取到了片刻的空隙,让缇骑们得以空出身体,用飞一般的速度往城门处奔去。 在汪印翻身飞跃出马车的时候,这些缇骑便已经听到了厂公的命令,知道厂公为他们争取出时间,他们要做的便是提刀赶往城门处。 往前止住弩机的发射,这才是制胜的关键。 军中的弩机杀伤力巨大,是用来杀敌的一大利器,很适合用来群攻,但是它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就是每次只能装十支弓箭,待十支弓箭发射完了之后,就必须重新装上新的弓箭,而这,需要时间。 汪印和缇骑都对军中弩机十分熟悉,知道需要重新装上弓箭的时间,从第一波箭雨落下来之后,唐玉和封伯等人就在估算弓箭的数量了。 军中的弩机都有定数,以彭城这样的地方、这样的士兵数量,所能动用的弩机也不会很多,这些箭雨绝对支持不了多久,半刻钟这已经是最理想的估算了。 现在箭雨已经落下了几波,厂公已经为他们争取了时间,只要赶到了城门之下,那些弩机便没能发挥多少作用了。 弩机除了要装上弓箭的时间,还有一个射程的问题,远了或者近了都不行。 现在的局势已经没有给他们退远的时间,缇骑们所能做的便是飞速往前,不管是他们自己还是汪印都相信,若是没有了这些弩机,这些河内卫士兵绝不是缇骑的对手! 在缇骑往城门飞奔而去的时候,汪印也动了,他把大雪剑用力往城墙上一掷,同时提身飞起,如流星一般脚踩着大雪剑,像一片轻盈的叶子似的往城墙上飞去。 紧紧跟在他身身侧的,是同样提身飞起的封伯。 叶绥往马车外看出去的时候,便恰恰见到了这个情景,在漫天箭雨之中,在不绝雨水之中,在缇骑长刀映照之中,有两个身影似逆雨迎风而上。 城墙上的林济时却没有丝毫惊慌,他甚至还露出了一丝笑意,眼神也变得无比兴奋,仿佛是一直等待的什么东西即将到来一样。 第九百七十八章千钧 在汪印的判断中,从马车飞跃上城墙虽然很难,却不是难以做到的事情,更何况还有封伯缇骑在一旁掩护。 然而,再充足的判断都有失误的时候,当城墙外那一幕出现的时候,所有人都猝不及防,就是汪印也不例外。 就在汪印封伯提身跃上城墙的过程中,竟然从两侧再次射出了一阵箭雨——而他们早已经判断过,两侧只有低矮的草丛,根本没有摆放弩机的高处位置。 换句话来说,这些箭雨根本不可能从两旁射出来,然而就是出现了! 更重要的是,这阵箭雨比之前都要厉害,厉害得多,仿佛夹杂着千钧力度,就好像万山瞬时崩塌一样,那种狂暴的力度和飞速的速度,已经远远超出了汪印等人的预判。 而且,他们是在提身飞跃的过程中,纵然可以翻身闪避,但是灵敏和速度都不如在平地上,他们只不过是凝滞了片刻,那片箭雨便已经射到眼前了。 在箭雨飞射而来到的时候,汪印已经握好了大雪剑,并且运用全身内力,以杀气为根形成了一个无形的屏障,借以击落那些飞来的箭雨。 先前在城墙下,汪印就是这样为缇骑争取得片刻时间的,在他旁边的封伯同样这样做了。 弓箭密密麻麻,遇上汪印的杀气便会被击落倒地,但是这先前的一幕却没有再出现!+——那些弓箭速度只是缓了缓,方向也偏了偏,但力度却丝毫没有减弱,仍旧如同一座座重山压向了他们。 汪印这才看得清楚,这些弓箭与先前的弓箭相比粗壮了一倍,箭头看起来十分厚重,弓箭箭簇也如同利剑一样,显得无比锋利。 箭簇因其轻巧而锋利,弓箭才能射得远,因而弓弩乃是最佳的远攻工具,但是眼前这些弓箭,却与汪印过去见到的不一样,正因为它们厚重而锋利,所夹带的力度和速度都十分厉害,就不容易被击落,就容易造成巨大的损伤。 这么粗壮厚重的弓箭,怎么能射得这么远的?在正常的情况下,它们连射都射不起来! 汪印已经没有时间去想这些答案了,诡异的箭雨铺天而来,一支支弓箭带着能穿破大山的力度射向他们。 汪印举剑,封伯提刀,他们使出了全身的内力,在半空中闪躲着这些弓箭,且挡且退,两个人很快就背对着背,借以为对方防护。 “主子,往上!老奴掩护你!”封伯边躲避着箭雨,边嘶吼道。 原本保护主子的郑七等暗卫,已经领着缇骑快冲到城门处了,压根就来不及回护主子,而且主子在半空中,箭雨又是这样密集,郑七等几个暗卫在身边也于事无补。 为今之计,就只有主子按照原计划飞上城墙,而他在一旁防护,才是破这些箭雨的办法。 汪印却没有这么做,他摇头回道:“不行!封伯,你飞上城墙,我去解决那些弩机!” 借着城墙上的火光,他终于看清楚这些弓箭为何能发射了,而眼下的危难局面,绝非靠封伯护卫就可以的。 他武功比封伯要高,两人要做的事情要调转过来才是! 第九百七十九章重 不待封伯回应,汪印便动了,直扑左侧那些低矮的草丛。 刚才在半空的时候,他已经看清楚这些箭雨是从何处射出来的了——那低矮草丛里,竟然藏着好几架驽床! 驽床,汪印当然是见过的,但是在彭城外的这几架驽床,比他之前所见过的都要大,大很多! 因这些驽床巨大,所以能同时发射的弓箭就很多;驽床结构应该也改造过,不然射不出那么粗重的弓箭,而且还无需停顿加箭。 这样的驽床,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是军中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工具,现在就用来对付他和缇骑,让他们根本难以抵挡。 在顷刻之间,他就判断出这些驽床才是林济时的最大倚仗,也是真正能杀伤缇骑的利器,要想改变目前的杀局,就必须先要毁掉这些利器! 情势危急,片刻都不容缓,他边闪躲边挥动着大雪剑,剑气成为了他护体的屏障,也成为了他杀敌的利刃,同样夹着万山力度挥向那些驽床。 在汪印的身后,封伯却没有按照的吩咐飞身跃上城墙,而是向右侧的方向而去,那里,同样有几架驽床! 而且,那几架驽床在射完一波箭雨之后,竟然缓缓移动着方向,正对准了他们后方,正准备朝他们后方发射。 他们的后方,有在漆黑马车上的夫人,还有那么多缇骑,绝不能让驽床往那边发射。 封伯来不及想更多,他和汪印所想的一样,就是要先毁掉这些诡异的驽床,如此缇骑才有转圜之机! 汪印封伯两人一左一右扑向那些驽床,郑七、唐玉等人领着缇骑冒着箭雨奋力冲向城门,王白则领着其他的缇骑在保护叶绥、准备冲城…… 黑天夜雨,这一切显得并不十分真切,林济时就着城墙上的火光,只能看得见这些人移动的身形,看不清他们的样子。 看到他们的身形已经足够了。 足够让弓箭营的士兵瞄准他们的方向,从而重创他们。 就算汪印带上了全部的缇骑,能有多少人?现在有雷山驽床,可以同时发射那么多、那么重的弓箭,而且理论上弓箭不会停息,这些缇骑能抵挡得了多少?能抵挡得了多久? 林济时微微笑了起来,目光紧追着左侧的汪印,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脸上也终于流露出一丝自然得。 缇事厂督主汪印,这么厉害的人物,他怎么会掉以轻心呢? 事实上,为了准备今日这一场大战,他做了无数的准备,已经将汪印和缇骑的本事往最大限度地估算,并且寻找了他所能寻找到到的支持助力。 幸好,汪印得罪的人太多了,想汪印死的人太多了——彭城的这六架驽床,便是取汪印性命的利器! 他握紧了手中的长刀,“呵呵”地笑了几声,而后目光倏地冷了下来,同时吩咐道:“驽床,准备!” 随着林济时一声令下,城墙上的士兵便动了起来,不断搬运、组装着什么东西,不一会儿,狭窄的城墙这里,便出现了一架样子独特的弩机。 它看起来像是弩机,却又比弩机更大;又像是一个驽床,却又比驽床更小。 更重要的是,这架弩机就只有一个发射的位置,而士兵们装上去的弓箭要比汪印、封伯他们所见到的更大更重。 很明显,这特别的弓箭就是为这架弩机而制作的,毕竟要两个士兵合力才抬得动的弓箭,在大安朝从来没有出现过,对于它的杀伤力,也没有人多少人能知道。 林济时,同样不知道,这也是他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弩机和弓箭。 将这些弩机、驽床送来的人,只说他们威力巨大、定可以重创汪印和缇骑。 怎样的威力巨大?又是怎么个重创法呢?林济时也很好奇,甚至还有些迫不及待。 若是他能够将汪印重创、将缇骑击溃,那么他就不可能只是果毅都尉了,也不会只领着彭城这两千兵马。 局势动荡,士兵将领才有出头的机会,他的好日子还在后头! 林济时实在太感谢京朝朝局的生变了,不然他一直都会是寂寂无闻的小将领。 见士兵们已经装好了弓箭,林济时长刀一挥,喝道:“射!” 紧接着他话音的,是一阵巨大的轰鸣声,那是弩机弓箭发射的声响,威力巨大的弓箭,后坐力竟然震得两个士兵直直往后撞上了城墙,随即吐血昏迷。 见到这样的情景,林济时更加满意了,后坐力都如此厉害,那么射出去的弓箭力量就可想而知了。 难怪,那些人也只送来了三支弓箭,说这已是历尽所能了。 这三支重箭,能否对付得了汪印?#####第一更!请问大家看到书旗app的最佳男主活动了吗?创造48,请大家pick汪印啊!谢谢大家! 第九百八十章惨烈 汪印当然听到了那个巨大的弩机响声,自然也想到了有弓箭发射而来,但是他全力扑向那几架驽床,压根无法分心回头去看城墙上的情况。 封伯却不一样,他下意识朝城墙上看了一眼,便看到了那支巨大的弓箭,霎时脸色大变。 “主子,小心!”封伯大声喊道,一颗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下一刻,他身形猛地一转,用尽了内力以最快的速度往汪印方向赶去,想要回护汪印。 ——因为他已经见到了城墙上射出了第二支弓箭,同样是巨大而带着可怖力度的弓箭。 他知道自己主子的本事,即便主子没有转身回望着,单凭听风辨音的本领便可以知道背后有弓箭射来,也能凶险避开。 但是,主子在全力对付驽床的情况下,可以避开第一支,那么第二支、第三支呢? 他还不知道现在城墙上还有多少支这样的弓箭! 这种完全出乎封伯见识的弓箭,压根难以准确预料其真正的杀伤力,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它必定极其猛烈,似带着摧毁一切的猛烈! 这么一瞬间,封伯看着那两支弓箭先后射出,几乎感到心神俱裂,他的动作已经先于他的想法,在他脑中还没有出现什么具体感觉的时候,身体已经朝汪印那边扑了过去。 这几十年来,保护汪印是他最重要的职责,也是他神圣的信念,当生死危机出现的那一刻,他脑中所想的,便是极力护着汪印周全。 他眼中脑中只有那两支先后射出的巨箭,忘了现在身处箭雨之中,忘了身后还有几架巨大的驽床,驽床同样在发射着弓箭! 此时,唐玉郑七已经带着部分缇骑冲出了箭雨范围,正朝着城墙飞奔而去;另外一部分缇骑正在挥刀抵挡箭雨,缓慢艰难前进;王白则带着另外一部分缇骑守护在马车旁边…… 他们严格地执行着汪印的命令,在箭雨之中保存自己的性命、尽量向城墙靠近,他们没有飞身跟随汪印,因为除了封伯,他们都没有这样的本事。 没有本事在箭雨之中飞上城墙,他们能做的便是执行厂公的指令,再无法做到更多。 当封伯那一声大喝响起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听到了,他们也同样看到了那两支巨大的弓箭,然后所有人都神色巨变。 “封伯!”前方飞奔的郑七惊惧地叫了一声,眼球已经充满了血,仿佛就要凸出来了。 随着他的这声惊叫,也有其他缇骑也看到了那一幕情景,他们用七星刀抵挡着弓箭的同时,脸上也满是湿润,那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只能下意识地叫出了声音:“封伯!” 一声声“封伯”在风雨声响起,伴随着弓箭“嗖嗖”的声响,仿佛是人心破碎的哀鸣声。 那一幕,让缇骑心碎哀鸣。 弓箭之中、雨水之中,封伯“噗”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然后身体飞速地往后倒着,缓缓倒下。 他的身体,赫然插着一支巨大的弓箭! 这支弓箭几乎完全穿透了他的身体,只有一点点露在外面,看着就像是一根木桩子钉在他身体上。 这支弓箭,竟然像木桩子那么大那么重,更重要的是它竟然被射出来了! 汪印用手中的大雪剑挡开了那一支木桩似的弓箭,用内力将这支巨大的弓箭往驽床方向压过去,同时将手中的大雪剑往几架驽床上一掷,随着几下“轰隆”的声响,那几架巨大的驽床竟然哇啦啦地崩裂开来——毁于汪印猛烈狂暴的杀气之中。 汪印却没有看那几架驽床一眼,他猛地转身,飞过去想接住了封伯倒下来的身子,却根本就接不住! 他抱着封伯,就着封伯坠落的方向倒下来,浑身都在发抖,嘴巴一张一合着,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与此同时,城墙上的林济时咬了咬牙,右手往下一挥。 第三支、也是最后一支巨大的弓箭朝汪印的方向射了过来。 第九百八十一章死伤 这最后一支驽箭,其实跟之前那两支弩箭,不管是形状还是力度,都一模一样,但是发射出的声响却比之前的都要巨大,就好像是最为猛烈的最后一击。 这一瞬间,包括正在往城墙奔跑的郑七唐玉等人都停了下来,他们看着被汪印抱在怀里的封伯,心中的痛伤悲愤根本无法形容词。 封伯,封伯怎么样了? 此外,他们心中还有说不出来的担心。 他们看得很清楚,这弩箭的威力实在太大了,真的似带着摧毁一切都力度。 先前第一支弩箭,是厂公用尽全力阻挡的,第二支弩箭是封伯挡下的,那么第三支弩箭呢? 厂公能否挡下第三支弩箭呢? 因为汪印的连翻摧击,弩床已经毁掉了一半,箭雨已经迟缓了下来,就连雨水都小了些,在缇骑们看来,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停止下来了。 只有那一支巨大的弩箭,唯有那一支巨大的弩箭。 汪印好像没有看到这支弩箭似的,他倒在地上抱着封伯的身体,身子仍旧不断地颤抖着,没有任何抵挡防御的动作。 城墙上的林济时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一支弩箭往汪印那里射去,身子也是在微微的颤抖。 不过,他不是因为悲伤愤怒,而是因为极致的兴奋,期待着接下来的一幕。 看起来,那个中了弩箭的人对汪印来说有着非凡的意义,他明显看出来,现在汪印沉溺于巨大的悲痛之中,已经是心神失守状态。 这样的状态出现在一个武功高强的人身上出现,这对于林济时来说,是千载良机。 现在他们已经占据天时地利,情势已经大好,现在还有了这一出,更是如虎添翼,这一局马上就要分胜负了! 谁胜谁负,已经分明了! 马车里的叶绥当然听到了外面的轰隆声,她虽然知道现在外面情势危险,但还是忍不住撩开了车帘 担心地往外看去。 在茫茫雨水之中,她其实看不到汪印的身影,但是那支巨大的弩箭,她却是能看得清楚,也能想得到缇骑目光所向是为了谁。 她像其它缇骑一样,目光死死追随着那支弩箭,也不知为何,她突然心中一动,忍不住大喊道:“半令,小心!” 半令,小心! 叶绥不是练武之人,说话声当然大不到哪里去,又在弩箭的轰鸣声和连绵雨水声中,压根传不了多远。 也不知道汪印是不是听到了,他耳朵微微动了动,但依然维持着抱住封伯的动作,一直低头看着封伯。 那支弩箭越来越近了,眼看着就要射进汪印身体了,就在这一瞬间,汪印动了。 他轻轻放下了怀中的封伯,双手交叉在一起,仿佛在积蓄力量一样,他双手蓦然地大张开来。 紧接着,一声震耳欲聋的“砰”响起来,那一支弩箭就在快挨着汪印的时候,就像受到了猛烈冲击似的,一下子就爆裂开来了。 这支弩箭就是一个巨大的木桩子,这个木桩子爆裂成了一块块碎片,这些碎片却不是漫无目的地飞散,反而是被某种力量驱使一样,带着巨大的力量,飞速地射向了那些彭城士兵。 碎散的木屑成了锋利的兵器,收割着一个个彭城士兵的性命。 一声声哀嚎惨叫连绵不绝,不过这一次不再是缇骑发出来的,而是躲在暗处那些射箭的士兵发出来的。 这个过程描述起来很长,其实发生也就一刹那,甚至,郑七唐玉等人压根就看不清汪印是怎么做到的,当他们眨眼看去的时候,就只听到彭城士兵的惨叫了。 厂公不仅挡下了这支弩箭,还为他们解决了许多彭城士兵。 现在,箭雨已经挺了,缇骑们再次有了转圜余地,挣得了生机! 郑七唐玉不知道厂公是如何做到的,但是他们知道,厂公再次为他们争取了时间,他们半点都不能耽搁! 所有的缇骑都动了起来,化悲愤为力量为速度,不要命地往城墙那里冲去,嘴里同时大吼着,让人听之心颤。 林济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同样也是看不清汪印的动作,他都没有看清楚,战局已经改变了! 汪印,果然厉害,太厉害了! 下一刻,他“哈哈”大笑了起来。现在,他看得清楚了,他清楚看到了汪印吐出了一大口献血,然后重重地倒了下去。 汪印已经是强弩之末,不,已经是被折断了的箭头,没有什么威胁了! 刚才那个阻挡,想必用尽了汪印所有的内力,竭泽而亡,就是这样。 现在的汪印,被掏空了的汪印,就是一个普通人,或许比普通人还不如,只要杀了这些缇骑,那么汪印就没有任何依仗了。 便是到了这个时候,林济时也没有仗着优势掉以轻心,而是吩咐士兵击鼓示意,发出了进攻的命令。 鼓声一停,便有无数的士兵冲上了城墙,从城墙上往城中看去,还有源源不断的士兵正在蓄势待发。 这个数量,绝对不是彭城士兵的两千人,怕是倍数还不止! 当一个将领出现在城墙上的时候,跟随在郑七唐玉身后的晏千钧顿时瞳孔一缩。 这个人,他当然认识的!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今天答应了要多更的,结果十点半才到家,我有罪! 第九百八十二章抢救 这个人,就是江南卫副将刑铭。 晏千钧在江南这么多年,当然跟刑铭打过照面,此刻绝对不会认错。 他更知是知道,刑铭是带着江南卫三个营去了松江府赈灾。 松江府乃从江南道返回京兆的必经之路,先前晏千钧他们还猜测刑铭带着三营士兵前去松江府,是名为救灾实为阻击。 但是后来他们顺利经过了松江府,这种猜测便错了,万没有想到,刑铭竟然会带着江南卫士兵来到了彭城这里! 刑铭及江南卫士兵的消息,是缇骑们查探的重中之重,若那三营士兵有任何动静,定会早就被报上来了。 但是刑铭独自离开松江府,则是可以悄无声息、瞒过缇骑的。 刑铭所带来的这些士兵,绝不是那些在松江府救灾的士兵。 在松江府救灾的士兵,不过是用来掩人耳目,用来吸引缇骑的注意而已,真正进行伏击的,是另外的士兵! 能够被刑铭统领的,必定是江南卫士兵,这些江南卫士兵是什么时候从江南卫来到彭城的? 怕是灾情一开始的时候,江南卫就已经有所动作了。 晏千钧在惊愕过后,便是在震惊之后,便是无穷的自责羞愧,他在江南道经营这么多年,竟然不知道江南卫士兵和彭城都尉之间有所联系。 不,不仅是有所联系,还是极为密切的联系,密切到可以一切谋反的程度。 彭城士兵截杀缇骑,乃至截杀同行的二十一皇子,不是谋反是什么? 厂公现在力竭而昏,缇骑在箭雨中死伤那么多,现在还出现这么多江南卫士兵,情势实在是太危急了! 更重要是密切关系密切到如此的地步。 晏千钧紧紧握着手中的长刀,心头气血翻滚,他看向了脚步丝毫不停的郑七唐玉两人 猛地大叫了一声。 “啊!” 所有的震惊悲痛后悔,全都化成了这一声吼叫,然后提刀飞掠往前,奋力一刀砍向了那些冲出来的士兵。 不管伏击的士兵有多少,他们都毫无退路,他们唯一能够做的,就是秉承厂公的指令继续往前冲,冲出一条生路来。 在唐玉郑七等人拼命往前冲的时候,王白已经带着一部分缇骑飞速赶到了汪印的身边。 汪印虽然昏迷过去了,但一手仍然牢牢抓住封伯的袖子,王白不敢有任何耽搁,飞快将他们带回了马车里面。 箭雨已经停下来了,但是更多的士兵从彭城里面冲了出来。不管是先前的弓箭还是现在的彭城士兵,他们都目标都离不开这辆漆黑的马车。 只是,这辆漆黑的马车实在太坚固了,又或者说缇骑们的防御太牢固了,哪怕攻击再猛烈,这辆马车都没有丝毫损伤。 叶绥虽然一直看着撩开车帘,却没能看清楚汪印那里的具体情况,直到王白带着两人回到马车上,她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她看到汪印双目禁闭脸如纸金,嘴角还淌着血,手中紧紧抓住封伯的衣袖,王白连掰都掰不开。 封伯……早已经气息全无了体温也开始冷了下去,胸口上有一个巨大的血洞,这是那支巨大弩箭所留下的创伤。 这么大的血洞,想必封伯在中箭的那个瞬间就已经死去了,他是为了半令而死的,死在了返京的路上。 不知不觉间,叶绥的眼泪已经花落下来,她拉过了封伯的衣袖,“撕拉”一声用力将它撕裂,汪印的手随即垂落下来。 现在她没有时间沉溺在封伯的死亡中——半令的气息越来越微弱了。 护着半令,才是她现在最迫切要做的事情。 她强忍着心中悲痛,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伸手搭上了汪印的脉搏。 她的神色越来越凝重,眉头紧皱起来,而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注意般,她沙哑开口:“王白,朱离那种药,你有没有随身带着?” 她知道朱离会随身带着一种药,这种药是其用各种名贵药材调制而成,听说有活白骨的作用。 现在朱离去了彭城卫中不知所踪,那种药,王白有吗? “有,夫人。”王白立刻答道,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药瓶。 叶绥拿过小药瓶,从中倒出了一个药丸塞进了汪印口中,接着咬了咬牙,再从马车一个箱子里拿出了另外一个小药瓶。 这个药瓶里面,装的是主要用乌风草所制成的药材,当时离开京兆的时候,她特意带在了身边,以备不时之需。 王白看着叶绥将两种药材放进汪印口中,再口含水哺之,忍不住出声:“夫人,这……” 厂公现在的情况,很明显是耗尽了内力……不,应该是以损耗身体为代价,才使出了那惊天一招。 朱离的药大补,厂公的身体……能受得住吗? 叶绥摇摇头,没有理会王白的疑问,只沉声吩咐道:“王白,用内力为半令化开药效!” 王白默了默,随即回道:“是,夫人!” 他差点忘记了,夫人是大夫,夫人吩咐这么做,那肯定是有原因的。 说罢,他便按照叶绥的指点,运用内力梳理着汪印身上每个穴位,以便让药效发散开去。 此时,马车外面刀剑交加,正在上演着一场生死厮杀,而在马车里面,却阻隔了外面所有的腥风血雨,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安静,只听得见紧张的呼吸声。 王白额头渗出了汗水,手上动作小心翼翼,生怕有任何遗漏。 然而,下一刻,汪印身体猛地抽搐起来,“噗”地喷出了一大口鲜血。 见此情景,王白手指一颤,再不敢运用内力了,可是叶绥却暗暗松了一口气。 第九百八十三章厮杀 汪印喷出这一口鲜血之后,依然昏迷着,脸色依旧惨败,但是气息却比之前强了一些,胸口正和缓起伏着。 正如王白所说的,半令的身体已经掏空了,那威力巨大的一招是以损耗他身体为代价的,就好像灯芯一下子烧尽了一样。 凡事一体两面,半令现在都身体固然被掏空了,但是从另外一方面来说,却像一个巨大的容器,可以吸纳许多东西。 包括朱离的药和乌风草。 刚才霎那间,她突然想起了那一次大人醉酒吐血昏迷的事情。 那一次大人因为长公主殿下出殡而心有悲痛,又醉酒舞剑,精神和身体都遭受了巨大的攻击,最后沉珂才会松动,解药才能得治。 大人现在的情况,与那一次的情况颇为相似,因为封伯而极致悲痛,又因为强行出招而身体损耗,只是比那一次要凶险得多。 就在短短时间内,叶绥脑中百转千回,然后作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半令的身体已经极大损耗了,若是按照一般的调养法,怕是以后都不能动武了,不然就会有性命之虞。 这对半令来说,就算是好起来也会有无尽的痛苦。何况,半令所在的位置、所遭遇的危机,也不容许他不能动武。 为了半令的身体,为了半令的将来,她必须兵行险招,用朱离那些千金难买的药和早已被半令身体适应的乌风草,在最短的时间内滋养他的身体、修补他的损伤。 所幸,她做对了! 听着汪印渐趋和缓的呼吸,叶绥的感知这才正常起来,才能听到马车外面那些刀剑交加的声响。 是了,他们还在彭城外面,正身处在一场生死危机中! 叶绥心神微动,然后吩咐道:“王白,传令下去,道厂公伤势过重,情况危急,濒死……须得进城救治!” 王白瞬间就明白叶绥为何这样下令,只点了点头,便飞跃出马车,立于车顶之上,提了内力大声喊道:“厂公伤势过重,危急濒死!夫人有令,须得立刻进城寻找伤药!” 王白的武功,比郑七还胜一筹,仅在汪印封伯之下,此刻全力喊出来的声音,在这厮杀声中同样清晰,清楚传到了每一个缇骑的耳中风 就连城墙上的林济时和刑铭都听到了。 和缇骑们的悲痛交加相比,林济时刑铭则是松了一口气,眼神也难以抑制地带了一丝兴奋。 虽然现在缇骑们还没有杀光,但是汪印的情况仍然让他们振奋不已。 汪印要是死了,那么一切都不成问题,再厉害的一个人死了,那就没有了任何意义。 汪印这个主心骨没有了,缇骑何有可惧?他们有那么多士兵,杀光这些缇骑是迟早的事情! 就算……皇上即便醒了,最后想要追究这次彭城的责任,一切恶果也可以推给汪印,皇上自然也不会为一个死人大动干戈。 活着,才是这一切的前提。 他们做了这么多,现在终于看到了预想中的结果,汪印濒死,太好了! 他们绝对不会让这些缇骑有救治汪印的机会! 刑铭原本也是微笑着的,然而当他仔细看向城墙下的缇骑时,脸色大变脱口道:“情况不好!” 林济时不明所以:情况不好?现在局势不是完全倾倒在他们这一边吗?刑副将为何会说不好? 很快,他便明白刑铭为何这么说了,同样脸色大变。 那些缇骑的气势,变了! 变得更加彪悍凛冽,似乎能摧毁一切,包括挡着他们的彭城城墙! 在林济时的预想中,汪印作为缇事厂督主,是缇骑的主心骨,一旦汪印重伤身死,那么缇骑必定会六神无主,必定会溃败不已。 现在,他预想中的军心动摇没有出现,缇骑们反而像是找到了方向一样,以一种诡异的速度聚合起来。 那些缇骑不要命一样往前冲,手中的七星刀布满了杀气,而且他们配合默契,在极速前进中竟然还形成了一个个军阵。 之前他们因为箭雨因为弩床被迫分散开去,现在却渐渐聚拢配合,组成了一把巨大锋利的长刀。 与他们交战的彭城士兵难以抵挡这样的长刀,被杀得节节后退。 这样下去,就算彭城士兵再多,最后也会落败。 士兵气势,是难以形容却又真实存在的东西,它包括了士兵的武功本领、配合程度、凝聚力等等方面的东西。 两军对垒的时候,士兵气势有时候能成为决定性条件。 现在缇骑的气势为何会变成就这样? 他们是军中将领,稍微一想,就明白了缇骑变化的原因。 骄兵必败,哀兵必胜,这么简单的道理,他们怎么会忘记了? 那句喊出来的话语,虽然陈述的汪印的凶险,但是因为缇骑对汪印的尊敬信服乃至信念,这凶险便成为了一个巨大的激励。 这些缇骑不怕死地往前冲,就是要救治汪印,就是要汪印活着。 守护汪印,成为了他们奋勇杀前的动力和信念! 缇骑本来就武功高强,又有信念加持,气势当然无人可敌,就好像是杀神一样,一刀一刀夺走了许多彭城士兵的性命,让后面的士兵们望而生畏。 一旦士兵们心中畏惧,就怎么都战胜不了了。 更让林济时和刑铭胆战心惊的是,这个时候,远处竟然传来了一阵阵马蹄声。 马蹄声轰隆隆,那震动听着就是知道来人众多,绝不下于两千人。 这个时候,为何会有这么多人骑马前来?#####第一更! 第九百八十四章援兵 这么整齐的马蹄声,这么轰隆的声响,听起来秩序整齐,这显然是经过严格训练才能有的效果。 这么训练有素、这么多人,很有可能来的是国朝的士兵! 在这个时候,在这样情况,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多的士兵前来?他们是什么人? 林济时和刑铭对视了一眼,脸色都变得十分难看。 “刑副将,大将军是不是……”林济时犹豫道,眼神不觉带着期待。 沈将军是不是还留有后手?或许是担心彭城这里的战况,所以另外安排了士兵前来? 让他失望的是,刑铭摇了摇头,说道:“大将军没有别的安排,本将没有接到命令。” 按照大将军的设想,彭城这里有两千士兵,再加上独特的弩床弩箭,还有他所带来的两千江南卫,不管是兵器还是士兵数量,对付汪印和缇骑已经足够了。 更何况,他们还占有彭城这个地利,还在时机上打缇骑个措手不及…… 不管从哪方面来说,这场战局的胜负都毫无悬念,尤其是汪印还重伤昏迷了,原本他们马上就能取胜的! 可是,缇骑迸发出了无人可敌的气势,现在还突然出现了这么多士兵! 彭城这次行动,本来就极为隐秘,只要将汪印和缇骑们击杀,那么彭城这里所有的痕迹就会被掩盖。 就算将来朝廷问罪,也可以将一切都推到汪印身上,可惜现在还来了另外的士兵! 不管这些士兵是谁,是为何而来,他们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都不是好事。 刑铭脑中急转,在飞速想着对策:万一来人是不是他们这一边的人,那么应该如何应付过去。 怎么办?怎么办? 现在根本就不允许刑铭细想微度,马蹄声越来越近了,来人转瞬就出现在刑铭和林济时眼帘中。 他们都骑着骏马,穿着一身黑衣服,手中握着军中长刀,行动整齐划一,虽然并没有穿戎服,但那气势那军刀,的确就是士兵无疑。 世事都是怕什么来什么,这些黑衣士兵策马奔腾,越来越近了,在城外的缇骑们压根就没有任何防御阻挡! 见此,刑铭心中“咯噔”一声响,缇骑没有防御,那就是说这些黑衣士兵对缇骑是没有威胁的,是站在缇骑这一边的! 果然,那些黑衣士兵冲进了缇骑中间,举起手中长刀劈向了与缇骑交战的彭城士兵。 这些黑衣士兵,是汪印和缇骑的援兵! 可是,据他所知,除了缇骑之外,能够为汪印所用的军中士兵,就只有雁西卫士兵。 雁西卫距离彭城那么远,雁西卫士兵不可能前途跋涉前来,就算他们前来,这一路上也会留下痕迹。 这些黑衣士兵出自雁西卫的可能微乎其微,那么他们是什么人? 在当前情况下,刑铭也顾不得想更多,现在的局势对彭城士兵来说十分不利,再加上汪印的援兵…… 现在胜负已经没有悬念了,不过胜利的一方面却绝对不是站在彭城城墙上的他们。 刑铭想起了临出发之前沈肃的吩咐,气息微微变了变。 大将军说,若力有不逮,那么…… 他往林济时走近了一步,语带忧虑地说道:“林都尉,现在局势很不利啊……” 林济时的脸色比刑铭更加难看,他梦寐以求的荣华富贵,副将乃至大将军的位置……在看见这些黑衣士兵出现的那一瞬间就已经幻灭了。 他愣愣地看着那些奋力勇往前的缇骑,还有那些举高大刀的黑衣士兵,心中说不出的悔恨懊恼,悔恨自己是被猪油蒙了心,当时是怎么想的?怎么会带着所有士兵伏击汪印呢? 就好像鬼迷心窍一样,当时他是怎么想的呢? 总是想着,做了这几件事之后,就可以成为一卫副将、一卫大将军。 他为何要这么做?他如果不这么做的话,他这个果毅都尉会做得舒舒服服的。 大梦一场,猛然惊醒。 他怎么那么傻?那么傻呀! 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事情既然已经开始了,就没有回头的可能了。 现在该如何收场呢?彭城这里已经这个样子了,死伤的士兵、还有那些见不得光的弩床弩箭,该如何应对? 就在他发愣的时候,他突然感到左胸有一股尖锐的刺痛,痛彻心扉。 他无意识地低下头,呆呆地看着左胸上那只露出柄头的匕首,眼神满是迷茫,一时还没能意识到发生什么事。 这是怎么了?为何我的左胸上会插着一把匕首? 他缓缓抬起头看着刑铭,想开口问这是怎么回事,可是他嘴巴一张一合,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刑铭咬了咬牙,趁这个时候,猛地一掌拍向了林济时的胸口,运用了全部内力,给予林济时最后致命一击。 “咔嚓”的声音响起,林济时双眼瞪得大大的,难以置信全部凝结在眼神里,淌出了大口大口鲜血。 “林都尉,对不起了。”刑铭收回了手,淡淡地说道。 林济时是知道他们全盘计划的人,也是大将军准备好的替罪对象。 在临出发之前,大将军就下令了,道若力有不逮,就将林济时灭口。 林济时是彭城都尉,彭城这里的伏击全是林济时所为,本来他带来的这些士兵就没有登记在军籍中,是没有留下什么痕迹的。 只要他带着士兵离开就,就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那么彭城这里的事情就与江南卫无关。 至于那些弩床弩箭……底下那三架弩床已经被汪印摧毁了,还有剩下的三架…… 现在他也顾不得另外三架了,现在当务之急是要尽快离开彭城这里,带着尽可能多的士兵离开。 走,立刻走! 刑铭再次伸出手,猛地往城墙上的那架独特的弩机拍去,将其拍成了粉末,然后翻出一件长袍罩住自己,飞跃下城墙,往彭城内城中奔去。 而在汪府那辆漆黑马车前,王白恭敬地禀道:“夫人,舅少爷带着西山营士兵赶到了。” #####第二更!久违的二更,请大家pick一下汪督主为最佳男主角,谢谢大家! 第九百八十五章落定(三更谢大家) 叶向愚带着西山营士兵赶到了! 从汪印决定带着叶绥等人返回京兆的时候,就已经决定要借用西山营的力量。 叶向愚当初被杨善心设计,去了西山营这种犯错的将领士兵前去之处,杨善心原意就是为了打压叶向愚、断了叶向愚在军中的晋升之路。 但在叶向愚和汪印看来,西山营却不只是一个犯错流放之地,反而是一个被绝大部分人忽略的宝藏。 在西山营这里,藏着许多有真本事的将领,藏着许多军阵技巧,实是一个难得的冶炼场。 士兵在西山营这里,只要坚守本心,熬过那一场场历练,就会从身体和精神都脱胎换骨,成为一个强大的……将领。 只是,被发送去西山营的将领士兵们大多都精神萎靡,意志都被消磨掉了,就算还有着一丝本心坚持,也成不了气候,无法涤荡西山营的尘埃,无法改变西山营的状况。 ——直到叶向愚去了西山营。 因其前去西山营,不是被迫无奈,而是主动前往。 但凡一个人心中有深刻坚守,当其处在越是艰难的情况,便越能经受住考验,也便越能焕发耀眼光彩。 这样的人,也就越能得到其它人的尊敬信服。 身在污泥中的人,会向往地面上的干净,处于黑暗之中,会渴望白日光明。 虽不能至于,心向往之。 西山营那些士兵将领,看到这样的叶向愚,这样积极向上的叶向愚,怎么能不向往佩服呢? 是以,只短短半年的时间,叶向愚便在西山营有了独特的地位——这当然也因为有王晦及缇骑在一旁帮忙。 当叶向愚接到汪印的书信后,立刻召集了西山营的柿饼网,打算驰援江南道。 叶向愚能顺利带着西山营士兵南下,这其中也多亏了定国公齐瞻竹和护国公汤源鼎力支持。 齐瞻竹和汤源都希望汪印能够平安返回京兆,以稳定朝堂大局。 只要汪印在京兆,那些已经蠢蠢作动的势力,譬如太子和韦皇后等,定会忌惮汪印而不敢动。 汪印的存在,就是中流砥柱。 再者,一旦汪印出事,旁的不说,雁西卫必定哗变,大雍或许会趁机作乱。 正是因为多方面的配合相助,叶向愚才能及时带着西山营士兵赶到,为彭城这一役提供极为关键的力量。 西山营士兵的到来,使得原本就气势强劲的缇骑如虎添翼,他们本来就像不要命一样往前冲,现在比之前更为猛烈,杀伤力也更大了。 而对于彭城士兵来说,叶向愚他们的到来,无疑加速了他们都溃败,是压垮马车的一块巨石。 尤其是,不知哪个士兵惊慌地大叫起来:“不好了不好了,都尉……死了!” 彭城士兵本就心生怯意,根本就难以抵挡缇骑们不要命地击杀,早已步步倒退,现在听到都尉死了,更是慌得手中的长刀都握不住了。 都尉死了! 他们都将领竟然死了,那么谁来带他们作战,那么他们怎么办? 就在这个时候,王白在叶向愚的示意下,再次高声喊道:“我们乃缇事厂缇骑,此番是奉皇令返京!我们不是反贼!” 他的声音宏亮,再次响彻彭城城墙这里,传到了许多彭城士兵的耳中。 这些攻城的人是缇骑,而不是反贼! 这一点,林济时及其亲信士兵当然知道,还有一部分投林济时所好的士兵也隐隐猜到,但还有一部分士兵,是被蒙在鼓里的。 这一部分士兵,是接到了大将军的军令,真的以为夜里有反贼来犯,是要阻挡击杀这些反贼,以保家卫国。 但是,这些人不是反贼,而是缇骑?同样是国朝的士兵?这怎么可能? “反抗必杀!停下不杀!”王白又在喊道,传达着叶向愚的话语。 反抗与停下,这就是必杀与不杀的差别。 叶向愚骑着军马,望向了城墙上那些火光,脸上一片沉肃,眼眸中除了愤怒还有一丝悲痛。 哪怕战局明朗,胜利必定属于缇骑这一方,叶向愚也没有半点喜悦。 他怎么能高兴得起来? 他是大安朝的士兵,投身军中便是想着保家卫国的,但是他没有想到,他手中的长刀会指向彭城士兵。 大安士兵的长刀,本应是对着别国敌人的,现在却对着自己国朝的人! 大安士兵可以死,但死得其所是要死在战场上,死在保家卫国之中,现在…… 彭城外面的空地上有许多尸体,他们是彭城士兵,是缇事厂缇骑,死在这一场争权夺利的战役中! 他们本来不用死的,他们原本无须死的,但是他们就是死了!死在了自己人手中! 叶向愚不忍看向那些尸体,不忍西山营士兵的长刀砍向自己人,才会让王白喊了这些话语。 他有不杀,却也有必杀,若这些彭城士兵继续反抗,继续蒙受愚弄,那么他不介意杀! 止戈为武,必杀以止杀,他带着西山营士兵千里迢迢赶到彭城,就是要为了止住这一场战役! 到了这一步,这一场战役也该落定了! #####第三更!无比感谢大家,我正在努力,谢谢! 第九百八十六章不能悲 叶向愚带着西山营士兵的到来,加快了这彭城战役的进程,而林济时的死亡,其实意味着这场战役已经结束了。 尽管还有林济时的亲信和弓箭士兵知道自己绝无活路,在作垂死挣扎外,越来越多的彭城士兵放下了他们手中的兵器。 天色微亮的时候,汪府那辆漆黑的马车缓缓驶进了彭城,由缇骑和西山营士兵拱卫着。 缇骑们走在最前面,他们已经换上了红色的鸣蛇服,腰配着七星刀,气势威严冷肃,让人望而生畏。 彭城的百姓们只敢小心翼翼地将窗户打开一条细缝来张望,很想知道外面,的情况却又怕知道外面的情况。 他们作业听到驻守的彭城士兵说,入夜将会有反贼攻城,让大家都尽量躲在家中,以免性命之虞。 现在是什么情况?彭城士兵都被控制住了,那么这些进城的人是不是反贼? 王白按照叶向愚的交代,像先前那样说了一番话,表明了缇骑的身份和奉皇令返京兆的事情,用以安抚民心。 不管这些话是不是有用,不管百姓们是不是相信,缇骑想得到的就是暂时的平稳。 安抚百姓、收拾残局,自然有另外的人来做。 漆黑马车停在了一处宅院前,旁边还有一个不小的校场,这里便是彭城果毅都尉林济时居住的地方,旁边则是彭城士兵训练的校场。 叶绥下了马车,吩咐王白道:“现在大人还在昏迷中,你们抬他下来的时候,小心点。” 王白等人自然听令,抬着汪印的动作小心翼翼,极尽可能地不发出一点晃动。 ——马车里的环境不适合汪印休养生息,只得将他搬下来。 而封伯的遗体,早已被王白等人抱走妥善安置好了。 直到汪印躺到了床上,气息越加平缓后,叶绥才终于有空对一旁的叶向愚说道:“哥哥,你辛苦了。” 先前叶向愚赶到的时候,叶绥只远远朝他点了点头,现在才有机会面对面说话。 幸好哥哥带着西山营及时赶到,不然缇骑的损伤会更加严重,哥哥神色疲倦,眼底明显看得见乌青,明显是一路疾驰而来,或许连歇息的时间都没有。 怎么不辛苦? 叶向愚摇摇头,没有说什么辛苦不辛苦的话语,只关切地问道:“阿宁,是我来迟了,督主他……如何了?” 彭城外面那些尸体和弓箭痕迹,都显示了这是一场极其惨烈的恶战,缇骑们死伤无数,就连督主大人也…… 叶向愚这一路赶来都没有停下来过,不过此刻还是忍不住懊恼来得迟了。 若是早一点,更早一点,或许就不会有那么多死伤…… 叶绥想笑笑安慰自己兄长,但是实在笑不出来,只哑着声音回道:“最凶险的情况已经过去了,他没有性命之虞,具体的情况还得看他醒来之后。” 朱离的伤药和乌风草用得及时,半令虽然强行出招,应该是没有什么后遗症的,只是他尚未醒来,叶绥不想将话说得太满。 叶向愚看着自己妹妹脸上的倦容忧色,不知说什么安慰她才好。 阿宁她……经历者这一场厮杀,想必情况不会好。 只是现在汪督主重伤昏迷,阿宁必须强硬支撑着,要随时关注汪督主的身体状况。 他可以帮督主和阿宁做的事情,太少了…… 想到这里,叶向愚肃整了脸色,说道:“阿宁,彭城这里发生了这么重大的事情,河内卫大将军必定会很快赶到,兵部也会很快就派官员前来。西山营士兵已经协助缇骑在收拾残局,在河内卫赶到之前,我会带着西山营士兵离开。” 缇骑的能力本事自然不用多说,就算汪印昏迷着,缇骑们做事仍然有条不紊。 收集弩床弩箭、分辨规整士兵尸体、审讯彭城士兵、搜索都尉府往来情报书信…… 哪怕缇骑只剩下不到一千人,一切环节都在紧密而迅速地运转着,这种强大的配合和运转,让叶向愚和西山营士兵为之动容。 当看到缇骑们红着眼眶却动作迅速地从城外的尸体堆中扒拉出同僚的尸体时,叶向愚心中堵的厉害,所能做的,便是吩咐西山营士兵去配合缇骑。 缇骑很清楚,现在不是悲痛的时候,叶向愚也很清楚,危局其实还没有真正破解。 彭城士兵这一场伏杀骇人听闻,还有那些从来没有在军中出现过的弩床弩箭,光是这两样,就足以让朝堂上下动荡。 这一场伏杀的背后,才是他们现在要应对的重心。 第九百八十七章死了那么多 叶绥清楚,彭城这里发生的这些事情,传到朝堂之后必定会震天,只是永昭帝还在昏迷之中,这件事会如何进展,还难以预料。 彭城这里的残局,她也不怎么担心,缇骑跟随汪印多年,自然知道如何收拾应对。 只是……这一战实在太惨烈,即便哥哥带着西山营士兵及时赶到,还是死了许多缇骑。 这次总共有两千缇骑前来护送,这是汪印所能调集的所有缇骑,除了庆伯王晦所带走的百余人,还有一半折损在这场激战之中。 刚开始的箭雨,还有那几架巨大的弩床所发出来的弩箭,更可怖的是那些箭簇还涂上了毒药,缇骑根本无法抵挡,死去的缇骑绝大部分都是中箭而亡。 死于箭和死于毒。 后来激战的时候,也有一部分缇骑丧生或重伤…… 一开始带着十来个缇骑前来彭城的朱离,也死了。 郑七在都尉府暗牢里找到他的时候,他早已没有了气息,身上全是拷打虐杀的痕迹。 可想而知,朱离当时遭遇了什么,林济时这些人又是如何的心狠手辣早有计划。 林济时……虽则死了,但在郑七等人看来,死了实在太便宜他了! 叶绥知道这一切之后,一颗心就好像被塞住了一样,有说不出的难受。 这么多缇骑死了,这些缇骑跟随汪印的时间或长或短,对于汪印来说,他们不仅是得信得用的属下,还是共同杀敌的同袍兄弟,也是祸福与共的的家人。 特别是封伯…… 叶绥与他们相处的时间有限,现在得知他们的死亡后都如此难受,她不敢想象,待半令醒来之后得知这么多人死去,心中是何样的悲痛。 彭城这一战,是怎么会发生的?它根本就不应该存在的! “夫人,舅少爷已经带着西山营士兵潜伏起来了。河内卫大将军萧若山约一个时辰后就会到彭城。厂公……厂公何时才会醒过来?”唐玉哑着声音问道。 原本叶向愚是要带着西山营士兵离开的,但是仔细思虑还是担心萧若山的态度,因而放心不下,只带着西山营士兵潜伏起来,以策万全。 他左臂在激战中受了伤,现在用纱布包了起来,现在仍旧渗透出一些鲜血来,但是他根本就不在乎,好像没有察觉到痛一样。 这手臂上的伤,比起那些死去的兄弟来说,实在太微不足道了,何况,他现在没有感受痛苦的时间。 厂公昏迷不醒,庆伯和千户大人带着小殿下秘密离开了,封伯死了……除了夫人之外,现在彭城这里就是他这个理刑百户官职最高,他自然要担下收拾残局的职责。 但是,即将来到彭城这里的人是河内卫大将军,官职比他高了好几等。 唐玉并不畏惧大将军,他怕的是,他这样的官阶没能与大将军抗衡、不能为死去的兄弟讨回公道。 更何况,萧若山是个极为难缠的人,彭城隶属河内卫,在其下辖出现了这等惊天动地的事情,萧若山态度会如何? 旁的一切都好说,唐玉都有信心收拾因应对,但是萧若山…… 官大一级压死人,官位不对等,许多事情就没有办法说。 ——只有厂公,才能与萧若山平等说话。 叶绥当然也知道现在的局面,她看了看躺在床上的汪印,这样说道:“唐玉,你且不用管大人何时会醒来。萧若山来了,你无须说什么,只管前来禀我。” 她伸手抚了抚汪印的鬓发,目光温柔缱绻,随即变得坚定决然。 就算半令昏迷着,就算缇骑折损了那么多人,任何人都不能趁机踩缇骑一脚,包括江南卫大将军萧若山! 她一定会替半令守着剩下的缇骑、稳住彭城这里的局面,直到他醒来。 第九百八十八章萧若山 当萧若山听到副将刘堰的禀告时,这个素来笑语晏晏,连杀敌都面带微笑的大将军愕然长大了嘴巴,随即脸色阴沉得吓人。 彭城士兵截杀缇骑,双方死伤惨重,现在战局已定,缇骑已经将此事上禀兵部,特将此事告知…… 在他所掌的河内卫,竟然出了这天大的事情,这是什么飞来横祸! “大将军,林济时死了,缇骑说在彭城城墙见到了江南卫副将刑铭。更重要的是,彭城出现了军中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大型弩床弩箭。”刘堰这样说道,将自己所知道的详细说了出来。 在接到斥候所报的时候,刘堰都觉得是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截杀缇骑,死伤无数?还有弩床弩箭,这是彭城果毅都尉林济时所为? 林济时怎么会有这样的胆子、怎么会有这样的本事?! “立刻备马,本将要赶去彭城!”萧若山立刻做了决定,这样下令道。 现在不是去想林济时为何会这样做的时候,他必须立刻赶去彭城,因为有汪印在哪里,更因为…… 如果他的消息没有错的话,皇上最为宠爱的二十一皇子也在彭城那里! 国朝士兵竟然伏杀皇子,这……萧若山真是杀了林济时的心都有了!不,杀了林济时或许也难以收拾残局。 尽管萧若山对“死伤惨重”这四个字已经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但是当他看到彭城外那一具具尸体的时候,心头仍然受到了猛烈的冲击。 以彭城城门为界,左边那些尸体被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一起,看得出来已经简单收拾过了,体现出沉沉的悲伤肃穆,也能体现出生者对这些亡者的敬意怜惜。, 而右边…… 右边的尸体歪歪斜斜的,或是俯趴在地上,或是两三个叠在一起,四处都可以见到残肢断臂,地上是一滩滩血水,鲜血混着雨水散发出浓烈的气息,让人闻了几乎作呕。 从这些尸体所穿着的服饰来看,右边的便是彭城士兵,那么左边的自然就是死去的缇骑了。 见到这区别明显的一幕,萧若山竟然觉得……是这样了,这才是缇事厂的风格,这才是汪印的行事方式! 缇骑睚眦必报,现在遭受到彭城士兵的截杀,不让这些人身首异处或许都是留情了,怎么可能收尸? 萧若山仔细看了看右边,那里除了彭城士兵尸体外,还有无数的弓箭,有的被折断了,有的直插入泥土里,从这些痕迹可以想象得到,当时彭城这里发生的战斗是如何惨烈。 这些死去的人,不管是缇骑还是彭城士兵,他们都是国朝的士兵呀! 国朝承平,已经多年没有战争,这些士兵竟然不是死在对外战场上,而是死在了国朝之内,死在了自己人手中。 看到这情景,萧若山既为这些士兵悲痛,又感到有种说不出的愤怒,这场战役怎么会出现?它根本就应该出现! 怀着这种复杂的心情,他带着属下大步踏入了彭城中,同时思虑着要如何收拾残局。 彭城属于河内卫,现在出了这天大的事情,他这个河内卫大将军绝对难以推卸责任。 问题是,他对彭城这里的事情真的毫不知情! 不管他是否知情,彭城这里的事情他都要负责,这么重大的事情,他如何负责?更别说,他即将面对的是缇事厂督主汪印! 汪印……如果有可能,萧若山宁愿受伤也不想与汪印打交道。 死了这么多缇骑,汪印怎么肯善罢甘休?!还有二十一殿下! 现在他唯一感到庆幸的便是二十一殿下应该没有出事,不然现在彭城这里不会是这个状态。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他去到彭城都尉府之后,所见到的并不是汪印,而是汪印的夫人叶氏! 一刹那间,萧若山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只感到了一种侮辱。 怎么,汪印连出面都不愿意?这是什么意思?! 第九百八十九章对付 人心是最微妙而又顷刻变化的东西,当萧若山知道汪印正常昏迷之后,先前的心思便开始变了。 这一刻,他将刚才所想的“死去的都是国朝士兵”那种沉痛抛在了脑后,随即想的是怎样把河内卫和自己从这一场战中摘出来。 将对自己的影响减至最低,就是他接下来要做的。 他所想的,自然就是趁着汪印重伤昏迷的时候,将这一战的主要责任推在汪印及缇骑身上。 在赶来彭城的途中,他并没有这样的想法,因为他很清楚汪印是个怎样的人,出现了这么大的事情,要推卸责任是不可能的。 但是汪印重伤昏迷、连露面都做不到,那么事情就不同了。 汪印不出面,那么彭城这里就没有能与他抗衡的人,彭城这里的事情是如何的,就是由他说了算。 毕竟现在汪印和缇骑都还在他的势力范围之中! 越是这样想,萧若山便越觉得可行。 特别是,在想到永昭帝昏迷、京兆局势难辨之后,更觉得这样才是最好做法。 如此想着,他的脸色阴沉下来,一甩袖子了下来,冷冷地说道:“汪督主受了重伤,这可如何是好?彭城这里的情况,本将如何向朝廷交代?” 叶绥看着神色冷硬的萧若山,脑中想起了唐玉对萧若山的描述介绍。 平时萧若山总是言笑晏晏,就算是杀敌的时候都面带笑容,是军中出了名的“笑面虎”; 萧若山这个人甚是难缠,很少人愿意与其打交道,更不用说从其身上占到什么便宜; 萧若山是皇上的心腹亲信,原是关内卫大将军,调任河内卫大将军尚不足三年…… 这些,都是唐玉说给她听的,但是她所知道的,却不仅仅是这些。 她将脑中说话知道的与眼前的萧若山联系起来,已知道了对方想打的是什么主意。 看来,萧若山是想将彭城这一战的责任推掉了……避灾趋福乃人之常情,但是萧若山作为河内卫大将军有这样的想法,那就太可笑了。 特别是彭城这样重大的情况,死伤了那么多士兵,还出现了军中从来没有出现过的驽床弩箭,这是萧若山可以置身事外的? 萧若山这样的做法,太可笑,也不符合其一贯难缠的风格,可是萧若山就是这样做了。 那么,就是萧若山站队了? 前一世她对萧若山这个人,还是有所耳闻的。——前一世,萧若山站在了五皇子郑繁的身后。 五皇子郑繁是个能力不强运气又不好的人,在永昭中期就被朝局所淘汰了,站在其身后的萧若山,下场自然就可以知道了。 她隐约记得,萧若山应该是在江南道洪灾之后几年就被夺职了,具体是因为什么事情她也忘记了。 ——总的来说,她认为站在郑繁身后的人都聪明不到哪里去。 不甚聪明的人,自然就容易对付。萧若山想将彭城这里的责任推到半令身上?绝无这样的可能! “萧将军,彭城这里的情况,缇骑已经上禀兵部了,朝廷很快就会派官员前来。彭城这里情况如何,想必萧将军也看到了,这没有什么难以交代的。”叶绥这样回道,神容十分平静,好像面对的是一件小事似的。 她的脸容依旧艳丽夺目,此刻带着一种不以为意的冷淡,竟有一种凛然不可犯的威严。 萧若山眉头皱了皱,然后将手中的茶杯重重往桌子上一放,大将军的迫人气势便出来了,盯着叶绥说道:“放肆!你一个妇道人家,应当去照顾汪督主,军中的事情哪有你置喙的余地!” 叶绥还来不及说话,就听到门口响起了一把冷淡的嗓音:“萧将军,好大的威严呀,本座长见识了。” 这嗓音语气中仿佛含着终年积雪,让人听了不由得心中一颤。 是汪印! 萧若山意志到说话的人是谁,眉头忍不住抽了抽。 他还没有看清门外的人影,就听到这把冷淡的嗓音继续说道:“唐玉,传本座命令,将那些彭城士兵尸体的头颅割下来,带回京兆!” 第九百九十章凶名 萧若山腾地站了起来,满脸怒意地看向门外:“汪督主,这是什么意思?” 那些死去的乃是彭城士兵,汪印竟然是说要将他们的头割下来?如此侮辱国朝士兵尸体,绝不能忍! 汪印由晏千钧搀扶着,缓慢走了进来,先是眼神柔和地看向叶绥,示意她无须担心,目光才落在萧如山那里。 他脸色苍白,更显得神情淡漠,他看着萧若山的眼神就好像看着一个死人似的,并没有回答萧若山的话语。 他身上的杀气越是收敛,整个人看起来越是无害,就越是让萧若山心惊。 汪印的名号在大安朝如雷贯耳,萧若山当然对这些知之甚详,他从未小觑过汪印,只是想趁着汪印重伤昏迷的时候将自己摘出来,但是他都还没有怎么说话,汪印便出现了。 看着这样的汪印,他心中却开始忐忑起来。 汪印想做什么?割了彭城士兵的头颅带回京兆?这将河内卫的尊严置于何地? 他也知道林济时死有余辜,但是那些死去的彭城士兵是在他下辖的,他绝对不能让汪印这样做! 见到汪印没有说话,萧若山继续说道:“汪督主,彭城这一战别有内情,我们要仔细彻查,不能……” “萧将军,彭城这里的事情就无需劳烦你了,本座会亲自向皇上禀告此事。”汪印打断了萧若山的话语,根本就不想听其说下去。 他上前一步,斜长的眼睛半眯起来,也没有给萧若山继续说话的机会,淡淡地说道:“萧将军,关内道雾山那件事,并不是那么隐秘的,本座知道,只是没有禀告皇上罢了,你以为五皇子能保得住你吗?” 他说得云淡风轻,似在说如今天气很不错一样,却让萧若山心头大震,猛地倒退了一步。 雾山的事情……雾山的事情,汪印怎么会知道?不可能! 还有五皇子,他与五皇子的联系那么隐秘,怎么会暴露出来的? 汪印现在说这些话,就是明晃晃的威胁!汪印想用雾山的事情来威胁他?想掩饰彭城这里的事情? 萧若山的眼神太直白,汪印轻易就猜到了其心中所想,忍不住扯了扯唇角。 他“呵”地低笑了一声,说道:“萧将军,雾山的事情你既已收手,本座也不想再提起。本座请你来这里,只是为了一个见证而已。” 见证?什么见证? 许是雾山的消息太过突然,萧若山只愕然看着汪印,愣愣说不出话来。 汪印看向了唐玉,在看到唐玉受伤垂下的手臂后,语气便冷了许多:“见证的事情,方才本座说了——唐玉,去将那些人的头割下来!” 说罢,他便走到叶绥旁边的椅子坐了下来,朝她点了点头。 叶绥什么都没有说,眼中全是无法掩饰的担忧。 方才她查看过半令的身体,他没有那么快醒过来的,但是他还是出现在这里了,他是如何醒过来的? 还有晏千钧,他不是带着缇骑前去追击邢铭了吗?这么快就回到了?事情如何? 更重要的是,半令让人去割下那些彭城士兵的头,态度还如此强硬,这…… 因萧若山在场,她既不能伸手为他把脉,也不能问这些情况,只能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 萧若山怒极而笑,在“哈哈”大笑几声之后,冷冷地看着汪印道:“汪督主,你如此肆意妄为,难道就不怕引起军中士兵仇恨?难道就不怕皇上怪罪?” 那些彭城士兵已经死了,汪印还要将他们的头割下来,令他们死无全尸,当真要做得这么绝? 他曾无数次听过汪印和缇事厂的凶名,却万万没有想到,汪印竟然会这么做!割了那些士兵的头颅,汪印这明显是为了泄愤,一定会引起军中士兵的愤恨! 汪印没有接他这些话,只问道:“萧将军,你想好了吗?” 还能有什么想好不想好吗?在听到汪印提及“雾山”这两个字之后,萧若山便知道自己没有了任何选择的余地。 所能做的,便是顺着汪印的意思去做而已。 “既如此……”汪印撑着椅子扶手站了起来,双手背在身后,说道:“那么就请萧将军随本座去城墙那走一趟吧。” 萧若山神色惊骇,不可置信地看着汪印:汪印不会是让本将眼睁睁看着那些士兵被割掉头颅吧?是他想错了,还是汪印疯了? 汪印疯没疯他不知道,但是他没有猜错,汪印是真的让他站在一旁,让他眼睁睁地看着缇骑割下一个个头颅。 缇骑个个神色阴冷,手中七星刀落下,快准狠绝,看着那一个个头颅滚下来,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萧若山神色异常难看,他所带来的副将和士兵僵住了,有的甚至脸色发白,忍不住跑到一旁干呕了起来。 这么多的尸体,这么多的头颅,还有那些疯子一样的缇骑,这样的景象太过骇人也太过残忍,这是河内卫士兵从来没有见过的,这种巨大的冲击,他们根本接受不了。 偏偏,大将军让他们什么都不能做! 汪印没有理会萧若山这些人,他靠坐在缇骑专门为他搬来的椅子上,静静地看着缇骑们的动作。 直到那些彭城士兵尸体的头都被割下来了,他才淡淡吩咐道:“用袋子装起来,带回京兆。” 与萧若山等人的惊骇相比,汪印神容至始至终都很淡漠,眼中没有流露出丝毫情绪,似对这景象习以为常了。 直到他吩咐晏千钧将椅子移动,在他看到那一排排摆放整齐的尸体后,他的眼神才变了。#####呃,祝大家七夕快乐?这章的内容,好像祝福得有些心虚,不管怎么说,还是要祝大家开心幸福,感谢大家的支持! 第九百九十一章死 这是汪印第一次看到死在这里的缇骑。 这一战来得如此猛烈,出现了军中从来没有过的驽床弓箭,他早已料到缇骑必定会伤亡惨重。 但这个预料化成了眼前的景象时,他才发现,死去的缇骑太多了,实在太多了。 朱离死了,赵征死了,雷重死了……这些缇骑都是他从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大多都跟随他良久,他们是他最倚重的属下,也是他最信任的同袍兄弟。 人固有一死,尤其是缇骑这样特殊的存在,在汪府西面演武场的时候,这些人在接受艰苦训练、还没有正式成为缇骑的时候,他们就做好了随时死去的准备。 汪印也知道,生死乃是最无常的事情,这些年来因执行任务死去的缇骑也有不少,但是却没有眼前这么多。 这么多缇骑,他们前一天还护卫在他身边,还在小心谨慎往京兆,但是他们现在变成了一具具尸体,死在了彭城这个地方,他们永远都不能回到京兆了。 他原是从军中孤卒出身,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经历过无数危难的时刻,缇事厂缇骑每五年一汰,离别和死亡都是他习以为常的事情,他的心绪会为此而有涟漪,却都很快就能恢复平静。 他原以为,他一直都会如此。——直到这一刻。 这近千具体被摆放得整整齐齐的缇骑尸体,在他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奔腾翻滚不止,似有什么要喷薄出来。 这一幕,比他年轻时候所见到的尸山血海更加触目惊心,也更让他难以接受。 因为过去的尸山血海是在战场上,每个人心中都只有杀敌这个念头,旁的什么也顾不上,最大的奢念,不过是活着回到国朝境内。 但是,这里是国朝境内的彭城,这里不是杀敌战场,这里没有外朝敌人,但缇骑们却死了,足足死了上千人! 汪印觉得眼睛一阵阵刺痛,他伸手遮了遮眼睛,那张绝大多数都淡漠的脸容出现了无法掩饰的悲痛,那么重那么浓,几乎要让他面容崩裂。 下一刻,他放下了手,然后缓缓站了起来。 “厂公……”晏千钧唤道,想上前搀扶着他,却被他摆手拒绝了。 汪印走近那些缇骑的那些缇骑的尸体,他走得很慢很慢,好像在抵抗着什么一样,从南端开始一步步走至北尽,在每一具尸体前都停顿了下来,然后仔细注视着。 朱离死了,他还记得朱离在缇骑之中最为抠门,朱离每月搜领到的俸禄都用在了那些千金药材上,谁要问其拿一瓶药,那好像将其身上的肉挖下来一样…… 赵征死了,赵征跟随他已经十来年了,平时连笑都不笑,好像旁人欠了其十万辆银子一样,只有在看到东门那个小寡妇的时候,才会扯一扯嘴角…… 雷重死了…… 汪印在每一具尸体前停下来,便想起他们平时是如何的,他过目不忘,总是能想起有关他们的点滴细微,但是现在这些点滴细微却在凌迟着他的心。 朱离藏在床隔板那几百两银子再都不会被取不出来了,赵征再也不能在休沐的时候去东市见那个小寡妇了,还有雷重…… 他越是不能忘,这些人便是越是生动,与眼前这些冰冷的尸体相比,差异便越是巨大,他的内心便越是痛苦。 他一步步往前走着,被无形的刀一刀刀割着,走到尽头的时候,脸色已经白得像纸了,背后已经全湿了。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说过一句话,这种沉默的悼念和悲伤却四处弥漫,唐玉和晏千钧等人跟在他身后,同样静默不语,双眼却已经通红。 另一边原本愤恨的萧若山等人看着汪印的举动,张了张口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沉默了。 悲伤是会传染的,不管萧若山对汪印有怎样的想法,此刻也能感受到那种压在人心头的悲伤,想到同样死了的彭城士兵,萧若山也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汪印一一看过了这些缇骑尸体,最后才淡淡开口道:“唐玉,将他们的骨灰带回京兆,将他们一一安顿好,让他们归家。” 入土为安,在彭城这里是不存在的,要将他们带回京兆才行。 他的声音听起来除了沉哑一些,与往日并无太大差别,但是唐玉跟随他良久的人,都知道厂公与平时不一样,但是这些不一样,他们也不知道如何说。 “是,厂公。”唐玉听令道,声音同样沙哑。 汪印合了合眼,静默良久才开口道:“封伯呢?” 封伯的尸体……在哪里呢? 第九百九十二章汪印跪 封伯的尸体,之前跟随着汪府那辆漆黑的马车进入了彭城都尉府,现在就安放在其中。 鉴于彭城这里的特殊情况,封伯的尸体只是摆放在一间偏厅,并没有设灵堂挂白幡,只在他尸体前方摆了一张桌子,上面点着两根白烛。 汪印站在偏厅门口,一动也不动,目光都有些涣散。 “半令,进去吧,去见见封伯。”叶绥在一旁轻轻说道,扶住了汪印的手臂。 她知道汪印对封伯的感情有多深刻,此时此刻,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汪印才好。 任何话语,都显得苍白,也不能抚慰痛者之心。 汪印静默了片刻,终于迈步走了进去,来到了封伯跟前。 封伯没有装棺,脸上的血污已经被清理干净了,但是身体却保持原样:胸口前有一个巨大的血洞,身上的衣裳染红了一大片。 这是叶绥特别交代无需敛尸的,她知道汪印想看到的是封伯临死前的真实样子。 封伯身上的血洞无需遮掩,他就是因此而死的,死在彭城士兵的弩箭之下,是……为了救汪印而死的。 这情状虽然很残酷,却是事实。——半令所需要的,是这些清醒和真实。 然而,当她看向汪印时,心中还是猛地一痛,心中的懊恼后悔止不住地涌上来,同时还伴随着无比的心疼。 半令脸上的神情是一片空茫,眼神也是呆愣的,好像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是痛到了极致的神魂游离,半令他…… 她做错了! 清醒和真实太让人痛苦了,半令本就因汪印的死而悲痛不已,现在还让他看到封伯的死状! 汪印却摇摇头,对叶绥说道:“不,阿宁,你这样做很对。” 不设灵堂,不装棺,不敛尸,他来到这里就知道了阿宁这么安排的意思,他所需要的也正是这个。 痛啊,正是这种痛到说不出来,才让他清醒,才让他牢牢记得有什么发生过。 汪印合上了眼,仿佛置身于血雨腥风之中,接连两支巨大的弩箭从身后射来,有一个人从箭雨之中飞跃而至,挡在了他身后,为他受住了第二箭。 这个人年纪已经很大了,已久不理事,唯一会做的就是跟在他身边保护他。 现在,这个人就躺在他跟前,双眼已经合上了,胸前有一个巨大的血洞,已经没有了气息。 他再也看不到这个人睁开眼睛了,再也看不到这个人的笑容了,再也听不到这个人对他说任何话语了。 封伯,封伯死了,还是为他而死! 汪印身子晃了晃,只觉得喉头一阵腥甜,随即“噗”地喷出了一大口鲜血。 “半令!”叶绥心头大震,焦急地唤了一声,立刻伸手搭上他手腕,想为他诊断脉息。 汪印却轻轻挣开了手,哑着声音道:“阿宁,没事。” 他知道自己身体状况,心头气血翻滚,这一口血才会吐出来,这没有什么。 与那么多人死去相比,他吐血又算得了什么? 汪印半垂下眼,看着自己喷在地上的血,其中还有点点溅到了封伯尸身上,十分明显。 这样不好…… 汪印略有些茫然地想着,身子慢慢低了下来,然后跪了下来,朝封伯缓慢伸出手。 “半令……”叶绥低唤了一声,可是话音消了下去,眼中不知何时蓄满了泪水。 看着跪下的汪印,叶绥心里好像被什么压住了一样,几乎要喘不过起来,不止悲痛,不止难受,不知如何描述,只能泪眼朦胧地看着汪印。 汪印朝封伯伸出手,好像想为其拭去衣裳上的鲜血,动作却顿住了。 他的手就这样在封伯尸体半寸上停着,怎么都放不下来,仔细一看,他的手在不断颤抖着。 叶绥的眼泪无声地滑落下来,张了张口,随即又陷入了沉默。 她太难过了,为封伯的死而难过,更为汪印的痛而难过,她能说什么呢?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阿宁……”汪印却开口说话了,“你知道封伯是怎么来到我身边的吗?” 他的手终于落在了封伯衣裳上,一下一下地拂拭着,动作无比轻柔,生怕惊着封伯似的。 叶绥安静地听着,没有说话,她知道现在自己无需说话,半令也无需她的回答。 汪印的目光落在了封伯的脸上,伸手为其拨开了脸边的一缕白发,继续说道:“他是当年我去救皇上的时候来到我身边的……快二十年了,我顺道救下了他,他便留在了我身边,好久了,我其实记得,你知道的,我忘不了事。” 汪印的语气听起来十分的平静,颠乱的逻辑却显出了一种异常。 叶绥眨了眨眼,却不忍再听他说下去了,半令这种时候说起来的怀念,太残忍了。 就好像把他自己的心活生生掏出来一样,她只是听着,就觉得痛不堪言。——半令这是在惩罚他自己啊! “当时封伯受了重伤,正被一群人围攻。我正好带着士兵经过,便救下了他。他为了报恩,便留在了我身边,一留就是二十年。”汪印继续说道,唇角还扬了扬。 好像完全感觉不到痛苦,所记得的,只是当年的事情。 旧恩,老仆,这是他和封伯之间的过往,也是旁人所见到的关系。 但是汪印自己知道,不仅是这样的,他和封伯之间的,不仅主与仆,不仅恩与报,而是二十年的时间与情义。 这二十年来,封伯一直陪在他身边,为他做了无数的事情,也和他经历了无数的事情,封伯交付给他的,是重到无法形容的忠心与情义。 当年他只是救驾途中顺便救下封伯而已,就这样受了封伯二十年忠心与情义,他何德何能?又是何等幸运? 最后,封伯还为他而死,封伯怎么能死?封伯还要在城西汪府颐养天年的,怎么能死?#####非常抱歉,这一章本应早就发出来了,但是反复修改,怎么都不满意,请大家原谅! 第九百九十三章小木马 这个世间,许多事情都是来回还报的,此刻沉溺在悲伤懊恼之中的汪印却忘记了这一点。 封伯给了他二十年忠心和情义,同样的,他也给了封伯二十年的信任和感情。 唯有彼此相付,汪印封伯这两人才能有二十年的相得。 但是现在封伯死了。 生死隔开了这对主仆的情谊相得,也为这二十年的时间打了一个句号。 谁人不死?汪印早就知道生死乃是寻常的事情,况且封伯年纪大了,总会有那个时候。 但是寿终正寝与死于非命,实在是太不一样了,汪印怎么都没有想到,在返回京兆的途中,封伯会为了救他而死。 原本,他是想着回到京兆之后,以后就让封伯在府中养老了。 可是封伯回不去了,他没能把封伯带回京兆,没能让封伯颐养天年。 汪印就这样子跪在封伯跟前,脑中想起了过去封伯的点点滴滴,脸容越来越苍白,整个人都一动不动。 叶绥随着汪印跪了下来,同样想起了封伯。 她想起了刚嫁入汪府的时候,封伯特意提起了斯来院改名的时候,还故作糊涂地说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封伯哪里不懂?封伯其实什么都懂 这是一个经历了无数风雨磨难,活得比许多人都通透的老人。 他最在意的,就是半令而已。 最后这个通透慈祥的老人,为半令挡了一箭,叶绥悲伤不已,也感激不尽。 她跪着,是为汪印而跪,也是为自己而跪。 在门外的唐玉和晏千钧看到这一幕 眼眶都红了。 封伯作为缇事厂和汪府的老人,一直都在用心教导提点他们,唐玉等缇骑受益良多。 他们佩服尊敬封伯,把封伯当成老师长辈 而现在…… 唐玉晏千钧总会想起彭城外那一幕,想起封伯在箭雨之中奋不顾身的飞扑去挡住那支弩箭。 他们相信,在那个时刻,封伯什么都没有想,只是下意识去保护厂公而已。 因为他们也是一样的。 他们心中有说不出的难受,虽然现在彭城安稳下来了,但是那么多人死了,朝夕相对的兄弟们死了,尊敬佩服的长者死了,缇事厂已被拔除了一半。 还有厂公的身体……幸好还有夫人在一旁,能够及时救治厂公,不然厂公的身体必然留下无法弥补的创伤。 这次他们返回京兆路上,所遭遇的打击实在太重太重了…… 过了良久,叶绥开口道:“半令,人死不能复生,你节哀……封伯想必也不愿意看见你这个样子,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如此才能慰封伯在天之灵。” j 这些话到底还是俗套了,但是叶绥却不得不说。 萧若山还在彭城这里,死了那么多士兵,还有出现了从来没有过的弩床弩箭……这些都是要解决的事情。 他们还要赶回京兆,还要向朝廷禀告这里的情况,还要去了解京兆的朝局。 彭城之战是停住了,却没有结束,后续才是最重要的。 封伯已经死了,却不能让他白死,一定要为他复仇,要将真正肇战的人找出来! 封伯死在那些曾经从来没出现过的弩床弩箭下,但这些弩床弩箭出自哪里?是谁将它们送来彭城的? 不弄清这些,怎么能为封伯复仇?怎么慰其在天之灵? 听了这些话,汪印终于动了,他回头看了看唐玉,哑着嗓音吩咐道:“唐玉,去将封伯的衣裳拿来,本座要为封伯更衣敛容。” “是!”唐玉立刻应道,立刻退了出去。 晏千钧想了想,开口问道:“厂公,属下可需要去准备棺材冰块?” 现在是七月,正是天气最炎热的时候,尸体很容易腐烂,如果要将封伯的尸体带回京兆的那就需要做准备了。 不想,汪印却摇头,道:“不必。” 封伯和他一样,无家无故无缘无旧,一生牵挂都在缇事厂和汪府,也从不曾在意身后之事。 对于汪印来说,带着封伯的骨灰回到京兆汪府,将他永远记住就足够了。 唐玉很快就回来了,带来了一套鸣蛇服,那是封伯随身带着,却很少穿的衣裳,还很新。 看到这套鸣蛇服,汪印不禁有些恍惚。 是了,最开始他接任缇事厂督主的时候,封伯就是掌刑千户,鸣蛇服,封伯当然会有的。 他接过了鸣蛇服,动作缓慢而轻柔,似怕惊着封伯似的。 死即长眠,没错呀,封伯只是睡着了而已。 只是,当汪印解开封伯腰带的时候,却有一个东西从他怀中滚落了下来,刚好就落在了汪印的脚边。 这是什么东西? 汪印下意识地低头看去,一下子便愣住了。 这是一个小木马,半个巴掌大小,已经快雕好了,上面的鬃毛都刻好了,只是看起来略显粗糙,上面还沾了许多血。 这是被封伯藏在怀里的小木马,封伯胸口中箭,鲜血自然渗进了小木马,将它染成了一片红。 封伯藏在怀里的,当然是十分爱惜而珍贵的东西,这小木马? 这个时候,汪印忽然想起了一些情景。 好像是来了江南道之后,封伯便总是随身带着刻刀,好像在雕刻着什么东西,他曾经好奇问过,不过封伯只是笑了笑,没有说什么,看起来还很神秘的样子。 原来,封伯雕刻的是这个小木马吗?这小木马对封伯来说,为何如此珍贵? 一旁的唐玉似想起了什么,眼眶蓦地红了,哽了哽,还是开口道:“厂公,封伯说……说这是为小主子雕刻的木马,将来是要送给小主子的。” 他还记得,当初封伯去杭州府办事的时候,怕有所遗落,便将这个小木马交给庆伯保管。 当时封伯小心翼翼,像捧着最珍贵的东西一样交给了庆伯,却被庆伯故意揶揄了一番,说封伯刻得丑。 当时封伯是怎么回的呢? 封伯笑了笑,脸容无比慈爱,“哈哈”笑了之后道:“这是第一个小木马,练手而已,等小主子到来的时候,我肯定很熟练了,一定会刻得很好,小主子肯定很喜欢。” 唐玉还记得封伯笑得那么开心,不曾想,这个沾了血的小木马,是封伯所雕刻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了。 不会再有第二个了,封伯也……等不到小主子到来了。 汪印弯下腰,捡起了这个小木马,将它紧紧握住,眼泪瞬间就滑落了下来。 第九百九十四章汪印的眼泪 汪印在军中长大,又经历过那个动荡时刻,见得最多的便是鲜血和死亡,或许是他心性冷硬的缘故,对这一切早已习以为常。 军中之人,可以流血,难以流泪。 然而,此刻汪印手中握着封伯所雕刻的小木马,不知不觉已泪流满面。 这个小木马,明明只是巴掌大小,却是那么重,重得他须得用力紧握才不会掉下来。 这是封伯亲自雕刻的、被小心妥帖藏在怀中的小木马,是封伯留给他的最后一样东西,哪怕上面沾染了鲜血……正因为上面沾染了鲜血,它才显得那么珍贵、无可替代。 封伯再也不能可能雕刻第二个小木马了,这是唯一一个。 汪印合上眼,任由眼泪落下来,感受着手中小木马的形状,脑中反复出现的是封伯中箭倒地的那一瞬间。 他其实并未觉得有多么强烈的痛苦难受,只觉得有什么骤然从他人生中抽去一样,并且无法弥补,唯有眼泪最先察觉到了这一点。 哪怕他从来都觉得,眼泪是最没用的。 他失去封伯了,永远地失去了,以后都不会再有这个人了。 一旁的叶绥心好像被重重压了一下,难受得恨不得当没有听到唐玉的话语。 这个染血的小木马是封伯雕刻的,是为了给将来的小主子——封伯对将来最大的期盼和准备都凝在小木马这里了。 但是封伯死了,一切戛然而止,这些期盼和准备就显得异常残忍,对半令来说尤其如此。 如果没有这次彭城之战,那么封伯就不会死,那么封伯所期盼的事情,迟早都会实现的,而现在……就算这些事情出现了,封伯也看不到了。 世间任何事情,对于死去的人来说,都永了了。 因汪印要替封伯更衣敛容,她便往后退了一些,并没有见到汪印的眼泪,但是夫妻连心,她立刻就察觉到汪印的不妥了。 她正想低唤出声、想将汪印从这种异常的呆愣中唤醒的时候,便见到汪印身形晃了晃,下一刻便往一旁栽倒了下去。 “半令!”叶绥急得大叫了一声,猛地冲上前想接住汪印。 ——但是她没能及时接住。 她冲到汪印身边的时候,他已经倒在地上了,头歪在了一旁,手中仍旧紧紧握住那个小木马。 叶绥慢慢将他扶正,同时扬声唤道:“唐玉,快进……” 她愕然地看着汪印,话音蓦地止住了,心里一下子锥痛不已。 她看清了他此刻的样子,他已经昏迷过去了,脸色惨白,双目紧闭着,眼角……眼角正有泪水不断渗出来! 她见过淡漠的汪印,见过柔和的汪印,见过震怒的汪印,也见过吐血的汪印,却没有见过流泪的汪印,如今见到了,她先是惊愕,然后心底涌起了难以形容的心疼。 这一刻,她心中竟然生出了一种荒唐的念头,那就是恨不得以身相代,只求他一世无忧无苦,求他不知眼泪滋味。 但是啊,她怎么求得到? 人活在世,哪个不会受苦呢?哪怕半令再厉害,依然会尝到世间各种苦。 生别离,便是其中之一,没有人能代他受,没有办法避开去。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碰触到他眼角的时候忍不住缩了一下,而后继续为他拭去眼角的泪水。 泪水沾染在了她手指上,那么灼热,似要把人烫伤一样——半令心中所汹涌着的如同岩浆一样的怀念愤怒悔恨,都在这些眼泪中了。 不知不觉间,叶绥眼眶中也蓄满了眼泪,再一次觉得痛苦难当。 封伯死,半令苦,这一场彭城之战……它压根就不应该出现啊! ~~~~~~~~~~~~~~~~ 月落日升,哪怕世人再苦,时间都不会停下来,它是最好的东西,它会使人的苦痛会渐渐消散,也会使人的怀念更加持久隽永。 当第二日的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汪印已经坐在府中那辆漆黑的马车里,准备离开彭城了。 他脸色还是十分苍白,神情还是一片淡漠,昨日的眼泪和痛苦早已消失了,看起来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他双手抱着一个瓷罐,将它靠在怀中固定着,不让它有半点颠簸,在马车动起来的那一刻,他低头看向了怀中,将瓷罐抱得更紧了,低声说道:“封伯,我们回京兆了。” 封伯,我们回京兆了。 一旁的叶绥转过头,不忍再看汪印一眼,她撩开车帘往外看去,拼命地瞪大眼睛,生怕自己的眼泪会再次流下来。 不能哭,他们现在要带封伯回京兆,不能哭。 但阳光映进了马车中,明亮得刺眼,她终于忍不住眨了眨眼睛,眼泪还是落了下来。 连绵多日的雨水终于歇了,阳光照耀着彭城,会将城墙内外那些雨水血水逐渐带走,最终只会留下一些浅浅的痕迹印记。 前两天那场彭城之战,不管多么惨烈,不管死了多少人,都已经过去了,汪印一行人都会离开这里,将它抛在身后。 萧若山站在彭城城墙上,看着那辆漆黑的马车渐渐远离,脸色一片阴沉,目光晦暗难辨。 “大将军,就这样让他们走了吗?我们……彭城这里怎么办?”副将刘堰这样说道,语气明显听得出愤恨不甘。 彭城这里死了那么多士兵,都是缇骑杀死的,不仅如此,那些士兵还被割下了头颅,死无全尸! 汪印这么做,是在狠狠折辱这些士兵,也是毫不留情地将江南卫踩在脚下,大将军怎么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呢? 这事在军中传开去之后,军中会如何看待河内卫?彭城这里的局面该如何收拾? 第九百九十五章大将军啊 刘堰眼中闪过了一丝阴狠,却很快就小心藏了起来。 汪印受伤了,缇骑不过千余人,如今他们在河内卫范围内,要对付是在很容易,将他们扼杀在河内卫,那么彭城这里就容易收场了,可惜,大将军不够狠! 萧若山没有回应,他的目光仍旧落在远去的汪印一行人那里,落在那些背脊笔直的缇骑身上。 纵然隔着那么远,他依然能感受到缇骑那种凛然不屈的气势,就如同矗立的大刀,谁想伸手摇动它,必定会重伤流血。 他不能也不敢冒这样的险! 更别说,那些缇骑怀中个个都抱着一个瓷罐,那是死去缇骑的骨灰,是被活着的缇骑小心保护着的。 萧若山不得不承认,当他看到那些缇骑个个抱着骨灰瓷罐,却散发出比之前更恐怖的气势时,他真的心颤了,几乎难以稳住脸上的表情。 还有汪印……汪印怀中同样抱着一个瓷罐,在踏上马车之前,往他所在的方向淡淡看了一眼。 那么淡的一眼,里面并没有什么暴戾杀气,也没有什么宽恕平和,好像什么都没有。 那一刻,他感到身体僵直,就好像被定住了一样,动都不敢动。 同时,他也无比确定,只要他稍稍一动,汪印必定会扑过来击杀他——这对汪印来说,当真是极为容易的事情。 他没有任何把握在汪印的击杀下活下来。 不用战了,他已不战而败,哪有脸面再动用河内卫留下汪印? 还有一点,他无法对着一群怀抱着骨灰瓷罐的缇骑动刀。或许,这就是他和江南卫沈肃最大的不同,就是不够狠。 因而现在,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汪印一行人离开。 直到那一行人的身影完全看不到了,萧若山才动了动,他看向了城墙下那些彭城士兵的尸身,真的只有尸身了,他们的头颅已经被缇骑割走了。 汪印下的那个命令,狠绝决断,如同怎么都不肯饶人的恶鬼一样,一定要割走那些彭城士兵的头颅,还将这些头颅垂挂在马头上。 这样一群缇骑,怀中抱着骨灰罐,马头上挂着一个头颅,看起来瘆人不已,这些人就是一群疯子,为首的汪印尤甚! 面对这样的疯子,自诩正常人的萧若山根本就做不了什么,他只能命令刘堰去处理这些尸身,然后再慢慢收拾彭城这里的残局,安置剩余士兵和安抚彭城百姓。 接下来的…… 他不知道汪印带走这些彭城士兵的头颅是为了什么,不管是震慑还是泄愤,他都无能为力。 至于彭城一战对京兆朝局、军中走势的影响,那就更是他无法预料也无法阻止的事情了,正因为他是河内卫大将军,身在这一战的中心,等于成了朝局风浪中的一叶扁舟,只能随朝局飘扬不定。 大将军乃三品官位,位高权重,在其位者寥寥可数,但到了这样的时刻,萧若山才发现,位高权重的大将军做不了什么。 他疲惫地叹了一口气,随即吩咐刘堰:“唤斥候前来,本将要有密信送至京兆。” 彭城这一战,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但是它的确发生了,不管后续如何,他都必须将此事上禀五皇子,以尽早作好应对。 汪印回到京兆之后,朝局会如何呢?萧若山不知道,唯一可以确定的,那就是必定会有一番腥风血雨。 与此同时,另外一个大将军对京兆朝局的担忧,比萧若山更甚。 沈肃站了起来,错愕地看着狼狈的邢铭,不可置信地说道:“失败了?彭城那里失败了?你……仔细说来!” 他眉头一跳一跳地抽动着,极力控制住了将邢铭踹出去的愤怒,但是怎么都压不下去,惊愕、愤怒还有忧惧在他脸上交织,使看起来面容异常恐怖。 邢铭跪了下来,他自知犯了大错,也不敢求沈肃原谅,只哀声说道:“大将军,是属下办事不力,汪印和缇骑太厉害了,他们还有援兵……” 他将彭城那里的情况一一说了出来,越说声音就越低,最后连喉头都干涩,那句“人算不如天算”,始终哽着说不出来。 他们谋划了那么久,一切行动都异常隐秘,还加上雨水不绝的天时、彭城独特的地利、驽床弩箭的器胜……所有事情都齐备了,也的确打了汪印缇骑个措手不及,但到了最后,彭城之战还是输了。 他没有想到,那样的驽床巨箭也无法伤到汪印; 他没有想到,那么多箭雨也无法阻止缇骑前进; 他没有想到,汪印布置了援兵并且能及时赶来; 他没有想到,一场无论怎么想都是必胜的战役,最后会大败…… 沈肃沉默了片刻,一手往上提了提,却又垂了下来,他盯着跪在地上的邢铭,猛地一脚踹过去:“你没有想到,本将对你寄予厚望,你说……你没有想到?” 他满脸暴怒,胸口剧烈起伏着,眼中满是杀气,恨不得直接杀了邢铭。 为了彭城这一战,在江南道洪灾刚起的时候,他就秘密将江南卫士兵调去了彭城;为了彭城这一战,他借由江南道洪灾将那些驽床弩箭运来,提前动用了这个秘密利器;为了这一战,他将暗地里听令于他的彭城都尉林济时推了出去…… 现在,这一战惨败?他做了那么多事情,他花费的人力物力,变成了一场空! 不,不是一场空,而是一个死地!——因为邢铭暴露了,还被缇骑亡命追击! 他费心尽力去做的,最后只为自己招致了杀身危机,这……他怎么能接受?!他绝不能接受! 第九百九十六章没有办法 沈肃为了彭城执之战做了极为的准备,他也曾想过种种可能,包括彭城之事并不如愿。 战局一日没有落定,输赢便难料。 虽然他觉得彭城士兵失败的几率微乎其微,却也想过失败的结果,想过如何去应对。 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一战他会败得如此彻底! 林济时不得不死,彭城完全失去了作用,还有邢铭……邢铭竟然在彭城那里露了脸,还被缇骑死命追杀。 尽管邢铭最后逃脱了,但是邢铭所带去的那些士兵,却是死的死伤的伤,折损了将近三分之二。 将近两千私兵,是他在江南卫多年的积累,平时小心谨慎地藏着,压根就不舍得用。 这一次若不是因为想着天时地利人和,还有那些军中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利器,沈肃就算再想去掉“救灾将军”的名号,也断然不会将这些士兵全部放出去。 死伤这么多士兵,他损失了那么多力量,还难以掩饰过去! 他孤注一掷,换来的竟然不是青云直上,而是随时殒命! 这一切,究竟是汪印真的吉人天相,还是邢铭办事不力? 邢铭被他踹翻在地,嘴角有鲜血淌了下来,却不敢伸手擦拭,他整个人趴跪在地上,哆嗦着叩头,说不出任何请求原谅的话语。 彭城这一次的事情实在太严重了,就连大将军都会被拖累,他这个副将怎么担当得下? 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 沈肃额头青筋都凸起来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问道:“那些驽床弩箭如何了?你离开彭城的时候,可有将它们毁掉?” 这些驽床弩箭是他花费了极大的力气秘密运来的,若不是京兆的主子铁了心要对付汪印,怕是就连他都无法见到这些驽床弩箭。 可以说,为了截杀汪印,不管是他还是京兆的主子,都极尽所能了。 谁知却击而不中…… 那些驽床弩箭压根就不能在彭城出现,是绝对不能现在泄露的,那些驽床弩箭如何了? 他原本想着,只要将汪印成功截杀,这些驽床弩箭从哪里运来就运回哪里去,绝对不会外泄。 可是,他重重谋划都失败了,林济时死了,彭城输了,那些驽床弩箭呢? 幸好好他曾经吩咐邢铭,说若事有不逮,就将林济时杀死、将那些驽床弩箭毁掉,现在他只寄望邢铭能做到他的命令。 邢铭面如死色,嘴唇张张合合,连话都不敢说。 汪印那些援兵出现的太突然了,他亡命奔逃,用尽浑身解数才从缇骑的追击中逃脱,哪里顾得上那些驽床弩箭? 那些驽床弩箭……城墙上最特别的那架,他已经毁掉了,埋伏在城外的那些,被汪印用剑气毁了两架,那么就只剩下两架,完好无缺。 待听到邢铭说出还剩下两架完好无缺的驽床之后,沈肃的身子终于忍不住摇晃了几下,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 剩下了两架完整的驽床……这是军中从来没有出现过的驽床,是可以连续发射巨大弓箭的驽床,此乃国之重器,一定会在军中朝中引起巨大的震荡。 汪印一定会顺着这两架驽床追查下去,以缇骑的本事,一定会查到这些驽床弩箭的来处。 届时…… 沈肃只觉得太阳穴胀痛得几乎要爆裂开来,他无法想象,不敢想象,届时会出现怎样的局面。 邢铭将喉头的鲜血硬咽下去,仍跪伏在地,尽可能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怕大将军震怒之下会直接杀了他。 他觉得,自己两只脚都踩入了深深的泥潭里面,越是挣扎就陷得越深。 只有等死了……难道真的只能等死了吗?大将军可有什么应对办法? 不管沈肃邢铭有着怎样的忧虑和打算,都无法彭城的战果,更无法阻止汪印一行人赶回京兆的脚步。 将近一半缇骑在彭城之战中死去了,还有一部分缇骑受伤了,就连汪印自己,也因为强硬使出了那猛烈一击,使得身子也遭受了创伤。 虽然叶绥及时救治,他的武功根基没被毁掉,但是身体还是需要仔细休养。 某种程度上,汪印这一行人可以说是伤病残将了,但是却没有人敢真的将他们当作伤病残将。 无他,尽管这一行人是伤病残将,但是散发出来的浓重杀气,还有那种不可犯的凛冽气势,令所有人都退避三舍。 更何况,沿途的河内卫士兵早就接到了大将军萧若山的命令,令他们不能动。 因此,汪印一行人在经过一个个河内卫驻扎时,都备受瞩目,但是河内卫士兵只是远远地看着他们,并不敢靠近。 这一行人,个个怀中都捧着一个瓷罐,马头处还挂着一个头颅,加上那种杀气,怎么看怎么瘆人。 有消息灵通的将领知道这些头颅就是彭城士兵尸体上割下来的,看向汪印一行人的眼神既带着惊惧,又带着一丝愤恨。 但是他们什么都不敢做,他们不敢招惹这些人,只得眼神复杂地看着汪印等人离开。 如同躲避牛鬼蛇神。 汪印和缇骑一心往京兆赶去,完全没有心思理会这些河内卫士兵。 在抵达山东卫之后,缇骑们一直散发着的凛然气势才收敛了起来——叶向愚带着西山营士兵在此等候了,还带着护国公府的手令。 山东卫就在京畿卫边上,靠近京兆不可能会出现军中截杀了,京畿重地不会出现这些意外,因此汪印一行人终于稍稍松了口气。 京兆,就到了! 在他们即将抵达京兆的时候,留守京兆的缇骑也正匆匆奔出城门,准备将一个无比紧急且重要的消息传给汪印。 第九百九十七章到了 永昭帝醒过来了! 缇骑急奔出城,想 告诉汪印的就是这个消息。 汪印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在城郊了,不用半日就能进入京兆。 在现在的情势下,昏迷多日的永昭帝突然醒了过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汪印和叶绥彼此对望了一眼,都没有从对方眼中看到欣喜——对他们来说,现在没有什么事情值得欣喜的。 尤其是这样特殊的时刻…… 叶绥首先开口道:“皇上怎么就突然醒过来了?这对朝局来说,是件好事。” 国君有疾,又加上江南道水灾、太子专权,如今还多了彭城之争,朝局实在是动荡飘摇,永昭帝醒了过来,能稳住人心。 汪印点头,对此表示赞同。 皇上醒过来的确是好事,这样一来,他想要的事情或许会容易一些。 “缇骑还不知道皇上清醒的原因,裘恩也不在紫宸殿……这个无需在意,阿宁,返城之后,你先回府中休息。”汪印这样说道。 皇上醒了过来,为何会清醒的原因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醒来一定会改变朝局,怕是许多人都会坐不住了。 汪印此刻一片平静,只当没有听到这个消息,所想的就是尽快赶回京兆。 不管皇上醒来对京兆朝局有何影响,他想做的事情一定会做! 叶绥当然知道汪印要去做什么事,那些在彭城死去的缇骑必定要讨回一个公道,军中士兵调度的事情也一定要查个究竟,那些从未见过的驽床弩箭也一定要查到来处…… 这都是半令要做的事情,她不能随他同去,却一定会全力支持! 时间过得飞快,不消半日,汪印便带着缇骑回到京兆了。 当他们一行人出现在京兆城门外时,城墙上的守门士兵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那……那是什么? 缇骑乘坐的马匹上,都挂着一个头颅!还是已经开始腐烂的头颅!那么多,看起来足足有上千个! 这些头颅是哪里来的?缇骑为何要这样做? 这些守门士兵消息并不特别灵通,虽然他们听说了彭城之战,却没有听说这割下头颅一事——这当中也有萧若山为了河内卫声誉故意隐瞒的结果。 这么多头颅,还散发出腐臭,但是缇骑好像没有闻到似的,脸上表情沉肃凛然。 守门士兵不知该如何形容看到的景象,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都不敢去看这些缇骑,只恨不得缇骑们立刻进城、尽早消失在他们眼底。 太瘆人了,太可怕了! 汪印一行人进城之后,便分成了两路。 其中一路,由王白领着几个缇骑护送叶绥回城西汪府,另外一路,则由汪印带着剩余的缇骑,径直往皇城赶去。 从汪印一行人出现在京兆城门开始,便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但凡看清楚马头上挂着的是什么,就没有人不感到心惊。 特别是京兆那些朝臣,他们可是都知道了彭城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在听到汪印领着缇骑奔至皇城的时候,每个人都倏然心惊。 汪印带着那么多缇骑,捧着骨灰罐、挂着彭城士兵的头颅奔至皇城,想做什么? 然而,当他们真的知道汪印做了什么之后,一口气几乎都喘不上来了。 汪印,汪印好大胆,他怎么敢?! 第九百九十八章震慑 朝廷的官员,特别是中枢重臣们都已经知道汪印快回到京兆了,毕竟汪印一行人并没有掩饰自己的行踪。 从前一天开始,不管是期待还是抗拒汪印归来的朝臣,早已经派出府中下人在城门处手中了。 当听到汪印领着缇骑捧着骨灰罐、挂着彭城士兵的头颅往皇城方向去时,所有朝官脸色都变了变。 汪印前去皇城……现在皇上已经醒过来了,汪印不会是想进宫面圣吧? 带着这些骨灰、尸体前去面圣?汪印是疯了吗?这绝不可能进宫! 就算不能进宫,这些骨灰罐、腐烂的头颅放在宫门外也够瘆人的了。 他们都猜错了,汪印没有疯,也不可能进宫,事实上,此刻他无比冷静清醒,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带着上千缇骑去了兵部。 除了缇事厂司天台这样特殊的存在,朝廷的官衙大多设在皇城之内,兵部官衙自然也不例外。 非重无以壮威,这一点用在大安朝的建筑上人特别适用尤其是代表着防御守护的兵部,它的官衙特别高大威严,经过天平门、在皇城西侧第一栋建筑便是。 兵部统领军中事务,管辖大安朝十大卫,但凡军中士兵调动、武器使用,都必须经过兵部审核通过才是。 按照国朝规定,军中调兵遣将所用的鱼符一分为二,一半在各大卫将军手中,另外一半手中,两个鱼符合二为一、同时还得有兵部盖章的文书才能使用。 因而,兵部尚书虽然不领士兵,却有极大的军权,历来都是皇上的心腹重臣才能担任。 现任兵部尚书乃秦均安,在前兵部尚书邵世善调任尚书左仆射之后,便接任了这个官位。 他就任兵部尚书的时候,正是汪印远在雁西卫的时候,他之所以能接任这个位置,一是因为颇得皇上信任,二也是因为邵世善和韦皇后力荐。 换言之,他和邵世善、韦皇后关系十分密切。 彭城之战结束没有多久,秦均安便接到了河内卫斥候传来的消息,急得喉咙都要上火,觉得白发都蹭蹭地冒了出来。 彭城竟然发生了这样重大的事情,彭城士兵既然伏击缇骑,而且前后参与的士兵有四千人之多! 彭城士兵明明只有两千人,那另外的两千士兵是从哪里来的呢?最后还死了那么多士兵和缇骑! 他为官几十年来都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这是与军中士兵哗变同等严重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现在他在兵部尚书这个位置上,这个严重的事情最后一定会落到兵部,兵部他一定要将这个事情处理妥当。 这样严重的事情,秦均安实在没有把握能够处理妥当! 事实上,在接报那一刻开始,他便坐立难安,压根就与自己名字不相符,即便他第一时间去向邵世善请教,邵世善也没能给他什么好的建议,他这种焦虑难安压根就没有办法解决。 就在这种焦虑不安中,他等到了汪印返回京兆。 在知道汪印连城西汪府都没有回、径直朝皇城而来,秦均安简直觉得头皮都发麻。 汪印领着缇骑带着那些骨灰罐、头颅,究竟是要做什么啊? 备受瞩目的汪印一行人,穿过了太平门、进入了皇城,然后在兵部那栋雄伟的建筑前停了下来。 汪印牵着马站在最前方,身后便是气势肃穆的缇骑,他们一手捧着骨灰罐,一手牵着马,马头上都挂着一个头颅。 汪印微微抬头,看了看这栋代表着军中的建筑,原本淡漠的脸容上竟出现了一抹笑意。 他微笑着点了点头,很好,兵部气势恢宏、大门宽敞——那应该放得下一千多个头颅! 更别说,兵部前面有一大块空地,也能摆放得下缇骑这么多的骨灰! 他收回目光,转头朝唐玉、晏千钧等人淡淡说道:“开始吧。” 随着他的话语落下,所有的缇骑都沉声应道:“是,厂公!”,说罢,他们都动了起来。 只见每一个缇骑都迅速地从马头那里解下了彭城士兵的头颅,然后再将这些头颅都扔在了兵部大门前。 没错,是扔。 近千名已经开始腐烂的彭城士兵的头颅,就这样一个个被扔了出去,一个接着一个,一个叠着一个,不一会儿,便垒成了一座小山高,几乎完全挡住了兵部的大门。 不仅如此,缇骑们扔出这些头颅之后,便将手中捧着的骨灰罐摆放在兵部大门前的空地上。 同样是一个接着一个,却是小心翼翼地摆放整齐,将兵部大门前的空地填了个密密麻麻。 昨晚这些事情之后,缇骑们便退回了汪印身后,俱都挺身肃立,周身杀气勃发,一副警戒的姿势。 他们已经换上了红色的鸣蛇服,一手握在了七星刀上,刀已经出鞘,在阳光映照下反射出刺眼的亮光。 匆匆赶至兵部的秦均安看到这一幕,只觉得双眼一抹黑,一口气差点没能喘上来。 兵部大门那里堆放着一堆头颅,这些头颅散发着腐臭,几乎完全挡住了兵部大门,兵部官员压根进出不得! 前面还摆放着一排排骨灰罐,像是祭拜灵堂似的,同样占满了兵部前面的空地,就算兵部官员能够进出,都没有地方落脚! 他胡子一颤一颤地抖动着,手脚也在不由自主地颤抖——不知是气的还是怕的。 兵部前这一幕像刀子一样刺入他眼中,他迅速别开眼睛不敢再看一眼。 他胸口剧烈起伏着,终于看向了汪印,忍住了满腔的愤怒和害怕,冷声问道:“汪督主,你在做什么?” 汪印低头抚了抚鸣蛇服袖口,“呵”地笑了一下,淡淡说道:“本座在做什么,不是很明显吗?”#####第一更! 此次在pick男主活动中,汪印得了第六名,非常意外和惊喜,无比感谢大家!我真是万万没有想到……无以为报,只有爆更三天,多谢大家的支持,多谢大家一直的陪伴! 第九百九十九章无人敢惹 本座在做什么,不是很明显吗? 的确很明显了,但是秦均安万万没有想到,汪印竟然就真的敢将这些头颅和骨灰放在这里! 这里是皇城,这里不仅有兵部官衙,三省六部九寺五监的官衙基本都在这里,更重要的是,皇城后面就是宫城了,说不定这些腐臭味都能飘到宫城里面去。 汪印,胆子太大了! 不仅秦均安如此想,皇城这里闻讯赶来的其他朝廷官员也是这样想。 兵部便是刑、工两部,因而这两部的官员来得最早,在听到缇骑的震天应声后便赶到了,因而他们几乎完整地看到缇骑是怎样堆放那些头颅的、怎样摆放那些骨灰罐的。 但是他们一句话都不敢说,甚至还有意放轻了呼吸声,生怕引起这些缇骑和汪印的注意。 他们静默地看着缇骑的举动……怎么说呢,他们的心跳得极为厉害,仿佛……仿佛在看着一群恶鬼似的。 可不是恶鬼吗?不是恶鬼的话,怎么可能一直带着这些已经开始腐烂的头颅?怎么怀捧着那么多骨灰罐?并且还将它们堆放在兵部前面! 汪印领着缇骑在做什么呢?将这些头颅和骨灰摆放在兵部前面是为了什么? 不管是不是知道彭城之战的官员,此刻都是如此想,但是这些东西不是放在他们官衙前面,因而他们在震惊的同时还能作旁观望。 兵部的官员可就不能如此冷静了。 被这头颅尸山所堵在官衙里面的兵部官员是如何惊慌失措尚且不说,但是刚好带着两个属下在外面秦均安脸色又红又白,脸色已经变了几变。 不管是汪印抚袖子的举动,还是其清淡的语气,都让秦均安感受到了一种深深的蔑视。 汪印都已经将尸体和骨灰都放在兵部门口了,还如此目中无人,就算是缇事厂督主,此刻他也难以忍受! 更何况,这些头颅是从彭城士兵尸体上割下来的! 汪印领着缇骑不但杀了那么多彭城士兵,还将士兵头颅割了下来,让他们死无全尸,这等行径实在骇人听闻,汪印这是不把彭城士兵当人看,是在踩着河内卫的面子,是在甩国朝十大卫巴掌! 他一定要将汪印残忍的行为公诸于众,一定要让汪印受到军中士兵的排挤抵抗,一定要让他受尽天下人的唾骂! 可是,尚未等他想好应对的说辞,汪印便说话了。 “秦大人,您统领军中,凡士兵调配、兵器使用,过百者都要兵部盖章下令,那么请问秦大人,彭城那里究竟是怎么回事?”汪印轻拂了拂,看向了秦均安。 他声音并不大,然而现在兵部附近一片安静,围观的官员连呼吸都不敢用力,因而许多人都听到了话语。 “本座奉皇令带着二十一皇子从江南道返回京兆,却在河内道彭城遭遇了伏击,彭城两千士兵全部出动,不仅如此,江南卫副将邢铭还领着两千士兵参战,总共四千士兵来伏击本座,秦大人对此如何看?”汪印继续说道,声音略微提高了一些。 围观的朝官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气,被汪印话语中所透露出来的信息震惊了。 彭城士兵伏击汪印?江南卫也参与?在汪印还带着二十一皇子的情况下? 这些官员之中,有些已经听说了彭城之战,有些甚至还知道了战果,但是他们都不知道,汪印还带着二十一皇子,并且彭城那里竟然有四千士兵! 缇事厂最多也只有三千缇骑,汪印不可能全部带着,能有两千都已经极尽所能了,但是现在汪印还活着,还有那么多缇骑也活着。 汪印和缇骑的武力究竟有多高? 众人看向汪印和缇骑的目光顿时变得十分复杂,震惊不解还有一丝丝钦佩? 下一刻,这些震惊钦佩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难以形容的畏惧,他们听到了什么?这些头颅就是那些死去彭城士兵的?! 这些都是国朝士兵啊,汪印竟然敢这么做?这是……这是…… 这是什么,他们一下子也想不出了,他们恐惧地看着那些堆在一起的头颅,脸色都白了。 “彭城一战中,死了一千多彭城士兵,也死了千余缇骑,现在本座将他们都带回京兆了,就想问问秦大人,彭城那里究竟是怎么回事?”汪印狭长的眉眼半眯起来,身上的杀气也不再可以掩饰。 秦均安猛地后退了一步,面对汪印凛冽的杀气,他压根就没有招架之力,只觉得有什么无形的力量重击着他身体,他忍不住痛哼出声,嘴角渗出了一丝鲜血。 汪印没有丝毫动容,看向秦均安的眼神仍旧像寒刃一般:“对了,还有彭城那里出现了军中从来没有见过的大型驽床弩箭,本座也让人抬了回来,现在送去了卫尉寺,不知秦大人对此又有什么看法?” 秦均安再一次瞪大了眼,军中从来没有出现过的驽床弩箭?他能有什么看法,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些事情! 他从来没有往江南卫、河内卫下发过调兵的文书……不对,有的,但那只是调动江南卫士兵救灾! 这当中,有调动岭南卫士兵前去江南道救灾,却没有调动过河内卫的士兵! 更别说,是调动彭城士兵了! 彭城地处要冲,连结着江南卫与河内卫,轻易不能动,兵部怎么会下令彭城士兵联合江南卫士兵伏杀汪印? 然而,这些事情就是发生了! 并且,汪印还带回了彭城士兵的头颅,还带回了缇骑的骨灰,汪印这么做,明显就是在震慑,就是在威胁兵部! 汪印也不惮于承认这一点,他看着那些堆在一起的头颅,声音依旧还是那么冷淡:“秦大人,彭城的事什么时候水落石出,这些头颅和骨灰便什么时候搬走。您以为呢?”#####第二更!999 章了,有点小激动,快到一千了,今晚肯定到。 第一千章对峙 这是威胁,明晃晃的威胁! 秦均安听出来了,围观的朝官们也听出来了,汪印带着这些头颅和骨灰来到兵部,就是为了给兵部施压的! 一方面,他们觉得汪印胆大包天,简直是疯了,不但杀了这么多彭城士兵,还明目张胆地威胁兵部; 另一方面,他们又觉得汪印这么做也并不意外,毕竟汪印行事无端心狠手辣,缇事厂那一群都是疯子。 现在汪印受到伏杀,又死了那么多缇骑,剩下的看起来也受伤不少,这些人什么做不出来? 一时间,他们也难以断定汪印这样做对还是不对。 毕竟,彭城士兵是维持安定,用来保家卫国的,现在却伏杀汪印、伏杀二十一皇子——想必二十一皇子应该没有出事,不然汪印肯定会提到二十一皇子的伤势。 有的官员还略略退后了几步,也有的悄悄离开了这里,想将这里的情况禀告给另外的人听。 不管他们对缇事厂、对兵部的感觉如何,他们都不会插手这一场对峙,他们不想,更不敢。 秦均安擦去了嘴角的血丝,就像被逼急了似的,赤红着眼睛,不甘示弱地说道:“汪督主,别欺人太甚,彭城的事情如何,尚需朝廷仔细调查,并不是汪督主片面之词可以落定的。” “本官奉劝汪督主一句,最好立刻将这些头颅和骨灰搬走,不然,本官定会在皇上参你一本!” 秦均安此刻唯有搬出皇上来壮自己的底气,虽然他的官阶比汪印要高,但是汪印手中有缇事厂,其人行事更不能以常理论,秦均安知道自己没有条件与汪印抵抗。 但是,这些头颅堵住了兵部官衙的门口,兵部官员连进出都不能,就更不用说其他了。 汪印想要知道彭城的真相,他也同样想知道彭城的真相,但是现在怎么查? 无法查,就算要查,也得花费时间——汪印现在是在强人所难,是在故意刁难兵部! 汪印似毫不在意地说道:“本座就在这里等着,不管秦大人要做什么,彭城的事情什么时候有了结果,这些头颅骨灰就什么时候搬走。” 他扯了扯唇角,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去,扫了一圈周围的朝官:“本座倒要看看,谁敢动这些头颅骨灰。” 在说这话的时候,他周身杀气高涨,仿佛有一股巨大的无形力量,将这些围观的朝官震得倒退了几步。 即便他受到损伤,当杀气爆发出来的时候,那种气势和杀伤力也绝非眼前这些养尊处优的朝廷官员可以抵挡得了的。 汪印虽然将他们震退了,却没有伤到他们,他们和秦均安不一样,可以震慑却不可以伤。 当汪印爆发杀气的时候,缇骑也将七星刀拔了出来,作出了护卫警戒的姿势,气势同样凛然不可侵犯。 面对这样的威胁震慑,秦均安压根就没有任何办法,他死死瞪着汪印,就像被堵在官衙里面的兵部官员一样,进退不得。 他只能强忍住胸口的痛和心中的畏惧与汪印对峙着,暗暗希望中枢官员能前来解决这个危局。 毕竟,汪印这么逼迫,打的不仅是兵部的脸,也是六部尚书省的脸,再者,彭城的事情太大了,中枢官员总要出面解决。 就这样,秦均安和汪印对峙起来——也不能说是对峙,说汪印单方面的威胁会更合适。 总之,皇城这里、兵部门前,那堆成小山的头颅正散发出阵阵腐臭味,缇骑的七星刀映出刺眼的光芒,这样气息这样的场景让官员们恍惚有种置身于战场的感觉。 尸山血海、刀剑交加,可不就是战场吗?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就在秦均安快要支持不住的时候,终于有人来破了这场对峙。 这个人,是宫中的内侍,只是个从八品的内谒者,却是前来宣皇上口谕的内谒者! 只见这个内侍带着几个左翊卫士兵出现在皇城这里,他急步伐走至汪印跟前,弯腰恭敬地说道:“奴才见过督主大人,奴才奉皇上口谕前来,请督主大人听令!” 听到这内侍的话语,秦均安眼中骤然迸发出一阵亮光,感到明显松了一口气。 他愿寄望中枢的官员出面救局,不想中枢官员没有出面,反而来了皇上的口谕,这比他所寄望的还要好,太好了! 皇上的口谕是什么?不管皇上的口谕是什么,兵部前面这场对峙都可以结束了! 最好,皇上令汪印立刻将这些头颅和骨灰都搬走,这样才是彻底解了兵部的困境。 可惜,他想得太好了,永昭帝的口谕,压根就没有提到兵部这里的事情! 只听得内侍这样说道:“督主大人,皇上有令,请督主大人立刻进宫!” 汪印弯腰点头,看了看内侍极其身后的几个左翊卫士兵,开口道:“皇上令本座马上进宫?” 内侍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忙回道:“是,皇上是这样下令的。” 汪印曾担任过殿中省首领,陈年积威,内侍一见到他便已经心中畏惧了三分,即便内侍是奉口谕前来。 他身后的几名左翊卫士兵并不说话,反正他们前来只是为了保证口谕顺利宣召而已。 汪印默然了片刻,才回道:“本座会立刻进宫。唐玉……” 他开口唤着唐玉,同时看了那些堆放在兵部门口的头颅一眼,冷声吩咐道:“守在这里,没有本座的命令,不得离开!” “是,属下听令!”唐玉应道,另外的缇骑也举刀和应。 秦均安脸色倏然一变,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汪印:皇上口谕都来了,汪印竟还要这么做?!谁都想得到,皇上之所以召汪印进宫,就是为了这一事! 汪印怎么还敢? 汪印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对前来传口谕的内侍说道:“走吧。” 说罢,他便转身朝宫城方向走去,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半点抗拒。 皇上既要他立刻进宫,那么他立刻进宫便是,为人臣子就是应该这样,不是吗? 内侍似有些懵,他看了那些头颅一眼,嘴唇动了动,却是什么都没有说,随即快步跟上了汪印。 的确,皇上只是下令召汪督主立刻进宫,至于他出宫之前尚书左仆射大人所说的事情——他可不敢多传话语,更何况听令的还是督主大人。 皇上,只是召汪印进宫而已。 #####第三更!第一千章! 呼……我都没有想到会写到一千章,这是值得纪念的章节号,主要还是因为大家支持我才有动力写下去,么么么! 第一千零一章帝王醒 时隔半年多,汪印再一次进宫。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刚经历了一场生离死别,让他眼中所见的都带上了黯然,他感觉到宫中不一样了。 和他半年前离开的时候不一样了。 宫门局的首领换了人,护卫似乎也换了一批;便是在御道旁边领路的小内侍,都不是过去见过的面孔,就连各殿转角摆放的花草都不一样了。 汪印十八岁开始进出宫中,到现在差不多二十年了。二十年实在是很长的时间,他对宫中的一切都异常熟悉。 现在离开不过半年时间,便觉得有了絮都变化,这是他熟悉的皇宫,却也不是他熟悉的皇宫。 这固然有他黯然心绪的原因,也有京兆朝局急剧变化的原因。 皇上突然昏迷、太子监国专权,说得严重一点,这皇宫差点换了主人,护卫奴才乃至花草都变了,好像也是清理当中。 只是,现在皇上突然醒了过来,一切又将会有不同了吧? 在京郊的时候,汪印便接到缇骑的禀告,仔细算来,皇上醒来已有大半天了。 朝局瞬息万变,大半天的时间可以做很多事情,也可以改变很多事情,这大半天里,皇上做了什么?宫中风向又有什么变化? 汪印多少接到了一些情报,不过却并不在意,皇上刚刚醒来身子削弱,所能做到的事情极其有限。 对于他来说,在返回京兆之后,全心想做的事情,便是刚才在兵部门前做的事情。 他一定要知道彭城的真相,一定要为缇骑讨回公道,这是最重要的事情,这是军中的事情,兵部所掌管的就是军中事情,他找的就是秦均安! 只是,没有想到,皇上的口谕这么快就来了,比他所预料的还要早一些。 不过,也没有关系,那些头颅和尸体都放在兵部门前了,该有的震慑都已经有了,彭城这一事始终还是要上奏皇上,也始终只有皇上能最终解决彭城的事情。 他也很想知道,皇上对彭城之战有什么看法?又会下怎样的旨意? 这般想着,他很快就来到了紫宸殿——同样地,在紫宸殿中候着的侍卫内侍和宫女,都不是他熟悉的人了。 在皇上跟前伺候的,也不是裘恩,裘恩这会儿还在定国公府没有进宫。 只是,不管是谁伺候守卫,紫宸殿这里的氛围都是静默严肃的,如此看来,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变。 奴才们依然小心谨慎,龙椅上端坐着的,依然还是皇上。 “臣拜见皇上,祝皇上万福金安!”汪印在殿中恭敬地请道,随即弯腰低头。 这个动作,恰好让他挡住了眼中的惊愕,不至于流露了真实的心绪。 像汪印这样的人,惊愕的时候真的不多了,尤其是在帝王面前差点掩饰不住,这真的极其少有的事情、 但是此刻的永昭帝,着实让他吃了一惊。 永昭帝太瘦了,瘦得好像皮包骨头,脸上就好像贴着一张皮似的,原本脸上那两道深刻的法令纹,就好像已经刻在了骨头里面。 再看看他的身体,他身上穿着的龙袍空荡荡的,明显也能看的出身瘦如骨,仿佛就是骨头撑着衣裳一样。 这样的皇上,整个人看起来有一种说不出的瘆人。 这是皇上……皇上怎么变成这样了?短短半年时间,皇上就变成这样了! 见到这样的永昭帝,汪印难以置信,却不得不信,皇上昏迷的时间也不算很长,且应该有太医静心调养着,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永昭帝当年曾亲征过,多年来也喜好习武,身体自然不是孱弱类型的。事实上,在许多人看来,这是一个身体和精力都比一般人旺盛的帝王。 不然,到了这样的年纪,也不会被朝臣认为是春秋鼎盛。 此刻,汪印看到这样的永昭帝,那句“春秋鼎盛”是怎么都对不上了,看着就像是行将就木的人! 这半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皇上究竟为何会变成这样? 近些年来,永昭帝和汪印这一对君臣逐渐离心离德,汪印曾因为帝王的猜疑遭受过许多次危机,甚至还有过生死绝境,他对永昭帝在已经没有了当年死而无憾的忠心。 甚至,这一对君臣正在逐渐成为敌人。 然而,此刻汪印见到这样的永昭帝,心中却没有任何欣喜的感觉,只觉得有些茫然:皇上,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永昭帝醒来已经有大半日了,他有眼睛看,自然知道自己变成了什么样子,就算汪印没有露出半点声色,他也知道汪印此刻为何会低头。 只是大半日过去了,他震惊愤恨的心绪已经略略平息了,也召见过中枢重臣了,因而此刻也只当作自己一切如常。 他急召汪印进宫,自然是有原因的。 他也懒得迂回曲折,哑着声音回道:“云儿可安全?彭城的事情,朕听说了,你且说说看,这是怎么回事?”#####第四更! 第一千零二章别后君臣(五更谢大家!) 彭城的事情,永昭帝醒来不久就听说了。 国之大事,唯祀与戎。凡涉军中,就没有什么小事的说法,尤其是彭城之战,那是大得不能再大的事情! 这样的事情,没有人敢隐瞒,中枢重臣在向永昭帝禀告这段日子的朝局时,着重说了江南道水灾和彭城之战。 江南道的洪水基本停歇了,因为江南卫士兵救灾及时,虽然也死了一些人,但是天灾这个事情谁也不能保证。 关键还是彭城之战,最难办的还是彭城之战。 彭城之战,发生在彭城这个军事要冲,牵涉了河内卫、江南卫四千士兵,还牵涉了军中从来没有出现过的驽床弩箭…… 当中书令裴鼎臣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纵然他再沉稳再淡定,还是皱起了眉头,脸上一片忧色。 更别说,当中还牵涉进二十一皇子,偏偏遭受伏杀的还是缇事厂汪印! 这牵涉的人和事,就是其中一点都十分难办,更别说全都齐了,这个事情怎么解决?他这个中书令也不知该如何办才好。 在他得知汪印割下了那些彭城士兵的头颅、并且带回京兆的时候,他就知道事情难以收拾了,以汪印睚眦必报的个性,遭受了这一场伏杀,死了那么多缇骑,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果然,汪印一返回京兆,便将那些头颅堆放在兵部门前,还摆放了那些死去缇骑的骨灰。 汪印此举……实在太狠太绝,不给兵部这些人一点后路,也不给他自己一点后路。 裴鼎臣和邵世善都接到了属下官员的请求,也知道那些头颅骨灰放在兵部大为不妥,汪印这个举动固然是对兵部的震慑威胁,同样也是对朝廷的挑战。 彭城之战已经发生了,已经是这样的结果了,汪印想要什么呢? 已经有那么多士兵在这一战中死去了,朝廷蒙受了巨大的损失,汪印固然失去了许多缇骑,但是其身为朝廷官员,当为大局着想,将那些头颅堆放在兵部大门,这是意气用事了! 裴鼎臣和邵世善商量一番,都觉得要解决兵部的困境,必须要皇上出面才行,这才有了内侍及时传达口谕的事情。 便是这两位中枢重臣没有请求,永昭帝也想传召汪印的,他要亲耳听听彭城究竟是怎么回事! 听到永昭帝问起郑云回,汪印的心情更复杂了些。 皇上首先问起了二十一皇子,可见其对二十一皇子的感情,或许也更可见皇上对云溪云氏女的感情。 “回皇上,殿下一切安好,他正在臣府邸中养息。臣会尽快将他送入宫中。”汪印这样说道,回禀了郑云回的状况。 有关郑云回,他早已经安排妥帖了,现在其的确就在汪府之中——不过汪印觉得现在还不适宜送其进宫。 进宫容易,出宫难,现在皇上刚刚醒过来,宫中的情势还不好说。 当初汪印决定带着叶绥、郑云回尽快返回京兆的时候,心中就有了主意,是要单独将郑云回送走的。 在王晦带着缇骑及时赶到的时候,他便令王晦和庆伯悄悄带着郑云回离开了,由他们隐秘护送郑云回赶回京兆。 也幸亏如此,郑云回躲过了彭城那场杀戮,王晦庆伯并一部分缇骑安然无恙。 不然,在彭城那样的箭雨下,汪印也不能保证郑云回就一定会没事,提早离开这个决定,他到现在都觉得是正确的。 至于彭城之战……皇上想知道什么?又会有怎样的决定? #####第五更!这一章有些短小,不过情节刚好,最后还是要感谢大家!明天继续! 第一千零三章所在意的 听到汪印说郑云回平安,永昭帝只点了点头,脸上并没有什么愉悦神色。 “继续说吧,彭城那里是什么情况。”永昭帝说罢便开始闭目养神。 看得出来,帝王此刻疲惫至极,大病初醒的人没有半点精气神,尤其是像他这种被摧残得特别严重的,仿佛说句话都极为艰难。 彭城之战如此严重,汪印肯定永昭帝已经了解过了,但是皇上了解多少呢?所了解的是否就是实情? 于是,汪印将彭城那里的事情说了出来,尽可能详细地。 从他察觉到异常、决定返回开始说,说到了彭城杀伤巨大的箭雨,说到了那些从来没有见过的驽床弩箭,说到了那么多缇骑死去,也说到了江南卫副将邢铭的出现…… 末了,汪印这样说道:“皇上,国朝士兵本应战死沙场,然而却死在这样一场莫名其妙的战斗中。彭城乃军事要冲,连接着江南卫与河内卫,但是这样重要的地方,驻扎在那里的事情却全部动了!” “再者江南卫副将邢铭领着两千士兵在那里出现。江南卫士兵应该在松江府救灾的,怎么会有那么多士兵前去彭城杀人?此事沈肃必定知道,他想做什么?” “还有那些驽床弩箭,臣在军中那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那样巨大而厉害的驽床弩箭,这绝对是攻城利器,这等国之重器,它们是从哪里来的?臣已经让人将那些驽床弩箭送去卫尉寺了,那里的官员都说没有见过!” 说罢,他抬头看向了永昭帝,素来淡漠的脸容上满是悲愤,恳请道:“皇上,彭城之战乃国朝大事,如今军心摇动,还请皇上体恤,早日平定军心,绝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在军中重演!” 他语气难掩伤痛,说出来的话语带了十足感染力,让听到的人很难不动容。 永昭帝睁开了眼睛,直直盯了汪印一会,才开口问道:“江南卫副将出现在彭城?你确定?证据呢?” “回皇上,臣很确定,所有缇骑都亲眼看到了。缇骑前去追击邢铭,虽然没有捉住邢铭,但是却捉到了不少邢铭带来的士兵。出现在彭城那里的士兵,已远远超过了彭城的两千人数。”汪印回道,说了那些士兵的数量。 尽管那些士兵有的被缇骑击杀、有的自尽,剩下的像河蚌一样嘴巴紧闭,但是人数就摆在那里。 ——况且人都捉住了,汪印就不信撬不开他们的口,迟早而已。 永昭帝没有对此说什么,而是继续问道:“那些驽床弩箭呢?它们是怎么出现在彭城的?” 它们是怎么出现在彭城的,是从哪里来的,还在彭城的时候,汪印就下令追查了。 可惜的是,并没有查到什么,知道这些驽床弩箭来处的,就只有林济时及其心腹亲信,但是他们都死了。 “皇上,臣已经将驽床弩箭送去卫尉寺了,想必不久就能查出究竟了。” 卫尉寺负责掌管更替国朝的兵器,也负责核点每一卫兵器的入库与使用,但是军中出现了这些新型的驽床弩箭、杀伤力还如此巨大,卫尉寺竟然毫不知情,也可算是卫尉寺失职了。 汪印之所以将其中一架完整的驽床送至卫尉寺,是因为定国公世子齐适之就是卫尉寺丞。 这追查驽床弩箭一事,有齐适之在,就一定会竭尽全力查出来源,这个他不担心。 况且,事关国朝重器,不独卫尉寺会查探,皇上也必定会另外派人去查,水落石出并不遥远。 想了想,他补充了一句,语气带着一丝不解:“只是,臣想不明白,林济时只是一个小小的都尉,怎么会有那么大的本事得到这些驽床弩箭?” 一个小小的都尉当然没有这样大的本事,真正有大本事的,是林济时背后的人。 能够知道军中有这种重器、并且将它们秘密运至彭城,还详尽周密地策划了这一场伏杀、能够动用所有的彭城士兵和江南卫副将,这人不是有本事,而是太有本事了! 当汪印看见永昭帝越来越阴沉的脸色,便知道自己这些话起作用了。 他不知道皇上对彭城之战了解多少,但是他伴随君侧快二十年,很清楚该怎么说才能戳中帝王的心。 皇上不会在乎彭城士兵和缇骑死了多少,一千两千在其脑中只是模糊概念罢了,国朝有将领士兵将近百万,死这么一点人算得了什么? 但是,皇上一定会在意彭城这个军事要冲,一定会在意士兵无令而动,也一定会在意那些杀伤力巨大的重器! 除非……皇上不想继续当大安朝的帝王! 有哪一个帝王不想继续坐稳皇位呢?没有人会。 因而,就算皇上刚刚醒来再精神萎靡再神志不清,也不会忽略半点能够摇动皇位的威胁。 现在彭城之战所透露出来的信息,只要皇上还不是耳朵聋,那么就应该知道这个威胁有多大的,要是处理不好,分分钟动摇皇位。 他要让皇上知道,彭城士兵和江南卫士兵可以无令而动,那么皇上手中所掌握的那一块军中鱼符,就完全没有了作用,现在这些人可以隐秘伏杀他,那么将来也可以这样对待皇上; 他要让皇上知道,军中已经出现了重器,但是却无人上报,这些重器并不能为皇上所用,皇上身为天子却完全被人蒙蔽了耳目,事情不会是孤例,即便是皇上也可能会被架空; 军中的事之所以无小事,就是因为轻微颤动都有可能影响朝局,历代帝王之所以要将军中势力牢牢掌握在手中,就是为此。 彭城之战已经昭揭有军中势力已经开始脱离皇上的掌控,皇上还能忍吗? #####第一更! 第一千零四章请求 永昭帝不能忍,任何威胁到皇位的事情,他都不能忍。 但是,他知道自己刚刚醒过来,对于朝中局势、对于彭城之事,都没有全面细致的了解,汪印的话语此刻也不能让他下决定。 更重要的是,此刻永昭帝根本定不下旨意。 彭城之事,他还得召其他重臣来相商量,也需要暗卫进一步查探,他还得好好想一想,彭城之事改有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他揉了揉眉心,想起了裴鼎臣和邵世善禀告的事情,因而这样问道:“听说,你将那些彭城士兵的头颅和缇骑的骨灰放在了兵部门前?半令,你意气用事了,此举大为不妥,将那些东西搬走吧。” 兵部乃六部之一,统领着军中大事,汪印将头颅和骨灰那样摆放,分明是在威胁兵部,汪印此举太过了! 汪印想为那些死去缇骑讨一个说法的心思,永昭帝也知道,但是他还是觉得汪印这么做太鲁莽了。 以往,汪印也不是如此冲动行事的人,将头颅和骨灰堆放兵部,除了泄愤之外,还有什么用呢? 他召汪印进宫,首要的便是解决这一事——那些头颅和骨灰那样放着,对兵部不好,对朝廷也不好。 为了朝局着想,汪印应该忍着才是。 永昭帝原以为自己这样说了,汪印肯定会点头称是,不想汪印却跪了下来,摇头说道:“皇上,请恕臣无法做到这一点,请皇上还缇骑一个公道、以正军中纲纪!” 他顿首叩道:“皇上,缇骑同样是军中的士兵,却死在了彭城士兵的伏杀中,彭城士兵的种种举动已经等同谋反,若是不尽早处理,势必会影响其他军中势力,到时候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也难以预料。” “皇上,彭城都尉林济时定必有人,他为何要这样做、那些兵器是从哪里来的,这些可以慢慢查,相信也一定会查出结果,但是缇骑之死、彭城之战,臣恳请皇上先表明态度,请皇上体恤那些死去的缇骑!” 永昭帝放下了手,直直地盯着汪印:“表明态度?那么,你想朕怎么个表明态度法?” 因面容极其枯瘦,他眼眶深深地陷了下去,显得眼睛又深又大,这样直勾勾地看人的时候,看起来有种说不出的瘆人。 汪印却不怕,他既然胆敢将那些尸体骨灰放在兵部前面,就想到会有面对皇上的时候,从来就没有想过退缩。 “臣恳请皇上下一道旨意,表彰缇骑英勇无畏、为国朝捐躯!”汪印这样说道,直接表明了自己的请求。 他进宫来,想要讨的,便是皇上这道表彰旨意,旁的,都不需要。 “表彰缇骑?为国朝捐躯?”永昭帝重复道,枯瘦的脸容上看不出喜怒。 “是,请皇上允许!”汪印再一次请求道,仿佛不知道皇上是什么心思。 永昭帝仍旧在死死地盯着汪印,半晌才道:“倘若朕不下这道表彰旨意呢?” 此刻永昭帝真的想知道,如果他不下这道旨意,汪印会怎么办?如果他直接令左翊卫士兵去搬开那些头颅和骨灰,缇骑胆敢阻拦吗? 汪印,还能怎么办?难道胆敢抗旨不成?朕倒要看看,汪印的胆子到底有多大…… 汪印缓缓抬起头看着永昭帝,脸上带着明显的悲伤,苦笑道:“皇上才醒来,臣还没来得及汇报,沈肃调兵……是听了太子的命令,缇骑查探到沈肃与太子往来密切。” 听到这些话,永昭帝神色微微一变,眼中倏地闪过了一丝暴戾。 沈肃与太子往来密切……这个事情,他还没有听到别的朝臣禀过,他们竟然往来密切! 永昭帝相信汪印说的话是真的,缇骑专司消息刺探,又加上汪印这段时间一直在江南道,会查到这样的事情很正常。 况且,汪印没有必要说谎。 不管汪印说这些话是为了替缇骑请求表彰,还是为了什么别的原因,沈肃与太子往来甚密这个必定是真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 永昭帝想起了刚醒来时的场景,想起了韩珠节暗中向自己陈述的宫中情势,再看看裘恩已不再跟前伺候,就连紫宸殿的内侍宫女几乎都全部换了,他便知道了是如今宫内朝中是什么样的情况。 他隐而不发,只当什么都不知道,但是汪印现在将这个事情挑明了! 太子啊,太子专权,彭城之战原来与太子有关吗? 第一千零五章为刀 永昭帝的传召虽然来得突然,但汪印对宫中的情势很了解,更清楚皇上是怎么样的心思。 皇上醒来后训斥了太子。 这句话是在他进宫之前,缇骑禀报的。这么简短的一句话就能说明很多问题,包括宫中的情势和皇上的态度。 其实这个也无需怎样仔细揣测,在皇上昏迷期间,太子就好像笃定皇上不会再醒来一样,在朝中进行了种种夺权之事,就连紫宸殿中的内侍宫女几乎都全部换了,其心如何,已经昭然若揭。 皇上醒来虽然只有半天,但想来已经知道这些情况,也正是因为皇上刚刚醒过来,才会对太子只是训斥没有做其他事情。 太子的心思在皇上昏迷期间表现得太明显了也太急切了,这一次,皇上绝容不下太子。 过去汪印想保太子,是想保朝中安稳,不想国朝因为争夺太子而引发动荡,不想国朝步大雍朝的后尘。 但是现在…… 太子肯定保不住了,这么蠢的太子,也没有必要保了,倘若继续保这样的太子,国朝因此而起的动荡,比争夺太子还要激烈。 更重要的是,先前封伯从江南道观察使顾祖玢口中得知,沈肃的确与太子有往来。 但是沈肃与太子的联系有多深,是不是深到可以让沈肃为了太子去设计这一场彭城之战? 这一点,汪印现在还不能下最后结论。 但是,他很清楚,彭城之战之所以会出现,与太子现在种种专权离不开。 他已经将那些彭城士兵的尸体和缇骑骨灰放在兵部门口,就绝不轻易搬走。 ——不仅要为缇骑讨回公道,还为了接下来的事情。 在京兆这样的朝局下,只要说出彭城之战与太子的关系,皇上的心就会有倾向,决断就会不远。 永昭帝听了汪印的话语,枯瘦的脸荣显得更加难看。 若不是他眼睛还会转动,身上还穿着黄袍,那枯瘦的样子就和枯尸差不多。 见到永昭帝沉默,汪印再一次请道:“皇上,臣恳请皇上表彰牺牲的缇骑们,以平息军中动荡。” 永昭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知道是在平息因太子而起的怒火,还是在汲取什么精气神。 良久良久,他才摆摆手,说道:“彭城的事情,朕肯定会查个清楚明白。现在你先将兵部门口那些骨灰和尸体都搬走,影响不好。” 裴鼎臣和邵世善都提到这个事情了,证明此事影响太大,汪印此举也太不妥了,首要解决的便是这个事情,不然,兵部官员都无法进出。 不想,汪印却摇头沙哑着声音说道:“皇上,请恕臣不能这么做。” 永昭帝缓缓吐出一口气,盯着汪印冷冷道:“你想抗旨?” “不,皇上,并非臣抗旨,而是臣实在做不到。皇上没有看到彭城那里的战况是多么的激烈,这是一场处心积虑的伏杀,缇骑们死得太惨太冤了!” “倘若臣没有暗中让二十一殿下提早离开,那么可能二十一殿下也会出意外,所有彭城士兵都动起来了,是整个彭城都为别人所用了。” “就算皇上要责罚臣,臣也一定要说,如果不立刻处理彭城的事情,如果不表明对此事的禁止,那么……就会有更多的士兵被人利用,就会有更多伏杀,最后京畿卫、宫城都不能避免!请皇上定夺!” 永昭帝的气息渐渐急促起来,放在龙椅扶手上的手也紧了紧,其上青筋更突出,一口气艰难吐出来:“汪印……你……你好大胆!” 汪印竟然暗指天下皆反,那就是他这个帝王失德,这怎么能忍? “皇上,缇骑死了一半人,缇事厂元气大伤,以后要为皇上办什么事情,怕会力不从心了。皇上,缇事厂是皇上手中的刀,现在有人想要折断皇上的刀,皇上,臣不能那么做!” “皇上,缇事厂这把刀,仍然能帮皇上杀敌,请皇上体恤!” 永昭帝手背上凸起的青筋一下子就伏平了,他上下打量着汪印,脑中闪过了很多东西。 是了,缇事厂是一把刀,是朕手中的刀。朕以为它已经生锈了,却还是有人在打这把刀的主意,是不是这把刀其实没有锈到底? 只要使用得当,生锈的刀也是可以杀人的。 永昭帝想到了自己刚醒来,想到了当前的朝局,深陷的双眼竟然焕发了一丝神采。 这把生锈的刀,倒是可以利用起来的…… ~~~~~~~~~ 当永昭帝的旨意送到兵部前面的时候,秦均安简直难以置信。 皇上竟然表彰在彭城之战中死去的缇骑!称赞缇骑们为国捐躯、勇猛杀敌,不愧于士兵的责任和使命,还给予了缇骑和缇事厂许多上学! 汪印只是进宫一趟,皇上就下了这样的旨意,汪印是深得圣眷呢?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皇上之所以如此迅速下决定的原因,秦均安不知道,但是他明白了皇上对意思。 彭城之战死了许多缇骑,也死了许多彭城士兵,但是皇上独独表彰赏赐了缇骑,缺提都没有提彭城士兵,即便那些死去的彭城士兵头颅还堆放在兵部门口! 很多事情不用说得太明白,皇上下了这个意思,就表明彭城之战汪印才是正确的一方,换言之,就是彭城士兵做错了,所要追究的乃是彭城士兵的责任! 彭城为何会出现这样的事情?都尉林济时已经死了,会追究谁的责任?谁要为这件事负责? 当缇骑们只是将那些骨灰罐搬走时,秦均安看着那一堆仍旧放在兵部门口的头颅,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什么想法都没有。 皇上,竟然……第一个问责的就是他! #####又是一个月过去了,时间过得太快,我都有些懵。说好的努力没有做到,说好的爆更也没有做到,我……只能捂脸面对大家。新的一个月还是立一下g:勤奋一点!最后还是非常感谢大家的支持! 第一千零六章污点 当永昭帝的旨意送到兵部后,缇骑们便迅速地动了起来。 他们小心翼翼地将摆放在兵部前面空地的骨灰罐捧起,将其抵放在怀中,然后牵着马离开。 从头到尾,都不发一言,神情肃穆冷硬,就像一把把出鞘的利剑一样,杀气寒光迫得其他人不敢靠近。 只有在捧起那些骨灰罐时,这些杀气寒光才退去,才像一个人。 领了旨意、捧起骨灰罐之后,唐玉便带着缇骑们离开了,目光半点都没有再给围观的官员。 “……”秦均安动了动嘴巴,想提醒缇骑们那些头颅还在兵部门口,却还是难以开口。 缇骑的动作已经表明一切,他们根本就不会主动搬走这些头颅,这个给兵部的震慑,即便是有旨意下来了。,依然还是在。——或许正是因为有了旨意到来,这些缇骑才敢这么做。 再者,秦均安自持身份,以他三品的官阶,还比汪印都高,这些缇骑有什么资格与他对话? 这种顾虑与不屑在他脑海中盘旋,待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缇骑们早就走远了。 秦均安满腔怒火还来不及发泄,便听到前来表彰缇骑的内侍说道:“秦大人,皇上有召,令你立刻进宫。” 皇上宣召进宫?定必是为了彭城之战和汪印震慑一事。 秦均安心中有数,当下也不敢作任何耽搁,吩咐了两个属下的官员想办法将堆在兵部门口的头颅搬走,便跟着内侍进了宫。 进入紫宸殿之后,他正想开口向永昭帝陈诉,想控告汪印在兵部前面的震慑,想控告汪印折辱军中士兵……但是他没来得及开口,便听到永昭帝沉声问道:“江南卫士兵调动……兵部可知情?” 江南卫士兵调动?这个,秦均安自然是知道。 江南卫出动士兵前去各处救灾,事急从权,江南卫士兵出动之后才向朝廷补发了请求,但是太子都说无妨,秦均安自然也顺应了。 这些,都是在皇后是哪个昏迷期间所发生的事情,他作为兵部尚书也毫无办法。 秦均安也听说了江南卫副将邢铭出现在彭城,他完全想不明白邢铭为何会出现在那里,邢铭明明就应该在松江府救灾的! 他转瞬便想到了皇上最在意的便是彭城之战,问江南卫的调动也是想知道彭城之战的细节,当下推卸道:“皇上,江南卫救灾之时补上了文书,文书呈送给了太子殿下,殿下是盖了印的。” 殿下所盖的印,能够盖过江南卫出兵的印是怎样的印,是什么印,当然无需直白说出来了。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秦均安心中惴惴,很快就低下了头,等待永昭帝的答复。 因而,他没有看见永昭帝死死地盯着他,眼中全是震怒,震怒之余还有难掩的失望。 秦均安是他亲命的兵部尚书,是他信得过、认为有能力可以担当得下军中事务的官员,但是现在……在他昏迷过去的时候,秦均安做了什么? 秦均安准许了江南卫的调动,对于彭城士兵那么大的举动毫不知晓,乃至在汪印震慑的时候也无能为力,不管秦均安是迫于太子监国才有这样的表现,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都只说明了一点:秦均安是无能之人。 无能之人,这是他亲自挑选的兵部尚书,在他昏迷的时候没能稳住军中,在其统领之下,竟然出现了彭城之战,在其统领之下,军中出现了重器而不能知。 这一切,让永昭帝怎么接受? 他绝不接受自己精心挑选出来的兵部尚书是如此无能之人,无法接受自己身为帝王却没有辨贤之人! 朕,眼光不行…… 作为英明神武的帝王,他怎么能接受这一点? 他深深陷入眼眶中的双眼半眯起来,只恨不得将秦均安立刻夺职,将这个污点从他眼前抹去。 这个时候,他突然想起了窦大用。原本邵世善擢为尚书左仆射之后,本应是兵部侍郎窦大用接任的,窦大用也是他最为信任的人,当初他下令将汪印调去雁西卫,还是窦大用上的建议。 但是,窦大用以病请辞,甚至宁愿提早致仕,也不愿意接下兵部尚书这个位置。 因此,他最后才提拔了秦均安。秦均安,是在让他太失望了! 永昭帝合了合眼,而后说道:“秦均安,从今日开始你就在家养病吧,兵部一应事宜,你交给徐偃师吧。” 秦均安是不能用了,这样无能的人,留在兵部就是祸害! 至于徐偃师……这同样是个无奈的选择,但是幸好,徐偃师颇识时务,暂时还能缓解兵部的困境。 对于秦均安被夺职这个事情,正往城西汪府赶回去的汪印还不知道,他此刻所想的只是尽快赶回去。 当他赶回去的时候,汪府前面已经支起了白幡挂起了白灯笼,一片缟素。 第一千零七章脆弱 汪府中门已打开,入眼的满是刺目的白色。 ——汪府那些四时不断的鲜花仍盛开着,只是上面铺上了一层白幡,遮住了原本的五颜六色。 汪印一步步走着,觉得双脚似绑上了重铁,那么沉,沉到他几乎难以迈动脚步。 以往姹紫嫣红鲜花开遍的汪府,现在是一片缟素……汪印合了合眼,心绪有些恍惚,此刻竟只有一个念头: 鲜花盛开颜色缤纷多好,本座不喜欢白色,不,本座实在讨厌白色。 白色有什么好呢?此刻汪府入皆白,只是代表了一场大丧,代表一场巨大的悲痛。 汪印抬头看了看挂在廊上的白灯笼,脸色比平时看起来苍白了些,周身气息似比平时淡漠了些。 这样的他,似乎和往常没有太大的不同。 “半令,你回来了。”早在大门处等候着的叶绥沙哑声音说道,眼眶已经红了。 她的心疼痛得揪在了一起,却说不出任何劝慰的话语。 半令哪里是和平常没有太大的不同?实在是太不同了! 她能感觉到他心里巨大的发泄不出来的悲伤,她能感觉到那种几乎要压垮人的痛苦,她知道此刻她的相公、她眼前这个人正在承受着什么。 可是,她也无能为力,她帮不了她。 封伯死了,朱离死了,那么多缇骑死了,这就是现实,这就是半令心里的痛。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在他回来之前、在那些缇骑骨灰回来之前,将汪府这里布置好。 汪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复又看了那些白灯笼一眼,最后目光才落在叶绥身上。 他走前几步,来到了她跟前,然后弯下了腰,将头缓缓抵在她肩膀上,轻轻地说道:“阿宁,我好痛啊。” 说罢,他合上了眼,头仍旧抵在她肩膀上。 叶绥的眼泪瞬间就滑落下来,心底有什么汹涌上来,冲上了她喉头,让她忍不住哽咽了一声。 她伸出手轻拍了拍汪印的背后,一下一下,动作缓慢轻柔,一句话都没有说,脸上泪如雨下。 阿宁,我好痛啊。 她能说什么呢?她什么都说不出来,这样一个之前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人,这样一个过去强大到几乎无坚能摧的人,这样一个旁人评说心狠手辣令人震慑的人,现在却露出了如此浓重的悲伤,脆弱得似乎不堪一击。 他明明身形高大力有千钧,此刻将头抵在她肩膀上,就像一个小小的孩儿,如此无助而可怜。 他是人人畏惧的缇事厂督主,现在却只是个伤心悲痛的可怜人。 那么深那么重的悲痛,在回到汪府之后,在见到汪府这一片白之后,终于忍不住泄露了出来。 叶绥的身后,站着庆伯吴不行等汪府一众人,他们全部都已经身穿缟素,脸上同样满是悲痛。 他们静静地看着汪印,有些人眼中已含了眼泪。 现在的厂公,和他们过去所见到的厂公太不同了,厂公在他们心目中是强大到能承受住一切的,但现在…… 那个明明是弯腰低首的人,那个明明露出脆弱的人,此刻在他们眼中显得更加高大了,也更加难以击败。 落泪如何不丈夫?脆弱如何不厂公?唯有感情至深,才能悲伤至重。 这就是他们的厂公…… 第一千零八章汪府有丧 汪印的脆弱和悲伤只持续了片刻,他很快就直起身子,脸上慢慢恢复了平静,说道:“阿宁,辛苦你了。” 现在府中都布置好了,处处都挂上了白幡白灯笼,想必阿宁回到府中之后就没有停过。 在府中为封伯和死去的缇骑治丧,这是他们在回来路上就商量好的事情。 封伯和他一样,都无亲无故,不,应该说汪府仆从和缇事厂缇骑就是亲人;而大多缇骑的亲故都不在京兆,汪府和缇事厂都是他们最亲近的地方。 为他们治丧、悼念他们,这是汪印应该做的,也是他想做的。 人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人死了许多事情便了了,这个道理,汪印懂。 但是这么多人死于一场不应该出现的战争,这么多人死于非命,这么多人应该被人记住,至起码,要被他和活着的缇骑记住。 叶绥摇了摇头,说了一句“我不辛苦”,她只是下达指令而已,有什么辛苦? 真正劳心老力的,是府中的仆从们。是他们马不停蹄地在京兆各处购买白幡白灯笼等物品 ——汪府没有备着这些东西,便是准备着,这么多人同时去世,寻常人家也不会有这么多治丧用品。 叶绥不知道仆从们是怎么在短短时间将这些东西准备齐全的,但是她知道,仆从们在张白幡挂白灯笼的时候,个个都红了眼眶。 这些仆从都是从缇事厂退下来的,他们与缇骑的关系本来就十分亲近,平时联系也很多。 哪里想得到,竟然会有这么多缇骑同时死去了?彭城之战,彭城之战啊! 特别是庆伯,他是奉了汪印的命令带着郑云回提早离去了,这一路上返回京兆,他们全副心神都在保护郑云回上,既不敢暴露自身,也不敢打探任何消息。 他们是平安返回京兆之后,才从缇事厂那里得知了彭城出现了激战的消息,只知道死了很多人,但是庆伯怎么都没有想到,死去的人之中有他的老友封伯。 他怎么能想得到呢?封伯的武功,只在厂公之下,可能与终年时候待在缇事厂大牢的年伯差不多,是远在他们这些暗卫之上的。 缇骑们不敌,因而在这场激战中死去,这是可以想到的事情,有了战争就会有牺牲,这都是自然之事,但怎么会是封伯? 封伯……过世了,这怎么可能?这绝不能接受! 在听到叶绥说这些话后,庆伯心头大震,一向冷硬的人也红了眼眶,却在听到叶绥的吩咐后,强忍住心中的悲痛将仆从都动起来,让他们布置灵堂、以迎封伯和缇骑的英灵归来。 如今厂公回来了,那些缇骑们呢? 汪印整肃脸容,沉声吩咐道:“都去门外等着,迎接他们归来。” 皇上的旨意已经送去兵部门外了,唐玉他们想必很快就能回来了,府中的白幡就是为了迎接他们归来。 汪府有丧,不必给什么人报丧,只需要记得这些人就足够了。 在汪印叶绥领着一众仆从出现在门外不久,远处就响起了一阵阵的马蹄声,那些缇骑和英灵,即将回来了。 没有人会想到,汪府的灵堂,竟然会设在那里。 第一千零九章哀悼 汪府的灵堂就设在府中西侧的演武场。 这个地方,自从当年汪印离开京兆前往雁西卫开始,因为将缇骑化整为零散入军中,这里已经关闭了。 当年在关闭演武场的时候,汪印曾经对众多缇骑说过,总有一天,他会回到京兆,演武场也会重新打开。 现在,演武场是重新打开了,却没有想到,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重新打开,迎回来的,也不是聚集而回的缇骑,而是那么多缇骑的骨灰。 演武场边上的那一排排屋子,同样也是挂满了白幡白灯笼,屋子前面的演武场空地上摆着一个临时搭起来的棚架,棚架很高,中间横架着一层层的木板。 这一层层木板,便是用来摆放缇骑骨灰的,是简易的灵台。 棚架的两边上挂了一副挽联,挽联黑底白字,上书: 一寸山河见千秋 九尺忠心昭日月 这副挽联,是汪印回来的路上写的,叶绥回到府中之后,便立刻让仆从们制作出来,挂在了演武场这里。 七字联十四字,很短很短,却能想见这一场彭城之战的惨烈,也可以昭示缇骑们的勇猛,更深深体现了汪印对缇骑们的沉痛悼念。 情意之深切,是不能用文字来替代的,但是文字却是能够显示一二。 在这副挽联挂起来之后,在演武场这里布置灵堂的汪府仆从见了,总会忍不住一红。 哪有人是始终不流泪的?只是因为未到伤心处而已。 唐玉等缇骑按照汪印的吩咐,将缇骑骨灰摆放在棚架上,骨灰罐一个接着一个,一层叠着一层,足足摆了三十三层。 一千多个骨灰罐,是一千多条曾经鲜活勇猛的生命,如今只剩下这一个个罐子。 汪印抬头看着这高耸的骨灰棚架,想起了那一个个缇骑,想起了他们曾经的一举一动。 以后,都看不到了…… 他的身边站着叶绥,身后则是肃穆整齐的缇骑,每个人也都静默地看着骨灰棚架,表情满是哀痛。 配合着演武场这里的空旷,还有到处飘着的白幡,这里的气氛显得沉重而哀伤。 世间所有的灵堂,或大或小,不管死了多少人不管死去的是谁,都会弥漫着哀伤,但一下子死了这么多缇骑,还是死得那么惨烈,汪府灵堂这里的哀伤便比寻常人家重了百倍千倍。 汪印就这样静静地看着,身边的叶绥和身后的缇骑也都静默,却没有人有下一步的动作。 好像,他们还在等待着什么。 不多时,演武场那扇小门被推开了,空旷静寂的演武场便响起了一阵迟凝的脚步声。 听到这迟滞的脚步声后,汪印立刻转过了身,看向了来人。 这会天已经黑了,但是上空有明月朗照,演武场这里还燃着许多白烛,能将来人映照得清清楚楚。 是年伯。 这个缇事厂大牢里几乎不出的人,终于赶到了,赶来送别至交好友。 当然也不能见好友最后一面,所能见到的,只是一个骨灰罐子。 年伯缓缓走至骨灰棚架前面,朝汪印弯了弯腰,平日里粗砺的嗓音变得沉哑不已:“厂公,老年在哪呢?” 汪印伸手指向第一排正中的位置,并没有说话。 年伯点了点头,目光顺着汪印手指的方向落在了那个骨灰罐上。 这是他的老友,相识相知了几十年的老友……只剩下了一捧骨灰。 年伯的年纪很大了,头发几乎全白,脸上满是褶子,脸容看起来阴鸷狠毒,这会儿眼神却有些茫然。 他还记得,老年在离开京兆的时候,说过回来的时候会给他带江南道的酱鸭和云腿,他们还说好了一定要佐万映楼的酒,还要去买西施坊的豆干…… 可是老年已经不在了,不会陪着他喝酒吃美食了,老年不在了! 比起庆伯来,他和老年相处的时间更久,并肩走过的岁月更加长,感情也更加深厚,对封伯的了解也更深。 他在缇事厂大牢里听到封伯过世的消息是让,简直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老年死了?这怎么可能?天底下能伤到老年的都没几个,遑论将其杀死? 原来,是有彭城之战,是有弩床箭雨,所以老年才出事了! 在听到噩耗的那一刻,年伯就想出来了,但是他知道厂公刚回京兆,正是缇事厂局势最艰难的时候,他得稳住缇事厂大牢。 直到夜晚,他将缇事厂大牢一切都安置稳妥,才能赶来演武场,赶来送别老友,为老友哭一场。 年伯混浊干涸的眼睛刹那湿润了,他定定地看了看骨灰棚架,然后转身对汪印说道:“厂公,彭城之战,究竟是怎么回事?背后之人是谁?” 背后之人是谁?汪印已经派人去查,也有了一些头绪,但是他却摇摇头,对年伯说道:“年伯,我们先治丧,好好送封伯他们走,才说彭城之战。” 他一定会送那些人去向封伯他们请罪,一定会,而且用不了多久! #####挽联是为了情节需要写,不甚规范,请大家见谅。 第一千零一十章种子 最开始的时候,郑云回并没有出现在演武场这里,并没有参加这场追悼。 其一,是因为他是皇子,没有为缇骑哭哀的道理;其二,是因为他身体不适,躺在床上休息的时候居多。 庆伯和王晦带着他提前离开,因而他避开了彭城之战,没有亲眼看到战场上的鲜血淋漓,但是有关生死危机,在回来的路上,他已经充分感受到了。 庆伯和王晦带着他离开的时候,只说厂公吩咐得走另外一条路,旁的都没有说。 尽管他们什么都没有说,但是他们一刻都没有松懈的戒备,几乎是片刻不停的奔跑速度……这一切都在提示他,返回京兆的这一路到底有多危急。 稍有不慎,就是死地。 尽管郑云回没有遇到什么真正的危机,却时时刻刻都感觉到死亡在追赶,他从来没有过如此迫切的危机感。 过去在宫中的时候,他从自己母妃及自己所见中,知道宫中是个诡秘莫测的地方,也知道宫中处处充满了危机,但是他感觉到回程比宫中更甚。 这是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难以形容,他满心所希冀的便是尽快回到京兆。 是以他的精神一直紧紧绷着,直至回到京兆汪府,回到这个他觉得安全的地方,他的心神才放松下来。 他毕竟只是个七岁的小孩,精神一直高度紧张,骤然放松下来,身体就不可避免有了不适。 叶绥回到汪府之后,去见过他,只是吩咐他好好休息,改日再把他送回宫中,旁的都没有说。 郑云回能知道封伯朱离还有那么多缇骑都死了,还是从府中凝重悲伤的氛围猜出端倪,然后执意问出来的。 在知道那么多人死去之后,这个小孩儿瞬间就红了眼眶,他哽咽地问着庆伯:“封伯真的不在了吗?朱离也是?那么多缇骑也是?” 庆伯红着眼眶点了点头,随即郑云回哭得更厉害了,抽泣着快喘不过气来。 小孩子都哭和xuao'r,其实都不怎么能遮掩。 他们年纪很小,但是正因此,他们也最为情真。 郑云回想起自己刚来到汪府的时候,就是封伯对他慈祥笑着,极大程度缓解了他对未知的忧虑。 那个总是对他慈祥笑着的老人,竟然死了。 还有朱离,有一次他擦伤了膝盖,听说朱离那里有一种奇药,便想要这种药,前去询问的时候,朱离言正词严的说道:“殿下,您这个伤,还用不着小的那种药,请殿下恕罪。” 当时他感慨朱离心中坚守不畏地位等等,后来才知道朱离拒绝只是因为抠门…… 这样的朱离,也不在了。 还有那么多缇骑,他们都是死在彭城之战中,彭城之战到底是怎么样的? 庆伯没有说,府中的仆从也没有说,郑云回难以想象。 但是当他悄悄站在廊下,看见那么多缇骑捧着一个个骨灰罐进来的时候,他忽然间就知道了彭城之战是怎样的了。 彭城之战,那就是死亡和伤痛,惨重的死亡和巨大的伤痛。 缇骑捧着骨灰往西侧走去了,郑云回知道那里是汪府所设的灵堂,所有人都会在那里悼念追想那些死去的人。 没有人让他前去吊唁哀悼,因为他是小孩,更因为他是皇子。 但是对郑云回来说,那些死去的人是他朝夕相处了半年的人,是一条条鲜活无比的生命,特别是封伯和朱离,是他熟悉亲近的人,他们都不在了,他一定要去看看他们。 在他的强烈请求下,叶绥终于点头,让庆伯带着他站在演武场中。 郑云回在演武场这里,着实是令人瞩目的存在。演武场里都是大人,只有他一个小孩,身高对比极为明显,同时其它人包括汪印都穿上了白色的丧服,只有他穿着常服。 这些都显示了他和其它人不一样。 一样的,就是他们脸上都布满了伤痛,心中都在悼念那些死去的人。 郑云回没有经历过战争,却亲身感受到战争的残酷残忍,他没有亲眼目睹缇骑的死亡,却真切感受到死亡的迫近。 世上很多事情是相对的,有日便有夜,有暗才有明,倘若郑云回没有亲身感受过战争的残酷和死亡的迫近,如果他没有在那么危急的情况下,仍然被人全心全意的保护着,他也就不会那么深刻地感受到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到底有什么事情在发生着。 他年纪还很小,也没有经历过多少事情,但是此刻在汪府被悲伤笼罩的演武场中,他抬头看着那一个个骨灰罐,心中动荡不已。 战争,便是死亡,封伯和朱离等人用那么多条性命来提醒了郑云回这个道理,如同醍醐灌顶,他从来没有如此深刻地迫切地渴望承平安定。 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时候,郑云回心中已经埋下了一颗种子,只要遇到合适的土壤,再有阳光雨露的浇灌,这颗种子就会破土而出,然后长成参天大树,足以荫蔽整个国朝。 日子有功,这一天一定会到来。 汪印领着缇骑在演武场治丧哀悼的时候,朝中其余人亦蠢蠢欲动。 第一千零一十一章乱 从汪印踏入京兆那一刻开始,他的一举一动、汪府缇事厂的所有动静,都落入了旁人的密切观察之中。 当汪府前面挂起白幡白灯笼的时候,在暗处观察的那些人立刻将此事禀告了他们背后的主子。 各人反应自然不一。 户部尚书府邸内,尚书陈就道正与夫人许氏在商量着事情。 只听得许氏说道:“老爷,汪府已经挂起来白幡,但没有前来报丧,这吊唁一事该如何办?” 许氏还记得当年在沈家梅园见过叶家几个姑娘,还留下了很不错的印象。后来叶绥嫁到汪府之后,她和叶绥还有过不少往来。 作为尚书夫人,许氏对朝中的局势当然也是清楚一二,如果是正常人家的往来,像这种府中有丧的事情,她当然应该知道怎么办。 但汪府情况例外,没有人前来报丧,死的还是缇骑,这…… “汪府既然不报丧,那就不用有表示了。现在朝局动荡,不宜做什么事情。”陈就道这样说道,做出了决定。 虽然他脸容平静,但内心却波澜起伏。 他没有想到,汪府竟然挂起了白幡,汪印竟然就在府中为缇骑治丧。 汪府有丧,这代表着那些死去的缇骑就是汪府的人……这当中透露出来的意义,实在让他心惊。 从汪印的行事和缇骑的忠心来说,汪府治丧这个举动,当然是出于汪印对缇骑的深厚感情,所以才会用这种方式来悼念。 但是缇骑、缇事厂都是属于缇骑,而不是汪府的,一旦有心人将此事发散出去,那么…… 陈就道相信自己所能想到的事情,汪印这样的人肯定也想到了,但是最后汪印还是这样做了。 不知道该说汪印情重还是该说其无畏,或许,经历了彭城的生死之战,汪印或许真是豁出去了。 彭城之战……陈就道难以相信,这事竟然会发生在在国朝境内。这么严重的事情,虽然彭城那里是结束了,但是它对京兆的影响,才刚刚发端! 作为户部尚书,陈就道对江南道的情势可谓极其清楚,因为江南道水灾、常平仓和江南道首号等事情,早已汇报知至他跟前。 他很清楚,江南道现在是怎样一个多灾多难的情况,然而没想到,光是这样还不止,还有彭城之战! 传言,参与彭城伏杀的有江南卫士兵,副将刑铭还出现那里,最后还败走…… 传言只是传言,具体情况如何,陈就道也不清楚,但他很清楚一点: 随着汪印归来,朝廷定会引起惊涛骇浪,现在唯一庆幸的事情就是皇上清醒过来了。 皇上醒过来了,就算朝局再动荡,朝中官员和国朝百姓的心都能定下来,至于其它的,现在他也说不好,就只能继续观望朝局了。 在另一处,秦均安跪在邵世善前面,痛哭流涕道:“大人,请救救下官,请大人在皇上面前为下官美言几句,下官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实在是冤枉啊!” 说罢,他跪上前趴在邵世善脚边,伸出手去攀附着邵世善的脚,像攀附着救命稻草似的。 邵世善的脸色异常难看,他抽开了脚,冷冷看着秦均安,一句话都没有说。 他当然知道秦均安不清楚彭城之战,便是他,也没能窥见全貌。 彭城之战太过重大,能制造这样的事情,绝不是一个人或者一方势力能做到的,而是涉及了无数人多方势力才能出现的。 但是,在这么多人这么多势力当中,皇上第一个问责的竟然是秦均安。 可以说,皇上醒来之后第一个处罚的,就是秦均安! 秦均安是他举荐的,这些年来也乖顺听话,可以说是他的左臂右膀,现在被皇上问责了,此事若是处理不好,别说是秦均安了,就是自己的位置也岌岌可危。 皇上虽然只是勒令秦均安养病,但是现在兵部一切事物都移交给侍郎窦大用啦,秦均安手上已经没有了任何权力,这个人已经没有什么用了。 他低头看了看秦均安,嘴角抿了抿,然后沉声喝道:“起来!本官且问你,你与太子接触到事情,可有旁人知道?” “回大人,没有人知道,下官知道干系,绝不敢让旁人知道!”秦均安立刻回道,誓言赌咒这些事情绝不会外泄,再一次恳求邵世善为他求情。 邵世善摇了摇头,脸上出现了为难:“事关彭城之战,这是军中的大事,就算是本官也帮不了你。不过……” 他停下了话语,脸上的犹豫为难越发明显了。 秦均安眼中骤然一亮,急忙磕头请道:“还请大人看在下官忠心的份上,请大人指点!” 大人这么说,那就是有办法了。若是平时的秦均安,当然会发现邵世善是牵着他在走,但是现在他心头大乱,脑中几乎是浆糊一样。 只要有办法避过这一劫,只要让他官复原职重新掌权,什么事情他都会愿意做的。 见到邵世善沉默不语,秦均安攀附着的手不觉加重了力量,急急请求道:“大人,请大人指点,大人之恩,下官定没齿难忘!” 邵世善犹豫良久,最终长长叹息了一声,状似不忍地说道:“唉,看在你这些年的份上,本官实在做不到见死不救。这样吧,你仔细听好了……” 邵世善对秦均安说了什么,没有其它人知道,汪印及缇事厂对这两人都关注,也不是最密切最紧要的。 这个时候,汪印最在意的,是另外的事情。在汪印领着缇骑仆从在演武场哀悼了三天之后,演武场那扇小门再一次被打开了,风尘仆仆的缇骑前来禀道:“厂公,那些弩床弩箭的来历,查到了!” 第一千零一十二章弩床来处 彭城之战涉及到那么多势力,表面上看起来的就有江南卫河内卫与兵部,表面上看起来背后主使的人就是江南卫大将军沈肃。 但是许多事情,往往不是表面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尤其是一个人在悲伤愤怒的时候,就容易只看到表面的东西,从而忽略了更深层次的内容。 这个道,汪印还在彭城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 他是看到了江南卫副将刑铭,也知道彭城之战一定与江南卫沈肃有关,但是他并没有立刻对江南卫做些什么事情。 因为他很清楚,彭城之战这么重大的事情,不是沈肃一个人可以做到的,哪怕沈肃是江南卫大将军! 刑铭露脸了,证明沈肃和江南卫都是被摆在明面上的,那么在他们背后,必定还有其他人。 再加上刑铭已经逃脱,在彭城死了那么多人的前提下,在京兆还有后续的前提下,汪印在彭城只下了一个命令,那就是全力追查那些弩床弩箭的来处。 人会说谎,并且会故意阻挡引导,但是这些弩床弩箭却是真实存在的,做不了假。 它们是怎样出现在彭城的,中间经历过哪些地方,最后是从哪里出来的,一定会留下多少痕迹。 在它们出现之前,没有人想过会有这样的东西,现在它们已经存在了,只要用心去查,以缇骑追踪查探的本事,一定会查到来处。 究竟这些弩床弩箭从哪里来?有哪些人插手其中? 现在,缇骑已经查到了,结果已知。 “禀厂公,属下查探所得,那些弩床弩箭最先出现在岭南道。”缇骑这样禀道,直接说出最重要的结果。 “岭南道?”汪印沉吟道,脑中有什么闪过。 “是,厂公。那些弩床弩箭通过岭南卫士兵秘密送至江南道,再从江南道悄悄送到彭城。现在那些岭南卫士兵在救灾的时候都意外出事了,属下相信这是被灭口了。”缇骑继续回道。 汪印想起了柳元集送来的那封书信。 在岭南卫士兵前来江南道救灾的时候,柳元集送来书信,想必也察觉到有什么不妥了,以其官位却不能发现这不妥是什么,故而才来书信提醒。 现在看来,沈肃之所以要从岭南卫借兵,就是为了掩人耳目地运送这些弩床弩箭。 然而当时缇骑却没能查到这些,只能说明缇骑力有不逮和岭南卫保密功夫做到十足。 确定了那些弩床弩箭最先出现在岭南道,汪印便知道它们究竟来自哪里了。 军中出现这种大型弩床,杀伤力还这么巨大,却从来没有在军中出现过,几乎没有人知道有这样的弩床弩箭,那么这些弩床弩箭只能来自一个地方: 岭南南库! 岭南南库是专门为军中设计制造武器的地方,它的存在极为隐秘,是国朝所隐藏起来的军事实力。 因为在岭南发现了丰富的矿藏,因而才会有南库的存在,就连中枢重臣都不会知道它的存在。 自南库设立之日起,便由镇国公虞诞芝总管、缇事厂监察,十几年过去了,直到南库窝案发生之后,一切才改变。 虞诞芝唯一的儿子虞师放在南库贪渎,南库官员自上而下都不能避免,在事发之后,虞师放身死、虞诞芝辞官、南库官员几乎都换了。 因为虞师放之死,也因为皇上的鸡蛋,在南库窝案发生之后,南库的监察之权就从缇事厂移到了仪鸾卫。 南库太过重要,缇事厂即便交出监察之权,也总有缇骑暗中安插在那里,汪印不可能完全不管。 这几年来,因为仪鸾卫大将军杨善心的刻意针对,还有皇上无处不在的防范,当初汪印留在南库的人在这几年内全部被这被边缘化。 因而南库核心的消息,缇骑知道得越来越少。 即使知道得很少,但南库很多事情,缇骑们还是能知道的,偏偏南库出现了这些弩床弩箭,却没有人知道。 最为核心的事情,缇骑不知道也有可能,但是岭南卫大将军关寒松呢?他知不知道这些弩床弩箭? 虞诞芝辞官之后,南库不再设总管,实际上总管南库的是关寒松和杨善心。 这么重要的武器,关寒松和杨善心不可能不知道。但是这些弩床弩箭还是出现在彭城了! 要么,是关寒松对南库情况的了解也不是那么深入透彻,要么,就是关寒松被杨善心蒙蔽了。 不然,这样的国之重器早就汇报至皇上跟前了,而不会被神不知鬼不觉地用来彭城伏杀! 南库那里的情况究竟如何,还得询问关寒松。 “本座修书一封,你们立刻送至岭南卫,送到关寒松手中。”汪印这样吩咐道,立刻写了书信让缇骑送去岭南卫。 然而,他才令缇骑前去送信,就收到了来自岭南卫的书信。 是柳元集送来的书信,但是书信却是关寒松所写。 原来,在彭城之战发生之后,关寒松在接获斥候的情报后,便想到了南库最新研制出来的弩床弩箭,因此立刻前去南库查探。 可是查探的结果,却是南库所造的弩床弩箭数量与账册都对的上…… 账册可以造假,但是那么特别的弩床弩箭不可能造假,问题一定是出在南库! 据关寒松的书信所说,这些弩床弩箭他一早知道,但是南库的工匠说那些弩床弩箭尚未稳定、尚不能大批制作,因而还不能上禀朝廷。 因而关寒松一直都在等着,等着这个国之重器面世,还想着届时一定会震天动地。 那曾想,他还没有向皇上禀告有此等重器的存在,它们就已出现在彭城,用于伏杀汪印和二十一殿下。 这一下,当真是震天动地,几乎稍有点消息敏感的人都知道了。 而在此之前,除了南库的工匠,就只有他和杨善心知道! 关寒松太清楚南库的重要性了,也太清楚那些弩床弩箭外泄意味着什么。 他更相信,以汪印的敏感和缇骑的本事,肯定会查出那些弩床弩箭来自库。 因此,他已经写了奏疏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上奏,顺便写了书信将情况告诉汪印。 关寒松为人品性如何,汪印自然清楚,他相信关寒松也没有将这些弩床弩箭外泄的动机。 至于杨善心…… 第一千零一十三章有备 杨善心现在很不好,准确地说,自从彭城之战发生之后,他就没有好过。 和沈肃的想法一样,他怎么都没想到彭城之战失败,而且失败得那么彻底。 汪印不但活了下来,还得到了两架完整的弩床,想到那被送去卫尉寺的弩床,杨善心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汪印返回京兆之后所做的那些事情,都让他胆战心惊。 汪印竟然如此胆大包天,胆敢割下彭城士兵的头颅,还将它们堆放在兵部门前。 更重要的是,皇上并没有处罚汪印,还下旨嘉奖了缇骑,并且,还下令让兵部尚书秦均安在家养病。 秦均安身体健壮,哪有什么病? 皇上这是在处罚秦均安,是在为彭城之战定性,是站在汪印这一边! 皇上刚刚醒过来,过去也一直忌惮提防汪印,这次怎么会这么迅速地支持汪印? 这些对杨善心来说,都是异常不妙的信号,他知道现在自己要做的是尽量保存自己,撇清与彭城之战的关系。 幸好,他在做这件事情的时候十分小心谨慎,没有留下任何把柄。 唯一麻烦的,就是那些弩床弩箭。 这么重要而独特的东西,军中有本事制造出来的地方可不多,最后查到南库是必然之事。 朝中知道南库存在的人,真的太少太少了。——他想要完全摘出来,着实相当困难。 在做这个事情之前,杨善心也不是没有想过最后汪印会逢凶化吉,毕竟汪印的本事就摆在那里,过去无数次汪印也能身临死地而平安无事。 他既然敢把手伸到南库,将那些弩床弩箭从南库运出来,就已经有应对最危险情况的办法。 因此,他虽然心中着急,但是没有方寸大乱,仍旧觉得自己还能抽身出来。 这会儿,他深深感谢的还是时机——幸好,彭城之战发生的时候,恰恰是在皇上昏迷的时候。 皇上昏迷的时候,在太子专权的时候,朝中可是发生了许多事情,这当中就包括了南库。 “幸好,之前本官授意属下,将南库的存在透露给了太子……”杨善心自言自语道,语气中不乏一丝自得。 南库的存在是机密,过去朝中极少人知道,但在太子专权期间,这个“极少”就不一定了…… 就在这个时候,杨善心的信服属下,也是杨府的管家杨忠前来禀道:“老爷,那边送来了书信,请老爷过目。” 听到是那边送来的书信,杨善心立刻接过来打开,飞快地看了起来。 看着看着,他脸色便越来越舒缓了,还微微笑了起来。 看罢,他忍不住大声说道:“好,太好了!” “老爷,可是有什么好消息?”杨忠恭敬地问道,心中觉得有些奇怪。 现在出现了那么多事,汪印还平安回到京兆了,老爷一直都忧心忡忡,按说彭城之战很难解决,怎么老爷还笑了? “好消息,的确是好消息!有了这个消息,彭城之战就要真正结束了。!”杨善心笑着道,却没有说详细。 “老爷,这个时候送来都消息,会不会有假?老奴还是觉得,万事小心为上。”杨忠担忧地说道。 杨善心摇了摇头,说道:“不会有假,是有关兵部尚书秦均安的,这的确是好消息。。” 秦均安和汪印在兵部门前的对峙,早就传遍了朝堂上下,最后以秦均安被养病在家而结束,也被朝臣暗地谈论了许久。 出现了彭城之战这么重大的事情,秦均安这个兵部尚书虽则难辞其咎,却实在是因汪印而罹祸。 那么事情就容易办了…… 想到这里,杨善心拿过纸笔匆匆写了些什么,然后吩咐杨忠道:“你且去回音,告诉那边一切按计划行事,本官会全力配合的。” “是,老奴知道了。”杨忠拿着书信转身离开,片刻都不敢耽搁。 杨忠离开之后,杨善心的笑容敛住了,眼中渐渐布满了阴冷残忍。 汪印! 当初汪印前去江南道的时候,在城门那里发生的事情,他记得清清楚楚。 这种侮辱,他没有一刻忘记过! 在这几个月里,他一直在想,一定要做些什么,一定要雪城门之耻,一定要折杀汪印,一定要…… 这些想法时刻在他心头翻滚激荡,累积得越来越多,像座重山压在他心头。 他很清楚,只要有汪印在的一天,他就无法摆脱这个重山,只有汪印不在了,他才能得到真正都轻松。 他殚精竭虑,就是为了将汪印狠狠踩在脚下……幸好,在这几个月里,他终于等来了一个机会,那就是彭城之战! 因此,他才冒险将手伸向了南库。 尽管汪印还活着,尽管彭城之战失败了,杨善心也不后悔,因为死了那么多缇骑,汪印等于折断臂膀,这就足够值得他去冒险了! 不久,永昭帝便接到了关寒松的禀告,知道了南库那些弩床弩箭的事情,果然雷霆大怒。 而暗卫副首领韩珠节的禀告,更是让帝王瞬间就涌起来浓重的杀意。 第一千零一十四章祸水东引 “皇上,南库那边已经传来消息了,经查探,彭城那里出现的弩床弩箭和南库最新制造出来的一模一样。那些弩床弩箭当是出自南库。”韩珠节这样禀道。 汪印进宫之后,永昭帝便令韩珠节前去查探有关彭城之战定事情,当中重点自然是完好无缺的弩床弩箭。 有了关寒松的禀告,再加上韩珠节的查探,彭城之战中出现的弩床弩箭来自南库,这一点已经无疑。 “皇上,卫尉寺的官员已经研究过了,那些弩床弩箭具有极大的杀伤力,是攻城的利器,实在不可多得。而且,军中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利器,此乃国朝福气。”韩珠节继续说道。 话语是说着“福气”,但韩珠节却没有这样的心绪。 卫尉寺的消息,是寺丞也就是定国公士世子齐适之送来的,这是重要的进展,韩珠节不敢有所隐瞒。 同时,他也很清楚这个消息意味着什么。 这些是国之利器,是极为重要而隐秘的,过去军中从来没有出现过,但是偏偏被用在了彭城之战。 这当中的意思,韩珠节实在不敢深究。 永昭帝在听完这些话脸后,脸色便变了。 韩珠节这些禀告所透露出来的意思,实在令人骇然。 国之重器,国君不知,而为他人所用。 国之重器没能握在国君手中,没能为国朝所用,甚至国君并不知道,这真是荒天下之大谬! 万一这些重器被用来对付国朝,被用来对付他这个国君……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的! 这些是国之重器,所体现的便是国君的权力,而现在,他竟然什么都不知道?有人知道了这些利器的存在,还用上了,却牢牢地瞒住了他这个国君! 那么他权力何在?独断何在? 永昭帝越是想,便越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脸色就越发难看。 他强忍着怒火,这样子问道:“可查清楚了,是谁往南库下的命令?” 南库那里的官员工匠当然不敢自专行事,肯定是有人下了命令,而南库的存在,朝中没有几个官员能知道,主要详加查探,就可以知道是谁下的命令。 不想,韩珠节却请罪道:“皇上,臣办事不力,尚未查探到是谁下的命令,因为……因为……” 他话语顿了顿,犹豫了片刻,还是禀道:“皇上,在您昏迷期间,南库曾经发生过火灾,造成了不少损失,因而南库官员将此事上报,太子知道了南库的存在。” 皇上昏迷的时候,正是太子监国期间,南库的事情上禀,太子当然知道了。 太子……专权,南库的存在已为太子所知,那么太子是否将南库告诉心腹臣下、告诉了多少心腹臣下,这都是难以推测。 因此,知道南库存在的人,已经不是当初那几个官员,而是不知道还有谁。在这样的情况下,韩珠节一时之间查不到什么线索。 再者,南库那里弩床弩箭的数目是刻苦错的,彭城那里的弩床弩箭就是偷运出去的,南库意外死了几个官员工匠,当就是偷运弩床弩箭之后被灭口了。 还有运送弩床弩箭的岭南卫士兵,也都在救灾中出了意外……可以说,南库那里手尾被收拾得干干净净,这也增加了查探的难度。 是谁下的命令,一定要伏杀汪印和二十一殿下呢?这个还是不好说。 永昭帝刚苏醒不久,并不清楚南库已经外泄的事情,当下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很多人知道南库的存在了?那是国朝的机密,也是军中的后路,也是制敌的关键,现在就这样轻飘飘传了出去? 南库怎么这么巧就出现火灾?还上报了太子? 太子,太子! 永昭帝看了一眼空荡荡的紫宸殿,枯瘦的脸容满是布满了狠厉,长大嘴巴呼吸着,似乎要喘不过气来。 紫宸殿里的内侍宫女几乎都换了,全部不是他所信任重用的,裘恩等人还没有回到宫中,他干脆将紫宸殿中的内侍宫女都赶了出去! 谁敢动紫宸殿的人?太子,仍旧还是太子! 永昭帝醒来后刻意不去想太子的事情,因为比起太子来,还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他得先稳住朝局。 ——而这些事情,最后都扯上了太子? 而这个时候,兵部侍郎徐偃师有急事进了宫,随后颤抖着将一封密信呈给了永昭帝。 此时谁也不知道,这封密信将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 第一千零一十五章不明 徐偃师在兵部侍郎这个位置上已经很多年了,一直都没有挪动过。 他的长子徐敬用尚了熙平公主,当年熙平公主与碧山君私通事发后,永昭帝便对徐家格外开恩,还特地擢升了徐敬用为四品刺史,破了驸马最高官职为五品的规矩。 自从熙平公主因谋逆被永昭帝秘密处死之后,徐家也生怕引起皇上的厌弃,这些年行事异常低调,在朝中几乎没有什么声息。 就连之前兵部尚书位置空缺的时候,徐偃师也刻意退让了,不然秦均安也不能那么容易就上位。 也正是因为徐家这么多年谨小慎微,在朝中没有作什么妖,永昭帝对徐家徐偃师还是十分信任,并未因熙平公主而有所迁怒。 这会儿,徐偃师有什么急事要进宫禀报? 看罢徐偃师呈送上来的密信之后,永昭帝的手握成了拳,枯瘦的拳头上全是青筋。 “内容当真?”永昭帝这样问道,冷冷看着徐偃师。 “皇上,这封信内容的确当真,臣不敢有丝毫的作假与隐瞒。臣在兵部多年,在军中也有一两个心腹亲信,彭城之战发生之后,臣便让人去岭南卫查了,便得出了这样的结果。”徐偃师恭敬地回道。 他解释说道,因为清楚彭城之战是归于兵部所管,所以他第一时间就去查探了,试图想出办法去应对,不想却得到了这样的密信,便立刻前来禀告了。 永昭帝没有再问话了,他双眼眯了起来,然后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显然是一副怒极的样子。 徐偃师禀告的内容在他脑子里反复反复翻腾,掀起了一阵阵巨浪。 据徐偃师的心腹亲信查探所得,岭南卫那些士兵之所以秘密的运送那些弩床弩箭,是因为接到了皇上的密令。 皇上一直昏迷着,有资格动用皇上的印玺的,那就只有监国的太子。岭南卫士兵收到的命令究竟是谁下的,自然一清二楚。 徐偃师所奏报的这些事情,永昭帝自然会让韩珠节带着暗卫去查,但是他心中已经相信了八九分。 徐偃师做事谨慎,没有确凿的证据是不会奏禀的,何况其不会无缘无故上这样的一份密报。 从韩珠节禀告南库存在已为太子所知那一刻起,永昭帝心里便存了疙瘩。 知道南库存在、还能秘密动用岭南卫士兵、最后还能杀人灭口的,有这样的本事会这么做的有几个人? 而且……汪印一行人返回京兆的时候,云儿也在其中,那么太子就有足够的动机去设计这场伏杀。 ——太子有登位的野心,那么就一定会铲除有威胁的兄弟们,最得朕疼爱的云儿就是首要遭殃的。 再者,汪印多年累积,势力包括有缇事厂,并且在军中极有威望,是绝对不能忽视的势力。 更重要的是,汪印并不为太子所用。 作为上位者,永昭帝实在太懂得太子的心思了。汪印这样拥有强大势力的人,却不为自己所用,就等于是暗处的敌人,自然要除去。 云儿加上汪印,难怪太子这么迫不及待地设计这一场伏杀,这是绝对有可能的! 徐偃师看着永昭帝阴沉的脸色,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终还是恭敬道:“皇上,臣所知道的,就是这些了。臣以为,彭城之战骇人听闻,弩床弩箭已经公诸于世,宜当早处理为上。” 宜当早处理为上……问题如此重大的事情,牵涉了那么多方面,那么多内容没查清楚,怎么早处理呢? 事关太子,如果真的事关太子,那就不仅仅是彭城之战的问题了,而是国本问题,永昭帝觉得自己还得好好想想…… 他摆手让徐偃师退了出去,道:“此事,朕知道了,你切勿张扬。” 徐偃师恭敬点了点头,诺道绝不会外扬,请皇上放心云云。 在退出紫宸殿之后,徐偃师回头看了看这座高耸的建筑,眼中闪着的微芒无人能懂。 当他出宫的时候,正巧碰见了承恩公韦晟进宫,两个人自然是客气寒暄了几句,便相互拱拱手分开了。 就像其它任何没有多少交集的朝臣一样,外戚韦家与朝臣徐家没有什么往来,见了面也不过是寒暄客气而已。 缓缓往宫门走去的徐偃师,脑中却想起了早前韦晟所说的话语。 “徐大人,您难道就想徐家就这样一直做缩头乌龟下去吗?”韦晟这样问道,语气中的嘲讽丝毫不加掩饰。 徐家的谨小慎微,在其它朝臣看来就是缩头乌龟罢了,这一点,徐偃师自己也清楚。 但是他想不明白,韦晟,承恩公,皇后娘娘的父亲,何以半夜前来他府邸,何以对他说出这样的话。 第一千零一十六章众人推 韦晟为何而来,徐偃师随即便清楚了。 他没有想到,自己在朝中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还是有人注意到他了。 并且,在他面前光明正大地放下了诱饵,端看他自己是不是上钩。 面对韦晟所抛出的诱饵,实在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甚至连威逼利诱都说补上,然而却让他静默了良久——他根本无法抗拒。 他想想,韦晟是怎么说的? 韦晟站在他面前,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徐大人,您想不想徐家回到刚尚主的时候?彭城之战就是一个天大的机会,而且,是唯一的机会。” 徐家刚尚主的时候? 那个时候,就是徐家最为辉煌的时候,也是徐偃师最得皇上信任的时候,徐家当时门庭若市,朝中官员见了他,都会笑着打招呼道:“徐大人。” 那个时候,徐家哪里会是现在这样像个缩头乌龟似的? 韦晟提到这样的时候,徐偃师实在很难不心动,任何一个族长家主,如果不能带领家族攀登上巅峰,那么就会想带领家族恢复往日的荣光。 ——徐偃师自然也不例外。 作为徐家的族长,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现在的徐家是正在一步步走向衰落,从熙平公主私通事发后,这种衰落就无可挽回。 过去徐偃师也想了无数办法,都无法阻止家族的衰落,最后只能低调隐忍,以延缓衰落的速度。 现在听韦晟的意思,就是有办法帮助徐家?办法就在彭城之战那里? 他以为自己会挣扎良久,但只过了片刻,他就开口问道:“不知国公爷有何高见?” 韦晟的高见,就在此刻徐偃师所上呈的密信中。 在看见了这密信之后,他就清楚明白了韦晟那句话的意思。 这封密信,矛头直指太子,将太子与彭城之战扯上撇不开的联系,这就是韦晟的目的。 徐偃师在兵部尚书这个位置上那么多年了,自然知道这封密信一出,太子会有什么样的下场,韦晟要借他的手来压死太子。 也正是想明白了这些,他才确定有办法来阻止徐家的衰败,那就是呈上这样一封密信。 皇上昏迷期间,太子专权独横,显然是没想过皇上会醒过来的,但是现在皇上的确醒了过来,皇上知道太子种种行径之后,还会容忍太子吗? 没有一个皇上能够容忍,尤其是近年来越发多疑的皇上! 徐偃师之后,自己必须要抓住这个提早向皇上表忠心的难得机会,要比任何人都要先表态以赢得皇上的信任。 彭城之战,的确是天大的也是唯一的机会。 只是,他也明白,他呈上这样一封书信,不仅仅是在向皇上表忠心,也是表明了徐家以后的站向。 徐家,选择了站在韦皇后和十八皇子这一边! 想要谋求多大的富贵,就要付出多大的冒险,显然,从徐偃师这个举动看来,他认为是完全值得。 在坤宁宫内,韦皇后正与自己的父亲韦晟在说着话。 “娘娘,我已经去紫宸殿见过皇上了,皇上神色震怒,想必徐偃师已经将密信呈上了,娘娘且耐心等待便是。”韦晟这样说道。 虽则左右无人,但是他语气还是十分恭敬。 韦皇后的确是他的女儿,但现在在坤宁宫中,她首先是皇后,是他的主子。 韦皇后听了,只点点头道:“如此甚好,这段时日辛苦父亲了。只是光有徐偃师的密信还不够,另外那些事情还须父亲费心才是。” 她脸色淡然,并没有因为听到这个消息而喜形于色,近半年的禁足,虽则是她莫大的耻辱,却也极大地磨砺了她的心志。 换以前,她听到这样的消息,肯定会面露喜色,觉得大局已定了。 但是现在,她却不这样想了,事情没有到最后一刻,她都不会觉得稳赢了。 “娘娘请放心,邵世善已经说服了秦均安,秦均安为求自保,一定会将太子拖下水。我也会准备更多证据送到皇上手中,以保娘娘无忧。”韦晟回道。 邵世善的孙女乃十皇子妃,十皇子是养在韦皇后膝下的,他天然就站在了韦皇后这一边。 在韦皇后禁足期间,邵世善态度如故,还在尽心尽力为坤宁宫筹谋,这一点,韦皇后还是很满意的。 她神色稍霁,提醒道:“邵世善现在深得皇上信任,有他推一把,太子倒得会更快。此番本宫请父亲进宫,是想告诉父亲,太子一旦被废,父亲便停了所有的动作,什么都不用做了。” 韦晟下意识皱了皱眉,不解地问道:“那新的太子人选……” 太子一旦被废,储君之位空缺,争这个位置才是最为紧要的,娘娘怎么说什么都不用做呢? 韦皇后摆了摆手,止住了他的话语:“这个本宫自有安排,总之你们什么都不用做,等本宫吩咐便是。” 韦晟默了默,随即应道:“是,谨遵娘娘吩咐。” 承恩公府与坤宁宫相辅相成,坤宁宫需要承恩公府去办事,承恩公府更仰仗坤宁宫的照拂,再加上韦晟知道自己女儿是个厉害的,这样吩咐必定有理由,因而便应了下来。 离开坤宁宫之前,韦晟还说了一件事:“娘娘,我听说皇上已经让裘恩等奴才回来紫宸殿了,还解了纯妃的禁足,这不是件好事,娘娘先前就应该解决掉纯妃的。” 裘恩曾是纯妃身边的奴才,断不会没有香火情,现在皇上又不疑纯妃,若早点解决掉纯妃,就不会留下后患了。 韦皇后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多说。 她留着纯妃,自然有留着纯妃的用意,怎么会是后患呢? 饭要一口一口吃,敌人也要一个一个对付,纯妃有二十一皇子这个软肋在,想要对付就不难。 现在关键是太子……只有太子之位空出来,才好谋算其他事情####昨天被抽调去做迎接山竹的准备了,现在广州风大雨大,略有些担心。昨天那一更,我会在今天补上的,谢谢大家!请在广东的小伙伴要注意安全。 第一千零一十七章无路可退 太子郑重现在犹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 从永昭帝醒来的那一刻起,他整个人就呆呆愣愣的,就好像失了魂魄一样。 充斥在他脑海中的,就只有这些话: 父皇怎么会醒过来?父皇怎么能醒过来? 他从来没有想过,父皇还能醒过来,他的笃定就如同日升月移一样,是绝不会动摇的。 但不管他再笃定,这都是明明白白摆在他眼前的事实! 他的震惊和恐惧已经深到极致,反而让他在当时暂时屏蔽了这些感觉,直到他被左翊卫士兵送回东宫,直至见到东宫烛火亮起来的时候,他才大声惊一声:“啊!” 这一声“啊”短促而高亢,他就好像看见了世界上最恐怖的东西似的,瞪大眼睛不断后退着,就算后背撞上墙壁也浑然不觉。 他拼命瑟缩着,恨不得将自己消失在墙壁里面,双手抱着头不断地说着:“父皇,儿臣知错了,儿臣知错了……” 皇贵妃范氏来到东宫的时候,所见到的便是郑重这副样子。 她顾不得平时装出来的柔弱,一个箭步冲上去搀扶着郑重,急切地说道:“重儿,你这是怎么了?你可别吓母妃,你快清醒过来!” 她抓住郑重的肩膀猛地摇晃起来,试图让他清醒过来。 许是过于心急,她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护甲都刺进了郑重的肩膀,再加上不断摇晃的动作,使得护甲刺得更深,令郑重忍不住痛呼起来。 正是因为这剧烈的痛楚,让郑重一下子就清醒过来了——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明白了发生什么事情。 清醒过来之后,他的脸色蓦然变得惨白,嘴唇也不住地哆嗦着。 他死死抓住范氏的手,语无伦次地喊道:“醒过来了,母妃……醒过来了,父皇醒过来了。” 父皇醒过来了,那么就会知道他做的那些事情,父皇这样的人,肯定会容不下他的! 父皇明明都那个样子了,太医都说支撑不了多久了,他一直想着让父皇驾崩的最佳时机,谁知父皇竟然醒过来了! 那么他该怎么办呢?父皇会如何处置他?父皇会废了他吗? 废了的太子,比死还不如啊! 范氏深深吸了一口气,强忍住手臂的疼痛,极力挤出笑容安慰道:“重儿,我知道了,你别害怕,还有母妃在,还有母妃在……” 她同样因永昭帝醒来而惊惧不已,但是还是比郑重多了一丝镇定。 惊惧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冷静,如此才能想出办法,但是一想到守在东宫外面那些左翊卫,范氏的心也跳得厉害。 伴君多年,她怎么会不知道永昭帝的行事? 皇上只是让重儿回到东宫而没有任何处置,说明后果已经严重到皇上难以处置了,说明皇上已经震怒得无以复加。 皇上现在不处置,只是为了最后的处置。 她的皇儿,现在该怎么办呢?如何才能保住皇儿和她自己? 她这些话,起不到任何安慰作用,郑重缓缓松开了她的手,惨然道:“母妃,孩儿完了,真的是完了,父皇不会饶了我,绝对不会。” 他忘不了父皇当时的眼神,父皇在知道紫宸殿的内侍宫女几乎都换了之后,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轻轻地看了他一眼。 这轻飘飘的一眼,让他当即跪伏在殿中,身子不由自主地抖个不停,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 可是,父皇没有发火,没有责罚他,只是让左翊卫将他送回东宫。 如果父皇当场震怒或是对他处罚,他还不会那么害怕,父皇越是平静,他便知道最后结果便越恐怖…… 他抬起头,双眼赤红地看着范氏:“母妃,您说父皇一定不会醒来的,可是他醒过来了。” 就算父皇枯瘦得像具尸体,仍旧是活生生的,仍旧是这个国朝的帝王,仍旧可以决定他的生死! 这个时候,郑重有说不出的后悔,他真的后悔了,当时怎么就鬼迷心窍,就相信父皇不会醒过来就可以为所欲为呢? 他看向范氏的眼神不觉变了,带上了明显的怨怼。 都是母妃,如果不是母妃的话……他可能还不会那么做,他那么相信母妃,母妃到头来却害了他! 人啊,大概都是这样,事发之后将原因归咎于其他人,就显得自己没有错了似的。 郑重已经忘记了,在永昭帝昏迷的时候,他立刻就换走了紫宸殿的内侍宫女,内心想着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父皇醒过来的。 若非他还有所顾忌,不想日后史官刀笔写他“杀父弑君”,他早就动作了。 一时之仁,便是功亏一篑! “……”范氏后退了一步,话都哽在了喉咙里。 重儿在怪责她?事情至此,她也没有料,她那么做,也是想为重儿谋一条出路而已,不然以重儿的平庸,以皇上对其他皇子的看重,一旦其他皇子成年了,怕是重儿的太子之位就坐不稳了。 太子之位迟早都要受到冲击,与其将来受制于人,不如早点行事或能有一线生机。 如此,她才趁着皇上昏迷的时候做了手脚,也差点如愿了…… 差点,可恨,就差那么一点! 范氏咬了咬牙,平时总是胆怯柔弱的脸容变得狠厉,眼神不断闪烁着,最终全部染上了阴毒。 “重儿,事已至此,再后悔怨怼也没有用了。母妃的确没有想到皇上会醒过来。现在趁着皇上在处理彭城之战,我们必须想办法自救。”范氏沉着声音说道。 她从一个皇子侧妃一步步走来,最终被册为皇贵妃,不管是手段还是心性都是非一般。 在这些方面,她比处处平庸的郑重强悍得多。 不得不说,太子郑重并没有遗传到永昭帝和范氏的本事,这或许也是承平太子都会遇到的问题。 此刻,在范氏看来,现在利刃已经架在了脖子上,他们母子压根就没有了退路,也不是为之前后悔懊恼的时候了,他们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我尽量争取发第三更!现在风雨更大了,我连阳台都不敢去了,祈求不会停电……我会努力的! 第一千零一十八章垂死挣扎 范氏知道,他们母子必须豁出去,才能挣得一线生机。 现在,他们只有一件事情可以做,那就是向皇上请罪! “向父皇请罪?母妃,请罪有什么用呢?父皇认定我有夺位的野心,一定不会饶恕我的。”郑重苦着脸说道。 天家无父子,现在父皇只会把他当作争权的敌人,任是他再求情也毫无用处。 范氏摇摇头,说道:“不,先去求情!我有办法让这些求情有用!我陪你前去!” 她加重语气说了这几句话,这笃定的语气让郑重眼睛亮了亮。 或许,母妃真的有办法? 于是,郑重便跟随着紫宸殿外跪了下来,他原本做好了整夜长跪的准备,可是不久竟然就被宣了进去。 甫入殿中,他们便跪了下来,只听得范氏抽泣着禀道:“皇上,臣妾今日是带着重儿前来请罪的。皇上,重儿做错了事情,皇上责罚是应当,但是臣妾只是想说一句:皇上,您觉得重儿有这样的本事和胆子做这些事情吗?” 她跪了下来,大哭着说道:“皇上,重儿是别人的棋子,他本身就是被人所用的,他连自己在做什么都不知道啊!” 永昭帝看着跪在殿中的人,枯瘦的脸容上什么都看不出来,并不因范氏的话语而有所起伏。 他原本是不想见太子和范氏的,但是他们一直跪在紫宸殿外哀嚎,便是关上了大门都能听得很清楚。 永昭帝震怒至极,倒真是想听听郑重和范氏说些什么了,因此便让裘恩放了他们进来。 没错,裘恩已经回到了紫宸殿,他在牢中的时候吃了不少苦,一条腿还没有完全养好,走路还是一拐一拐的。 但是他在永昭帝面前没有说半点牢中的事情,只是因为帝王醒来喜极而泣——这让看到他腿伤的永昭帝脸色阴沉了几分。 帝王当然不会怜惜一个奴才,但是裘恩是他信任重用的奴才,却被太子随意关进大牢刑求,这就是在明晃晃打他的脸! 还有全部换了的紫宸殿内侍宫女,太子将朕身边的人都汰换掉,是想做什么? 在听到邵世善若有似无地提到,朝中重臣想要来紫宸殿看望都屡次受阻之后,永昭帝就更察觉到异样了。 幸亏朕及时醒了过来,如果朕就这样昏迷着驾崩的话…… 永昭帝很难不去想这个可能性,再想想太子在他昏迷期间所做的事情,他心中都起了杀意。 他还没有想好如何处置这两人,他们倒忍不住来了?很好,很好! 永昭帝心中既存了杀意,又怎么会真的听得进范氏的话语?这些话语在他看来不过是狡辩而已! 太子是棋子?被人所用?国朝之中,有谁敢以太子为棋?有谁敢摆弄太子? 范氏就是想为太子辩解,也得找个像样点的理由! 他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压根不想听这些胡言乱语,他正想令他们退出去时,就看到范氏站了起来,仰天大哭道:“皇上,这一切都是皇后娘娘在背后所指!请皇上明察,切不可让奸邪逍遥!” 原本跪着的郑重倏地抬起头来,诧异地看向范氏。 这个时候,他才知道范氏的办法是什么。 原来,母妃所说的“求情有用”,就是将母后拖下水! 这样,真的有用吗? 永昭帝神色有片刻凝结,与皇后有关?范氏这是胡乱攀咬,还是有什么真凭实据? 他看了范氏一眼,没有说话。 范氏当然知道帝王此刻的心思,抹了抹眼泪继续说道:“皇上,的确是这样!您昏迷过去之后,皇后就从坤宁宫出来了,是她建议重儿监国的,还对臣妾说共同掌管后宫,说紫宸殿的奴才不中用,都要全部换掉……” 她哽咽了一会儿,好容易才将话语说完:“皇上,重儿是被迫监国的,实际上,朝中的势力都掌握在皇后娘娘的手中,重儿所批阅的奏疏和所下的命令,都是皇后娘娘授意!重儿,你说是不是?” 郑重哪里敢说不是?只能顺着范氏的话语不住地点头,心中却十分不安。 他能够顺利监国,并且行事那么无忌张扬,一方面是笃信永昭帝不会醒过来了,另一方面也是暗中与皇后结盟,所以皇后一系的势力才不会阻拦他。 但是这个结盟,是暗中进行的,他相信到了这时,皇后一定不会承认这个结盟。 再者,这个结盟谁会相信?皇后娘娘自己诞有皇子,本身一直也想争太子之位,与他乃天然对立关系,皇后会与他结盟吗? 还有,他与皇后结盟的心思,怎么能够说出口? 他一直都知道,皇后与他结盟,是了利用他,但是他何尝不是这样呢? 在当前的情况下,他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装作甘愿为皇后所用,是为了忍一时而已。 ——他早就想好了,会让永昭帝尽快驾崩,他登位之后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皇后! 皇后想利用他来打击五皇子、纯妃等人的势力,他同样想利用皇后来争取时间。 唯一失误的是,他没有想到永昭帝会突然醒了过来,打乱了他的计划! 时势如此,他只能顺着自己母妃的话语说,心中却沉了下来,脑中飞快地想着对策。 他都没有留下证据,并没有奢望自己母妃能拿出什么证据来。 然而,让他意外的是,范氏这样说道:“皇上,臣妾这么说,当然是有证据的,断不会冤枉皇后娘娘!” 证据?母妃的证据在哪里? 郑重目光再亮了几分,期待地看着范氏,心跳因这意外的惊喜剧烈地跳动着,仿佛要跳出心口似的。 不知是不是太紧张了,他感觉一阵晕眩,好像跪都跪不住了,却强硬撑着。 他能坚持住,他还有听到母妃说出证据是什么…… 下一刻,他便重重地栽倒在殿中,额头撞在殿中石板上,迸出了一股鲜血,然后意识全无。 范氏哀叫了一声,冲过去小心翼翼地将他扶起来,然后泪眼朦胧地看着永昭帝,呜咽着说道:“皇上,臣妾所说的证据就在这里!” #####第三更。哈哈,谢天谢地,并没有停电!有点奇怪,外面风雨大作,内心反而异常平静,难得写了三章,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一千零一十九章开始 “皇上,臣妾早些天就已经发现了,重儿总是精神不振,就好像生了大病一样,臣妾不放心,便去查了重儿的膳食,结果发现……发现重儿是中了毒!”范氏这样说道。 在等待太医到来期间,范氏陆陆续续说了一些情况,说她是早两日发现的,已经暗中为郑重替换了膳食,却没有声张,而是在暗地里观察,想顺藤摸骨查出背后下毒手的人是谁,云云。 末了,大哭道:“皇上,臣妾万万没有想到,给重儿下毒的人,是受了皇后娘娘身边的绿云所指使!” 范氏这些话,再一次指证了皇后。——皇后娘娘身边的得信得用的大宫女,当然是为皇后办事的。 永昭帝看着突然昏迷过去的太子,脑中蓦地想到了什么,但是他还没有想清楚,就听到范氏明白地指了出来。 “皇上,重儿的情况是不是和皇上先前一样?臣妾……臣妾害怕啊!”范氏以头触地,哭得不能自已。 霎时,永昭帝脑中闪过的内容便清晰了。 是了,情况一样,如果范氏所说属实,那么太子的情况不就是和朕的一样? 他看了看几乎要昏厥过去的范氏,眼神带着打量,并没有确定的想法。 对于范氏的话语,他半信半疑,因而没有说话。 太子突然吐血昏迷,是在太巧了,就在请罪的时候,就在紫宸殿中,而范氏所说的那些精神不振的情况,尚不知真假。 最先涌上他心头的,便是范氏在说谎,这是范氏为了替太子求情而想出来的苦肉计,但是转念一想,万一范氏所说的是真的呢? 但凡有一点点这样的可能,只要任何人有一点点谋害他的心,他都不会放过! 范氏胆敢直指皇后,除了太子昏迷过去之外,可还有别的证据? 他这样想,便这样问了出来。 “皇上,臣妾已经拿重儿的膳食去问过几位太医了,太医们都说只要日久这样吃食下去,整个人就会不受控制,易怒易躁,不用过多久就会丧失心智。臣妾是听了太医的话语,才想起重儿汰换紫宸殿奴才的时候,先去见了皇后……” 范氏言下之意,就是说郑重更换紫宸殿奴才,都是受了皇后的唆使,真正包藏祸心的人,乃是皇后。 “皇上,您可以审问皇后身边的宫女,一定能问出真相!重儿做错了事是该罚,但是重儿是被利用的,请皇上明察!” 明察,永昭帝当然会让人去查探,会查清楚范氏所说的话语是真是假。 他沉吟片刻,吩咐内侍将郑重和范氏送回东宫,其余什么都没有说。 他没有传唤皇后前来对质,没有必要这样做——他对范氏半信半疑,对皇后同样也半信半疑。 他所相信的,是韩珠节等暗卫调查之后的证据。 他现在刚刚醒来,而朝中发生了太多事情,便是如何对待太子,他都没有想好。 ~~~~~~~~~~~~~ 裘恩既然回到了永昭帝身边,那么紫宸殿的情况,汪印就知道得一清二楚了。 “这么说,太子和皇贵妃为了脱身,将皇后拉下水了?”叶绥听了来自宫中的情报,这样说道。 汪印点点头,说道:“没错,这是他们所想出来的办法。不过,就算攀咬皇后,太子专权一事也无法撇清,皇上一定会废太子,并且不会拖太久。” 在汪印看来,范氏在紫宸殿的种种举动,其实都是垂死挣扎,并不能改变大局。 最多,只是推迟废太子的时间。 因为范氏所说的这些事情,并没有实际的证据,皇上不会相信。 叶绥想了想,便明白了:“太子与皇后结盟,本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只是皇后棋高一着,皇上醒了过来,大局已定。” 汪印对此表示肯定,他也认为事情就是这样。 从之前太子专权而没有受到皇后一系势力阻拦的时候,就能看得出来,并且,太子监国之后擢升的官员,有不少很有问题。 这些官员,明面上是追随太子的,但实际上是偏向韦皇后和十八皇子的。 结盟是为了利益,同样,从利益可以推断出结盟来。 “说到底,还是皇后厉害。太子之位……要换人了。”叶绥肯定道。 这个结果,已经很明显了,皇上醒来了,朝局就要大变了。 汪印扯了扯唇角,淡淡说了一句:“是啊,太子之位要换人了……” 郑重的太子之位保不住了,在他看来,这样平庸无能而野心极大的太子,也没有必要保了。 在缇骑查探到沈肃与太子有密切联系之后,汪印便绝无保太子的心思。 他不敢肯定彭城之战是太子设计,但是他肯定彭城之战太子肯定知情。 一个太子,一个监国太子,竟然会允许在国朝范围内发生这样的战争,若是他登基之后,兴师动众怕是避免不了,很有可能会穷兵黩武。 这样的太子若是成为国君,对国朝来说那就是一场灾难。 他知道太子不保,但是他也没有想到,皇后一系竟然连徐偃师都能收买了,将彭城之战全部归咎于太子。 这怎么可能? 他不会保太子,但是彭城之战的真相,他一定要清楚,也一定要为死去的封伯和缇骑报仇。 首先,他要杀一人。 第一千零二十章内情 汪印想杀的这一个人,是仪鸾卫大将军杨善心。 杨善心现在是监察南库的人,原先是为数不多知道南库存在的官员。——如果没有南库那一场火灾的话。 南库那一场火灾其实并不大,而且没有任何损失,但是它就是被呈送到太子跟前了。 也正是因为这一场火灾,太子才得知南库的存在,才会有那么多官员知道南库的存在。 有了这样的前提,太子往南库那里下密令就是正常的,太子在背后策划彭城之战就顺理成章了。 由结果推断,为何偏偏会发生那一场火灾,其实就已经很明显了。 杨善心怎么可能与这些事情无关?太子是蠢,但是背后的杨善心却是确确实实的坏与毒。 这些人瞅准了皇上醒来之后绝不会容忍太子,所以早早就开始布局,现在就可以将彭城之战安放在太子头上。 可惜的是,这些人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当初暗中偷运驽床弩箭的工匠并没有死绝,还有一个人活了下来。 此人经历过南库窝案,见过当初何工匠是怎样始终不放弃、最终站了出来为那些死去工匠讨回公道的,并且在最后关头逃过了一劫。 世间并无新鲜事,当初南库在虞诞芝的总管下、在缇事厂的监察下,依然会出现问题,那么在几年之后,在关寒松等人的统领下、在仪鸾卫的监察下,同样会出现问题。 而且,这一次出现的问题比当初还要严重,因为犯错的是仪鸾卫大将军。 本该处于监察位置的人,一旦有了异样的心思,那么所能钻的空子、事情的严密程度就会更甚,真的可以说是神不知鬼不觉。 杨善心便是这样的人。 南库这些杀伤力极大的驽床弩箭早就研制出来了,也在研制出来的第一时间就上禀了关寒松和杨善心,却被杨善心以技术不成熟、不能大规模研制为由压了下来。 这些驽床弩箭的确还不能大规模地研制,也正是因为这个理由,关寒松和南库的官员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才给了杨善心偷运驽床弩箭的机会。 在最开始的时候,这些工匠制作驽床弩箭的数目是很清楚的,但是负责清点驽床弩箭的官员是仪鸾卫的人,这就能从中做手脚了。 仪鸾卫官员可以修改驽床弩箭的数目,但是因为这些驽床实在太大,就算可以偷运出来,也必须工匠的配合才可以。 接下里的事情就没有多少新鲜的了,财帛动人心、权势动人心,何况只是偷运出几架驽床,风险并不大,于是有几个工匠便被收买了。 只能说,当初何工匠所做的事情在南库实在太轰动,这些工匠虽然开始没能忍住诱惑,但是也想起了何工匠所做的那些事情,最后也有会有迷途知返。 这活下来的工匠,便是其中之一。 彭城之战发生之久,在岭南的柳元集和俚部首领冯珍发动了一切人手,差不多将南库周围的山岭翻了个遍,终于找到了那些消失工匠的蛛丝马迹,最后才发现了这个假死脱身的工匠。 现在,这名工匠已经有岭南道的缇骑护送着上京了,不用多久就能抵达。 他一定会将这个工匠平安送到皇上面前####这章短小,今天新得了一套文史工具书,沉迷了,明天多更补上! 第一千零二十一章杀机近 太子昏迷过去的事情,很快就传了出去,自然令本就不明的朝局多了变数。 尤其是知道太子昏迷详情的人,更是心情复杂不已。 韦皇后听说了紫宸殿的事情,伸手看了看自己的护甲,才随意说道:“太子昏迷的症状和皇上的很相似?” “是,太医是这么说的,皇贵妃还在紫宸殿提到了娘娘,说太子受控于娘娘,直指向绿琴。”大宫女红箫这样回道。 韦皇后“呵”地轻笑了一声,眼中露出了明显的嘲讽,内心并无多少慌乱。 事情的进展,比她所预料的还要好很多……太子这些举动,只会让她想到一个词,那就是“狗急跳墙”,明显就是死路一条,有什么好让她慌张的? 皇贵妃都已经直指她身边的绿琴了,但是皇上却没有任何表示,坤宁宫一切如常,这就很明显说明这一点了。 她压根就不怕! 不仅如此,她还要感谢太子和范氏这样做,毕竟自寻死路的事情可不多! 想了想,她这样吩咐道:“红箫,你且去传一件事,要让宫中都传到,一定要传到皇上的耳中!你且听着……” 她吩咐了红箫几句,末了便说道:“去吧,绿琴这两天不宜外出,这些事情就由你来办了。” 红箫点了点头,随即便按照吩咐去办事了。 很快,宫中便传出了一种传言,说是太子昏迷过去了,是皇贵妃娘娘的苦肉计,是在借太子中毒的事情来为太子专权开脱; 传言又云,连太医都不知道皇上昏迷过去的真正原因,不然皇上也不会这么久才醒过来,怎么太子昏迷就和皇上情况相似呢?当中究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联系? 永昭帝刚刚醒过来,虽然已经将紫宸殿的内侍宫女都传唤回去了,但是他毕竟昏迷了这么久,宫中那些掉换过的人选一时片刻也不能恢复正常,因此韦皇后对宫中风向还有很大程度的掌控。 加之还有别的人相助,这些传言被人刻意引导、传播,不到半天便传遍了宫中。 已经回到紫宸殿的裘恩当然知道这些传言,也如实向永昭帝禀告了。 永昭帝听了,眉头皱了皱眉:“这些话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回皇上,奴才正在查探,宫中的奴才汰换了许多,奴才还需要一点时间,请皇上恕罪!”裘恩这样回道。 不用想都知道这些话语传得这样炽盛,必定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裘恩这样的人精当然更清楚,也猜得到这些话语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但是,没有证据,况且……这样的传言端看皇上怎么看待,压根就无需证据。 永昭帝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摸了摸自己枯瘦的脸容,感受到骨头突出到快要穿破皮肉了,眼神不知道转了几转。 良久良久,他才淡淡地说了一句:“是吗?” ~~~~~~~~~~~~ 且不说宫中,宫外朝臣对于太子昏迷一事,也持谨慎观望态度,只觉得朝局只会更加动荡了。 杨善心倒是一点儿也不担心,在他看来,太子所做的这些事情完全改变不了什么,只是会使废太子的结果推迟一点点而已。 是的,没有错,在这件事上,他和汪印的想法差不多。 在他看来,皇上醒过来之后一定会废太子,这个结果绝不会更改,因为没有一个皇上能容忍旁人染指皇位,哪怕这个人是太子,是国朝储君。 在得知徐偃师下场之后,他就更加肯定这个结果了。 他在南库铺陈了前事,现在有秦均安、徐偃师等人下场,最后彭城之战的主使者落在太子头上,那就是必然的事情。 太子专权在先,又发动彭城之战在后,皇上怎么可能会容忍? 但是他不知道,此时缇骑护送着一个工匠来到了京兆,并且将其交给了鸿胪寺丞韩珠节,一同交予的,还有缇骑在岭南道所查探到的情报。 韩珠节是同乐公主的驸马,因驸马不能官大于五品,他在鸿胪寺丞这个位置上多年,朝臣都知道他是个书呆子,做个不能擢升的驸马也很合适。 但是没有什么人知道,这个书呆子也是皇家暗卫的副首领,是永昭帝极为信任的人。 先前永昭帝已经下令让韩珠节去仔细调查南库的事情,以查清楚驽床弩箭的真相,现在,韩珠节就秘密把工匠带到了皇上跟前。 在一般情况下,这样的工匠根本到不了御前,也无需到御前,但是这一次情况例外,永昭帝吩咐韩珠节直接将人带来,他要亲自审问。 这个工匠姓甚名谁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知道南库偷运驽床弩箭的事情! “奴才……奴才拜见……拜见皇上……”工匠低头跪伏在殿中,身子抖动个不停,连话都说不出利索。 也是,寻常人等,哪里能够得见天颜?尤其是这等卑微的工匠。 永昭帝懒得计较这个工匠的失态,只是冷声吩咐道:“将你所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不得有任何隐瞒!” “是……是……奴才知道,知道……”工匠慌慌张张地答道,身子仍旧在不断颤抖着,断断续续将话说了出来。 他从接到偷运的命令说起,说到了那些驽床弩箭是如何重要,说到了是怎样避过监管偷运的,最后还说到了被追杀,工匠们艰难逃亡…… “皇上,所有人都死了……都死了,奴才也应该死了的,但是南库驽床弩箭的真相,奴才……奴才要说出来,奴才最后肯定也要死的……” 说到最后的工匠,已经哭着说不出来话来了,不知道是因为害怕惶恐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他的话语是不是南库的真相,永昭帝当然会存疑,但是有一点,永昭帝觉得这个工匠说对了。 这个奴才最后肯定要死的! 偷运南库的驽床弩箭,如此胆大包天,即便最后悔过,也绝不能饶! 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表露出来,只是摆摆手,对韩珠节说道:“将他待下去吧,朕得想一想。” 韩珠节不知道皇上心中是如何想的,也不能问,只是恭敬听令将人带了下去。 当天夜里,永昭帝召来了镇国公汤源,问道:“爱卿,南库的事情,你信吗?” 掌管着皇家暗卫的首领,两代都是镇国公府的人,韩珠节也是听令于汤源,有关南库的事情,汤源当然清楚明白。 他没有立刻回话,只是沉吟了一会,才说道:“皇上,臣难说真假,但是臣知道,彭城之战的确发生了,的确死了那么多人,而且……” 汤源顿了顿,才说出这一句话:“就连臣都不知道这些驽床弩箭,朝中几乎没有人知道这些驽床弩箭!” #####第一更!每次说多更点,我自己都会打脸,再也不敢说了……站定挨打。 第一千零二十二章洞彻 汤源这一句话,正中要害! 那些驽床弩箭之所以是彭城之战的重中之重,之所以是永昭帝醒来后第一时间关注的所在,就是因为这句话。 整个国朝、包括统领着皇家暗卫的汤源、包括掌管着缇事厂的汪印,这两者在国朝之中是情报最为周全、信息最为敏锐的两个势力,却都不知道南库有这些驽床弩箭的存在。 当然,也包括他这个一国之君,这个掌管着整个大安朝的人。 这说明了什么,说明在整个国朝之内,还是有东西脱离了他这个帝王的掌控。 而且,这个东西具有极大的杀伤力,乃国朝重器,偏偏不为帝王所知! ——偏偏有人就知道了,还用这个东西做了一场大局! 究竟杨善心利用了南库做了什么事情,太子所做作为有多少是杨善心从中推动的,这其实都没有多少重要了,光是凭着有人成功将那些驽床弩箭运彭城,这就足以让帝王容不下人了。 汤源说完这句话之后就沉默了,他知道永昭帝无需他说得更多,他只需静静等待指令就够了。 裘恩恭顺地站在永昭帝的背后,仿佛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只在汤源准备离开紫宸殿的时候,他才抬头感激地看了汤源一眼。 当初是汤源将他从大牢里面带走的,不管汤源是受厂公所托还是受纯妃娘娘所请,镇国公府是护了他周全,这一点他不会忘记。 汤源离开之后,永昭帝张了张眼,想振一振精神,但是深陷的眼眶和浑浊的眼珠子,依然让他看起来没有半点精神。 “皇上,太医刚来禀了,太子是中毒昏迷了,情况和当年长公主殿下十分相似,太医们正在想办法解毒,太子应该很快就能醒过来了。”裘恩这样回道。 太子昏迷过去了,却并不代表着他所做的那些事情就过去了,也不代表着永昭帝就原谅了。 苦肉计之所以能凑效,是因为有感情在,还有着不忍心,但裘恩觉得,这会儿的皇上对太子……却没有什么感情,也没有什么不忍了。 尤其是在太医诊断出太子昏迷的情况与皇上的并不相符之后,这些就更说不上了。 太子所中的毒与当年长公主殿下有关,当年长公主殿下中毒所牵涉的太多太大了,几乎将整个皇族都牵涉进去,现在这个消息乍听来是个重大的消息,其实不然。 正因为当年长公主中毒牵涉了太多人,究竟是谁给长公主下毒的人,其实明面上并没有查出来,至于暗地里……有缇事厂的情报,汪印猜测背后下毒的人就是贤妃。 但也就是猜测而已,这个还没有任何实际的证据。 现在太子中了同样的毒,国朝储君中毒会比长公主殿下的影响有过之而无不及,也正因为如此,太子中毒的真相也必定会牵涉很多人,也必定会查不出来。 现在国朝这样的局势,皇上刚刚昏迷醒过来,有彭城之战、有江南道水灾,且有太子专权在前,皇上怎么可能会花心思去仔细调查太子中毒的原因? 不管太子因何中毒、中了哪样的毒,在皇上看来,这更多就是一场苦肉计而已。 裘恩所想的没有错,此刻永昭帝就是这样想的,他压根就不在意太子是怎样的情况,他所在意的,是太子做了什么样的事情、现在国朝是什么局势。 永昭帝用力揉了揉眉心,最后说道:“替朕摆驾,朕要去见贤妃。” 裘恩弯了弯腰,神色没有任何变动,只恭敬的说道:“是,皇上,奴才这就去吩咐。” ~~~~~~~~~~~ “皇上去贤妃了?时至今日,在一众妃嫔之中,皇上最信任的还是贤妃。”叶绥直接说道,语气带着一丝不解。 裘恩的消息已经送出来了,虽然其不知道皇上和贤妃说了什么,但是皇上前去见贤妃这个举动就已经能说明很多事情了。 贤妃是个聪明人,在皇上昏迷期间,她也带着十九皇子深居简出,并没有露什么面,但是包括支持太子监国、将姐姐禁足,这些都得到了贤妃的支持。 ——这两个事情上的支持,就足以说明贤妃的态度了,皇上不可能不知道贤妃做了什么,也不可能不知道贤妃的心思,但是皇上为何还这么信任贤妃? 贤妃现在养了十九皇子,有了皇嗣的厉害关系,也不能说是纯然无争了,可是皇上醒来后去见的一个妃嫔,还是贤妃。 汪印想了想,淡淡说道:“皇上的后宫之中,唯有贤妃是这么多年都无争的,就算皇上不是绝对信任贤妃,在妃嫔之中也还是最为信任的。” 几十年来的信任,虽然有了裂缝,但有些习惯有些的心情,皇上可能还是觉得只有贤妃才能懂得。 只是,贤妃这个人……不知道皇上去见了贤妃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决定? 从过去的情况看来,皇上去见了贤妃之后,多少还是听信了一些枕头风,都会下一些决定的。 现在皇上在太子一事上,也会听取贤妃的意见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朝局接下来会怎样还不好说。 “半令,太子中毒一事……怎么会与长公主中毒症状相同呢?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当初是我们忽略了?”叶绥继续道。 当初他们追查长公主中毒的时候,从动机等等方面来查探,已经排除了皇贵妃下毒的可能性。 现在太子中毒看来就是皇贵妃的苦肉计,那么当初长公主中毒是不是也与皇贵妃有关? 汪印伸手在案桌上轻敲了敲,淡淡地说道:“本座且不管太子中毒一事,本座现在要的……是彭城之战有一个结果!” 本座现在要做的,就是要为封伯和缇骑们报仇! #####祝大家中秋快乐!阖家团圆安康!还来得及……呼…… 第一千零二十三章夺职 当杨善心被罢职的消息传出来的时候,整个朝堂都为之一震,绝大部分的官员都惊呆了。 自从永昭帝醒来之后,他们都在密切观望着紫宸殿的情况,但是却没有想到,会听到杨善心被罢职的消息。 杨善心乃仪鸾卫大将军,这些年深得皇上的信任和看重,所统领的仪鸾卫也成为了仅次于缇事厂的势力,就皇上对汪印的忌惮看来,许多朝臣都相信仪鸾卫迟早有一日会取代缇事厂的。 皇上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将杨善心罢职?皇上醒来之后第一个问罪的竟然是杨善心? 这怎么可能?这是为什么? 虽然兵部尚书秦均安被勒令在家养病、手中的权力全无,但起码还是个兵部杀尚书,还不算是被问罪,而现在杨善心是直接被罢职了。 永昭帝所下的罢职旨意中称杨善心“结党营私、渎于官职”,因而罢官,夺一切权力俸禄,同时令仪鸾卫副将军余景怀暂代大将军之职,直至新任大将军被选传来…… 当这个旨意送到仪鸾卫的时候,杨善心和余景怀简直难以置信,一时忘了接旨。 刹那浮现在他们心头的,便只有这么一个想法:皇上这个旨意弄错了吧? 圣旨怎么会弄错呢?更何况前来宣旨的还是裘恩,重回到皇上身边的内侍副首领。 杨善心身子摇晃了几下,脸色煞白地跪倒在地上,看似是恭敬地接下了圣旨,实则是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 余景怀接过圣旨的时候始终是懵然的,但是杨善心却是越来越清醒,正是因为清醒了,所以脸色越来越白,身子越来越僵硬。 皇上知道了,皇上肯定是知道了! 不然,皇上不会下这样的旨意,不会夺他的官职! “余将军,皇上旨意既下,还请您尽快处理好仪鸾卫的事务,至于杨将……杨善心,尽快与余将军交接完毕,仪鸾卫这样的军务重地,你以后就不能踏足了。”裘恩平平地说道,语气公事公办,并没有对杨善心有任何嘲讽。 正因为他如此公事公办的语气,让人觉得……杨善心就只是杨善心了,他不再是仪鸾卫大将军,手中不再有任何权力,不能再踏入仪鸾卫半步。 没有了官职和权力的杨善心,会是怎样的? 裘恩没有再看杨善心一眼,直接转身离开了,这个宣旨任务,其实并不需要他这个内侍副首领前来宣旨,但是他向皇上求来了这差事。 他要来看一看,看看这个设计害死了封伯和那么多缇骑的大将军是怎样的。 看了,也不过是那么一回事,比寻常人还不如,此刻瑟缩跪着连身子都不敢动,再也看不出有半点大将军的威严气势,看着着实让人心中解气。 这样的人,是怎么敢发起彭城之战的?他想不明白,也不会再给半个眼神。 皇上的夺职旨意已经下了,杨善心必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但是这最后的事情还轮不到他来做。 裘恩之后,余景怀捧着圣旨,只觉得好像烫手一般,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毫无征兆,就如同晴天霹雳一样,大将军就被夺了官职,而由他来接管仪鸾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忍不住看向了杨善心,这一看心中便大呼不妙,忙上前搀扶道:“大将军,您如何了?大将军!” 杨善心仍旧跪在地上,只见他身子一动不动,嘴唇也一张一合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随着余景怀的急吼,杨善心猛地打了一个冷颤,身子似是恢复了灵活,他挣扎着想站起来,但是却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都往后倒了下去。 杨善心被夺职这样的大事,所传播的速度之快是难以想象的,不过一两个时辰,便传遍了朝廷上下。 皇上旨意中的那八个字,实在太寻常太笼统了,大部分的官员不明所以。 杨善心结什么党营什么私?渎了什么职有什么害? 这些最重要的事情都没有提及,皇上只轻飘飘下了这八个字,就将仪鸾卫大将军夺职了。 虽则朝官这样想着,明面上却不敢为杨善心说半句不平的话语。——现在局势如此不明朗,皇上醒来不久,他们哪里敢说什么话? 一时间,消息不灵通的官员都想尽办法去打听消息,免得祸及自身,而那些知道内情的人,嘴巴都紧得像河蚌,自然什么消息都不会透露。 在尚书左仆射府邸内,邵世善听着属下的禀告,脸色渐渐阴沉起来。 杨善心被夺职了,皇上一定是为在为彭城之战而在问罪杨善心,他没有想到,第一个出事的人是杨善心! 看来,南库驽床弩箭的问题,最终还是落到了杨善心头上。 当初他就觉得,彭城之战风险太大,可惜某些人觉得天时地利人和皆备,此事必定能成。 ——他便没有说什么了。 反正彭城那里的事情,他也就隐约知道个大概,从来没有插手参与,最后结果也不会祸及到他。 何况,但是他同样心存着一丝希冀:倘若彭城之事可成呢?那么就省了许多功夫! 这个无害而可能有利的事情,他是不会阻止的,只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的。 到了如今,彭城的事当然不可成了,还留下了天大的麻烦,先前他故意引导秦均安将兵部的事情引向太子,看来也没能混淆皇上的视线。 也是,汪印不死,还回到了京兆,对他们来说,事情就难以做到无往不利了。 被皇上夺职位的大将军,还知道那么多内幕的大将军,实在是个祸害,杨善心……怕是不能留了。 而此时,汪印也下了一个决定,正准备出府了。 第一千零二十四章迫近 天色已经暗了,叶绥为汪印拢了拢白色的长袍,轻声说道:“半令,早去早回。” 说罢,她笑了笑,将温柔都蕴在了话语中,看着就让人感到心中安宁,觉一切都无有畏惧。 汪印就没有什么好怕的,见到这样的叶绥,心中越发镇定淡然。 举重若轻,这是阿宁传递给他的态度,他收到了。 他伸手握住叶绥的,放缓了声音说道:“阿宁,我去去就回来,不用担心。” 叶绥点了点头,仰头看向他:“好,我等你回来,我不担心。” 她的确不担心,现在半令已经做好决定了,她要做的也不是担心,不是增加他的负累,而是相信他,等待他回来。 而且,她也支持半令去做这件事。——唯有如此,才能平息半令心中的悲伤愤怒,才能告慰那些死去英灵。 她也相信,半令去做这件事,必定已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和应对。 汪印没有再说什么话,还是紧紧地抱了叶绥一下,便转身大踏步离开了。 年伯佝偻着身子候在门外,见到汪印出来了,便恭敬地说道:“厂公,都已经安排好了,属下陪你走这一趟吧。” 年伯从缇事厂大牢里面出来,当然是有非做不可的事情,就是陪着汪印走这一趟。 不仅仅是因为他武功高强,更因为他对封伯缇骑的感情。 “好。你们就不用去了。”汪印这样说道,最后半句是对欲请命的庆伯唐玉等人说的。 庆伯唐玉等人将悲愤震荡的心思压了下来,恭敬地说道:“是,属下听令。” 尽管他们无比想跟随厂公前去,但是厂公既然这样吩咐了,那么他们就只能在府中静候着。 此事不宜声张,厂公和年伯两人的武功不知比他们高多少,足以应付任何状况。 再说了,一个被罢职了的官员府中,也不会有什么厂公和年伯应付不来的事情。 没错,汪印现在要去的便是杨善心府中! 此刻杨善心在府中书房内听罢管家的汇报,哆嗦了一下才哑声道:“没有人接帖子?连宋棠那里也没接?” 他裹紧了身上厚厚的长袍,明明是七月炎热的天气,他却总觉得冷,冷得连汗毛都竖起来了。 作为一个武将,他有武功内力打底,本不应该觉得冷才是,但这是打心底散发出来的寒意,无论穿多厚的一副都驱散不了。 这种冷,他过去从来没有经历过,是一种前路已断、泰山压顶的绝望阴冷。 他早就知道官职权力的重要,不然也不会这样汲汲营营,但是当它们全部失去的时候,他才发现他之前所作的心理预料还是太轻太轻了。 他压根无法承受! 这个时候,杨善心真的是后悔了,说不出的后悔,他不应该整天想着对付汪印的,不应该在南库那里做手脚的,不应该鼓动太子的…… 如果他没有做这些,皇上就不会问罪于他,那么他就还是仪鸾卫大将军,手中仍然有权利,会享受着朝臣的尊敬讨好,而不是现在这样,没有任何愿意接他的帖子。 就连他的心腹亲信,最得他重用的果毅都尉宋棠,都没有接! 之前宋棠可是整天跟在他身边,像条狗一样转来转去,他指去哪就跑去哪的,现在却连他帖子都不接? 人走茶凉无可厚非,但是宋棠……宋棠竟然也会这么做?他真是看错了! 还有另外那些人……要知道他知道很多内幕,难道这些人就不怕他将事情扬出去吗? 他若是真的到了绝路,他也要拉这些人垫背! 设计彭城之战许多人都有份,凭什么他就会出事而其他人逍遥在外? 杨善心双臂紧抱在一起,似乎这样就能够驱寒似的,他闭上了眼,随即发出了一声长叹,这样吩咐道:“等会我修书一封,你将它送到宫中。那位贵人肯定会有办法的。” 可是,他却没有听到回话,杨善心脸上顿时有些恼怒,如今他被夺了官职,就连管家都如此怠慢? 他正想发火,却猛然发现房间好像太安静了,安静得有些可怕,不对! 杨善心倏地睁开眼,然后瞳孔瞬时变得很大,一口气也哽在了喉咙里。 映入他瞳孔中的,不是温顺的管家,而是另外一个人! 这个人,穿着一身白色的孝服,白皙的肤色与校服的颜色几乎不相上下,他唇角微勾着,看起来是在微笑,偏生眉眼狭长上挑,加上毫不掩饰的压迫气势,只会让人感到心生震颤,仿佛利刃架在了脖子上。 是汪印!汪印出现在他府邸中了! 杨善心瞪大了眼睛,心中只觉得震惊意外,一时竟忘记了害怕。 汪印想做什么? 他听到“刺啦”一声响,原本在他左侧的一张雕花椅子瞬间便移动到汪印跟前,而汪印身侧跟着的老仆则收回了掌,而后抬起头来冷冷地看着他。 杨善心腾地站了起来,忍不住脱口道:“你是……你是大牢里的……” 是缇事厂大牢里的掌刑千户,据说从来不会离开缇事厂的人,现在就在他跟前! 当年还是九皇子和十皇子轮流执掌缇事厂的时候,他曾跟随其中一人进入缇事厂大牢里面,见到过这个人。 这个人原来不是汪印的老仆,而是缇事厂的掌刑千户!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汪印缓缓落座,双手房子扶手上,仍旧勾着唇角,微微笑着问道:“杨将军,你让人将书信送到宫中何处?本座甚是好奇,很想知道呀。” 话语刚落,他唇边的笑意便立刻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高涨凛冽的杀意。 杨善心克制不住地往后退,跌坐在椅子上,只觉得越发冷了。 #####不算第二更,补上昨天的~~~ 第一千零二十五章杀一人 汪印是来做什么的呢? 杨善心曾是三品的大将军,从官职上来说是压汪印一头的,之前他在城门与汪印对峙的时候,气势也只是差一点儿的。 但是这回面对汪印,他却忍不住瑟瑟发抖。 官职和权力给他带来的底气和信心都没有了,在汪印强大的杀气和压迫面前,他曾经的勇猛威严荡然无存。 从来没有这样的一刻,杨善心觉得自己是如此的弱小无助。 汪印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但是杨善心却觉得如此可怕,感觉到自己周身被杀气笼罩着,根本无路可逃,连挣扎都不得。 汪印打量了他一眼,淡淡说道:“杨将军,你很害怕?” 这样惊惧的杨善心,让汪印觉得异常荒谬。 就是这样的杨善心,在背后设计了彭城之战,还在南库做了那么多手脚?从此刻其表现来看,半点都看不出有这样的胆子和魄力。 他转念一想,荒谬之余便多了疑惑。 杨善心能够成为仪鸾卫大将军,能够成为皇上的亲信,本事和魄力当然是有的——这也是他当初推荐杨善心为大将军的原因。 仪鸾卫成立至今八年,杨善心就任大将军也就八年了,虽说时间和环境能够改变一个人,但是八年的时间、在仪鸾卫这个环境之中,杨善心能够变得这么彻底吗? 还是说,八年前他对杨善心的观感本来就有问题? 杨善心仍旧瞪大眼睛看着汪印,并没有说话。 汪印轻拍了拍扶手,好像想起什么似的,语气带着些许感叹说道:“说起来,当初还是本座推荐你成为仪鸾卫大将军的,你却处处与本座作对,想置本座于死地,有如今下场,也不冤。是也不是?” 他没有问杨善心为何要这么做,原因无非是为了地位权力;他对杨善心也没有任何惋惜痛心,一个官员要变,很多时候旁人难以阻止。 杨善心紧揪住长袍的手松了松,眼中的惊恐渐渐散去,变成了刻骨的怨毒,咬着牙说道:“汪印,事到如今,当然是轮到你说风凉话了。如果不是你,本将何至于此!” 他死死盯着汪印,脸上交织着惶恐愤恨和不甘,连面容都扭曲了。 汪印为何没有死?!如果汪印死了,局面就完全不同了,南库的驽床弩箭不会暴露,他也不会被罢官夺职,都是汪印!该死的汪印! 汪印“呵”地笑了一声,对这些话语完全无感。——杨善心说出这些话语,也是意料之中。 这世上总有些人总习惯站在道德道理的制高点,凡是与他相逆的就已带了恶和坏,事败之后就会将一切都归咎于他人,位高权重者犹甚。 杨善心是什么样的心路历程,汪印不想知道,他此来,只是为了杀杨善心而已。 国朝之中恨他的人、与他作对的人不少,杨善心不会是第一个也不会最后一个,但杨善心却是他最不能容忍那一个。 立场不同、所求不同,杨善心若是对付他、置他于死地,他也没有什么想法的,各凭本事相斗便是。 但是杨善心千不该万不该发起了彭城之战! 这是一场战争,是在国朝之内发生的一场战争,死了那么多士兵!这些士兵,原本是用来保家卫国的,却被杨善心这些人用来作为争权夺利害的工具! 国朝承平那么多年,第一场战争竟然是彭城之战,死的都是国朝士兵! 不管杨善心这些人是失败还是成功,这个风气都不能开,必须以雷霆的态势震慑军中,如此才不会有别的将领胆敢再起这样的心思。 汪印撑着椅子扶手站了起来,缓缓朝杨善心走近,越是近,他身上的杀气越是收敛,当他站在杨善心身边的时候,原本凛冽的杀气已经全部不见了。 杨善心想往后退,但是他是跌坐在椅子上的,他根本就无法退,只得正大眼睛看着汪印越走越近。 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惊恐地看着汪印,颤着声音说道:“汪印,你……你想做什么?” 汪印看他的眼神太平静了,平静到好像在看一个死人那样。 杨善心知道这种眼神,过去他想要一个人死的时候,就是这样的眼神。 汪印所说的“必须死”不是一句狠话,而是真的会这样做?汪印来他府中,就是为了杀他? 不会的,汪印不敢的,他虽然被皇上罢职了,但是仪鸾卫的交接还没有完成,他也还有不少势力,更何况,汪印难道不想知道彭城之战的真相? 见到汪印扬起了一只手手掌,杨善心的瞳孔瞪得更大了,失声喊道:“你……你别过来!你……你难道不想知道彭城之战的真相?” 汪印伸出的手顿了顿,而后看着杨善心道:“哦?杨将军想要告诉本座真相?那你且说说,本座且听听。” 听到这些话,杨善心眸光亮了亮,心中稍定。 很好,汪印还有事情在意的,向来彭城之战的真相就是汪印的软肋,有了这个在,汪印就不敢轻易杀他,那么他就有办法逃脱当前的危机。 他想着如何利用彭城的真相,想着用这个真相来要挟汪印做些什么事情,甚至还想着或许还能利用汪印来官复原职…… 胸口突然传来的一阵剧痛打断了杨善心的臆想,他下意识地往胸口处看去,只见那里已经插了一把匕首,匕身已全部没入他身体中,只露出木质匕柄在外面。 他瞳孔瞪得大大的,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汪印,做了什么?汪印什么什么将匕首插在他胸口的? 汪印捻了捻手指,淡淡说道:“想来,本座问你宫中之人是谁,你也不会说了。彭城之战有多少人参与其中,本座定会查清楚的,倒是你……必须死!” 他这番来见杨善心,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手刃杨善心! 第一千零二十六章来请 汪印既出手了,自然就不会留有任何余地,杨善心只来得及看了看自己的胸口,连话都来不及说,就已经倒在了地上。 时至此刻,汪印不会再给他说话的时间。 这一把匕首,乃封伯习惯所用,汪印出府的时候就带着了,就想着用来手刃杨善心。 现在看着倒在地上的杨善心,他却没有多大的快意。 杨散心死不足惜,但是彭城之战已经发生了,死去的封伯和缇骑永远不会再出现了。 况且,死一个杨善心,也不能说是完全为封伯和缇骑们报仇了,杨善心背后有谁,他现在还没有查出来呢。 ——总会查出来的。 刚才就已经有了一个线索,那就是宫中。 杨善心想要向宫中哪个人求助呢?会知道的,杨善心虽然死了,但是还有帮其往宫中送信的心腹管家。 刚才进来的时候,那个管家就已经被年伯打晕放在一旁了,这个管家会比杨善心容易对付,想必最后可以从这个管家口中撬出一些什么来。 汪印此来就是为了杀杨善心而已,没想过还会听到有关宫中的消息,现在也是一种所得了。 杨善心,会是第一个,剩下那些参与过彭城之战的人,他会一一找出来! 他缓缓蹲下身,将已插进杨善心身体的匕首拔出来,随着匕首的拔出来,杨善心身体的鲜血也随即喷射出来,有不少溅到了汪印的身上。 血点溅到白色的孝服上,异常显眼,汪印却没有任何在意,他只拔出了匕首,撩起衣服的一角擦拭着匕首。 呵,杨善心这样的人,鲜血竟然也是红的…… 汪印唇角勾了勾,发出几不可闻的话音,随即将擦拭干净的匕首放回了怀中。 封伯留给他的东西不多,这一把匕首,他可舍不得留在这里。 他站了起来,朝年伯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就转身出了这书房,而年伯则提着那个昏迷过去的管家跟在了身后。 以汪印和年伯的武功,他们进出杨善心府邸根本不会留下半点声响痕迹,即便杨家现在还有家丁护院,他们也来去自如。 他们像来时一样,轻巧得如同两片叶子一样飞出了杨家的围墙——即便年伯手中提着一个人。 只是,汪印刚落地,就立刻发现了异样,敏锐地看向了那处有异常颤动的地方。 有人在那里! 汪印盯着那个地方,眉眼眯了起来,却没有立刻往那里攻击。 年伯自然也发现了不妥,将那个管家放在了地上,上前一步守在了汪印的身边,平时浑浊的眼神此刻闪着锐光,也盯着那个方向。 下一刻,他们目光所在的方向就闪出了两个人来,黯淡的月光也能映出他们的面容。 他们面容镇定,没有被发现之后的慌乱,看样子是专门等在这里的,也是故意露出痕迹让汪印两人察觉的。 其中一个人,还是汪印印象深刻的,过去也有过交集。 他怎么会在这里? 只见来人弯腰点头,其中一个拱手恭敬地说道:“汪督主,打扰了。家父有要事请督主前去一趟,还望督主能走一趟。” 第一千零二十七章死不足惜 说话的人,乃是护国公世子汤仁,其所说的“家父”,自然就是护国公汤源了。 皇家暗卫历年来都由护国公统领,汤源属下自然有许多本事高强的人,更别说护国公府本就特许设有的一千私兵,可以说是三大国公府武力最强盛的。 汪印前来杀杨善心固然隐秘,若是护国公府有心的话,自然是能够清楚他的行踪的。 只是让他想不明白的是,护国公府为何会监视知道他的行踪,并且汤仁在这里等着他。 当初他在江南道的时候,汤源曾经给他来过书信,说是京兆局势危急,促请他尽快回到京兆。 虽然他并不觉得护国公府就是站在他这边的,但是当初阿宁帮护国公府找回了丢失的女儿,解了护国公府三十多年的困局,护国公府对他有感激,这是可以看得出来的。 最明显的就是,在叶向愚带着西山营士兵前去支援的时候,护国公府帮了很大的很忙。 现在护国公世子汤仁亲自候在杨家门外,是不知道本座对杨善心做了什么呢?还是知道了也不干预? 以护国公府的本事来看,多半是后者。那么汤仁奉汤源的命令亲自来请,是为了何事呢? 不管是为了什么原因,既然汤仁亲自来了,那么他自然要走这一趟的。 汪印点了点头,朝汤仁说道:“好,本座随你去。” 年伯依旧紧跟在汪印的身边,这样的情况下,护国公府来请,他自然不可能离开半步。 至于杨善心的管家…… 汪印只扬了扬手,随即暗处便蓦地出现了一个身形,然后以极快的速度带走了年伯放下的杨管家,快到让汤仁两人看不清这个人的身形。 这是贴身跟随在汪印身边的暗卫,和郑七王白一样都是隐匿在暗处的。 汪印虽然令庆伯唐玉等人不得跟随,但是这些贴身暗卫是一定会带着的,现在正好带着杨管家回府中。 ——顺便向阿宁报平安。 汤仁见到突然出现的人身形快到看不清,内心翻起了惊涛骇浪,脸上却极力平静。 他当然知道汪印身边是有暗卫的,但是这些暗卫的人数、本事却并不清楚,因为没有多少人见过这些暗卫出手,见过的自然也没有什么机会向其他人描述。 他能猜到汪印身边的暗卫是极厉害的,但现在亲眼见到了,发现自己所猜想的还是弱了,他低估了汪印身边这些暗卫的本事。 作为统领着皇家暗卫的人,汤仁自然会忍不住拿汪印身边的暗卫和皇家暗卫做个比较。 他很肯定皇家暗卫人数要比汪印的暗卫多得多,毕竟国朝之力和个人之力不在一个水平,这个没得比较,但是从暗卫个人本事来看……定然是汪印的暗卫更高强。 暗卫之所以是暗卫,就在于见不得光,自然也就不能大规模行事,从这方面意义上来说,暗卫的绝对人数多,意义并不大。 尤其是皇家暗卫,如果要全部动用这些皇家暗卫,那么就说明国朝局势不是“艰难”两个字可以形容的了。 汪印练兵的本事在军中称第一,若是皇家暗卫由汪印来训练…… 汤仁忍不住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有些魔怔了,竟然会想如此荒唐的事情。 皇家暗卫如此重要,是历代皇上手中最隐秘的力量,以皇上对汪印所起的忌惮来看,暗卫怎么可能由其训练呢? 汪印看了汤仁一眼,见到其突兀地摇摇头,虽觉得有些不解,却也没有出声。 他万万没有想到,汤仁心中正在拿两方暗卫比较,还生出了一丝羡慕佩服来。 就如同当初韩珠节在大雍朝看见那些暗探布局的心情一样。 便是汪印知道了,也不会有什么想法,他在想着汤源——他还不知道汤源来请他的意思。 护国公府与杨善心府邸相距颇远,但都在京兆内城之中,以他们的速度很快就到了。 汪印是跟随汤仁翻墙而入的,而后直去一处偏僻院落,那里还亮着烛火,显示有人在等候。 等候的人,当然是护国公汤源。 他见到汪印的第一句话便是问:“汪督主,你可是杀了杨善心?” “没错。国公爷对此有何看法?”汪印淡淡回道,也直接回问了这么一句,神情很从容,心情也是如此。 汤源问得直接,却没有表现出任何让汪印不喜的东西——譬如震惊、惋惜、痛心和杀意是。 或许汤源也觉得杨善心该死,这问话才会如此直接而平和? 汪印想得没有错,汤源的确是这样觉得的,他同样觉得杨善心该死,死不足惜。 事实上,杨善心的死,也有汤源在其中促成的原因。 永昭帝唤了他前去询问南库的事情,他所回答的那一句话,可以说是最后一根稻草,压倒永昭帝最后将杨善心罢职的稻草。 杨善心还是仪鸾卫大将军的时候很重要,但是在被皇上罢职、被皇上厌弃就不重要了,杀了,也不是那么重要。 当他听到属下禀报汪印去了杨善心府邸的时候,他就猜到了汪印定会杀杨善心,汪印这样的人,经过了彭城之战、死了那么多缇骑,怎么可能不报仇? 当然,汪印这样的人,也不仅仅只是报仇而已。 正是因为想到了这些,他猜到了却没有阻止,他同样认为杨善心该死。 南库是多么重要的存在,是国朝研制兵器的地方,在并不生产铁矿藏的岭南有这样一个南库,这就是国朝最大的一个秘密和后手。 但是,杨善心却将它暴露了,只是为了对付汪印,或者说,只是为了私权。 这种为了私权死欲而将国朝不顾的人,在汤源看来等同叛国了,特别还是大将军,那就是罪加一等。 杨善心此举,将会为国朝带来多么大的隐患,又将会为敌国带去多少帮助? 这些,汤源简直难以推度,因此杨善心必须死,死不足惜! 不过,他此番请汪印前来,也不是为了讨论杨善心的死,而是另有一重要的事情。 #####迟来的国庆快乐!祝大家玩得开心,吃好喝好玩好! 第一千零二十八章下一个 在汤源看来,杨善心已经被罢职了,他的死,的确会引起朝中哗然,但是这种哗然,比起杨善心被罢职来说,其实算不得什么了。 朝官的无情在于,像杨善心这种以官职取得威势名望的人,一旦没有了官职,就什么都不是了。 况且,这是皇上醒来后第一个下旨罢职的官员,杨善心的背后是否还牵涉有别的事情?这一点,朝官都在猜测却也不敢肯定,大部分朝官能做的,就是离杨善心远远的。 趋福避祸,这是人的本能,在朝官身上体现得尤其明显。这个时候,有谁会、有谁敢为杨善心的死说些什么呢? 汪印或许就是瞅准了这一点,所以才直接杀了杨善心? 不过,当这事真的发生的时候,汤源还是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汪印是真的敢! 汪印才回到京兆几天?在彭城之战还没有完全定论的时候,就直接杀了杨善心,难道不怕皇上的责难? 汤源虽然没有阻止这件事,但是他对汪印的行事方式却没有足够的把握,在他发现汪印前去杨善心府邸之前,他还真没有想到汪印会直接杀了杨善心。 杀杨善心不难,难的是杀了杨善心之后呢? 彭城之战断不会是杨善心自己一个人能够完成的,必定还有其他人,而且是位高权重的其他人参与其中,通过杨善心才能将这些人找出来,汪印现在杀了杨善心,这是在自断线索…… 换做是其他人,杨善心必定要说一句“这实在太鲁莽了”,但这个人是汪印,他便不能下这样的结论了。 汪印这样的人,如果是鲁莽的话,那么断不可能再次成为缇事厂督主。 不过,他最为在意的不是汪印杀杨善心的原因,而是另外一件事。 于是,他直接问了:“督主,杨善心已经死了,那么下一个是谁呢?朝局不稳,不宜再杀人了。” 汪印默了默,随即答道:“国公爷……是在劝本座?” 汤源点点头,话语十分坦诚:“督主猜得极是,正是这样。” 没错,他此番请汪印前来,不是为了询问杀杨善心的原因后续,而是在于规劝,规劝汪印不要再杀人了,杀那些可能参与到彭城之战中的人。 他之前去信请汪印尽早返回京兆,是因为皇上昏迷、京兆朝局太不稳,光凭着他所统领着的皇家暗卫,并不足以应对重大的突发情况,譬如储君之变这样的问题。 一旦出现这些严重的突发情况,那么军中势力就一定会动荡——说白了,是因为皇家暗卫一直在暗处,在军中没有足够的号召力和影响力,是以力有不逮。 作为为皇上统领皇家暗卫的人,汤源当然十分清楚京兆的局势,清楚皇上昏迷之后,有哪些势力已经下场了,当中包括有太子一系、皇后一系、五皇子一系等等。 这些人明里暗里都在动作了,就是想趁着皇上昏迷的时候扩大自己的势力,甚至,汤源能明显感觉到这些势力已经蓄力完毕,似乎在等待最后一击了。 最后一击是什么呢?在皇上昏迷的情况下,这一击是什么不难猜测。 如果皇上真的不会醒过来了乃至驾崩了,那么朝局将会有怎样的动荡、会出现怎样的局面? 这是最坏的情况,但汤源不能不做这样的准备,这不仅是从皇家暗卫统领的角度出发,也是从护国公角度出发。 不管明里暗里,他都不希望朝局崩坏,那么就需要一个有足够本事的人来稳住朝局呢? 这个人是谁呢?谁能在军中有足够的号召力和影响力,谁能顶得住太子一系、皇后一系等势力的压迫攻击? 汤源与定国公齐瞻竹商量了一番,一致觉得这个人非汪印莫属。 汪印是缇事厂督主,手下有三千缇骑,这是一股强大的势力,更重要的是,汪印在就任雁西卫大将军期间所做的种种事情,已经赢得了军中的名望。 这不仅仅是在雁西卫的名望,而是在整个军中的名望。 出于这些考虑,汤源才会急信请汪印回来,还在叶向愚领西山营南下的时候给了种种方便。 只是,他没有想到,竟然发生了彭城之战;更没有想到的是,在汪印回来之前,皇上醒了过来。 皇上清醒,最坏的情况已经不可能会出现,但因为彭之战,出现了新的问题。 那么多士兵死了,还是在国朝境内发生的战争,必定有人要为此负责,所以汪印杀一个杨善心,他觉得不足惜,但是他觉得,暂时应该到此为止了。 有可能参与彭城之战的,哪一个不是可以让国朝动一动的人?汪印要一一杀了这些人吗? 那将会为国朝带来怎样的动荡?这种动荡,绝非汤源想要看到的。 “国公爷,您对本座之恩,本座十分感激。本座也不欲大动干戈……”汪印这样答道,朝汤源拱手感激。 这感激,不仅在于掩饰西山营南下,也在于替他护住了他想要护住的人,比如纯妃和裘恩,哪怕汤源是为了感谢当初寻女之恩,要做到这些也不容易。 况且,当初他从雁西道返回京兆的时候,护国公府已经还了这份恩了。 有这些恩在,有护国公府的位置在,汤源说出这些规劝,他并没有因此而不忿动怒,而是仔细思量了一番才回答。 汤源没有接话,只是挑了挑眉等待着。 汪印语意未尽,当然还有下一句话在。下一句是什么? 汪印也没有藏着掖着,淡淡说道:“旁的人,本座都能暂时不动,但是沈肃……必须死!” 两千江南卫士兵出现在彭城,江南卫副将邢铭出现在彭城,那么江南卫大将军沈肃必须死! 只是,汪印也没有想到,在他和汤源说这些话的时候,江南卫已经生变。#####迟了迟了…… 第一千零二十九章意外 之前江南道洪水肆虐,汪印一行人离开的时候雨水已经稍歇,却一直没有彻底停住,江南卫士兵救灾的工作也都在陆续进行。 在彭城的时候,因为刑铭的出现,汪印早就知道彭城之战必定与江南卫有关,却没有立刻对江南卫采取什么行动 ,原因除了要找出这一战背后的人,还在于当时江南卫还在救灾之中。 沈肃逃不掉,刑铭也逃不掉,迟早都要为彭城之战付出代价。 如今皇上已经醒来了,太子不能专权,彭城的细节会越来越多被披露,真相也会昭见天日,在南库有动的杨善心死了,下一个就该轮到沈肃了。 彭城之战背后还有别的人,原因也错综复杂,但是江南卫大将军沈肃定然参与了其中,而且是大力参与。 南库的武器秘密运至彭城、两千士兵和副将出现在彭城,这是彭城之战的关键;汪印相信,彭城都尉与沈肃肯定也有所联系。 ——彭城在江南卫和河内卫交界之处,地域上是属于河内道 ,但是彭城卫却与江南卫来往更加紧密 或许彭城都尉林济时是沈肃的人也有可能,不然很难解释一个彭城都尉为何会设局伏杀、在国境内兴兵,这图的是什么? 林济时已经被灭口,其图的是什么已难知,但是彭城之战处处有沈肃的影子,这毋庸置疑。 皇上那么关切彭城之战 ,定然知道沈肃在其中所做的事情,现在还没有任何处置,不是因为不处置,而是因为不知道该如何处置。 一卫大将军 ,执掌将近十万兵马,地位何等重要,权力何等重大,却大力参与了这一场彭城之战,这又是何等严重的事情。 做下了这样的事情,沈肃必定是有所求,他求的是什么呢? 大将军已是军中职位最高、权势最大的人了,沈肃尚且不满足,还能求什么?比大将军更进一步的位置是什么? 这个答案,汪印能想到,汤源也能想到,永昭帝当然能想到。 但是他们都没有想到,江南道的雨水虽然稍停了,但是洪灾却没有结束,就在汤源邀约汪印的时候,江南道最新的消息被急报至御前。 江南道松江一带河提奔溃,洪水直冲松江府,淹没了松江府几大州县,不仅有无数百姓在此次洪水中死去,就连在松江府救灾的江南卫副将邢铭和三营江南卫士兵都牺牲了! 消息一出,朝野上下再次震动。 随着汪印回到京兆,彭城之战的内容也渐渐传了出去,不少官员都知道了彭城之战与江南卫有联系,江南卫副将邢铭还出现在彭城那里。 这样的具体内容,朝官们不敢深入探究,也探究不出什么来,他们都在密切关注着相关后续,想着事情总会有大白的时候。 然而,现在却传出了这样一个消息:邢铭死了,再有三营士兵死了! 偏偏死的是江南卫副将邢铭,偏偏又死了三营士兵! 这个,就是彭城之战的后续吗? 江南道出了这样重大的事情,死了那么多人,相比之下,杨善心的死竟然翻不起什么波澜了。 震惊当然是震惊的,但是杨善心已经被夺职了,他的死对朝局没有多大的意义了。 现在朝官更想知道的是松江府的洪灾,明明雨水已经有所停歇了,为何还能造成那么大的灾难?邢铭的死,真的是意外死于洪灾,还是死于蓄意灭口? 伴随着这个灾情一同送呈御前的,还有大将军沈肃的请罪书,沈肃自谓“救灾不力、指挥不力,错估天灾”,所以导致那么多百姓和士兵死去,言万死难辞其咎,故引咎辞职,请皇上降罪云云…… 在江南卫的禀告呈至不久,同样正在江南道救灾的户部和工部的官员也将急信送至御前了,所描述的情况与沈肃所说的差不多,只是描述得更详细,将松江府的灾情惨况说得更清楚。 河堤的确是崩溃了,洪水直冲松江府,因事发突然,松江府的百姓根本来不及撤离,就连士兵也同样如此。 据户部和工部的官员所描述,松江府现在是尸漂处处、四野哀哭,他们现在正在加紧处理灾后的情况,具体的死亡人数、河堤崩溃详细等等还在进一步查探当中。 在江南道救灾的户部和工部官员,正是户部侍郎何介和工部侍郎沈醉山,这两个人在江南道的时候去求见过汪印,为的是江南道常平仓等事。 这一次的灾情,江南卫的禀告或许有假,但是何介和沈醉山两个人肯定不会说谎,那么松江府这一次灾情必定为真。 的的确确是发生了这样的灾情,是真的死了那么多人。 真巧啊,邢铭死了,那么多江南卫士兵也死了——正好填上了在彭城之战中死去的江南卫士兵人数。 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这么大的洪灾?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汪印抿了抿唇,半响才淡淡说了一句:“呵,沈肃。” 他第一反应就是沈肃在杀人灭口、掩饰江南卫死亡人数,毕竟连彭城之战都能出现,沈肃为了处理这个后续弄出那么大的灾难,也很有可能。 不知为何,汪印突然想起了叶绥所说的那些话语,她说江南道会有大灾,国朝局势生变也正是从大灾之后起的,为此他们做了很多准备。 在年初的时候,户部和工部就在做事了,加固河堤、查核常平仓,在他离开江南道的时候,他还想过阿宁所说的灾祸或许不会出现了。 没想到,江南道的灾祸还是出现了,在这个时候,在他打算对沈肃下手的时候。 这一场洪灾,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 随着沈醉山从江南道而来的书信送到汪印跟前,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第一千零三十章异常 沈醉山的书信中,提到了河堤奔溃的原因有异,故而来信告诉汪印。 这个原因有异,是因为河堤奔溃得实在太突然太快了,没有任何征兆也没有任何准备,所以才会造成那么大的灾难。 洪水直冲松江府,淹没了许多地方,现在松江府如同人间炼狱,也正正因为死了那么士兵官员,松江府先前河堤的具体情况就难以得知。 在工部早就在江南道河道修整看来,出现这么严重的河堤奔溃、那么严重的洪水肆虐,却没有任何预警准备,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偏偏它就真的出现了。 沈醉山作为工部尚书,早在灾情出现的第一时刻就赶去了松江府,也尽可能核查了河堤奔溃的情况,因为灾情严重,也只能草草查探。 原因就是和江南卫所呈送御前的一样,因为多日的雨水,积聚到临界点,所以河堤才会奔溃,至于河堤奔溃没有人提前察觉,则是因为松江府河槽官员的失职。 ——松江府绝大部分官员都淹死了,具体是什么样的情况暂时无从得知。 但是死去的人就有江南卫副将邢铭,事情就变得扑朔迷离了。 没有实际的证据,沈醉山自然不能将这个异常上禀朝廷,但是却可以向汪印说出这种猜测。 如今沈醉山继续在松江府查探,至于皇上和朝廷的反应……现在谁都无从得知。 汪印将书信递给叶绥,边说道:“阿宁,你看看,松江府这个灾情,你觉得沈醉山的猜测可对?” 这种有关大灾难的猜测,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其实有着巨大的风险,沈醉山之所以送信给他,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沈家与叶家三房交好。 阿宁最亲密的闺阁好友,便是沈醉山的女儿沈文惠。 就算没有沈醉山这封书信,汪印都对松江府这场灾难存疑,现在只是更作实而已。 叶绥接过书信细看,好一会儿才道:“沈叔既然写了信,那就代表着他也不相信这是一场天灾。问题在于,你觉得沈肃这么做,是在杀人灭口吗?用这么大的阵仗?” 邢铭和那么多士兵都死了,如果从彭城之战来看,沈肃明显是在杀人灭口,顺便掩饰在彭城之中死去的那些士兵数量,但是真的要做出一场这么大的灾难绝非易事,也不可能完全不留痕迹。 如果沈肃要将邢铭灭口的话,有太多太多省事又隐秘的办法,何必要用这么一场大灾难? 死了那么多官员士兵百姓,事情就更加难以收拾了。她都可以想到沈肃是杀人灭口,皇上和朝官没有想到? 做到了沈肃这个位置,还是打过仗用过兵的人,会不知道这场灾难的严重? 就算不是为了彭城之战的后续,这么大的灾难,皇上必定会派人仔细查探、必定会有许多官员为此承担责任,真相就难以隐瞒。 尤其是沈肃还请罪辞官了,沈肃参与了彭城之战,就是所求甚大,现在请罪辞官是为了自保,这勉强能说得过去,但是叶绥始终还是觉得,如果只是为了杀人灭口,沈肃未免做得太多了。 汪印点点头,赞同叶绥的说法,他觉得这场灾难的违和感就在这里: 沈肃做得太多了,而且完全没有好处。 如果沈肃真的想脱身,那么最合适的办法就是将邢铭送至京兆、以证清白——沈肃必定有钳制邢铭说辞的办法。 尽管谁都知道,邢铭是沈肃的心腹亲信,其所做的事情沈肃不可能不知道,但是明面上就是如此,若是有人担保,沈肃未尝没有全身而退的可能。 这个办法沈肃没有用,松江府反而出现了一场大灾难,这就太怪异了。 沈肃到底是想做什么呢?松江府那场洪水灾难究竟是怎么回事? 事情出现得太突然,如今河堤奔溃的事情尚未彻底查个清楚明白,也就只有等待江南道进一步的消息而已。 汪印原是打算下一个就出手对付沈肃,却出现了松江府洪灾的事情,着实算是横生枝节。 况且,在这些异常没有查清楚之前,他倒不好对沈肃做些什么了。 他可以直杀了已经被夺职的杨善心,却不能直杀了还在位上的大将军沈肃。 与此同时,永昭帝也在看着密报沉默着,而紫宸殿中,却跪了一个人。 第一千零三十一章献计 在紫宸殿中跪着的人,是兵部尚书秦均安。 秦均安先前已经被永昭帝勒令在家养病,无病而养,与夺职无异,只是现在还没有合适的兵部尚书人选,他还在其位而已。 这样一个已经等同夺职的兵部尚书,为何会跪在紫宸殿这里呢? 只听得秦均安这样禀道:“皇上,臣先前在知道彭城之战后,就立刻秘密派了斥候前去江南卫查探,因为此事兵部其他官员并不知道,故而臣一定要进宫禀告皇上。” 他抬头看了看永昭帝,继续说道:“皇上,斥候查探得已经很清楚了。沈肃一直与东宫有所联系,在彭城之战之后,沈肃继续接到了东宫的指令。证据都在上面了,请皇上细看。” 说罢,他便地下了头,恭敬地等待着永昭帝的指令。 他之所以还能进宫面圣,所凭借的就是还有兵部尚书之名,以及这些斥候从江南卫送回来的情报。 对于秦均安这个人,在得知其与太子过从甚密之后,永昭帝就已经厌弃了。 ——他当然不是听信了汪印的话语,而是听了皇家暗卫的汇报。 在他昏迷期间,朝中五品以上大臣的表现,都被皇家暗卫一一记录下来,也送到了永昭帝跟前。 秦均安过去做了什么,是不是站在太子那一边,永昭帝当然清楚。 但是现在秦均安却呈上了这样的密报,指沈肃与太子一直有秘密往来,更是指沈肃是受了太子指使才参与彭城之战,那就是直指这些事情都与太子有关。 暂且不论这些密报是否确凿,秦均安会有呈送这个密报举动的目的已经很明显了,那就是在表明其绝不是站在太子那一边的。 秦均安如此表态,是为了撇清,那么这些密报的真实性有多少呢? 永昭帝看了秦均安一眼,枯瘦的脸容上满是平静,看不出喜怒来。 此刻低着头的秦均安,胸口剧烈起伏着,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不知道这些密报是不是有用,但是他必须要这么做,现在江南道正是最动乱的时候,这也是他唯一的机会。 想到杨善心已经被人杀死了,还死得没有泛起多少波澜,他心中便涌上了一阵阵害怕。 连掌管着仪鸾卫的杨善心都顷刻间落到如此下场,那么他呢?他绝对凶多吉少。 他想起了邵世善先前对他的指点,不禁定了定神,然后开口说道:“皇上,斥候已经查得很清楚了,也留下了证据。臣以为……江南道的水灾也不是偶然,绝对是沈肃杀人灭口。故臣以为,当立刻召沈肃回京询问,如此才能将事情查个清楚明白。” 他没有勇气鼓起头,却将邵世善提点的话在脑海中又再过了一遍,才开口道:“皇上,臣有罪,愿意将功补过,臣有一计,可以查清沈肃与太子的关系,请皇上细听。” 永昭帝的眼神倏地变了一下,沉默了半晌,才说道:“你有什么计?且说来。” 秦均安……他并不在意,但是江南道的沈肃和此刻在养病的太子,他却不能不在意。 他倒要听一听,秦均安有什么办法。 第一千零三十二章有所解 秦均安说话的时候,压根就不敢抬头,正忐忑不安地等待着永昭帝的反应,额头都渗出汗水。 这是他孤注一掷,他能不能翻身,就靠这一次了,皇上会怎么看呢? 永昭帝则打量着他,嘴唇抿着,并没有说话。 裘恩垂首站在永昭帝身后,态度一如往日那般顺从恭敬,整个人都没有什么存在感。 在听到秦均安说出的办法后,他搭在臂上的拂尘轻轻颤了一下,幸好殿中另外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他。 这个时候,秦均安还能出现在紫宸殿这里,这本就是一件奇怪的事,更奇怪的是,其所说的还是沈肃与太子的关系。 ——现在最紧急的那场江南道水灾,竟然成为了秦均安所利用的工具。 这个事情,得尽快让厂公知道才是。 很快,汪印便接到了裘恩从宫中送出来的消息,其时他正询问着叶绥有关江南道水灾的情况,便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她。 “秦均安此计,一是坐实了太子与彭城之战有关,二是撇清了自己与太子的关系,此计不错。只是,沈肃会上钩吗?”叶绥这样说道。 她相信自己所想的,不管是汪印还是宫中的永昭帝,都能想到。 问题是,此计真的能成吗?皇上为何会接纳秦均安的献策? 要知道,皇上既然已经勒令秦均安在家养病,就是因为秦均安的种种举动已经失了帝心,既如此,皇上又怎么会因为其一番说辞而改变看法? 汪印喝了一口茶,淡淡说道:“秦均安背后有人指点,沈肃很有可能会上钩。至于皇上……皇上压根就信任秦均安,之所以会赞成,不过是要一个明面的理由。” 一个杀了沈肃和废了太子的确凿理由。 从彭城之战事败开始,从邢铭露面那一刻开始,沈肃的下场已经注定了,皇上不会容忍一个在国朝内兴兵的大将军,更不会容忍一个有贰心的大将军。 不管是江南卫士兵出现在彭城,还是江南卫为南库驽床掩护,还是沈肃与太子的往来,都体现了沈肃的野心。 连一卫大将军都不能再满足沈肃了,那么还有什么是能令其满足的呢? 这个问题,先前汪印想过,他相信皇上也想过。 对于一个帝王来说,没有允许,任何想染指皇位权力的人,都必须死! 沈肃如此,太子同样如此。 如今太子是在东宫养病,皇上对他没有任何处置,并非因为不会处置,而是在等待一个机会。 秦均安所说的这个计划,与此说是针对沈肃,不如说是针对太子,如此才投了皇上所好。 叶绥点点头,说道:“半令所说的没有错,那么此计……你打算做什么吗?” 她还记得,半令回京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彭城士兵的头颅堆放在兵部门前,如此秦均安才被勒令养病,秦均安与半令不是同一路人,那么这个办法…… 汪印沉吟片刻,才答道:“且等等。本座尚有些疑惑,已经让王晦去查了。” 秦均安的办法,说不上多少高明,但是在江南道突发严重水灾、邢铭已死的情况下,时机实在太玄妙。 他暂时还不能决定是否去干涉这个办法,他还得再看看,看看秦均安背后的人是谁。 更重要的是,他深深疑惑的并不在于秦均安,而是在于沈肃。 江南道这一场严重的水灾,正如沈醉山所说的那样,出现得太突然了,毫无征兆和准备,明显可见的是,出现了这么一场大灾难,沈肃的局面会更加不利。 但在松江府引发这样一场大灾难,偏生还死了邢铭,除了沈肃还有谁能做到、会这么做? 沈肃到底在想什么呢? 直到永昭帝下了一个旨意,汪印才明白沈肃在想什么、为何会这么做。 第一千零三十三章应对 在江南道严重水灾上禀之后,永昭帝下旨,召江南卫大将军沈肃立刻回京述职。 这个旨意,既让不少人感到突兀,也在不少人的意料之中。 本来,彭城之战出现了江南卫副将,皇上早就应该召沈肃回京问个究竟了,现在才下旨意,已经算迟了,然而如果没有这次水灾的话,召回沈肃的旨意会下得更迟。 悬而未决的彭城之战在前,紧急严重的松江水灾在后,不管怎么说,沈肃都必须回到京兆。 汪印在得知这个旨意之后,并没有什么反应——这是他早就从裘恩那里知道了的。 没错,秦均安所献上的办法中,召见沈肃回京就是第一步,既然皇上已经接纳了秦均安的办法,那就肯定会召沈肃回京。 沈肃回京也好,不管是彭城之战还是松江水灾,总要交代个清楚明白。 在查明岭南南库的始末之后,汪印可以毫不犹豫杀了杨善心,但是沈肃……却不能如此了。 杨善心身上所系的就在南库,蕴藏的线索十分明显,杀之而不可惜,然而沈肃身上的谜团太多了,不管是彭城之战还是松江水灾,都有不可思议之处。 沈肃的野心,当真是那么大吗?连一卫大将军都不能满足,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过去其十数年的默默蛰伏是为了什么? 抑或说,正是十数年的默默蛰伏,使得其野心和不甘不断累加,最终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不管是何种猜想,都得见一见沈肃才是。 在护国公府面对汤源的时候,汪印就曾回应说过,除了杨善心之外,还有沈肃是必须杀的,不然他无法慰藉那些死去的缇骑,也无法对活着的缇骑交代。 他原本就计划,让晏千钧、庆伯和年伯南下江南道,想办法将沈肃带回来的,事尚未行,秦均安便进宫献策了。 他之所以没有阻止秦均安的办法,就是因为秦均安建议皇上召沈肃回京,然后再趁着沈肃回京的时候,在江南卫彻底调查沈肃与各处的联系,然后将沈肃的亲族收押,再以太子之名来为沈肃求情…… 如此虚虚实实,必定能试探出沈肃的心意。 且不说秦均安这个办法是否高明是否起效,但是有一点,汪印是赞同的,那就是沈肃必须先返回京兆。 不然,以江南道之远,即便皇家暗卫能够前去查探,最终也不会有所得。 至于沈肃回到京兆之后,汪印自然不会让秦均安等人如愿。 ——即便沈肃与太子有往来,这个也不能作为秦均安所利用的工具! 汪印仔细想了想,唤来了掌刑千户王晦,这样吩咐道:“你且领着缇骑走一趟江南道,暗中监视沈肃,确保其能顺利来到京兆。” 王晦和庆伯带着郑云回提前离开,避过了彭城之战,比起受了伤的彭玉和晏千钧等人,他更适合带着缇骑前去江南道。 从江南道返回京兆,路途遥远,会发生些什么难以预料,王晦此去,既是监视沈肃,也是为了保护沈肃。 虽说沈肃作为一卫大将军,武功自然胜于许多人,但是事情难料,就连本座都遇到了彭城之战,谁能保证沈肃此行回来就一定平安顺利? 沈肃身上的谜团没有解开,其身上牵涉了太多人,本座绝不能让他就这么死了,本座还得仔细问问他! 王晦点了点头,立刻领命而去了。 在王晦离开之后,汪印正想返回斯来院,不想叶绥就来了,身边还跟着郑云回。 见到汪印之后,叶绥所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半令,宫中来信了。” 第一千零三十四章各安 郑云回明显瘦了,神色看起来恹恹的,在见到汪印之后便乖巧地唤道:“云儿见过姨父。” 他虽则跟随汪印经历了不少事情,但是毕竟年纪还小,还没有完全从封伯缇骑死去的悲伤中回过神来,做什么都没有兴致。 汪印和叶绥将他的心绪看在眼中,也没有什么表示,只由其慢慢自我消化。 繁落兴衰、生死危难、不应之战、局势瞬变……这些都隐藏在郑云回大半年的经历里,真正能够体会到这些,也只能靠他自己。 在汪印看来,“有所得”本身就是玄妙至极的事情,这个旁人帮不了。 况且,郑云回年纪实在太小,带着他去见识、经历这种种就够了,现在无须拔苗助长地强加体会所得。 汪印相信,此行江南道的经历必定会在郑云回心中埋下一颗种子,将来总有机会破土而出成长的,如此就足够了。 汪印点头以作回应,朝叶绥问道:“阿宁,怎么了?” 宫中来信说了什么事情,怎么阿宁带着小殿下来了? “姐姐托缇骑送来了书信,道现在要云儿送回宫中了。”叶绥这样说道,说出了叶绪的意思。 在永昭帝醒来之后,皇后和皇贵妃等人对叶绪的禁足实际上已经无效了,叶绪就已经恢复了自由,可以随时接郑云回回宫了。 只是,皇上初醒,宫中动荡,之前实在不是接郑云回回宫的良机,幸好也是因为此,永昭帝和皇后等人都无暇将注意力放在郑云回身上,也就方便了郑云回继续在汪府。 从先前叶绪的反应来看,汪印还以为郑云回会在府中多待一段时间,现在叶绪却要接人回去了…… 叶绥继续说道:“云儿也不能一直留在府中,姐姐猜测皇上快要见云儿了,所以是时候将云儿送回宫了。” 如果不是发生了彭城之战,在他们回到京兆的那一天,就应该将云儿送回宫中了。 现在耽搁了好些天,趁着宫中众人暂时遗忘的时候,将云儿送回去也好。 郑云回上前一步,朝汪印恭敬地说道:“姨父,云儿要回去见母妃了,特地来向姨父道谢告别的。” 在江南道的时候,他得知了自己母妃被禁足,恨不得立刻飞回宫中,这种急切在回程遭遇巨变之时就缓解了很多。 此时的郑云回,已经无比深刻地意识到,急切回宫是没有什么用的,帮不了母妃反而会让母妃担心,为了母妃处境安全,他学会了按捺和等待。 现在母妃来信了,他可以回宫了。 郑云回说罢,朝汪印深深鞠了一躬,抬起头时明显动容,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再说什么。 这个鞠躬表示了他的感激,却也不能尽表他的感激。 经过了江南道此行,他才明白母妃让他多看多想是什么意思,才明白自己有多幸运。 这些幸运,并不是因为他是皇子就能凭空得来的,而是因为有许多真切爱护他的人才得来的:清醒的母妃、亲近的姨母、厉害的姨父…… 他心中激荡,总觉得有许多话想说,真到了要开口的时候,却又觉得没有必要说了。 姨父姨母这样的人,也无需他开口道谢,以后……以后还是要看具体的事情,他的感激总会体现出来的。 汪印和叶绥这种经历无数的人,当然看出了他内心的激荡,当下心中也不由得有丝欣慰。 这一次江南道之行,总算是有所得的…… 汪印神情柔和了些,淡淡说道:“殿下无需道谢,既然纯妃娘娘来信了,那么本座会尽快送殿下回宫。” 就算宫中波谲云诡,那也是郑云回生长的地方,他应该回去那里。 如今本座和阿宁已经回到京兆了,裘恩也回到了紫宸殿,还是能护住郑云回的。 叶绥微微笑着,慈爱地看着郑云回。 这是她前世带大的小孩,不想今生还有机会朝夕相处大半年的时间,这是意外之喜了。 叶绥没有问如何将郑云回送回宫中,这些半令肯定会安排,这些她无需担心。 果然,汪印接着说道:“本座让韩珠节今晚就送殿下回宫。” 当初郑云回出宫是得了皇上首肯,因此是皇家暗卫副首领韩珠节送他出来的,现在他要回宫,当然还得通过韩珠节。 ——也等于禀告皇上了。 说到了具体离开的时间,郑云回眼神明显变得不舍,却没有再说什么。 他想回去见母妃,也想继续在汪府过日子……这不能两全,但是这大半年的时间,他绝不会忘记。 叶绥半蹲下来,与郑云回平视着,仍微微笑着:“云儿,回宫中之后代我问候姐姐。我有时间就进宫看望你们。” 此外,她又仔细叮嘱了好些话语,说到了起居饮食的谨慎,说到了宫中局势的变化,也说到了朝堂可能会起的风云,她所担心所牵系,都尽可能说到了。 汪印眉眼半眯起来,目光一直都粘在叶绥身上,越是听她说,他神情越是柔和。 这些提点话语,阿宁早就说过了,现在再三叮嘱,不过是对郑云回和宫中的纯妃放心不下而已。 对这些人,阿宁从来都是柔软心肠,像阿宁和纯妃如此姐妹情深,在京兆权贵人家之中着实少人。 如此,也能看出叶三爷在教导儿女上确实有过人之处的。 送走郑云回之后,叶绥拢了拢身上的长袍,侧过头对汪印说道:“半令,明日我往范家递帖子,我想去见见顾姐姐。” 京兆明月之一的顾清辉,是她在京兆闺学之时就结下的善缘,现在……她要去见见顾姐姐了。 第一千零三十五章来见 自叶绥跟随汪印前去雁西卫之后,她就没有见过顾清辉了,但是往来书信一直没有断过。 前世被称为京兆明月的顾清辉和穆宜,因为碧山君的陷害而死于非命,就连身后的家族都被连根拔起。 幸好,她们今生已经有了不一样的命运。 穆宜跟着父亲穆太澄去了雁西卫,如今是备受军中瞩目的巾帼营都尉,过着和绝对多数姑娘都不一样的人生; 而穆清辉……则是平顺得多,在合适之年嫁给了司农卿范复之孙,夫妇和睦,同样是许多闺阁姑娘羡慕的人。 一个人过得是是否安乐,从眉目间是能看得出来的。 比起闺阁时的清瘦沉静来,现在的顾清辉脸容身材明显圆润了,而且脸上一直带着笑容,整个人看起来温和舒悦。 少了那种高高在上的疏离感,这种转变,当是婚后生活过得极为舒心。 这是肉眼可以看得见的幸福,叶绥见了,也忍不住浅浅一笑。 顾姐姐很幸福,真好啊。 顾清辉笑盈盈的,快步上前难掩激动地说道:“叶妹妹,我还想着待你府中事情了结之后再去见你的,不想你却先来了。” 语气亲昵而自然,并未因几年没见而有所生疏。 “是啊,顾姐姐,好久没见了,你一切可安好?”叶绥笑回道,心情越发舒畅。 心思玲珑剔透如叶绥,当然明白了顾清辉这几句话的亲近之意。 有彭城之战出现,且府中日前为封伯和缇骑治丧,接下来汪府和半令还会发生什么事情,都在京兆各官员的密切关注之中。 司农卿范复自然也不例外。 顾姐姐作为范家妇,而且其祖父顾名璘已擢升卫门下侍中,就更加不能忽视朝局的影响了。 顾姐姐这句话,透露出来的意思,已经表示了不会因为朝局而影响两人的亲近,怎么不让人高兴? 两个人已经好几年没见面了,自然有说不尽的话,从少年时的京兆闺学说起,说到了长公主薨逝的悲伤,也说到了顾清辉成亲之后的生活,还说了穆谊在雁西卫练兵的情况。 自然避免不了说到碧山君之死。 说到这个的时候,顾清辉神情有些寥寂,叹息一声说道:“老师过世之后,我也知道了很多事情,包括老师在雁西道做的那些事情,这实在是……实在是……” 顾清辉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她作为碧山君的学生,老师死了,自然会伤心万分。 但是,因为顾家和范家在朝中都有不小势力,她能知道的事情比旁人多,自然就知道了许多碧山君生前所做的事情。 顾清辉极为聪慧,不然当初在京兆闺学也不可能得到那么多教习的称赞,结合两家所得到的消息,她很清楚碧山君做了什么、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也正是如此,她猜到了当初叶绥有意无意提醒她所说的那些话,明白了叶绥的良苦用心。 疏不间亲,是谁都知道的道理,也是人世常情,叶妹妹在当时的情况下不便明言,便如此隐晦的提醒她,是一片真心。 对顾清辉而言,叶绥这样的闺阁好友甚是难得,自当无比珍惜。 因此,哪怕汪印和缇事厂备受朝中争议、哪怕汪府接下来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顾清辉都没有想过疏远叶绥。 她刚才所说的,就是心底的话。 叶绥展颜一笑,说道:“顾姐姐,幸好这些事情都过去了,一切已经好了。顾姐姐莫要多想了。” 碧山君已死,因其而招致的种种恶果也不会再出现了,无须再为此而伤心神了。 顾清辉点了点头,脸色慢慢舒缓,而后问道:“叶妹妹,你此番来见我,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她相信叶绥对她的情谊,但是现在这样的局势,正是汪府多事之秋,叶绥从江南道回来所见的第一个人就是她,她不得不作如此想。 “还是什么事情都瞒不过顾姐姐……是的,我此来见姐姐,的确想与姐姐说一件事。”叶绥没有隐瞒,直接这样说道。 她神情磊落,语气没有丝毫忸怩,看着并不像是有事相求的样子,这倒让顾清辉纳闷了。 叶妹妹此来不是有事相求,那么到底是什么事情让叶妹妹走这一趟呢? 她看了看叶绥,眼神带着打量,开口说话的语气也严肃了许多:“叶妹妹,到底是什么事情呢?直说无妨。” 叶绥直直地看着顾清辉,然后开口道:“顾姐姐,你……知道宋定边这个人吗?” 听到“宋定边”这三个字,顾清辉神色变了变,眼中的惊诧压根就掩饰不住。 第一千零三十六章提醒 顾清辉怎么都没有想到,会从叶绥口中听到“宋定边”这个名字。 宋定边是最近几年军中崛起的猛将,原是山东卫的果毅都尉,因为剿匪有功为军中所知,后屡次立功,现如今是山东卫副将军。 在承平之年,军中将领要立下军功着实不易,宋定边这样的晋升速度在军中极为罕见,自然引起瞩目,更重要的是,宋定边还十分年轻,尚不到而立之年。 这样的将领,朝中哪个官员之家没有听过这个名字呢? 像顾清辉这样的人,娘家和夫家在朝中都有势力的人,自然听说过宋定边这个名字。——她惊诧的是叶绥为何会这样问,问她是否知道宋定边。 寻常人绝不会这样问,叶妹妹这是什么意思呢?还是说叶妹妹本身就知道了什么? 顾清辉笑了笑,努力掩饰住心中的惊诧,开口问道:“叶妹妹,你缘何这样问呢?宋定边这个名字,但凡是关心朝政的人都听过吧?” 她难以猜测叶绥的意思,也难估料叶绥知道了什么,只得以不变应万变。 叶绥看向顾清辉,回以微笑,答道:“顾姐姐,你听过宋定边的名字,想必也知道……朝中许多官员都觉得很奇怪,宋定边并非显赫人家出身,为何在军中会晋升得这样快呢?” 军中将领并不像朝中文臣一样,可以投行卷选择座师来寻找靠山,军中将领的擢升,除了的确有军功之外,还得朝中有人,不然这些军功都报不到皇上跟前。 朝中官员大多只是奇怪,为何宋定边的运道会那么好,正好皇上想要知道各大卫细况的时候,宋定边不久前立下的军功就报到了皇上面前,宋定边这个人就恰好为皇上所知。 军中将领无数,立下军功的也许多,在此之前和之后的将领,都没有这样好的时机。 运气这样的缥缈无踪的东西,往往会成为寻为可寻的理由,那些关注的朝臣们查来查去都没有发现宋定边依靠了什么势力,最终只能感叹一句:“这就是宋定边的运道了,旁人艳羡不来!” 叶绥活了两辈子,知道这世上有许多不能解释的事情,譬如她自己为何会重生,到现在她都找不到原因,但是她知道,唯独“权势”这个东西,是一定会有解释的。 宋定边飞速擢升一事,就是如此。 军功是其一,才能是其一,背后的势力更是其一。 朝中官员查不到、连仪鸾卫和缇骑都查不到,并不是因为宋定边没有依靠势力,而是当中依靠实在太一米,几乎没有人可以查到。 说是“几乎”,是因为叶绥刚好知道,她偏偏就知道。 她能够知道,原因当然是只有一个,那就是她重活了一辈子,曾与宋定边打过交道,这交道还颇为不浅。 听到叶绥这么说,顾清辉眸光闪了闪,心中顿时了然。 已经很明显了,看来叶妹妹肯定知道背后原因了。 这本该是顾家极为隐秘的事情,但奇异地,她的心反而定了下来。 她并没有觉得有任何惊恐和愤怒,因为对面的叶绥脸上有浅浅的微笑,凤目中显见柔和,整个人看起来平静而和善。 这样的人,她没有感受到半点恶意和威胁。 那么叶妹妹说这些话也必定不是为了威胁,定然有别的理由。 不由得,她想起了自己出阁之时叶绥前来添妆时的情景。那时候,叶妹妹仿似无意说了一些话,但其实都是情真意切的提醒。 后来她将这些话禀告了父亲,祖父也因此得到了启示,避免了站队的问题,随后得以顺利擢升门下侍中。 她相信自己的直觉,叶妹妹没有恶意,但是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呢? 她动了动嘴唇,不知该说什么,只疑惑地看着叶绥,等待对方解惑。 叶绥既然这么说了,就没有想过要藏着掖着,于是继续说道:“顾姐姐,我知道了……宋定边的伯乐和恩人,是侍中大人吧?” 纵然肯定了叶绥知道了什么,但真的听到这句话后,顾清辉的心还是忍不住剧烈跳动着,神色有一丝不自然。 果然,叶妹妹真的知道了顾家最大的秘密。——看来,这个最大的秘密,也只是她以为而已。 “叶妹妹,你为何这么说?”顾清辉哑着声音回道,实在不知道怎么接叶绥这些话。 叶绥微微喘了口气,道:“顾姐姐,我也是偶尔才得知的,我此番来找顾姐姐说这些话,是想告诉顾姐姐……侍中大人接下来想做的事情,错了。” 这一下,顾清辉再也无法维持平静,脸色顿时崩裂了。 第一千零三十七章解惑 叶绥说到宋定边背后势力是顾家的时候,顾清辉纵然惊诧,还能勉力保持平静,但是在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她就做不到这样了。 叶妹妹在说什么?祖父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如此说来,叶妹妹就是知道祖父下一步要做什么了! 真正重视家风绵泽的人家,绝对不会忽视家中姑娘的培养,顾清辉便生于这样一个人家,她在闺中的时候,虽然是个姑娘家,却最得祖父顾名璘的疼爱,也得到了其悉心培养,眼界见识并不输于顾家男儿。 也是因为这样,她才知道宋定边与顾家有密切联系,但也仅仅只是知道而已,当初她偶尔得知这点的时候,就发过誓这绝不会外泄。 即便她嫁到了范家,也没有对范家说过任何有关宋定边有关的话语。 但是,现在叶妹妹不仅知道了这点,还知道了祖父接下来的打算——这是她都不知道的事情! 顾清辉脑中一片混沌,只得愕然地看着叶绥,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话才好。 幸好,叶绥接着说话了:“顾姐姐,还劳烦你去告诉侍中大人,江南道非宋定边安身居所,请侍中大人三思。” 她前来范府之前,就曾想过已经嫁人了的顾姐姐是否知道其祖父顾名璘的打算,现在从其反应看来,显然是不知道的。 ——不过这并不重要,只要顾姐姐将这些话转达就好了。 看着顾清辉脸上的愕然怔愣,叶绥对着她笑了笑,就没有再说话了。 她所知道的、前世所经历的那些真实,正是此刻顾姐姐心中疑惑不解的地方,而这恰恰就是她怎么都不可能说出来的。 她不能对顾姐姐说前世大安朝所经历的事情,像宋定边和孙长蕴这两个后来成为太宁朝中流砥柱的人,他们过去的人生经历也折射了国朝局势的历程。 前一世,江南道严重的洪灾爆发之后,随后出现了废太子等国朝动荡种种事情,作为江南卫大将军的沈肃自然不能置身事外。 虽然没有了彭城之战,但沈肃因为与废太子之间的联系,最后还是被皇上问了重罪,死在了大理寺牢狱之中。 沈肃死后,江南卫大将军的位置便由已在军中颇有名气的宋定边接任,可惜的是,宋定边在出任大将军不久就令永昭帝忌惮猜疑,此后便一直被打压,只有大将军之位而无大将军之权。 后来碧山君投靠了大雍,出卖了顾家和穆家,导致了这两家被灭族,不久之后宋定边便辞去了江南卫大将军之职,转而做了国子监骑射院的教习,才得到还是皇子的太宁帝看重…… 及至太宁年江山初靖,已是雁西卫大将军的宋定边大败大雍朝、回京领功的时候,为顾、穆两家伸冤正名,叶绥才知道宋定边与顾家的种种联系。 今生的事情已和前世不同,但也不是全然无系,在叶绥得知永昭帝下令召沈肃回京是有顾名璘从中推动之后,就能推断出顾名璘想做些什么了。 很明显,顾名璘为宋定边所铺的路和前世一样,意在江南卫大将军。 不管是从前世已知还是从今生局势看来,叶绥和汪印都认为宋定边前去江南卫绝非好选择,还是有害的选择。 江南卫出了沈肃、出了邢铭这样的人,已能看出根基崩坏到一种什么程度,而现在的宋定边太年轻,明面上还没有任何依靠势力,这样的人去了江南卫必不能服众; 再加上现在皇上对江南卫的忌惮猜疑,这种忌惮猜疑最后肯定会落在宋定边身上。 虽说梅花香自苦寒来,但像江南卫这样的环境,绝非苦寒之境,而是无生之地,在那里受到的不是磨砺,而是毁灭。 国朝年轻而有本事的将领太难得,不管是为了自身还是为了国朝,他们都想保护好这样的将领。 这样的将领,必定是要经历磨难的,不过不是在江南卫,而是在另外一个地方。 故而叶绥来见顾清辉,借由她的口向顾名璘说这一番提醒。——没有人比顾清辉更合适传达这些话了。 顾名璘能官居二品门下侍中,听了这些提醒,必定会想办法见半令,那么……她想为半令做的事情就可成了。 第一千零三十八章开始了 为了不引人注意,汪印并没有亲自接送叶绥,他并不担心她的安全,王白等暗卫会隐在暗处寸步不离守护的。 此刻他正在查看王晦从江南道加急呈上来的消息。 沈肃已经启程回京兆了,可以说是孤身一人。 他没有带任何江南卫亲信,护着他进京的是兵部从河内卫抽调而去的士兵,据王晦观察,暗地里还有一批人跟随,既像是保护又像是监视。 那一批人,当然是皇上另外派去的,只是不知道出自哪里,仪鸾卫、左翊卫和京畿卫,乃至皇上身边的暗卫都有可能。 看来,皇上所想也一样,怕沈肃在回京路上出现什么意外。 此种种,汪印都能想得明白,唯有一点,他想来想去都没有定论。 沈肃为何要引发松江府水灾?这孤身回京是不是沈肃的设计之一? 叶绥踏入暇日斋的时候,便见到了汪印皱着眉头陷入苦思的样子。 没有谁是无所不能的,但是汪印在她心中无比强大,无论多大的困难最后都能克服——她极少见他这副迟迟难定的样子了。 她朝汪印走近,边问道:“半令,还是在想沈肃的事情?” 汪印点点头,答道:“本座还是想不明白……暂且不说这个,你去范家如何?” 范复的孙媳妇是阿宁的闺中好友,阿宁当然是有把握才去的,他并不担心最后的结果,但是他想知道当中细节,想知道阿宁是怎么说的。 在范家如何呢? 叶绥想起了顾清辉最后强压下所有惊诧回应的样子,笑了笑说道:“顾姐姐说,会用最快的时间将那番说话送到顾名璘那里,还对我表示了感谢。” 她特别能体会顾姐姐为何会向她道谢,因而也坦然地接下了这个道谢。 且不说顾名璘知道这些事情之后会是什么反应,光凭着她知道宋定边和顾名璘的关系而没有说出去,顾姐姐就会道谢的。 顾姐姐前世能被称为“京兆明月”,自然是非一般的聪慧,也有着非凡洞察力,是好是歹当然能分辨出来。 汪印再次点了点头,淡淡说道:“他们自然应该向你道谢的。” 朝中重臣不可以与军中将领有私自往来,这是国朝心照不宣的规矩,防的就是重臣和将领联合起来、会引发朝廷不稳。 这个规矩近年来更是严苛到成为铁律,也就是他这种在皇上眼中不能人道的宦官,皇上才稍稍放心。 纵然如此,他当初求娶阿宁的时候,同样有人借着宫中纯贵嫔的事情来攻伐,可见皇上对这些事情的忌讳。 而现在,顾名璘的做法不仅仅是触了皇上忌讳的问题。 宋定边是军中的栋梁之才,更重要的是他还这么年轻就已是一卫副将,将来在军中的前途无可限量,一卫大将军那是绝对少不了的。 而这样一个未来的大将军,是顾名璘费心栽培出来的,必定会对顾名璘感恩戴德,乃至为其肝脑涂地。 顾名璘是谁?是二品门下侍中,是掌握着封驳圣旨权力的中枢重臣! 一卫大将军与中枢重臣联合起来,这个大将军还能受中枢重臣所指,这让皇上如何能忍? 若是此时传扬出去,顾名璘的下场会比当初的裴公度还要凄惨,顾家的下场也就不用说了。——现在朝中可还有人敢提当初的裴家? “宋定边是顾家的棋子,也是顾家的依靠和希望。不管顾名璘暗中栽培宋定边是出于什么样的机缘和打算,他们的联系都难以割裂了。顾家必定有十足把握不为外人所知道的,不想你却知道了。”汪印这样说道。 若非阿宁能知道将来事,宋定边和顾家的联系就真的不为人所知了。毕竟,这个联系先前连缇事厂都查不到! 许多事情就是这样,由因推果有太多隐秘与不确定,但是由果推因就很明晰了。 缇事厂从阿宁口中得知了宋、顾之间的联系,抽丝剥茧之下倒真是查到了一些证据。 在这个多事之秋,他没有多余的心力来在意宋、顾之事,但是阿宁提出了要去范家…… 他能明明白白感受到阿宁的守护之意,一颗本来就因她而灼热的心越加狂烈,几乎要克制不住地蹦出胸膛。 朝中罡风猎猎,他久处朝堂也没有什么好怕的,但是这样被人用心守护、想极尽可能地替他挡住罡风箭雨,每体会一分,心中便震荡一次。 “阿宁……”他朝她伸出手,声音低哑地唤了一声。 叶绥知他意,上前将手放在他掌心中,被他包握着轻拉过来,身子贴在了一起。 “阿宁……”汪印又低唤了一声,将她簇拥在怀中。 叶绥将头靠在汪印肩膀上,脸颊触碰到粗粝的麻布,也伸手回抱汪印,说道:“半令,你一定能做到的,封伯他们在泉下也会知道的……” 半令一定会做到他想做的事情,会查明彭城之战真相,会为封伯他们讨回公道,会肃清军纪会整震朝纲…… 她会陪在半令身边,极尽可能地为半令披荆斩棘,哪怕只能为半令挥斩一点点,也是她要去做的。 半令苦思沈肃、筹谋的是当下,而她想为半令增加一层防护,宋定边和顾名璘便是那新增的铠甲。——那些话已经说给顾姐姐了,想必顾名璘很快就会有回音了。 朝中谁也不知道,门下侍中顾名璘秘密来过城西的汪府,当然就更不知道汪印和顾名璘到底说了,这在当下还不显。 当下,朝中官员的注意力都在江南道和沈肃那里,便无暇他顾了。 事情的到来总是猝不及防,很快,汪印所不解的那些疑惑也终于有了答案。 #####第一。 第一千零三十九章原来如此 沈肃死了! 在返回京兆的路上,死在必经之地彭城,死在了一众明里暗里士兵的眼皮子底下! 当汪印接到王晦禀告的时候,纵淡漠如他,还是有了瞬间恍惚: 沈肃竟然死了,就死在了彭城,在河内卫士兵、缇骑和其他不明势力的保护和监视他,他死得悄无声息。 据王晦所禀,河内卫士兵带着沈肃在彭城宿营。尽管发生了彭城之战,但是现在彭城由萧如山接管了,正在缓慢恢复正常。 正如当初汪印的选择一样,宿在彭城是最合适的选择。 他们宿营彭城的时候,河内卫士兵已经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幸好夜里没有半点异常,第二天早上他们前去请示的时候,发现沈肃早已经气绝身亡! 更重要的是,沈肃的死状无比怪异,与当初雁西卫大将军的死状一模一样! 沈肃的胸口插着一把匕首,胸口的鲜血喷溅到地上,他一手握着胸口的匕首,一手落在尸体身侧,手指弯曲起来,上面沾满了血。 就在手指的旁边,有一个模糊的血字“汪”! 当河内卫士兵看见这个血字的时候,都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就好像冬天在悬崖边受风雪吹袭一样,身子瞬间僵硬。 血字,“汪”! 能被萧若山派遣前来护送并监视沈肃的人,当然不是愣头青,他们都是在军中有阅历和有才能的人。 永昭十九年初那一件军中大事,他们当然还记得,还记得十分清楚! 大年初一,雁西卫大将军赵祖淳满门被灭,同时赵祖淳在军中遇刺重伤,用鲜血写下了一个“曲”字,直指当时的中书令曲公度。 这一件军中大事,后来以曲公度致仕、赵祖淳被问罪而落幕,更后来是曲家子弟被劫杀一个不存而终,回根溯源,线索就在那一个血字! 唯一不同的是,赵祖淳当时还剩一口气,而现在沈肃是气息全无。 赵祖淳写下的是“曲”,致令曲家不存;现在沈肃写下的是“汪”字,事情走向结局又会是如何呢? 河内卫士兵,包括那些在暗处受永昭帝指派的京畿卫士兵,压根就不敢深想。 汪,是指谁呢? 所有人脑中都出现了一个名字,那是军中的传奇,最初只带着三百士兵就从敌营中救出皇上的人,曾得皇上无比信任倚重的人,后以宦官之身掌握兵权的人…… 前雁西卫大将军、如今的缇事厂督主,汪印! 在彭城这个地方,这个“汪”字,除了指向汪印,还能指向谁? 大家都想到了这个名字,可是没有一个人敢说出来,沈肃的死已不是这些士兵将领所能处理的事情,因而没有人敢动,只第一时间将消息传向各方。 河内卫士兵急禀大将军萧若山,萧若山飞快地带着亲信士兵赶到…… 暗处的京畿卫和缇骑则将消息上禀永昭帝和汪印…… 缇骑的速度比京畿卫士兵还快,汪印得知此事也就比永昭帝要早。 “原来如此……松江府的水灾、沈肃身死,都是计中计,这还是针对本座而来。”汪印淡淡说道,语气没有什么起伏,眼神倒是闪过了然。 所谓拨云见日,也就是这样了,当听到鲜血写“汪”字的时候,汪印顿觉得眼前一片明朗,先前种种疑惑,都有了清晰的指向。 沈肃的存在,原来是为了这最后一死,其复刻了赵祖淳之死,不过是被当做工具、用来对付本座! “厂公,松江府重灾促使了沈肃回京,为的就是在回城杀死沈肃,好嫁祸给厂公?”庆伯回话道,梳理着王晦送来的讯息。 汪印点点头,直接解惑道:“没错,沈肃也只是一枚棋子,是被人牵着鼻子走的。” 先前他最想不明白的便是沈肃为何会造出松江府水灾,如今倒是很明显了: 沈肃必定是与某些人某些势力达成了什么协议,这松江府水灾就是协议的一环;而秦均安的献策,并不是后续有多么高明的谋略,只是因为要促使皇上召沈肃回京。 就是为了杀沈肃! 那么,是谁杀了沈肃?是谁有本事在河内卫、京畿卫和缇骑的眼皮子底下将人杀了? 换句话说,是谁那么处心积虑地、花费那么大时间和精力来对付本座? 这个事情的出现,让汪印仿佛重新回到了永昭十九年,荒谬到竟令他觉得好笑。 他忍不住勾起了唇角,说道:“本座这才知道,原来国朝三品大将军那么容易杀……本座究竟得罪了多少人?呵。” 先是赵祖淳,后有沈肃,仔细说来中间还有一个虞诞芝。 这些大将军、国公,是朝中数一数二的人物,竟然死得这么轻易,就像玩儿似的。 “厂公,属下不明白,国朝能以大将军为棋子的人……有谁呢?”庆伯这样问道,既忧心又疑惑。 找不出这背后的人,也就难以为厂公洗刷这指控,尤其是在当前局势下,这一个“汪”字不可谓不诛心! 汪印嘴角往下压了压,双目半垂,顺着庆伯的话说道:“是啊,以一卫大将军为棋子,这么大的手笔,是谁呢?” 当初以赵祖淳这个大将军为棋子的人,是皇上,为的是借赵祖淳来除掉曲公度,趁机收回中枢和兵部的权力。现在以沈肃为棋子的人,是谁?为何? 这个计中计,本就是环环相扣,现在汪印想明白了沈肃的动机,可是沈肃已死了,又出现了新的疑惑。 现在沈肃之死指向了自己,就算汪印觉得设局的痕迹再重、证据太可笑,也不会掉以轻心。 他想了想,这样吩咐道:“给裘恩去个消息,紫宸殿现在如何了?” #####第二。 第一千零四十章御前 紫宸殿现在如何了? 永昭帝此时已经接到了斥候的禀告,知道了沈肃被杀和那一个血字。 他脸色铁青,高耸的颧骨几乎要穿破脸皮突出来,显然是震怒异常。 紫宸殿的内侍宫女都低垂着头,战战兢兢的,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被永昭帝责罚。 就连裘恩都是如此,垂首静默的同时,他内心暗暗叹着气。 皇上自醒过来之后就变了很多,容貌身形剧瘦就不用说了,就连性情都大变了,变得极为暴躁易怒,动不动就下令责罚。 殿中被重新找回来伺候的内侍宫女们,有一半已经被皇上以各种理由责罚了,而且还是往重里责罚,有两个还因此没有了性命。 帝王讲究喜怒不形于色,为的就是帝心不可测,此乃御下之道,过去裘恩只能小心翼翼地揣度永昭帝的心思,现在根本不用这样做了,因为皇上的喜怒都太明显了,而且以怒最多。 周太医曾隐晦地提醒皇上要平心静气,结果被皇上罚跪了两个时辰…… 看到永昭帝露出这样震怒的神色,裘恩竟有些习以为常了:这一次又是为了什么? 直听到永昭帝下令召裴鼎臣、顾名璘和邵世善进宫的时候,他才知道事不寻常。 皇上震怒到召见中枢主官,必定是出了大事! 他步出紫宸殿传令之时,才接到汪印下达的指令,才知道是江南卫大将军沈肃死了。 被急召进宫的三位重臣脸上同样惊诧莫名,眼神都骤然闪过了不可置信。 沈肃死了?这……这…… 三位重臣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沈肃不仅是江南卫大将军,还关系着彭城之战的始末细节,竟然死了?还是和赵祖淳一样的死状? “皇上,这……那个字,这是汪督主杀人泄愤?”邵世善脱口道,脸上难掩震惊。 顾名璘看了邵世善一眼,开口道:“邵大人,现在事情还没有查探清楚,本官以为不应该下结论。” 不管邵世善是有心还是无意,这一句话都定性了沈肃乃汪印所杀,涵意甚深。 顾名璘才秘密去见了汪印,两人还有其他盟约,自然要为汪印说话的。 况且,他也不仅仅是为了替汪印开脱,而是沈肃被杀这事太突然、死状太怪异,设局的痕迹太重,他并不相信。 若是汪印杀的沈肃,会留下那么明显的证据? 邵世善点了点头,诚恳地说道:“顾大人说的是,是本官失言了,只是本官实在震惊,先是杨善心死了,现在沈肃也死了……” 他没有将话说完,但是殿中所有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是啊,杨善心和沈肃都是军中将领,都或多或少与彭城之战有联系,先后莫名其妙地死了,其中还有线索指向汪印…… 面对此情况,谁能不多想?况且,真的是多想吗? 永昭帝的神色明显暗沉了几分,法令纹越加深刻了。 他召这三位重臣是为了沈肃被杀一事,但邵世善的话语却勾起了他先前刻意忽略的事:杨善心死了。 杨善心已经被夺职,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什么用了,死了也没有什么可惜的,只是死得实在太突然了。 在接报那一刻,永昭帝就想过这是汪印在杀人报仇,毕竟汪印曾是南库督察,缇事厂多少能查到南库的消息。 缇事厂死了那么多人,以汪印睚眦必报的性子来说,杀杨善心当然是可能的事情。 只是他还没有来得及让人去查杨善心之死,就发生了松江府水灾,他自然就将这个没有用的人遗忘了。 死一个杨善心不可惜,汪印杀杨善心也能理解,但若是汪印还杀了沈肃? 汪印将三品大将军当成了什么?随时可以收割的草芥吗?汪印如此胆大妄为,又将他这个帝王、整个国朝置于何种位置? 顾名璘小心观察着永昭帝的反应,心头不免有些沉重。 邵世善这几句话仔细斟酌下来,字字都是针对汪印,其本来就深得皇上信任,皇上不会是真的认为沈肃是汪印杀的吧? 他已经出言过一次了,当下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幸好裴鼎臣接话了。 “杨善心之死,刑部怀疑是与仆从杀主谋财有关,一事还一事,如今沈肃之死太多疑点,臣以为要严加查探。当初赵祖淳之事与大雍有关,得提防他们故技重施。”他这样说道。 裴鼎臣为人忠厚,平时没有任何过激的言辞,此刻永昭帝倒是能听进两分。 大雍朝……朕倒是忽略了这个邻居。 国朝现在有彭城之战、有松江府水灾还有太子养病,正是最动荡的时候,大雍说不定真的会做什么。 沈肃和杨善心都是军中将领,虽说两个人都牵涉到彭城之战,但也是军中的重要人物,死了这两个人,对大雍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有利必有人逐之,大雍设局也有可能,裴鼎臣说得很对,要仔细彻查,万不能了落入圈套,不管是哪种圈套! 邵世善点头附和,也没有再说话了,再说的话,那就会引起皇上的疑心了。 原本他计划着引导皇上猜疑汪印的,不想情况却并不如愿,变数就在顾名璘。 裴鼎臣是个老好人就不用说了,过去顾名璘就像个闷葫芦似的,在殿中甚少发表意见,现在却开口回怼,听起来就像是在为汪印说话。 这让他警醒:难道顾名璘和汪印有所联系? 他忍不住狐疑地看了看顾名璘,心中有所猜测,不过主要注意力还是放在了沈肃之死上面,说了这么一句话:“皇上,沈肃是一卫大将军,且又有那么多士兵护送着,谁能杀了他呢?” 既然动机不明显,那就从能力上来说好了。 他得提醒皇上,能够杀了杨善心还能杀了沈肃的人,须得有极强的本事,汪印就是其中之一。 上眼药这种事情,一次不起效,那就再来一次,总会有效果的。 #####三、三更?我知道是不算的,我正在极力补上欠更,很久没有写过一天三章了,确实对不起大家。最后依然感谢大家的投票,感激! 第一千零四十一章重演 紫宸殿中其实没有多大秘密,这三位中枢重臣的言辞争论,没多久就被有心人知道了。 几乎是邵世善前脚出了紫宸殿,坤宁宫的韦皇后后脚就接到了消息。 邵世善颇识时务,作为十皇子妃的祖父,他当然知道该怎么做,韦皇后对其每次都及时送来消息表示满意。 “皇上召见了三位中枢重臣,也没得出个什么结论,不过是让人继续查而已。呵,这倒有些意思。”韦皇后漫不经心地说道,随即张开手指看了看精美的护甲。 经过了这召见讨论,韦皇后更加肯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皇上能做的实在太有限了,皇上清醒过来之后,对朝局的掌控力越来越少了。 没有忠诚得信的重臣,没有了能为他所指的将领,皇上其实就是一只被圈养起来的猛兽,看起来勇猛可怖,但是没有多少杀伤力。 君令不能被彻底执行,那皇上就比普通人还不如。 就说沈肃被杀一事好了。皇上原本是召沈肃回京审问、想知道彭城之战的真相,但从皇上下决定那一刻起,就被牵着鼻子走了。 召回沈肃,是旁人促使的;沈肃已死,皇上就算再不甘,也无可奈何了。甚至,沈肃的死也会因为各种各样的情况而不了了之,皇上还能做什么? 皇上还是皇上,却不是原来那个皇上了,有趣,实在太有趣了。 “说起来,还是多亏了皇上自己疑心重,容不下裴公度、谢玠、汪印等重臣将领,反而用了邵世善杨善心这样的人,咎由自取而已。”韦皇后又说道,晃了晃手指,对护甲越发满意。 艰难困苦玉成于汝,此时韦皇后倒是很赞同这个道理。若不是她被禁足大半年,遭受了此生从来没有过的巨大打击,那么她也不会如此清醒和淡定。 发号施令的是皇上,但是这个号令也不一定要出自皇上。 ——这是韦皇后最近所悟到的道理,听到了紫宸殿的禀告后就已经作实了。 虽说现在的进展都在她的意料之中,但是她也不敢掉以轻心,她收回了手,隐去了脸上的笑容,朝大宫女绿琴沉声吩咐道:“给府中送去消息,先前准备的那些东西,可以用上了。” “是,娘娘,奴婢立刻去办。”绿琴应声道,随即退出去办事了。 皇贵妃范氏虽然指证绿琴毒害皇嗣,但绿琴如今仍然安好无恙,就可以看出韦皇后和范氏谁人手段更胜一筹了。 准确地说,皇上对太子厌弃至极,无论范氏做了什么、有多少证据,都不能取信于皇上。 杨善心死了,沈肃死了,以苦肉计意图躲过一劫的太子一系,怎么能躲得过去? 这一条连环计,也是时候开始下一步了。至于结果……现在足够谨慎的她,不会空口白牙地说一定会成功了。 能将汪印拉下水当然最好,不能……也没有关系。 她自知现在没有足够的本事与汪印对抗,这一条连环计,主要针对的,从来就不是汪印! 汪印同样收到了裘恩的信息,知道了裴鼎臣等人进宫商讨一事。 有关沈肃的死,并无突破进展,但裘恩的情报,也让汪印有了新的思路。 “你们说,邵世善那么想将杀沈肃的罪名压在本座身上,是过往积怨还是别有图谋?”汪印问着庆伯、唐玉等一众下属,同时也在自问。 王晦还在追查沈肃死亡的线索,现在还无所得,朝廷同样如此。 既然有人处心积虑安排沈肃这样死在彭城,必定是有别的图谋,不会就让沈肃死了就死了。 汪印断定接下来必定还有事情发生,也必定与他有关,但这个事情是什么,他还毫无头绪,自然不能有所应对。 “厂公,邵世善孙女是十皇子妃,邵世善背后就是皇后……杀了沈肃的人也是皇后?”庆伯答道,随即皱了皱眉。 厂公分析过,朝中能够利用沈肃的人,就那么几个,韦皇后便是其中之一。这个逻辑是成立的,但这个逻辑太简单太顺畅了,反而让庆伯不能确定。 接上庆伯话语的是吴不行,他这样回道:“可是沈肃投靠的是太子,怎么会为皇后所用呢?一个大将军被当作棋子,他是甘愿的还是被蒙骗的?” 吴不行还是在运转阁中办事,消息十分灵通,沈肃与太子有联系的线索就是他提供给缇骑、缇骑再深入查探的。 “那么杀沈肃的人有可能是太子?太子还在病中,且被皇上密切监视着,没那么大的本事。”唐玉也说话了,同样没有定论。 在这三人之后,其他人也纷纷发表了自己的见解,互为补充,都想极力查出完整的线索来。 汪印边听着边点头,淡漠的神色有所舒缓,随即眼神染上了一丝黯然。 如果封伯还在就好了,封伯最喜欢听大家这样讨论了,他觉得大家的见解都很珍贵,也很有作用,可惜他不在了…… 所以才更要查出线索,找到利用沈肃的人,彻底查明彭城之战的真相! 待庆伯等人的讨论停下来之后,汪印吩咐道:“杨善心的管家还有没有新的招供?本座要确定与杨善心联系的人。” 杨善心临死之前,曾想向宫中贵人求助,这个贵人肯定参与了彭城之战,是否就是利用沈肃的人? 杨善心的管家已经招供了,但只说平时将密信放在哪里,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收的信。 王晦那里查不到什么线索,还得从杨善心这里查找线索。 只是,出乎汪印的预料,沈肃被杀的线索很快就出现了 #####第一更!中午好,今天还是努力勤奋的…… 第一千零四十二章突破 在汪印以杨善心为突破口、想查出有用线索的时候,南下查探的京畿卫意外有了发现。 他们从沈肃的一个妾室口中得知沈肃在映红楼养了一个清倌,还养了好几年。沈肃这个妾室惯会捻酸吃醋,所以才会知道这个清倌的存在。 江南道多秦楼楚馆,沈肃养着清倌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但既然出现了这么一个人,京畿卫士兵也就前去查探了。 这一查,就查出了线索。 原来,沈肃在映红楼养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什么清倌,而是专门传递消息的细作! 京畿卫士兵去到映红楼的时候,那个细作正在焚烧书信、试图毁尸灭迹,京畿卫动作迅速才抢下了半纸密信,上面赫然有五皇子郑繁的印鉴! 又是五皇子郑繁的印鉴,当初平淮署出事,就有五皇子的印鉴,没想到会再一次出现! 京畿卫士兵丝毫不敢耽搁,将那半纸密信飞速和那个细作的口供飞速送回了京兆。 据那个细作招供,映红楼的清倌只是个幌子,主要是为了方便沈肃传递和收集情报,她这么多年来一直为五皇子和沈肃传递消息,还招供五皇子下令杀沈肃灭口。 那个细作因为是严刑拷问,在招供不久就熬不住死掉了。 至此,沈肃被杀一事有了突破性的进展,也可以说是彭城之战有了新的补充——五皇子郑繁也被牵涉了进来! 汪印得知这些线索后,忍不住笑了笑,对叶绥说道:“细作没了气,死无对证。五皇子真是冤。” 叶绥对此深表赞同,五皇子真是“人在府中坐,祸从天上来”,想必五皇子一系已经懵了,原本可以悠悠置身事外看着这些争斗的,不想脏水还泼到了他们身上。 她和汪印都很清楚,映红楼那个细作说的全是假供,沈肃就算不是投靠了太子,也绝不会投靠五皇子。 真正投靠五皇子的人,是河内卫大将军萧若山! 以五皇子郑繁的平庸,怎么可能笼络住两个大将军?他能拉住萧若山就不错了。 由此可见,什么映红楼的清倌细作、乃至沈肃那个妾室,都是被人布下的棋子,目的是为了将五皇子拉下水! “将五皇子拉下水,是为了什么呢?洗脱太子嫌疑,还是将水搅得更浑?”叶绥这样说道。 这是别人安排好的证据,不说无懈可击但是目前也找不到可以推翻之处——如果没有遇到叶绥的话。 叶绥重活了一世,知道了萧若山与五皇子的联系,才确定那个细作的话是假。 可是其它人不知道,那么安排这些线索的动机就可疑了。 这是突破性线索?她看不是。 汪印看着叶绥苦思的样子,心中蓦地一软,轻轻抚了抚她脸颊,柔声道:“阿宁,他们说这是突破性线索,其实没错,你仔细想想……” 仔细想想?叶绥有些愣地看着汪印,跌进满是温柔的眼眸中,仿佛被什么包裹一样,连头脑都舒展开来了。 她凤目微挑,眼中荡漾着笑意,回应道:“半令,你说的没错,的确是突破的进展。” 那些被安排好的线索,只要逆推,就能有所发现了。既然知道哪些是假的,就能辨别哪些是真的了。 五皇子被扯进来,就已经排除了沈肃被杀与大雍无关,只与国朝内部争斗有关。 排除了五皇子之后,那就剩下太子、韦皇后还有那个隐藏得极深的贤妃了。 沈肃被灭口,那么彭城之战的真相就被掩住了,明面上对太子有利。 但是太子的致命之处在于先前的专权,其它的都不过是细枝末节,沈肃死了即便对其有好处,这好处也不大。 剩下的韦皇后和贤妃……韦皇后想一箭双雕,一下子除去太子和五皇子这两位皇子,倒符合她的风格。 贤妃现在养了十九皇子,以其人过去的行事看来,杀了沈肃也有可能。 “看来看去,还是韦皇后和贤妃嫌疑最大……”叶绥作结道,指着这两个名字沉思。 汪印表示赞同,他没有告诉叶绥的是,如果是朝中其它官员分析,嫌疑人选还当加上纯妃。 纯妃诞有二十一皇子,还有来自他的势力,关键还有那一个“汪”字,凡此种种,都会成为旁人指认的证据。 “韦皇后那里让庆伯去查,至于贤妃那里……这就得请教一个人了。”汪印最后说道。 当天夜里,汪印便带着庆伯秘密去了万映楼,这是已故长公主殿下的产业,他前来请教的人,当然就是长公主驸马、定国公世子齐适之。 齐适之又老了些,许是因为在万映楼的缘故,他的眼神比以往更有光亮,充满了眷恋怀念。 每次见到齐适之,汪印都觉得心情复杂。 殿下与驸马深情若此,独自留在世上的那个人太可怜了……幸好齐适之还有未尽的心愿,不至于行尸走肉。 他朝齐适之行了礼,随即便直接问道:“驸马,请问最近贤妃那里有何动静?” 定国公府和长公主府都在严密监视着贤妃的一举一动,齐适之还想办法往贤妃的寿康宫安插了一个粗使宫女,齐适之比缇骑和殿中省内侍都更了解贤妃的情况。 “没有任何异常,和皇上昏迷之前并无二致。”齐适之回道,眼神冷了下来。 他恨不得直接杀了贤妃,以为长公主报仇,但这样的话未免太便宜她了! 这个人不受剜心之苦、不受凌迟之刑,怎么能消他心头之恨?! 皇上对信任是她的护身符,总有一天这个护身符会揭下来,现在只是松动了一点点…… #####第二更! 第一千零四十三章有悟 “除了皇上刚昏迷那段时间,她与韦皇后有所联系,将纯妃禁足,此后便深居简出,没有见过什么人了。”齐适之补充道。 越是监视,他便越发觉得贤妃这个人不简单。 无论处于什么风暴漩涡之中,这个女人都能全身而退,而且都能得到莫大的好处。 譬如皇上昏迷一事,她明明做的比其他妃嫔都少,在太子专权上也默认,但是皇上醒来后第一个去的宫殿,还是寿康宫。 足见皇上对她的信任宠爱。 齐适之发现,皇上醒来之后明显对贤妃更加亲近宠信了,就好像先前因为十九皇子所引起的那些猜疑不存在似的。 定国公府暗地里做了那么多离间的动作,原本在皇上昏迷之前已见成效了,但是皇上一昏迷,就什么都没有了。 贤妃比之前更吸引皇上,这算不算异常? 想了想,齐适之说道:“我可以肯定,韦皇后、贤妃必定达成了什么协议,而太子和皇贵妃,多半是被她们牵着走。” 韦皇后和贤妃都对太子专权沉默,可以说是无能为力,也可以说是故意放任,她们好像就等着太子专权一样。 欲要取之必先予之,现在看太子和皇贵妃被皇上厌弃,而她们丝毫无损,就能说明这点了。 汪印沉吟片刻,将对那个清倌细作的事情说出来:“驸马爷,我怀疑彭城之战、沈肃和松江府水灾,与她们有关,驸马爷可有发现寿康宫有细作痕迹?” 是她们当中任何一个,也有可能是她们联合起来。 承恩公府豢有细作这是必然的,那么寿康宫呢?贤妃出身并不显赫,就是寻常官员之家,而且父母兄弟多年前就不在了,可以说与娘家没有多少联系了。 贵淑贤德四妃,只有贤妃是仅靠自己一个人封妃的,因其处世不争深得皇上宠信,多年前她封妃的时候,没有人反对。 若不是长公主殿下中毒,汪印也不会注意到这个深居简出的贤妃。 韦皇后背后有承恩公府,有足够的底蕴和势力来培养细作,如果只凭贤妃自己也能培养细作,那就更值得深思了。 缇事厂和运转阁对寿康宫的关注不如齐适之,这个方向由齐适之来查就是最合适了。 “不曾发现,即使多了十九皇子,寿康宫也没有变得热闹,除了紫宸殿,贤妃也不会主动与其他宫殿往来,至于细作……查不到痕迹。”齐适之这样说道。 这说明了定国公府的查探还不够,也说明了贤妃掩藏之深。 他略略叹息:“此人极不简单,我会让人往这个方向去查,若有所得会告诉你。” 日子有功,贤妃迟早都会露出破绽的,他会继续盯着寿康宫,不会放过任何情况。 只是,现在怕是帮不到汪印了…… 听到齐适之询问那一个“汪”字,汪印笑了笑,回道:“多谢驸马爷关心,这明显是栽赃嫁祸,皇上那里会判断的。” 当初那一个“曲”字能对曲公度和曲家造成那么大的影响,关键在于皇上要除掉他们,如今皇上还要借助缇事厂的势力,不会下当初那些决定。 不过,须防事不虞,他绝不会就傻愣站着任由别人泼污水,该做的事情已经安排妥当了。 听得汪印这么说,齐适之便没有多问了,只在离开的时候说了一句:“若要帮忙之处就直说可以了。” 殿下身后的牵挂不多,汪印就是其中之一,不说殿下的遗愿,光是冲着汪印在棺前那一跪,他也会施以援手的。 汪印站了起来,朝齐适之拱手弯腰说道:“多谢驸马爷了。” 因着长公主殿下,他意外得到了定国公府的照拂,这是他的幸运,感激的话语就无需多说了,他都记在了心头。 以定国公府的地位,他唯有不断强大,才能有所回报了。 悄然离开万映楼的时候,汪印还是习惯性地回望了一下。 万映楼烛火辉煌觥筹交错,这象征着京兆繁华热闹的酒楼一如往昔,不会因为彭城之战和松江水灾而有所静寂黯淡。 有多少凄凉,便有多少繁盛。 他似乎看见那些明亮的烛火逐渐变得流动远去,那些鼎沸的人声也变得遥远消渺;他仿佛看见那些曾在万映楼出现过的人,长公主殿下、前尚书左仆射谢玠、慈祥微笑的封伯…… 他们一个个闪现,又一个个隐去。 这一刻,他忽然有所感,万映楼仍在,却又不在了。始终都在的,是天上日月、林间风雨…… “呼……”汪印微微舒出一口气,唇角忍不住勾了起来,眉目间满是疏朗。 刚来到万映楼时的那一丝黯然消沉,从彭城之战发生后就缠绕在他眉间的那一丝黯然消沉,就在这一刻消弥了。 被日月照耀去,被风雨吹携走,再不能摧折他半分。 当他大步走进斯来院的时候,一直在阶前等候着他的叶绥不禁愣了愣,忍不住脱口道:“半令,发生了何事?” 半令不是去见驸马吗?怎么感觉……焕发着勃勃生机的样子?半令去万映楼只是一个时辰,怎会有如此明显的变化? 汪印没有说话,只是仰头“哈哈”大笑了几声,笑声高亢辽远,惊得在汪府四处守护的缇骑护卫都震了震。 叶绥眨了眨眼,唇角不觉也扬了起来。 她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看半令这样,明显是高兴的事。 直到她为汪印把脉的时候,才明白汪印看起来为何有些不一样了,她惊喜万分地说道:“半令,你的伤完全好了!” 半令在彭城强力提升,虽然因为救治没有造成大损伤,但毕竟心脉受损了,明面上看着没有什么,但是这是内力的暗伤,只能靠他自己缓慢修补,一时半会也没有什么办法。 现在,半令的伤完全好了!这是怎么回事? #####呼……第三更!么么大家! 第一千零四十四章君臣父子 汪印但笑不语,他也没有想到,在万映楼那一刻心有所悟会带来如此变化。 他难以描述这些,他所能感到的变化比阿宁把脉所诊断出来的要大。 不仅仅是伤完全好了,还有他武功的境界似乎提升了……但是他还没有完全肯定,还须得试验才是。 武力境界的提升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情,许多人穷尽一生也没有这样的机遇,他已无比幸运。 这会儿汪印仔细回想,才稍稍明白了原因。 在彭城的时候他经历了生死之战,后又有了封伯等人逝去的悲伤,他的身体和内力都遭受了巨大的冲击,楼前一悟所带来的日月风雨不但抚平了这种冲击,还充盈了他的内力。 暗伤消失、境界提升就是水到渠成了。 他前去万映楼原是为了沈肃被杀一事,不想竟有这意外惊喜。如此一来,他接下来准备去做的事情就更有把握了。 多一分自保本事,就能让阿宁放心一点。 至于其他的……汪印拥着叶绥,看向了皇宫的方向。 朝局暗流涌动,接连发生了这么多事情,皇上想必感到头痛吧?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作为臣子的他本应为皇上分忧解难,可是眼下这样的情势,他做不到。 ——他得首先将泼在身上的污水清洗掉。 正如汪印所料,面对接二连三发生的情况,永昭帝寝食难安。 他从长时间的昏迷中苏醒过来,最迫切要做的就是休养生息,最忌讳的便是忧虑多思,但朝中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他怎么静得下来。 由彭城之战发端,出现了南库重器,死了两位大将军,有太子专权,现在还多了五皇子杀人灭口…… 就算是任意一件事都会引起朝堂动荡,更何况是这些事情接连发生? 可惜,就连裴鼎臣邵世善这些重臣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能说尚需时间继续查探,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太子他都没有想到如何处置,又扯进来五皇子! 永昭帝合上眼,只觉得疲惫不堪,再也不去看急报上的内容。 “皇上,纯妃娘娘和二十一殿下求见!”裘恩这样禀道,打断了永昭帝的思索。 纯妃将皇儿接回了宫中,这一点永昭帝是知道的,先前韩珠节已来禀告了。 但是朝事纷杂,他也没有空召见纯妃母子。如今纯妃主动求见…… 他忽然想起了,当初是他准许皇儿跟随汪印前去江南道,还吩咐其必须要去见云溪,这会儿他也想知道究竟皇儿去了没有,还会不会继续梦见云溪浣纱情景? 于是,他这样吩咐道:“宣进来吧。” 永昭帝的注意力落在了郑云回身上,他阅人无数,甫一眼,就发现了郑云回和过去不一样了。 看起来当然还是七岁孩子的样子,但眉目间比过去多了一丝坚韧,倒有一种年少老成的感觉。 “父皇,儿臣给父皇请安。父皇身体现在可好些了?儿臣在江南道的时候就想立刻回到宫中,直到现在才见到父皇,还请父皇见谅!”郑云回恭敬地说道,腰身深深弯了下来。 “不必多礼,且抬起头让父皇看看。皇儿看着倒清瘦许多,可是在江南道水土不服?”永昭帝回道,上下打量着郑云回。 郑云回乖巧地抬起头,从容地任由永昭帝打量,说起了江南道的细况。 其中着重说的,当然是云溪那里的情况。——他很清楚自己为何能够出宫南下。 他说到了云溪那里的淙淙溪水,说到了溪边的青山隐隐,说到了溪边的云家村,说到了云家村福地的传说…… 最后,他这样说道:“父皇,儿臣去到云溪之后,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欢喜和亲近。儿臣想着,说不定云溪福地的传说是真的。” “哦?皇儿为何这样觉得?”永昭帝好奇地问道。 从郑云回说到云溪开始,永昭帝的神色便有所舒展,眼神也焕发出一种奇异的亮光。 那是遗憾和怀念交织在一起的追忆亮光。 从郑云回的描述中,他仿佛见到了当年的云溪,仿佛听到了云氏那清脆的笑声,这都是已经逝去了永远无法看见听到了的,他唯一能做的便是极力补偿。 云溪福地,如有神助,只是因为他这个天子施恩罢了。 不过,皇儿听起来深有感触,为何会这样说? “父皇,儿臣准备返回京兆的时候,恰好雨水稍歇;儿臣又顺利避开了彭城之战安然无损,就好像冥冥中有福气在护着一样。儿臣越是想,便越这样觉得。”郑云回说道,还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他既然感到庆幸,又感到一阵阵后怕,眼神明显流露出惊恐来。 他看向了永昭帝,仿佛在寻求庇护一样,喃喃说道:“父皇,若儿臣没有提前离开,是不是会见不到父皇了?” 永昭帝尚未从听到云溪的怀念中回过神来,冷不防听到这句话,脸色沉了沉。 他早就听说过宫中的传言,说彭城之战明面上看来是对付汪印,但实际上是为了设局杀皇嗣。 他也想过这种可能,觉得为了杀皇嗣而兴兵,耗费着实太大了,这个动机不成立。 现在见到郑云回露出难以抑制的惊恐,他才真切感受到那一战的危急。 会不会真有一丝为了杀皇嗣的可能? 他终于看向了一旁静默的叶绪,眼神带着考究:纯妃带着皇儿求见,只是为了见一见? 他没有回答郑云回的话语,而是吩咐裘恩将郑云回带了下去,才看向叶绪道:“爱妃,说说吧,你是怎么想的?”#####今天……卡文。 第一千零四十五章人心难测 怎么想的? 叶绪站立殿中,微微低着头,脑中涌现的是这段时间的种种。 自从皇上昏迷过去之后,她也被韦皇后和皇贵妃下令禁足了,也无法见到皇上。 在此期间,她也不是没有想过万一皇上驾崩了怎么办,奇异地是她并没有什么惶恐悲伤的心情,心中只有庆幸。 庆幸云儿跟着汪印阿宁去了江南道,庆幸他不在宫中。 这样一来,就算皇上驾崩,皇儿也没有性命之虞——她相信汪印和阿宁定会保云儿平安。 只是,她没有想到,国朝之内也会起战争,会死那么多人,就连汪印都会受伤。 如果不是汪印提前送走了云儿,以彭城那里的浴血凶险,云儿是不是也会受伤乃至死亡? 在宫中步步凶险,云儿生在皇家就注定了人生不会太平,叶绪对这些早有所预料,但这还是她第一次真正直面危机。 真的是下一刻就会粉身碎骨,这不是危言耸听,而是她真实面对的情况。 而她所能倚仗的,并不是皇上的宠爱或是她自己妃嫔的身份,而是来自娘家和汪印的势力。 她的弟弟叶向愚托仪鸾卫副将余景怀照拂她,听令于汪印的缇骑和殿中省的内侍在保护她…… 是以如今在皇上醒来之后,她才能带着云儿来求见。 她蒙受了这些人那么多的照拂和保护,此刻他们有难了,她当然不会置之不理,哪怕会引起皇上的不喜。 于是,她抬头看向永昭帝,直直问了这么一句:“皇上,您相信沈将军是汪督主说杀的吗?” 永昭帝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他知道纯妃性子纯静,在他面前很少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语,但是他没有想到,纯妃竟然敢这么问! 好大的胆子! 刹那间,永昭帝感觉到胸口有怒火在燃烧,双目赤红地看着纯妃,怒意根本就压不下去。 叶绥心中顿时一惊,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差点就控制不住想叫出声来。 她知道为汪印求情会引起皇上不喜,可是没有想到他反应会这么大,怒火来得这么浓烈毫不掩饰。 ——原来,裘恩所说的皇上性子暴躁易怒是这样。 如同干燥无比的柴枝,一点就着,这真的和过去差别太大了! 当下她也没有时间仔细来想这种异常情况,她努力稳住心神,苦笑道:“皇上,臣妾胞妹嫁给了汪督主,有了这一层关系,皇上或许认为我有所偏颇。但是……” 她缓缓跪了下来,眼中含着泪,哽咽说道:“如果没有汪印的话,云儿就回不来了,臣妾就没能见到他平安长大了,这将会是臣妾一辈子的悲伤遗憾,所以臣妾一定要这样问皇上。” “皇上,沈将军暴毙,那么彭城之战的真相就无人得知了。汪督主在彭城受到重创,比任何人都想知道彭城真相。沈将军了,彭城之战就被掩盖了,或许以后都没有人知道。这对汪印来说有什么好处呢?” 永昭帝一眨不眨地盯着叶绪,大口呼吸着,努力将自己的怒火压下去。 好一会儿之后,他眼中的赤红才褪去,神色也稍稍平静了下来。 自从那一个“汪”字被禀至京兆之后,本就对彭城之战讳莫如深的朝官就更是噤声不语了,胆敢在永昭帝面前说,还说得如此直白如此详细的,就只有叶绪一个。 这些话语,永昭帝也不是没有想过,毕竟沈肃之死几乎复刻了赵祖淳之死,设局的痕迹实在太明显了。 更重要的是,赵祖淳写下血字的真相,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赵祖淳写下那一个“曲”字,是他令人去做的,是为了指向曲公度,现在沈肃写了“汪”字,也有可能是为了栽赃嫁祸。 而且,当初虞诞芝之死,就已经做了一回。 这样的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都是指向汪印,永昭帝虽则对汪印忌惮,也不至于愚蠢到相信的地步。 比起这一个“血”字,比起是谁杀了沈肃,他更在意的是沈肃与谁往来。 是太子,还是那个细作所招认的五皇子?指认突兀,死无对证,事情到了这里又是戛然而止。 永昭帝感到头一阵阵灼痛,忍不住伸手敲了敲脑壳,想让自己冷静清醒一些。 自从苏醒过来,他就觉得自己的脑子没有停过,种种事情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即便是睡觉的时候也不得安宁。 他心里很明白,一定要阻止彭城之战的影响继续蔓延下去了,不管是杨善心和沈肃之死,不管是太子还是五皇子,抑或是汪印那里,都必须有一个定论了。 但是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根本就没有给他下定论的时间。 一国之君,执掌天下,可是此刻他却感到犹如泰山重压,这是过去从来没有出现过的事情。 天下都在他手中,还有什么好重压的呢? 永昭帝垂目看着跪在地上的叶绪,沉吟再三才说道:“你且退下吧,沈肃之死,朕自有决断。朕也相信,汪印不会做那么愚蠢的事情。他护住了云儿,朕还是相信他的。” 叶绪眼神一亮,随即低下了头回道:“多谢皇上恩恤,臣妾……臣妾代妹妹多谢皇上!” 她再一次惊讶了,没有想到永昭帝会直接安抚她,言下之意就是那一个“血”字不会影响到汪印了? 虽然这是她期待的结果,但是……但是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突兀感。 皇上的震怒和恩恤来得如此怪异而迅速,这些反应不像是皇上会有的,但是却是真的如此表现了。 她前来求情是如愿了,但离开的时候却惴惴不安,心头总觉得哪里不妥。 #####祝大家周末快乐!推荐一本书:承诺z灵月的《麻辣小娘子》,麻辣的农女,麻辣的腌菜,酿造的也是麻辣的人生! 第一千零四十六章暴风雨之静 叶绪带着郑云回前去紫宸殿求情的事,叶绥当然知道。 叶绪在行事之前,已经知会了叶绥,怕是有什么不测,以便叶绥早作准备。 叶绥刚开始是觉得姐姐无需冒这样的险,但是想了想还是默认了。 以姐姐的为人,倘若不前去求情的话,内心肯定不好受。再者,的确需要有人在皇上陈述这一番利害的话语。 必要时,她也可以找到不少愿意为半令求情的人,譬如长公主驸马齐适之等,但都不如姐姐合适。 半令说过,纵皇上再忌惮再昏庸,也不会相信这样明显的设局,但是她却不能不防范。 默认姐姐求情是其一,另外作了安排是其二——不曾想,这个其二却用不上。 姐姐前去紫宸殿求情有了结果:皇上直说相信,让姐姐放心。 “半令,你觉得呢?”叶绥将这个结果说出来,语气略带着犹豫。 正如叶绪觉得哪里不妥一样,叶绥也觉得难以放心。 即便这个结果是她预料中的事情,但是它的达成未免太轻易了。 皇上说,是因为知道半令不会那么愚蠢,也是因为半令保护了云儿。 如果皇上真的相信半令,那就不会有这些年的事情了,还是说云儿在皇上心目中真的那么重要?不,更准确地说,是云氏女的重要。 汪印很快就回道:“皇上会这么说,非是相信本座,也非因为本座保护了小殿下,而是局势所迫,不得不忽略那一个血字。” 纯妃处于深宫之中,虽然从缇骑那里得到许多消息,却还是不够,对前廷局势的判断就没有把握,所以才会七上八下。 阿宁心忧则乱,同样如此。 纵观朝局,就不难发现皇上为何会这样做了,不过是两害相权取其轻也。——比起沈肃究竟与谁往来,那一个明显是转移视线的血字就不那么重要了。 从现有的线索来看,沈肃必定大力参与了彭城之战,某种程度上来说,沈肃与谁往来,谁就发动了彭城之战。 这个人是太子还是五皇子,或者是别的人,在皇上心中的意义是不一样的。 太子是储君,是国朝未来的执掌者,此举是等同拿国朝来儿戏,后果要比专权还要严重得多; 至于五皇子……哪个皇子胆敢说不觊觎皇位?尤其是年龄和才能都和太子不相上下的五皇子! 其过去做的很多事情也不掩饰这种野心,借彭城之战夺太子之位也有可能! 可以说,确认彭城之战是谁发动的,决定着之后局势的走向。 有这么重大的事情压了下来,相比之下那个血字就变得轻飘飘了。 叶绥听了点点头,答道:“原来如此……不对,如果那个血字没有起作用的话,那么背后的人为何要这样设局?总不只是为了转移视线,必定还有其他目的。” 大人能纵观朝局,在背后操纵了这一切的人也能,不然就不会对缇事厂造成那么大的打击。 那个血字不能起作用,这背后的人是不是料到了这个结果?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为何要多此一举? “这也正是本座让缇骑们去查的,现在还没有答案。”汪印答道。 阿宁说得没有错,背后的人所做的每件事都不会无的,但现在时间不够、线索不够,他还没有答案。 暇日斋这里一时安静下来,叶绥合眼想了想,遂道:“杀了沈肃的人,肯定不是五皇子,很有可能是韦皇后和贤妃,假设真的是他们,那么把你牵涉进去,有什么目的?” 前世这个时候,半令早已经身亡,缇事厂也不存在了,参与影响朝局的没有半令,也没有贤妃,是太子、韦皇后和五皇子三方势力的角逐。 随后是太子被废,只剩下了韦皇后和太子之争…… 她不知不觉学着汪印的动作,一下一下轻敲着桌面,脑中似有什么浮现出来,却模模糊糊,仍旧看不清是什么。 汪印见了,唇角不禁一勾,随即伸手盖住了叶绥的,止住了她的动作道:“阿宁,不必忧虑,局势的发展无非就两个方向,本座都作了安排。情况不会比遇到彭城之战更糟糕了。” 那一站完全在他意料之外,所遭受到的打击也是前所未有的,封伯死了,上千缇骑死了,还有比那个时候更糟糕的吗? 皇上既然说了相信,那就说明在当前的情况下,皇上不会动他和缇事厂——那么就没有人动得了。 听到他这么说,叶绥起伏不定的心渐渐平复下来,然后朝汪印笑了笑。 他对汪印有着无与伦比的信任,这些话哪怕当下不能解决问题,也让她对未来不再那么纠结不安。 是了,半令说的没有错:再糟糕,还能比在彭城的时候更糟糕吗? 甚至,情况能比前世更糟糕吗?那个时候她什么都没有,最后还不是挺了过来? 如今这些风雨,就是一种磨练,的确不必畏惧。 现在局势不明,畏惧并不能改变朝局的方向,以不变应万变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与此同时,五皇子正坐立难安,他压根就没有想到,自己什么都没有做,竟然会有这么大的灾祸从天而降。 他与沈肃从无联系,更加没有什么安排细作这样的事情了! 原本他饶有兴致地看待太子在垂死挣扎,谁知道连自己都深陷泥沼当中。 怎么办?怎么办? “给萧若山发信,问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个细作究竟是谁的人!这些,本殿都要清楚!”他震怒下令道。 负责送沈肃回京的,还是萧若山亲自派去的人,竟然会让这样的事情在眼皮底下发生,河内卫将领真是太没有用了! 第一千零四十七章牛鬼蛇神 五皇子府一众幕僚听着这些训斥,个个都噤声不语。 是啊,江南道的事情无论如何都与殿下扯不上联系了,但偏偏出现了这么一个细作! 即便是死无对证,五皇子府也不是那么容易洗清嫌疑。 看着这些幕僚个个瑟缩畏惧的样子,郑繁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自从当年的平淮署事之后,郑繁就小心翼翼,不敢行差踏错半步,每每都觉得自己过得异常憋屈。 没想到他都这样了,还有灾祸从天而降! 当年还有齐氏帮他挡了一劫,现在齐氏早已大归,而他新娶的皇妃又是个不顶事的,用都用不上! 幕僚们忍不住面面相觑,随即有人建议道:“殿下请息怒,这个事情台诡异,皇上自然会有决断,属下以为殿下什么都不做就是最好的做法。” 现在就凭一个细作的招供,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倘若殿下前去紫宸殿伸冤,怕是赶着去上套了。 更重要的是,他们没有找到更多的线索的,那么此事的关键就系于皇上了。倘若皇上真的信了那个细作的招供,殿下再伸冤也没有用; 倘若皇上不相信,那么殿下就安然无恙了。 说来说去,在没有找到线索的情况下,不动才是最合适的做法。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幕僚们什么办法都想不出来,这让郑繁有一种只能站着挨打的感觉,心里不知道有郁闷。 侧妃柳氏进来的时候,就见到郑繁这样一幅束手无策的样子。 “殿下,幕僚们还没有想出办法吗?徽妃娘娘那里可有消息送出来?”柳氏关切问道,然后体贴地为他轻捏着肩膀。 这些年来,她凭着知情识务和体贴入微才,成为了郑繁最信任的女人,年轻的新五皇子妃根本就比不上她。 这会儿,她可以与郑繁讨论朝中的事情,其他的女人就没有这样的资格了。 郑繁叹息一声,疲惫地说道:“幕僚们都在说不宜动,母妃那里也没有什么消息传出来……难道本殿就只能这样等着吗?” 等着并不可怕,可怕就是等死! 柳氏动作顿了顿,轻捏的动作改成了轻抚,劝慰道:“殿下请放舒心,殿下没有做过这些事情,真相迟早都会水落石出的,只是……妾身有个想法,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郑繁半合着眼睛,不以为意地说道:“直说无妨,在本殿面前不必顾虑太多。” 柳氏作为侧妃,行事为人总是瞻前顾后,有点太小家子气,不过这种分寸本分,也正是郑繁对其信任的原因之一。 柳氏停下动作,咬咬唇说道:“那……那妾身就直说了,还请殿下莫要见怪。殿下,妾身想来想去,觉得出现那个细作,对太子最为有利,您说这个细作是不是太子派去的?” 郑繁立刻睁大了眼,猛地回头看向柳氏:“你说什么?!” 柳氏吓了一跳,脸容有些惊慌,不安地说道:“殿下,妾身只是妇人之见,还请殿下莫要怪罪……” “不怪罪,放心。”郑繁摆了摆手,示意柳氏继续说下去:“本殿想听清楚一点,你继续说下去,为何会这样想?” 柳氏轻轻拍着胸口,松了一口气:“殿下,妾身觉得,那个细作指殿下与沈将军往来,不就是想说彭彭城之战是殿下发起的吗?这样一来,太子就能脱身,就可以卖苦肉计,也可以除掉殿下这个有力的竞争者了。“ “殿下,妾身愚笨,就只能想到是太子做的。不然,还有谁呢?皇后娘娘吗?可是十八皇子还小。” 听罢柳氏的话语,郑繁的眼神亮了亮,脑中蓦然出现了一个想法。 是啊,此前他和幕僚们只是想着怎么查清楚线索,但是朝局走向,哪里就真的需要什么却确切的线索? 是他们着相了,竟然还没有一个内宅妇人想得通透。 他要自证清白难,但将此事栽在太子头上容易啊!毕竟,萧若山还是河内卫大将军,也是时候让他出一份力了。 没过多久,朝中宫内便悄悄在流传一个消息,道映红楼那个细作,就是太子派去的云云。 所谓悄悄,也不过自以为是罢了,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就连永昭帝都听说了——经由贤妃之口。 听罢,永昭帝沉默了一会儿,才问道:“爱妃,你对这个事情怎么看呢?” 自从苏醒之后,他就很喜欢来寿康宫,这里的僻静和贤妃的清冷,都让他感到安宁,很多时候仿佛要爆裂开来时的脑袋也能得以舒展,处理奏疏效率都高了。 他在寿康宫的时间多了,自然时常和贤妃说起各种事情,相对地,也从贤妃那里听到了宫中的动态。 “皇上,太子在养病,皇贵妃神不守舍,他们应当没有精力去做这个安排。不过死无对证,如果就相信了那个细作的招供,对五殿下也不公平。”贤妃回道,脸容上有一种事不关己的淡然。 永昭帝觉得贤妃说得中肯,这大概就是旁观者清吧,于是答道:“是吗?朕一时也难以决定……谁与沈肃有联系?杀沈肃的又是谁?” 他似在问贤妃,又仿佛是自问。 贤妃抬了抬眼,淡淡地说道:“皇上就没怀疑过汪印?毕竟,沈肃写下了那一个血字,难保这些事情与汪印无关。” 永昭帝摇了摇头,倒也不吝于为自己宠信的妃子解惑:“以汪印睚眦必报的个性,是不会让沈肃死得那么轻松的。你们不懂。” 据京畿卫所报,沈肃身上只有几道致死的匕伤,并无其他伤痕,死得太轻松反而不可能是汪印所为。 “原来如此……是臣妾对汪印了解不足了。”贤妃再次垂目,脸上还是一片清冷。 又过了片刻,贤妃才道:“皇上,臣妾不知道究竟谁与沈肃有往来,但是如果皇上想要解决眼前的局面,臣妾倒是能为皇上分忧……”#####第一更!接下来进程会很快的,等我,等我! 第一千零四十八章废太子 中秋节很快就到了,国朝发生了那么多重大的事情,上至天家下至黎民,都没有团圆喜庆的心思,京兆笼罩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晦暗。 明明那些事情再没有任何突破性的进展,朝官们却觉得越来越胆战心惊,好像马上就要事情发生一样。 或许任何事情到了谷底都会反弹一样,那么多事情一直胶着或许也快到裂开的程度了。 永昭帝苏醒之后第一个早朝,便是在这样的中秋之后。 他醒来有不少时间了,但是整个人都十分虚弱,再加上暴躁易怒,并不适合坐在宣政殿上听政。 要知道,每上一次早朝都要大半天的时间,还要端坐不动,这对永昭帝来说实在太辛苦了。 因而,之前永昭帝处理朝政都是查各官员的奏疏,主要交给中枢三省的主官来处理。 当帝王宣布在宣政殿听政的时候,不少朝官都暗暗松了一口气:皇上能够听政了,当是身体大好了,这不啻于给朝堂喂了一颗定心丸。 到了早朝那一日,出现在宣政殿的官员特别多,像定国公齐瞻竹和护国公汤源这些久不露面的顶级勋贵都来了。 当然,汪印也位列其中。 一些四五品的官员在看到这些人出现后,心里忍不住“咯噔”了一声,怎么连这些人都来了宣政殿? 是因为皇上苏醒之后第一次在宣政殿听政,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四五品的官员已是国朝高官了,消息当然极为灵通,但是比起齐瞻竹汪印这些人来,就只能说是相当不灵通了。 一众官员怀着这样惴惴的心思,总觉得情况太不明朗,原本有奏疏要禀的官员都按捺下来了,个个都紧闭嘴巴看着地下,好像要看出花儿似的。 汪印一如往常,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身上有一种若有似无的杀气,让周围的官员下意识退远了一步。 从龙椅上看下去,三品与四品官员之间的距离特别大,中间就只站着一个汪印。 这样的情况,之前也在殿中出现过,汪印就是让人下意识畏惧远离。 对此,永昭帝也不以为然,他端坐在高高的龙椅上,将殿中的情况尽收眼底,深陷的双眼闪出了奇异的亮光。 他的手在龙椅扶手上来回摩挲着,细细感受龙椅光滑而微凉的感觉——这是皇权的感觉,他体会了二十六年,依然觉得那么美好,绝对不会腻。 这种美好的感觉,是世间万事万物都比不上的,对于任何想要侵占剥夺这种美好感觉的人,他绝对不会容忍! 在这一次早朝之上,永昭帝听政,就真的只是听政而已,不管是哪个官员启奏,他都是点点头,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直到没有官员启奏、早朝即将结束的时候,永昭帝才终于开口,用一种极为缓慢极为艰涩的声音说道:“太子自册以来,才能不显,德行有亏,结党集羽,暗发彭城之战,致令将兵枉死……先祖立宗庙不易,朕绝不能将江山基业交付,朕痛定思痛,艰难决定:将太子废弃,另择储君!” 将太子废弃,另择储君! 这几个字一落,朝官们便觉得宣政殿中响起了轰轰雷鸣,震得他们耳鸣目眩,随即便下起了倾盆大雨,将他们浇了个透心凉。 废、废太子? 便是齐瞻竹和汪印他们,都感到震惊不已,脸色都微微变了变。 皇上近日来多次宣召中枢三位主官,言辞间透露出废太子的心思,征询这三位主官的看法。 据齐瞻竹和汪印所得到的消息,这三位主官都是在打太极拳,只是劝皇上三思,此事当从长计议,云云。 即便是站在韦皇后那一边的邵世善,也不敢在皇上面前表态赞同废太子,裴鼎臣和顾名璘这两个人就更不用说了。 皇上有废太子之心,这一点许多官员都看出来了,但储君的废立是何等重大的事情,绝不能是说做就做的。 纵观大安历代帝王,从起废太子心思那一刻起,到真的下废太子诏书,最短的都要经历三个月,最长的则有二十年之久! 尽管他们知道皇上有废太子之心,却以为那至起码是几个月之后的事情,但是皇上现在就下令废太子了! 更重要的是,在此之前,他们没有收到半点消息! 汪印稍稍抬目,飞快地往龙椅方向看了一眼,看到裘恩的拂尘垂了下来,便瞬间收回了目光。 连裘恩也不知道…… 皇上是不信任裘恩将此事瞒住,还是说皇上在听政的时候临时起意? 不不,废太子关系着国本,是朝政的重中之重,皇上绝对不会临时起意! 裘恩贴身伺候皇上,只有皇上在寿康宫的时候,他才会暂时退离皇上身边。 连他都不知道皇上会在今日早朝之上宣布废太子,那么这……这就真的是太突然了! 究竟是什么促使了皇上这么迅速地下了废太子的决定? 而且,皇上跳过了中书拟诏、门下审核、尚书执行这个流程,直接在宣政殿宣告了废太子,这可以说是心急,也可以说是决然。 皇上废太子之心竟然如此急切、如此坚决,根本就不容得朝臣反对! 朝臣们莫说反对了,连反应的时间都来不及! 永昭帝在宣布废太子之后,也不管朝官们是什么反应,继续说道:“废太子诏书会在三日后下发。朕乏了,众爱卿退朝吧。” 说罢,他便站了起来,由裘恩搀扶着离开了宣政殿,留下了一殿呆若木鸡的朝臣。#####第二更!厚着脸弱弱求一下月票……还差几票才能进榜,大家还有票吗?如果没有的话,我明天多更再来求一次……别打我! 第一千零四十九章好事 就算是齐瞻竹和汪印这些知道永昭帝有废太子之心的人,都感到震惊不已,其他朝官就更不用说了。 退朝之后,绝大部分朝官并没有离开宣政殿,却也没有就此交谈,而是面面相觑,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 废太子……太子就这么被废了? 皇上登基已经有二十年,太子在其位就有二十六年。这个时间,实在太久太久了,久到让朝臣有一种太子永远是太子的错觉。 当年平淮之变的时候,太子监国期间出现了那么大的差错,皇上都没有废太子,现在却下了废太子的旨意。 原因是,太子发动了彭城之战——比起平淮之变来,彭城之战的确严重得多,但是彭城之战迷雾重重,真的是太子发动的吗? 皇上旨意已下,就算不是太子发动的,也是太子发动的了。 朝官们心中存疑,却没有人敢去反驳永昭帝这个决定,停留在宣政殿中的朝官,不是没有回过神来,就是害怕到脚步都移动不了。 皇上昏迷期间,有不少官员投靠了太子,以便谋求个从龙之功。哪曾想,皇上醒过来了,还下令废太子,那么他们该怎么办? 说是大难临头也不为过了。 不过这些朝官,是没有人会同情的,朝局瞬息万变,想要谋求天大的尊荣,自然就要承受多大的风险。 这都是个人选择,也都是时也命也,与任何人无尤。 而离开宣政殿的中枢主官们,则去了紫宸殿求见。皇上骤然下了废太子的旨意,他们要处理的后续太多了。 汪印没有去紫宸殿,而是与齐瞻竹和汤源一样,很快就出了宫。 皇上旨意已下,态度如此决然,废太子已是不可改变的事情,他们前去紫宸殿也不可能得知皇上如此迅速决然废太子的原因,不若另作安排。 此刻的他们,始终觉得废太子来得太快太突然,要说有什么想法……其实也没有什么想法。 太子平庸无能,实在不是储君的最佳人选,其能在太子之位二十多年,凭借的是皇上春秋鼎盛,再加上有竞争力的皇上皆年幼。 如今皇上身体大不如前,皇上所出的十八皇子已过序齿之龄,朝局的确到了生变的时候,此时废太子也顺理成章。 只是,还是比他们预料中快了。 皇上下这个旨意的时间决心也殊不寻常,在没有弄清楚这些之前,他们没有什么可说可做的。 叶绥知道之后,沉默了许久,才说道:“皇上,还是在这个时候废太子了……” 她不知如何描述内心的复杂,最后唯有长叹这么一句。 半令他们都觉得废太子来得太快了,但其实,前世永昭帝废太子就差不多是在这个时候。 今生和前世早已经不同,但是许多事情在时间节点上竟然奇异地重合在一起。 先前的松江府水灾如是,现在废太子也如是,这冥冥中究竟有什么关联?那么她重生而回对大安朝乃至这个世界有何意义? 是她,为何会是她?改变了,为何还有未变? 这些疑问,一直萦绕在叶绥心头,她也一直在寻找和更新答案。 她改变了自己和身边人的命运,这是毫无疑问的,这些改变也绝不仅是凭借她前世所知道的那一点先机而已,关键还是每一个自己,局势的不同也造就了每个人不同的命运…… 很快,叶绥便低声笑了起来,仿佛拨云见日一样,心头一片明澈。 这一次,不用汪印提醒劝慰,她也能想明白了,她重生而回的最大意义,就是“改变”。 即便是同一个节点同一件事,今生前世都是不同的。 前世永昭帝废太子的时候,半令已经不在,朝中顾家和韦皇后势大,朝堂就是他们两者争夺的工具;而如今,顾家早败了,韦皇后也没能像前世那样占了半边江山,五皇子也还有一争之力…… 而这些改变,正是她对当下不畏惧、对未来充满信心的原因。 听着叶绥的笑声,汪印不觉心头一轻,好像出宫时的沉重灰色被笑声带走了一样。 “阿宁,你笑什么?”汪印好奇地问道,刚才阿宁的长叹,明明是针对废太子而发,这短短时间却笑了,她想到了什么? 叶绥眉眼弯弯的,眼中仍有笑意,答道:“半令,我是觉得我又想明白了一些,又坚定了一些。” 现在所经历的每一件事,都是她人生的积累,增益了她眼光的宽度和意志的强度,每经历一件事,她就觉得自己进步一点,这值得欣喜而笑。 艰难困苦玉成于汝,果然如是! 她说得并不清晰,但汪印却明白了她所指,这样说道:“阿宁,你也觉得废太子是件好事?” 想明白,更坚定,阿宁是这个意思吧? “也?半令也觉得这是好事吗?”叶绥立刻回道,等于肯定了汪印的回答。 汪印勾了勾唇角,忍不住上前抱了抱叶绥,说道:“是的,这是件好事,不过本座也是刚刚才想明白。” 出宫门的时候,他还心情沉重,直到刚才听到阿宁的笑声,他才从沉重震惊中抽身出来,才能更准确判断皇上废太子这件事。 他很快就想明白了,皇上现在废太子,是将朝局往前推一把,实则对国朝来说就是进步。 皇上昏迷期间,太子监国专权会给国朝带来什么,所有人都有目共睹,太子的的确确担不起大安朝。 废太子另择储君,虽则会引起国朝动荡,但从长远来说是件好事。 他现在所想的这些,朝中重臣肯定也会想到,只是废太子出现太快了,突然乌云蔽日,谁都会有刹那蒙眼。 废太子对国朝来说的确是好事,但对有些人来说,就不是这样了。#####第一更!周一搬砖……好快乐。(摊手~) 第一千零五十章怨偶 太子一系为了平息永昭帝的震怒,不仅施行了苦肉计,还故意营造出无比势弱的假象。 因此,太子在东宫养病,皇贵妃范氏除了守候照顾太子,旁的什么都没有插手,就想让永昭帝觉得他们母子只能无奈挨打,先前的专权也是被人设计。 在他们的设想中,这个苦肉计是不能取信于皇上的,但是可以暂缓皇上的怒火,他们就能争取更多应对的时间。 永昭帝只下令让太子好好养病,此外就没有任何表示,好像已经忘了太子监国专权一样,这本该是值得庆幸的事情,但是范氏一日比一日难安,总有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 她伴君几十年了,对永昭帝的性情很了解,不会天真地认为皇上会忘了那些事情,皇上越是没有表示,就说明问题越严重。 她担心的是……废太子。 但是时不与她,在当前的局势下,她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等待永昭帝这股怒火缓缓消失。 当听到内侍几乎哭着禀告“皇上……皇上在宣政殿下令废太子……”时,第一时间涌上范氏心头的,竟然不是什么恐惧之类的情绪,而是有一种尘埃落定的了然感。 “来了,终于来了……”她听到自己内心这样说道,那种大祸临头的感觉终于变成了现实。 皇上废太子了,终于定了,废太子了! 她还没来得及想着意味着什么,瞬间已经泪流满面,同时下意识地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往东宫奔去,不顾背后大惊失色的内侍宫女们。 当她倒在地上的时候,终于清醒地意识到:皇上废太子了,她的皇儿被废了!他们母子从天上掉到深谷里,即将粉身碎骨! “吱呀”一声,太子妃卫氏推开了太子寝殿的大门,看到倚靠在床头的郑重后,她微微笑了笑。 郑重皱了皱眉头,满眼厌恶地看着卫氏,不耐烦地说道:“你来做什么?本殿不是说过,无需你伺候的吗?粗手粗脚的,让林氏她们来伺候就可以了。” 林氏是太子良娣之一,在郑重养病期间,她一直在其跟前伺候,颇得其欢心。 卫氏听了,双眼眯成了弯月,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起来,笑声格外清脆悦耳。 这样的卫氏,看起来竟意外地有一丝天真娇憨,就好像不识人间疾苦的闺阁娇娘,不再是平时那张端着的厌世脸。 在平淮之变后,郑重便觉得卫氏是灾星,根本不能为他带来福气,就更加厌恶了,平时压根就不想见到卫氏,恨不得东宫没有卫氏这个太子妃。 这会儿看到这样的卫氏,郑重不禁想起了刚和卫氏成亲的时候,深感好奇的同时也有一丝怀念。 这样的卫氏,已经许多年没有见过了…… “你笑什么?有什么高兴的事情吗?”他这样问道,习惯使然,他语气还是不自觉带着厌恶。 卫氏仍旧在笑着,好像有天底下第一高兴事似的,笑得腰都弯下了,就在郑重忍不住要怒吼的时候,她才说道:“是有事情发生了,不过并不是什么高兴的事情,殿下要听吗?” 郑重略有些舒展的眉头又皱在了一起,冷声道:“说吧,本殿听着。” 卫氏特意前来,不就是为了和他说事?不是高兴的事情还笑成这样,她莫不是疯癫了吧! 卫氏直起了腰,双眼仍旧弯弯的,说道:“那么请殿下仔细听好了。今天皇上前去宣政殿听政了,还宣布了一件事。殿下知道是什么事吗?” 郑重冷冷白了她一眼,没有应话。 刚才他还觉得卫氏有年轻时的娇憨,现在却不觉得了,这样故弄玄虚,真是让人生厌。 果然,卫氏就是让他喜欢不起来! “殿下不知道没有关系,妾身就是特意来告诉殿下的……”她笑眯眯的,语速慢了下来,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道:“皇上在宣政殿下令:废、太、子!” 废、太、子! 郑重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头脑有片刻的空白,什么也想不了说不了,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一把抓起了床上的枕头,猛地朝卫氏扔去。 “毒妇,你竟敢诅咒本殿?!”他双目圆瞪,恶狠狠地说着,胸口剧烈起伏得快要跳出来。 卫氏轻巧地闪避了扔过来的枕头,还故意顺了顺并不凌乱的鬓发,气定神闲地笑道:“妾身何须诅咒殿下?这的确是真实发生的事情,皇上金口已开,废太子诏书将下,妾身哪里敢拿国本开玩笑?殿下说是也不是?” 卫氏虽然让人生厌,却没有胆子造这样的谣! 这些话是真的,父皇他……真的下令废太子了!——这个想法疯狂涌了出来,顷刻便占满了郑重所有的思绪。 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只能大张着嘴巴呼吸着,置于被面的手早已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他死死盯着卫氏,眼珠子都快突出眼眶了,好像下一刻就要将卫氏撕碎。 卫氏却没有丝毫害怕,她继续笑着,喟叹道:“殿下果然还是如此啊,也就只敢对妾身作威作福了。现在皇上下令废太子了,殿下你害怕吗?” 害怕?怎么可能不害怕?害怕到了极点! 许是为了逃避废太子这个真相,许是卫氏的笑容刺激了他,这会儿郑重脑中乱七八糟的,慌乱间竟然问出了这么一句话:“卫氏,你是真疯还是假傻?本殿若是被废了,你就不再是太子妃了,下场肯定会很凄惨,你还笑什么?” “笑什么?当然是笑殿下您呀!妾身凄不凄惨另说,但是妾身知道,殿下您一定会很凄惨。”卫氏答道,止住了笑容,眼神也渐渐冷了下来。 #####第二更!感谢大家!大家对我真的太偏爱了……重回月票榜了,感谢大家的投票!今天没有三更,我不敢再求了,明天多更再求!鞠躬~~ 第一千零五十一章天渊之别 卫氏不再笑的时候,就是郑重平时所熟悉的卫氏了。 他直直盯着卫氏,觉得她这一番话简直荒谬至极。 他与卫氏乃夫妻一体,他被废了,下场会很凄惨,她同样也会如此,有什么好幸灾乐祸的? 卫氏眼中的恶意恨意是如此浓烈,明显到他根本无法忽视。 卫氏享受了这么多年的尊荣,完全是因为仰仗他!一旦卫氏没有了太子妃的头衔,那么卫氏就什么都不是! 是他给了卫氏尊荣,是他让卫氏成为太子妃,卫氏有什么资格来厌恨他?不知好歹的女人,真是一个毒妇! 卫氏仿佛没有听到郑重这些咒骂,神情依旧端庄淑良——这就是郑重眼中所端着的厌世脸。 太子妃乃未来的皇后,理论上是要母仪天下的,历代选择太子妃的标准都少不了“端庄淑良”这四个字,卫氏当初最符合这四个字,不然也不会被选为太子妃。 可是,很多年前卫氏就觉得,要是她没有那么端庄淑良久好了,要是她没有被选为太子妃就好了…… 她觉得郑重的咒骂是如此可笑,冷冷回道:“殿下莫要忘了,妾身就算不是太子妃,也是陈留卫氏的姑娘!” 陈留卫氏是世家名门,不知出过多少名士英烈,也不知创下过多少功勋,乃大安朝首屈一指的望族,她自小锦衣玉食,不曾受过半点苦。 直到成为了太子妃! 太子厌弃她无趣,宁愿宠爱良娣周氏;皇贵妃范氏厌弃她不能生下皇孙,对她极少好脸色…… 而她的家族,名门望族的陈留卫氏又是如何衰败的呢?皇上为何会下令陈留卫氏三代不能出仕为官?她的父亲为何会郁郁寡欢盛年早逝? 是因为太子! 太子听信了周氏之言,贪心不足在平淮署做了那么多手脚!陈留卫氏为了替太子善后最终招致祸害,从此衰败不振。 太子还常常怨恨陈留卫氏不能为他增添势力、不能助他登上帝位,经常埋怨她是会带来不幸的灾星。 真正为太子带来不幸的灾星,不是良娣周氏吗?不是周氏唆使,怎么会有平淮署的事情?怎么会有太子的失势?! 不,不对…… 卫氏自顾自摇了摇头,自己否定了这个判断。 以太子的无能和贪心,就算不是周氏唆使,也会犯下大错,迟早也会被皇上厌弃。现如今周氏早就死了,皇上下了废太子旨意,不就说明了这个? 会带来不幸的灾星,是太子自己! 还有……她自己。 太子或许说得没有错,她是灾星,不过不是为东宫带来不幸的灾星,而是为陈留卫氏带来不幸的灾星! 如果不是她想要护住太子安全、稳住东宫权势,那么她就不会恳求祖父父亲,陈留卫氏就不会衰败了…… 既然如此,那么他们下场凄惨不是应该的吗?呵呵。 她仔细看了看郑重,再一次笑了起来:“殿下,妾身很是期待点殿下的凄惨下场呢。听说皇贵妃娘娘摔倒了,妾身还要去看看她……” 说罢,她脚步轻快地走出了寝殿,完全不在意废太子会给她带来的影响。 在她看来,过去她和废太子妃有什么差别呢?太子妃这样的尊荣,她压根不想要! 太子……以后就只是郑重了,那时候他才真的什么都不是!一想到这点,她就觉得满心快慰。 郑重必须要下场凄惨,才对得起她这些年的蚀骨噬心的悔恨,才能对得起陈留卫氏的衰败! 她走远之后,仍旧可以听到郑重撕心裂肺的吼叫,可是又如何?天已变了。 废太子与太子,一字之差,就是天渊之别,无论郑重如何挣扎不甘,都无力回天了。 此时的坤宁宫却有着与东宫截然不同的氛围。内侍宫女们往往来来,脚步特别轻快,目光异常明亮。 尽管他们没有笑,可是谁都能感受到他们的高兴,都感受到坤宁宫有喜事发生。 太子被废,这可不是好事吗? 绿琴为韦皇后轻轻按着肩膀,语气也扬了几分:“娘娘,皇上废太子的旨意已经传遍了,如今中枢官员正在商议废太子诏书,皇贵妃摔倒了,太医正在为其诊治……” 她一一说着宫中的动静,末了好奇地问道:“娘娘,听说朝官震惊了,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皇上会在早朝下令废太子。娘娘,这是不是太突然了?” 韦皇后两指点了点软枕,示意绿琴停下来,才道:“是突然,但这是好事。” 那些沈肃与太子往来的线索,早就经由五皇子送到了皇上面前,皇上废太子是必然的,她也在等着这一天的到来。 不曾想,皇上就宣布废太子了,这虽然突然,但对坤宁宫来说是件好事。 太子终于被废了,储君之位得以空下来,她的皇儿也长大了,可以筹谋这个位置了。 郑重占着太子之位那么多年,德不配位,是该让路了。 “娘娘说的是,刚才奴婢见到其它宫女内侍都很高兴呢,他们都在为娘娘和殿下高兴呢。”绿琴迎合道,笑得十分开心。 不想,韦皇后皱了皱眉头,淡声吩咐道:“太子被废,这是朝中动荡大事,内侍宫女有什么资格高兴?你敲打敲打他们,免得落人把柄,本宫定不轻饶!” 好事是好事,高兴值得高兴,但皇上刚下废太子旨意,坤宁宫的内侍宫女就高兴得藏不住,这不是白给其它妃嫔送刀子吗? 谁知道皇上会不会趁机敲打坤宁宫?她可不能因为这些奴才误事。 再说了,本宫也很想知道:为何皇上会这么突然地宣布废太子? #####第一更!宝贝们早上好~ 第一千零五十二章哭求 皇上为何会那么突然下令废太子,这一点,也正是汪印想迫切知道的。 裘恩已经传来了消息,道皇上虽然征询过中枢官员,却从来没有透露在早朝之上就会废太子,言行也看不出任何急切来。 裘恩猜测,皇上当是这一两日,乃至前去宣政殿途中才最终定下旨意,才会连诏书都没有拟定。 “按这么说,这一两日必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最终促使了皇上的决定。”叶绥这样说道。 裘恩是皇上的近身内侍,他的猜测很有道理,只是连他都不知道皇上遇到了什么,那么旁人就更难知道了。 不知道,才会觉得如此突然。 “万映楼也送来了消息,定国公府和护国公府也都预料不及。”汪印这样说道。 定国公府乃勋贵第一,又加上长公主府,消息向来灵通;而护国公府就更不用说了,掌管着皇上的暗卫,不管是明里还是暗里的事情,都经过了他们的眼。 他们都没有提前收到风声,可见皇上隐瞒之深,也可见……转折只能出现在一个地方。 叶绥了然道:“半令,你是说寿康宫?有可能是贤妃做了什么?” 汪印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皇上最近除了待在紫宸殿就是待在寿康宫,而且待在寿康宫的时间更多。 贤妃喜静,因而皇上在寿康宫的时候,裘恩和其他宫女内侍都是离得远远的,宿下的时候更是退出门外…… 也就是这些时间,裘恩没有贴身伺候皇上,消息有所遗漏,只能从这些时间里发生了。 叶绥想了想,说道:“如此……说起来,贤妃好像很久没有任何动作了。” 因为皇上经常待在寿康宫,贤妃当然屡被提及,但是贤妃做了什么事情呢?却没有人知道。 他们还在江南道的时候,贤妃和韦皇后支持太子监国、将姐姐禁足延禧宫,动作可不少,但是他们返回京兆之后,她却什么都不做了。 贤妃可不是真的什么喜好清静与世无争的人,在叶绥看来,其闷声不响很大可能是在酝酿更大动作。 皇上废太子,就是其动作之一? 所谓太子废立,先废才能立,贤妃膝下养有十九皇子郑瑞,倒也可以争一争太子之位。 “十九皇子不是贤妃所出,贤妃这样的人也不会甘愿为他人做嫁衣,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早。”汪印却有不一样的想法。 如果设计废太子是为了立太子的话,那么韦皇后、乃至阿宁的姐姐纯妃都会比贤妃更加急切。 在许久之前,在十九皇子还在敏妃跟前时,贤妃就做了那么多事情,那个时候她总不会是为了十九皇子吧? 时至今日,贤妃身上还是有那么多谜团,汪印仍旧没能确切她的动机和本事。——那已超出了一个妃嫔该有的动机和本事吧。 两人一时相对无言,末了,汪印笑笑道:“且看看吧,太子被废,总有人会露出马脚的。” ~~~~~~~ 这会儿,皇贵妃范氏正跪在寿康宫外面,她跪的自然不是贤妃,而是正在寿康宫里面的皇上。 她头上包着一圈纱布,左上额还有鲜血缓慢渗出来,她却毫不在意,不断地大声哀哭道:“皇上,臣妾有要事相禀,请皇上恩准!” 先前她听到废太子后摔了一跤,撞到了头部,幸好没多久就醒了过来,一醒过来之后就挣扎着来求见永昭帝。 没有人相信她会有要事相禀,她不顾头上有伤这么急切地求见皇上,只是为了废太子求情而已。 寿康宫本来就僻静,即便是在寝殿之内,也能听到范氏撕心裂肺的哀号,虽然没能听清楚说的是什么,但是那哭声磨着耳朵,实在是不舒服。 “皇上,可怜一片慈母心。皇上就算厌弃太子,看在这慈母心上,还请皇上见见皇贵妃吧。”贤妃淡淡说道,难得为皇贵妃说话。 永昭帝脸色阴沉,想着若范氏一直跪在外面的话,那些刺耳的哭声就不会停,因此点了点头。 见此,贤妃便站了起来,朝永昭帝躬了躬身,道:“臣妾让奴才去请皇贵妃进来,那么臣妾就先行回避了。” 她的语气,依然带着一种与己无关的疏离感,好像这些权力争端都入不了她的眼,这让永昭帝的神色稍缓了一些。 贤妃的态度让永昭帝感到满意,也让他感到身边不全是争权夺利的人,还能得到片刻安宁和清醒。 他却没有看到,转身离开的贤妃脸上带着一丝嘲讽的笑容。 范氏很快就来到了永昭帝面前,她瑟缩着跪下来,未语泪先流,一双杏眼汪汪雾雾,似有千万般话语要说,看着无比惹人怜惜。 永昭帝神色却异常阴冷,他看这这样的范氏,不禁想道:妃嫔与妃嫔的差别,怎么就那么大呢? 贤妃清高冷淡,对权力没有丝毫兴趣,如同那云端上的仙人一样,而皇贵妃…… 眼中盛满了对权力的欲望和不甘,简直让他见之生厌。 正是这样的人,才养出一个才能平庸却又贪心不足的太子,正是这样的人,养歪了太子! 过去朕怎么会范氏柔弱可人、需要他的保护呢?现在看看,范氏瘦骨伶仃的,分明长着一副哭丧般灾星相! 这倒也巧了,永昭帝和郑重这一对天子父子,都觉得身边人是灾星,这也算是一脉相承了? 永昭帝眼中的厌恶不满如此明显,让范氏心惊不已,她愿以为作出平时皇上最喜欢的娇弱样子,皇上起码会有一分怜惜的,现在看来却适得其反了。 #####第二更!我左看看右瞅瞅,抓住大家mua一下,感谢大家的投票!我继续写去~~~ 第一千零五十三章人间真实 范氏翕动着嘴唇,祈求地看着永昭帝,无助地说道:“皇上,臣妾,臣妾……” “不是有要事禀报吗?朕听着!要是没有话说,就给朕滚出去!”永昭帝冷淡地说道,压根不给范氏留半点情面。 范氏顿时脸色惨白,眼泪继续簌簌落下,试图努力平静,却还是带着哽咽说道:“皇上,臣妾不明白……重儿他一直在养病,他是皇上第一个皇儿,皇上怎么会废了他?重儿他……他做错了什么啊?” 跪在寿康宫外的时候,她就一直在想,皇上为何会下令废太子,她想得脑子都要爆了,都想不明白。 重儿做错了什么?他一直在养病,什么都没有做! 在往前一点,皇上昏迷过去了,重儿作为储君监国不是很正常吗?重儿要用自己信任的朝官,才能确保朝局安稳。 至于彭城之战……汪印这个宦官在朝中兴风作浪,缇事厂压根就不能为朝廷所用,这样的人这样的势力留着迟早会为国朝带来祸害,重儿伏杀汪印只是为了国朝除害! 至于松江府水灾和沈肃被杀,重儿压根就不知道,他一直都在东宫养病! 皇上怎么能如此昏庸,下令废了太子?太子已经当了二十年太子,是皇上第一个皇子啊! 范氏越是想,越觉得自己皇儿委屈无辜,她明明是想来向皇上求情的,说出口的话语却不由自主地带了怨怼。 永昭帝却觉得这些话语戳了他的心,压根就不接受!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范氏,震怒道:“你这是在埋怨朕?他做错了什么,你不是很清楚吗?监国专权、彭城之战、杀害沈肃,他哪一件没有做错?你应该感谢,他是朕第一个皇儿!” 不然,如今绝不会是废太子那么简单! 也正因为他是朕第一个皇儿,他这样平庸的资质,才能在太子之位坐了二十六年! 身为储君,不谨言慎行,不想着为国朝谋福祉,只想着结党集羽,只想着铲除异己,还不惜发动战争! 这样的人,就算是朕第一个皇儿,也绝不能继续当太子! 倘若不是贤妃提醒了朕一句话,提醒朕要考虑江山社稷的久远,朕还不能意识到原来太子已将国朝祸害成这个样子了! 再不废太子,江山社稷危矣! 就算沈肃之死存疑又如何?为了终结彭城之战,为了稳住江山社稷,太子必须废,立刻废! 他每说一句,范氏脸色就惨白一分,最后她面如纸色身子摇晃,跪都跪不住了。 永昭帝深吸了一口气,冷冷地说道:“正是因为他是朕第一个皇儿,朕会留着他的性命,会在宫外给他赐一座府邸,以后你就陪着他在府邸里终老吧!” 废太子必须搬出宫中,而范氏必定会降份位,就算她不再是皇贵妃也是皇上的妃嫔,按例是无须出宫的,但此刻永昭帝实在恼恨,厌恶她养歪了太子,直接将她逐出了宫中。 永昭帝懒得再看范氏一眼,扬声唤道:“来人,送皇贵妃回去,等候朕发落!” 范氏和太子妃这些人,待废太子诏书出来之后再一并发落,现在他胸腔满是怒火,半句伸冤哭号都不想再听到! 范氏身子发软,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却被两个粗壮的宫女强硬架着离开了。 直到快出寿康宫,范氏才猛然想起了什么,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大声喊道:“贤妃!贤妃!请你求求情,请你求求情!本宫……本宫……” 她的声音渐渐不可闻,在她没有发现的地方,有个侧殿的窗户半掩着,贤妃就站着窗户前,静静地看着范氏被强硬带走,微微笑了起来。 这些哭号,就和隔壁长春宫那些疯妇的哭叫一样,她只当听不到。 寿康宫前,叶绪带着郑云回正在等候通传,见到两个宫女架着状若疯癫的范氏出来,也没有多少吃惊。 范氏跪在寿康宫前为太子求情,各宫各殿还有不知道的吗?叶绪当然知道了,她带着郑云回前来的时候,就想到过会见到范氏。 只是,范氏的样子实在狼狈凄惨。 范氏也见到了叶绪和郑云回,下一刻,原本还在奋力挣扎的她便安静下来了,然后对两个宫女冷冷说道:“放开本宫。” 两个宫女很快就松开了手,倒不是因为范氏的皇贵妃积威仍在,而是已到了寿康宫外面了,她们已经完成了皇上的吩咐。 范氏头发凌乱,眼泪还挂在睫上,直直朝叶绪和郑云回走去。 叶绪上前一步,将郑云回护在身后,谨慎地看着范氏,暗忖着范氏想做什么。——她不怕范氏,却绝不敢低估一个护着孩子的母亲。 太子被废了,范氏为了太子什么都会做得出来! 范氏却没有做什么,她在叶绪面前站定了,她侧着头,目光越过叶绪看向了其身后的郑云回,咬着牙说道:“彭城死了那么多人……你怎么没死?” 如果不是汪印,彭城之战根本就不会是这个样子,就没有后来种种事情,都是汪印! 汪印是护着眼前这个贱种的,他为什么不死?!此刻什么都做不了的她,她竟然将废太子的源头归结到了汪印身上! 郑云回愣了愣,下意识闪避了一下,随即握紧了小拳头,从叶绪身后站了起来。 “请皇贵母妃安。”他这样说道,抬头迎上了范氏的目光。 彭城死了那么多人——听到这句话,他想起了汪府演武场那一个个累叠的骨灰罐,的确是死了那么多人。 因为姨父提前将他送走,因为有那么多人奋力护着他,他才没有死! #####第一更!hi,早上好啊!这个月的最后一天了,太快了太快了~~ 第一千零五十四章慎 但是这些话,郑云回不会说出来,刚才母妃就提醒过他了,让他见着皇贵母妃什么都不要说。 他没有说,叶绪却说了,她对范氏道:“劳烦姐姐挂心了,皇上有召,我们先进宫了。” 范氏此刻也只能逞口舌之快了,太子被废,范氏以后的下场已清晰可见,必定凄惨无比。 一想到郑重要设局杀了自己皇儿,叶绪就恨不得撕了范氏,但她的反击,绝对不是在言语上,而是要范氏和郑重绝无翻身的可能! 这才是见真章之处,现在何必给范氏留下话柄?寿康宫现在不知有少人盯着这一幕呢。 叶绪母子的冷静淡定深深刺激范氏,她大口喘气道:“本宫今日遭殃,你们一定会有报应的,一定会有!” 报应?叶绪微微仰着头,带着郑云回大步越过了范氏,视若无物。 的确会有报应,彭城之战死了两千多人,这会儿郑重和范氏的报应不就来了?至于她……报应就报应吧,若真有那么一天,她受着便是! 如今,她只想竭尽所能地保护好自己的皇儿。 即将踏进寿康宫的时候,叶绪停了下来,对郑云回说道:“云儿,你回头看看,你要记住你皇贵母妃的样子……” 郑云回顺从地回过头,仔细看了看范氏,想记住她的样子,却只看到其又哭又笑、骂骂咧咧的疯癫样子。 “你记住……”叶绪弯下了腰,凑在他耳朵边悄声说道:“倘若我们走错半步,那么母妃以后就会是她这个样子。” 她不知道皇上为何会在范氏跪着的时候召她们母子前来,但是此刻她却很庆幸见到了范氏。 范氏过去是高高在上的皇贵妃,只需在皇上面前娇娇弱弱就可以了,一旦逢变,就成了这种只会疯骂诅咒的人,说不出的狼狈凄惨。 这样的范氏让她再一次清醒地认识到: 太子会被废,皇贵妃会被降,尊贵显赫的皇族有朝一日会比平民百姓还凄惨。在这皇宫中,可以瞬间天堂瞬间地狱,想要避祸平安,那就一刻都不能放松。 见败者之败,得慎中之慎。 她的云儿,越早认识到这个道理就越好。 郑云回还在转头看着范氏,直到范氏的身影不可见,他才回过头来,同样小声地答道:“母妃,孩儿记住了。” 母妃想让他记住的东西,他一定都会记得。 叶绪点了点头,脸上带着沉静温柔,道:“走吧,皇上在等着我们了。” 皇上在这个时刻特意召他们来,是不是有什么吩咐?或是有什么深意? 出乎她意料的是,永昭帝并没有什么吩咐,也没有特别的意思,只是说想见见郑云回,略问了问其情况,就让他们母子回去了。 叶绪感到满腹怪异,却都压了下来,什么都没有说,行礼请安过后便带着郑云回离开了。 皇上突然有召,在寿康宫外碰见了范氏……这两者有什么关系吗?她得回去仔细想想! 在他们母子离开不久,寿康宫的内侍何英便立刻去禀了贤妃:“娘娘,奴才一直在暗中盯着,二十一殿下没有说有用的话。” 娘娘让他在宫门处隐藏着,监听二十一殿下说了什么话,可是二十一殿下只说了一句“见皇贵母妃安”,这句请安完全没有用。 道是皇贵妃,咒骂之下透露了不少信息。 不过废太子之母,透露的消息已经没有什么价值了。 贤妃不悦地看了何英一眼,淡淡道:“可真听清楚了?小孩儿心性不稳,确定没有说什么话?” 她料准了范氏碰到叶绪母子之后一定会说彭城之战,才暗示皇上召见,就是想趁机拿着郑云回的把柄。 呵,郑云回年纪小小的,倒是机警,什么都没有说。——怕是叶绪也暗中叮嘱了,才不遂意。 不过也没关系,这本来就是她见到范氏跪在外面才临时起意的,若有所得就是意外之喜,没有得着也没有丝毫无损。 不过叶绪的确碍眼,有其护着,郑云回这个小皇子倒是安全…… 就在这个时候,她身边那个面容寻常的大宫女鸣雁走了进来,将一件事物奉至贤妃跟前,说道:“娘娘,这是皇贵妃离开之前留下的。” 这是一块碎布,和皇贵妃身上衣裳的料子颜色一样,显然是皇贵妃临急临忙的时候撕下来的。 特别在于,这块碎布上却按着一大一小两个模糊的红指印。鸣雁已经看过了,这红是血迹。 那两个宫女将这块碎布交上来的时候,说皇贵妃什么都没有说,但这块碎布看着也不像是无意落下。 贤妃瞄了一眼这碎布,“呵”地哂笑了一声,道:“扔了吧,本宫知道了。” 范氏倒是真蠢,以为留下这个威胁,本宫就会为太子求情?未免太小瞧本宫了! 她既然敢暗中促使皇上定下废太子的旨意,就一定会留有后手,丝毫不担心范氏和郑重会反扑。 废太子,多了一个“废”字,他们就是架在火上的蚂蚱,蹦跶不了几下了。 不过,当初为了夺取宫中右藏,给长公主下毒时候,她的仆从不小心留下了把柄,让范氏捡着了,这个大麻烦,也该是时候彻底解决了。 待鸣雁扔了这碎布,贤妃才吩咐道:“你去回复皇贵妃,就说当初的盟约,本宫不会忘记,一定会为太子求情的,让她放心。” “何英……”她唤道,下了另外一个指令:“你去安排安排,皇贵妃刚摔着了,额头还渗着血,不应该再这样费心劳力了。” “是,奴才知道了。”鸣雁和何英异口同声答道,俱是心领神会。 #####第二更!这个月的最后一天,暂时还在月票榜上,非常非常感激大家的厚爱和支持!下个月继续努力!!!!! 第一千零五十五章落幕 当范氏出事的消息传到延禧宫的时候,叶绪意外得手中的书都滑落了。 昨天她在寿康宫外才见到范氏,那会儿范氏还好好的,怎么就出事了? 安仪姑姑详细描述范氏的病状,禀道:“娘娘,伺候皇贵妃的宫女说,皇贵妃醒来就是这样了。身子僵硬不能动,脸容嘴巴都歪了,只能发出‘呀呀’的声音,再也说不了话……” 有口舌不能言,有手脚不能动,却还有气息,眼睛还能眨动,这样地活着……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 叶绪好一会儿才继续问道:“原因呢?皇贵妃为何会这样?太医怎么说?” 好好的人,一夜之间就变成了这样,总有原因的吧? “皇上已经让尚药局的太医去诊治了。太医说,昨日皇贵妃摔到了头颅,应该是伤到了颅内;后来又在寿康宫跪了那么久,因为悲伤激动气血上涌,颅内的伤便扩散了,阻碍了她的动作和说话。”安仪姑姑这样回道。 太医们的意思就是皇贵妃昨日摔到了头颅,这其实十分凶险,却被忽略了,才造成这个严重后果。 “确切吗?当时为皇贵妃诊治的太医说无甚大碍,如今怎么会这样?”叶绪皱着眉头说道。 她难以相信,昨日还在破口大骂的人现在说不了话,范氏离开的时候,腿脚十分利索。 只是过了一晚,就变成了这样?她实在很难相信太医们的诊断,这实在不可思议! 安仪姑姑却没有这样的怀疑,她直接回道:“娘娘,邱太医也去看了,他的诊断也是一样。” “……”叶绪张了张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邱太医是她的心腹亲信,从她刚有孕的时候开始就为她请脉看诊,他既然这么诊断,那么范氏的病情就八九不离十。 也就是说,范氏以后都只能躺在床上了,吃喝拉撒都不能自理了。这应该叫什么?活死人吗? 这样活着也没有什么意思了……但总归,还是活着? 叶绪心头复杂难言,说不上是同情还是乐祸,最终也只得叹息一声。 她没有想到,昨日是最后一次听到范氏说话了,无常,无常啊。 永昭帝还是宿在贤妃的寿康宫中,他自然知道了范氏的情况,还是他下令让太医们前去为范氏诊治的。 不想,诊治的结果却是这样…… 贤妃坐在永昭帝左下,神色黯然道:“皇上,臣妾没有想到皇贵妃会变成这样了,臣妾昨日应该早点让她进来的……” “与你无关,爱妃不必自责了。范氏她合该有这一劫吧。”永昭帝答道,意兴并不扬。 刚听到禀告的时候,他大吃了一惊,他是厌弃了范氏,但此刻还是不由得想起了范氏这几十年的陪伴。 昨日之见,竟然是他与范氏最后一次谈话了,那些让人厌烦的伸冤哭号都不会听到了……着实让他有些起伏难言。 “听说太子哭得昏厥了过去,还去大闹了尚药局,说要在民间遍请名医来为皇贵妃诊断,太子对皇贵妃倒是一片孝心。只可惜……”贤妃继续道。 她说的“只可惜”是什么,永昭帝也知道。 只可惜范氏已经这样了,只可惜太子是废太子了,范氏和太子过去所做下的那些事情,并不能因为范氏变成了这样就能全部抹去。 废太子诏书已经拟好了,对范氏、太子妃的处置也定下了,这些都是准备今天就要宣告的。 永昭帝合了合眼,徐徐吩咐道:“既然太子一片孝心,还是按朕原来的安排,让范氏跟着出宫吧,太子妃随行,他们就在宫外终老吧。” 废郑重太子之位,将其贬为庶人,囚于宫外那座宅子,太子妃卫氏也一样。至于范氏……原本他是想降其为美人的,她都这副模样了,就保留最后一点尊荣吧。 或许范氏口不能言手不能动也好,就再也无法影响太子了,这也是一个清静的结局。 听罢,贤妃感怀道:“皇上仁厚,皇贵妃就算不能说话,想必都是感激皇上的。” 永昭帝再次疲惫地合了合眼,连话都不想说了。良久良久,他才朝裘恩招了招手,将其唤至跟前,下令道:“传朕旨意,令尚书省下达废太子诏书!” 很快,废太子诏书便下达到大安各大道各州县,从诏书下达那一刻起,郑重就不再是太子了,连大皇子都不是了,只是庶民郑重。 从云端之上到深渊之下,说久也久,郑重就用了二十六年;说短也短,永昭帝下定决心废太子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无论郑重是顺从还是挣扎,无论朝官是沉默还是唏嘘,这都定论了。 他日史书刀笔,也只有这么寥寥一句话“永昭二十六年秋,帝废太子重,囚于宫外,湮于朝野。” 城西汪府暇日斋,叶绥问着汪印:“半令,你觉得范氏变成这样,真的是因为摔了一跤吗?” 她觉得事不寻常,只可惜她不能进宫去察看范氏情况,没有亲自诊断过,哪怕是姐姐最信任的邱太医之言,她也存疑。 “不管什么原因,范氏都变成这样了。废太子诏书已下,与废太子有关的人和事,都会缓慢消失。”汪印淡淡说道。 到了现在,他已不会为废太子而感到突然,也猜到了永昭帝迅速决然废太子的原因——太子这个人要被国朝淘汰了,越早淘汰,对国朝的危害越小。 在皇上看来,废太子是彭城之战以来的动荡朝局的终结;而在汪印看来,废太子也是国朝腥风血雨的开端 #####第一更!在今天生日的时候,立个g,努力更新,勤奋更新!感谢大家的支持!谢谢! 第一千零五十六章延迟悲痛 随着废太子郑重被逐出宫,大安朝局也出现了许多变化。 皇上在宣布废太子的时候,指郑重发动了彭城之战,彭城之战到此就终结了。 哪怕汪印知道杨善心和沈肃背后还有人,这个人不一定就是太子,还有可能是别的人,但是汪印都只能暂时放下这件事了。 废太子之后,永昭帝曾召汪印进宫,这样说道:“朕赐那些在彭城死去的缇骑以忠勇,太子已废,杨善心和沈肃已死,一切到此为止。” 汪印自然明白永昭帝这些话的意思。 皇上可以赐缇骑们以忠勇,自然也可以收回这些忠勇;杨善心之死暂且不说,沈肃之死是有一个血字指向他…… 彭城之战死了那么多人,改变了朝局的进程,即便还有存疑之处,也只能暗中跟进,明面都结束了。 现如今,晏千钧已经返回了江南道,继续领着那里的缇骑调查江南卫和沈肃等等事宜;而朝堂之中,也在经历这一番跌宕。 先前站在太子这一边的官员,有的致仕有的降职,有的调至闲职有的被贬出京。有人落就有起,没有站队太子或者没有站队的官员,则是趁机往上爬。 这些官员的更换替代自然会由缇骑整理成册,具体官员的出身、本事等等情况,也会由缇骑尽可能查探清楚。 汪印对这些并不是太关心——他所关心的那些官位,早就已经在做了准备。 譬如江南卫大将军接替人选,譬如仪鸾卫大将军人选,还有秦均安占不了多久的兵部尚书之位。 该做的他都做了,现在就等结果了,这都是急不来的。 因此,废太子之后,汪印便难得空闲下来了。 准确地说来,也不会是空闲,而是他意兴阑珊什么都不想做,就连缇事厂都不想去了。 秋天已到,他的心境也有了萧瑟落寞之感,在一切事情都落幕之后,他才感受到痛。 他总会想起封伯和朱离,想起那些在彭城死去的缇骑们,然后心就好像被扎了一下,并非痛不可挡,而是一下又一下,时刻持续着,挥之不去。 这样的痛萦绕在他心间,让他看起来越发冷淡不可亲 他总会想起封伯和朱离,想起那些在彭城死去的缇骑们,然后心就好像被扎了一下,并非痛不可挡,而是一下又一下,时刻持续着,挥之不去。 这样的痛萦绕在他心间,让他多了几分煞气,看起来越发冷淡不可亲。 这几年间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他为人处事越发内敛,那些冷淡和杀气已经融入了内里,外在几不可见了,但凡见到他的人都觉得什么也看不清,反而比之前更可怖了。 现在他内心所感受的伤痛似乎将之前内敛的东西都放了出来,汪府中的人不用怎样刻意观察,都能感受到他的痛苦和消沉。 汪府中四时都鲜花盛开,如今这个时节,正是金桂盛开的时候,馥郁的香气在府中弥漫开来,这是多么让人舒心的事情,但是当庆伯来请汪印前去赏桂的时候,汪印却摇了摇头。 金桂很好,香气也很好,但是他不想动。 “厂公,金桂园的仆从们一年来都辛苦培育,还请厂公前去看看。”庆伯这样说道,苦口婆心。 从缇事厂退下来的仆从们对府中的鲜花极为伤心,不管府中的主人是在雁西道还是在江南道,他们都将这些鲜花都料理得很好。 庆伯如此费心想让汪印去赏桂,并不是因为这些桂花如何如何,而是他想让汪印开心一些。 那些桂花开得那么旺盛,气味那么芬芳,这些美好的事物总会让人心情变好的。 “不了,本座迟些再去吧。”汪印淡淡说道,他摩挲着手中的小木马,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庆伯,你再说说,封伯在雕刻这小木马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听到汪印这么说,庆伯心里顿时觉得难受不已,他张了张嘴巴,不知道该如何说。 有关封伯雕琢小木马时的一切,厂公问了无数遍,他也说了无数遍。 封伯雕刻的样子,封伯雕刻时所说的话——他都说得无比详细了,厂公也都很清楚了。 他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就算硬是开口说,也只是说出和之前一样的内容。 汪印看了看庆伯,手指轻轻抚摸着小木马的鬃毛,语气有些恍惚:“本座忘了,你说过很多次了……” 他过目不忘过耳不忘,怎么会就真的是忘了?只是…… 他合上了眼睛,嘴唇也抿住了。只是,他想念封伯了…… 听庆伯和唐玉他们说得越多,他便越是想念,他总会忍不住想:封伯是怀着一种怎样的欢喜和希冀来雕刻这小木马的呢? 封伯说,这个小木马是为将来的小主子准备的。自从他的毒解了之后,这就是封伯最大的期望。 封伯希望他娶妻生子,能够拥有寻常人家所能够拥有的幸福,这在过去是不可能会发生的事情,现在却可以期待和希望了。 他身上的毒已解,他和阿宁成为了真正的夫妻,孩子……迟早都会有的。 但是,不管迟早,封伯都看不到了,他用心欢喜雕刻的小木马也不会亲手送出去,更不能陪着他的小珠子长大…… 在彭城的时候,汪印身受重伤还没有太深的体会,现在才觉得这是多么遗憾多么残忍! 每次他在看着这个染了血的小木马的时候,就会想到封伯是带着深深的遗憾他的心就好像被猛地扎了一下,痛,很痛。 庆伯双手垂立,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出言安慰。 死者已矣,但活着的人怎么能那么轻易地说放下就放下呢?尤其是厂公,这悲痛延迟,来得就越是凶猛…… #####第二更! 第一千零五十七章关切 唐玉前来禀报的时候,汪印仍在摩挲着那个小木马。 庆伯什么时候离开的,他没有为意,见到唐玉进来,他也没有什么表示。 唐玉将一叠纸奉至汪印面前,暗哑着嗓音道:“厂公,这是从朱离房中找到的。他那种良药的房子,用了缇骑的暗号来藏好……” 汪印愣了愣,下意接过了这叠纸,翻了开来。 是朱离的字迹没错,上面记录着一种种药材,以及详细炮制的方法,还有……每种药材的价钱,炮制它们所耗费的时间精力折合起来需要多少钱,等等。 记录得极为细致,所以用了这么一叠纸。这些纸显然是被经常打开的,边缘已经有磨损了,但是折痕都是重叠的,可见主人对它们的珍视。 唐玉说,朱离是用了缇骑的暗号来藏好这些纸张……缇骑的暗号,旁人不会知道,自然也找不到这些东西。 那就说明,他最为珍视的这些东西是一开始就打算留给缇事厂的。 平时缇骑问朱离要那种药,他都抠门得很,就算真的十分需要也得用大价钱来买,最后他却把最为珍贵的药方留给了缇骑们。 直到朱离死了,他们才能发现这点。 他手上这叠纸是朱离沉甸甸的心意,重逾千钧,让他的心里又是一扎。 封伯、朱离、更多更多的缇骑,他们都在彭城死去了…… 汪印把手中的纸张按照折痕仔细折好,然后递给唐玉道:“将这些药方交给木大夫,让他领着缇骑研制一批这种药丸,名字就叫做‘朱离’。” 这是朱离留下的珍贵东西,他的名字当被缇事厂乃至被更多的人记得。 “是,厂公。”唐玉接过东西应声道,在退下去之前,他还是忍不住说道:“厂公,封伯和朱离他们也不愿意见到厂公这样的……院中的金桂开了,厂公不去看看吗?” 他和庆伯一样,也想厂公能纾解这些悲伤,可是从消沉中抽身出来。 汪印看了摆放在案桌上的小木马一眼,然后点了点头。 ——不过他没有去金桂园,而是站于廊下,看着府中处处的鲜花,久久沉默着。 府中四时鲜花盛开,是因为有地热作用,是因为有仆从们悉心培养,因而可以改变四时之序可以改变花木的荣枯,但是人死了……却不能回生。 无论剩下的人多么悲伤多么怀念,死去的人都不会再回来了。 叶绥手拿着一件玄色绣金边的长袍走到他身边,然后垫着脚尖为他披上,再细细地系好长袍带子。 她边系着带子边说道:“半令,秋风起了,小心身子。” 汪印低头看着她,想了想,伸出手来捂住她双手,然后说道:“本座不冷。” 习武之人,自有内力护身,就算穿得少也不会冷——况且他也不会在意。 叶绥任由他握着,抬眼看着他,轻轻说道:“可是,我担心你会冷。” 刚才她站在不远处看了好一会儿,半令站在廊下,身子一动不动,眼睛明明是在看着那些鲜花,却给人一种那些鲜花并未入他眼的感觉。 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到他似乎是站在悬崖边上,四周风雪连天,正在吹袭着他,让她心疼不已。 所以她反身回房拿来了长袍,为汪印披上,哪怕知道他是习武之人,也担心他会冻着冷着,她只想给他一点温暖和抚慰。 府中人人都能感受到汪印的悲伤和消沉,作为枕边人的叶绥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她比任何人的感受都清楚,也都深刻。 在很多个半夜,她睁眼醒来的时候,发现汪印都不在身边,被褥都是一片凉意,待她披衣出了外间,便见到他在看着封伯留下的小木马出神,连她靠近也不知道。 他有多想念封伯?心里有多痛? 她实在太明白这种亲人逝去的痛苦了,前一世她沉溺在悲伤痛苦之中,几经艰难才抽身出来,直到后来知道了真相,才一心复仇,才好过一点。 半令自然要比前世的她坚强许多,但是这种痛绝不会比她少。 半令没有父母亲戚,素来性子冷淡,越是无亲无故,封伯对于他来说就越是重要。 在一切都落幕之后,这些怀念和悲痛来得如此汹涌,明眼人都能看出他的心绪来。 这样的他,不似平日淡定从容的他,让叶绥看着都心间生痛。 忧能伤身,悲能耗志,半令他……太苦了。 这种时候,言语实在太苍白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半令,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他淡化悲伤,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他振作起来。 她能做的,便是陪伴在他身边,共同度过这一段艰难的时刻。 她相信,半令一定会想明白,不管是封伯朱离这些人,还是庆伯唐玉他们,当然也包括她自己,都希望他不会沉溺在悲伤之中。 她原以为自己陪着他、静静度过这一段时间就好了,但是她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这样悲伤消沉的他,让她太心疼太难受了。 她想为他做些什么,她一定要为他做些什么,帮助他早点振作起来。 所谓关心则乱,她太在意汪印了,一时心乱如麻,压根就不知道该怎么办。 季妈妈知道她在想什么之后,不由得叹息一声,说道:“夫人,你想想看,缇事厂的事情,有唐玉他们在;府中的事,有庆伯他们在,这些都是对厂公有好处的。但是老奴觉得有些事情,一定得是夫人做的,对厂公也最有用处。” 说罢,她便附耳在叶绥耳边说了几句,叶绥听了之后,脸颊慢慢红了起来。#####第三更!求一求月票!我会努力哒~~。下一章和谐内容,请看评论区。 第一千零五十八章安慰 斯来院有一大一小两个浴池,以供汪印和叶绥之用,即便在他们同房之后,汪印有时候也会继续使用暇日斋那个小一点的浴池。 特别是从江南道回来之后,汪印因为事务繁忙,在暇日斋都待到很晚,大多使用小浴池。 即便现在没有什么事情要忙了,他还是习惯在小浴池沐浴更衣完再去见叶绥。 这一晚,他和往常一样踏入了小浴池,甫一进去便发现了异样。 清澈的池水上飘着一些红色的花儿,花儿随着池水一荡一荡; 同时,他也闻到了一股芳甜的味道,如同成熟到即将掉落的果子味道,直窜到人心里。 汪印自觉是个定力很足的人,却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下,喉结上下滑动着。 汪府守卫森严,况且他一直在暇日斋,不可能有外人进来小浴池,遑论布置成这样! 那只能是…… 他心中微微一动,立刻快步朝浴池后方的隔间走去,迅速撩开了厚实的帘子,然后一下子愣住了。 他、他看到了什么? 不知过了多了,浴池的水花终于不再晃动了,那些声音也停止了。此时的叶绥,趴在汪印身上,累得已经沉沉睡去。 汪印小心翼翼地把她抱出浴池,将隔间早就准备好的毛巾将她拭干,再抱着她来到了暇日斋的床榻上。 尽管他动作已经极尽轻柔,但在她触碰到床榻的时候,她还是嘤咛一声,迷迷蒙蒙地睁开眼睛,呢喃道:“半令,不要想了,歇息……” 汪印的心顿时柔软到不行,他倾身亲了亲她的鬓角,低低说道:“好,本座不想了。” 说罢,他也上了床榻,将她拥在了怀里。 不知是听到了他的保证还是实在太累了,叶绥很快就闭上眼睛继续睡去,身子自发调整成最合适的姿势,靠在了汪印怀中。 汪印紧搂着叶绥,直到叶绥呼吸平缓,他才松开了手,稍微拉开了自己与她的距离,然后静静地看着她。 看着她娴静的睡容,他心底有一股暖意渐渐涌了上来,忽然就生出了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静且好,仿佛心放在了最稳妥最舒适的地方,不管外面有多少风雨霜雪,都不能侵蚀半分。 他就这样一直看着叶绥,没有合眼,不想睡,不舍得睡。 他脑中反复回想起今晚,想起她最后哭着求饶…… 想得最多的,是她在半梦半醒间那一句话语,即便累到极点,她始终放心不下,让他不要想了。 半令,不要想了。 这一句话,是她心中的担忧牵挂,想必也是她今晚这么做的原因。 他知道这是什么意思,阿宁希望他不要沉溺在封伯朱离等人逝去的悲伤中了,阿宁希望他开心…… 先前庆伯和唐玉请他去赏桂也是一样的,他们都那么关心他,积极帮助他从消沉中抽身出来,他们的关切抚慰,他都很清楚。 他也很清楚,他身上还系着缇事厂,身后还站着那么多人,他还有那么多责任和抱负,知道自己不应该沉溺在悲伤中,知道要早点振作起来。 然而,知道是知道,真要做到却那么难。 直到今晚……阿宁做了这样的举动,近乎献祭的虔诚和担心,让他猛然意识到:他的怀念悲伤让身边人那么担心。 怀念追忆永不可能会忘却,悲伤痛苦一时也难以止息,但是人总要往前看,不能一直后顾。 唐玉其实说得很对,若封伯朱离等人还活着的话,也不愿意见到他如此消沉。 近段时间的一切都在他脑海中掠过,彭城那些雨水鲜血,杨善心的死不瞑目,废太子的不甘哭号……一幕一幕,不管是怎样的前因还是怎样的后续,都已经过去了。 他想到了封伯雕刻的小木马,想到了朱离珍藏好的药方,他们骤然逝去自然有说不出的遗憾,但他们最珍惜的东西最后都交到了他手中。 ——他要守护这些东西,完成他们未竞的心愿,不能就这样颓唐下去了! 汪印长长呼出了一口气,手臂渐渐收拢,将叶绥紧贴在怀中,然后闭上了眼睛,安然睡去。 第二天叶绥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睡在了暇日斋中,手脚还缠在汪印身上,自然羞涩得不知说什么好,只得将头埋在汪印怀中,装作还没有醒来。 昨晚太疯狂了,她难以相信自己真的那么做了……不过,而且那感觉好像……还不坏? 几乎是在她刚动的那一刻,汪印便醒了,下意识将她按回怀中,边说道:“阿宁,你醒了?” 他的嗓音有着别样的低沉慵懒,听得叶绥的心都颤了起来。 她深吸了几口气,略略舒展着身体,想拉开自己与汪印的距离,只动了一下便猛地僵直了,再也不敢动了。 她已经不记得昨晚如何疯狂,只记得自己神志不清的哭泣,还被他逼着说了一些平时绝不会说的话,现在他又这样了…… 她将手抵在汪印胸前,摇了摇头,小声地说道:“半令,我有点疼……” 自从彭城之战后,她和半令就没有同房过,昨晚那么激烈,她感觉到自己身体太累了了。 汪印手臂紧了紧,深呼吸了几下,用下巴碰了碰她头顶,说道:“不用担心,本座不弄你了。” 过了一会儿,叶绥实在忍不住说道:“半令,你……你的武功是不是……又进了一层?” 对这一点,她感受实在太深刻了,她都已经累到只能攀附着他了,他力气都用不尽似的,用憋久了根本解释不了。 “哈哈……”汪印笑了起来,低沉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直传到叶绥的心里,让她的心“砰砰”地和应着。 汪印身子往下滑,与叶绥相对平对,凑在她耳边说道:“是啊,本座武功进了一层,阿宁……喜欢吗?” 喜、喜欢吗?叶绥根本无法回答,只觉得脸颊一阵阵发烫。 待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被他翻转过身来了。 这样缓慢轻柔,仿佛春雨细致地渗透,让她更加深刻地体会到其中的美妙。 夫妇敦伦,本就是这么舒服的事情。 “本座也很舒服……”汪印低声着说道,抱住了叶绥。 世间的种种起伏跌宕,人间的悲欢离合,此刻都幻化成这一方情爱天地,刹那永恒。 第一千零五十九章有所爱 叶绥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发现自己还是躺靠在汪印怀中,还是在暇日斋内。 汪印后来就没有再睡了,为了不惊醒她,他并没有起身,而是倚靠在床头,翻看着早前缇骑呈上来的案册。 察觉到叶绥醒了,汪印伸手轻拍了拍她背后,低声说道:“府中无事,累的话继续睡一会。” 叶绥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只是朝汪印靠得更紧了一些。 她不想继续睡了,但也不想起床,整个人懒洋洋,只想就这样躺在温暖的被窝里什么都不做。 这个时候,她听到了淅淅沥沥的雨声,原来秋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下了。 秋风秋雨愁煞人,这个时节的风雨总免不了让人感到萧瑟之意,但是此刻叶绥却感到说不出的舒适安宁。 从昨晚到现在,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灵,她都已经到了一个极致,是他带给给她的,是她自己感受到的,心境和早前的担忧不安大不一样了。 她想起了昨晚汪印所说的那句保证,他说不会再想了,是真的吧? 她睁了睁眼,思绪如白云般卷卷舒舒,不知不觉问了出来:“半令,封伯他……你只有过得好了,才不枉封伯受了那一箭。” 封伯是为了半令而死的,成为了半令心头之痛,也成为了其不可碰触的存在。 半令如此消沉,除了怀念封伯他们的悲痛之外,大概也有那么一丝无法面对的自责吧? 他明明知道返程路上会凶险,却还是无法料到会有彭城之战,以致死了那么多人。 人无完人,谁能真正算无遗策?悲痛和自责不可没有,也不可持久,半令既然说出了保证,那么就是明白了吧? 汪印抚了抚她的长发,许久许久,才淡淡道:“本座知道了。” 正如他昨晚所感悟的那样,从阿宁到庆伯唐玉他们,这些人都在极尽所能想他振作起来,他还有那么多牵挂和责任,怎么能一直沉溺下去? 自这一天过后,汪印便和之前不一样了。 他去了缇事厂,将朱离留下的药方亲自手抄一份,藏在了缇事厂的机密卷宗里面,同时吩咐木大夫尽快配制那名唤“朱离”的良药。 他将封伯留下的那个小木马打了个小孔,用绳子系着挂在了腰间,替代了过去了挂着的玉佩。 小木马随着他走动而一晃一晃的,就好像封伯还跟着他身边一样。 当庆伯再次请他去赏桂花的时候,他点头答应了,然后带着叶绥去了金桂园…… 他正在一步一步从消沉中走出来,也一点点在靠近光明,那些悲痛和怀念最终会成为暗影,不会消失,却只有光明才能映照出来。 看着这样的汪印,叶绥一直紧紧揪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她不认为一夜鱼水之欢就能有那么大的影响力,半令的改变源于他自身,也源于庆伯等那么多人的关切,她那一晚的举动,只是往将满的水缸加了一瓢水而已。 真好啊,她深深爱着的人,也被那么多人深深爱着。 爱可以让一个人悲伤消沉,也可以让一个人欢愉振作,这是多么玄妙的东西啊。 随着汪印的转变,汪府的气氛也随之而变了。 因封伯朱离等人之死而出现的晦暗消沉渐渐淡了散去,府中众人的生活和心情逐渐恢复了正常。 时间会抚平伤痛,让人继续坚毅前行。 经历过风雨摧折的汪府众人,心境变得更加强大而平和,特别是叶绥,无比珍惜这一段难得的平静时光。 自废太子之后,朝局也进入了短暂的风平浪静时期。 太子已废,新储未立,加之国君不喜,在这样一个微妙时期,谁都不敢主动提出重新册立太子,这让许多朝官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皇上昏迷期间,朝局动荡不安,现在太子被废了,朝廷真的很需要休养生息的时间。 因此,朝中无要事,送进汪府中的朝局动静,在汪印看来也都是小事而已。 譬如废太子郑重日夜酗酒,皇贵妃范氏仍旧口不能言手脚不能动;又譬如皇上还是经常宿在寿康宫,也不时召十九皇子、 二十一皇子前去问话…… 这都是朝中的小事,真正的大事,在于京兆之外,在于江南道。 江南卫大将军、副将都死得突然,江南卫群龙无首,沈肃的亲信将领趁机发动哗变,危难之际,幸好岭南卫大将军关寒松反应迅速,果断派出副将罗绀光前去平定哗变。 事急从权,现如今,罗绀光正带着录事参军事柳元集驻扎在江南卫,一方面是防止士兵再次哗变,另一方面则是全力救治松江府水灾。 松江府那场重大的水灾,的确令国朝损失惨重,死了那么多官员百姓,要让它恢复成灾前的模样,没有五六年时间是做不到的了。 偏偏松江府地处要冲,连接着江南道与河内道,历来都是兵家、朝政重地,国朝根本等不起五六年的时间! 因此,永昭帝下旨,令户部和工部竭尽所能,必须要在两年之内使松江府恢复如常,不然,革职查问! 这对户部和工部来说,无异是肩膀上压了一座重山,稍有不慎,或许连腰都压弯了。 汪印在早朝上见到户部尚书陈就道的时候,发现其头上白发明显增多了。朝事催人老,有多大的官位就要承担多大的责任,这也是陈就道的职责。 汪印也给江南道缇骑和运转阁下了指令,让他们协助柳元集、沈醉山等人,为赈灾出一份力。 虽然朝中有各种大事小事,但是对汪印来说,这都是一段难得平静的时间,他和叶绥都十分珍惜。 因而,汪府的仆从们时常能见到他们一起在府中漫步赏花,连那些花儿似都能取悦人似的,开得格外鲜艳。 这一日,还是在他们闲步的时候,叶绥朝汪印笑笑道:“半令,我想进宫去见见姐姐和云儿。”#####第二更!大家去我weibo看了前一章的完整版没有啊?是不是很……羞涩啊?哈哈。感谢大家的支持,我想送一支口红给大家,大家记得去weibo转发哦,么么~~ 第一千零六十章异样提醒(三更) 叶绥上一次进宫,还是去江南道之前。细算来,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过叶绪了。 姐妹相见,自然有太多太多话要说。 见到叶绥,叶绪脸上有掩藏不住的笑容,她笑眯眯地说道:“阿宁,我一直都在想着,你什么时候能够进宫来的,可太久了。” 自从叶绥他们从江南道回来之后,叶绪就一直很想见见她,但是后来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直到现在才能相见。 “姐姐,我也很想进宫来见你,但是我知道姐姐和云儿在宫中一切都好,我也就放心了。”叶绥笑答道。 重活了一世,她真正在乎的人并不多,叶绪当然是她最放心不下的人之一。 正如她所说的那样,从缇骑那里,她能够知道叶绪和郑云回在宫中的情况,因而不那么担心。 知道彼此都好是一回事,但亲眼见到了又是一回事。 叶绥细细打量着叶绪,开口问道:“姐姐,你脸色并不是很好,最近可有什么愁心事?” 姐姐比之前清减许多了,眉眼睛似笼罩着一股轻愁,显然是心有烦忧的样子。 叶绪笑了笑,轻抚着眉头说道:“倒是没有什么特别事情,只是宫中动荡,我实在难以安心。” 经过了废太子和范氏的事,叶绪总有种步步惊心的感觉。 她说起在寿康宫前最后见到范氏的情形,语气不禁有些唏嘘:“范氏离开的时候,还在哭骂,动作也很正常,不想才过了一个晚上,就已经是那个样子了。” “姐姐,那么你有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妥呢?我也觉得范氏出事的确太突然了,可是我没有办法为她诊脉。”叶绥问道。 “我已经让安仪和邱太医他们都仔细查过了,那天晚上范氏身边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那么她是因为摔倒以致行动不便,那也是很正常。”叶绪将所知的情况说了出来。 据邱太医所说,医书上有不少像范氏这种情况的记载。到目前为止,还看不到有什么特殊的情况。 唯一让叶绪耿耿于怀的,就是她在寿康宫前碰见了范氏。 后来她仔细回想,觉得皇上在那个时候召见他们母子,就是为了想让他们碰上范氏。 为何要故意让他们碰见范氏呢?难道就是为了让他们起冲突? 叶绪没有答案,随着范氏随废太子出宫,她这些疑问就更无可解答了。 自从皇上清醒之后,后宫事务便重新回到了韦皇后的手中,叶绪因此空闲了下来。 永昭帝曾让她协助为皇后处理六宫之事,但是她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了。 并非她不想处理后宫事务,也不是不想在后宫安插人手,而是她敏锐地察觉到,在这个微妙的时刻,实在不是掌握后宫权力的时候。 叶绥点点头,道:“姐姐,您的顾虑是对的。现在太子已废,就算朝中暂时风平浪静,不久之后朝臣也会建议请立太子。云儿年纪比十八皇子小一点,但是他最得皇上宠爱,必定也会在朝臣的提议之内,怕到时候还会起一番波浪。” 这些风雨虽然还没有到来,却可以预见得到,姐姐机警作出预防很有必要。 这个时候不掌六宫之事,这是一个很明智的决定。 “我也是这么想的,现在云儿还在皇子所跟随先生学习,他们最近所学的内容都很重要,先生也特别严厉。今天你是见不到他了。”叶绪又说道。 提起郑云回,她脸上的轻愁稍微淡了一些,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看到了废太子和皇贵妃的下场,她越发觉得要小心谨慎,在宫中倘若踏错了一步,那可能是粉身碎骨了。 后宫中每天所发生的事情,朝局上每天出现了变化,都让叶绪心有所感,让她每一天都更加清醒谨慎。 叶绪摇了摇头,觉得这些事一时半会也说不清,道:“阿宁,你不用担心,若是我在宫中有什么事情,会第一时间让姜诞给你们报信。我们很好,倒是你……” 她上下打量着,眼神几度变化,良久良久,才问道:“阿宁,你和汪督主……你们是不是已经同房了?” 倘若仔细看的话,现在的阿宁明显是经过人事的模样,跟之前相比,变化其实很明显。 阿宁浑身散发着一种少妇的光彩风韵,这是沐浴在幸福中的模样,是经历过情欲滋润才会有的模样,这种感觉无法用词语表达,却难以掩饰。 叶绥冷不防叶绪会这么问,脸颊不禁有些红,害羞地点了点头答道:“没错,姐姐……” 话音未完,她心里顿时一惊,追问道:“姐姐,这个很明显吗?” 听到叶绥的回答,叶绪嘴角忍不住扬了起来,真心真意地为自己的妹妹高兴,随即又有些隐忧。 “也不算很明显,因为我对你十分熟悉,而且知道汪督主身上的毒已经解了,所以才会往这个方向想。” 如果不是早就知道汪印解了毒,她意识到阿宁的变化才醒悟,一般人也不会特意往这方面想。 “不过,就算并不明显,经验丰富的人还是能看出这种变化来,你也要特别小心。她忍不住叮嘱道。 在旁人看来,汪印身上的毒还没有解,还是个宦官,这一点自然还不能外扬,免得引起皇上更大的猜忌。 叶绥严肃回道:“姐姐,你放心。我知道了,以后会多加注意的。” 最近她和半令的夫妻生活过得十分愉悦,几乎每天都有那床榻之事,她自己没能敏锐察觉到自己的变化,季妈妈她们也不会和她说这些事情,若不是姐姐提醒,她真的忽略了。 此番进宫来,还是很有所得的,除了见了姐姐,知道姐姐的近况之外,还得到了姐姐的提醒。 离开延禧宫的时候,叶绥神色有些凝重,她发现自己最近因为生活的过于舒适大意了,以后还得小心谨慎才是。 这般想着,她便想快点出宫回府,不想刚离开延禧宫,就碰见了一个人。 #####第三更!祝大家周末快乐呀!大家喜欢那个口红颜色不?嘿嘿嘿。末了再弱弱求一下月票,么么么! 第一千零六十一章终于见面 叶绥发现自己总是在离开姐姐宫殿的时候,会意外碰到宫中的贵人。 很久之前,她遇到过淑妃娘娘。当时淑妃娘娘为了熙平公主而向她求情,结果自然就不用多说了。 现在,他也遇到了宫中另外一个贵人,而且还是极为神秘、深得皇上信任的贵人——贤妃曹氏。 这并不是叶绥第一次见到贤妃。前世,太宁帝恩准永昭后宫妃嫔出宫的时候,她曾经见过贤妃。 就算那个时候她对贤妃印象不深,但跟眼前所见到的这个人相比,她还是发现有明显的不一样。 前世的时候,贤妃一直在后宫深居简出,从来没有在宫中朝中做过什么事情,即便是在永昭帝驾崩之后,她也一直在寿康宫中养老。 因而,前世的贤妃,比现在更多清冷的气息,可以说是真的出尘脱俗。 叶绥当年还想过,永昭后宫有这么一个妃嫔深得皇上的信任宠爱,却还能安守本心,从来不让权力沾染自己的心,这是多么难得的事情。 从今生种种事情看来,她前世对贤妃的印象显然有误。 太宁五年的时候,她便重生而回,朝局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出了宫的贤妃有没有彰显其野心,这些她都不会知道。 今生,后宫前朝很多事情都与贤妃有或深或浅的联系,若不是因为长公主殿下中毒一事,她还不会发现原来前世出尘脱俗的贤妃,竟然会有那么大的野心。 说是野心,或许也不正确,因为她和汪印直到现在都不清楚,贤妃所做这种种事情的动机是什么。 贤妃没有诞下皇子,娘家也没有什么人可以提携,其人又深得皇上宠爱和信任,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她都应该没有被权力萦心的理由。 那么,她为何还要做那么多事情呢?目的何在?这是他们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 而且,一个后宫的妃嫔能有那么大的能耐、做下那么多的事情,她背后是否还有其它人和势力?这同样是他们深思之处。 贤妃也在打量着叶绥。和叶绥不同,她是知道叶绥今天会进宫,才特意在附近闲步,装作是偶遇的。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督主夫人,心里忍不住感叹:叶氏竟然是这样美艳的人! 她自然知道叶氏很漂亮,京兆少有的漂亮,听说叶氏与汪印并立的时候,两个人相得益彰,宛如神仙眷侣。 汪印的样貌和气势自然是不用多说,之前贤妃听到这些话语的时候,多少觉得有些夸张了,现在一看,才发现那些形容描述的确是真的。 而且,在见到她的时候,叶氏态度大方从容,没有丝毫慌张卑微。 这是一个美艳而淡定的女人,可以想见其站在汪印身边,的确别有风韵,是不会被汪印的容貌气势压下去的。 光是冲着叶氏这一份样貌和冷静,令得汪印以宦官之身求娶,那也是有理由的。 贤妃相信汪印求娶的理由,绝对不是因为这份容貌和冷静,想必叶氏必定还有其它过人之处。 她虽则从来没有见过叶氏,但是有关叶氏的事情,却听了不少,也探究过叶氏的为人处世。 叶氏能在京兆闺学比试中夺得魁首,可见才能本事了得;即便是嫁给了汪印这个宦官,其在官员夫人之中也是一片赞誉。 这些都是显见本事的。 旁的不说,就只说叶氏每次进宫之后,纯妃所言所行都会更加慎密,这显然是叶氏带来的影响。 她没有记错的话,上一次叶氏进宫后不久,二十一皇子就生病了,后来她才知道,原来是皇上允许二十一皇子跟着汪印去了江南道。 若说二十一皇子顺利出宫这件事没有叶氏的作用,她怎么都不会相信。 示意叶绥不必多礼,贤妃笑了笑,说道:“这是本宫第一次见到督主夫人,说起来也奇怪,本宫一见到督主夫人就心生好感。督主夫人以后有空,不妨多来寿康宫坐坐。” 她气质清冷,带着一种疏离感,但这种疏离感却并不让人厌恶,只会觉得出尘脱俗。当她笑起来的时候,就会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愉悦。 正是这样,永昭帝才对对她如此信任宠爱,多年都不曾稍减。 这世间凡人,谁不想得到世外仙子的垂眸亲近呢?帝王也不例外。 不过叶绥两世为人,对什么世间世外这类的描述不屑一顾,她只知道,眼前这个人,是宫中深不可测的贤妃娘娘。 她朝贤妃微微躬身,恭敬地说道:“多谢娘娘厚爱,只是听闻娘娘喜欢安静,故而不敢叨扰。” 因为汪印乃缇事厂督主,因为叶绪乃宫中纯妃,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叶绥都不可能与贤妃有什么密切深交,因而疏远回绝的态度很明显。 她这个态度,也不会落人口舌。 贤妃看了看她,没有再说什么了,这样的态度倒符合她清冷的气质,也符合她贤妃的身份。 叶绥深知贤妃是不好对付的,而且她脑中总是会想起姐姐刚才的提醒,很想早点出宫回府,随即便请辞道:“娘娘,臣妇快到出宫的时辰了,那就先行告退了。” 待到贤妃点了点头之后,她便转身离去了,心里虽然着急,步履却很从容。 贤妃站着没动,她一直看着叶绥离开的背影,目光若有所思。 她见到叶绥越走越远了,随即问着身边的大宫女鸣雁:“鸣雁,你觉得这督主夫人与其他官员夫人有什么不同吗?” 鸣雁不明白贤妃所指,看了看叶绥离开的方向,才回道:“娘娘,奴婢愚钝,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同。” 相比其他官员夫人,督主夫人特别美艳、特别年轻,这算是不同吗?娘娘想问什么? #####第一更!周末快乐,今天继续勤奋…… 第一千零六十二章疑惑 贤妃没有应答,她眯起了眼,看着叶绥渐渐远去的背影,不禁自言自语道:“是什么呢?” 她总觉得叶氏有些怪异,但是究竟是哪里怪异,她一时之间却想不明白,所以才会问身边的鸣雁,但是鸣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种怪异的感觉频频出现在贤妃心头,如此的明显,她根本不能忽略。 像贤妃这样的人,直觉有时候反而是一种很准确的提醒。 她一时没能想到叶绥怪异在哪里,非但没有将此放下,反而总是在努力思索着、回想起叶绥离开的背影。 到底是哪里怪异呢? 直到寿康宫中的崔嬷嬷有事来禀,她才猛然意识到这怪异是什么。 寿康宫的人不多,但是必备的配置还是有的,除了宫女内侍侍卫之外,还有几位年长的嬷嬷。 这一天,崔嬷嬷向贤妃这样禀道:“娘娘,鸣鹂那丫头已经被皇上宠幸了。虽然她极力掩饰着,但是奴才还是看出来了。” 鸣鹂与鸣雁虽然都带着个“鸣”字,但在贤妃心中的份量却不一样。 鸣雁是心腹大宫女,鸣鹂却是在偏殿伺候的二等宫女罢了,因此崔嬷嬷才敢来禀。 贤妃听了,淡淡地说道:“无妨,这是本宫的意思,崔嬷嬷你无须忧心。” 能在寿康宫当差的人,自然是贤妃所信任的人,鸣鹂虽然不能与鸣雁相比,却也是经过贤妃重重考验才留用的。 如今皇上大多时候宿在寿康宫,光是宣贤妃侍寝这不可能,而她又不愿意别的妃嫔进入寿康宫,因而吩咐了下去,令寿康宫的宫女们只要有机会就侍寝。 这个侍寝机会,对于许多宫女来说,都是一个飞上枝头的大好机会。 鸣鹂也是个知情识趣的,在侍寝之后就立刻向贤妃禀明了情况。 作为寿康宫的宫女,鸣鹂看得很清楚,即便她侍寝了,真正能作她主的人,并不是皇上,而是寿康宫的主人贤妃。 贤妃对鸣鹂的做法还算满意,不过她并未将鸣鹂侍寝的事情宣扬,还勒令宫中众人严守口风,崔嬷嬷是怎么知道的? 令宫女侍寝这个事情,说出去到底不好听,还是不宜声张。 崔嬷嬷恭敬回道:“娘娘,奴才以前曾经协助过女官记录过彤史,见过许多宫女和贵人,但凡她们已经破了身,奴才都能看得出来。其实……在宫中几十年的嬷嬷们,也都能看得出来。” “原来如此……”贤妃正想说些什么,突然间脑中灵光一闪,这几天总是困惑她的事情顿时有了一个方向,让她就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听了崔嬷嬷这些话语,她想到叶氏身上的怪异是怎么回事了,也知道一直觉得违和的感觉是什么了。 因为她觉得,叶氏与其它官员夫人没有什么差别,特别是那些年轻的官员夫人! 这不是说样貌气度,而是说一种已经成亲的特质,她之所以觉得没有差别,就是感觉到叶氏身上有一种少妇所特有的风韵,绝不是不经人事的处子。 想到这一点,她觉得匪夷所思,汪印是个不能人道的宦官,但是他的妻子好像却已经破了身。 她倒是没有想到汪印身上的毒已经解了,因为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所谓沉疴难治,谁都知道汪印身上的毒是不可能解的了。 她所想的乃是另外一方面:莫不是,叶氏与旁人通奸? 传言汪印对叶氏异常宠爱,而且以汪印的性子,会容忍叶氏与旁人通奸? 但叶氏所散发出来的那种少妇风韵,与其它年轻官员夫人没有分别,这又是为什么呢? 如果真的是叶氏与旁人通奸,那么是不是其与汪印有隙了?这样的话,那么这个叶氏就有可用之处。 只可惜,当时她身边只带着鸣雁,像崔嬷嬷这样这些经验老到的人并没有跟随。 崔嬷嬷并没有看到叶氏本人,贤妃也就没有十足把握。 看来,还是得找个机会验证一下,如果汪印的妻子真的与旁人通奸,那么……就太有趣了。 叶绥从宫中出来之后,心情就一直很沉重。 她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目光锐利的人,虽然姐姐说并不明显,但她仍旧觉得这是一个潜在的危机,很大的危机。 她已经与半令同房,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怀孕生子,他身上的毒已经解了,这一点迟早都会为人所知。 但不能是现在…… 现在朝中暗流涌动,太子已废,新储未立下,皇上本来就对半令忌惮不已,若是知道半令解了毒,那么…… 过去救驾之功,多年的尽心竭力,就会顷刻无存。 到时候,半令会遭遇到什么事情,这都不难想象。 因此,她身上的变化,现在绝不能让旁人知道! 幸好,因为汪印在朝中的特殊位置,自从她嫁给汪印以来,就极少与其他官员夫人走动。 这些年来,叶绥只举办过一次宴会;能够令她上门拜访的,除了长公主殿下之外,就是顾清辉、沈文惠之家。 看来,还不能对外公布解毒之前,她还是得尽量减少进宫的机会,最好就不要进宫了。 “阿宁,无需太担心。就算旁人看出些什么来了,他们也总不可能潜入进来查看我们闺房之事。”汪印这样说道,尽量宽慰着她。 纯妃的提醒的确很有必要,他们也得预防这种最坏的情况出现,却没必要像惊弓之鸟一样。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看着叶绥神思不安的样子,他感到很心疼。 当初在乌夷查到解药一星半点消息的时候,他就想过,他的毒有药可解,这绝对不能外泄。 与乌夷的往来联系,乌风草的运送等等,这些都是绝对的机密,他相信身边的人绝对不会向外说。 但是他忽略了一点,那就是阿宁身体的变化。 夫妇是否和睦,感情是否融洽,其实这都能看得出来。因为爱是无法掩饰的,而夫妇敦伦则是爱的最重要组成之一。 过去汪印不懂,但是现在他懂了。每次他和阿宁同房之后,他便觉得阿宁更加娇媚了几分,眉间的风情根本掩饰不住,整个人有一种让人难以抗拒的诱惑。 想来,这就是纯妃所说的经过人事与不经人事的区别。 既然阿宁身上出现这样的变化,那么他就必须提前做好这方面的准备了,以应付随时可能会出现的状况。 叶绥舒了一口气,答道:“半令,你放心,我会慢慢调整好的。” 她神思不安也不全是因为这件事,还因为月事的紊乱,心头不免烦躁难安。 之前在江南道水土不服,严重影响了她的月事规律,后来又经历彭城之战、府中有丧等,直到现在还没有调理得当。 她自己就是医者,对自己的身体情况最为熟悉,月事的紊乱影响了心绪,姐姐的提醒让她警醒。 她自然知道神思不安没有什么用,幸好她还有足够的时间来适应调整。 如无要事,她就不打算出府了,如此就能少一点隐患。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永昭帝却给朝中重臣、包括汪印在内,下了一个特别的旨意。 #####第二更!这章好长哦哦~~~大家在干嘛呀? 第一千零六十三章赴宴 永昭帝下旨,将于半月后举办皇家宴会,邀请朝中重臣携眷参加。 他之所以会下这样的旨意,是因为最近朝中委顿沉重的风气。 他想通过举办这次皇家宴会,通过喜庆热闹来一振朝中萎靡之气,同时体现君臣同乐,彰显皇上仁德重贤。 更重要的是,永昭帝想通过这次皇家宴会,来展现自己的身体状况和精神面貌,安抚朝中重臣的心。 对永昭帝来说,这一场皇家宴会有着特殊的意义。因此,他下旨的时候特别规定了大臣们要携家眷参加,否则罪同抗旨。 汪印也在这些重臣之列。 重臣必须携眷参加,否则罪同抗旨——这个旨意,怎么听怎么奇怪。 皇上为何会规定官员必须携眷参加?有什么非这般做不可的理由吗?不然,怎么会下这样的旨意? 据裘恩所报,这个建议还是尚书左仆射邵世善向皇上建议的,皇上立刻就采纳了。 邵世善是皇后一系的人,他的这个建议也得站在其立场上来考虑,他为何会这样建议? “皇上是不是在为册立太子做准备?会不会在这场宴会上透露立储的意向?”叶绥斟酌着说道。 这个时候举办皇家宴会,她想到的最大理由便是这个了,总不会是旨意中所说的君臣同乐。 还有最奇怪的一点,那就是她实在找不到永昭帝令重臣携眷参加的原因,难道就是为了人多热闹? 先前她还在想着深居简出,如非必要就不会出现在人前,现在就接到了旨意,不得不出府。 也就是说,她必须出现在皇家宴会里面,出现在那么多官员夫人前面,乃至出现在后宫各个妃嫔眼中。 一想到这里,她就忍不住猜测:这个皇家宴,不会是冲着她而来的吧? 这个皇家宴会邀请了那么重臣,可谓声势浩大,这样劳师动众,总不会是为了她一个人吧? 不大可能…… 她想起了之前在延禧宫外见到的贤妃。若果是贤妃促使皇上下这个旨意的呢?那就是贤妃想见到她,难道贤妃对她起疑? 她从来没有在贤妃面前出现过,况且就那么短短时间的相对,她不认为贤妃能看出什么来。 她自己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猜测。 她现在总会想起姐姐的提醒,都有些以邻窃斧的感觉了。 汪印也觉得叶绥这个猜测不大可能,但是他想了想,说道:“旨意怪异,不可不防。前去皇家宴会便会遇见很多人,阿宁还是打扮一为宜。” 虽然阿宁身上那种沐浴在情爱之中的光彩难以掩饰,但如果细心乔装打扮,多少也能遮盖一点。 至于皇上下这道旨意的用意,他当然会继续查探。 “好的,到时候我会乔装打扮一下番。”叶绥赞同道。 她身边的佩墨等几个丫鬟,都有一双巧手。她谁相信经过她们的装扮,她想掩盖的东西定然能够掩盖住。 在皇家宴会到来之前,汪印经过多方查探,确认了永昭帝会下这个旨意的用意。 原来,皇上是想向重臣们表明,他现在仍旧春秋鼎盛,以稳住朝局。 至于携眷,则是因为韦皇后、贤妃等妃嫔会出现宴会。 这些查探,让他和叶绥都稍安。 很快就到了赴皇家宴会那一天,鉴于皇上的身体状况,这一次的皇家宴会就在离寿康宫不远处的重华殿举行。 叶绥跟着汪印进了宫,便陆陆续续见到了很多官员夫人。 这一生,她虽然没有与这些官员夫人们有过什么深刻往来,但是对很多夫人都有极深的印象。 她见到了户部尚书陈就道的夫人许氏,过去在沈家梅园,她曾经见过许氏一面;后来世家寒门之争之时,她在汪府设宴邀请寒门官员夫人,许氏也曾送来贺礼。 此时两人见了面,彼此点了点头,以示招呼,并没有交谈。 她还见到了顾名璘的夫人赵氏,因为顾清辉这层关系,她对赵氏也不算陌生,还有几分亲近。 前一世赵氏在京兆官员夫人之中也颇有名望。 来参加皇家宴会的人,自然不敢彼此寒暄,在内侍宫女的引领下,大家陆续有序地进入了重华殿。 重华殿里灯火通明,早就已经摆好了美酒佳肴,到处都站满了宫女内侍和侍卫,看得出极为热闹而森严。 待所有人都落座之后,永昭帝便带着韦皇后、贤妃、纯妃等人来到了重华殿之中。 帝后妃嫔们俱是盛装华服,皇上虽然脸容枯瘦,但眉目飞扬,在明亮烛火的映衬下,整个人看起来光彩奕奕精神饱满,自然是身体很好的样子。 “众爱卿平身!今晚朕与诸位爱卿共饮同乐,诸位不必多礼,尽情畅饮!”永昭帝摆手说道,哈哈大笑。 看到这样的永昭帝,这些重臣们便和汪印一样,都明白了这次宴会的主要目的。——皇上正在展示他身体和精神状况,都很好。 皇上春秋鼎盛,那么立储君之事,就不急在一时了。 这些重臣们想明白了这些,不少人都便将赴宴之前的沉重顾虑稍稍放下,顺着永昭帝的指令开始品尝美酒佳肴,努力营造出一种君臣同乐的氛围。 叶绥注意到,今天贤妃身边跟随的,并不是先前她在延禧宫外见到的那名宫女,而是一位老嬷嬷。 更重要的是,这位老嬷嬷的目光不时看着她的方向,看似不经意,但她还是感受到了某种探究打量。 叶绥感觉异常敏锐,即便她与贤妃相距甚远,但还是扑捉到几次来自这位老嬷嬷的目光。她便确定了一件事。 也察觉疑似的供求交错之内,他还是能够察觉到这种被大量的不适感。 到了这个时候,叶绥便确定了一点:不管皇上举办这次皇家宴会有什么用意,贤妃之所以出现在这个宴会上,必然是冲着她而来! 幸好,她已经早有应对。 在前来赴宴之前,她已经令佩墨将她的脸容神彩修饰过了,也不知道佩墨是怎么做的,她的脸看起来没有没有变化,但是姐姐所说的那种光彩,却全都被掩藏了。 而且,她还特地穿了一件宽大的长袍,绝对看不出身形来;同时,她故意戴了垂下长长珠坠的凤钗,遮住了一大半脸。 她就不相信,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有人真的是火眼金睛,能够看得清她身体的状况。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即便叶绥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意外还是来得猝不及防。 #####第一更! 第一千零六十四章紧急 现在正是螃蟹最为肥美的时候,这一次皇家宴会的主角就是大螃蟹和菊花酒。 菊花酒早就已经摆在案桌上面的了,随着永昭帝吩咐君臣同乐之后,膏肥蟹黄的大螃蟹也被陆续端进了重华殿。 在重华殿内伺候内侍和宫女们迅速走到了每桌前,为这些朝官和夫人们拆解螃蟹、斟菊花酒。很快,大螃蟹的鲜香和菊花酒的清香交汇在一起,重华殿中随即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食物香气。 当然,这种食物的香气也不是人人都喜欢的。 叶绥不爱吃螃蟹,之前汪府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也没有任何人有享受肥美螃蟹的心情。 说起来,这还是叶绥今年第一次吃螃蟹。 她装作没有发现贤妃身边那位老嬷嬷的打量,神情自若地拿起宫女拆解好的蟹膏蟹肉,想和其他夫人一样品尝。 然而,当那些蟹膏蟹黄送到嘴边的时候,她就感到有一股浓烈的腥气窜到鼻端,那股腥气说不出的难闻,让她忍不住一下别开了头,止不住的恶心反胃,几乎要吐了出来。 这种反应,让叶绥自己都一下子懵了,脑子竟然瞬间的空白。 这种反应,这种反应…… 她下意识的朝贤妃那边看过去,只见到那个老嬷嬷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眼睛有着奇异的亮光。——就好像猎物已经落套那种亮光。 是了,她刚才那个一下子别开头、忍不住要呕吐的动作,必定已经入了贤妃和那个老嬷嬷的眼睛,这是根本无法掩饰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有这样的反应! 叶绥脑中飞速转动着,下一刻,她再次将那些蟹肉蟹膏凑到嘴边,再深深地闻了一下,依然感到无比难闻和恶心,这一次她没有克制自己,而是按住了胸口,侧过头开始干呕起来。 “呕……”一声声不断的呕吐声响了响了起来,在这个大家都准备安静进食的时候,格外引人瞩目。 所有人都顺着呕吐声看过去,目光都落在了叶绥身上。 在这重华殿之内,男宾女眷分两边而坐,汪印并没有坐在叶绥身边,但他一直关注着叶绥。 在叶绥忍不住别开头的时候,他就已经发现了,他还想着是不是这些螃蟹有什么不妥,所以才会让阿宁这个样子。 如今在重华殿中,上首坐着皇上,他不便直接过去询问具体情况,他正想给郑七一个指令,就见到叶绥捂着胸口呕吐了起来,神情异常难受。 这一下,他顾不得现在是在重华殿之中,也顾不得还有永昭帝和韦皇后这些人,猛地站了起来,飞一般奔至叶绥身边,急切地问道:“阿宁,你怎么样了?怎么回事?” 叶绥仍旧捂着胸口,抬头看向汪印,摇头说道:“半令,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她嗓音沙哑,因为剧烈干呕的刺激,眼泪都出来,双眼水雾雾的。 虽然她说没有事,但是汪印看到她这个样子,心都快揪了起来。 阿宁这么难受,怎么可能会没事呢? 他正想说什么,便发现叶绥轻轻扯了扯他袖子,随即便见到叶绥继续大声干呕起来,似乎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似的那般剧烈。 叶绥周围的其他夫人看了,都忍不住嗅了嗅那些螃蟹,只闻到了螃蟹的鲜香和菊花酒的清香。 她们有心想看得更真切一些,但此时的叶绥已经疲惫地靠在汪印身上,她们根本就不敢看向汪印,都下意识避开了目光。 那么汪督主夫人为何会有这样的反应?这种反应,倒很像与那些刚有孕的妇人闻不得腥气一样。 在场很多夫人都是为人祖母的人了,见过像这种反应的妇人不知道有多少,但是……汪督主夫人是不可能会有孕的,汪督主是个宦官呀! 这些她们脑中的想法,绝对不敢说出来。 这些夫人们尚且都这样想,重华殿中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眼看着殿中君臣同乐的场面出现了意外,还是因为汪印的夫人,永昭帝已经心生不悦,正冷冷地看向汪印和叶绥。 叶绪已经着急到不行,恨不得冲到叶绥身边询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阿宁现在的反应,跟当年她刚怀孕的时候反应一模一样。她也是一闻到腥气的东西就会作呕! 她心知汪印和叶绥已经同房了,心中所担心的就是叶绥是不是有了身孕而没有察觉,所以才会出这样的意外状况。 只是她现在的身份是纯妃,而不是叶绥的姐姐,在重华殿这样的场合,她根本不可能前去询问,只得死死按捺住自己。 贤妃在看到身边的崔嬷嬷点头后,神情虽然还是那么清冷,但是低头的那一瞬间,双眼微微弯了起来。 这一场皇家宴会,她只是想让崔嬷嬷看一看叶绥,以确认自己之前的猜测。 不想,叶绥叶绥竟然会有这样的反应,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大的惊喜! 在汪印急着向永昭帝请辞、带着叶绥出宫看大夫的时候,贤妃开口说话了:“督主夫人看着十分难受,现在情况紧急,还是立刻召太医前来为督主夫人诊治吧?” 不等永昭帝反应,她继续补充道:“皇上,这样也好让大家都放心,若真是这个宴会的食物有问题,也好及时预防,您说是吗?” 既然贤妃都已经开口了,心中无比着急的叶绪也就不再按捺了,她顺着贤妃的话说道:“贤妃姐姐说的是,皇上,督主夫人是臣妾妹妹,臣妾这就带她回延禧宫让邱太医诊治,还望皇上恩准!”#####第一更!今天又是搬砖的一天,大家呢? 第一千零六十五章不明白 贤妃和叶绪的话语,吸引了重华殿中其他人的注意力。 韦皇后看了看她们两个人,内心已经诧异至极,神容依旧十分端庄。 贤妃一向是出尘脱俗的样子和行事,这会儿怎么主动开口说话?并且是为了汪印夫人说话? 还有汪印夫人的反应,竟然在重华殿中干呕,这是什么情况? 她一时看不明白,自然就不会下场,而是等待着永昭帝的反应。 在这场皇家宴会开始之前,没有人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意外。 就是汪印和叶绥他们自己,也没有想到,叶绥会因为克制不住的干呕而所有人的注意,还影响了这一场皇家宴会的正常进行。 此刻贤妃和叶绪两个人正因为叶绥的就医问题而相持不下,也让重华殿中的朝臣和夫人们都有些懵了。 督主夫人身体明显不适,这个时候最应该的就是退离重华殿,不管在宫宣太医还是出宫请大夫,这都是后续的事情,两位贵人怎么就在殿中为此而争持? 永昭帝自苏醒之后,脾气就变得易暴易怒,虽然在这样在场合下,他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但心里的怒火已经熊熊燃烧了起来。 他不悦的看了汪印一眼,觉得汪印的夫人在这个时候出现问题,影响了整个皇家宴会,若不是在宴会之中,他会立刻治他们殿前失仪之罪! 这时,汪印朝永昭帝弯腰请道:“皇上,若是因为臣的夫人而打扰了皇上和其他大人的雅兴,那就是臣的罪过了,请皇上恕罪!臣会立刻带着夫人出宫,请皇上恩准!” 贤妃还想说些什么,但是看到崔嬷嬷一脸不确定的样子,她便什么话都没有说了。 至于叶绪,则巴不得汪印立刻带着叶绥离开皇宫,更是不会说什么话了,依旧提心吊胆。 阿宁不会是真的是自己以为的那样吧? 被那么多官员夫人瞧见了,万一要是有心人想到那个方面去,从而发现汪印身上毒已经解了,那么…… 这个时候,护国公汤源站了起来,“哈哈”笑道:“皇上,臣正欲品尝这肥美的螃蟹和甘醇的菊花酒呢,臣难得与皇上共饮同乐,就不理其他事情了吧。” 汤源的夫人楚氏,曾经在雁西卫住了很长一段时间、与叶绥有过极深交往的楚氏也笑了笑了,慈祥地说道:“督主夫人既然身体不适,就早点出宫回府吧。” 护国公及其夫人都这样说了,有不少官员也都赞同此言,纷纷说着要与皇上同乐,极力想让这次皇家宴会如常进行。 永昭帝心中震怒稍退,随即挥了挥手让汪印带着叶绥退下去。 护国公说得没有错,不值得为旁的事情影响了这次宴乐的心情,至于汪印夫人……晦气! 汪印立刻带着叶绥离开了,在一众大臣的可以调动下,重华殿的气氛渐渐热闹起来。 叶绪坐立不安,担心着叶绥的身体,担心着这个意外的影响,根本就没有了任何享受宴会的心思。 贤妃则慢悠悠地拿起菊花酒品了一口,一副安然闲适的样子。 刚才她是着急了,若不是看到崔嬷嬷犹豫的神情,她刚才真会坚持要召太医前来为汪印夫人诊治,说不定会落入下风。 她没有生过孩子,但也知道很多人就算是有了这样的反应,太医也不一定就确切能诊断出来。 万一太医没有诊断出来,那不正好给汪印一个大好的推脱理由吗? 更重要的是,就算现在太医诊断出叶氏有孕,这个对于她来说没有太大的好处,她还没有想好怎么利用这件事呢…… 想到这两层,她才没有接着说下去。她已经得到她想要的答案了,而叶氏那种反应……就算现在诊断不出来,也没有关系。 要是叶氏真的是想她想的那样,那么三个月的时间,一切都会暴露了。 三个月的时间,她还等得起。 且看刚才汪印的反应,对叶氏的确极为关心,要是叶氏真的与人通奸,那么事情就真的太有趣了! 另外一边,汪印带着叶绥匆匆离开了皇宫,他恨不得抱着立刻抱着她飞跃回府中,但是顾及她的身体,最后只是将她抱上了府中那辆漆黑的马车。 “阿宁,你可觉得好一点了?”汪印小心将叶绥放心,紧张地问道。 刚才在重华殿,阿宁扯了扯他的衣袖,他便知道当中有异,虽然配合着叶绥来行事,但是心中的担心始终没有放下。 阿宁的表情那么痛苦,连眼泪都出来了,怎么会一直干呕着呢?他想不明白。 他并不是不知道有些妇人怀孕会闻不得腥气,但是他压根就没有往这个方向想,见到她不舒服后,占据他脑海的,都是紧张担心。 “我没事,你莫要担心。”叶绥这样说道,将手插进汪印手指缝隙间,与他十指交缠。 她脸色已经好了很多,不像刚才那样痛苦,除了眼睛还有些红,便看不出她刚才那么干呕得那么厉害。 事实上,她一出了重华殿,便感觉到呼吸顺畅了很多,那种难受恶心的感觉也渐渐消失了,一看就知道没有什么大碍,只是汪印还是会担心。 太在意了,会忽略很多事情,汪印是这样,还在重华殿的贤妃和叶绪也是这样。 ——他们忘记了,叶绥是得到尚药局太医全力教导的,她自己就精通医术。 一个精通医术的人,又怎么会不知道自己身体状况?最简单的像是有孕这样的征兆,她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没有人比她自己更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了…… 但是此刻的汪印却不知道,他盯着叶绥问道:“阿宁,你为何闻到螃蟹后会干呕呢?”#####第二更!么么大家! 第一千零六十六章将计就计 这个时候,终于稍稍冷静下来的汪印,终于想起了有些刚怀孕不久的妇人闻到了腥气的东西会干呕,那么阿宁…… 他不觉屏住了气息,紧张地等待着叶绥的回答。 他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从她脸上渐渐下移,最后落在了她小腹间,眼神关切紧张,最深处还有一丝隐藏不住的期待、 叶绥垂下双目,突然间有点不忍心去看汪印眼中的期待。 她知道这种期待是什么,最开始忍不住别过头的时候,她难受的时候同时心底也有一种狂喜,何尝不是这种期待呢? 她也无比期待,可以有孕,与半令生儿育女…… 可惜,这种期待现在是落空的,她太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了,现在是不可能有孕的。 她沉默了片刻,还是将自己所想的说了出来:“重华殿门窗紧闭、人又多,太闷了,我并不喜欢螃蟹,那种腥气猛地窜进我鼻子,我就受不了,才会想反胃。” 前一世姐姐就是因为吃了螃蟹才会被发现有孕,后来才会遭受那么多陷害,所以她对螃蟹有种下意识的厌恶。 再者重华殿中很闷,她对这场皇家宴会也保持着高度的警戒,所以身体有了不适,腥气就让她想呕吐了。 至于最后那些大声的呕吐,自然就是她故意做出来的了。 汪印微微松了一口气,眼中最深处那种期待也隐了下去,这样说道:“原来如此,你没有事就是好了。” 他内心深处的确有那么一种期待,他期待可以和阿宁生儿育女,这是从和阿宁同房那一天起就有的期待。 只是以往这种期待都很淡,刚才被阿宁的反应极大地激发了,他还以为……刚才一瞬间还是有那么一丝失落。 但是转念一想,这种失落就飞速散去了,他现在只剩下满心的庆幸。 幸好阿宁并不是真的有孕,若是她真的有孕,重华殿中有那么多人看着,若是皇上真的顺着贤妃的话语召太医前来…… 想到这种很可能会发生的事情,他眉头忍不住皱了皱,难以维持往日的淡漠。 刚才贤妃突然提出要请太医前来却没有坚持,显然是有问题的,阿宁是不是察觉到了这些,所以后来才会故意做出那么剧烈的动作? 叶绥点点头,应道:“没错,我是故意做出这么剧烈的反应,是做给贤妃看的!” 她把贤妃身边的那个老嬷嬷一直在观察她的事情说了出来,末了说道:“半令,不管皇上举办这个宴会的目的为何,但我相信其中必定有贤妃一部分算计在,应该就是冲着我而来的。” 不然,贤妃也不可能带着一个老嬷嬷在身边伺候,那个老嬷嬷还一直打量着她,好像在确认着什么一样。 她相信是之前遇到贤妃那一次,贤妃已经和姐姐一样看出了什么,才会有现在的确认这些动作。 原本她是想装作若无其事,笃定那个老嬷嬷看不出什么来的,但是却没有想到出了螃蟹这个意外。 这对她来说,的确是太意外了,这个意外发生的时候,她也忍不住有些恍惚,但在触及那个老嬷嬷打量的目光后,她便清醒过来了。 刚才她想呕吐的动作,想必已经落入了她们的眼中,这是无可掩饰的事情。 所幸她自己就精通医术,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最为熟悉,在电光火石之间,她就想到了应对的办法。 贤妃不是想让老嬷嬷来观察她、确认她身体是不是有什么异常吗?既然如此,她就给她们确切的答案! 她将计就计,干呕得那么厉害,就想贤妃和那个老嬷嬷判断她是因为怀孕而引起的呕吐。 刚才经过那么多的动作铺垫,就算贤妃和那个老嬷嬷不能完全确定她有孕,也会忍不住往这个方向想。 她就想下个套,让贤妃相信她是有孕了,至于贤妃上当后如何等等这些后续,她还没有来得及想清楚。 要对付贤妃这样的人,必须要有严格周密的布局,她刚才那么一瞬间灵机应变,只是抛下了一个诱饵而已。 这个诱饵能否起作用、怎么移杆拉线、如何将上钩的鱼儿稳住,这都是需要慢慢斟酌的事情。 汪印将另外一只手叠在两个人交缠的十指上,将叶绥的手包裹住,淡淡说道:“这些由本座来想,不急。你现在最重要的是放松心情、养好的身体。” 不过是写稿蟹黄就能让阿宁呕吐,真的是因为重华殿太闷吗?其它人都没有事,偏偏是阿宁受不了…… 虽然叶绥的理由说得很充足,但他还是觉得她身子太弱了,得好好养着才是! 叶绥点点头,赞同道:“好的,不急。这次赴宴,我们知道了皇上的心思,也知道了贤妃的动作,还是颇有收获。” 她感觉到有些疲惫,不由得将头靠在了汪印肩膀上。 永昭帝下旨那一刻起,她就觉得这场皇家宴会太过突然,总想着会发生什么事情。 因而,神经一直在紧绷着。其实人们最害怕的不是不幸,而是未知,现在弄清楚了这场宴会的真正目的,那么事情就豁然开朗了,紧绷的神经一旦松弛下来,整个人都觉得疲惫不堪。 尤其是,刚才她在重华殿中,的确是用力尽心地干呕了那么一场。 “阿宁,你闭眼养神吧,不要多想了,到府我再叫你。”汪印说道,拥着叶绥的身子往自己怀里靠了靠,轻轻拍着她背部安抚着。 今晚这场皇家宴会,虽然发生的意外很小,也没有什么坏的后果,但阿宁每一个反应都蕴藏着风险,现在回想起来的确极为苦心费神,难怪她会这样累。 至于贤妃……汪印一下一下安抚着叶绥,眼神猛地冷了下来。 既然她既然那么想知道阿宁的身体情况,那么本座一定会让她知道个够! #####第三更!哈哈,大家会不会也有一点点失落?相信我,小猴子迟早会有的!继续努力,感谢大家投的月票,开心,mua一个! 第一千零六十七章提上日程 当季妈妈看见汪印抱着叶绥进来时,心不由自主地漏了一拍。 她没有跟着叶绥进宫,还以为叶绥出了什么事情,当她极力镇定下来,发现汪印及其它前去宫中的人神色并没有什么异样,一颗心便放了下来。 只是夫人进宫赴宴,怎么会由督主抱着进来呢?夫人睡眠有多浅,季妈妈是知道,但是夫人现在却像劳累得昏睡过去一样,皇家宴会这么耗人心神吗? 她这些疑问当然不敢问汪印,幸好汪印将叶绥轻轻放在床榻上之后,小声吩咐季妈妈照顾好叶绥就离开了。 他一走,季妈妈便问了跟随叶绥入宫的佩墨:“佩墨,你们在宫中是否发生了什么事?夫人怎会那么累?” 佩墨一直跟着叶绥身边,自然知道了发生了什么事情,于是她将重华殿中的事情说了出来,末了说道:“夫人干呕得很厉害,连眼泪都出来了。厂公说夫人身子不适,于是向皇上请求提早出宫。” 汪印和叶绥在马车上所说的事情,佩墨当然不知道。因此,她只是知道夫人遇到了什么,但同样担心着。 “夫人闻到那些蟹的味道就干呕,还干呕得很厉害?”季妈妈立刻追问道,语气不觉提高了些,心里忍不住有隐隐的期待。 夫人,这样子反应……好像有身孕的妇人闻不得腥气i一样。会有这个可能吗? 季妈妈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她想起了汪印淡漠的神色,完全没有任何激动喜悦的感觉。 ——如果夫人那些反应真的是怀孕征兆的话,那么肯定会告诉督主,督主不会是这个表现的。 那么就真的是夫人身子不适了,这世上有哪种不适是因为闻到腥气而干呕的? 季妈妈看着床上熟睡的叶绥,心思起起伏伏,想来想去都没有答案。 第二天一早,在叶绥醒过来之后,季妈妈实在忍不住问了出来:“夫人,你昨晚赴宴,怎么会在重华殿中干呕呢?” 她虽然没有直说,但是她的语气和神情,都让叶绥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就像半令昨天在马车上所泄漏出来的心绪一样,奶娘此刻也是既紧张又期待,期待心中所求的事情会成真。 不独奶娘,府中任何一个人都有这样的期待,期待着她能够怀上身孕。 即便是她自己也是这么期待的,但是现在的确没有。 于是她摇了摇头,说道:“奶娘,我身体并没有什么大碍,昨估计就是精神一直紧绷着,又是在重华殿那么闭闷的环境,所以一下子受不了。” 她话音刚落,就见到季妈妈的眼神明显黯淡了下来。 “哦,原来是这样啊……”季妈妈说道,语气有着难以掩饰的失望。 怎么会闻到螃蟹的腥气就会干呕呢?这样的反应,实在不应该出现呀,就跟她所知道的那些怀孕夫人的反应太相似了。 夫人会不会弄错了?不是有一句话叫能医不自医吗?可能夫人就算是大夫,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却并没有足够的了解? 她有些急切地说道:“夫人,老奴还是不放心,不如请朱太医来看看吧?如此也能心安。” 朱太医早已经不在尚药局了,当年他跟着汪印叶绥去了雁西卫之后,从此就一直在汪府待了下来。 现在他正和木大夫在研究着乌夷国的乌风草,以便能让它发挥更大的作用,同时也在研究着朱离所留下的那些药方,整天忙得连话都不怎么说了。 他很快就赶来了斯来院,叶绥等于他的得意弟子了,听到叶绥身子有不妥,他同样也有些紧张。 “你且说说看,当时在宫中是怎么样的情况?”朱太医边问道,边为叶绥把脉。 叶绥将重华殿的情况又细细说了一遍,末了道:“那股子腥气让人特别难闻,我实在是受不住。但是在出了重华殿之后,我就感觉到好多了,所以猜测是太闷了。” 朱太医没有说话,全副心神都在为叶绥把脉,神情看起来很严肃,良久良久,他才放开手指,这样道:“这种反应,的确是像刚有孕的夫人会有的反应,但是你的脉象并非喜脉。” 朱太医在到来之前,就觉得喜脉这样简单的脉象叶绥不会弄错,现在再三证实之下,依然还是这样。 那个干呕的奇怪反应,大概就是真的因为重华殿的环境了。 他仔细问了叶绥上一次来月事的时间,想了想,还是不放心道:“你的月事近半年来都不准,脉象就有可能不准。现在虽然没有诊出是喜脉,但仍旧要多加小心,我过几天再来看看。” 脉象是会变化的,医术再高明的大夫,也不会说一定就能全部准确,朱太医决定近段时间要勤为叶绥把脉。 那个干呕的反应……着实是太奇怪了。 叶绥点点头,道:“朱老,您放心,我会注意自己身体状况的。” 她就知道朱太医的诊断和自己的一样,这么简单的脉象是不会出现问题的,只是奶娘太在意了,才会急着请朱太医前来。 叶绥会答应,除了想让季妈妈心安之外,还有另外一件事想向朱太医询问。 “朱老,半年前你就说过,半令身上的毒不会影响子嗣了。这半年来我也没有喝避子汤,会不会那毒在这方面是有影响的?还是就是因为我的月事不准?”她这样说道。 当初半令在用药针灸的时候,刻意避开了她,所以有关这些方面的情况,还是朱太医更为熟悉。 她并没有感到羞涩,这并非闺房之事,而是有关半令的身体和子嗣,容不得她半点羞涩和闪躲。 说来也奇怪,她和半令同房的频率并不少,对于半令的勇猛她也没有丝毫怀疑,但是她就是没有怀上。 现在是否适合怀孕,这还得从长计议,但是她得首先保证怀上子嗣这个前提是没有问题的。 这一次进宫所出现的反应,让她深刻地体会到汪府所有人的期待和失望,她也时不时会想起封伯所留下的那个染血小木马,想起封伯的希冀和遗憾。 子嗣一事,也当正式提上日程了。 在叶绥和朱太医在商讨脉象子嗣的时候,吴不行走进了暇日斋,向汪印禀道:“厂公,万映楼那边传来消息,说贤妃那里有动静了。” #####第一更! 第一千零六十八章互通 万映楼是长公主的产业,长公主薨逝之后就由驸马齐适之接管了。 齐适之一直记得长公主的遗愿,也感念汪印在长公主棺前那三跪,先前允诺过万映楼有什么消息都会抄送王印一份。 齐适之因为长公主薨逝,对贤妃恨之入骨,一直都在盯着寿康宫的情况,他对寿康宫关注之密切和深入,比缇事厂更甚。 只是,贤妃隐藏得实在太好了,她深居简出,就好像真的是与世无争的妃嫔一样,在宫中朝中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 就连和其它妃嫔的往来都极少,特别是在永昭帝醒来之后,她就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了。 齐适之领着定国公府的人监视了那么久,都还没有发现贤妃有过什么异常的情况。 现在,万映楼那边终于传来消息,道是贤妃有动了。那么,贤妃做了什么? 与万映楼那边进行消息对接的正是吴不行,他这样禀道:“厂公,万映楼那边说,贤妃让身边的亲信宫女悄悄去了坤宁宫,但是为何而去、具体说了什么,那边还在进一步跟进。” 不过,就算现在还不知道贤妃派心腹前去坤宁宫的用意,这也是一个值得重视的进展。 贤妃有动,终于使得一池死寂的水开始泛动起来,那么他们就有机会看清楚水有多深、池中有什么了。 汪印点了点头,淡淡说道:“本座知道了,你去回复万映楼,就道本座自有安排,会及时与驸马互通消息的。” 万映楼那边不知道贤妃的心腹亲信为何去坤宁宫,但是汪印却心中有数。 昨夜才结束皇家宴会,今天贤妃就让人去了坤宁宫,必定是为了昨晚重华殿之事了。 贤妃去找韦皇后,必定是要告诉韦皇后其观察所得,其这么做的原因,要么是与韦皇后联手来设局,要么……就是让韦皇后当出头鸟。 不管怎么说,只要贤妃有动静,接下来就好办。 没有人会毫无破绽,只要足够耐心,只要足够谨慎,就一定会发现问题。 ——这是本座对贤妃的看法,想必,贤妃也会有如此想法。 此时在坤宁宫,韦皇后神色端庄平静,看着殿中的宫女,道:“说罢,贤妃叫你来找本宫,是为了何事?” 若不是这个宫女说是有关昨晚皇家宴会的事,韦皇后绝不会见她。 毕竟,昨晚重华殿中发生的事情,着实让韦皇后十分困惑,不管是贤妃突然开口说话,还是叶绪极力相持,都是为了汪印夫人出现的意外,这让她看不明白,总觉得忽略了什么。 她正在困惑昨晚的事情,贤妃便主动派宫女前来,这是特地来为她解惑? 韦皇后当然不会认为正好想打瞌睡了就有人递枕头,而是觉得贤妃必定另有打算。不过她的确很想知道,昨晚重华殿中她忽略的事情是什么。 前来坤宁宫的,自然就是贤妃身边的鸣雁,她低头恭敬地说道:“禀皇后娘娘,我家娘娘让奴婢前来告诉皇后娘娘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那就是汪印的妻子已非完璧之身,甚至极大可能已经怀有身孕。” 这话一落,韦皇后脸色变微微变了,几乎难以维持脸上端庄无波的表情。 汪印的妻子已非完璧之身,这好像是晴天惊雷一样,这怎么可能?! 汪印是个宦官,是不能人道的,他的妻子怎么可能会被破了身? 而且,还极有可能还有身孕,这简直是天荒夜谭! 鸣雁仍旧恭敬回道:“皇后娘娘,我们娘娘说这的确是事实。早前我们娘娘在延禧宫外遇到了汪印夫人,发现她的身子神态有异,就特地趁着皇家宴会时,让一位曾纪录彤史的老嬷嬷去过眼了,确认了汪印夫人的确非处子之身。” “我们娘娘说了,还请皇后娘娘想想昨晚汪印夫人在重华殿的反应,就能够发现端倪了。” 汪印夫人在重华殿的反应? 韦皇后细细回想着,记得汪印夫人在重华殿不断地干呕着,还干呕得那么剧烈,根本控制不住,差点影响了这个皇家宴会。 重华殿中有那么多官员夫人,其它人都没有事,偏偏是汪印的夫人出了那样的意外。 现在想想看,如果汪印夫人真的是破了身子,那么其这样的反应,的确是像有孕的反应。 原来这就是贤妃昨晚与纯妃相持的原因,也是汪印他们提早离席的原因。 但是这些事情,贤妃为何要跟她说?贤妃想做什么? 鸣雁抬头看了看韦皇后,随即又垂下来,看似极力在维持镇定,这样回道:“皇后娘娘,我们娘娘说,只希望将来十八皇子登基后,寿康宫能够得到照拂,娘娘不愿意出宫,只想在宫中终老。”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贤妃支持十八皇子登基,现在说这些话就是为了提前示好。 在太子已废、新储未立的情况下,贤妃有这样的心思也能说得过去,但是贤妃向来不理这些争权夺利的事情,况且十九皇子郑瑞还在寿康宫养着,贤妃真的是这样纯心? 韦皇后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最后只道:“此事本宫知道了,你且退下去吧,回去告诉贤妃,本宫会考虑的。” 鸣雁离开之后,绿琴便好奇地问道:“娘娘,汪督主夫人竟然……奴婢实在深感震惊,您觉得这是怎么样的呢?” 韦皇后没有说话,只伸手掸了掸软枕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眼神若有所思。 她并不觉得怎么样,她对贤妃这些话是存疑的,因为当中有许多说不通之处。 以汪印的性格为人,怎么可能容忍自己的妻子破身呢?更何况,汪印身边的都是什么人?那是专司消息刺探的缇骑! 若是汪印妻子真的与人有染,缇骑会不知道吗?肯定第一时间就知道了! 更别说,能至有身孕的地步…… 以汪印那样阴狠的性子,不可能容忍自己妻子不忠,这几乎是不可能会出现的情况,但昨晚重华殿中,汪印夫人的确是有那样的反应…… 如果汪印夫人真的是破了身还怀有身孕的话,那么当中一定有让汪印不得不忍耐的原因! 不管是贤妃的用意还是汪府的事情,现在韦皇后一时都弄不清楚,尤其是在当前这么微妙的局势下,她还要顾及着十八皇子,因而暂时不打算做什么。 贤妃不是说汪印妻子有孕吗?如果真的有孕,那么时间久了,也不用太久,三个月就足够了,三个月就无法掩饰了,趁这段时间她慢慢去弄个清楚明白,再有所行动也不迟。 贤妃看着不想亲自动手,韦皇后倒也没有入局,打算暂时不动,但是汪印不会给她们等待的机会。 #####第二更!今天来例假了,浑身难受,就二更了。最后当然要带上感谢大家投票的小尾巴,谢谢大家! 第一千零六十九章温柔 叶绥醒来之后,总会反复想起那天晚上汪印在马车上的眼神。 他的眼睛最深处藏着一丝说不出来的期待,并且那种期待骤然消失,如同茫茫海面上的最后一丝灯火突然间熄灭一样。 这在当时就让她的心轻轻地扎了一下,但是因为要处理重华殿的后续,她并没有来得及细想。 到了现在,的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她有了足够充裕的时间来想起那一晚的事情,来想起汪印当时那种眼神。 怎么说呢,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每次想起的时候总会觉得有一丝失落,同时伴随着对汪印深深的心疼。 半令内心深处的期待以及无法掩饰的失望,在她脑中跃来跃去。 这让她深刻地认识到,纵使半令是强大,纵使旁人目为妖孽,但是半令也有着普通人会有的情绪,会期待,会失望。 不知道为何,想到半令那种眼神的时候,她同时也会想起封伯所留下的那个染血的小木马。 那个小木马现在就悬挂在半令的腰间,半令在哪里它就在哪里,就好像封伯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 这个小木马,是封伯所不能亲手送出去的礼物,是封伯对以后的期望,也是封伯永远不能弥补的遗憾。 如果…… 那晚在重华殿内她的反应,真的是怀有身孕的反应,那么所有人都会很高兴吧。 半令的期待不会落空,封伯的遗憾可以弥补,汪府也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欢欣热闹…… 只要有了这样的希望和热闹,那么再艰难的情况都不足为虑。 真正是一个人强大的,其实并不是艰难困境,而是艰难困境中始终不会消失的生机和期待。 一个人对将来始终怀有希望,又怎么会被困境所击倒?汪府所有人的期待是什么,叶绥很清楚。 因此,明明知道现在怀有身孕会带来很多的麻烦,明明知道这并不是最好的时机,但半令和她都怀有这样的期待。 她总会下意识的抚摸自己的肚子,内心和汪印一样期待。 她活了两辈子,前世没有孩子,原本以为这辈子也不可能会有,但是命运妙不可言,因为有了半令,以后就有了无限可能,包括孩子。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迫切的希望自己能够怀有身孕,想满足汪印的期待,想弥补封伯的遗憾,更想……让自己和半令能有一个孩子。 血缘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为玄妙的东西之一了,半令所带给她的骨中骨肉中肉,绝对不一样。 汪印是极为敏锐的人,他发现叶绥在那一晚皇家宴会之后,明显有些不一样了。 ——她的目光总是追随着他,粘在他身上,若没有人提醒的话,她的目光就不会移开。 很多时候,他抬起头的时候,都会看到叶绥正在看着他,温柔缱绻,里面是深刻到掩饰不住的情意。 温柔之外,还有一种坚定,好像她已经这样看了他无数时日,也会这样一直看下去。 没有一个男人能够拒绝这样时刻追随的目光,特别是这种目光还是来自他所深爱的人。 这样粘人而又不自知的叶绥,让汪印有难以形容的欢喜和满足,他会忍不住伸手握着叶绥的,然后放在唇边轻轻啄着,眼睛里的情意没有比她少一分一毫。 汪府的仆从很快就发现,厂公和夫人在院中赏花的时间多了起来,不管是在金桂园还是在风荷园,不管是在寒梅轩还是在芍药园,都能看到他们闲步赏花的身影。 厂公和夫人其实没有怎么说话,但是夫人偶尔会指着一株金桂,仰头对着厂公微笑,厂公便会点点头,唇角也够了起来。 看到这样的厂公和夫人,仆从们总会忘记移开目光,脸上也不知不觉带了笑容。 不管汪府外有什么样的风浪,但是温柔是汪府筑起的外墙,让府里的一切都这样平静舒适。 这一天,汪印和叶绥依然在府中闲步,汪印看着叶绥的眼神带着无尽的温柔,却这样说道:“阿宁,本座要把你送走了……” 第一千零七十章舍不得 听到汪印这么说,叶绥顿了顿,好一会儿才说道:“半令,事情都安排好了?” 她会暂时离开府中这个事情,她当然早就知道,并不是突然而来的事情,但是她还是觉得有些意外。 她还以为还要好些日子的,竟然……这么快吗? “嗯,都已经安排妥当了。三天后,本座就送你走。”汪印点点头,这样说道。 他语气淡淡的,听起来和平时没有什么差别,可是目光却辗转难言,可见内心并不是无波无息。 他极力想把这个事情当作寻常——缇事厂和齐适之那边都做好准备了,事情已经进行到这一步了,接下来就是应该送阿宁走,这是计划中一环。 将阿宁送走,这是他翻来覆去想了许久才最终定下的计划,这也是最周全最迅速最能取信于人的计划,他一直都能很冷静地安排每一步,直到现在。 一想到三天后就要将叶绥送走,汪印的心便缓缓下沉,觉这满园盛开得灿烂的鲜花也没有什么好看的了。 “哦,三天后,我知道了……”叶绥这样回道,话没有说完声音已低了下去。 这个计划,还是她最先提出来的,她更清楚,计划顺利推进,这对他们来说是一个好事,但是此时此刻,叶绥却不想说话了。 即便知道知道京郊的庄子并不远,即便知道自己跟半令分开不会太久,她还是觉得在京郊和在府中是不一样的。 在府中的时候,她可以每天都见到半令,她可以与他共进晚膳,然后一同宿下…… 现在,她要离开了,她不舍得。 见她沉默了下来,汪印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那双时刻都在追随着他的眼眸布满了不舍,他很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却也说不上来。 阿宁不舍得他,他何尝不是如此呢? 自从阿宁嫁给他之后,不管他从外面回来有多晚,斯来院都会亮着烛火在等他归来。 每次他远远见到亮光,心里就盛满了欢喜,想到有人在等着他,他归家的脚步就越加迅速。 过去封伯庆伯等人也在他身边,还没有改名叫斯来院的正院也会有烛火,但这是不同的,所带给他的也是不一样的东西。 这个人是他的妻子,是他心尖上的人,他与她身体相合,灵魂相契。因为有了她,他不再是孤身一人,不再无亲无故,而是有了一个家。 阿宁带给他一个家,一个温暖而舒适的家。 他素来对命运这种东西没有什么想法,因为他相信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但因为有阿宁,他不禁会感激命运的厚爱。 他和阿宁原本是毫无关系的人,因为天恩马场那一面,自此就在心间留下了痕迹,这痕迹每日益深,最后让他们走在了一起。 和阿宁成亲之后,只在当初南库出事的时候,他与阿宁分开了一段时间,此后就没有再分开过了。 阿宁跟着他去了雁西卫,又跟着他去了江南道,不管他去了哪里,阿宁都会在他身边。 现在阿宁要暂时离开,不能在他身边,这种感觉,他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他不是习惯阿宁在身边,而是喜爱她在身边,当她在他身边的时候,他会感到满心的愉悦以及满足。 这大概就是爱一个人的心情。 说到了要暂时离开的事情,两个人都没有了赏花的心情。 即便已经秋天了,因为有仆从们的精心料理,鲜花依旧盛开得十分灿烂,它们好像永远不会凋谢一样。 越是灿烂锦簇的景象,便越让叶绥难过。 不舍别意突然就像潮水一样向她涌过来,让她的心情一下子低落了下来。 她离开的这个计划,还是她自己主动提出来的,最后经半令完善,最后才定了这么一个计划。 在没有离开之前,她想到过自己会不舍得,但绝对没有想到会这么不舍得,就好像这个人已经融入了她的生命里面,只要稍稍离开一下,就会有一种说不出的分离之痛。 叶绥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是这么矫情的人,活了两辈子的定和从容其实没有什么用。 离开最爱的人身边,不管是为了什么原因离别,都是让人不开心的事情。 时间在缓缓的走着,叶绥离开的那一天很快就到来了。 这个时候,距离皇家宴会已经过去半个月了,秋风已经更加萧瑟,因为叶绥要离开,汪府所有人感受到的并不是秋天的收获成熟,而是秋风的萧瑟别意。 "夫人,东西都已经收拾妥当了,这一次奴婢就不跟着夫人前去了,但是奴婢会在暗中保护夫人,请夫人放心。"佩墨这样子说道。 按照厂公的意思,夫人这一次前去京郊,只带了从叶家带过来的季妈妈和佩青等人。 这些年来,佩墨等后来才在叶绥身边的人,因为有武功在身能起到保护作业,她们都是进出都跟着叶绥的。 如今不能跟着叶绥前往,自然有诸多不习惯。 “好,我知道了,辛苦你们了,都下去吧。”叶绥这样说道,吩咐佩墨等人退下去。 她们一离开,汪印便走了进来,两人相顾无言,都从眼中看到了深深的不舍。 汪印最先动了,他走上前,紧紧抱住叶绥,抱得那么紧,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怀中,不想让她离开。 他舍不得松开手,喃喃说道:“本座会去看你的,你放心,本座很快就会接你回来……” 叶绥也伸出手来紧紧抱着汪印,那一句“半令,我不想走”在她心头翻滚,几度欲出口,须得用所有的力气才能压下来。 不知不觉间,她的眼眶就红了,哽咽着回道:“好的,我等你,你要快点来,我想早点回家……” 第一千零七十一章布局 十月初,一则隐秘的消息经由承恩公府送到了坤宁宫,再通过坤宁宫送到了寿康宫。 这个消息,是有关汪府的消息。 “可查清楚了,汪印的确将妻子送到了京郊?”贤妃这样问道,语气存疑,清清冷冷的脸容明显有着疑问。 汪府里里外外被汪印打造得极为严密,就跟铁桶一样,从不曾有消息传来出来过。 但是现在承恩公府却查到了汪府的消息…… 还是她一直在严密的关注着、却还没能确定的消息。 这个消息来得虽然并不容易,但是她第一感觉就是存疑,觉得这会不会是个局。 不然哪有这样的好事,当真是想打瞌睡了就有人递枕头? “回娘娘,奴婢已经打听过了,承恩公府的人并没有看见汪印将妻子送出去,而是发现汪府在京郊的农庄突然有了不一样的动静,不时有人进出,这些人还神情严肃,整个汪府农庄守卫异常森严。” “并且,承恩公府的人暗中促成了司农卿范家的宴会,范复的孙媳妇给汪府送去了帖子,汪印夫人并没有前去赴宴。” 听到最后这句话,贤妃的神色略微放松了一些。 范复的孙媳妇乃顾名璘的孙女儿,其还在京兆闺学的时候,就与汪印的夫人交好,她们之间彼此关系密切,是为数极少能够让汪印夫人出府去赴宴的人家。 但是她还是不放心,多问了一句:“确定范复的孙媳妇给汪府送去请帖了?” 鸣雁立刻答道:“娘娘,这一点确信无疑,承恩公府的人已经反复确认过了。” 贤妃所问的事情,鸣雁已经去了解过了,这同样是坤宁宫皇后娘娘所在意的问题,承恩公府的人自然是反复确认过,才敢将消息传到宫中。 “京郊的汪府农庄如今是怎样的情况?了解过具体吗?”了贤妃又继续问道 不用鸣雁细说,贤妃也知道汪府的京郊农庄是在哪个地方,当是京郊东面那一块地方了。 那块地方山清水秀,附近还有射鹿书院和光照寺等等,是一个适合颐养心神的好地方,京兆的权贵人家都很喜欢在那里置一个农庄,意在闲时避暑养心。 权贵之一的汪印自然也不例外,而且汪府的农庄是占地最大、佃农最多的农庄。 不过这个农庄是当年汪印权势最盛的时候所置下的,这些年来因为皇上对汪印的忌惮,京郊那一片汪府农庄,情况也有些例外。 汪府的农庄仍旧最大、佃农最多,这些田地佃农也都属于汪府,但是这些田地的收获却不归于汪府,而是三分归于佃农,七分归于官府。 也正是因为这样,朝廷才没有将这些农庄从汪印手中夺走。 反正收获都归于朝廷了,归属问题,皇上自然也睁一支眼闭一眼。 自然,在很多人看来,汪府完全没有收益,对于汪府来说,这一片庄园其实等于荒废了。 这些农庄自然入不得贤妃的眼,但是现在农庄却有了异常的状况,并且加派了守卫,那么她就不得不在意了。 京郊汪府农庄那里会出现这样的异常,的确就像承恩公府所探知到的那样,是汪印将叶氏送到了京郊农庄吗? 如果真的是这样,又是为了什么? 贤妃自然就想到了之前叶绥重华殿中的表现,心里在猜测:难道是叶氏被破身、可能有了身孕的事情被汪印知道了? 如果汪印真的知道了这件事,那么将叶氏送走就有可能。 可是,如果汪印真的知道了这件事情,还会容得下叶氏吗?为何不直接将其杀掉,而是要留下她?是为了顾存颜面还是为了其他? 想了想,贤妃问道:“汪府农庄有没有修葺过?” 鸣雁摇了摇头回道:“回娘娘,这个奴婢没有听说,想必是不曾。” 如果汪府真的将农庄修葺了一番,那么承恩公府的人早就知道了,没有说自然是因为没有这样的情况。 贤妃没有说话,只吩咐鸣雁拿来京兆的布局图,盯着京郊东面,眼神若有所思。 汪府已经很久没有关注过农庄了,那里等同废弃了,想必各种环境设施好不到哪里去,没有修葺的话自然不适合居住,如此倒也符合汪印将人送走的情况。 若叶氏真的为汪印所不容,送去农庄这个地方任其自生自灭……不对,有森严的守卫,那么就证明汪印必定另有安排。 他不杀叶事,是要留着叶氏来折磨?汪印那样的性子,自然不会让背叛他的人死得那么容易。 从承恩公府所查到的消息看来,汪因极有可能是将妻子送到了京郊的农庄,但是贤妃还是觉得不能贸然下结论。 还得继续查探才是…… 最后,她这样下令道:“何英,你且去查探京郊汪府农庄的情况,本宫需要更多的线索。” 她没有记错的话,那一带附近有很多权贵人家,如此就有机会查探到汪府农庄的情况。 一般人自然不敢去汪府查探消息,毕竟敢往汪递帖子的人也没有几个,但是京郊汪府农庄的情况不一样。 因为,那里有很多佃农。 这些佃农是归于不同的权贵人家,但是佃农之间的往来非常多,消息也十分灵通。 她需要知道更进一步的消息,如果佃农能够见到叶氏的确出现,那当然最好;没有见到,问题也不大,她只需要知道农庄的风吹草动,自然就能判断出来了。 何英上前一步应道:“是,娘娘,奴才这就令人前去查探。” 曹家的确没是什么人了,但是娘娘所需要的,也从来不是吵架,他作为贤妃的心腹亲信,自然知道应该去哪里、找什么人去查看京郊农庄的情况。 与此同时,坤宁宫的韦皇后也得到了一个新的消息。 第一千零七十二章入局 韦皇后接到了有关延禧宫的消息。 “娘娘,纯妃娘娘这几天心情十分低落,动不动就震怒,早上还心神恍惚,差点烫到了自己,连邱太医都召去。”绿琴这样禀道。 “情绪低落,精神恍惚……原因查清楚了吗?”韦皇后问道,想知道延禧宫更详细的情况。 叶绪是个很文静很沉稳的人,皇上最喜欢的便是其真诚,这在韦皇后看来就是假到不行,只是说明叶绪会做表面功夫而已。 现在叶绪心情如此外露,连掩饰都掩饰不住,究竟是什么原因? 这些情况,绿琴自然也去查探了,因此能回答上来:“回娘娘,奴婢听说是早几天纯妃娘娘接到了汪府的书信,然后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奴婢无能,没能探听到那封书信的具体内容。” 汪印之前是殿中省首领,统领着宫中所有内侍宫女,自然经营着这方面的势力,即便汪印早就卸职了,某些渠道也一直在。 韦皇后也清楚,汪府不时会有书信送到延禧宫,但是这个渠道,她却无法获知,更不用说截获书信了。 叶绪心神恍惚,乃至几乎烫伤了自己,就是因为汪府的书信?汪府莫非是真的出事了? 叶绪和汪印的夫人一母同胞,姐妹的感情极好,如果汪印夫人真的出了什么事,会让叶绪有如此变化也能说得通。 韦皇后思忖着,有这样的怀疑,却没有立刻下判断,而是吩咐绿琴等人继续观察延禧宫的情况。——她想看得再准一些。 没想到,延禧宫还没有进一步的消息传来,汪印那里却有了动静。 只是,汪印这个动静在朝中传开的时候,朝臣们压根就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御史大夫魏酣中看着属下呈上来的卷宗,眉头紧皱着说:“汪印的确打了刑部员外郎林大人?还许多人都看见了?” “是的,大人。现在林大人告到了御前,恳请皇上做主,皇上令监察御史查清楚缘由。属下已经让人去查过了,的确就是这么回事。”御史中丞温照这样子答道。 他也实在不明白,汪督主为何会突然暴打林大人,而且还是在万映楼这样的场合。 万映楼历来很多朝官贵人聚集,因而当时的情景,他们全都看见了。他们清清楚楚的看见了汪印是怎么样突然而起,将林大人打得几乎站不起来。 林大人林显信是刑部员外郎,而且还与承恩公府有亲戚关系,也不知道是他自己着实难以忍受这样的耻辱,还是得了承恩公府的指使,他竟然不畏汪印的权势,直接将此事告到了御前。 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竟然到达了御前,就连永昭帝自己都深感奇怪,才令监察御史去查清楚始末。 现在温照领着监察御史查清楚当中因由,却更加一头雾水,若是汪印是寻常官员,他们会觉得哭笑不得。 汪督主就因为这个奇怪的理由,在万映楼将林大人暴打了一顿?事情还闹得这样大? 魏酣中为人耿直,此刻十分无语,只是吩咐道:“直接将结果呈至御前,皇上会有所定断的。” 这种事情,惊动了皇上……实在是荒唐! 若不是皇上有令,魏酣中压根就不想花时间花心思在这上面。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很快,永昭帝便得知了汪印在万映楼暴起打人的原因,竟然是因为林显信疑似与朋友妻有染?汪印受不了这个事情,认为林显信惺惺作态,又加上在万映楼不小心撞到了一起,这就有了暴打一事。 这……是汪印会做出来的事情吗? 永昭帝难以置信,汪印是缇事厂督主,掌管着那么多缇骑,在朝中有那么大的影响力,竟然会和一个刑部员外郎过不去? 待听罢温照的完整陈述,永昭帝的心情就更加玄妙了,神色都有些异样。 林显信妻子已经亡故了,其与同窗赵守先毗邻而居,而这赵守先缠绵病榻多年,近来更是病入膏肓,日子也没有多少了。 缇事厂的缇骑偶然之下发现林显信与赵守先之妻往来甚密,汪印认定此人私德有瑕,才有后来万映楼的事情…… 私德有瑕,这对于朝廷命官来说,当然是一个污点。当年熙平公主与碧山君私通,也在朝中引起了轩然大波,为世所不容。 但现在问题就是,林显信极力否认与赵守先之妻有染,力陈只是照拂赵守先一家而已,绝无苟且之事,汪印此为不但伤害了他的身体,还损害了他的声誉,他绝对不能忍,才告到了御前。 永昭帝也不知道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缘何会传到他跟前,他压根懒得理会这样的事情,直接唤了汪印前来,只沉声道:“你无故暴打朝廷命官,可知罪?” 汪印低着头,恭敬地回道:“皇上,臣在万映楼暴打林显信,但是臣绝非无故。臣……有证据!赵守先病入膏肓,已经有大半年不能行房事,但是其妻竟然有了身孕,林显信还为她延请了大夫保胎。这是不是有染,已经一目了然。” “皇上,林显信欺朋友之妻,此等不义而私德有瑕的人,怎么还能担任朝廷职责?这样的人,臣实在不能忍,故而那么做了。” 汪印脸容素来淡漠,平时少见其情绪外露,现在胸膛却剧烈起伏,脸上有勃发怒意,连杀意都压不住了,可见其内心的愤怒。 永昭帝心中顿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这样怒气腾腾的汪印……不知道的,还以为林显信与其妻子有染呢! 汪印暴打林显信,是同情赵守先,还是因为林显信与承恩公府有关系? 永昭帝看了看汪印,见其脸上无法掩饰的怒火,目光不觉移向了汪印的下半身。 他猛然想起了一件事:汪印中了毒,同样是不能行房事的。汪印对林显信如此痛恨,忍不住在万映楼当众暴打,是不是……对赵守先有同病相怜之感? 所以汪印暴打林显信,是在为赵守先抱不平,实则是在为他自己抱不平? 当天晚上,永昭帝将自己猜测向贤妃说了出来,并且问道:“爱妃,你对这如何看?” 第一千零七十三章试探 贤妃听了永昭帝的话,眸光闪了闪,语气难得带了一丝好奇地问道:"皇上,这些可不像汪督主的为人。臣妾倒是奇怪了,林大人到底是哪里得罪了汪督主呢?" 她故意没有赞同同病相怜这样的话语,就是想从永昭帝口中知道更多汪印的表现。 果然,永昭帝这样说道:"这的确不是汪印的行事,说是得罪,朕倒不觉得。爱妃没有看到,当时汪印怒气沸腾,朕真的觉得就林显信是与其妻子有染一样,呵呵。" 谈论臣子隐秘,还是用这种看戏的态度,这绝非一个帝王该出现的事情,但此刻永昭帝却没有这样的自觉。 他完全没有察觉到,在寿康宫待的时间越长,他的眼界格局越不像一个帝王了。 这些,寿康宫自然也不会有人告诉他。 他继续说道:"汪印不能人道,那赵守先也是,想来的确是由他自己及人了。如此想来,汪印倒是个可怜人,此事朕就不作追究了。" 偶尔的时候,他还是会记得当初汪印之所以中毒,就是因为替他挡了一箭,也会有那么一丝恻隐之心。 贤妃笑了笑,恭敬的说道:"皇上仁慈,汪督主倒是逃过了一劫,只是林大人倒是受了无妄之灾了。" "朕知道,朕会暗中补偿的,也总不能让朝臣寒心。林显信在员外郎的位置上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朕会考虑将他擢升。"永昭帝这样说道。 贤妃微微笑道:"皇上英明,如此就是皆大欢喜了。想必御史台也可以松一口气了。" 永昭帝说了那么多,真正让她入心的却是那一句话:朕觉得倒是林显信与其妻子有染一样。 连皇上都这么觉得,可见汪印毫不遮掩。 那么,是不是汪印的心绪的确就跟赵守先一样? 汪印绝不是个情绪外露的人,现在却按捺不住自己,这是真的忍不住呢?还是另有目的。 更重要的是,像林显信这个事情还能知道个始末,但汪府中的情况,谁能知道? 若汪印妻子林氏真的与人有染,那么这个人是谁?谁敢在汪印眼皮子底下与林氏苟且? 那可真的是天大的胆子了! 贤妃将现在所有的消息都综合起来,包括汪印打人的举动、京郊农庄和延禧宫的动静,只看得出他们的举动的确不同寻常。 但这种不同寻常的原因是什么,她始终没能确定。 还得继续想办法去验证一下才是…… 想了想,趁着永昭帝歇息的时候,她这样吩咐道:“鸣雁,你想办法将这些事情透露出去,就按照这样来说……” 她得暗中促成韦皇后召汪印夫人叶氏进宫才是。林显信是承恩公府那一系的人,出了这样的事情,正好让韦皇后有理由召见叶氏。 她得首先确认,叶氏是不是还在汪府! 没多久,坤宁宫韦皇后便在想着一件事,那就是将汪印夫人叶氏召进宫来。 叶氏是汪印的妻子,又是纯妃的胞妹,明显就是与坤宁宫不对付的,过去韦皇后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召叶氏进宫。 ——她们从无交集。 如果贸然召其进宫,那么目的方面就足够让人多想了,现在嘛……出了林显信一事,事情就不同了。 她接到了承恩公府父兄的书信,道林显信在这件事上的确是出了力,既然如此,她也不妨给林显信一点脸面。 正好,她也可以验证一下,汪印的夫人是否还在汪府之中。 如果汪印夫人真的是像她们所猜测的那样,是已经破身乃至有了身孕,已经被汪印暗中送走了,那么事情就有趣了。 于是,韦皇后去见了永昭帝,这样禀道:“皇上,汪督主暴打林大人一事,臣妾略有耳闻。臣妾想着召汪督主夫人进宫一趟,这也是为了平息朝中对此事的议论,也正好彰显皇上的仁慈。皇上,您觉得如何呢?” 永昭帝觉得韦皇后的想法很好,再说了皇后想见一个官员夫人,无需通过他的首肯,直接下令便是了。 他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话,心中颇有些不悦。 近日朝中无大事,现在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都已经到了他的面前,看来大臣都是太闲了。 转念一想,他神色稍霁。朝中风平浪静,这对他来说是一件好事。 废太子早已经出宫,重新册立储君一事,他还没有考虑,现在平静就是最好。 汪印暴打朝臣一事,的确不宜再发散,由皇后出面平息此事最好不过了。 既然召汪印夫人进宫已经过了明路,韦皇后便直接令内侍前去汪府传令了。 前去汪府传令的是内谒者许内侍,他战战兢兢的,极力维持镇定,将韦皇后召见汪督主夫人的命令说了出来。 许内侍已经想到此趟不会很顺利,毕竟汪督主与皇后娘娘就是隐隐对立的关系,现在皇后娘娘要召督主夫人进宫,督主会同意吗? 他想到了此种种,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但是他压根没有想到,他连督主夫人的面都没有见到! 他见到的是督主大人,督主大人目光冷淡,身上所散发着的气势,吓得他立刻低下了头。 然后他听到督主大人这样说道:“内子最近身体一直不好,如今病在床上难以起来,为了不传染给宫中的贵人,所以就不能进宫了,还请皇后娘娘见谅。” 他虽然说得客气,但是许内侍还是低着头,不敢看其一眼。 这些客气的话不是说给他听的,督主夫人不能进宫的事情,也不是他所能发表看法的。 许内侍什么都不敢再说,恨不得脚底抹油般飞快回去坤宁宫复命了。 第一千零七十四章都谨慎 听到许内侍的回禀,韦皇后并没有生气,反而有一种隐隐的放心。 这个结果,也正是她想看到的,在下达这个命令之前,她暗地里希望的当然就是汪印的夫人不在府中。 许内侍的禀告,正好验证了他心里的猜测,是猜测的理由之一。 汪印的夫人拒绝进宫,并且许内侍连见都没能见到她,这不露面的最大可能,就是其根本不在府中。 看来,叶氏被汪印秘密送去京郊汪府农庄,这也不是空穴来风。 她想了想,唤来了绿琴这样吩咐道:“将这个消息送去寿康宫吧,无需隐蔽,直接就说出来就好了。” 她下令召汪印夫人进宫,这并不是什么秘密,想必宫中其他妃嫔都知道,而汪印夫人拒绝进宫这个结果,有心人自然也知道了。 这其中,当然包括贤妃。 韦皇后总觉得,贤妃对汪印及其夫人的关注极为上心,绝不亚于自己对汪印他们的在意。 很多事情,包括重华殿中汪印夫人的反应、京郊汪府农庄戒备森严等等,这都是从寿康宫传出来的消息——当然,有些是贤妃自己说出来的,有些是韦皇后令人查探所得。 韦皇后心知自己对汪印他们的在意,是因为汪印夫人正巧就是纯妃的胞妹,她与汪印天然就站在对立面。但是贤妃呢? 贤妃对汪府的情况如此关注,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十九皇子查探消息? 贤妃这样的人会是为他人做嫁衣这种人吗? 她不知道贤妃这样在意的原因,但觉得这对她来说是一件好事,便故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句话未必时时都准确,但是此刻在韦皇后看来,贤妃这么做可以让她更清楚汪府的动静,这对她来说就是一个助力。 应该怎么说呢?因为皇上对汪印的忌惮,汪印的势力已经不及之前了,但是在如今的朝堂,汪印仍然有着巨大的影响力,特别是在最重要的军中。 汪印在雁西卫所做的那些事情,不仅赢得了雁西卫士兵将领的尊重敬佩,也赢得了其他卫士兵将领的尊重敬佩。 平时无事倒没能体现出来,一旦出了什么事情,汪印在军中的影响和号召就能够体现了,之前的彭城之战就是最明显的例子。 对于汪印这个人,韦皇后从来不敢掉以轻心。 只要汪印在军中的声望还在,那么纯妃和二十一皇子就会有一个大靠山,这是韦皇后绝对不能容忍的事情。 纯妃所出的二十一皇子备受皇上的宠爱,即便是她在皇上面前上了那么多的眼药,依然不能让皇上的宠爱减少一分,特别是江南道之行后,皇上对二十一皇子更加宠爱了。 一个备受皇上宠爱的皇子,又跟她自己所出皇子年纪相仿的皇子,对她来说,绝对是心腹大患。 在当前这种情况下,废太子已经离宫,册立新太子一事尚未开始,韦皇后原本也想平静度过,不想兴什么风浪,免得出了什么事情反而对自己不利。 但是,现在有人将汪府的把柄送到了她手中,如果她不用就真是糊涂了。 能够有机会铲除纯妃所依仗的力量,这是她心心念念的事情,只要有一丝可能,她都会抓住不放。 汪印的妻子如果真的像贤妃所说破了身子、乃至有了身孕,那么可以利用的地方就太多了,说不定可以利用此事来攻击纯妃的清白,有可能将纯妃拉下来。 最不济,也能践踏汪印的自尊,让其沦为朝中的笑柄,一点一点破除汪印在军中的威望。 如何利用这一事,她还得再想想…… 贤妃很快就知道韦皇后的召见被拒绝了,汪府对外宣称叶氏身体不好,怕染了病给宫中的贵人们,所以才不能进宫。 这是明面上的说辞,真正的原因究竟是什么?贤妃自己心中也有数。 连韦皇后的召见都拒绝了,那就证明叶氏的确不能在汪府露面,但叶氏是不是被送去了京郊的农庄,这个还是说不准。 京郊农庄那里一天没有消息传来,她的人一天没有亲眼见过叶绥,那么便不能完全确定。 汪印这个人绝对不容易对付,不管做什么事情,她都一定要十分小心谨慎才是。 如今的她,正在等待着京郊农庄的消息。 反正不急,那叶氏真的有了什么要暴露出来,也必须要等两三个月…… 京郊的汪府农庄,不像其他权贵之家的农庄那样,起了各种有意义有代表的名字,就是简简单单的“汪府农庄”这几个字。 很多时候,汪印或者汪府比任何名称的威慑力还要有用,起码京郊那一块地方的人都知道,这一片农庄是缇事厂汪督主所有,他们从来不敢去招惹汪府的佃农。 同样地,汪府的佃农也畏于汪府的威势,压根就不敢惹事,当然也不会怕事。 因此,这一带之前都风平浪静,佃农之间的相处都很平和。 正如贤妃猜测的那样,京郊这里的佃农之间往来很多,消息也十分灵通,当汪府农庄突然有了不一样的动静后,佃农们很快就发现了。 汪府农庄突然多了很多守卫,那里戒备森严,汪府的佃农们个个都神情…… 注意到这些变化之后,其他权贵之家的佃农们自然忍不住好奇,想去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是过去他们能够走进汪府农庄,现在却根本没有人能够靠近。 而在汪府农庄里面伺候的人,也很少露面,听令进去的地佃农们也不能出来。 汪府农庄里面如今是怎样的情况、为何会出现这样的变化,佃农们根本就不清楚,当然更不敢明目张胆地询问。 此刻的叶绥就在汪府农庄之中,她想念京兆城西的汪府,想回到斯来院,想……躺在她心上之人的怀里,靠着他入睡。 第一千零七十五章想念 什么时候才能回到城西的府中呢? 每当暮色来临的时候,叶绥就会这样想道,思念之情便会汹涌而出,怎么都压抑不住。 几乎已经开始了,须得等到有些人真正入局,她才能回去,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时间,她需要的就是等待。 ——这些道理她都懂,但是真正和汪印分隔两地,她才发现时间真的十分难捱。 她总会想着什么时候才能回去,也总会想着汪印离开那一天。 她来到这里,自然是汪印亲自送她过来的,在他离开之前,他紧紧抱着她,虽然什么都不说,但是她也知道,他心中同样极为不舍。 最后,还是她主动将他推出去的。 现在暂时的分别,是为了以后相守的时间更长,她清楚知道这一点,也正是靠着这一点才能坚持下来。 这个计划已经开始了,必须要等到所有人入局才有意义,不然就枉费了那么多心思。 也对不一直协助他们的定国公府。 叶绥来到农村这里已经好几天了,却基本都是在农庄正院里面待着,极少在农庄里面走动。 她闭门不出,因而见过她的佃农其实极少极少,也就是农庄的几个管事而已。 因为她要来京郊农庄,汪印已经提前了很久就布桩了农庄里里外外都是守卫,这些人都是来保护她的。 隐在暗处的王白和佩墨等人会将京兆的消息极其详尽的告诉她。 虽然她并没有在京兆亲眼看到这一切的事情发生,但是她十分清楚京兆的动静。 她知道半令是如何装作恼怒暴打林显信的,也知道宫中的姐姐是故意装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这些都是为了让某些人能够尽快的上钩。 叶绥相信,功夫用在哪里是可以看到的,这种事情只要细心的布局,迟早也会看到效果。 “夫人,农庄的布置安排已经做好了,是按照您的吩咐,管事们都听令行事,现在就等夫人下令了。”佩青这样说道。 他们来到农庄之后,一直没有露面过,但是存在感一天比一天强烈,因为农庄里里外外都布满了守卫。 守卫的到来,对农庄的佃农产生了巨大的压迫感,虽然还没有佃农亲眼见到过叶绥,但是谁都知道汪府农庄有了不一样的动静。 佩青虽然没有看见佃农们,但是也知道佃农们暗中议论纷纷,还有不少其余人家的佃农徘徊在汪府农庄周围,明显是前来打探消息,却没有胆子进农庄。 这个也正是他们想要的效果,因而守卫们只当做没有看见这些徘徊的佃,任由他们刺探打量。 当然,农庄正院里面的具体情况,就连汪府的佃农也不可能见到。——真正见过叶绥的,只有农庄几个管事。 京郊这一大片农庄对汪府来说作用不是很大,因此汪印放弃了对这里的是管理掌控,而将日常事务交给了几个管事,甚至连收益也都归于官府和佃农。 打理汪府农庄的几个管事,也是从缇事厂退下来的,对汪印忠心耿耿。 事实上,从缇事厂退下来的人,都去了汪府所属的各个地方。有的留在汪府,比如在岭南断了一腿的沈直,有的去了运转阁,有的就来了这个农庄。 现在叶绥既然来了农庄,那么这里就从之前的可有可无变成了核心之地,几个管事也因为她的到来而心神紧绷。 缇事厂每一个缇骑都很清楚夫人在厂公心中的地位。 哪怕这几个管事不在京兆,过去对此感受并不深刻,现在也充分感受到了。 ——他们看到了曾经的千户大人庆伯也来了农庄,那些守卫们都是缇骑中数一数二武功高强的人。 “好,我知道了,这一切要要安排得巧妙一点,绝对不能让人发现端倪,不急。”叶绥这样子吩咐道。 农庄里里外外森严的守卫,就是为了让大家知道她已经来到这里,但是还没有佃农亲眼见过她,想必某些人就会存疑。 她要把这些人都用起来,她要不露痕迹的出现,将她确定是在这里的消息给透露出去。 她相信必定很多人在密切关注着汪府农庄的情况,既然如此的话,她就主动把柄递给他们好了。 吩咐完这些事情之后,叶绥便拿出了医书来看,想让自己静下心来。 医术是需要不断的磨练的,即便在为汪印解了毒之后,她也并没有放弃精进医术的机会,并且一直得到朱太医的教导。 现在她来到京郊汪府农庄,自然也将医术相关的东西都带了过来。 可是看了一会儿,她就看不下去了,她脑中总会想起汪印,想起她与汪印在一起的情景。 想起与他在揖春榭品茗,想起与在小浴池中嬉戏,想起他醉酒舞剑的样子…… 岁月静好是要用很多努力和很多的时间来换取,现在她就是为了这而努力。 她合上了书,对季妈妈和佩青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我想静静。” 季妈妈和佩青很快就退了下去,留叶绥一个人在房中。 过了一会儿,她忍不住趴在了书桌上,半合起眼睛,脑中依然只有汪印。 迷眼四处看,俱是梦中人。 她的梦中人,现在还在京兆城西汪府,正与她分隔两地。 迷迷蒙蒙间,她突然闻到一股熟悉的剡溪茗茶的香味,那么悠远的香气之中,却有一种拒绝之外的疏远。 她猛地转过身来,便见到汪印微微带着笑站在门边看着她。 他笑得半眯起眼睛,朝她张开双手:“阿宁,我来了。” 第一千零七十六章甜蜜 叶绥没有想到会在这个时候看到汪印,她脑中顿时空白了一瞬,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飞奔过去扑在了他怀中,紧紧地抱住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这一刻,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梦中,但是不管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中,她下意识就顺着自己的心去做。 她想靠在汪印怀里,想紧紧抱住他。 汪印同样没有说话,只是回以她更热烈的拥抱,恨不得将她揉进进身体里面。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地紧紧相拥,过了良久,汪印才稍微拉开了距离,改成与她面贴面。 他炽热的鼻息喷在她耳边,随即嘴唇下移来到了她的唇边,心中所有想说的话语都消失在相叠的唇间,衣服也随即簌簌掉落。 一番云雨过后,叶绥汗涔涔地趴在汪印身上,微微喘着气问道:“半令,你怎么来了?” 虽然汪印送她前来的时候,曾经说过定会经常来看她,但是她内心十分明白,现在他们所谋划的事情已经透出风去了,各处的人马都在密切监视着汪府的动静,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引人注意。 虽然半令武功高强,但是在那么多路人马的监视之下,来到京郊农庄这里其实并不容易。 ……也不是不容易,而是来到这里要花费巨大的精力,还要被冒着被发现的危险,半令做事稳妥,绝对不愿意发生这样的事情。 她早就已经做好了几个月不能见到汪印的准备,在她的设想之中,得待到一切事情都落幕之后,她才能够见到汪印,才能够回到汪府。 她想着这也是他心中的打算,因为这是他一贯的行事风格。 但是他出现了,猝不及防的到来,巨大的惊喜像是在她心间盛开了一朵朵鲜花。 在惊喜过后,她开始有点担心半令此举会不会有什么风险。 汪印伸手轻轻抚着她的背,声音在激烈的房事后显得更加低沉,还有说不出的性感和慵懒,这样说道:“没事,本座心中有数。” 叶绥话语的担心,他当然十分清楚,他也知道此番前来必定要冒风险的,就算他武功高强,只要是人行事就有可能留下痕迹,为了谨慎起见,最好是什么都不做才会安然无恙。 这是他过去稳妥的行事方式,但是叶绥离开之后,他就怎么都觉得不对了。 每到入夜之后,他在斯来院之中,总会想起叶绥的身影,总会觉得她是在陪着他在府中闲步赏花,在揖春榭与他相对拼命的是她,为他斟上一杯剡溪茗的是她…… 晚上她也会躺在他身边,对他微笑着说杂七杂八的的事情。 这种岁月静好的感觉是阿宁才能够带给他,为了更久的岁月静好,阿宁才会离开他的身边,这些道理,他将近不惑,怎么会不知道呢? 原来才和阿宁分开几天他就已经受不了了,思念就像缠绕在心中的丝线一样,越是随着时日的增加,越绕越紧。 说句很不恰当的比喻,他觉得就像是一只在森林里掏着蜂蜜的熊,即便是被蜂蛰的满手,他也要尝尝蜂蜜的味道。 所以他来了,来见他的阿宁。 此刻的甜蜜以及狂喜,让他深刻知道,为了见阿宁,不管花费多少心思来准备都是值得的。 即便他和阿宁在一起的时间只有一夜,甚至更短,他都会不顾一切的前来,只是为了见一见他的心上人。 他想了想,为了让叶绥宽心,继续说道:“你不用担心,本座都已经做好了准备,不会有人发现的。” 他做了那么充足的准备,自然就有足够的自信,让别人发现不了他的行踪,他的武功在当前是数一数二的,若是他的行踪那么轻易被发现,那么他也就不是人人畏惧的缇事厂督主汪印了。 叶绥翕动着嘴唇,想说虽然做了充足准备,但是还是冒着巨大的风险,这件事情做了就会留下痕迹,恐怕被有心人抓住把柄,但是这些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 半令为了见她做出了那么大的努力,她不能浇灭他的付出和热情,更重要的是,她也无比的渴望能够见到他,哪怕只有短短半宿的时间,她都觉得被抚慰了 就只有这短短的一夜,就足以给她巨大的安慰和信心,支撑她顺利度过在农庄的时间。 她相信半令心中也是如此想的,此刻的厮守也给了他无比的勇气和信心,为了将来,他们必定能够克服所有的困难厮守在一起。 她伸出手,顺着汪印的眉眼而下,细细描绘着他的轮廓,目光中的深情满得快要溢出来,就这样抚摸着他,什么都没有说。 已经是下半夜了,两个人都不舍得睡去,叶绥趴在汪印的胸口上,听着他的心跳声,和着她自己内心的声音,根本就毫无睡意。 终于,叶绥找回了些许理智,问起了京兆的情况:“半令,京兆都好吗?姐姐那里怎样了?” 这些情况,她已经听王白和佩墨禀告过了,但是她还是想听汪印说出来,她想听汪印的声音,心中会无比安宁舒适。 “一切都好,贤妃已经有动了,韦皇后那里也是,她们想必按捺不住了……”汪印淡淡说道,将叶绥想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这件事情从布局到推进,每一个节奏都在汪印的计划之中,他已经送阿宁出了京兆,就一定不容许这件事情出现意外。 他把控着事情的进度,现在就只等时间而已。 贤妃和韦皇后他们在等三个月,他和阿宁何尝不是? “如此就好……半令,我也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我这边也要开始行动了……”叶绥答道,将她想要在农庄进行的安排说了出来。 第一千零七十七章开始了 深秋期间天色亮得比较晚了,汪印和叶绥厮守了一个晚上,终于在天还没有亮之前悄悄离开了京郊汪府农庄这里。 他离开的时候,叶绥当然还醒着,她为他系上了大氅,然后倚在门边静静地看着他离去。 该说的话,在夜里已经说了,没有办法说出口的话也经由激烈的动作表现了出来,其它挽留的话,也无需再说了,此刻的分别,他们彼此都知道,是为了以后有更多次的相见。 这一次的见面并不是生离死别,汪印披星戴月而来,也并非因为两个人从此就不再相见,对相爱的人来说,只有紧紧依靠在彼此的身边,才是最甜蜜的时刻,要是分开的话,哪怕是一刻一秒都觉得相当难受。 叶绥以为在农庄这里不能与汪印相见是最难熬的时候,但是汪印来了,她觉得这是深深的慰藉,可以支撑她度过剩下的这些时日。 但是汪印来了又走,她才发现这短短的甜蜜其实不足以支撑她安心在这里,时间反而变得更加难熬的,因为她时时刻刻都想回到他的身边。 汪印才刚刚离去,她就忍不住在想,半令此行返回京兆顺利吗?什么时候才能够顺利的回到府中,有没有引起各路监视人的注意? 她一夜没睡,精神却丝毫不觉得困倦,脑中浮现的始终是汪印的身影。 不行,不能再这样子下去了,她必须得做一些什么来分散自己对汪印的思念。 在稍稍休息之后,她唤来了佩青,这样吩咐道:“我之前所吩咐的那件事情,明日就可以进行了。” “是,夫人,奴婢知道了,奴婢这就去……”佩青看了看叶绥的脸色,见到其脸色清白,满脸都是倦容,看着极为不好,不禁改口道:“夫人,您的气色不是很好,是不是要再休息两天再做安排?” 厂公来了之后,她就退出了正院,她自然不知道叶绥一夜没有睡,只是有点担心:怎么厂公来了,夫人精神好像更加萎靡的样子? 夫人所吩咐做的那件事情,要是明日就进行的话,那么夫人接下来几天都不会有空闲的时候了,夫人真的能够应付得来吗? 佩青实在是担心,忍不住再三让叶绥多休息两天再说。 “不用,我没事。就按照我的吩咐去做吧,将一切都仔细打点好,不要出现错漏。”叶绥坚持道,没有听佩青的劝说。 她知道佩青的关心,但是这个事情她如果不去做的话,那就更加不能从对汪印的思念中抽身出来,而且现在也的确是时候了,她来了好些时日,也该有进一步的消息了。 再次交代佩青要注意的细节,叶绥便挥了挥手,示意佩青退下去,然后倚靠着床边,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半令现在已经回到哪里了呢? 叶绥虽然从来没有露面,但是她的到来,对京郊这一片农庄的影响还是十分巨大的,这里的管事和佃农们都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汪府农庄。 他们知道汪府农庄必定是来了人,而且是很重要的人,不然的话。不会里外三层都有护卫在守着。 但是来的人是谁呢?为什么而来呢?这些他们都不知道。 有许多佃农们也曾极尽所能地区刺探,但是不管他们怎么试怎么探,汪府的佃农都是闭口不语,他们压根就什么都查不出来。 人都是有好奇心的,越是藏得严密,就越容易引起有心人的探究。 虽然汪府农庄有那么多护卫在守着,但依然阻止不了各权贵人家的佃农们在汪府附近再三徘徊。 这些佃农当中,有些是不怕死的实在想知道汪府动静的人,更多的,则是听了各自背后主子的吩咐而前来刺探的。 而在离汪府农庄不远的一个庄子中,一个中年幕僚坐在上首,居高临下看着弯腰站着的人,眼神带着探究及怀疑,这样说道:“你说……你有办法能够试探得出汪府农庄里的人是不是督主夫人?” 他问话的人,是一个长着山羊胡子的管事。这管事姓梁,一直在庄子上做着管事,自然也是能干的,以往都在往府中送去收成,幕僚对他有一些印象,知道这是个十分会来事的人。 但是再会来事,也只是在京郊一个农庄里做管事,对朝中的事情都一窍不通,他们这些幕僚绞尽脑汁都想不出来的办法,一个农庄的管事竟然会有办法? 幕僚不得不怀疑。 但是现在情势不容乐观,主子们交代下来的事情,他们也没能想出什么办法,那么听听也无妨。 俗话不也是说“三个臭皮匠胜过一个诸葛亮”吗?。 梁管事微微弯着腰,一双三角眼闪了闪,带着谄媚的笑容道:“是的,大人,奴才是有一个办法可以试探得出来,但是奴才见识少,还请大人听听,是否可行?” 待到中年幕僚点了点头,梁管事才继续弯着腰说道:“奴才过去曾听汪府农庄的佃农们说过,说督主夫人懂得医术,在雁西道的时候曾经治疗过瘟疫,所以奴才想出了一个笨办法:如果农庄是有很多人生了病,是不是能够惊动汪府?惊动汪府农庄里面住着的人呢?” 见到中年幕僚不说话,梁管事的腰弯下了几分,声音讨好之余还带着一丝不安:“大人,奴才听说行医的人大部分有一副济世为怀的心肠,如果真的是许多人生病了,如果汪府农庄里的真的是督主夫人,那么也不会坐视不理吧?这是奴才想出来的本办法,如果有什么不妥的,还请大人多多原谅。” 听到了梁管事的回答,中年幕僚再次上下打量着他,半响才点点头道:“不想你在偏僻的农庄,也能想出这样的办法。此办法如果有效,你就立了大功,我会向主子禀告的。” 这个笨办法倒是不错,说不定真的可以试探出来。现在就剩下是否可操作的问题了,他还得向主子请示该怎么办才是。 第一千零七十八章如期 京兆农庄这里的动静,很快就通过层层关系递进的宫中,递到了寿康宫贤妃的前面。 “梁管事,这是什么人?”贤妃蹙着眉头问道,神色略带着不豫。 她第一时间的想法,就跟那个中年幕僚一样,觉得一个京郊农庄的管事怎么能想出这样的办法。 尤其还是在这样的时刻,在这个关键的时刻,很多时候是人是鬼都分不清楚,她不得不小心谨慎。 “回娘娘,这是邵大人府中一个农庄的管事。过去他经常邵大人府中送去收成,对京兆的情况也有所未闻。听说此人十分会来事,和京郊各个农庄的佃农都打过交道,就连汪府农庄也有他十分熟悉的佃农。”鸣雁这样说道,将梁管事背后的关系一一都说了出来。 邵大人的府中,自然就是尚书左仆射邵世善的府中。 邵世善的孙女儿嫁给了十皇子为妃,在所有人看来,他天然站在卫皇后这一方,但是私底下,他与贤妃的往来也不少。 虽然两个人并没有就将来的事情结盟或者怎么样,甚至两个人对结盟这个事情只字不提,但是两个人在某些事情上达成了惊人的一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彼此对朝局的敏感——或者说是野心。 邵世善对寿康宫格外看重,很多消息和线索,他在向坤宁宫禀报的时候,同时也往贤妃这里递来了相同的一份。 与邵世善暗中保持良好的合作关系,并不为人所知,这对贤妃来说正中下怀。 这种不远不近的距离,邵世善或许是打着进可攻退可守的目的,但是对贤妃来说何尝不是如此呢? 不管邵世善有着怎样的打算和野心,贤妃都不是很在意,只有邵世善一直给她提供消息和帮助,那么邵世善对于她来说就是有用的。 对于有用的人,她一向都十分有耐心。 并且她也清楚,想要维持两个人良好的合作,某些时候是需要彼此麻烦和借助的,你帮我一次,我帮你一回,如此联系才能越来越深,越来越紧密。 此刻邵世善的举动便是如此,这份消息本是为韦皇后而刺探的,现在往韦皇后那里送去了消息,也往她这里送来了一份消息。 ——贤妃颇为满意。 “韦皇后那边怎么说?这个梁管事是否足够能够信任?”贤妃继续问道。 能够送进宫的消息必定是经过筛查的了,但是贤妃还是想知道更进一步的消息。 “回娘娘,皇后娘娘那边还没有消息传过来,邵大人是命人同时候将两份情报送往不同的宫殿,奴婢听邵大人跟前奴才的意思是,邵大人想听听两位娘娘的意见再下决定。”鸣雁回道。 想必坤宁宫的皇后娘娘也是刚刚接到邵大人的消息,一下子也不会有什么样的决定。 不过只要是皇后娘娘下了决定,那么他们这边很快就能知道了。 现在就看娘娘的意思了…… 本宫的意思吗?贤妃看着邵世善所送来的情报,沉吟不语。 韦皇后会下令让邵世善前去刺探,这还是本宫所促使的,本宫的意思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全力去确认汪印夫人是否就在京郊农庄。 现在事情有了进展,想出了试探的办法,又不用本宫做些什么事情,这个若是试探出来了,那对本宫来说当然有利,若是不成的话,那么本宫也没有什么损失。 于是她点点头说道:“将本宫的意思告诉邵世善的人,就说本宫同意这么试探,具体是怎么样的安排,你就让他们放手去做就是了。” 想必说邵世善做这样的一个事情并不困难,毕竟当初雁西卫那场瘟疫,前情后故,朝中所有大臣都是知道的,邵世善也不例外。 有这样一个范本在前,京郊农庄那里怎么做就很清楚了。 与此同时,在坤宁宫,韦皇后也给心腹宫女绿琴下了一个命令:“就这么吩咐吧,本宫很想知道,汪印的夫人是不是就在京郊汪府农庄里面。” 至于试探得一个结果,当中需要花费多少人力物,又会有什么损失,这不在皇后考虑范围之内。 她想要的只是这一场试探的真正效果,或者说她想要的仅仅只是汪印夫人露面而已。 这两位贵人主子的命令已经下了,邵世善接到消息后自然也知道该怎么做了。 邵世善作为尚书左仆射,又是是皇子妃的祖父,在朝中有这样的权势和影响,要办成一件事,当然是十分高效的。 甚至,这个事情还不用他自己亲自出面,底下的人就已经将它办妥了。 很快,京郊农庄的一些佃农便出现了身体不适的情况。这最先是从一个农庄里出现的,然后迅速蔓延开去,很快接连几个庄子的佃农都出现了问题。 他们都有共同的症状,那就是浑身发热,然后呕吐不止,甚至还有些人严重到昏迷不醒。 京郊这些农庄里没有大夫,平时这些佃农身体有些什么情况,都是自己去找些药草来吃,有的管事们会前去京兆看大夫,但是像现在这么多人同时身体出现问题的,在京郊农庄里还没有出现过。 这个情况就像会蔓延一样,从一个庄子到另外一个庄子,接下来就连汪府农庄的佃农们也出现了这个问题。 虽然佃农们出现了这样的情况,但是奇怪的是,徘徊在汪府农庄外面的佃农却是不少,甚至聚集得越来越多。 因为,这些佃农都听说了汪府农庄里面有人懂得治病,并且他们也见到了汪府佃农的身体在明显好转了。 所谓疾病乱投医,又或许是性命比什么都重要,这些佃农们在某些人的鼓动下,竟然忘记了汪府或汪督主是多么可怕的人,他们聚集在汪府农庄前面,不断高声哀求着,求着里面不知道是谁的人为他们治病。 没多久,这些患病的人便被准许进入了汪府农庄,然后很多人便见到了他们此生所见过的、最为美丽的女人。 第一千零七十九章露面 不管这些生病的佃农怀着怎么样的目的,当他们走进汪府农庄,见到立在汪府农庄中那个人时,都不由自主的僵住了身子,不知道该有如何摆动手脚,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下一刻,不少佃农就忙不迭的低下了头,他们觉得看着那个人的时候,就好像在仰头看着天空烈日一样,炽热的光芒很快就让他们不敢直视,否则的话,烈日的光芒就会灼伤他们的眼睛。 只有他们内心在不断叫喊着:太美了,太美了,这个世界上怎么有这么美丽的女人! 是的,美丽的女人,这就是他们对叶绥的第一印象,也是这些京郊佃农内心里面所最深的感觉,因为他们贫瘠想象力和形容,并没有能够描述出更多内容来。 在让人发现人格魅力和坚韧心性之前,叶绥给人最深刻的印象,自然就是这副美丽的容貌,是这些佃农们没有见过的美丽容貌。 对于这些佃农的反应,叶绥并没有觉得冒犯或者怎么样,她只是朝佩青看了一眼,然后佩青便走出来说道:“大家在农庄外面说的话,我家夫人都知道了,我家夫人略懂医术,可以为大家看看。” 听了佩青的话,这些佃农才如梦方醒,于是纷纷说道“多谢夫人了,小的不舒服”“谢谢夫人,小的感到浑身无力” “小的前来农庄之前呕吐了一次。” 他们大声说着自己的身体状况,说的都大同小异,佩青正想让大家一个个来,就见到一个留着山羊胡子、张着三角眼睛的人拼命往前挤,大声说道:“夫人,夫人,我就要晕倒了,请先看看我!” 这个人衣着比其它佃农看着好一些,其它佃农都认出了这是邵家庄子上的梁管事,纷纷让出了空间,让他来在了最前面。 梁管事来到了叶绥跟前,差点就跪了下来,哀求着说道:“夫人,奴才浑身无力,身子也就发烫,就跟其他的病人是一样,请夫人大发慈悲,救救奴才!” 说话的时候,他抬起眼睛看着叶绥,装作一副恳求的样子,实则一双三角眼不断闪动着,是在暗暗打量着叶绥,似乎要深深记下叶绥的样子。 他自然知道这个就是汪督主的夫人,以往他往邵府送去收成的时候,也曾听府中其它人说过京兆的八卦秘闻,其中就说到了汪督主的夫人,说到她是多么的美丽,如何如何之类的。 他只当作是一个笑话来看的,没有想到会有机会亲眼见到汪督主夫人,还能和她说上话。 原来,是这么美丽的女人,难怪汪督主会以宦官之身求娶。 在他看来,这位美艳无比的夫人,脸孔看起来倒是细小的,但是身形比较圆润,不对,应该说是过于丰腴了,和她的细小的脸孔有些不搭,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他不由得将目光落在了叶绥的肚子上,看了又看。 ——这不是他自己想看的,而是他前来之前,那个中年幕僚的吩咐。 中年幕僚是这样吩咐他的:“若是有机会进去汪府里面见到一个美丽的女人呢,一定要盯着她的肚子,仔细地看,然后再来禀告与我。” 仔细地看,看什么呢? 梁管事不明白,但是他就这么做了,毕竟,这就是他的用处。 佩青皱了皱眉头,往侧一步挡住了叶绥,淡淡地说道:“有话好好说,夫人都能听得到的。若是身体有什么不适,夫人自然会为你们诊治的,大家都放心。” 说的这番话的时候,佩青语气带着一丝冷意,虽然知道这是夫人的安排,但是看到这个人明目张胆地打量夫人,还是用一种猥琐的目光,她还是忍不住挡在了夫人的面前。 “无妨,且说得清楚一些,一个一个来吧。”叶绥这样说道,让这些佃农一个个前来看病。 她的长相十分的美艳,性格也不娇弱,其实整个人是带着一些戾气的,但是这些年修行下来,这种戾气已经越来越少,但是给人的感觉,也绝不是亲近温柔。 就好像是隔得那么遥远,的确就是空中的太阳一样。 即便此刻她说话并不没有什么冷意恼怒,但是佃农们依然还是低着头,除了这个梁管事。 至于这个梁管事……叶绥只当作没有看到其打量的目光。 她当然知道眼前这个梁管事是哪家派来的,在这些佃农在外面哭嚎的时候,王白佩墨他们已经将那些领头的人都看得清楚了,这个山羊胡子三角眼睛的人是邵家庄子上的人。 邵家庄子,邵世善的庄子,那么就是韦皇后一系的人派来查探的了。 半令曾经说过,贤妃已经往坤宁宫那里走动了,也就是说,韦皇后这里的消息,必定能够传到贤妃那里。 就算不是从坤宁宫传过去的,齐适之他们也会有办法让贤妃知道。 既然他们有心设了这么一场大戏,还派了人前来查看,那么她也总要做做样子的。 于是,叶绥在为佃农们诊治的时候,过一会儿便休息一下,双手会揉揉腰身,有时一手会放在肚子上,小心抚摸着,嘴角带着微笑,看起来十分的温柔。 这种温柔,好像是在满心期待什么的温柔,是让人看了就觉得很有希望的温柔。 但是,偶尔她会蹙着眉头,好像就有什么烦心事一样,还会叹气,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容,然后摇头屏气,继续为这些佃农看病了。 她这些动作神情,全部落在了梁管事的眼中。他本就是奉命前来观察叶绥的,即便他自己看完病之后,也借口关心其它佃农,故意留下来不走,趁机将叶绥的一举一动记在心中。 待这些佃农都看完之后,他才心满意足地和其它佃农一起离开,他自然没有发现,在他身后,叶绥正冷冷地看着他。 邵家的管事,邵世善么? 第一千零八十章意外收获 叶绥让佩青去做的事情,就是在京郊农庄这里传扬她懂得医术的消息。 经过雁西道那场瘟疫之后,她懂得医术这个事情在京兆不是什么秘闻,更准确地说朝中官员人家基本都知道。 但是,那场瘟疫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距离现在已久,或许有些人一时想不起来了,而且还是在京郊农庄这样的地方,佃农们更是想不到这方面了。 她让王白佩青他们不着痕迹地让佃农们都知道这一点,自然是为了接下来的事情做准备。 她懂得医术,这就是一个诱饵,要是有心人真的想查探她是否在农庄,必定会以此为突破口来行事,她甚至都已经想到了这些人会怎么做,并为此做了充足的准备。 正如京兆那里的进展是掌握在半令手中,京郊农庄这里的变化也要在她的掌控之中。 ——于是,在王白佩墨等人传播这消息的同时,她还让他们主动为某些热切的管事提供了能够让人生病的药粉,当然,她早已经准备好治疗的药材。 在消息散播之后,自然有很多农庄的管事前来查询,对此事最为上心、动静最大的,是邵家农庄的管事。 果然,接下来最先有佃农生病,就是从邵家农庄开始的。 更重要的是,经过叶绥的诊断,邵家农庄的佃农和部分其他佃农,他们身上的症状与她所提供的药粉的症状并不一样! 她所配置的那些药粉,会让人感到身子发热浑身无力,持续的时间最多不过三天,但是邵家佃农们还伴随着呕吐、昏迷等症状,明显就不是她所配置的那些药粉所致。 王白和佩墨立刻就去查了邵家农庄的情况,所查探到的结果让叶绥震怒不已。 她没有想到,邵家农庄的管事竟然如此猖獗! 他们不知道是从哪里得来了一些致人生病的药粉,往邵家并周围几个农庄的水源里都撒了药粉,所以邵家农庄及周围的佃农们才会生病,情况才会蔓延得那么厉害。 问题同样是出现在水源,症状也十分相似,这让叶绥想起了雁西道那场瘟疫。 当初那一场瘟疫的情况,叶绥十分清楚,她从头到尾都参与救助诊治了,那些类似瘟疫病人的病症、对症的药方,都是她和朱太医熬了无数个夜晚才研制出来的,所以她对这些症状十分清楚。 一看到邵家佃农的病症,她立刻就发现了不妥,她分明从这些佃农的症状中发现了当初雁西卫那场瘟疫的相同之处! 邵家管事在水源上做手脚的时候,就连邵家农庄都圈了进去,使得邵家佃农、包括邵家农庄的管事的身体也出现了问题,以邵世善的为人,不会拿这么大的农庄和这么多性命来作局,那么就说明邵家肯定有救治的药方。 最后就算没能逼得她现身,最后邵家佃农也不会有事。 邵世善哪里来的这些药粉,又是哪里来的这些药方? 她已经让王白他们连夜往京兆汪府送去消息,请朱太医以最快的速度前来一趟了。 她只想通过这件事来露面,好让某些人入局,但是没有想到,有这么意外的收获,那么现在接下来这个才是重点了。 朱太医很快就来到了,由缇骑们秘密护送而来,他和叶绥一样,在见到邵家佃农那些症状后,也大吃了一惊。 他万万没有想到,在雁西道那里出现过的症状,会重现在京郊农庄这里。 并且,当初雁西道那里被当作瘟疫来大肆传扬,现在京郊农庄这里同时有那么多人生病,却没有人联想到瘟疫上面来,督主夫人说过并没有限制这些佃农们的言行,那么也就是说背后还有人在控制着这么多佃农? 至起码,现在这个事情还没有传出京郊农庄。 叶绥和朱太医在农庄里研究什么,当然是个秘密,但是对京郊农庄的佃农们来说,汪府农庄里面有一个美丽无比的女人,并且还懂得医术,经过她的治疗,他们的身体逐渐好了起来。 在汪府佃农们无心透漏之下,农庄佃农们都知道这个美丽的女人是谁了,但是也就是知道而已,他们绝对不敢多说一句旁的话语。 贵人们的事情,在他们看来是绝对不能沾染的,一个那么美丽的女人却秘密来到了京郊农庄,这里必定是有什么不可以对外人道的原因,他们压根就不敢过多的议论。 绝大部分的佃农们都不敢多说话,但是带着某种目的前去汪府农庄探究的人就不是这样了。 此刻梁管事正低头哈腰的,对着那个中年幕僚道:“大人,奴才已经见到了汪府农庄里面的情况,为我们诊治的,的确就是汪督主的夫人。” 梁管事见过中年幕僚所展示的画像,知道自己在汪府农庄里面见到的人就是画像上的督主夫人。 “我仔细看了,督主夫人看起来是有些怪,她身形好像有些臃肿,总是时不时扶着腰身,还会抚摸肚子,我家婆娘当初怀有身孕的时候,就是这么样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主子是不是想要听到这些描述,但是他看来看去,还是认为这个是最为奇怪的,也是最值得禀告。 不然的话,大人们也不会吩咐他要仔细盯着督主夫人的肚子吧? “你看清楚了,的确是这样?”中年幕僚说道,语气还是带着怀疑。 “回大人,奴才看得很清楚了,奴才发誓绝对不敢有半句假话!大人如果不放心,可以找其他佃农来问问。”梁管事誓言道,生怕中年幕僚不相信。 中年幕僚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话了。 就算梁管事不说,他也是打算唤其它佃农来问问具体情况的。毕竟他不可能只听信梁管事一面之词。 不过,对于梁管事的表现,中年幕僚还算满意,他点点头,和颜悦色说道:“这个办法很有效果,你立下了大功,我会向主子禀报是,不会亏待你。要是主子高兴了,说不定会将你调到府中办事。” 汪印夫人的身体到底是怎样情况,现在还不好说,但是她就在京郊农庄这里,这确定无疑。——不仅是梁管事看见了,还有那么多的佃农也看见了。 那么,他的目的已经达成了,可以向主子复命了。 第一千零八十一章调整 京郊农庄这里的动静自然第一时间就送到了汪印跟前。 他星夜前去见叶绥的时候,就听到她说了这个计划,对叶绥的安排,他一向十分支持,同时也对她有着充足的信心。 况且,他已经把庆伯等人都留在了农庄那里,以确保阿宁的计划能够顺利完成。 对最后的结果,他其实一点儿都不担心,他知道阿宁一定会做到她想做的,最后定会顺理成章地让许多佃农都见到她、确认她就在京郊农庄那里。 但是……阿宁紧急送来了书信,道邵家农庄佃农的症状有异常,请朱太医立刻前往农庄。 汪印在了解了事情的始末时候,同样有些吃惊。 原来,邵家农庄佃农他们所出现的症状,竟然和当初雁西道那场被误认为是瘟疫的病情症状十分相似,并且做手脚的方式也一样,都是从水源上下手。 能够在极短时间内使得病情扩大的,方式无非就是那几样,从水源下手是最简单最迅速的,这或许说明不了什么问题。 但是在病症相似的情况,就不得不让他多想了。 症状相似、手法相似,那么这是不是代表着邵家农庄佃农的情况,与雁西道当年的情况是一样的? 就算不一样,也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尤其是,这些事情还与邵世善有关。既是关乎邵世善,那么就少不得要牵涉到坤宁宫韦皇后一系。 京郊农庄那里的布局,最主要是为了引贤妃入局,现在竟然出了这样的意外,那么这个计划就出现了变数,事情和之前就不一样了。 往重里说的话,这就是攸关国朝命运的事情。 雁西道靖平县那场类似瘟疫的重大病情出现之后,他和当时的雁西道观察史裴解再三查探商讨过,最后判断做下这一局的人是大雍朝的人。 大雍朝此举是想对付雁西卫、继续而国朝内引起恐慌,从而削弱国朝的势力,这是他们认为最接近真相的猜测。 但是,因为没有进行更进一步的证据,最后这个猜测也没能作实,汪印没有想到,现在竟然会在京兆农庄重现一样的病症。 那些药粉是邵家农庄的人所下,他不相信农庄的管事档案擅作主张,此事必定与邵世善脱不了干系。 只是,邵世善是否知道佃农们所出现的症状,与雁西道靖平县那里出现的是一样? 如果知道的话,那么邵世善肯定知道阿宁对这些症状十分熟悉,他就不怕会引起本座的注意? 如果不知道的话,有谁能够越过邵世善在邵家农庄行事呢? 邵世善能够做到尚书左仆射这个位置,为人做事自然是小心周密的,邵家农庄那里出现的情况,怎么看都有很大的纰漏,也不像邵世善的行事,让汪印觉得有一种怪异的感觉。 邵家农庄那里的状况,他一时之间竟然想不出一个合理的推测。 现在阿宁和朱太医在汪府农庄那里仔细诊断那些佃农的情况,以得到进一步的消息。王白佩墨他们也在继续邵家农庄的情况,现在所知的还是太少太少。 所知太少,也便无从猜测。 可以肯定的是,邵家农庄的确有异常,或者说是邵家有异常。 看来,他得多做一些准备才行。 不一会儿,他便换来了唐玉,这样吩咐道:“告诉吴不行,往万映楼那里送去一个消息,本座有事要见一见驸马爷。” 京郊农庄这个事情,有齐适之从中帮忙,现在出现了这样的意外状况,他还是得将这个事情告诉齐适之。 ——也要通过齐适之,将这件事告诉定国公齐瞻竹。 牵涉到尚书左仆射和皇后,这个事情怎么都小不了。 邵家农庄,邵世善在其中究竟做了什么呢? 被汪印和叶绥所关注的邵世善,正对管家吩咐道:“将消息送进宫中,告诉两位娘娘,汪印夫人的确就在京郊汪府农庄那里。” 这是韦皇后和贤妃都想知道的情况,现在他已经确认了,有那么多人看到,此事就不会假,只要那些守卫还在京郊农庄里一天,汪印夫人就会在那里。 这些情况,当然要尽快告诉宫里的人。 “是,老太爷,老奴这就让人立刻去传讯。”他身边的管家这样回道,很快就走了出去,看样子就是吩咐人去办事了。 不多久,一个中年幕僚模样的人走了进来,这个幕僚,是在京郊邵家农庄出现过的,就是听了梁管事建议的那个中年幕僚。 这个幕僚是邵世善的心腹亲信,名为盛怀。他奉邵世善之名前去京郊农庄那里办事,现在事情已经办理妥当,此番是来向邵世善复命的。 “主子,农庄那里的事情都办好了,佃农们的身体也在渐渐好转,应该不会留下什么身体隐患。”盛怀这样回道。 邵世善听了,开口问道:“确定是汪印夫人诊治的吗?所有佃农都是汪印夫人治好的?” 盛怀点点头,肯定地回道:“没错,是这样,都是督主夫人治好的。督主夫人只说即将入冬,佃农们会出现这样的身体状况,是受风寒所致。” 受风寒所致? 邵世善眸光微闪,并没有说什么话。 受风寒所致也好,或者是其他原因造成也好,只要那些佃农是由汪印夫人诊断的,那就可以了。 当初他曾听闻是汪印夫人一直坚持,所以雁西卫士兵和缇骑们才进去靖平县那里了解情况的,也是汪印夫人最先提出靖平县百姓是中了毒而不是染了瘟疫…… 既然如此,那么汪印夫人想必对靖平县那些百姓的情况十分熟悉。 熟悉就好,他要的就是这一份熟悉! 邵世善唇角微微扬了扬,随即便压了下来,朝盛怀吩咐道:“农庄那里的事情,跟紧一些,对汪府农庄仍旧要密切监视。” 事情开局了,接下来还是需要时间,在这一点上,他有足够的耐心。 退了出去的管家很快就返回来了,他向邵世善禀道:“老太爷,十殿下已经来了。” 第一千零八十二章野心 十殿下,永昭帝的第十个皇子郑训,也是邵世善孙女所嫁的人。 郑训的生母早逝,他是养在在韦皇后膝下的,如果没有十八皇子的话,那么郑训就会是韦皇后的依仗。 在早年,韦皇后对郑训还是比较好的,因为她要用郑训这个皇子来稳住后位,也曾为郑训谋划过,但是在十八皇子出生之后,韦皇后有了亲生儿子,对郑训自然就怠慢下来了。 像郑训这样的皇子生母早逝、母族没有任何势力的皇子来说,在宫里朝中的地位是绝对比不上一个得宠的公主。 当年不管是熙平公主还是同乐公主,她们的地位威势都远远在十皇子之上。 幸好韦皇后为了给十八皇子增势,偶尔还会想起郑训来,于是为他物色了一个好皇子妃,那就是当时兵部尚书邵世善的孙女邵真。 皇族和重臣之间互为嫁娶,这在大安朝是常见的情况,但是事实上,当手握重权的三品官员的孙女儿嫁给不受宠的皇子,还是皇子需要仰仗皇子妃的势力。 特别是,邵世善官运亨通步步高升,从当年的兵部尚书擢升为尚书左仆射,成为了中枢主官之一。 按理说,郑训娶了邵世善的孙女儿,邵家就是他的妻族,邵家的势力是应该为郑训所用的,但实际却不是这么一回事。 邵世善能够步步高升,是因为其是极得皇上所倚重的心腹重臣,这样的心腹重臣绝对是为皇上所用,他不可能为了一个不受宠、没有势力的皇子而逆皇上的心意。 因此,如果永昭帝没有表现出看重郑训的意思,就算邵家有再多的势力,也不敢过多用于郑训身上; 并且,邵世善与承恩公府的关系也极为密切,又因为郑训是在养在韦皇后膝下的缘故,明面上是站在韦皇后这一边的。 邵家的势力就那么多,邵世善一方面要听从皇上的吩咐,一方面要为韦皇后尽心出力,所留给郑训的支持就不多了。 在所有人看来,他生母早逝、母族没有任何势力,自身才能又不显,这样的皇子明显就没有成为储君的可能,更别说将来登基为帝了。 对于大臣们说,皇子那就是天潢贵胄,但是皇子之间同样也分为三六九等。 绝大多数人都是趋利避害的,朝中大臣能够支持郑训的还是太少太少了,几乎等于没有。毕竟从龙之功大家都想谋取,但也要看得到希望才行。 对这些情况,郑训不以为意,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不可能成为储君,又怎么能够要求朝臣们支持他? 他自己太清楚自己的情况,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可以成为太子,也从来没有对皇位感过兴趣。 目标之所以成为目标,是因为它可能会达到,但是怎样努力都不可能达到的,那就不叫目标,而是幻想了。 生长在帝王家,郑训早就能体会到皇家纷争冷暖,因而绝对没有“幻想”这个事情。 他原本最大的愿望,就是平平安安活着,做个逍遥王爷。 但是这一切,在娶了邵真之后就不一样了,特别是在他曾经执掌过缇事厂之后。 尽管汪印去了雁西卫之后,带走了很多精英缇骑,但是缇事厂仍是一个庞然大物,执掌这个庞然大物、哪怕是和九皇子郑紧一起执掌,这对郑训来说都是人生第一次。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手握权力,还是一种让人畏惧的权力。 有些东西如果从来没有得到过,那么就不会有什么影响,但是曾经得到却又失去的话,那就会让人心神俱裂。 权力对于郑训来说,就是如此。 他尝试过权力的滋味,为之而深深沉醉,最后却又失去了权力,他手中的权力因汪印而得到,也因为汪印而失去。 他作为一个皇子,他的权力势力竟然要根据一个宦官而变化,这是郑训绝对无法接受的事情。 对权力的渴望,逐渐滋生了许多欲望,也助长了他的野心。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总是在想,他也是父皇的儿子,也是大安朝的皇子,他既生长在皇家,凭什么就不能成为储君、不能登上帝位? 这种自问这种野心,让他对储君之位、对帝王帝王越来越在意,恨不得将它们牢牢握在手中,任何人都不能夺走。 或者说,对于每一个皇子来说,那个位置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诱惑力,这是最为吸引人的东西,哪怕一时没能吸引他们,在漫长的时日里,也会渐渐受到那个位置的蒙蔽蛊惑。 为了得到权力,为了坐上那个位置,郑训做了很多事情,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紧紧抓住妻族邵家不放。 所幸的是,邵世善对他越来越好,提点辅助他的时候越来越多了。 在汪印前去雁西卫之后,正是在邵世善的促使下,他才有机会执掌缇事厂;在汪印回来之后,又是邵世善语重深长地提醒他,让他按捺住野心暂时蛰伏。 一直到现在,郑训都记得邵世善当初所说的话语。 他记得,邵世善这样说道:“殿下,您知道吗?能够走到最后的人,不是因为他们一直在前进,而是因为他们会先后退一步再前进两步。那些只知一味往前冲的人,最后都是满身刀伤死在了半途。” 这样的大白话,不像是从邵世善这样的文臣会说出来的,但其真的这样说了。 郑训越是想,便越觉得这些大白话有道理,事实也足够证明了这一点。 正因为他听了邵世善的话,按捺住蛰伏起来,表现出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因此他成为了父皇眼中对权力没有兴趣的皇子;也成为了太子眼中没有威胁力的皇弟…… 或许他这副样子让其它人不设防,他得以在各个位置上安插了不少人。虽然他明面上还是个不受宠的皇子,但是暗地里已经积蓄了一定的力量。 特别是在废太子一事上,成年皇子都受到了打压,特别是五皇子郑繁及其一母同胞的郑紧,被父皇借故训斥了几次,反而是他,竟然得到了父皇的看重,还意外得到了两个颇为重要的官位。 所以他来见了邵世善。 第一千零八十三章铺路 郑训此番来见邵世善,是为了与其商量他所新得的两个官位。 之所以说郑训新得了两个官位,是因为永昭帝让他推荐两个信得过的官员来就任。言下之意,就是这两个位置可以用郑训的心腹亲信。 这是永昭帝对郑训的信任和看重,因为这两个官位在郑训看来极为重要。 这两个位置,其一是刑部员外郎之位。 因为出了汪印暴打刑部员外郎林显信一事,永昭帝有意补偿林显信,现在已经将其调出了京兆,虽然是外放,但是以皇上对林显信的看重和韦皇后的关系,林守信外放几年必定会重新回到京兆为官,这显然是一条光明的晋升之路。 林显信外放,刑部员外郎这个位置就空了出来,永昭帝几经考虑,最后打算将这个位置给郑训的人。 另外一个位置,就更加重要了,那就是仪鸾卫都尉一职。 杨善心被永昭帝夺了职,然后莫名其妙地死了,因为同时出了江南道松江府水灾一事,杨善心之死在永昭帝的示意下,便没有人关注了。 杨善心一死,仪鸾卫自然也经历了一番动荡。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所谓一个主官换一人,这是永昭帝的旨意,也是其他朝官们所促成的结果,因为人人都想往仪鸾卫那里塞自己的亲信。 因此,当初杨善心各大卫调进来的士兵将领,也是返的返、退的退。 原来的仪鸾卫都尉宋棠倒是机警,在杨善心死后便自请回了江南卫,都尉一职便空缺了。 从宋棠走之后,朝中不知道多少官员盯着这个位置。毕竟仪鸾卫是皇上的亲兵,能与缇事厂相抗衡,这样的核心官衙,哪个不想要呢? 正因为个个朝官都想要,郑训从来没有想到这个位置会落到自己的头上,当他从永昭帝口中听到这个安排的时候,简直惊喜得说不出话来。 这个时候,他再一次明白了邵世善所说的那些话,同时也感到不争才是争这个朝臣争斗的真理。 这么重要的位置,他自然会来跟邵世善商量,看看最后将哪两个人放在这两个位置上。 “殿下,皇上给了您这两个位置,可见皇上对殿下的看重,这真是个好事。”邵世善事这样说道,内心也颇为满意。 这两个位置,一是刑部一是军中,在朝中极为重要,将来用得上的机会很多。 他倒没想到,皇上会把这两个位置给郑训,这倒耐人寻味。 看来,在太子被废之后,皇上不愿意扶持任何有可能争夺储君之位的皇子,最后这个好处就落到了最没有威胁的十皇子这里。 郑训点了点头,恭敬地说道:“祖父说的是,孙婿也深感意外。只是不知道,祖父对这两个位置有什么样的建议呢?” 郑训虽然是皇子,在邵世善这个中枢重臣面前,也不敢耍皇子威风。 为了表示对邵世善的尊敬,也为了拉近彼此的亲密关系,郑训一向以“孙婿”自居,称呼邵世善为祖父。 郑训既然这么问了,听着还是请教的语气,邵世善想了想,便说道:“刑部员外郎一职,殿下可以选取有才能的人,殿下所能信任的便是。至于仪鸾卫都尉一职……” “殿下还须慎重考虑才是。殿下心中可有合适人选?” 郑训摇摇头道:“孙婿心中并无人选,还请祖父指点。” 合适人选,他心中当然是有的,但是他既然前来请教邵世善,就有投其所好的意思,想把这个官位给邵家的人。 邵世善看了他一眼,目光流露出满意,随即道:“殿下若有合适人选,但说无妨,老夫为你参详参详。” 仪鸾卫都尉这个位置,的确是很重要,但是还没有那么重要,邵世善目前还看不上。 他看得上的,自有另外一个位置,他还无须与郑训要一个小小的都尉之职。 听着邵世善语气很亲和,郑训内心斟酌了一番,才道:“既然如此,那么孙婿就直接说了。我觉得唐可明和李元还不错,祖父觉得两个人怎么样?” 唐可明和李元这两个人都是郑训近两年才物色到的人才,他们一直暗中支持他,还是从军中上来的,郑训很信任他们。 他有心把仪鸾卫都尉给其中之一,但是给哪一个人,他还是没下定主意。 郑训的这两个人,邵世善当然知道。 事实上,这两个人还是他暗中推到郑训身边的,毕竟郑训一个毫无势力、才能不显的皇子,凭什么让别人追随呢?郑训能够网罗到贤才的可能实在太小了。 这两个人还是受邵世善之命去到投靠郑训的,与其说他们是郑训的人,不如说是邵世善的人。 于是,邵世善故作沉吟,好一会儿才道:“唐可明这个人还不错,比李元更适合。” 郑训当即说道:“祖父说的是,那么我就推荐唐可明就任仪鸾卫都尉了。如果祖父还有什么别的吩咐,请及时告诉孙婿,孙婿一定会努力办成的。” 邵世善微笑点头道:“如此,就先谢谢殿下了。若是老夫有什么要求的话,一定会跟殿下说的。对了,现在真儿怎样了?” 他问起了孙女邵真,并不是因为他有多么宠爱这个孙女儿,而是因为这个孙女儿是他与郑训之间的联系。 他与皇族的联系越来越密切,就是因为他将孙女儿嫁给了一个皇子。 同样地,郑训也不见得多爱邵真,但是邵真是他与邵家唯一的联系,不管怎么样,他都会供着邵真的。 于是,他微笑着回道:“劳祖父挂心了,真儿现在一切都好。她现在已经怀有身孕了,所以就不能经常来府中走动了,还请祖父多多体谅。” 提到了邵真,他眉眼都舒展开来了,眼中明显看得出柔和牵挂来,至于邵世善是不是看到了,又信不信这种柔和牵挂,那就另说了。 此刻的邵世善没有在意郑训的小心思,郑训的到来,让他心中一直藏着的事动了动。 京郊农庄那里既然确定了汪印夫人在,那么事情就可以缓一缓了。现在当务之急,反而是另外一个事情。 第一千零八十四章风起(五更酬谢) 邵世善心中所着急的事情,自然不会对郑训说出来,除非郑训能够被册立为太子、还能够登基为帝,不然,那些话郑训还没有资格听。 皇子,又如何? 永昭帝最不缺的便是皇子,更不缺没有势力的皇子! 如今宫中最为年幼的是纯妃所出的二十一皇子,除了夭折的那些皇子,如今永昭帝的皇子还有十五人,皇子实在太多太多了! 郑训因为养在韦皇后的膝下,在朝中还算是有名字的,朝臣叫不出名字来的皇子,还有十来人! 邵世善觉得自己对郑训的轻视极有道理,没有人会对一个需要仰仗自己的人有所重视的,不过他将这种轻视藏得极好,不让郑训察觉到一星半点。 这么多年的宦海生涯,教会了邵世善一个道理,那就是时移势易,在没有最终落幕之前,也无法断定谁就是赢家或者输家。 郑训这个皇子虽然没有势力没有才能,但是将来的事情谁能算得清楚呢?或许其就有可能笑到最后? 运道这个事情,最为虚无缥缈,就譬如当初煊赫极盛的曲家,谁能想到最后一个子弟都不能留呢? 惹了最厉害那个人的厌弃,也该曲家有这样的下场!——他绝不能重蹈曲家之辙,绝不能任由邵家莫名其妙地没了! 不能惹皇上的厌弃,自身也要足够的强大,如此,邵家才能一直不败下去…… 郑训不知道见到邵世善神色微变,不由得惴惴地问道:“祖父,可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 邵世善骤然回过神来,笑笑道:“无事,只是想到了皇上的身体。皇上的身体需要休养,你要尽量处理好自己手头上的事情,莫要让皇上费心。有空就前去寿康宫向皇上请安吧。” 现在寿康宫成了第二个紫宸殿,即便御史大夫魏酣中多次上疏反对,皇上都没有理会,可见皇上对贤妃的看重,郑训要是不蠢笨的话,自然知道应该讨好谁。 “多谢祖父提醒,孙婿知道了,孙婿会常去向父皇请安、向贤母妃请安的。”郑训点头回道,明白了邵世善所指。 说到了这些,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最后邵世善这样道:“殿下,刑部员外郎和仪鸾卫都尉这两个位置,朝中想必很多人盯着,为免生变,殿下还是立刻去请皇上下令为宜。” 仪鸾卫都尉定下来之后,那么仪鸾卫另外一个位置也该定下来了,这才是他最为在意的事情。 ~~~~~~~~~~~~~~~~~~~ 汪印忍不住再一次去见了叶绥,同样是星夜而去,避开了所有人的耳目,悄悄出现在京郊汪府农庄。 他到来的时候,叶绥同样没有入睡。——这一次不是因为思念所致,而是在想着邵家农庄那些佃农的病情症状。 乍见到汪印的时候,她眨了眨眼,随即便微笑着扑进了她的怀中。 惊愕自然还是有的,却没有上次那么剧烈了,然而欢喜却比上一次更甚,在她开口说话之前,笑意已经布满了全身,从她的动作、从她的眉眼中透露出来。 这一次,两个人没有像上次那样沉默相拥,也没有迫不及待地传达彼此的思念和热情,而是彼此目光缠绵了一会,汪印便开口问道:“阿宁,邵家农庄那里的情况怎么样了?” “佃农们都已经好了,我和朱太医已经确定邵家佃农的症状和当初靖平县的一样,当是靖平县那些药稍作改换而成。”叶绥这样答道。 病症和原因她是知道了,但是邵家农庄怎么会有这样的药、这当中是怎样与靖平县那里有所联系的等等,这些庆伯他们还在查探之中。 半令现在问起邵家农庄的情况,那就是庆伯他们还没有汇报,也就是暂时无所得。 汪印伸手抱着她,然后说道:“好,本座知道了。本座也会让人前去雁西道查探,看看大雍朝那边是否有什么消息。你在京郊农庄的事情,应当传到宫中了,接下来贤妃她们会消停一些了。” 阿宁已经现身让那么多人都见到了,贤妃和韦皇后他们已经确认了她就在农庄之中,那么她们就会什么都不做,只会静静等待。 这个等待,想必会持续两个月以上,她们得等待阿宁的身子出现异常,然后才好针对本座。 只是不知道,贤妃她们如此在意这个事情,只是为了见她本座的尊严呢还是另有安排。不管她们有什么样的安排,本座都不会让她们如愿。 只是,本座也得等这两个月,阿宁还得在农庄这里待着…… “半令,农庄的佃农身体已经好起来了,农庄想必就会恢复平静,但是王白说前来农庄刺探的人反而越来越多了,这并不平静。你觉得这是贤妃她们所指使吗?”叶绥问道,心中有疑惑不解。 正如半令所说,既然确定了她在这里,那么贤妃她们应该静静等待才是,怎么会多了人前来刺探呢?这些人是谁派来的? 可惜的是,就连王白也没能抓到在暗中刺探的人,这就越发不寻常了。 王白和庆伯的武功,在朝中数一数二了,那就说明这前来刺探消息的人武功也是数一数二的,而且数量还不少! 汪印面色微变,将叶绥抱得紧了些:“本座已经接到王白的禀告了。你放心,本座会在这里守着几天,本座会将那些前来刺探消息的人抓住!” 他就是接到了王白的禀告,所以才连夜前来,想在这里守着叶绥。 反正他很多时候都在府中不出,几天没有出现在朝中也是平常,他倒要看一看,胆敢前来刺探消息的人是谁! 叶绥倚靠在汪印怀里,心轻颤了一下,不知是因为欢喜还是担心,好一会儿才问道:“半令,你要在这里几天?万一朝中有事……” 她自然也想在汪印身边,有他在的话,她就会很安心,但是朝中的情况,他们不得不考虑,若是有了突发的事情,半令在这里的事情是不是会暴露了? 汪印还没有来得及说话,便听见门被敲了敲,随即唐玉焦急地禀道:“厂公,裘恩连夜送来了消息!” 第一千零八十五章消息 唐玉没有跟着汪印一起来京郊农庄这里,现在他送来了裘恩的消息,那就说明裘恩的消息紧急到让他必须连夜赶来禀告。 什么消息这么着急? 汪印叶绥彼此对视了一眼,然后汪印扬声说道:“进来!” 这个消息既然如此紧急,他也想让阿宁知道这是什么。 裘恩送出来的紧急消息,只有几句话:皇上明日有召,有关仪鸾卫大将军。 皇上明日有召,难怪唐玉会连夜将消息送过来。因为他出发之前已经交代了唐玉,道若无意外,他会在京郊农庄这里待留几天。 明月皇上有召,那么他就必须得返回府中了。 至于仪鸾卫大将军……这一点想必在所有朝臣看来都是极为重要的事情,但是汪印这里,恰恰不是。 之所以不重要,是因为这个重要在几个月前就已经体现了,他所能做的事情,早几个月前就已经做了,当中还有阿宁的努力,现在只不过是验收成果的时候了。 叶绥听罢了这个消息,心中略微舒了一口气:“这么说,仪鸾卫大将军人选即将定下了,就是宋定边?” 这个消息,的确是紧急,却不是什么坏消息。 自从杨善心被夺职之后,仪鸾卫大将军这个位置就被虎视眈眈,叶绥相信除了他们之外,也有很多人在谋算着这个位置。 她之前去见了顾清辉,借用顾清辉之口向顾名璘表示宋定边并不适合江南卫,而是适合成为仪鸾卫大将军。 随后顾名璘来见了半令,他们之间具体说了些什么,之后顾名璘又是怎么做的,叶绥并不是很清楚。 现在裘恩说到了仪鸾卫大将军,应该是这个事情就已经有了结果。 这个结果,是不是她所期许的那样? 汪印点点头,道:“应该就是宋定边了,顾名璘的本事毋庸置疑。” 顾名璘现在已经是门下侍中,是中枢重臣之一。其本身的能力自然就不用多说了,并且他与雁西卫大将军穆太澄私交甚笃,与中书令裴鼎臣也是患难之交,有这样的关系势力,想来他要推宋定边至仪鸾卫大将军这个位置,应该不难。 汪印更为在意的,是皇上明日的召见。皇上为什么会召见他?还是商量仪鸾卫大将军人选? 当初是杨善心之所以能够成为仪鸾卫大将军,那是因为他的推荐。 只不过,当时杨善心还没有显露出争权的野心,又或者人都是善变的,很少有人能够抵挡得住权力的诱惑,所以后来种种事情也难以预料。 汪印觉得自己当初是看走眼了的。现在皇上有召,难道是会继续听取他的意见吗? 不管怎么说,唐玉既然将消息送来了这里,为了明天能够及时进宫,他必须得离开了。 原本他是真的想在京郊农庄这里留几天的…… 沉吟片刻,汪印便定下了主意:“阿宁,我得返回府中了。明日我会让年伯来一趟。那些暗中窥探的人,有他们在,你不用担心。” 庆伯和王白他们没能抓住那些前来窥探的人,如今他又不能留在这里,那就只能劳烦年伯来一趟了。 叶绥摇摇头,却不赞成这个安排:“半令,那些人只是前来窥探而已,目前并没有多余的举动,庆伯和王白他们还能应付得过来,你不用让年伯来这里,他还是守着缇事厂大牢更为重要。” 年伯一直在缇事厂大牢里不出,这些年他出缇事厂大牢的次数,在叶绥的印象中就只有两次而已。 一是当年半令受了伤,当时在趋云峰养伤,年伯为了保护汪印,便离开大牢守在了趋云峰; 另一次,则是封伯过世的时候,年伯前来悼念封伯,还陪着半令去了杨善心府中…… 在叶绥看来,年伯出了缇事厂大牢都是不得不出的理由,现在为了她,还要离开京兆来到京郊,这实在大材小用了。 想来半令心急则乱,才想到了让年伯前来。 她倚靠在他身侧,将头放在他肩膀上,宽慰着他:“半令,我在这里都好。那些人既然只是窥探,也就是说没有把握做别的什么,你不用担心。” 汪印伸手揽着她,半眯着眼在思索着,一时没有说话。 阿宁说得没有错,缇事厂的确很重要,大牢里没有年伯不行;但是阿宁对他来说更是无比重要,现在明知出现了状况却没有应对,这绝对不行! 而且,他现在还不清楚那些窥探的人是谁派来的,是想知道阿宁的身体状况呢,还是想探知别的什么? 没有弄明白这些之前,没有确保阿宁绝对无恙之前,他实在心绪难安。 他侧过头,定定看着叶绥,想开口让她跟着他回到府中,但是话到嘴边,还是说不出来。 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也会有这样踌躇不定的时候。 阿宁已经在京郊农庄这里露面了,那些人已经知道阿宁在这里了,就算阿宁跟着他回到府中也不会有人知道吧? 可是,他心中还有一个声音在反对:不是的,就算是露面了,接下来还是有很多事情要做,况且还有人在暗中窥探。 阿宁继续留在农庄这里,才是最合理的做法…… 他合上了眼,再睁开的时候,眼中已经满是坚定:“阿宁,我会往这里增派缇骑,我会让叶向愚带着西山营士兵尽快来到这里。” 年伯不能离开缇事厂,幸好他还有那么多缇骑,还有叶向愚和西山营! 本来,他也计划着让叶向愚带着西山营士兵而来的,不过那是在之后的计划中,现在既然有人在窥探,那么就将事情提前一点好了。 有那么多缇骑、还有西山营士兵,本座倒要看看谁还敢前来窥探! “……好,我等着他们来。”叶绥喃喃道,往汪印那里靠得更紧了一些。 汪印握着她的肩膀,将她转过身来,然后将唇叠在她唇间…… 良久良久,他才松开嘴巴,喘息的说道:“阿宁,我先回去了,你不用担心,我都会安排好的……” 这个时候,他竟然有一种荒唐的想法,那就是希望时间能够迅速流逝,瞬间就去到两个月之后,那么一切事情都可以安排和结束,阿宁就能回到他身边了。 第一千零八十六章争夺 第二天一早,永昭帝果然召见了汪印,汪印进宫之后便直去了紫宸殿。 他进入紫宸殿之后,才发现殿中除了永昭帝和内侍宫女之外,还有裴鼎臣、顾名璘和邵世善三人。 中枢三省的主官都已经在这里了,原来皇上是同时召见,难怪皇上这一次不是在寿康宫而是在紫宸殿。 想来皇上还没有糊涂到底,不会在一个嫔妃的宫殿之中讨论这种军国大事。 邵世善见到汪印之后,脸色没有什么变化,心中却大惊:汪印怎么也来了?仪鸾卫的事情,皇上难道要听取汪印的意见? 就连裴鼎臣也有些意外,顾名璘……这个人精眼中自然流露出一丝疑惑来。 永昭帝看了看众人,然后开口说道:“朕召诸位爱卿前来,是为了商讨仪鸾卫大将军的人选。朕想听听你们有什么想法。” 此番到来是商量仪鸾卫人选,这几个人其实都提前听到风声了,因而心中都有数,大家脸上颇有些波澜不惊的意思。 最先开口说话的,自然是邵世善。他是尚书左仆射,吏部就是他下辖的。吏部就是负责官员之间的选拔调动考核等情况,现在重新选任仪鸾卫大将军,正是他下辖官衙的职责之一。 于是,他这样说道:“皇上,吏部呈上了几个人选,都是各卫的副将,都有资格擢升为大将军。” 接着,他把这几个名字说了出来。其实,符合条件的人也不多,总共有三个人,其一就是汪印所知道的宋定边,另外两人则是关内卫副将徐齐年与河东卫副将吕藏。 在这三个人之中,宋定边是顾名璘和汪印属意的人选,而吕藏则是邵世善的人。 邵世善先前之所以看不上郑训手中那个仪鸾卫都尉的位置,那是因为他看中的另外一个位置,那就是仪鸾卫大将军之位 仪鸾卫是皇上的亲兵,所统领的也都是权贵子弟,这是一股多么庞大的势力,自然就不用多说了。 并且,现在京兆朝中唯一能与缇事厂抗衡的,就只有仪鸾卫了。 这么庞大的势力、这么重要的位置,如今空了出来,简直是千载难逢,邵世善对此势在必得。 很久之前,早在杨善心刚刚被夺职的时候,他就已经授意吏部的官员去办事了,将吕藏的名字作为重点推荐的官员。最后果然如愿,吏部所选出的三个人,其中之一就是吕藏。 作为尚书左仆射,邵世善当然早就看过了吏部呈上来的人选,也看了这些人选的相关资料,并且针对每一个人的情况做了相应的准备。 宋定边近年来风头极盛,是个一飞冲天的人物。一个人擢升得这么快,除了立下巨大的军功之外,背后的势力同样必不可少。 不然,立下的军功根本就到不了吏部。——对于宋定边这个人,邵世善当然也去深入查探过。 奇怪的是,什么都查不出来。这只能说明了两点,宋定边要么是背后没有关系,要么就是这个关系深到连他都查不出来。 宋定边本事很厉害,在军中也颇有名望,但是有一个问题,就是太年轻了。 这么年轻的大将军绝对难以服众,就算是皇上最后选定了这个人,邵世善也觉得有理由提出反对。 而徐齐年则是年纪偏大了,作为一个军中将领来说,年纪大没有什么优势,这同样是一个缺点。 这三个人选,各方面实力都相差不大,也各有优缺点,在背后关系也拼不了情况下,有时候年龄反而成为最大的考虑。 邵世善很有信心:当皇上看到这份名单的时候,最后会向吕藏倾斜。 这三个人选,永昭帝同样也看过了,也暗自比较了一番,在他看来,这三个将领都可以成为仪鸾卫大将军。问题的关键,在于哪一个更加合适。 仪鸾卫是他的亲兵,以后也会继续有大用,大将军的的人选要更加慎重才是。 永昭帝看向了汪印,这样问道:“以你看,这三个人之中哪个武功最高强?必要的时候,你可以跟他们比试一番。” 他之所以召见汪印,就是想知道这三个将领哪个武功最高,并不是要他推荐仪鸾卫大将军的人选。 不管是明面上还是暗地里,仪鸾卫都是他必须要重用的人,必要的时候还可以充当护卫,所以武功高强这是首先要考虑的问题。 汪印心中了然:难怪皇上会召他进宫、与三位中枢重臣来商议这个问题,原来是想把他当成磨刀石。 想用他来试出这三个人选的实力,或者用他来磨练这三个人选的实力。 想明白这点之后,汪印心中更加笃定,便回道:“皇上,只要是他们三个来到京兆,臣很愿意与他们一较高下。 缇事厂过去曾收集过这几个人的资料,臣对他们练兵用兵的情况也颇为熟悉。不知道皇上对此可有兴趣?” “速速道来!”永昭帝立刻说道,当然很想知道这三个人的用兵情况。 汪印微微弯腰,恭敬道:“皇上,臣以为宋定边较为出众,从其在山东卫剿匪的情况看来,这个人善于用兵,而且赏罚分明,的确是将帅之才。” “徐齐年不年轻了,是很好的副手人选,善于听令和执行,但是臣看他过去的经历,所做的贡献皆在粮草保障这一块,欠缺实战的经验。” “至于吕藏……此人严厉治军,而且越来越严,这并非不好,而是尺度要小心把握,免得引起士兵不满。 ” 他将这三个人的优劣一一点评出来,这是他心中真实的想法,就算没有之前与顾名璘商量的事,他也认为宋定边在用领兵用兵这些方面的能力比另外两个人要强。 至于年龄……在他看来从来就不是问题。 第一千零八十七章着急了 听到汪印这么说,殿中另外的人都朝他看了一眼,心中想法各异。 顾名璘就不用多说了,裴鼎臣和邵世善觉得奇怪:汪印这么说,明显是属意宋定边就任仪鸾卫大将军! 邵世善想说些什么,但脑中一转,马上就止住了出言的打算。——他想起了皇上对汪印的态度。 皇上对汪印如此忌惮,怎么可能会选择汪印属意的人选? 汪印所推荐的人,皇上肯定是不会用!并且还有杨善心这个例子在前,皇上就更加不信任汪印了。 他不用多费唇舌的去反对诋毁,什么都不用做,只需静待结果就行了。 说起来,汪印这番话语倒是帮了他一把,这是好事啊! 于是他打定主意,什么都不说。 除此之外,他自认为对皇上还算了解,心中其实很笃定:那就是皇上不会选择宋定边这么年轻的人来当大将军。 年轻人很容易犯错,况且还是汪印所欣赏的年轻人,那就更加不可能了。 顾名璘没有说话,就算宋定边是他暗中选定的人,他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说什么支持宋定边的人,反而是裴鼎臣说话了。 裴鼎臣这样说道:“皇上,臣也知道宋定边这个年轻的将领,其山东卫剿匪的时候立下了很大的军功,在军中也颇有威望。臣觉得,年轻将领还有很多可塑的地方,想必他也会十分感激皇上的知遇之恩。” 这些话乍听来不觉得有什么,但是仔细一想却意味深长。 永昭帝自然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也恰恰说到了他心里面。 年轻有可塑性,那就代表着,他背后的关系其实十分简单,是可以信任的人,是有可能培养成为纯臣的将领。 倘若一个在如此年轻的将领成为大将军,必定会受到非议,如果作为帝王能够力排众议坚决用这个年轻人,那么年轻人对帝王会有怎样的感情? 宋定边自然会对他忠心耿耿,会为他肝脑涂地。 仪鸾卫用人最重要的是什么?除了武功高强会练兵用兵之外,最重要的就是这一份忠心! 永昭帝现在最想要的,就是有一个能够极为信任的人,特别是仪鸾卫大将军,绝对不能再一次出现杨善心这样的事情。 新任的仪鸾卫大将军,将来仍旧是要监察南库的,绝对不能再出现任何隐瞒的事情。 他要仪鸾卫完完全全掌握在自己手中,要仪鸾卫大将军绝对为自己所用! 听到裴鼎臣这么说,邵世善脸色才微微变了变,他不明白一向忠厚老实的裴鼎臣为何会突然说这样的话,他也来不及揣测其用意,心中只有种如临大敌的感觉。 ——他很清楚,裴鼎臣这些话必定说到皇上心窝子里面去了。 经过了太子和杨善心的事情,皇上现在对任何人都保持着极高的戒心,最需要、最想要的就是能够完全相信的人。 忠心固然很重要,但是得到皇上的信任同样十分重要。 一旦皇上认为宋定边是可信的,是可以培养成为纯臣的,那么问题就大了,就绝对不是汪印欣赏推荐与否的问题了。 于是他终于按捺不住,这样子说道:“皇上,臣觉得宋定边还是太年轻了,这么年轻的人就任大将军,恐怕难以服众,反而会让仪鸾卫出现什么问题,现在仪鸾卫经过了先前一番动荡,最需要的便是稳定军心。臣觉得吕藏不管是从年纪还是从才能来说,都比宋定边更为合适。” 这个时候,他也不管其他人是怎么想的,直接将心中的人选说了出来。 听到他说到了吕藏,汪印微微挑了挑眉,淡淡朝他看了一眼。 邵世善有些着急了,吕藏竟然是他的人,或者说,吕藏是韦皇后一系的人。 不过,无论吕藏是谁的人,他都觉得吕藏不适合就任仪鸾卫大将军。 从吕藏近几年的练兵情况看来,他对待士兵极为严苛,稍有忤逆他意思的士兵、或者达不到他要求的士兵,就会被严刑处罚,这绝不是从严治兵,而是吕藏暴虐。 这样的人,时间久了,必定会逼得底下的士兵将领反抗,这种反抗也不会是小打小闹,最起码都是哗变。 他倘若在仪鸾卫这个位置上,会把仪鸾卫变成怎样的存在?汪印难以猜测,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其所带来的灾难绝对比杨善心更甚,效果也更为严重。 他神色依旧淡漠,没有显露半点心绪,心中却早已经决定:定会不遗余力阻止吕藏就任仪鸾卫大将军! 幸好,定下人选也不在这一时半刻。 皇上虽然召他们这些大臣前来商议,但是真正能够决定人选的,就只有皇上自己而已。皇上属意谁,他们现在也不知道。 不过,事在人为,即便定下人选是皇上能够决定的,他们能够做的事情也很多。说到底,真正定下人选的,而是无数细节所推动的结果,皇上只是最后总结那个人。 仪鸾卫大将军之争,经过这一次商讨,落在了宋定边和吕藏之间。——徐齐年已经被永昭帝否决了。 永昭帝所需要的,不是一个副手,而是一个能够带领仪鸾卫、壮大仪鸾卫的人,徐齐年显然不合适。 皇上这番是想听听大臣们的意见,最后定下大将军的人选,仍须继续考虑。 倘若这个时候,两位备选大将军若出了点什么事情…… 汪印和邵世善都是这样想的,心中瞬即浮现了无数个办法,不管是哪一个都能够影响皇上最后的决定。 邵世善在朝中经营多年,又有韦皇后、贤妃的支持,所能得到的消息当然很多,办法当然也就很多。 至于汪印…… 缇事厂缇骑就是专门刺人阴私的!消息和办法还能少吗? 果然,没过几天,两份不同的卷宗被送到了永昭帝面前,分别是与宋定边、吕藏有关的,自然都不是什么好事。 第一千零八十八章定下 这两份卷宗都是永昭帝让韩珠节领着皇家暗卫去查的,是有关宋定边和吕藏两个人的经历和背景,他们过往的痕迹和背后关系,都已经查探出来了。 至于韩珠节是怎样得到这两份卷宗的、又是谁给韩珠节人提供了相关的消息,永昭帝一概不知。 此刻他翻看着这两份卷宗,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皇家暗卫调查得极为深入细致,这两份卷宗自然有永昭帝所不愿意看到的信息。 比如宋定边的军功之所以那么快传到吏部,自然是有人从中打点,这个人竟然是早已经致仕的前刑部尚书韩伯庄。 韩伯庄总是一副憨态笑面的样子,与任何人都交好,也最会做和稀泥这样的事情,但这也正是其厉害此处。 他结交朝臣无数,他为宋定边打点军功是为了他自己呢?还是受人所托?现在皇家暗卫还没有查出来,但是可以的是,宋定边已经入了某些人的眼睛。 这倒无可厚非,一个年轻又立下巨大军功的将领,并且还善于练兵用兵,自然会让人起了提携网罗之心。 或许正是许多人都想将宋定边纳为己用,如同往一把火上不断添柴一样,宋定边才有如今的声名。 这是宋定边的本事,也是他的运道。 至于吕藏…… 皇家暗卫查探到其与许多大臣都有所往来,并且早在杨善心被罢职的时候,就有人往吏部打了招呼,特意提到了吕藏这个人,所以最后吕藏才成为备选的三个人之一。 能够入围,最后的名单自然也少不了当中人暗中打点。 这种情况,跟宋定边的情况一样。说句不恰当的比喻,朝堂就是一个巨大的蜘蛛网,人与人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丝毫不连的人,也不可能出现在朝堂中。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这个道理,永昭帝懂,也不是特别在意宋定边与吕藏这些关系。 让永昭帝沉下脸色的,是吕藏在河东卫所做的种种事情。 河东卫大将军裴静年纪老迈,向来是不理事的,所以真正练兵用兵的人就是吕藏。 吕藏练兵很严,河东卫士兵将领每天训练的时间非常多,凡是在吕藏手下训练过的人,都是疲惫不堪。 并且,吕藏的要求非常高,高到一种基本没有任何士兵将领能够达到的程度,没有达到他要求的士兵将领都要受罚。 据韩珠节调查所得,在河东卫有一条巨大的鞭子,鞭子上缠绕着荆棘倒刺,这是用来惩罚那些没有达到目标的士兵将领。可以这么说,河东卫七成以上的士兵将领都被这条巨大的鞭子抽打过。 河东卫士兵将领不仅要受这样的鞭刑,还不时会出现人命,有不少士兵是被吕藏活活打死的。 韩珠节的描述,让永昭帝触目惊心。 他作为帝王,也曾经随军出征过,自然明白从严治兵是必须的,但是吕藏这样的练兵方式,跟从严治兵却是两码事。 从吕藏对河东卫士兵所做的事情看来,吕藏有一种极致的控制欲以及强迫症,还到了一种异常严苛的地步。 能够入选仪鸾卫的都是权贵子弟,他们不是不可以吃苦,但他们绝对忍受不了吕藏这种惩罚式的练兵方式,他们肯定会反抗,仪鸾卫一定会产生动荡。 先前汪印说过,吕藏这种行为,很难把握当中的度,的确没有错。 邵世善说,仪鸾卫现在最需要的就是稳定军心,这也没有错。 仪鸾卫已经经历过一次动荡了,绝对不能引起再次动荡了,他不想仪鸾卫士兵因为莫须有的严苛而有所折损。 他凝神看了看这两份卷宗,心中渐渐有了主意。 ~~~~~ 当永昭帝任命宋定边为仪鸾卫大将军的旨意传出来之后,邵世善在震惊之余又愤恨不已。 他已经给宋定边罗列了那么多诋毁,并且送到皇上面前,为什么皇上还会选宋定边为仪鸾卫大将军呢?他怎么都想不明白! “贤妃娘娘那里怎么回话?”邵世善压着心中的震怒,这样问管家。 如今皇上宿在寿康宫的时间那么多,贤妃是皇上最为信任的人,很多时候贤妃也能够影响皇上的决定,所以定下吕藏之后,他就已经跟贤妃通过消息了,请求贤妃相助。 贤妃已经保证过,一定会在皇上面前为吕藏美言,会极力促成此事。 毕竟,吕藏若是能够成为仪鸾卫大将军,那么仪鸾卫就在他们的掌控之中,这对他和贤妃来说都是一件好事,所以他从来没有怀疑贤妃对此事的用心。 毕竟,利益才是最大的驱动力。 可是,最后竟然是这样的结果! 他这边该做的事情都做了,那份卷宗已经送到皇上跟前了,他不得不怀疑贤妃那边是不是出了纰漏。 “回老太爷,贤妃娘娘派人送来了消息,说是已经在皇上面前说了此事,但是皇上觉得吕藏暴虐,对士兵将领过于严苛,所以并不适合作为仪鸾卫大将军,怕仪鸾卫会出事……” 管家语气顿了顿,还是鼓起勇气说出了这么一句话:“贤妃娘娘还说,吕藏此人不适合继续在军中了,还考虑将吕藏河东卫副将军的位置给夺了。” 吕藏不仅没能成为仪鸾卫大将军,连河东卫副将军的位置也会失去? 邵世善顿觉眼前一片乌云,他为了推吕藏上位,花费了多少心思和资源,现在竟然会一场空?! 这个结果,他实在难以接受。可是他不能接受又怎样呢?永昭帝的旨意已经下了,宋定边就任仪鸾卫大将军已成定局! 很快,吏部的任命便送到了山东卫,随即宋定边便前来京兆领命,他来到京兆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秘密拜访一个人。 第一千零八十九章宋定边 宋定边秘密前去拜访的人,自然就是一直暗中提携他的顾名璘。 他顺利甩开了所有人盯梢的人,然后潜入了顾家,来到了顾名璘前面。 一见到顾名璘,他便弯下腰身,恭敬地说道:“小子见过顾大人。” 他在顾名璘面前,一直都是自称“小子”的。他最初遇到顾名璘的时候,是十一二岁的年纪,却已经经历过世间种种磨难,三餐不定居处无屋,小小年纪便要颠沛流离。 或许他前十来年的磨难,都是在积聚一次运气,一次可以改变命运的运气。 遇到顾名璘,就是他的运气。是顾名璘给了他充足的食物和稳定的居所,是顾名璘教会他认字,也是顾名璘教会他练武。 顾名璘让他活得像个人,而不是一条四处逃窜的狗。 为此,他会一直记得顾名璘的好,会永远尊敬顾名璘。他所受到的,不是来自顾名璘的恩惠,而是再生再造之德,这是他天大的运气。 因为他在练武上有天赋,在这方面比任何同龄人乃至年长的人都出色,所以后来他从了军,在顾名璘的帮助下,用了十年的时间,从一个无名小卒成为了山东卫副将军。 他从来不觉得顾名璘是为了利用他,他有什么让顾名璘可图的?即便现在他已经成为了仪鸾卫大将军,但顾名璘乃中枢重臣之一的门下侍中,顾家一门皆名士豪杰,又哪里需要用得上他? 如果能为顾家所用,那也是好的,能报一两丝顾名璘再生之德…… 见到顾名璘,宋定边难掩心中激动,在军中已经修炼至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此刻胸膛剧烈起伏着,眼眶也变得有些红,眼神中的孺慕尊敬根本掩饰不住。 顾名璘抚须而笑,大笑道:“老夫一切都好,如今见到你,知道你也一切都好,老夫实在宽慰。都好,都好,哈哈。” 他打量着宋定边,不住地点点头。 他和宋定边已经数年没有见过面,如今见到了,发现眼前这个年轻的将领和记忆中的人有着很大的差别。 宋定边二十有八,这个年纪单看的话说不上多么年轻,但是他现在已经是三品大将军,从这一方面来说,就是一个年轻、异常年轻的将领了。 就连当年权势最盛的汪印,就任雁西卫大将军的时候已经三十多岁了,宋定边与之相比,实在是年轻太多了。 顾名璘也从没有想过,当年因一念之慈而捡回府中的小孩儿,竟然会有这么大的造化。 说不定,以后顾家是要仰仗他了。 不管怎么说,看着宋定边这一路走来,看着他越走越顺、越走越远,顾名璘心中极为高兴。 这让他相信,慈念是会有回报的,他当年小小的举动,不仅为顾家寻到了一个仰仗靠山,也为朝廷发掘了一个栋梁之处,这实在太好了! 宋定边眼中仍有激动,声音都高了不少:“小子能够来成为仪鸾卫大将军,还是多得顾大人。小子在此谢过大人了!” 顾名璘摇摇头,这样说道:“你能成为仪鸾卫大将军,凭借的是自己的军功和才能,老夫只是扶了一把。说起来,这一扶也算不得是老夫之功,乃是缇事厂汪督主的功劳。” “缇事厂汪督主?”宋定边收敛心神,疑惑地问道。 他被任命为仪鸾卫大将军,有缇事厂汪督主的功劳?仪鸾卫与缇事厂不是不和的吗?顾大人为何会这样说? “没错。原本老夫是打算让你就任江南卫大将军的,是汪督主觉得你更加适合成为仪鸾卫大将军……”顾名璘这样说道。 他没有作什么隐瞒,将他之前与汪印所商量的那些话说了出来,也说了在紫宸殿中汪印是如何评价他的,末了说道:“这便是事情的经过了,你说汪督主是不是有功?” 还有一事,顾名璘没有说出来,那就是宋定边与吕藏之争,最后皇上选择了宋定边,其中必有汪印的推动。 但是这个事情他没有根据,就不用多说了。 不待宋定边回应,他又再说道:“你说得没有错,仪鸾卫与缇事厂的确不和,不过那是在之前,是在杨善心所统领下的仪鸾卫。你须得知道,皇上设立仪鸾卫的初衷,是想仪鸾卫与缇事厂相辅相成,而不是想它们敌对不和。” 见到宋定边在认真倾听,顾名璘叹息了一声,道:“仪鸾卫是皇上的亲兵,在军中异常重要。如今你已经是仪鸾卫大将军了,接下来该怎么做,你自己看情况。但是老夫想你知道一点……” “很多事情,不要道听途说,自己去经历去感受,人情如此,朝局也是如此。老夫固然希望你仕途顺畅,但是大将军有大将军的职责,老夫希望你不仅要保护皇上,还能保护国朝,士兵不是用来刺探的工具,而是用来守护国朝百姓的利器,你明白吗?” 顾名璘不禁有些心潮起伏,他说这一番语重深长的话语,就是不想宋定边最后会沦为争权夺利的工具好。 宋定边是他看着长大的人,其受了这么大的磨难,也受了旁人所不能及的辉耀,必须是为了保家卫国,必须得志在天下。 工具、棋子?那就不是宋定边了。 第一千零九十章栋梁 宋定边前去紫宸殿面圣的时候,总会想起顾名璘的话。 顾大人跟他说,很多事情不要道听途说,要自己去感受去经历,人情如此,朝局也如此。 这些话,是顾大人为缇事厂和汪督主而说,宋定边便知道仪鸾卫和缇事厂的关系、汪督主其人等等,并不能听信旁人描述,而是他自己要亲眼看亲耳听,再根据具体情况来行事。 因此,在感谢皇恩之后,宋定边对永昭帝这样说道:“皇上,臣会尽快熟悉仪鸾卫的情况,必定为皇上鞠躬尽瘁、肝脑涂地!皇上,臣打算先去拜访汪督主。” 听到宋定边这么说,永昭帝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随即问道:“你说……要去拜访汪印?” 这是为何? 汪印作为朝中最特殊的存在,朝中从来没有哪个大臣将领敢主动去拜访他,宋定边刚刚就任仪鸾卫大将军,就提出要去拜访汪印,这是什么原因? 想到汪印对宋定边的欣赏推荐,永昭帝不禁想这宋定边莫不是与汪印有什么密切联系吧? 不对,就算宋定边与汪印有什么密切联系,也不会在他面前这么大刺刺的说出来。 宋定边这么说这么做,到底在想些什么? 宋定边恭敬地说道:“皇上,臣以为仪鸾卫和缇事厂都是皇上所设,彼此应该合作无间、互通有无,这样才能更好为皇上办事,所以臣想去拜见汪督主。” 永昭帝听了,不禁上下打量着宋定边,内心感到十分惊奇:原来竟然是这个原因。 仪鸾卫与缇事厂两者应该合作无间同心办事,宋定边是这么认为的? 不得不说,宋定边这句话说到了永昭帝心里面了。 他当初仪鸾卫的初衷,就是想让仪鸾卫与缇事厂相辅相成,两者是他的左臂右膀,让他所想要知道的事情更加清楚,想要办的事情也更加完善。 可是后来杨善心与汪印背道而驰,也令得仪鸾卫与缇事厂之间成为了一种隐隐敌对的关系。 永昭帝抚着胡子点点头,枯瘦的脸上出现了一些笑容,脸上的法令纹异常的深刻,应允道:“甚好甚好,你且去吧。” 说起来,这还是第一次有臣子在他面前主动提出要去拜访汪印,宋定边这个人真是有意思。 汪府门房宁安接到拜帖的时候,心中也大为吃惊。 作为汪府的门房,他的消息比朝中许多大臣都要灵通,不过作为汪府的门房,他也是最为空闲的,因为胆敢往汪府递帖子的人基本没有。 在厂公娶了夫人之后,也就是和夫人有深厚情义的人会送来拜帖,朝中的大臣们明面上依然不敢与厂公有任何交往,基本是不会有人往汪府送来拜帖。 但是新任的仪鸾卫宋将军,竟然主动往府中投了拜帖,这可是宁安过去从来没有接过的拜帖。 宁安立刻把这个拜帖送到了汪印跟前。汪印接过了这一封拜帖,打开看着上面简单的言辞,神色没有起伏变化,仍是往常的冷漠。 他没有去想宋定边为何会送来这张拜帖,只是吩咐利宁安道:“接下这个拜帖吧,到时请宋将军来见本座。” 宋定边敢这么光明正大的来,自然是有其原因,正好,他也想见一见宋定边。 如此,就接下这个拜帖吧。 三天之后,在汪府的前堂,汪印见到了宋定边。 虽然汪印对宋定边的情况十分熟悉,也曾见过其画像,但这还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宋定边,少不了要打量一番。 要说的话,其实也没有什么复杂的感情,但是也不能说是十分寻常,总是有一些特别的。 他内心略有些感叹:这真是个年轻的将领!身形高大、面容坚毅,散发着蓬勃的朝气,如同正午之阳,真好。 宋定边这个年轻的将领能够入顾名璘的眼,并且也能让阿宁注意,汪印自然是多了几分在意的。 此刻亲眼见到了宋定边,见到其眼中的果敢坚毅,还有那一丝掩饰不住的清澈好奇,他忽然就明白了顾名璘和阿宁为何会对宋定边评价如此之高。 一个将领经历过十几年的磨难,从最底层开始,凭借过人的天赋和毅力,最终成为了国朝的大将军,这本身就值得让人赞赏了。 这个世间人人皆苦,宋定边就是最苦那一层的人,现在却有这样的成就,已经远远超过绝大部分的人,可想而知,其为此付出了多少努力以及血汗。 更重要的是,这个年轻的将领在面对他的时候,眼中没有闪烁畏惧,也骄傲自满,更多的反而是一种平和,此外还隐隐有种好奇。 到了大将军这个位置,还能对旁的事情感到好奇打量,并且为此做出善意的探索,这在汪印看来更为难得。 于是他从对宋定边点点头,眼光露出赞许,这样说道:“百闻不如一见,如今本座见到宋将军,才知道江山代有才人出,甚好,甚好。” 他所释放出来的友善,宋定边自然捕捉到了,这个时候他忽然想起了之前顾大人的话语。顾大人说,汪印对自己甚是欣赏…… 有关汪印种种事迹,军中绝大部分士兵将领都听说过,因为顾名璘的关系,宋定边比旁人知道得更多一些。 汪印十八岁便能带着三百士兵将皇上从敌营中救出,随即灭了大雍最为强悍的骁骑营,可以说是凭借一人之力改变了两个国朝的格局走向; 在就任雁西卫大将军期间,汪印领着士兵进入了当时被认为是死地的靖平县,解决了这一场大灾难,挽救了无数百姓的性命; 雁西卫如今成为大安朝抵挡大雍的最坚固屏障,最主要还是因为汪印的夯实…… 但凡了解过汪印在军中做了什么事,只要不是愚蠢盲目的人,都不会因为汪印宦官的身份而有所鄙夷,只会更加肃然起敬。 被这里的一个了不起的人欣赏着,实在是一件值得骄傲和高兴的事情。 于是宋定边脸上带着笑意,答道:“督主谬赞了。本将刚来京兆,想着缓和仪鸾卫和缇事厂的关系,故而冒昧来访,还请督主见谅。” 汪印再次点点头,脸上的淡漠散了一些,回道:“无妨,本座也想与宋将军结识,如此对仪鸾卫和缇事厂也好。” 宋定边主动来访和友善态度,也不会无因,想必是受了顾名璘的影响。不过这个没有关系,这也是个不错的开始。 两个人第一次见面,只说了彼此对朝局的一些看法,其实也都是寒暄面上的话语,并没有深入探讨过什么,也没有到那种程度。 这个时候,不管是汪印还是宋定边,都不知道彼此会成为至交好友,后来史书提到他们的时候,刀笔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第一千零九十一章到来 在汪印忙着应对仪鸾卫大将军人选的时候,叶绥在京郊农庄也迎接了一个人的到来。 这便是她的兄长,叶向愚。 叶向愚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而是带着京畿卫西山营士兵,丝毫不避人耳目,京郊许多农庄佃农都看到了他们。 汪印在返回京兆之后,立刻就联系了叶向愚,说了叶绥在京郊农庄所遇到的情况,第二天叶向愚便带着西山营士兵来了。 如今他成为了西山营的都尉,正带着西山营士兵在京郊一带执行任务,来到京郊农庄这里也无可指摘。 叶向愚已经蓄起了胡子,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老一些,从另一方面来看,也可以说是显得更为沉稳。 “阿宁,你详细说说,那些人在暗中窥探是怎么回事?你还要在这里呆多久呢?”叶向愚这样问道,眼中难掩忧虑。 他相信阿宁出现在京郊汪府农庄这里必定有深意,他也没有过多询问汪印的计划,但是他实在是担心自己妹妹的安危。 他虽然是领着西山营在京郊巡逻,但是也不能一直在京郊农庄这里守着,若是阿宁有什么事情…… 想到这里,他的神色颇为凝重。 叶绥想了想,尽量将情况描述得细致:“哥哥,那些人也不知道是谁派来的,府中的守卫一直没能抓住他们。那些人并不是每天会来,而是不时出现。” 之前半令来的夜里,那些人就没有出现,虽然他们不是每天都出现,但据王白所说,的确有人在暗中窥探。 这些人……怎么说呢?虽然目前还没能对叶绥造成什么伤害,依然让她颇为厌恶。 没有人喜欢被窥探,尤其是这种目的不明的窥探。 叶绥曾经想过,这些人是不是贤妃韦皇后派来查看她的身体情况? 如果不是她们派来的,还能是谁对她如此在意? “那些人只是暗中窥探,并没有别的举动?”叶向愚问道,分析着那些人的动机。 叶绥点点头,答道:“是的,只是暗中窥探,应该是查探农庄的动静和我的情况。” 顿了顿,她继续道:“哥哥,你能在这里几天呢?看有没有办法将那些人抓住。” 只有抓住那些人,才能得出更多的线索。现在哥哥带着西山营士兵来了,不知道那些人是否还会出现,若是有什么法子将他们抓住…… “我最多能留三五天,不能一直在这里。我会与缇骑商量一下,看能不能想出办法。阿宁,你莫要担心。”叶向愚这样说道。 “……”叶绥默了一瞬,然后朝叶向愚笑道:“好的,哥哥来了,我就不会担心。” 她将到了嘴边的话语收了回来,其实办法,她倒是想到一个的。 那天晚上半令离开之后,她就有了一个想法,觉得王白他们在守着那些窥探者到来,这实在太被动了。 最好的办法就是主动出击,所以她想出了一个办法,那就是以她自己为饵,设局来抓住这些窥探的人。 只不过这个办法多少有些冒险,她估摸着半令不会同意。唔,哥哥想必也不会同意。 在真正爱护她的人心中,她比抓住那些窥探者重要得多。任何一个计划都不能确保绝对万无一失,以她为诱饵就有可能会有损失,这是他们不能接受的事情。 对于叶绥自己来说,她也不愿意因自己的冒险而让爱护她的人伤心。 ——如今她身边有足够能力爱护自己的人,有了可以倚仗的底气,当初布珠巷拿匕首刺向自己的孤勇已经没有了。 她这些冒险的办法,其实是在拿刀子如戳半令他们心窝,所以这些办法到了嘴边又收了回去。 叶向愚并不知道叶绥的心绪起伏,一时之间也没能想到什么办法,只道:“阿宁,这两天我会西山营士兵在附近巡逻,我会保护你的。若是那些人有举动的话,我再来想办法。” 叶绥点点头,笑着应道:“好的,哥哥,我估摸着那些人不敢乱来,因为他们只敢在暗中窥探,也不时天天到来,这就说明了很多问题。” 庆伯和王白是没能没能抓住他们,但是他们除了暗中窥探之外,也不敢有进一步的举动,就说明了两者实力相当,目前来说她的安全不用担心。 正如叶绥所预料的那样,当叶向愚带着西山营士兵在汪府农庄的时候,那些窥探者也就消了踪影,可见他们是故意避开了叶向愚这些人。 直到叶向愚带着西山营士兵离开,那些暗中窥探的人都没有露面过。 ~~~~~~ “所以呢?你曾经想过以自己为诱饵,将那些人引出来?”汪印握着叶绥的腰,直直盯着叶绥的双眼眯了起来,给人的感觉瞬即变得十分危险。 叶绥将手叠在汪印手上,讪讪笑道:“半令,我只是想了那么一下,但很快就打消念头了,我不会拿自己安全来开玩笑,你不要生气呀。” 她往他怀里蹭了蹭,想让汪印消消气。 汪印握着她腰身的动作紧了紧,仍旧一瞬不眨地看着她:“阿宁,你要答应我,绝对不能拿自己的安全来冒险。你比任何人任何事情都要重要。” 如果他不是再次来了,听着阿宁絮絮叨叨说起了这个,他还不知道阿宁曾起过这样的念头。 若是阿宁稍有差池…… 汪印一想到这点,心神就为之一凝。 当初他在布珠巷都受不了阿宁那样对自己,现在经过了这么多事情,他对阿宁的感情越发深刻,就更加不能接受她有任何的意外。 叶绥收起了撒娇的举动,紧抱着汪印说道:“半令,我知道,我绝不会拿自己的安危来开玩笑。我真的只是动了一下念头,却没有想过会付诸实际。” 她怎么舍得让他担心? 半令此次又是夜里而来,她不愿意将时间花费在这事上面,便故意转移话题道:“半令,你说你与宋定边见面了,对他的观感如何?” 汪印的注意力当然那么容易被转移,但是他还是耐着性子回答道:“宋定边不错,仪鸾卫有他作为大将军,想必风气会为之一荡。” 说不定,仪鸾卫与缇事厂真的能够彼此合作互通有无。不过那也是颇为长远的事情,目前还不能下什么样的判定。 他的话语虽然是在说宋定边,但是心思仍旧在叶绥的安危上。 一日没能抓到那些窥探者,他便一日都不能真正放心。 就在汪印一筹莫展的时候,齐适之给他送来了一个信息。 第一千零九十二章眉目 齐适之一直在关注着贤妃那边的线索,几乎是十二个时辰监视着寿康宫的动静。 先前贤妃蛰伏不动,所以他们根本找不到任何的线索,但是自从贤妃派心腹宫女去了坤宁宫之后,寿康宫的动静便多了,齐适之他们也能查探到更多内情。 这一次,齐适之他们所送来的消息,是花费了极大气力从寿康宫一个宫女那里得到的。 那个宫女名唤鸣鹂,已经侍了寝,因此或多或少与寿康宫其它人有些龃龉,对贤妃的忠心也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玄妙,所以齐适之的手下才能得到这个消息。 这个消息只有一句话,那就是“已经在监视了,事难开展,须得宽限时日”。 当然,是不会有落款姓名的,任何具有指向性的特征都没有,就算这句话泄露出去了,也不知所指什么。 ——给他们提供这个消息的鸣鹂,就不知道其中意思。 但是齐适之不同,他是知道汪印在京郊农庄计划的,自然也知道京郊农庄那里的情况,他立刻就想到了那些在汪府农庄周围窥探的人,于是将消息送了过来。 汪印看到这个信息之后,第一时间所想的也和齐适之差不多,觉得这指的就是京郊农庄这里的情况。 看来,那些暗中窥探的人极有可能是贤妃派来的了。 贤妃虽然是深宫妃嫔,但是这个人有极大的本事能耐,其背后的势力关系,汪印直到现在也没有查出来,因而其手头上有那么厉害的窥探者,这并不意外。 这原本就是汪印之前的猜测之一,现在齐适之所送来的信息,就验证了他的猜测。 但是…… 怎么说呢,这个齐适之费尽心力所截获的消息,严格说来的话,好像丢他们并没有什么作用。 最多,也就印证了他的猜测,让他知道这些人是贤妃派来的。 那些人真的是贤妃所派来的吗?虽然贤妃是有这样的能耐本事,但是汪印在斟酌过后,总觉得有一种违和的感觉。 他既然觉得违和,那么事情就是有异了…… “阿宁,你那怎么看呢?”汪印问道,想听听叶绥的想法。 叶绥没有立刻回答,她想了又想,才说道:“半令,如果我是贤妃的话,我会静静等待两三个月,而不会多此一举派人前来窥视。这样的窥视,一来并不能确认农庄和我的情况,二来也极为耗费人力物力,贤妃这么做的原因何在呢?” 汪印点点头,道:“正是这样,这个说不通。” 从重华殿设宴开始,贤妃所做的事情明显就是针对阿宁是否有身孕的问题,在阿宁已经现身的情况下,她只需静静等待两三个月就可以了。 时间会说明一切问题。 先前他来问询问阿宁的时候,就觉得接下来会有两三个月的平静,那么他就会有足够的时间来查探邵家农庄的底细。 现在有人在窥探,而且还是武功不俗的人,所以王白他们的精力主要用在保护阿宁和追踪那些窥视者上面,对邵家农庄的查探,自然没有什么结果。 如此想来,这些窥视者,会不会是邵世善派来、声东击西的? 汪印与叶绥对视了一眼,随即两个人同时开口道:“皇上那里!”“皇上的态度!” 他们想到了一块去,那就是邵家农庄的事情是否需要禀告皇上。 在刚开始发现邵家农庄佃农情况与靖平县百姓相似时,他们一心想知道邵家农庄那里有什么阴谋,为何会出现那样的情况,想着悄悄查探会更为有利。。 现在看来,他们反而忽略了最重要的事情! 若是邵家农庄这里真的有阴谋,那么能够对他们产生影响和威胁的,就只有皇上了! 汪印沉了沉脸色,这样道:“我明早就进宫,将此事禀告皇上!” 邵家农庄这里的情况,必须得先过了明路,他们的查探才不会有风险。 汪印却没有想到,还有人比他更早就进了宫。几乎是宫门刚打开,邵世善就进了宫,然后径直去了寿康宫,道是有急事求见皇上。 永昭帝基本都宿在寿康宫,邵世善和汪印顾名璘等人定会在紫宸殿求见皇上不一样,他更乐意在寿康宫这里面圣。 因为这是贤妃的宫殿,万一有什么事的话,贤妃都可以出来圆场,任何事情都有转圜余地。 对于邵世善这么早就急着求见,永昭帝自然深感奇怪, 立刻就令内侍宣其进来。 永昭帝的神色并不轻松,邵世善是尚书左仆射,这么早急着前来,必定是朝中有要事了,会是什么? 邵世善弯下腰,语气带着恭敬和焦急:“皇上,臣有要事启奏!先请皇上息怒,恳请皇上恕臣不察之罪!” 听到邵世善这么说,永昭帝的心反而松了一些,枯瘦的脸容也不再端着了。 邵世善既然还有心思说这些话,那就说明这个事情更多与其相关,对国朝来说或许不算什么大事。 虽然他醒来了之后,身体精力什么的都大不如前,但是作为一个帝王的基本敏感还是在的。 “皇上,是这样的。先前臣接到京郊农庄的禀告,说是许多佃农们突然身体不适,而且是一个传染给一个,臣愿以为这会是一场瘟疫,但是佃农们很快就好了,原来是虚惊一场,所以这个事情臣并没有禀告皇上。” 永昭帝没有什么表示,等待着邵世善继续说下去。 京郊农庄的佃农生病,这个事情值得邵世善那么早那么急进宫禀告? 果然,邵世善真正要说的事情还在后面,当他将事情说完之后,就见到永昭帝勃然色变。 第一千零九十三章先发制人 邵世善脸上带着明显的忧虑,这样对永昭帝说道:“皇上,臣从农庄佃农那里得知,原来佃农们之所以好得这么快,是因为汪府农庄有人给他们治病。是一个美丽的女人治好了他们,按照他们的描述,如果臣没有猜错的话,这个美丽的女人应该就是汪督主夫人。” “只是臣想不明白,汪督主夫人为何会出现在京郊农庄那里呢?并且恰好有那么多佃农生病,于是汪督主夫人治好了他们。臣于是让人前去查探,结果发现了一个很可怕的事情。” 邵世善的语气顿了顿,满意地见到永昭帝聚精会神地听着,知道帝王此刻也十分好奇。 “臣发现了最可怕的一点,就是那些佃农病情的症状,竟然跟当年靖平县百姓的病症极为相似!并且,也发现了问题就是出现在水源那里!没有饮用过邵家农庄及附近水源的佃农,就没有出现这样的病症。” “皇上,臣在京郊的农庄,懂得药材医术这方面的人根本就没有,臣也将农庄上下都翻查过一遍了,就连管事都染了病,农庄其余人对这些是一无所知。正因为兹事体大,又关系到臣的农庄,臣甚是惶恐。” “汪督主的夫人突然出现在京郊农庄,而且那里的佃农有那么多人突然生病,恰好还是被汪督主夫人治好了。臣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不妥,所以才急着禀告。” 永昭帝枯瘦的脸容上看不出什么喜怒来,他冷冷的看了邵世善,直接开口道:“什么不妥?你觉得是有什么不妥?” 邵世善说了那么多话,i想表达的意思究竟是什么? 永昭帝隐约知道,但是他懒得去猜测,他想听到的是邵世善明明白白说出来。 邵世善脸上顿时出现了十分为难的神色,他似乎内心挣扎了一番,然后咬着牙说道:“皇上,现在京郊那些佃农们都对汪印及其夫人感恩戴德,所以臣以为,这些佃农之所以生病,或许就是汪印及其夫人所为!” 汪印及其夫人所为?汪印夫妻为何要做这样的事情? 听到永昭帝的疑惑,邵世善开口回道:“皇上,当年靖平县那里的情况,就汪印夫妻最为清楚,除了他们,这个世上还有谁能够制造和当年靖平县百姓一样的病症?” 从情况熟悉方面能够说得通,那么原因呢?汪印他们为何要这么做? 邵世善自然要为永昭帝解惑,他这样说道:“皇上,现在臣最担心的就是京郊农庄里只是一个开始,若是国朝其它地方也出现和京郊农庄一样的情况,那么会怎么样?到了最后,他们都记得是汪印及其夫人救了他们,会对汪印夫妻感激不已歌颂不已。所以……” 他欲言又止,在永昭帝紧迫的目光下,终于说出了最重要那句话:“臣以为,汪印及其夫人就是想收买民心、赢得民望!” 听到这里,永昭帝终于明白邵世善为何会那么急那么早的进宫来禀告了。 按照邵世善这个说法,京郊农庄这件事所代表的意义的确不一样,后果可能会很严重。 那么京郊农庄那里究竟是怎么回事,汪印夫人为何会在京郊农庄那里呢? “皇上,臣恳请皇上立刻派人去查探京郊农庄那里的情况,顺便查看汪督主夫人为何突然出现在那里,臣从来没有听说汪督主夫人离开了京兆。”邵世善最后这样请道。 他不怕皇上去查,想的就是皇上去查,所有的事情他都已经安排妥当了。 汪印夫人已经在京郊农庄露面,那些佃农病症也是一切顺利,皇上派谁去查探都有所得! 永昭帝合眼想了想,最后只是挥挥手道,让邵世善退下去,这样道:“此事,朕已经知道了,你且退下吧。” 邵世善的禀告太急太突然,他根本就不知道京郊农庄那里的情况,自然是要派人去查看的。 邵世善离开之后,贤妃走了过来,为永昭帝披上大氅,然后好奇地问道:“皇上,为什么邵大人这么早就前来进宫拜见呢?可是朝中发生了什么事情?” 永昭帝将邵世善所禀的事情说了出来,末了问道:“爱妃,你对此事怎么看呢?” 贤妃笑了笑,说道:“皇上,您这真是问倒臣妾了,臣妾都不知道来龙去脉,并没有什么看法。只是,臣妾的确觉得很奇怪,汪督主夫人怎么会出现在京郊农庄那里呢?” “臣妾听说,汪督主爱妻如命的话,现在又是快要入冬了,想必京郊农庄那里的条件是比不上城西汪府的,那么汪督主夫人为什么去那里呢?总有非去不可的原因吧?” 永昭帝没有说话,心中也顺着贤妃的话语在想:是了,汪印夫人出现在京郊,一定有重要原因,到底是什么原因? 恰好就是汪印夫人在那里的时时候,那么多佃农生了病,最后是汪印夫人治好他们的。这些佃农对汪印极为尊敬爱戴……莫不是真的像邵世善所说的那样,汪印是在收买民心、赢取民望? 汪印一个宦官,要民心、民望来做什么? 这时,贤妃略蹙着眉头,语带忧心地说道:“皇上,别的臣妾倒是不担心。只是,臣妾总会想起当初雁西道的情况,汪督主因为治瘟疫的事情,赢得了整个雁西道的民望。臣妾……倒是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有些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爱妃但说无妨。”永昭帝皱眉道,想知道贤妃说的是什么。 贤妃弯了弯腰,然后徐徐说道:“皇上,臣妾总是觉得汪督主此举,好像在市恩于百姓、市恩于国朝!” 市恩于百姓、市恩于国朝! 这句话猛地戳到了永昭帝的心窝里面去,让他枯瘦的脸容瞬间阴冷下来。 宦官竟敢市恩于百姓、市恩于国朝?!汪印好大的胆子####emmm……今天只一更了,头还是隐隐痛,不知道是为什么,请大家原谅! 第一千零九十四章不见 汪印刚回到京兆城西汪府之中,尚未来得及褪去一夜风霜,便接到了缇骑的禀报。 有裘恩在宫中,他自然知道了邵世善一大早就进宫求见的事情,随即也知道了韩珠节秘密前去京郊农庄调查的举动。 在听到禀告之后,有那么一瞬间,他怎么都想不明白邵世善的用意。 邵家农庄那里究竟是什么样的情况,他能查得出来,想必邵世善自己也心知肚明。 邵家佃农的问题就是出现在他们自身,若认真追究,便有可能牵涉出靖平县当初那些百姓的症状,可能会牵涉出更深层次的大雍朝那边…… 不管怎么说,邵世善都脱不了干系,但是其还是向皇上禀告了此事,他为何要这么做?用意何在? 邵世善不可能自递把柄,也就是说,这件事情一定有阴谋,是针对他的阴谋! 现在韩珠节奉命去了京郊农庄,会怎么查、查什么? 他虽然与韩珠节往来不少,并且也能感受得到韩珠节对自己的欣赏佩服,就算是这样,他也不可能去询问韩珠节这些事情,韩珠节也不可能给他提供任何消息。 知道事有异常,他却没有立刻赶去京兆农庄,还是决定按照原计划进宫去拜见永昭帝,将邵家农庄那里的事情向永昭帝禀告。 与此同时,他令吴不行带着运转阁的人员前去追踪韩珠节的动静。 他本是为了将这个事情禀告皇上才连夜赶回来,在还没有知道邵世善用意的时候,他急着赶去京郊农庄那里也没有用。 ——说不定还会被掣肘。 在吩咐完指令之后,他便立刻往宫中递了意思,道有急事求见永昭帝。 现在他不再是殿中省首领,自然不能随意进出宫中,如今皇上又不上早朝,便只能先往宫中递去消息。 但是让他意外的是,永昭帝竟然拒绝见他! 当汪印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身上那种若有似无的杀气便猛地一涨,让宫门局的守卫忍不住后退了激怒,神情畏惧不已。 见到宫门局守卫的动作,他才猛然回过神来,将身上那些不由自主泄漏出来的杀气收了回去。 他也不知道怎么形容此刻的感觉,就算皇上一直对他极为忌惮,但是像现在这样子拒而不见的情况,在他的印象中从来没有过。 不管皇上听信了什么谗言,就算皇上震怒不已,皇上也会见他,他真有要事相禀的时候,总能及时进宫。 现在却不一样的…… 或许,从彭城之战开始就已经不一样了,现在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 震惊、失望交织在他心底,让他有瞬间的难以自控,连杀气都漏了出来。 现在皇上拒绝见他,是因为什么呢?是因为邵世善已经先于他禀告了京郊农庄的事情,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他不知道宫里现在是什么情况,是皇上真不愿意见他,还是贤妃从中作梗,裘恩也不可能这么快将消息传出来…… 他合上眼睛想了想,却没有再往宫中递消息,也没有表现得急切进宫的样子,而是转身离开宫门,朝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与此同时,在康宫之内,裘恩将一杯热茶恭敬地递给永昭帝,状似不解地说道:“皇上,您为何不见汪督主呢?汪督主道是有要事禀告,莫不是缇事厂查探到什么重要消息吧?” 永昭帝接过茶杯,淡淡的看了裘恩一眼,并没有说话。 为什么不见汪印呢?就算没有见汪印也知道,其进宫所禀的也会是京郊农庄那里的事情。 汪印消息这么灵通,或许已经知道了邵世善进宫的事情,所以才会接着禀告,他心中就是这样觉得的。 他已经派了韩珠节前去京郊农庄调查了,在韩珠节的查探结果没有出来之前,他见汪印也没有什么意思。 他懒得听汪印的解释辩诉,懒得去听到汪印所说与邵世善、贤妃不一样的话语。——太废脑子了,他不想去思考分辨,只待韩珠节查探之后再说。 更重要的是,他怕自己一见到汪印就会怒火中烧、从而丧失理智,他总会想到汪印有可能在谋求百姓的名望、有可能在谋算整个国朝的民心。 汪印只是一个官宦,岂敢谋天下百姓的心? 那么朕算什么? 这些是永昭帝的怒火,也是他隐而不敢扬的畏惧。 是的,畏惧。 他最为忌惮的就是汪印在谋取他的皇位,而且他自己内心深处也觉得,汪印也有这样的本事和能力。只是他过去再忌惮汪印,也不觉得汪印会有这样做的理由。 汪印一个宦官,身后无嗣,谋取皇位这样的事情怎么会做?汪印不是那么蠢笨的人! 但是邵世善所禀的那些事……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他曾经数次将汪印打压下去,又数次允许汪印起来,无非是要用汪印这把刀子的力量,来为他砍去旁的事物,但是如果这把刀子有可能刺向自己,他会毫不犹豫的将这把刀子扔掉、毁掉! 现在说什么都过早,等韩珠节查探之后在再说…… 裘恩见到永昭帝没有说话,便不敢再做试探了。 如今在寿康宫中,虽然他还是内侍副首领,还是皇上身边最亲近伺候的内侍,但是他明显感觉到不在皇上身边的时间越来越多,只要贤妃在的时候,皇上都会摒除内侍宫女,包括他在内。 他在皇上心目中的位置大不如前了,也越发感觉到自己对皇上的把握不准,很多消息也不够灵通了。 看来,一直在寿康宫待下去绝对不行,得想个法子让皇上返回紫宸殿之中,减少贤妃对皇上的影响才是。 且说汪印转身离开宫门,并没有回城西汪府,而是出了太平门,径直往阳嘉大街方向而去,不久身形便消失在繁华的街道中,让暗地里盯着他的人暗暗叹了口气。 汪督主怎么可能被盯梢?他们早就预料到这个结果了,但是主子有令,他们不得不从。 小半个时辰之后,汪印的身形出现在一座庄严的府邸里面。 第一千零九十五章难达 汪印出现的地方是镇国公府,他是来见镇国公汤源的。 他不知道邵世善在皇上面前说了些什么,也不知道韩珠节会在京郊农庄调查什么,但是他必须把邵家农庄那里所出现的情况告诉汤源。 汤源是剩下的两大国公之一,同时也替皇上统领着皇家暗卫,其在朝中有着崇高地位,又是皇上所信任的人。 在接到皇上拒见的反应之后,汪印就知道有些话不能直接告诉皇上了,皇上在这个事情上已经对他起了疑心,无论他说什么都难以取信皇上。 ——但是汤源不一样。 汤源不仅可以见到皇上,并且能够知道韩珠节所调查的结果。 汪印有预感,邵世善进宫所禀的事情,最后说不定会牵涉到大雍朝,可能会为国朝到来隐患。 任何涉及到国朝大局的事情,汤源都不会袖手旁观。 当初汪印和叶绥为汤源找回了丢失的小女儿,为镇国公驱散了三十多年的愁云惨雾,所以镇国公府上下都对汪印和叶绥夫妇十分感激。 镇国公世子汤仁亲自将汪印领到了父亲汤源的书房里面,父子俩一起听着汪印的来意。 现在汤源基本不理事了,皇家暗卫这些事情大多已经交给了汤仁,只有在某些特定的时刻,他才会露面。 听罢汪印的话语,汤源汤仁父子俩的脸色都颇为凝重,随即汤仁开口道:“汪督主,你判断京郊农庄的事背后有大雍朝的参与?” “是,本座夫人为京郊农庄的佃农诊治,才发现这个问题,邵家农庄那里的情况与其他佃农都不一样,本座夫人便想到了当初靖平县的事情。本座夫人因为有事前去京郊农庄暂住,具体是什么事情就不方便告诉国公爷与世子爷了。” 汪印这么说了,汤源与汤仁自然不询问汪印夫人为何那么巧出现在京郊农庄了。 汪印不管是气场或者为人,都不是可以被人询问隐私的人。 虽则,这个在他们看来恰好是疑点之一,想必韩珠节也会着重调查,最后结果他们也能知道。 现在最关键的问题在于:为什么京郊农庄佃农的病症怎么会与靖平县百姓如此相似?当中有什么阴谋? 汪印脸容淡淡的,这样说道:“这一点,本座也很想知道,这或许就是邵世善所禀、韩珠节所查探的事情。” 言下之意,就是这些是镇国公府稍后就能知道的事情,也是汪印这次而来镇国公府的原因。 汤源和汤仁这两个眉眼通透的人自然清楚汪印英的意思,一时之间倒也没有说什么承诺,汤源只是这样说道:“督主请放心,若是京郊农庄的事,老夫既然知道了就不会坐视不理。” 汪印点了点头,回道:“如此就劳烦国公爷和世子爷了,本座总觉得京郊农庄那里将会掀起朝中风雨。” 这是他的预感,相信汤源父子不久也能察觉到,这个无须隐瞒什么。 事情说到了这份上,已经很明显了,汪印此番来也不是想要他汤源的承诺,而是前来预警,提醒镇国公府所领着的皇家暗卫要做好充足准备。 很多事情无须说得很明确,他的意思,汤源懂得,汤源不能作出承诺,他也理解。 汪印离开之后,汤仁便说道:“父亲,您觉得这一次京郊农庄的事情,是不是真与大雍朝有关?邵世善在这里 又是怎样的存在?” 当初雁西道靖平县那里的情况,没有人比汪印夫妇更熟悉了。当初皇上已经下令封城、焚火,如果不是有汪印夫妇,那里的百姓都已经葬身火海了。 就冲着汪印夫妇当初在靖平县的功德,汤仁都相信汪印夫妇不会在京郊农庄做什么,但是他也很清楚,凡是与瘟疫、大雍这些扯上关系的,都不会是小事。 现在京郊农庄那里出现了类似的情况,更重要的是,他们竟然没有收到一点消息。若不是汪印到来,他们还不知道京郊农庄那里还可能与大雍朝有关。 ——即便韩珠节已经禀告过前去京郊农庄调查,但他们还真的不知道还有这些事情。 这让汤仁感到意外和警醒,他所领着的皇家暗卫是暗中为皇上办事的,但这么重大的事情,他们竟然不知道! 若是京郊农庄那里真的出现了什么意外,他们也不能及时的向皇上汇报,遑论做出应对了…… 他领着的皇家安慰,虽然从来没有出现在朝中,但是汤仁对皇家暗卫还是很有信心的,他相信以皇家暗卫的本事,是皇家所倚靠的力量,但现在看来却不是这么回事了。 有缇事厂这么厉害的存在,有宋定边所掌握的仪鸾卫,皇家暗卫还真说不上是多么厉害的力量。 要是这样下去,那么皇家暗卫是不是会被皇上淘汰? 汤源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这些事情就不要多想了,继续锤炼皇家暗卫是必然的。现在重点关注韩珠节的查探,且看看结果如何。” 在韩珠节调查结果没有出来之前,他不会贸然进宫——他得先判断这个事情到底有多严重。 与此同时,韩珠节带着皇家暗卫秘密来到了京郊农庄。在他们出现在京郊农庄的那一刻,庆伯和王白他们已经查到到其动静了。 虽然皇家暗卫从来没有露过面,但是作为缇事厂缇骑,王白他们自然能够感觉到皇家暗卫这股势力的存在,只不过是一直没有与其打过交道而已。 王白察觉到他们动静之后,立刻就将事情告诉了叶绥,这样禀道:“夫人,皇上派人前来查探了,直往邵家农庄而去了。” 叶绥皱了皱眉头,觉得这些人来得太快了,半令这么快就请来了皇家暗卫? 第一千零九十六章风起 叶绥没有想过,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再一次看到韩珠节。 当初她随汪印出使大雍的时候,韩珠节也是在出使使团之中,两个人多多少少打过交道。 这么些年,来因为国朝的规定,驸马官位最高只能做到五品的位置,所以作为同乐公主驸马的韩珠节一直是鸿胪寺丞。 当然,这在外人看来是如此,但是叶绥很清楚,韩珠节就任鸿胪寺丞也只是为了掩人耳目而已。 韩珠节备受永昭帝的信任看重,是皇家暗卫的副首领,并且还接手了缇事厂在大雍朝所布下的那些暗桩,在大安朝局之中是十分重要的人。 ——这与其从五品的官位并不相关。 现在韩珠节来到了京郊农庄这里,还主动前来汪府农庄见她,这说明了什么呢? 这说明了皇上对近郊农庄的调查并不隐秘,也说明了汪府农庄是调查的重点所在。 皇上想知道什么呢?或者说,韩珠节想调查什么呢? 韩珠节也在打量着叶绥,他接到永昭帝命令的时候,当真是深感意外。 皇上怀疑京郊农庄这里佃农出现的病症,与当初靖平县百姓的病症一样、并且可能牵涉到大雍朝,这些事情可能与汪印夫妇有关,故令他立刻带着暗卫前来查探。 京郊农庄竟然发现了这么多事情,还与汪印夫妇有关? 在接到命令之后,他的心情实在一言难尽,既意外震惊,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不管是佃农病症所牵涉的到靖平县、大雍朝,还是汪印夫妇,这两者在朝中都是极为重要的,也一直在皇家暗卫的关注重点之中,但是他作为皇家暗卫副首领,竟然没有听到半点风声。 在出使大雍的时候,他曾与汪印夫妇相处过几个月,亲眼见过汪印对夫人是如何爱护怜惜的,说一句很俗套的话就是护得比眼珠子还紧。 汪督主如此爱惜夫人,却让她独自来了京郊农庄这里,并且避开了所有人的耳目,究竟是什么原因?这当中肯定有不可说的秘密。 更让他难以置信的,是皇上提及了到一点:京郊农庄佃农之所以生病,是与汪印夫妇有关。 这怎么可能? 他出使大雍的时候,当然经过雁西道,还在雁西道停留了不少时间,是亲耳听说过汪印夫妇在靖平县所做的贡献,也亲眼见过雁西道百姓对汪印夫妇的感激。 他从当时的观察使裴解详细描述过靖平县的情况,知道汪印夫妇是冒着怎样的危险进去靖平县,进入那个当是已经被封城、马上就要被焚烧的瘟疫之城。正是因为他们进入了靖平县,才能避免靖平县百姓葬身火海。 现在皇上竟然说,京兆农庄佃农之所以会生病,是与汪印夫妇有关? 作为一个为皇上统领着暗卫的人,韩珠节知道,不管他对汪印有多么的欣赏,不管雁西道那里实情如何,也不能预设立场。 在京郊农庄这件事情上,那些佃农出现病情的因由、汪印夫妇到底做了什么,这都是他必须要查的事情。 首先,汪印夫人为什么要出现在京郊农庄这里呢? 叶绥这样回道:“韩大人,我之所以会来京郊农庄这里,是因为要散散心。我一直呆在城西那里,与旁人交往太少,加之府中也没有事情,所以才会来这里度过一段时日,很快就会回府。” 这些说法,是她来京郊农庄之前就已经与汪印相量好了,所以也没有什么好遮掩。 韩珠节与她想要引出来的那些有心人不同,在韩珠节面前,她无需作什么样的动作和姿态,只是从容自然回答即可。 “那么请问督主夫人,您对农庄这里突然有那么多佃农生病,是怎样的看法?”韩珠节又问道,问的还是相当简单的问题。 叶绥默了默,并没有立刻回话。 韩珠节果然是为了那些佃农的病情而来,这一点,并不难猜,现在只是更加确实而已。 现在叶绥所担心的是,韩珠节的到来,是半令进宫将京郊农庄这里的情况禀告了皇上呢,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虽然她还不知道,但是韩珠节上门之前,她还没有接到半令的消息,所以她猜测韩珠节的到来,必定是受了其他外力的影响。 本来京郊农村这里事情,她就要告诉皇上的,现在既然韩珠节来了…… 她很快就决定将真实的情况相告。 这是因为韩珠节是奉永昭帝的命令而来查探,其能够直接向皇上禀告最真实的情况,同时也因为她对韩珠节的有着信任。 前一世,她虽然不知道韩珠节皇家暗卫的身份,但是韩珠节最后和穆谊一样,也是战死在沙场,能够为国捐躯的人,是值得让人尊敬而信任的。 又加上有共同出使大雍的情谊,她从半令口中听到了更多有关韩珠节的事情,她知道韩珠节肯定会如实禀报。 于是她这样说道:“韩大人,农庄这里的佃农生病情况分为两种。一种就是寻常病症,这么多人生病,主要是因为秋冬季节变化而产生,另外一种很明显就被人做了手脚,问题出现在水源上……” 在叶绥与韩珠节对话的时候,在京兆的坤宁宫,韦皇后也接到了一个消息。 “娘娘,邵大人送来了的消息,道是汪督主夫人的确在京郊农庄之中,皇上已经派人去查了。邵大人说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所以给娘娘送来了密信。” 韦皇后接过了密信,看罢便微微笑了起来,随即吩咐道:“你且往府中送去指令,请父兄密切配合邵世善,就去做这个事情吧。” 现在这样微妙的局势,她本来是不想做些什么的,但是既然汪印自动将把柄递到了她手中,那就另当别论了。 这一次,本宫就看看,汪印夫妇是不是仍会逢凶化解####第一更! 第一千零九十七章起风 在韩珠节的调查结果尚未禀至于永昭帝之前,京兆不少地方突然就有许多人生病了。 这些百姓起病极为意外而迅速,也就是在短短半天之内,他们就觉得身体不适,随即便出现了发热呕吐等等症状,和京郊邵家农庄那里的佃农病症是一模一样。 因为这些百姓是在京兆城中,并且是这么多人这么突然起病,很快就引起了京兆各药堂大夫和宫中尚药局太医的的注意。 同样地,这些情况也让朝堂震动。——因为所有人都在担心是不是爆发了瘟疫。 事态紧急,相关情况自然也第一时间被呈送至永昭帝跟前。 这一次,因为在京兆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朝廷内外都知道了,永昭帝已经无需出动皇家暗卫了,而是直接派左翊卫大将军魏离弦前去查探情况。 至于为什么不派仪鸾卫大将军宋定边去调查处理,改而令近身守护的左翊卫大将军魏离弦,是因为此刻宋定边带着大部分仪鸾卫士兵前去山东卫训练了。 当魏离弦说出那些百姓的具体情况后,永昭帝瞬间便觉得胸口气血翻滚,脑中燃起了熊熊怒火。这怒火让他脑中一片空白,却又如此熟悉。 之前他听到邵世善的禀告时,也出现了这样的怒火,是因为震怒于汪印,震怒于这些百姓背后所体现出来的东西。 他没有想到,这怒火会再一次那么快出现。 京兆竟然同时有那么多百姓起病,并且还是和京郊农庄那些佃农有如此相似的病症! 更重要的是,这些百姓竟然拒绝京兆大夫和太医的救治,而是惊慌失措地跑到城西汪府,在汪府外面哭求着汪印夫妇救治他们! “皇上,臣去城西看过了,这些百姓拒绝太医的诊治,只相信汪督主夫人能够治好他们。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京郊农庄在那里也出现了类似的病情,已经有一部分人赶往京郊农庄哪里了……”魏离弦将自己所看到的、所查探到的情况说了出来,神色十分严肃。 简靖安致仕之后,魏离弦便接替了其位置,成为了左翊卫大将军,领着左翊卫士兵贴身保护永昭帝、为永昭帝尽心办事。 在看到那些百姓跪在汪府面前哭号的时候,魏离弦心绪十分复杂。 当年雁西道靖平县出现的那些情况,他当然是知道的,汪印夫妇在雁西道立下了巨大的功德,事情已经过去好几年了,不想京兆的百姓还记得那么清楚。 并且,他们遇到同样的问题之后,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朝廷,而是汪印夫妇。 为此,这些百姓还异常坚决地拒绝了大夫和太医的救治,因为他们内心里只相信:唯一能够救治他们的,就只有汪印夫人。 虽然魏离弦还不知道京郊农庄那里的事情,但是他立刻就知道了事情不同寻常,也想到了皇上为何如此震怒。 百姓出事之后,怎么能不相信朝廷而相信汪印呢? 当然,这些话他不敢在永昭帝面前说出来,一方面他是觉得现在的情势实在是太诡异了,就好像被已经设计安排好的一样; 另外一个方面,是过去他就任左翊卫副将军的时候,曾经见过汪印的勇猛果断,虽则也被汪印牢牢地压着,但是身为武将,总会崇拜强者,他对汪印并无任何反感不满。 他只能将他所听到的所看到的,如实禀告皇上。 他亲眼看到,汪府面前跪着一大群百姓,黑压压的,不断哭号着,高呼着“督主救命,督主夫人救命救命,求督主开恩!小的没世难忘!” 这样的话语在汪府前此起彼伏,听在魏离弦和左翊卫士兵耳中,怎么都觉得不对。 因为对汪印的畏惧,平时没有人敢靠近城西汪府半步,哪怕是不得不经过这里的,也会轻步细声,不敢惊扰了汪府中的人,但现在那些百姓跪着大声哭号…… 对死亡的恐惧,远远超过了他们对汪印的恐惧。 这一切真的出现得太突然太迅速了,并且越来越多百姓聚集在汪府前。不管左翊卫士兵怎么说怎么做,这些百姓都不肯离开,甚至还有情绪激动的百姓,直接就冲上去撞上左翊卫士兵的长刀,口中嚷嚷着“反正都是死,绝对不走”这样的话语。 左翊卫士兵若是强硬将这些百姓带走,也不是不可以,但是这么多百姓,并且整个京兆都在关注着那里的情况,该怎么做还是要看皇上的意思。 于是,魏离弦这样说道:“臣无能,还请皇上示下!” 该如何处置那些百姓呢? 永昭帝枯瘦的脸容有些扭曲,良久良久才压下心头的怒火,冷冷地说道:“不管那些百姓,你就带着左翊卫士兵前去那里,看那些百姓什么时候才能离去,看汪府有什么样的动静。” 京兆突然出现这些事情,不用想都知道这是被人设计好的,此刻永昭帝不管是谁设计这些事情,他所在意的并不是这些。 朕倒要看看,京兆究竟有多少人跪在汪府面前!朕倒要看看,汪印夫妇究竟赢得了多少威望!朕倒要看看,汪印究竟会怎么做! 汪印不过是个宦官,竟真敢市恩于百姓、市恩与国朝?! 汪府外面的动静,汪印不可能不知道,当有百姓跪在汪府外面的时候,宁安立刻就将此事禀告了。 即便他知道了,也无法阻止越来越多的百姓聚集在汪府面前、跪下来哭号。 到了这个时候,汪印已经知道韩珠节在京郊的查探,其实并不重要了。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邵世善会在皇上面前禀告京郊佃农的病情了,原来是在这里等着####emm~~~头顶锅盖而来~~ 第一千零九十八章雷霆 当魏离弦卫领着士兵再次来到城西时,却发现汪府前面一片安静。 之前在这里跪着的那一大群黑压压的百姓,那些大声哭嚎着的百姓,那些左翊卫怎么劝说都不肯离去的百姓,竟然全部不见了踪影。 汪府大门紧闭着,只有先前留下来的左翊卫士兵,不见百姓,不见缇骑,安静得吓人,就好像那些百姓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若不是他先前亲眼所见亲耳所听,他是怎么都不敢相信曾有那么多百姓在汪府前面哭号。 他进宫禀告到现在也不到一个时辰,为何这些百姓都退得干干净净了? “这是怎么回事?那些百姓到哪里去了?”魏离弦唤来了都尉赵垂裕,这样问道。 为免事态有变,他进宫之前留下了大部分士兵,都尉赵垂裕就是统领这些士兵的人。 现在那些百姓都不见了,汪府前面发生了什么事情,赵垂裕应该很清楚。 “回大将军,刚才是汪督主令缇骑把百姓都带走了。带去了……缇事厂大牢。”赵垂裕这样回道,眼神略有些瑟缩。 他回想起刚才发生的那些情景,心里不由地打了个寒颤。 他遵从大将军的吩咐,领着左翊卫士兵极力控制着这里的局面。 无论他们怎么劝说、怎么驱散,那些哭号的百姓都一直跪着,并且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好像不要命一样。 他不能暴力驱散这些百姓,原以为就只能看着这些百姓在这里跪着。 不想,就在大将军离开不久,汪府紧闭的大门突然就打开了,随即汪督主领着一众缇骑走了出来。 赵垂裕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当时的情形,就在汪督主和缇骑走出来的那一瞬间,他和左翊卫士兵都不由自主挺直了背脊,心也紧紧的提了起来,下意识作出了防卫的姿势。 汪印和缇骑的气势,赵垂裕过去也曾感受过,但不管感受过多少次,当他在面对这种重如巨山的凛然气势之时,他内心还是会瞬间生起难以形容的颤栗。 他们这些见识过汪印和缇骑的军中士兵尚且如此,那些跪着的百姓会怎样,自然可想而知。 在见到汪督主和缇骑之后,那些百姓的哭号声刹那便止住了,有些人嘴巴都还在张着,却什么声音也没有。 这些百姓就好像被外力消音了一样,除了跪着的双腿在瑟瑟发抖外,再也没有什么别的反应。 只见汪督主冷冷地看了这些百姓一眼,周身的杀气没有丝毫收敛,直接压得这些百姓们都恐惧地底下了头。 随即,他便淡淡说道:"刁民作乱,恐对朝廷不利,立刻将他们全部带走,关押在缇事厂大牢!" 赵垂裕和左翊卫士兵尚未能反应过来,就见到缇骑已经动了。 那些缇骑飞跃而起,直冲进那些跪着的百姓之间,也没有说什么话,直接一个手刀砍了下去,动作异常干脆利落。 就是左翊卫士兵也扛不住缇骑的手刀,这些百姓就更不用说了。缇骑们是一个手刀放倒了一个百姓,不过是片刻间,那些百姓们便都倒在了地上,已经昏迷过去了。 缇骑们动作也不停,而是一人提起两个百姓,同样是极为迅速地走了。 看样子,就是带着这些百姓去缇事厂大牢了。 原本汪府周围还陆陆续续有百姓赶来聚集,见到这样的情形,便立刻转身跑了,好像背后有恶鬼在追一样。 就这样,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汪府前面就变得安静了,那些百姓仿佛没有出现过一样。 赵垂裕和左翊卫士兵目瞪口呆,直到汪府的大门重新禁闭,他们也没有回过神来。 原来,还可以这么做,还可以这么简单粗暴,还可以这么容易就止住局面。 汪督主和缇骑,果然是……果然是什么,赵垂裕却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听罢了赵垂裕的禀告,魏离弦陷入了沉默,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面对的是同样的情况,他领着左翊卫束手无策,他得进宫请示皇上,但是汪印领着缇骑却这么轻易就解决了,这就是差距吗? 这些年来,汪印已经久不在京兆做过什么事情了,他差点就忘记了,缇事厂汪督主是多么可怖的人物。 雷霆手段,狠辣心肠,这是汪印所体现出来的。 这样的人,的确能做得出将百姓敲晕带去缇事厂大牢的事情。 只是,把百姓关进缇事厂之后,接下来汪印会怎么做呢? 魏离弦不知道,但是他知道自己必须再一次进宫禀明皇上了。 此刻的汪印,在暇日斋内听着唐玉的禀告。 “厂公,按照您的吩咐,那些百姓都关起来了,缇骑们正在追查这些百姓的背后。”唐玉如此禀道。 汪印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神色依旧什么都看不出来。 那么多百姓、那么迅速地聚集在汪府面前,很显然,背后是有人在鼓动,利用了百姓们畏惧病情的心理。 在得知左翊卫也出现后,汪印便知事情紧急,他没有时间去调查这些百姓是受了谁的鼓动而来了。 他很清楚,若任由这些百姓在这里哭号下去的话,接下来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必须立刻阻止百姓们的举动,必须立刻将这些百姓带走,免得其实长大了 不是他,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将局势遏制住。 所以将这些百姓敲晕带走,是最快最有效的办法。 但他也知道,这是无可奈何之下的办法,将百姓关入缇事厂大牢,只是个开始而已,接下来的局势走向,连他自己都难以预料。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局势生变了。 第一千零九十九章两难 汪印将百姓投入缇事厂大牢这个举动,在朝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除了邵世善和齐适之等寥寥数人,朝中绝大部分官员都不知道京郊农庄那里发生的事情,因此在听到有那么多百姓突然聚集在汪府周围时,他们都是一头雾水。 这是怎么回事?为何有那么多百姓突然聚集?他们在汪府前想做什么? 他们还没有弄明白这些疑问,就听到了汪印将这些百姓全部投入了缇事厂大牢,就更加如坠云里雾里了。 这么多百姓,汪印都关押进大牢了?这……怎么可能! 但是,这就是确确实实已经发生了的事情! 他们没能亲眼看到汪府外面是什么样的情况,但是这么轰动的事情,自然会让所有朝官费尽心思前去查探,于是越来越多的信息在各朝官的查探中被披露了出来。 有的朝官知道了,在汪府外面聚集了很多很多百姓,他们都跪在汪府前,跪求汪督主夫妇救治他们,并且,这些百姓拒绝了其他大夫和宫中太医的救治; 有的朝官知道了,原来在京郊农庄那里早就已经出现过类似的情况,那里的病人就是汪督主夫人为他们治好病的,所以京兆的百姓无比相信汪督主夫人能够治好他们; 有的朝官也知道了,原来京郊农庄那里有些病人的疫情跟当初雁西道靖平县那些百姓的病情差不多,说不定还牵扯到大雍朝。 更有的官员知道了,不管是京郊农庄的佃农还是京兆城中的百姓,他们之所以生病,都是被人在背后设计的,至于这是谁在操作,自然是没有人敢说出来。 最后,绝大部分官员都知道了,原来汪督主夫妇在百姓心目中的位置是如此高,高到让他们拒绝了朝廷的救治的地步。 那么,是不是说,在这些百姓的心目中,汪督主比朝廷更加可信? …… …… 凡此种种,官员们你一言我一语地交换着彼此所知道的消息,很多人自以为摸清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心情便颇有些难以形容了。 ——殊不知,他们所知道的这些事情,都是被有心人一一透露出来的。 在汪印将这些百姓投入缇事厂大牢之后,除了奉永昭帝命令前去汪府的左翊卫之外,朝中第一个针对这件事情有所反应的,就是御史台大夫魏酣中了。 在确认了这件事之后,魏酣中便立刻进宫求见永昭帝,这样子请道:“皇上,百姓无辜!他们只是想求汪督主夫妇救治而已,并没有犯下任何错误,不应该将他们缇事厂大牢!臣恳请皇上下旨,求皇上将这些百姓释放出来。” 魏酣中神色严肃,心中因为这件荒唐而全是震怒。 汪印怎么能做这样的事情?怎么能如此对待百姓!他定要为这些百姓伸冤! 他嫉恶如仇性情耿直,所以才能成为御史大夫,还一任就这么多年。 永昭帝对魏酣中其人,也颇有些一言难言的感觉。 因为魏酣中太过正直,有时候在永昭帝看来是不知变通,有时候会触到帝王的逆鳞,所以帝王并不将为魏酣中引为倚重的心腹大臣; 但是,魏酣中这样的本性,的确适合成为御史大夫,在某些时候颇得他的心。——比如现在。 当朝中官员一片观望静寂的时候,魏酣中首先站了出来,指出汪印这个做法不对,请求释放那些百姓,这正合了永昭帝的心意。 说实话,在听到魏离弦的禀告之后,永昭帝心中十分惊讶。 他没有想到,汪印竟然用如此雷霆手段,以最快的速度遏制了汪府外面的那种局势,并且……竟敢将那些百姓全部投入了缇事厂大牢。 汪印难道不知道此举会引起多大的震荡?不管汪印是否知道,但还是这么做了。 汪印用雷霆手段驱散了百姓的聚集,那么他令魏离弦观察究竟有多少百姓聚集,自然就没有了结果。 不过,这个结果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通过百姓跪求汪印夫妇这件事,已经能看出汪印夫妇在百姓心目中的位置。 朝臣们有一些话说得很正确,那就是这些百姓已经是本末倒置了,在遇到事情之后,竟然不相信朝廷,竟然相信汪印夫妇! 哪怕只是求医这么一件事情,也反应了汪印夫妇的名望! 在魏离弦禀告之后,贤妃那句疑惑的话语,反复出现在永昭帝心头。 “难道,在百姓的心目中,汪印的权威难道比朝廷还要高吗?” 这是贤妃的不解疑惑,也是永昭帝的震怒难忍! 尤其是,在魏离弦领着左翊卫士兵对那些百姓束手无策的时候,汪印却那么轻易地控制住了局面,这让他深深地感受到了缇事厂和左翊卫的差距。 汪印的名望和本事,远远超出了他的预计,这让他感到了一种深深的威胁,让他胆战心惊。 于是,他这样对魏酣中道:“释放百姓……朕自然会下令。爱卿以为,汪印这么做,该当如何?” 正直有正直的好处,此刻的魏酣中就是可以用的。 此刻的汪印,还不知道魏酣中已经进宫求见了,他正在给唐玉下令:“传本座命令,让王白他们立刻护送夫人回府!” 现在局势生变,他必须得先把阿宁接回来,原来的计划必须临时终止了。 至于那些暂时被安置在缇事厂大牢的百姓,他自然会妥善安置,并且已经有了计划。 当王白他们护送叶绥从京郊返回的时候,京兆的局势正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变化…… 第一千一百章回来了 叶绥在出发去京郊之前就想到过回府了,她想过许多许多回来时的情景,却没有一种是像现在这样子的。 在她的设想里,这个计划是一定会起效的,哪怕完成的程度不够、结果不完美,但也会有人入局,到最后半令会来接她回府,两个人心情都会觉得很轻松。 但是,现在却在这样一种情况下匆匆回府。 前一刻,她还在想着韩珠节是否已经向皇上禀告了,在想着半令在府中做什么,下一刻,便被庆伯告知“夫人,属下接到了厂公的命令,立刻护送您回府。” 她甚至来不及做返回的准备,只将汪府农庄这里的事情交代季妈妈,令暗处的佩墨和其它缇骑善后,便被庆伯和王白护送着离开。 在返回的路上,她才知道原来京兆局势已经发生了急剧变化,原来有那么多百姓聚集在汪府前跪求救治,原来半令将那些百姓投入了缇事厂大牢…… 现在出现了这么大的事情,局势和已经完全不同了,难怪半令会这么紧张让庆伯和王白护送她回来。 可以预见的是,她现在返回京兆,那么之前打算在京郊农庄想要做的事情,肯定不能继续下去了。 看来,半令是打算将那个之前那个计划终止了。 她虽然还没有见到汪印,但是也能想到局势有多么紧急,不然半令不会有这些举动。 半令现在如何了?京兆现在如何了? 她脑中始终想着这些问题,思绪难以平复下来,所幸庆伯王白带着她一路急赶,终于赶在城门关闭的最后一刻进入了京兆城中。 虽然庆伯王白他们一定有办法进入城中,但是城门关闭之后再进入就太过引人瞩目了,现在叶绥返回京兆的动静当然越小越好。 他们进入城中之后,一直在城门附近密切关注的缇骑便立刻知道了,第一时间将消息传回了城西的汪府,消息传递的速度当然要比叶绥的脚程快。 当她回到汪府的时候,府中灯火通明,汪印已站在了大门前,等候她的归来。 叶绥在下马车的时候顺势抬了抬头,随即动作顿了顿,一瞬间竟不知如何做才好。 她见到了站在门前那个身姿挺拔的人,在烛火的映照下,他的脸容越显俊美,神色虽然还是淡淡的,周身也似笼罩着一层若有似无的杀气,但他就是那样静静站在那里,就足以动人心魄。 时光依然如此厚待他,他已是年近不惑的人,岁月却没有在他脸上留下多少的痕迹,和当初叶绥在天恩马场上所看到他,并没有太大的分别。 始终不变的,就是独一无二。 在回来的路上,叶绥因为局势的骤然变化,心中充斥着无数的想法,有担忧、有不解、有茫然……一颗心晃晃荡荡着,难以安宁。 在见到汪印的一瞬间,她心里所有的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一下子就散去了,心里就好像被人温柔安抚了一样,她瞬间就平静了下来。 是了,半令在这里,没有什么好担忧茫然的。 他就在这里,在她的前面。 而汪印,在见到叶绥出现的那一瞬间,眼睛便亮了亮,然后大步跃前,一把将叶绥紧紧抱在怀里,声音比往日更低沉了一些,这样说道:“阿宁,你回家了。” 阿宁回来了,真好。 现在局势出现了种种变故,绝非他意料中事,迫使他提前把阿宁接回来,这当中当然是无奈的妥协,他的心情当然不会愉快。 但是,当他真的看到叶绥了,心中不由自主涌起的欢愉欣喜,却是那么真实和满足。 虽然阿宁回来是因为外力的干扰,但是他见到阿宁的喜悦是实实在在的,不管发生了什么样的状况,他都会因为阿宁在身边而喜悦。 叶绥被他紧紧抱在怀里,周身都被他气息笼罩着,带着淡淡剡溪茗香气的气息窜入她的鼻端心间,让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 她回来了,回到了他身边。 她顾不得旁边还有庆伯王白等人,也顾不得暗处里还有很多守卫,随即伸手紧紧回抱汪印,喃喃道:“是,半令,我回来了。” 明明离开一个月还不到,却好像是隔了亿万岁月;明明归来一路顺畅,却仿佛踏过万千山河,最后才终于来到了他跟前,投入了他的怀中。 此时此刻,她什么也不能想,所想所念的只有眼前这一个人。 原本在院中的庆伯唐玉等人已经悄悄离开了,不舍得打扰这一对人儿。 在得知局势有这样的变化之后,他们的心情其实和叶绥差不多,特别是在京郊农庄的庆伯王白等人,他们护送叶绥回来的时候,心都是紧紧绷着的,说不出的谨慎与戒备。 直到现在,他们安全将夫人送回了府中,看到了厂公和夫人的相处,不知道怎么的,他们竟然觉得有一种临危不惧的感觉,悬着的心也不由得放了下来。 是了,缇事厂过去什么事情没有经历过,他们跟随厂公起起落落,从京兆去了雁西卫,又从雁西卫去了江南卫,这当中发出了那么多事情,也经历了无数的艰难险阻,现在……也不是其中之一而已。 又什么可惧的呢?跟随着厂公极尽所能,不管接下来发生什么,只要他们都会做好充足准备与厂公共同进退。 夜已经深了,斯来院房间内仍旧燃着烛火,叶绥和汪印却未就寝歇息,而是以烛火茶香为伴,仍在喁喁私语。 她将头靠在汪印肩膀上,这样问道:“半令,现在京兆情况如何了?” 她从庆伯王白那里知道了许多事情,但都是已经发生了的事情,她想知道的还有许多许多,比如京郊那里怎么办,那些被投入缇事厂大牢的百姓又该如何呢? 第一千一百零一章无解 在叶绥看来,京兆局势最的变化,就是京兆那些生病的百姓聚集在汪府周围跪求诊治,其中最为关键的一点就是:半令将那些百姓投入了缇事厂大牢。 她虽然没有在现场看到当时的情况,但也能想到是如何危急,他下令将百姓投入缇事厂大牢,是纯粹为了控制当时的局面,还是有别的考虑呢? 汪印想了想,然后才说道:“阿宁,你不用担心。本座将百姓投入缇事厂大牢,皇上很快就会下令释放他们。这一关一放,事情就有了转圜的余地。” 汪印之所以在魏离弦走了之后才令缇骑行动,并非为了避开魏离弦,而是因为要花时间仔细思考这突如其来的事情。 他当然要立刻控制当时的局面、阻止局势的进一步恶化,但更重要的,是考虑下一步怎么办。 缇事厂专门为皇上刺探消息等事,虽然他没有料到这么多百姓突然发病聚集,但是他很快就能想到为何这些百姓为何会有这样的举动了,自然是因为背后有人鼓动。 这背后的人,无非就是想借这些百姓们的举动来攻击他。 这当中有什么可以攻击的地方呢?不外是百姓们拒绝了朝廷大夫和太医的诊治,无视了左翊卫的劝阻,不管不顾地跪在这里…… 明面上这些百姓是相信汪府能救治他们,但细究起来,却可以说是汪府的影响名望超过了朝廷的,再往深里说,这就是罪同谋反的大事了。 这背后的人这么做,是为了把汪府和朝廷对立起来,让皇上相信他功高震主乃至功高盖主,如此才有理由对付他,这就是这些人的如意算盘! 所以他才决定将这些百姓投入缇事厂大牢,皇恩浩荡,最后百姓无比感激的只会是朝廷和皇上,那么这一场针对汪府的危机就能够消弭。 现在事情的进展,也正如汪印所料,御史大夫魏酣中已经进宫求见了,说那些百姓无辜,并且出言弹劾…… 听到了汪印这些话语,叶绥陷入了沉默之中,半晌才叹息了一声,说道:“半令,我在京郊农庄所做的那些事情,反而给人留下了把柄了。” 到了这个时候,她已经不用去问之前那个计划是否要停止了,局势如此明显,那是不得不停止了。 当初她做这个安排,主要是想让那些有心人确认她在京郊农庄,从而引他们入局。不想,这些事情现在却成了被用来对付汪府的利器。 与天子争名,与国朝争利,这是大罪!若是处理不好,那么半令所遭遇的危机…… 她想到这里,心情就越发的沉重了。 汪印伸手轻轻地拍着她,安慰道:“阿宁,你想太多了。不管是什么计划,就算说了万全准备,但也不一定就是万无一失,当中有太多变化了。” 阿宁的这个安排,他是认可的,并且与他和齐适之的计划是一致的,所以他支持她去安排,但是安排出现了变化,事情并不遂愿,这是没有人能够预测到的事情。 在京郊农庄那里的事情被人利用,成为了如今的局面,只能说……背后设计的人还是技高一筹罢了。 没有人能够真正算无遗策,他做不到,阿宁也做不到,这无须苛求,最重要的是要顺着局势的变化,将目前不利的局面扭转过来。 叶绥仍旧沉默,脑中各种想法起伏交错,良久才舒出一口气,点头道:“半令,你说得对,是我想岔了。” 沉浸在懊恼之中的情绪很短暂,她很快就抽身出来了,因为她自己也很清楚,京郊农庄那里的安排没有错,只不过随着时间的推进,最终被人利用了。 半令说得没有错,这背后的人更加厉害…… “半令,还是想不明白,那些在汪府农庄外面窥探的人究竟是谁呢?为何后来就没有了动静?这与京兆现在这个局面是否有关?”叶绥这样问道,这是她始终想不明白的事情。 在她已经露了身形之后,便有人在暗中窥探,显然是有什么迫切需要查探的,据半令所说,齐适之那里送来了消息,道是这些人是贤妃所派,但是贤妃为何要这么做? 更奇怪的是,这些人后来就没有了动静。 本来这些人的窥探也不是每天,在半令前去的那两个晚上,这些窥探者就不在。彻底消失了踪迹,是在哥哥去了京郊农庄之后。 她确信有庆伯王白等人在的话,那些窥探者是查不到什么的,但是后来他们什么动静都没有了,这是为什么? 原本叶绥在京郊农庄那里就在想这些问题,但尚未等她想出个所以然,就被庆伯王白护送着匆匆回府来了,现在她往后想,想梳理出京兆局势的进展路径,这些疑问就冒了出来。 她总觉得,那些不明而又消失的窥探,与现在汪府所遭遇的危机,应该是有某种联系的,但这联系是什么呢? “无妨,本座已经让王晦去查探那些百姓了,他们拒绝朝廷大夫和太医的诊断,必定是受了鼓惑,顺着这个线索去查,事情很快就会明朗了。”汪印这样答道。 现在阿宁回到了他身边,他的心就定了下来,也就能全副心神去处理百姓聚集这个事情了。 他继续道:“本座已经约了世子爷,会在万映楼商量此事的后续,你莫担心。只是那些百姓还在缇事厂之中,明日还须你去为缇事厂大牢诊治一番。” 那些百姓有不少都起病了,不管他们是真的生病还是中了毒,他都相信阿宁能够救治他们。 而他要去做的,就是去解决百姓聚集这件事情,查清楚百姓受何人鼓惑、这些事情背后的人究竟是谁…… 当初他和齐适之定下这个计划,目的就是引贤妃入局,再以贤妃为线索,查出其背后的人,但是现在计划生变,他得和齐适之商量计划后续才行。 只是他还没有来得及与齐适之见面,缇事厂就出事了。 第一千一百零二章死亡 被关押在缇事厂大牢里的那些百姓死了! 虽然没有全部死在死去,但是一下子死了二十多个人,这是一个很大的数目,也是一件极为严重的事情。 缇骑发现的时候,他们都已经没气了,从死状上看,他们都脸色乌青口吐白沫,很明显是毒发身亡。 那些毒发身亡的百姓,正是带头鼓动其他百姓前去汪府跪求诊治的人! 早在这些百姓聚集的时候,汪印已经令缇骑前去查探这些百姓的底细,如今这些百姓关进大牢也有大半天了,缇骑们查到了带头鼓动的百姓。 缇骑们正待进一步查探,这些人竟然全部死掉了,线索到了这里一下子就断掉了。 这还不是最严重的情况,更加严重的是,这些百姓是在缇事厂死去的,并且是毒发身亡,这当中可以延伸的东西太多了。 这些百姓在被关进缇事厂大牢之前,虽然是一些人是生病了,但病症是发热呕吐等,绝非中毒身亡的症状。 现在他们是死在了缇事厂里面,这意味着什么? 他们若是在被关进缇事厂之前就中了毒,那么是谁给他们下毒? 他们若是在被关进缇事厂之后就才中了毒,那么很有可能是缇骑所为。缇骑又为何这么做?是擅自行动还是听令而为? 当汪印接到禀告的时候,周身气息蓦然冷了下来。 缇事厂掌刑千户王晦这样禀道:“厂公,那些死去的百姓已经查出来了,剩下的百姓恐慌不已,属下担心会引起暴动。” 被关进缇事厂大牢的百姓的确不少,就算缇事厂大牢很大,也占了很多牢房。那些死去的百姓各个牢房都有,有人死去了,自然会让剩下的百姓恐慌万分。 加上原来那些被关押在大牢中的犯人,这些都是不安定的因素,现在当务之急就是要安置剩下的那些百姓,以免会引起更大的麻烦。 汪印略加思考,这样吩咐道:“将那些百姓转移出来,安置在府中后院的演武场,让大牢尽快恢复正常。” 王晦所担心的是什么,汪印自然知道,有百姓死去了,剩下的百姓继续留在缇事厂大里面就不合适了。 大牢里面还关押着许多重犯要犯,若是那些百姓们真的暴动,必定会有极大的影响,后果绝对很严重。 王晦立刻应令道:“是,厂公,属下这就去办。” 原本汪印还想让叶绥去缇事厂大牢为那些百姓诊治的,既然他们会转移到汪府后院的演武场,那么她就不用外出了。 于是,汪印对叶绥说道:“阿宁,本座得去缇事厂一趟,你且在府中安歇,待那些百姓安置在演武场了,你再去诊治。” 他得亲自去看看缇事厂大牢的情况,那些百姓为何会毒发身亡,并且是在进入缇事厂大牢之后才发作,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能够进入缇事厂大牢的缇骑,都是汪印所信任的人,但是既然出现了问题,那就必须去查探。 叶绥点点头,道:“半令,你放心。待那些百姓都转移过来了,我会去看看。” 她看了看汪印,心中想说的话还是没有说出来。 她想说事情繁多而迫切,一定不能着急,一着急就会犯错等等,但是看到汪印神色之后,她就知道什么都不用说了。 半令神色还是淡淡的,并未因为这些紧急而有起伏,就算这些事情再危急,半令也能保持冷静的。 她要做的,就是为那些百姓诊治,核实这些百姓都症状原因,免半令的后顾之忧。 汪印很快就去到了缇事厂大牢,缇事厂大牢在缇事厂官衙下面,平时不见天日,烛火也颇为昏暗,现在却是一片灯火通明。 缇骑正在转移着那些百姓,使得大牢这里竟然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热闹。 年伯弓着身子,朝汪印恭敬地说道:“厂公,您来了。属下带您去看看。” 他带着汪印去看关押着百姓的大牢,指着其中一个说道:“厂公,那些死去的百姓被关押在不同的牢房里,属下让这些百姓最先转移,有几个牢房已经空了。” 虽说在缇事厂大牢中死人并不是什么新奇的事情,但是这些百姓突然毒发身亡,而且一下子就死了二十多个人,这并非常事。 年伯原本最担心被关在大牢中的重犯要犯,幸好厂公下令转移,他略略松了一口气。 “年伯,那些百姓被关进来之后是怎样情况?你觉得他们中毒是怎么回事?”汪印淡淡问道。 “厂公,那些百姓进来的时候,属下已经仔细检查过了,确信他们没有携带任何可以中毒的东西。并且,属下将明显发病的百姓隔离开,那些死去的百姓,都是身体十分健康的人。”年伯回道。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因此,属下相信,他们不可能在牢里中毒,当是他们进来之前就服下了毒药,到了牢里才发作。” 年伯见识过太多中了毒需要一定时间才发作的情况,远的不说,近的就有熙平公主生母淑妃,就是延迟毒发的情况。 听到年伯这么说,汪印点点了头。——他也是这样判断。 这样说来,在这些百姓聚集之前,这背后的人已经做了手脚,那些带头鼓动的人已经被下了药,最后一定会丧命。 这件事情,从京郊农庄佃农有异常情况,到京兆城中出现意外,然后百姓聚集跪求,再到带头的人丧命…… 这么紧扣的一环接着一环,背后的那些人在做什么? 这背后的人一定要这些带头的人丧命,是为了掩住线索痕迹,还是有别的打算? 汪印觉得这才是重中之重。 与此同时,那些百姓在缇事厂大牢中毒身亡的事情被禀至了永昭帝前。 第一千一百零三章讳疾忌医 永昭帝此前听了魏酣中的上奏后,已经打算释放那些百姓的了,他想着明早就下令,并且就此事问罪汪印。 可是,他没来得及下旨,魏离弦就前来禀告了,道缇事厂大牢里的百姓出事了,一下子就死了二十多人。 “一下子死了二十多人?”永昭帝脱口问道,难掩心中惊讶。 那些百姓被关进缇事厂大牢,就只有大半天时间,怎么突然就死了那么多人? “回皇上,正是这样,并且他们是毒发身亡。现在缇骑正在转移那些百姓,缇事厂戒备森严。”魏离弦答道,神情严肃。 缇骑把那些百姓带走之后,魏离弦和左翊卫一直在密切关注着后续,并且想进办法探知缇事厂的情况。 虽然他们不能进入缇事厂大牢,但因为有各种探子的消息,再者,缇骑转移百姓的举动并不十分隐秘,因此他消息尚算灵通。 听说,那些百姓是毒发身亡,具体原因并不清楚,按照魏离弦的推测,这个事情也掩饰不了多久。 事关重大,他一接到消息便上禀了,皇上对此会怎么处理呢? 在对待汪印和缇事厂的问题上,魏离弦绝不敢自专。 永昭帝听罢,脑中不断思考着,并没有说话。 那些百姓在缇事厂大牢之中死了,而且还是毒发身亡,是谁毒杀这些人呢?是汪印还是别的什么人? 这些人被毒杀,很明显是被灭口了,但灭口的人究竟是谁呢? 这件事情太过刻意了,以永昭帝对汪印的了解,其还不至于蠢到自递把柄的程度,那么…… 他正想对魏离弦说些什么,却感到头一阵剧烈的疼痛,让他眉头紧紧皱了起来,枯瘦的脸容也仿佛揪在了一起,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异常可怖。 魏离弦还以为是帝王震怒,连忙低下了头不敢再看,心中惴惴地想:皇上震怒不已,事情想必难以收拾,左翊卫接下来有得忙了。但是与缇事厂对上,这对左翊卫来说还是太难了…… 可是他等待良久,也没有听到永昭帝说有任何吩咐,他正想抬头疑问的时候,便听到帝王说话了:“你且退下去吧,待朕想想再下旨意。那些百姓后续,仍要密切关注。” “是,臣知道了。”魏离弦应道,忍不住抬头飞快地看了永昭帝一眼,心中顿时疑惑不已。 皇上一手揉着太阳穴,眉头仍旧紧皱着,好像正在承受着什么一样,这看起来并不像震怒,皇上这是怎么了? 但是他不敢细看,随即便退了出去,准备吩咐左翊卫继续关注缇骑的动静了。 魏离弦觉得疑惑的事情,一直在永昭帝跟前伺候的裘恩怎么会不发觉呢? 事实上,永昭帝像这样似乎在忍耐着痛苦一样的表现,已经出现过好几次了,太医也前来诊过好几次了,也没有发现皇上身体有什么不妥。 每次,太医总是说“皇上不宜多思多虑,宜放宽心情仔细调养”云云,言下之意就是皇上之所以会有头痛的毛病,是多思多虑所致。 这种心病,是无药可治,因此太医也只能开些安神滋补的药材,却没有多少作用。 为永昭帝诊治的人乃尚药局奉御周太医,对于周太医的忠心人品,裘恩并不怀疑,但是皇上头痛的毛病时不时出现,虽然还不至于影响朝政,总还是会有不妥。 更重要的是,每次皇上头痛的时候,就会去找贤妃,对贤妃十分依赖。——这绝非好事。 譬如现在,裘恩正想让周太医前来诊治,却被永昭帝阻止了:“无须传唤周太医,扶朕前去寝殿歇息,让爱妃伺候就好了。” 如今永昭帝还是待在寿康宫里面,寝殿是他最常待的地方,除了召见朝臣,他基本都和贤妃待在一起。 “皇上,奴才实在担心,还是请周太医前来看看吧,您……”裘恩这样说道,想阻止皇上与贤妃相处,因为在寝殿里,皇上都会屏退所有内侍宫女,这对裘恩来说尤为不利。 特别是,现在缇事厂出事了,他担心贤妃会在皇上面前说些什么,最难防的便是枕头风了。 永昭帝摆摆手,沉声道:“无须!速扶朕前去寝殿!” 说罢,他便立刻站了起来,匆匆往外走去。 他感到头痛不已,只有在爱妃身边才能够平静下来,爱妃身上的清清冷冷的气息,不沾染半点尘俗,能让他心情舒缓,头痛也能渐渐散去。 永昭帝已经有过几次头痛的经验了,太医什么都诊断不出来,开的那些药可有可无,还比不上他在爱妃身边舒服。 此刻,贤妃为永昭帝轻轻按揉着太阳穴,边担心地说道:“皇上,您头又痛了……臣妾还是不放心,还是让太医来看看吧。” 永昭帝半合着眼睛,鼻端嗅着贤妃身上带着一点檀香的味道,心情渐渐平静下来,仿佛觉得头也没有那么痛了。 他摆了摆手,徐徐道:“无须太医前来,朕没事,不必张扬。” 永昭帝之所以不想让太医诊治,其一是因为太医开的药没有多少作用,其二是不想让自己头痛的事情张扬。 他自从醒来之后,身体就一直很虚弱,无论怎样滋补,脸容也还是枯瘦,整个人精气神大不如前。虽然没有人敢说,但是永昭帝自己也心知肚明。 他最忌讳的便是自己身体状况,头痛同样如此,帝王的康健关系着社稷春秋,他担心的是头痛会对他的皇位产生不好的影响…… 现在太子已废,听邵世善所言,已有朝臣在暗地里询问册立新太子一事了,若是朝臣们知道他头痛,会不会以影响朝政为由,迫使他让政于新太子? 这样的事情,也不是不会发生,毕竟前朝就有过这样的例子! 他绝不能让旁人知道他不时头痛一事,况且他头痛的时间持续很短,在爱妃身边就能缓解了。 经过几次头痛,永昭帝自己也很清楚原因出在哪里了,每当他心中震怒的时候,就会出现头痛的症状,所以太医建议少思少虑,这也十分对症。 都是因为汪印和缇事厂,若不是他们,朕绝对不会怒火中烧,也绝不会头痛! 这个时候,永昭帝才终于记得魏离弦所禀的事情。 那些百姓死在了缇事厂大牢,不管是被谁灭了口,都与汪印脱不了干系####第三更!靡不有初鲜克有终,说的就是我了……每个月月初,都立下努力奋斗的g!非常感谢大家的投票,我上个月才能在榜单上,为了感谢大家,依然给大家准备了一份小礼物,明天公布,谢谢大家!!! 第一千一百零四章煽风点火 贤妃为永昭帝轻轻按揉着太阳穴,心疼地说道:“皇上,您在生气的时候头痛才会发作,这次又是谁惹您生气了?” 听到贤妃这么问,永昭帝眼皮眼皮耸了耸,胸口不由自主涌上了一股怒火,语气含怒道:“还不是因为汪印!那些被关押在缇事厂大牢里的百姓死了……” 他把魏离弦禀告的事情说了出来,末了说道:“朕觉得,不管那些百姓是被谁灭的口,这都与汪印脱不了干系,若不是汪印将那些百姓投入缇事厂大牢,那些百姓或许还不会死!” 说到底,他都觉得这些事情与汪印夫妇有关,若不是汪印妻子在京郊农庄救治了那些佃农……往更远一点说,若不是汪印妻子当初进入靖平县,那么京兆这些百姓也不会有这样的举动。 此刻的永昭帝怒火遮眼,满心都是责怪归咎,却完全忘记了正是汪印夫妇当初进入了靖平县,才救下了那么多百姓,免除了雁西道乃至整个国朝的一场浩劫。 汪印动辄得咎,这真的无可说了。 贤妃知道永昭帝现在怒火中烧,所想的事情也就失了理智和分寸,这正是她想见到的情况。 她当然不会希望永昭帝能够理智看待汪印夫妇,反而引导着说:“皇上,臣妾也觉得奇怪,为什么那些百姓对汪督主那么信服呢?” 她停下了动作,语气听起来难以置信:“臣妾还听说他们拒绝了朝廷太医的救治,这不是儿戏吗?太医的医术当然要比汪督主夫人高明!臣妾怎么都想不明白,他们竟然相信汪督主而不相信朝廷。” 贤妃这些话语,让永昭帝倏地睁开了眼睛,眼中寒芒瘆人,脸容也扭曲了一下,好像被人戳中了心窝一样。 不是好像,而是的确,贤妃的话语的确戳中了他的心窝! 虽然也知道汪印在雁西道做了一些实绩,但那也只是知道而已,如果没有百姓跪求这些事,他还不知道汪印在百姓间竟有那么高的威望。 一个宦官,竟然如此深得人心,甚至在某些事情上,还排在朝廷之前,一想到这点,永昭帝心中便又怒又恨。 宦官竟敢与天子争民心?汪印好大的胆子! “皇上,您先消消气,身体紧要,何须为了一个臣子而动怒呢?臣妾真的不想看见皇上再头痛了……”贤妃这样小声劝慰着。 “不过,皇臣妾真的感到很奇怪,为什么这些百姓突然会聚集在汪府周围呢,而且他们的行动还那么迅速。汪督主和缇事厂在朝中的威名,足够震慑这些百姓了,他们怎么不怕呢?” “按理说,以缇骑的本事,这些百姓稍有风吹草动,他们肯定早就知道了,如果真的想阻止这件事情,那些百姓怎么可能去到汪府周围?” 贤妃不愧是与永昭帝相处时间最多、最得其信任的人,她这两个疑问,当真是问到永昭帝心里去了。 是啊,这些百姓为何不怕汪印呢?难道在此之前,缇骑就没能发现什么端倪?汪印是真的想阻止这个事情吗? 百姓们聚集的声势浩大,现在朝中上下都知道了,京兆百姓也都知道了,知道了汪印夫妇原来这么厉害,可以救治这些百姓!~ 那些百姓肯定是有人鼓动的,现在看来他们这么做对汪印更为有利,那么死去的百姓是被谁灭口,就可想而知了…… “皇上,现在死了那么多百姓,您打算怎么处理这些这个事情呢?这二十多条任命,就这样没有了!”贤妃惋惜地说道,引着永昭帝一步步往下。 怎么处理这件事情? 永昭帝想起了刚刚离开的魏离弦,魏离弦也在请他示下,但是他什么也没有说,现在贤妃也在问如何处置,他心中都难有定断,怎么能够示下呢? 他真的不知道如何处理这个事情,也不知道如何处置汪印! 那些百姓很有可能是被汪印灭口的,但现在还没有充足的证据…… 他脑中乱哄哄的,一时也定不下主意。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京郊官员的奏疏却通过尚书省,被呈送到了永昭帝跟前。 这个官员乃京兆府户曹所属的一个官员,所负责的是京郊那一带赋税粮食的征收工作,这个官员在奏疏中所禀告的是京郊赋税粮食连续下降的问题,而这份奏疏,正是邵世善亲自送到永昭帝跟前的。 永昭帝接到这个奏疏的时候,心中颇为惊讶:京郊一个小官的奏疏怎么会通过邵世善送来呢?而且,这样的事情,反映至户部就行了。 不管是这个官员的奏疏还是邵世善的举动,都不怎么合规矩。 他打开这个奏疏一看,便明白了为何一个好小官的奏疏会引起邵世善的注意。 原来,这里面的事情竟然与汪印有关! 难怪这份奏疏没有送到户部,而是由邵世善直接递了上来。 邵世善低下头说道:“皇上,这份奏疏原本是要送到户部的,但是京郊出现了那些佃农的事情,奏疏所禀之事与汪府农庄和汪督主有关,所以臣截下了这个奏疏,请皇上恕罪!” 永昭帝看着这份奏疏,神色渐渐严肃起来。 奏疏所禀的事情说简单也简单,就是京郊那里的赋税粮食逐年递减,原因就在于京郊百姓多次闹腾,并言汪府农庄的佃农都归于他们自己,其它农庄和百姓也应当仿效这个做法。 因此,有不少佃农和百姓都以各种名目少交或者不交赋税粮食,每当官员前去催缴的时候,他们就会将汪府农庄抬出来,这个官员也是没有办法了,才会写了这样一份奏疏。 京郊的汪府农庄……永昭帝是有印象的。 当初京郊这个农庄,还是他赏赐给汪印的,他还有些印象,记得这个农庄占地极大、佃农众多。 汪印并未收取农庄的收成,反而将收成都给了官府和佃农,他同样也有印象。 过去他觉得汪印此举不贪钱财,曾对此大家赞赏,而现在…… 仔细想来,汪印这个举动,的确是为了京郊佃农着想,这何尝不是在收买民心? 第一千一百零五章有助 此刻的汪印不知道邵世善进宫递了奏疏,他正忙着处理那些百姓死去的后续。 关押在缇事厂大牢中的百姓已经转移至汪府演武场了,叶绥和朱太医已经为他们一一诊治过了,最后的结果也正如他们所猜测的那样,这些起病百姓的症状和邵家农庄的佃农一模一样。 这种同样的情况让汪印相信,这些百姓之所以起病,必与邵家农庄少了不干系。 这些百姓背后的人是邵家、乃至韦皇后一系吗? 汪印没有下定论,只下令缇骑都动了起来,全力去查探这些百姓的情况,查出在背后鼓动这些百姓的人。 他很清楚,只有确实的证据才能影响到此事的后续,如此才能洗清他和缇事厂的清白。 因此,在京兆的缇骑都动了起来,在这个时候,缇骑们刺探消息的能力就充分体现出来了。——他们用最快的速度将这些百丝缕关系都查了出来。 他们顺藤摸瓜查下去,竟然发现了承恩公府的仆从在早些天频繁地进出其中某几户人家,并且还发现这些百姓家有人在承恩公府当差! 像承恩公府这样的人家,得信得用的,自然都是家生奴才,只有粗使仆从才会从普通百姓人家挑选出来,那些死去百姓的家中,便有一两个这样的促使仆从。 从这两点看来,那些百姓之所以胆敢聚集在汪府周围,想来与承恩公府有多少联系。 与此同时,齐适之也给他送来了最新的消息,是在寿康宫再次截获的消息。 这个消息,还是那个与贤妃有了二心的宫女鸣鹂所暗中传递的,仍旧还是只有这么这一话:“承恩公府下手,那些百姓已死。” 这么一句话指向太很明显,齐适之立刻就想到了这指的是那些聚集在汪府周围的百姓。 最为关键的是,这里面还提到了“承恩公府”! 并且,齐适之的属下查到了将这个消息送到寿康宫的人,正是坤宁宫的内侍! 齐适之一直都知道贤妃和韦皇后有所联系的,现在截获了这个消息之后,立刻就将此告诉了汪印。 一起送到汪印这里的,除了这个消息之外,还有定国公府和万映楼更多的消息,那就是邵家农庄的收成有很大一部分送去了十皇子府,十皇子府的管事与邵家农庄的管事极为熟稔。 不管是缇骑所查到的证据,还是齐适之所送来的消息,都指向了邵家和邵家背后的韦皇后一系,并且都有确凿的证据。 汪印很清楚,即便他手中有这些证据,他自己将这些证据送到皇上那里,皇上也不会相信。 于是,他去见了护国公汤源,将这些证据交给了汤源,朝其拱手道:“国公爷,这就是本座所能查到的证据了,还请国公爷将这些证据送到皇上跟前,拜托了。” 汤源为皇上掌管着皇家暗卫,是皇上最为信任的人之一,并且韩珠节又奉命前去京郊农庄调查,通过汤源和皇家暗卫将这些证据送到皇上跟前,更有说服力。 汤源点了点头,说道:“老夫会让人将这些证据送到皇上跟前。老夫会还会尽量查清楚这些事情,还原真相,老夫并不希望皇上被蒙蔽在鼓里。” 他这么爽快就答应帮忙,不仅仅是念着汪印过去为护国公府做的事情,更是因为他不愿意皇上被蒙蔽。 从头到尾,他就不相信汪印会鼓动百姓行事、会杀了这么多百姓,如果汪印真的为了赚取名望而做这些事的话,那么汪印当初就不会进入已是一片死城的靖平县。 不顾自身安危救下一城百姓的人呢,怎么会在几年之后才赚取名望? 说不通。 尤其还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局势如今明显对汪印不利,与天子争名望,汪印傻了才这么做吗? 这些事情细想来都是针对汪印的,意在引起皇上对汪印的猜疑。 ——只不过,这么简单的事情,他能够想明白,皇上却不一定会这样想。 这些证据是指向皇后一系的,其实对汪印来说并不是那么有利。 毕竟,在这个新太子尚未册立的敏感时期,因为纯妃的关系,汪印所站立的位置与韦皇后一系是不和的,若是有心人指汪印祸水东引或者别的什么,就不能取信于皇上。 更重要的,是皇上内心的态度。 他虽然不经常进宫,但是通过韩珠节和皇家暗卫的禀告,他也能够知道皇上的一些情况,他明白皇上最忌讳的是什么,最不满的什么。 如今百姓竟然如此信服汪印,不管这背后是不是有人在做手脚,只要皇上确认了这一点,那么汪印……就危险了。 第一千一百零六章未知 汤源所说的话,汪印自然知道,他也不会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汤源的禀告里。 说白了,他不会把这些后续的应对仅仅放在永昭帝的态度上。 在这个事情上,皇上的态度是可以决定一切,但是能够影响皇上的因素有太多太多了。 这些百姓在汪府聚集,目前对汪府来说的确极为不利,但是还没有到最后定论,结果是怎么样还能有许多可为的地方。 汤源看了看汪印,没有再说什么了,就想着将这些线索告诉禀告皇上,且看皇上的意思是什么。 很快,汤源就通过韩珠节将所有的证据都送到了永昭帝跟前,当中重点自然是出现在邵家农庄和京兆百姓家中的那些承恩公府的仆从。 永昭帝看了这些证据之后,顿时静默不语。 从皇家暗卫所查到的这些证据看来,京兆佃农和京兆百姓之所以会出这么多事情,是因为背后有人在做手脚,这做手脚的人就是韦皇后一系。 永昭帝也不是没有想过这是有人在刻意针对汪印,但是现在有确凿的证据指向了,他反而觉得此事不确定了。 怎么就那么巧呢…… 这会儿,贤妃恰好走了进来,她看见永昭帝皱眉的样子,这样问道:“皇上,可是出了什么事情?不知臣妾可否为您分忧解难?” 永昭帝没有什么犹豫,随即将韩珠节的禀告说了出来,末了说道:“朕接到了禀告,原来京郊农庄和京兆百姓这两处,都有承恩公府活动的痕迹。那些百姓去汪府跪求,可能是承恩公府所促使,爱妃对此怎么看?” 贤妃听罢,沉吟良久才回道:“皇上,臣妾对这些事情并不知道,但是臣妾觉得有一点很奇怪:邵世善现在是尚书左仆射了,京郊邵家农庄算是邵家的府中事,他会允许承恩公府插手府中事吗?” 贤妃的意思表示得很明确,就算是邵世善的孙女士十皇子妃,邵家和韦皇后一系也不能混为一谈。 片刻后,她继续补充道:“皇上,您之所以擢升邵世善为尚书左仆射,想必也不是因为其与皇后娘娘有密切联系吧?臣妾想以皇上的英明神武,必定是因为对邵世善十分信任才擢升。” 永昭帝想了想,点头应道:“爱妃所言甚是,的确是这么回事。” 邵世善一直忠心耿耿,是他极为信任的人,所以才会被他委以重任,还将其孙女赐给了十皇子为妃。这些年来,其表现也让他十分满意。 他相信邵世善是个聪明人,必定会分得清楚应该对谁忠心耿耿。 换句话来说,如果邵世善是韦皇后一系的人,他定然不会对其那么信任和满意。 也正是出于这样的考虑,他在看到这些线索的时候,对通过邵世善指向韦皇后的线索感到存疑。 邵世善和承恩公府什么时候密切到不分彼此的程度了? 爱妃说得没有错,邵世善不会让承恩公府插手这些府中事的。 说白了,永昭帝最先已经对汪印起了疑心,即便现在看到了韩珠节所调查的证据,心中也不是那么相信了。 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凑巧的事情?明明是针对汪印的调查,最后却扯出了韦皇后一系。 但是,对于韩珠节和皇家暗卫,这是永昭帝的底牌,他对此有着绝对的信任,他过去从未怀疑过他们的调查,如今却起疑了,那么…… 永昭帝陷入了一种为难和矛盾之中。 如果此事的确与韦皇后有关,那么始作俑者就是韦皇后,汪印就是无辜的;倘若此事与韦皇后无关,是有人故意摆了线索、趁机瞒过皇家暗卫,那么问题就只能在汪印和缇事厂那里了。 永昭帝看着这些情报,心里一时拿不定主意。 过了好一会儿,贤妃才说道:“皇上,臣妾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她神色带着为难,连嘴唇也不自觉咬了咬,显然内心甚是犹豫不决。 永昭帝对贤妃一向有着极大的信任和宽容,见到她这个样子,便回道:“爱妃但说无妨,朕听着。” 贤妃缓缓舒了一口气,神色平缓了一些,这样答道:“皇上,臣妾觉得这件事情背后是谁,现在还难以定断。为可以肯定的是,汪印夫人真的能够治疗这些百姓。这一点,在雁西道靖平县的时候其实已经验证过了,现在不过是再一次证实罢了。这些都不是关键,最为关键的一点是……” 她顿了顿,直到永昭帝眼神带着催促,她才将最后一句话说了出来:“最关键的一点是:汪印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的确很高。” 贤妃这些话一出,永昭帝神色便变了变。 是啊,这正是他犹豫不决的地方,不管这些事情背后是谁,这件事都可以看出汪印在国朝的影响、看出汪印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的确非同一般。 有可能,还排在朝廷之前……这是他绝对不能容忍的事情! 贤妃低下了头,掩住了眼中的一抹精光。 她就知道,这最后一句话才是最重要的,皇上最在意的,根本就不是这件事背后是谁在指使,而是汪印的影响和地位! 那么事情就好办了…… 于是,她这样请道:“皇上,不管是京郊农庄还是京兆百姓,好像这些事情都是因为汪印夫人能够治病,或许问题就出在这里?臣妾很想见一见汪印夫人,询问询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或许能够知道一二?还请皇上准许!” 对于贤妃提出想见汪印夫人,永昭帝觉得未尝不可。 虽然汪印夫人不一定说真话,但是爱妃或许真的能够问出些什么来呢? 第一千一百零七章为什么? 叶绥正在府中演武场为那些百姓诊治,汪印则在全力追查邵家农庄背后和大雍朝之间的关系。 当宫中的旨意送到汪府的时候,汪印和叶绥两人都猝不及防。 上一次,韦皇后令叶绥进宫的时候,汪印可以直接拒绝,但是这一次他却不能拒绝。 ——传令的内侍说得很清楚,这是皇上的意思。 汪印可以拒绝韦皇后,却不可以拒绝皇上,特别是在这个时候。 “半令,这是怎么回事?皇上和贤妃为何想见我?裘恩那里可送来什么消息?”叶绥这样说道,心中满是疑惑。 她实在是没有想到会接到这样的召见命令,皇上和贤妃想见她,原因是什么呢? 汪印摇摇头,答道:“裘恩没有送来消息,但本座想这是贤妃的意思,皇上不过是准许。” 现在皇上都宿在寿康宫之中,皇上没有理由召见一个女眷,最大的可能就是贤妃在皇上说了什么。 只是,贤妃为何在这个时候见阿宁,他也想不明白。 叶绥笑了笑,说道:“既然非进宫不可,那么我就先进宫吧。现在我们想不明白的事情,或许见到贤妃之后就能知道了。” 无法改变的事情,就只能直面迎上,烦心苦思也没有什么必要。 汪印握住了叶绥的手,答道:“是这样没错。你安心进宫,本座会做好安排,你不用担心。” “好,我不担心。皇上和贤妃召我进宫,总不可能会对我不利。”叶绥回道。 皇上如果真的要对她不利,肯定有无数种不为人知的方法,不会用这么愚蠢的方法来落人口实。 汪印也知道这一点,不过就算认为叶绥此行不会有危险,但他还是会做好准备,以策万全。 对于叶绥被贤妃召传唤进宫这个事情,叶绪也大吃一惊。 她当即决定立刻去见贤妃,想探听一下这是为什么。 她身边的安仪姑姑阻止道:“娘娘,您去见贤妃奶奶,能探听到什么呢?或许还会惹皇上不喜。” 她明白娘娘挂念妹妹的心思,但是娘娘贸然去见贤妃娘娘,其实没什么用处。 叶绪坚持道:“安仪,本宫必须要去,现在宫外面没有传消息进来,那就证明事出突然,阿宁他们还没来得及将消息传进来,本宫得先去探探贤妃的口风。” 自从皇贵妃范氏出事以来,叶绪就没有去过寿康宫了,因为她总觉得寿康宫充满着算计,那里让她十分不喜。 而且,她知道了汪印和叶绥的计划,她怕自己露出什么马脚,也极力避免前去寿康宫。 但现在,贤妃突然召见,还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也不知道阿宁会遇到什么,她不得不去试探究竟是怎么回事。 让叶绪诧异的是,贤妃压根就没有见她,只让宫女推搪说身体不适,让叶绪有什么事情改天再说。 贤妃拒而不见,反而让叶绪更加担心了,她立刻通过身边的内侍姜延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汪印。 在这件事上,汪印从来就没有想过叶绪能够提前知道什么消息,不过这也是叶绪的心意,这同样让他心中更加提防,也做好了更多的准备。 第二天,汪印陪着叶绥来到了宫门外,还亲自为她披上大氅,朝她笑笑道:“阿宁,本座就在宫门外等你出来,安全问题,不用担心。” 叶绥回以微笑,道:“好的,你也不用担心,我会平安出来的。” 这会儿,叶绥并不担心安全问题,她只有一种深深的疑惑,这个疑惑,也就贤妃能为她解了。 说起来,这是叶绥与贤妃第二次接触了。 上一次,只不过是在延禧宫匆匆见了一面,贤妃就设计了皇家宴会的事情,也有了就后来许多事情。 时至今日,对于贤妃这个人,叶绥越来越不敢小觑。 或许是因为叶绥的到来,又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当叶绥来到寿康宫的时候,永昭帝恰好去了紫宸殿与朝臣商量事情。 进入寿康宫后,叶绥便发现明里暗里有很多侍卫,她却并不感到害怕,因为她很清楚,宫里宫外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寿康宫这里。 她进宫一事,想必在许多人的关注中。 或许很多人都觉得通过这件事,能够推测出接下来的局势,叶绥本人也是这样想的。 贤妃端坐在殿中,身上并没有多少华丽的装饰,反而十分素淡,好像高高云端上的仙子一样,身上没有沾染一丝尘俗的气息。 这样的人,即便是身处华丽的宫殿中,身上也自带着一种平静安然,让人见之而心绪安宁。 这或许就是永昭帝迷恋她的原因。 执掌天下权柄的人,内心肯定充充斥着各种纷争算计,难得有贤妃这样不染尘俗的人,可不就是宫中独一无二的人? 叶绥见到贤妃之后,不由得想起了前世的事情。 前世正是因为贤妃这种与世无争的性子和表现,在太宁帝登基开恩让永昭后宫妃嫔出宫的时候,贤妃才能顺利出了宫。 至于贤妃出宫之后如何,叶绥也不知道了。 现在想想,不管是前世平安出宫还是今生搅风搅雨,贤妃绝对不是简单的人物。只不过,前世的她忽略了这个人,今生则是预防不够。 贤妃也在打量着叶绥,在叶绥看向她的时候,她蓦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这笑容灿烂至极,与她身上清冷的气质不符,看起来就有一种……逗弄的意味。 随即,她笑眯眯地说道:“叶氏,你是不是很好奇,本宫为何想见你?” 叶绥也笑了,仿佛没有看到贤妃眼中的嘲弄,点头说道:“娘娘,正是这样。还望娘娘解惑。” 第一千一百零八章破绽 叶绥听到贤妃问得这么直接,心中更为奇怪了。 这的确是她进宫之前的疑惑,但是贤妃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贤妃嘴边衔着一抹笑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叶绥,然后问道:“叶氏,你进宫来作如此……臃肿的打扮,是为什么呢?” 听到这句话后,叶绥;脸色不变,可是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即便现在事情生变,京郊农庄那个计划已不能顺利执行,但是她还没有彻底放弃,还是想着那个计划能够重拾,故而特地穿得厚了些,外面披着长长的大氅,便如同贤妃所说的“臃肿”了。 这并非她此番进宫的重点,只是顺便为之,但是贤妃一下子就看出来了……她脑中蓦地闪过了什么,可是还没有等她抓住,贤妃便继续开口了。 “那么,让本宫猜猜,你这副打扮,是想让本宫相信,你的确是有了身孕,就好像你在京郊农庄故意作出的那些表现?”贤妃笑着说道,眼中的嘲弄之意越发明显。 “很可惜,本宫不是京郊农庄那些愚蠢的佃农。不管你做什么样的打扮,本宫都不会相信。本宫笃定,你没有身孕,不然本宫找太医来试试?” 听到这些话,叶绥终于知道脑中蓦然闪过的是什么了,那就是有关她身形的问题。 只有在京郊那些佃农面前,她才故意故意做出了那些倦怠疲惫的动作,原本就是为了引贤妃入局的,没有想到贤妃却对这些心知肚明。 贤妃既然洞察了这些,那么就不可能入局,或许是当看猴戏一样,难怪她眼中有如此明显的嘲弄。 难道他们从一开始设局的时候,就已经错了吗? 不,不对,肯定不是这样。 当初她万没有想到会在皇家宴会呕吐,所以才急中生智,后来才完善这个计划。在开始的时候,除了半令,她 从来没有对旁人透露过这个计划——她不相信贤妃能够如此的洞察人心,可以识破这个局。 也就是说,从她开始设局前去京郊之前,这个局肯定没有破绽,那么贤妃是从什么时候识破的呢? 或者说,贤妃此刻有可能是在试探? 想到这里,她便朝贤妃笑了笑,说道:“娘,娘您说笑了,我怎么可能会怀有身孕呢?您说是不是?” 不管贤妃说什么,她都要小心应对,不能被贤妃带着跑,更不能落入贤妃的局中。 贤妃嘴边的笑意更深了,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叶氏,本宫竟然说了这些话,就表示已经洞悉了一切,你再做这样的遮掩,有什么意思呢?” 叶绥眼中露出了疑惑,奇怪地说道:“娘娘,您这些话语,我真是听不懂了,不知道娘娘想说什么呢?” 贤妃“呵呵”地笑了两声,压根不将叶绥的推拒放在眼中,这样说道:“一开始,本宫的确是以为你是有身孕。你知道为什么后来本宫改变了看法吗?” 贤妃已经说到这种程度,叶绥便知道,贤妃这不是试探,她和汪印想设的那个局,其实已经失败了。 她静默片刻,终于开口说话了:“那么,请娘娘解惑,您为何改变了主意呢?” 贤妃双眼眯了眯,好像在回忆什么一样,徐徐说道:“本宫在延禧宫外看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有什么不一样。后来才设计了那个皇家宴会,想看得更清楚一点。本宫身边的嬷嬷已经能看得出来,你的确是破了身。恰好你在皇家宴会上呕吐得那么厉害,,因此本宫的确是相信了,还想着三个月之后再求证。” 叶绥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的确就是这样子,也正是因为有这场皇家宴会上的呕吐,所以她才设计了后来的事情。 如此说来,事情的开始并没有破绽,那么贤妃的判断为何变了? “只不过,本宫没有想到,你被汪印送了京郊农庄。到这个时候,本宫还在想,你是不是事情败露了,所以才被汪印送走。不得不说,你们这一步棋下得很妙,将这个事情掩饰都很好,正因为本宫费尽心神才查到这点,所以本宫深信不疑。” “本宫想印证这一点,故而请了皇后娘娘去召你进宫,汪印却拒绝了。这就更让本宫相信了你不在府中,所以才不能进宫,对不对?” 她虽然是说着疑问的话语,但是不管是表情还是语气,都明白表示心中确定是这么回事。 叶绥点了点头,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是,娘娘您说的一切都对。” 到了这个时候,她已经知道,贤妃真的对这些知之甚详,她已经无需隐藏些什么了。 况且,她真的很想知道,贤妃为何改变了看法,他们中间究竟是出了什么纰漏? 不知贤妃出于什么心理,倒也没有隐藏心中的想法,直接说道:“当你在京郊作出了种种疑似怀疑的表现,本宫就开始怀疑了,再加上叶向愚去了京郊农庄,本宫的怀疑就更深了。不过本宫最后确信这一切都是局,最关键的却是一点……” 她看了叶绥一眼,仿佛在看着一个蠢人,眼神充满了讽刺。 叶绥脸上还是没有什么反应,只静静等待着贤妃接下来的话语。 叶水梅有没有反应,静静的等待着贤妃接下来的话语。 “你有这样的表现,想必是汪印在暗中设局。旁人都说汪印算无遗策,但是在这件事上他却有一个致命的破绽。正因为他露出了这个破绽,本宫才推测这一切是个局,那么京郊农庄那里的事情,就全都不能信了。”贤妃这样说道。 叶绥抬头看向贤妃,当真不解地问道:“敢问娘娘,不知道这个破绽是什么呢?” 第一千一百零九章输了 叶绥并不怀疑贤妃所说的话,局势进展到这一步,当中必定是出现了什么破绽。 她抱着姑且一问的态度,倒也没有想着真的从贤妃口中知道些什么。 不想,贤妃却这样说:“本宫自然会为你解惑的。汪印的确是很厉害,但是他却算漏了一:那就是人的感情!这个骗不了人。” “当你出现在京郊农庄之后,本宫便反复回想起那天晚上皇家宴会的情景。那个时候你呕吐得厉害,汪印迅速跃至你的身边,并且向皇上请辞提前离宫。这些……你记得吧?” 叶绥点点头,这些她自然是记得的。 “一个人或许会说谎,但是下意识的反应却是骗不了人的。本宫想了又想,对汪印的反应实在印象深刻。整个宴会之中,他的眼神经常落在你身上,所以你呕吐之后他便立刻知道了。——他对你的确十分疼爱和紧张。这和传言不差,对吧?” 传言都说汪印极为疼爱他的小妻子,贤妃知道的这个传言,叶绥当然也知道。 “一个如此疼爱紧张自己妻子的人,怎么可能忍受得了自己妻子与旁人有染呢?特别是汪印这样的人!汪印这个年纪了,过去经历过什么不用本宫多说吧?他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的人,若是发现了你真的与旁人有染,定然会立刻起了杀心,绝对不会留你在这个世上多活一息!” “他怎么可能把你给送走?还让叶向愚前去京郊农庄?如果本宫没有猜错的话,叶向愚前去京郊农庄是为了保护你吧?” “有了这么多破绽,本宫怎么可能相信你怀有身孕呢?虽然本宫不知道汪印设这个局是为了什么,但很可惜,你们失败了。” 贤妃说到最后,笑容越发灿烂,这与她平时与世无争的清冷模样极不相像。 看在叶绥眼中就是明晃晃的嘲讽与炫耀。 不过此刻,叶绥却觉得贤妃能够洞悉一切,的确是值得炫耀的事情,他们如此的失败,也的确是值得贤妃来嘲讽。 不过,叶绥没有露出丝毫惊慌,反而好奇地问道:“娘娘能够洞悉一切,想必那些在农庄窥探的人是娘娘派去的?京兆百姓聚集一事,就是娘娘的后手?” 那些暗中窥探的人突然出现,又莫名消失,这些人究竟是谁,庆伯和王白没能抓住,自然也就难知底细。 现在听了贤妃这么说,她就想明白了,那些人想必是贤妃派去的——或许从那个时候起,贤妃就在布置后手了。 贤妃笑着点点头,道:“没错,那些人的确是本宫派去的。本宫最开始只是想确认你是否真的有孕了,但在叶向愚出现之后,就没有这样的必要了。” 叶绥表示了然,继续问道:“原来如此……后来缇事厂查探到邵家农庄和京兆百姓家里都有承恩公府的仆从,这是皇后娘娘的意思?还是娘娘栽赃嫁祸?” 不管是齐适之和缇事厂的查探,最后都指向了韦皇后,最后由韩珠节递上去的调查也是如此……现在看来,这些也都在贤妃的算计之中。 “有差别吗?最后结果都不会有改变,不过你既然问了,那么本宫不防告诉你。承恩公府的确派人去了邵家农庄和那些百姓家中。难得有机会对付汪印,皇后和承恩公府怎么会没有行动呢?”贤妃这样回道,倒没有作什么隐瞒。 言下之意,就是她与韦皇后联手了,局势才会是这样的走向。 叶绥想了想,顺着贤妃的话语问道:“娘娘,皇后娘娘知道你派了人前去京郊农庄查探吗?我真的很好奇,娘娘深居简出,哪里来这么得力的人手呢?连缇骑都拿他们没有办法。” 贤妃的背后有谁、从哪里来的势力,这都是汪印和齐适之想不明白的地方,也是他们一直按捺住的原因,不然贤妃不可能平安无事。 既然贤妃作出了这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样子,叶绥便趁势问了。 正如她所料的那样,对于这个问题,贤妃并没回答。 “这个,本宫就不能告诉你了。你已经知道得太多了,不是吗?现在轮到本宫问你一个问题了,你也好为本宫解惑解惑,这也是本宫召你进宫的原因。”贤妃笑眯眯地回道。 “娘娘请问。”叶绥状似恭敬地说道。 正好,她也想知道这点。贤妃说了这么多,却还是没有说到召她进宫的原因。——总不会是特地为她解说吧? 贤妃问出了自己想知道的:“本宫想知道,你们大费周章设这个局,是为了什么呢?” “本宫想来想去,都觉得你有身孕这只是汪府的一件丑事而已,所损害的也只是汪印的威望而已,就算本宫入了局,对本宫有什么影响呢?” 在她看来,汪印和叶绥已经是她手下败将,但是这一点,她实在是想不明白。 汪印设这个局,原本是打算怎样对付本宫的? 叶绥笑了笑,并没有露出失败者的颓唐,她眨了眨眼睛,反而有一种畅意:“娘娘召我进宫,就是为了想知道这个答案吗?并不是这样吧?” “且让我猜猜娘娘的心思?娘娘唤我进宫,的确是想知道这个答案,但您也觉得,不知道答案也没有关系。反正您已经笃定了我们肯定不能翻身,所以答案对你来说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 “我猜,娘娘是想让告诉我,您才是赢了那个人,我和半令都输了,是吗?” 贤妃脸上有的笑容从来没有停歇过,眼中的嘲弄越来越明显,这让叶绥猜到了她的心思。——贤妃只是为了彰显作为一个胜利者的炫耀姿态罢了。 也对,让半令失败,这就足以值得炫耀了。如果贤妃的胜利不能在他们面前显露,那无异于衣锦夜行。 这就是贤妃的心态吧。 猜测到这一点,叶绥的心情反而越加沉重。 贤妃竟然能够洞察先机,并且一直忍耐到现在,那么就可见其是极为小心谨慎的人,这样小心谨慎的人,现在却在她面前炫耀…… 那就只能说明贤妃心中十分笃定,说明事情全部都在贤妃的把控之内。 可是现在事情还没有定论,贤妃为何会有这样十足的把握? 叶绥并不知道,永昭帝之所以不在寿康宫,并不是为了避开她,而是为了下一道旨意。 当她在寿康宫与贤妃交谈的时候,这道旨意已经出了宫。 第一千一百一十章问罪旨意 负责传旨的,不是旁人,正是裘恩,可见这个旨意的重要。 裘恩奉着旨意出宫之时,便在宫门外见到了汪印。 他眸光闪了闪,因为手捧着圣旨,他并没有弯腰低头,而是直视着汪印,恭敬地说道:“督主大人,皇上有旨,还请督主大人立刻回府接旨。” 说话间,他缓缓移动着脚步,最后站成了一个脚尖朝内的八字型。 汪印眉眼低垂,自然是看见了这个脚型。 脚尖朝内,说明事情不妙,这个旨意定然不是什么好消息。 如今阿宁还在皇宫之中,皇上为何会在这个时候下旨?这个旨意是什么? 皇上旨意已下,意味着无可更改,不管汪印有什么样的猜测,此刻所能做的,便是返回城西汪府接旨。 在登上马车之前,他看了一眼裘恩,见到了其眼中一闪而过的无奈忧虑——裘恩没能及时送出消息,说明这个旨意来得突然。 突如其来而不妙,到底是什么? 从京兆到城西的距离不短,在返回汪府的过程中,汪印有无数办法可以提前知道旨意是什么,如果他想的话。 ——可是他不想。 这个旨意已经出了紫宸殿出了宫,早知道半刻或者迟知道半刻,也改变不了什么。 况且,汪印隐隐猜到了这个旨意会是什么。 皇上先是让贤妃传唤阿宁进宫,接着就是突然下一道旨意,这道旨意不用细想都是有关京兆百姓突然发病一事。 缇事厂和齐适之所查探到的线索,已经经由韩珠节递到了御前,但是却没有任何下文。 皇上什么表示都没有,就好像没有接到过韩珠节的禀告一样……这其实已经能看出皇上的态度了。 只是,没有想到竟然会这么快,快得没有任何缓冲的时间。 皇上无视韩珠节的调查,就是无视了京郊京兆的真相,说到底,皇上还是不信任他,还是相信这一切责任在于他了。 并且为此还特地下了旨意,那就不是简单的问责了,而是一道问罪旨意! 汪府那辆漆黑的马车快速而平稳,很快就载着汪印回到了城西汪府,当汪府做好接旨的准备后,裘恩并护旨侍卫一行也来到了汪府。 汪印神容淡漠,和往常相比并无任何变化,仿佛这就是一道寻常旨意,毕竟,汪府接到的旨意太多太多了。 裘恩不敢看向汪印,他徐徐摊开了圣旨,努力稳住声音道:“缇事厂督主汪印,性颇奸回,迹非正直,宠待逾分,早践钧衡。亮弼之功,未能经邦成务;挟邪之志,常以罔上面欺……故夺督主一职,没汪府资财,以儆效尤!此谕。” 说到最后,裘恩声音艰涩,差点宣不出来了。 早前他在紫宸殿直接领了旨意就立刻出宫了,压根就没有打开看的机会,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个旨意。 这旨意上的每一个字,都刺着他的眼睛,让他不忍地阖上眼。 他知道那些形容都是假的,什么“性颇奸回,迹非正直”,厂公虽然领着缇事厂,虽然让人震慑,但是绝非性子奸邪之人,不然当初就不会救下曲大人一家; 什么“宠待逾分,早践钧衡”,也绝对没有这回事。当年厂公救驾有功,早年剿匪有功,并且极尽所能地削弱了大雍朝的势力,为国朝解决了心腹大患…… 这些罪词,压根就不能用在厂公身上,但却是明明白白的旨意! 皇上……不明! 裘恩握着旨意的手颤抖了起来,满心悲愤几乎难以掩饰。——汪府明里暗里那些缇骑和暗卫,也都是如此。 汪府的气氛,因为这一道旨意骤然压抑下来,无形的愤恨杀气交织在一起,让其余几个跟随而来的内谒者双腿都在打颤。 这个时候,汪印伸出手,淡淡地说道:“臣……接旨。” 果然,他所料的一点都没有差,这是一道问罪旨意,不管罪名是安砌的还是乱叠的,最后便是夺职、没收资财。 奇异的是,汪印心中却没有多少起伏。 细想来,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被夺职了。如果算上当初他“高升”成为雁西卫大将军的话,这已经是他第三次被夺走缇事厂督主一职了。 第一次明升暗贬,皇上本意是将他调出朝廷势力范围,不想却有了雁西卫种种事情; 第二次被夺职被禁足,幸得有镇国公等人极力帮忙,最后才得以扭转局势; 那么这第三次,又会怎么样? 这数次的夺职,都是皇上对他的忌惮和打压。君君臣臣,作为臣子的他当然应该接旨的,不然就成了抗旨不遵,这是谋逆大罪。 但是,许多事情有了一次就可了,第二次已是忍了,这第三次…… 皇上不厌,本座都烦了! 第一千一百一十一章底牌 与此同时,在寿康宫内,贤妃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叶绥,然后缓缓步下了台阶,朝叶绥走去。 她走到叶绥身边,伸出手托起叶绥的下巴,“啧啧”两声,说道:“的确有一副好皮囊,难怪汪印这样一个宦官,也能为你动了心。” “不过,本宫相信,汪印不会是那种被皮相迷惑的人。且说说吧,你是怎么让汪印刮目相看的?若是令本宫满意,本宫或许能饶过你和汪印。” 她缩回了手,双眼半眯起来,紧紧盯着叶绥,平时淡然无争的眸子,此刻看起来却异常锐利,好像能够看到人心里一样。 叶绥下巴微扬,保持着顺着贤妃手势弧度,不管是贤妃刚才托着她下巴的动作,还是贤妃所问的这些话语,都让她感到莫名其妙。 为何会让半令刮目相看?这是什么问题? 更重要的是,贤妃所说的那句话,能够饶过她和半令,这是什么意思?必须得他们已经遭遇了败困,才有“饶”这一说法,难道贤妃做了什么吗? 叶绥想到这里,心中不由得紧张起来。 是了,贤妃太笃定太自信了,这与贤妃谨慎低调的为人并不相符。——这肯定出了什么她所不知道的事情! 叶绥刚才以为贤妃传唤她进宫,是为了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炫耀,但是仔细想想,贤妃既然能成为皇上最信任的人、还能识破半令的计谋,怎么可能是招摇炫耀的人? 还有,贤妃所说的让本宫满意,到底是怎么样的满意法? 贤妃笑了笑,这样说道:“你不说也没有关系,本宫来说。本宫想来想去,都不明白为何那般年纪、经历过无数事情又如此心狠手辣的汪印会对你刮目相看,所以本宫让人将你从出生到现在所能查到的消息都搜集起来,倒让本宫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叶绥紧抿着唇,静默地看着贤妃,等待其接下来的话语。 她已经看出来了,贤妃根本就无须她回答。——而且她有预感,贤妃即将说的并不是什么好事。 “本宫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那就是你每次都能够得偿所愿,即便身处危难也能够逢凶化吉。即便在嫁给汪印之后也是如此,还直接蔽护了汪印。你说这是不是很有趣?” 蔽护……从来没有人对汪印用过这样的形容词,因为从汪印的经历到其能力,都是经受了无数锤炼而无比强大的人,没有人能给他蔽护。 便是叶绥自己,也不会这样觉得。 但是贤妃却这么说了…… 叶绥猛地想到了什么,瞳孔不由得缩了缩,脸色微微一变。 她这些变化,自然落在了贤妃的眼中,随即贤妃“哈哈”大笑了起来。 “想必你想起来了吧?本宫现在所说的话语,是不是听起来很熟悉?顾璋你还记得吧?当初顾璋也说过类似的话语,说你是个妖孽,凡是与你作对的人,最后都会莫名其妙遭受灾祸,是这么回事吧?” 顾璋,一个叶绥早已经遗忘了的人,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她都不会再想起这个人了。 随着顾璋的身死和顾家的衰亡,朝中已经没有多少人会想起曾经显赫的南平顾家了,贤妃却记得顾璋,还特意提到了其曾经说过的话语。 叶绥的心紧紧提了起来,虽然顾璋那些话语和做法,最后都被她和半令一一化解了,但是她的确是重活了一辈子的人,的确能够提前知道一些事情,从这个方面来说,顾璋是最接近真相的人。 贤妃现在把顾璋拎出来,并且说这样的话,当然不会毫无因由。很显然,贤妃相信顾璋的话语,并且想得比顾璋还有周全。 这也就是说,贤妃对于她的了解,也最接近了真相! “你既然有这样的本事,那么你和汪印自然能够逢凶化吉,所以汪印才一次次逃过皇上的打压,本宫说得对吗?” “汪印不仅逃过了皇上的打压,还在皇上的打压之下不断的发展自己的势力,并且赢得了军队乃至朝中的尊崇,这当中或多或少有你的功劳?” 叶绥身体紧绷着,被大氅牢牢遮盖着的指尖也微微颤抖。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稳住心神迎上了贤妃的目光:“娘娘,您在做什么呢?如果我真的有这么厉害,我们怎么会落入娘娘的算计当中?” 这么一瞬间,叶绥忽然明白了贤妃为何会如此深得皇上的信任,也明白了为何半令和齐适之都无法对付贤妃。 贤妃,的确太厉害了! 一直以来,不管是贤妃背后有什么样的势力,还是贤妃有多么得皇上的信任重视,叶绥都觉得半令最后一定会将贤妃及其背后的势力拔起,但是现在…… 当贤妃最大程度地触及她重生的真相后,她才发现,其实不是这么回事。 从他们发现贤妃与长公主中毒有关的时候开始,到现在已经过了好长的时间,贤妃一直都安然无恙,并且越来越得皇上的信任看重。 ——能够一直吊着半令和定国公府而丝毫无损,这本身就足以说明贤妃本事非凡! “顾璋已经察觉到这一点了,他想用这一点来对付你,从而对付汪印,不过他失败了。本宫对此引以为戒,所以你放心,本宫不会像顾璋那么做。” 叶绥当然不能放心,贤妃不像顾璋那么做,必定还另有做法! “顾璋之所以失败,就是他忽略了一点:你是不是够预知将来,其实一点都不重要。自始至终,最为重要的都是汪印的本事和权势。所以他在当初占尽了优势的情况下还会失败。” “这数十年间,想要对付汪印、取汪印性命的人,最终都失败了,是因为他们都敌不过汪印的本事和权势。本宫有自知之明,自然也是对付不了的。能够对付汪印的,只有他自己。叶氏,你是不是这样认为呢?” “本宫不会像顾璋那样忽略了最重要的事情。所以你可以放心,本宫不会对你做些什么,只要有你在,汪印才会有软肋,这才是本宫的底牌!” 第一千一百一十二章结果 叶绥觉得脑中“嗡”地响了一下,脑中许多东西瞬间涌了出来,让她承受不住地闭上了眼睛。 眼前一片漆黑的时候,心也随之沉了下来,许多事情便渐渐清晰了。 她想起了最初在延禧宫外第一次见到贤妃,想到了意外而至的皇家宴会,到后来的京郊佃农…… 这里面很多事情,都是她和半令主动而为,但这都是他们根据当时形势所作出的最好选择,现在想想,这所谓的最好选择,这所谓的顺势而为,其实都落在了贤妃的计算当中。 不,应该说,贤妃比他们更高明,所以比他们更早反应,已经在下一步设了局在等他们。 现在,贤妃说出了所依仗的底牌,那就是她的存在! 这……真是让她无言以对的事情。 ——她已经明白了贤妃为何会这么说,站在贤妃的角度来说,其实也没有错。 都是因为有她的存在,局势才一步步发展成这样,最后才会让贤妃占了上风! 贤妃半眯着眼,像在欣赏一件上好珍宝似的,将叶绥所有细微的表情都尽收眼底。 她逼近了叶绥一步,脸几乎与叶绥的贴在一起,而后缓缓启唇道:“本宫活了几十年,所遇到的最强大对手就是汪印,打败他的滋味……可真是有趣得很呀。” 在贤妃看来,汪印和叶绥已经是她的手下败将,所以她才不忌惮于将所有相告,当然也是因为她有了底牌,有了可以对付汪印的办法。 “叶氏,你放心,本宫不会对你做什么。本宫还想你出宫之后,将这一番说话明明白白告诉汪印呢!不过……” 她退后了一步,笑得肆意张扬:“不过也来不及了吧?想必皇上的旨意已经送到汪府了,一切已经成定局了!” ~~~~~~~~ 叶绥飞奔着出了寿康宫,将贤妃恶意的笑声抛在了脑后,这一刻,她没有办法去想贤妃的底牌,也忘记了原本还想去延禧宫见姐姐叶绪…… 充斥在她脑海中的,便是贤妃最后一句话。 皇上的旨意已经送到汪府了,是什么旨意?现在汪府怎么样了?半令…… 她顾不上在宫中不得奔跑的规矩,也顾不得内侍宫女在后面追得气喘吁吁,用了平生所能快的速度奔至宫门处——府中那辆漆黑的马车停在宫门外,可是,半令不在! 她进宫之前,半令说过会在宫门外等着她出来的,但是他此刻却不在,是因为那道旨意吗? 佩墨迎上前,对叶绥说道:“夫人,厂公已经回府接旨了,令奴婢在这里等候夫人,奴婢立刻护您回府。” 这辆漆黑的马车,在载着汪印回府之后,便再一次赶来了宫门外,现在也是甫停稳而已。 叶绥点了点头,因为剧烈的奔跑而粗喘着气,说不出什么话来。 府中的马车还在这里等候,佩墨神色不见仓惶,暗地里的王白也没有发出什么预警,这让叶绥的心渐渐平缓下来。 没错,是有了旨意,却还没有至人命伤亡的程度,那么这就是好事。 上了马车之后,叶绥才知道原来佩墨王白只负责在这里等候她,他们也不知道旨意是什么。 难怪,他们还能如此平静。 叶绥恨不得自己懂得仙术,立刻就能回到府中见到汪印——所幸汪府的马车依然快速而平稳,很快就载着叶绥回到了城西。 她回到府中的时候,裘恩等宣旨的人已经离开了,唯有府中压抑的氛围,显示着旨意已经到来了。 她急奔至斯来院门口,见到了等候在那里的挺拔身影。 她心心念念的人,在等候她的归来,在见到她的那一瞬间,脸上所有的淡漠都退了去,眼神变得柔和至极,唇边也含着一抹笑容,然后朝她张开了手臂。 “半令!” 叶绥忍不住叫唤了一声,眼眶也瞬间泛红,飞快地投入了他的怀中,紧紧地抱住了他。 才分开这几个时辰,并没有生离死别,但此刻叶绥却觉得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从进宫之后就一直飘忽不定的心,此刻安稳落到了实处。 真好,能够抱着自己爱的人,真好。 她没有松手,仍旧倚靠在汪印怀里,声音瓮瓮的:“半令……皇上的旨意是什么?” 汪印抱着她的手紧了紧,淡淡答道:“是问罪的旨意,皇上又夺了我的官职,并没收汪府的资财。这个稍后告诉你,你先告诉我,见贤妃的情况如何?” 在阿宁进宫去见贤妃的时候,皇上问罪的旨意便来了,这两者当然有关系。 只有先知道叶绥在宫中的情况,才能更加了解皇上这道旨意。 叶绥点点头,将进入寿康宫之后的点点滴滴都说了出来…… 良久良久,汪印才道:“原来如此……贤妃的确厉害,将计就计的并不是只有我们,还有她。” 他的神色,有一种少见的沉肃,实因叶绥所说的话语中,透露出太多太多情况。 原来,贤妃根本就没有上当,这个已经失败了的计划,很早之前就已经失败了…… 原来,贤妃竟然如此洞察人心,能够不动声色地将他们引至如今田地…… 他有一种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的恍然大悟:“原来,本座不是输在了人心布局,而是输在了感情……” 贤妃所说的那些事情,都有一个源头,这个源头便是他对阿宁的感情。 他自以为藏得很好,自以为无人知,但是早就被人算计了! 怎么说,局势至如今这种地步,他接到了问罪的旨意,仔细想想,好像也是顺理成章了。 “半令,贤妃说一切已成定局了。她所说的,便是皇上这个问罪旨意?”叶绥这样说道,想起了贤妃最后一句话。 汪印淡淡笑了笑,狭长的眼睛看起来竟有些凌厉:“她有底牌,难道本座就会任由宰割吗?呵。” 他们都不知道,叶绥离开寿康宫后,有一个年轻的妇人缓缓跪在了贤妃跟前。 第一千一百一十三章遗祸 这个妇人身形纤细,脸容清秀,身上有一种恬淡幽静的气质,乍看来仿佛空谷幽兰一样。 然而仔细一看,她眼中却布满了戾气,一双眼睛带着凶光。 都说一个人的眼睛最能体现人心,这种戾气和凶光,就像白宣上的一个大墨点,破坏了她整个人身上的气质。 只见这个妇人缓缓的跪了下来,朝贤妃叩了几个响头,说道:“娘娘,谢谢您给民妇这个机会,让民妇能够亲眼看见叶绥落荒而逃的样子,民妇期待着汪印彻底失败的那一天。” 贤妃颔首道:“你且起来吧,不必多礼。这还是你的功劳,若不是你献策,今天本宫也不会如此的顺利。” 妇人朝贤妃行了礼,然后才站了起来应答:“娘娘谬赞了。这个办法也不是民妇想出来的,而是民妇相公在临死之前的领悟。民妇相公乃当年朝中人人赞许的清晏公子,所以民妇相信他的话很对。” 贤妃点点头,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的确是如此,但是也因为你是宋家之女,有这样的见识理解,才能够根据这句话来献策,你也很不错!” 清晏公子,宋家之女…… 没错,眼前这个妇人正是顾璋的妻子宋鸾! 随着顾璋的身死和顾家的衰亡,宋鸾这个人就不在叶绥的关注范围之内了。 没想到,此刻她竟然出现在贤妃的寿康宫,而且,从贤妃这些话语听来,其还为贤妃出谋划策,汪印和叶绥面临这样的困局,当中也有宋鸾的手脚。 “是,娘娘,的确是这样没错。民妇的相公过去曾数次对对付汪印,最后都落败了。直到最后一刻,他才总结出这个道理。”宋鸾这样回道。 能够对付汪印的也只有汪印自己,这是用顾家许多人的性命所总结出来的道理,怎么可能不起效? 她垂下双目,眼中的戾气满得快要溢出来,她死死咬住牙才能够控制自己。 她的相公为了对付汪印,连自己的性命都搭上了,顾家随后也衰败了,她的孩子也夭折了…… 在短短的一个月之内,她先后丧父丧子,成为了一个浮萍般的孤寡夫人。 这一切,都是拜汪印叶绥所赐! 她原本是高高在上的书香门第的宋家女,原本是人人称羡的清晏公子夫人,最后却变成了世上无夫无子的可怜人,都是因为汪印,都是因为叶绥! 宋鸾很多时候都不敢回想起自己相公儿子死去的情景,就好像一颗心都被挖了出来,若非她还想着为自己的相公报仇、为自己的孩子报仇,她就崩溃了。 幸好她撑了过来,度过了最悲痛的时候,并且用尽一切办法来对付汪印…… 现在听到贤妃提起顾璋,宋鸾再一次觉得心在滴血,但是她脸上还露出了一丝笑容,说道:“娘娘,事情到了这一步,只要按照当初汪印所做的那样去做,这一次汪印定然没有翻身的机会。” 贤妃神情依然十分柔和,赞同说道:“的确如此。接下来的这一步,就要劳烦祭酒大人了。” “娘娘请放心,民妇进宫来见娘娘,父亲也是知道的,他很愿意为娘娘效劳,定然会将此事办得妥妥当当。”宋鸾立刻回道。 宋鸾的父亲宋廉臣,现在已经是国子监国子祭酒了。 国子祭酒在儒林有着崇高的地位,自然能够影响儒林的风向,这件事情交给宋廉臣去办,贤妃还是十分放心。 她在叶绥面前虽然表现得胸有成竹,说她已经有了底牌,说不会害怕汪印的反扑,但是实情并非如此,她知道汪印的确厉害,所以必须要将汪印彻底按在地上才能够完全放心。 宋鸾的建议、宋廉臣的举动,就是接下来最为关键的一步,宋廉臣这里千万不能出什么岔子。 “娘娘,我们宋家但凭娘娘驱使,以后还请娘娘多多提携!”宋鸾知机地回道,表达了宋家的诚意和决心。 说罢,她嘴边缓缓绽出一朵笑容,清秀的脸容上有着一双布满戾气的双眼,使得这朵笑容看起来让人不寒而栗。 在宋家,宋廉臣的夫人黄氏脸容担忧地说道:“老爷,我们宋家真的要这么做吗?妾身总是觉得有些不安,鸾儿她……” 黄氏觉得自己女儿的命也太苦了,嫁到宋家之后没几年就变成这个样子,作为母亲,她自然是心疼自己的女儿的,却不愿意因为女儿而置宋家于险地。 宋家已经被顾家拖累得够惨了! 宋廉臣脸色沉凝,叹一口气说道:“夫人,这并不是因为鸾儿,而是为夫不得不这么做。” 虽然他已经被擢升为国子祭酒,乃是朝中三品重臣之一,但这是因为宋家历代书香门第,并且因为他的父亲宋明知是大儒的关系。 宋家现在表面上看着是风光,但是宋廉臣很清楚,宋家已经大不如前了,其实就只有一个空架子而已。 其中愿意,一是因为顾家的影响拖累,二也是因为宋家这些年得不到皇上的额外器重。 他之所以会愿意为贤妃做事、向贤妃投诚,绝对不是因为自己的女儿,而是综合分析了各种形势而作出的最好选择。 ——因为十九皇子正是养在贤妃的寿康宫之中。 皇上废太子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新太子却迟迟未立,在宋廉臣看来,这个就是宋家能否兴盛繁荣的千载良机。 从龙之功,之所以时刻都有人在苦苦谋求,是因为它所得到的回报太巨大了,没有人不心动,宋廉臣自然也是如此。 既然现在宋家不能得到皇上的额外器重,那么宋家就谋求另外一个皇上的额外器重! 他很清楚,想要有多大的收获,就要有多大的付出,要得到泼天的富贵,自然要作出无比的冒险。 贤妃和十九皇子,就是他选择的冒险方向! 他定了定神,对黄氏说道:“夫人,不必再说了,为夫已经打定主意,你去换管家进来,贤妃交代下来的那件事必须要去做了。” 在宋鸾和宋廉臣各有所动的时候,汪印也收到了一个消息,一个完全出乎意料的消息。 第一千一百一十四章亮光 汪印所接到的这个消息,竟然来自曲公度! 当汪印接到缇骑禀告的时候,都忍不住愣了愣,颇有些难以置信。 曲公度怎么会有书信送来?! 永昭十九年初,汪印伪造了曲家全部摔落悬崖的假象,从而暗中将曲公度和曲家救下。 后来曲家人隐姓埋名,最后大安北方边陲安了家。 虽然汪印知道曲家人安置在哪里,但是为了不引人注意,这么多年来他都没有与曲家有过任何联系。 各自相安,就是最好了。 现在汪印和叶绥正在商量着对付贤妃的办法,形势极为严峻,却突然接到了曲公度的来信…… 他心里顿时有了不好的猜测,然而当他拆开这封书信一看,脸色却有些怪异,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半令,如何?是不是有什么不妥?”叶绥这样问道,不禁有些紧张。 曲家怎么会派人送来书信呢?根据唐玉所说,曲家秘密派了人从边陲来到了京兆,且不说从边陲到京兆路途遥远,只说曲家不惜冒着被发现的危险来到京兆,那么这封书信必定十分重要。 莫不是曲家出了什么事情? 汪府现正面临着巨大的危机,若是曲家出了什么事情,叶绥还担心没有足够的精力去施以援手。 汪印摇摇头,说道:“没有什么不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反而是一个好消息。只是这个消息太突然了,本座实在是没有料到。” 曲公度所说的消息,自然是无比重要,不然也不会派人千里迢迢送来。 曲家所在的边陲之地,是大安朝的最北方了,比关内卫的驻扎地还要远。那里附近曾经有一个小国,名为淳戎,只是四十多年前被大安朝吞并了。 淳戎不过是个蕞尔小国,百姓也很少,被大安吞并之后,淳戎百姓不是反抗而死就是苟且存活,后来存活的这些百姓与大安朝百姓通婚,融入了大安朝,成为了大安朝的百姓。 淳戎不复存在,只留下一些祭殿遗址罢了。 历经几十年的时光冲洗,现在大安朝都没有什么人接的淳戎这个小国了。 曲公度特意提到了这个小国,自然是有因由的。——他发现了淳戎国的祭殿竟然很整洁,一点都不像衰败四十年的样子。 很显然,淳戎国的祭奠是有人在打理的。 更重要的是,曲公度竟然发现了有发现竟然有宫女内侍出现在这个边陲之地! 这么一个边陲的地方,怎么可能会有宫女内侍出现呢? 这些内侍宫女自然是经是乔装打扮的,看起来和普通百姓没有什么差别,但是曲公度是什么人?他曾经在中枢主官,经常进出宫中,因而能够分辨出这些人不是普通人,而是内侍宫女! 并且,这些内侍宫女行踪异常的神秘,最后竟然进入了淳戎祭殿! 曲家在这个边陲之地呆了快七年了,在此之前从来没有见过这些内侍宫女,不知道是他没注意到还是这些人第一次出现,总之这引起了曲公度的在意。 曲家不敢接触深入接触这些内侍宫女,怕引起他们的注意,会为曲家再次带来灭门之祸;并且,这些内侍宫女很快离开边陲了。 在这些内侍宫女离开之后,曲公度便对淳戎国上了心,极尽所能地查探有关淳戎国的消息。 只可惜,时隔几十年,又是边陲之地,再加上某些人讳莫如深,所以曲家一直没有能查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直到一个多月前,曲家才从一个老人那里听到了一个传闻,那就是当年的淳戎皇族其实并没有全部死去,还是有不少人逃脱了劫难,这其中就有一位聪明绝伦的公主! 曲公度作为曾经的中书令,对于朝政之事有着非一般的敏锐,他察觉到这些事情太不寻常,并且以曲家之力再也查不到什么了,所以让人将这些线索告诉了汪印。 ——汪印是唯一一个知道曲家还存在的人。 曲公度的书信,一个多月前就已经从北方边陲送出,经过多番辗转,现在才送到了汪府,送到了汪印手中。 淳戎幸存的皇族,一个聪明绝伦的公主,出现在淳戎祭殿的内侍宫女…… 曲公度这些书信,恰恰在这个时候送到,让汪印脑海中瞬间浮现了一个人。 贤妃! 自从长公主中毒一事以来,汪印就知道贤妃背后有股极为庞大的势力,这绝非贤妃娘家曹家所能够提供的势力,那么贤妃的势力是从何而来呢? 汪印和齐适之一直没有对贤妃扑杀,就是想设局引出贤妃背后的势力,因为这个才是最根本的。 但是直到现在,他们都无所得,贤妃背后的势力依然不显,并且贤妃还越来越厉害,现在还令皇上下了夺职旨意,令汪印再一次遭遇巨大危机。 京郊农庄至今的失利,让汪印和叶绥感觉到进入了一片迷踪密林,绕来绕去都找不到出路,但是曲公度这个来得意外的书信,就好像黑暗中的一点光亮一样。 这让汪印找到了一个线索,所以他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一个好消息。 在当前的困局之下,这个好消息太重要了! 叶绥看罢书信之后,同样深感愕然。 淳戎国的公主……她在前世从来没有听到过有关淳戎的消息! 和汪印一样,她第一时间就怀疑贤妃了,怀疑那些内侍宫女是不是贤妃派去的,甚至怀疑贤妃是不是那个聪明绝伦的淳戎公主。 但是,也就只是怀疑而已,因为没有任何证据。 “半令……”她正想开口说什么,房门却在这个时候被敲响了,而且是十分紧急的敲门声。 随即唐玉着急禀告的声音响起:“厂公,出事了!” 第一千一百一十五章临界 听到出事之后的消息后,汪印和叶绥彼此对视了一眼,心中反而很淡定。 自从京郊农庄失利以来,汪府便没有接到什么好消息,现在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也只是多了一个坏消息而已,没有什么好值得大惊小怪的了。 民间有一句话叫做“债多了不愁”,现在汪印和叶绥就有这样的感觉。 当听罢唐玉的禀告,汪印瞬间就明白了这件事情意味着什么,难怪……唐玉会如此着急。 据唐玉所说,京郊许多佃农自发前来京兆,说是感激督主夫人救治之恩,打算为被夺职的汪督主求情; 与此同时,国子监学子和其它京兆士子也写了联名请愿书,纷纷聚集在京兆府所在的阳嘉大街,也是说汪督主为国为民,是国朝的大功臣,不应该被夺职,等等。 甚至,还有士子不顾性命安危,去却敲响了京兆府的登闻鼓…… “厂公,那些士子还聚集在阳嘉大街,收集士子和百姓的意愿,打算做成万人请愿书,然后送进宫给皇上。秦大人传来消息,道是情况十分危急。”唐玉继续说道,将事情补充得更加完整。 这个事情,让汪印想起了当初曲公度被关进缇事厂大牢的时候,京兆有万名士子请愿的事情。 当初万名士子请愿之所以会成功的,是因为暗中有缇事厂的推动、明面上有尚书左仆射谢玠的出言,背后也还有南平顾家从中运作…… 那么多人那么多势力参与其中,才使得事情声势浩大,成为了当年最让人瞩目的事情之一。 当初的万人请愿成就了两个人,一个是叶家三房的叶安世,另外一个就是南平顾家的顾璋。 也正是因为有万名士子请愿,加上当时叶绥献了珍贵无比的《春庭阵图》,永昭帝迫于众怒难犯,所以才会将曲公度释放。 ——改为暗地杀之,最后便是连曲家也不复存在。 没想到,时隔多年,竟然会再一次出现万名士子请愿,而且声势依然浩大。 在这个时候出现了士子请愿一事,不用想,都知道此事是针对汪府而来。 这个请愿,就是在装满水的杯子里投入了一块石子,水自然会满出来了。——皇上对他的忌惮会到达顶峰,绝对不会容忍他有这样的威望影响。 “这些国子监士子为何会在京兆府聚集?立刻将他们聚集的原因仔细查探,本座要看到确凿的证据!首先从邵世善那里下手!”汪印下令道。王运将子吩咐道。 这一事背后有谁,其实并不难猜,结合之前的局势,这背后必定有邵世善的影响。 如今的邵世善乃尚书左仆射,恰好就是当年谢玠所在的官位。 以邵世善的官位和影响,很多事情无须其亲自去做,只需稍稍示意,属下那些官员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这个事情同样是骤然发生,就和先前百姓在汪府周围聚集一样,以邵世善的本事还难做到,背后必定还有其它人! 国子监士子热血活跃,这是年轻读书人所特有的,但是这样的特点却是一把双刃剑,可以成为涤清污垢的巨大力量,若是被有心人利用,也会成为一把枉杀无辜的凶器。 唐玉退下去之后,汪印手指轻啄案桌,淡淡说道:“本座在儒林士子中的风评一向不好,他们认为本座杀人不眨眼,乃奸佞可怖之徒,这些士子怎么突然就为本座求情了?呵。” 能够影响儒林的风向、利用士子的人,除了邵世善还有谁呢? 与此同时,国子祭酒宋廉臣紧急进宫求见永昭帝。 在寿康宫内,宋廉臣急急禀道:“皇上,士子们肯定是被别有用心的人所用!臣也是刚听到国子监教习的汇报,原来从几天前开始,就有人在国子监暗暗传扬汪印在雁西卫所做的事情,道其对国朝有巨大的贡献和功绩,认为皇上不应该将其夺职。” “士子们太年轻太冲动了,他们与京兆府守卫起了冲突,有几个士子已经触了国子监五牌坊的大石柱,已经殒命了,说是为汪印而死谏……”宋廉臣说到最后,又怒又悲。 听到“死谏”这两个字,永昭帝的神色变了变。 这些国子监的士子竟然用死亡来威胁国君! “皇上,是臣不察,竟然让国子监出了这样大的纰漏,请皇上责罚!”宋廉臣弯着腰,请罪道。 说罢,他便将国子监教习所收集到的那些请愿的纸张,都呈给了永昭帝。 看着纸张上那一个个硕大的“百僚师师”“四门穆穆”“以刑代德,为君之失”的字样,永昭帝猛地用力揪紧了这些纸张,手背上的青筋都露了出来。 百僚师师,四门穆穆,这些受朝廷教导的国子监士子竟然如此说,这是把汪印当成什么了?天大的功臣吗? 竟然还说朕以刑代德,竟然说朕为君有失,这些士子好大的胆子! 佃农百姓对汪印感恩戴德也就算了,毕竟这些普通的百姓百姓是可愚的,只要稍加引导,他们很快就会忘记汪印这个人。 但是国子监士子,他们是国朝精心培养的人,是国朝的希望和柱梁,代表着国朝的将来,现在这些人竟然为汪印请愿求情?! 从什么时候开始,汪印在儒林士子中有那么高的威望了?还是说,汪印从什么时候能够影响这些国子监士子了? 这就是说,汪印很有可能掌握了国朝将来的希望和栋梁,这让永昭帝怎么能忍? 已经掌握了国桥将来的力量和希望,这样永这地怎么能忍? 虽然汪印已经被夺职,但是缇事厂运转却没有任何迟滞,缇骑们的速度依然很快,在当天下午,汪印便查到了是谁在背后鼓动这些士子。——竟然是国子监的教习! 这些教习,与朝中几位大臣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其中就有邵世善和宋廉臣。 正当汪印想让缇骑将证据送出去时,叶绥却说话了:“半令,你就算将这些证据呈给皇上,又有什么用呢?百姓聚集的时候,那些证据不是已经通过韩珠节送出去了?结果如何呢?” 汪印静默片刻,他看着神色逐渐沉肃下来的叶绥,然后问道:“阿宁,你想说什么?” 叶绥定定看着汪印,无比严肃地说道:“半令,我们太被动了,不能这样再这样下去了!我……有了一个主意。” 第一千一百一十六章紧逼 当永昭帝听到汪印求见之后,第一时间便是想拒而不见,就像上一次那样。 他正想下令时,目光触及了书案上的一件物品,话到嘴边便说不出来了。 这是一件旧物,是一个角折损了的飞龙玉雕,早前他令裘恩从紫宸殿带来寿康宫的,这两日正巧摆在了书案上。 这个飞龙玉雕之所以会折了一个角,是因为他那步步紧逼的三皇弟在叫嚣威胁,那会儿他刚被汪印从大雍敌营救回来,正是四面楚歌之时。 ——他自然想到了汪印。 静默片刻,永昭帝这样下令道:“宣他进宫吧!” “是,皇上。奴才立刻去出传令。皇上,是宣来寿康宫吗?”裘恩低头恭敬地请道。 “……不,去紫宸殿。” 他虽然时常宿在寿康宫,也曾在这里召见过许多大臣,但每逢朝中要事,基本都是在紫宸殿处理。 现在召见汪印……背后是有关京兆百姓病情和国子监士子请愿,这在永昭帝看来当然是朝中大事。 当然还有一点,就连永昭帝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其实他是不怎么敢在寿康宫召见汪印这些人的。 没错,这些人,像汪印、齐瞻竹、汤源、裴鼎臣等等这些在朝中有巨大影响力的重臣。 比较下来,尚书左仆射邵世善就是例外了,也可见永昭帝对此人的亲近。 紫宸殿因为永昭帝时常宿在寿康宫而有了许多变化,其中最明显的便是御案上的奏疏少了很多。——它们大多数被送去了寿康宫中。 汪印有一段时间没来过紫宸殿了,几乎是立刻就发现了紫宸殿的不同。 帝王居所的变换,其实就代表着国朝议政中心的迁移,大安太宗当年将寝殿从大兴殿搬迁至紫宸殿,后来紫宸殿这里就成为了后来历代帝王的居所寝殿。 现在皇上这么做,是打算将议政中中心转至寿康宫吗? 寿康宫,毕竟是妃嫔的居所! 汪印心中觉得无比荒唐,脸上却丝毫不显,恭敬地说道:“臣见过皇上,向皇上请安!” 议政中心的转移,是可以往后挪动的事情,眼下最重要的,就是解决国子监士子请愿求情一事。 永昭帝点了点头,枯瘦的脸容看不出什么喜怒,但脸颊上两道法令纹极深极深,显然心情并不美妙。 汪印请安之后,便直接表明了来意,这样禀道:“皇上,臣有要事相禀,就是有关国子监士子在京兆府周围聚集的事情。缇骑已经查清楚了,那些士子之所以会这样做,是因为背后有人在教唆鼓动!” “教唆鼓动他们的,正是国子监的教习!缇骑还发现,这些教习早年曾向宋廉臣投过行卷,与宋廉臣关系密切,还有些教习与邵世善府中往来也甚密。请皇上细察!” 说罢,汪印便将缇骑整理好的卷宗呈给了永昭帝。 永昭帝示意裘恩接下卷宗,然后翻看了起来。他看得极快,很快就合上了卷宗,直直看着汪印道:“你这是说……是邵世善和宋廉臣鼓动这些国子监士子的?” “是,卷宗上都是缇骑所查到的证据,臣没有半句虚言。”汪印平静地回道,仿佛没有听出永昭帝话语中的怀疑。 永昭帝“呵”地笑了一声,露出了一个意义不明的笑容,声音却冷了下来:“汪印,朕记得,朕已经将你夺职,你已经不再是缇事厂督主,现如今竟还敢拿着缇骑调查的卷宗来求见朕?” 他半眯起眼,“啪”地将卷宗甩在了汪印脚下,脸上瞬间带了勃发怒意,大声喝道:“朕过去曾听说,缇骑只知厂公不知皇上,现在看来果然如此!国朝的缇事厂,怕已经成了你汪印的缇事厂了吧?汪印,你随意刺探朝廷机密,你就不怕朕治你大罪?” 他的怒火来得突然而迅猛,让在殿中候着的内侍宫女护卫都震颤了一下,吓得低头紧抿着唇,连大气都不敢出。 裘恩同样垂头弯腰,眼中却布满了忧虑。 他没有想到皇上会突发怒火,这一下厂公该怎么办呢? 此刻的紫宸殿一片静寂,除了呼吸声便没有旁的声响,所有人都屏息静气紧张等待着,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就在这个时候,紫宸殿中响起了一声长长的叹息,发出这叹息声的人正是汪印! 只见他缓缓直起了腰,迎上了永昭帝震怒的眼神——他的神情依然十分淡漠,并没有因为永昭帝的震怒而有任何色变,狭长眼神中也没有任何畏惧惊恐等东西。 就好像,永昭帝并没有震怒,又或者,这震怒在他看来不算什么事。 事情当然不是这么回事,汪印之所以平静如常,只不过是因为永昭帝的反应在他的意料当中。 他既然敢进宫,自然考虑到了所有可能会出现的情况,包括他已经被夺职的事情。 当帝王猜忌一个臣子的时候,任何事情都会被放大延伸,以便抓住所谓的“确凿证据”,此刻永昭帝揪住他拿着缇事厂卷宗这个事不放,有什么意外呢? 况且,从明面上来说就是如此,他的确是被夺职了! 这些不说,只说那一句“缇骑只知厂公不知皇上”,就足以让他死千百次了。 那又如何?他既然进宫了,怎么会怕皇上的震怒问罪? 汪印唇角微微勾了起来,看起来是愉悦的微笑,但是在这张俊美无俦的脸容上,在紫宸殿这样的场合下,这笑容看起来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可怖。 下一刻,汪印的笑容倏地收敛,周身杀气猛地高涨,鼓得身上的长袍无风而动,吹动得仿似他正立于高山危崖一样。 他双手背在身后,微扬着头笑道:“皇上,倘若臣不认罪呢?” 第一千一百一十七章逼反 此刻的汪印双手背在身后,头微微仰着,看起来自有一股慑人的气势。 随着他的话语落下,那高涨的杀气蔓延至紫宸殿门口,将那两扇厚重的殿门摇得“吱吱”作响。 这股杀气充盈在紫宸殿的每一个角落,震得那些不会武功的内侍宫女两腿战战,就连殿中上首的永昭帝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枯瘦的脸容勃然色变,死死盯着汪印,大声喝道:“汪印,你在做什么?” 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惊恐,永昭帝放在御案上的手在微微的颤抖。 不管是汪印此刻的话语,还是紫宸殿中让人震慑的杀气,都在永昭帝的意料之外。 他没有想到汪印竟然敢在紫宸殿中说这样的话,更加没有想到其会如此肆无忌惮地释放杀气,汪印到底想做什么? 汪印往前踏了一步,对永昭帝说道:“皇上,不管是先前京郊佃农和京兆百姓在汪府聚集,还是如今国子监士子在京兆府聚集,不管是谁上呈了多少确凿的证据,您都不会相信,您都认为这些事情与臣有关,对吗?” 永昭帝瞪起眼,胡子都在颤动,再一次喝道:“放肆!现在是在紫宸殿中,汪印你竟敢如此对朕说话?” 让永昭帝怒气不断增加的,是汪印这种明显质问……乃至带着一丝讽刺的语气。 汪印这是什么态度? 朕乃一国之君,而汪印不过是一个臣子,朕掌握着国朝所有人的生死,包括汪印,汪印凭什么敢质问朕! 永昭帝忌惮不满汪印,自然是因为汪印的存在在他看来成了一个威胁,但是汪印在他面前素来是恭敬顺从的,像这样出言质问,还有动作神情那种不以为然,还是让永昭帝深深感受到自己的帝王权威受到了严重的挑战! 在这么一瞬间,永昭帝心中蓦地生起了一股杀意:汪印乱贼臣子,留不得! 只是,这股杀意在紫宸殿弥漫的杀意之中显得十分微小,如同萤火皓月之比,并没有引起殿中其它人的注意。 ——只除了汪印。 汪印一直在看着永昭帝,又是如此敏锐剔透的人,当然捕捉到了永昭帝眼中的杀意。 这同样……也没什么好让他惊讶的,皇上为人行事,似乎这些年就没有怎么变过。 曲公度令名远播而最后曲家不存,或许皇上从这个时候开始就已经是这样的行事了。 面对永昭帝的震怒杀意,汪印笑了笑,道:“皇上,您对臣忌惮,无非是怕臣会把持朝政、觊觎皇权,所以皇上数次将臣夺职,就是为了削弱臣的势力……” 他唇角微勾,眸中明显露出了讥诮,仿佛在说一件可笑至极的事情。 不待永昭帝说话,他继续道:“皇上,不管您是否相信,臣从无觊觎皇权之心,遑论把持朝政!不过……” 他话语顿了顿,随即再往前踏了一步,朝御案再近了一步。 他双手仍然背在身后,长袍随着他的动作而扬起,殿中的杀气也因此低压了几分。 如同重山压在所有人的心口,那么大的压迫,让他们根本无从挣扎,有内侍张了张口,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开声! 偌大的紫宸殿,全部在汪印的控制之中,此时此刻,他才是真正掌控着殿中所有人的那个人! 汪印止住脚步,淡淡一笑,终于吐出了那句话:“不过,若是臣真的有心觊觎皇权,就算皇上怎样打压,也阻止不了。 皇上不记得当初在大雍了吗?臣只带着三百士兵就救出了皇上,难道皇上就不怕臣再带着三百士兵换一个皇上吗?” 永昭帝神色铁青,他不由自主地想往后退,却惊恐地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守护在紫宸殿中的魏离弦等将领士兵瞬间脸色骇然,魏离弦“唰”地抽出了随身佩剑,身形瞬移至御案前,挡在永昭帝前面,用剑指向汪印道:“汪印,你想干什么?” 魏离弦的剑离汪印脖子很近,但是剑尖微颤,可见内心的惊诧不定,他一脸戒备地看着汪印,简直难以相信自己刚才听到的话语。 无论他对汪印有什么样的观感,都从来没有想过汪印会谋反,但现在他听到了什么? 汪印在说什么?带着三百士兵换一个皇上?这是……这是明晃晃的谋逆啊! 汪印……这是缇事厂督主汪印,是当年救出了皇上的人,怎么可能会做这样的事情?! “呵……”汪印低低笑了起来,下一刻,他倏地伸出两指牢牢夹住了魏离弦的剑尖,随即“咔嚓”一声响起,那锋利无比的剑尖竟然就这样生生被折断了。 更重要的是,殿中没有任何人看清楚他的动作,包括左翊卫大将军魏离弦! 汪印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捏住断剑尖,朝永昭帝笑了笑:“皇上……臣说句实在话,便是整个左翊卫加起来,都不是臣的对手,不信……皇上可以试试!” 第一千一百一十八章触发 不信,皇上可以试试! 试什么呢?试汪印的武力,还是试汪印的决心? 永昭帝骇然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汪印,简直怀疑眼前的汪印是不是旁人易容而来。 毕竟,缇事厂能人异士很多,易容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但是,有眼前这样的气势这样的震慑……除了汪印还能是谁? 更重要的是,他不敢试! 不敢拿整个左翊卫来试汪印,更不敢拿自己的安危来试汪印! 汪印刚才那些话是让永昭帝没有想到,那么此刻的话语就是完全颠覆了他的认知。 他认识汪印差不多二十年的时间,不管是当初在大雍的敌营,还是后来在大安的朝堂,不管发生了什么,不管汪印遇到了什么,都不会有极端的时候。 但现在,汪印在做什么? 竟然敢这样明晃晃地威胁朕!这是谋反,这是谋反! 这样的汪印,让永昭帝又惊又恐,也让他猛然发现了一个事实: 当汪印不怕死豁出去的时候,他竟然不知拿这样的汪印怎么办! 办法,当然是有的,左翊卫士兵对付不了汪印,那么左翊卫和京畿卫加起来了?左翊卫、京畿卫和其它各卫加起来呢? 举国朝之力,总能对付汪印的! 但是,对付区区一个宦官,竟然也要动用国朝之力,说不定还会造成严重损失,他不愿意花这么大的代价来对付汪印! 突然间,永昭帝发现自己手脚能动了,他双手撑着御案,“腾”地站了起来:“汪印,你好大的胆子!你想谋反?!” 说罢这句话,他突然福至心灵,猛喝了一声:“汪印,难道你不怕牵连到你的妻子?!” 汪印唯一一次来求他,就是求娶那个叶家女,传言汪印十分宠爱那个小妻子,那么……这就是汪印的弱点和把柄! 随着他的话语一落,汪印动作顿了顿,脸色明显有了变化,眸色更加深沉,只盯着永昭帝什么话也没有说。 见到他这样的反应,永昭帝暗暗松了一口气,提到嗓子眼的心缓缓放了下来,再一次说道:“汪印,想想你的妻子!你的一举一动,都会牵连到你的妻子!” 果然,传言非虚,汪印真的有弱点,那么就不用怕了…… 汪印松开了手,夹住的剑尖落在地上,发出了“哐当”的声响,在寂静的紫宸殿中听起来异常响亮,仿佛一下子震在所有人的心上。 魏离弦的脸色异常难看,汪印不费吹灰之力就折断了他的剑尖,恍如直接打了他的脸,让他的脸火辣辣地痛。 他早就知道自己的武功与汪印的存在差距,却没有想到这个察觉大到这个程度! 以他对缇事厂和汪印的了解,汪印所说的话绝不为假,那就是整个左翊卫加起来都不是汪印的对手! 汪印,竟然是这样恐怖的存在! 但是他无比挫败的同时,也有着深深的疑惑:汪印为何要这样说这样做呢? 皇上本来就忌惮汪印、想办法对付汪印,汪印不晦武功,竟然还如此嚣张地展露,这是为何? 难道汪印真的不要命了吗? 只见汪印敛住了周身杀气,恢复成刚进紫宸殿时的模样,脸上带着一丝苦笑道:“皇上一再疑臣,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样下去的话,臣的妻子也不会有好日子过,臣……也是没有办法了。” 听出了汪印话语中的妥协,永昭帝的心更定了,他脑中瞬间涌出了无数个对付汪印的办法,只是想到刚才汪印折断剑尖的动作,一时又犹豫了。 而这时的汪印,想起了他准备进宫前叶绥所说的那些话。 阿宁,说得果然没有错啊…… 第一千一百一十九章以退为进 得到士子们暴动乃是国子监教习的影响之后,汪印原本是想将这些证据交给永昭帝的。 但是叶绥唤住了他。 她说,将这些证据呈给皇上,没有什么用,当初京兆百姓聚集的时候,确凿的证据已经通过韩珠节上呈了,最后的结果就是他被夺了职。 这已经是前车之鉴,不得不慎。 在第一次将证据呈给永昭帝而没有结果之后,汪印已经知道,皇上对他的忌惮,已然深刻到故意忽略确凿证据的地步,但是国子监教习鼓动的证据要起效,必须通过皇上才行。 他记得,阿宁静默了好一会,才说不能这样被动下去了,说她有了一个办法。 是的,太被动了。 从京兆佃农一事出现到如今的他被夺职,都太被动了,皇上主宰着这些事情的进展和结果……汪印何尝不明白这个? 但是,向来无往而不利的他,竟然想不出一个周全的办法,可以很好保护阿宁和缇事厂的办法! 皇上是君,他是臣,光是两人处于这样的地位,就已经注定了他会很被动,会受制于皇上。 他所能做的,太有限太有限了…… 阿宁是怎么说的? “半令,君君臣臣,的确是这样。但是,半令,我很想知道,当初你暗中救下曲公度和曲家的时候,是不知道君君臣臣吗?”她这样说道。 这一下,轮到汪印沉默了。 是啊,阿宁问到了最关键的地方,如果他真的是那么遵守君君臣臣,那么当年就不会瞒着皇上、在皇上眼皮子底下救走了曲家。 为何时至今日,他年纪越长、经历越多,反而就这样束手无策了呢? 原因,不用阿宁明说,他也是知道的。 过去他心无挂碍,自然就无有可怖,但是现在的他,心中有了阿宁,自然做不到这样了。 他自己会怎么样,他其实并不在乎,但是阿宁,还有庆伯、年伯、唐玉等等这些人,他却不得不考虑。 爱会让一个人强大奋勇,也会让一个人畏惧担忧,使得一个人在某些时候软弱。 汪印并不以这些软弱为耻,只是,他实在是想不到一个周全的办法。 直到阿宁说她有了一个办法,于是他进宫求见皇上了,带着缇骑所查探到的证据,在紫宸殿中展现自己的武力…… 皇上的反应也正在他的预料之中,最后果然提到了阿宁,把阿宁作为他的弱点来威胁。 ——阿宁说皇上一定会这样做的,她说得很对。 此刻的汪印敛了敛神,将浑身杀气继续收回来,令得紫宸殿中那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气氛为之一松,内侍宫女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魏离弦不敢放松,仍然用断了剑尖的剑指着汪印,等候着永昭帝的吩咐。 即便远远不是汪印的对手,但是他还是得这么做,这是他作为左翊卫大将军的职责。 很快,永昭帝便这样吩咐道:“魏离弦,你且退下。汪印……你进宫到底为何?” 永昭帝很清楚魏离弦不是汪印的对手,或许整个左翊卫加起来也不是汪印,他此刻只得将所有的畏惧愤怒压下来,问了汪印这么一句话。 更重要的是,即便此刻无比震怒畏惧,他也并不相信汪印真的敢做出那等大逆不道的弑君之事来。 将近二十年的时间,让永昭帝了解到汪印越来越厉害,也让永昭帝了解到汪印的底线坐在。 过了最开始的震惊之后,现在的永昭帝已经回过神来了,汪印这样不顾一切地豁出去,显然不是想鱼死网破,更多是虚张声势,必定是有别的图谋。 汪印到底想做什么? 只听得汪印这样说道:“皇上,臣此番进宫,是想向皇上证明臣断无觊觎皇权之心,请皇上给臣半个月时间,臣一定会自证清白。倘若臣有不臣之心,臣……会将项上人头奉上!” 臣会将项上人头奉上! 这话一落,永昭帝的眼睛便闪了闪,气息也顿时变得急促,而殿中其它人则是身子紧缩,只恨不得将自己当作透明。 汪督主的项上人头,他们根本不敢看! 裘恩倏地抬头朝汪印那里看了一眼,随即飞快地低下了头,心中有止不住的担心。 厂公进殿之后所做的事情所说的话,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他压根就不知道厂公想做什么了。 就算对厂公再有信心,但是皇上……国朝的力量岂是个人能够对抗的? 永昭帝深深地看着汪印,脑中不断权衡着,随即问道:“半个月……朕为何要相信你?你刚才做了什么,可知罪?” 冲着汪印那些威胁的话语,他就可以将汪印重中治罪! 但是汪印的武力,的确让他犹豫了,他不愿意自己冒险,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汪印的妥协,也正好给了他一个下台阶。 半个月之内,他会暗中召集各大卫那些高手来到京兆,也会将调集京畿卫的士兵前来护驾,更重要的是,此刻汪印的弱点还在宫外,他尚不能控制这个弱点! 不想,汪印再一次出乎他的意料,竟然这样回道:“皇上,刚才是臣太着急了,请皇上恕罪!为了表示臣的诚意和决心,臣会将妻子送进宫中,请皇上宽限半个月!” 送进宫中的意思,当然是送进宫中为人质,以此换取半个月的时间。 这一下,永昭帝竟然无言以对了。 汪印竟然将妻子送进宫中作为人质?汪印不是最爱那个小妻子吗?怎么会舍得? 第一千一百二十章主动 将叶绥送进宫中,换取半个月的时间,并不是汪印临时起意,而是汪印和叶绥早就商量好的事情。 叶绥所说的办法,便是以己身为质,争取半个月的时间。 刚听到这个办法的时候,汪印只觉得荒唐,阿宁是他心尖上的人,他竭尽所能地想疼她、护她,所做那么多事情所生那么多顾虑,就是想让她好好的,现在阿宁竟然说进宫为人质? “阿宁,为什么呢?你须知道,你对本座有多重要,本座是不会让你进宫冒险的。”汪印这样说道。 这是他对阿宁的感情,也是他实际的行动,这些话语他原是放在心里不用说出来的,却没有想到在这样一个状况下说了出来…… 以他对阿宁的了解,自然是知道她不会无缘无故说出这些话,但不管是什么原因,他都不会让阿宁去冒险。 他不舍得。 叶绥拉着他的手,仰头看着他,这样说道:“半令,我知道你心疼我,不愿意我去冒险,担心我会出事。但是,我心亦然。你如今面临着这样的危机,我同样想保护你,我不愿意只做被你护在后院中的金丝雀。——我想为你做些事情。” 她切切地看着他,眼中有担忧有请求,更多的是和汪印眼中一样的情意。 她和他,对彼此的心都是一样的。 汪印微微别开了眼,声音沉哑道:“阿宁,你知道不是这样的。宫中是什么地方,你若是进宫会遭遇什么,本座根本就不敢想。你倘若要护我,就当免我顾虑。” 皇上已经是这样的态度了,若是阿宁进宫,必定就是羊入虎口,万一阿宁出了什么事情,那么他该怎么办! 他不想听叶绥进宫的理由是什么,他只知道,若是她真的进了宫,他的心没有一刻会安宁。 他无法做到安宁,便无法做到深思远虑,就更不可能去解决面临的危机了。 阿宁,会不知道这些吗? 叶绥当然知道这些,在她脑海中刚浮现这个想法之时,就已经首先考虑到汪印的反应了。 她知道他必定不会答应,但是她还是说了出来。 ——她与半令自认识至今,已经八年多了,这还是他们第一次产生意见分歧。 其实,说是意见分歧也不正确,而是……她真的不想再躲在府中,只能看着半令在府外冲锋陷阵了。 她应该为半令做些什么的,她也可以为半令做些什么的! 不然,就枉费了她活了两辈子!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样说道:“半令,你先听我说完。从京郊农庄事开始,我们就落入了贤妃设计当中。贤妃固然精算人心,但是汪府今日所遇到的危机,其实从来就不是因为贤妃,而是因为贤妃所倚靠着的皇上!” “半令,你还记得裘恩所禀告的事情吗?自从皇上醒来之后,就越发暴怒猜忌,并且越来越依赖贤妃,直把寿康宫当成了另外一个紫宸殿。半令,难道你就不觉得奇怪吗?” 裘恩是近身伺候永昭帝的人,但是近段日子以来却总是被屏退在外,原因就是皇上和贤妃在一起的时候,无须旁人伺候。 如此,裘恩贴身跟随的时间少了很多,早前才送出了这个消息,他们也就此讨论过,最后朱太医还去拜访了周太医,以便知道更多消息。 阿宁现在提到了这个事情,是想说什么? “朱太医数次拜访周太医,所得到的结果都是皇上身子遭受重创,现在心思过重,需要的是静心休养。但是我在看了周太医的医案之后,再结合裘恩的观察,有了另外一个判断。” “那就是,皇上的身体恐非重创体虚导致的暴躁易怒那么简单!我怀疑……他是被贤妃控制了!” 说罢,她的神情渐渐变得严肃起来。 这个判断,她还从来没有对旁人说过,皆因她没有任何证据。 她原想着想办法求证这个事情的,但是局势瞬息万变,根本就没有给她求证的时间。 “当初十九皇子养在贤妃膝下,因有皇嗣之故,皇上对贤妃已经不是绝对信任。后来更出了敏妃和巫蛊的事情,皇上是疏远了贤妃的……为何皇上会突然陷入昏迷?为何他醒来后就对贤妃言听计从?还直接搬去了寿康宫?” 叶绥越是说,语速便越快,脑中那些迷雾也渐渐拨开了。 “原本我始终都不能够确定,直到刚才你接到曲大人的来信。曲大人说了,淳戎祭殿有内侍宫女出现的痕迹。半令你首先想到了贤妃,对不对?我也是!我想起来了,当初尚药局的医书中曾有记载,淳戎和乌夷一样,都是他们独特的药材用效。” 其实不仅仅是淳戎和乌夷,许多小国因为地方偏远见识落后,都会根据当地的气候药材来治病,这也成为这些小国的一大特色。 乌夷既然能够出产能够解读的乌风草,那么当初尚未灭国的淳戎,是不是也有什么独特的东西? 如果宫中的贤妃真的与淳戎有关系,那么贤妃也有可能掌握了什么独特的东西、是可以用来影响乃至弄直一个人。 不然,实在无法解释永昭帝对贤妃这种不同寻常的依赖。 叶绥将手指插入汪印手间,与他十指交握,缓缓道:“半令,我想进宫,只有这样,我才能接触到皇上,才能找到皇上如此依赖贤妃的原因,从源头上断掉贤妃的倚靠。而这半个月,你去查探贤妃与淳戎是否有关系。” “我们里应外合,主动出击,才能化解这场危机。半令,答应我,让我进宫,好吗?” 第一千一百二十一章出击 最后的结果,自然是汪印妥协了。 他之所以会答应让叶绥进宫,并不是迫于无奈的选择,也不是心存侥幸的寄望,而是因为他懂得叶绥的心。 她的心,与他的一样。 对彼此的担心和牵挂,想为对方竭尽所能,而不是一味地将对方护在身后,像豢养着一只金丝雀似的。 这样的话,对任何一方都不公平,并不是真正的伴侣。 阿宁说得没有错,他们一起经历过最艰难的情况,曾经怀着将一切豁出去的心情进入了靖平县,没有理由到了现在畏首畏尾,以爱护她的名义将她摒除在外。 阿宁是不一样的,从一开始,阿宁之所以进入他的眼帘,就是因为阿宁是独一无二的。 在她能够做些什么的时候,在她可以改变局势的时候,为什么要拒绝呢? 阿宁趁此机会进宫想办法为皇上诊治,而他领着缇骑在宫外查探淳戎与贤妃之间的关系,里应外合,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 在答应了阿宁进宫的要求之后,他要做的事情,便是将阿宁顺理成章地送进宫中,以争取半个月的时间。 所幸,他对永昭帝同样十分的了解,所以才会在紫宸殿武力,不管皇上是忌惮他,还是打算稍后调兵,那么这半个月的时间,他都能够争取到了。 更重要的是,他对阿宁有十足的信心,只要阿宁进宫了,这半个月的时间足够让阿宁查出问题了。 ——若皇上真的有什么异常情况,阿宁必定可以发现,并且会有办法解决。 他对她的信心,是建立在过去她所做的那些事情之上,也是建立在他对她的了解之上。 当然,就算有再多的信心,他也会竭尽所能地做好准备。 若是皇上真的是背有什么问题,或者说有什么异常的情况的话,安宁一定能够找出背后的原因,并且能够为光线解决这种问题。 所以此刻威胁永昭帝,是他计划中的事情,他并不害怕永昭帝会有秋后算账之类的事情。 个人的力量当然不能与整个国朝对抗,但是为阿宁争取半个月的时间,他还是能做到的。 而此刻的永昭帝在听到汪印的话语之后,陷入了沉默当中。 他自然又惊又怒又惑,不敢相信汪印会将自己的妻子送进宫中,但是他的确听得很清楚。 从汪印求见到到现在,汪印的一言一行都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真的不明白究竟想做什么呢? 他打量着汪印,良久良久,最终点了点头说道:“你把妻子送进宫中,这半个月的时间,朕可以答应你。” 这么多年以来,汪印无亲无故,没有任何牵挂,整个人就像一个铁通似的,没有任何破绽,但是自从娶了妻子之后,破绽和弱点就渐渐露了出来。 正如汪印了解永昭帝一样,永昭帝同样熟悉汪印。 汪印为人淡漠无情,也正是因为这种淡漠无情,一旦对什么人在乎的时候,那就变得无比深情。 汪印既然肯将妻子送进宫中,也就表示着某种程度上的示弱,虽然这个示弱在永昭帝看来是理所当然的,但也是他的下台阶。 不管汪印示弱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思,这半个月的时间,也足够永昭帝做好准备了。 虽然他不想举国朝之力来对付汪印,但是汪印既然敢说出整个左翊卫都不是对手,那么他当然也要做好其他的准备。 从其他地方调兵前来京兆、又不至于引起国朝动荡,他同样需要时间。 一时之间,君臣各有算计,不管是作为下台阶也好,还是作为争取时间也好,这半个月的时间就这么诡异地定了下来。 这样的进展这样的结果,对殿中其他人来说简直不可思议。 魏离弦举着断剑,都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反应。 他实在想不明白,汪印这样的人,竟然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威胁皇上; 他更想不明白,为何汪印出言如此大逆不道,已经是明晃晃地威胁皇上,皇上竟然还能容忍下来! 这一对君臣,到底在做什么? 贤妃自从得知汪印进宫求见开始,心里就有些惴惴不安,尤其是永昭帝见汪印的地点,是在紫宸殿而不是在寿康宫。 如此以来,她就不能及时地掌握实情的进展,这让她心神不宁。 或许永昭帝自己都没有发现,但是贤妃已经看出来了,在永昭帝的心中,汪印的地位还是不一样的。 在国朝那么多人之中,永昭帝唯有在见定国公、镇国公和汪印的时候,从来没有在过寿康宫。 定国公和镇国公乃国朝一等国公勋贵,地位之尊崇自不用多说,当然不可能会在寿康宫中面圣。 但汪印是什么人?只是一个宦官而已! 凭什么能够得到一等国公勋贵这样的对待? 皇上总是在紫宸殿里召见汪印,这本身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 紫宸殿内久久没有传出消息,她思来想去还是不放心,借着担心永昭帝头疼发作的理由来到了紫宸殿门外。 她正想让内侍通报的时候,就见到紫宸殿紧闭的大门从里面打开了,汪印迈步走了出来,与她碰个正着! 贤妃停住了脚步,努力稳住心神,端出了平时那副出尘脱俗的清冷模样。 汪印仍大步走出来,随着他跨出紫宸殿门槛,周遭的空气仿佛为之一凝,紧接着有无数的压迫从四面八方而来,全部都往贤妃那里涌过去。 这些压迫,乃是汪印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杀气,便是军中武将一时也抵挡不了,像贤妃这样的宫中贵人又怎么可能抵挡得住? 只见贤妃像被什么推着一样不断后退着,然后一个趔趄,整个人倒在地上,顿时让内侍宫女一阵惊呼。 “呵……”汪印低笑了一声,随即袖子往后一卷,原本落在紫宸殿中那截断刃,竟然飞出了紫宸殿。 那截断刃夹杂着凌厉的杀气罡风直朝贤妃刺过去,贤妃瞪大了眼睛,顾不得再脱俗出尘,忍不住大声惊叫了起来:“啊……” 在她的惊叫声中,那截断刃掠着她鬓发飞过去,削断了她几缕头发,才摇摇晃晃“啪嗒”掉到了地上。 汪印背着手,居高临下地看着贤妃,淡淡笑道:“娘娘,刀剑无眼,小心点。” 贤妃眼睛瞪得大大的,惊惶不定地看着汪印,颤抖着说道:“大……大胆!汪印……你……你竟然敢……” 她的话语戛然而止,眼睛瞪得更大了,因为汪印一拂衣袖,那杀气压得她根本说不出话来! 汪印走到贤妃身边,依旧微笑着说道:“娘娘,本座随时可以杀了您,您信不信?您那些筹码在本座看来不值一提,你以为……本座会怕死?本座会怕您?” 第一千一百二十二章恐惧 当那截断刃飞过来的时候,贤妃吓得连呼吸都屏住了,感觉自己的心被无数大山积压着,根本就喘不过气来。 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感觉到死亡离自己非常非常的近。 就好像当年无处可逃的那种境况,她的心脏在霎那间缩紧着,手脚都僵硬着,就这么倒在地上,什么反应都做不出来。 当那断刃“啪嗒”一声落地之后,她才感觉到那种无形的压力减少,就好像溺水之人抓住浮木一样,得以看见了一丝的希望。 然而汪印接下来的话,让她再次坠入了深渊之中,并且冰冷入骨。 汪印虽然微笑着,但是话语中的威胁和周身的杀气,都让她极其深刻的感受到一个事实: 汪印真的想杀了她,并且,有杀她的能力! 这一刻,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恐惧,无比深刻的恐惧。 对汪印的能力,她从来没有怀疑过,但是她绝对想不到,汪印竟然敢如此对她。 这还是在紫宸殿门外,汪印竟然用那截断刃刺向她,这分明就是在谋杀嫔妃! 汪印就算再厉害,也只是个臣子!当真是胆大包天,他想要造反吗?! 然而,汪印的杀气压得她脑子渐渐迷糊,她只能惊惧地瞪大眼睛,嘴唇颤动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脑中因为惊惧而一片空白,就连汪印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也不知道,直到她被宫女搀扶起来的时候,才渐渐回复神智,然后浑身发抖。 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恐惧,但是有一点,她越来越清楚,那就是汪印的举动,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她跌跌撞撞地冲进紫宸殿内,再也不复平常的出尘高冷,而是泪如雨下,哽咽的唤道:“皇上……” 在永昭帝的后宫之中,哭得最让人心怜的是皇贵妃范十,贤妃哭得虽然没有惹人心怜,但是她向来冷清出尘,极少在永昭帝面前哭泣,这一哭,顿时让永昭帝紧张不已。 永昭帝立刻站起来,快步走到贤妃跟前亲手将她扶起来,关切地问道:“爱妃,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 “皇上……皇上……汪印他……他竟然想谋杀臣妾!”贤妃垂着泪,哽咽着断断续续将刚才的事情说了出来。 刚才紫宸殿外的事情,还没有内侍宫女胆敢告诉永昭帝。——没有人胆敢承受帝王的怒火。 永昭帝原本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听罢贤妃这些话语,心中反而有些不以为然了。 汪印在紫宸殿都能说出那些大逆不道的话语,那么他在殿外对贤妃的那些威胁举动,也不让永昭帝感到意外了。 世事就是这样,有了最严重的在前面,后来的反而可以当成是小波澜了。 他拍了拍贤妃的手,这样安慰道:“爱妃,汪印只是在虚张声势而已,他明日会将夫人送进宫中,谅他也不敢乱来!” “什么?汪印将他的妻子送进宫中?“贤妃脱声问道,心里又是一惊。 她顾不得向永昭帝申诉自己的冤屈、控诉王英的罪状,只为这个事情感到震惊。 汪印怎么可能会将妻子送进宫中呢?这是怎么回事? 当她知道汪印在紫宸殿中所做的事情后,心中更加忐忑不安,在思考片刻之后,她含泪道:“皇上……汪印他竟敢如此做!皇上……汪印这样的人,定然有不臣之心,臣妾心中着实不安!这样的大患,绝不能再留着了!” 汪印绝对不能再留了! 汪印竟然想杀她,并且能够杀她,她绝对不会坐以待毙! 而现在唯一能够杀汪印的,就只有皇上了! 不想,永昭帝却摇摇头,说道:“爱妃,不用担心,朕不会让你受委屈的,你且忍耐一些时候。” 他不想让贤妃知道自己在面对汪印的时候,心中竟然也会有畏惧,这有损自己的帝王威严。 再者,他心中自有注意,他要利用这半个月的时间,从其他地方调兵前来京兆,以防万一。 “皇上……”贤妃还想说什么,却被永昭帝摆手止住了话语,示意她无须再说下去。 贤妃不甘地止住了话语,却垂泪看着永昭帝,眼神百转千回。 她怎么都想不明白,明明皇上忌惮汪印、不容汪印,不然也不会将汪印夺职,但是汪印都已经在紫宸殿中威胁皇上了,皇上怎么能够忍下去? 一国之君,难道会怕了一个臣下吗?这说不通! 她还是不死心,抽泣了几声之后,语带担心地说道:“皇上,那么国子监士子该怎么办呢?现在民情汹涌,儒林风向实在不妙……” 她将话题绕回了国子监之事上,她知道永昭帝最在意的就是国子监的士子为汪印求情,想激起他的愤怒。 让她失望的是,永昭帝还是摇摇头,只道:“爱妃,你放心,这个事情很快就会解决了。” 缇骑和京兆府守卫会解决这个事情。不管这些国子监士子如何为汪印求情,一旦汪印不在了,这些影响自然就不在了。 半个月之后,他自然会从源头上来解决这个问题! 贤妃沉默下来了,她就算再想说什么,也知道此刻的永昭帝听不下去。——皇上此刻根本就不想对付汪印! 不知为何,她想起了刚才那种感觉,那根植在内心深处的恐惧,如同溺水挣扎不止感觉,让她心惊胆战。 汪印宁愿出言威胁皇上,宁愿将妻子送进宫中,也要争取这半个月,显然这半个月异常重要。 这半个月,汪印想做什么? 第一千一百二十三章威胁 汪印向来是朝臣关注的重点所在,更别说现在汪府接连出了那么多事情,可以说朝中上下都无比关注这些事情的进展。 汪印被夺职了、万名士子前去京兆府请愿、国子监士子流血死谏……这些事情在短短的时间内发生,直令朝官惊愕不已。 尚未等他们理清楚这些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们便又听到了事态的最新进展。 汪印将妻子送进了宫中! 汪印将其以宦官之身求娶、无比宠爱的妻子送进了宫中! 这是怎么回事?! 对这些事情的来龙去脉十分清楚的邵世善听到这个消息后,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在他的计划当中,不管汪印接下来会有什么样的举动,都绝对没有汪印将妻子送进宫中这个事情。 很显然,事情出现了变数。 汪印断不会无故将妻子送进宫中,必定是为了什么重要原因。在这样的局势之下,汪印会有这个举动,到底想做什么? 这么多年,邵世善已经将汪印曾做过的所有事情都拿出来反复研究过了,却依然没有充足的把握能够料到汪印下一步的举动。 ——现在这个变数就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汪印进宫求见皇上、而后将妻子送进宫中,贤妃娘娘应该是知道这些事情的,怎么会没有阻止呢? 贤妃娘娘那里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 此刻贤妃听着宫女鸣雁的禀告,脸上罩满了寒霜,冷冷地说道:“你说什么?皇上要宿在紫宸殿?只是今晚还是接下来的时候?” 本来贤妃就因为汪印的事而恼怒,现在再加上永昭帝没有宿在寿康宫,心情就更加不妙了。 近段时间,皇上都没有宿过紫宸殿,也没有宿过其它宫殿,怎么突然就有了这个决定? 皇上的头疼……贤妃原本很有信心永昭帝会一直依赖她的,也相信他会习惯宿在寿康宫,现在看来却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回娘娘,皇上没有多说,只是说今晚宿在紫宸殿了,让娘娘自行安歇。”鸣雁这样回道,将紫宸殿内侍传达的话语说了出来。 皇上虽然没有说只是今晚还是接下里的时日,但是却令内侍将惯用的物品都搬回了紫宸殿,很显然不是只宿今晚而已。 贤妃当然也知道永昭帝的意思,但是她怎么都想不明白,皇上只是在紫宸殿召见了汪印而已,怎么就改变注意搬回了紫宸殿? 尤其是,汪印还出言无状,竟有那等大逆不道的举动! 据她所知,皇上和汪印在紫宸殿,也没有谈及任何留宿紫宸殿或寿康宫的话题,那么皇上怎么会改变注意? “去查!给本宫查清楚皇上为何会宿在紫宸殿,是听了谁的唆使!”贤妃咬牙道,给鸣雁等人下了这样的命令。 她虽然有信心永昭帝在紫宸殿待不了多久,一旦其头疼发作,自然就会前来寿康宫,但是这猝不及防的事情,还是让她相当恼怒。 汪印的妻子叶氏即将进宫,而皇上留宿紫宸殿,这些都脱离了她的控制,这让她有极大的不安。 明明国子监士子已经请愿了,明明汪印都已经被夺职了,眼见着皇上就不能容忍汪印了,却总是差了那么一点,这种迟滞不前的感觉,让她有种功亏一篑的预感。 功亏一篑,不会的,肯定不会的! 她绝对不会就这样让汪印平白得到这半个月的时间,绝对不能让汪印再次逃脱过去! 看来,得加重分量才是了…… 贤妃还在想着接下来的举动,忽然她的心腹内侍何英匆匆走了进来,面带惊慌地说道:“娘娘……奴才刚在寝殿外发现了这个……” 他止住了话语,带着颤抖将手中的东西露了出来。 这是一截断刃,让贤妃感到无比熟悉的断刃,就和她在紫宸殿外所见到的那截断刃一模一样! 一见到这截断刃,贤妃便想起了那种濒临死亡的挣扎感觉,随即呼吸急促,脑中一片空白。 她想起了汪印的笑容,想起了汪印的威胁…… 汪印说可以随时杀了她!汪印真的能够做到这一点! 这截断刃,和之前的断刃一模一样,还出现在寿康宫的寝殿门口,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汪印能够避过寿康宫所有人的耳目,将这截断刃放在她跟前!这是明晃晃的威胁! 汪印既然能够悄无声息地将断刃放到寿康宫,那就能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寿康宫,也能够悄无声息地对她做什么…… 汪印真的随时都可以杀了她! “不……”贤妃喃喃说道,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脸色渐渐变得煞白。 汪印不会这么厉害,他断然不敢就这样在后宫行凶。可是……可是汪印连最宠爱的妻子都送进了宫中,还有什么敢不敢的呢? 汪印的妻子原本就是他的死穴和弱点,现在他将妻子送进了宫中,连这个都能够舍弃,也就是说,汪印已经不再有死穴弱点! 没有弱点死穴的人,太可怕了! 加上他那样的武功势力,就算他没有了缇事厂督主这个官职,但是他依然无人能敌! 汪印将这截断刃送来这里,是想表达什么意思呢?是威胁她? 不,她绝对不能就这样认下这个威胁!不管她想要做什么,首先要保护好自身,她得让人来保护自己! 贤妃将颤抖的手藏进袖子里,努力稳住自己的心神,试图让一片空白的脑子渐渐清醒。 可是那截断刃,一直在她眼前晃动着,也在她脑海里晃动着,她竟然什么都想不出来! 良久良久,她才冷声吩咐道:“何英,你去给他们送信,让他们派人来保护本宫……” 第一千一百二十四章进宫 夜色已经深了,斯来院的烛火却没有熄灭,房中有着喁喁私语,为这静寂寒冷的夜平添了一分温情。 汪印一手揽着叶绥光裸的背部,另一手为她抚了抚濡湿的鬓发,忍不住在她唇上轻啄了几下,喘息着说道:“阿宁,本座……半个月后就进宫接你回家。” 那么多的不舍得,那么多的心疼,都在方在缠绵的动作间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出来。 在许多个瞬间,他都有一种荒唐的希冀,那就是时间能够静止在那个时刻。这样,他和阿宁就彼此拥有,不会因为旁的事情而分开。 越是极致的欢愉,潜藏在底下的便是越深的不舍。 他和叶绥都没有将那些暂别的话语说出口,但是彼此的身体一刻都不愿意分离,即便现在夜已深,仍旧紧紧相拥在一起。 叶绥将头靠在汪印肩膀上,呼吸也有些急促,带着事后特有的娇慵回道:“嗯……我知道,我等你来接我,你一定会来接我的……” 半个月会发生什么事情,她无法预料,但是她对汪印有着充足的信心,就好像他相信她一样。 即便明天她就要进宫,不能与半令日日相见,但这都是暂时的,她知道自己和半令在不同的地方各自努力着,内心便会觉得充实而期待。 未来可期,况且只是分开半个月而已,她有足够的耐心来等待。 雁字无许,相思已重。 叶绥搭在汪印腰腹间的手紧了紧,将整个人更贴近了一些,往他肩膀处蹭了蹭,眷恋不已。 两个人就这样彼此相拥着,一时无语,却都舍不得睡去。 叶绥为了转移自己的不舍,想起了临睡前听到的话语,这样问道:“半令,你说那截断刃的威胁,会真有用吗?” 在得知汪印在紫宸殿中折断了魏离弦的剑刃后,叶绥便让缇骑找来了好些一模一样的剑刃,并且让人放到了寿康宫贤妃寝殿外面。 能够如此不露痕迹,是因为贤妃身边那个被皇上临幸过的宫女鸣鹂,这为他们减少了许多麻烦。 “多少还是有些用处的。如果贤妃真的畏惧,定然会寻求帮助,只要她一动,世子爷就能顺藤摸瓜,查出其背后的势力;若是她没有动静,那就争取到这半个月的平静。”汪印答道。 想了想,他再说了一句:“现在寿康宫没有任何动静,想来贤妃会选择忍下去。” “半令,你觉得贤妃会是这样顺从吗?真的能忍下这个威胁?” 皇上会忍下半令在紫宸殿的那些威胁之语,是因为皇上另有打算,那么贤妃呢? 贤妃一心作坏,既然已经设了局要对付半令,连国子监教习士子都动用了,又怎么会乖乖地承受功亏一篑的威胁? 这个人能够逼迫他们如此,不会这么简单的。 汪印笑了笑,轻拍着叶绥的背部,淡淡说道:“本座就怕她故作乖顺,如果寿康宫真的有动就好了……且不说这些了,不管贤妃那边如何,我们按计划行事。” 阿宁进宫想办法为皇上诊治,而他……得尽快查到贤妃的证据,这个计划不能因为旁的事情受阻。 对付贤妃并不难,不管是他还是世子爷,都能做到将贤妃击杀,但是杀了贤妃有什么用? 真正厉害的是贤妃背后的势力,如果不能将她背后的势力拔出,那么没有了这一个贤妃,也有可能会出现那一个贤妃。 叶绥点了点头,先前激烈动作所引起的困倦渐渐涌了上来,不知不觉靠在汪印怀里睡了过去。 第二天,叶绥在登上汪府那辆漆黑的马车之前,朱太医还绕着她絮絮不休地说道:“太危险了……太危险了!老周都看不出什么来,你进宫又能做什么呢?不过是自递把柄、自入险地而已!” “这非上策,万一出了什么意外……老夫还是觉得不妥,很不妥!” 他抚着花白的胡子,一会儿看向叶绥,一会儿看向汪印,还是想阻止叶绥进宫。 叶绥是他的关门弟子,虽然他对她的医术很有信心,但那也是跟别的人相比,就叶绥的医术而言,当然是不及尚药局那些浸淫在医术里几十年的太医们,遑论与尚药局奉御周太医相比了。 他实在觉得叶绥此行进宫过于冒险,没有必要这样做。 “朱老,您放心,我会平安出宫的。我就是去看看,看看皇上的真实情况。不然,我始终不放心。”叶绥温言回道,朝朱太医露出了乖巧的笑容。 她当然知道朱太医是在担心她,但是她进宫这个事情必不会更改。 “你,你……”朱太医揪住自己的胡子,很想拂袖而去,最终还是不甘不愿地说了一句:“老夫也不管了……你见到皇上之后,将皇上的所有情状都仔细记下来,我为你参详。” 他也知道叶绥进宫必定是经过慎重周详的考虑,现在他能够做到的,便是尽可能助她一臂之力。 旁的,再说吧…… 汪府那辆漆黑的马车,驶出了汪府、经过了太平门,缓缓停在了宫门之外。 汪印下了马车,完全没有理会明里暗里那些探究打量的目光,始终牵着叶绥的手,直到叶绥踏入了宫门之中,他才放开了手。 他就站在宫门外,看着小内侍将叶绥引进宫中,直到她的身形消失在宫殿里面,他才转身离去,神色依旧是平静不已。 阿宁,本座一定会把你平安接出来的,一定会! 在他看不见的宫殿深处,叶绥停住了脚步,艳丽的脸容上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沉静。 领路的小内侍有些胆战心惊,也不敢开口催促她,只在一旁安静地候着。 汪督主虽然被夺职了,但是缇事厂还在啊,虽然旁人都说汪夫人是进宫为人质的,但她是纯妃娘娘胞妹啊! 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小内侍都不敢惹。 只是,汪夫人为何突然停住脚步呢? 尚未等小内侍想个明白,叶绥便已抬步了,仿佛刚才的停顿凝滞不存在一样。 没有人知道,在刚才那么一瞬间,叶绥有多么想转身离去,奔出宫门投入汪印的怀中。 最终,她没有这么做。 第一千一百二十五章步步前 叶绪早早就在等候着了,她甚至等不及内侍宫女的通传,直接来到了延禧宫外等着。 她的身边站着郑云回,小小的人儿压根掩饰不住自己的心思,伸长了脖子朝远处看去。 这对母子,都在眼巴巴地等待着叶绥的到来。 在叶绥的身影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时候,叶绪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往前伸了伸,而郑云回更是直接冲了出去,飞快地跑到叶绥身边,亲热的唤道:“姨母,您来了。” 小孩子最能够察觉一个人的善意,在郑云回的心目中,叶绥是除了母妃之外对他最为关切爱护的人了,所以他才这么心心念念着她的到来。 他也听说了宫里那些言论,说姨母进宫是作为人质的,他隐约知道这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但是在他看到母妃并不因此而慌乱难过之后,他心思便转了几个弯,觉得事情应当不是其它人说的那样。 此刻见到叶绥的欢喜,当然牢牢压下了他本来就不多的担忧。 叶绥半弓着身子,微笑的看着郑云回,朝他眨了眨眼,然后一本恭敬地说道:“见过小殿下,问小殿下安好。” 郑云回挺了挺背脊,忍住笑缓咳嗽了几声,装出了一副威严的样子,回道:“本殿一切安好,不必多礼。” 说罢,他便急不可待地转身离开了,眉眼弯弯的,掩饰不住心中的喜悦。 现在还在延禧宫外,是要做这个样子给那些内侍宫女们看的,这对姨母来说才是好。 只有回到了延禧宫,他们才能够稍微自由一些,感情才能够直接表露出来。 叶绥微笑着跟在郑云回身后,进宫时的沉郁的心情因为郑云回的热切期待而变得稍稍上扬。 前一世,她是抚养郑云回长大的人,与郑云回之间的深厚感情自然不用多说,不然也不会有后来朝中上下前往南平为顾家老太君祝寿的事情。 没想到隔了一辈子,虽然她没有再抚养郑云回长大,但依然还有那么深厚的感情,这自然让她欢喜不已。 见到叶绥走近,叶绪的心情十分复杂,她既欢喜又责怪地看了叶绥一眼,才道:“阿宁来了,进宫吧。” 叶绥朝叶绪无辜地笑了笑,双手合十作出求饶状,知机地什么都不说,安静地跟在他们进入了延禧宫。 郑云回给叶绥请过安之后,拉着叶绥杂七杂八地说了一些话,问候了汪印在宫外的情况,然后就托词学业繁忙、要回皇子所继续学习去了,请姨母安心歇息,云云。 他知道自己年纪太小,唯一能够做的事情便是让母妃和姨母少些担心,现在他帮不了他们什么。 郑云回离开之后,叶绪的脸色便沉了下来,严厉地说道:“阿宁,你太胡来了!你这样把自己的安危置于何地?父亲母亲若是知道你这冒险的举动,必定忧心不已!” “姐姐,我这次进宫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汪府面临危机,我们总不可能一直挨打。宁可直接进宫出其不意,也要改变当前的困境。姐姐,我会没事,您不要生气。”叶绥这样回道。 说罢,她走上前扯了扯叶绪的衣袖,就像小时候她向姐姐认错一样。 姐姐的生气跟朱太医的担心是一样的,都是为了她好。对待这些真切为她好的人,她十分珍惜。 为了避免计划泄露,叶绥并没有提前跟叶绪交代详细始末,只是让缇骑传了话,道是进宫另有因由,请姐姐放心等等。 叶绪沉默良久,叹了一口气说道:“罢了罢了,我自然知道你们不会胡来,只是我实在担心……缇骑说得不清不楚,你且仔细说说,为何一定要进宫?” 从得知汪印印竟然在紫宸殿中威胁皇上之后,叶绪的心便提到嗓子眼,紧接着又接到了叶绥即将进宫的消息,她简直是心都快跳出来了。 偏偏,缇骑送来的消息极少极少。 她怕自己若是做什么的话,只会为叶绥他们添乱,因此只能按捺住所有的疑惑担心,极力配合着裘恩从紫宸殿传出来的消息,等待叶绥进宫才能够问个清楚明白。 到了此刻,叶绥自然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她这样回道:“姐姐,皇上醒来之后的情形,你都知道吧?皇上一直宿在寿康宫,这实在是太不寻常了,且裘恩说皇上一直头疼,性情暴躁,所以我想进宫看看。” “况且,半令他另有要事,只要将我送进宫中,才能取信于皇上,才能争取到半个月的时间。” 叶绥将计划原原本本说了出来,包括她进宫想做的事情,还有汪印准备做的事情,没有任何隐瞒。 的确,包括永昭帝在内的所有人都知道她进宫是作为人质,但她到底是一个女眷,永昭帝需要面子,也不能将她逼迫太过,于是她虽然是人质,却能够住在延禧宫中。 她相信,在她进宫之后,延禧宫里里外外都会布满暗探守卫,以各种各样的名目来监视她、确保她能够作为把柄威胁半令。 现在她已经进宫,便是她想要做什么,也不会急切到刚进来就有所动作。 同样地,就算旁人想要对她做什么事情,也会忍耐这几天。 ——暗探守卫的监视,也可以视作某种意义上的保护。 不急,现在最重要的是了解宫中的动静,于是她开口说道:“姐姐,皇上那里的情况怎么样了?” “皇上昨晚宿在紫宸殿了,裘恩对皇上说,紫宸乃斗数之主,紫宸殿这里有历代帝王的累积沉淀,有皇气可以护佑皇上,再加上皇上受了些惊吓,便宿在了那里。” 裘恩有三寸不烂之舌,她也不知道其是如何说的,想来汪印在紫宸殿的举动还是影响到皇上了,不管怎么说,皇上宿在紫宸殿,对他们来说更有利。 如此,便能避开贤妃的影响控制,阿宁想做什么就会方便许多。 叶绥点了点头,道:“姐姐,我的一举一动必定受到严密的监视,但是我一定要尽快见到皇上,请姐姐帮忙,我时间着实不多。” 叶绪默了默,然后回道:“你稍安勿躁,这个事情交给我,我来想办法。” 阿宁进宫是为了查看皇上的异样,半个月的时间的确太少太少了,必须得尽快让阿宁见到皇上……得想办法让皇上来到延禧宫才行。 第一千一百二十六章引入 汪印主动将妻子送进了宫中,永昭帝虽然接下了这个人质,但是怎么可能会真正的放心呢? 从叶绥进宫那一刻开始,便进入了宫中守卫的监视范围,延禧宫外面多了许多守卫,这还是明面上的,至于暗地里的,就更多了。 永昭帝甚是好奇,汪印夫人进宫是想做什么? 一个女人被自己的丈夫拿去做人质,这叶氏心中可有什么不忿?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如果这叶氏并不是自愿进宫的话,那么他就有可能从叶氏口中知道汪印的动机。 毕竟,汪印只是个宦官,就算他再宠爱叶氏,想必叶氏心中也是不甘愿的,特别是在这种被舍弃的情况下。 没有夫妇敦伦,怎么可能会有真正的夫妻感情? 只不过,这种夫妇之事,他作为帝王是不可能询问的,况且叶氏还是纯妃的胞妹……从叶氏口中套话,看来还得另外想办法才是。 出于这样的心思,永昭帝的目光便时常投注在延禧宫那里。 可是两三天过去了,据守卫禀报,这叶氏什么都没有做,每天只和纯妃说说笑笑,一副姐妹乐融融的样子。 看起来,这叶氏进宫更多是为了姐妹相聚而已…… 除此之外,汪印每天都会想办法从宫外送进一封书信,走的是宫门局的路子,左翊卫曾暗中截下那些书信,上面写的都是关切话语,并没有什么不妥。 汪印不放心妻子,每天有一封书信前来,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难道汪印夫人进宫真的什么事情都不做?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事情的关键就在汪印那里。 汪印宁愿付出那么大的代价来争取这半个月,打算做什么呢? 永昭帝令韩珠节领着皇家暗卫密切监视着汪印的一举一动,可是也没有什么所得,汪府现在一切平静。 而在汪府之外,那些国子监士子在京兆府守卫的雷霆手段之下渐渐散开去,尽管还有不少士子不甘叫嚷着,大规模的聚集却没有了。 这个进展,也正如永昭帝所料的那样,汪印会极力平息这个动荡。 国子监动荡虽然已经平息了,但不代表着事情没有发生过,永昭帝心中依然有个刺,最为在意的便是汪印能够影响国子监士子。 因此,一方面他令皇家暗卫密切监视汪印夫妇,另一方面也筹谋着要调集兵力前来京兆,以策万全。 就在这个时候,永昭帝接到了叶绪的邀请。 “皇上,纯妃娘娘送来消息,说二十一殿下学业精进,得到了国子监教习的表扬,所以今晚延禧宫会吃酒庆祝,娘娘邀请皇上同乐。”裘恩这样禀道。 因为云儿被国子监教习表扬了,纯妃便要吃酒庆祝?这可不是纯妃低调沉静的作风…… 裘恩见此,便开口说道:“皇上,奴才斗胆,许是娘娘是因为汪夫人的缘故,所以才想延禧宫热闹热闹?或许也是为了反驳那些人质的谣言吧?” 是不是谣言,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但是皇上现在既然不立刻问罪,那就代表着皇上不留下这个把柄。 裘恩这么说,自然是不着痕迹为叶绪美艳,恰好也说到了永昭帝心里去。 为了胞妹,为了反驳谣言,此乃一举两得,这倒是纯妃会做的事情…… 也罢,反正朕很想见见这叶氏,倒可以应下纯妃的邀请。 片刻之后,永昭帝下令道:“传朕意思,朕晚上会前去延禧宫,令纯妃准备接驾。” “是,皇上,奴才这就往延禧宫传令。”裘恩恭敬地回道,神容显得越发憨厚。 很快,永昭帝的意思便送到了延禧宫,叶绪接到这个意思后,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虽然料到皇上不会拒绝,但这个时候才能最终确定。 “阿宁,皇上今晚会前来延禧宫,你可以见到皇上,接下来该怎么做,有主意了吗?”叶绪这样说道。 他们刻意营造了一种热闹的气氛,以皇上现在对汪印阿宁的在意监视,会来延禧宫也是预料中事。 见皇上一面不难,但阿宁是为了查看皇上异样的,只见一次肯定不够,得想办法经常见到才行。 叶绥摇摇头,道:“姐姐,我还没有想好,得见到皇上之后才能应变。” “可是,皇上来延禧宫的机会并不多,怕今晚都已经引起贤妃她们的注意了……”叶绪忧心地说道。 她是假借了云儿的名目邀请皇上前来,但只能邀请这么一次,换言之,阿宁要抓住的机会就只有今晚了。 叶绥倒不那么担心,机会是要靠人去创造的,她既然能够见皇上一次,自然就会有办法见第二次。 ——她心中隐约有了一个主意,不过得在见过皇上之后才能定下来。 她笑了笑,宽慰着叶绪:“姐姐,你不要想太多了。您的衣裳熏好了吗?那些酒食是不是按照菜单上去做了?” 叶绪长长舒出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全都按照你说的去做了……不是,那个东西真的有用吗?皇上会不会察觉到端倪?” 阿宁给她的东西,有一种强烈而独特的香味,是她之前从来没有闻过的香味,就她自己来说,并不喜欢这个味道。但是…… 阿宁说,这个能够缓解皇上的头疼暴躁,让她在衣裳上、帐帘上甚至是吃食上都用了这种东西。 这种似水非水、似油非油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叶绪既担心这种东西不起效,又担心这种东西会有什么不妥。——毕竟,供皇上所用所食的,都是要经过严格审核的。 阿宁用的这种东西,会不会出意外? 第一千一百二十七章明暗(四更酬谢!) 叶绥按了按叶绪的手,继续道:“姐姐,您不用担心,这个是我和朱太医所研制出来的药材,有安神宁心的作用,既可以当药也可以入馔,不会有问题的。” 她一直以来都有难以入眠的毛病,虽然嫁给汪印的这些年已经大大改善了,但是她对能够安神宁心的药材有着特殊的兴趣。 汪府一直和乌夷国保持着密切而隐秘的联系,也从乌夷国得到了很多独特的药材。 其中,便有一种紫色的药草。 这种紫色的药草有种独特的香气。并不是人人都会喜欢这种香气,但是叶绥却发现用这种药草做成的熏香,却让她更容易入睡。 后来,缇骑找到了朱离遗留下来的药方,她和朱太医根据朱离所用的萃取方法,从这些紫色药草的花径中提取了一些汁液,最后便得到了这种似水非水、似油非油的东西。 她在府中的时候,已经让季妈妈试过了,用这种东西入馔,会增添食物的香气、也会舒缓一个人紧绷的精神。 在接到裘恩的详细描述之后,叶绥便想到了这种东西。 皇上比之前更为易怒暴躁,显然需要的就是静心安神。尚药局中安神宁心的药材不知凡几,但皇上的情况一直没有改善,那就说明尚药局中那些安神宁心的药材对皇上无效。 既然如此,或许可以试试她和朱太医所研制出来的这种药材。 于是,在进宫之前,她就和朱太医商量过了,决定把这种东西带进宫中,看能不能对皇上有所影响。 她在猜想,永昭帝之所以会长期宿在寿康宫,必定是因为在寿康宫那里可以让其安神定心,这就是贤妃的厉害之处。 贤妃能够这样影响皇上,说不定姐姐也能做到,且看今天晚上皇上的反应,便能知道结果了。 她心中所想的这些办法,并没有对叶绪详细说出来,心中却盼望着能够起效。 但是让她失望的是,这种东西对永昭帝来说完全无效! 因为,在饮酒吃食期间,永昭帝的头疼再一次发作了,不管是姐姐身上衣服的熏香、还是那些添加了药材的食物,都不能让永昭帝舒缓头疼。 最后的结果毫无悬念,永昭帝提前离开了延禧宫,由裘恩等内侍搀扶着去了寿康宫,想必仍旧会继续宿在寿康宫中。 “阿宁,这该如何是好呢?皇上已经离开了,你可曾看出些什么来了?”叶绪稳住心神,平静地问道。 她原本就对阿宁所提供的这些药材存疑,所以这些药材没有起效,她也不会有什么失望。 可惜的是,皇上只在紫宸殿中宿了一夜,就再次去了寿康宫,那么阿宁见到皇上的机会就更少了,想要查清异常就更难了。 在贤妃的眼皮子底下,她和阿宁都不可能做什么事情。 叶绥微微舒了一口气,才道:“姐姐,原来皇上头疼发作是这样……” 虽则那些药材对皇上没有效用,但是她却亲眼见到了皇上头疼发作的样子,也不算全无收获。 皇上他……她想起了前一世的永昭帝。 永昭帝在位时间三十七年,在位的时间很久了,这也说明其是个寿长的帝王。 到了永昭末年,永昭帝虽然昏庸无道,但身体倒是一直很康健,并没有经历过多少病痛便驾崩了。 而如今……他两度昏迷又再醒来,成了这副枯尸般的模样。 在见到永昭帝的那一瞬间,叶绥惊愕不已,差点难以掩饰自己动荡的心绪。 前一世她见过驾崩前的永昭帝,也没有像现在这般可怖。 他的双眼深深陷下去了,脸颊瘦削,颧骨高耸,若是他静止不动,看着就像个枯尸般。 这样的身体脸容,任谁看了都知道有毛病。——偏偏他精神抖擞。 他眼神异常明亮,笑声也非常敞亮,若没有看他的样子,定会觉得他是个健康正常的人。 异常枯瘦的身体、格外饱满的精神,伴随着持续性的头疼,这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这实在太违和了! 这样的永昭帝,让叶绥想起了熊熊燃烧的灯芯。 灯芯燃烧得越旺,熄灭的速度便是越快。 她无需多看,就知道永昭帝有问题,尚药局的太医怎么会觉得皇上没有毛病?! “唉……阿宁,你以为你现在看到的这些,太医们看不出来吗?”叶绪叹了口气说道。 “周太医他们早已察觉到皇上的不对劲,但是无论太医们如何诊治,皇上除了枯瘦,旁的都没有问题。裘恩领着内侍宫女将紫宸殿里里外外都搜索过了,也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太医们无法诊治,自然只能说没有问题。” 在宫中,人人都需要自保,尚药局的太医也不例外。 他们根本就找不出病因,何来诊治之法?所能做的,便是尽量劝说皇上宁心安神。 “现在皇上再次去了寿康宫,贤妃必定会把握这个机会,怕是接下来很难办了……”叶绪这样道,心情多少有些低落。 贤妃必定会把握住这个机会…… 叶绥脑中霎时闪过了什么,却模模糊糊,一时没能抓住。 她合上了眼,放松心神,让自己思绪顺着刚才的话语走下去。 皇上再次去了寿康宫,贤妃必定会把握这个机会,定会再一次影响到皇上,乃至控制皇上。皇上为何会变成这样,怕是只有贤妃才知道了! 只有贤妃才知道了! 她猛地睁开眼,眼中亮光闪动,声音都提高了:“姐姐,我想到办法了!” 第一千一百二十八章故布悬疑 自从叶绥进宫之后,贤妃的心情就一直不怎么美妙。 就算叶绥在延禧宫中什么都没有走,她也觉得如芒刺在背,怎么都不得安生。 尤其是,皇上竟然会宿在紫宸殿,还让内侍宫女将日常所需的东西都搬了回去,这就意味着皇上对她的疏远。 她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疏远是因为什么,是因为她本人呢还是因为别的事情? 她不知道,但是她自己绝不能让皇上继续宿在紫宸殿——幸好,她早就有应对。 当初皇上之所以好会经常留宿寿康宫,是因为可以舒缓头疼,自然就产生了依赖,依赖这种事情,不管是培养还是戒断,都相当艰难。 果然,现在皇上再次回到了寿康宫! 贤妃伺候着永昭帝睡下,才有空走出寝殿听鸣雁的汇报。 “娘娘,延禧宫的酒宴已经散了,没有别的动静。皇上只是如常在延禧宫饮酒,不一会儿就头疼发作了。”鸣雁这样说道,将延禧宫的情况一一说来。 末了,她这样请示道:“娘娘,是否需要在宫中放出风声?皇上再度头疼的起因,是因为前去寿康宫赴宴?” 贤妃想了想,摇头道:“无须这样做。现在皇上回来了,不宜多兴风浪。现在最关键的,还是那叶氏进宫一事。” 皇上头疼一事早已存在,并不是新近才出现,将原因栽在延禧宫太过牵强了,说不定会更加引起尚药局的追查,怕会得不偿失。 她不愿意皇上头疼的事情作为一个明显的病症,只想让所有人都忽略这个问题。 如此,才能更好地隐瞒下去。 毕竟,就算她早有准备,有些事情也不可能做到毫无破绽,若是有心人深入追查,怕会发现什么端倪。 “是,谨遵娘娘的吩咐。”鸣雁立刻回道,完全听从贤妃的意见。 贤妃的神色并不轻松,继续问道:“延禧宫设宴的目的,查清楚了吗?” 以纯妃那个低调沉静的性子,绝不可能因为儿子得了教习表扬就大张旗鼓设宴。 在现在太子未立的情况下,若是某个皇子过于突出,定然会成为众矢之的,所以纯妃先前的做法都是藏拙,二十一皇子除了最得皇上宠爱之外,其他方面并不显。 怎么那叶氏一进宫,二十一皇子就得了教习的表扬,还要设宴庆贺? 听到贤妃这么问,鸣雁的神色一阵羞愧:这一点,她没有查出来。 纵然延禧宫里里外外都是暗探守卫,但是他们所能见到的都是很表面的东西,延禧宫依然和过去一样,内侍宫女们的嘴巴都很紧,没有丝毫风声漏出来。 这背后,必定有汪印的势力在为延禧宫护航,不然凭纯妃的本事做不到这一点。 虽然不知道纯妃这么做的原因,但是贤妃很确定的一点,那就是纯妃这么做,定然有深意。 是什么呢? 鸣雁查不到消息,贤妃自然也就难以猜测。 但是第二天,延禧宫就有了新的动静,也第一时间为鸣雁所知。 贤妃听罢,眉头都皱了起来:“你是说,那叶氏在延禧宫中行医?为宫女内侍们诊断?” 据说那叶氏医术了得,不然当初也不能解决靖平县那场灾难,也不会有京郊为佃农诊治一事,但是在宫中……就算在延禧宫中,也不符合规矩。 鸣雁也觉得很奇怪,这样回道:“娘娘,的确是这样。这还是纯妃娘娘提起的,纯妃娘娘怜惜那些宫女们,现在暂时还在为延禧宫的内侍宫女们诊治,听说纯妃娘娘会前来求见皇上奏明此事。” 那叶氏竟然还想在皇宫中行医?开什么玩笑?! 宫中有尚药局的太医、学徒等等,哪一个不是在医术上浸淫良久,那些宫女内侍们虽然没有太医为他们诊治,但也有教习学徒来为他们开方的,叶氏这是想做什么?把尚药局置何种境地? 叶氏这么做,不但不符合规矩,还是侮辱了尚药局! 这些道理,纯妃不可能不知道,又怎么会这么做? 贤妃还在疑惑间,便有内侍匆匆进来禀道:“娘娘,贤妃娘娘在宫外求见,道是有要事求见皇上和娘娘!” 第一千一百二十九章敞开来 永昭帝休息了一个晚上,头痛的症状已经基本消失了,因此听到叶绪求见,便立刻允许了。 对于昨晚在延禧宫中头痛一事,永昭帝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大不了,他头痛的症状已经发生很久了,不会认为是在延禧宫的缘故。 昨晚在宴饮的中途,他因为头疼中离席,想必延禧宫那场酒宴肯定会中断,纯妃定然寝食不安。 他如此爽快接见纯妃,心中多多少少有些愧疚。 正是怀着这样的心思,当他听到叶绪的话语之后,并没有感到恼怒,而是问道:“爱妃,叶氏想在宫中为宫女内侍们诊断,这是何故?” 在问话的同时,永昭帝心中也在思考:莫非终于开始有行动了?但是在宫中行医,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皇上,宫中虽然有尚药局的太医,但是宫女内侍是由学徒诊治的,但是每年内侍宫女都会出现不少因病致死的情况,所以臣妾在想,是不是因为宫女内侍们有什么身体状况是学徒们忽略了的。如此,臣妾觉得由妹妹来诊断会比较合适。” 想了想,她这样说:“皇上,妹妹她曾经在京郊为那些佃农诊治,知道许多病理知识。臣妾以为,这对内侍宫女来说是件好事。” 永昭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才道:“爱妃,只是为了这个原因?为了替内侍宫女们诊治?” 永昭帝感到很奇怪,那叶氏进宫为人质,正是需要低调隐忍的时候,但在宫中为内侍宫女们诊治,定然会为宫中带来喧嚣动,如此高调行事,是为什么? 叶绪脸色顿时有了变化,迟疑为难决心等等交织在一起,看起来甚是复杂。 她深深呼吸了一口气,仿佛豁出去一般道:“皇上,臣妾知道您疑汪印他们……不管皇上有什么样的决定,臣妾都会支持。臣妾并不想让旁人认为皇上刻薄寡恩,想用这个方式来告诉旁人我妹妹进宫并不是作为人质的!” “皇上贵为一国之君,自然无需在意旁人如何看待,那些人也不敢真的说什么。但是臣妾……却是心疼皇上。是臣妾斗胆了,请皇上恕罪!” 叶绪抬头看向永昭帝,往日沉静的双眸显得十分激动,可见内心的波澜。 永昭帝张了张口,一时无语。 他没有想到,纯妃竟然会这么为他着想。——以往她性子沉静,看不出多少爱恶来,没有想到对朕竟然有那么深的感情。 从另外一方面来说,纯妃倒也拎起得清,知道真正要依靠的人是谁。 但实情,真的是这样吗? 永昭帝脑中各种想法来回翻滚,最终这样说道:“可,这对内侍宫女来说是好事,朕许了。” 不管纯妃说的是什么理由,也不用贤妃怎么吹枕头风,他都觉得叶氏在宫中行医必定另有因由,定然是出于汪印的授意。 他倒很想看看汪印夫妇打算在宫中做什么! 贤妃在一旁听着永昭帝和叶绪的话语,并没有插话,脸上依然是一副出尘脱俗的样子,仿佛任何尘俗事都入不了她的眼睛。 她之所以没有阻止叶绪的请求,是因为心中同样有疑惑,她也想看看那叶氏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 况且,叶氏在宫中宫中行医是有风险的,太过高调太过胡来,这个事情若是仔细筹谋的话,说不定有别的效果…… 如此,三个人各有打算,即便叶绥在宫中行医本来就不合规矩,当然也会引人诟病的这个事情,就这么诡异地定了下来。 “姐姐,我说的没有错吧?只要你向皇上提起这个事情,无论是皇上还是贤妃都不会反对。”叶绥对最后的结果,十分有信心。 永昭帝心中有鬼,很多事情做了也总会想着掩饰,而贤妃多疑,一朵花儿都能掰开几瓣来看,那两个人都肯定都很想知道她为何在宫中行医,所以一定会答应这个事情。 贤妃这会应该很好奇她想做些什么事情吧? 既然这样,就直接让她知道我想做什么事情好了! 很快,叶绥在宫中为宫女内侍诊治的事情便确定了,朝臣们对此满腹疑虑,汪印的妻子竟然在宫中行医、为宫女内侍们诊治? 首先发难的自然是尚药局的太医们。 尚药局奉御周太医没说什么,但是底下的那些太医和学徒们,心中却有不一样的想法。 为宫女内侍们诊治在上位者来说是恩恤,但对尚药局的人来说,却是明晃晃地被打了耳光。 宫中有尚药局,有尚药局的太医学徒们为内侍宫女诊治,可是如今却要一个年轻的夫人来行医? 如此,将太医和学徒们置于何种境地? 能够经常进出宫中的太医们,在朝廷中是特殊人群。他们能够接触到许多中枢重臣都无法接触到的事情,见到皇上、妃嫔们的机会比任何朝臣都多,他们对叶绥行医这一事有意见,也就在宫中各处都反映了出来。 周太医在为永昭帝请脉的时候,说到了尚药局太医学徒们的心情,隐晦地说如此行事并不合规矩; 其它太医们在为妃嫔请平安脉的时候,也说起了这个事情,自然少不了怨言,还有人请妃嫔们劝说皇上的…… 这些妃嫔们自然是不敢去劝说皇上的,毕竟叶绥在宫中行医是皇上首肯的,她们不会违逆皇上的意思,却少不得在背后推波助澜,很快宫中便因为此事有种腥风血雨的感觉。 延禧宫中的叶绥却仿佛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妥,她已经开始为内侍宫女们诊治。 ——奇怪的是,虽然宫中所有人都觉得叶绥这样做不合规矩,但前来延禧宫看诊的内侍宫女却不少,其中,就有寿康宫的宫女内侍。 他们既然来了延禧宫看诊,与其它各宫各殿的内侍宫女们说话的机会也多了,同时对延禧宫也更为熟悉。 随即,这些宫女内侍彼此交流间,便听到了一个隐秘的消息。 第一千一百三十章算计 叶绥在宫中行医一事处处透着诡秘,但是延禧宫却来了许多来自各宫各殿的内侍宫女,目的都是前来探听叶绥及延禧宫的细况。 贤妃也派了内侍宫女前来,但她并不认为真的就能查探出什么来,毕竟纯妃和那叶氏太不简单。 但是没有想到,她派出去的鸣鹂却真的有了不一样的发现。 此刻,鸣鹂恭敬地说道:“娘娘,奴婢发现,那些内侍宫女去了延禧宫看诊之后,普遍都很放松、睡得也很好。奴婢听说,督主夫人有这方面的良方。” 贤妃心中不由得一跳,这个禀告…… 有放松、助眠的良方? 她自然想到了永昭帝的身体情况。 旁人不知道,她却十分清楚,现在皇上表现出来的便是静心凝神,那叶氏有这方面的良方,莫非是冲着皇上的身体状况而来? “那叶氏为内侍宫女诊治也就两天时间,就有这么明显的效果?”贤妃这样问道。 鸣鹂不是她身边最得力最信任的宫女,她派其前去延禧宫,更多是为了迎合皇上的意思、去延禧宫看热闹而已。 她暗地里派去调查延禧宫的人并没有什么所得,鸣鹂却发现了这一点…… 恰好,这点对于贤妃来说极为重要,她不得不重视。 鸣鹂立刻回道:“娘娘,奴婢和掖庭局一个宫女交好,知道她夜里总是不得好眠,可是在服了督主夫人所开的药方之后,她的情况就大大改善了,效果极为明显。” 掖庭局的宫女内侍见了太多刑罚死亡,要么就是心性冷硬对一切无动于衷,要么就是心神脆弱时时惊悸,贤妃知道掖庭局有不少内侍宫女都有这样的情况。 那叶氏真的有这方面的良方?就算是有,那效果也未免太快、太好了。 鸣鹂仔细想了想延禧宫的情况,然后禀道:“娘娘,奴婢从掖庭局宫女那里得知是其一,但是延禧宫的内侍宫女们对此也大家宣扬。想必这点很快就在宫中传开了。” 贤妃听了不再说话,只是神色更冷了一些。 是了,这样的事情,只有延禧宫自己宣扬,才会有这种效果。莫不是,这个真的就是冲着皇上身体而来的? 贤妃的怀疑,在永昭帝再次去了延禧宫之后变得更深了。 她本以为,经过头疼发作一事,皇上短期内不会再去延禧宫了,不想,才隔了两天而已,皇上便再次去了延禧宫。 原因便是,那叶氏为内侍宫女们看诊! 她猛然想到了一点:那叶氏故意在宫中行医,莫不是为了吸引皇上前去? 如果那叶氏真的医术精湛,是不是能够发现皇上的身体状况? 她心跳越快,脸上却不动声色,故作好奇地问道:“皇上,延禧宫可是有什么趣事吗?臣妾见皇上心情似乎很好?” 永昭帝抚须说道:“倒不是什么趣事,那叶氏……似乎颇有几分真本事,难怪能治好那么多京郊佃农。” 贤妃笑了笑,一时难以判断永昭帝这话是什么意思。 皇上因为京郊佃农的事而疑汪印,现在又心情愉悦地说起这个事情,是赞还是讽? 她想了想,这样回道:“皇上,那叶氏只是进宫半个月,就算是为内侍宫女们诊治,也没有多少时日了……” 半个月的时间太快太快了,眨眼就过去了好几天,这叶氏无论如何倒腾,在宫中也待不了几天。 她故意提起这半个月,就是想提醒皇上记得先前汪印在紫宸殿中威胁一事。 尽管现在看来皇上大度地容忍了汪印,还给了其半月之期,但这是表面而已,皇上暗地里必定有所准备。 如果一国之君能够被一个臣子所威胁,那么还当什么国君帝王? 尤其是,皇上久居皇位、心性多疑,就一定不会容忍汪印! 就算叶氏和纯妃察觉到皇上的身体状况,就算她们想为皇上诊治,她也不会给她们这个机会! 果然,永昭帝抚须的动作顿了顿,随即说道:“爱妃说的没有错,只是半个月而已。” 这半个月,是给汪印的,也是给朕的,很快就会过去了。 见到永昭帝这样的神情,贤妃便什么都没有说了,急跳的心渐渐舒缓下来。 有些话语,点到即止便可以了,说得多了就会画蛇添足,反而会让皇上起疑心。 有了汪印威胁的事情在前,就算叶氏想做什么,皇上心中都有防范。 只要皇上一想到汪印,就会对叶氏不信任,叶氏还想为皇上诊治?呵呵。 她倒要看看,叶氏行医的算盘能不能打得响! 延禧宫中,叶绥和叶绪相对而坐,表情各有不同。 从姜诞的口中,她们知道了宫中现在的动静。通过行医看诊一事,其它各宫各殿的人都来探听延禧宫的细况,但实际上也让延禧宫更清楚他们的动静。 混水摸鱼,看谁能够看得更清、摸得更多了。 “阿宁,消息已经让姜诞他们放出去了。皇上如今宿在寿康宫中,贤妃定然会阻止皇上前来。时间紧迫,接下来你得小心谨慎才是。”叶绪这样说道。 她神色并不轻松,一颗心始终是提着的。 她对阿宁有着充分的信任,所以才会按照阿宁的安排行事,但是这和她担心事态的进展并无矛盾。 事情最后是否如愿,真的没有人能够保证。 叶绥笑了笑,平静的眼神和语气极能平抚不安,这样说道:“姐姐请放心,我都准备好了。不过,并不着急,还须等待几天。” 她故意在宫中为内侍宫女们诊治,行事如此高调,的确是为了吸引某些人的注意。 如果贤妃以为她是为了吸引皇上的注意、从而阻止皇上再次来延禧宫的话,那么就错了。 她此番用意,从来就不是在永昭帝身上,而是另在他处。 她静默下来,微仰起头看向天空,目光悠远。 此刻,半令在做什么呢?他到了何处? 第一千一百三十一章风雪路途 此刻的汪印,正带着郑七等暗卫疾驰在山东道的山林间。 从叶绥进宫那一刻开始,汪印便秘密离开了京兆,那些每天一封送进宫中的书信,只是为了掩人耳目,隐藏他的真正行踪而已。 阿宁进宫查清楚皇上的异样、为皇上诊治,而他则在宫外查清楚贤妃的底细,这是他们早就商量好的事情。 在接获曲公度的书信之后,汪印已第一时间让吴不行和缇骑赶去山东道了。 不过,和平时不一样的是,他没有像过去那样坐镇京兆、等待缇骑的禀告,而是亲自赶去山东道查探。 他深知此事的紧急和艰难,以缇骑的本事定不可能在半个月之内查探到证据。 事实上,就算汪印自己亲自前来,也不一定就能查到什么实际证据,毕竟贤妃低调隐忍了几十年,背后还有极大的隐秘势力。 汪印心中自有这样的判断,但是他必须亲自前来,他不能坐等暗卫和缇骑的消息。 他坐不住,阿宁已经进宫冒险,他须得抓紧每一分每一秒的时间。 暮色渐深,疾驰的骏马停了下来,今天晚上他们就宿在这山林之间。 这一路上,他们争分夺秒,很少有休息的时间,即便是停下来,也不可能会在驿站旅馆住宿。 像这样子宿在山林之间,就是他们歇息休整的方式。 京兆汪府四时都鲜花盛开,可见汪印是个极度注重享受的人,但同时他是军中孤卒出生,经历了无数旁人所不能想象的险恶,自然也能够忍受得了极度的艰苦。 夜宿山林间,对他来说不过是寻常事情罢了。 一行人有条不紊地行动着,喂养骏马的喂养骏马,安置营帐的安置营帐,警戒的在警戒。 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是一处密林之中,密林的一面是陡峭悬崖,另外三面便是密林,自然都有暗卫警戒。 这样的地形进可攻退可守,警戒减少难度,若是有突发情况也方便撤退隐匿。 这已经是今年的最后一个月圆之夜了,明月高挂,皎洁月光照大地,不说一切事物纤毫毕现,但也足够方便暗卫们驻扎了。 汪印站在悬崖边上,背手眺望着远处。月光洒在他的脸上,为他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芒,使得他本来淡漠的脸容柔和了不少。 悬崖之间的山风呼啸而起,吹得他玄色滚金边批风飒飒作响,仿佛他要凌空而起的一般。 间或从悬崖底下传来一声鸦鸣声,这鸣叫遥远细微,可见这悬崖的高度,也显得这森林中的夜更为寂静。 没有人真的喜欢如临深渊的感觉,汪印也不喜欢。 像这样的悬崖,这一路上有很多,但是他都没有靠近过,现在即将到达目的地了,他也有了不一样的举动。 此刻站在悬崖边上,听着萧萧寒风,感受着静夜和月光,这让汪印有些心潮起伏。 他想起了几年前在趋云峰上的一幕,那时候也是在寒冬时节,他和阿宁在趋云峰上过过年,从山峰上往下去,举目一片白茫茫。 那时候他牵着阿宁的手,在那么寒冷的时候会觉得温暖不已,那皑皑白雪也是最美丽的景致。 如今,阿宁在京兆,而他在山东道这里。 明明只分开这几天,他却有一种已经分开很久很久的感觉。 ——他很想阿宁,如隔三秋,便是这种滋味吧。 他的目光越过这重重叠叠的山林,看向了远处,想象着这山林之后的州府样子。 滕州府,便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他之所以会带着郑七等暗卫赶来滕州府,无他,就是因为贤妃娘家曹家就在滕州府。 滕州有着悠久的历史,有“三国五邑之地、文化昌明之邦”的美誉,这里文华兴盛,多出文人名士,曹家便是其中一个豪门大族。 曹家这个豪门大族不如荥阳郑氏和清河崔氏那么煊赫兴盛,但在国朝之中也是能数得上名号的。 不然,当初曹家当初也不会将姑娘送进宫中。 贤妃刚进宫的时候当然不是四妃之一,而是贵嫔的份位。——贵嫔这样的地位,也足够体现曹家的影响了。 近二十年以来,曹家没有多少子弟出仕为官,与贤妃的往来更是极少,整个家族都极为低调。 过去汪印也和所有人想象的一样,认为曹家走的是一条清规的路子,认为他们以淡漠名利以传芳,但在接到了曲公度的书信之后,他就觉得或许并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曹家和贤妃之间的真实关系、贤妃的过往……应该就隐藏在滕州府中,具体如何,他得亲自去了滕州府才清楚。 汪印的身后,站立着同样身穿玄色常服的暗卫们,在山林之间,他们并没有像以往那样隐藏起来,而是现身出来,依然是全身戒备着。 不多时,吴不行便前来禀道:“厂公,京兆送来消息了。” 缇事厂和运转阁这两个情报机构是汪印的左臂右膀,现在他被夺了缇事厂督主一职,缇骑们也在左翊卫、皇家暗卫的严密监视之中。 因此,现在主要传递消息的,就成了运转阁的人员。 比起缇骑来,运转阁传递消息的速度会慢一些,却更加隐秘。 汪印没有转身,双手依然背在身后,只说了一个字:“说。” “是,皇上已经下令调兵了,京畿卫、关内卫严阵以待,已经有一部分士兵秘密前往京兆了。” 皇上调兵,自然是为了对付……厂公。 这是他们都预料到的事情,但是情报真的来的了,还是让所有人的心为之一紧,使得悬崖边上的气氛仿佛也冷凝了不少。 悬崖边依然寒风呼啸,此时有细碎的雪花飘落下来,使得柔和的静夜多了几分寒飒的意味。 汪印拂了拂衣袖,那些朝他涌来的风雪便打着旋儿翻滚远了,他身上没有沾半点风雪,淡淡说道:“无妨。” 皇上调兵又如何?他已经来到滕州府了。 第一千一百三十二章滕州曹家 滕州这个地方文华兴盛,历朝历代也出过许多文人雅士,有着其它州府所没有的文化韵味。 曹家既然是滕州的豪门大族,自然也有这样的特点。 不过比起诗书传家这个特点来,曹家另外有一个特点更为滕州百姓津津乐道,那便是: 曹家每代都只生一个女儿,不管嫡出庶出。 这个怪异的特点,就导致了曹家男多女少,使得曹家姑娘比儿子更为金贵一些。 对于一个家族来说,子嗣繁茂是件好事,但是像曹家这样的情况实属罕有。 更为怪异的是,曹家这种情况并不是人为干涉,而是自然而有,只能说生育繁衍之事,的确是玄之又玄。 除了这一点,曹家倒没有什么特别可说之处,尤其是,这二十多年来曹家越发低调,出了滕州府之后,便没有多少人会谈及曹家。 汪印执掌缇事厂,为皇上刺探各种隐秘,当然早就调查过贤妃的娘家,但是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除了特别低调之外。 曹家没有任何子弟长居京兆,也没有与宫中贤妃有过多往来,使得汪印和所有人想的一样,以为曹家这么做是为了避嫌,是志不在仕途。 正是因为曹家这种无私的表现,也为贤妃赢得了许多令名,故而晋升份位的时候才被册封为贤妃。 任谁都觉得,贤妃在宫中深居简出,不曾为娘家谋过半点好处,又时常能够规劝匡正皇上,是担当得起这个“贤”字的。 若不是后来长公主殿下中毒,汪印也不会察觉到贤妃的不妥; 若不是曲公度送来了书信,汪印就算知道贤妃有不妥,也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直到现在,永昭二十六年就快结束了,汪印才隐隐摸到查探的方向。 究竟曹家、贤妃和淳戎之间是怎样的联系?曲公度在边陲所发现的那些宫女内侍是贤妃所派吗? 他心中有猜测,却无证据。 叶绥进宫争取到这半个月,他亲自来到滕州府,就是为了要找到却找的证据,彻底破碎贤妃的阴谋! 运转阁的人员及部分隐蔽的缇骑早已先于汪印抵达滕州府,并且整合了过去缇骑所查探到的消息、滕州府中所有关于曹家的卷宗。 汪印一行人抵达的时候,他们正在日夜不停地翻查着这些卷宗,冀望从这些卷宗中找到蛛丝马迹。 要从浩渺如海的卷宗中找出有用的消息,谈何容易! “厂公,目前为止也只找到这两条记录,请厂公细看。”运转阁的人员这样禀道,将抄录出来的内容呈给汪印。 他们翻看了前后历时四十多年的卷宗,才找到的这两条关于贤妃的记录。 其一是贤妃出生之时,因为曹家没代只生一个女儿,贤妃的降生便是件大事,当时她的存在甚是瞩目; 其二便是贤妃进宫之时。贤妃是永昭二年被选进宫中的,这对曹家、对滕州府来说也是件大事。 那时候诸王还在、永昭帝的皇位还没有坐稳,有关贤妃的记录只有寥寥数语:帝甚悦,曹家诗书传家、滕州之表,特采选进宫。 说是采选,但是以曹家这样的家世,贤妃必定会被留在宫中的,后来的事情果然是如此。 永昭二年,曹氏女进宫被封为贵嫔,然后被封为淳妃,再然后晋为四妃之一的贤妃,直到现在。 这两条可以查到的记录,对于汪印来说没有什么用。——贤妃的过往,在进宫之前就有更为详尽的记载。 他没有将过多心思放在这两条记录上,而是直接问道:“曹家姻亲关系、各房妯娌等等,全都整理好了吗?” 贤妃出身于曹家,有关贤妃的情况,曹家人最清楚不过了,而且是上了年纪的曹家人! 时间紧急,汪印没有什么时间来仔细筹谋等待,在来到滕州府之前,他已经令运转阁的人员重点查探五十岁以上的曹家人。 滕州府在山东道,距离京兆颇远,又不是军中要冲,因而并不是缇事厂重点关注所在。 换句话来说,过去没有缇骑在这里,对于曹家的查探也就是近几年才开始的。 有些消息,须得用时间去布局才能有所得,这就是为什么大安朝放在大雍的暗探会历时十几年、乃至几十年之久。 就算缇骑专司消息刺探,一时要深入查探到曹家的隐秘消息,也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目前他们所能做到的事情便是按照汪印,将曹家五十岁以上的人、包括重要仆从都尽可能深入地查探一遍。 汪印接过了卷宗,仔细翻看着每一行内容,对曹家的情况就更为了解。 他一目十行,过目不忘,在翻看了这些调查后,指着其中一个名字道:“将他的情况调查得更加清楚。本座要知道他近半个月去了哪间楚馆、去了哪间赌坊;他最喜欢的相好是谁、在这些赌坊花了多少银子……事无巨细,都一一查探清楚。” 吴不行郑七等人看着汪印所指的那个名字,俱立刻应令:“是,厂公!” 曹睿,曹家大房的当家人,现年五十五岁,平生最爱留恋烟花之地、生性豪赌,有一妻二妾四字,无女儿。 他们不知道厂公为何要重点查这个人,但是厂公有令,他们竭尽所能去查探便是。 汪印没有再翻阅这些情报,他细长的眉眼半眯起来,身上那股杀意在来到滕州之后越发明显。 时间紧迫,半个月所剩无几,他没有时间再浪费下去了。 这曹睿,便是他选定的突破点! 第一千一百三十三章引入 曹睿乃曹家嫡长,但是曹家的族长却不是他,而是他的弟弟曹省,光是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很多东西来。 曹睿不能当族长,最关键的一点便是在于其品行。 一个性好赌博、沉溺女色的人,断不适合成为族长,不然整个家族要承受的风险就太大了。 曹家必定是出于这样的考虑,才会舍曹睿而取曹省,这在任何一个家族都是正常的做法。 汪印之所以选择以曹睿为突破点,自然有十分充分的理由。 曹睿年纪大,又是长房嫡长,极大的几率能够知道当年的事情; 此人好色好赌,这是一个大弱点,可以利用的地方就很多; 他作为长房嫡长,本该是族长的最佳人选,最后却不是,想必中间肯定有不少争执龃龉…… 不管从哪一方面来说,都有利于汪印查清楚当年的真相。 时间紧迫,他没有慢慢来的耐心,也没有循序渐进的准备,他吩咐运转阁的人员只去做了一件事,手段粗暴而直接—— 当天晚上,曹睿便在滕州府永胜赌坊输了近百万银子! 已经赌红了眼睛的曹睿在听到这个数字时,只觉得有几桶冰水兜头兜脸淋下来,整个人寒冷彻骨。 他眼睛都快翻白了,一口气几乎没能喘上来,若不是赌坊架住他,他早已经瘫软在地上了。 百万银子……整个曹家都拿不出来! 他哆嗦着嘴唇,很想问是不是算错了,但是在那些凶神恶煞的赌坊打手面前,他仿佛被扼住喉咙一样,连话都说不出来。 好一会儿,他才挣扎着趴在地上,赤红着眼睛道哀求道:“钱管事……能否宽限几天?我……我一定会想办法筹钱的!” 永胜坊的钱管事捻着山羊胡子,笑眯眯地说道:“曹大爷,您是知道规矩的,天字号房的规矩是两天内结清,还请您早点筹措银子。不然……” 钱管事止住了话语,脸上还带着微笑,却让曹睿打了个冷颤。 能够开赌坊的人都不是什么善类,遑论是将赌坊开成滕州第一的人? 永胜坊的手段,曹睿虽然还没有亲自领教过,却是亲眼见过、亲耳听过不少。 一想到永胜坊后门不时出现的那些血淋淋的断手断脚,曹睿便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臂。 若是他的手脚被砍下来…… 不,绝不能这样! 可是,百万银子去哪里找?真是杀了他也没有那么多钱! 这个时候,曹睿的脸色已经难以形容了,无数的悔恨痛苦爬在他脸上,他都几乎要哭了出来。 这样赌红了眼事后悔恨的人,钱管事见得太多了,旁的不说,这曹睿曹大爷也进出赌坊几十年了,也不知道输了多少银子,有什么值得同情的? 钱管事这样说道:“曹大爷,小的另有要事,就不能继续招呼曹大爷了,请见谅。” 说罢,他朝那几个打手说道:“来人,将曹大爷请出去,两天之后再请回来。” 两天,是了,永胜坊天字号的规矩就是两天,因为里面每次甩筹都是千两起的! 作为一个老赌徒,曹睿怎么可能不清楚呢?他是好赌,以往也输了许多银子,但从来没有像这一次那么就大的! 是什么给了他信心走进天字号房? 是因为今天他手气特别好,总是赢银子,还因为有个憨厚的年轻人在他耳边说很厉害、若是进天字号肯定赢很多银子等等…… 谁不喜欢赢更多银子呢? 于是他就进去了,刚开始的时候,他一直都是赢钱的,最多的时候赢了几十万,然后…… 曹睿的记忆都混沌了,到了天快亮的时候,他就已经输了百万两银子! 两天的时间眨眼就过去了,到了最后一刻钟,曹睿浑浑噩噩地进入了永胜坊,他双目赤红脚步虚浮,好像随时都会昏迷过去一样。 这两天他基本没有睡过,脑中想的都是怎么筹到这百万银子,可是无论他怎么想,都觉得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他已经将整个大房都搜刮一遍了,也只有一万多两银子,永远都填不上这个大窟窿! 他也去求过他的族长弟弟,恳求其借钱还债,可是他的族长弟弟却是拂袖赶人,痛恨地说道:“曹家没有还赌债的钱!你自己惹下的祸事你自己去解决!” 曹省已经心冷了,他已经不知道为这个不争气的哥哥还了多少次赌债,但是这一次……百万之巨,他实在毫无办法! 在拂袖赶人的那一刻,曹省已经在想,若是永胜坊真的上门追债,为了保住曹家声誉和其它子弟,会考虑将曹睿逐出曹家! 这样的祸害,曹家留不得! 曹省不肯帮忙,曹睿已经无法可想,他也曾想过死去就一了百了,暗中连绳子都准备好了,但是他退缩了,他没有死的勇气! 钱管事早就料到曹睿不可能筹到银子,却还是假意问道:“曹大爷真的准时,是否银子已经筹到了?” 曹睿下意识摇了摇头,身子一阵阵发软,没钱,没钱…… 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曹睿明显感觉到钱管事不快了,那些打手更加凶神恶煞了,他们的眼神好像要将他撕裂一样。 听说,这些打手都是杀人不眨眼的…… “曹大爷……”钱管事的笑容淡了下来,捻着山羊胡子,慢悠悠地说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您说是不是?您这说没钱,这让小的不好交代啊……” 曹睿跌在地上,恨不得扒拉着钱管事的裤腿,哀声哭求道:“钱管事,求钱管事向东家美言几句,求钱管事给多一些时日……” “曹大爷,小的就直说了,就算给您再多的日子,这银子,您也是筹不出来的,这没错吧?”钱管事没有笑容,说出来的话语直戳曹睿的心。 曹睿脸色变了几变,脸上讨好庆幸都崩裂开来了。 是啊,给他再多的日子,他也凑不齐银子。那……那能怎么办? 他不想死,也不想断手断脚! 时间一点点过去,房间的气氛越来越压迫,良久良久,钱管事终于开口:“曹大爷,这样吧……小的这里有一个价值百万银子的悬赏,倒是适合曹大爷的,就看您愿不愿意了。” 第一千一百三十四章汪印至 价值百万的悬赏?! 曹睿眼中瞬间迸发出光彩,整个人都好像增添了生气一般,忙不迭点头道:“愿意,我愿意!” 他哪里不知道这个悬赏肯定有问题?但到了这个时候,这个悬赏就是他唯一的希望,若是他不抓住就会死! 既然钱管事说合适,或许最后他真的能免了这百万银子? 赌徒的心态,便是像曹睿这样了。 必定是贪心、侥幸,并且是极大的贪心、侥幸,不然曹睿也不可能欠下百万巨款。 钱管事对曹睿的反应并不意外——或者说,他等待的便是曹睿这个反应。 于是,钱管事这样说道:“是这样的,半个月前有个贵人悬赏了一百万银子,想知道贤妃娘娘当年在曹家的日子……” 曹睿眼中的光彩渐渐黯淡下去,憔悴的面容似被挤压了一般,显出极度的不可思议来。 有关当年贤妃娘娘在曹家的日子……这是有人在挖曹家的底细! 直到此时,曹睿一直浑浑噩噩的脑子才稍微清醒一点,他瞪大眼睛看着钱管事,干涩地说道:“这……是你们设的局?” 钱管事摇摇头,依旧笑眯眯地说道:“不是。想来曹大爷也清楚,我们永胜坊在滕州几十年,怎么可能与曹家过不去?” 只不过,比起滕州曹家,有的人都不用露面,就已经让永胜坊上下都胆战心惊了。 永胜坊没得选择,曹家大爷,同样没得选择。 曹睿再一次瘫软在地上,脸上血色全无,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纸包不住火,几十年之后,还是要瞒不住了。 两个时辰之后,吴不行将一叠情报呈给汪印,这样禀道:“厂公,曹睿已经说出来了。” 汪印接过这叠情报,飞快地翻动着,末了勾起唇角,淡淡道:“本座要去见曹省,准备一下。” ~~~~~~~~~~~~~ 曹省这几天都觉得心神不宁,一想到那个不争气的兄长,他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太阳穴都隐隐生痛。 一百万银子,亏他能说得出口,自己都没有耳朵听! 他不管曹睿是不是真的欠下了一百万两,但是他和曹家都不会为其负担这一大笔钱,这么多年他做得已经够多了! 虽则他怒而拂袖,但是在赶走曹睿之后,但想来想去,还是派了仆从暗中关注曹睿的情况。 永胜坊能在滕州成为赌坊第一,自然厉害不已,他虽则痛恨兄长争气,却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他出事。 “大爷深思恍惚地进了永胜坊,差不多两个时辰之后便出来了,看起来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仆从将曹睿的动静详细说出来。 曹省听了略略放心,却也深感奇怪:永胜坊绝不是善茬,如果兄长真的欠下了百万银子,怎么可能什么事情都没有? 莫不是,这是兄长作出来的数目、是想讹诈曹家的银两吧?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虽则听闻了曹睿没出什么事,但曹省心中那种不安的感觉却没有消失,反而出现得越来越频繁,几乎到了心惊肉跳的地步。 他在书房里拿着书。不知不觉小半个时辰了,却连几行字都没有看下去。 “唉……”曹省叹了一口气,将书本合上,开口唤着仆从:“ 将书本收拾好,今晚去林姨娘处……” 不想,却迟迟没有听到应话,他不不禁提高了嗓音:“赵安?进来收拾书本!” 族长的书房自然不是一般人能够进来的,在书房这里收拾整理的,都是曹省信得过的老仆从,这赵安是一直在书房候着的,这会儿怎么没有应话? 曹省疑惑地站了起来,正想继续高声叫唤,就在这个时候,书房的门被打开了。 可是,进来的人却不是老仆赵安,而是一个他从来没有见过的人! 这个人披着一件玄色滚金边披风,肤色雪白,偏生眉眼细长,明明是俊美无俦的容貌,却给人一种凛凛寒意,让人不由自主心里发颤。 曹省感到有一股无形的压迫朝他逼近,他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半句说话。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但是……这样的容貌这样的气势,他曾听人描述过,亦不敢忘记。 汪印,大安朝第一宦官,权势滔天的人物! 他可以没有建构这个人,却不可以不知道这样的人,但凡国朝之中稍有存在感的家族,都曾听过汪印的名号。 作为滕州曹家的族长,曹省怎么可能没有听过? 此时此刻见到了汪印本人,曹省才觉得传言非虚,这的确是让人不敢再看第二眼的人。 但是,任是过去曹省如何想,都不会想到会在曹家见到汪印。 汪印远在京兆,而曹家在山东道滕州,且曹家没有子弟在京兆,曹家实在没有可能与汪印有所联系的! 只除了…… 曹省神色惊变,脑中瞬间就浮起了一个人名,一个被他刻意遗忘也勒令曹家所有子弟不能提及的名字。 贤妃,宫中的贤妃娘娘! 如果说曹家会与汪印有什么样的联系,那必定是因为贤妃,因为贤妃出自曹家! 汪印这样的人物,突然出现在自己的府中,这……曹省此刻的心情已经没有言语可以形容了。 他极度惊愕的同时又极度清醒:汪印来,必定是曹家当年那件事暴露了! 不然,汪印绝不可能出现在曹家这里! 汪印将曹省的反应看在眼底,唇角微勾了起来,淡淡说道:“本座为何而来,想必曹族长心中有数了吧?” 第一千一百三十五章当年真相 汪印为何而来? 曹省想到了曹睿欠下百万两银子的事情,干涩开口道:“永胜坊的赌局,是你设的局?”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第一个问的就是这个,或许所有的不妥就是从这里开始吧…… 他又想起了仆从的禀告,道大爷已经从永胜坊出来,看起来并没有出什么事情。 曹睿平安无事……百万两银子,怎么可能不用还?曹睿用了什么来换取平安无事? 其身上唯一有价值的,便是知道当年的真相,如今汪印出现在曹家,那么曹睿是说出了当年的真相? 曹省脑中想了很多很多,但真正时间也只过去几瞬而已。 汪印颔首道:“是,本座想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情,正巧曹大爷知道。” 他看了看曹省颓败的神色,淡声说道:“想来曹族长也明白,有些事情尽管一时遮瞒过去了,却不会一直被掩埋,迟早都会水落石出。” 从这方面来说,时间是最公正的。 从曹家大爷曹睿的口中,汪印得知了当年的真相。 这个真相并没有什么惊天动地之处,甚至显得有些太过平淡,然而真的设身处地于二十多年前的滕州曹家,才能体会到当中的玄妙。 如今汪印推想当年的事情,便能察觉到当中人的心思。——他想,对当时的贤妃来说,这一切的确是惊心动魄的。 因为每一步都错不得,稍有差池就不会有今日的贤妃,也不会有今日的滕州曹家。 在永胜坊那百万赌债的压迫之下,曹睿说了一个很长的故事。 永昭二年的时候,滕州曹家接到了皇家采选的旨意,得将曹家女儿送进宫中。 曹家有一个极为怪异的特点,那就是每代只生一个女儿,换句话来说,这一代唯一的姑娘便要送进宫中。 其时曹家的族长乃曹睿、曹省的父亲曹慵,这唯一适龄的姑娘便是他们嫡亲的妹妹。 曹家姑娘如珠如宝,曹慵怎么舍得将疼爱的女儿送进宫中? 皇家表面上有多金贵尊荣,暗地里便有多少残纷争,真正为儿女着想的父母都不会舍得。 但是曹家情况特殊,只有这么一个姑娘,想换人选都不能够——滕州有多少人家盯着这个采选? 曹慵夫妇也不敢抗旨不遵,只得强忍住眼泪打算送女儿进宫。 不想,就在即将离开滕州的时候,这个曹家姑娘竟然感染了风寒! 曹慵夫妇本来就不舍得,在见到女儿染病之后就更加舍不得了,他们生怕女儿进了宫就成了死别,竟然生出天大的胆子想了李代桃僵的办法! 因为恰好在这个时候,曹慵夫妇碰到了一个孤女。这个孤女是刚刚流落到滕州的,在曹慵妻子去寺庙为女儿祈福的时候遇上的。 “你的父母心疼女儿,于是那个孤女代替了你妹妹进宫,这就是后来的贤妃娘娘,对吗?”汪印淡淡说道,此时曹省的神色已变得苍白。 “可惜的是,最后你妹妹还是因为风寒去世了,而那个孤女顺利留在了宫中。这便是你们曹家一直掩饰的真相,对吗?” 汪印已经坐了下来,在陈述这些事情的时候,他淡漠的神色没有丝毫起伏。 就好像这是一件小事而已,并不是涉及皇家后宫的大事,也不是曹家苦苦隐瞒了几十年的真相。 曹省也坐了下来,不过他是全身力气都被抽走似的,是压根就支撑不住自己那种。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内心酝酿良久,才终于有直面汪印的勇气:“督主大人,您如此费心查探这件事,想必是有所图的,是什么呢?” 汪印从京兆而来、又设局从曹睿那里套话,最后来了曹家……汪印想用这个事情来做什么? 曹省有一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都不想去猜测汪印的用意,也不想去做任何挣扎。 反正他也猜不到,挣扎也徒劳。 汪印点了点头,并没有遮掩什么:“没错,的确有所图。后来曹家与宫中断绝了一切往来……本座猜测,这其一是因为你们心中有鬼。其二……” 他看向曹省的目光异常锐利,仿佛能够看透曹省的内心。 “其二,也是意识到那个孤女能够在宫中步步高升,想必绝不简单,你们曹家撇清关系是怕惹祸上身吧?” 曹家必定是察觉到了什么,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不然,曹家出了四妃之一的贤妃,且这个贤妃又深得皇上的宠爱和信任,曹家怎么会离得那么远?还勒令族长子弟不能出仕? 想必曹家也很清楚,贤妃无比尊荣的背后隐藏着无比危险,而这个危险,绝对是曹家承受不起的。 如此说来,曹家行事还是十分清醒的,当初怎么会弄出了冒名顶替这个蠢招? 曹省默然,汪印所说的丝毫不差,曹家当年的情形的确是这样的,他作为曹家当家人也是这样的心路历程。 而之所以会有今日的局面,只能说,他的父母关心则乱,从一开始就做错了! 自此以后,曹家所有的举动,都是为了弥补当初的错误,想着极尽可能地减少危险而已。 只不过,事情一点点加剧,随着贤妃的地位越来越高、影响越来越大,曹省便知道曹家要承受的危险也越来越大。 他虽然心存侥幸,却也没有想过能够永远掩埋真相……日月昭昭自有定,汪印到来便是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现在他很想知道,汪印想用这个真相来做什么? 奇异的是,曹省的心渐渐安定下来——提心吊胆了几十年,他其实也知道这一天迟早都会到来。 再糟糕,又能怎么样呢?曹家都无力挣扎。 然而,汪印的话语却让他神色崩裂,也让他知道:事情还能更糟糕! 第一千一百三十六章贤妃身份 或许事情到了现在,曹家有一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感觉,但在汪印看来,这便是一种逃避。 的确,曹家从一开始就错了,但他们这几十年所做的事情,却不是真正解决问题,而是在边缘处修修补补。 有什么用呢? 怕是直到此刻,曹家还不知道事情到底有多严重。 于是,他这样说道:“曹族长,当年恰好就是你妹妹即将被送进宫的时候,就感染了风寒,并且你们恰好就遇到了一个孤女。难道你们都不感到奇怪吗?” 结合曲公度送来的情报,贤妃出自淳戎的可能性极大,而淳戎和乌夷一样,在药材医术方面是很有传承的,使一个人感染风寒是他们可以做到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以贤妃背后的势力可以做到! 他虽然不懂得医术,但是在阿宁身边良久,也听说过一些医理药理,特别是风寒这样的病症,一般都是会传染的,不可能只是一个人发病。 只有那曹家姑娘发病死了,贤妃才能一直以曹家姑娘的身份存在着。 现在的结果,正好说明了这一点! 汪印这句话一落,曹省便的瞪大了眼,神色几乎崩裂开来:“你说什么?你是说……我妹妹的风寒是背后人有人做了手脚?” 当年曹家之所以想出李代桃僵这个办法,其中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他们都很舍不得。 换句话来说,曹家的姑娘,不管是曹慵夫妇,还是曹睿曹省兄弟,都对这个曹家姑娘有着十分深刻的感情。 毕竟,姑娘家在曹家实在太金贵了。 曹家和宫中的贤妃都心照不宣地隐瞒了当年的事情,也就这样彼此相安几十年。 曹省自然也是意识到贤妃是个不简单的人,曹省也知道当年巧合肯定不会那么简单。 但他真的没有想过妹妹发病,原来还有别的因由! 因为,他的妹妹深居简出,他记得在采选之前都没有与旁人有什么接触,他根本就没有想到妹妹之所以感染风寒,还有别的原因!风寒的发病,是因为背后有人做手脚。 “没错,本座的确就是这么认为的,但这个还不算什么严重的消息,本座现在要说的,你要仔细听清楚了。”汪印淡淡的说道。 曹省犹在震惊之中,听汪印这话的意思,那就是即将要说的消息还会更加严重? 到底是什么? “那就是有关于贤妃的身份!……本座怀疑,贤妃是当年淳戎国的遗孤!”汪印这样说道,话语落地如惊雷响起。 他虽然说只是怀疑,但是他心中很笃定。 不管是贤妃的年龄、经历和背后的势力,都能对得上一国遗孤这个身份。 贤妃是淳戎的遗孤,只有是这个身份,她才会有那么大的势力! 也有是这样的身份,她才会想方设法得到皇上的宠爱和信任。 遗孤,淳戎的遗孤! 这个消息实在是太震惊了,的确,比起她妹妹感染风寒的原因,这个实在严重得多了。 曹省不知道该有什么样表情,他感觉到好像有人拿着锤子在他脑海中用力捶着,让她脑中好像要炸裂了。 倘若那个孤女是淳戎的遗孤,那也就是说,从一开始曹家就是其算计的对象。 皇家采选、妹妹染病、最后死去,而这个淳戎遗孤,却顶替了妹妹的身份进宫。 这就是贤妃所走的路,是将曹家和她妹妹菜在脚下才能走的路! 那么,这个遗孤处心积虑要进宫是为了什么? 而后步步上升,最后成为皇上最为信任最为宠爱妃子,是大安朝的四妃之一。 她的目的?当然是与淳戎国有关! 史书上有关复国的记载太多太多了,这个车淳戎遗孤有这样的谋算、隐忍和势力,目的就是为了复国! 曹省没有怀疑汪印的话语,汪印执掌缇事厂,是消息最为灵通的人。 其既然这样说,必定是有什么证据。 代替他妹妹成为贤妃的人,竟然是淳戎的遗孤? 他只是想到了一半,以为远离贤妃就可以了,这样既可以隐瞒当年的事情,又可以减少曹家的风险。 就算贤妃在宫中惹了什么事情,曹家也能够撇清关系,但这是在正常的情况下,但汪印所说的贤妃身份,却是特例,却是最为严重的情况! 如果那个孤女就是淳戎遗孤,那么这些年来曹家远离京兆、远离贤妃,恰恰就是如这些人所愿了! 他愣愣望着汪印,开口问道:“汪督主,你说这些事情,是想让曹家做什么呢?” 汪印从京兆千里迢迢而来,不是为了说明贤妃身份的,这肯定要用到曹家。 这会儿曹省脑中已经是一片糊了,他现在不能作出任何判断,询问汪印这是他唯一清晰的做法 了。 “曹族长,并不是本座想让曹家去做什么,而是你们曹家为了保存下来,可以去做些什么。” “贤妃背后绝对有一场庞大的阴谋。就算曹家这些年远离京兆,焉知旁人不会认为这是明面上的?你怎么向皇上解释当年的事情?” “所以……你只有站出来,指证贤妃、首告贤妃,才能将功赎罪!” 汪印此行亲自前来,就是为了让曹家去指证贤妃! “不,我不可以这么做!我不可以……这样,曹家当年做的事情就瞒不住了……我不能这么做。”曹省立刻抬头道,不断否认着。 他这么多年一直小心翼翼,就是为了隐藏这个秘密,如果他指证、首告贤妃,那么曹家当年的事情不就暴露了吗? 欺君之罪,这是欺君之罪! 他怎么可能答应?他不能答应! 汪印笑了笑,淡淡道:“曹族长,本座既然来了,那就是轮不到你选择了……” “你倘若不指证首告,那么就由本座禀告皇上。如果是这样……接下来的后果,就绝对不是你所能想象的了。” 第一千一百三十七章冲突 汪印在滕州谋划的时候,京兆宫中的叶绥则遭遇了巨大的冲击。0 她在宫中为内侍宫女诊治这个事情不断发酵,很快就传遍了朝廷内外。 首先发难的,便是尚药局的太医。 他们一边在永昭帝面前痛陈叶绥的做法、极力诋毁叶绥的医术,另外一方面,则是通过御史台的官员,道叶绥在宫中行医不合规矩,请永昭帝立刻将叶绥逐出宫中云云。 御史台官员的弹劾,自然是没有什么用。 叶绥之所以进宫,是作为人质的,永昭帝要监视着她、以此作为汪印的把柄,又怎么会将叶绥逐出宫? 至于尚药局太医的话语…… 永昭帝听着这一句句诋毁痛恨之语,不禁问道:“你们是说,那叶氏根本就不懂得医术?那么在延禧宫外排着队的宫女内侍是怎么回事?” 有关延禧宫的情况,左翊卫士兵和裘恩都已经禀告了,不会只听信这些太医的一面之词。 “皇上,臣从医多年,不曾听说过这种药材,而且能够让人迅速安眠,臣以为……这当中必定有蹊跷!请皇上明察!”林太医这样说道,一脸义愤填膺。 “能够让人迅速安眠?”永昭帝疑惑道,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 守卫和裘恩所禀的,并没有叶绥具体诊治的病情。 不知为何,他对这一点特别感兴趣,让人迅速安眠?也就是说,也能人静心安神了…… 林太医立刻回道:“是的,皇上,臣还是从掖庭局的宫女那里听说过这个事情,并且她们说很有奇效,更重要的是,这种药材无需服用,这闻所未闻!邹太医,你说呢?” 林太医将话题递给了邹太医,眼中有种隐隐的愤恨和快意。 众所周知,邹太医从许久之前就为纯妃娘娘请平安脉,自然是纯妃娘娘跟前信得过的人。 这一次叶绥为宫女内侍们诊治,等于直接打了尚药局一众太医的脸,连带地,他们对邹太医这个纯妃身边的红人有了意见。 所以这会儿林太医才会将邹太医拉出来,一方面是为了取信皇上,另一方面也是某种意义上的打击叶氏。 邹太医脸色颇有些犹豫,随即便下定决心般回道:“皇上,的确如林太医所言,臣的确不知道有这样的药材和方子。” 这话一落,林太医的脸色便好看了些。 邹太医还算识相,说出了他想听的话语。 永昭帝自然是知道邹太医是得纯妃信任的,这会儿连邹太医都这么说,这是什么意思? 除了能说明那叶氏与尚药局不和之外,也说明了那个药材和诊治是真的从来不曾出现过…… 永昭帝看了看殿中这两个太医,正想开口说什么,就有一个左翊卫士兵匆匆走了进来,这样禀道:“皇上,延禧宫那里……闹起来了。” 延禧宫那里的情况,的确是他们这些近身保护皇上的士兵此前没有见过的。 说严重吧,其实算不上,因为没有人员重伤死亡,情况都在控制之中; 说不严重吧,也不是这样,因为延禧宫那里的确起了冲突,影响了宫中的平静稳定。 现下,就是延禧宫的纯妃娘娘也没有办法了,必须得请皇上前去一趟了。 听罢左翊卫士兵的禀告,永昭帝的脸色一时也不知用什么词来形容。 宫女内侍们和太医院的大夫学徒打起来了! 竟然就在演戏宫中,在沉静低调的纯妃面前起了这样的冲突,难怪左翊卫士兵会匆匆来禀。 当永昭帝去到延禧宫的时候,那里的冲突已经平息了,但是两方人员还依然对峙着,彼此怒目而视,还有的人衣裳都破了嘴角淤青。 可见刚才是怎样混乱的情况。 纯妃叶绪站在双方人员的中间,满脸怒意,冷眼看着这些宫女内侍和大夫学徒。 在见到永昭帝之后,叶绪一脸惭愧地说道:“皇上,是臣妾管教无方,臣妾实在是羞愧…… 永昭帝看了这些人一眼,沉着脸斥道:“这是怎么回事?朕听闻起了冲突?一个个奴才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在宫中闹事!” 这些宫女内侍和大夫学徒们都慌乱地低下了头,心中涌起一阵阵后怕。 皇上,皇上来了…… 到了这个时候,他们才真正回过神来,大冷天也不住地冒着冷汗。 他们刚才在做什么?竟然在纯妃娘娘的宫殿里面闹事?刚才是脑子一时发热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这些人惨白着脸,脑中混混沌沌的,刚才是怎么样起冲突的呢? 好像……是从双方对骂开始的。 这些尚药局的大夫学徒们一想到叶绥在宫中为宫女内侍诊治,心中一口气便怎么都难以言下去,有说不出的气愤不甘。 一个妇人而已,也敢在宫中行医,把尚药局置于何处? 恰在这时,就有一个大夫提出去延禧宫看看那个妇人是怎样诊治的,这得到了尚药局所有人的一致赞同。 不想…… 来到这里之后,就被宫女内侍们冷嘲热讽,说他们医术根本就不行,若不是汪夫人大发善心,他们都不知道原来以前去尚药局看诊根本就没有用! 尚药局的大夫学徒们本来就心中有气,平时也不怎么待见这些内侍宫女,他们将心中所有不敢对纯妃所发出的痛恨怒火,都对着这些内侍宫女发泄了出来。 人在急红了眼的时候,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就这样,他们就彼此对骂、动手,完全忘记了自己是在什么样的场合,直到左翊卫士兵将他们分开,这一场闹剧才平息下来。 是的,闹剧。 宫女内侍和大夫学徒们在延禧宫起了冲突,这简直是不可思议,永昭帝听到禀告的时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些人怎么敢?还有,这是在纯妃的延禧宫,其怎么可能会允许这样的情况出现。 这个时候,叶绥从叶绪身后站了起来,朝永昭帝躬身道:“皇上,这一切都是因为民妇……” 第一千一百三十八章闹大了 叶绥进宫之后,便用脂粉修饰了自己真正的面容。 在后宫这个地方,她一个“人质”最不需要的便是争丽,最需要的就是避免容貌引人注意,尤其是引起永昭帝注意。 修饰过后,她依然还是她,样子依然还是艳丽的,却没有了那种烈烈金乌般热烈张扬的美。 此刻在永昭帝看来,与纯妃的沉静秀丽相比,叶绥就显得特别俗艳。 大安朝尚雅,讲究清幽淡远,一朝有这样审美风气,自然是因为国君有这样的爱好倾向。 永昭后宫有各种各样的容色,有韦皇后这样端庄贤淑的,有皇贵妃这样娇弱心怜的…… 但永昭帝更为喜欢的,是叶绪和贤妃这样的,或沉静或出尘的,总之是没有带过多欲望那种。 像叶绥这种,并不符合他的喜好,因而并没有生起有关这方便的念头——他对夺臣之妻也没有什么兴趣,哪怕这个臣是他极为忌惮的汪印。 他和汪印彼此心照不宣,这叶氏是进宫为人质的,在永昭帝看来,这样的人是要低调为主的。 这叶氏进宫才几天?先是有了宫中行医,接着还引起了延禧宫这个冲突,事情实在太多了一点。 他可以允许叶氏行医,就是想看看这叶氏到底想做什么,但在宫中引起骚动,这就让永昭帝不快了。 叶绥躬了躬身,恭敬回道:“皇上,民妇在为这些宫女内侍看诊的时候,发现有不少人都有多思难眠的时候,所以民妇为他们开了良方,不想……” 她直起身子看向那些大夫学徒,冷声道:“不想这些尚药局的大夫学徒,竟然前来指责民妇,道民妇所用的乃歪门邪术!民妇师从朱太医、林太医,也曾得陈妙手等大夫指点,学的乃救人济世之书,岂能蒙受这无端指责?!” “民妇本来只是想着为大家诊治就可以了,并不想理会这些争端,可是这些人竟然对宫女内侍们动手!” 她直直盯着那些大夫学徒,冷笑一声道:“你们之所以会这样,无非是心不忿,觉着我在宫中行医会对你们有影响,是在羞辱你们!说到底,是你们自己医术不行才会如此心虚!” 听到叶绥在永昭帝面前这样毫不留情地指责,尚药局的大夫学徒们脸色顿时一变 他们心中的确是这样想的,但是叶氏这样说出来,还是在皇上面前说出来……实在太打脸了! 其是汪督主的夫人、纯妃娘娘的胞妹,怎么能说出这种招人恨的话语? 须知道,这叶氏是进宫为人质的,还认不清自己的处境吗?! 宫中的太医们近身伺候皇上妃嫔们,消息最为灵通,那一日紫宸殿的事情他们虽然没能知道详情,却也听到了多少风声,再想想皇上将汪督主的官职都夺了,自然也能猜测到叶绥进宫是作为人质的。 也正是因为这种猜测,他们才敢来延禧宫闹事,就是因为知道皇上对汪印、对叶绥的态度。——当然,也少不了背后有人在推动。 此刻听到叶绥这种毫不留情的话语,当即就有大夫忍不住了,立刻反唇相讥道:“汪夫人在宫中行医,这乃皇上开恩,臣等自然没有异议。但是汪夫人这话,未免太不把尚药局放在眼里了。” 叶绥笑了笑,竟然点点头道:“的确是没有怎么放在眼内的,这些宫女内侍们各有隐疾,你们都没有能诊断出来,并且气量还如此之小,说到底是担了尚药局的虚名而已!你们这样的大夫,要是出了尚药局,怕是在京兆开要药堂是没有人去看的。” 她的话语、她的表情,讥讽是如此明显,每一个人都能听得出来。 “你……”有学徒气不过,当场就上前一步,却猛然想起皇上、纯妃娘娘还在场,说到嘴边的话语又吞了回去。 这叶氏,欺人太甚! 永昭帝不由得多看了叶绥一眼,在他的印象里,叶氏没有什么存在感,但想来其作为汪印妻子和纯妃妹妹,是知道分寸、会看场合的,怎的说话会如此……愚笨? 这些话语,当着朕的面说出来,等于将尚药局按在了地上摩擦,很明显就是得罪人的行为,这让尚药局的人怎么能忍? 果然,一个个大夫学徒们脸色又青又红,眼中全都是不忿,还有人两手握成了拳头,似乎在死死地压抑自己。 永昭帝正想说什么,忽然这个时候,一个严肃的声音插了进来:“汪夫人,你这么说……是自认为医术比尚药局的人精湛?不如,我们来比一比?” 众人顺着声音看过去,在看到来人是谁之后,各人反应不一。 第一千一百三十九章比不?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尚药局奉御周太医。 之前林太医邹太医前去紫宸殿面圣的时候,周太医并没有出现;大夫学徒们在延禧宫闹事,周太医也没有在其中,永昭帝正感到奇怪呢,这会儿就见到他出现了。 也是,尚药局的大夫学徒们闹出了这样大的事情,作为尚药局之首的周太医自然不能再隐身下去了。 ——自从叶绥进宫之后,周太医便恰好生了病,一直在家中休养着。 及至其后叶绥请求行医,周太医也没有发表什么意见,最后都由永昭帝下令。 近些年来,为永昭帝请脉、诊治的人就是周太医,足见其医术精湛深得帝王的信任。 但是…… 永昭帝心中也很清楚,周太医的确年纪大了,在各方面都力不从心。 医术方面是如此,不然就不会出现帝王两次昏迷却查不出原因的事情;在尚药局管理方面更是如是,这会儿大夫学徒们都敢在延禧宫闹事,就可以看出来了。 看在过去周太医兢兢业业的份上,永昭帝虽然心中有些不满,但却从未对周太医有过任何责难。 但是,帝王也在暗中物色太医来顶替周太医了,只是一时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 这会儿,周太医能够及时出现,永昭帝还是颇为满意的:他倒想看看,周太医话语中的“比一比”是什么意思。 总不会是周太医这个尚药局奉御想要和叶氏比试吧? 那对周太医来说,也太跌份了!就算是赢了,也不见得有什么光彩。 一个年轻的妇人和尚药局奉御怎么比? 只听得周太医这样说道:“汪夫人,既然你擅长助人安眠、还不用服用汤药,那么老夫这里有几个病人。他们或遇事暴躁,或难得安眠,或头疼难忍,老夫尝试多次也找不出原因。你若是能够治好他们,老夫就代表尚药局向你赔礼道歉,如何?” 周太医此话一落,边上的大夫学徒们便忍不住骚动起来。 “大人,这……” “大人,请三思……” 有几个大夫脱口道,神色既茫然又不忿,心中有着深深的不解。 奉御大人所说的这些病人,他们从来都没有听说过,以往也不曾听闻尚药局中有什么棘手的病例,怎么奉御大人说得这么突然? 更重要的是,连奉御大人都束手无策的病人,这叶氏能有什么办法? 不不不,应该说这叶氏有什么资格和奉御大人比试? 奉御大人说了这样的话,就是在明显抬举这叶氏,这样一个比试,不管输赢,对尚药局来说都没有任何好处! 永昭帝深深地看了周太医一眼,双眼半眯了起来,枯瘦的脸容飞快地闪过一些什么,也没有人能够抓得住。 周太医抬头迎上永昭帝打量的目光,眼神流露出祈求乃至别的什么——或许,只有这对君臣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永昭帝沉默下来,随即转向了叶绥,说出了一句让在场许多人都讶异不已的说话。 “叶氏,你怎么看?”帝王这样问道。 第一千一百四十章机会来了 周太医的话语已经足够让人疑惑的了,永昭帝的话语更是让所有人怎么都想不通。 在他们看来,这个比试根本就没有存在的必要,可是,周太医主动提出了,皇上允许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们之所以想不明白,是因为不知道一个事情,这个事情,也只有永昭帝和周太医两个人清楚。 ——就连永昭帝现在最为信任的贤妃都不知道。 那就是,周太医在秘密为永昭帝试药! 永昭帝亮度莫名其妙地昏迷,最后又奇怪地苏醒,虽然尚药局什么都诊断不出来,但是谁都知道当中肯定有问题。 周太医是为皇上问诊的人,看到这样的情况,自然内心如焚,因此,他在几经考虑,终于想出了一个诊治的办法。 他向永昭帝请示,秘密寻找各方面病况都和永昭帝颇为相似的病人,在他们身上试药! 永昭帝第一次昏迷至今已经有很长日子了,在皇家暗卫的帮助下,皇家暗卫已经找到了不少人,并且周太医已经在试验了。 到目前为止,当然是没有什么结果。 那些费尽心思找来的病人,虽然病况和永昭帝相似,但毕竟不是一样的,有些药用在这些人身上起效,但用在永昭帝身上就没有什么用了。 永昭帝正是知道这试验一事,便明白了周太医的用意,因此才会这样问叶绥。 而叶绥,则点了点头,恭敬地回道:“皇上,民妇愿意一试,多谢周奉御给这个机会,民妇一定会全力以赴的。” 说罢,她朝周太医躬了躬身,语气听起来甚是感激,不知道前因后果的话,听起来像是在感激周太医提携一样。 这个时候,叶绥的话语态度已经没能让在场众人有什么深思了。 在周太医和皇上说了那些话在前,这个叶氏会如何应对,他们都不以为奇了。 周太医颔首回应,但脸色看着十分严肃,淡淡说道:“无所谓什么机会不机会,汪夫人既然都有那样的态度了,那且让老夫看看——到底是谁医术不精吧。” 很明显,周太医仍在为刚才叶绥嘲讽尚药局的事情而动怒,而听了他这些话语,其余的大夫学徒才隐约回味过来了:奉御大人这是在为他们出头啊! 所以,奉御大人才会提出这个比试,就是为了替他们找回颜面! 不管是永昭帝还是尚药局的大夫学徒们,都以为自己触摸到了周太医这么做的真相。 但,也就是以为而已。 谁都没有注意到,叶绥对周太医的躬身感激,的确是发自内心的;也没有人发觉,周太医颔首,乃是暗含期许。 周太医看着此时低眉顺眼的叶绥,想起了之前与叶绥的见面——那个时候,这个年轻的妇人可是咄咄逼人! 是的,那个时候,在叶绥进宫之前,他们已经见过一面。 当时,陪着她前来的,乃是汪印和朱太医。 见到他们突然出现在自己的府邸,周太医虽然深感诧异,却没有什么担忧恐怖的感觉。 他和朱太医相识多年,两个人虽然谈不上深交,但都知道彼此的为人,也知道对方不存恶意。 至于汪印和叶绥…… 汪督主手眼通天,自然可以避人耳目出现在他面前,至于其夫人,听说也精通医术,那么他们的来意是什么呢? 周太医现在还记得,当时这个容貌艳丽夺目的妇人微微仰着头,问出了一句毫不客气的话语:“奉御大人,想必您现在焦头烂额了吧?皇上身上的问题,我敢打赌:你并没有查清楚。” 在那么一瞬间,周太医是恼怒不已的,他的年纪他的官阶摆在这里,而一个年轻的妇人竟然如此对他说话? 然而,在瞧见了汪印和朱太医之后,他便瞬间冷静下来了。 这些人秘密前来,总不会是为了对他不客气,这些话语到底有什么深意? 他很快便反应过来,当即问道:“汪夫人这样说,莫非是清楚皇上身体会如此的原因?” 不然,她何以这样说话呢? 可惜的是,叶绥摇摇头,说道:“不,我们不知道。” 说句老实话,在听到叶绥这么说后,周太医忍不住有些有些失望。——并非是因为他对叶绥有希望,而是他已经毫无办法了,换作任何一个稍有特别的人来说,他都会心生期待。 有些事情,他不敢对永昭帝明言。 暗卫所搜寻来的那些人,不管是暴躁易怒还是时常头疼,哪怕这些人身上的病症与皇上的极为相似,但是他所试验出来的那些药,对皇上来说都没有用。 也就是说,试药这个事情,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但是他是尚药局奉御,是尚药局乃至大安朝医术最好的人,如果他都没有办法查到真实的情况、都没有办法为皇上诊治,还有谁能? 万一皇上怪罪起来,那么…… 有关他自己和尚药局所面临的后果,他根本无法想象。 恰在这个时候,汪印他们来了,但也没有什么用…… 他正失望之际,叶绥继续说话了:“虽然我也不清楚皇上为何会这样,但是有一个人肯定会清楚,那就是令皇上变成这样的人!所以,我们前来,想与奉御大人争取一个机会,不知道奉御大人可否答应?” 周太医最后当然是答应了,于是才有叶绥现在口中的感激机会。 机会,这实在蕴含了许多的解毒,或许是查清楚皇上身体状况的机会,或许是尚药局绝处逢生的机会,或许是…… 现在就静待时间了,他所允许的机会条件已经给出了,且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第一千一百四十一章心惊 贤妃很快就知道了叶绥将和尚药局太医比试一事。 当她知道周太医提出让叶绥诊治那些什么难眠头疼的病人之后,她立刻就猜到了这是在试药。 因为永昭帝的身体是什么样的情况,她实在是太清楚了。 在她猜测到周太医是在试药的同时,也就猜到了周太医早就已经着手为皇上诊治了,不然这些病状相似的病人不可能一下子就能找到。 永昭帝如今宿在寿康宫,她几乎是日日陪伴着皇上,因此很清楚他的病况并没有减缓。 也就是说,周太医不管是诊治或者是药,都是毫无进展。 现在周太医竟然提出让叶绥去诊治那些病人,这是想要做什么? 不管是从哪个方面来说,周太医这个提议都显得异常怪异,输赢都对尚药局没有任何的好处。 周太医深得皇上的信任,并且能成为尚药局之首,除了医术精湛之外,为人自然也是十分玲珑剔透。 对尚药局没有任何增益的事情,周太医会做吗?肯定不会。 所以这个比试,必定对于周太医乃至尚药局来说是一件好事! 她斟酌良久,觉得最大的可能,便是周太医想借助叶绥的医术。 毕竟,叶绥在为宫中的内侍宫女诊治的时候,的确有奇效;而且,当初在靖平县所有人都束手无策的时候,叶绥解决了了这个难题,挽救了那么多百姓的性命…… 莫非就是因为如此,周太医才觉得叶绥在医术方面的确有独到之处? 她唤来了鸣雁,这样吩咐道:“你去尚药局那里查一查,查清楚周太医为何突然会有这样的提议,将尚药局的动静仔细告诉本宫!” 她在尚药局也有大夫细作,虽然像有关永昭帝的身体状况等重大问题,她不能知道详细,但是尚药局内部的风向,她还是能够知道的。 想必尚药局有许多太医也心存疑惑,周太医或许会对这些人透露多少,事情并不十分难查。 尚药局的消息很快就传回来了,结果也正如贤妃所猜测的那样:周太医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提议,是为了敲打尚药局大夫在延禧宫前的闹事,还令尚药局太医与叶绥彼此学习、以精湛彼此医术。 周太医还极力赞许叶绥当初在靖平县所做的贡献,说希望尚药局太医们以此为榜样,不能输给一个妇人,云云。 而在周太医说了这番话之后,尚药局的太医学徒们则像是受了莫大的刺激,个个都振奋不已…… 贤妃听罢这些禀告,眉眼间有一丝忧色:果然像她所猜测的那样! 周太医明显是想用叶绥来刺激尚药局的大夫和学徒们,至于是不是明面上所希望的太医学徒们更加进步,她就持保留态度。 她担心的是,若是叶绥和尚药局的太医们彼此切磋,会不会真的有什么奇思或发现和什么端倪。——这样的话,对她就大为不妙了。 随着时间的推进,她这种担心似乎渐渐作实,因为叶绥真的将那些病人治好了,并且还和尚药局的太医就这些病症继续深入钻研下去。 尚药局的大夫学徒们,都在不眠不休地翻查医术,生怕被叶绥比下去; 过去周太医时不时请病在府中休养,现在却天天出现在尚药局,脸上总是笑眯眯的,很明显能看得出心情十分轻松。 就连永昭帝的笑容也越来越多,他忍不住对贤妃说道:“爱妃,这个叶氏真乃奇人,朕真的没想过这个妇人能做什么事情,但是……现在朕真的很期待了。若是她的医术真的那么精湛,或许能够缓解朕的头疼之患。” 贤妃心里一惊,脸上却挤出了笑容,露出了一副满心欢喜的样子:“皇上,真的是吗?若是这样真的太好了,臣妾……臣妾真的欢喜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且看看如何吧,朕是有些期待的,不过周太医都没有办法,叶氏一个年轻的妇人……事情难啊。”永昭帝这样回道,脸上笑意不减。 贤妃脸色有些动容,看起来甚是为永昭帝高兴,只是她为人清冷,这会儿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话语。 在永昭帝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她的手握紧了拳头,随即又飞快地放开,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心绪。 不能慌……那个叶氏并没有那么大的本事,不能自乱了阵脚。 况且,已经这么多时日了,若是汪印叶绥他们有办法,也不会让叶绥乖乖进宫为人质了…… 一想到汪印,贤妃心中忍不住又是一沉。 宫中的叶绥她能看得见,也能知道在做什么,但是汪印……汪印极力争取这半个月来做什么? 那边的人说一直在监视着汪印,现在得出什么结果来了?! 贤妃脑中飞快地转动着,心思兜转了无数个弯,担忧着叶绥的医术,也担忧着汪印的意图,但在永昭帝面前却是什么都不显。 当天晚上,她再次秘密送出书信,把自己有关叶绥和汪印的忧虑说了出来。 但是,那边只回了这么一句话:“正在全力追查汪印的意图,正在想办法控制尚药局,稍安勿躁。” 接到这个回复之后,贤妃当即“啪”的一声打在案桌上,脸上浮现怒意。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从她接到断刃之后,那边的人便是这么回答,到了现在,这个说辞也没有变过! 那边的人到底在想什么?万一叶氏真的发现了端倪、能够治好皇上的身体,那么…… 贤妃的柳叶眉紧紧蹙着,心中有种说不出的不安,但那边的消息比她要灵通、所能做的事情也更多,那边既然毫无动静,那么她也只能暂且按捺了。 这个时候,在延禧宫内,叶绥这样问道:“姐姐,给裘恩的口讯送到了吗?他是怎么回答的?” 叶绪满腹疑惑,却还是按下来回道:“已经给裘恩送过去了,裘恩说会准时来到。” 她真是想不明白了,阿宁为何要单独见裘恩呢?原因竟然连她这个姐姐都不能说####第一更!周末,我今天会努力二更,羞愧~~~ 第一千一百四十二章问裘恩 叶绪都想不明白的事情,裘恩就更加不明白了。 厂公夫人有事单独要见他! 当他接到这个口讯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又或是别的什么人截获了这个传递通道是要设什么局,简直一颗心都快跳出来了。 然而,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传递消息的,是纯妃娘娘身边的姜诞,其也是缇骑之一。 再说了,如果传递通道真的保留了,那么他和姜诞早就出事了。 所以,厂公夫人是真的要见他,还是要单独见他。 任凭裘恩怎么想,都没有想到有一日会接到厂公夫人这个口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他憨厚的脸容上既疑惑又为难,向姜诞试探着问道:“夫人为何会下这样的口讯?是为了什么事情?老弟,你透露一二,我也好有点准备啊。” 姜诞叹了口气回道:“老哥,并非我不想透露啊,而是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也只是按照夫人吩咐办事而已。” 他也很想有什么可以透露给裘恩,但是他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裘恩顿了顿,不死心地问道:“那么,此事厂公知道吗?厂公怎么说?” 这个问题,姜诞倒是能回答了,他还是摇摇头道:“夫人吩咐此事暂时无须告诉厂公,道稍后她会向厂公说的。” 姜诞心中也有些起伏不定:夫人单独要见裘恩这个事情,着实有些怪异。 并且,夫人特地说了无须告诉厂公,厂公先前下了严令,令宫中的缇骑暗探以夫人的吩咐为准……那么,此事是否需要禀告厂公? 裘恩与姜诞彼此对视了一眼,都感到心中怪异。 最终,裘恩这样说道:“老弟,麻烦你回禀夫人,我会准时去见夫人。” 夫人既然传令,就算他觉得再怪异再疑惑,他都得去见夫人。 到底,夫人单独要见他是为了什么事情?他真是想不到啊! 怀着这样百思不得其解的心情,裘恩在入夜秘密来到了延禧宫,在一个偏殿之内见到了叶绥。 他一见到叶绥,便深深弯下腰,恭敬地说道:“属下拜见夫人,不知夫人有何吩咐?” 和所有缇骑一样,裘恩对汪印无比敬仰信服,只认汪印这个厂公,同样地,他们也极为信服尊敬叶绥这个厂公夫人。 这固然是因为汪印的关系,但也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叶绥本人。 任何一个缇骑,只要是对汪府稍稍有所了解的,都能察觉到叶绥为汪府所带来的新气象,也能察觉到其为汪府所带来的积极蓬勃。 正因为缇事厂的存在让人震慑可怖,也正因为缇骑专司阴私刺探,他们才更加看重这些向上的力量。 黑暗中的人,才最为渴望光明。 因此,尽管怎么都想不明白,裘恩还是前来听候叶绥的吩咐。 叶绥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在打量着裘恩。 眼前的裘恩,脸容极为憨厚,脸上总是带着一丝憨笑,很容易让人心生亲近之意——这和她前世记忆中的样子越来越像了。 不像八年前,她须得仔细辨认其同手同脚,才能想起这个内侍就是后来永昭帝身边红得发紫的大宦官,是权势仅次于汪印的大宦官。 她前世想不明白,裘恩作为永昭帝信任的内侍,为何会为暗中为她和当时还是太子的太宁帝传递消息,她一度还以为裘恩设什么局,但后来事实证明是真的没有,裘恩是真的全心全意在为他们提供帮助。 可以说,太宁帝后来能够顺利登基,裘恩在暗中传递消息功不可没。 重活了一世,这个疑惑终于能解了。 裘恩实则乃汪印的属下,而前世永昭帝设局射杀了汪印,裘恩自然要为汪印报仇。 哪怕面对的是大安朝的帝王,到了最后,裘恩还是成功了。 到了这个时候,叶绥也明白了:自始至终,真正喜欢剡溪茗的人是汪印,而不是裘恩。 裘恩或许是为了怀念汪印,又或许是为了别的什么,最终让剡溪茗成为了他自己的心头好。 她不知道汪印与裘恩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但想来是无比深刻的,才会让裘恩这样不惜以性命相报,还用了此后一生去怀念。 毋庸置疑的是,裘恩对汪印忠心耿耿,所以…… 叶绥静默片刻,才说道:“是,我有一事吩咐你去做,但是这件事,你不得告诉任何人,包括……你们厂公。” 裘恩倏地抬头看向叶绥,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些什么,整个人的气息都不一样了。 憨厚微笑瞬间隐去,露出了一种缇骑所特有的锐利凛然。 要瞒着厂公的事情,他心中第一时间浮现的就是对厂公不利,但顷刻间他就意识到说这话的是谁。 是厂公夫人,她怎么可能对厂公不利? 那么夫人为何要瞒着厂公呢?究竟是什么事情? 他权衡来去,随即答道:“请夫人吩咐。” 要瞒着厂公的事……怎么可能瞒着厂公呢?他绝对不会瞒着厂公的,但他得先知道夫人吩咐的是什么。 叶绥当然知道裘恩内心的权衡,不过她并不在意这点,还是继续说道:“我想让你往缇事厂大牢给年伯送个消息,你这样去安排……” 听罢叶绥的吩咐,裘恩愕然至极,以致忍不住愣愣地看着叶绥,脸色不觉间大变。 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连连摇头道:“夫人,属下绝不能这样做,厂公绝对不会应允的,厂公一定会责怪属下,属下不这么做!” 叶绥微笑着,安抚道:“不会责怪的,他会知道下令的是我,不会责怪你们。” 裘恩退了两步,急切地说道:“就算厂公不会责怪,但是夫人……这样实在太冒险了,您若是出了什么事情,让厂公怎么办?您可曾体会到厂公的心情?您……这样是陷厂公于不仁不良,请恕属下不能按吩咐办事!” 他曾听其他同僚描述过,厂公和夫人恩爱不已心心相印,既然如此,那么厂公和夫人之间定会想对方所想、重对方所重,夫人这个吩咐,实在是……有违这样的描述! 叶绥合了合眼,说道:“裘恩,你在皇上身边也好几年了。你且说说,你们厂公屡次被夺职、缇事厂到这个境地,一而再再而三地受人制掣,原因是什么?因为皇后或者贤妃这些人?” 裘恩沉默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心中很清楚,不是因为皇后贤妃这些人,而是因为皇上…… 叶绥仿佛能看到他心里在想什么似的,摇摇头说道:“不,你错了,不是因为皇上,而是因为……你们厂公。” 第一千一百四十三章究底希望 是因为厂公自己? 裘恩糊涂了,他不明白夫人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语。 厂公这一路来经历了什么,夫人再清楚不过了,明明是皇上忌惮厂公的本事,这才是厂公遭受一切打压的原因。 怎么夫人会说是因为厂公?他实在无法理解! 叶绥看了看裘恩,隐约能看出他的不认同。 不过裘恩想错了,她所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恶因善出,断没有这样的道理,她从不这样觉得,更别说是用在半令身上了。 于是,她继续道:“我并非觉得皇上忌惮有功之臣就是对的,我更不觉得皇上应该夺走有功之臣的势力。我想说的是,大人他自始至终都受制于皇上,不是因为皇权或者其他什么,而是因为他的心。” 是的,在她看来,半令和缇事厂之所以会落到今日的局面,最主要的不是因为皇上的忌惮,而是在于半令自己的心。 半令当年救出了永昭帝,这是天大功绩,也正是因为此,永昭帝得以活命、大安朝格局得以改变,半令此后的人生也因此而改变了。 半令乃军中孤卒出身,无家族可隐蔽,无亲朋可提携,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他自己奋斗而来的,而他的奋斗,最具有代表性的当然就是千里救驾。 因为救驾有功,半令才会离开军中,离开了雁西卫,从此来到了京兆,成为了煊赫至极的权臣。 她总是在想半令过去的经历,会想起前世半令短短一生的轨迹。 如果论本事、论势力,整个大安朝除了永昭帝,还有谁能比得过半令?在某些特定的时候,就连永昭帝也比不上。 因为永昭帝所拥有的,是整个国朝,而在正常的情况下,要对付半令要调动军队许多力量,这些力量绝不能轻易动,为了对付一个人而大动干戈,这不是国军所为。 可是说,半令几乎是无敌的。 然而,近乎无敌的半令,最后还是败了,最后落得万箭穿心而死的下场。 前一世,她所知道的就是:半令接到了皇上的急召,于是匆匆赶回京兆们,就在返回京兆的途中,被伏杀而死。 那个时候,半令是雁西卫大将军,若非有天大的急事,他肯定不会离开雁西道。 并且,他是听从了永昭帝的急召才返回,从这方面来说,他对永昭帝的信任及忠心毋庸置疑。 前世半令之死或许有许多许多原因,但是最重要的,还是在于他对皇上的态度。 这个态度,是感激永昭帝的知遇之恩,是报答君主引为肱骨之之情,也是尽忠作为臣子之责。 所以,这将近二十年来,半令统领着缇事厂,尽心尽力为皇上办事,不管旁人怎么看待,在半令的心里,这就是君臣相得。 过去的缇事厂督主如日中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因为救驾的功绩,也是因为这种君臣相得。 半令必定是受限于这种君臣相得,才会作出一次次的妥协和错误的判断,最后才会身死。 至于今生…… 这一生半令没有死在永昭二十一年,而是一直还活着,也因为她今生与他关系亲密至极,能够陪伴在身边,与他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因而她也比前世看得更加清楚。 她早已经看出,这种君臣相得,早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有了变数。 从半令违背了永昭帝的心意暗中救下了曲公度就能看得出来,随后这些变数越来越多,君臣之间的分歧也越来越多。 半令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认同永昭帝、并且违背永昭帝之意的呢?叶绥也不知道了,但是她可以肯定的就是半令和永昭帝这两个人越走越远,两个人不在一条道上。 把帝王和臣子两个人放在一起说走同一条道,这或许有些奇怪,但实情就是这样。 永昭帝是大安朝的帝王,执掌着整个国朝,拥有着至高无上的皇权,任何人与其走了不一样的道,最后都是被忌而诛之。 不过,他和其它被永昭帝所忌惮、所诛杀的人不一样,半令有莫大的本事,某些时候甚至能够与永昭帝对抗、相持。 可惜的是,她也看到了,即便半令有这样的本事和势力,好像也没有多少用。 不管半令有什么样的打算与安排,现实的情况就是:半令一直被永昭帝打压着,并且步步退让,到了现在屡次被夺职…… 他不像前世那样身死,但是势力依然在一点点被削减,到了削无可削的时候,自然就是……永昭帝对半令下手的时候了。 在她看来,半令今生被永昭帝打压的轨迹,依然是和前世那样。 半令没有足够的势力可以反抗吗?半令没有足够的势力来对付贤妃这些人吗? 非也,半令是有的。 但是他大多数时候都是被动的反抗,他的反抗总来就没有真正落到实处,也不够彻底。 这样的后果便是:他和缇事厂的势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步步得被剥夺,以至今日这种地步。 她担心,没有了贤妃之后,还会有另外一个人,到时候危险依然会有; 她担心,半令会像前世那样万箭穿心而死,她绝对不能让半令遇到这样的事情! 就算经过这一次筹谋,他们能够打败贤妃,若是半令依然受制于永昭帝、对永昭帝依然有希望的话,情况也不会有多大的改善。 只要半令还囿于过去的君臣相得,只要半令对永昭帝还有一丝希望,那么半令就不会真正反抗,那么他还是时刻会处于殒命的危险之中。 而她活了两辈子,实在太清楚了,半令这一丝希望迟早都会破灭的,因为她实在太清楚永昭帝是一个怎样的人了,到了永昭末年,永昭帝究竟会做出怎样昏庸的事情来! 不能再让半令心存这一丝希望了,她绝不能再让半令这样坐以待毙下去! 因此,她找来了裘恩。 第一千一百四十四章信否 听罢了叶绥这些话语,裘恩沉默了下来,半响才艰涩地说道:“可是,夫人……” 他想说夫人为什么不把这些原因告诉厂公呢?然而话都没有说出来,就已经消了下去。 夫人现在说这些话,要么就是已经和厂公说过了而没有作用;要么就是不适合对厂公说…… 不管是哪一种,都导致了夫人作了现在这个决定,但这个决定……真的让他诚惶诚恐! 这样的事情怎么能不禀告厂公呢?若是夫人真的出了什么事情,他怎么向厂公交代? 厂公如此信任看重他,他怎么能违背厂公的心意? 看出裘恩的犹豫挣扎,叶绥这样说道:“裘恩,你知道我为何独独找你来办这件事吗?宫中的缇骑暗探如此之多,我为何会找了你?” 便是连王白,她都已经提前屏退了,只留下了这个裘恩。 是了,为什么呢? 裘恩满腹疑惑,这也是他怎么都想不明白的事情。 始终追随着厂公、对厂公一直忠心耿耿又本事了得的人实在太多了,裘恩自认不是最优秀的那个,即便他是皇上身边的近身内侍,所能做的也实在有限。 叶绥朝裘恩看了一眼,目光深远悠长,眼神是裘恩所不能理解的复杂。 她透过现在的裘恩,想到了前一世的裘恩。 前一世的裘恩为汪印报了仇,最后出宫荣养,可谓功成身退。 这样的人,本事毋庸置疑,她不知道前世裘恩的成功是借助了多少原本是属于汪印的势力,但是可以知道的是,裘恩必定是很好地继承了汪印的意愿,不然缇事厂剩余的势力也不会为其所用。 的确,宫中有本事、又对半令忠心的人很多,但是她挑选裘恩,除了这两点,还有另外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那就是,裘恩最后一定会认同她的做法! 裘恩近身伺候永昭帝,比其它的缇骑更能知道永昭帝的为人,也更知道,怎样做才是真正而长远地对半令好。 “我之所以会找你,是相信你能够明白如何做才是对大人最好。只要大人还存有一丝希望,那么他就会始终处于危险之中。想必你很明白,大人这丝希望肯定会破灭的,对吗?”叶绥这样说道。 她和裘恩所能想到的问题,她不相信半令会毫无所觉,但半令从来没有提过这样的问题。 即便是这一次又再被夺官,半令所想到的办法都是继续查到确凿的证据来自证清白——从头到尾,半令都是用正大光明的办法来应对永昭帝。 说来也奇怪,半令执掌的缇事厂,是旁人眼中最为可怖最为肮脏的结构,但是半令和许多缇骑的行事,却要比其他官员来得干净得多。 伟光正从来都不是贬义的,只是现在更多的人打着这样的名义来行阴险肮脏之事,就使得这个词充满了讽刺的意味。 在应对永昭帝的忌惮打压时,以半令的办事和势力,有无数种可以妥善自身的办法,但是他偏偏用了最艰难哪种。 这种艰难,随着时日的推进,渐渐变成了错误。 用君子之道来对付国朝大伪,最后一定会输。 半令已经站在这样的位置上了,他一旦输了,必定就是身死的结果,没有机会再来一次了。 既然如此,那么不妨让半令亲眼见见——继续退让下去会是怎样的后果。 贤妃,不过是阻挡在前的一个敌人,像她这样的敌人,以后或许还有无数个。 灭掉贤妃很难,却并非不可能做到,但是一个个敌人接踵而来呢?最关键的,就是要灭掉滋生助长这些敌人的根源。 这个根源,就是在于半令自身! 她盯着裘恩,眼中带着深深的请求:“裘恩,你是会帮我的吧?不,你帮我不是我,是大人。” 听从夫人的吩咐、帮助夫人完成此事,这……是在帮助厂公? 裘恩迟迟没有说话,心中乱七八糟的,根本就定不下主意。 “不急,你且回去想一想吧,如果想好了,就来告诉我。我进宫只有半个月的时间……”叶绥这样说道,让裘恩回去仔细想清楚。 半个月的时间过得太快了,如无意外,她很快就要出宫了,要做的事情也必须得抓紧了,她没有多少时间可以给裘恩犹豫。 裘恩离开之后,叶绪便走了进来,她满是担心地说道:“阿宁,你唤裘恩来,到底所为何事?” 还将所有守卫都屏退了,这样神秘到底是为了什么?阿宁为什么要瞒着她? 叶绪心中自然是有些不高兴的,但是比起不高兴来,她更多的是担心。 担心叶绥是不是会冒险做什么事情,不然,不会连她这个至亲的姐姐也瞒着! 叶绥笑了笑,安慰着说道:“姐姐,你不用担心,我唤裘恩前来,是想知道有关皇上身体的事情。你也知道,我和尚药局的比试已经开始了,我得让裘恩去做一些事情。” 她顿了顿,说道:“姐姐,我不告诉你,是因为知道这些事情对你没有什么好处。你毕竟是皇上的纯妃,只有你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在与皇上相对的时候,才不会露出端倪。” 叶绪狐疑地看着叶绥——这些话,她当然是不信的。 如果是这个原因,阿宁完全没有必要瞒着她。 她的确是皇上的纯妃,但她与皇上从来就不是一路人,在过去她所知道的、瞒着皇上的事情还少吗? 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她已经再三问了阿宁,阿宁都没有说,就算她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了。 叶绥上前一步握着叶绪的手轻轻摇动,乖巧地说道:“姐姐,不用担心,我有分寸的。姐姐,出宫之前我一定告诉你,好不好?” 距离她出宫的日子,也没有多久了。 为了转移叶绪的注意力,她肃整了神色,严肃地说道:“姐姐,我想问你一件事……” 第一千一百四十五章贤妃怪异 叶绥这样说道:“姐姐,贤妃是淳戎遗孤,她进宫已经几十年了,有无数的机会可以对付皇上,但是都没有动,为何要等到现在呢?” 前一世,直到皇上驾崩,后来贤妃出宫,始终都没有暴露。 从时间上来说的话,前世的贤妃比现在的贤妃更加隐忍,也藏得更加深。 如果贤妃真的想报仇复国,那么过去几十年有无数机会,偏偏是等到了现在。 前世与今生相比,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促使贤妃决定对皇上下手? 虽则半令还没有真正查到证据,但结合曲公度的情报和曹家的异常来看,贤妃是淳戎遗孤的可能性极大,那么她背后的势力就是来自淳戎。 但淳戎只是一个小国,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被灭了,这样的一个小国能有多少势力留给贤妃呢? 就算经过几十年的时间,当初淳戎残留的势力发展壮大吗,到了现在贤妃下手,难道是他们觉得到了复国的时候吗? 可是,现在大安朝虽然暗流涌动,但是军中相对还是很稳定的,十大卫兵力强盛,若在这个时候淳戎稍有点复国的迹象,那么军中必定会立刻将其扑灭。 这个时候,贤妃和淳戎胆敢复国? 她想不通贤妃的用意,更摸不着贤妃背后的势力,但这势力太神秘太庞大了,这让她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这些势力,真的是来自淳戎小国吗? 叶绥的疑问,叶绪当然无法回答。 事实上,她认识贤妃这么多年,一直觉得她是不理尘俗事的,就算从阿宁那里得知了其真正的为人性情,她都会偶尔迷惑。 因为从贤妃的言行看来,真的是没有半点野心和欲望。 偏偏正是这样的人,给长公主殿下落毒、设计杀害了淑妃敏妃等妃嫔,现在还暴露出真正的身份乃淳戎遗孤! 这样的人,实在太可怕了! 贤妃一个人自然是做不成这么多事情,暗中肯定有很多人在帮她、或者为她所用,这些就是阿宁所说的庞大势力。 她连贤妃真正为人都看不清楚,又怎么会知道其它的呢? 她摇了摇头,这样说道:“阿宁,这一点我也不知道为何。但我想……她能瞒着皇上几十年,也不仅仅全是做戏,想必的确有真情实意,才得皇上如此信任宠爱。” 皇上近年来虽然糊涂了些,但早些年却甚是英明。一个隐忍蛰伏良久、最终将所有皇兄弟打败而登基的帝王,绝非是容易被蒙骗的蠢人。 贤妃装模作样能骗得了一时,却骗不了一世,骗不了这几十年。 叶绥沉吟,末了开口道:“姐姐,你是说,贤妃对皇上是有感情的,所以才隐忍了几十年没有对皇上下手。现在……没有了感情,所以才下手了?” 不待叶绪回答,她便自己否定了这点:“不对,姐姐,这样说不通……” 永昭帝一如既往地宠爱、信任贤妃,甚至比之前更为宠爱信任,这当中没有发生什么事情,是足以让贤妃有这么大的改变的…… 问题肯定不是出现在这里! 她还是推测:促使贤妃作出改变的,应该是贤妃背后的势力! 只是,贤妃的势力是不是就是淳戎的势力会?这始终让她存疑。 叶绪也沉默下来,半响才说道:“阿宁,现在过多猜测也没有用。只待贤妃伏诛,她背后的势力肯定就会浮现出来了吧。” 汪印和世子爷在贤妃这个人身上埋了太久的线,可是这条线一直没有被动过,她觉得或许皇上彻底厌弃贤妃,其背后的势力才会暴露出来了。 叶绥叹息了一声,道:“姐姐说得对,或许只有这样了。” 幸好,裘恩已经听从了她的吩咐,捕捉贤妃的大网已经编织好了。——距离姐姐所说的这情况,不远了。 此刻贤妃在寿康宫中来回踱步,神色明显不轻松。 她看了看低眉站在旁边的宫女鸣雁,再一次问道:“那边的确没有安排?这么久了,他们还没有探听到汪印的动静吗?” “回娘娘,奴婢已经去询问过了,那边还是让娘娘稍安勿躁,他们正在安排之中。”鸣雁硬着头皮说道。 稍安勿躁这四个字,她说出来都胆战心惊,因为她知道娘娘肯定不愿意听到这个词了。 果然,贤妃脸色陡然一变,咬牙道:“除了这个回复,那边就不会说点别的吗?真当本宫是纸糊的?” 一次、两次是这样,贤妃还不觉得有什么,但好几次这样了,贤妃就不得不多想了。 那边明显是拖延推搪的态度,这是什么意思?难道那边还能有什么异心不成? 她越发暴躁不安,双眉都拧在了一起。 她素来沉稳冷静,极少有情绪外露的事情,如今这个这样,说明她的心绪的确受到了很大的冲击干扰。 叶绥和尚药局的比试正在进行之中,越来越多的诊治办法、药材被研制出来,说不定真的能够发现皇上的病因,这已经让她心神紧张了,在这个时候,她又发现了那边有异…… 这让她怎么能够冷静安心? 鸣雁想了想,还是大着胆子说道:“娘娘,这是过去从来没有过的情况。娘娘,您得有所准备,须防那边不仁。” 这些话,放在平时她是绝对不敢说的,但是现在连她都绝对不妥了,娘娘肯定有所察觉了吧? 鸣雁这些话让贤妃的心紧了紧。是啊,须防那边不仁,说不定…… 她还没有来得及深入去想,内侍何英便进来禀道:“娘娘,十九殿下来给您请安了。” 十九皇子郑瑞每天都来给她请安,这不是什么稀奇事,但是她没有想到,郑瑞这次却给她带来了一个惊喜。 第一千一百四十六章透露 郑瑞在给贤妃请完安之后,这样说道:“母妃,孩儿听二十一皇弟说,汪夫人医术精湛,还说过两天就为父皇请脉看诊。这是不是好事呢?” 郑瑞与郑云回同在皇子所受习,年纪相差也不大,几乎每日都能见面。 即便旁人觉得这两个年幼的皇子存在着天然竞争关系,但他们毕竟还是小孩子,不时也会在一起说说话。 近日宫中最让人瞩目的事情便是叶绥与尚药局比试的事情,在皇子所伺候的宫女内侍们私下都会议论,皇子公主们也听了一耳朵。 就连平时从不与他们亲近玩耍的十八皇子郑登,都忍不住问了郑云回:“皇弟,汪夫人真的那么厉害?” 郑云回挺着身子仰着头,一脸骄傲地回道:“自然,姨……汪夫人医术是很厉害的,治好了很多病人!” “那么她为宫女内侍们治病,所开的药真的不用煎服?”郑登又继续问道。 郑瑞站在他们身边听着,他也很想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 郑云回重重地点头,无比肯定地回道:“当然!在江南……唔,在过去我亲眼见过她救回了一个濒死之人。” 他曾跟随汪印夫妇前去江南道的事情,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但他和叶绪从来没有承认过,现在却一下子说漏了嘴。 不过现在郑登郑瑞都没有在意这个事情了,他们想知道的是叶绥现在的情况。 在他们的追问之下,郑云回继续说道:“我想汪夫人肯定会赢!我听母妃说……” 他朝左右看了看,确认没有内侍宫女在旁边,才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听母妃说,周太医大有启发,说过两天会和汪夫人一起为父皇看诊了。” 听了这些话语,郑登郑瑞俱是神色一凛。 他们还太年轻,还不懂得很好隐藏自己的心思。 他们之所以会追问郑云回,当然是为了向其套话,或是出于母后的授意,或许是出于自己的在意。 总之,郑云回这些话语,对于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汪夫人即将为父皇请脉看诊,这意味着什么? 郑登很快就忧心忡忡地离开了,他得立刻去坤宁宫将此事禀告母后。 而郑瑞则没有这么着急,还拉着郑云回杂七杂八地聊着,因而他比郑登知道得更多。 ——也打算在贤妃面前慢慢说出来。 贤妃还真不知道周太医和叶绥即将联手看诊,她也从未听永昭帝提及过,此刻顿觉奇怪。 然而,仔细一想,仿佛又不是那么意外。 她先前所担忧的事情,不正是这个吗? 怕什么来什么,周太医和叶绥真的联手了,说不定真的会发现皇上身体的实情…… 这对她来说绝不是什么好事! 她内心有些乱,还在斟酌着该如何回答郑瑞的问题,便听到郑瑞继续说话了。 “母妃,我听二十一皇弟说了不少有关汪夫人的事情。原来,汪夫人曾养过一只双色异瞳猫,所以她对那些养着小动物的宫女内侍们也特别细心,还说要去找机会去看看宫中的猫……” 偌大的皇宫,特别是御花园和僻静的宫殿,自然少不了野猫的存在,幸好皇上对这个并不在乎,所以宫女内侍们倒不用去毒杀那些野猫。 甚至,还有的宫女内侍偷偷地喂养这些野猫,六局的尚宫管事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除了御花园的野猫之外,宫中还有一个地方是养着猫的,那就是……冷宫长春宫! 长春宫那些颠颠狂狂的废弃妃嫔们,很多人将养着的猫当成了他们早夭的皇子皇女,因此长春宫很多人养着猫,皇上也默认由着她们去。 如果那叶氏真的想去喂猫,那么会去御花园还是长春宫? 她派去密切监视延禧宫的那些人一无所获,因为叶氏在延禧宫中不出,就算偶尔出了延禧宫,身后也有一大群人跟随着,还不算明里暗里那些左翊卫士兵。 叶氏的一举一动可以说是无可遁形,从另外一面来说,正是因为叶氏将一切都摆在了明面上,所以也就不能窥探到更多了。 贤妃有一种感觉,她所听到的那些有关叶氏的禀告,很有可能是叶氏摆出来的。 她因为先前汪印那截断刃的威胁,一直不敢有所动,但现在周太医和叶绥马上就要联手看诊了,若是他们真的发现了什么,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她被叶绥的医术步步紧逼着,总觉得有一种大难临头的感觉,她这些天时常惊悸难安,这就是一种自我警醒。 她正愁没有任何办法摆脱这种不安,就听到了郑瑞所说的这个消息:叶氏打算去喂猫…… 她心思泛动,脑中隐隐约约闪过了什么,就好像从黑暗云雾中透出一丝光亮来。 好一会儿,她才笑着对郑瑞说道:“瑞儿,若是周太医和汪夫人一起联手为皇上诊治,他们医术精湛,那么皇上龙体就更有保障了,这是好事啊。” 若是那叶氏真的那么宅心仁厚,去喂养宫中那些猫的话,那就更加好了。 第一千一百四十七章冷宫 叶绥前一世在皇宫中度过了很长时间,对宫中极为熟悉,当然也包括了长春宫。 长春宫在寿康宫隔壁,名为长春,实则取的是向慕之意,实则这里是不可能会有春天的,帝王的温暖永远照不到这里。 长春宫对于后宫所有妃嫔来说,都是忌讳之地,乃至是一个诅咒,所有人都对其畏而远之。 被关在长春宫的人,大多都是可恨可怜之人,她们当中有不少人在日复一日的无望中丧失了神智,故而长春宫僻而不静。 这样的地方,正巧方便了皇宫中数量众多的野猫,它们在长春宫这里繁衍生息,还有的被疯癫的废妃们当儿女一样养着。 夜深人静的时候,野猫的叫声和废妃们的哭嚎交织在一起,听起来异常瘆人。 这便是宫中人人都知道的冷宫长春宫。 这会儿,叶绥正一身黑袍罩身,正缓缓朝长春宫走去。 她身后跟着赵三娘佩墨和几个侍卫,而王白等几名暗卫,依然是贴身跟随着她,没有显露任何行迹。 王白原本是贴身保护汪印的人,武功仅在汪印和封伯之下,即便是在皇宫之中,他们也能很好地隐藏率起来不被皇家暗卫所发现。 对于他们来说,保护叶绥就是他们最重要的职责,不管是在何处、面对任何人。 对于叶绥提出要前来冷宫喂养野猫一事,王白等暗卫是不赞成的,但是叶绥态度异常坚决,他们也无可奈何。 “我之所以进宫,不仅仅是作为人质的,冷宫那里我势必要去,我已有所安排。王白,那么要做的事情,便是保护好我,待我下令的时候,你们才能动,明白吗?” 叶绥的语气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神色也是少有的严肃。 王白等人见此,便知道夫人态度已决,也猜到了今晚夫人必定在冷宫另有安排。 ——的确,他们所能做的,便是保护好夫人,更多的,他们也做不到。 意识到这一点,王白他们心中却更为紧张,因为他们并不知道夫人在冷宫的布局,也就是说,在这件事上,夫人是瞒着他们的! 他们是厂公留给夫人、贴身保护夫人的人,夫人为何要瞒着他们呢? 王白瞬即便想到了先前叶绥单独与裘恩见面一事,当时夫人已经使开他们了。——那个时候,王白还没有意识到有什么异常,现在却觉得太明显了。 夫人要在冷宫布局,必定要动用缇骑或者暗卫,但是他们都没有接到消息,那么是谁在帮助夫人完成这个布局? 是裘恩还是纯妃娘娘? 裘恩深得厂公信任,虽则是内侍副首领,但是因为内侍首领房保早已不理事,裘恩实际上已经执掌了殿中省,还有厂公暗中留给其的力量…… 王白很快就猜到裘恩帮夫人办了什么事情,而这个事情是暂且瞒着他们的! 王白想不明白夫人为何要这么做,夫人是不相信他们吗?这个可能性太低了,而且他们现在还在夫人身边贴身保护着…… 这实在太奇怪了! 他察觉事情有异,已经第一时间将消息呈禀汪印了。 只可惜,汪印不在京兆,他的消息要送到汪印手中还需要一定时间,而叶绥,现在已经出发前去冷宫了。 越是靠近冷宫,王白等人的心便越是提了上来。他们隐匿在暗处,紧紧跟着叶绥,警戒地四处张望着,做好了随时出击的准备。 还有三天就到半个月了,他们答应过厂公,一定会保护好夫人让夫人平安出宫,可千万不能出什么事情! 比起他们的紧张来,叶绥就显得淡定多了。 她脚步没有丝毫慌乱,不疾不徐地走着,在长春宫外时,她还停下了脚步,饶有兴致地看了一会儿。 比起其它妃嫔的宫殿来,长春宫自然要衰败得多,就连“长春宫”这个匾额都是歪歪斜斜地挂着。 不过,也没有什么人在意便是了。 叶绥朝长春宫左侧看了看,那里有洞明烛火,照见出一座并不巍峨的宫殿。 明明是两座相邻的宫殿,却有天壤之别,从烛火就能反应出来了。 长春宫永远没有春,有的只是衰败和灰暗,而旁边则是辉煌至极——那里现在却是整个皇宫的中心。 那里,便是永昭帝如今宿在的寿康宫。 帝王所居之处,不管叫什么名字,意义都等同紫宸殿,乃中心之位,哪怕寿康宫就在冷宫的隔壁! 叶绥一直都很好奇,贤妃深得永昭帝的宠爱和信任,想要什么样的宫殿没有?为什么会选择住在寿康宫这样的地方。 这里与冷宫为邻,甚至夜深之时还能听见废弃妃们瘆人的哭号,这样的地方,光是想想就会让人不寒而栗,而贤妃却在这里住了几十年。 过去她不知贤妃真面目的时候,以为其喜欢冷静、不欲与人争斗,故而才会选择这么僻静的地方,现在却不这么认为了。 贤妃这样心思慎密的人,会选择寿康宫这里定然有什么不一样的原因。 她猜不透下贤妃所想,但是有一定可以肯定的是:这么僻静的地方,一定方便行事! 更别说,旁边还有一个冷宫,里面住着许多神志不清的废妃…… 她把目光移回到长春宫,定神看了看那歪歪斜斜的匾额,唇角勾了勾。 她披着黑袍站在长春宫外,与这里的灰暗融为一体,倘若不仔细看的话,根本不知道这里有人站着。 而不久,长春宫门悄悄打开了一道缝,有一个小内侍探出头来,然后朝叶绥点了点头。 今晚,或许长春宫真的能有一点“春”…… 第一千一百四十八章消失 叶绥费力地睁开眼睛,茫然地看了看四周,神智渐渐恢复过来。 她的嘴巴被一块手帕塞着,叫不出声音来,随即她动了动手脚,发现自己的手脚已经被绑了起来。 倒是她的眼睛,还能看得见——触目所见,是三面墙一扇门,此外便什么都没有。 房间自然是不大的,三面墙也斑驳脱落,显然这不是什么好地方,但是没有牢房那么逼仄昏暗,还从外面漏进一些烛光来。 看样子,时间仍旧还是晚上,但是她判断不出这是什么地方。 宫中的建筑有定制,规模样式也就是那十来种,虽然各处宫殿都不相同,但是高度、宽度等等还是有定制的,就她所知道的妃嫔宫殿和宫女内侍的处所,都没有这样的地方。 如今还在宫中吗?这是在哪里呢? 叶绥眯眼四处看着,竭力想找出一点能够判断处所的痕迹来,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想来,将她掳来这里的人,已经将一切手尾都扫干净了,只留下一个毫无行动力的她。 尽管什么都没有发现,尽管自己被控制住了,但是叶绥却没有半点慌张,脑中反而前所未有地冷静。 这会儿,裘恩当是带着王白等暗卫在四处搜索她的踪迹吧? 她这一路上留下了那么多证据,以裘恩和王白的本事能力,他们不可能找不到她! 她相信这些人,因为这些人是半令留给她最为得力的人,她更相信的是自己,她做了那么多周全的准备,裘恩他们不可能没有找到她的踪迹。 此刻,她自己一个人在这个不知名的地方,所需要做的便是冷静地等待,等待着她所安排好的人到来。 ——因为这一次掳掠,在她的意料之中,她被绑至此,不过是故意为之。 叶绥想起了昏迷之前的经历。 那个时候,她带着赵三娘、佩墨等人踏进了长春宫,与那里早就已经接触好的内侍碰面。 这个内侍,并不是缇事厂安插的人,是裘恩所暗中接触的,收了裘恩一大笔银子,这个时辰等候着将他们悄悄放进长春宫。 长春宫这样的地方,妃嫔们疯疯颠颠,所有人都避而远之,没有哪个内侍宫女想在这里当差。 因此,这里的宫女内侍都是被人厌弃了,要么是犯了错被逐来这里,要么是背后没有任何靠山势力,实也是一群可怜人。 这里的内侍宫女不被人欺负就好,哪里会有人愿意用得着他们? 偏偏裘恩是个例外的,早在他接到汪印密令要想办法去到永昭帝身边时,他就对长春宫格外上心了。 因为长春宫与寿康宫相邻,而寿康宫的贤妃娘娘最得皇上信任宠爱,冲着这一点,裘恩早早就在长春宫布局了。 他是永昭帝身边伺候的人,是内侍副首领,掌管着宫中那么多内侍,想行些方便实在太容易了。 因此,在几年的布局下来,裘恩倒在长春宫埋下了两个棋子,以备不时之需。 在接到叶绥要求之后,裘恩便用得上这两个棋子了,不过现在他也还没有真正动用这两个棋子,而是用一大笔钱财收买了长春宫另外一个内侍。 这个收了钱财的内侍当然知道这样是不合规矩的,只是……钱财动人心,况且只是打开门放汪督主夫人前来喂猫而已,这样的诱惑很难不心动。 在内侍的配合之下,叶绥一行人顺利地进入了长春宫,也顺利用炒得很香的小鱼干喂养了一群野猫。 她犹记得,她半蹲在长春宫东北角那里,看着佩墨倒出小鱼干,那些野猫许是被冷宫弃妃们优待过,倒也不怎么怕人,就这样凑上来叼起小鱼干吃了。 然后呢? 她记得东北角那里突然飘来了一股浓烟,那浓烟蔓延得极为迅速,一下子就将人笼罩在里面。 浓烟遮住了所有人的视线,叶绥只觉得眼睛干涩几乎睁不开眼睛,自然看不出清楚了。 紧接着,叶绥听到了一阵刀剑交加的声响,有什么人抓住了她的肩膀,然后她感到脖子剧烈一疼,便什么都不知都不知道了。 待她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手脚被绑,被关在了这个不知名的地方。 裘恩和王白他们如何了?是否发现她的踪迹了? 此刻,在延禧宫内,王白用剑指着裘恩,几欲裂目:“裘恩,你好大的胆子!若是夫人出了什么事,厂公他……你如何对得起厂公!” 叶绪同样满脸怒容,她死死盯着裘恩,冷声说道:“裘恩,枉本宫如此重用你!你在宫中多年,难道不知道这里有多凶险?不可能有毫无疏漏的计划!若阿宁出了什么事,那么本宫……本宫绝不原谅你!” 她根本坐不住,垂在身侧的手因为愤怒和忧心而不断发抖。 阿宁在长春宫被掳走了!阿宁不见了! 而裘恩竟然说这是阿宁的安排,说阿宁是故意被掠走的! 到了这个时候,她才明白阿宁为何要单独见裘恩,才明白阿宁瞒着她的事情是什么! 阿宁怎么能这么做?阿宁以身犯险,到底将她自己置于何处?若是她知道阿宁的计划,她绝对不会允许! 裘恩低着头,仿佛没有见到与自己脖子只有半寸距离的长剑,他平静地说道:“娘娘,夫人不会有事的,夫人她……已经将一切都安拍好了。” 他微微扬起头,看着叶绪道:“夫人这么做,就有必须这么做的理由。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按照夫人的计划行事,不然……夫人这么做就没有了意义。” 第一千一百四十九章行迹 这个时候,裘恩已经彻底明白了,为何夫人会单独找他办这样一个事情。 夫人说的没有错,到了事情真正发生之时,还能够保持冷静、真正执行她指令的人,或许就只有他了。 他心中也很清楚,倘若厂公在这里,是绝对不会同意夫人的做法;同时,他也很清楚,夫人的做法才是对厂公有长远帮助的,所以他听从了夫人的吩咐。 他其实难以断定这个做法是错的还是对的,但是他唯一清楚的,就是自己心中最想做的是什么。 哪怕厂公会不高兴,哪怕厂公会责罚,只要能够为厂公剪除威胁,这个事情他一定会去做。 况且夫人做了那么充足的安排、留下了那么多的线索,倘若他和王侍卫这些人还不能完成后续的话,那也太对不起厂公的教导了。 他的挣扎起伏已经过去了,因此面对着叶绪和王白的震怒,他心绪依然很平静,这样说道:“娘娘、王护卫,夫人已经都安排好了,我带你们去找到她吧。” 裘恩早早就在长春宫外等着了,当王白等人发现叶绥消失之后、正匆匆冲出冷宫的时候,就被裘恩唤住了。 所以,他们才会在延禧宫这里。 王白极力冷静下来,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才说道:“夫人在哪里?速带我们去找到她,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确保夫人的安全!” 听裘恩这么说,这一切都是夫人安排好的。 难怪夫人会提出半夜前去长春宫喂养野猫,夫人必定是早有所料,但是夫人此刻在哪里?留下了什么线索?夫人究竟想做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险? “王护卫,你还记得当初在大祭的时候,厂公是如何指认周云川的吗?”裘恩问道。 当初大祭的时候,皇上遇刺,凶手反而指向了缇骑,倘若不是厂公早就有所准备,说不定缇骑真的会被指认是刺杀皇上的凶手。 这件事情已经发生好多年了,现在朝廷官员对那件事想必都已经淡忘了,但是有一些人是绝对不会忘记的。 王白便记得此事。 他当时并没有跟厂公前去大祭,但是后来听郑七和唐玉等人详细描述过,遇刺事情的始末,王白也很清楚。 他看向了裘恩,目光似有所了然。 裘恩点点头,证实了他的猜测,这样回道:“没错,夫人已经做好了准备,只要她所经之处,就会留下痕迹。” “可是,夫人可能在的范围太大了,不确定范围的话,是不可能找得到夫人的”王白皱眉道,强忍着的怒火和担忧又冒了上来。 当初厂公之所以成功,就是因为当时扎营的地方不大,所以才能够准确锁定目标,但是现在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夫人在哪里,这个怎么办? 裘恩继续回道:“放心,夫人在自己身上下了一种药物,这种药物能够散发一种独特的气味,夫人所豢养的鸟儿,能够找得到夫人。我们跟随这个鸟儿的行踪就可以了。” 他说罢,便嘬嘴发出了几声短促的叫声,就好像某种指令一样。 随即,便有一只白色的鸟儿扑棱扑棱地飞了进来,就落在窗口那里,歪着小脑袋朝裘恩“啾啾”叫了两声,黑豆似的小眼睛在看着殿内所有人。 不用裘恩细说,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这只小鸟儿极通人性,此刻好像在等待着裘恩的指令。 叶绪愕然地看着这只白色小鸟,她从来没有见过这只小鸟,这真的是阿宁豢养的吗?阿宁什么时候养了这么一只小鸟?阿宁一直养的是猫儿呀! 但是,现在并不是究真这些的时候,于是她立刻说道:“事不宜迟,立刻去找阿宁吧!” 她看了看那只白色小鸟,心中颇为忐忑不安。 光是靠这样一直小鸟,就能找到阿宁吗?这个实在是太奇怪了…… 王白静默不语,他心中也是存疑,但是既然裘恩这么说了,那么他现在能做的就是跟着这只小鸟去找到夫人、确认夫人的安全! 至于夫人的计划…… 从裘恩拿出这只小鸟,就可以知道夫人很早之前就已经做好了计划,不然几天时间是绝不可能豢养、训练成功的。 也就是说,夫人一直都有以身冒险的想法,现在就是付诸行动了。 “夫人冒这么大的险,究竟要做什么事情?”王白还是忍不住问道。 对此,裘恩并没有隐瞒:“夫人这么做,是为了厂公。夫人和周太医故布嫌疑,但是实际上并没有办法能解决皇上身上的问题,所以夫人要从贤妃口中套话。” 夫人已经被掳走了,他是时候把夫人的计划说出来了。更重要的是,这事的后续,得有纯妃娘娘和这些守卫协助才能完成。 王白还没有反应,叶绪便震怒地拍了一下案桌,怒道:“胡闹!贤妃是何等敏锐的人,这种事情她能不知道有诈吗?阿宁太糊涂了!” 王白沉默,他心中也是如此想的。 现在夫人行踪不定,生死未卜,但凡他们稍有差池,夫人就可能会出事。把性命安危全数交出去……无论有多少后手,都有可能会出现意外。 万一夫人出了点什么事情,他们根本无法向厂公交代! 这个冒险而荒唐的计划,看起来就没有多少成功的机会,倘若贤妃不上当,那么夫人…… 王白都不敢深想下去,眉头紧紧地皱在了一起。 在他所接触的人里面,他的武功仅在厂公和封伯之下,不然厂公也不会派他来保护夫人。但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夫人被掳走了! 可见,那些人武功也不差,那么夫人所面临的危险有多大,同样可想而知。 他实在不明白,夫人为何会布下这样的计划,裘恩这个深得厂公信任的人,为何会听从夫人的吩咐。 不管是夫人还是裘恩,肯定十分清楚厂公最看重的是什么,他们这么做,实在有违厂公的心! 裘恩却肯定地摇了摇头,语气十分坚决:“不,我相信夫人一定会平安无事!夫人在被掳走之前,是不是说了两个字?王护卫,你应该听到了吧?” 王白仔细想了想刚才的情景,点了点头。 的确,夫人是说了两个字,就凭这两个字,夫人就一定能安全? 第一千一百五十章饵成 “淳戎!” 这是叶绥昏迷之前所说的话语,就只有两个字,在场所有人都听见了。 正是因为这两个字,所以叶绥在苏醒之后发现自己虽然被捆绑,但是身体毫无损伤。 也是因为这两个字,裘恩相信夫人现在必定平安无事,接下来只需要按照她的计划去做就行了。 也是这两个字,贤妃此刻陷入了挣扎与为难之中,心中疑窦极深。 当她听到手下前来禀报的时候,惊得坐都坐不住了。 她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从叶绥口中听到这两个字。 淳戎…… 这两个字,她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听到别人提起过,陌生得让她差点忘记了这个名字。 叶氏怎么会知道“淳戎”?为何会说出这两个字? 她想来想去都想不明白,但是她明白,那叶氏能够知道淳戎,说不定已经查到了什么。 那叶……不,应该说叶氏背后的汪印和缇事厂,究竟查到了多少呢? 因着这样的疑虑,贤妃下令只是将叶绥关押起来,令她那些手下暂且不能对叶绥做什么事情。 “娘娘,那叶氏现在正在关在偏殿的地牢里面,延禧宫灯火通明,所有守卫都已经四出寻找了。”鸣雁这样回道。 延禧宫的一举一动,自然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中。 显然,此刻延禧宫已经乱了套,明里暗里的守卫都动了起来,全部都在搜索着叶氏的行踪。 “呵……”贤妃冷笑了一声,道:“谅这些人也不敢搜到寿康宫来,此事还没有上禀皇上,想来纯妃还存着会尽快找到叶氏的心思。” 皇上如今宿在寿康宫,她既然没有听到任何禀告,自然就说明了纯妃还没有将叶氏失踪的事情上禀。 若是皇上知道了叶氏失踪…… 一个本应该在宫中作为人质的人突然消失不见,皇上会不会以为是汪印将其带走了? 而对于汪印来说,他的妻子在皇宫之中失踪,这肯定与皇上脱不了关系。 因为叶氏的消失,这一对君臣之间的猜疑仇恨必定会到达顶峰……如此,事情就有趣了。 贤妃有点迫不及待想看到这种君臣对峙的场景了。 想了想,她这样吩咐道:“明日一早,将叶氏失踪的消息传出去,让皇上知道这件事。” 那边不是说汪印一直在府中不出吗?现在他的妻子都不见了,她就不相信汪印还能按捺得住! 心急则乱,她很期待汪印知道自己妻子失踪之后会做什么事情! 这大安国朝,还是乱一点好…… 鸣雁立刻应道:“是,娘娘。那么……娘娘,地牢里的叶氏怎么办?请示下。” 按照娘娘的计划,那叶氏肯定是不能留的,免得其能治好皇上的病,现在娘娘却吩咐不能动叶氏,得关到什么时候? 虽则守卫不敢搜索寿康宫,但是夜长梦多,只要那叶氏还活着,就有可能成为隐患。 在鸣雁看来,这个叶氏得立刻杀了才行,如此才能永绝后患。 而且,那叶氏死了,永昭帝和汪印之间就绝无缓和的可能,就一定会决裂,如此大安朝才能真正乱起来。 她将这些话向贤妃禀告,末了说道:“娘娘,奴婢斗胆,此事得尽快决断才是。” 贤妃听了鸣雁,眼神若有所思,却没有说什么。 鸣雁的顾虑她当然很清楚,但是她费尽心思将叶氏掳来,自然是为了问话的,若是直接将叶氏杀了,在长春宫那会儿就可以做到了。 叶氏当然要杀,但是得在她问完话之后! 于是,她这样吩咐道:“给邵世善传讯,让他明日在紫宸殿中拖住皇上,本宫得去见一见叶氏。” 邵世善先前指使百姓前去汪府跪求,结果被缇事厂查到了把柄,虽然皇上没有相信缇事厂的证据,但是邵世善畏于此,倒也消停了好一阵。 现在,得让邵世善去做些事情了。 “是,娘娘,奴婢这就去办。”鸣雁这样回道,很快就退出去办事了。 这天是冬日里难得的暖阳天气,可能因为即将过年了,宫中明显多了喜庆的氛围,宫女内侍们的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年前大臣们请示的事情不少,同时也因为重臣们经常进出寿康宫多有不便,因此永昭帝白天在紫宸殿的时间就多了。 这会儿,邵世善、裴鼎臣和顾名璘这三个中枢重臣就在紫宸殿中,正向永昭帝禀着朝事,而永昭帝枯瘦的脸容上却有种心不在焉。 今晨左翊卫士兵紧急上禀,道是汪夫人不见了踪影,现在延禧宫乱成了一团,正在焦急地搜寻汪夫人的下落。 好端端的,汪印的夫人怎么会不见了? 是真的不见了,还是……故意离开了? 这当中的内情,永昭帝已经派魏离弦前去查探了,暂且还没有反馈。 他心中想着叶绥不见的事情,对邵世善等人所禀都没有认真听。 他却不知道,在他离开寿康宫之后,贤妃也开始行事了。 先前就说过,寿康宫虽然人不多,但是占地很多,宫殿很大。在寿康宫的东北角有一个偏殿,这里便是最靠近长春宫的地方。 站在这里,夜深之时,就能很清晰地听到长春宫那些哀嚎哭叫。 这样的地方,连宫女内侍都不愿意来,更别说是宿在寿康宫的帝王了。 因此,这个地方在寿康宫之中也算是人迹罕至了,甚至地上还铺着很多枯枝落叶,可见平时宫女内侍连打扫都不曾。 就在这样的一个偏僻的地方,却藏着许多秘密。 没有人知道,这个偏殿之下已经被挖空了,这里就藏着一个地牢! 因为它靠近长春宫,便是这里有什么声响动静,都会被长春宫那些废妃的哭号所掩盖,因此根本不会有人发现这里曾有不少人进进出出,更不会发现这里有一个地牢。 在永昭帝长宿寿康宫之后,为免泄露行迹,偏殿这里秘密进出的人已经大幅减少了,但是偏殿的地牢,却依然还在。 叶绥,正是被关押在偏殿的地牢里面。 第一千一百五十一章阶下 贤妃在鸣雁和何英的陪伴下,来到了寿康宫东北角的偏殿。 地牢,就藏在其中一个房间的床榻下面。 此刻,早就有人候在那里了,一见到贤妃,便恭敬地说道:“娘娘,属下都已经安排好了,请娘娘随属下来。” 在偏殿地牢里的人,自然是贤妃数一数二的心腹。 这些暗卫都有一个特点,就是面容寻常,混在人群之中便难以被认出来才,最方便隐匿。 便是贤妃自己,也没能完全辨认得出这些暗卫——当然经常去向她禀事的几名首领例外。 譬如眼前掌管着地牢的郑敏,她当然是认得的。 在郑敏的搀扶下,贤妃顺着床榻下的台阶一步步往下走。 甫走几步,贤妃便皱着眉头,忍不住用帕子捂住鼻子。 长年累月不见天日的地牢,曾关押过不少人的地牢,积年的腐朽和死亡交织,使得这里的气味难以形容,也难闻至极。 贤妃几十年养尊处优,哪里闻得了这种味道? 这些难闻的气温萦绕在她的鼻端,她似乎还闻到了血腥味,几欲让她作呕。 这也让她想起了某些不好的过去,国破那一天,淳戎皇宫里处处都是死人,无论她逃到哪里,都能闻得到血腥味。 几十年过去了,血腥味依然无比刺激着她的神经。 她用帕子扇了扇,沉声道:“这里怎么会有血腥味?” 郑敏弯下腰,恭敬地回道:“回娘娘,昨晚有几个属下受了重伤,可能伤血不小心沾到了台阶上。” 见到贤妃神色不悦,他连忙回道:“娘娘请放心,他们离开长春宫的时候是绕了路的,并且一直用长袍包着伤处,绝不会在外面留下痕迹。” 贤妃闻言脸色稍霁,眉头依然皱着道:“一定要扫清所有手尾,下去吧。” 若不是为了亲自审问叶氏,这样的地方她真不愿意来了,罢了罢了…… 地牢自然不见天日,但是因为在这里燃着许多蜡烛,所以看起来还算亮堂。 在郑敏的引导下,贤妃来到了最里面的房间,她在门口站定,而后缓缓露出了一个笑容。 这个笑容,冲走了她身上那种不问尘俗事的清冷,让她看起来亲和了不少。 叶氏,就关押在里面,呵呵。 叶绥听到了门打开的声音,下意识抬头看过去——毫不意外的发现,贤妃就出现在门口。 她虽然手脚被捆绑着,但是脸上波澜不惊,还朝贤妃点头打招呼道:“原来是贤妃娘娘……娘娘如此厚待,妇心中实在是受宠若惊啊。” 贤妃居高临下地看着叶绥,仔细打量了叶绥一番,才说道:“这么说来,汪夫人并不意外这是本宫所为了?” “的确不意外,有动机、有本事将我掳走的,宫中大概就只有贤妃娘娘了。毕竟,您的真正身份我们都很清楚。您说是吗?娘娘?还是说,我应该叫您……” 叶绥微笑着,缓慢地说出这么一句话:“淳戎公主?” 这四个字一落,贤妃脸上的笑容便瞬间消失,眼中则蓦地布满了仇恨,素日清冷的脸容上满是戾气。 但是这些仇恨戾气一闪而过,若不是叶绥一直在看着她,或许就会错过这些心绪了。 不过眨眼公府,贤妃便恢复成刚才的样子,仍笑笑道:“汪夫人在说什么?本宫不是很明白。” 叶绥正想说什么,忽而贤妃背后的郑敏开口说道:“娘娘,这左右还关押着一些人,恐有些话语被有心人听进耳中,还请娘娘移步闭门,属下等就在门外警戒着。” 贤妃略思片刻,遂点了点头。 “鸣雁姑姑,劳烦您跟在娘娘身边,属下就在门外,随时等候叫唤。”郑敏转向鸣雁,这样说道。 “吱呀”一声,房间那扇沉重的大门被关了起来,阻隔了外面的声响,自然也避免了房间内的话语漏出去。 此刻,叶绥倚靠在房间一个角落里,手脚被捆绑着,衣服头发因为挣扎而凌乱,嘴唇也因为长时间没有喝水而干裂了。 她这副样子,绝说不上好,这让贤妃心中快慰。 “叶氏,你刚才说淳戎公主?本宫倒不知道,已经灭了几十年的小国,竟然还能让汪夫人上心呢。”贤妃这样道。 她直直盯着叶绥,仿佛要将叶绥看透一样,脑中闪现了无数想法。 叶氏既然已经知道她是淳戎公主,那就代表着汪印已经知道了,他们是什么时候知道的?究竟知道了多少? 从叶氏失踪至今已有大半天了,这个事情肯定已传到了汪府,但是汪府毫无动静、汪印并没有进宫。 这是……汪印不在京兆?! 汪印不在京兆,这半个月的时间,汪印去了哪里?叶氏不惜进宫为人质、自递把柄就是为了争取半个月,以便让汪印离开京兆! 贤妃心中骤然一惊,两侧太阳穴已经不受控制地“突突”跳动起来,她死死盯着叶绥,一字一顿地问道:“汪印……去了滕州曹家?!” 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汪印必定是去了滕州曹家查探,如此才需要这半个月! 她大意了,她从来没有想过汪印会知道淳戎的存在,因此怎么都想不到汪印会去了曹家! 以汪印和缇骑的本身,只要他们发现了丝毫线索,就一定能够顺藤摸瓜查下去,最后一定会查到真相! 她令人前去将叶绥掳来,只是为了阻止叶绥继续研制下去,只是为了彻底离间永昭帝和汪印这对君臣,不曾想,竟然会得知这惊天消息! 之前在听到叶绥在说出“淳戎”这两个字的时候,她心中只有疑惑,还没有想那么多。 现在,她已经完全反应过来了,汪印和叶绥连她是淳戎公主的身份都知道了,怎么可能不去查探更多? 这个叶氏进宫为人质,完全是为了模糊她的视线!而时常出现在寿康宫的断刃,也只是为了吸引她的注意! 叶氏就是一个摆设和诱饵,真正去行事的,是汪印! 她双目欲裂,猛地冲到叶绥身边,一把揪住叶绥胸前衣衫,恶狠狠地说道:“说!你们还查到了什么!” 第一千一百五十二章质问 叶绥手脚都被捆着,被贤妃这么用手一揪,整个人便被拽了起来,身子还不由自主地踉跄了一下。 虽然她动作这样狼狈,但是比起贤妃的脸容扭曲来说,反而看起来淡定得多。 叶绥炸了眨眼,一双凤目中的中并不是惊惶害怕,而是从容冷静。 贤妃此刻的失控多多少少让她有点意外。 贤妃能谋划出那么大的局面,显然是个冷静缜密的人,平时其言行也是体现了这一点,现在……平时清冷脱俗的贤妃,在面对其所最在乎的事情的时候,也会像寻常人一样失去了冷静了乃至竭斯底里。 看来,当年淳戎灭国的事情,的确是贤妃最在意的,或者说是心头痛。 见到叶绥这副从容的样子,贤妃心头更加震怒,她将叶绥用力往墙角一推,狠声道:“说!你们到底查到了多少,不然……小心你的性命!” 叶绥的肩膀撞到了墙壁,忍不住痛呼了一声。 她努力稳住身子,随即舒展出笑容,笑道:“查到了多少?娘娘做了那么多,我们当然不可能全部查到,但是最主要的那些,我们都知道了。” “譬如,娘娘乃淳戎公主的真正身份。娘娘真是失策了,既然已经鸠占鹊巢,为何还派宫女内侍前去淳戎遗址祭奠呢?正巧,那里也有缇骑的。” 她直勾勾地看着贤妃,在见到对方扭曲的神色霎时凝顿之后,脸上的笑容越发深了。 汪印在滕州曹家查到了什么,现在叶绥还不清楚,但是这不妨碍她有所猜测。 贤妃乃出自曹家,实际却是淳戎公主,她虽然不知道当中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李代桃僵、鸠占鹊巢这些八九不离十。 现在见到纯妃这样的表情,显然这些猜测是对的,但还远远不够…… 叶绥上下打量着贤妃,“哈哈”大笑了几声,继续笑道:“娘娘,您所做的事,瞒得了一时却瞒不了一世,这些迟早都会被人知道的。不,这些很快就会被人知道了!到时候,皇上会怎样想呢?” 贤妃脸色又再变了变,双手都已经握成了拳头,眼中满是阴鸷。 这个时候的贤妃,完全不像平日的她,倒真真是像刚被关押进冷宫的那些废妃。 她正想开口说什么,目光在触及叶绥凌乱的衣衫和狼狈的动作后,便像想到了什么,随即也露出了灿烂笑容。 “那又如何?本宫做得再多,又有谁会知道?汪印吗?现在你已经在本宫手中,汪印还有机会将事情说出去吗?” 叶氏知道淳戎的确在她预料之外,但是叶绥被掳至此处,依然是她计划之中。 只要叶绥在她手中,那么一切也就在她的控制当中。 何惧可有? 她往前走了几步,伸手托住叶绥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叶氏,你如今是本宫的阶下囚,你激怒本宫……又有什么用呢?” 叶氏的表现,与她所了解到的并不一样。稍加一想就能明白了:叶氏这是在激怒她。 激怒她,无非是想从她口中知道更多内容——也就是说,叶氏本身所知道的不多。 想到这里,贤妃心中顿觉轻松,唇边重新带了一抹笑容。 她说罢,手指移动到叶绥脖子上,用护甲用力一刮,眼神充满了嘲讽。 叶绥觉得脖子一痛,随即感觉到有血丝渗透出来,鼻端间闻到了一丝血腥味。 这时,贤妃继续说话了:“叶氏,你以为,知道本宫是淳戎人就能拿住本宫把柄了?你是不是忘记了你现在在哪里?” 她笑了笑,看向叶绥的目光就像看着一个死人似的。 在她看来,叶绥已经在这里,就断没有再离开的可能。 不,应该说,叶绥所知道的事情,在她看来就没有机会说到皇上跟前。 想到永昭帝,贤妃才想起讲叶绥掳至此的真正目的。 于是,她这样问道:“你不是已经看出了皇上身体有异了吗?那么你告诉我,发现什么了?” 第一千一百五十三章相持 她从延禧宫、皇子所那里所探听到的消息,都说已经有了进展,这已经让贤妃心中惴惴了。 她一直在密切关注着这个事情的进展,而让她最终下定决心、不惜一切代价将叶绥掳走的,则是两个事情。 其一,永昭帝所表现出来的好转。 永昭帝现在宿在寿康宫,她经常在帝侧,对于永昭帝的身体状况最为清楚了,她所看到的就是永昭帝睡眠明显比以前好了,心情也变得甚是愉悦,头疼的频率也减少了。 长此下去,皇上对她的依赖定然会减少。 其二,那就是那边的态度。 自从汪印进宫威胁皇上以来,她已经给那边送了好几封密信,提议立刻加快进程,不想那边每一次都是说稍安勿躁,这让贤妃觉得事情有异。 她能察觉得到,那边对她的态度有了改变,但是具体是什么样的情况,她却不甚清楚。 她一个亡国给公主,之所以能够李代桃僵,成为曹家姑娘进宫,还一路晋升为贤妃,全是因为有那边势力的帮助扶持。 那边人才众多、势力庞大,这些年来她无论想做什么、想隐藏什么,都离不开那边的扶持。 就连寿康宫的不少宫女内侍,包括何英,最初都是那边送来伺候她的。 在宫中几十年,她深深清楚,一个人的力量太有限了,即便她如今已经是四妃之一的贤妃,倘若没有那边帮忙,她所做的事情也很有限。 她与那边的势力看着是相辅相成,但实际上是她须仰仗那边的势力,因为贤妃可以是林外一个人,但是她却不能没有那边的势力。 将叶绥掳走,一来可以阻止其继续为皇上治病,二来也可以向那边的态度。 叶绥她肯定是不会留的,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叶绥竟然知道淳戎的事情! 这叶氏究竟还知道多少? 无妨,她有的是时间,最后都会一一问出来的! 但是叶绥却没有回话,她微仰头看着贤妃,脖子上那道血痕看起来异常明显。 面对叶绥的沉默,贤妃就没有什么耐心了,她正想开口说说什么,忽然听到门外的郑敏禀道:“娘娘,怎么没有声音了?一切可好?” 贤妃朝鸣雁看了一眼,鸣雁会意,随即扬声道:“无妨,娘娘一切都好。” 郑敏的声音听起来略松了一口气,这样回道:“属下就在门外候着,娘娘若有何吩咐,随时传唤属下!” 这时,叶绥仿佛感觉到脖子疼痛似的,极力做出想擦拭的动作,却因为手脚被捆绑而做不到,不禁怒声道:“贤妃娘娘,就算你将我掳此,你以为,你用药物控制皇上这件事,就真的没有别的人知道了吗?” 药物控制…… 贤妃瞳孔微微一缩,唇边笑意也顿了顿。 叶氏既然能说出这么一句话,看来她和周太医的确查到这方面了,时间再长点的话,他们肯定会查探到更多,难保她最后不会暴露! 幸好,她当机立断,现在叶氏已经在她手中了。 “娘娘,虽然我和周太医现在还没有查出娘娘用了什么药物,但是想来娘娘身为淳戎公主,当年淳戎以医术著称,想必给娘娘留下了遗泽吧?” 贤妃不置可否,随即挑了挑眉,一副饶有兴趣听着的样子,示意叶绥继续说下去。 贤妃身边的鸣雁却陡感不安,连心跳都加快了不少,她总觉得眼前的叶氏有些诡异。 叶氏既然已经知道了那么多,为何还不禀告皇上呢?还夜半前去长春宫喂猫,却被她们抓来了,这当中不会有诈吧? 她想说些什么,但是在见到贤妃从容微笑的样子,又将话语压了下去。 她的顾虑娘娘想必也能想到,但是娘娘还是来了这里,想必十分相信地牢中那些属下的办事能力,娘娘向来算无遗策,应该不会有问题的。 见到贤妃这个样子,叶绥当然从善如流,她继续说道:“娘娘取代曹家姑娘进宫已经几十年了,这几十年娘娘表现得与世无争,皇上才会如此宠爱信任你。我倒有些不明白了,娘娘为何直到如今才对皇上下手呢?” “娘娘要为淳戎报仇、要复国,因此才会进宫吧?却等了这几十年,这时为何呢?” 这当真是叶绥想不明白的地方,且不说前世贤妃直到永昭帝驾崩都没有暴露,就只说贤妃在宫中蛰伏了几十年,为何突然有动呢? 贤妃的所有举动,应该都是与其背后的势力有关。 事到如今,叶绥已不像汪印和齐适之那样执着于查到贤妃背后的势力,但若能够知道这个答案,想来也能够对其背后势力推测一二。 贤妃笑了,道:“怎么,这就是汪夫人的疑问吗?还是汪印的疑问?不过,本宫为何要告诉你?做个糊涂鬼,在本宫看来会更好。” 叶绥点了点头,仿佛很赞同一般:“糊涂也有糊涂的好处,奈何我们还是能看得清楚的。那么且让我来猜猜娘娘的做法?” “请说,本宫听着呢。”贤妃这样道,语气听起来甚是亲切。 “娘娘有所行动,应当是从给长公主殿下落毒开始吧?当时集合了缇事厂、定国公府和长公主府都没能查到是谁给长公主下毒,几乎将皇家所有人都落下了水,想必这就是娘娘的用意吧?” “我想,娘娘作为淳戎公主,却在宫中隐忍几十年,赢得了皇上无比宠爱和信任,却在这个时候才动手,不是为了别的原因,而是因为……你根本就不想复国,你想的,只是将整个大安朝从根里毁掉,就像当初淳戎那样,对吗?” 叶绥这话一落,贤妃目光便闪了闪,眼神流露出无比惊诧来。 这叶氏,竟说得丝毫不差! 她正想说什么,忽然却听到了身后那扇沉重的大门被推动了。 第一千一百五十四章帝王知 那扇沉重的大门被缓缓打开了,叶绥贤妃及鸣雁都下意识往门口看过去,随即房间内的气氛好像凝固了一样。 贤妃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然后眼睛睁得大大的,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身边的宫女鸣雁也是脸色大变,她愣愣地看着门口,嘴唇不住的抖动着,拼命想发出声音,却只能哆哆嗦嗦的说出几个字:“娘娘……娘娘……皇上……” 是皇上,此刻站在大门那里的,正是永昭帝! 比起贤妃和鸣雁两个人的花容失色来,永昭帝显得很平静,极其的平静。 平静得毫无存在感,甚至好像整个人不存在一样。 贤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见到的,她眼睛睁得大大的,完全不能反应过来。 皇上为什么会在这里?皇上听到了多少?寿康宫里里外外重重守卫的那些暗卫们呢? 在地牢这里守着的何英和郑敏呢?为什么他们都没有任何声响?! 为什么没有任何人通知提醒? 贤妃用力地闭上了眼睛,她冀望现在是出现了幻觉,她冀望着自己睁开眼睛之后面前什么也没有。 然而,当她缓缓睁开眼睛之后,眼前所见的,依然是十分平静永昭帝。 直到这个时候,贤妃才终于回过神来,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蓦地回过头去看叶绥,一口气哽在了喉咙。 叶绥手脚被捆绑着,脖子上有一道明显的血痕,明明刚才还从容的叶绥,此刻脸色惊慌,眼神流露出无比恐惧来,眼眶中甚至还含着泪水! 到了这个时候,贤妃什么都明白了。 她终于明白刚才叶绥为什么没有任何害怕了,因为这一切都尽在其掌握之中。 她想到了刚才叶绥激怒她、向她套话的举动,她刚才觉得这些举动完全没有意义,但现在…… 如果皇上在外面听到了这些话,哪怕她说得并不多,但也有了不一样的意义。 不……便是她什么都不说,只要皇上出现在这里,只要皇上见到叶绥手脚被捆绑,对她来说,这一切就已经无可挽回! 她不敢回头去看,她不知该用什么样的的表情,说什么样的话语来应对皇上。 她跟随在皇上身边这么多年,对皇上的为人性情是最熟悉不过了。 像永昭帝这样平静的表现,在她的印象中只出现过两次。 第一次是在诛杀诸王的时候。那个时候她虽然还是个贵嫔,却颇得皇上喜欢,因而看到了皇上神色如此平静。 随后,汪印就带领着缇骑以雷霆万钧的态势直接诛杀了诸王,使得皇上皇位稳固。 另外一次,就是废太子的时候,她也是陪在皇上身边,她也见到了皇上不悲不喜的样子,随即太子被废,还被赶出了宫中。 这一次,是她第三次见到皇上这样的表现,并且还是针对她自己…… 她根本就想不出应该怎么样为自己辩解,也预料不到自己接下来会遭遇到什么。 她唯一能够做到的,就是死死盯着叶绥,双眼好像淬了毒般,恨不得将叶绥直接撕裂。 她现在回过头去看的时候,才发现这是一个简单至极的局。这样的局,她一生之中经历过无数,她随随便便都能看得出来,根本就不可能入局! 实际情况是,她真的中招了,陷入了一个如此简单至极的局之中! 贤妃怀疑之前自己是不是被蒙蔽了双眼,为什么竟然会看不清呢? 她却没有想到,当一切事情已经明了的时候再回过头去看,才会发现一切都有迹可循,但她在当时的情况,是绝对想不到会出现这种局面的。 所谓灯下黑,或许她能够想到这是一个局,也完全不放在眼内,因为她觉得永昭帝绝不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她在寿康宫里里外外布下了那么多眼线和暗卫,只要寿康宫稍有风吹草动,她都能够知道。 永昭帝会出现在这里,那绝对是不可能出现的事情,但是这种绝对不可能,却被叶绥做到了,她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呢? 叶绥迎上了贤妃的眼神,凤目半眯了起来,眼中终于露出了一点笑意。 永昭帝终于到了! 任凭贤妃如何巧舌如簧,任凭如何深得永昭帝宠爱信任,也无法解了当前的局面。 贤妃过去受了永昭帝多少宠爱和信任,此刻就会受到多少的猜忌与怨恨。 这种宠爱和信任一旦奔溃了,便是如山河崩泻,人力难以回天。 或许贤妃此刻还在疑惑,为什么她能够做到这一点,但是贤妃却不知道,她为了布置这个局,花费了多少心思。 她被掳至此处不久,所豢养的那只鸟儿便顺着痕迹来到了这里,王白、赵三娘等人随后也出现了。 她虽然没有亲眼见到王白赵三娘做的事情,但王白赵三娘等人冲进来的时候,浑身都是血,可想而知必定是经历了一场激烈的厮杀。 王白赵三娘等人将地牢这里的侍卫都杀了,并且用缇事厂的易容术取而代之,现在地牢里守着的那几个暗卫,其实都是缇骑。 将贤妃领进来的那个暗卫,正是王白所扮的。 叶绥也是因为他的提醒,才知道永昭帝已经来到了门外,所以才故意激怒贤妃。 贤妃倒也谨慎,并没有说得更多,但就算她说得那么少,已经足够了,永昭帝该听到的也听到了。 托了这些暗卫面容寻常的福,缇骑才能易容成他们,并且,贤妃本人极少出现在地牢里面,她对这些暗卫其实并没有那么熟悉、印象并没有多少深刻,因此缇骑才能蒙骗过关。 当然,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 她的目光越过了贤妃,看向了永昭帝身边那一个人。 她这个计划之所以能够成功,没有这个人是万万不成! 第一千一百五十五章失望 此刻出现在永昭帝帝身边的,不是裘恩,而是定国公世子齐适之。 这一个计划,让永昭帝亲眼所见、亲耳所听,是最必不可少、也是最重要的一环。在甫设计之初,叶绥就在想应该由谁去请永昭帝前来。 裘恩是永昭帝身边的近侍,也可以将永昭帝请过来,但是如此一来,裘恩就会暴露,就会背上欺君的罪名。 裘恩若是被永昭帝猜疑问罪,那么这个计划的可信性大打折扣。 她想来想去,最后想到了定国公世子齐适之。 齐适之既是定国公世子,又是长公主驸马,历来深得永昭帝的信任。 正是因为这样的地位和荣誉,所以经由其口中所说出来的事情就有很大的说服力。 并且,他一直在监视着贤妃,对寿康宫的情况最为熟悉,当中细枝末节都很清楚,通过齐适之将是事情陈述,就会显得更加真实,也会容易取信于永昭帝。 因此,她并没有让裘恩露面,而是前去长春宫当天就让裘恩将消息送到了万映楼,通过万映楼将此事告知齐适之,拜托其将永昭帝请来地牢这里。 她不知道齐适之具体是怎么做的,但是永昭帝出现在这里,已经说明齐适之将做事做到了,还做得极好。——带着永昭帝前来的时候,并没有惊动贤妃。 不管永昭帝听到了多少,只要他出现在这里,见到了贤妃、见到了自己被捆绑的现状,那么一切就已经了然。 果然,永昭帝的表现正在她的意料之中。 帝王喜怒不形于色,正是这样的平静,让叶绥知道此刻永昭帝心中正酝酿着狂风暴雨。 毕竟,前世她是亲眼看着永昭帝咽气的,对帝王的性格为人多少也有所了解。 如今的局面,正是叶绥最想看到的,当一切如愿出现的时候,她心中也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只见齐适之上前一步,这样禀道:“皇上,臣已将已经将地牢这里的人全部都处理干净了,请皇上放心。” 他这些话,让永昭帝回过神来,他点了点头,仍旧一动不动的看着贤妃。 良久良久,他才迈步朝贤妃走去,终于开口了。 他所说的第一句话,便是问道:“朕头疼难耐,的确是你所为?” 先前叶绥指证叶绥乃淳戎公主的事情,永昭帝并没有听到,但是他听到了贤妃故意用药物控制的事情。 ——这也是他最为在意的事情,所以他立刻问了出来。 到了这个时候,帝王似乎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脸色随即阴沉了下来。 他脸容枯瘦,脸上两道法令纹深得仿佛将脸容刻上了个八字,如此直勾勾地盯着人的时候,看起来异常的恐怖。 他死死盯着贤妃,眼神难以形容:既有说不出的失望痛心,也暗暗藏着一丝期待。 在这么一瞬间,他心中也有过荒唐的期待,那就是像贤妃一样,希望眼睛所看到的都是幻觉。 可是,既然是荒唐的期待,最后就一定会落空。 在他印象中一向出尘脱俗的贤妃,永远与钱权无争的贤妃,此刻却是满脸惊慌失措,那双眼睛里深深的惊恐根本无法掩饰。 这种眼神……是做了坏事被撞破又无法遮掩,这种眼神他过去看得太多了,他的许多妃嫔和臣下都曾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最为宠爱最为信任的妃子,此刻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此刻他心潮翻滚起伏,比之山河崩裂泥石滚滚而落也不遑多让。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这个时候,他突然想起了刚才齐适之顶着他的猛烈怒气,也要坚决要说出来的话语。 “皇上,臣宁愿肝脑涂地,也要让皇上看清楚一个事情。请皇上随臣而来,到时候无论皇上如何处罚臣,臣都绝无怨言!”齐适之是这么说的。 刚才他心中不以为然,想着一定要重重之齐适之的罪,其竟然敢窥探宫中的动静,因此他前来的时候心中怒火难消,满心都想着如何处置齐适之。 而现在……他已经不知道该责罚齐适之,还是该奖励齐适之了。 齐适之让他见到了贤妃现在做的事情,让他知道了贤妃原来私下做了这样的事情,但永昭帝这会儿却弄不清楚自己是想知道还是不想知道了。 他震惊至极,但也难过至极。 这是他最为宠爱、最为信任的妃子啊! 不管是他自己心思还是朝廷大事,他对她都没有什么隐瞒,甚至当初中枢重臣也不能知道的南库,他也告诉她了。 因为他相信,这个世上真的有这么一个人对权势名利毫不在意,他相信这个世上真的有这样一个人,值得他全心全意信任,这个人就是他身边的贤妃! 他看得很清楚,这宫中朝中每一个人,大多都有牵连所求,或是为了自身或是为了家族,基本不可能做到无牵无挂。 他只相信两个人无所求,一个是汪印,一个是贤妃。 汪印军中孤卒出身,无亲无故,又是个宦官,无妻无嗣,其所谋得的一切,都没有任何用处,所以他才会相信恩宠汪印。 但他所信任的汪印,是娶妻之前的汪印,后来他也渐渐简忌惮厌弃了汪印。 只有贤妃,他至始至终都信任的,都是贤妃!——直到来到地牢听到这些话的那一刻,他最为信任的都是贤妃! 可是,他听到了什么?! 他听到了他最为信任宠爱的妃子说,她一直在用药物控制着自己! 难怪,自己会时常头痛,难怪,只有在寿康宫,头痛才会有所舒缓,也因此他对她更加信任依赖,但这一切,竟然都是她所做的,她是罪魁祸首! 现在,还看她能够说什么####大家接财神了吗?祝大家今年金银满屋,暴富!!! 第一千一百五十六章狡辩 贤妃能够说什么?现在她唯一能够做的,当然只有狡辩。 她咬了咬唇,用尖锐的护甲插进自己的大腿,利用疼痛逼出了眼泪,转过头哽咽着说道:“皇上……皇上,臣妾是冤枉的,臣妾……什么都没有做过!” 她极力稳住心神,试图找出合理的原因来为自己辩解,可是她脑中一片空白,除了呼冤枉之外,压根就想不到别的。 永昭帝恨得眼珠子都快突出眼眶了,他死死盯着贤妃,一字一顿地说道:“冤、枉?” 冤枉? 他在门外听得清清楚楚,他亲耳听到了她说就算做得再多,也没有人会知道,亲耳听到了她所说的那些话语! 他看了贤妃身后的叶绥一眼,继续道:“你是否冤枉,朕自然会查明白。你现在首先回答朕,汪印夫人为何会在这里?” 汪印夫人不知所踪,他当然知道了,也派出了暗卫前去搜索下落。 ——他还以为是汪印带走了叶氏,不曾想,叶氏竟然就在寿康宫! 从叶氏手脚被捆绑的情状看来,显然叶氏是被迫掳至此处的,而且是贤妃令人这么做的! 寿康宫什么时候有一个这么大的地牢?为何这里会有武功高强的人守住?为何贤妃及其最信任的宫女会出现在这里? 他脑中能想出无数个理由来为贤妃辩解,但是每一个理由都不能过关,他根本就不相信贤妃是冤枉的! 贤妃脸上已经没有一丝血色,恨不得自己就此昏迷过去,就算知道自己说什么都于事无补,但是还得说。 不然…… 她不敢想象自己的下场,那绝不是她能够承受的结果! 她眨了眨眼睛,眼泪滴了下来,这样道:“皇上,难道您听不出,这叶氏一字一句都是在套话吗?是她故意设了这个局,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语,就是要让皇上猜疑臣妾啊!” 永昭帝完全听不下去,他现在只想知道一件事,他还是问了刚才的话语:“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告诉朕,朕的头疼,是否与你有关?” 叶氏是不是受到胁迫,他根本就不在乎,他在乎的,是自己的身体,是贤妃对他的身体做过什么! 他的质问,贤妃怎么可能回答得出来? 她抬目看着永昭帝,泪眼朦胧,看起来有说不出的深情和委屈,唇边还露出了惨笑:“皇上,臣妾已经中计,臣妾无可辩驳,皇上若是想问罪臣妾,臣妾甘愿引颈,但是臣妾对皇上之心,天日可昭!” 话语最后的“天日可昭”四个字,贤妃说得铿锵有力,仿佛真的蒙受了莫大冤屈一样。 “娘娘无可辩驳,那么就由我来为娘娘陈述一二?”这个时候,叶绥开口了。 她倚靠在墙角才能稳住身形,说句的同时还挣了挣手脚,微扬着的脖子露出了那道血痕。 这一切才是昭示,昭示贤妃真正做过了什么。 听得她这么说话,包括永昭帝在内的所有人都将目光放在了她身上,想听她怎么说。 “皇上,我与周太医研究皇上的病情,已经有所进展,我们都怀疑皇上不时头疼是因为被人下了某种药物,贤妃娘娘害怕我们最后治好皇上,生怕自己的阴谋暴露,所以才会将我掳至此。娘娘,对吗?” “不仅如此,娘娘,当年长公主殿下中毒,也是你所为,你毒害长公主殿下是为了谋取宫中右藏,是为了让大安朝乱起来。娘娘,对吧?” “还有,废太子与江南卫大将军沈肃的往来,有娘娘的手笔在吧?” “还有,当年的淑妃娘娘、敏妃娘娘,唔……” 她的话戛然而止,因为被人猛地捂住了嘴巴,无法发出声音来。 第一千一百五十七章胁迫 捂住叶绥嘴巴的,正是贤妃身边的宫女鸣雁。 她听着叶绥的话语,心知大势已去,这叶氏竟然能够知道他们所有的举动一样。 任由叶氏继续说下去,不知道还会抖出什么来。 此刻她已经乱了心神,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绝不能让她继续说下去,要阻止她。 所以,她才会飞跃至叶绥身边,捂住叶绥的嘴巴。 如此一来,她懂得武功的事情就不可避免的暴露了,因为一个普通宫女不可能有那样那样迅速而敏捷的动作。 “鸣雁,你在做什么?!”贤妃大惊失色道,觉得脑中“嗡”的一声响,有什么一下子断裂了。 她完全没有想到鸣雁会做这样的事情,鸣雁这么做,就等于直接承认了,承认了这些事就是她做的。 如此,她就更加难以向皇上交代了! 鸣雁这是要害死她啊! 叶绥没有挣扎,她明白在自己手脚被捆绑的情况下,挣扎也没有什么用。 永昭帝就在门口,还有世子爷也在门口,她总不会有性命之虞。 她想不明白的是,贤妃的宫女为何要这样做,这样能破了贤妃当前的困境吗? 只见鸣雁愧疚地看了贤妃一眼,仿佛豁出去了一般,道:“娘娘,奴婢对不住您,奴婢见到汪印日日恐吓娘娘,奴婢实在受不了,才将汪印夫人绑来这里……” 贤妃气急败坏地打断她的话语,大声喝到:“鸣雁,你胡说什么!什么叫你将人绑来这里?你一直在本宫身边,何时做过这样的事情?” 鸣雁一开口,她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鸣雁这么做,是想将罪名揽下来,可是当前这样的情况,岂是其说这些话就能揽下来的? 这么做,非但不能帮她凸显反而会让他更加陷入一种更加不可挽回的情况。 谁都能看得出来,明显是鸣雁在替她作伪证,可是现在皇上怎么会相信鸣雁的话语? 枉鸣雁在她身边这么多年,此刻行事竟如此糊涂,实在胡来! 鸣雁却摇摇头,悲愤地说道:“娘娘,您放心,奴婢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一切都是奴婢做的,奴婢绝对不会连累您的!” 她又转向永昭帝,几乎是撕心裂肺般喊道:“皇上,您不知道,娘娘的寝殿天天都会出现一把断刃,这断刃和汪印在紫宸殿折下的一模一样。这是明晃晃的威胁,娘娘时时刻刻受到汪印的威胁!” “娘娘知道皇上的处境,她顾全皇上,不愿意破坏皇上的计划,所以不会将此事告诉皇上。可是,奴婢实在忍受不了了,所以才叶氏掳至此,娘娘是被奴婢骗来的,此事娘娘一点都不知道。” 她这番话语进一步解释了她为何要这么做,同时也向永昭帝点明了之前贤妃受到威胁的事情。 永昭帝听到这些话,不禁愣了愣。 他并不相信这些事情就是鸣雁做的,但是他真是没有想到贤妃会受到断刃威胁。 断刃…… 永昭帝自然想起了之前紫宸殿中汪印威胁他的事情来。 被人这种威胁的感觉,他感受太深刻了,那是多么畏惧又无可奈何! 难道贤妃实也面临着同样的事情吗?来自汪印的威胁? 贤妃与永昭帝一个着急恼怒,一个心神恍惚,他们都没有发现鸣雁的目光已经转向了叶绥。 叶绥发现,鸣雁的目光……空洞而冷漠,完全没有半点正常人该有的情绪波动。 这样的眼神,叶绥过去曾见过,还颇为熟悉。 当年顾璋身边就有这样的人,他们完全没有自己的情绪,都是听从别人的指令来行事。 这样的人,是被一些大家族所豢养的死士! 这些死士,严格来说已经不能算一个人,而是一个工具,一个用来杀人的工具! 鸣雁这个杀人工具,现在要拍用上场了吗? 到了这个时候,叶绥终于感觉到一丝惊慌了。 因为他实在太明白死士的杀伤力有多大了,是顷刻之间就能够杀一个人。 即便门口那里站着永昭帝和世子爷,即便王白等暗卫隐匿在暗处,若是鸣雁想要做什么,在极短的时间之内,王白他们一时还冲不进来。 叶绥在谋划这个局的时候,就考虑过各种可能出现的情况,当中也包括了现在这种人身安全受到胁迫的情况。 她既谋划这个事情,不说将生死置于度外,但是也不畏惧伤亡,只是,像这样被鸣雁胁迫,也考虑的完全可能最危险的情况,她却是万万不愿的。 这个时候,鸣雁将目光转向了叶绥,脸上还带着微笑。 她想起了那边的交代,那就是一旦出现了意外状况,就要立刻击杀汪印的夫人,这就是死令! 只要汪印夫人死了,汪印就一定会暴起,汪印与永昭帝之间永远有不能弥补的的缝隙。 如此一来,大安朝就一定会乱,至于贤妃…… 她潜伏在贤妃身边,本来就是为了方便行事。现在贤妃竟然罔顾那边的意愿,竟然冒险将叶氏掳来,现在事败,总要有人出来顶罪。 况且,那边已经物色了另外一个人,贤妃的存在,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 她接到的死令,就是要立刻击杀汪印夫人! 这样想着,鸣雁唇边的笑容越发深了,捂住叶绥的嘴巴猛地用力,另一只手死死定住叶绥,不许她动弹。 叶绥想大声叫喊,却只能发出“唔唔”的叫声,她用力挣扎起来,脸色变得涨红。 第一千一百五十八章赶回了 鸣雁一手死死地捂住叶绥的嘴巴,另一只手已经掐住其脖子,正打算用力一扭叶绥的颈骨。 像她这种武功高强的暗卫,只需要一扭,叶绥纤细的脖子都会被扭断。 叶绥脸色涨红,剧烈地挣扎着,无比深刻地感受到濒死的感觉。 死亡,原来如此接近…… 此时此刻,叶绥脑中所出现的是在天恩马场那一幕,汪印穿着红色鸣蛇服,俊美无俦,牢牢吸引着她的目光。 半令…… 叶绥合上了眼,脑中所能想到的,除了汪印还是汪印。 就在这么一刹那,突然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速度极快极快,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嗖”的声响。 接下来,叶绥便听到鸣雁“啊”地痛呼了一声,那些牢牢钳制着她的力度瞬即一松,那种让她喘不过气来的窒息感也随之消失了。 叶绥猛地睁开了眼睛,只觉得眼前一花,只来得及看清是一片黑色的衣角,便被揽进了一个宽厚的怀抱里。 无比熟悉、熟悉到仿佛融入了骨血里的清冷气息窜进了鼻端,然后将她笼罩包裹,让她感到无比安心宁静,就像周身被罩上了一层厚厚的铠甲,外面的一切都不能伤她分毫! 半令,是半令回来了! 意识到这一点,叶绥双眼蓦地湿润了,一颗始终冷静的心酸胀得厉害,喉头也像哽住了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既欢喜有委屈,如同受了欺负的孩子见到了家中的大人一样,有了倚靠和主心骨,可以肆无忌惮地撒娇和寻求安慰了。 她将头靠在汪印怀里,忍不住用力嗅了嗅,再一次河上了眼睛,泪水顺着眼角滑落下来。 汪印轻轻拍着叶绥的背,动作温柔至极,但是他脸上却布满了寒霜,狭长的眉眼半眯起来,淡淡地扫了已经倒在地上痛呼的鸣雁一眼。 这一眼,杀意凛冽,别说鸣雁了,就是鸣雁几步处的贤妃都不由得心中颤栗,忍不住后退开了一步。 汪印,汪印回来了! 门口处的永昭帝和齐适之脸上还维持着惊愕的表情,甚至永昭帝身子还歪了歪,努力才能稳住身形。 方才他们只觉得有一阵风从身边掠过,再定睛一看,汪印已经出现在房间中了! 这个时候,这一处空荡荡的放假内,除了鸣雁不断的痛呼,便再也没有其它的声音,这些痛呼声听起来异常清晰,似一下下敲打着人心,令永昭帝和贤妃等人不禁心神一震。 汪印轻轻一拂袖子,扫出了凌冽杀意直往鸣雁那里冲去,瞬时鸣雁便感觉到十万大山重压而来,“噗”地吐了一大口血,然后头一歪昏迷过去了。 见此,汪印终于将目光移向了贤妃,唇角勾了勾,淡淡道:“娘娘何必如此心急,你想知道什么,问本座便是了,本座定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贤妃惨白着神色,根本什么都说不出来。 先有永昭帝,后有汪印……他们都出现在这寿康宫的地牢之中,都看到了地牢中的情形,见到了叶绥在这里。 大势已去,这四个字无比清晰地出现在她脑海中,这个时刻,她无比清晰地认识到:她挣扎不得了! 她将叶绥手脚捆绑至此,实则是将自己手脚捆绑至此! 她还能挣扎吗?她无从挣扎啊! 汪印终于出现了,又会带来什么呢? 第一千一百五十九章罪证 汪印不等贤妃有所回应,继续道:“娘娘,你知道吗?曹省在来京途中了,你猜他为何而来?” “不可能!他不可能会来!”贤妃脱口叫道,难以接受这个事情。 曹家怎么可能来京兆?他们犯下的是欺君之罪,难道曹家不怕皇上问罪? 曹家若是指证了她,那么曹家也一定遭祸,这种两杯俱伤的事情,曹家人除非是脑子糊涂了才会做! 到了这个时候,贤妃当然知道了汪印折断时间去做了什么。 汪印必定去了山东道滕州府! 难怪汪印会将叶绥送进京兆作为人质也要争取这半个月,原来是为了争取去滕州府的时间! 那一封封被送进延禧宫中的问候信、那一截截出现在寿康宫的断刃,都是为了拖延时间而已。 现在汪印出现了,还说了这样的话,难道曹家真的会来? 虽然下意识反驳了,但片刻之后,贤妃又忐忑不安了。 今天所发生的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外,事情还能糟糕到什么程度,已经不可猜测了…… “娘娘怎么知道不可能会来呢?难道娘娘做了什么事情、笃信曹家不会来?”汪印这样问道。 他仍在轻轻拍着叶绥的背,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不然,他根本不想说这些话,怕自己控制不住会想立刻击杀贤妃。 她竟然敢将阿宁掳至此,竟然敢对阿宁不利! 那个宫女……若不是他及时赶到,那么…… 汪印永远忘不了那种心情,当时他心中总有不祥的预兆,拼命地往回赶,后来他觉得越来越心慌,不得不将曹省交给郑七等暗卫护送,自己飞速赶回京兆。 没有多久,他便接到了王白的密信,道是阿宁被掳走了! 那个时候,汪印脑中一片空白,差点位置不住身形从马背上翻了下来。 阿宁被掳走了?阿宁身边有王白等暗卫贴身护卫,而且还是在宫中,能被谁掳走? 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是永昭帝所为,幸好紧接着王白就送来了第二封书信。 如此,他才知道这一切都是阿宁自己设局,她被掳走也是其计划之事,并且,王白他们已经找到了阿宁,将会按照阿宁计划行事…… 知道了真相的汪印,虽然松了一口气,但是心情却不能平静下来,反而掀起了狂风巨浪,猛烈地冲击着他的心。 他根本没有安抚自己心情的时间,即便知道王白等人已经招到了阿宁,但他还是担心会出什么意外,一刻都不敢歇息,终于赶回了,恰好就见到那个宫女要对阿宁不利…… 那个宫女胆敢这么做,当然是因为贤妃授意! 贤妃想杀人灭口将一切推到宫女身上?绝无这样的可能! 到了如今,贤妃绝不可能再逃过劫难,贤妃必须得死,就是皇上也不能改变这个结果! 汪印收起周身杀意,然后转向了永昭帝,这样道:“皇上,我有一事相禀,那就是贤妃乃淳戎公主,当初她是顶替了曹氏女进宫的!” “臣已经找到相关罪证了,请皇上查看!随后曹家族长曹省就会来到京兆,会将当年真相仔细说出来。” 有了曹省当面的陈述,贤妃当初乃顶替曹氏女进宫的事会罪证确凿,至于贤妃乃淳戎公主的身份,也有了进展。 他已经派人前去淳戎遗址仔细搜索过了,发现那里竟然还有两个内侍在那里,这两个内侍,竟然还曾是宫中曾登记在册的! 这是两个曾在寿康宫当差、却已经死去了的内侍。 谁曾想已经死去的寿康宫内侍,会出现在淳戎遗址、替淳戎国人燃点香烛日日祭拜呢? 那两个内侍的身份可以核实、容貌也能被辨认出来,最后都会指向贤妃。 这些罪证,都会被呈至皇上跟前,贤妃根本无可辩驳! 在返回京兆的途中,汪印曾经担心过就算有了这些充足的罪证,以皇上对贤妃的宠爱和信任,或许不相信这些罪证,但有了阿宁的设局,这个担心已经不在了。 皇上再宠爱信任贤妃,还能越得过他自己本人? 皇上最在乎的最信任的,永远是他自己! 贤妃都已经在谋害龙体了,皇上还会偏向贤妃,笑话! 如果皇上真的会这样,那么皇上也不可能坐了皇位二十六年。 淳戎公主,罪证! 这些字眼进入了永昭帝的耳中,听起来竟然有一种熟悉感——他想起了来了,其实刚才在门外,汪印的妻子也说过“淳戎”这样的字眼。 当时他已经气疯了,已经无心去想这些字句,原来,这个才是最重要的。 如果她的身份是淳戎公主,那么她对他身体所做的那些事情,才能解释得通。 贤妃,是因为当初大安朝灭了淳戎,所以才进宫在他身边蛰伏隐忍几十年,就是为了报仇复国? 永昭帝内心被这些冲击得几欲奔溃,但是神色却没有一丝起伏,只是平静地看着贤妃。 他想告诉自己,汪印所说的话语不一定是对的,贤妃也不是淳戎公主,这一切都是汪印捏造出来的……可是不行! 他是忌惮汪印、将汪印夺职,却也清楚汪印不会捏造这个事情,这个事情太大了,也太经不起查探了,一定会被查得清清楚楚。 说谎的那个人,最终会被戳破,而那个人肯定会惊慌不已、担心自己遭遇灭顶之灾。 而所见的,便是汪印满脸平静,身上笼罩着一股杀气,而贤妃神色惨白,似乎连站都站不稳。 很明显了,真的很明显了。 永昭帝阖上眼,已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眼前的局面,而这时,他听到了身后响起了话音。 第一千一百六十章惊悉 说话的,是定国公世子齐适之。 他弯腰朝永昭帝道:“皇上,臣有罪,臣已经查到当年殿下中毒,乃贤妃所为,但臣……畏惧不敢言,请皇上责罚。” 怎么责罚? 畏惧不敢言是因为什么?是因为永昭帝宠信贤妃,即便是定国公世子也不敢言! 永昭帝转过头,看着齐适之:“你知道贤妃将叶氏掳了来?” 所以齐适之才会请他过来,让他听到这些话语…… 齐适之点点头,并不讳言:“是,皇上,非如此,臣实在不知如何取信于皇上。” 齐适之在做些事之前,已经再三考虑过了,此举势必会暴露他提前知道此事的,这个无可隐瞒,也因此会引起皇上以后对定国公府的猜忌,但…… 只有这个机会,能让皇上真正知道贤妃的为人,只有这个机会,能让皇上亲耳听到真相。 只有皇上亲耳听到了,贤妃才没有任何生机! 永昭帝一阵恍然,不觉问出了口:“皇姐薨逝之前,你就知道贤妃不妥了?” “是,皇上,那个时候,臣就已经知道了。” 听到这预料中的话语,永昭帝却发现自己没有了话语。——他想,他能明白齐适之为何会这么做。 他知道齐适之与皇姐有多恩爱,原本皇姐薨逝之后,他以为齐适之会跟着皇姐共赴黄泉的,但齐适之竟然要求出仕为官,并没有心死的举动。 齐适之当时没有随皇姐而去,是因为知道了皇姐薨逝别有内情? 原来,贤妃在背后真的做了那么多事情,连皇姐的薨逝都与她有关! 他恍惚记得了齐适之曾建议十九皇子养在贤妃膝下的事情,也因为此事,他后来对贤妃并不像过去那般信任。 倘若后来没有发生他突然昏迷的事情,那么他对贤妃的信任是不是会越来越薄? 这么说来,他昏迷之后的转变,对贤妃来说极为关键,贤妃既然可以导致他头疼,那么是不是也能导致他昏迷? 毕竟,他昏迷醒来之后就有了头疼的毛病,也因此对贤妃越来越依赖了。 呵呵,可笑,他过去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他缓缓转过头,看向了贤妃,木然道:“你还有什么话对朕说?” 无须曹家的人到来,无须看到那些罪证,他亲自看到了寿康宫有地牢,亲眼见到了叶氏被捆绑,这就说明了很多问题。 只要贤妃无法回答这些问题,就无法洗脱嫌疑,他就不能相信。 而且,在听到叶绥说了他身体情况,许多以往被忽略的细节便开始一一浮现了。 他为何会频繁头疼,为何会只在寿康宫之中才会感到平静,为何会越来越依赖贤妃? 朝中宫中暗地里那些话语,说什么国朝中心在寿康宫,说什么政令从妃嫔宫中出,他并不是不知道,但过去总是一笑置之。 他以为,这是有人在不满贤妃,才故意中伤贤妃,因为他知道贤妃与世无争,她不会谋这种与政事、权力有关的事情。 可是,现在他再回头去想,才发现这些话语并没有错。 他如今长宿寿康宫,一应政事贤妃都知道,军政重令也多从寿康宫中,可不就是国朝中心在寿康宫吗? 贤妃并不是没有所求,而是因为她所求的太多太大,所以才会表现出无欲无求。 若是他现在没有来到寿康宫地牢,那么……最后是不是会变成傀儡,最后国政实际是掌握在贤妃手中? 贤妃最后得到了整个大安朝,也就是为了当初的淳戎复国了,这就是贤妃的真正意图? 这个推测结果在永昭帝脑海中越老越清晰,但是他还是想听到贤妃的辩解,只要她…… 只要她真的能找出理由来解释一切,那么朕……朕会考虑相信。 贤妃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始终说不出来。 ——她想来想去,发现无论现在自己说什么辩解理由,只待曹省来到京兆,最后都会被戳穿。 汪印所搜集到的那些,会让皇上想得更多,过去她能够蒙蔽皇上的地方,就会渐渐暴露出来。 她过去之所以能够无往不利,是因为得到了皇上的信任,就好像有了遮天之幕,可以牢牢盖住底下的一切,可以彻底地蒙住皇上的眼睛。 如今这个巨幕被撕开了一个口子,只会越裂越大,皇上看到的就会越来越多。 “皇上……”她怯怯道,除了唤出这一声称呼,便再也没有什么话语。 永昭帝失望地闭上了眼睛,不想再看贤妃一眼,只剩下胸口剧烈起伏着,可见内心的波涛汹涌。 没有人说话,房间内便霎时安静了下来,叶绥从汪印怀中抬起头来,打破了这安静:“皇上,一直以来,民妇都感到很好奇,为何贤妃娘娘会有那么大的本事做这么多事情?” “从许久之前开始,贤妃娘娘就一直与半令、与缇事厂作对,既不是为了私怨,那就是贤妃的身份容不下半令和缇事厂了,贤妃娘娘是想离间皇上与半令的君臣情谊吧?” 她站直了身子,与汪印拉开了些许距离,目光在永昭帝和汪印之间来回移动,然后点点头道:“不得不说,娘娘是极其成功的。皇上……第三次将半令夺职了。” “如果半令不是去曹家找到了真相,娘娘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便是借助皇上来杀了半令、摧毁缇事厂吧?” “半令和缇事厂都没有了,等于皇上没有了左臂右膀,那么娘娘所做的事情就更没有人知道了,娘娘就更加安全了,是吗?” 叶绥这一句句,直指贤妃的真实意图,仿若重锤,击得贤妃忍不住步步后退。 不过,叶绥并没有看向她,而是看向了永昭帝,这样道:“想来皇上如此忌惮半令、认为半令会是威胁,当中少不了贤妃的推波助澜吧?皇上,您与半令这对君臣,都中了贤妃的计!” 这话一落,永昭帝的身形便震了震,不禁看向了汪印。 朕与汪印这对君臣,都中了计? 第一千一百六十一章不能解 叶绥不顾自身安危,苦心谋划了这一场,自然是为了揭穿贤妃的真正面目。 但这是目的之一,还有另外一个目的,那就是她要为汪印解除当前的困局。 汪印之所以陷入进退不得的局面,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与永昭帝之间的君臣关系不复往常。 因为有了前一世的经验,叶绥比汪印更清楚永昭帝是一个怎样的人,让汪印始终做个纯臣、对永昭帝尽忠,在叶绥看来大可不必。 追随这样一个帝王,对汪印来说其实不公平。 但是,在现在戳穿贤妃身份的情况下,指出贤妃在中间挑拨离间,会让永昭帝思考对汪印的态度,也给了帝王一个下台阶。 如此,她想接下来想要做的事情会更加容易。 永昭帝此刻的脑子还是乱哄哄的,叶绥语气冷静,让人很容易就顺着她的话语想下去。 贤妃做了那么多事情,做出离间君臣情谊之事也太正常了。 他仔细回想起过去的事情,发现事情可不就是如此吗? 早在岭南南库的时候开始,贤妃就在他身边说要防着汪印了,后来出了虞诞芝儿子贪腐的事情,贤妃话语里都是维护虞诞芝,暗指汪印不遵旨意、擅自行事…… 因此种种,他才会第一次将汪印夺职。 后来有了第二次第三次,每一次似乎都有贤妃在身边。 贤妃离间君臣情谊,是容不下汪印吗?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他想到了贤妃所做的那些事情,所暴露出来的举动,脑中忽然有了一丝清明。 他盯着贤妃,冷冷问道:“你做这些事情……是想朕众叛亲离、让大安朝分崩离析,是不是?” 贤妃依旧神色惨白,哆嗦着嘴唇什么话都没有说。 到了这个时候,她真的是没话可说了。 现在的一切,出现得太突然了,让她有一种奇异的失真感。 眼前的一切,好像不是真的,只是幻觉而已,她神思茫然,反应迟滞,感觉怎么都回不到现实。 叶绥看到这样的贤妃,之前那种怪异感再一次冒了出来。 之前在延禧宫的时候,她就跟叶绪讨论过,因为她觉得贤妃身上有许多地方是违和的。 譬如,贤妃背后有那么大的势力、蛰伏了几十年,却在最近才对永昭帝下手。 又譬如,贤妃现在的表现。 叶绥在行事之初,就知道自己这个计划并不是毫无破绽,她曾经想过要付出很大的代价才能成功,但是事情顺利得出乎她意料。 贤妃如她所愿的来到了地牢这里,还被她套了不少话,而当永昭帝出现之后,贤妃除了惊慌失措还是惊慌失措。 贤妃根本就没有任何有效辩白的举动,甚至,其身边的婢女想将自己灭口的举动,反而使得贤妃的处境更加水深火热。 贤妃及其心腹的应对表现,完全看不出机警灵敏来。 这真的是那个心思缜密、将半令逼迫得进退不能的贤妃吗? 此刻贤妃的表现一点都对不上其过去的本事,如果这就是贤妃的真实水平,那么就证明其背后的势力更加厉害…… “娘娘,您是深宫中的一个妃嫔,就算您是淳戎的公主,但是淳戎已经灭过几十年了,哪里还能有那么大的势力可供娘娘驱使?这一点能量,可否为我们解惑?” 叶绥终于问出了最重要的问题。 这也是汪印和齐适之最在乎的,不然他们就不会按捺隐忍如此之久,就是为了要引出背后的势力。 可是贤妃背后的势力隐藏得太深了,即便齐适之已经收买了贤妃身边的那个宫女鸣鹂,居然找不到多少线索。 叶绥知道此刻在质问贤妃不一定会有答案,但是她还是问了。 一来,可以让永昭帝知道这个最重要的事情; 二来,是为了击破贤妃的心房,为接下来的计划作铺垫。 果然,永昭帝的神色变了变,看向贤妃的眼神无比凌厉。 实是了,贤妃一个人做不到这些事情,她背后肯定有庞大势力! 是谁?在哪里? 叶绥继续说道:“娘娘,难道你就不奇怪吗?你身边宫女的举动,可不像是要救你呢!这是不是意味着……你背后的势力已经舍弃了你呢?” 见到贤妃的身子抖了一下,叶绥便知道自己的猜测无误。 原先她就对那一截截断刃的威胁力存疑,总觉得贤妃蛰伏不动,并非是因为这个威胁。 现在看来,是贤妃背后的势力令其不动了,他们之间想必有了分歧,所以她在长春宫的设局才那么容易。 贤妃将她掳至地牢,想必除了阻止她为永昭帝诊治,还有向其背后势力示威之意。 贤妃与这股势力既然有了分歧,那么贤妃是不是可能会供出这势力? 哪怕有一丝可能,叶绥都会追问。 良久良久,贤妃眼珠子才转动了一下,眼神依然空洞无光,她“咯咯”笑了起来,声音听起来异常尖锐:“叶氏,你设的这些局,只是为了除去本宫而已,本宫能说什么?” “皇上,臣妾什么都没有做过,这一切都是汪印叶绥栽赃嫁祸!他们想出去本宫,那么朝中能与纯妃、二十一皇子相抗衡的力量就少了!” 她“哈哈”大笑了起来,猛地伸出手来指着汪印,大声喝道:“你说本宫想谋权,实际是你自己想谋权!真正想夺取大安朝的人,是你这个死阉人!” 她跪到在永昭帝跟前,泪流满面:“皇上,你睁眼仔细看看啊,他们若是除去臣妾,那么以后皇上身边的知心人就少了一个!臣妾赌咒发誓,以后大安朝肯定姓‘汪’而不姓‘郑’啊!” 不知她在装疯卖傻还是机敏应变,但是不得不说,她说出的这些话戳到了永昭帝心底最深处,如同火中浇油一样,使得永昭帝心潮沸腾。 贤妃这反驳之言,又没有可能是一丝为真的? 这样的念头,瞬即就被他压了下去:他没有忘记,现在最重要的是什么! 眼前这个跪在他面前哭喊的妃嫔,已经残害了他的身体! 第一千一百六十二章停顿 永昭帝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沸腾的心绪,大声喝道:“来人,将贤妃带去掖庭局!” 他现在不想再看到贤妃,不想再看到这张自己曾无比宠幸的脸,他压根就难以面对自己。——朕过去怎会那么愚蠢啊! 正如贤妃所担心的那样,一旦遮天巨幕被撕裂,更多东西就会暴露出来,永昭帝虽然不像过去那么英明神武,但毕竟还没有瞎没有傻。 任凭贤妃再如何狡辩,他都不会再相信,但是贤妃究竟做了多少事情、她是怎样做到这些事情的,他还得让韩珠节等人仔细查探清楚。 汪印和叶绥夫妇在当中做了什么,他同样要查探清楚。 更重要的是,他现在还没有想好该如何处置贤妃! 他需要时间来冷静,需要时间来思考,所能做到的,当然就只能让人将贤妃押走看管。 汪印听到永昭帝的命令,随即半合上眼睑,掩住了眼中所有的情绪。 皇上下这样的命令,一点儿也不让人意外,这也是汪印所想看到的。 若不是将贤妃关押起来,怎么引出她背后的人呢? 不过,鉴于贤妃过去的本事,汪印不可能就这样让她被带走。 万一最后皇上还是心怜,或是她被人成功救走呢? 他绝对不会让贤妃再有一丝生机,哪怕最后不能引出其背后的势力! 这般想着,汪印微微抬起了头,在永昭帝转过身的那一刻,他动了。 没有人能看清楚他的动作,贤妃只觉得后背一痛,随即眼前一黑,忍不住会“噗”地喷出了一大口鲜血,身子也摇摇晃晃的。 这个时候,裘恩令两个内侍上前押住贤妃往外走。 没有什么人注意到贤妃嘴角的鲜血,便是注意到了也没有人会说什么。 永昭帝拂袖转身离去,贤妃也被带走,这一处房间里面直剩下汪印叶绥,还有匆匆赶来的一头雾水的魏离弦。 他被永昭帝任命来处理地牢这里的后续,但地牢这里的事情,他都没有完全清楚。 汪印是什么时候进宫的?汪夫人为何会在这里? 他还记得,皇上吩咐过汪夫人进宫是作为人质的,那么汪夫人是不是还得回到延禧宫?汪印呢? 他茫然地看着汪印,不觉将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汪督主,现在该怎么办?” 汪印是被夺职了,但是在魏离弦及其它人的心目中,汪印还是汪督主,很明显,地牢这里的事情汪督主是知道内情的,皇上没有指示,该怎么收拾? 叶绥被汪印送回了延禧宫,而魏离弦则令人收拾寿康宫地牢里那些尸体,犹豫再三,还是前去紫宸殿请令了。 在延禧宫一处偏殿内,汪印与叶绥相对而坐,彼此静默无语。 从他们离开寿康宫地牢开始,他们就不知不觉陷入了这种静默当中。 似乎,说什么都不合适。 叶绥张了张口,想问汪印在山东道滕州府的事情,想问汪印为何能那么及时赶回来,但是不知为何,她问不出口。 眼前的汪印神色虽然一如既然那么淡漠,眼神中依然有着对她深深的担忧挂念,但她总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 但具体是什么不一样,她却不知道,她唯一能够肯定的是,眼前的汪印心情并不美好。 她隐约觉得,让汪印心情不美好的人,应该是她…… 她微微调整着气息,想说些什么,汪印恰在这时开口了:“贤妃被带到了掖庭局,掖庭局那里已经布满了守卫,她知道了那么多东西,她背后的势力不会无动于衷。” 叶绥点了点头,不由得想起了刚才在地牢时汪印的动作,随即开口道:“半令,贤妃她……还能开口吗?” 她虽然没有看清半令的动作,但是她能感觉到半令离开过,也看到了贤妃口吐鲜血。 以她对半令的了解,贤妃肯定没有生机了,他们还能从贤妃口中问出什么吗? “能开口。”汪印淡淡道:“她还能活三天。” 汪印的目光在叶绥脖子上掠过,在见到那道明显的血痕后,眸色霎时变得很深。 让贤妃多活三天,已经是汪印的极限了。 若不是为了审问贤妃、若不是为了引出贤妃背后的势力,汪印会令其在地牢时就即刻毙命! 贤妃差点伤害了阿宁,他绝不允许其还活着! “哦……”叶绥喃喃道,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眼前的汪印让她感到压迫,那双幽深的眸子,看得她心里有些发怵。 好像她做错了什么事情一样,让她难以开口。 她想了想,还是觉得要将地牢的事情仔细说出来,便开口道:“半令,我做这个计划……” 她想开口解释,不想又被汪印抢去了话语。 他的语速比平时要快得多,这样说道:“你且暂时在延禧宫,皇上还在震惊当中,半个月之期还没有到。待贤妃此事一了,本座就将你接出宫。” “寿康宫地牢那些尸体,缇骑还得换回来,本座先去处理这些后续。” 说罢,他便站了起来,不待叶绥回应,他便转过身大步离开了,竟然没有回头再看叶绥一眼。 叶绥看着汪印离开的背影,嘴唇微张着还保持着欲说话的姿势,眼神却有了些许黯然。 很明显,半令并不想谈这个计划,才有了这些过去从来没有出现过的逃避。 她想起了刚才汪印冲进来紧紧抱住她的情景,她能感觉到汪印剧烈的心跳,也能感觉到他手脚轻微的颤抖,是那种因为内心恐惧而出现的颤抖。 半令,是在恐惧?恐惧什么呢? 叶绥垂下眼眸,脑中出现了一帧帧画面,那是她谋划这个局所有的思绪。 这个局,从开始到现在,她都是瞒着半令的,她就是趁着半令前去滕州府的时候才行事的,没想到半令那么早就回到了。 良久良久,她长长叹了一口气。 似乎,她真的做错了……但当前局面,她和半令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些事情。 三天,待三天之后贤妃事毕,她和半令便能坐下来好好说话了。 与此同时,寿康宫地牢的事情,已隐秘而飞快地传遍了后宫。 第一千一百六十三章震荡 当韦皇后听到鸣雁的禀告时,惊得腾地从凤椅上站了起来。 “怎么回事?贤妃怎么被带到掖庭局了?快快说来!” 贤妃是她的盟友了,贤妃最近给她透露了很多消息,表示会权力支持她的皇儿成为太子,所求的便是将来的尊荣。 她知道贤妃是个聪明人,也不是简单之人,但在当前的情况下,与贤妃结盟得到贤妃的支持,对她来说没有任何坏处。 对贤妃,她当然是防着的,但彼此之间一直消息互通。 前几天,她还与贤妃合作促使尚药局的太医学徒前去延禧宫闹事,后来惹得皇上不喜才收敛下来。 这才几天时间,怎么贤妃会被带到掖庭局了?该不会跟尚药局的事情有关吧? 绿琴呼吸急促,神色带着惊慌,急急禀道:“娘娘,失踪的汪夫人在寿康宫找到了,寿康宫底下竟然有地牢,是贤妃娘娘将人掳走的。贤妃娘娘她……她……” 绿琴的声音都变了,眼睛一闭还是将那句话说了出来:“贤妃娘娘她是淳戎的公主!” 淳戎,淳戎是什么? 这是个无比陌生的名字,韦皇后一时想不到这是什么,待她想起了“淳戎”是什么的时候,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淳、淳戎?淳戎公主?!” 贤妃不是出自滕州府曹家吗?怎么会是淳戎公主? 再说,那淳戎已经灭国几十年了,若不是她是国朝皇后,她怕是连淳戎是什么都不知道! 她太清楚贤妃若是淳戎公主这意味着什么了,这个事情太大了,已远超出后宫妃嫔的范围,以致她不敢相信。 这怎么会是真的呢? 一个被大安朝所灭了的小国公主,最后竟然成为了大安朝后宫四妃之一,这太荒谬了! 想到寿康宫中有叶氏,想到了叶氏背后的汪印,她第一时间想的便是这是不是汪印设局、想要除掉贤妃。 绿琴摇摇头,连忙道:“娘娘,不是这样的!是真的,据说有罪证,皇上确认了此事,所以贤妃才会被关押在掖庭局。” 绿琴的心几乎要跳了出来,紧张担心得连喘气都顾不上。 自家娘娘最近与贤妃过从甚密,现在贤妃出事了,会不会牵连到娘娘? 确认了这是真的之后,韦皇后的神情一时难以形容,她缓缓坐了下来,一颗心不受控制地“砰砰”剧跳着,手脚感到僵硬。 贤妃是淳戎公主!贤妃竟然是淳戎公主! 仿佛被一盆冰水兜头兜脸淋下来,韦皇后感到拔凉拔凉的,嘴唇蠕动着,却说不出话来。 “绿琴,快……快仔细查探看有没有什么密信留下,绝不能留下任何痕迹……”韦皇后这样下令道,话语结结巴巴的。 她得想想,好好想一想,她与贤妃往来的事情,还有谁知道! 贤妃的身份……这一下事情大了,就算她是国朝皇后都沾不得! 胡徽妃也知道了此事,但是知道得不如韦皇后详细,只知道贤妃将叶绥掳走、永昭帝震怒将贤妃关押在掖庭局。 “呵,没想到,与世无争的贤妃也遭了殃。这宫中,最后谁能逃得过呢?”徽妃托腮说道,语气带着冷意讥诮。 她容貌依然绝美,但是仔细一看,眼角有许多细纹,这是无论用多少脂粉都难以遮掩的。 毕竟,她也这个年纪了,还生下了五皇子和九皇子。 近些年来,永昭帝已很少宠幸她,加之永昭帝对成年皇子不喜,徽妃及其所出的两个皇子都深刻地认识到: 即便废了太子,重新册立太子的事情也与他们无关了。 时间和局势教会了徽妃做人,虽然她和两个皇子争夺之心从来没有止息过,但却不敢有任何表露了。 这些年来,徽妃也学着贤妃一样深居简出,就是想像贤妃一样表现出淡漠名利,也想着最终能像贤妃一样得永昭帝的信任宠爱。 可现在,最得宠爱信任的贤妃,被皇上关进了掖庭局! 帝恩如流水啊…… 她与贤妃没有任何往来,因此贤妃出事,她并没有任何惊慌,也只有这么一点喟叹: 学贤妃行不通,那么以后她及皇子们该怎么办呢? 就此死了那颗心、不再渴求那个位置?真的做不到啊! 贤妃的事情很快也传到了中枢重臣的耳中,他们消息灵通,就算左翊卫再刻意遮掩,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因此而引起多大的震荡,自然就不用细说了。 只说,当晚尚书左仆射邵世善基本就不曾睡过,甚至还披衣悄悄出了府,直到天亮才回来。 而中书令裴鼎臣和门下侍中顾名璘也辗转反侧,都不约而同地写了书信,命属下以最快的速度送出京兆…… 这些地方虽然震荡,但是比起中心寿康宫来说,真的算不得什么了。 魏离弦带领着左翊卫,从寿康宫地牢中搬出了一具具尸体,据世子齐适之所说,是他身边的亲兵将这些人击毙的,然后才能顺利带着永昭帝前来这里…… 魏离弦查看了那些尸体,也从这些尸体上发现了一些线索:这些人的面容太寻常了,身体处处都有着训练过的痕迹,还从他们的牙齿里发现了毒药。 魏离弦对这些并不陌生,判断出这些都是被豢养的死士,但他们都死了,什么话语都没有留下,现在唯一能够知道他们身份的,就只有被关押在掖庭局的贤妃了。 十九皇子郑瑞立在廊下,静静地看着左翊卫士兵抬出那一具具尸体,神情难以形容。 震惊、愕然交加,但是唇角会偶尔翘起来,眸中光亮得吓人。 他身边弯腰站着一个老内侍,正开口说道:“殿下,寿康宫中的内侍宫女都被带走了,老奴没事,此事肯定不会牵连到殿下的。” 他是当初伺候敏妃的,跟着郑瑞才来到了寿康宫,连他这个奴才都没事,殿下就肯定不会有事了。 郑瑞仿佛没有听到老内侍说话似的,仍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些进进出出的左翊卫,眼中的光越发炽盛了。 好一会儿,他才转身说道:“走吧,本殿要去紫宸殿求见父皇。” 再怎么说,他如今都是养在贤妃膝下的,贤妃出了事,他总要有所表示才行,不是吗? 第一千一百六十四章可怜否 出了这样的事情,永昭帝自然不可能宿在寿康宫了,他便重新回到了紫宸殿。 紫宸殿被内侍宫女打理得很好,地上光洁可鉴人,九龙香炉依然在袅袅吐着龙涎香。 他曾带去寿康宫的三镶玉如意重新摆回了紫宸殿的御案上,他喜欢的“山河永固”玉山子还在原来的地方…… 明明事物都没有变化,还是他过去看到的样子,但是他却觉得无比陌生。 长宿在寿康宫之后,还是有什么不一样了…… 永昭帝坐在御案前,维持同一个姿势很久了,看起来神色不豫,却觉得整个人如同在云端飘飘荡荡,什么都落不到实处。 寿康宫地牢的事对他冲击太大了,充斥在他心里脑中的,都是贤妃。 至于想贤妃……具体他自己也不知道,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一样。 甚至,他脑海中的贤妃连样子都有些模糊了。 看不清,真的是看不清。 就在这个时候,裘恩这样禀道:“皇上,十九殿下在殿外求见,请皇上示下。” 瑞儿在殿外求见?他来干什么? 永昭帝心神有些恍惚,好一会儿才想起郑瑞是养在贤妃膝下的,现在寿康宫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难怪回来。 他默然片刻,随即吩咐道:“唤进来了吧。” 之前他怒火中烧,只令魏离弦收拾地牢里的残局,但他却忘了寿康宫还有一个皇子。 郑瑞一进入殿中,便跪了下来,匍匐着身子,哽咽道:“父皇,儿臣……儿臣着实是怕,贤母妃她……儿臣什么都不知道。” 他抬起头怯弱地看了永昭帝一眼,脸上惴惴不安。 永昭帝点了点头,随即叹了一口气。 郑瑞乃敏妃所出,养在贤妃膝下的时间并不长,况且还是个小孩子,他从来就没有想过郑瑞会知道贤妃所做的事情。 便是连他自己都被蒙蔽在鼓里,一个小孩子又能知道什么? “快起来,朕明白的,朕不会怪罪于你,且放心。”永昭帝这样说道,示意郑瑞起来回话。 之前他忘了郑瑞,但现在说话间已经在想接下来如何安置的问题了。 寿康宫已经被左翊卫控制了,即将会进行彻底的搜索,最后还会封宫,郑瑞肯定不能在那里住下去了。 “你暂时入住皇子所,迟些再听从朕的安排。”永昭帝这样说道,定了郑瑞的去处。 仔细说来,因为贤妃的缘故,永昭帝平时见到郑瑞的时间比其它皇子都要多,了解也更多。 感情都是要处出来的,此刻见到郑瑞这副忐忑不安的样子,永昭帝心中不禁涌起了一股怜惜,神情也因此柔和了一些。 朕的皇儿,也同朕一样被蒙骗啊! 郑瑞抬起头,感激地说道:“谢谢!儿臣谢谢父皇!父皇,儿臣……” 他仿佛松了一口气,眼中的惊慌舒缓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孺慕,只是他好像还没有说完话一样,语气有了停顿。 他咬了咬唇,犹豫了良久才道:“父皇,儿臣还有个请求,请求父皇恩准!” 永昭帝有些意外:在这个时候,瑞儿还会有什么请求? “父皇,儿臣隐约听说了贤母妃所做的事情,但儿臣不理解,贤母妃为何要这么做呢?说到底,贤母妃还是养育了儿臣一段时间,儿臣想去见贤母妃一面,也当……是尽了儿臣的情分 。” 永昭帝愣了愣,他定定看了郑瑞一眼,开口道:“你想去掖庭局见贤妃?” 他没有想到,到了这个时候,郑瑞还提出去见贤妃,一时间脑中思绪万千。 贤妃做了那么多事情,的确该死,但是瑞儿说得没有错,贤妃的确养育了其一段时间,这对瑞儿来说是无法抹除的。 瑞儿还想着去见贤妃,可见是个感恩的人,如此坦荡求见,也从另外一方面说明了他当真是什么都不知道。 永昭帝沉吟良久,最后点点头道:“可,朕准许了。明日朕便带你去掖庭局见她。” 正好,朕也想见一见贤妃。 瑞儿得贤妃养育一段时间,也能记住养育之恩,想着去见贤妃的面,可是贤妃是怎么对朕的? 朕宠爱信任了贤妃几十年,不管是私事还是政事,许多从来不曾对别的妃嫔所说的话语,只说给她一个人听。 就连岭南南库,在没有出现彭城之战前,她也是唯一一个知道的妃嫔! 就算是一块石头,捂了几十年都能捂热了,可是贤妃的心仍旧是冷的,她竟然会残害朕的身体! 难道就是因为她是淳戎的遗孤吗?淳戎已经灭国几十年了,它被灭的时候,朕尚未登基,这一切与朕有何关系? 朕要当面问一问她,问她为何要如此对待朕! 掖庭局是暂时关押宫中犯错内侍宫女和妃嫔的处所,里面的守卫平时就凶神恶煞,让旁人不敢多进一步。 ——若无要事,宫中也没有人会愿意靠近这里。 贤妃进宫几十年,虽然在掖庭局布了许多暗桩,但是她本人却没有进过掖庭局一次。 原来,掖庭局是这个样子的,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腐朽味,无时不刻不窜进鼻端,让人几欲想吐; 房间内铺着的是稻草,也不知多久没有换过了,摸上去湿漉漉的,透出刺骨的寒冷来。 间或,还会从这些稻草上钻出一些黑色的虫子,只是倏忽一闪,很快就消失在稻草之间。 贤妃根本就没有勇气掀开这些稻草,因为她不知道底下会有多少黑色的虫子,她也不敢躺下来,忍受不了那种刺骨寒冷,也忍受不了那些可怕虫子。 她瑟缩在墙角,身子不停颤抖着,眼皮耷拉下来,维持着要睡不睡的姿势。 此刻她头发凌乱衣裳破败,脸上的脂粉早就已经花了,又白又红地混着,全无平时那种出尘脱俗的样子。 才过了一夜而已,她就仿佛老了十来岁一般,憔悴衰败得让人不敢相信。 贤妃张着嘴巴,断断续续地喘着气,发出难以忍受的痛哼,额头上不断有冷汗滴下来。 她感到五脏六腑仿佛在焚烧一样,她甚至能感觉得到它们在焚烧的那种“噼啪”声响,偏偏她异常清醒,能够感知到每一丝细微的痛苦。 她痛苦得想死去,但是她不能死…… 第一千一百六十五章掖庭相见 永昭帝特地在暮色降临之后才去掖庭局。 将暗未暗的掖庭局似乎隐藏着无数秘密,但是在黑暗之中又会有一些东西漏出来。 或许在这样的时刻,一个人的心才会不设防,也就能问出些什么东西来。 从紫宸殿前去掖庭局的路上,永昭帝发现一路上都挂上了红灯笼,为昏暗静寂的宫中增添了几分人气喜庆。 原来快要过年了…… 永昭帝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恍然,最近出现的事情太多了,对他来说是个巨大的冲击,他根本就没有注意过时间逝去。 永昭帝二十六年即将过去了…… 郑瑞跟在永昭帝的身后,保持着两步的距离,看起来异常的乖巧。 没有人看到他低垂着头,掩饰了眼中的精光,到了最后,他紧张地捏了捏他宽大的袖子。 甫一抬头,掖庭局原来已经到了。 魏离弦早就已经等在掖庭局那里了,他远远迎了上来,恭敬地禀道:“皇上,臣已经打点妥当了,请皇上随臣前来。” 自从贤妃被带至这里,掖庭局里里外外便布满了守卫,以防有突发情况出现。 魏离弦知道了贤妃的真正身份之后,难免会想着会有人将贤妃救走。 因此,掖庭局是外松内紧,就是为了引某些人入局,以便来个瓮中捉鳖。 可惜的是,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动静。 此刻在帝王面前,魏离弦感到深深的自责,觉得自己这个左翊卫大将军做得太失职。 寿康宫有地牢,而且里面埋伏着那么多身份不明的人,并且贤妃是淳戎公主…… 这一切都不可思议,在贤妃被关进来之后,他也没有办法查到更多内容。 永昭帝看了魏离弦一眼,轻易能捕捉到其眼中的自责,于是这样说道:“无须自责,带路吧,朕这就去见见贤妃。” 贤妃是他最为宠爱的人,是他亲封的四妃之一,他这个枕边人尚且没能发现贤妃的问题,魏离弦又怎么能发现呢? 这只能说明,贤妃隐藏的功夫够深,将所有人都瞒过去了。 这不是永昭帝第一次来掖庭局,当年淑妃、敏妃出事的时候,他也曾来过这里。 每次来这里,他都心情恼怒。他想不明白,这些都是位高的妃嫔,所得的地位所受的尊荣,在大安朝已经算是顶峰了,她们还不满足吗? 而从昨天叶氏所透露出来的消息,可以知道原来淑妃敏妃她们之所以出事,与贤妃脱不了干系。 到了最后,就连贤妃都被关押在掖庭局了。 他曾经想过,如果要在他身边找这样一个人,不论发生什么事,不论他身处何境地,都会无条件支持他,无欲无求的人 这个人只能是贤妃。 现实给了他狠狠的一巴掌。 这让永昭帝难以接受,以致他想到贤妃的时候,就有着深深的挫败感,以及一种难以形容的仇恨。 如果不是他想查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压根就不想来见贤妃。 没有他的允许,应该说正是因为他的震怒,掖庭局这里自然没有人对贤妃格外优待。 关押贤妃的环境很不好,充满了血腥味和腐朽的气息,这让永昭帝差点想呕吐。 他所见到的贤妃,蜷缩在牢房的角落里面,头发衣裳都十分凌乱,全无平日那种出尘脱俗的样子。 原来贤妃也会有这样狼狈的时候,原来贤妃也不过是个普通人,仙子般的人只是他被蒙住了眼睛。 深居简出与世无争只是一个假象而已,她和其他的妃嫔并没有什么不同,甚至比其他妃嫔的更要可恨。 其他妃嫔所谋的不过是帝王恩宠以及娘家的荣耀,但是贤妃……想要窃国! 贤妃听到了脚步声,下意识抬起头来,在见到永昭帝的那一瞬间,它暗淡的眸光蓦然迸发出一阵夺目光彩。 她飞快移动着身子,跑到牢房边缘,伸出手来抓住永昭帝,撕心裂肺地喊道:“皇上,救臣妾出去,臣妾是无辜的,是被人陷害的!” 她披头散发,形容枯槁,伸出手想要死死抓住什么,看来像个疯子一样。 掖庭局这样的环境,的确可以把人给逼疯了。 贤妃被关进了有一天一夜了,她压根就不敢合上眼,一合上眼她就感觉到有虫子在身上爬。 并且,掖庭局这里一刻不停的鬼哭狼嚎,也让她感到头皮发麻。 过去在寿康宫的时候,她时常听到隔壁长春宫的哀嚎,但是她只觉得是这些声音能很好地掩饰那个地牢发生的一切,心中完全没有什么慌乱。 此刻,她在这里的时候,才发现这一切是如此的恐怖。 她恨不得马上就离开这里,可是她无论怎样呼喊尖叫,都没有人理她,直到她见到了永昭帝。 这个时候,贤妃已经心神恍惚,她见到永昭帝的一眼,总还以为是在过去。 在她看来,永昭帝还是过去那个对她有求必应、异常宠爱她的帝王,所以她下意识向他寻求帮助。 是她忘了,现在不是在寿康宫,这是在掖庭局这里。 永昭帝垂下眼睑,随意瞥了贤妃眼,一言不发。 这样的沉默和压抑,让贤妃愣了愣,然后脑中闪过一阵雷鸣,终于想起来现在是什么样的境况。 她的身份已经暴露了,被关押在掖庭局这里,她不再是高高在上的贤妃,帝王再也不是以往那个对她言听计从、对她无比宠爱和信任的帝王。 她缓缓滑跪在地上,双手无力的垂了下来,不再尝试去抓住什么,眼神空空荡荡的。 皇上来这里干什么呢? 良久良久,永昭帝才开口说话:“朕这几十年来,对你还不够好吗?你……为何要做那些事情?淳戎真的就那么重要吗?” 永昭帝的话语中带着颤抖,目光茫然不解,此刻的他看起来竟然有些脆弱。 贤妃的身形歪了歪,目光终于又再落到永昭帝脸上。 是啊,皇上对她不够好吗? 自从她进宫以来,没有曹家的帮忙,还是一步步晋位了,这当中固然有她自己的谋划,但是最重要的还是有永昭帝的信任宠爱。 纵然如此,她还是不满足的…… 第一千一百六十六章血海深仇 贤妃想起了她的过去。 那个时候,淳戎还在,她还是淳戎最小最聪慧的公主,从父皇到百姓,几乎人人都喜欢她。 她生来就在最尊贵的位置上,世间人所渴求的一切,她生而有之,无须付出任何努力与代价。 如此人生,也养成了她清冷脱俗的性子,但凡接触过她的人,都觉得她什么都不想要。 ——一个人什么都不用做便可以拥有一切,自然可以有这样的性子。 她以为这样的人生会一直持续下去的,哪怕她会下降,也依然会有尊崇地位,她也无须费心筹谋什么。 不曾想,这样的人生只持续了短短十几年,甚至她还来不及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也不是,她其实还是知道一点点的。 她记得,那时候父皇皇兄愁眉不展,皇室所供用度缩减了不少,还听闻国内有不少反贼暴动,这些都是不好的情况。 百姓们说她是最聪慧的公主,也不算说错,因为她自小在父皇身边长大,对朝政比其它皇姐都熟悉,不时也能为父皇出一些注意。 因此,当注意到这些问题之后,她便向父皇建议以公主向大雍、大安联姻,并且,她还表示宁愿出嫁大雍,以换取大雍对淳戎的支持。 像淳戎这样的小国,又夹在两大朝的边境,两国联姻乃是最常见最可行的做法。 当时大雍朝比大安朝还要强盛,她作为淳戎最受宠的公主,自然应该与大雍朝联姻。 只是,尚未等父皇将她这个建议付诸行动,淳戎局势便生变了。 大安朝的铁骑冲破了淳戎的防线,践踏上了淳戎的国土! 大安士兵一路杀掠,不到七日的时间,便攻进了淳戎皇室,杀死了她的父皇皇兄,追杀所有的淳戎皇室成员。 心神俱裂的她被死士护送着,历尽艰险逃出了淳戎皇宫、逃出了淳戎都城。 一路上,她所看到的都是层层累叠的尸体,血腥和腐烂的味道全窜进了她的鼻端,令她几欲作呕。 可是她呕吐不出来,她深深刻在脑海中的,是那些死去的人脸上的不甘恐惧——他们瞪大了眼睛,神情维持在死时的样子。 原来,那么多人死不瞑目的时候,是会让人打心底发冷,怎么忘都忘不掉。 她逃离淳戎的时候没有哭,她已经哭不出来了,脑中除了父皇皇兄之外,便是途中踩踏的一具具淳戎百姓的尸体。 那时候,她便发誓,淳戎所受的一切,他日都要大安朝一一尝还! 淳戎国破人亡,那么大安朝也要国破人亡! 如此,她才不负淳戎公主之名! 大安朝作了天大的恶,侵吞了淳戎,将淳戎的一切都并入大安朝、以拓展大安的版图,致令那么多无辜百姓死去,如今大安朝的帝王竟然问她:难道还不够?! 不够!当然不够! 永昭帝对她越好、给她的尊荣越多,就越是提醒她这些尊荣是怎么来的,这是侵吞了淳戎才能得来的! 淳戎已经不复存在了,大安朝竟然还能日日兴盛,这怎么能够?! 除非大安朝和淳戎国一样,灭亡了倾覆了,她才能够满足! 不然,什么四妃之一,什么帝王恩信任,都是如雾云烟而已! 许是因为想起了当年淳戎的惨状,带给了贤妃强烈的仇恨,催生了她心底始终没有熄灭的复仇火苗,竟然让她催生了一种名之为“勇气”的东西。 她伸手攀住牢房的栅栏,费力站了起来,然后以手为梳缓慢顺着头发,还伸手抚了抚衣裳,脸上的惊慌惶恐渐渐散去,往日那种清冷孤高便又回来了。 永昭帝看到这样的她,心好像被什么刺了一下。 他往日,最喜欢的便是她这样的样子,好像什么都入不得她的眼,自然也就什么都不贪图,不像宫中其它妃嫔一样。 想到这里,他眼神不由得变了变,质问的冷眼似乎带了一丝什么。 可惜这丝东西消失得太快,正低头抚衣裳的贤妃没有发现,就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 这个时候,贤妃似乎终于整理完毕了,于是抬起头来看着永昭帝,淡淡地说道:“皇上在说什么呢?臣妾怎么可能会觉得够?” 她微微笑了笑,在这昏暗可怖的牢房里,竟显得有一种光华四射的意味。 “当年大安朝灭了我淳戎,导致我淳戎所有子民暴尸荒野,使得我淳戎不复存在。您说,臣妾怎么会觉得够?” “你……!”永昭帝气极,忍不住脱口道,一手巍巍颤颤地指着贤妃。 她承认了!她竟然就这样承认了,她真的就是淳戎的公主,她竟然真的承认了! 永昭帝脑中“嗡嗡”地响,反复回荡的就只有这么一句。 有了汪印和齐适之的话语在前,他其实早就相信贤妃就是淳戎公主了,但是贤妃一直在喊冤、一直没有亲口承认,他心中自然就存着一种荒唐的心思。 仿佛,只要贤妃没有亲口承认,那么眼前的一切就不是真的,他被最宠爱最信任的人背叛、毒害这样的事情,就不会发生。 如今,他还是那个被妃嫔尊敬宠爱、在后宫和在朝事上都英明神武的帝王,他是不可能被人欺骗背叛的,遑论是身边最亲近的人! 当郑瑞请求来见贤妃的时候,他顺势应下了,是因为他想亲耳听到贤妃辩解,想亲自证明贤妃或许还有一丝无辜。 可是,贤妃竟然亲口承认了! 她此刻所说的话,无疑在他心口扎了一刀,让他痛不可挡还难以置信。 她怎么能就这样承认了呢?她怎么能真的就是淳戎公主呢?过去几十年的恩爱相扶难道真的是装出来的? 她到底是怎样装了这几十年的啊! 朕……朕不信! 贤妃握住栅栏,继续笑问道:“皇上,臣妾怎么了呢?你想想看,当初彭城只死了两千士兵,皇上便不能接受,皇上可知道我淳戎死了多少人?” 淳戎子民有三十五万,不是死了便是埋了,没有一个再是淳戎人了,这样的血海深仇,她作为淳戎公主怎么能够忘记? 第一千一百六十七章有心无心 灭国的仇恨,贤妃无时无刻不记起,甚至在刚进宫的时候,时常握着锋利的金钗,想将它狠狠刺进永昭帝胸口。 刚开始的时候,她没有这样的机会,到了后来,便觉得就这样杀了永昭帝,实在太不划算了。 永昭帝没有了,大安朝还会有另外一个皇帝,而无论如何,她的淳戎国都回不来了。 淳戎灭国了,那么大安朝也必须如此才是! 于是,她定下了这个目标,一步步得到永昭帝的宠爱信任,想将整个大安朝握在自己手中…… 几十年过去了,她离自己的目标越来越近了,眼见着就要达成了,却功亏一篑! 如果没有汪印,如果没有叶氏,那么她就真的成功了! 她花了二十多年的时间,中间布了无数个局,才能令永昭帝宿在寿康宫、无比依赖她,最后却被汪印夫妇搅和了! 不,不是最后,是从许多年前开始,汪印就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 那个时候,她终于觉得时机成熟了,便出手夺取宫中右藏,如此一来,可以将大安皇室的私库握在手中,也可以除掉长公主,还可以将整个大安皇室牵扯进去。 本来一切都如她所愿,长公主中毒昏迷,却被缇事厂解了毒,令她计谋不成,最后宫中右藏竟然落到了元康公主手中。 还有大雍的布置安排,在她计划里,汪印是要死在大雍朝、大安的暗探要落在她的势力手中的,结果汪印还活着,暗探暗桩最后落在了同乐公主驸马韩珠节的手中! 还有彭城之战…… 仔细想来,每一次她想要做些什么,总有汪印从中作梗,甚至,她在永昭帝身边花了几十年还不如愿,就是因为有汪印这个人。 永昭帝本该早死了的,大安朝也该日渐衰落下去,是汪印将永昭帝救出来,是汪印成为缇事厂首领、为永昭帝做了那么多事情,使得大安朝越来越好。 可恨她很迟才意识到这一点,等想除掉汪印的时候,已经做不到了,她唯一能够做到的,就是离间永昭帝与汪印的君臣情谊。 没有了汪印,以永昭帝弄权好术的心性,最后必定众叛亲离,定会将大安朝带入万劫不的境地…… 江南道的洪灾,既是天灾也是人祸,这场天灾人祸会让大安朝雪上加霜,如果汪印死在了彭城,那么江南道就会暴民四起,大将军沈肃会顺应民心揭竿而起,那么大安朝定会分崩离析! 她计划得好好的,然而总是让汪印一次次逃过了劫难,一次次功败垂成,这一次次的失败终于让她陷入了今日的境地! 在被关在掖庭局这一天一夜里,贤妃除了恐惧之外,也想了很多很多。 她被关了这么长的时间,外面却一点消息都没有传进来,她不知道鸣雁怎么样了,不知道寿康宫怎么样了,不知道……那边怎么样了。 这样的结果,却让她心中的念头越发清晰:那就是她完了。 她完了,从被永昭帝听到了真正身份开始,从她被关进掖庭局开始。 她是淳戎遗孤,这是她隐藏得最深的身份,却被暴露了;她最大的依仗,便是永昭帝的信任宠爱,却失去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那边还不放弃她吗?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尤其是那边早就有了放弃她的念头。 她已经没有什么用了,所以那边才会什么消息都没有传进来,也没有将她救走。 怨恨吗? 贤妃握着栅栏的手紧了紧,自然是怨恨的,但是怨恨有什么用呢? 她与那边合作这么久了,她当然清楚那边的行事风格,也最清楚那边最看重的是什么,她也不是没有看过那边是如何对待没用的人,她这样遭遇的人,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更重要的是,比起对那边的怨恨来说,她对永昭帝、大安朝的恨意更大更深! 她很清楚,那边最后是要对付永昭帝对付大安朝的,她没能做到的事情,会有另外一个人继续做,直到大安朝倾覆为止。 这一点,她知道得太清楚了,因而就算那边什么都没有做,她都不会将他们供出来,还会极尽可能地隐藏那边的消息! 所以,永昭帝此来,想要从她口中知道什么,那根本不可能! 永昭帝深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的心因为愤怒或者悲痛几乎要炸裂开来,随即感到头灼灼地痛,几乎让他控制不住想用头去撞面前的栅栏。 这样剧烈的头痛让他双眼赤红,怒火如果实形的话,定会将贤妃焚烧殆尽。 他想起了,正是贤妃对他的身体做了手脚,他才会这样头痛难耐,是贤妃,都是贤妃! 比起淳戎公主的身份来,永昭帝最不能接受的便是贤妃在残害他的身体。——他可以接受贤妃是淳戎公主的身份,却绝不能容忍贤妃加害于他。 她……难道几十年了,她就真的对朕没有半丝情分? 朕对她那么好,那么好,几乎将心肝都掏出来了,她还……还那样对朕! 许是实在心有不甘,许是头痛让他片刻放肆,他伸出手去握住贤妃的,竟然问了这么一句:“你……瑾瑾,这么多年,你对朕……对朕真的没有半点心?” 贤妃有些愣,不由得颤栗了一下,缓缓将目光放到了永昭帝的手上。 隔着栅栏,帝王的手不能完全握住她的手,但是她仍能感觉到那双手的温暖厚实——就像过去几十年那样。 她垂下了眼睑,掩住了眼中所有的情绪:那里有茫然有怀念也有怨恨,难以形容的复杂。 她始终记得灭国的仇恨,记得要为淳戎报仇复国的心,但是在几十年的宫中生涯中,她也始终记得一件事: 那就是眼前这个男人,一国之君,大安朝最有权势的男人,对她那么信任宠爱,将寻常女人所渴望的一切都奉至她跟前。 他曾经无数次握着她的手,所传递给她的是那么温暖厚实,似乎能让人沉溺其中,忘掉其它一切。 只除了……灭国之恨! 第一千一百六十八章狠心 贤妃沉默的态度已经说明了很多东西,有那么一瞬间,永昭帝觉得自己的心宛若被放在烈火上炙烤,复又被放入冰水中冷浸,到最后不成样。 这种感觉,他无法形容,但是他很清楚的一点,那就是贤妃当真是对他没有心! 但凡她对他有半点心思,在他对她那么宠爱那么信任的情况,她一个女人也不会想着什么灭国仇恨,也不会残害他的身体。 贤妃这个女人,完全不值得! 熊熊怒火在永昭帝心底燃烧,怒火渐渐烧毁了他的神智,前一刻他有多么荒唐的期待,那么这一刻他就有多么深刻的恨意。 他死死盯着贤妃,冷声道:“好,既然如此,那么朕……也绝对不会留半分情面。魏离弦!给朕吩咐下去,狠狠用刑,朕要从她口中听到实情!” 见到贤妃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永昭帝扬了扬唇角,感到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意。 贤妃不是最在意淳戎吗?那么朕就要让她彻底看清楚:淳戎已经不在了! 如果不是朕,她这几十年会比地底泥还不如! 贤妃一个人在宫中深居简出,断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其背后必定有一股庞大的势力! “你不是沉默吗?朕且看看,严刑之下,你是否还能这样硬气!”永昭帝恶狠狠地说道,满意地看到贤妃惨白着脸色。 朕如此震怒,恨不得将她碾成齑粉,凭什么她还能保持这样的清冷? 看到贤妃越是这样清冷,永昭帝的内心越是愤怒,因为他想起了过去贤妃就是用这样一副面孔来迷惑他的。 可恨,该死! 听到永昭帝震怒下令,魏离弦顿了顿,立刻便吩咐掖庭局的内侍前去行事了。——一应刑讯工具,掖庭局绝不会少。 魏离弦想了想,上前禀道:“皇上,内侍马上就要对贤妃用刑了,请皇上先行离开,待臣审讯……”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永昭帝冷声打断了:“无须,朕就在这里看着,朕要听到她亲口说!” 他曾被掳至大雍敌营,什么可怖的状况没有见过?区区刑求而已,有什么需要避让的? 他不但不避开,他还要睁大眼睛看清楚,看清楚贤妃是怎么受刑的,看清楚贤妃是怎么痛苦可怜的! 只有这样,他心中的怒火才能暂时平息下来。 “……是,皇上。”魏离弦这样答道,在这样的事情上,他没有发表意见的余地。 因为寿康宫地牢里所牵涉到的事情实在太重大了,其实他早已令掖庭局的内侍刑求过了,就是为了追查贤妃背后的势力,但可惜的是,他们什么都没有问出来。 贤妃这样冷冷清清的人,即使是在受刑求的时候,也是一声不吭。 现在皇上下令刑求,还在一旁看着,贤妃……会招供吗? 很快,贤妃便被带到了掖庭局的刑房,与此同时,内侍们在刑房内迅速摆了一张雕花大椅,永昭帝缓缓落座,跟着他前来的郑瑞则立在椅子旁边。 父子两人都死死盯着前方,那里是锁着镣铐被高吊起的贤妃。 贤妃披头散发,无须抬起头,便能够迎上永昭帝郑瑞等人的视线。 她垂目,他们抬头,一高一低,处境却是天壤之别。 她所见到的这两个人,昔日是她的夫她的子,只是在帝王家,哪里有什么寻常的夫与子? 对她来说,一个是皇帝,一个是皇子,一个在过去对她宠爱信任,一个在过去对她恭敬奉承。 如今……他们这样死死盯着她,眼中全是怒火快意。 是了,她如今是他们最大的仇人,她落到如此境地,他们当然恨不得将她除之而后快。 刑求吗? 刑求是苦,是痛,但还有比这更苦更痛的。 比如,当初她跟随仆从出逃淳戎所经历的苦痛,比此刻实在苦痛百倍千倍。 …… 过了好久,刑房这里所有声响都渐渐平息了,剩下的,便是永昭帝郑瑞等人强压的抽气声。 皇子父子两人的神色都有些异样,混合着一种仇恨与快意,唯一不变的,便是他们的目光始终没有从贤妃身上移开过。 而贤妃,已经被放了下来,她倒在了地上,耷拉着脑袋,四肢无力垂下来,也闻不到半点声息,不知道是熬不住昏迷了过去,还是刑求太过已经死去了。 魏离弦正想说话,忽然听到十九皇子郑瑞开口了,其这样对永昭帝说道:“父皇,儿臣去看看吧?她……她到底是贤母妃……” 永昭帝张了张口,似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点点头:“去吧。” 刚才贤妃那些按压不住的哀叫痛呼犹在他耳边响起,他似乎还能听到那些沾了盐水的鞭子抽打在她身体上的声音,还能听到她十指被夹断的声音…… 活该,这都是她自找来的! 都已经这样了,她还是什么都没有招! 她背后的势力,是不是当年淳戎留下的,还有什么人参与其中,她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哼,且看她能忍耐到何时! 瑞儿去看看也好,看她是死了还活着,死了也就罢了,活着……那就继续受刑好了! 魏离弦听了,心头却有些怪异,他看了郑瑞一眼,犹豫着要不要出言。 十九殿下出现在掖庭局这里,实在太奇怪了些。 刚看到他的时候,魏离弦还以为其是来替贤妃求情的,毕竟其是养在贤妃膝下的,但是十九殿下一直乖巧地跟在皇上身后,什么话都没有说。 并且,在看到贤妃受刑的时候,殿下双眼晶亮,紧抿的嘴唇不自觉地翘着,似乎在看着什么高兴事一样。 贤妃受刑,殿下很开心?这是为什么? 如今殿下又突兀请求说要去看贤妃,贤妃情况如何,自然有内侍宫女前去核实的,其实并不需要殿下亲自查看。 魏离弦还在思忖间,郑瑞已经来到了贤妃面前,他伸出手指去探着贤妃的鼻息,感受还有一丝丝热气。 还有气,还没死…… 他咬了咬牙,神倏地变得极为阴狠,然后飞快地从袖中拿出一把锋利的匕首,狠狠的朝贤妃刺去! 第一千一百六十九章 饶不得 就在郑瑞将匕首刺进贤妃胸膛的那一刹那,“啪”的一声响起,郑瑞突然感受手腕一痛,双手不由自主地松开了。 匕首也随即落在了地上,再次发出了“啪”的声音。 锋利的匕刃闪着凛凛寒光,映照出郑瑞错愕的脸容。 这是怎么回事? 因郑瑞身形挡着,永昭帝看不见那把匕首,但是却听得到那两声响。 这时,魏离弦开口了,他这样说道:“皇上,是臣心急了,冒犯了殿下,请皇上恕罪!” 他刚才就觉得奇怪了,因而一直密切注意着,在见到殿下用匕首想刺杀贤妃时,他立刻便出手阻止了。 贤妃身后系着许多秘密,很多事情他都没有查出来,贤妃绝不能死! 至于其它的,他一时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永昭帝“腾”地站了起来,忍不住朝贤妃那里走了两步才停下来,然后稳住气息问道:“瑞儿,你想做什么?” 他已经看清楚了贤妃那里的情况,看到了落在郑瑞脚边的那把匕首。 这是怎么回事? 郑瑞身子有瞬间僵硬,然后缓慢地转过身后,低头跪了下来,哽咽地唤道:“父皇……” 他脑中飞快地转动着,眼眶渐渐红了,眼中还泅出了眼泪,冲淡了眼中森寒的杀气。 他没有想过会被魏离弦阻止,但是刺杀不如愿的结果他想过,该如何应对永昭帝他已经想了无数次。 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眼泪已经簌簌落了下来:“父皇,儿臣……儿臣恨呀!儿臣……儿臣昨晚才知道,原来儿臣母妃之死,是贤母妃做的手脚,儿臣想为母妃报仇!” 他断断续续地、抽气着将自己这么做的原因说了出来,说到自己昨晚在寿康宫发现了巫蛊之物,与当初敏妃宫殿中出现的一模一样; 说到了他自己一直被贤妃蒙蔽着,直到昨晚才因为左翊卫的抄查才发现端倪; 说到了他无比想念自己的母妃,想到她死得凄惨,心中的怒意怎么都压不下去,如此才带了匕首在身上…… 他叩头哭着说道:“父皇,我控制不了自!我一想到母妃心里就恨啊,再看到贤妃什么都不肯招供,心里就更气了。是我的错,我的确想杀了她,我不无辜……请父皇责罚!” 他不无辜,他的确想杀了贤妃……永昭帝听得最清楚的,便是这么一句话。 瑞儿想杀了贤妃,想要为敏妃报仇,一命还一命,他还是个孩子,会这么想这么做也属常理。 他不无辜,但是贤妃又无辜吗? 他已经见过了曹家的族长曹省,知道了当年贤妃李代桃僵的事情,也知道了曹家这些年一直不与贤妃往来的因由。 当时,曹省也叩头请罪,说曹家犯下弥天大谎,说曹家有今日不无辜,请他下旨降罪。 他没有降罪曹家,曹家这几十年提心吊胆、没有任何子弟出仕,就是为当年的事情付出代价。 而他的皇儿…… 永昭帝看了看地上那把匕首,后退了两步,重新坐了下来,淡淡地说道:“起来吧,朕不怪你。” 他看了看还闭着眼的贤妃,她还是像刚才那样没有发出半点声息,但胸口还在一下一下起伏着。 这不是还没有死吗? 瑞儿暗藏匕首想杀人当然是不应该,但是贤妃也该死,不是吗? 永昭帝放在椅子副手上的手握了握,神容看起来有些恍惚。 他感到现在他脑子里有两个人正在奋力拉锯,扯得他脑子生痛。 一个在说:饶了贤妃,她是被陷害的,她在朕身边几十年,为人行事如何,难道朕不清楚吗? 另外一个在说:杀了贤妃,这个人罪大恶极,不但是淳戎遗孤,还竟敢残害龙体,绝对不能留! 饶了她! 杀了她! 饶了她! 杀了她! …… 这两种声音在他脑中交织响起,似一人扯着他的一臂,要将他硬生生撕裂…… “够了!够了!”他猛地一手捶着扶手,这样大声吼道。 等他意识到自己将心里的话说出来之后,所见到的便是刑房里所有人都跪在了地上,战战兢兢一声都不敢吭。 是了,他是帝王,是整个大安朝的主宰,所谓天子一怒血流漂杵,这些人是应该敬他畏他的! 那么,贤妃凭什么这样蒙骗他?这样毒害他? 他脑中的拉锯终于有了结果: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他记得了自己是个帝王,帝王的理智与无情,渐渐回笼,让他能够看得清楚眼前的一切。 曹家的证据已经明明白白,贤妃自己的承认清清楚楚,这样的人就是怀着歹心,绝不能留! 贤妃该死,而瑞儿只是做了朕内心真正想做的事情,何罪之有? 他站了起来,广袖背在身后,冷声吩咐道:“魏离弦,继续用刑!留着一口气便行,朕要知道她所知道的一切!” “瑞儿,你且随朕回紫宸殿。” 说罢,永昭帝一甩衣袖,再也没有看贤妃一眼,大步离开了刑房这里。 郑瑞愣了愣,随即忙不迭地爬了起来,快步跟在了永昭帝身后,眼神惊喜万分。 这是……父皇没有怪罪他,这是过关了? 太好了,他就知道最后结果一定会这样的,甚至比他所预料的还要好,因为父皇临走之前,还下令继续刑求,说只留着一口气就行! 这么说来,父皇对贤妃是没有一丝情分了,不然不会下这样的命令。 更重要的是,他平安了! 他在父皇面前说的话是真的,他是真的想杀了贤妃,如果成功了,那就可以为母妃报仇; 如果不成功,那么也可以撇除与贤妃之间的养育关系,不管贤妃是什么身份做了什么事情,都不会对他有更深的影响。 尤其是在新太子未立的情况下,他这些举动也会给人一种有勇无谋的感觉,可以让他远离太子之争。 反正他母妃已经不在了,养着他的贤妃又出了这样的事情,太子之位……他已经感觉到自己离那个位置越来越远了。 太子之位他已经不敢想了,他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当前还是要安然保存自身为要。 永昭帝与郑瑞先后离开了,刑房这里便陷入了一种怪异的安静当中,所有人还保持着跪下的姿势不敢动。 魏离弦叹息了一声,捡起了那边泛着森寒杀意的匕首。 自始至终,贤妃的眼睛都闭着,只在永昭帝离开之后,眼皮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睁开眼睛。 第一千一百七十章 无果 永昭帝下令严刑审问贤妃的事情,很快就在宫中传开来了。 一并传出来的,还有十九皇子意欲刺杀贤妃的举动。 后宫妃嫔所知道的最后结果,便是永昭帝将十九皇子带回了紫宸殿——余事什么都没有。 听到这些事情后,韦皇后神情略有些凝滞,眼神复杂不已,最终叹了一口气。 永昭帝前去掖庭局见贤妃,她自然密切关注着,她无比震惊于贤妃的真正身份,却也很想知道永昭帝的态度。 她以为,永昭帝对贤妃多少还有些怜惜的,毕竟的确有那几十年的信任宠爱。 但最后的结果,却是严刑拷问,并且……十九皇子都动手刺杀贤妃,却啥事都没有。 这都可以看出皇上对贤妃没有丝毫情意,所在意的只是背后的真相。 是啊,皇上是帝王,贤妃做了这些事情,帝王怎么可能还有什么怜惜情意的举动呢? 韦皇后垂下眼眸,觉得有股寒意从心底渗透出来。 她与皇上结发为夫妻,皇上是怎么样的人,她是最清楚不过了,怎么会以为皇上对贤妃网开一面呢? 她竟然还在意皇上有没有情分这样的事情…… 可笑,太可笑了! “呵呵,本宫太……”韦皇后笑了起来,笑得仰起了头,久久没有停止。 她跟前伺候的绿琴听得却有些心不安,不禁踌躇道:“娘娘,可是有什么高兴事?” 娘娘维持仰头的姿势有些久了,这是……真高兴吗? 可是贤妃那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娘娘与贤妃是同盟合作的,这并不是什么高兴的事情。 她虽然在娘娘身边那么多年了,却也并不能准确揣测娘娘的心思。 韦皇后止住了笑声,低下头来看了绿琴一眼,却没有说话。 良久良久,她才喃喃道:“是高兴事,当然是高兴事。贤妃让本宫明白了……” 明白了什么,她却没有说出来,在一个宫女面前,哪怕这是她的心腹宫女,也没有必要说出来。 她心知就可以了,皇上……是天下至尊,是她最大的靠山,却也是她最不可靠的人。 皇上有多宠爱,最后就会有多狠心。 帝恩如流云,漂浮不定,也会随时散去,所以她…… 韦皇后的手不知觉的用力,连护甲都刺进了软枕里面,淡淡吩咐道:“绿琴,将红箫唤进来吧,本宫有事吩咐她去做。” “是,娘娘,奴才这就去办。”绿琴应声道,虽则心中觉得有点异常,却也没有想更多。 贤妃之所以事败,是因为叶绥的设计,虽则贤妃被关押在掖庭局了,但许多事情没有查清楚,叶绥当然也没能出宫。 她的情况,比刚进宫的时候还要差一些——从延禧宫周围的守卫人数增加了就可以看得出来。 并且,永昭帝下令禁止她再为宫女内侍宫女诊治,还下令若无皇上的命令,延禧宫一干人等不得随意进出。 这最后一个旨意,不仅针对叶绥,还针对纯妃叶绪了。 对这一点,叶绪也没有多少惊慌,毕竟现在这样的情况,比起当初她所猜测的最坏结果要好很多。 “贤妃什么都没有说,皇上虽然将贤妃严刑拷问,却不代表着他会相信你和汪印。”叶绪这样说道,语气有些冷,可见气还没有笑。 即便叶绥现在平安无事,她还是觉得此事太冒险了,这种以身为饵的事情,她最反对。 万一,阿宁受伤乃至…… 叶绪简直不敢想象,因而叶绥刚被送回延禧宫的时候,她便想着定要好好训其一顿。 看着阿宁狼狈的样子,她却什么脾气都发不出来,心中既着急又心疼又无奈。 她也知道,阿宁是无法可想了,才这么做。 最后,皇上的确听到了真相,贤妃的身份暴露了,汪印也及时赶了回来,这个结果总算是好的。 但是皇上处置贤妃,并不代表着皇上就会恩恤阿宁和汪印,因为那个计划,的确暴露了太多东西: 包括定国公世子的偏向,包括皇上身体的情况,若是阿宁和周太医也不能治好皇上的身体,那么等待他们的,会是比贤妃更加凄惨的下场! 叶绥虽然明面上没有受到什么损伤,但是被关押在地牢里面,极大地损耗了她的精气神,她整个人看起来都恹恹的。 她说话都没有什么力气的样子,这样回叶绪:“姐姐,我知道的。” 姐姐说得对,皇上严刑拷打贤妃,不代表着半令就能平安无事,只要皇上的猜忌一日还在,半令便一日不能平安。 但是,贤妃不得不除! 除掉了贤妃,让皇上知道许多真相,便是从另外一方面证明了半令的无辜,。 如果这样皇上还忌惮半令,那么……也不怕,她也早做了另外的安排,绝不会任由别人宰割! 看到她这副明显藏着话的样子,叶绪一阵气结,却只能无奈地说道:“阿宁,我知道你有想法,但是首先要顾全自己,别的……要大家慢慢细商,你以后切勿这样了!” 这样的话,自阿宁回来后,她无数次这样强调了,但她也知道阿宁听不进去。 不是阿宁罔顾她的话语,而是……如今时势,哪能真的像她所说不做就不做呢? 叶绥朝叶绪讨好地笑了笑,乖巧地说道:“姐姐,我知道了,我以后不会的。” “你……是这么做才好!要还是有下次,我一定会写信告诉爹娘,看你怎么向他们交代!”叶绪无奈,也只得搬出叶安世和陶氏了。 这次的事情,她并没有告诉父母,实在事出突然,也没法告诉。 她凝了凝心神,想起了最重要的一件事:“阿宁,半个月之期已经到了,汪印也已经回来了,他何时来接你出宫?” 当初是汪印将阿宁送进宫中的,现在延禧宫这样的情况,也必须汪印来接阿宁,阿宁才能出宫了。 说起来,汪印将阿宁送回延禧宫之后,便没有再露面了,到底在做什么? 叶绥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怎么说,神色黯了黯。 那一日他们虽然没有吵架,但是两个人都知道是不欢而散,虽然宫外的消息还会送进来,但是半令自己却没有任何消息。 半令,是在生气了吗?半令在做什么? 第一千一百七十一章 断了 汪印此刻在万映楼,正与定国公世子齐适之在商量事情。 他弯腰下,朝齐适之作揖恭敬道:“世子爷,此番多谢您了,本座……感激不尽!” 这次如果没有齐适之帮忙,那么阿宁再有完策,也没有如今效果。 他在接到王白禀告的时候,就想到最关键的就是齐适之了。 齐适之成功将皇上带到了寿康宫地牢,才能让皇上亲耳听到皇上的话语,贤妃才无可挣脱。 阿宁的谋划是成了,只是…… 这样一来,世子爷暗中与缇事厂有所联系的这个倾向就暴露了,这对世子爷并不利,更甚者会影响到定国公府。 这个结果,实非他所愿。 他也相信,世子爷在做这事的时候也想到这些了,但是世子爷还是这样做了…… 纵汪印为人再淡漠,此刻心也不禁有所触动。 长公主殿下在的时候,暗中提携帮助他;长公主薨了,驸马世子爷也帮助他良多,还有定国公齐瞻竹也曾护他周全…… 他承长公主殿下遗泽太多了,他……他…… 齐适之摇摇头,道:“你无须道谢,我这么做,也不全是为了你。” 这是置贤妃于死地的最好机会,也是将贤妃一切都夺走的机会,就算没有汪印夫人的请求,他也会这么做的。 他之所以活到现在,就是要为了他的妻子报仇,就是要将贤妃所做的一切揭露。 如今他心愿达成,他与汪印各取所得,何须道谢? 他看了汪印一眼,继续道:“至于定国公府,你无须担心。皇上总不会因为这一件事就疑了定国公府。” 定国公府乃勋贵第一,所做的事情,只会对国朝有益,从来不会做损害国朝的事情,在这件事情上,也同样如此。 因此,皇上不疑国公府,不会,也不能。 若皇上连定国公府都疑,那么皇上还能信什么人?还能用什么人?还能如何治理国朝? 他虽然于政事上看得没有他父亲和妻子那么通透,但行事之前也三思过了: 他会让皇上相信,他会协助汪印夫人做这件事,是在于他自己,是在于他要为妻子报仇。 至于怎么让皇上相信,迟些汪印自然会知道的,现在就没有必要说了。 汪印的道谢,在他看来不必,他更在意的是,是别的事情。 于是,他这样问道:“贤妃入了掖庭局,现在还没有招供,现在就等她背后的淳戎势力暴露了。” 齐适之等了这么久,就是为了将贤妃及其背后的势力拔除,现在贤妃是暴露了,但是她背后的势力没有暴露,这终究是不美。 汪印默了默,然后问道:“世子爷,您觉得……贤妃背后的势力是来自淳戎吗?” “当然,贤妃是淳戎公主,她的势力自然来自淳戎,不然呢?我相信她暴露了身份,淳戎势力也会按捺不住。”齐适之这样道。 正是觉得贤妃置于死地才能引出其背后的势力,所以齐适之认为这一击是时候了,才会引着永昭帝前去寿康宫地牢。 齐适之稍一想,神色便开始凝重起来。 汪印这样问,明显是另有所指,这是怎么说? 汪印想了想,还是没有隐瞒,直接道:“本座以为,贤妃已经是弃子了,她背后的势力不一定有动。” “弃、弃子?这是怎么说?”齐适之一惊,气息略有些紊乱。 “世子爷,寿康宫地牢那个局,以贤妃的谨慎是不应该犯的,但是阿宁夜去长春宫,这么明显有异的事情,她还是派人将阿宁掳走了。本座以为,她这么做,并不是为了阻止阿宁为皇上诊治而已。” 这个行事,可以看出贤妃急了乱了,所以才做了这样的糊涂事。 什么能让贤妃急了、乱了?宁可冒险将阿宁掳走? 他反复想起贤妃所做的那些事情,不断记忆与贤妃交手的点滴,便隐隐有了一个猜测: 贤妃和其背后的势力应当是有了矛盾……不,应该说是贤妃背后的势力在渐渐放弃贤妃。 最初的征兆,就是从他令人在寿康宫放了那截断刃开始。 这截断刃,是威胁是警醒,就是要为了让贤妃勿动的——想必贤妃及其背后的势力都很清楚,那个时候正是最该动的时候。 但是贤妃偏偏选择了不动,据宫中的缇骑所报,贤妃小心翼翼,显然是很惊慌害怕。 贤妃背后的势力在京郊农庄时曾与王白打成平手,可见本事非凡,这样的势力要想抓住在寿康宫放断刃的人,并不是困难的事情。 问题就在于寿康宫根本没有这样举动,贤妃甚至连局都没有布。 这个时候,他就在想为什么了,并且猜测这不是贤妃不动,而是贤妃背后的势力不动。 ——换言之,贤妃是受制于其背后势力的。 贤妃是淳戎的公主,是淳戎唯一的皇族,如果贤妃背后的势力是来自淳戎,那么这样的势力应该为贤妃所用、听贤妃所指才是,贤妃怎么会受制呢? 所以他判断贤妃背后的势力并非来自淳戎。 就算不这样的推测,从另外一方面来说,淳戎如果有这么大的势力,当年怎么会那么轻易就被灭国? 大安朝灭了淳戎,只用了半个月的时间! 这个猜想,是他在滕州府说服了曹省之后才有心思想的,还不曾与任何人说过,没想到阿宁却做了那样的布局。 阿宁…… 汪印淡漠的神色有一丝异样,却瞬间便消失了。 他虽然没有跟阿宁好好交谈过,但阿宁做了这样的布局,不等贤妃背后的势力暴露出来便已出手,相信阿宁也想到了贤妃已经是个弃子了,所以她不愿意等下去。 他和阿宁总是能想到一起去的,只除了…… 他暗暗调整气息,强迫自己心神回到当前,将自己的猜测详细说了出来,末了道:“如今贤妃被关了两天,掖庭局却没有任何动静,这已经证明了本座的猜测。” 汪印说得隐晦了,他对贤妃已成为弃子这个事情,并不是猜测,而是确定了。 不然,当时在地牢里他也不会拍出那一掌。 贤妃活不过三天,贤妃背后的势力也一定不动。 不到一刻钟,汪印便更加确信了这点,因为,宫中的消息送到了万映楼: 贤妃,暴毙! 第一千一百七十二章 贤妃暴毙 宫中出了事的妃嫔,最后的下场大都脱离不了“暴毙”,这个死因用以遮掩那些不能揭露的皇家隐秘,是最为合适的。 但是贤妃也是这样的下场,确实让很多人感到意外。 齐适之对这个结果感到非常的失望,他沉默了良久,才对汪印说道:“贤妃死了,她背后的势力还是没有动,你的猜测对了。” 他原本以为,贤妃这么重要的人一旦被撼动了,其背后的势力怎么样都会动静。 毕竟,从贤妃的过往来说,要培养这样的一个势力异常艰难,其背后的势力不会舍得就这样放弃的。 但是他猜错了…… “世子爷,贤妃已经暴露了身份,其所能做的事情已经很有限了。其背后的势力可能觉得没她没有用了,又或者,他们已经找到了一个可以替代贤妃的人。”汪印这样回答,神情没有变化。 一个人被重用,或者被舍弃,总会有理由的。 在汪印看来,贤妃隐藏的身份或许就是其最大的依仗,但是现在身份已经暴露了,就已经失去责怪依仗了。 如果他是她背后的势力,断不会再用这样一个人。 汪印甚至在想,早在贤妃对敏妃下手、缇事厂明面上注意到贤妃的时候,她背后的势力就已经在舍弃了。 从那个时候开始,贤妃能够如愿的事情已经很少了,也能看出其背后的势力隐藏得愈加深。 想必从那时开始,这个势力就已在逐步扫清在贤妃那里留下的痕迹。 现在贤妃死了,而掖庭局没有任何动静,这就证明了他所有的猜测。 尽管贤妃暴毙的时间比他所预料的要提前了一天,但是这个结果仍旧在他的预料当中。 齐适之却有些难以接受,他失望地说道:“贤妃都已经死了,其背后的势力还是没有动,他们以后会蛰伏得更深,难道我们等待了那么久,最后还不能叫他们拔除吗?” 他的妻子正是因为贤妃下毒才那么早死去,贤妃只是一颗棋子而已,他要找出的是贤妃背后的势力。 如今还是无果,那么这些时日和心血……实在太可惜了。 “世子爷,您放心。我相信这些势力定然会有更大的图谋,贤妃之死虽然不能将他们逼出来,但一定会打乱他们的计划。我相信,他们迟些必定会有所动。” 他们从贤妃这条线下手,这么久了,都没有办法找到背后的势力,证明这条路行不通。 里有所不逮,事不如愿,汪印的确承认这一点。 现在他们没能找出这个势力,证明着这个势力是超出他们所预料的,以他们现在的本事和能力,的确找不到。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失败了,汪印也很坦然。 他现在没有办法向齐适之保证什么,但是有些事情,他却觉得是有曙光的。 世子爷说得没错,要培养贤妃这样一个势力,是很艰难的事情,其背后的势力舍弃贤妃,想来也不得不为之。 如此,他们就必须要找到贤妃的替代,朝中能够与贤妃相匹配的势力,或者说能起到贤妃这个作用的,能有多少呢? 他相信,那些人很快就会露出马脚,接下来就要看朝中动静了。 只是,这些并不是立刻就能出现的,或许还需要漫长的时间,但是本座有足够的耐心来等待。 至于贤妃…… 其行事所产生的恶和后果,已经不能再放任下去了,阿宁想必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下手除掉贤妃。 想到这里,汪印便说道:“世子爷,本座先行告退了,去处理贤妃后续。” 事情至此,阿宁的计划已经结束了,不管皇上有什么样的心思和举动,现在贤妃死了,他得将阿宁接出宫了。 贤妃暴毙,也在第一时间被送到了紫宸殿。 “禀皇上,贤妃娘娘突然吐血不止,太医赶到的时候已经不行了,娘娘去了。是臣办事不力,请皇上恕罪!”魏离弦这样禀道,心中战战兢兢。 自皇上从掖庭局离开后,对贤妃的严刑审问就没有停过——他们必须尽快撬开贤妃的口。 魏离弦知道内侍们的审讯手段,既然皇上吩咐严刑拷问,他们自然也不会手下留情。 但是,他们肯定也能拿捏好分寸,绝对不会让贤妃这么快死去的。 所以,贤妃吐血身亡的时候,掖庭局刑房的内侍们都慌了,魏离弦也心惊不已。 贤妃暴毙,完全在他们的预料之外,这是个意外! 魏离弦也不知道贤妃暴毙会不会波及自身,只得硬着头皮说道:“皇上,太医诊断是贤妃身子虚弱,熬不过严刑,所以才身亡。” 永昭帝没有说话,他感到无比茫然,只觉得魏离弦嘴唇一张一合的,什么也听不清楚。 死了,贤妃就这么死了? 永昭帝知道贤妃必死,在离开掖庭局的时候,他暗暗发誓待贤妃将所有的事情吐出来后,定然会让其挫骨扬灰。 这个世上,没人胆敢如此欺骗朕谋害朕,朕绝对不会容忍! 但是,当他听到贤妃真的死了之后,心头涌现的,居然不是快感欢喜,而是一种说不出的茫然。 还夹杂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悲痛,心好像被狠狠扎了一样。 她居然就这样死了?陪伴了他几十年的妃子,最得他信任与宠爱的妃子,竟然就这样死掉了? 她还什么都没有招供,他还不不知道她背后的势力,并且…… 永昭帝脑中出现的,是贤妃在掖庭局遭受刑求时昏迷过去的样子。 她低着头,身上全是血污,听不到任何声息,但的确还活着。 他没有想到,这就是与他与贤妃最后一次见面,现在…… 贤妃死了,死了! 她死了,那个如在云端上出尘脱俗仙子一样的人,不在了; 她死了,他曾经最信任最宠爱的妃子,没有了! 她死了,她所带来的那些秘密和真相,就随之掩埋了! 一时间,永昭帝的心揪在了一起,他不知道自己是在为贤妃的死而悲伤,还是在贤妃没有供出背后势力而愤怒。 下一刻,他站了起来,身子有些摇晃,下令道:“替朕摆驾,朕要去寿康宫!” 第一千一百七十三章 逝去 寿康宫本来就很安静,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情,宫女内侍死的死,、被带走的被带走,现在就更安静了。 永昭帝在寿康宫伫立半响,抬头望着寿康宫的匾额,心中还是感到茫然。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来寿康宫,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进去。 在寿康宫门外守着的左翊卫士兵心中惴惴的,生怕永昭帝是前来问罪的,都将头低了下来。 现在寿康宫已经空了,听闻贤妃暴毙,皇上此来是做什么呢? 侍立在永昭帝身后的裘恩上前请道:“皇上,要不奴才陪您进去吧?” 裘恩倒是有点明白永昭帝为何会来寿康宫的。 到底是几十年的相处,曾经有那么深的感情,在听到贤妃死了之后,皇上心中的震怒恨意自然会少很多。 取而代之的,便是昔日的感情。 人死了,总会让生者有那么一丝触动的。 哪怕她曾经罪恶滔天,不知做了多少恶事。 皇上现在心中所想,定不是贤妃所做的坏事,而是与贤妃过往美好的场景。 皇上这个样子…… 裘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心中多少有些感叹。 只要是人,哪怕是执掌天下的帝王,也总会有一些感情起伏的。 譬如现在皇上对贤妃,皇上来到寿康宫这里,他是能够体会的。 永昭帝阖了阖眼,似挣扎了一番,然后吩咐道:“开门。” 朕要进去看看。 在所有嫔妃的宫殿之中,永昭帝最熟悉的便是寿康宫了,他宿在这里的时间最多。 然而,永昭帝走进寿康宫后,却觉得往日熟悉的宫殿却变得无比陌生,那一草一木,明明是他见惯的,看起来却又不一样。 或许,他过去其实根本没有真正了解过寿康宫。 也不了解贤妃这个人。 他像往日一般,从寿康宫门处缓缓步入,直往正殿而去。 来到正殿的台阶前,他抬起了头,下意识脱口而出:“爱妃,你无须……” 他突然止住了话语,哪里有什么爱妃呢?往日站在总是站在台阶这里等着他的贤妃,已经不在了! 那样的一个人,在她微笑的时候,如仙女下凡成那样,他还曾经想着,就算贤妃老去、容颜不再,他仍然会信任她、宠爱她如初。 但是,他没有想到,贤妃一直在欺瞒他,辜负了他这份信任和宠爱。 贤妃对不起他! 站在寿康宫这里,永昭帝的心绪不断起伏着,好像又有两个人在他脑海里拉扯着。 一方面,他明明知道贤妃对他别有所图的,是一直在伤害他,也做下了那么多恶事。 另一方面,他脑中出现的,是过去和贤妃在寿康宫相处的美好时刻。 贤妃整个人都清清冷冷的,好像任何世俗事都不能侵扰她半分,面对着这样的人,他会发自内心的感到平静与安然。 贤妃不在了,他再也感受不到这种安然与宁静了。 片刻后,永昭帝收回了发散的心绪,踏上了台阶,走进了正殿之中。 可能是人已经死了,许多事情都变得渐渐模糊起来,所记得的,是那些深刻而温馨的时光。 进入正殿之后,永昭帝仿佛觉得贤妃就站在他身边,还在陪伴着他,耳边还在响起贤妃清冷的话语。 他怎么能够想得到,贤妃竟然是淳戎的公主呢? 他给了贤妃旁人所不能有的尊荣宠爱,册封她为四妃之一,就算淳戎现在还在,贤妃作为公主下降,所嫁的驸马又能给她多少呢? 哪里能像朕所给她的那么多? 贤妃只是淳戎一个公主而已,一个女人而已,淳戎灭国复国与她有什么关系呢? 淳戎已经灭国那么多年了,贤妃依然放不下…… 永昭帝在正殿大椅上坐了下来,拍了拍扶手,然后大声说道:“傻,太傻了!你真是太傻了,这样子何苦呢?” 说罢,他“哈哈”仰头笑了起来,只是,笑声听起来始终有那么一些不是滋味。 裘恩侍立在永昭帝旁边,忍不住抬头看了帝王一眼。 皇上这是在说贤妃呢?还是在说自己? 皇上这会儿应该比较难受吧?这也可见了贤妃这些年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 毕竟,不管是敏妃还是淑妃,她们死的时候,皇上也没去她们的宫殿待过。 只是,贤妃的尸体现在还在掖庭局,皇上如果真的那么思念贤妃的话,为何不去掖庭局呢? 不过这些话,这也不是他一个奴才敢问出来的。 永昭帝笑完之后就沉默了下来,他在这里呆坐了很久很久,才站了起来。 他走向了贤妃宿着的寝殿,那里却是十分凌乱。 左翊卫士兵先前在这里搜索过,因此,珠钗环佩四散着,妆台上地上都散落着,也没有宫女内侍胆敢捡起来。 不,那个时候这里已经没有宫女内侍了。 永昭帝垂下眼眸,不知道怎么的,觉得有些讽刺。 贤妃往日是最爱整洁干净,现在这里却凌乱成这样。 贤妃都死了,这里是怎样,又有谁会在意呢? ——也没有人敢在意。 出了寝殿之后,永昭帝不由自主的看向了寿康宫的西北角,那里是寿康宫的地牢所在。 正是在那个地方,他听到了所有的真相,然后一切都改变了。 远远看过去,那里还有几个左翊卫士兵在守着,为了后续,也想着万一贤妃背后那些势力还会出现这里…… 这就是现在的寿康宫了,主人已经不在了,一切也就变了,再也不是永昭帝所熟悉的模样了。 过去在寿康宫所经历的一幕幕飞快出现在他脑海,而后渐渐后退散去,一切越来越模糊。 没有了,逝去了。 见到永昭帝一直这样伫立着,裘恩想了想,上前请道:“皇上,是否摆驾前去掖庭局?” 皇上或许是想念贤妃的吧,贤妃的尸身还在掖庭局,皇上应该会前去掖庭局见她一面吧? 永昭帝脸色有片刻凝滞,也看不出别的什么来,似乎没有听到裘恩的请示一样。 良久,良久,他才终于回答了一句:“不用,回紫宸殿。” 人死了,一切都不在了,一切都失去了,是她对不起朕,这最后一面,没有必要见了。 回到紫宸殿后,没有多久,他就听到内侍的禀告,道是汪印求见。 是了,贤妃死了,汪印要来了。 第一千一百七十四章 并不同 虽然永昭帝已经将汪印夺职了,但是左翊卫士兵和内侍宫女们总会不自觉忘记这一点。 毕竟,汪印的影响力没有人能够忽视。 又或许,汪印被夺职好几次了,次数太频繁了,而且最后也会官复原职,所以大家也就习以为常了。 因此,不管是将请求呈送上来的守卫内侍,还是接到汪印请求的永昭帝,都不觉得汪印求见有什么问题。 只不过,永昭帝接到这个请求的时候,却没有示下。 他能想到汪印求见是为了什么,但是他内心很抗拒去面对这件事情。 想到汪印,他自然就会想到贤妃。 寿康宫地牢里面所发生的事情,固然是贤妃自取,但永昭帝相信,这件事背后定然少不了汪印的手笔。 不然,事情不会是这样的进展。 汪印查清楚了贤妃的真正身份,还搜集到了足够的证据,揭穿了贤妃的险恶心思,从这方面来说,汪印乃有功之人。 但是…… 永昭帝心中还是不定,他不确定自己想不想知道贤妃的真面目,不确定汪印此举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总觉得,现在所发生的这些事情,荒谬到极致,压根就不像会发生的,但它偏偏发生了。 他既感到茫然又恐惧。 那么多重大的事情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发生,对他自己乃至国朝都会造成巨大的影响,他这个帝王,什么都不知道。 除了这些,还有什么是他所不知道?正在发生的? 他是执掌大安朝的帝王,俯视着整个国朝,但是他却看不清楚自己的国朝,是他双眼被蒙蔽了,还是国朝底下的人吹起了迷雾? 这些,慢慢都会知道。 好一会儿,永昭帝才开口道:“宣进来吧。” 发生了这么多事,总得有一个结束,汪印的求见,他不可能拒绝。 也罢,他也想听听汪印是怎么说的,这里面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在见到汪印之后,永昭帝的神色霎那间就阴沉了下来,心中不可抑制地涌上一股愤怒杀意。 似乎,只要汪印不在了,那么他所遭受的那些隐秘背叛也不在了一样。 的确,如果没有汪印的话,那么贤妃或许…… 直到这个时候,永昭帝才发现自己对汪印的不满,或者说恨意,比他自己所以为的还要多得多。 他深吸了一口气,将内心翻滚的恨意压下来,然后舒缓神色,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喜怒不辩。 汪印进宫求见,是想将叶绥接出宫的。 在紫宸殿内,他直接向永昭帝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他微微躬着身子。这样子说道:“皇上,半月之期已过,臣……草民前来接妻子出宫。” “草民”这个称呼,让永昭帝蓦然想起了他已经将汪印夺职了,也让他想起了半个月之前汪印在紫宸殿中的威胁。 那个时候,情况是怎样的?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汪印竟敢威胁他,汪印一个被夺了职的宦官,竟感威胁他这个帝王! 永昭帝太过震惊了,又觉得这些举动完全不符合汪印的行事,所以他觉得这个威胁有点失真及可笑。 但是不管怎么说,汪印都已经出言威胁他了,他作为一国之君的威严绝对不容挑战。 之前他想着要给汪印一个震慑,也是在贤妃的鼓动之下,所以下令军中的心腹将领秘密带着士兵前来京兆。 本来,第一批士兵积已经到达了,虽然他不会让这些士兵做什么,但他必须他让汪印知道这一点。 汪印不过蝼蚁而已,也胆敢撼天? 尚未等他有所举动,就出了贤妃这样的事情! 那些士兵还驻扎好在京郊,但是他的确不知道怎样安置这批士兵…… 汪印抬头看了看永昭帝,开口请罪道:“皇上,半个月之前是草民鲁莽了,罪该万死,只是草民当时被迫无奈,才会那样做,请皇上恕罪!” 在汪印看来,贤妃所做的那些事情,不管如何说,都是在极大损害皇上和大安朝的利益。 而他的之前的所为,的确是出于在贤妃的步步相迫。 贤妃身份暴露了,毒害长公主殿下、杀害敏妃的恶行也清楚了,在这样的前提下,他相信自己的解释能让皇上听得进去。 最起码,半个月之前那场威胁的影响会降至最低…… 皇上就算对他再忌惮、再不英明,也不至于在贤妃这件事上犯糊涂。 汪印虽然一直被永昭帝打压,但是毕竟跟随了永昭帝那么多年,自认为对永昭帝也足够的了解,也能做出相应的判断。 对他的忌惮和贤妃祸国殃民比起来,皇上自然知道孰轻孰重。 永昭帝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心思也并没有显露出来。 他知道汪印所说的是实话,他也知道半个月之前汪印的举动是有因由的。 的确如汪印所说,是收到了贤妃的逼迫。 为了表明自己的清白,为了挣脱贤妃的步步迫害,所以汪印才会豁出去,争取到这半个月的时间,前去滕州府搜集证据,最终揭穿了贤妃的身份…… 这期间的种种事情,曹家的曹省、韩珠节和魏离弦等人都一一陈述了,细枝末叶他也清楚了。 事情是怎样发生的、怎样走向的,都展露得很清楚,他就算再宠爱信任贤妃,也不得不相信这些证据。 但是,他一见到汪印,就会想起贤妃。 是,汪印夫人说得没错,贤妃在他身边一直鼓动,他受到贤妃的影响,所以他才会越来越忌惮、打压汪印,君臣情谊才会越来越淡薄。 然而,永昭帝更清楚的是:贤妃只是放大了他心中真实想法而已,正因为他本身对汪印十分忌惮,贤妃的话语才能起作用。 不管有没有贤妃在一旁鼓动,倘若汪印像之前那样继续扩大势力和名望,哪怕他是一个宦官,他也绝对不会容忍其坐大! 根源在于他自己,贤妃只不过在一旁添加而已。 现在贤妃死了,他对汪印的忌惮却没有消失,他依然不能容忍这个人! 永昭帝还想说什么,却突然感到一阵阵头痛。 第一千一百七十五章 条件 这种头痛,永昭帝异常熟悉,这是他过去频繁出现的情况,就好像有针在他头颅里刺着一样,让他难以忍受。 永昭帝额头渐渐冒出了冷汗,气息也变得急促。 过去有贤妃,他在寿康宫那里会感到平静,但是现在贤妃死了,寿康宫里让他无比陌生,他头痛的症状根本不可能缓解! 这是永昭帝这几天来最为焦急、最放在心上的事情。 当然,也是他最难以接受的事情。 在贤妃死了之后,他可以去寿康宫怀念贤妃,追忆过去和贤妃生活的时光,但唯独是他头痛这个事情,他怎么都无法原谅贤妃。 这就是他没有去掖庭局看贤妃尸身的原因。 那天震怒离开寿康宫地牢之后,他第一时间就传召了尚药局奉御周太医。 他在地牢那里听到那么多事情,每一件事情都让他心惊不已,但最让他心头震荡的,就是贤妃在残害他的身体。 听叶氏所说,他的头痛并非是身体自然的毛病,而是贤妃用了药物所致,就是为了控制他。 更重要的是,叶氏和周太医知道是这样的情况,但是他们不知道贤妃具体用的是什么药?是怎样让他头痛的。 自然,叶氏和周太医也没有办法彻底治好他头痛的毛病。 在永昭帝看来,贤妃在他身体里面下了毒药,但是整个国朝除了她之外,无人能解。 贤妃已经死了,她身边知情的内侍宫女死,消失的消失,能彻底根治他头痛的办法,已不可能从贤妃那里得到。 若要治好他痛的毛病,就只能靠叶氏和周太医了。 那一晚他回到紫宸殿之后,想起叶氏所说的那些话,震怒得将御案上所有的东西都扫在了地上。 他甚至在想,贤妃是唯一一个掌控他身体状况的人,如同掌握着他的生死命脉,但被叶氏揭露了出来。 如果叶氏和周太医不能治好他头痛,那不如不揭穿这个真相! 有那么一瞬间,他无比怨恨汪印这些人指证了贤妃。 叶氏和周太医既然知道他头痛是贤妃做了手脚,那么贤妃死了,就该由他们来治好他的头痛! 永昭帝盯着汪印,冷冷地说道:“你想接叶氏出宫可以,但是前提……是得为朕治好头痛这个毛病!” 这是他的条件,汪印若是要将妻子接出宫,就必须先做到这一点。 不然…… 永昭帝没有说会有什么样的处置,但语气和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若是叶绥和周太医不能彻底治好他头痛,那么等待他们的,将会是比贤妃更凄惨的下场。 这一点,汪印也很清楚。 他进宫之前就想到皇上绝对不会那么容易让他接阿宁出宫的。 这个条件,的确是皇上会提出的条件,都言龙体为重,这才是根本,皇上以此为条件,没有什么好诧异的。 其实,就算皇上没有提出这个条件,既然阿宁他们已经发现了异常,那么也一定会想尽办法为皇上治病。 只不过,皇上头痛持续了这么久,阿宁和周太医他们若要彻底治好皇上这个毛病,还需要很长的时间。 如皇上所说,阿宁要一直留在宫中,汪印绝对无法接受。 ——他不会让阿宁再次成为人质和把柄。 于是,他这样回道:“皇上,保证龙体康健,这是尚药局所有太医的职责,草民妻子也会竭力而为。只是,让草民妻子久居宫中,对皇上对国朝来说都不好。” 在永昭帝震怒之前,汪印便飞库说道:“皇上,皇宫乃天潢贵胄所居之所,草民妻子怎有资格长居?她可以在延禧宫半个月,万没有长住的理由。宫中出了贤妃这样的事情,本就人心不稳,此事于礼不合,会引起朝廷上下议论纷纷,定然会影响朝廷皇上的威严……” 贤妃的真正身份传得那么快,是汪印故意让人传出去的,为的,就是要吸引朝廷上下的目光。 当所有人都注视宫中的时候,阿宁的存在就显得如此突兀,完全不符合国朝的礼仪规矩。 一个帝王以臣下的妻子为人质,这要是传出去……定然会让御史台头都大。 一个妇人都要让皇上用如此手段,那么帝王威严何在? 但是汪印的话语还没有说完。 “请皇上开恩,草民以为,最好的办法,便是草民妻子每隔三天进宫来为皇上诊治一次,为此……” “可以像之前在延禧宫那样,皇上可以派左翊卫士兵在汪府护卫,我们绝不敢违背皇上的意思,请皇上开恩。” 汪印说了这么多,最重要的便是这么一句话。 这便是他对永昭帝所提条件的回应:许以另外一个条件。 那就是,允许左翊卫士兵进入汪府监视! 在所有人包括永昭帝看来,汪府藏着无数秘密,可惜,汪府里里外外被汪印打造得像个铁桶一样,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渗透进去,他们触不到这些秘密。 汪印这个条件,就等于亲自在这个铁桶上划开了一道口子,让永昭帝能够顺着这个口子去查探汪府的秘密。 皇上不是忌惮他的势力吗?怕他会成为危险吗?既然如此,他就把一切都敞开给皇上看,让皇上可以牢牢盯着他。 如此,事情便在皇上的掌控之中,阿宁在为皇上治好病之前,自然也无法拜托皇上的监视和控制。 皇上的目的,就能达成了。 这样的条件,皇上应该很满意吧? 永昭帝半眯着眼,脑中思索着汪印的话语。 让左翊卫进入汪府守卫,也就是像延禧宫那样监视,此外,还可以监视汪印、汪府的情况……而不是先前他所提出的仅仅是针对叶氏一个人。 永昭帝想起了在京郊外驻扎着的亲信士兵,他们是用来震慑汪印的,他不一定真用得上他们,就好像他现在所提出的条件一样。 在叶氏和周太医彻底治好他之前,他暂时还不打算对汪印做什么。 恩威并施,帝王之道,他深得其中意味:现在,还不是对付汪印的时候。 万一汪印像之前那样豁出去,汪印和叶氏这两个人死了没有关系,若是朕的头痛无人能治,这绝对不行! 第一千一百七十六章 夫妻矛盾 叶绥自然知道汪印进宫了,也知道汪印进宫是打算接她出宫的。 ——他给叶绥传来的消息,让她提前做好准备。 这是汪印从滕州府回到京兆之后,第一次给叶绥送来了消息。 而不是像过去几天那样,只是通过王白来传递。 通过王白,叶绥知道了宫外的局势,也知道了汪印的许多举动。 但是,她始终觉得汪印离她很远很远,好像他还没有回到京兆一样。 汪印这种与往常极不一样的举动,让叶绥很清楚地知道:他生气了。 刚开始的时候,她还想不到这点,因为她从来没有见过汪印生气,他连情绪都很少外露,更别说是明显的生气了。 半令也会生气吗?而且是对她生气…… 很快,她便证实了这一点。 他们两个人过去心意相通、彼此亲密无间,她能够从他的一举一动中察知他的情绪,他对她亦然。 因此,但凡中间有了一丝缝隙,他们也能很快就察觉。 仔细想想,之前半令送她回紫宸殿、没说几句话就离开,已经是明显的征兆了。 她知道半令在生气,也知道半令为什么而生气——但是她不知该怎么让半令气消。 她故意瞒着半令,已经做了那些事情,虽然也基本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却伤了半令的心。 半令没有主动联系她,是又伤心又生气吧? 这几日里,叶绥始终心绪难安,吃不好也睡不着,在加上先前被关押在地牢里,整个人看起来憔悴得很。 当汪印在延禧宫看到叶绥这个样子时,心不由得揪了一下,顿觉心疼不已。 王白只汇报宫中的动静,并没有细致阿宁的心绪神情,他这会儿才发现,他心心念念的人,为之辗转反侧的人,精神竟然如此之差。 心疼不可抑止,冲淡了他刻意摆出来的周身淡漠,使得他眼神柔和了不少,带着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缱绻。 叶绥低着头,总感觉自己犯了大错一般,不敢看向汪印,自然没能发现这柔和缱绻。 她看着自己的鞋尖,忽然觉得眼前有些暗——他来到了她身边,高大的身形似乎能将她笼罩住。 熟悉的气息窜进了鼻端,让她的心不由自主地急跳了起来,有什么从她心底涌出来,连眼眶都一阵阵发热酸涩。 即便此刻他站到了她身边,离她如此之近,她脑中充斥着的依然是疯狂的思念。 她想半令,她好想他啊! 叶绥垂在身侧的双手动了动,她差点不能控制自己,只想不顾一切地投入到他怀中,紧紧抱着他,汲取他的气息他的温暖…… 像过去无数次她所做的那样。 但是这一次,她不敢。 她踟蹰了,一颗心如同风雨中的扁舟那样起伏不定,疯狂的思念和无比的愧疚交织在一起,让她气息紊乱,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半令,半令…… 汪印武功高强,五感最是敏锐不过,他怎么会听不出叶绥气息已经乱了?怎么会听不出叶绥比平时急促许多的心跳? 又怎么会不知道,他的阿宁此刻有多无措? 他抿了抿唇,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温暖的手轻轻落在了她头顶,似轻抚了抚,也似虚虚掠过。 在叶绥还什么都没有感觉到的时候,他已弯腰执起了她双手,低声说道:“阿宁,本座来接你回家。” “轰!” 叶绥只觉得心间一声巨响,除了他这低低的一句,旁的便什么都听不到了。 阿宁,本座来接你回家。 是了,这是半令允诺过的事情,他一定会做到的,她相信他一定会做到的。 半个月后,事情尘埃落定,他如约而来,来接她回家。 她的心胀鼓鼓的,随即开出无数的花儿来,以为见到的会是冰天雪地,不想却是春风暖阳。 半令,不生气了吗? 她终于缓缓抬起头来,眼眶红红的,正想对汪印说什么,忽而背后传来了叶绪的话音。 “汪督主,你来了?阿宁她……可是能出宫了?” 听说汪印来了,阿宁便从殿中飞快地奔跑出去,她还在殿中等着,想着汪印和阿宁定会近殿来的。 但是她高估了自己的耐心,很快便按捺不住了,还是来到了延禧宫门处,刚好听到了汪印所说的那句话。 真的吗?阿宁现在就可以离宫了? 先前她还和阿宁商量着,认为皇上不会轻易让阿宁走的,觉得阿宁要离宫,肯定要费许多心思。 ——怎么这么容易?汪印是怎么做到的? 叶绪的到来,让汪印叶绥想起了这还是在延禧宫,也打破了两人若有似无的粘腻状态。 汪印将叶绥往自己这边拉了拉,与叶绥并排站立,然后才正身松手,朝叶绪点点头道:“是,娘娘,我们进殿再说吧。” 随后,他将永昭帝的条件说了出来,又说了自己的应对,末了说道:“你们放心,本座已有应对,不会有事的。” 汪印的声音有些淡,这会儿,他什么都不想说,他只想带着阿宁回家。 ~~~~~~~~~~~~~~~~~~~~~~~ 汪府那辆漆黑的马车载着汪印与叶绥两人缓缓朝城西汪府而去,马车里面,汪印和叶绥分坐两头,都静默不语。 以往觉得狭窄的马车,这会儿叶绥却觉得很空: 原来,在马车上两个人也能离得这么远。 刚才在延禧宫执手那些温暖柔和,因为被姐姐打断了,便再难拾起来,它们似乎渐渐散去,让她觉得这番出宫,似还在云里雾里。 她几度欲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半令,还在生气吗? 马车迅速而平稳,叶绥只觉得许多想法只在脑中过了一瞬,马车便停了回来。 到家了,她离家半个月,终于回来了! 汪印神色恢复了淡漠,他没有再牵着叶绥的手,而是领先半步带着叶绥回家。 将叶绥送到斯来院后,汪印也没有坐下来,他静默了片刻,淡淡说道:“这半月太辛苦了,你……先休息。本座去暇日斋处理事务。” 他说完这句话,也不等叶绥回答,便立刻转过身去想离开,就再他要踏出门时,忽然觉得腰一紧,脚步不由自主停了下来。 叶绥冲了上来,从背后紧紧抱住了他的腰,哽咽着唤道:“大人……” 第一千一百七十七章 分歧 听到这哽咽的“大人”两个字,汪印的心不由自主地震颤了一下。 他立刻就想起了与叶绥刚认识时的情景。 那个时候,她总是唤他“大人”,即便嫁给他之后,她还是唤他“大人”。 别人都称他为“督主”,只有她是这样唤他的。 这一声“大人”便带了别样的意味,似是专属于她的称呼一样。 那个时候,他还不清楚自己对她的真正感情,每次听到“大人”,都会忍不住对她多了一分怜惜。 直到他和阿宁成为真正夫妻,阿宁才改唤了他的字。 如今阿宁为何会再次唤他“大人”呢? 不管是什么原因,他内心都很触动——更别说,此刻她紧紧抱着他。 汪印合了合眼,双手慢慢抬了起来,然后放在了腰腹间,覆在了叶绥双手上。 “小姑娘。”他低低叫了一声。 随即他便感觉到她颤栗了一下,将他抱得更紧了,仿佛用尽了她全身力气一般。 他听得出来,她在拼命压制着自己的哽咽,却还有一些鼻音泄露了出来。 阿宁,小姑娘…… 汪印低头垂目,目光落在了他们交叠的双手上,张了张口,却无言。 叶绥也没有说话,仍旧紧紧抱着汪印,很明显在阻止他离开。 留下来,别走。 她所有的动作、泄露出来的气息,都在表达着这一点。 汪印与她心意相通,也亲密无间,当然接收到了她这样的情绪,在他还什么都来不及想的时候,就已经给出了回应。 忍不住覆上的手是,那一声“小姑娘”是。 他从来都怜惜她,不舍得她。 他们就维持着这样的姿势,彼此沉默着,伺候的季妈妈和佩墨等人都早就知机地退了出去。 他们敏锐地察觉到,厂公和夫人似乎在闹矛盾了。 可是为什么? 夫人在宫中做了半个月人质,现在终于可以回来了,厂公和夫人两人夫妇团聚,不是很高兴的事吗? 他们不明白,在叶绥冲上前抱住汪印那一刻,他们已飞快离开了。 良久良久,汪印挣开叶绥双手,拉开与叶绥的距离,缓缓转过身来。 他伸手抬着叶绥下巴,强迫她与他目光对视,叹息了一声说道:“阿宁,本座究竟做了什么,让你对本座如此没有信心?让你要拿自己去冒险?” 他们目光对视,都将对方的眼神看得很清楚。 汪印自然看到了叶绥眼中那一闪而过的闪躲,不由得敛了敛目,难以掩饰自己眼中的伤意。 他所问的,是这几天一直盘桓在他心头的疑问,也是他怎么都想不明白的事情。 在返回京兆途中接到王白的禀告时,他没法思考什么,唯一能做的事情便是赶回京兆,想第一时间赶到她身边。 直到确认她的安全,在贤妃被关进掖庭局后,他才缓过神来,开始细细梳理着她这个计划。 这个计划是瞒着他的,为了成功瞒着他,她连贴身保护着她的王白等暗卫都骗了,只留了一个裘恩来办事。 阿宁之所以会瞒着他,自然是知道他定会阻止这个计划,知道他绝对不会允许她拿自己去冒险。 她很清楚他的心,即便是为了对付贤妃,就算是万无一失的计划,只要有可能会危害到她,他都绝不答应。 她什么都知道——但她还是瞒着他,去冒这么大的险! 他知道,阿宁冒这么大的险,完全是为了他,为了替他除掉贤妃这个威胁。 但是,他无须阿宁这样做! 如果要拿阿宁安危去冒险才能除掉贤妃的话,那么他宁可让贤妃一直威胁他! 除掉贤妃与阿宁安危相比,孰轻孰重,他很清楚,阿宁同样很清楚! 表面上看来,阿宁这么做是不得已而为之,因为贤妃已经迫至眼前了,唯有豁出去,才能改变他们的处境。 表面上看来,阿宁这么做能让皇上识破贤妃的真面目,贤妃无可抵赖,是最好最适合的办法! 但是! 实际上他们还有许多选择,要让皇上亲耳听到贤妃的话语,根本就无须阿宁前去冒险! 实际上,这是最愚蠢的办法! 促使阿宁这么做的,除了阿宁对他的爱意担忧外,还有……阿宁对他没有信心!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汪印几乎难以接受。 他这一生经历过无数跌宕起伏,经历和心性都无比强大,而且他武功高强、手握缇事厂,就算被贤妃步步紧逼一时处于劣势,他也对自己很有信心。 他之所以没有除掉贤妃,是为了找出贤妃背后的势力! 但是阿宁却对他没有信心,她不相信他能够对付贤妃,不相信他能够挽回颓势,所以她才那么做。 他这几日故意没有接触阿宁,不是因为他生气,而是因为他不知怎么面对阿宁。 他做了什么、有哪些举动,让阿宁对他没有信心的? 第一千一百七十八章 心意 阿宁对他没有信心,这是让汪印难以接受的事情。 不管是作为缇事厂督主,还是作为阿宁的丈夫,没信心就是对他的否定。 她不认可他,不相信他,这是为什么? 听到汪印这些话,叶绥都还没有想好怎么回答,眼泪就已经落了下来。 她急急摇了摇头,立刻反驳道:“我不是……” 不是这样的,他没有做错,她比任何人都对他有信心,她只是…… 汪印还托着她的下巴,嗓音低沉:“不是?那么是什么?你告诉我,嗯?” “我相信你,我……”叶绥哑口无语,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眼中的伤意如此明显,她是伤了他的心,在她拿自己去冒险的时候。 是的,半令说得没错,她知道比起除掉贤妃来,半令会更加在意她的安危,他绝对不舍得拿她去冒险。 她明明知道他会生气会伤心,但她还是这么做了,先斩后奏。 事情已经做了,她还有什么解释? 被他这样注视着,清楚看到他的受伤,叶绥此刻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先前对裘恩所说的那些理由,那些用来说服裘恩、自己也觉得无比正确的话语,本应是对半令所说的解释,她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她说不出,在前一世,永昭帝会比任何人想象得更加昏庸; 她说不出,她担心他会再次中伏,会再次万箭穿心而死; 她说不出,这么做是为了更好地保护他,是为了他平安着想…… 此刻她深深明白,半令并不需要她来保护他。 不,应该说,半令不需要她用自己去冒险的方式来保护他,那是对他的否定,甚至是……轻视。 她做错了,她总想着半令会耽于永昭帝的君臣情谊,会因为这而步步退让; 她担心半令会被对永昭帝的忠心所蒙蔽,最后会后悔莫及…… 但是这都是前世的事情、将来的事情,而不是当下的事情! 她用已经过去了的和尚未发生的事情,来应对当下的局势。 半令没有做错,是她做错了。 她拿自己来冒险,伤了半令的心…… 眼泪簌簌落下,她伸手去抱着汪印的手臂,止不住哽咽:“半令,我错了。我只是想着,早一点解决贤妃,想你尽可能周全……” 她也不顾汪印是否在听,断断续续地将话语说了出来。 她说服裘恩那些话语,做这个计划时的想法,还有她对贤妃的猜测。 她止不住眼泪,末了这样说道:“半令,我相信你……我相信你,我相信你的属下裘恩会将世子爷请来,我相信王白能及时赶到。我比任何人都相信你……” 她是拿了自己去冒险,她宁可自己有事也要护半令周全,但是另外一方面,她也有着莫名其妙的信心,相信自己不会有事。 这种信心,就算她之前没有想到是为什么,现在也知道了。 是因为半令,她的信心只能来自半令。 她从来不想他伤心,她从没有轻视过他,他对她来说是无比重要的存在,甚至……比她自己还要重要。 活了两辈子,她比任何人都要珍惜新的一生,也誓言要好好活这一生,因为她明白,没有人比自己更重要。 像这种半令比她自己更重要的话语,前一世她没有想过,这一生也没有想过,但是不知不觉间,她这样实践了。 她怎么会对他没有信心?怎么会舍得他伤心? 她说罢便合上了眼,不忍也不敢再直视汪印,也难以面对这样的自己。 汪印默了默,低低叹息了一声,用指腹拭去她的眼泪,嗓音不自觉放柔了:“阿宁,别哭,睁开眼睛看着我。” 叶绥闻言睁开了眼睛,迷迷蒙蒙的,什么也看不真切。 唯一可以肯定的,便是他在看着她,她能感受到他眸光里的温柔与怜惜。 即便他如此生气伤心,在见到她哭的时候,他还是心软了。 意识到这一点,叶绥眼眶又涌出了眼泪。 虽则她活了两世,但是她没有被人如此怜惜地捧在手中,没有被人如此热烈地爱过,她还是……低估了他对她的爱意。 这样一个人啊,人人畏惧,看着冷心冷情,实则却有最绵密的爱意。 “半令……”她泪如雨落,死死抱着汪印的手臂。 如同溺水之人抱着一根浮木,怎么都不舍得放手。 这么说也没有错,汪印就是渡她新生的那一根浮木,让她能从前世的苦海中挣脱出来。 她甚至在想,冥冥中让她重生,是不是为了让她在这一世遇见汪印? 遇到他,经历许多许多事,得到一份浓烈专注的爱意,弥补了前一世的遗憾,也让她成了更好的自己。 半令,便是渡她之人,也是她心尖之人。 她唤来裘恩定计的时候,怎么会觉得那么做才是真正对半令好? 真正对半令好,便是她安好和乐——她此刻已经不敢想象,若是她真的受到了损伤,那么半令该怎么办。 他一定会很上心,一定会无法原谅自身…… 她的眼泪滴落在他的手臂上,渗进他的皮肤之中,温热的眼泪仿佛带着难以言喻的灼热,烧得他的心都快揪痛起来。 “阿宁,别哭了。我知道了,别哭了,乖。” 这一声“乖”如同哄着小孩儿一样,带着无尽的温柔和耐心,让叶绥心中震颤。 半令…… 她忽而放开了汪印的手臂,改而攀住他的肩膀,仰起头,用唇急急探索着他的脖子、他的下巴,印上他的唇…… 第一千一百七十九章 解开 当一切都结束了之后,汪印喘着粗气抱紧了叶绥,在她汗涔涔的鬓边眷恋地亲了亲。 他们彼此气息交缠,两颗心都在剧烈跳动着。 他们已经有大半个月没在一起了,又加上有了先前的一些分歧矛盾,内心也积压了许多和过去不一般的东西。 这些东西,都通过了这一场淋漓尽致的情爱发泄了出来。 持续的时间很长,滋味也和过去很不一般,结束之后,他们都沉浸在这种韵味当中,很久很久才平缓下来。 “难过我时常听到有人说夫妻之间床头吵架床尾和,我现在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他的声音还有些低哑,明显听得气息不稳,带着一丝揶揄。 只有在床榻间、这样特殊的时刻,汪印才会说出这样一些话语来。 谁都想不到,平时深沉冷淡、让人畏惧万分的汪督主,在床上也会说出这样的情话来。 叶绥白了他一眼,喘着气没有回答。 她自以为是白眼,但是此刻她脸色潮红,眼波春情流转,这白眼就有了别样风情。 汪印心中一动,他轻轻啄了啄她唇瓣,低声笑了起来。 笑声似从他腹腔间透出来,听起来低沉又撩人。 叶绥听着他这笑声,不觉有些口干舌燥,脸色更红了。 察觉到他身体某处又起了变化,叶绥心中颤了颤,双手抵在他胸前,紧张地说道:“半令,不要了……” 汪印抱了抱她,顺着她点头道:“嗯,今晚我够了。” 嗯,其实是不够的。 他乃习武之人,身体强健精力过人,又大半个月没有经历过任何情事。只有这么一次、就算时间很长,也不能够让他餍足。 不过他看到叶绥神色疲倦,自然克制了自己的欲望。 夫妻之间床头吵架床尾和,他会说这一句调笑,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经过了这一次,他忽然明白为何会流传着这样的一句话,也深刻明白为什么当初叶安世和叶向愚那么反对阿宁个嫁给他了。 夫妇敦伦,乃世间常理,是夫妻之间必不可少的。 比如,现在的他和阿宁。 他们之前出现的那些分歧矛盾,阿宁瞒着他的做法,让他素来淡漠的心却如巨浪翻滚,又如重山崩裂,始终难以平静。 奇妙的是,经过这一次淋漓尽致的结合,这种种失望伤心不甘似乎都被抚平了一样。 因为他很明显能感觉到,阿宁不管是身还是心,都对他全心全意。 他自己阿宁也是。 对夫妻来说,没有什么比两个人彼此爱慕、心意相通来得更美好的了。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样的亲密可以抵挡一切分歧矛盾。 他很确定自己的心意也很确定阿宁的心意。 他相信阿宁在做这个计划的时候,所想所思都是为了他好。 只是,就算阿宁能够知道一些未来的事情,考虑也会有所不足,才会做出瞒着他的举动。 他撩起叶绥一缕头发在手指间卷着,心情舒缓而慵懒。 “阿宁,瞒着我拿自己去冒险这样的事情,我不希望你再做了。你要答应我,任何时候都是自身安全第一。” 他乃军中孤卒出身,可以说是从尸山血海里面爬出来的,他见过了太多的死亡和伤痛,才更明白性命才是一切的基础。 比如贤妃。 任凭她之前最得皇上宠爱与信任,现在已经死了。死了,无论她有什么样的计谋与势力,其实都施展不出来了。 哪怕贤妃之死、其背后影藏的势力可能会带来很多影响,但这些影响都与贤妃这个人无关了。 在这个世间,贤妃已经消失了。 他绝对不能接受阿宁的消失。 当然,他也知道这世上有许多许多比性命更重要的东西。 但现在不是那样的时刻,现在没有什么比阿宁性命更加重要的。 “不会,我不会这么做了。” 她做这么一次已经伤了半令的心,她绝对不会再做第二次。 “那你还有什么再瞒着我的吗?如果有,得提前告诉我,好让我早作准备。” 叶绥下意识摇了摇头,瞬间又顿住了。 说起来,她真的还有一件事是瞒着半令的…… 其实这也算是之前她先前那个计划的后续,原本也不打算告诉汪印的,到了现在,她哪里还敢不说出来? 她到底还是有些羞愧,凑在汪印耳边小声地说:“还有一件事,是我让年伯去做的……” 她将这个后续说了出来,越说到最后便越小声。 毕竟,比起她在长春宫的计划,她在年伯那里的后续安排还更加重要。 汪印听了,又气又无奈,一时竟然无言以对。 “阿宁,你啊,你……” 他摇头叹息,将她拥入怀中怜惜地亲了亲。 心思太多,的确是可以长远筹谋,但有时候也…… 阿宁这个安排是为了他好,他还真不知道拿她怎么办。 不过,阿宁自己是做不了这么多事情的,还有人在帮她办事。 裘恩,本座得唤来见一见了。 ~~~~~~~~~~ 裘恩跪在汪印跟前,喉咙一阵阵发紧,艰涩开口请罪:“属下犯了大错,请厂公责罚!” 汪印神色不变,淡淡说道:“起来吧,你没有错。” 从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意思来。 这样的淡漠让裘心里一惊,他急急抬起头看向汪印,憨厚的脸容带着紧张,着急开口:“厂公,属下……” 看到汪印的眼神后,他顿时觉得自己像被扼住喉咙一般,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起来。” 汪印再一次开口,只说了这两个字。 他语气仍是淡淡的,脸上也看不出任何不悦,但是裘恩还是感受到一股难以形容的压迫。 他压根承受不住,忍不住低下了头,不敢再看汪印。 在答应夫人的计划时,他就想过厂公会生气,但是他想只要能为护厂公安全,就算厂公生气,就算他被厂公责罚,他也甘之如饴。 但是现在…… 厂公没有生气,没有怪罪他,但是厂公看向他的眼神却带着一丝失望。 他可以承受厂公的怒火,却不能承受厂公对他的失望,那比责罚处置他更让他难受。 汪印看了他一眼,开口道:“裘恩,本座的确不怪你。你这么做,想必也是听信了夫人的话。” 裘恩和阿宁一样,做这些事情的出发点都是为了他好。 阿宁爱惜他,裘恩忠于他,他的确不责怪他们。 但是不代表他就能接受他们的做法。 “裘恩,当初本座救你性命,只是刚好碰到了,顺手为之,无须你做什么。后来局势有变,本座对你委以重任,希望你进入紫宸殿。即便如此,本座要的也不是你的报答……” 到了这个时候,汪印的声音终于有了起伏,听得出心情不扬,还有一种若有似无的怅然。 为了一个人好而为其做什么,其实这是很私心很片面的东西,每个人所认为的好不一样。 ——他并不希望裘恩这样对他。 裘恩为了他好,可是瞒着他一次,那么也可以为了他好,瞒着他第二次。 这样的属下、这样的忠心,他并不需要。 但严格说来,裘恩也没有做错什么。 汪印的眼神出现了犹豫,已经想好的话语,到了嘴边却说不出来。 裘恩这样的情况,换作是过去,他会毫不犹豫处罚,最轻都是逐出缇事厂,从此不会再用。 到了现在,他发现自己做不了好这一点。 或许,是他年纪大了? 看着裘恩,他不由得想起了封伯和朱离等人。 在彭城中,他失去了许多忠心可靠的属下,他们是属下也是家人,他们再也不可能出现了。 他不得不承认,在经历了这许多事之后,他的心也渐渐变得柔软了。 他并不想那么容易就失去可以信任的人。 良久良久,他才终于开口了。 “此次不罚你。只有这一次,本座只给你这一次机会。” 绝不会有第二次。 第一千一百八十章 辞官 贤妃作为死妃之一,她的死依然应该在宫中朝中引起极大动静的。 实际上,宫中却是一片安静,仿佛不知道此事一样。 又或许,所有的震荡都在贤妃被关进掖庭局的时候已经出现了。 暴毙的下场,乃是所有人的意料之中。‘ 但凡稍微知道一点内幕的,都知道贤妃在谋害皇上,残害龙体,绝绕不过一个“死”字。 从另外一方面来说,贤妃之死足够震慑,于是让宫中前所未有地安静了。 想想过去贤妃有多得皇上的宠爱和信任,再想想她的下场有多惨,宫中的妃嫔们便会噤声了。 她们比不上贤妃的受宠,也没有贤妃的心计,就安安静静做个鹌鹑吧。 在这样的当口,谁还敢闹腾,怕是怎么死都不知道。 不独各妃嫔宫殿,连紫宸殿也很安静。 当魏离弦忐忑不安地来请示如何处理贤妃的尸体时,永昭帝只沉默了片刻,就道:“过去掖庭局死了人如何处理,便如何处理。” 在贤妃被关进掖庭局之后,永昭帝便褫夺了其贤妃的封号。 同时,将曹家族长曹省及曹家子弟流放,令滕州曹家子弟不管是嫡枝还是旁支,三代不得出仕。并且,曹家嫡枝旁支三代姑娘不得嫁五品以上官员之家。 曹家这几十年是严禁子弟出仕,但是三代那是太长的时间;虽则嫡枝一代只有一个女儿,但是旁支有很多姑娘啊。 如此一来,就是断了曹家三代子弟的前途、断了曹家三代的姻亲关系。 一个家族,倘若没有了这两个方面,那么必定会被极大地削弱。 更何况,这是皇上亲自下令,别说五品以上官员之家了,出仕为官的人也不敢与曹家有过多往来。 对这样的结果,曹家只能接受。 不仅接受,还要对永昭帝感恩戴德。 毕竟,贤妃是淳戎公主,当初曹家是犯了欺君之罪,皇上只流放了曹家嫡枝,已经是网开一面了。 至于寿康宫中那些内侍宫女,被左翊卫士兵带走的贤妃心腹鸣雁,在尚未被带出寿康宫就已经毒发身亡了。 她被汪印一掌拍昏迷了过去,左翊卫士兵在带走她的时候还以为她仍在昏迷着,就让她趁着空隙咬毒自尽了。 除了鸣雁之外,贤妃最为倚重的心腹内侍何英,已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 一同消失的,还有被永昭帝临幸过的宫女鸣鹂。 何英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但是鸣鹂,却是有人知道的。 齐适之听了属下的汇报,吩咐道:“将她送走吧,仔细安置妥当。既然她想像个普通人一样生活,便遂她愿吧。” 贤妃这个宫女,并不像那个鸣雁一样被贤妃倚为心腹,所知道的事情并不多,但也给齐适之送来了不少情报。 当初他就许诺过,如果鸣鹂能够提供情报,那么也一定会护其周全。 他说过,便会做到。 吩咐完毕后,齐适之继续说道:“替我整装,我要进宫。” ~~~~~~~~~ 紫宸殿内,永昭帝听着齐适之的请求 ,一时没有表态。 齐适之是来辞官的,如同当初请求进卫尉寺一样,理由让永昭帝很难拒绝。 当初皇姐薨逝之后,一向不理朝事的齐适之请求进入卫尉寺,当时其精神萎靡不振,又说了很多理由,他便允许了。 长公主驸马任卫尉寺丞,符合礼制。 到了现在,永昭帝当然明白了齐适之当初出仕的理由,或许就只有一个。 “皇上,臣先前对皇上有所隐瞒,也无颜面对皇上。请皇上恕罪。”齐适之跪在殿中,如此请求道。 他脸容上带着一种生无可恋的聊赖,任何人看到他,都会明显感觉到一种暮气。 “皇上,这几年来,臣唯一的愿望便是替殿下报仇。现在贤妃已死,臣心愿已了。臣虽为定国公世子,但对朝事甚不擅长,多年也无法为皇上分忧。臣实在不应再为官,请皇上允许。” 他坦陈自己这些年是为了替长公主殿下报仇,所以一直在监视着贤妃。 又直言现在贤妃死了,他无牵无挂,自然也无心为官了。 永昭帝看了看他,没法忽略其空洞的眼神。 齐适之和皇姐有多恩爱,他当然很清楚。 当初皇姐薨逝了,他还以为齐适之会追随皇姐而去的,但是齐适之并没有,还请求出仕为官。 现在…… 永昭帝不由得想到了贤妃,想到了是贤妃下毒害了皇姐。 难怪齐适之会一直盯着贤妃,难怪齐适之领着他前去寿康宫地牢。 最终,永昭帝点了点头。 第一千一百八十一章 新旧 齐适之离开京兆那一天,汪印和叶绥都去送了。 他们并没能与其说赏花,只是在万映楼目送他离开。 他已让万映楼掌柜给他们留下了话。 “千山路远,不必相送,此后会好。” 寥寥数语,似该说的都说了,又似什么都没有说。 汪印没有想到,齐适之所说的一定会让皇上相信,原来是这样的办法。 离开朝堂,离开京兆,从此寄情山水,不再过问任何朝事。 他用行动在向皇上表明,当初带着皇上前去寿康宫地牢,完全是出于其对贤妃的恨意,出于其要为长公主殿下报仇。 现在贤妃已死,他要做的事情做完了,所以辞官离开。 不管皇上对此是否相信,但他从此不再出现在朝堂,这就是他给给出的解释。 这当中,也就没有定国公府和缇事厂什么事了。 “其实,世子爷所说的也没错,从头到尾,他都是为了长公主殿下。”叶绥这样说道。 她还记得当初齐适之生无可恋的样子,如果不是为了提殿下报仇,或许他早就追随殿下而去了。 现在事情已了,他离开……是不是还会像当初那样呢? 汪印点了点头,说道:“是啊,他都是为了殿下,但是我相信他不会再像当初那样了。”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他相信世子爷心中依旧悲痛、依旧想念殿下,却不会想着随她而去了。 铭记死去的人,怀念最深的爱意,这对活着的人来说同样重要。 若是世子爷死了,这世上又有谁会记得他对长公主有那么深的感情的呢? 最好的方式,便是由世子爷自己来记得。 直到齐适之的背影消失不见,汪印和叶绥才收回目光,彼此看了看。 “阿宁,时间尚早,我们去剡溪茶庄那里坐坐吧。”汪印这样说道。 布珠巷依然人烟稀少,剡溪茶庄却一直开着,仍旧由林掌柜打理着。 林掌柜现在也不在意这间茶庄没有几个客人了,他已经明白了,这间剡溪茶庄就是为了汪督主而开设的。 真是天大的误会! 不过剡溪茶庄就算没有几个客人,有汪印和叶绥这两个“大”客人就已经足够了。 当初叶绥所布置的那个角落,这些年都没有变,坐在这里闻着袅袅茶香,再看看外面行人三两,会让人不由自主放松愉悦。 偷得浮生半日闲,是也。 这些年来,除了在雁西道和江南道那些日子,只要汪印和叶绥在京兆,都会不时来这里坐一坐。 还是原来的位置,还是他喜欢的“月色寒潮”,汪印举起茶杯闻了闻,狭长眉眼半眯起来,唇角不自觉上扬。 “半令,你笑什么?”叶绥呷了一口茶,好奇地问道。 半令似很开心…… 汪印品尝了一口茶,唇角翘得更明显了,淡淡道:“没什么,只是想到了刚知道剡溪茶庄那时候。” 听吴不行汇报这里开了一家茶铺子,只卖剡溪茗茶,当时他就心中疑惑,还以为这是有人知道了他的喜好,专门针对他而来。 得知了这茶庄是阿宁所开之后,他反而更好奇了,于是便想亲自来探一探虚实。 他第一次来剡溪茶庄的时候,是个大雪天,阿宁刚好在这里…… 叶绥放下茶杯,微笑看着汪印,自然也想起了当初的情形。 半令让她陪着喝茶,她心中又是诧异又是忐忑。 那时候,她没想到后来会与半令有那么深的羁绊,她会嫁给他,和他一起经历那么多事情。 她开这一间剡溪茶庄,原本是为了投裘恩所好,没有想到真正喜欢剡溪茗茶的人,却不是裘恩,而是半令。 真好,真好。 叶绥眉眼弯弯的,嗅着剡溪茗茶的香气,内心有说不出的舒服安宁。 剡溪茗茶对于她来说,原本只是普通茶叶的一种,就算当初是为了投裘恩所好,她也没有太大的感觉。 但是因为汪印最爱剡溪茗茶,她总能从他身上嗅到若有似无的茶香,混合了他身上冷淡的气息,这成为了他独一无二的味道。 她沉溺其中,越来越喜欢,越来越喜欢。 天色渐暗的时候,他们才站起来准备离开。 此时,外面已经下起了雪,寒风呼啸而来,卷起了大雪,使得天色越来越暗沉。 汪印和叶绥站在茶庄门口,彼此相视一笑。 他们第一次在剡溪茶庄见面的时候,也是差不多这样的天气,风雪翻飞,行人几无。 汪印撑开了伞,遮在叶绥头顶,朝她微微笑道:“阿宁,我们回家吧。” 叶绥点了点头,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砰砰”地响,脑中仿佛有绚丽火花绽放开来。 那时候暮色暗沉,半令穿着一身红色鸣蛇服,从风雪中而来,她的心也是这样“砰砰”地跳动。 当时却不知为何,现如今她已经懂了。 两人一伞,缓缓在布珠巷中移动,他们步履从容,仿佛自成一个世界,任凭风雪越来越急,也不能侵扰他们半分。 大雪纷纷而下,不过一夜之间,京兆便变成一片雪白。 永昭二十六年的最后一场大雪,在过年前两天到来,让大安朝百姓过了一个冷年。 对汪府来说,这一年的年节格外冷清。 因为太冷了,更因为封伯朱离等人不在了,对汪印和叶绥来说,这一年经历了太多,失去的也太多,过年实在太沉重。 不过,在除夕那一天,汪印和叶绥还是召集了汪府上下,并缇事厂许多缇骑,吃了一场团年饭,到底是为汪府增添了一丝热闹。 汪印让所有人都吃好喝好,有什么不高兴的事情都在今晚放下,明天就是新的一年了,一切都会好的。 汪府仆从和缇骑们又是哭又是笑,许多人都醉了,也有许多人醒着。 便是汪印自己,也大醉了一场,紧紧地抱着叶绥睡过去。 失去的、沉重的,随着永昭二十六年的结束,也会被汪印和叶绥等人渐渐放在身后。 不是忘记,而是为了更好生活。 永昭二十七年在风雪中来临,新年伊始,叶绥却收到了一个帖子。 看到这个帖子,她真是深感意外。 第一千一百八十二章 居心为何? 这个帖子,是叶绅所下的。 自从祖母计氏被毒杀一事真相大白之后,随着叶纭离开京兆,叶纭叶绅这一对叶家大房的姐妹就已经消失在叶绥生活中。 连同太平巷的叶家,叶绥已经很久没有去想过这些人。 重生之后,她只在乎的是叶家三房,只是她的父母兄姐。 至于其它人…… 就连祖父叶居谯她都没回去看望过了,几乎是断了与太平巷的联系。 季妈妈倒是帮她将礼数做足,逢年过节的也会往太平巷送去了礼物,就算叶绥没有去太平巷,也没有人会说她不孝。 毕竟,叶绥背后还有汪印和缇事厂。 撇出汪印和缇事厂不论,也没有人会如此说。 毕竟,有不孝便会有不慈,在叶绥看来,叶居谯就是不慈的,她不会将尊敬孝顺给予这样的人。 祖父又怎样? 叶家真是很久远的记忆了,没有想到,已经数年没有过往来的叶绅,竟然会给她下帖子、邀请她前去临川侯府一聚,道是有要事相商。 为什么? 她认为自己与叶绅绝无再往来的必要,相信叶绅也是这样觉得的。 那么这个帖子是怎么回事? 不管叶绅是何居心,她都不会接下这个帖子——也不想知道叶绅所谓的“要事”。 可是,隔了两天,叶绅再一次让人送来了拜帖。 应当是担心叶绥会再次不理会,叶绅在帖子上还说了她们姐妹一场,此番是想着看到姐妹都好,因而临川侯府想上奏疏请求恢复汪印官职,还说了同时已经往延禧宫递了请求去拜见贤妃娘娘,云云。 请求帮助半令恢复官职、还往宫中递了拜帖? 看着这看似解释,实则隐含着威胁的帖子,不禁陷入了沉思。 这些年,叶绅在临川侯府并不受宠,断不敢以临川侯府的名义行事,这么说来,叶绅这些举动是出于临川侯唐寿长的授意? 临川侯府走的是五皇子的路子,这些年也与半令没有过任何交集,为何会想帮半令说话? 汪印也知道了叶绅两次来帖子的事情,淡淡道:“自从太子被废后,皇上对那几个成年皇子的态度都很冷淡。唐寿长这么做,不是在寻找退路就是在帮五皇子添势。” 朝中许多大臣都觉得,现在皇上迟迟没有立太子,又加上对那几个成年皇子态度冷淡,显然这几个成年皇子都不是皇上心中的太子人选。 那么新的太子人选,自然就只能从年幼的皇子中出了。 年幼皇子有可能成为太子的,就只有韦皇后所出的十八皇子和纯妃所出的二十一皇子了。 临川侯府是叶家姻亲,纯妃乃从叶家出,从明面上看来临川侯府改而攀上贤妃也无可厚非,谁都想多一条后路不是? 如此说来,临川侯府帮助汪印恢复缇事厂督主一职,便是为纯妃增添了势力。 然而,正因为十分合符常理,所以汪印对此存疑。 像临川侯府这样的勋贵之家,是不可能轻易改变的。——要知道,现在五皇子还是天潢贵胄。 五皇子或许不能成为太子,但要为难一个临川侯府绝对不成问题。 “阿宁,无须理会。本座并不需要临川侯府帮忙。”汪印这样说道,让叶绥不用接这样的帖子。 叶绥点点头,答道:“好,我当没有看到。我也会给宫中姐姐提点的。” 她和半令一样,都觉得没有与临川侯府交往的必要,不管他们存的是什么意思,她都不想理会。 然而,有些事情,并不是他们不想理会就可以了的。 在永昭二十七年第一次早朝上,临川侯唐寿长出列奏言,请求永昭帝恢复汪印的官职! “皇上,现下缇骑群龙无首,缇事厂督主一职空悬。汪印武功高强、最熟悉缇事厂,又深得缇骑的尊敬,故臣斗胆,恳请皇上恢复汪印官职!” 唐寿长此言一出,殿中朝官的呼吸似乎都停顿了一瞬,使得宣政殿更加肃静了。 没有人想到,唐寿长会有这样的奏言。 毕竟,临川侯府和汪印的关系并不好,当年叶家接连死了三个人的事情,可是让缇事厂死死盯着临川侯府的。 这会儿,临川侯竟然为汪印出言? 到了这个时候,朝官才想起了汪印又被夺职的事情,表情都有些一言难尽。 汪印被夺职的理由,他们并不十分清楚,也不敢弄清楚。 他们只知道这与贤妃有关,一想到贤妃的真正身份,他们便毛骨悚然。 一个灭国公主,竟然在国朝成为四妃之一,还最得皇上的宠爱和信任,这…… 当中关系着帝心,他们实在不敢碰触,怕触到皇上的逆鳞。 现在贤妃事败身死,当初因贤妃而被夺职的汪印也该官复原职了。理论上是这样没错,但皇上是怎么想的呢? 永昭帝神色不变,枯瘦的脸容看不出喜怒,实则心中翻腾,惊愕有之,震怒亦有之。 他当然记得汪印被夺职了,这几日也在想着此事,却一直都没能有所决断。 既然汪印那里没有对被夺职一事有任何动静,永昭帝便想着将此事暂且搁下,等他想好了再说。 没有想到,唐寿长却有这样的奏言! 这件他故意忽略的事被提了出来,该怎么处理? 永昭帝没有表示,宣政殿中却又有一人站了出来。 是承恩公韦晟! 只见韦晟弯腰拱手,恭敬地说道:“皇上,臣附议。缇事厂关系重大,不能缺主官。臣以为,只有汪印执掌缇事厂才能服众,才能更好为皇上办事。” 韦晟极言褒奖汪印,话语中只有一个意思:除了汪印,没有人可以成为缇事厂督主。 这一下,朝官更加意外了:先有临川侯府,后有承恩公府,他们都请求汪印复职,这是怎么了? 谁都知道,韦皇后与纯妃之间,因为有年纪差不多的年幼皇子,天然就存在着竞争。 代表韦皇后一系势力的承恩公府与代表着纯妃一系势力的汪印之间,过去也极为不和,还曾有过好几次影响深远的对抗。 现在承恩公府为汪印出言,这是说明两者摒除争斗、达成了一致的意见了? 朝官没有想到,有了临川侯府和承恩公府还不够,接下来还有一个人出列附议了。 这个人的举动,越发让他们一头雾水。 第一千一百八十三章 真心假意 在临川侯和承恩公之后出言的,是仪鸾卫大将军宋定边。 宋定边是赞同前两者的奏言,同样请求永昭帝恢复汪印官职。 理由,也是认为汪印武功高强,可以很好领导缇事厂,是缇事厂督主的最佳人选。 宋定边的奏言,让永昭帝本就起伏的心更加震荡。 他没有想到,连宋定边都这么说! 要知道,永昭帝能够认命宋定边为仪鸾卫大将军,当然是对其信任有加的,他信任的人也如此推崇汪印…… 永昭帝的心情复杂不已,一时难以判断宋定边这样建议的目的。 是宋定边真的出于为朕着想才这样建议,还是在朕不知道的时候,宋定边与汪印有了某种联系? 中枢三主官恭敬伫立着,颇有一种任它八面来风我自岿然不动的淡然,仿佛没有察觉到殿中的风起云涌。 其余朝官都低着头,恨不得当自己不存在。 这个事情,他们都不敢参与,只默默等待着结果。 临川侯府和承恩公府这代表两大尊贵的势力,还有代表着皇上亲兵的仪鸾卫大将军,那么结果会如何呢? 永昭帝依然没有表示,宣政殿越发肃静了。 直到内侍唱了退朝,永昭帝的表示只有这么一句“朕已经知道,此事容后再议。” 退朝之后,永昭帝将宋定边唤来了紫宸殿。 宋定边当然很清楚永昭帝为何唤他来,进殿没有多久,便开口解释了。 “皇上,臣接任仪鸾卫大将军之职时就说过,缇事厂和仪鸾卫是皇上的左膀右臂,臣认为汪印就任督主,能更好为皇上分忧解难。” 宋定边语气恳切,也没有长篇大论,只是将在宣政殿中的话语陈述了一遍。 “如你所说,除了汪印,竟没有旁人能够就任督主之职了?” 缇事厂是一股庞大的势力,这股势力只能为朕所用,却只能由汪印执掌? 岂有此理! 宋定边还是很镇定,不疾不徐回道:“回皇上,臣倒不这样觉得。没有人是不可代替的,只是当下,汪印更适合罢了。缇事厂能发挥最大作用,这才是最重要的。” 永昭帝想了想,隐约明白了宋定边的意思。 只是当下、发挥更大的作用,换了别的时候,当汪印没用的时候,自然就可以替代了。 现在看来,的确没有人比汪印更适合了,万一缇事厂出现混乱,那后果并不是他想看到的。 说到底,汪印和缇事厂都是为他所用,这股势力越大,那么用处就越大。 就现在看来,毫无疑问的是,缇事厂在汪印手中会比在别的人手中更强大。 只是,他还得再想想,个中利与弊。 将汪印复职不难,再将汪印夺职也不难,但是这是第二次了,总不能再有第三、第四次。 官职的予夺,总不能像儿戏那样。 ~~~~ 汪印虽然不再是缇事厂督主,但是朝中的动静怎么能瞒得过他? 原先临川侯府送帖子表示的时候,他是不理会的,现在其在宣政殿上奏言了,并且还有承恩公附议,他不想理会也不行了。 他当然不会觉得这两者奏言是真的想帮助他,临川侯府是什么居心暂不能说,但是承恩公府参与此事,定然不怀好意。 他就任缇事厂督主,明显对韦皇后一系不利,按理说,韦皇后一系绝不希望他复职的,还应该趁此机会将他踩在脚下才是。 但他们出言相帮了,此举……用意也并不难猜。 多半,是想将他捧起来,借以增加纯妃的威胁,为后面的太子之争作准备。 他倘若不再执掌缇事厂,那么就不再是纯妃背后的势力,倒显得清清白白了,以皇上最喜欢二十一皇子的心,说不定很有可能会册立其为太子。 韦皇后一系绝不允许这样的可能出现,他们要利用皇上对他的猜疑忌惮,从而令皇上猜疑纯妃。 庞大的势力是个个倚仗,但有时候也是个威胁危机。 汪印当然不会按照他们的想法去走,他对这两者保持着高度警戒,但是宋定边也附议了,就当真是令他不解了。 宋定边是门下侍中顾名璘的人,宋定边的附议,是出于其自身呢?还是顾名璘的意思? 自宋定边就任以来,缇事厂和仪鸾卫的关系缓解了不少,如今宋定边经常带着仪鸾卫外出操练,显然是想从各方面提升仪鸾卫的本事。 仪鸾卫是作为皇上亲兵而存在的,一开始便得到了皇上的厚望,但这都是外在的。 仪鸾卫最核心的,并不是要得到皇上的信任,而是本身有足够的能力。 这一点,前仪鸾卫大将军杨善心看不清楚,宋定边却看清楚了。 并且,宋定边带兵练兵的情况他也颇为了解,在他任后,仪鸾卫的风气转变了,士兵们的能力也提升了。 对宋定边这个人,汪印还是很欣赏的。 他出列附议,是像临川侯和承恩公两者那样别有用心吗? “半令,你是怎么想的呢?缇事厂该怎么办呢?”叶绥这样问道。 她并为为此忧心忡忡,半令是否复职,就算没有旁人的提及,他们也要考虑了。 半令肯定舍不得离开缇事厂,也不舍得缇骑们,只是这样起起落落,全凭永昭帝的意思,这到底…… 为人臣子,或许就是这样。 半令已经被夺职两次了,这一次复起,还会有第三次吗? 重新执掌缇事厂,有什么利弊呢? 汪印淡淡答道:“本座是有一些想法了,但没有最后决定。” 他当然要重新执掌缇事厂的,但是不是现在,他还没有想好。 京兆朝官的心思,他还得再探探……其中特别要谈清楚的,当然是宋定边为何会附议。 汪印还想着找机会去会一会宋定边,不想宋定边却给汪府送来了拜帖,道是想给上门给汪印拜年。 拜年……自汪印出现在京兆以来,还从来没有官员敢前来汪府拜年。 这宋定边,有意思。 汪印接下了帖子,朝门房宁安吩咐道:“帖子本座接下了,请宋将军三日后来吧,本座备下酒菜恭候。” 第一千一百八十四章 知友 三日后,宋定边如约而至。 这是宋定边第二次来到汪府,门房宁安对其印象深刻,毕竟胆敢前来汪府拜访的官员几乎没有。 更别说是像宋定边这样拜访了两次的。 而且,宋定边两次拜访都不避人耳目,仿佛一点儿都不担心被人猜疑。 在汪印被夺职的情况下,宋定边不仅在宣政殿上出言相帮,并且还亲自上门拜访,难道他就不怕皇上猜疑、朝官诟病? 宁安当然不敢去问宋定边的,但是他相信这是很多人的疑问。 他也相信,宋定边前来汪府的事情,早已传到了有心人耳中。 不管如何,宋将军都已经来了,并且厂公设宴相迎,那么什么后果之类就无须担心了。 汪印设宴招待宋定边的地方是汪府的观山楼,这是一座两层小楼,然而建在一座宏伟的假山上面,其气势规模就不只是一座两层小楼了。 站在观山楼二层看出去,便是一汪明潭,此刻潭水已结冰,上面覆着尚化开的白雪。 除了明潭白雪之外,触目所见皆是馥郁盛开的鲜花,或红或黄,层层叠叠,真真应了那四个字:繁花似锦。 观山楼周围栽种着许多梅花,有高大的梅花探出了枝桠横在了二楼栏杆前,仿佛在吸引着人去采摘。 一阵寒风而过,观山楼能听见风声萧萧,伴随着枝头梅花簌簌而落,画面又飒又美。 “此处风景绝佳!”宋定边站在二层栏杆边上,忍不住感叹道。 早就听闻汪府四时如春,现在才算是真正感受到,心头甚是震撼。 那些他辨认不出来的鲜花要在这个时候盛开,不知道要花费多少人力物力,汪印这也……太奢侈了! 但不得不说,寒冷冬日里看见繁花似锦,这也太好看了! 宋定边一时又是腹诽又是羡慕,表情一言难尽,最后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汪督主,难怪……你会这么招人恨。” 汪印穿着一件红色镶兔毛的大氅,越发显得肤色雪白,他神色一直是淡淡的,直到听了宋定边这句话才有了些许暖意。 “哦?宋将军此话何解?” 他当然听得出宋定边这句话没有恶意,甚至还有一种亲近。 事实上,从宋定边主动送来拜访帖子到进府之后的申请举动,都在透露出这样的亲近来。 汪印心底有些疑惑也有些好奇,他习惯了旁人对他的畏惧和远离,特别是朝中大臣,没有人敢过多与他往来。 宋定边这种亲近…… 本座好像与宋定边不甚熟悉吧? 宋定边的目光仍落在那些鲜花上,这样答道:“任何时候都有盛开的鲜花可以看,这多么赏心愉悦,朝中能有谁有汪督主这样的惬意呢?” 他交手撑在栏杆上,浑不觉栏杆上的湿意,似乎还在为所见到的美景沉醉。 看样子,宋定边是不打算说什么了,汪印也并没有追问,他本来就没有想过宋定边会说些什么。 他朝庆伯点了点头,随即便有仆从将准备好的菜肴端出来、酒水也温上了。 汪印正想开口让宋定边落座,却听到宋定边开口了:“说起来,当初我要是就任江南卫大将军,所见到的景色也不会比汪督主你这里的差。” 汪印挑了挑眉,没有回话。 说起来,宋定边就任仪鸾卫大将军,是与他有莫大关系的。 按照顾名璘的安排,宋定边是要去江南卫的,但是他去见了顾名璘,宋定边的前途命运也就变了。 汪印想了想,淡淡道:“宋将军很想去江南卫? ” 他倒一时想不明白宋定边为何会提及江南卫了。 宋定边直起身子,朝汪印笑了笑,爽朗道:“倒也不是,我只是想带兵练兵而已,在江南卫和仪鸾卫都没有差别。” 汪印还是没有答话,宋定边说这些话的语气爽朗,也不忌讳将心思说出来。 这似乎过于熟稔了…… 这时,宋定边继续道:“汪督主,我在军中一直听说你善练兵,在军中无人能及。听说你改进了那本军中阵图,令得雁西卫兵阵所向披靡,我真想有机会见识一下。” 那本军中阵图,军中只当这本阵图是国朝所得,却不知这是前朝的《春庭阵图》,汪印将其用在了雁西卫的练兵之中,却是第一次从别的将领口中听到这样的话语。 军中有无数人想看到他练兵,但是像宋定边这样直白说出来的,没有。 “汪督主,如今雁西卫是抵挡大雍朝最坚固的屏障,你居功至伟。我还没有去过雁西道,听说那里环境险恶、物资匮乏,汪督主能够做到这样,实在太了不起了!” 汪印淡淡看了他一眼,还没有弄清楚宋定边的来意。 宋定边上门拜访,用这种熟稔的语气,说着军中的事情,这甚是怪异。 看着宋定边目光熠熠期待的样子,汪印垂了垂目,指出了一个事实:“宋将军,本……我已不是督主,你唤错了。” 宋定边似愣了一下,随即拍着脑袋说道:“对了,我怎么会忘了这个!我今天来就是想和你说这件事的!我觉得你才是最适合成为督主的……” 他耸了耸鼻子,顺着酒香菜香看了过去,转口道:“原来酒菜已经备下了,那么我们边吃喝边说话吧。这里风景是绝佳,但是天真他妈冷!” 说罢,他便朝那一桌饭菜走过去,还不用庆伯他们伺候,自顾自斟起了酒。 他边坐下来边举着酒壶,朝汪印说道:“汪督主,来啊,喝酒,喝酒!” “……”汪印默了默,还是迈开了步子。 这里好像是本座的观山楼,好像本座是东主吧?怎么看起来宋定边倒像主人似的? 现在年轻的将领都这样行事吗?本座真是疑惑。 他刚坐下来,宋定边便给他斟上了酒,说道:“汪督主,我说的是真的。除了你,就没有人适合执掌缇事厂了。我此番来,也是劝说你在皇上面前示弱,以便官复原职的。” 汪印触了触酒杯,并没有举起来喝,顿了一下才回道:“宋将军,这是你的意思还是顾大人的意思呢?” 第一千一百八十五章 取舍 听得汪印这么问,宋定边举着酒杯的动作顿了顿。 他放下酒杯,随即回道:“汪督主,这是我的意思还是顾大人的意思,有什么不同吗?” 汪印笑了笑,端起酒杯点头道:“说的也是,是没有什么不同。” 宋定边和顾名璘是一系的,不管这是谁的意思,结果也不会有什么差别。 他也无意去深究这是谁的意思了。 不想,宋定边放下酒杯,正色说道:“汪督主,这是我的想法。我是真的觉得没有人比你更适合执掌缇事厂,并且我以为顾大人也是这么认为的。” “我原本想成为江南卫大将军,因为那里刚发生了水灾、又有士兵暴动,正是最需要整顿的时候。但是顾大人跟我说,不管是在哪里,都是带兵练兵,都是保家卫国。甚至,在皇上的身边能够接触到更多的事情,也就能做到更多。” 他神情无比认真,继续道:“汪督主迟迟没有提出复职,我不知道你有什么考虑,但是我觉得,居其位才能尽其责。汪督主觉得这对吗?” 汪印将酒杯举至唇边,喝了一口,并没有说话。 宋定边现在所说的话语,和汪印一直以来想法不谋而合。8 不管是当初离开缇事厂前往雁西卫,还是从雁西卫再次回到京兆,虽然是为形势所逼,但是他也从来没有离开朝堂的念头。 因为他很清楚,只有在朝堂之上,才有机会做到他想做的事情。 居庙堂之高,才能看到更多,才能做到更多。 宋定边是这样想,所以才附议临川侯、承恩公的奏言吗? 他看向宋定边,见到其面容坚毅,目光澄澈,察觉到他的打量后,其还挺了挺背脊。 一副任由打量我自无畏无惧的样子。 汪印唇角不自觉扬了扬,突然想到了那一句话。 清风拂山岗,明月照大江。 这样的宋定边,让汪印对其欣赏又多了一些。——在赞赏其练兵能力和目标坚定的基础上。 国朝有这样年轻的将领真好啊,不惧,不惧! 汪印无声笑了笑,然后执起酒壶为宋定边斟酒,道:“宋将军,请。一坛乃雁西道的甘棠液,本座特地从雁西道带回来的,宋将军尝尝看。” 蔽芾甘棠,勿翦勿伐,召伯所茇。 蔽芾甘棠,勿翦勿败,召伯所憩。 蔽芾甘棠,勿翦勿拜,召伯所说。 这酒的名字便大有深意,也是汪印所珍视的,在决定设宴招待汪印的时候,他就想到了用这个酒。 阿宁还颇为感叹地说道:“半令,你对宋将军真是青眼有加啊。” 现在想想,像宋定边这样的将领,有能力有目标有决心,并且,不会因为缇事厂的威势而疏远他,是值得他青眼有加的。 本座不介意提点宋定边这样的将领。 在斟完酒之后,他淡淡说道:“其实,这练兵一道,并无特殊之法,只在于将兵一心。只是,要做到将兵一心实难……” 宋定边愣住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急急脱口道:“督主,督主,请您说得慢一点,慢一点……那个,我想请问一下,有笔吗?” 他呼吸急促,双手在膝盖上来回搓着,恨不得将汪印的话语一字一句记下来。 他脑中因为狂喜而一片空白,幸运,太幸运了! 前来汪府拜访,不但看到了鲜花盛开的美景,并且汪督主还亲自给他斟酒,更重要的是,汪督主还传授他练兵用兵之道! 老天,我这是走了什么大运吗?心脏跳得有点承受不住啊…… 宋定边这副又愣又喜的样子,看起来实在有些喜感,让汪印不禁眉眼眯了眯,唇边带着一抹笑意。 不管是现在的宋定边,还是当初在宫外献策的叶向愚,看到这些国朝充满了生机勃勃的年轻将领,都让他心中感到愉悦。 ~~~~~~ 汪印官复原职的消息传出来后,朝官们不免又是一阵感叹。 汪印三落三起,始终还是在缇事厂督主位上,依然执掌着朝中最让人畏惧的势力,这让朝官不得不服。 服汪印在提起心目中的威望,更服汪印深得帝心。 朝官感叹之余,多少心有戚戚。 曾那么深得皇上信任宠爱的贤妃落了个暴尸荒野的下场,而被皇上夺职的汪印起复了。 帝恩如流云飞水,飘忽不定,没有到最后一刻,每个人的结局都不定。 汪印官复原职,其实并没有让多少朝官不快,还让不少朝官满意,好像这是朝廷一件喜事似的。 这是临川侯和承恩公所奏请,也是中枢顾名璘和宋定边等人想见的,更是汪印本人所愿。 各遂所愿,自然皆大欢喜。 而决定着汪印复职是否的永昭帝,心情同样不错。 新的一年到来了,辞旧迎新,因贤妃而带来的种种阴霾虽然还没有完全散去,却会越来越少。 如今宫中已经没有人再提贤妃这个名字,有关寿康宫的一切似乎都被抹去了,宫中有种粉饰太平的喜庆。 按照永昭帝的条件,汪府之中已经出现了左翊卫士兵,而叶绥则是每隔三日进宫一次,为永昭帝诊治。 她与周太医相互配合、各施所长,暗中还有朱太医、木大夫等人想助,在再三考虑之下,他们终于开出了几个药方,用以治疗永昭帝的头痛。 永昭帝服药之后也颇见成效,虽然头痛的毛病还是出现,但是发作的频率渐低,头痛的程度也减轻了。 尚药局的人都很有信心,假以时日,定然能彻底根治皇上头痛的毛病。 永昭帝显然也是这么想的,对叶绥和周太医尚算满意,每次见到他们倒也心情愉悦。 不过叶绥和周太医心中却并不轻松,甚至还有些难以面对帝王这种满意。 因为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了,贤妃所下的药物……他们真的找不出来,也不知道如何根治这个毛病。 他们能做的,就只能是延长发作的时间、减轻头痛的程度,其它的,他们实在无能为力。 贤妃着实狠心,皇上的几次昏迷,精气神似乎被掏空一样,无论他们用什么药物什么办法,都没能弥补这种损失。 他们担心…… 这种担心他们心照不宣,却绝不敢有一丝显露,朝中无人得知。 时日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二月初,朝中有两件事被提上了议程。 第一千一百八十六章 充盈后宫 这第一件事,乃采选。 某一日,永昭帝在紫宸殿召见了中书令邵世善,朝事议完之后,帝王似是有感而发,说了这么一句话:“宫中越来越冷清了,朕倒有些不习惯了。” 是啊,宫中的妃嫔接二连三凋零。位阶极高的皇贵妃、淑妃、贤妃和敏妃,一离三死;还有一些位阶低的美人,每隔几年都会病死一两个。 如今永昭后宫之中,位阶高的就只剩下韦皇后、胡徽妃和纯妃了,纯妃之下,还有一个谢鹿年的孙女良贵嫔。 良贵嫔当年小产伤了身子,这些年一直缠绵病榻,也不得皇上临幸,在后宫中像个透明人了。 仔细算来,四妃之位全部空悬,年轻的美人良人渐无。如此,宫中怎么会不冷清呢? 温弦歌而知雅意,听得永昭帝这么说,邵世善自然心领神会。 ——他也迫切需要一个在永昭帝面前表现的机会。 自贤妃事败之后,有许多事情也渐渐明朗,有关邵家京郊农庄的疫情,也让永昭帝起了疑心。 他虽然没有问邵世善的罪,但是敲打了其一番,将邵家两个旁支子弟送进了牢中。 这令邵世善心惊不已,在令族中子弟谨言慎行的同时,他也苦心想着有什么办法能讨皇上欢心。 现在好不容易抓住了这个机会,他怎么能够放过? 非但不能放过,还要大张旗鼓,将声势弄至最大! 于是,在早朝之上,邵世善出列奏言道:“皇上,臣有事启奏!绵延皇嗣乃国朝千秋之基,关系甚大。皇上千秋鼎盛,故而臣建议在国朝举行采选,择贤良淑德者进宫,以充盈后宫、绵延皇嗣。” 邵世善此言,着实让朝官惊愕至极。 他们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永昭帝,随即低头屏气,半句话都不敢说。 皇上脸容枯瘦,眼睛深深陷了下去,身体也瘦骨嶙峋,黄袍穿在身上,肩胛处都突了出来…… 唯有一双眼睛目光熠熠,看着不像生病之人。 纵如此,“千秋鼎盛”这四个字,用来形容皇上怎么都不合适,大概也只有邵大人能说出这样的话了。 睁眼说瞎话,这些朝官也只敢腹诽了。 大采选,这……合适吗? 既然邵世善已经出列奏言了,依附于他的官员自然出言附议。 除此之外,还有不少官员出列,皆言皇上春秋鼎盛,皇嗣繁衍十分重要,大采选正是最迫切需要,云云 大采选虽然劳师动众,但是皇上上一次大采选还是刚登基不久,时隔二十多年,再举办一次也无可厚非。 而且,现在后宫妃嫔的确不多,敏妃、贤妃、淑妃都死了,的确要有一些新人加入宫中了。 那些不是邵世善这一系的官员,之所以出言附议,自然也有他们的考虑。 采选意味着后宫会增加妃嫔,也就是说家族中有姑娘被选为妃嫔,其所在的家族也会有变化。 前朝后宫密切相关,宫中妃嫔的增减,也会影响前朝的权力变化。 这对一些家族和官员来说,就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谁不想当外戚呢? 万一,出了个贤妃那样深得皇上宠爱与信任的妃子,那么这个家族也就一飞冲天了。 当然,他们对自己家族所出的姑娘十分有信心,绝对不会出现贤妃那样李代桃僵的事情。 因此,对于大采选这个奏言,朝官出现了一面倒的情况,大部分都赞成大采选。 御史台和拥有封驳之权的门下省都没有官员反对,此事最后是怎样的结果就很明显了。 大采选一事虽然在朝堂上提出,此乃礼部的职责,但此事同样需报韦皇后,需韦皇后加盖懿旨才行。 邵世善的孙女是十皇子妃,明面上邵世善就是站在韦皇后这一边的,实际上其也和韦皇后往来密切。 像大采选这样的事情,邵世善当然提早告诉韦皇后了。 韦皇后在刚知道的那一瞬间,心中揪了一下,心里万分不高兴。 她不明白皇上为何想要大采选,选那么多妃嫔进宫,万一再出现一个贤妃,那怎么办呢? 作为皇后,她当然不希望后宫增添妃嫔,因为这些人都可能是威胁。 当初纯妃进宫的时候只是个嫔,她哪里会想到纯妃会诞下一个皇子,还最得皇上的喜欢呢? 她当初不放在眼内的纯妃成了最大的威胁,同理可证,以后进宫的妃嫔也有可能成为威胁! 很快,她接受了这个事情。——她不得不接受,她无法阻止这个事情。 哪一个帝王不喜欢鲜嫩的美人呢?佳丽三千看不足,只会想着越来越多。 先前皇上已经提出过为后宫添人了,那时候还是纯妃负责的,但不是大采选,最后只选了几个美人。 那几个美人才进宫不久,皇上就突然昏迷过去了,后面的事情自然就没有了。 如今皇上旧事重提,自然是不允许任何人反对的。 韦皇后仔细想了想,便释然了。 她已经容颜不再,但她是一国之后,地位独一无二,那些以美色侍君的人,后宫中来来去去的还少吗? 就算这些妃嫔进宫了,对她影响也有限。——她绝不会让这些新进来的妃嫔再有生下皇嗣的机会! 因裘恩之故,汪印也很早就知道了大采选之事。 对这一点,他只觉得永昭帝可怜又可笑。 春秋鼎盛是朝臣的奉承,皇上怎么就信了呢?皇上这么大的年纪了,身体明显还有问题,竟然还要这样折腾。 他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想来御史台和门下省之所以没有反对,也是不知如何说吧。 皇上想充盈后宫,大采选隔了二十多年,的确无可厚非。 然而……大采选,呵。 这是一个耗时很长且影响巨大的事情,最后会至怎样的程度,现在还不好说。 但从这个事情上,可以确定一点,那就是:中枢三省主官之中,皇上依然最信任邵世善。 即便,皇上因为京郊农庄的事情敲打过邵世善,但还是视之为心腹。 邵世善此人殊不简单,似乎还与贤妃有所往来,只是贤妃现在已死,也查不到什么线索了。 但是,汪印最关心的不是大采选,无论大采选有多大的影响,本质都是后宫之事,某种程度来说是可控的。 他更为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朝堂大事。 第一千一百八十七章 请立储君 汪印最为关心的这个事情,也可以说是整个国朝最为关心的事情,那就是册立储君。 太子被废已有很长一段时间了,新的太子迟迟未立,朝官们心中都有了请立太子的意思。 早在郑重刚被废的时候,朝官们就觉得应当尽快册立新储君,却被永昭帝借故敲打了一番,此事便搁置下来了。 现在贤妃事已了,新一年也到来,有不少朝官便按捺不住了,朝堂便出现了请立太子的风向。 永昭帝有暗卫和缇事厂来刺探消息,当然很快就知道了这风向。 和上一次勃然大怒不同,这一次永昭帝却没有什么表示。 有时候,没有表示就代表着默认,朝官们敏锐地察觉到皇上的心思,自然伺机而动。 国朝册立储君当然有礼制规矩,只是历代帝王都不会按照礼制规矩来行事。 大安朝的几代帝王,有以贤能立储君的,有以年长为储君的,也有以皇后所出为储君的。 当然,少不了以喜好立储君的。 到了永昭帝这里,他刚登基的时候为了稳固皇位、安定民心,故而早早就立了最年长的皇子为储君——当时韦皇后还没有诞皇子。 及至二十多年后,最年长的郑重才能平平、野心昭昭,最后落得了被废的下场。 永昭帝的皇子不少,除了废太子郑重之外,还有成年的五皇子、九皇子、十皇子,此外还有年纪较小的十八皇子、十九皇子和二十一皇子。 那几个成年的皇子,这些年来的表现的确很一般,在永昭帝看来是才能平庸之辈,也不得其喜欢。 除了这几个成年皇子的母族姻亲之外,其它朝官都觉得他们被册立为太子的希望十分渺茫。 他们更为看好的,是更为年轻的皇子们。 准确地说,他们看好十八皇子和二十一皇子。 十八皇子乃皇后所出,有承恩公府等等势力的支持;而二十一皇子,则是皇上最为喜欢的皇子,背后还有汪印和缇事厂的支持。 并且,这两个皇子年纪相差不大。 朝官们都认为,如无意外的话,太子当从这两人中出。 在早些时候,在贤妃还没有事发之前,他们觉得十九皇子也有机会争一争的。 毕竟,十九皇子养在了贤妃名下,而贤妃最得皇上喜好和信任。——这一年多来,皇上时常将十九皇子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就可见一斑。 可惜,贤妃事败,十九皇子母族势力微弱,自然就没有了希望。 朝官们虽然都有请立太子之心,却没有一个人在早朝之上启奏,还没有将此事摆到明面上来。 仿佛,他们在等待更为合适的时机,又或者,他们在等待最先启奏的那个人。 从龙之功谁都想获得,但当中的巨大风险,又让朝官们畏惧止步。 稍有不慎,便是倾家灭族的事情,不得不审慎再三。 汪印和叶绥也时常就此事而商讨。 “半令,朝中有这样的风向,倒使得大采选没有那么瞩目了。”叶绥这样道,为汪印添上了茶。 大采选同样关系着朝堂权力格局的改变,但是比起册立储君来,所需要的时间太漫长了。 朝堂瞬息万变,且这不是新君初立之际,朝官们没有那样的耐心,他们也不敢冒那么大的险。 如此漫长的时间,他们等不起。 况且,现在皇上这样的年纪和身体……册立储君就在当下了,这才是权力更替最快速最便捷的方式。 叶绥记得,太子郑重被废之后,朝中也兴过一次请立储君的风向,但跟她和二十一皇子都没有什么关系。 前世这个时候的他们,实在太弱太弱了,没有任何势力可以倚靠,而将他们视为棋子的南平顾家尚未有动。 他们就像被圈养在某个水潭的两尾鱼,只能任人摆布游动。 但这一生,二十一皇子已成为其中焦点,他们根本无法置身事外。 不管是为了自己的私心还是为了大安朝的将来,叶绥都希望储君会是自己的外甥郑云回。 今生的郑云回比前世的更好,也比其它皇子更为优秀,会成为一个好皇帝。 汪印点了点头,这的确是当前朝局的情况,缇骑们察知连平时稳如磐石的中枢都动了,可想而知底下的官员会躁动成什么样。 汪府倒是一片平静,汪印刚官复原职,且有左翊卫在汪府里面,他暂时并不打算动。 只是,有些时候,并非想不动就能不动。 二月了,天气仍旧是冷,叶绥拢了拢身上的大氅,捧起茶杯暖了暖手,看着汪印欲言又止。 汪印看了她一眼,淡淡道:“阿宁,有什么但说无妨。” 阿宁在他面前欲言又止,这很久没有出现过了,有什么是阿宁不方便说的吗? 叶绥放下茶杯,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半令,皇上的身子损耗得厉害,我与周太医都无能为力。” 她看向汪印,凤目中有着明显忧虑:“半令,皇上……撑不过一年。” 前世直到永昭三十九年年中,永昭帝才驾崩,现在只是永昭二十七年,就这样了…… 现在帝王的身体就像被剪了芯儿的蜡烛,看着燃烧得正旺,却很快就到底了。 一年,已经是最长的估计,他们得尽快最好准备了。 汪印沉默半响,张了张口,始终没能说出话。 撑不过一年…… 他虽然早有所感,但听到叶绥这么说,心中仍旧翻腾不止。 人命有时,即便是帝王,也得面对生老病死,况且皇上经历了那么多折腾,他不是医者都知道皇上身体堪忧。 竟然,会那么快吗? 皇上没有反对请立太子,是不是也察觉到自己的身体情况了? 汪印不知该说什么,只觉得狂风骤雨即将到来,这已不是他想不想动的问题了。 他垂眸看着茶杯,白皙修长的手指在杯底来回摩挲着,平素淡漠的神色显得越发冷。 良久,他才看向叶绥,目光复杂得难以形容:“阿宁,本座……你以为本座应该怎么做呢?” 第一千一百八十八章 皆动 皇上已经撑不了多久,皇权的更替就在眼下,所有官员都会不由自主被卷进其中。 区别在于,对有些官员来说这是千载难逢的机遇,对有些官员来说,则是一场大灾难。 预则立不预则废,对这种没有人能够避免的风浪,必须早作准备。 何况,还是汪印这样的人。 手握缇事厂的势力、娶了纯妃胞妹,就算他说无心参与皇权更替,谁会相信?谁又敢相信? 汪印自己也不相信,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的心思是什么,更清楚自己要去做什么。 在册立太子这个事情上,叶绥和汪印很早之前就已经商量过,彼此已有共识。 ——他们带着郑云回前去江南道,虽然是受纯妃所托,但也有一丝那样的心思。 在正云回刚出生的时候,叶绥曾想过,这一世她的小外甥是不是还会成为太宁帝。 帝王虽然是天下至尊,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但帝王太难为了,尤其是要做一个贤能的帝王,太难了。 上,自然无需,但是下要对得起朝臣和百姓,这就得殚精竭虑,一刻都不能松懈。 前一世的太宁帝身体病弱,又经历了太多苦难,即便成为帝王,也少有开心的时候。 这一生她见到健康白胖的小外甥,只想着他能健康喜乐,当不当皇帝都是次要的。 但是叶绥现在不这么想了,九年的时间过去了,她能看到的比九年前多太多了。 譬如,在永昭帝的数个皇子之中,只有她的小外甥更为适合大安朝的皇帝。 几个平庸的成年皇子自然就不用多说了,年幼的皇子之间,就算撇除个人情感,她还是会选择云儿。 十九皇子行事极端,从其刺杀贤妃一事就能看出来,一国之君行事极端,就很容易酿成暴政; 皇后所出的十八皇子……没有什么缺点,也没有什么优点,除了是皇后所出的皇子这个特点之外,其余便寂寂无闻。 大安朝明面上强盛至极,然而内乱早已滋生,江南道大洪灾、江南卫士兵暴动,便已经显露迹象。 倘若十八皇子成为帝王,能够带领大安朝走向哪里呢? 旁的不说,只说十八皇子背后的韦皇后和承恩公府,怕只恨不得将大安朝收归囊中吧。 至于云儿…… 叶绥不知道是出于自己的信心,还是因为她与郑云回接触最多,因此她所看到的,更多是郑云回好的一方面。 云儿能知人间疾苦,仅凭这一点就已经极为难得了。 不过皇权的更替,也不会因为她一个人的喜好判断而能决定最后结果。 朝局最后会走向怎样的结果,那就是看各方势力的角逐了,落到实处还是各凭本事了。 此刻,她知道汪印为何而沉默。 永昭帝的身子败坏得那么迅速,她和周太医诊断推出这个结果的时候,心中也是大吃了一惊。 她踌躇了几些天,现在才敢对半令说出来。 半令心中还是难以接受永昭帝撑不过一年这个结果吧? 册立太子,就是为国朝挑选储君,并不代表着立刻就会登基为帝,因为太子之上还有皇帝。 但这是一般情况下,现在…… 现在请立太子,到真正尘埃落定册立太子尚需一段时间,短则三两月,长则三五十年。 而永昭帝熬不过一年,也就是说,册立太子其实永昭帝驾崩的前兆。 毕竟,半令伴随了永昭帝那么多年,半令能够从军中孤卒成为如今的缇事厂督主,虽然中间起起落落,但是他的前途命运依然跟永昭帝联系在一起的。 没有了半令,就没有如今的永昭帝和大安朝。 从另外一方面来说,没有永昭帝,也没有半令的今天。 然而,有些事情就是再难以接受,也不得不接受。 于是,叶绥这样说道:“半令,你已经已经官复原职了。但是这已经是第二次了,难保不会有第三次。” 永昭帝会因为虞诞芝和贤妃而将半令夺职,也可能会因为别的人将半令再次夺职。 只要帝王忌惮之心一日还在,便有可能会遭遇同样的命运。 这样的起起落落,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呢? “半令,这样下去绝对是不行,我们不可能一直被动下去,现在是册立太子的时机,我们得利用这个时机来行事。” 汪印沉默了,最终点了点头说道:“本座知道……知道该怎么办。” 他这些年来一直遭遇皇上的忌惮打压,虽然也有反抗,但到底是顾念着对皇上的忠心而步步退让。 现在,他已想明白了,他对皇上的忠心,并不是任由皇上处置,并不是躲避退让。 皇上的身体已经这个样子,没有多少时日了,在这一年里,他只有一个尽忠的方式。 这也是最好的方式,那就是为皇上挑选一个合适的储君。 这才是他真正尽忠的方式。 他已经有所决定,他会用全部的势力将二十一皇子推上皇位。 就算皇上驾崩了,九泉之下有知,或也能看到以后的大安朝。 他要让皇上明白,一个贤君是怎样的,一个贤君对国朝的影响是怎样的,所以他会支持二十一皇子。 与此同时,原本投向贤妃的宋廉臣等官员也有所决定了。 他们向韦皇后表忠心,打算推举韦皇后所出的十八皇子成为太子,正打算调动一切势力行事。 此外,就连低调了很久的徽妃五皇子一系,也都蠢蠢欲动。 第一千一百八十九章 蠢蠢欲动 哪个皇子能够对太子之位毫不在乎呢? 毕竟,太子就是以后的帝王,可以执掌整个天下,它所带来的权力和诱惑实在是太大太大了。 虽说大臣们觉得十八皇子和二十一皇子是最有资格竞争太子之位的人,但是其他皇子却不这么认为。 同样是皇子,凭什么就只有这两个人有资格竞争太子之位呢? 这些皇子的势力的确有强弱之分,背后的母族妻族也各有不同,但是他们的父王都是同一个人。 皇家不分嫡庶,既然上天给了他们这个尊贵身份,那就代表着他们也有可能成为太子。 太子和皇子的差别实在太明显了,就是将来的君和臣。 这些皇子都自认为是天潢贵胄,当然不想屈居人下。 十皇子郑训同样如此,他也想当太子。 他的生身母妃早早就过世了,母族也没有什么势力,一直都是养在皇后膝下的。 在皇后没有诞下十八皇子之前,他的地位尚可,毕竟皇后要用他来充当门面,对他还算很好。 纵然如此,皇后也没有想过扶持他成为太子,更别说是倾全部之力了。 皇后是一国之母,不管是哪位皇子登基为帝,她都会是太后,郑训登基和其它皇子登基,对于她来说差别并不大。 因此,在势力培养这一方面,郑训从韦皇后那里所得到的很少。 在十八皇子出生之后就更不用说了,皇后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十八皇子的身上,若不是还有些用处,他几乎都被韦皇后遗忘了。 幸好,韦皇后给他寻了一门好亲事,将邵世善的孙女邵真嫁给他作为十皇子妃。 当初他娶邵真的时候,邵世善是兵部尚书,在朝中势力很大,经过了将近十年的时间,其官职更高了,权势也更大了。 邵世善作为尚书左仆射,深得皇上的信任和朝官的推崇,对朝局的影响自然不用多说。 在册立太子这一件事上,邵世善若是有所倾向,那么就有可能会影响到最后的结果…… 从好几年前开始,郑训就觉得邵世善有意无意在为他培养势力,也会时不时提点他,这让他心中暗喜,却不敢有任何表现。 因为他看得出来,邵世善明面上还是站在韦皇后这一边的,有外人在的时候,邵世善也没有对他表现出什么提携扶持来,甚至还有些冷脸 郑训巴不得这样,他就想这样暗中积蓄势力,在旁人看来他是最没有威胁力的皇子,但是他的势力暗中在增加。 假以时日,他的势力有可能比其他皇子也毫不逊色,将来也能争太子之位乃至皇位。 他原本还想着最后一直这样下去的,但是请立太子的风气越来越盛,父皇也表示出支持的样子,这让他的心动了起来。 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那就是父皇真的准备册立新太子了。 新太子一旦册立,若是废太子,那就得废太多功夫了。 一国储君不可轻言废掉,不然会对国朝造成极大的动荡,除非出现极大的问题。 废太子郑重就是个明显的例子,哪怕其才能平庸,并且很多人都觉得他不适合居太子之位,但是也经历了那么多时间,直到其对父皇动手了,才让父皇下决心废掉。 这个废太子的过程异常漫长和艰难,现在好不容易郑重废掉了,父皇却要重新册立太子…… 新的太子的确很有可能从那两位皇弟中出,这两位皇弟背后都有极大势力,绝不会犯下和郑重一样的错误。 汪印和韦皇后这两个人,怎么可能会让那两位皇弟出错? 也就是说,一旦太子被册立,再要废太子,那就是千难万难的事情了。 想到这里,郑训怎么都按捺不住了。 ——他也想当太子,他也要抓住这个机会! 为此,他准备去拜见邵世善,想寻求邵世善的支持帮助。 在郑训看来,自己娶了邵世善的孙女,邵家就是他的妻族,就从这一层关系来说,怎么也要比邵家与韦皇后亲近。 况且,从邵世善过去对他的提点帮助看来,他相信邵世善心中也是这样认为的。 如果能够得到邵世善的支持,现在他也能有一争之力! 对于他想争太子之位的打算,他的妻子邵真自然极为支持,还为他出谋划策。 她催促郑训尽快去见自己的祖父,这样说道:“殿下,您得尽快去见祖父才是,祖父必能为你出主意的。殿下既有这样的心,想必祖父也会极力支持的。孰亲孰疏,祖父最清楚不过了。” 邵真当然希望郑训能成为太子,事实上,她这些年也一直向郑训灌输这样的观念。 刚开始的时候,郑训觉得做个逍遥王爷就好,绝无争太子争皇位之心,这让她又急又气。 直到他去了缇事厂之后,这个想法才转变,这才让邵真暗暗放下心来。 到了现在,他有这样强烈的心思,她欣喜还来不及,怎么会反对? 争太子,怎么能不争?一定要争! 皇子和太子不一样,皇子妃和太子妃也不一样。她……也想成为太子妃,乃至成为皇后! 第一千一百九十章 刺激 很快,郑训便发现,前去邵家寻求帮助这件事,并不如他想象中那么美好。 他第一次去拜访的时候,邵家的门房满脸歉意地说道:“老太爷刚好有事不在府中,请殿下择日再来。” 他听了并不觉得有什么,邵世善事务繁忙,不在府中也是正常事。 第二次他便有所准备了,提早递了拜帖,就等着邵世善有空。 只是,这个拜帖邵家是接下了,门房还是十分抱歉地说老太爷这几天都没有空,还请殿下见谅,云云。 接连两次吃了闭门羹,郑训便回过神来了,不由得想了许多。 邵世善是真的没有空?还是故意避而不见? 朝中请立太子的风气这么明显,作为尚书左仆射的邵世善不可能不知道,邵世善不见他,是在表明态度,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郑训隐隐猜到这是邵世善的拒绝,但是他想不明白,他倘若成为太子,对邵家是大有好处的。 ——比邵世善支持十八皇子所得的好处更多,多得多! 他想来想去还是不死心,第三次往邵家递了拜帖,还留下了一句话:“本殿有要事和祖父相商,还请祖父拨冗相见。” 这一次,邵世善终于有空了。 郑训一见到邵世善,便恭敬地说道:“祖父,孙婿给您请安了。祖父最近可好?” 他是天潢贵胄又如何? 一个没有势力的皇子在手握权力的重臣面前,也自能低眉作小,断不敢有半丝夸耀身份的举动。 这一声声“祖父”,在于拉近与邵世善的距离,郑训恨不得时时提醒自己与邵家的关系。 如果邵世善能把他当亲孙儿一样看待就好了…… 邵世善态度很和善,笑眯眯地说道:“殿下不必多礼,本官事务繁忙,近来都不接拜帖,还请殿下见谅。” 郑训当然表示没有关系,并且顺势问道:“祖父身居高位,贵人事忙是当然的。不知祖父在忙什么事情呢?可是立储之事?” 他到底还是心急了,直接问起了此事,很想知道邵世善的态度。 邵世善脸上笑容不变,并不回话,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 郑训的心里七上八下,沉默了片刻还是继续说道:“祖父,最近请立太子风气很大,不知祖父对此如何看呢?” 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邵世善,他不想再等下去了。 他自问在圆滑周到这些技能上面,自己绝不是邵世善的对手,干脆就不转弯抹角了。 邵世善捻了捻须,语气仍旧不疾不徐,这样道:“朝中的确有这样的风向,不过册立太子之事关系重大,这主要还是看皇上的意思。” 这些都是客套话,并不是郑训想听到的,他想听到邵世善会支持谁。 “那么,祖父会支持谁呢?是十八皇子吗?”郑训这样问道,气息不觉屏住了。 他其实是想问邵世善能否支持他,但这样太突兀了,还是换了个委婉的问话。 邵世善点了点头,看了郑训一眼。 那表情好像在说,这不是明显的事情吗?殿下竟然还有问? 果然,他也是这样回话的:“殿下是养在皇后膝下的,邵家与皇后关系密切,自然要支持十八皇子。” 听到这算是意料之中却并不是期待之内的回答,郑训的心沉了沉。 同时,他的脸色也变了,感到有股难以形容的难堪。 他相信邵世善这样灵通圆滑的人,自然知道他屡次求见是为什么,当然也能听出他话语中的期待。 但是邵世善还是这样回了,难道邵世善真的没有想过支持他? 他暗暗握紧了拳头,嘴巴翕动着,几番犹豫还是想表明自己欲争太子之位,这样开口道:“祖父,孙婿……” 就在这个时候,书房的门被“笃笃笃”敲响了,邵家管家急着禀道:“老太爷,吏部尚书大人到了。” 邵世善拍了拍额头,有些懊恼地说道:“是了,我约了他,怎么就忘记了。” “殿下,劳烦您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郑训当然点头,将想要说出口的话语压了下来。、 吏部尚书到访,是要比他这个没有什么势力的皇子更重要一些。 邵世善随即便离开了,邵家管家则在郑训跟前伺候着。 过了好一会儿,邵世善还没有回来,邵家管家恭敬地说道:“殿下,老太爷每次都和崔大人谈论很久,不如奴才陪殿下在府中散散步?” 崔大人,吏部尚书崔沅。 郑训想了想,觉得一直在书房这里等着,的确很难捱,于是点了点头。 这几十年来,邵世善一直在京兆为官,邵家府邸也几经修葺,花木庭院尚有可尚之处。 邵家有一个很出名的山茶园,现在正是二月山茶花时,管家便领着郑训去了那里,边走还边介绍着。 “殿下,那几株便是鹤丹了,每年都开得特别灿烂。京兆就只有咱们府中和定国公府的‘濯秀园’有这么高大年份久的鹤丹了。” 管家的语气带着骄傲,仿佛这是很了不得的事情。 京兆仅存的几株,当真是硕果仅存了,难怪邵家管家会自夸。 郑训顺着他所指看过去,见其花大如莲花色如血,一看便知是难得珍品。 说起来,他娶了邵真九年多了,却还从来没有欣赏过邵家的山茶园,现在倒是遇到合适时机了。 郑训原本心情烦躁,看着邵家这些姿态各异的山茶花,心倒渐渐安静下来了,也真的开始专心欣赏着那些山茶花。 邵家管家安静地跟在他身后,见其入神的样子,也不敢出言打扰。 两人就这样在山茶园里走着,这个山茶园很有年头了,花树都很高大,茶花开得灿烂,花木掩映,都将人遮掩住了。 在郑训经过一处转角欣赏着一株六角大红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不远处有人在说话。 说话的人应当是故意压低了声音的,但因山茶园很安静,郑训能听得清楚他们在说什么。 在听清楚话音之后,他立刻便知道了说话的人是谁。 这人,便是先前离开的邵世善,他怎么会在山茶园里面?听起来还是和什么人在说话。 虽说他是无意经过,但偷听到别人说话还是不好,他正想示意管家扬声出言,却听到了邵世善开口说了一句话。 听到这话语,郑训脸色瞬间变了。 第一千一百九十一章 屈辱 花木掩映,郑训看不到邵世善,更看不清其说话时的面容神态,但是他能够知道。 他可以想象,邵世善在说那些话的时候,眼神是如何轻蔑,唇角是怎样不屑。 他听到邵世善这样说道:“如今形势如此,本官自然要支持十八殿下。虽然十殿下是本官孙婿,然而势力实在太弱小了,完全没有一争之力,本官不能拿邵家前途命运去冒险。” “可惜,十皇子完全没有这样的自觉,还妄想着争太子之位。本官已经推拒两次了,他还是找上门来。他也不想想,他凭什么争呢?呵。” 最后一个“呵”字就仿佛是一记耳光,狠狠甩在郑训脸上,让他脸上火辣辣的。 说不出的难堪,让他恨不得就此消失,这样就可以没有听到这些话。 偏偏,他身边还跟着一个邵家管家! 一瞬间,郑训脸色又红又白,他张了张口,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邵家管家将头低在胸前,连大气都不敢出,压根不敢抬头看向郑训。 这时,邵世善那边又传来了话音,是另外一个人在说话。 “大人,下官知道该如何做了。不过……十殿下到底是您的孙婿,大人还是多多提醒十殿下才是,白日做梦真要不得,怕最后酿出什么祸事来。” 郑训听出来了,这是吏部尚书崔沅的声音。 他不知道崔沅原来是邵世善的人,更不知道崔沅是这么认为的。 白日做梦,白日做梦……邵世善和崔沅都这样觉得,那么朝中其它官员呢? 他们是不是也认为本殿想当太子是异想天开白日做梦? 可是,本殿是皇子,是天潢贵胄,主宰这大安朝的人同样是本殿的父皇! 本殿想当太子怎么就成了白日做梦了?!这大安朝,本殿也有资格执掌! 郑训在心中叫嚣着,实际上却死死咬住牙关,不敢发出一点声响,担心被邵世善和崔沅发现。 不然,他不知该如何面对…… 幸好,邵世善和崔沅边说着边离开了,最后走远了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郑训浑身虚软,仿佛经历了一场大劫似的,背后冷汗涔涔,脸色异常难看。 他还没有想好怎么处理眼下,忽然就见到邵家管家“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邵家管家颤抖身子,语气无比害怕,这样哀求道:“殿下,殿下……奴才罪该万死,请殿下恕罪,求殿下开恩!奴才……奴才不想丢了性命……” 他断断续续地说道,语气都仿佛带了哭音,说不能让老太爷知道这事,不然老太爷一定会将他杖杀,他还不想死。 “殿下,求求您不要说出去,不能让老太爷知道您听到了那些话,求殿下救救奴才……奴才定会报答殿下的!” 邵家管家跪在地上,一声声哀求着,那情形看起来…… 郑训心里乱糟糟的,莫名竟觉得有一点心酸。 眼前的奴才害怕极了,生死不能自主,只好不断哀求着,但是他自己,比这个奴才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没有势力,就算拥有天潢贵胄这个身份,在朝官看来也是一场笑话。 可怜,可笑,哈哈! 郑训合了合眼,试图稳住心绪,这样道:“你起来吧,本殿不会说出去。” 这个奴才害怕,他何尝不是如此呢?他同样不敢让邵世善知道这山茶园的事。 听到了这些话,他哪里还有赏花的心情?只恨不得立刻逃离这里。 “罢了罢了,你且去回话,就说本殿有急事要回府,就不等下去了。请祖……祖父见谅。” “祖父”这两个字在他嘴巴里过了一圈才说了出来,只能这样说出来。 如今邵世善是尚书左仆射,底下还有那么多官员为其效力,包括六部之首的吏部尚书! 就算知道了邵世善对他的轻蔑不屑,他也只能装作不知道。 因为,他完全没有与邵家撕破脸的底气,只能忍下这样的屈辱。 郑训匆匆离开,脚步凌乱不已,可见内心起伏翻腾。 他太难堪太慌张了,似乎没有想到,尚书左仆射家的管家,为何会像个不经事的小厮那样下跪哭求。 ~~~~~~~~~~~~~~~~~ 长隆大街的一个小酒馆内,郑训拿起一坛酒,不断往嘴里灌着。 一坛酒见空了,他摆了摆手,扬声大叫道:“掌柜,再来一坛,要最好的!” 他双目赤红,不时打着酒嗝,浑身都是酒气,嘴里还胡乱嚷嚷着。 很明显,这是快醉了。 长隆大街原本是京兆最繁华的街道,自从京兆府搬迁之后,这里便逐渐冷清了。 到了现在,这里已经是京兆一个僻静街道了。当年那些大商铺早就关的关搬的搬,还在这里开着的,不过是一些小店小铺而已。 这件小酒馆便是其一,就是为了贪图租金便宜,才会在这里开酒馆的。 这里的酒馆伙计,连见到五品官员都少了,又怎么会认出这个醉酒的人是十皇子呢? 况且,郑训是自己一个人进来的,身边没有跟着任何仆从。 若不是见到郑训衣着光鲜,看着应该是有钱人家的子弟,掌柜还不会一坛一坛好酒接着上呢。 纵然如此,掌柜看着那一坛坛空酒壶,还是眉头皱了皱。 他朝欲去拿酒的伙计摇了摇头,然后走上前,讨好地说道:“客人,您看,这酒喝得也差不多了,小的这里是小本经营,不如贵人先把钱给结了?” 郑训一听,立刻站了起来,斜着眼睛气冲冲地说道:“怎么?你以为本……我会付不起酒钱吗?你说!你是不是看不起本……看不起我?!” 他拍着桌子,脖子粗红,一副要找人打架的样子。 这样的酒鬼,掌柜也见得多了,心知绝不能计较,于是继续好声好气地说道:“客人,小的不是这个意思,小的……您看天快黑了,小的也得关门了,还请客人行个方便。” 郑训伸手指了指掌柜,甩了甩头,让自己清醒一些,身子摇摇晃晃地去摸钱袋子,一直摸着摸着,神色疑惑不解。 空的,什么都没有! 他将钱袋子翻开来,拿起抖了抖,大着舌头说道:“没有,什么都没有。” 听到这些话,原本还陪着笑容的掌柜一下子变得凶神恶煞起来。 第一千一百九十二章 渴望 酒馆掌柜一把抢过郑训的钱袋子,见到钱袋子被划了一个大口子,里面当然什么都没有。 “给我搜!看他身上还有什么值钱的!”掌柜扔开了钱袋子,恶狠狠下令道。 他不管这个酒鬼是被人偷了银子还是怎样,他只知道这个酒鬼喝了好多坛他店里最好的酒。 如果这酒鬼身上还有银子,那还行,不然…… 伙计三两下就搜完了郑训身,大声说道:“掌柜,他身上什么都没有!” 郑训喝多了,神智迷迷糊糊的,听到这么说,竟然还跟着点头道:“没有,没有……” 他半合着眼,歪歪斜斜地趴在了桌子上,还拿起一个空酒壶晃了晃,不满意地嚷道:“掌柜,拿酒来!” 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想着今天的奴才太没规矩了,杖责,一定要杖责! 下一刻,他就被两个人粗暴地扯了起来,那是两个粗壮的伙计,一人抓着他一臂,凶神恶煞地盯着他。 郑训挣扎了几下,却挣扎不开,酒气立刻就冲了上脑,怒气冲冲说道:“放肆!大胆刁民,放开本殿!” 可惜他喝多了酒,舌头似黏住了一样,说话含糊结巴,那两个伙计根本就听不清楚他说什么。 “给我剥了他的衣服!狠打一顿再扔出去!竟然白喝酒到老子头上了!打!”掌柜狠声说,做了一下斩的姿势。 痛,痛,痛! 郑训从来不知道,原来被人打的时候,竟然会这么痛。 他身上的衣服被剥掉了,只穿着轻薄贴身里衣里裤,那些拳打脚踢等于没有任何遮挡。 那一拳一脚都太大力了,痛得他大声哀叫,痛得他眼泪都出来,只能在地上不断打滚。 他想表明身份,想告诉这些刁民他是大安朝的十皇子,这些人是在谋害皇嗣,是天大的死罪! 可是,他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喘着粗气哀叫着,翻滚着借以躲避那些拳打脚踢。 到了最后,那两个人许是打累了,才抓起他丢出了门外,还不解气地在他脸上碾了几脚。 “呵,没那种本事还来白吃白喝,呸!” 那两个伙计朝他唾了一口,才骂骂咧咧地回到店里,然后关上了门。 郑训直挺挺躺在地上,连伸手去擦唾液的戾气都没有,他断断续续地咳嗽着,咳了好一会儿才“噗”吐出一口血。 他张口欲叫,却只能无声暗哑,他气息渐渐微弱下去,神志也越来越不清晰,却死死撑着一口气,不让自己昏迷过去。 本殿……本殿是十皇子……你们…… 本殿一定要……要带仆从……要杀了你们…… 就在郑训快要支撑不住、即将陷入昏迷的时候,他的目光扫到了一个黑衣人。 黑衣人径直走到了他跟前,蹲了下来,小心翼翼的将他扶起来,关切地问道:“殿下,您怎么样了?” 听到这一声“殿下”,郑训一直紧绷着的心绪,瞬间松了下来,随即他眼睛一翻,彻底昏迷了过去。 在昏迷之前,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原来,还有人知道我是殿下…… 郑训甫醒来,便听到了一阵“嘤嘤”的哭声,他费力地睁开眼睛,便看到了邵真在他的床边垂泪。 “殿下,您终于醒了,可把妾身给吓坏了。”邵真抹了抹眼泪,这样说道。 郑训示意邵真把自己扶起来,不想却感觉到一种无比剧烈的疼痛,让他猛地倒抽了一口气,脸容因疼痛而扭曲起来。 好一会儿,他才恢复如常,沙哑着声音说道:“本殿……没事。是……谁把本殿送回来的?” 他记得自己昏迷之前曾看见一个黑衣人,但是他不认识那个黑衣人。 那个黑衣人唤了他一声殿下,显然是认识他的,才会将他送回来。 邵真这样回道:“殿下,是一个身穿黑衣的男子,他说是殿下的朋友,刚好在长隆大街见到了殿下。” 她为郑训垫上一个软枕,心疼不已地说道:“殿下,这是怎么回事?是谁把您打成这个样子?无法无天了!” 郑训合了合眼,想起了在酒馆所经所遭遇的那些事情,脸色勃然大变,眼神中充满了阴鸷。 他强忍着疼痛伸手摸了摸脸,脸上自然没有了那些脚印和唾液,但是那种恶心黏腻的感觉一直还在。 他“嘭”地大力捶了一下床沿,不想却牵动全身,忍不住痛哼了一声,脸都快揪在了一起。 国朝的十皇子,竟然被一个小小的酒馆掌柜所起伏,那些人还用鞋底碾着他的脸,还往他脸上吐唾液,这样的屈辱……他绝对不能忍。 他忍着疼痛,怒气冲冲地道:“是那些刁民作恶,竟然连本殿都敢侮辱。你去将长史唤来,随便安一个罪名,将那些刁民关进牢中,一定要好好教训他们!” “好好好,殿下您别动气,妾身一定会吩咐人办好这件事的。你安心休息便是。” 一个小酒馆的掌柜伙计竟然敢殴打当朝十皇子,这无异于谋害皇嗣,邵真心里也觉得这些人该死。 她看着郑训一身青紫,眼眶红了红,既心疼又不解,说出来的语气不由得带了一丝埋怨:”殿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您怎么不带仆从呢?” “林平他们两个在邵家等不到您,急急来回报妾身,妾身都急死了。您不是在去见祖父吗?怎么会跑到长隆大街喝酒了?” 如果不是殿下甩开了几个仆从,自己一个人跑去长隆大街,怎么会遭遇这样的横祸呢? 听到没邵真提起邵家,郑训立刻就想到了在邵家山茶园所听到的那些话。 邵世善和崔沅的语气,那种实质是极度看轻他的话语,又在他的耳边响起。 白日做梦,白日做梦…… 想到这些话,再加上在酒馆所遭到的事情,让他感到一种深深的屈辱。 他心中涌上了一股无法压制的戾气,看向邵真的眼神都充满了怨恨。 “殿下……您怎么了?怎么这样子看着妾身?可还是在疼?”邵真吓了一跳,差点就想拔腿离开了。 殿下的眼神好可怕…… 郑训立刻闭上了眼睛,极力控制自己的戾气愤怒,将心中的阴鸷死死压了下来。 现在还不是和邵家撕破脸的时候,对着邵真也不能表露出什么,他还得依靠邵家和邵真…… 但是他不甘心,他不能忍受被人这样轻视! 他现在最渴望的,就是争到太子之位,这样才是对邵世善和崔沅那些轻视的最好还击! 然而,他手中的势力太微弱了,连邵世善都不帮助他,他的母族也毫无用处,他怎样才能够得着那个位置呢? 若是让他就这样认命,他不甘心,不甘心啊! 就在这一天晚上,当郑训还躺在床上养病的时候,将他送回来的那个黑衣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面前。 第一千一百九十三章 神秘人 对这个突然出现的黑衣人,郑训却没有感到任何慌张。 许是因为黑衣人将他送了回来,才使得他安然无恙,所以他对这个黑衣人有一种好感信任。 他始终记得长隆大街那种濒死的感觉,他躺在地上吐血,他想喊也喊不出来,被打得连抬手都困难。 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恐惧,他真的担心自己就这样死掉了。 无声无息地死去,就连他是十皇子都没有人知道,更别说其它的了。 他想争太子之心,他想做最终登上帝位,要是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幸好,他没有死! 是这个黑衣人将他救回了,倘若当时这个黑衣人没有将他送回家,那么…… 这个结果郑训不敢想,此刻他内心甚是感激,只想对黑衣人道谢。 他想挣扎着做起来,却“呲”痛呼了一声。 那黑衣人上前一步将郑训搀扶倚靠在床头,关切地说道:“殿下,你受了伤,现在不宜动,望殿下以身体为重。” 郑训艰难地点了点头,对黑衣人说道:“恩人,谢谢你了,多亏了你,不然本殿……” 说实在话,虽然他的势力微弱,但再怎么样也是天潢贵胄,还极少这样感恩道谢过,连自己都觉得有些别扭。 他还不知道这个黑衣人是谁呢…… 他正想开口询问,就听到黑衣人说道:“殿下,您放心。那些有眼无珠的人,我已经将他们处理掉了。从此长隆大街再也没有那个酒馆了。” 他露出了笑容,冷声道:“冒犯了殿下的人,都该死!” 郑训愣了愣,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听这个黑衣人的意思,就是那个酒馆的掌柜伙计都死了? 他才吩咐府中的长史去办事,不想黑衣人已经将事情办妥了…… 黑衣人的话语和冷笑,都透露出一种嗜血残忍的意味,他立刻就意识到这个黑衣人绝不是普通人。 但是……他内心非但没有感到害怕,还有一种隐隐的兴奋快意。 他打心底赞同黑衣人的话。没错,冒犯了本殿的人都该死! 但是他没有将这种快意表现出来,而是上下打量着黑衣人——他真的没有见过这个人,完全没有印象。 这个黑衣人是突然出现的,出现在他的十皇子府中,出现在他的床榻前,但是府中的守卫呢? 也就是说,这个黑衣人如入无人之境来到了他面前,倘若黑衣人真要对他不利,那么现在他就危险了! 这个时候,郑训终于察觉到事情的不寻常,他盯着黑衣人问道:“你是谁?” 更关键是,这个黑衣人为何会来这里? 黑衣人笑了笑,然后朝郑训弯下了腰,恭敬地说道:“殿下,属下名唤蒋厉,如今是奉我家主子之命前来,我家主子很想与殿下做个合作,不知殿下可有意?” 合作,什么合作? 郑训一头雾水,于是问道:“你家主子是?” 他脑中飞快地搜索着,却没有发现朝中有哪一个家族或者势力是“蒋”这个姓氏的。 “回殿下,我家主子自然是姓‘蒋’,之前是为贤妃娘娘所用。可是贤妃娘娘不在了,所以我们主子想和殿下合作。不,我们是想得到殿下的庇佑。” 郑训心头骇然,不由得脱口而出:“那你们……是淳戎的势力?” 他想起了最近这段日子所看到的有关淳戎的情况,淳戎当年有个很厉害的大将军就姓蒋,其家族也是世出将才。 可是那个蒋将军已经战死了……这个蒋厉及其背后的主子,莫非就是出自这个蒋姓家族? 蒋厉点了点头,就这样直接承认了:“殿下,没错,我们是淳戎的势力。当初淳戎虽然被灭了,但是还是有一些势力暗中留了下来,所以才能护着公主出逃。” 淳戎,竟然真的是淳戎的势力,贤妃所代表着的淳戎的势力! 郑训万万没有想到淳戎的人竟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更没有想到他们会提出合作。 怎么合作?他是大安的皇子,而淳戎正是被大安灭掉的! 他心里有无数的惊愕和疑问,但是问出口的,却是这么一句话:“可是,你们为什么不救贤妃?” 父皇将贤妃关押在掖庭局,就是为了引出贤妃背后的势力,那时候所有人都觉得,贤妃既然是淳戎仅剩的皇族,那么其背后的人自然会不惜代价将其救走。 可是,没有人来,而贤妃就这样死掉了。 他从邵世善那里也听到了多少内幕,那就是父皇一直在追查着贤妃背后的势力,担心这股庞大的势力会继续作乱,但却什么都没有查出来。 父皇正在追查的势力,竟然主动出现在他的面前! 蒋厉笑了笑,又露出了那种让郑训觉得嗜血残忍的笑容。 “殿下,贤妃都已经暴露了,我们为何还要救她、将自己搭进去呢?我们主子说了,我们的目的是复国,是重新建立淳戎国,我们存在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至于贤妃……没有了她,我们还有势力,就还有希望。” 蒋厉的眼中出现了一丝狂热,这是郑训理解不了的狂热,但他听懂了蒋厉的意思。 淳戎势力的重要性要比贤妃大多了,没有了贤妃,只要这股势力还存在,那么他们都复国有望; 但是一旦这股势力覆灭了,那复国真的无望了。 这该如何选,谁都知道了——难怪贤妃最后会身死,她被淳戎势力放弃了。 可是,这些人为何会找他?他们想做什么? 蒋厉低下了头,语气仍旧十分恭敬,这样道:“殿下,我们主子说了,贤妃暴露了,那么先前所做的计划都无用了。贤妃的死亡已经说明了先前我们想靠自己势力复国的办法行不通了,所以我们主子另外想了个办法。” “什么办法?”郑训觉得喉咙一阵阵发紧,心也不知不觉提了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还能接话下去,他明明知道这是淳戎的人,这是大安朝的敌人…… 第一千一百九十四章 野心 “殿下,我们主子说,我们想得到殿下的庇护,我们会倾尽全力帮助殿下您登上皇位,将来只求一个栖身之所,请求殿下允许我们复国。” “我们淳戎愿意以殿下为尊,永岁进贡。” 郑训瞳孔微微一缩,内心遭遇到无比巨大的冲击,险些要惊叫出声。 他拼命控制着自己,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不让自己的心绪显露出来。 以他为尊,倾尽全力,永岁进贡……他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人对他说出这样的话语,并且还是一股如此庞大的势力。 尽管他并不知道贤妃背后的具体事情,但是他知道支持贤妃的是一股如何庞大的势力。 ——毕竟贤妃能够做到那么多事,甚至还令执掌重权的缇事厂督主汪印几度起落,这股势力的能耐也就可想而知了。 现在,这股庞大的势力,竟然要支持他? 为何? 为何这股势力会选择支持他?要知道,他是众多皇子之中最没有竞争力和威胁的一个。 似看出了郑训的疑惑,蒋厉这样说道:“殿下,我们主子看重的是殿下的毅力以及潜力,我们相信殿下才是大安朝的真龙天子;我们也相信,一旦殿下登上帝位,定然信守承诺,我们复国就会指日可待。至于其它皇子……肯定不会这样。” 这个理由,郑训相信。 换作他是最有潜力被册立为太子的两个皇子之一,若是淳戎势力找上门来,他第一时间所做的,便是立刻唤来左翊卫和缇事厂,将这些势力连根拔起。 而不是……在想着是不是要答应。 没错,现在出现在郑训心头的,就是要不要答应这个合作,而不是别的东西。 郑训陷入了沉默之中,蒋厉继续说道:“殿下,请您仔细考虑。如果殿下答应了,我们主子会亲自来拜见殿下。如果殿下拒绝……” “请殿下看在属下将您送回来的份上,就当没有看见过属下,也不知道我们。属下定然感激不尽。” 郑训张了张口,却还是没有说话。 在短短时间之内,他脑中涌出了无数想法。 拒绝,那是最简单的选择。 拒绝了淳戎这股势力,只当没有见过蒋厉,那么在他这里,以后就不会有任何与淳戎有关的事情了。 只是……他也还是那个最没有势力最没有威胁的皇子,还是那个被朝官所轻视的皇子! 他所渴望的东西,或许永远得不到了。 以后,他就要称呼他的皇弟为皇上,要成为臣下了…… 这样的结果,绝不是郑训想要的,他一想到这样就难受至极。 那么,接受淳戎、与淳戎合作? 尽管眼前的蒋厉没有说得很清楚,但是光是“淳戎复国”这四个字,郑训就知道这是多么麻烦多么严重的事情。 淳戎留下了一股庞大的势力,这股势力帮助贤妃成为四妃之一,但是最后贤妃还是死了,这股势力能够帮他到怎样的程度?他又会有什么样的结局? 得到了淳戎的帮助,如果他最终能够登上皇位,那就一切都不是问题。 如果失败了,那么等待他的便是与外敌勾结,是叛国的大罪,下场……绝不会比贤妃要好! 蒋厉想了想,这样说道:“殿下,属下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他以属下自居,其实也隐含了某种催促压迫的意思。 不过郑训并没有察觉,他犹豫了好一会,还是点点头:“且说给本殿听听。” “殿下,属下只是觉得,任何一个人登上了皇位,都会容不下其它皇兄弟。大安焉能例外?”蒋厉这样说道。 他说得很直白,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清楚。 郑训有争太子之心,其它皇子又怎么会容得下他?如果没有淳戎帮助,最后一定会落败,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 既然如此,那么与淳戎合作,结果又能坏到哪里去呢? 不与淳戎合作,就必败无疑;与淳戎合作,或有一争之力。 不同的选择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已经明明白白摆在郑训眼前了。 这样明显的差别,郑训怎么会不清楚呢?但是与淳戎合作……真的要这样吗? 见郑训迟迟没有说话,蒋厉也没有催促,只是说道:“殿下,此事关系重大,殿下要仔细思考也是常理,那属下先行离开了。” “如果殿下答应了,就在十皇子府偏门系个红绳就可以了,如果什么没有……属下就知道怎么汇报主子了。” 说罢,蒋厉便朝郑训弯了弯腰,便打算离开了。 他刚刚迈步,就听得郑训这样这样说道:“不用等三日后,本殿……现在就答应。你且去禀告你们主子,让他来见本殿吧。” 郑训知道这些人的厉害,知道这些人绝不好相遇,也猜测他们打着“复国”的名义想得到更多。 与淳戎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但是富贵险中求,他若想要得到太子之位,就必须要借助淳戎这股势力。 其余的,以后再说。 当天晚上,蒋厉背后的主子就来见了郑训。 第一千一百九十五章 孰主孰从 来见郑训的,是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名为蒋新芝。 蒋新芝听着倒是个文雅的名字,但其人长着络腮胡子,一双铜铃大眼,看起来就很凶,的确像个武将。 蒋新芝任由郑训打量,这样说道:“殿下,我是蒋家第七代了。不过自从淳戎灭国之后,蒋家也没落了。现在应该没有人记得战功赫赫的蒋家了。” 这个话语,郑训没法接,若不是蒋厉先前提及,他是真的不记得有一个蒋家了。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淳戎灭亡了,蒋家自然也就不在了。 也不是,还在的,只是改头换面隐藏了起来,绝不敢再提及当年的荣光。 不管怎么说,蒋家还有后人,淳戎还有这样一股势力存在着,还想着复国。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遇到这股势力,有了这样一个难得的机会。 他是答应合作了,但这场合作是先淳戎提出的,他得先见到淳戎的诚意才行,还得是十足的实质性的诚意。 不然…… 具体怎样郑训还没有想好,但是他知道刚开始的时候得表现出一种强硬的姿态,不然以后会处处吃亏。 他可不能让淳戎踩在头上,蒋厉也说了,淳戎最后是需要得到他庇护的,不是吗? 他也不转弯抹角,直接问道:“你们与本殿合作,总要让本殿看到希望才是。你们的诚意是什么呢?” 虽则他的确很渴望得到帝王,也很有野心,但绝不是随便一个人出现,他就会贸然相信。 他之所以会答应蒋厉,也是看在其将他送回皇子府的份上,本着富贵险中求的心态见见其主子。 现在,既然是蒋家的后人蒋新芝来了,所谈的内容就不一样了。 蒋新芝很识趣,显然也是有备而来的,他从宽袖中拿出了一个卷轴,递给郑训说道:“殿下,这是蒋某的一点心意,这些势力都会为殿下所用,请殿下笑纳。” 郑训的心跳了跳,脸上却不动声色,慢慢接过了卷轴,再慢慢打开。 这个卷轴并不长,上面却写满了蝇头小字,密密麻麻的,内容很是丰富。 看清楚上面的内容后,郑训瞳孔不由自主地缩了缩,气息也漏了一拍。 这上面列举的,是淳戎所拥有的势力,有武功高强专门护卫的,有精于消息刺探搜集消息的,无论是在寻常百姓之中,还是在朝中官员之间,还是在皇宫殿阁里面,都安插有淳戎的人手。 有几个甚至还具体到哪个地方哪个人。 郑训在其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名,气息顿时更不稳了。 那是一名紫宸殿的内侍,在紫宸殿内侍宫女中地位还不低,如果内侍副首领裘恩不在,他便是在父皇跟前伺候的人! 紫宸殿中的内侍宫女都太重要了,而他们无一不是皇上的心腹亲信,几乎没有人能够收买利用这些人,更别说是位阶高的人了。 郑训就知道韦皇后一直想往紫宸殿中安插人手,事实上她曾经成功过,就在父皇昏迷期间,她与贤妃将紫宸殿的内侍宫女都换了。 可惜父皇醒来了,再次换回了自己得用的内侍宫女。 而他自己,更是想都不敢想,因为他知道自己绝没本事往紫宸殿安插人手。 但现在,淳戎却做到了他不敢想的事情,还做得那么成功,还是这么一个重要的人! 光是这个人的存在,就很值得郑训心动了。 他却忘了,淳戎舍得拿这么的势力出来,自然是谋求更加大的好处,到时候他能不能给得起? 或许世人大都如此,只看得见眼前的诱饵,却忽略了诱饵背后的弯钩。 淳戎想钓起什么,大概也只有他们自己能够知道了。 蒋新芝微微笑了笑,眼中飞快闪过了一些什么,只是郑训犹在震惊之中,并没有看到。 “殿下,这些之前是为贤妃所用的,现在就奉给殿下了,万望殿下登基之后,可以允许我们在淳戎原址上复国。”蒋新芝这样说道。 郑训的目光从卷轴上移开,沉默了片刻才道:“光凭这些,可不足以支撑本殿登基,能否册立太子还是问题。” 这些势力的确很了不起,在关键的位置上也有人,但……比起整个国朝来,还是太少太散了。 只能说,这些势力会对他大有帮助,但是距离册立太子、乃至登基,还有很遥远的距离。 蒋新芝点了点头,说道:“殿下说的是,但这只是我们淳戎势力的一部分,我们还有一些别的势力,适当的时候定然会告诉殿下的。” 蒋新芝还恰到好处地示弱与奉承:“正因为我们的势力还不够,所以才要殿下庇护,但我相信殿下一定会给我们带来更多的。” 他们早就料到了,拿了这些势力前来投诚,郑训一定会心动。 这场合作,他们是成竹在胸,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不过,为了取信于郑训,蒋新芝继续抛下了一个诱饵,这样道:“殿下,除了这卷轴上的势力,我们还有一份贺礼奉上,殿下一定会很满意的。” “哦?是什么?”郑训顺势问道,对这个贺礼倒没有什么好奇的。 蒋新芝神秘地笑了笑,道:“那就是……我们会先为殿下除掉一个请立太子呼声最高的人,为殿下去掉一个威胁。” 这一下,郑训才真正被勾起了心思。 请立太子呼声最高的人,当然就是他那两个皇弟,十八皇子和二十一皇子。 这两个皇子,一个是代表着韦皇后和承恩公府,一个是背后有汪印和缇事厂,都极难对付。 现在淳戎却说,除掉其中一个人?淳戎势力能够做到?打算怎么做? “殿下,您放心,我们会安排妥当的,请殿下等待便是,绝不会让殿下失望的。”蒋新芝这样回道。 他凑近了郑训,压低了声音,将自己的计划徐徐说了出来。 郑训越听眼睛越亮,最后忍不住高兴地点了点头,大声道:“好,那么本殿就期待着!千万不能让本殿失望!” 这只是个开始而已,有了淳戎势力的相助,他的势力肯定会越来越扩大,或许……他真的有可能登上那个位置! 届时,他就能俯视整个大安朝,任何人都只能成为他的臣下,包括一直看轻他的邵世善等人! 他却不知道,他所咬牙切齿想着的邵世善,此刻捻了捻须,对坐在他丢面的几个人道:“已经故意让郑训听到那些话了,蒋新芝的行事就顺利得多了,我们有了一个新的傀儡了。” 其余几个人也满意得很,只是其中有一个人提醒道:“那就好。这个人……可得仔细看好了,绝不能再出现贤妃那样的问题了。不然,手尾麻烦得很,损失太严重了。” 邵世善但笑不语,如果他不能将郑训牢牢控制在手中,那么也就枉为尚书左仆射了。 第一千一百九十六章 给本座生个孩子吧 郑训这里发生的事情,汪印自然不知道。 说到底,郑训的势力太薄弱了,在许多人包括汪印和缇骑们看来,都没有太大的威胁。 他只是依附韦皇后一系的皇子而已。 大采选的事情,皇上指定了礼部的官员负责,文书已经下发至各州县,一切都在徐徐开展。 至于最后会有什么人送至京兆,那就不好说了。 不过,有了贤妃的前车之鉴,冒名顶替的事应该不会发生了。 汪印吩咐缇事厂掌刑千户王晦密切关注大采选,而他自己,当然是盯着立储一事。 汪印当然会支持郑云回登基,但目前的局势看来,皇上的心思并不明显。 皇上虽然最疼爱郑云回,但是十八皇子乃中宫之子,还比郑云回年长三岁,从礼制上来说更容易被册立为太子。 并且,因为皇上猜疑忌惮他的缘故,他不能出面支持郑云回,免得惹了皇上不喜,会弄巧成拙。 他只能暗中筹谋,主要联系军中的势力来支持郑云回。 “半令,雁西卫动吗?”叶绥这样问道。 汪印摇了摇头,淡淡道:“不动,它是最坚固的屏障,是用来抵挡大雍的,不是用来争权的工具。穆太澄很好,本座不愿他被卷进这种漩涡中。” 叶绥点了点头,看着汪印眉眼间的疲惫,涌起了一阵阵心疼。 半令这段时日为了云儿劳力劳心,几乎没有停歇过,整个人都瘦削了不少。 “半令,浴池已经准备好了,你且去浸泡浸泡,解解乏吧。” ~~~~~~~~ 热气氤氲,叶绥伸出细长白皙的手为汪印按摩着肩膀。 她坐在汪印身后,下半身泡在了池水之中,上半身只穿着单薄的纱衣,里面是粉荷鸳鸯肚兜。 此时,纱衣已经被池水打湿了,几近透明的纱衣贴在她身上,显出了她玲珑的曲线,光滑的肌肤在池水的蒸腾下显得更加嫩滑。 叶绥原本一心想着帮汪印按摩,让他解乏的,只是按着按着,动作就慢了下来。 不知道是池水太热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她脸色越来越红,呼吸也越来越急促。 她看不见汪印的样子,只能看到他宽厚的肩背,和肩背上大大小小的伤疤。 她按着他肩膀的手不由自主滑到了他背后,在那些伤疤上细细抚摸着。 这些伤疤,她已经看过无数次,但每看一次就心疼一次。 她气息迟滞了片刻,忍不住低头轻轻亲吻着那些伤疤,心头充满了怜惜。 他曾经受过那么多伤,曾经那么凶险,幸好,这些都过去了。 在她的唇印上伤疤的伤疤的时候,汪印的身子猛地颤栗了一下,气息瞬间变得粗重了。 下一刻,他飞快地转过身来,一把抱起叶绥,让她靠坐在自己身上,然后喘着粗气问:“阿宁……你在做什么?嗯?” 阿宁抚摸着他的背部,他就已经感到浑身燥热了,可是她竟然…… 那么柔软的唇瓣,瞬间点燃了他身体里的火。 “呃……”叶绥低低叫了出声,被吓了一跳。 叶绥觉得浑身冒出了火,浴池的热气混杂着这种火,几乎要将她燃烧。 唯一的凉意,来自他的唇舌,可是那刻的凉意过后,那种火却更盛了。 她微微往后仰着头,似想避开汪印的碰触,可是双手仍紧紧环抱着他的脖颈。 她身子发软,只能随着汪印的动作不断起伏着,池水被他们激荡起一阵阵涟漪。 汪印的动作倏忽停了下来,他上身往后靠了靠,稍微拉开了与叶绥的距离,想要看清楚她。 “啊……”忍不住逸出了一声嘤咛,身子难耐地往汪印那里贴过去。 明明他是在她身上点火之人,但是她也知道,只有他才能熄灭她身上的火。 汪印在听到叶绥这一声呻吟之后,心里仿佛有什么炸裂开来,让他瞬间理智全无。 当一切结束后,汪印用掌心贴着叶绥的肚子,喘着粗气说道:“阿宁,给本座生个孩子吧……本座想和你生一个孩子。” “本座……会做个好父亲的。好不好?” 一声“好不好”,伴随着他沙哑的声音和小心翼翼的神情,隐藏着他深深的祈求和期待。 这一刻,他忽然忐忑起来,仿佛叶绥的回答能够主宰他的悲喜生死。 他手握重权,一生经历无数跌宕起伏,却极少有这样紧张到忍不住屏息的时刻。 爱极生畏,唯此而已。 叶绥听着他剧烈的心跳声,想扬唇微笑,不知为何却想落泪。 半令已过不惑,寻常人到了他这个年纪,已经做了祖父,半令却还没有做父亲。 他会是一个好父亲的,她相信他一定会是一个最好的父亲,她也想……和他生一个孩子,属于他们的孩子。 她点了点头,将脸颊贴在他胸膛上,低声回道:“好,我们生一个孩子。” 第一千一百九十七章 各色人等 十皇子郑训往坤宁宫跑的次数很频繁,许多人都有这种感觉。 元康公主进宫向韦皇后请安之时,三次里面有两次都能见到郑训。 于是,她这样对韦皇后道:“母后,十皇弟时常来坤宁宫,可是为了请立太子一事?” 元康公主并不是个生性敏锐的人,只是在执掌宫中右藏之后,所见所听皆和以前极不一样,于是在碰到郑训几次之后,很快就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了。 韦皇后点了点头,道:“没错,正是为了此事,他是来向本宫表决心的,表示愿意为了登儿竭尽全力。” 郑训本来就是养在她膝下的,会有这样的表现乃理所当然,韦皇后不觉得这有什么。 只是,郑训行事为免太心急了些…… 元康公主想了想,还是道:“母后,国朝储君人选,父皇心中自然有所决断。孩儿以为,此事应当不争才是上策。” 不争才是真正的争,这是元康公主近些年来悟出的道理。 自从接替长公主殿下执掌右藏之后,她与长公主府、定国公府就开始了往来,并且越来越多。 即便在长公主薨逝之后,这种往来也没有减少,还得到了定国公夫人彭氏的教导提点。 可以这么说,元康公主这些年受定国公府影响极大,对很多事情也有了自己的想法。 每每看见定国公府的行事,她都深受感触。 不争与忠心,使得定国公府上能深得父皇信任,下能深得朝官百姓爱戴,所以这么多年才屹立不倒。 其实许多事情也是这个道理,譬如当下的立储之争。 她当然希望自己一母同胞的皇弟郑登能够被册立为太子、登上皇位,但是…… “元康,你这是什么意思?”韦皇后这样问道,心中有些不悦。 不争?不争,太子之位会主动落在登儿手中吗?更何况,与登儿争位的,是背后有汪印在支持的皇子! 不仅要争,还要竭尽全力去争才是! 元康公主辩解道:“不是,母后,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韦皇后冷声打断了元康公主的话语,神色不豫。 她早就发现了,元康自从执掌右藏之久就有些变了。 早些日子,她想到了太子之争要用到很多银两,便让元康做好准备,她会随时借用右藏的银子。 在她看来,她的女儿执掌了右藏,就等于她执掌了右藏,右藏的一切自然都是归于她的。 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她过去一直没有动用右藏,是因为要留在关键的时刻用。 太子之争就是那个关键的时候,于是她理所当然觉得可以使用右藏了。 不想,她的女儿竟然拒绝了,态度还十分坚决! 在听到元康公主摇头拒绝的时候,韦皇后还有些懵,以为元康不知道当然是什么样的局势,还仔细描述了一番。 但元康公主最后还是没有答应,并且说道:“母后,那不是孩儿的右藏,也不是皇弟的右藏,那是国朝的右藏,孩儿只是执掌而已。” 国朝需要的时候,可以动用,父皇及以后的皇上需要的时候,也可以用,但现在不是她和皇弟可以动用的…… 韦皇后听到这些话语的时候,一时火遮眼,责怪女儿看不懂时势,也埋怨女儿不为胞弟着想。 “元康,若是旁人成为了太子、最终登上皇位,你以为你还能执掌右藏吗?” 韦皇后一直知道自己的女儿不甚聪明,却没有想到其在这么重大的事情都这么愚蠢。 如果最后不是登儿成为太子,那么她这一系必定会遭遇毁灭性的打击,这些都是能想得到的,元康就不知道吗? 母女因为这事不欢而散,直到最近关系才缓和不少。 现在听到元康公主这么说,韦皇后自然又想起了先前的争执,对元康公主的不满再次累积了。 元康公主知道韦皇后还在责怪自己,本想沉默,却还是按捺不住道:“母后,十八皇弟是您所出,年岁又长,被册封为太子的几率很大,实在不用再做些什么。” 不争只是一种态度,并不是让母后什么都不做的意思,而是让母后不要那么着急。 尤其是,十皇弟竟然来见母后,她不常进宫都听说了,父皇会不知道吗? 母后表现得如此急切,只会让父皇别有想法! 韦皇后哪里听得进去?她还是觉得元康糊涂,竟然连自己皇弟都不相帮,只死守着右藏有什么用? 元康公主无奈地离开了坤宁宫,心想着母后还在生气,话都说不到一起去,最近还是少进宫为宜。 在经过太液池一处长廊的时候,元康公主意外碰到了自己胞弟郑登。 “见过皇姐!皇姐怎么会来这里?”郑登朝元康公主问道。 从坤宁宫出宫,无须经过太液池,而且现在天气还是有些冷,太液池边更是冷风嗖嗖,基本上没有人会来这里。 他正是贪图这里没有人,才来到了这里,没有想到却见到了皇姐。 “我正好想来太液池走一走。皇弟你这是在温书?怎么会在这里?”元康公主这样回道。 她见到郑登手里拿着书本,感到甚是诧异。 太液池边上这么冷,这样的环境绝不适合温书,皇弟连鼻头都冻红了,怎么会在这里? 郑登点了点头,想说是,下一刻却摇了摇头,犹豫了好一会才道:“皇姐,我不是温书,你……你不要告诉母后……” 元康公主一头雾水,她听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皇弟明明拿着书本,却说不是在温书,还说不要告诉母后,怎么会迟到母后那里去了? 见到元康公主不说话,郑登心里更是七上八下,忍不住再次说道:“皇姐,你千万不要告诉母后,母后会不高兴的……” 他胖胖的脸上带着急切,眼中带着祈求,仿佛在说一件极为严重的事情。 可是,这只是在太液池边温书而已。 元康公主看着这个身高还不到她肩膀的皇弟,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下降离宫之时,郑登还没有出生,后来又过了好些年,直到她生了第二个孩子之时,郑登才出生了。 她与这个皇弟年龄差距太大,相处的时间太少太少,一时也弄不清楚他的意思。 她正想问开口问话,却见到郑登猛地红了眼睛。 这是怎么了? 第一千一百九十八章 比较 看着郑登突然红了眼眶,元康公主顿时觉得有些手足无措。 她与这个同胞皇弟的岁数相差太大了,平时也没有多少机会相处,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在过去,她还觉得自己母后所做的一切都全是为了皇弟,从来没有那样对待过她,心中还有嫉妒不忿。 但是,在掌管了右藏之后,她忙着处理右藏的事情,她没有时间去想什么公平不公平之类的。 又或许,受她的皇姑母和定国公夫人彭氏影响甚多,她的眼界心胸都大大开阔,也不会囿于这样的小事了。 她放柔了声音,关切地问道:“皇弟,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不能告诉母后?” 皇弟这个样子,似是受了什么委屈又不敢说。 可是不可能啊,平时母后对皇弟极为关心,细致到每一处地方,若是其受了委屈,母后不可能不知道。 而且皇弟身份贵重,是最有可能被册封为太子的两个人之一,有谁敢欺负他呢? 郑登的眼眶越发红了,他抽了抽鼻子,哽咽道:“皇姐,没有什么,我只是……” 他欲言又止,还是没有将原因说出来。 元康公主扫了郑登身边的内侍一眼,故意沉下了脸道:“既然那如此,那肯定是奴才们照顾不周!你们这些人,得送去掖庭局才是!” 元康公主少时也是个刁蛮的人,惩罚过不少内侍宫女,在宫中也有凶名的。 她这么一说,郑登后面跟着两个内侍吓得脸色都变了,立刻跪了下来,哆嗦道:“殿下请恕罪……奴才没……” 郑登也忙不迭开口道:“皇姐,与他们无关,是我……是我不懂这些课业。” 他举了举手中的书本,终于说出了原因,接着还加了一句:“皇姐,这个事情请您不要告诉母后,我……我不想母后担心。” 原来是这样…… 元康公主知道了原因,心中却更疑惑了。 只是课业不懂而已,不懂就应该去请问教习才是,皇弟为何会红了眼睛? 据她所知,国子监的不少教习都前来皇子所为几个年幼的皇子授课解惑,就连国子祭酒宋廉臣也会前来。 不管是国子监的教习还是国子宋廉臣,学问才能都是相当不凡的,所以父皇才令他们前来皇子所。 怎么皇弟会是这个反应? 郑登冷静了一些,神色还是愁苦迟疑,仿佛深受困惑又不知道如何说。 元康公主也没有催促,耐心等待着他的回答,除此之外,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问。 终于,郑登开口了,他这样道:“皇姐,教习们都很好,我不懂的地方先前也都请教过了,但是还是不懂……” 所以他才会带着书本来到僻静的太液池畔,想偷偷温习,不料却见到了皇姐。 “既然一次不懂,那就再问几次,这个没有关系的,我想那些教习很乐意为你解惑的。”元康公主这样道。 她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原来是这样的小事,不懂就问,直到会为止呀。 她刚开始接管右藏的时候,也是什么都不懂,即便皇姑母手把手教她,她还是不懂。 皇姑母说的,没有人天生就会这些,一次不会,那就两次,两次都不会,那就三次……这都是水磨工夫,其实都是纪昌学射之理。 皇弟怎么会这个样子呢? 郑登张了张口,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又换成了另外一个说辞:“是的,皇姐,我知道了,我会好好向教习请教的。” 他原本想与皇姐说皇子所的情况,但转念一想便作罢。 这些事情,告诉了皇姐又有什么用呢?皇姐怎么会懂得? 在皇子所受国子监教习教导的几位皇子里面,他的岁数最长,但是……对那些课业,他掌握得最慢。 教习们讲了些什么,他总是很难将他们全部记住;教习们所说的一些事情,他也很难想明白是为什么。 刚开始的时候,他也时常去请问教习,也得到了教习们的耐心回答,但是他很快就发现,他需要教习们详细讲解的事情,他的几个皇弟都很快就领悟了。 他需要反复询问很多遍,但是他的几个皇弟一下子就能明白了。 而且,他们都比他年幼! 渐渐地,他就不敢去问教习了,因为他总想着那几个皇弟是不是在背后嘲笑他,他也想着教习们是不是暗地灵力觉得他天资愚钝…… 越是这样想,他便越觉得是这么一回事,有时候在一起讨论课业,他都觉得那几个皇弟的眼光别有深意。 他不敢去请教教习,也不敢与皇弟们讨论,如此一来就会暴露他自己的真实情况。 那几个皇弟都是一遍就能懂,为何他这个年长的皇兄就不行? 他不敢告诉任何人这一点,更不敢告诉母后,因为他知道母后对他有多期待,他也知道母后不愿意看到他这样…… 他唯一能够做的,便是暗地里下更多的功夫,还得遮掩着。 听到他这个回答,元康公主点了点头,叮嘱道:“皇弟,你肯下苦工去温习,这是好事。为何不能让母后知道呢?如果你需要的话,母后也会去找国子祭酒大人说说的。” 母后和宋廉臣的关系尚算好,多加提点这不是难事。 郑登摇了摇头,努力挤出了笑容回道:“皇姐,不用了。这样的事情无须劳烦母后,我……我会去向教习请教的。” “好,这些事情你也不要再放在心上了,这些是小事。”元康公主说道。 她是真的觉得这是小事,课业而已。不过见到郑登这个样子,她心想着下次进宫得和母后说说此事才行。 现在……她既然答应皇弟不会告诉母后,现在暂且不说吧。 元康公主离开之后,郑登身边的内侍便小意请示道:“殿下,这些事情需要禀告皇后娘娘吗?” 殿下真的花了很多时间心思在课业上,但是都没有什么起色,皇后娘娘或许能够提点殿下? 郑登合上书本,严厉地说道:“不能告诉母后!本殿若是听到有一点风声传出去,你们也不用在跟前伺候了!” 他不愿意让母后知道这些事情,他一定不会比其它皇弟差的,一定不会! 第一千一百九十九章 风雨将来 叶绥每隔三天就进宫一趟,为永昭帝治病。 永昭帝的头疼已缓解了很多,但依旧脸容枯瘦,身体也单薄得好像纸片一样。 就好像,永昭帝身体内藏着一个巨大漏斗似的,他的精气神时刻都在漏走。 无论叶绥和周太医怎样用药食补,都没有办法改变这种情况。 当初叶绥出宫之时,永昭帝允许汪印将其接走的条件,就是叶绥和周太医必须在三个月之内根治他的头痛。 如今两个多月过去了,头痛却还没有根治——也看不到这种希望。 周太医心中无比着急,担心三个月一到,皇上便会治罪。 但是叶绥却不这样想,她认为就算三个月到了,皇上也不会治他们的罪,并且会遗忘那个三月的条件。 如今她和周太医的确缓解了皇上的头痛,而且是国朝之内对皇上病情了解得最透彻的人。 若是他们有了什么差池,谁能来为皇上诊治? 事实也正如她所料的那样,永昭帝压根就没有提三个月期限的事情,对叶绥甚至有些和颜悦色起来了。 对于永昭帝这态度的转变,叶绥无可无不可,但叶绪却甚是在意。 “阿宁,你在皇上跟前的时间渐多,现在皇上不若以前,会不会……皇上对你有那样的心思?” 叶绪神色有些忧虑,她看不懂皇上态度的转变,担心着皇上对阿宁是不是别有心思。 毕竟,许久之前曾有人,好像是南平顾家那个顾璋,想让皇上将阿宁作为福星纳进宫的。 现在阿宁在皇上跟前的时间太多,若是皇上真的对阿宁起了什么心思…… 皇上现在行事已非她可以捉摸,正如她怎么都想不明白皇上为何要举办大采选一样。 皇上都这个年纪了,身体还这样糟糕,竟然还要大采选……实在是荒唐至极! 有关大采选一事,叶绪内心极为反对,并不是因为这些即将进宫的鲜嫩颜色会威胁到她,而是因为此事劳民伤财,完全没有必要。 就算这些人进宫了,皇上这样的身体又能临幸几个人呢? 荒谬,太荒谬了! 叶绥摇摇头,安慰道:“姐姐,你别担心,皇上他只是看重我医术而已。对我和对周太医的态度并无二致。” 永昭帝看她的眼神是什么样的,叶绥自己当然很清楚。 在姐姐的担心之前,半令早已想过这样的问题了。 君主不夺臣妻,这一点没有人敢保证,所以她每次进宫都会刻意修饰自己,掩饰自己真正的容貌。 永昭帝现在就是迟暮的心态,但凡一个人有了迟暮之心,所喜欢的必定是最鲜嫩的东西。 大采选对于永昭帝来说,也就是为后宫补充新鲜的东西而已。 她这样的人这样的容貌,对于永昭帝来说没有什么吸引力。 姐姐多虑了…… 不过,有一事,叶绥想来想去,还是对叶绪说了出来。 “姐姐,皇上的身体……撑不过一年了。你得早作准备。” 叶绪听了,沉默了一会儿,但神色看起来尚可,并没有什么深深震惊的表现。 她叹息了一声,道:“本宫也猜到了,皇上的身子经过太多折腾了,撑不住才是正常的。” 听到“一年之期”,她心中并没有什么震惊悲伤的感觉,第一时间涌上她心底则是: 皇上若是驾崩了,那么她和云儿该怎么办? 这才是阿宁说这些话的最大意义,也是皇上对他们来说的最大意义。 当初叶绪进宫,乃是为了父母弟妹,乃是不得已而唯一,对永昭帝实在没有别的什么感情。 不然,当初也不会故意沉寂了三四年,直到后来她有了云儿…… 她原本不想争的,但是为了云儿,她不得不争! 直到现在,云儿和十八皇子是被立太子呼声最高的两个皇子,云儿和她都站在了焦点处,已经退无可退。 ——她也从来没有想着退。 她现在要做的、应该做的,就是将云儿推上那个位置! 有了皇位的保障,再加上背后有汪印阿宁,还有父兄等人,云儿才能安然无恙。 这一条路,是叶绪选好的路,也是她一直以来所走的路。 至于永昭帝……她从来不把他当作同路人,她只把他当作一个暂时能保护他们母子的工具而已。 皇上若是驾崩,她所想到的是得失,而不是其它。 叶绪合了合眼,神容到底漏出了一丝寥寂:“阿宁,本宫与宫中其它妃嫔没有什么不同。” 她和其它妃嫔一样,所为的都是权和势而已,甚至心计要比他们还要歹毒一些。 毕竟,现在她还是纯妃,还平安活着。 片刻过后,她所露出的那一丝寥寂已经消失不见,她微微笑了笑:“阿宁,本宫知道了。在皇上驾崩之前,我们必须谋划好,你们放心吧。” 宫中这个地方,容不得她软弱和心慈,何况是对着皇上? 皇上将她们这些妃嫔当成逗趣解闷的东西,她也将皇上当成可以利用的工具,正正好。 看到叶绪的笑容,叶绥却觉得有些心酸。 姐姐说得没错,在这宫中生存,姐姐和其它妃嫔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在她看来,姐姐和其它妃嫔绝不一样。 她伸手盖着叶绪的手背,感受到那华丽而冰冷的护甲,这样道:“姐姐,我和半令都会竭尽所能帮助云儿的。” 前一世姐姐难产而死,云儿睁眼便没有了娘亲,即便后来登基为帝,这都是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 她重生而回,绝不会再让这样的遗憾出现! 此时,正是春天最为生机盎然的时候,但是朝堂之上却有风雨不断堆积。 三月的第一个早朝之上,这些风雨终于漂落下来。 第一千两百章 捧杀 三月春正浓,京兆处处鲜花盛放,显出生机勃勃的气象来。 这个时节,寒尽暖生,百蛰皆动。人心,也同样起伏波动。 这个月的第一次早朝,按照以往惯例,朝官都会有特别多事情启奏。 但是这一天却颇为例外,刚刚过了巳时,百官们便已无事可奏,这让永昭帝感到十分意外。 他卯时便已经起来了,这会儿已经疲乏至极,他正欲示意裘恩唱令“退朝”的时候,忽然工部侍郎何妥出列了。 只听得何妥这样奏道:“皇上,臣有一事启奏!皇上,建立储嗣,崇严国本,所以承祧守器,所以继文统业……二十一皇子少聪慧、幼机敏,器业英远,实寄维城……故而臣恳请,册立二十一皇子为皇太子!” 何妥说罢,便恭敬地低下了头,安静地等待着永昭帝的示下。 他没有抬起头,故而没有看到永昭帝和许多朝官的神色顿时生变。 永昭帝枯瘦的脸容上有着明显的诧异,他倒不是诧异于有官员请立太子,而是想不到这个官员竟然是何妥。 工部侍郎何妥,在工部侍郎这个位置上不少年数了,为官不功不过,也没有明显倾向那一方势力。 当初江南道突发洪灾,何妥并没有前去江南道,因而在江南道立下赫赫功劳的是工部另外一个侍郎沈醉山。 比起沈醉山来,何妥这个工部侍郎不仅政绩平平,而且年纪也大了,永昭帝还曾想过将其调出京兆、令其早日致仕的。 不曾想,在这个时候,何妥竟然出言请立太子,而且是请立云儿为太子! 不由得,永昭帝将目光看向了正立于宣政殿中的汪印。 汪印神色依旧淡漠,周身仍旧缠绕着一股淡淡的杀意,前后的朝官都离得他很远。 这样的汪印,和以前并无不同,永昭帝看不出其心思。 那么,何妥的奏言与汪印有关吗? 汪印这个缇事厂督主,并不是每次朝会都参加,但每月的第一次朝会,律令规定五品以上的官员都参加,所以他也出现在这里了。 他自然也听到了何妥的奏言。 和永昭帝所疑惑的一样,他也想不明白何妥为何会有这样的奏言。 ——他何妥没有任何往来! 更重要的是,何妥与前大理寺卿万彦时交好,当初万彦时因为叶向钲之死而与汪印为敌,这何妥之奏言是什么意思,就很明显了。 汪印虽一时想不到何妥为何这么做,但可以肯定的是何妥定然不怀好意! 接下来宣政殿中的进展,也证实了他的猜测。 在何妥出列奏言之后,还有不少官员站了出来,也向永昭帝便是立储乃国之大事,当预之深远,故而请立二十一皇子为太子,云云。 没错,这些出列奏言的人,都恳请皇上立二十一皇子为太子! 汪印淡淡看了这些官员一眼,发现出列的官员之中,除了明面上看不出是站在哪一边的之外,还有不少是明显与承恩公府一系有往来的官员。 稍一想,他便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捧杀,借朝局之势来将二十一皇子高高捧起,实则是为了让其狠狠摔下来。 想必,这是承恩公一系所想出来的计谋,由此也可见,承恩公一系在朝中其实收买了不少官员,不然这些官员也不会站出来。 捧杀能不能起效,关键是要看皇上怎么想。 永昭帝惊诧只持续了很短时间,当朝官小心抬头想看看帝王心思时,永昭帝脸上什么也不显了。 这第一次的请立太子,永昭帝自然不会有什么表示,他只是平淡地留下了一句:“朕知道了,此事容后再议。”,便下令退朝了。 与此同时,韦皇后也接到了心腹宫女绿琴的禀告:“娘娘,宣政殿那边传来了消息,一切依计行事。” 韦皇后点了点头,端庄的脸上微微露出了一抹笑意:“本宫知道了,替本宫准备,本宫要去紫宸殿了。” 第一步已经做到了,在宣政殿中请立了二十一皇子,皇上想不不会答应,那么第二步就要由她来完成了。 现在朝中请立太子呼声最响的乃本宫皇儿和二十一皇子,真真是好笑,纯妃所出的那个贱种有什么资格与本宫皇儿并重?! 纯妃出身低微,父兄不过是四品小官,哪有什么资格和本宫相比? 太平巷的叶家早已经败落了,怎么能和承恩公府比?若没有汪印的支持,二十一皇子呼声会这么大? 既然如此,本宫让二十一皇子的呼声更大一些! 纯妃不是想要她儿子登上皇位吗?那么本宫就送他一程,看她儿子有没有福气承受得了这些! 第一千两百零一章 皇后之言 对于韦皇后的求见,永昭帝并不感到意外。 他能想到韦皇后会说什么,当然就是为了早朝之上请立太子的话语。 他并不想听韦皇后诉苦,也不想听韦皇后任何针对云儿之言,但是…… 他犹豫片刻,还是让内侍宣了进来。 现在他脑中乱哄哄的,听个人说说话也不错。 出乎他意料的是,韦皇后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忿哀求,而是表现平静,甚至还有一种轻松愉悦。 “皇上,早朝的事情臣妾已经听说了。按理说,后宫不应该干政,朝堂的事情臣妾本不应该说什么,但是为免皇上为难,故而臣妾有些话想说。”韦皇后这样说道。 “皇上,臣妾有一言,请皇上细听!关于太子人选……” 听到韦皇后猛地提高了嗓音,永昭帝下意识神情一凛,心神也紧绷着,想着怎么应对韦皇后。 只见到韦皇后猛地跪了下来,看着永昭帝切切道:“皇上,臣妾认为二十一皇子聪明纯城,得纯妃教导良好,母族乃松阳叶氏,出身贵重,是最合适的太子人选!” “请皇上下旨,将二十一皇子册立为太子!臣妾……将宽怀欣喜!” 韦皇后的话语落下之后,紫宸殿内陷入了一片寂静。 不管是边上的内侍护卫,还是御座上的永昭帝,都忍不住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韦皇后。 皇后恳请册立二十一皇子为太子? 二十一皇子乃纯妃所出,皇后是不是说错了? 永昭帝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道:“梓童快快起来!你这话……请立云儿为太子?” 韦皇后抬头看向永昭帝,重重点头道:“没错,皇上,这的确是臣妾心中所愿!臣妾和宣政殿中的朝官一样,都认为二十一皇子最为合适。” 永昭帝深深看了她一眼,只问了三个字:“为什么?” 如果这真的是皇后心中所愿,那么就不会出现这段时间呼声最高的两位皇子的局势。 尽管永昭帝还没有让人去查,但是他也能知道韦皇后和承恩公府一系必定为此事费尽心思,现在却说这些话…… 永昭帝不信,他想知道韦皇后为何会这么说。 韦皇后仍旧跪着,不过脸色却变了变,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摇摇头道:“皇上,您还是册立二十一皇子为太子为宜,臣妾绝不会对皇上心存怨言。” “为什么?” 永昭帝再次问道,这一下他脸色带了沉怒。 他不想听到这些面上搪塞之言,他想知道真正的原因。 帝后两人对视良久,韦皇后的眼神渐渐软化下来,最终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 “皇上,臣妾诞有皇子,臣妾也知道,按照礼制,登儿是最有希望被册立为太子的。但是,臣妾更知道……” “更知道朝中是怎样的局势!更知道皇上面临着什么处境!” 局势?处境? 永昭帝有些懵,一时未能明白韦皇后这是什么意思。 朝中局势平稳,当前最大的事情就是太子之争,朕……朕的处境,这是什么意思? “皇上,您也看到了,朝官都请立二十一皇子为太子,可见二十一皇子得到了朝官们的认可,又或者,二十一皇子的势力让他们这么觉得……臣心民心太重要了,所以臣妾……” 韦皇后跪趴下来,做出了深深祈愿的姿势,语带哽咽道:“皇上不愿意让皇上为难,更不愿意因为册立太子一事而让皇上的身体有任何损伤!” 她说的这些话语模棱两可,好像没有说到什么原因,但是每一句,永昭帝都听在了耳中。 帝王多疑,心思兜转了几回,便已彻底明白了韦皇后的意思。 是了,在宣政殿上那么多朝官全都请立云儿,他便已经觉得奇怪了,当时不及细想,现在却有些明了。 这些朝官之所以有这样的举动,或许是因为他们真的认可云儿,又或许是因为云儿背后的汪印? 即便汪印是个宦官,但是从姻亲关系上来,其的确是云儿的姨父,这是无法割裂的关系。 而且,汪印夫人和纯妃又是一母同胞,关系还这么深厚…… 汪印暗地里为云儿做了什么,以汪印的本事,自然有办法瞒过皇家暗卫,难道这么多朝官出言是因为汪印所胁迫? 汪印的影响和缇事厂的势力,永昭帝从来没有怀疑过,但是他也没有想到汪印会将影响和势力用在这上面。 他以为,汪印为了避嫌,是什么都不会做的。 永昭帝想了想,还是没有就此说什么。 那些朝官的出发点,他自然会让皇家暗卫去查的,现在他更想知道的是另外一个问题。 于是他开口问道:“为何担心朕的身体会有损伤?” “皇上,现在汪印的夫人在为皇上治病,若是其不能满意而心存歹心对皇上的龙体做些什么……比起太子之位,臣妾更愿意看到皇上龙体康健!” 什么长命百岁的话语,韦皇后都说了出来,脸上明显有忧虑。 而她的意思,当然也尽表无遗。 原来如此,竟是如此! 永昭帝知道有些大夫医术高明,可以定人生死,但是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的性命也会有朝一日受制于医者。 越是想,他的脸色越是阴沉,背后也渐渐出了一身冷汗。 他过去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仔细想想,试试可不正是如此吗? 他的头疼,仰赖于周太医和叶氏的医治,周太医的忠心毋庸置疑,但是叶氏…… 就算他们利用医术对朕做了什么,朕也不知道,就好像当初贤妃对朕所做的那样! 第一千两百零二章 帝王惑 直到韦皇后离开,永昭帝的神色才渐渐舒缓下来。 对于韦皇后的请求,他自然不会有什么定断。 太子之争是何等重要的事情,关系着国朝社稷的未来,他怎么可能因为韦皇后之言而仓促决定? 十八皇子乃皇后所出,他相信每个人都会有私心,尤其是有关权力一事,韦皇后能够毫不介怀地将皇权拱手相让? 他不相信。 他之所以神色阴沉,是知道韦皇后所言不无道理,也知道韦皇后所言或许也出于私心。 说到底,是他自己疑惑不定。 为了朝局的稳定,也为了朝局的将来,的确应该册立太子了,但是册立谁为太子,他的确拿不定注意。 登儿乃皇后所出,无论于礼制于年纪,登儿都是最有资格的人,但是…… 云儿是他最为喜爱的皇子,寄托着他对云氏女无法弥补的遗憾,他想将世上最好的一切都给云儿。 这世上最好的东西,莫过于皇位。 永昭帝长长叹息了一声,看向了身侧伺候的裘恩,鬼使神差地问出了这么一句:“裘恩,你觉得十八皇子和二十一皇子,谁更适合成为太子?” 裘恩抖了一下,忙不迭弯下身子,带着颤音回道:“皇上,奴才惶恐!国储之事,奴才不敢置喙。再说,皇上春秋鼎盛……” “好了,但说无妨,朕不会怪罪!”永昭帝打断他的话语道。 裘恩是母后留下来的奴才,伺候了这么多年,是除了房保之外伺候得最久的人了。 在这个时候,就这样的事情,永昭帝也不可能询问其它人,裘恩倒还是个人选了。 即便至佑帝这样说,裘恩还是不敢说什么,只回道:“皇上,奴才实在不敢有什么想法,请皇上恕罪!” 永昭帝皱了皱眉,不悦地看了裘恩一眼。 见此,裘恩将利弊飞快在脑中过了一遍,最后还是决定冒险问一句:“皇上,奴才觉得两个皇子都挺好的,不知道皇上心中属意谁呢?” 就连厂公都没能猜出皇上属意谁,或许……现在能探出皇上的心思? 可惜,永昭帝只摇了摇头,没有回答裘恩的话语。 帝王脸上,自然什么都没有表露。 哪怕当下他问了裘恩,在太子一事上,帝王心思也没有任何表露。 良久良久,永昭帝这样下令道:“传朕口谕,召定国公和护国公进宫,此谕不得声张!。” 永昭帝秘密召见定国公和护国公,自然是为了相商册立太子一事。 大安朝立国至今,勋贵之家几经流换,直至永昭一朝,便只有三公乃百年勋贵,世袭罔替。 当然,到了永昭二十七年,三公只存二,就是定国公和护国公,至于镇国公…… 随着虞诞芝的薨逝,镇国公所代表的荣光尊贵已经湮灭在朝堂之中了。 “爱卿,你且说说看,当册立哪个皇子为太子?”永昭帝问着定国公齐瞻竹。 虽然齐适之做了一些让永昭帝不悦之事,但永昭帝并没有因此猜忌定国公府。 定国公府作为勋贵之首,在国朝经历了无数动荡风雨,也经历了无数的考验诱惑,但到现在都屹立不倒,是柱梁般的存在。 在册立太子一事上,永昭帝悬而不决的时候,自然要请教定国公府。 定国公府向来不参与太子之争,也不会偏向任何一个皇子,但不代表着不理会此事。 事实上,齐瞻竹无比关心此事,对朝中的动静知道得一清二楚。 齐瞻竹不答反问:“皇上,现在朝中请立太子呼声最高的乃十八皇子和二十一皇子,不知皇上对此如何看?” 几位成年皇子的表现的确太平庸了,不管是五皇子还是九皇子,都才能平庸,品行上……也颇多可以指责的地方。 至于几位年幼皇子…… 十八皇子还好,已经过了序齿之年,已能看出心性来;二十一皇子则更小一点,虽则也能看出一些东西来,但也不好说。 在齐瞻竹看来,年幼就是最大的问题了。 年幼意味着不能独立处理政事,也意味着要仰仗背后的母族,这会造成很多隐患。 如果皇上春秋鼎盛龙体康健还好,但是皇上这个样子…… 齐瞻竹不着痕迹地看了永昭帝一眼,眼神极为隐晦,心中却有些猜测。 以皇上现在的身体状况看来,皇上未必有那么充足的时间可以等待这两位皇子成年。 ——那么立两位年幼皇子为太子,必定就要涉及辅国大臣、还政于帝这样的事情。 历朝历代,凡与这两个方面有关的,都会引致朝局动荡不安。 齐瞻竹不认为大安朝就能例外。 这个问题,当着两位国公的面,永昭帝没有过多隐瞒。 “朕属意这两位皇儿。” 其他成年的皇儿,他认为都不合适,因此将希望放在了年幼的皇子身上。 目前为止,不管是品行还是其他方面,都没有出现过什么差错,有这样良好的基础,培养成为一个明君的可能性很大。 ——至起码,不会像废太子郑重那样为国朝带来祸害。 有了永昭帝这个表态,两位国公自然就心中有数了:关键还是在于外戚的势力和辅国大臣。 护国公汤源接话道:“皇上,立皇后所出的十八皇子符合礼制,但是臣担心,承恩公一系势力太大,怕……” 自古至今,外戚架空幼帝、把持朝政的事情数不胜数,况且承恩公府的野心一直很明显,这个不得不防。 对当下的困局,过往的历史已经提供了很多办法。 削弱外戚、去母留子便是其中最为常用的办法之一,至于是不是最有效最适用,那就看各朝各代的实际情况了。 这些大家心照不宣又大逆不道的话语,两位国公自然不会说出口。——永昭帝自己心中也很清楚。 “你们但说无妨,朕心中犹豫不决,故而才询问你们。”永昭帝这样说道。 他不想听到隐晦不明的话语,他想知道这两位国朝的基石柱梁究竟是怎么想的。 汤源与齐瞻竹对视了一眼,最终还是汤源开口道:“皇上,倘若立这两位皇子,那么首要就是要削弱外戚的势力。承恩公府和松阳叶家,必不能像当前那样留着……” 他顿了顿,还是补充了一句:“还有纯妃背后的汪印。” 第一千两百零三章 春困 汤源的确很感激汪印,在不少事情上也倾力相助,但是国储之事关系重大,他不会因为感激汪印而有所偏颇。 他也觉得为难,万一立了十八皇子、将承恩公府的势力削弱,汪印帮助二十一皇子取而代之怎么办? 但是,有不能为了册立太子而将两方势力都除掉,那样就大大削弱了国朝的势力。 永昭帝还是摇了摇头,觉得汤源的话语虽然有道理,但是前提是要定下了哪个皇子才能这么做。 帝王再一次看向了齐瞻竹。 定国公乃勋贵第一,齐瞻竹又经历了动荡起伏,其有什么想法? 在永昭帝和汤源的注视下,齐瞻竹神色平静,缓缓说道:“皇上,您觉得,这两位皇子,孰优孰劣?” 这两者之中,迟早会有一方的势力要被削弱,既然这样为难,那就从两个皇子本身能力来选,看哪个会更合适成为帝王。 不管是外戚势力还是辅国大臣,所作用的对象都是幼帝, 永昭帝听了,迟迟没有说话。 孰优孰劣?这如何分辨呢? 在这样的当口,朝廷内外都在关注紫宸殿的动静,永昭帝召定国公和护国公进宫虽然是秘密,但又能瞒过多少人? 汪印自然第一时间就知道了,永昭帝会就此事征询两位国公的意见,也不让人意外。 国朝基石和柱梁,自然要在关键时刻用的。 “半令,你觉得两位国公爷会如何说呢?”叶绥躺靠在汪印怀里,这样问道。 汪印伸手撩着她的头发,任由光滑的发丝从指间滑过,淡淡道:“本座不知道,但无妨。” 在立储一事上,两位国公是怎样的心思,当然不会透露出来。 但不管他们的心思怎么样,他都会一力扶持二十一皇子成为太子。 “我明日进宫为皇上诊治时,看看能不能发现些什么。”叶绥答道。 她依旧每三天进宫一趟为永昭帝诊治,这个进宫的频率可以说是非常频繁了,所观察到的永昭帝也比其它人都多。 朝官奏请册立太子后,她还没有见过永昭帝,不知道这当中是否会有些差别。 “无须试探什么,阿宁,你专心为皇上诊治便是。” 帝王心思难测,阿宁也没有必要去测,他相信皇上会属意年幼的两位皇子,那么结果无非是两个: 册立十八皇子,纯妃一系包括缇事厂就会备受打压; 册立二十一皇子,那么会被削弱的就是韦皇后一系。 汪印当然希望是第二个结果,但他也为应对第一种结果做了充足的准备。 一旦十八皇子被册立为新太子,那么以韦皇后和承恩公府的行事,缇事厂会遭遇到什么便可想而知。 “哦,我知道了……”叶绥边说着,边往汪印怀里靠了靠,眼皮已经半合了起来。 她本还想就册立太子之事说些什么,却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紧靠着的怀抱温暖舒适,熟悉的清冷气息将她笼罩包裹,让她从心底感到熨帖,也因此生了无数慵懒。 看到叶绥这个样子,汪印放缓了声音:“阿宁,可是又困了?” 春天到来了,夜渐短日渐长,总让人很容易心神困倦,阿宁就是如此。 难怪被人都说春困,阿宁原是比较难以入眠的,现在就是没有他陪在身边,也很容易就困倦入睡了。 早上他起来的时候,阿宁还在被窝里睡得酣甜…… “嗯?哦,好的……”叶绥掀了掀眼皮,迷迷糊糊地答道,已经将整个人都埋在汪印怀里了。 汪印低头印了印她发鬓,柔声道:“睡吧,本座在这里。” 很快,他便听到了怀中人气息规律平缓,显然已经入睡了。 过了好一会儿,汪印将轻轻叶绥放下,再小心翼翼地为她拉好被子,然后…… 侧躺在她身边,静静看着她的睡颜,唇角忍不住微微扬着,如同过去无数个时刻一样。 即便他们在一起这么久,但每次看到她睡颜的时候,他还是会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满足。 他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会和自己妻子相拥而卧,而且这样心意相通……这样的幸福总会让他贪恋不已。 由爱生怖,这样的幸福和贪恋也滋生了一丝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害怕。 若是躺在身边的阿宁出了什么事…… 汪印合了合眼,气息蓦然变了变,光是想象,他都接受不了! 不知道是不是睡梦中都能察觉到汪印气息变化,这个时候,叶绥却动了动,她眼睛依旧闭着,身子却下意识往汪印这边贴,寻找着最信赖最舒适的怀抱。 她贴在汪印怀里蹭了蹭,似乎寻找到了最心安的角度,满意地呢喃了一声,又渐渐陷入了沉眠。 在叶绥动起来的那一刹那,汪印身上的冷意瞬间就退了去,整个人都变得柔和起来。 倘若此时有人能够见到汪印的神情,定会有山崩地裂的震撼。 谁能想得到,让人畏惧不已的汪督主,脸上也会出现这样的柔情爱惜呢? 睡着的叶绥自然也没有看到,第二天她醒来的时候,汪印已经前去缇事厂了。 叶绥眯了眯眼,伸手挡住了照耀进来的阳光,心头忍不住一阵懊恼。 又是日上三竿了……最近睡得早起来得晚,睡在床上的时候太多了,这不好! 虽这样想着,她却依旧躺在被窝里,懒洋洋不想动。 春困,困春,大抵就是适合用来睡觉的。 她合上了眼,不知不觉继续睡了过去。 直到,一则从远方而来的消息惊扰了她的春眠。 第一千两百零四章 立功 惊扰叶绥春眠的,是一则来自山东道的急报。 这是一则喜报:她的父亲叶安世在山东道立下了大功! 急报是由叶向愚令属下送来的,说得并不详尽,只说叶大人在山东道安民有功,功绩已经上报至吏部,吏部已作出嘉奖,云云。 前来送报的人脸带喜色,从季妈妈手中接下了赏银,然后迅速离开了。 “夫人,老爷立下了大功绩,这可是一件大喜事!您说老爷会不会被调回京兆为官?”季妈妈笑眯眯地说道。 她还是习惯称叶安世为老爷,在为这个喜报而感到无比高兴。 叶绥笑了笑,道:“尚不知道,这要看朝廷的意思,还要看父亲立下的安民功绩到底是什么。” 这的确是喜报,但是叶绥接报之后,却没有像季妈妈这样高兴,而是喜忧参半。 在朝中争立太子之际,父亲立下了大功绩,这对于父亲仕途、对姐姐助力来说,都是一大帮助。 怕只怕…… 现在叶绥还不知道自己父亲的安民功绩是什么,更重要的是,此事出现得太过突然,此前没有听到任何风声,这让她心中不定。 父亲在山东道的情况,缇事厂和半令肯定会知道的,半令怎么不曾提过呢? 没有多久,汪印便回到了斯来院,自然也是为了叶安世立功一事而回。 “阿宁,本座听说叶向愚托人送来喜报了,叶三……岳父在山东道立功的事情你已经知道了吧?”汪印这样道。 叶绥点了点头,道:“哥哥说父亲安民有功,但具体功绩没有说,而且……这功绩怎会那么快就到吏部了?” 国朝甚大,立下功绩的官员也甚多,吏部负责官员考核,短则一年半载,长则三年考课之期才能定断。 这一次,竟然如此迅速地做出嘉奖了? 除非是天大的功绩,可是如果父亲立下了天大的功绩,她不可能没有听到半点风声。 汪印听到她这么说,心中了然:“阿宁,你也觉得太快了?不止,吏部已经将此事禀至紫宸殿了,黄桑……甚是高兴。” “岳父在山东道的安民功绩,在于他剿灭了山东道贼匪,更在于他挫败了胶州林氏谋反的阴谋。这都是好事,也是实在的功绩,只是送到吏部的时机有些微妙了。” 叶安世在山东道的政绩,汪印当然都知道,毕竟他一直都暗中派缇骑去协助叶安世。 胶州林氏谋反的阴谋,还是缇骑最先发病从而报告叶安世的。 早在很多年前,汪印就判断太平巷叶家只得叶家三爷可为大材,事实也证明了他判断的正确。 叶安世立下这些功绩是年前了,但汪印有感于京兆局势动荡,故而让人按下了这些功绩不发。 没有想到,这些功绩还是送到了吏部,并且吏部动作这么迅速,竟然立刻送到了御前。 吏部尚书崔沅……早前在宣政殿还出言奏请立二十一皇子为太子。 这崔沅到底是偏向哪一方势力,已不言而喻。 叶绥立刻就明白了汪印的意思:“半令,你是说,父亲立下功绩一事,和先前宣政殿请立太子事相同,都是为了捧杀云儿?” “这功绩由别人宣扬出来,目的就只能如此了。”汪印道。 叶绥沉默了片刻,忽而笑起来:“半令,他们就不怕……我们乘着这东风顺势将云儿立为太子?” 云儿和十八皇子相争,皇上旨意未下,局势正是未明,有了父亲这个功绩,皇上因此而偏向云儿…… 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汪印眸光亮了亮,唇角微微扬着,淡淡笑道:“阿宁说的是。” 捧杀,很容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既然那些人为纯妃和二十一皇子送来了助力,那么本座就要用一用了。 ~~~~~~~ 韦皇后对叶安世立下功绩一事简直咬牙切齿,但是她极力按捺住了。 “绿琴,往承恩公府送去消息,可以让父亲兄长们造势了。”她这样吩咐道。 宣政殿中那些官员的奏言还不够,那么就加上京兆街头巷尾的传扬吧。 本宫要将纯妃架在火上烧! 与此同时,十皇子郑训却极为忧虑,他坐立不安,想来想去最终还是秘密唤来了蒋新芝。 “本殿已经按照计划说服了母后,想必接下来朝廷内外都会赞扬叶安世。——这样极力为纯妃一系造势,你确定不会出问题?本殿担心……” 蒋新芝抚了抚络腮胡子,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充满信心地说道:“殿下,您请放心,此计不会出错的。” “可是……汪印本事极大,可以说有扭转乾坤之力也不为过,实际上他从来没有输过。”郑训仍旧止不住担心,脸上满是忧虑。 他最近会反复想起汪印的经历,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 汪印无论遇到什么危机,最后都会化险为夷。 现在父皇的确对汪印十分忌惮,过去的贤妃也曾一度将汪印踩在脚下,汪印也曾几度被夺职,但是呢? 汪印现在还好端端做着缇事厂督主!其在军中的影响力依然巨大! 郑训甚至怀疑,是不是只要汪印一声令下,雁西卫江铃死兵是不是就听令而动? 这么厉害的一个人,他甚至不敢直面看向他,但是蒋新芝对其不以为然的样子。 这是蒋新芝胸有成竹呢?还是蒋新芝太过轻敌? 如果是前者还好,如果是后者…… 虽然他知道了蒋新芝很有势力,也知道蒋新芝是避过了汪印的查探,但…… 蒋新芝清楚看见了郑训的忐忑不安,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不屑。 这才到哪里,都还不算遇事呢,这个十皇子就战战兢兢,能成什么大事? 但他将这些不屑小心掩藏起来,装作恭敬地说道:“殿下,请放心,我们已经准备好后着了,任凭汪印有滔天本事,也是无能为力。” 他压低了嗓音,将更详细的后续应对说了出来,好让郑训安心。 郑训听着,虽然心中还是有忧虑,但脸色还是缓缓舒展开来了,他仰头背手,装出了平静的样子:“本殿期待,希望你们不要让本殿失望。” 第一千两百零五章 烈火烹油 接下来的局势,在几方势力的有意推动下,二十一皇子郑云回的声势在快速壮大。 以一种雪球从山巅滚落下来的态势,似挟着千钧力量,仿佛瞬即就能砸到山脚下。 这声势这速度,让许多朝官心惊不已。 从宣政殿上有朝官出言请立皇子开始,到如今才短短几天,态势就已经成这样了。 某些东西眼见着就要落到他们头上了,而他们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办! 朝官不说人心惶惶,但也绝不能说平静如昔。 事实上,但凡对仕途有野心的朝官都按捺不住了,或请教族老姻亲,或相约恩师同窗,都在暗地里商量立储之事。 按照这些朝官的心思,他们是不愿意这么早参与到立储之争里面去的,毕竟朝局未明。 纯妃一系原本汪印是最大的势力,现在纯妃之父叶安世又立下赫赫功劳,也因此,太平巷叶家三房再度出现在朝官眼中。 到了这个时候,朝官惊讶地发现:原来叶家三房前途无量! 太平巷叶家本有松阳叶氏的底蕴,但是这些年已经没落了,即便纯妃出自叶家,有了汪印这个人在跟前,他们并不认为叶家能成为纯妃什么助力。 现在一看,却不是如此了。 叶安世已经官至四品上,而且立下赫赫功劳,凭功劳晋升已然在望; 叶向愚在京畿卫,已是五品上都尉,而且还那么年轻,如无意外,官职三品武将是极有可能的! 不知不觉间,一直被朝官们忽视的纯妃母族,竟然有如此勃发生机! 更别说,纯妃背后还有一个汪印! 意识到这一点后,就算他们不想动,也不得不动了。 万一……太子一旦被立下,他们还去哪里谋求从龙之功? 二十一皇子的声势、十八皇子的出身,让他们在这两者之间犹豫不决。 有朝官认为十八皇子乃皇后所出,况且还有承恩公府的势力,觉得十八皇子被册为太子的可能性很大; 而有的朝官则选择投向二十一皇子,当然是冲着汪印和叶家的势力了。 有些事情,天然就有了立场,哪怕汪印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从他求娶叶绥那一天起,在朝官看来,他就已经站在纯妃身后了。 前朝后宫密不可分,官员已经人心浮动,后宫中自然平静不到哪里去。 一些位阶低的美人等,听从了她们各自家族的授意,有的前去坤宁宫请安,有的前去延禧宫拜访,都表达了投靠示好之意。 一时之间,坤宁宫恶延禧宫都热闹非凡,看起来不分上下。 只不过,在这些人进宫拜访第一天过后,纯妃就托病,拒绝了这些人的求见。 见此,韦皇后也表示出不希望坤宁宫太吵闹之意——她是皇后,并不能像纯妃那样托病拒绝。 宫里宫外这样的形势,自然也影响到皇子们。 已经出宫开府的成年皇子尚且不论,还在宫中皇子所的皇子们,私下里听得最多的便是册立太子的事情。 为皇子们讲授课业的国子监教习倒没有显出什么来,但皇子所同样暗流涌动。 “十八皇兄,皇弟听说,叶家立下了大功绩,皇兄……这如何是好?”十九皇子郑瑞这样说道。 当初敏妃还活着的时候,与坤宁宫走动往来甚多,郑瑞与郑登的相处也多。 在郑登与郑云回之间,郑瑞一向是偏向郑登的。 郑登听了这话,神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 这几日,他在宫中所听闻的都是叶安世立了大功,现在又听到郑瑞这么说,觉得刺耳至极。 这时,郑瑞目光闪了闪,故意说出了这么一句话:“皇兄,有些人费尽心神,可惜却忘了一点,锦鸡怎样都变不成凤凰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看向了郑云回,所指已经非常明显。 郑登神色越来越难看,而郑云回则端坐在案桌前,仍在专心看着书本,仿佛没有听到郑瑞的话语。 他越是不为所动,郑瑞就越是怒火暗生,胸口都在剧烈起伏。 想当初,他母妃已经封妃,而纯妃还只是个贵嫔,比他母妃还低了一截,郑云回本来是处处不如他的,但如今…… 他母妃已经不在了,母族毫无用处,他连争夺太子之位的资格都没有,而郑云回却是呼声最大的那个皇子! 这中间的落差和痛苦,非亲身经受不能描述! 郑云回的呼声越大、被册立为太子的可能越高,他就越心中不忿! 如果是十八皇兄,那么他无话可说,但是郑云回……凭什么? 就凭汪印那个宦官的支持吗?不,现在还凭着叶家了! 郑瑞死死盯着郑云回,正想说些什么,忽然见到郑云回合上书本站了起来。 只见郑云回走至郑登郑瑞跟前,微弯腰说道:“两位皇兄,皇弟先回去了。” 他看了郑瑞一眼,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曾有一段时间,十九皇兄经常来延禧宫找他玩,总是和他说很多话,他……他为了跟随姨父出宫,曾欺骗过十九皇兄。 虽然他嘴上不说,但心中对郑瑞这个十九皇兄还是心存愧疚的。 只是…… 迈出皇子所的门槛后,郑云回的身形顿了顿,片刻便继续迈步离开,朝延禧宫而去。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叶绪也知道郑瑞在皇子所挑唆的事情,在她看来,郑瑞这些举动实在是恶心人。 郑瑞因贤妃之故,已没有了争夺太子资格,不管其出于什么样的目,都是在针对云儿。 这些举动没有什么威胁,但是云儿毕竟还小…… 她还没有表现出什么,郑云回却已经开口说道:“母妃,你不用担心,我不在意。” 宫中暗流涌动,宫女内侍乃至妃嫔们的表现,都让他清晰地知道发生了什么。 比起朝中局势来说,皇兄不痛不痒地刺几句,实在算不得什么。 叶绪皱了皱眉,盯着郑云回看了半响,开口问道:“云儿,你……怎么了?” 她知道云儿一向懂事早慧,但是对这种事情也太平静了,她是希望云儿能够冷静应对,却不想见到云儿内心什么波动起伏都没有。 况且,她也知道自己皇儿是怎样的,不应该如此平静淡定才是。 郑云回看了看她,静默了片刻,这样说道:“母妃,我见过姨父了。” 第一千两百零六章 深夜 姨父,自然是汪印。 郑云回这么说,显然就是说他之所以如此平静淡定,是因为受了汪印的影响。 你姨夫什么时候进宫的?他是怎么跟你说的?为什么没有告诉母妃这件事情? 叶绪脑子瞬间涌出了这种种想法,却并没有问出来。 她在等待郑云回说出他自己想说的话语。 “母妃,您不用担心,在皇子所那里所发生的争执,都是小事情,孩儿知道是十九皇兄在挑拨。” 他脸容稚嫩,眼神却十分坚决,不管是神情还是语气,都在表明这的确是一件小事。 从年前开始,他就已经察觉到皇子的气氛不对了。 十九皇兄时不时说那些意有所指的话语,刚开始的时候他还不觉得有什么,但没有多久,十八皇兄看着他的眼神也不对了。 他想和十八皇兄说些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没有必要。 实际就是,他和十八皇兄就是争夺皇位最有力的竞争者,他们就是对立的关系,怎么可能像过去那样友好相处? 郑云回并不是话多之人,尤其经过当年延禧宫那场大火和江南道那些经历之后,就越发内敛了。 在皇子所的时候,除了和国子监的教习们说话,他基本都是沉默不语,虽然他身后总是跟着不少内侍宫女,但是来来去去也算是自己一个人。 独处的时候,他偶尔会想,太子之位乃至那个皇位,真的那么有诱惑力吗? 答案居然是肯定的。 虽然郑云回年纪尚未及序齿,但是在宫中这样的地方长大,他已经充分的明白那个位置的重要性了。 他也想得到那个位置。 不说权力权势之类,仅仅是为了母妃,他也不能放弃。 他已经站在风口浪尖之上,已经不能退,一退便是粉身碎骨。 只是,想明白这些是一回事,接受又是一回事。 ——他依然感到有种说不出的孤独与难过。 这种孤独与难过,在早几天的一场争端后被推至顶峰。 白天的时候,十九皇兄仍旧刺言挑拨,他和平常一样懒得理会这些话语,就在他迈出皇子所的时候,却被人拽住了。 拽住他的人,竟然是十八皇兄! 他尚来不及有什么反应,就被十八皇兄一把揪住了胸前衣裳,被迫压向了十八皇兄。 他看不清十八皇兄的眼神,却听到十八皇兄阴测测地说:“卑贱之人也胆敢与本殿争太子?你最好识相一点去跟父皇说,你无意太子之位。不然……” 十八皇兄没有把话说完,就松手将他狠狠往后一推。 他维持不住身子,重重往后倒去,刚好撞到了皇子所大门的铜把手上…… 他愣愣地看着两位皇兄趾高气扬地离去,连后背剧烈的刺痛都一下子忘记了。 内侍宫女飞快将他搀扶起来了,但是他呆立在皇子所门口,一动不动。 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心中的感觉。 十八皇兄推搡他,压着嗓音……辱骂他,这只是一个小小的争端而已。 他更清楚的是,太子之位的争端越来越白热化,他和十八皇兄会有越来越激烈的冲突。 到时候,该怎么办呢? 郑云回还记得,那一天天很黑,天上连一丝星光都没有,他在皇子所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就是在这样的时候,他的房门突然响起了几声“笃笃笃”的敲门声,惊得他紧紧抓住被子想放声大喊。 但是他没有喊出声,因为他听到门外的人说话了。 “殿下,是本座。” 在听到这话的那一瞬间,郑云回紧抓着被子的手就松开了,心也一下子放了下来。 这冷淡的嗓音,是姨父! 郑云回飞快从床上爬起来,想唤跟前伺候的内侍去开门,却看见汪印已经从外间走了进来。 那几声敲门声,只是为了提醒而已。 汪印喘着一身黑色的长袍,若不是肤色太过白皙,就几与夜色融为一体了。 他的到来,似为房间内带来了一阵阵寒意,郑云回不觉打了个冷颤。 姨父披夜挟冷而来,这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房中,这里是皇子所,是皇宫! 郑云回心中又是不解又是担忧,说出的第一句话便是:“姨父,左翊卫……” 宫中守卫森严,现在姨父已不是殿中省首领,不不不,就算姨父还是殿中省首领,也不能在夜里进入宫中。 就算姨父武功高强,但是要避开左翊卫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这实在太冒险了! 姨父为何而会进宫?是特意来找他的吗? 汪印来到他跟前,淡淡说道:“无妨。殿下,披衣吧,本座带你出去走一走。” 郑云回瞪大了眼,气息都岔了岔。 出去走一走……这个时候?去哪里? 第一千两百零七章 暗夜 郑云回不知道汪印所说的走一走是什么意思,但他还是立刻披上了衣服跟在了汪印身后。 经过了江南到那些经历,他对汪印有着非一般的信任。 在他的心里面,除了他的母妃之外,汪印和叶绥就是最值得信任的人。 因此,就算是汪印深夜突然而来,他除了感到奇怪之外便没有别的想法。 姨父会带他到哪里呢? 在踏出寝殿的时候,郑云回看了一眼滴漏,原来已过子时了,那么晚了。 此时的皇子所,只在回廊处挂着几盏夜灯,平时守在回廊那里的守卫已不见踪影。 一片漆黑寂静。 这在平时让人多少感到害怕的氛围,此刻却让郑云回感到心安。 他微仰着头看着汪印高大的背影,心中却很清楚,这个旁人口中冷血残忍的缇事厂督主,是他的姨父。 若是出了什么事情,姨父一定会挡在他前面。 区区皇子所的黑暗静寂,又算得了什么? 郑云回不由得又想到了江南道的经历,在察觉到回城有危险的时候,姨父让身边最信任的千户秘密护送他离开。 可是,后来却出现了彭城之战,封伯死了、朱离死了…… 汪印回头看了郑云回一眼,轻易发觉其心绪消沉了下来。 他还以为其是因为这半夜害怕了,眼神不觉柔和了一些,淡淡道:“殿下,你见过夜里的京兆吗?” “呃……”郑云回没有想到汪印会突然说话,忙摇摇头道:“姨父,我没有见过。” 他出宫的次数就只有那么一次。 当时是韩珠节背着他离开皇宫的,虽然也是在夜里,但是他第一次离开母妃离开皇宫,心里只有忐忑不安,哪里顾不得上看景色? 后来从汪府回宫,他也是一心挂念着母妃,旁的都没有注意到。 姨父这么问的意思,是想带着我去看夜里的京兆吗? 汪印微笑颔首,眼神越发柔和了,笑道:“没错,本座带你去看看。殿下仔细脚下。” 汪印说罢,便伸手揽住了郑云回,身子往上一跃,瞬间已经飞上了皇子所的屋顶。 “……”郑云回飞快伸手捂住嘴巴,怕自己会惊叫出声。 尚未等他稳住身形,汪印却已继续带着他飞一般往前急速掠去。 郑云回只感觉到有风从他耳边呼啸而过,一栋栋宫殿在飞速后退,他却根本看不清楚。 他知道姨父武功高强,却从没有亲眼看过,如今却亲身体会到了。 ——姨父带着他速度还这么快,并且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巡守的左翊卫连他踪影都没有发现。 原来,姨父真的可以在宫中来如自如。 难怪父皇会对姨父如此忌惮…… 郑云来不及想更多,因为汪印停了下来。 汪印将郑云回放下来,气息没有丝毫起伏,静静看着某个方向。 郑云回堪堪才稳住身形,努力定了定神,然后顺着汪印目光所在的地方看过去。 他看见了所有宫殿的屋顶,包括那个最明显的明黄色屋顶,平时需要尽量仰高头去看的那个屋顶。 那是紫宸殿,父皇的居所。 郑云回这才发现,原来他们现在站立的地方,竟然是宣政殿的屋顶。 宣政殿是宫中最高的建筑,难怪可以将水有的宫殿都尽收眼底。 皇宫建筑特别是皇子所,是郑云回平时无比熟悉的,但是现在站在高处看去,眼前的一切却和平时不一样。 许是站在了最高处,他才发现宫中的宫殿是那么多,皇子所……竟然在那么小。 在一大片宫殿之中,他须得努力辨认,才能发现皇子所在哪里。 不过也仅仅是认出方位,皇子所的一切都是看不清楚的。 他能看清楚,父皇所住的紫宸殿屋顶,也能看得清楚,宣政殿周围都有左翊卫士兵在巡守。 他不敢出声,生怕自己的声响会惊动左翊卫,生怕…… 他下意识往汪印身边靠了靠。 这个时候,汪印开口了。。 “殿下,皇子所小吗?” 他这样问道,嗓音并没刻意压低,似乎并不担心会被左翊卫士兵发现。 皇子所小吗? 郑云回再次看了看那片宫殿,皇子所隐藏在其中,只能判断大致方位,旁的都看不清。 他点了点头,极小声地说道:“小。” 皇子所自然是小的,如今站在高处他才意识到,平时却不曾发现。 “殿下,宣政殿高吗?”汪印又问道。 郑云回仍是点点头,这回声音大了一点:“高。” 他仿佛看到汪印唇角扬了扬,但仔细看时,却又见其神情淡漠,仍是他熟悉的姨父。 他等待着汪印继续说些什么,他也觉得汪印会继续说些什么,但汪印只是静静站着,什么都没有说。 就着宣政殿的烛火,他看到夜风吹起了汪印黑色的长袍,越发显得他身形修长,自有一种归然不动的感觉。 郑云回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一片宫殿。 宫殿极大极多,而皇子所却这样小,宣政殿却这样高…… 夜风同样吹拂着郑云回的衣裳头发,他小小的身子努力站稳着,学着汪印一样静静看着。 不管是那一座座宫殿还是那一个个守卫,都渐渐不入他眼了。 他似乎感觉到有什么伴随着夜风和黑色而来,从他身上吹拂而过,带走了一些什么,又留下了一些什么。 不知为何,他感到浑身一阵轻松,在皇子所那些心神不宁,为着皇兄而黯然难过的情绪,似乎都渐渐消散了。 但汪印所说的带他前去看一看夜里的京兆,自然不仅仅只是看看夜里的皇宫。 待郑云回再一次看向他的时候,汪印笑了笑,道:“殿下,我们走吧。” 他再次带着郑云回在宫殿的宫殿上飞奔,带着他跃出了大安皇宫高耸的围墙,越过了皇城的太平门后,便放慢了速度。 他带着郑云回在好些人家的屋顶上停留,让郑云回仔细看看那些人家,在这些人家的家丁护卫发现之前,就带着郑云回飞速离去。 最后,来到了一处灯火辉煌的地方。 第一千两百零八章 漆黑 这处灯火辉煌的地方,是万映楼。 如今盛世太平,京兆并不实行宵禁,因而京兆许多繁华的街道也热闹如白日。 尤其是万映楼这里,可谓觥筹交错人声鼎沸。 汪印在京兆太有名了,自然不能显露人前,从一个隐秘的侧门而进,直去了三楼的一个房间。 他们才坐下,万映楼的掌柜便来了。 “见过督主大人,见过贵人。”掌柜恭敬弯腰道。 他没有见过郑云回,但见其八九岁的年纪,穿着由江南道进贡的锦云殿,还是由督主大人亲自带着…… 这小孩儿的身份已呼之欲出,但他脸上却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 汪印不会向任何人介绍郑云回的身份,只吩咐掌柜不必送来酒菜,就让其退下了。 这个房间,是汪印常来的,隐秘性很高,他之前和齐适之商量事情就是在这里。 郑云回在汪印的示意下,站到了窗户边,安静观察着万映楼。 万映楼的大厅几乎坐满了人,在楼上都能听到他们的吆喝声、碰杯声,伙计在各桌之间来回,不断端上酒菜。 看起来,热闹至极。 在万映楼中的客人衣着光鲜,显然非富则贵,不过…… 郑云回转头去看着汪印,不明白汪印让他观察万映楼的意思。 他乃大安皇子,从出生之日起就有叶绪叶绥这些人护着,虽然经历了不少,也曾有过无奈艰难的时候,但说起来也真的不缺什么。 况且,他的母妃是纯妃,还曾执掌过六宫之权,他所需所用,大多为上品。 万映楼这些非富则贵的人,在他看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他眼神疑惑,欲言又止,等待着汪印说话。 但汪印只是说了这么一句:“殿下,再仔细看看吧。” 郑云回只好又转过身后,一桌一桌看过去,看得异常认真仔细。 他看到了那些客人一壶一壶倒着酒水,看到酒水都溅湿了客人的衣服,也看到了客人醉醺醺地离开,脚步踉跄…… 但他还是不明白汪印所指。 这个时候,汪印站了起来,这样说道:“殿下,本座再带你去一个地方吧。” 这一次,他带着郑云回去了西坊。 一条朱雀御道,将京兆分成了东市西坊,权贵多居于东市,而贫苦则多在西坊。 像京兆府、万映楼这些地方,自然都在东市,是权贵们最常出现的地方,便是夜里都能见到处处烛火。 而西坊,则是一片昏暗安静。 天上星光全无,街道上隔得很远才点着一盏灯笼,郑云回小心翼翼跟在汪印身后,好长时间才逐渐适应了黑暗。 他听到了犬吠声,也听到了更夫打更的声音,却听不到有什么话语声。 也是,这个时候了,当然不会有什么说话声了,百姓都已入睡了,与万映楼是截然相反的景象。 不过,这才是正常的。 姨父带他来这些地方,是为何呢? 郑云回终于忍不住问道:“姨父,这是?” 他看不见汪印的表情,也听不到汪印的声音,而汪印脚步不停,他也只能跟着前行。 他不知道还要走多久,心中实在疑惑不已,正想再问一次,汪印突然却停了下来。 他差点撞上了汪印的后背,却被汪印搀扶住了。 “殿下,到了,我们上去吧。” 说罢,汪印便带着郑云回腾空而起,接连好几个跳跃之后,在一个高塔上落了下来。 他们所站立的地方,是最后一层塔台,围绕着塔尖,堪堪只能容得下两个人站立。 这是一座八角塔,八角都悬挂着一个灯笼,是一片黑暗之中唯一的光亮。 这光亮使得郑云回能够看清楚塔台的情况,也让他看得见身边的汪印。 汪印伸手摇了摇一角的灯笼,摇晃的烛火显得他神容都有些模糊。 郑云回突然觉得这样的汪印有些陌生,但其周身淡漠,却还是他熟悉的。 “殿下,这个就是曾经的长平塔。” 郑云回一听,神情顿时变了变,诧异脱口道:“长平塔?不是……不是已经毁掉了吗?” 长平,是太宗皇帝最后一个年号,但是在大安朝这也是个禁忌的年号。 太宗皇帝雄才大略,登基后带着大安军队南征北战,将大安朝的版图足足拓展了六分之一。 上承太祖,下启明帝,太宗皇帝在大安的历史中绝不能缺少,也不能被忽略。 但是长平年号,却在大安历史中被抹去了。 听说,这是太宗皇帝在驾崩之前的最后一道诏令,也是明帝登基后所发出的第一道诏令。 具体原因,便是大安皇家子弟也不知道,但是标志性的事情便是长平塔被摧毁。 郑云回之所以能知道长平年号和长平塔,还是跟随汪印前去江南道的时候,听了江南一儒楼凤仪所言。 但是他从来不知道,京兆竟然有一个长平塔,还是在西坊这里,而且,还是完好的。 这……这是怎么回事? “这不是真正的长平塔,而是在原址上重建的长平塔,是先帝所建,没有人敢声张。” 先帝的事距今不远,这些皇家秘辛距今不远,故而汪印清楚。 郑云回疑惑不已:“可是,姨父……我不懂,为什么?” 为什么长平年是个禁忌,为何长平塔毁了又建? 更不明白,姨父为何会在深夜带着他来到这个地方? 他脸上满是疑惑,汪印自然知道他不解的是什么,却没回答,反问道:“殿下,你且往下看看,这西坊和东市,和皇宫,又什么不同?” 直到这个时候,郑云回才知道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是西坊。 聚集了京兆贫苦百姓的西坊,而禁忌的长平塔竟然是在西坊…… 他不知道长平塔有几层,但是长平塔并不高,大概比宣政殿还要矮不少,但也是周围最高的建筑了。 ——西坊的房子都特别矮,少有高大的建筑,便显得长平塔尤其高。 这更让郑云回心感诧异,鹤立鸡群的存在,谁都会好奇这座塔吧? 但是他从来不曾听说过,是他在宫中孤陋寡闻,还是没有人说? 他站在最高的塔台上,只想俯视着西坊,所感受到的便是漆黑平静。 他静默片刻,还是抬头看着汪印:“姨父,你到底想让我看什么呢?” 第一千两百零九章 开悟 想让郑云回看什么呢? 汪印静默了片刻,这样道:“殿下,你可知道,当初太宗皇帝和明帝为何要摧毁长平塔呢?” 郑云回摇了摇头,说不知道的。 若不是他跟着汪印去了一趟江南道,便是连“长平塔”这个名字都没有听说过,哪里会知道这些因由? 姨父这么说,是不是知道了当中原因? 汪印知道他在想什么,同样摇摇头道:“不,本座不知道,但是本座知道先帝重建长平塔的原因。” 皇祖父?那么原因是什么? 汪印还记得,当时他还是皇上最为信任倚重的心腹,有一次皇上醉酒,曾语焉不详地提及过长平塔的秘辛。 那个时候,皇上醉醺醺地说道:“半令,你知道西坊有一个长平塔吗?其实长平塔,是太宗皇帝的悔恨而已。父皇……也想用那样的悔恨来警醒自己,可是啊……” 可是什么呢?皇上并没有说。 但他在成为缇事厂督主后,曾派人前去查过,这些并不遥远的秘辛,其实还是有一些痕迹留了下来。 先帝年间,靠近京兆城中的京畿林蓟县,因为发生过一场严重的雪灾,又因官场混乱,出现了很多贪腐之事。 天灾加上人祸,使得蓟县民不聊生,最后蓟县百姓造反,最后国朝成立招讨司,先后往蓟县派去几次士兵,才将造反的百姓镇压下来,这就是永成之乱。 先帝是在永成之后后才下令建立长平塔的,还是在长平塔原址上建造,可是塔成之后,先帝却禁止任何人讨论此塔…… 后来皇上登基,也刻意不去谈及长平塔,长平塔就越发被人淡忘了。 就算是西坊的百姓,也不知道这座塔叫什么名字了。——这座塔的唯一作用就是挂着一些灯笼,在夜里显示西坊的存在而已。 汪印却从永昭帝的醉言和缇骑查探中,窥探到一丝长平塔存在的意义。 “殿下,长平塔,顾名思义,太宗皇帝当初建造这塔不过是希望天下太平百姓永安而已。长平塔建了毁,毁了又建,是代表了大安这些帝王的心愿以及遗憾而已。” “殿下,你仔细看看这夜里的西坊,用你的眼用你的心去看,除了一片漆黑寂静之外,还看到了什么?” 汪印的声音略沉,在高处夜风的吹拂下,这些话语听起来并不清切,但是奇怪的是,这一字一句,郑云回都听进了耳中。 他合上了眼,脑海中不断响起这些话语,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仔细看着这片可以说是在他脚下的西坊。 他眼中所见的西坊,是一片漆黑;他耳中所听到的西坊,是一片寂静。 ——这是在刚开始的时候。 当他的心慢慢沉浸下来,用汪印所说的那样用心去看的时候,却有了另外一番感受。 长平塔下,京兆西坊,和他刚才所看到的夜里京兆,又有什么不同? 他从皇宫皇子所而来,在皇宫最高的宣政殿停留过,经过了朝廷重臣的府邸,也越过了寻常人家的院墙,又什么不一样呢? 万映楼中灯火通明,西坊街巷却是一片漆黑,为何又会这样? 他现在所立的长平塔,并不是最初的长平塔,被建造被摧毁又被重立,这长平塔的命运,其实是不是浓缩着国朝的起伏命运? 只是京兆一座禁忌的塔,也有其起伏波澜,那么西坊这里呢?那么京兆城乃至整个国朝呢? 夜风吹动着长平塔的灯笼,摇晃的烛光将郑云回的脸容都映得模糊,只映出了他眼中的熠熠亮光,似乎比摇动的烛火还要明亮。 在这夜深时刻,在这西坊长平塔上,在这夜风的吹动下,郑云回垂目看着这夜里的京兆,心潮涌动起伏,似有所悟。 而在他开悟之时,惊涛骇浪从远方直扑京兆而来。 第一千两百一十章 心愿 汪印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回到城西府中,而这个时候,叶绥早已醒来,正在等着他。 她知道汪印进宫去找郑云回了,心中始终挂念着这两个人的情况,一晚上都没有怎么睡。 汪印将他抱入怀中,低头吻了吻她的脸颊,柔声说道:“阿宁,本座回来了,再睡一会吧。” 他料想到今晚他不在府中,阿宁肯定睡得不安稳,但是此刻看着她眼眶底下的乌青,他仍然会止不住的心疼。 叶绥摇了摇头,往他怀里靠近了一些,嗡声道:“半令,我睡不着了,你和我说说话。” 她合上眼,嗅着熟悉的清冷气息,听着他的心跳,心绪渐渐舒缓开来。 几乎整个晚上了,半令怎么去了那么久? “阿宁,本座将二十一殿下接出宫了,带他去了很多地方,最后去到了常平塔那里。” 常平塔? 叶绥愣了愣,蓦然想起了常平塔是什么,不由得脱口而出:“半令,你和云儿去了常平塔?为什么呢?” 常平塔在京兆西坊,这个时候还是个禁忌,应该没有多少人注意那里才是。 但是,半令不仅注意到了,还带着云儿去了那里,半令是知道长平塔所代表的意义? 听着她的语气,汪印便意识到她也知道常平塔的存在。 “阿宁,你也知道?” 太宗皇帝建造又摧毁的常平塔,被先帝重建的常平塔? 叶绥点点头,却没有说什么。 常平塔,她自然是知道。 ——到了永昭末年的时候,长平塔已经是非常出名了。 皆因,永昭帝时常等登临常平塔,还说已经在塔中留下了册立太子的诏书,一旦他龙驭上宾,所指定的顾命大臣便会从常平塔取出遗诏。 在永昭帝驾崩之后,在殿中省首领裘恩的带领下,陈就道等顾命大臣从常平塔中取出了永昭帝的遗诏。 这遗诏,当然是册立云儿为太子。 以裘恩暗中为云儿传递消息看来,这遗诏真假也难以分辨了。 但在所有人看来,遗诏的确是从常平塔中取出来的,故而后来云儿登基为帝,所取的年号也是从常平塔而来。 她还记得云儿那会儿是怎么说的。 “姨母,想来太宗皇帝立常平塔是祈求国泰民安,朕也没有什么好求的,只愿国朝太平百姓安乐,就定为‘太宁’吧,姨母觉得如何?” 叶绥自然觉得是很好的。 常平,太宁,其实都是这样的一个意思。 这或许是每一个帝王的希望,却又是每一个帝王都极难做到的事情。 叶绥重生之后,还从来没有想过常平塔。 在她看来,常平塔所代表的最大意义,就是从中取出遗诏和云儿的心愿。 这一生和前一世已经不同了,云儿身边有很多人相助,已经无需像前世那样,为了一个所谓的光明正大的理由,将遗诏从常平塔中取出来了。 没有想到,兜兜转转,云儿还是去了常平塔,而且还这么早。 她只知道半令今晚进宫是为了云儿,不曾想,他带着云儿去了那么多地方…… 汪印拥着她,将今晚进宫的原因说出来:“阿宁,小殿下在皇子所受到排挤,十八殿下和十九殿下都对他恶言相向,所以本座才会想带着他出皇宫转转。” 皇子所发生的事情,实际上就是韦皇后和纯妃的冲突。 说到底,是利益的冲突,是争夺皇权的冲突。 但汪印觉得,这小小的冲突,其实并不算什么事,所以他想带小殿下出宫看看。 让小殿下看看京兆,从而看到整个国朝,这样就不会囿于皇子所这个小小的地方。 自然,也不会沉溺在消沉的情绪里面。 常平塔,这真是一个很好的开悟之地。 汪印想起来了郑云回在暗夜之中长久的静默,最后露出了一丝微笑,便知道其有所得。 至于所得多少,这不重要,因为小殿下年纪还那么小,因为……他会竭尽所能的帮助小殿下。 不知想到了什么,汪印的气息略微有些变化。 他抱着叶绥的动作紧了紧,喃喃道:“阿宁,在常平塔那里,本座也想了很多很多……” 常平塔与帝王有关,在那里,他也不可避免的想到了与永昭帝有关的一切。 当初千里救驾的赫赫功绩,被帝王重用的如日中天,到后来被帝王猜忌打压,远赴雁西道…… 他的大半生可以说是波澜起伏,但显世的这二十多年,其实都与永昭帝有关。 那个时刻,在常平塔上,汪印心心念念所想的就是:怎样才能帮小殿下把帝王之位夺过来。 他曾倾自己所有去将永昭帝救出来,也曾奉尽所有的才能与忠心,为永昭帝办了无数能言不能言之事,但是到头来,他最大的心愿,便是将永昭帝的位置夺过来。 不是给他自己,是给小殿下。 那一个瞬间,他既感到怅然又觉得好笑,然而在长久凝视黑暗之后,在经过夜风吹拂之后,他所剩下的便只有坚决。 一定要将皇位夺过来! 叶绥的心一沉,不禁从他怀里挣出来,定定地看着他。 半令为何会这样问? 永昭帝的忌惮是半令现在最大的威胁,他们无法让永昭帝去掉这些忌惮猜疑,那么就只能让皇权另属。 若永昭帝早日驾崩,没有了皇权的威胁打压,韦皇后这些人是绝对没有本事与半令对抗的。 而永昭帝活得更久一点,那意味着威胁就更多,半令的安危…… 难道半令对永昭帝的忠心还是超过了现实的危机? 随即,她就否定了自己的猜测。因为她很清楚,将皇权夺过来、扶持云儿登基,这个方向他们是一致的。 半令突然这么说,必定是有什么原因,她想知道这个原因。 汪印没有避开她的注视,点点头道:“阿宁,本座的确想让皇上活得久一点。” “因为,本座要让皇上亲眼看看,一个真正贤明的君王究竟是怎样的。本座要让皇上亲眼看看,一个贤明的帝王究竟会为国朝带来怎样的福祉!” 他会倾尽全力,用尽毕生所能,来扶持小殿下成为一个贤明的帝王! 第一千两百一十一章 父母 汪印带着郑云回出宫,这是好几天前的事情了。当时郑云回在常平塔中心潮激荡,久久都不能平息。 那些激荡和领悟,最终沉凝在他内心深处,成为他的宝藏。 现在,他对叶绪说出这些事情,内心已经非常平静了。 不管是郑登还是郑瑞,他们所为所说,他虽然还是会在意,但一想到那一晚的经历,便觉得这些都不是什么了。 姨父说得很对,既然他想要成为太子,那么就不能仅仅囿于一个小小的皇子所,他得见到皇子所之外的情景。 譬如夜中京兆,譬如整个国朝,乃至国朝之外。 “母妃,您不用担心,孩儿知道怎么做的。母妃所遇到的事情比孩儿更多,孩儿只希望母妃能够平平安安。”郑云回这样说道。 他仰头看着叶绪,眼眸里有深深的孺慕。 他已经长大了,从两年之前开始,他就不在叶绪身边嬉笑玩闹了,有时候看着就像个小大人一样。 但再怎么性情沉稳,他也还是个尚未序齿的小孩子,一想到接下来会有更多的腥风血雨,郑云回便想靠着叶绪。 母亲对孩子来说,是随时可以倚靠甚至是依赖的存在,就算是郑云回这样的天潢贵胄也是一样。 他渴望地看着叶绪,想在母妃身边撒娇玩闹…… 看到他这样神情,叶绪又是欣慰又是心疼,她伸手抱住郑云回,道:“云儿,母妃想你懂事明理,你做得很好。但是……” “母妃也想你明白,你不仅仅是自己一个人,你还有母妃,还有外祖父、舅舅,还有姨父姨母这些人在身边。我们都会在你身后,给你支撑的。” 她怜惜地拍了拍他的背后,欣慰心疼之余又感到一阵难以形容的酸涩。 生长在皇家,享受荣华富贵,云儿自然也要承受比别的小孩更多的磨练波折。 如果云儿生长在寻常人家……不,没有这样的可能,云儿就是生长在皇家,就是大安的皇子。 云儿若要保存自身,若要过得好,那么就只能想尽办法成为太子! 可是,她还是会心疼,还是会舍不得…… 郑云回倚靠在叶绪怀中,一动也不动,他不舍得动。 这是母妃的怀抱,这是母妃的气息……好舒服,好温暖。 他用力深深吸了一口气,唇角不由自主地扬了起来,双眼弯弯的。 在母妃的怀里,他觉得很心安,很想一直就这样待在母妃的身边,完全忘记了皇子所那些不好的事情。 他忍不住伸出手去,牢牢抓住叶绪的衣角,稚嫩的脸容上越发坚定。 母妃说得没错,不管皇兄们怎么对他,他身边还有母妃,还有姨父姨母,有那么多人支持他、帮助他。 他已经很幸运了,根本无须觉得孤单。 至于父皇…… 想到永昭帝,郑云回眼神黯了黯。 宫里宫外的人都说他是父皇最疼爱的皇子,父皇对他很好,总是让少府监送来很多赏赐,但是…… 他却感受不到来自父皇的关切疼惜,感受不到来自一个父亲的温暖。 他有母妃、有姨父姨母,他知道感受过真正的疼爱是什么样的,但是他从来没有在父皇那里感受到这一点。 每次和父皇在一起,他心中所想的都是不能惹父皇不喜。不然,母妃和他在宫中的日子就很难过。 父皇的确给了他很多赏赐,但是父皇更多带给他的,是时刻担惊受怕和无尽的苦心筹谋。 他不想要这些来自父皇的赏赐,也不想成为父皇最疼爱的皇子,更不需要少府监那些贡品。 叶绪母子正在温情相聚的时刻,内侍姜诞却匆匆走了进来,恭敬禀道:“娘娘,殿下,皇上已经来到了延禧宫外了。” 闻言,叶绪松了松手,郑云回也立刻直起了身子。 叶绪脸色沉了沉,下一刻便站了起来,拉着郑云回飞快往外走:“云儿,我们速去宫门处迎接皇上。” 郑云回点了点头,也加快了脚步,唇角的笑容收了回来,还是那个沉静内敛的小皇子。 永昭帝是临时起意来延禧宫的,见到郑云回也在延禧宫中,他感到很欢喜。 “云儿,来,来父皇的身边。”永昭帝说道,朝郑云回招了招手。 郑云回闻言,马上去到了永昭帝跟前,恭敬地说道:“孩儿见过父皇。” 永昭帝微笑道:“朕好像有一段时间没有见过云儿了。让朕看看云儿有没有长大一些了。” 他说罢,拉住了郑云回的手,上下打量起来。 帝王目光温柔,只是这温柔的目光出现在深陷的眼眶中缓,多少显得有些怪异。 郑云回被拉住那一刻,身体顿时僵了僵,下意识就想挣脱开来。他迅速低下头,咬了咬牙,才能控制住自己。 当他抬起头时,脸上已经带着微笑,道:“父皇,孩儿一切都好,劳父皇挂心了。” 永昭帝原本只是想来见见叶绪的,但现在见到郑云回,心里不由得多了一丝考量。 直到如今,他还在犹豫着太子的人选,在这两位年幼皇子中间,始终都没能定下来。 此刻,他突然想起了定国公齐瞻竹所说的那些话语。 齐瞻竹说,撇除外在的势力等种种原因,从两位皇子自身的才能和本事来判断,这或许是最合适的做法。 国朝……的确需要一个有才能有本事的储君,不然,守不住大安江山。 谁能成为太子,就各凭本事。那么云儿和登儿之间,究竟孰优孰劣呢? 永昭帝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他在思考一个问题:欲判断两位皇儿的才能本事,得通过什么办法呢? 第一千两百一十二章 考究 这几天,宫中的气氛颇有些微妙。 皆因,永昭帝下了一个命令,那就是令十八皇子和皇二十一皇子两个人每天在课业结束之后都前去紫宸殿。 这两位皇子去了紫宸殿之后,永昭帝会询问他们有关国子监教习所在皇子所授业的内容。 听了他们所说的课业内容之后,永昭帝也没有加任何评判,只笑笑让他们离开。 永昭帝的一举一动都在被人密切注意中,尤其是在请立太子这个当口,帝王传召两位太子的举动,自然让某些人翻来覆去地细想。 只不过,谁也没有做什么,都在安静等待着紫宸殿进一步的动静。 这一日,永昭帝如常召来了这两位皇子,在问完课业之后,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让他们离开,而是跟他们说起了朝政之事。 “山东道贼匪众多,当地有官员剿灭了这些贼匪,还平定一次造反,挫败了反贼的阴谋。你们对此事,可有了解?”永昭帝这样问道。 郑登和郑云回都点了点头。 这件事情,就是郑云回外祖父叶安世所立下的赫赫功绩。就算是他们年纪小,也被身边的人耳提面命的说了一些事情,自然有所了解。 只是,父皇为什么会问这个事情呢? 永昭帝抚着胡子,看了两个神色凝重皇子一眼,然后问道:“登儿,云儿,你们觉得这些人为什么要反呢?” 听到永昭帝这么问,郑登和郑云回的气息都凝滞了片刻。 为什么会反呢?无非就是天灾加上人祸。 山东道那些贼匪,最开始也是大安朝的普通百姓,有的性情凶残有的走投无路,才做了贼匪,才会谋反。 郑登真只是听闻韦皇后曾经说过此事,但是更具体的内容,比如说造反原因之类的,他根本就不清楚。 这会儿永昭帝有此问,他脑中只感到一片空白,支支吾吾的什么都说不出来。 郑云回知道的比郑登多一些。 因为事关他外祖父,汪印曾经很详细地跟他说过这个事情,所谓的天灾人祸,说到底就是吏治不清,贪官横行。 吏治不清,贪官横行有很多原因,说到最根本的一点,其实就是官官相为欺上瞒下。 瞒下很容易做到,但是欺上…… 说到底还是父皇用人不明。这些年来,父皇所重要的官员,特别是尚书省的官员,譬如尚书左仆射邵世善吏部尚书崔沅等,都是媚上谗言之辈。 朝官们之所以喜欢媚上,说白了就是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人喜欢听而已。 因此,山东道造反的原因有很多,然而细究起来,就只有一句话可以概括: 帝王无道,民必反之。 然而这个原因,郑云回怎么能说出来? 他非但不能说,还要故意掩饰起来,因为他不能让永昭帝发现,他曾从姨父汪印那里得到那么多消息和见解。 不然,以父皇对姨父的忌惮,还不知道父皇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于是,他只能这样说道:“父皇,那些谋逆都是大罪,但是孩儿想了想,若是百姓们安居乐业,或许就没有谋反这样的事情了。” 他做出了应对,比郑登要稍微好一点,只不过这样的说辞在永昭帝听来,实在是太流于表面了。 泛泛之说,谁都说出来的话语,就从这上面看来,这两位皇儿也看不出有什么过人之处。 永昭帝沉默了好一会儿,心中略有些失望,挥了挥手,示意他们离开。 经过了几天的询问与考究,永昭帝也有了一定的思量。 不管是从皇子所课业的考察,还是从朝政的应对来说,云儿还是要比登儿好一些,反应更敏捷一些,所想也更深入一些。 然而,这两个人的表现,和他所预想的还是还是有很大的差距。 这两位皇儿的才能水平……比起曾经的废太子郑重来说,好像也没有优秀到哪里去。 永州帝心里有些堵,神色自然十分难看。 他废了一个太子,就是要为国朝挑选更为优秀更为合适的储君,如果所挑选出来的人,还是像废太甚至还不如废太子的人,那么他瞎折腾了。 裘恩心思剔透,看到永昭帝的神情,便猜到其对两位皇子不满意。 他仔细斟酌了一番,恭敬地说道:“皇上,奴才曾经听国子监的教习们说,说两位殿下虽然年幼,却是可造之材。奴才这几日在紫宸殿伺候两位殿下,同样也是这样觉得的。” 永昭帝看了裘恩一眼,枯瘦的脸容上喜怒不辨,淡淡道:“有什么直说吧,朕不会怪罪。” “是,皇上。”裘恩立刻道。 “皇上,两位殿下年纪都很小,朝中有那么多大儒重臣,一旦太子册立,待太子少傅人选确定下来,必定能教导好太子殿下。皇上不必忧虑,请皇上以龙体为重” 裘恩说了这么多,用意便是为两位皇子解释——最主要是为郑云回解释。 他知道二十一皇子是藏拙了的,不想永昭帝因为今天读表现而对其有所不喜。 永昭帝垂眸想了想,也知道裘恩说的有道理。 登儿云儿的年纪,的确太小了…… 但从另外一方面来说,正因为他们年纪小,才有更多可造之处。 择贤能大儒重臣来教导,有朕在一旁督促,不管是登儿还是云儿,最后必不会让朕失望的。 永昭帝传召郑登郑云回的用意,并没有隐晦掩藏,所有人都能猜到。 皇上这是在考究这两位皇子,为什么要考虑这两位皇子呢? 自然是为了分出优劣来,或者,这可能是皇上挑选太子的一个标准! 一时之间,各人都有了安排打算。 坤宁宫的韦皇后心情异常烦躁,她一改往日的端庄贤淑,而是变得愤怒阴沉。 自当年被禁足之后,她已经很少露出这种明显的心绪了,这会儿却怎么都忍不住了。 她一把将软枕摔在了地上,咬牙吩咐道:“令十皇子前来见本宫,立刻!” 第一千两百一十三章 都满意 郑训接到皇后的命令之后,立刻赶到了坤宁宫。 见到韦皇后神色不豫,郑训立刻弯腰作揖道:“孩儿见过母后,不知道母后唤孩儿前来有何吩咐?” 韦皇后强压着自己的怒火,冷冷说道:“皇上召两位皇子去了紫宸殿,你知道了吧?” 郑训点点头,表示已经知道。 “既然你知道了,那么当然知道皇上这是在考究他们,是为了挑选太子做准备吧?” 说到这里,韦皇后的怒火终于忍不住,恼恨地说道:“当初你给本宫出了个主意,让叶安世的功绩扬出来,本宫做到了。但是呢?!” 纯妃的势力越来越大,请立郑云回为太子的声音越来越多,这些都是对郑云回有利的! 韦皇后担心弄巧成拙,会真的成全了郑云回,这怎么可以? 她急急召来郑训,就是为了询问当初这个计划的后续。 比起韦皇后的急躁来,郑训就显得淡定多了,他这样说道:“母后您不用担心,孩儿早就有准备了,只等着到了最后,定然会给他们致命一击!。” 韦皇后却等不及了,她冷笑道:“只等着……这得等到什么时候?你给本宫个准话,那个事情是不是真的?” “母后,那个事情绝对是真的,而且证据已经在来的路上了。这样的事情,孩儿怎么可能会欺瞒母后呢?” 韦皇后沉默下来,带着怀疑打量着郑训。 当初她就是相信了郑训,所以才会采纳这个办法,但经过了这一段时间,她却不确定了。 她不知道再这样子拖下去,会有什么样的结果,根本就没有耐心等下去。 万一在这之前,皇上已经定下了太子的人选…… 韦皇后眉头“突突”跳动着,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随即,她板起脸孔道:“本宫再给你半个月的时间,若是超过了半个月,本宫……可就另外想办法了!” 听了这话,郑训却长长叹息了一声,开口道:“母后,孩儿真的不能确定这个时间,现在还不是最合适的时机。” “那么,什么才是最合适的时机?”韦皇后按捺住怒气追问道。 “母后,最合适的时机,就是纯妃所有的势力都在京兆的时候。届时,就可以将他们一网打尽!所以,现在还请母后多做一件事情。” 韦皇后神色越发难看,她召来郑训所问的事情,还没有解决,现在竟然还有多做一件事情? 她想了想,说了这么一句“说吧,什么事情?” “母后,还请您想尽办法一定要将叶安世调回京兆来!” 韦皇后愣住了,将调回京兆来,为什么? 叶安世在山东道立下了那么的功绩,皇上对其多有奖赏,若是其调回京兆,必定要擢升官职。 如此一来,纯妃的势力就更加庞大了!一个弄不好,反而会让纯妃如虎添翼。 她和纯妃之间,就是此消彼涨的关系,这不是她和登儿的损失? 郑训充满自信地笑道:“母后,你且听孩儿说……” 他走前几步,压着声音悄悄道:“母后,那事的证据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只要叶安世一回到京兆,我们便可以立刻行事。” 韦皇后听着,虽然心中还有些狐疑,但神色好看了不少。 到了最后,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么本宫就再相信你一次。本宫会想办法将叶安世调回来,但你……可千万别让本宫失望!” 郑训脸上带着笑容,肯定道:“为了母后,为了十八皇弟,孩儿宁愿肝脑涂地,断不会让您失望!” 韦皇后满意点了点头,很快就让郑训离开了。 郑训一走,韦皇后身边的绿琴便忍不住说道:“娘娘,奴婢不明白……娘娘为何这么相信十殿下?” 十殿下是养在皇后膝下的,十殿下过去有几分本事,娘娘肯定一清二楚。 过去娘娘并不将十殿下放在眼内,怎么现在十殿下献言进策,娘娘就信了呢? 尤其是,此事关系着太子之位,是最为重要的事情,娘娘能放心? 韦皇后眯了眯眼,眼神别有深意,却没有回答绿琴的话语。 信任?当然不是。 她只是好奇,一个过去表现平平、连大气都不敢喘的皇子,凭什么胆敢在她面前说“一定有办法对付汪印”的? 郑训是养在她看着长大的,她当然知道其有几斤几两,也正因为如此,她才更想知道他有什么样的依仗。 更重要的是,他所说的那个事情……绝不是一般人可以知道的。 她现在不想追究他是怎么知道那个事情,又是怎样得到证据的,只要他真的能扳倒汪印,那么她就可以耐心等待。 十天半个月而已,她等得起! 且说,郑训出了坤宁宫之后,神色立刻就阴沉了,他唇角紧抿着,显然心情沉重。 在韦皇后面前,他说得倒很是轻巧,但是……那些话,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淳戎的蒋新芝说他有办法对付汪印,也说了那个办法,但是现在他还没有看到证据,心中也是踌躇难安。 一回到自己府邸,他便唤来了蒋新芝,这样道:“父皇已经让两位皇弟前去紫宸殿了。看来,不久就会定下太子人选。你说的那个事情,怎样了?” 他虽然想努力稳重沉着,但是他的着急的语气和闪烁的眼神,都显出他内心的担忧着急。 见到蒋新芝不说话,郑训意识到自己或许还是表现得心急了。 他假咳了几下,掩饰着自己的着急,故意放缓语气说道:“本殿不着急,可是母后却等不及了。虽然母后答应了想办法把叶安世调回来,但是有关十八皇弟的太子之位,估计母后没有那么大的耐心。” 反正蒋新芝也不可能见到母后,母后是不是真的着急,蒋新芝怎么会知道? 蒋新芝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微微笑了笑,道:“殿下,您放心,证据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证据在回来的路上了? 郑训不意会听到这个回答,忍不住神色一喜:“真的?” “真的,殿下。只要最合适的时机到了,就可以依计行事了。” 第一千两百一十四章 升官 在永昭帝安插在汪府的能写左翊卫士兵们看来,汪府最近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汪督主每三天就会进宫一次,而汪督主每日都前去缇事厂,然后就是日常的饮食、就寝等,实在不觉得有什么是值得观察的。 但左翊卫士兵还是将详细的观察情况禀至御前。 毕竟,这就是他们接到的密令。 永昭帝对此自然是不满意。 没有了贤妃在耳边吹风,永昭帝对汪印依然十分忌惮,尤其是在请立太子的情况下。 无论怎么说,纯妃的势力都绕不开汪印。 哪怕汪印在此事上没有露面,永昭帝也还是不放心。 他总觉得汪印肯定会做些什么,因此勒令左翊卫士兵继续观察,绝不能有所疏忽。 自然,左翊卫士兵们看都更仔细了,只恨不得时刻都跟在汪印身后。——内院,他们根本就不敢去。 对此,汪印什么反应都没有,仿佛没有见到这些左翊卫士兵一样。 他当初既然让这些左翊卫来到府中,就有把握不会让左翊卫发现什么。 因此,汪府面上看起来倒是十分平静。 只是,汪印和叶绥心中很清楚,这种平静并不是真正的平静,而是一种风雨将来的平静。 底下,还不知道有多少风暴在积聚。 便在这个时候,吏部下了一个任命书。 这个任命书,是将叶安世调回京兆,擢为吏部考功司郎中! 当汪印叶绥知道这个任命书的时候,永昭帝已经恩准了此事。 这个过程如此隐秘而迅速,是因为吏部尚书崔沅在其中做了手脚。 “半令,父亲擢升为考功司郎中,此事怎么那么突然呢?” 父亲被调回京兆为官,这是她希望见到的。 升官这的确是件好事,但是在这样的时刻,她也说不上这究竟是喜事还是坏事了。 尤其是,父亲即将出任的是考功司郎中这个位置。 考功司郎中,虽然只是五品上的官职,但是却掌握着大安朝三品以下所有朝官的考课。 考课,关系着朝官的擢升与降等,也就是说,这个官职就掌握了官员的升降。 这个五品官职,比许多四品官职更加重要。 这么重要的位置,在这样的时刻,怎么会落到父亲头上呢? 而且,还是崔沅在其中做手脚,她还记得半令说当初崔沅在宣政殿上极力请求立云儿为太子的…… 将叶安世调回京兆,就是吏部所下的任命书,而且…… “是本座疏忽了,原考功司郎中因病请辞,本座还想推一个官员上这个位置,不想有了这个变故。” 汪印神色有些凝重,很明显,此事依然还是韦皇后那个捧杀之策,将叶安世调回京兆,还是在加强纯妃势力。 为此,他们宁愿将考功司郎中都让了出来。 放弃这么重要的位置,当然是为了更大的图谋。 韦皇后,到底想做什么? 叶绥沉默片刻,随即开口道:“半令,那么要不要阻止父亲回京兆?” 这个任命书虽很突然,他们没能提前得知,但是想要阻止父亲回京兆,却有很多办法。 汪印摇了摇头,道:“阿宁,此事,本座还需想一想。” 越是这个时候,行事便越要谨慎,仓促怕会误事,叶安世擢升为考功司郎中是好是坏,他还得仔细斟酌才是。 汪印和叶绥还没有决定好,太平巷叶家却来人了。 第一千两百一十五章 娘家来人 叶家来的人,是叶绥的二伯母徐氏和嫂嫂姚绛雪。 虽则叶绥和太平巷叶家并不亲近,但这不包括二房和三房。 徐氏感激叶绥为其女儿谋取了一门好亲事,这些年一直都往汪府里走动,不管发生什么事,叶安固和徐氏都没有袖手旁观。 人与人都感情都是处出来的,叶家二房所做的事情,汪印叶绥都看在眼内,因此两家的关系也是多有密切。 至于三房,就更不用说了,是叶绥重生以来最想守护的至亲。 叶绥听闻这两人来访,亲自来到了垂花门处迎接,边热情招呼他们,边问道:“伯娘、嫂嫂,你们怎么来了?” 不曾听见太平巷叶家出了什么事,观她们的神色,也没有明显的忧愁,想必也没什么大事,可是她们却来了…… 佩墨刚端上茶水,徐氏便开口了:“绥姐儿,我们这次来见你,是为了跟你们说一个事情。” 徐氏性子耿直爽快,心里藏不住话,不待叶绥问什么,便急急说道:“绥姐儿,你应该知道三叔即将被调回京兆了吧?” 原来是为了此事。 叶绥点点头道:“二伯娘,说补娘,我也是刚知道此事不久。” 徐氏忧虑地叹了口气,才道:“在我看来,三叔调回京兆,又高升了,这应该是件好事。可是老爷却让我们来见你,说这绝非是一件好事,让你们当心一点。” 他们此番前来就是为了提醒叶绥,而且叶安固说得很急很亚种,所以她和要侄媳妇便急急来了。 个中到底是什么样情况,为什么是件坏事,她却不清楚的。 但叶安固为何会有这样的提醒,叶绥却能猜到。 她曾经听父亲说过,道二伯在朝政上有非一般的敏锐直觉,若非当年瞎了一只眼睛,定然出仕为官的。 因此,二伯虽然只是个商人,但是却对朝局异常关心,并且能够察觉到细微的动态。 如此说来,应当是二伯察觉到什么,觉得这不是好事,所以才这么着急让二伯娘来提醒。 叶绥朝徐氏笑了笑,安抚道:“二伯娘,此事我们已经清楚了,您请二伯放心。不管父亲是否回到京兆,都不会有什么坏处。” 听到叶绥这么说,徐氏一颗悬着的心才慢慢放下来。 “有绥姐儿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叶绥的语气和态度,都显示出一种“此事尽在掌握中”的冷静和自信,很容易让人信服。 在叶绥还在闺阁中的时候,每每听到她这么说,徐氏都会觉得心安。 直到现在,依然还是如此。 这时,姚降雪接过了话语,这样道:“此事我已经写信告诉相公了,但是相公没有回音,还请妹妹及时将此事及时告诉相公才是。” 姚降雪的父亲是京畿卫都尉姚昆禾,她虽则在军中长大,心性却稳重细腻。 嫁到叶家这么多年,姚降雪心中很清楚,叶家三房能不能起来,或者说能够到达一个什么样的高度,除了自身能力之外,关键还要看两位姑子。 宫中的纯妃娘娘、汪府和叶家三房,乃是同气连枝的关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嫂嫂,此事我已经知道了,兄长那边我也会及时通知的。” 叶向愚平时宿在西山营,只有在休沐的时候才能回到太平巷。因此,叶绥联系叶向愚要比姚降雪方便得多。 毕竟,缇骑可以随时将消息送到西山营。 三人略略说了一些话,又彼此提醒了一番,徐氏和姚降雪才告辞离开。 叶绥吩咐季妈妈拿来一些物品,送给两人,又亲自将她们送到了垂花门,看着她们上了马车。 他们一走,叶绥的笑容便收了回来。 连从商的二伯都知道了父亲即将升官返京,那朝中的官员就更不用说了。 父亲此事,是朝廷上下人尽皆知了? 当晚,汪印回到府中,叶绥便将此事告诉了他。 “半令,二伯娘和嫂嫂过来了,说的是父亲即将返回京兆一事。想来韦皇后一系已经动作了?” 力汪印点点头,并不隐瞒:“没错,此事已经在京兆传扬开来了,都说岳父会就任考功司郎中之位。宫中前去延禧宫拜访的妃嫔越多了。” 人心逐利,更何况是从龙之功这样大的利益,谁能够按捺住呢? 叶家炙手可热,纯妃的势力就加强一分,又加上宫中隐约传来消息,说皇上在紫宸殿考究的时候,十八皇子的表现要比二十一皇子差远了。 本就是皇上最疼爱的皇子,自身才能表现优越,并且娘家还有这么大的势力,难怪朝官会闻风而动。 只可惜,冲在太前面,很容易被风浪吹走的。 现在这样的态势,汪印不觉得这对纯妃和二十一皇子来说是好事。 现在已经如此了,若是叶安世回到京兆,那么情况又会如何? 明年恰好又是三年考课的时间了,而每次考课,多多少少都会出现问题,轻则被罚俸,重则被定罪。 让叶安世在考课中出事,这是韦皇后一系所打的注意吗? 然而,考课过程很长,一般都是要两年,才能完成官员的考核情况。也就是说,韦皇后要在考课上做什么手脚,也得两三年之后才行。 皇上却不能撑到那个时候了…… 如此说来,韦皇后要么是不知道皇上龙体的情况,要么就根本不是在图谋考课。 韦皇后一系促成这个调令,一定是对其有好处的。 他不觉问了出来:“叶安世升官,对韦皇后和十八皇子有什么好处?” 叶绥却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前世这个时候叶家早就没了,当然就不会有叶安世进宫的事情,她一时之间分辨不出这是好是坏。 但是,她心中却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她定了定神,这样说道:“半令,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父亲不宜回到京兆,你怎么看呢?” 顿了顿,她又道:“我总有种不祥的预感,怕父亲回到京兆会出什么事情。” 汪印鼻根部觉得她是关心则乱,事实上,他也有这样的预感。 “好,本座来想办法。岳父还是留在山东道多一段时间吧。” 第一千两百一十六章 微妙 永昭帝如常召来了郑登郑云回,考究他们的课业。 这一次,他仍旧说了朝政之事,末了这样道:“先前有官员在山东道平乱有功,如今朕下令将其召回京兆为官,你们觉得朕这个做法,如何?” 依然还是问及叶安世,问及与他们利益切身相关的事情。 郑登和郑云回自然各有想法,许是因为被各自背后的势力教导过了,倒没有表现出什么来。 因为知道永昭帝会考究朝政,韦皇后秘密召来了邵世善朝中大臣,暗中给郑登讲解朝政之事。 叶安世升官回京,这个还是其中重点。 因此,郑登这样说道:“父皇,有过当罚,有功当赏。孩儿觉得应该重重赏赐这个平乱有功之人,以彰显父皇的恩德。” 话语间,他极力赞美叶安世的赫赫功劳,又赞美永昭帝赏罚分明,云云。 在坤宁宫的时候,郑登曾听韦皇后说过,无论如何都要让叶安世返回京兆。 虽则他不知道为何母后要这么做,但是他很清楚母后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好。 在这个时候,他的言词当然要倾向这个方面。 郑登是什么用意,郑云回了然于心。 正如郑登接受了邵世善等大臣的教导一样,郑云回也得到了诸多提点。 有时候,汪印会深夜前来为他讲解朝政;有时候,是孙长蕴秘密送来卷宗…… 郑云回对朝中之事并不陌生,更何况是有关他外祖父的事情了。 他斟酌片刻,便开口说道:“父皇,有功当赏,自然是没有错的。只是,国朝立下赫赫功绩的人太多了,单单赏赐一个人的话,孩儿觉得有失公允。” “哦?那么云儿觉得怎样做,才算是公允呢?”永昭帝问道。 他并没有为此而生气,倒是想知郑云回的想法。 郑云回既开了口,便将话语说全了:“父皇,孩儿觉得可以让力吏部列一份名单,统计最近立过功绩的大臣,孩儿觉得都应该赏赐。” 如此一来,在众多的赏赐之中,外祖父也不算是独一份了,应该也就不会成为众矢之的了吧? 见到永昭帝沉默,郑登继续说道:“父皇,孩儿以为大赏官员,和封禅一样的,都是为了彰显父皇的贤能和功绩。通过大赏,也可以让百姓知道,父皇恩德泽被天下。” 郑登咬了咬牙,心中暗恨,不甘示弱地开口道:“大赏朝臣,这阵仗太大了,所耗也极大。孩儿还是觉得,暂时只赏一个人就够了。” “皇兄,只赏一个人的话,怕是难以服众。”郑云回也寸步不让。 他紧记着姨父汪印的话语,那就是要想方设法阻止外祖父回京。 “可是,这样劳民伤财……”郑登继续反驳道,与郑云回针锋相对。 就在这个时候,永昭帝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这笑声打断了郑登郑云回两人的争执。 永昭帝满意地点点头,笑着道:“两位皇儿各有想法,很好,很好,朕心中甚是宽慰。” 两位皇儿,一个认为只赏一人,一个认为大赏朝臣,并且为此在紫宸殿中争执起来。 永昭帝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觉得十分高兴。 因为,这正是他所想见到的。 从刚开始两位皇子讷讷不敢言到现在挣扎,可见他们在成长进步。 永昭帝相信,假以时日,这两位皇儿会越来越好,必定能成为合格的储君! 只是……永昭帝就更加犹豫不定了。 这两位皇子都不够好,但都在不断进步,也逐渐让他满意,他真的不知道选择哪个为太子。 至于叶安世升官返京一事,吏部任命书已下,他总不能下令追回这个任命书。 况且,在永昭帝看来,只是个五品官职而已,叶安世回京,还不至于对朝局有多大的影响。 至多,是为纯妃增添一点势力而已。 叶安世一事就此被打断,郑云回也不觉得如何失望。 他很清楚在紫宸殿这里,他是不可能阻止父皇收回成命的,但是姨父说了,他会阻止外祖父回京的。 姨父既然这样说了,那就一定会有办法的。——他只需要在紫宸殿提一下,在父皇心中留下印象就可以了。 原本永昭帝不会将这两位皇子的争执放在心上,但是他们离开之后,裘恩却说道:“皇上,奴才斗胆,想请问皇上一句……” 裘恩欲言又止,想说的话却始终没有吐出来。 “说罢,朕饶你无罪。”永昭帝道。 裘恩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但这小心翼翼的性子还是没改变。——则也是永昭帝最为欣赏的。 一个这样小心谨慎的人,不会出什么差错。 裘恩闻言,终于开口道到:“是,多谢皇上。皇上,奴才想问……想问……皇上是定下二十一皇子为太子了吗?” 永昭帝脸色瞬间变了,而裘恩则慌忙跪了下来,显然知道自己出言大胆了。 永昭帝冷冷盯着裘恩,强自压抑着心中怒火,淡淡道:“说罢,为何这么问?” 裘恩瑟瑟发抖,好一会儿才回道:“皇上,奴才……您一向最为疼爱二十一皇子,现在又让叶大人成为考功司郎中……” “奴才心想着,皇上抬举叶大人,想必是为了给纯妃娘娘和二十一皇子增势……是奴才大胆了,奴才罪该万死,请皇上恕罪!” 永昭帝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一句话来,只脸色越发阴沉下来。 恕罪?裘恩何罪之有?! 是他的举动让裘恩有了这种想法,让裘恩觉得他选择了云儿。 裘恩是他近身伺候的奴才,连裘恩都这么觉得,那么其它人就更是如此想了。 可是,他真的没有定下太子人选! 良久良久,永昭帝神色才恢复正常,示意裘恩站起来,吩咐道:“起来吧。传朕旨意,召韩珠节进宫!” 永昭帝知道朝廷上下都在暗中议论请立太子一事,但朝官们真正的想法,得让皇家暗卫去查一查了。 本来刺探官员想法这些事情,是缇骑最为擅长的,但永昭帝却不愿意用缇骑。 横竖,皇家暗卫也一样。 第一千两百一十七章 歹心 韩珠节很快就将朝官们的动静禀告永昭帝。 韩珠节身为九公主驸马,又是皇家暗卫副首领,对朝官们的动静可谓一清二楚。 他不欲参与太子之争,故而启奏的都是暗卫所见所听,并没有在其中添减什么。 末了,他这样总结道:“皇上,朝官们暗中认为二十一皇子更为合适,尤其是吏部出了叶安世的任命书之后。” 身为皇家暗卫,他也知道这些朝官真正是属于谁的势力,也知道朝官们是另有打算。 但,请立废二十一皇子为太子的呼声,的确比十八皇子的要高。 永昭帝听了沉吟不语,也没有追问什么,就令韩珠节离开了。 第二天一早,帝王便召来了吏部尚书崔沅,这样吩咐道:“将叶安世的任命书截回来,考功司郎中一职,朕另有人选。” 崔沅大吃一惊,忍不住脱口道:“啊……皇上,这、这……” 他万万没有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吩咐! 任命书都已经下了,皇上竟然下令要截回来?!这是怎么回事? 叶安世不出任考功司郎中,那岂不是他们的心血都白费了? 永昭帝冷冷看着崔沅,并没有说话。 崔沅不由得打了个冷颤,迅速反应过来,忙不迭弯腰请罪道:“皇上。臣……臣知道了,臣立刻就去办。” 皇上需要向他交代原因吗?当然不需要! 皇上既然这么吩咐了,那他这个臣子要做的,就是按照吩咐办事! 崔沅离开紫宸殿之后,第一时间就将这个消息送去了坤宁宫。 韦皇后自然震怒异常,任命书都已经下了,皇上竟然还要撤回来? 叶安世没有返回京兆,没有接任吏部考功司郎中之职。那么,那个最佳时机就不会到来! 如此,将纯妃及汪印势力一举拔除的机会,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来了。 她不得不再次唤来了郑训,一是为了商量对策,二也存着刺探郑训底细的意思。 面对韦皇后的质问,郑训倒是不慌不忙。 “母后,您不用着急。父皇现在改变主意,定然是有人在其中作梗。但孩儿认为此事关系不大。” 韦皇后心生不悦:先是说一定要想方设法将叶安世调回京兆,现在又说关系不大,以哪个为准? “母后,孩儿之所以想让叶安世回来,就是为了营造纯妃势力庞大、能直接威胁到父皇的假象。但先前孩儿想岔了。” “若是动叶安世和叶向愚这两个人的话,想必纯妃和汪印会极力阻止,就像叶安世此事一样。若是动那些纯妃不怎么在意的叶家人呢?” 郑训说罢,微微笑了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纯妃不怎么在意的叶家人? 韦皇后皱眉,一时还没能明白郑训所指。 “母后,叶家除了叶安世和叶向愚,还有叶居谯和叶安泰在朝为官。”郑训提醒道。 叶居谯和叶安泰……韦皇后眉头还是皱着,心中依然疑惑。 这两个人她当然知道,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叶安泰走的是五皇子的路子,与纯妃并不亲近。 叶居谯和叶安泰若有什么事情,对纯妃影响估计不大。 郑训摇摇头,道:“母后,不管叶居谯叶安泰走的是谁的路子,他们都是叶家人。是纯妃的祖父和大伯,他们出了事情,纯妃能置身事外?” 郑训能想到叶居谯和叶安泰,自然是得到了蒋新芝的提点。 见韦皇后不语,郑训继续解释:“母后,我们之所以将叶安世调回京兆,就是为了让纯妃势力如日中天。既然现在事情生变,父皇不愿意让叶安世回来,那么这个事情,由叶家其它人来做也是一样的。” 韦皇后打量了郑训半响,才道:“说说看吧,你想对那两个人做些什么?” 她边说着,边拿起了茶杯喝了一口,掩饰心中警惕大作。 不知从何时起,这个不被她放在眼内的皇子,却有了这么多谋划,针对的还是太子和皇位。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叶家那些人的?又是从什么时候改变的呢? 韦皇后的确很想看看郑训能给她带来什么好处,但是……郑训这样的转变,却让她疑惑。 甚至,还有些害怕。 她是不是在无形中忽略了什么? 她举起茶杯,郑训却以为她是在端茶赶人了,不由得站了起来,拱手道:“母后,有关叶居谯叶安世的事情,孩儿去与岳祖父商量,请他帮帮忙。” 他口中的岳祖父,当然就是邵世善了。 在韦皇后看来,邵世善也就是他自己的人,因此她并没有什么异议。 既然郑训自己将此事揽了下来,那她就静待结果就是了。 这般想着,她也没有挽留郑训,而是顺势示意其离。 汪印这边,看起来依然还是那么平静。 “皇上还在两位皇子之间犹豫,不管现在朝官倾向哪一个皇子,这都是他不允许的。”汪印对叶绥说道。 所以他才会让裘恩在皇上面前说了那些话,现在果然如愿。 帝王的心思,并不难猜。 叶绥也想明白了,为何只是裘恩说了那么几句话,皇上就改变了主意。 半令很了解永昭帝,知道其不会允许任何一个皇子提前声望。 即便皇上有意立太子,这个人选,也必须是他自己选定了,朝官才能有想法。 不然,就是忤逆帝心! 现在阻止了父亲回京,万一京兆有什么变化,父亲在山东道也能有转圜之地。 不过,尽管此事如愿了,但她还是觉得有些不安。 阻止父亲回京一事,太过顺利了。 韦皇后既然做了这样的手脚,将吏部考功司郎中的位置都腾了出来,怎么会甘愿? 但是,韦皇后那边却没有任何动静,任由崔沅将任命书撤了回来。 汪印也沉默了下来。 他当然不会觉得叶绥是杞人忧天,因为他都觉得有种风雨将来的压抑低沉。 不管是宫中还是宫外,他都让缇骑盯得很紧,缇骑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暂时还没有什么发现。 汪印握紧了叶绥的手,轻拍了拍:“阿宁,放心,本座会盯紧的。” 既然暂时看不清,唯一能做是就是做好最坏的打算。 而当接下来爆出那一事的时候,汪印和叶绥终于松了一口气: 原来在此! 第一千两百一十八章 送礼 叶绅没有想到,承恩公夫人裴氏会亲自前来府中找她。 并且,还是有由她的婆婆及一众妯娌陪同。 自从当初朱氏叶向钲出事之后,叶绅在临川侯府的日子就渐渐艰难了。 幸好,叶安泰回到京兆为官,且叶家毕竟还出了一个纯妃,临川侯府为了维持表面的关系,面上倒也还过得去。 只是,她相公唐守静不是个安份的,暗里不知给了她多少难堪。 这些年来,叶绅心中不知有多怨恨,却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安分守己,因为她很清楚自己不能再做错什么,不然…… 这样的日子,她过了好几年,但是从去年年底开始,这一切忽然有了变化。 对她冷淡的相公开始经常宿在她房间了,对她冷眼冷语的婆婆变得和颜悦色了,经常讽刺她的话语不时称赞奉承她了。 刚开始的时候,她还想不明白是为什么,还担心是什么圈套。 直到她的公公临川候唐寿长令她写了一封信,一封送去城西汪府的信。 伴随着这写信指令一起落下的,还有她公公一句话:“宫中的纯妃,毕竟是你的姐姐;汪府夫人,毕竟是你妹妹,以后还要多走动才是。” 这是一句很简单的话语,唐寿长说这话的时候连声音都没有起伏,却令叶绅心中打颤。 她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心中很清楚若是以后都不走动的话,那么她在临川候府的处境就不言而喻了。 她不知道唐寿长为何会这样吩咐,也不想去思考当中原因。 ——她只能照办而已。 她是往汪府送去书信了,可是叶绥并没有接下书信,这就不是她所能控制的了。 那封书信,并没有下文,所幸的是,这个结果似乎也在临川侯府众人的预料之外,这些人也并没有责怪她或是怎样。 她的日子甚至一天天好了起来,似乎在一夜之间变得重要了。 经历了这么多年的人情冷暖,叶绅也早就不是当初的叶绅了。这样的重视,非但没有让她开心,反而让她惴惴不安。 无利不起早,临川侯府的人是什么样的性子,这八年来她早就摸清了。 他们开始对她好起来,是为了什么呢?她还有什么用处呢? 她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在等着,等啊等啊,直到等来了承恩公夫人裴氏。 在见到裴氏的那一刻,叶绅的心剧烈地跳动着,觉得心慌难受。 她艰难维持着恭敬平静的平静,小心翼翼地应付着裴氏。 在短暂的寒暄过后,裴氏终于说到了正题,她这样说道:“三少夫人出自松阳叶家,家族底蕴深厚,老身看三少夫人也是个懂事的,心中可喜欢得紧。” 叶绅干巴巴地笑了笑,只道一句“国公夫人谬赞了”,便闭口不语。 懂事的,怎么个懂事法呢? 裴氏转动着手上的佛珠,笑眯眯的,看起来十分慈祥:“想来三少夫人这样懂事的人,平时也经常孝敬叶家的亲人吧,这可真是孝顺啊。” 叶绅讷讷应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孝敬?自然是说不上的。 她的娘亲已经过世了,如今叶家是她的二伯娘当家,她和二房、三房的人都不熟,平时都几乎没有往来走动。 但是唯有一点,那就是她往叶家大房送礼送得殷勤。 她内心很清楚,也就是看在她父亲的份上,她在临川侯府还能喘一口气,所以她得紧紧巴着大房的父兄,以营造出娘家有人假象和底气。 国公夫人这么问是为什么呢? 裴氏脸上笑容越深,继续道:“老身听说三少夫人经常往叶家送去礼物,想来最近也是快到送礼的日子了吧?” 叶绅想回答没有,最近不是什么节气,她并没有打算往叶家送去礼品。 但裴氏这么问,显然是另有所指,她也不敢出言否认,只微不可见地点点头。 “那么,老身有一件物品,想托三少夫人送到叶家去,不知三少夫人能不能帮老身这个忙呢?” 叶绅的心猛地提了起来,气息也不由得一凝。 她看着裴氏笑得弯弯的眉眼,却觉得对方眼神隔着纱似的,什么都看不清。 她心里一阵阵害怕,艰涩开口道:“不知国公夫人想送什么呢?” 裴氏捻着佛珠,看起来脸容温慈,徐徐道:“老身想送的这件物品,只是个小东西,如果三少夫人能送到叶家。最好……能送到三房那里就更好了。” 送到叶家三房的一件小物品,是什么? 叶绅的眼睛倏地一缩,似乎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尾鱼,裴氏正撒下一把鱼饵。 她能清楚看见裴氏手中拿着吊钩,可是那鱼饵又香又甜,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她的心跳得“砰砰砰”响,一下咬上了那鱼饵,这样道:“国公夫人……想送什么去叶家呢?” 第一千两百一十九章 九旒冕 当侍御史温善在宣政殿上出言弹劾叶家三房的时候,殿中所有朝官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当中。 参加早朝的叶居谯和叶安泰两父子瞪大了眼睛,差点就要殿前失仪。 纵他们极力控制,身子也像筛糠一样抖动,显然是害怕至极。 其它朝官都忍不住看向了他们,目光有惊愕有怜悯,总之一言难尽。 而温善同仍旧立在殿中慷慨陈言:“皇上,臣已经让监察御史前去叶家三房察看了,的确在那里发现了九旒冕!此事甚大,请皇上明察!” 随着“九旒冕”这三个字再次落下,宣政殿内的气氛也为之一沉。 按照大安衮冕制度,皇帝的衮服共有十二纹章,分别为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宗彝、藻、火、粉米、黼、黻,称为十二旒冕。 而太子衮服,则绘有山、龙、华虫、火、宗彝、藻、粉米、黼、黻共九纹章,称为九旒冕。 因此,九旒冕在大安历来代表太子,在国朝制度中有着极其崇高的位置。 事实上,就算是大安朝的太子,一辈子穿九旒冕的机会也不多,一般只在册立太子、礼祭宗庙和太子大婚这几个场合穿戴。 而如今,叶家三房竟然有一套九旒冕,这代表着什么? 在现在朝官请立太子的局势下,在二十一皇子呼声最高的形势下,叶家三房竟然出现了一套九旒冕! 要知道,叶家三房的叶安世和叶向愚,正是二十一皇子的外祖父和舅舅! 这是不是说,叶家私定太子? 太子乃国朝储君,得朝臣推崇、皇上选定、祭告宗庙才能最终册立,才能穿上九旒冕。 叶家算什么?叶家这样的举动算什么? 叶居谯和叶安泰第一时间就知道了此事的严重性,故而才瑟瑟发抖。 此事往轻里说……本身就没有往轻里一说,而往重里说,就是叶家私立太子、意图谋反! 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叶居谯惊恐地看着温善同,完全不明白温善同为何有这样的弹劾。 温善同一直在御史台任职,以性情耿直无私而出名,在其还是一个监察御史的时候,就胆敢弹劾汪印。 也正是因为其耿直无私,也甚得永昭帝青眼,一路高升到侍御史的位置。 这样一个官员,没有人会认为其弹劾是假的是出于私心的,也就是说,叶家三房的确出现了九旒冕。 这怎么可能呢? 叶居谯更加糊涂了,他虽然不喜三房,但也了解自己的儿孙是什么样的性子,再加上他们仕途都坦亮,在这个关键的时候,三房怎么可能会私藏九旒冕? 这可是大罪! 可是温善同言之凿凿,还言已经让监察御史前去察看了,这定然作不了假。 叶居谯和叶安泰父子两人官职差了一阶,所站的地方也不远,虽则没能彼此对视,却都能感觉到对方的惊愕惶恐。 这下该怎么办呢? 朝官们在最初的惊愕之后,也渐渐回过神来了,便将目光从叶居谯父子身上移了回来,等待着永昭帝的示下。 永昭帝紧紧盯着温善同,似乎想看清楚往日这个深得自己青眼的侍御史,脸上自然喜怒不辨。 他不会怀疑温善同弹劾的用心,他将温善同擢升为侍御史,是信任其品行和才能的。 在其出言弹劾的时候,永昭帝就确认叶家三房的确出现了九旒冕。 只是,这个九旒冕是怎样出现在叶家三房的,帝王还持怀疑态度。 是叶家三房所私藏的呢?还是别的什么方式出现的…… 半晌之后,永昭帝这样道:“爱卿所言甚是,此事关系甚大。朕一定会差个清楚明白的。来人——左翊卫!” 永昭帝扬声才落,左翊卫大将军魏离弦便立刻出列,抱拳恭敬道:“臣在,请皇上吩咐!” “魏离弦,你立刻让左翊卫士兵联同监察御史,前去叶家三房,朕……要看到有无九旒冕!” “是!” 魏离弦应声,弯腰后退着出了宣政殿,显然是调遣士兵去了。 叶居谯张大了嘴巴,视线不觉跟着魏离弦移动,眼神全是惶恐。 皇上……竟然就这样听信了温善同、派人前去叶家了! 以往在御史台弹劾的时候,皇上大多都会说此事搁置、容后再议的,这一次怎么就不一样了呢? 若是左翊卫在三房搜出了九旒冕,那么…… 叶居谯两股战战,终于控制不住自己,忍不住“吧嗒”一声跪倒在地上。 永昭帝目光冷冷地看着叶居谯,然后朝裘恩看了一眼。 裘恩见状,压下了心中的波澜起伏,高声唱道:“叶居谯殿前失仪,御史台录劾。” 朝官一听这话语,便心中有数了:皇上这是要治叶居谯殿前失仪之罪了。 可是这又是为何? 殿前失仪,可大可小,其标准也很模糊,还是在于皇上的态度。 皇上若是不究,御史台也很少弹劾,现在皇上近侍这样说了,那就是要追究到底了。 叶家出现九旒冕,皇上立刻派人去察看了,现在又治叶居谯的罪…… 所谓闻弦歌知雅意,朝官们不禁开始猜测永昭帝的心思了。 要知道,宫中的纯妃就是从叶家三房出,就算许多朝官知道叶居谯与叶家三房龃龉,但在明面上看来,始终是同根同枝。 纯妃与叶家是割舍不了关系的,而叶居谯是叶家的族长,皇上现在治叶居谯的罪,是不是对纯妃别有看法? 便是连永昭帝身边恭敬弯腰着的裘恩也目光闪烁:九旒冕,皇上态度…… 厂公知道这些事吗? 第一千两百二十章 杀着 汪印事先不知道这些事,但是左翊卫一动,他便知道了。 接到消息的时候,他恰好在缇事厂,便立刻唤来了掌刑千户王晦,这样吩咐道:“你立刻带人前去叶家,让叶家众人莫慌。告诉他们:死口咬紧一无所知,余事有本座在。” 温善同这一出弹劾,显然已备好证据。 也就是说,九旒冕这种绝不会出现在民间的东西的确出现在叶家三房了。 他已无法阻止监察御史所见,他可以做的就是善后解决。 ——缇骑可以抢在左翊卫之前去到叶家传令。 王晦立刻应令离开,而汪印则揉了揉眉心,随即大踏步离开了缇事厂。 叶家出了这样的事情,他得赶回去告诉阿宁才是。 而此时,被叶安泰搀扶着,巍巍颤颤地出了宣政殿大门的叶居谯,却被人截住了。 截住他们的,正是吏部尚书崔沅。 崔沅眼神满含同情,摇摇头道:“叶大人,御史台录劾,这可不太妙啊。” 叶居谯和叶安泰微弯着腰,并没有回答。 ——他们弄不清崔沅这么说的用意。 然而,崔沅毕竟是三品尚书,还掌管着吏部,他们也不敢有什么违抗。 但崔沅说这些话,殿中每个人都知道,其何苦特意截住他们在这里说。 必有后话。 “本官在这里等着两位,是想给叶家指一条明路,不知道两位叶大人可愿意听?”崔沅这样说道。 可愿意听?当然愿意听,也轮不到他们不听。 叶家父子两对视了一眼,然后叶居谯开口说道:“下官多谢大人,请大人提点。” “叶大人,温善同是什么样的人,想来不用本宫多说吧?既然如此,那么叶家有谈何大人有九旒冕就已确凿。那么,现在叶大人所能做的就是死口否认。叶大人是这么想的,本官没有说错吧?” 叶居谯点了点头。 他的确是这么想的。 “可是,叶大人,你觉得皇上会相信温善同和九旒冕实物呢?还是相信叶家众人的否认?” 自然是相信温善同和九旒冕实物。 叶居谯和叶安泰两个人内心感到不妙,却又带着一丝莫可名状的期待看着崔沅。 崔大人既然这么说,必定是有什么办法吧?他所说的明路是什么? 崔沅笑了笑,这样子说道:“叶大人,叶家私藏九旒冕已经成为定局,不管你们怎样矢口否认,皇上都不会相信。这个事情皇上若是深究,那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但是……” 他的目光在叶居谯和叶安泰之间来回移动,说出了这么一句话:“但是,如果你们是被人所逼迫的呢?皇上还会治你们的罪吗?” 叶家父子疑惑的看着崔沅,不明白其所指为何。 崔沅内心想这两个人真是棒槌,却不得不耐心的说道:“叶大人,你们无缘无故的,府中怎么会有九旒冕?倘若此事是由纯妃娘娘所指使的呢?是娘娘暗中授意你们这么做的。” 叶居谯和叶安泰两个都是在朝中为官多年的人,到了这个时候,自然明白崔沅是什么意思了。 这意思是让他们为了自保,将所有的事情推到宫中的纯妃身上…… “可是……”叶安泰想什么,却被崔沅打断了:“两位叶大人,本宫还有要事,那就先离开了。” 他拦住叶家父子,就只是为了说这两句话而已,至于叶安泰所说的“可是”,他根本就不愿意听。 叶家父子看着崔沅离开的背影,神色变来变去,心中惊惶不定。 而这个时,叶家则是一片混乱。 姚绛雪怎么都没有想到,会自己府中库房出现一件九旒冕,更重要的是,当这件九旒冕出现的时候,竟然会有监察御史来到叶家三房之中! 当这一切骤然出现的时候,她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响,几乎要昏了过去。 若不是她孩儿的哭喊声惊醒了她,说不定真的昏了过去。 看着一家老小惊惶失措的样子,姚绛雪猛地清醒过来。 她已经没有时间去想为何会出现这样的事情,她只知道,现在要做的就是绝对不能承认这件九旒冕是叶家所拥有的。 因此,她扬声说道:“速去请二伯母过来!在相公回来之前,你们谁多说一句话,就立刻杖毙!” 底下听令的仆从顿时窃窃私语起来 姚绛雪柳眉一竖,冷冷的看着他们:“你们也别心存侥幸,叶家一旦倒了,你们一个个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仆从们瑟缩了一下,脸色开始变得难看。 少夫人说的没有错,若是叶家出了什么事情,他们这次作为仆从的一个都逃不了。 他们忙不迭回道:“少夫人,奴才绝对不会乱说话的。” 姚绛雪依然沉着脸,没有再说什么话。 非常时期,她只能摆出少夫人的威严来。 很快,徐氏便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脸色一片惊慌。 叶家的男人都不在家中,叶安固恰好去了京郊洽谈生意,叶向愚还在山营中,其他人都去上朝了。 姚绛雪相信,便是老太爷和大此刻伯在府中,也没有多少用。 他们一向不会站在叶家身后…… 王晦便是在这个时候领着缇骑来到叶家的。 他们当然是悄悄潜进来的,避开了还在前堂的监察御史们,秘密来到了叶家三房,见到了姚绛雪。 王晦是认得姚绛雪,直接上前道:“少夫人,我们厂公说,你们只管否认,余事有我们厂公。” 看到来人穿着红色鸣蛇服,姚绛雪便送了一口气。 旁人无比畏惧的缇骑,此刻在她看来就是救命稻草。 她知道他们一定是来帮忙的,果然,来人说,余事有他们厂公。 姚绛雪紧绷着的心骤然放松,不由自主地跌坐在椅子上。 她止住了仆从过来搀扶的举动,这样道:“不要紧,我没事,我只是腿软了……这位大人,容我告诉你,事情是这样的……” 她来不及歇息,就立刻将今天监察御史到来的情形说了出来,好让缇骑及时作出应对。 虽则汪督主派人来了,他们也不能都靠汪督主。 第一千两百二十一章 艰难 当姚降雪将叶家出现的事情火速报至汪府的时候,叶绥其实早就已经知道这个事情了,因为汪印已经从缇事厂赶了回来。 叶绥担心自然是担心的,但这个事情却处处透露着诡异,当她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九旒冕怎么可能会在叶家出现了? “大人,当务之急就是查清楚这个九旒冕的来历,我相信叶家人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二伯娘和嫂嫂她们自然就不用说,就算是叶居谯和叶安泰,她也不觉得会有这样的胆子。 “放心,本座已经派缇骑去查了,来龙去脉定然会弄清楚的。” 汪印神色有一丝凝重,这件事是冲着小殿下和纯妃而去的,结果……真不好说。 当此事扬出来的时候,他都觉得难以置信。 这样重大的事情、监察御史都去了叶家,缇骑竟然一无所觉! 缇骑就是专司消息刺探的,对京兆的动静可谓了如指掌,尤其是他已经再三叮嘱缇骑要密切注意了…… 竟然还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这是缇骑力有所不逮,还是什么原因?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最重要的就是处理后续。 “半令,皇上的态度是不是有些怪?”叶绥这样问道。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应对此事的后续, 虽然她并不清楚在宣政殿中弹劾的具体情况,但从监察御史出现在叶家、左翊卫迅速领命而动,还有祖父殿前失仪,就能看出不寻常了。 御史台御史闻风而起,过去皇上都会暂且搁置,现在却立刻动作了。 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汪印点了点头,他也觉察觉到了。 皇上对叶家的态度的确明显变了,但是他尚不明白这变化的原因。 而在宫中紫宸殿,永昭帝把玩着一柄玉如意,脸上喜怒不辨。 裘恩想了想,壮胆子说道:“皇上,九旒冕出现在叶家,奴才觉得……” 永昭帝冷冷看了裘恩一眼,喝道:“放肆!” 九旒冕这样的事,怎么轮到一个奴才来议论! 裘恩立刻跪趴在地上,惶恐地说道:“皇上请恕罪!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他语气颤抖哆嗦,但脑中却异常冷静,内心也有不好的预感。 他在皇上身边多年,过去就算询问过再敏感的问题,皇上也不会这样呵斥他。 现在他只是开了个头,皇上就不让他说下去了。 这说明什么? 说明此事比过去的事情都敏感,还是皇上没有心情说此事? 他也不敢再说什么,只想着得立刻将皇上对此事的态度禀告厂公才是。 永昭帝又看了裘恩一眼,这样道:“起来吧。以后这样的事情,用不着你们这些奴才说话。传朕话语,将两位皇儿召来紫宸殿。” 两位皇儿,自然就是郑登和郑云回。 他们来到紫宸殿才请完安,永昭帝便这样说道:“有一位大臣家中出现了九旒冕,你们对此如何看?” 一听到这样的问话,两位皇子的脸色微微变了变。 特别是郑云回,他也是刚刚才知道这个事情。——这是他舅舅家的事情。 这很显然是一个局,但是父皇有问,他并不敢这样说,只能低头不语。 郑登心中幸灾乐祸,故意说道:“父皇,儿臣以为,民间私藏九旒冕乃是大罪,应当从重处罚!九旒冕是皇权的象征,代表着皇家的威严,绝对不能出现任何差错。倘若不从重处罚,那么百姓对九旒冕、对皇权,就会越来越不敬!” 所谓天授皇权,这皇权的威严便是通过特有的皇权制度来体现的,譬如九旒冕所在的冠服制度。 通过一件件具体独特的东西,来彰显皇权的威严。 这是过去郑云回和郑登所接受的教育,因此他们也很清楚九旒冕所代表的意义。 郑云回一时间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语,但事关自己的外祖父和舅舅,他自然不能赞同这样的言论。 于是,他这样子说道:“父皇,仅凭一件九旒冕就要定一家之罪,孩儿以为这样过重了,还得要根据具体的情况来判断。万一……有人栽赃嫁祸呢?” 在他心中,这没有“万一”,这件事就是有人栽赃嫁祸,想借对付他外祖父舅舅来对付他。 他想让父皇查明当中的来龙去脉,好为外祖父和舅舅洗清冤屈。 这两位皇子的不同看法,也是永昭帝自己内心的挣扎。 在得知叶家有九旒冕的时候,他第一个反应就是:叶家好大胆,竟然私下判定太子!一定要重重处罚! 但在他回过神来后,便想到了叶家在这样的形势下,不可能自寻死路做这种事,很有可能是被冤枉的。 这当中真相如何,他一定会让皇家暗卫和左翊卫查个清楚明白! 叶居谯由叶安泰搀扶着回到了太平巷——终于见到了那一套九旒冕。 在叶家的前堂,被一大群左翊卫士兵守卫着,摆放在桌子中间那一套九旒冕。 准确地说,那是一套还不是完整的九旒冕服。 九旒玉串已经齐全了,但衣裳上的纹章还没有完全绣好,那上面还连着金丝银线之类。 见到叶居谯和叶安泰,左翊卫士兵的态度尚可。 其中一个士兵这样说道:“叶大人,我们在叶家三房中发现了这一套九旒冕服。也查清楚了叶家最近购买了许多金丝银线,还秘密找来了好几个绣娘。那些绣娘……尸体已经在护城河中被发现了。” 叶居谯木木地听着左翊卫士兵的话语, 眼珠子缓慢转动着,也不知道左翊卫士兵的话听进去了没有。 府中购买了很多金丝银线,是因为松阳老宅早前送来书信,道需要一些金丝银线,为接下来老宅的祠堂庆典做准备。 那些绣娘,还是他亲自令人去天衣绣坊请来的,就是为了赶制一批衣裳送去松阳老宅。 今晨他出门之前,还去见过那些绣娘,她们都好好的,还有一个标志的小娘子对他笑了笑。 现在左翊卫却说,那些绣娘的尸体在护城河中被发现了。 死了,都死了,死无对证! 第一千两百二十二章 自辩 这个时候,叶居谯突然想起了崔沅所说的那些话。 给叶家指一条明路……现在这种情况,叶家哪有明路可言? 九旒冕真的存在,而且绣娘已经死了! 就算他说请这些绣娘来是为了赶制松阳老宅的衣裳,也没有人会相信了。 他们只会觉得这些人就是来绣制九旒冕的,现在事败就被灭口了。 叶家拥有着九旒冕,事涉国之储君,这可是天大的罪。 他愣愣看着那套九旒冕,左翊卫和其他人在说什么,他渐渐听不见了,随即眼前一黑,昏迷了过去。 这一天,叶家许多人在延光院守着叶居谯,没人有睡意。 叶居谯很快就醒了过来,然后屏退众人,只留下了叶安泰。 这一晚延光院灯火通明,叶家父子具体说了什么事,也没有人会知道。 但朝局却不会因为叶居谯业昏倒而有什么变化,仍然以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进展着。 在温善同出言弹劾之后,御史台其他官员、门下省监察官员也都纷纷递了弹劾奏疏,就连宗正寺都动了起来。 在这些人看来,九旒冕就代表着皇家的威严,这种威严是绝对不容侵犯的。 当然,还夹杂着一些不为人道的目的和打算,因此九旒冕事件在有心人的推动之下,发酵得越来越厉害。 一封封奏疏递到了永昭帝跟前,而有些皇族成员甚至直接去求见永昭帝,要永昭帝严惩叶家。 面对这样的情况,永昭帝下了一个命令:让叶居谯在宣政殿自辩! 有弹劾,便有自辩,这历来是国朝的规定,但是因为永昭帝身体欠佳,官员们后来都选择了以奏疏自辩,在宣政殿自辩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也就是说,永昭帝还是很在意九旒冕一事的。 到了叶居谯自辩那一天,许多官员都上朝了,平时托病不来的那些老臣们更是一个不落。 这一次到来的朝官,比每月初一大朝会时到的人数还多。 汪印,自然也来了。 他是最后一个来到宣政殿的官员,当他出现的时候,原本有些喧嚣的大殿顿时肃静了下来。 原本在窃窃交谈的官员,不由自主停住了话语;原本放松一腿伸出站立的官员,下意识站直了身子。 所有官员都忍不住将目光投向汪印,却又不敢与之直视,看过一眼之后又迅速移开了视线。 整个宣政殿因为汪印的带来而安静,这安静却与往常不一样,似乎在压抑着什么,让每个官员都不由得屏气凝神。 总有一种大事将要发生的预感。 汪印跨入大殿后,并没有像以往那样站在四品官员位置上,而是在门槛处站定了。 他淡淡地看了所有官员一眼,脸上还是那副淡至极的表情,目光所过之处,官员都忍不住低下了头。 一种说不出的压迫袭击着他们,让他们心中震颤不已。 这一刻,他们无比清晰地认识到,在殿中面无表情的人,是执掌着三千缇骑的汪督主! 有些定力差的官员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额上冒出了冷汗。 汪督主……太可怕了。 说起来,自汪印从雁西道回来之后,他周身气势杀意便越发收敛了,就像一把锋利的剑插在剑鞘之中,藏住了所有的血腥锋芒。 现在,这把已经藏好的利剑似是拔出了一点点。 光是这一点点的压迫气势,就已经让许多官员承受不了。 尤以叶居谯为甚——汪印的目光最后停在了他身上。 叶居谯极力控制着自己,不让自己瑟瑟发抖,但脸上怎么都维持不了平静。 汪印正在看着他,用那种让他恐惧的眼神,几乎让他要喘不过气来。 当初汪印单独找上他的时候,就是用这样的眼神来说着绥姐儿的亲事。 这眼神的意思,就是不得不从,不然…… 叶居谯合了合眼,脑中又想起了崔沅所说的那些话,所指的那一条明路。 他咬了咬牙,似是做了什么决定,努力忽视汪印的目光,想装出一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样子来。 汪印唇角微扬,细长的眼眸半眯起来,周身的气势更压迫了几分。 “汪、汪督主……”有个刚晋升为五品的官员颤颤地唤道,似想说些什么,却在汪印一眼看过去的时候,所有的话语都吞回了喉咙里。 他什么都不敢说。 幸好,在这个时候,远远传来了内侍的高唱:“皇上驾到!” 皇上来了,早朝开始了! 所有人都下意识松了一口气,与此同时,汪印周身的气势也随之一变,那些压迫杀气全数收了回来。 仿佛刚才宣政殿中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所有朝官的心仍旧在颤着。 叶居谯仰头看着高高御座上的永昭帝,看着那明黄的龙袍,心里渐渐多了一丝勇气。 皇上来了,就算汪印话再如何,还有皇上在,还能镇住汪印! 这般想着,他惊惧的心渐渐平静下来,脑中反复回荡的,还是崔沅那一句话。 叶家的明路,叶家的明路…… 许是因为该怕的都已经怕过了,又许是他已经存着豁出去的心思,当永昭帝令他出列自辩的时候,他竟然有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微弓着腰,从那一排四品官员中站了出来,站到了宣政殿中间。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包括汪印。 汪印一瞬不动地看着叶居谯,脑中不断思量着。 叶居谯神情完全没有那种将大祸临头的恐惧不安,反而很平静。 平静得过头了。 他眸中飞快地闪过了一些什么,却快得让人抓不住。 而这时,叶居谯开口了:“皇上,臣自辩,臣有罪……” 当他的自辩话语落下时,宣政殿内顿时喧闹起来,甚至还有人忍不住惊叫出声。 第一千两百二十三章 猝不及防 只听得叶居谯这样说道:“皇上,臣有罪!臣虽然受到了纯妃娘娘的逼迫,但应该极力反抗,而不应该畏于纯妃娘娘的威严与势力,臣实在罪该万死!” 他此话一落,宣政殿内的大臣便倒抽了一口冷气。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叶居谯竟然承认了九旒冕,承认了此事是受到纯妃娘娘的威迫。 叶居谯难道不知道, 皇上才不管是什么原因和苦衷,只要九旒冕一出现,叶家就要被治罪了。 叶居谯,这等于是在自寻死路。 汪印半眯起眼睛看着叶居谯,一刹那也难以置信。 就算叶家出现了九旒冕,就算叶家所请来的那些绣娘都被灭口了,但叶家根本就没有缝制过九旒冕,叶居谯为何要认下? 叶居谯这样的人,断不可能会自寻死路,除非……认罪最后所得到的好处绝对比他不认罪所得到的好处要多! 他打量着叶居谯,想到其认罪的话语全部指向宫中的纯妃,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猜测。 果然,只听得叶居谯继续说道:“皇上,臣乃迫不得已。纯妃娘娘派人送来书信,说若是臣不遵旨的话,那么她就会连同汪督主将叶家大房二房都……” 说话间,他的语气哽咽起来,脸上老泪纵横,看起来颇为凄惨。 他似是控制不住自己,跪在了地上,哭诉道:“皇上,臣的孙子已经死了一个了,大房二房都已经开始凋零了。臣作为叶家族长,实在不能眼睁睁看着大房二房不复存在。” “从当年曲公度那事开始,臣就与三房离心离德,但臣怎么都想不到,臣竟然会被嫡亲的孙女威胁!纯妃就算权势再大,臣还是她的祖父啊!臣……请皇上恕罪!” 这一字一句,的确是承认有罪,但是却将所有的罪都推到了纯妃那里。 汪印明白叶居谯的意思,但是他觉得其这么做实在太愚蠢了。 叶居谯在话语中撇清与三房的关系又如何?此事若真的是纯妃指使,纯妃出自叶家,此事就一定与叶家脱不了干系! 作为妃嫔的母族,叶家……还妄想抽身,这真的是太天真了! 叶居谯在朝为官几十年,怎么现在竟然会做出这么愚蠢的事情——汪印认为其要么是走投无路,要么就是鬼迷心窍。 看样子,多半就是第二个原因。 殿中其它官员却没有心思在分析叶居谯的举动,他们最在意的就是:皇上会怎么看?此事会如何处理? 九旒冕牵出了叶家,现在叶家又扯出了纯妃娘娘和汪印,事情就更大了。 朝官一点都不意外叶居谯会提及汪印。毕竟,事情都指向了纯妃,纯妃背后最大的势力怎么可能避免? 御座上的永昭帝紧抿着唇,脸上两道法令纹如深沟一般,似将他的脸划分为几部分。 此刻帝王冷眼看着底下的朝官,并未掩饰自己的不悦。 之前温善同弹劾的时候,永昭帝对叶居谯明显是不满的,还借故殿前失仪将其加以责罚。 从叶居谯还能自如站立看来,叶居谯所受到的惩罚也甚轻。 这本身就就让永昭帝不满了,却没有想到,永昭帝的自辩竟然是这样! 将纯妃和汪印都说了出来…… 自从九旒冕出现之后,永昭帝就知道此事必定是针对储君之争,他不喜有人在暗地里做这些手脚,所以在立刻将叶居谯责罚。 他原本以为此事乃旁人栽赃嫁祸,是为了借助对付叶家来对付纯妃。 他先是责罚了叶居谯,后又让其自辩,存着各大五十大板的意思,就是要告诉所有人:储君未定,储君只能由他来定! 现在事情的进展,却出乎他的意料! 叶居谯竟然承认真有此事! 一时之间,永昭帝也拿不准叶居谯为何会这么做,但是他有一个很合适的办法来处理眼下的情况。 “朕已经知道了,此事容后再议。汪印、叶居谯等人,退朝后随朕前去紫宸殿!” “容后再议”万能万用,叶居谯这个诡异的自辩,当中有什么内情,帝王打定主意一定要查个清楚明白! 宣政殿中发生的事情,在退朝之后飞快地传了出来。 通过缇骑的传讯,叶绪从近身内侍姜诞那里得知了宣政殿的事情,也知道了汪印和叶居谯被召去了紫宸殿。 在得知详情的那一瞬间,叶绪柳眉一竖,手中的帕子都快撕裂,咬牙切齿道:“叶居谯!” “祖父”她都不会再唤了,她没有一个处心积虑要将她置诸死地的祖父! 她恨呀! 她没有想过要借助叶居谯的帮忙和势力,却也同样没有想过,她嫡亲的祖父竟然会想让她死! 她自进宫以来,就与祖父没有过任何联系,更别说会授意其绣制九旒冕! “娘娘,缇骑说,叶大人那里有娘娘的书信,有娘娘的印鉴。”安仪姑姑忧心地说道。 她又气又恨,怎么都想不明白世上竟然有这样陷害孙女的祖父。 娘娘出了事,叶家又落得什么好! 叶绪咬着牙,并没有说话。 她心知这样的书信和印鉴必定是假冒的,但是叶居谯在宣政殿上拿了出来,就算是假的也不会被辨认出来。 她所写的乃在簪花小楷,和京兆许多姑娘妇人所写的字体一样,而且她当初为了避免出挑,一手字并无任何特色。 许多人都可以仿写她的字,至于印鉴……经历过当初五皇子印鉴被盗用一事,她便觉得不会有什么特别了。 看来,叶居谯所准备的,的确十分充分。 但那是她祖父!她的荣辱,其实也与叶家兴衰联系在一起,叶居谯这样贪慕权势的人不可能不明白。 叶居谯这个选择,或许是为了更大的权势。 她不明白,在自辩承认等于自寻死路的情况下,叶家还怎么获得权势! 若皇上真的定罪,叶家最轻都是被流放! 叶绪既担心自己和皇儿的出境,又担心叶家三房的至亲,在愤怒过后便是一片忧虑。 安仪姑姑强忍着惊慌,这样建议道:“娘娘,是不是需要去紫宸殿伸冤?” 叶绪摇了摇头,表示不必。 现在无须前去紫宸殿伸冤,因为时间太短了,她只能装作不知道宣政殿中的事情。 但这个时候,永昭帝传召的命令却来到了延禧宫。 第一千两百二十四章 自辩后 当叶绪去到紫宸殿的时候,汪印和叶居谯已经离开了。 ——她自然不知道刚才紫宸殿中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是她趁着请安抬头的动作,朝永昭帝身后的裘恩看了一眼。 裘恩低眉顺眼,依然是那副恭敬听从的样子,但原本搭在左手上的拂尘却垂了下来。 这个信号,是在提醒叶绪:事不妙! 叶绪心中一凛,本来忐忑不安的心绪瞬间平静下来。 不妙又如何,事已至此,她所能做的应对,也没有什么选择。 待听得永昭帝问起九旒冕,叶绪眼眶一红,哽咽道:“皇上,臣妾真的不知道祖父为何会这么说,臣妾连九旒冕是什么样的都没有见过……” 她泪水簌簌落下,这样子说道:“皇上,自臣妾进宫以来,除了父母弟妹,从未与其他叶家人往来过。特别是臣妾的祖父和大伯,这臣妾已经多年没有见过他们了。皇上想必也清楚,祖父他一直不待见三房,还曾想过将父亲除族!” “皇上,您知道我一向与父亲弟妹之间亲近。就算臣妾胆大包天,要缝制九旒冕,也一定会通过父亲弟妹之手,怎么可能会通过祖父呢?还留下书信和印鉴?” “皇上,臣妾不知道为何会出现这些事情,但臣妾的确是冤枉的!” 永昭帝听着这些哭诉,看着素来沉静的叶绪哭得梨花带雨,心中却不为所动。 这些年来,宫中出现太多事情了。淑妃、熙平公主、贤妃…… 这些人,每一个都在他面前哭得楚楚可怜,仿佛受尽了无尽的委屈,他也的确起了恻隐之心,对他们无比信任,可到头来呢? 他得到的是什么?全部都是谎言和背叛! 眼前的纯妃,尽管她过去没有出过什么差错,但是现在…… 可谓一朝被蛇咬,永昭帝真的是怕了,他压根不知道这些嫔妃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见到永昭帝一言不发,叶绪便知道裘恩的提醒没有错,皇上越是沉默,证明事态越是严重。 但是有些话语,她在来的路上都已经想好了。 不管永昭帝是什么样的反应,她都会说出来。 于是,叶绪这样:“皇上,从云儿刚生下来的时候,臣妾看到他手上的胎记,臣妾就在担心这个是不是不好的兆头,所以臣妾从来没有想过云儿会被册立为太子。臣妾所求的,就是云儿能够得到皇上的庇佑,能够平平安安的度过,此生再也没有遗憾。” “皇上,倘若您不相信臣妾,可以这个胎记来昭告天下,说云儿有胎记为不祥,如此云儿就没有了成为太子的资格,臣妾就不会遇到这种种诬陷了。” 说罢,叶绪便跪了下来,间或发出一两声抽泣,在等待着永昭帝的回答。 叶绪才说到郑云回手臂上的胎记,永昭帝的眼神便动了动,待她说完全部的话语之后,永昭帝的神色已带着一丝哀恸了。 想到郑云回手臂上的胎记,他便想起了在他怀中死去的云氏女。 那是他永远都弥补不了的遗憾,也正是因为这样的遗憾,所以他才会最疼爱郑云回。 那个胎记,绝不是不详的预兆,这个胎记乃是冥冥中的玄妙,他觉得这是他和云氏女的约定,他定要好好守护有着这个胎记的人。 云儿有这个胎记,那就是他要保护的人。怎么可能因为这个胎记而来昭告天下不祥? 永昭帝久久看着在殿中哭泣的纯妃,最后叹了一口气道:“爱妃,你先起来吧。朕一定会查清楚九旒冕之事。” 他到底,还是有些不忍。 ~~~~~~~~~~~~ 与此同时,在城西的汪府,王晦正在向汪印汇报缇骑调查所得。 “厂公,属下已经将近日去过叶家三房都查问过了,有一个原先伺候过叶绅的婢女失了踪,与那些绣娘是同一天。” “那些绣娘是接到了天衣阁的急令才匆匆离开的,只是在出了叶家之后就被一辆马车接走了,然后尸体出现在护城河。——天衣阁其实并没有给她们送过书信。” 这些是王晦在叶家所查到的事情,时间太短,他只能查到这些。 目前缇骑已经顺着叶绅那个婢女追查下去,具体是不是与叶绅有关,还待继续查探。 虽然九旒冕到底是怎样出现在叶家三房,现在还不清楚,但有一点,王晦是查出来了。 “厂公,两位叶大人在出宫的时候,遇到了吏部尚书崔大人,他们交谈了一会。”王晦继续道。 言下之意,就是叶居谯之所以会做出那样的举动,与崔沅脱不了干系。 汪印很想知道,究竟崔沅对叶居谯说了什么,让其做出了这样的举动。 在紫宸殿的时候,他面对着皇上的质问,只淡淡说了一句:“臣什么都不知道,更没有威胁之事。再说了,若是臣真的要威胁叶大人,难道非要借着九旒冕?” 他这一句话,让永昭帝和叶居谯都无话可说。 ——这的确是实情,对付叶居谯而已,为何要通过九旒冕? 这一点,皇上也知道,所以只说了一句“朕会让人前去查探”,就令他们离开了。 从头到尾,汪印都看不出皇上召他们前去紫宸殿有什么意义。只有叶居谯……则是哆嗦着离开的。 在九旒冕出现之后,汪印没有去威胁叶家,没有逼迫叶居谯改口,一则是因为叶家还有左翊卫在守着,二来是因为叶居谯既已开口自辩,若改口只会让人更加怀疑纯妃和缇事厂。 所以汪印没有动,他得仔细想想,该怎么动才是。 第一千两百二十五章 惊雷至 第一千两百二十五章 惊雷至 永昭帝对叶居谯的自辩尚没有什么指令,京兆朝堂便再次风起云涌。 有人传言,叶居谯的确是受到了胁迫。 这胁迫,并不是来自其所说的纯妃娘娘,而是来自……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威胁叶居谯,倘若其不将这些污水泼向纯妃,那么就会对叶家不利。 叶家那些绣娘之死,就是皇后娘娘对叶家的警告。 正因为如此,叶居谯才会作出完全不利于叶家的自辩,才会有外人看来自寻死路之举。 而此时,在汪府暇日斋内,汪印对唐玉道:“去吧,崔沅蹦跶太久了,务必要他将一切事情都吐出来。” 在崔沅最初奏请立太子的时候,汪印就知道这个人是韦皇后一系的人,已立刻让缇骑前去刺探更多的内容了。 像崔沅这样的朝中三品重臣,自然是缇骑的重点刺探对象。只不过,之前所查探到的内容,还是不够。 崔沅与韦皇后是如何联系上,暗中为韦皇后做过什么样的事情,等等,这些还需要继续查探。 崔沅作为礼部尚书,深得皇上的信任,倘若没有切实的证据,就不能让皇上起疑。 现在证据已经搜集得差不多了,汪印还想着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才将这些证据扬出来,不想崔沅就再次跳了出来。 现在就是最合适的时机了。 ~~~~~~~~~~ 就在朝官密切关注着叶居谯自辩动静的时候,在早朝之上,侍御史温善同再次出言弹劾了。 不过,这次他弹劾的,却是吏部尚书崔沅。 弹劾崔沅结党营私、胁迫官员、治家无方! 这三个弹劾之名,本就非同一般,而温善同弹劾所奏,却是更为严重,直令朝官们瞠目结舌。 弹劾崔沅结党营私,乃是弹劾崔沅暗中与一批官员往来,多年来利用吏部尚书的权力,将这批官员擢升至重要的位置,为此,还不惜制造虚假考核,将一些贤能的官员贬至外地。 而这一批官员,恰好都与承恩公府有着密切联系! 而胁迫官员,竟然就是崔沅胁迫叶居谯! 温善同称,在他弹劾之后,崔沅便截住了叶居谯,说出了种种威胁之语,故而叶居谯才会做出那样的自辩举动。 而温善同所弹劾的这些内容,并非闻风而动,而是有实实在在的证据。 这些证据,来自崔沅身边最亲近的人,来自崔沅的妻子赵氏和外室孙娘! 原来,崔沅十分宠爱外室孙娘,一直冷落妻子赵氏,这些年来崔沅妻妾争冲宠也时有传闻,但这种内宅之事却不会闹上朝堂。 直到这一次,赵氏与孙娘在街巷对骂互殴,而崔沅当众斥责了赵氏不堪为赵家宗妇,赵氏一气之下告到了御史台。 赵氏告崔沅宠妾灭妻,还告了崔沅种种不法行径,其中就有暗中擢升官员、胁迫叶居谯之事。 崔沅这些事情,乃由崔家内宅小事而起,但所涉的却是朝堂大事,因此才有温善同的弹劾。 殿中的温善同脸色惨白,双腿都忍不住发抖。 因为怨恨赵氏不懂事,这几日他一直宿在外室孙娘那里,连府邸都没有回去过,他万万没有想到,赵氏竟然去了御史台告状! 赵氏去了御史台,等于将崔家置诸死地!赵氏乃崔家宗妇,难道不懂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 当下,崔沅也没有时间去想赵氏的心里,他只知道:麻烦大了! 他勉力维持着脸上的平静,但心里已经慌乱到不行。 这个事情,若是处理不好,他很有可能会丢官,严重的话还会被入狱! 可是事出突然,他根本就不知道如何应对,脑中只有一片空白,连出列自称冤枉都做不到。 永昭帝冷眼看着崔沅,看着这个他一手提拔上来的官员,心中震怒不已。 他知道崔沅家宅并不安宁,皇家暗卫所送上来的密报之中,也曾提及过崔沅外室。 原本这些在他看来,都是小事,但是结党营私、胁迫官员,这就让他不能忍了! 他把崔沅放在这么重要的位置上,就是要令其为国朝铨选贤才,绝不允许其公器私用。 殿中的其它官员,心中颇为复杂,特别是邵世善,脸色都忍不住变了变。 崔沅是他的得力手下,所能做到的事情,却在这个时候出了岔子,该死! 他忍不住看向温善同,心中止不住怀疑:温商同在这个时候弹劾,偏偏事涉叶居谯,怎么会这么突然? 这背后,该不是有汪印在推动吧? 不,不是怀疑,他很肯定自己的猜测,此事一定与汪印脱不了干系! 他们这边利用了温善同的正直无私,特意设下了九旒冕这个局,焉知汪印他们同样如此? 崔沅的夫人赵氏为人虽然糊涂,但不至于这样拎不清。 亲自去御史台告状……除非赵氏不想要自己和儿女们的前途将来了。 随着赵氏向京兆府提出与崔沅和离的消息传出来,邵世善便知道,崔沅很有可能保不住了。 果然,随着御史台将一条条证据上呈,暗中还要皇家暗卫秘密查探到的消息,崔沅这些年的举动暴露无遗。 包括其私自录用擢升的官员等等,全部都被查了出来,并且还有不少新进士与崔沅往来甚密,暗中称其为“座师”! 自汪印去了江南道,在江南道掀起了文坛的惊涛骇浪之后,“座师”一词就成为了禁忌,取而代之的则是“天子门生”。 这“座师”的称呼,无疑证明了崔沅结党营私、市恩于士子。 很快,紫宸殿便传出了命令,将崔沅停职,并令御史台和大理寺联合彻底调查崔沅之事。 虽则崔沅被停职,但温善同的弹劾影响却远远不止于此,朝中舆论仍在继续发酵,事情闹得越来越大。 到了最后,此事仍旧落在了九旒冕之上,将韦皇后也牵了进来! 第一千两百二十六章 姐妹相见 正因为温善同正直无私,所以他两次弹劾,都没有人怀疑其中真实性。 朝官们都认为,必定是发生了这些事情,温善同才会有弹劾和证据。 事实也正是如此。 不管这些事情是怎样发生的,它们还是发生了,造成了巨大的影响。 有关崔沅的事传得越来越烈,所有朝官都在关注着。因为他们很清楚,这些弹劾,是关乎韦皇后和纯妃两方的势力。 说到底,还是储君之争。 皇上最终会如何处置这两个弹劾,就可以窥见皇上立储的态度了。 既然温善同的弹劾中提到了韦皇后,那么韦皇后一系自然无法置身事外。 崔沅被被夺职审查,韦皇后一系丢了吏部尚书这个关键的位置,可谓损失惨重。 在知道永昭帝下令将崔沅夺职之后,韦皇后大发脾气,将坤宁宫一些物件都砸了,还将身边最为得信的心腹宫女绿琴大骂了一顿。 那一天,坤宁宫内侍宫女们个个胆战心惊,就连前去坤宁宫请安的嫔妃们都小心翼翼。 纵如此,陈美人还是被坤宁宫训斥了一顿,就因为其放茶杯的声音大了一些。 众人心知这是韦皇后因为崔沅之事在借题发挥,一众人都敢怒不敢言。 就像当初温善同弹劾叶居谯,永昭帝传召了纯妃一样,现在永昭帝也传召了韦皇后。 韦皇后出现在紫宸殿的时候,虽然已经仔细妆容过了,但是看起来还是憔悴不堪,刚刚踏入殿中,便已经忍不住哭了起来。 殿里殿外的内侍宫女们,都能听到她的哭声。 “皇上,臣妾冤枉啊!臣妾与崔沅从无往来,臣妾父兄也没有过与崔沅有过任何接触,怎么可能指使他去做这些事情呢?皇上,这是有人栽桩嫁祸,目的就是想将臣妾拉入九旒冕事情当中!请皇上为臣妾作主!” 韦皇后“嘤嘤”地哭着,仿佛六神无主一般,全无往日的端庄冷静。 永昭帝感到有些腻味,纯妃如此,皇后也如此。 这些妃嫔的反应都一样,只会哭诉深远,就不会有别的内容了吗? 永昭帝也没有想着从皇后口中听出什么来,只是既然有了弹劾,明面上自然也要做些什么。 纯妃和韦皇后两方的人究竟做了什么,他一定会让皇家暗卫和左翊卫查个清楚明白。 与此同时,叶绥去来临川侯府去见叶绅。 前两日她已经给临川侯府送去来拜帖,提出想要见叶绅——叶绅自然接下了这个拜帖。 之前叶绅给她送拜帖的时候,她并没有接,但是叶绅却接下了她的拜帖……这当中,也可以窥见临川侯府的态度。 临川侯府是五皇子一系势力,却在极力与汪府拉上关系,这就让人颇为寻味。 而对她对到来,临川侯府夫人及一众儿媳都异常热情,好话不要钱的说了一大筐,完全没有因为叶家九旒冕之事而有什么影响。 不过,叶绥只虚虚寒暄来几句,便直接说道:“很久没有与绅姐姐单独说过话来,所以才特意前来拜访。” 没错,她是特意为叶绅而来的。 她仔细打量着叶绅,却发现对方与自己印象中大相径庭。 她之前去来雁西道几年,在京兆的时候又不参加任何宴会,算一算,已经好些年没有见过叶绅了。 上一次,是在朱氏和叶向钲出事之后,那会儿叶绅对她恨之入骨。 这会儿,叶绅面上已看不出任何恨意,眼神看起来激动欣喜,就像见见到了许久没有见的亲近姐妹。 这些年来,叶绅也修炼出来了,再也不会像当初那样冲动鲁莽,想必日子也甚是艰难。 看得出来,叶绅已经精致妆扮过了,但眼角那些细纹却没有办法完全掩饰,仔细一看,连她的鬓发也有来几丝斑白。 叶绅只比她大几个月,才二十五岁,就已经显出这些老态了。 岁月就是毫不留情的风霜刀剑,极大地摧折一个人的容貌,着实可怕。 就算叶绥对叶绅没有什么感情,此刻也不由得有些喟叹。 叶绅也在打量着叶绥,内心早已经嫉妒恨意翻滚,差点維持不住脸上的笑容。 将近十年的时间,叶绥当然也变了,却变得比以前更好了。 她的容貌一贯是艳丽至极的,在闺阁时就已经让人移不开目光,现在经过了时日的浸染,少了闺阁的稚嫩,却多了动人的风韵。 岁月对她真好啊,让她所增加的都是好的,但是自己呢……却是细纹和白发! 叶绅扭着帕子,内心的不忿几乎要涌了出来。 她极力压抑着自己的心绪,故作激动地问道:“绥妹妹,许久不见了,姐姐心中甚是挂念啊,绥妹妹一切可好?” 叶绅虽然处于深宅之中,却时不时会听到有关叶绥的传言。 无他,因为叶绥嫁给了汪督主,而汪督主是任何人都不能忽视都存在,一举一动都备受瞩目。 虽然她和叶绥没有任何往来,却知道了叶绥这些年的经历,知道其去了雁西道,知道其用医术救了很多人…… 叶绥这些年来着实经历来太多波折,她所嫁的那个汪督主,也时刻被皇上猜忌、几次被夺职。 每次听到汪印失势了,叶绅内心都会感到无比快慰,因为这样叶绥就会受苦受难。 她一直以为叶绥过得不好,一直以为叶绥现在必定是憔悴显老,不曾想,叶绥竟然还是这样艳光四射! 一个人过得好不好,从面上就可以看出来了,叶绥面容艳丽,眼里有温润笑意,显然是这些年来养尊处优备受呵护的。 凭什么?! 她继续仔细看了看叶绥,脸上的笑容忽而变得真诚起来,内心也渐渐平静。 叶绥看起来的确比她年轻,权势比她大,似乎过得也比她好,但又如何? 她过得再不好,唯有一点也是牢牢地压着叶绥的,那就是她嫁了一个正常的夫婿,而叶绥,却嫁给了一个宦官! 叶绥等于嫁了一个废人,这辈子也不能体会到什么叫夫妻之情,叶绥更不会有孩子,也不会体会到什么是天伦之乐! 就冲着这些,她比叶绥过得好太多了,哈哈! 叶绥接下来所说的一句话,却让她的笑容戛然而止。 第一千两百二十七章 各自试探 叶绥看着叶绅,笑眯眯地说道:“绅姐姐,你笑什么呢?是因为……九旒冕成功了吗?” 叶绅笑容戛然而止,愕然看着叶绥,结结巴能显示巴地道:“绥妹妹,你……你说什么?” 她心虚地别开了眼,不敢与叶绥对视。 她总觉得,叶绥眼神锐利,仿佛能看透人心一般,她担心会被发现什么。 殊不知,她这样的举动,已经让叶绥看出了什么。 “绅姐姐,三房库房中的九旒冕,是你让人放进去吧?”叶绥又再问道,语气十分笃定。 叶绅呼吸一滞,内心顿时慌乱不已:“绥妹妹,你……可不要乱说话,九旒冕是什么,我都没有见过!” 叶绥摇了摇头,仍旧笑道:“是吗?绅姐姐……” 她身突然一倾,往叶绅那里逼近,与她隔着不过一掌距离,压着嗓子道:“绅姐姐,你以为那个婢女死了就万事大吉?你以为,缇事厂真没本事查出来龙去脉?” 叶绅瑟缩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往后倒去,想拉开与叶绥的距离。 叶绥太近了,那些话就在她耳边响起,如同惊雷一般,震得她的心“砰砰”剧烈跳动着。 叶绥却觉得不够近似的,仍然往叶绅那边倾去,她身量比叶绅要高不少,压着叶绅有居高临下之势。 叶绥伸出两指作刀状,横在了叶绅的脖颈上,笑道:“绅姐姐,你还记得这种感觉吗?” 她白皙的手指移动着,仿佛在割着什么似的,滑腻的触感让叶绅感到恶寒。 叶绅觉得毛骨悚然,叶绥嘴边那抹笑容在她看来阴森可怖至极,像恶鬼似的,她怕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她记得了! 当初刚出嫁回到娘家的时候,她讽刺了几句叶绥嫁的是一个宦官,就被叶绥身边的奴才用利剑家架了脖子。 利刃架在脖子上是什么感觉,那种汗毛直竖的感觉,她当然还记得! 现在,叶绥想做什么? 她战战兢兢地张口:“绥妹妹,我……你是上门做客的,你……你想做什么?” 刚才叶绥咱们两姐妹多亲近亲近,故而提出了并排而坐好方便说话,她便答应了,不曾想叶绅竟然会有这样怪异的举动。 “绅姐姐,我想知道,那个九旒冕是怎样送去叶家库房的?那个九旒冕是谁让你们送的?”叶绥这样说道,眼睛直直盯着叶绅。 叶绅神色惶恐,眼神四处游移着,想示意婢女前去唤人来,却一下子愣住了。 她的婢女倒在了地上,双目紧闭着,生死不知。 而叶绥所带着进来的婢女,不知何时起手上已经握着一把利剑,明明刚才她们进来的时候手里什么都没有! 叶绅的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她下意识看向了叶绥想说些什么,却如同跌入水中一样,溺在叶绥的眼神里。 叶绥的眼珠子,怎么那么黑呢?黑得深不见底…… 叶绅迷迷糊糊地想着,眼神渐渐涣散,似怎么都集中不了精神,耳边只想着一句话。 “绅姐姐,九旒冕是怎么去到叶家的?谁把九旒冕给你的?” 哦,原来是问九旒冕的事情,这个事情她知道啊! ~~~~~~~~ 叶绥离开临川侯府的时候,朝叶绅等一众人笑了笑:“绅姐姐,你们不用送了,我改天再来拜访你。” 叶绅不自在的点了点头,握紧了双手。 她还记得叶绥朝她迫近,问她九旒冕的事情,但是,后来发生了什么? 她一点印象都没有来! 就连她身边的婢女,她似乎记得婢女是昏迷过去来的,但是婢女却说一直在她身边伺候着,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她都糊涂了,下意识地看向沙漏,却发现时间已经过去了半刻钟,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她看着笑意盈盈的叶绥,只能将疑惑压在心里,什么都不敢问出口。 幸好,叶绥就要离开来。 叶绥一走,临川侯夫人便对叶绅说道:“你们姐妹俩到底说了什么事情?” 叶绅努力维持镇定,摇摇头说道:“母亲,我们就说来一些姐妹之间的事情,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那她为何上门来呢?”临川侯夫人继续追问道,眉头都拧了起来。 她是知道自家侯爷做了什么的,所以对叶绥上门摆出了热情的态度。 但是,叶绥的到访的确是出于他们的意料,她原本还以为能从叶绅口中知道些什么。 叶绅脸上一片茫然,同样满是疑惑地说道:“母亲,儿媳不知道她为何而来,太奇怪了!” 虽然她心存怪异,觉得自己那漏掉的半刻钟肯定是出了什么事情,但也知道绝不能对侯夫人说出来。 唯有一点,她记得很清楚,那就是她什么都没有说,不管叶绥问了什么,她都咬住了牙关。 这时,叶绥在登上汪府那辆漆黑的马车之后,脸色便开始凝重了。 回到府中之后,她对汪印道:“半令,此事的确是与临川侯府有关,九旒冕是五皇子交给叶绅的!” 自从缇骑查到叶家原本伺候叶绅的婢女失踪之后,叶绥便猜测此事应与临川侯府有关。 毕竟,这个线索太明显了。 结合之前临川侯府突然递来拜访帖子,所以她就想先去临川侯府探个究竟。 事情正如她猜测的那样与临川侯府有关,但某些事情也在她的意料之外。 她和半令都以为,九旒冕一事必定是韦皇后的人在其中做手脚,但是没有想到竟然是五皇子! 这个九旒冕乃是五皇子交给临川侯府的,临川侯唐寿长令叶绅送礼去叶家的机会,将九旒冕混入来其中,然后,再通过婢女想办法将九旒冕送去叶家三房的库房。 这便是她从叶绅口中所知道的真相。 早在很久之前,当初叶绥对付顾璋身边的穆先生时,就用过这样的手段,能够让人不知不觉的把事情的真相吐露出来。 她此次前去临川侯府,便用了同样的办法。 临川侯府肯定知道她来意不善,但是却还是将她迎了进去。除了他们笃信叶绅不会露出什么破绽外,或许也存着试探的心思。 汪印淡淡看了叶绥一眼,心中还是有些生闷气。 他其实并不赞同阿宁再次用这个办法,他担心临川侯府会有什么意外,但他拗不过阿宁。 “与五皇子有关?一个小小的婢女,怎么可能将九旒冕秘密送到叶家库房?这个婢女,定是掩眼法!五皇子……还当存疑。” 第一千两百二十八章 皇上态度 因为被永昭帝明里暗里敲打过无数次,这些年来,五皇子郑繁一直安分守己,在朝中基本没有什么动作了。 因为此人才能实在不行,这一次请立太子,他都根本没有入朝官们的眼中。 就连竞争者都说不上,因为在朝官们看来,只有十八皇子和二十一皇子才有资格争夺太子之位。 临川侯府的确是五皇子一系的势力,但在这个时候,在五皇子没有任何竞争力的前提下,五皇子为何要做出九旒冕之事? 叶绥想了想,这样说道:“半令,五皇子是不是要挑起十八皇子与云儿两方势力的争斗,好坐收渔翁之利?” 五皇子的动机,她就只能想到这个了。 事实会是如此吗? 汪印沉默了半响,然后道:“本座让缇骑顺着这条线去查,再看看。” 阿宁此去临川侯府,还是有一些进展,起码知道了五皇子参与其中。 至于叶绅……这个人从头到尾都是个工具而已。 其所说的九旒冕乃五皇子的,临川候会对叶绅说实吗? 叶绥叹息了一声,道:“因为朱氏,我对这位堂姐向来没有什么好感。但是,她这么做,真的是太愚蠢了。祖父也是……半令,我真是不明白他们在做什么了。” 不管是叶绅暗放九旒冕的举动,还是叶居谯自辩承认的话,都让她无法理解。 叶绅这些人,真的那么恨叶家三房吗?为了让叶家三房不好过,宁可冒着家族不存的危险。 作实了九旒冕与姐姐有关,对他们来说有什么好处?她不由得想起了前一世的事情。 前一世叶家早早就没有了,叶绅却当上了尊贵的临川夫人。 现在想想,当初叶家之所以覆灭得那么迅速彻底,除了顾璋在背后使坏之外,也与叶家本身的愚蠢有关。 从族长到子弟,许多人都拎不清,难怪会有这样的结局。 如今隔了一世,叶居谯叶绅这些人仍旧自寻死路,但是这一世她不会像前一世那样什么都不知道了,她一定要护住父母至亲! 汪印派缇骑顺着叶绅说的线索查下去,却没有发现五皇子有什么异常,就连其胞弟九皇子郑紧也一切如常。 有动静的,是十皇子郑训。 郑训比郑繁、郑紧两个人还没有竞争力,但有一点,郑训娶了邵世善的孙女,这就值得关注了。 据缇骑所禀,郑训及其妻子邵真前去坤宁宫的次数太多了。 郑训夫妻两人是前去请安吗?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郑训是养在韦皇后膝下的,他们前去坤宁宫请安也正常,但次数多了就不寻常了。 显然,韦皇后与他们的关系颇为密切亲近。 韦皇后无利不起早,突然对郑训夫妇往来密切,定然是别有所图。 郑训的身上,有什么值得韦皇后这么做? 对这个之前他不认为有什么威胁、故而忽略了的皇子,汪印觉得有必要重新审视了。 待看过了所有情报之后,汪印便对叶绥说道:“阿宁,九旒冕一事,皇上很快就会有决定了。” “半令,为何?” 半令语气太过笃定,可是现在九旒冕一事悬而未决,越来越多的人牵涉进其中,皇上会怎样处置? 她心中颇有些忧虑:“九旒冕到底是出现在叶家,就算有了崔沅和叶绅这些证词,韦皇后和五皇子一口咬定什么都不知道。——若是皇上有决定,怕会对姐姐不利。” 朝中的舆论,的确能影响到局势,但永昭帝若真是仔细查办,那么叶家拥有九旒冕的罪名比其它人都大! 汪印笑了笑,安慰道:“阿宁,别担心,且等着便是。”哼, 很快,缇骑所查到的证据,便通过韩珠节呈送到永昭帝跟前。 这些证据,自然不是汪印直接交到韩珠节手中的,而是不着痕迹地引导皇家暗卫前去查探。 不知道韩珠节是否察觉到这一点,但有关九旒冕的详细始末,韩珠节都一一禀告永昭帝。 看到这些证据之后,永昭帝一言不发,脸上看不出喜怒来。 永昭帝心中也很清楚,九旒冕之事与太子之争脱不了干系。 他震怒的并不是九旒冕的出现,而是韦皇后和纯妃两方层出不断的动作! 现在皇家暗卫还查到,除了韦皇后和纯妃两方的势力之外,当中也有五皇子和十皇子的身影。 九旒冕经过临川侯府之手送到叶家,唐寿长好大的胆子! 裘恩小心翼翼地觑着昭帝的神色,想猜测到永昭帝的心意。 厂公说过,这些证据已经呈交上来了,皇上对九旒冕一事的旨意很快就会下来了。 皇上会怎么处置呢? 永昭帝出身地看着呈送上来地九旒冕服,虽则这一套九旒冕服还没有完工,但是那精美的金线、硕大的南珠、剔透的玉串,都显示出价值不凡。 它们交相辉映,散发着熠熠光彩, 这光彩那么诱人,只要是看过这九旒冕服的人都移不开目光,全部心神都沉浸其中。 这是权力的光芒,没有人能够拒绝。 ——永昭帝理解这种目光和心思,他当初,同样如此。 这套九旒冕服,从叶家开始,将那么多人卷进其中,不管是最有希望问鼎的皇子,还是毫无竞争力的皇子,没有一人能够例外。 看着这套九旒冕服,永昭帝想起了过去,想起了自己当初是怎么登上太子之位,是怎么登上皇位的。 当初他能给穿戴上那一套九旒冕服,费尽了心思。日新月旧,现在他的皇子们也是如此了。 这一套九旒冕服还会带来什么事情呢? 永昭帝不知道,但是他可以肯定的是,此事影响会越来越大,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被卷进来。 良久良久,永昭帝才叹了一口气。 裘恩听着这声叹息,心中奇怪不已:皇上何会叹气呢?皇上究竟会如何处置九旒冕之事? 不仅仅是裘恩在思索着,几乎所有朝官也在想着这个问题。 然而,当永昭帝的旨意真的传出紫宸殿之后,所有人却都愣了愣。 皇上对九旒冕的处置,竟然是这样!, 随即,疑惑有之,果然有之,饮恨有之,朝官们的心情复杂得难以形容。 第一千两百二十九章 平息(四更求月票!) 永昭帝下令,将叶居谯夺职,同时禁止其再担任叶家族长;夺去之前对叶安世所有的奖赏,所有叶家子弟三年之内不得擢升,以此为九旒冕将功赎罪。 同时,永昭帝往坤宁宫那里送去了很多奖赏,还荫封了承恩公府两个子弟,准他们入吏部任职。 这样的旨意,便是永昭帝对九旒冕一事的处理结果。这一罚一赏,体现了帝王和稀泥的态度。 朝官们对皇上这样的处置感到意外,但是渐渐地,也从这个处置中,体会出不一样的意味来。 按说,叶家出现了九旒冕,这是要抄家灭族的大罪,因为挑战了皇权,但是皇上却只是下令夺职、不得晋升,这…… 这的确是很重对处罚了,但比起抄家灭族来说,又轻太多太多了。 从这个处罚来看,很明显能看得出皇上对叶家轻拿轻放,其实要保住叶家和纯妃的势力。 韦皇后身处舆论之中,被卷入了次崔沅之事,有温善同对弹劾,却得到了皇上的奖赏。其实就表明皇上并不相信崔沅结党营私与韦皇后一系有关。 一方面,皇上要保住叶家纯妃的势力,另外一个方面又相信韦皇后,这就是朝官能想到的内容。 至此,皇上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明显了,那就是要平衡这两方的势力! 九旒冕一事,说到底就是太子之争,虽然这两方都做了那么多事情,皇上却都不怎么在意,也不允许哪方太过。 也就是说,在目前形势下,皇上绝对不会定下太子人选。 因此,这两方的势力再怎么争来争去,只要皇上没有下定决心,事情就不会有结果。 体察到皇上的心思之后,韦皇后和纯妃双方的势力表面自然都平静了下来。 对这样的结果,韦皇后自然心有不忿的,却无可奈何。 “母后,您不必担心,这样的结果对接下来的事情有不会什么影响,就且让汪印他们再蹦哒几天。”郑训这样说道。 没错,他再一次来到了坤宁宫,打着向韦皇后请安的名义,却是来和韦皇后商量接下来的对策, 他补充道:“看起来,父皇近期之内不会定下太子,正好方便了我们。” “方便了我们?” 韦皇后淡淡看了郑训一眼,脸上似笑非笑。 “本宫已经等待得够久了,还损失严重,你说这方便了我们?” 她做了那么多事情,连九旒冕都出动了,以挑战皇家威严的名义,也不能伤纯妃分毫,那么做这些有什么意义? 叶居谯本来就与纯妃不和,他被夺职对纯妃有什么影响?! 韦皇后原本就知道此事不甚如愿,但这个结果仍旧让她震怒异常。 见到郑训低头不语,韦皇后内心的气顿时涌了上来,语气越发冷了:“本宫已经失去了一个吏部尚书,万不能再有任何折损。接下来,倘若纯妃一系不能伤筋动骨,你以本宫看,也没有必要再争这个太子之位了。” 她这种消沉的话语,自然是说给郑训听的。 郑训也知道卫皇后的意思,恭敬回道:“母后,请您放心,这次一定不会让母后失望的!” 韦皇后沉默良久,才点点头道:“最好是这样。你之前所说的那个计划,什么时候才能够实现?本宫已经按照你所说的那样,让所有人都觉得本宫损失惨重了,你还要本宫等多久?” 皇上对叶家对处罚这么轻,可见内心是多么的偏向纯妃,并且从紫宸殿所透露出来的消息,也让韦皇后焦躁异常。 因为,皇上正在对两位皇子进行学习才能上的考究。 纯妃所出的那个贱种,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年纪比她皇儿还小几岁,表现却比她皇儿好得多。 无论皇上询问什么,那个贱种都能对答如流,也时常得到国子监教习都赞赏。 很明显,那个贱种压了她皇儿一截。 长此下去,她担心自己的皇儿在那个贱种面前越来越暗淡,到时候皇上对那个贱种会越来越满意。 这样的结果,绝对不是她所想看到的!她都快要忍耐不住了。 郑训弯腰道:“母后,不出半个月,此事就会有消息了。孩儿一定会安排好所有的事情,纯妃他们……绝不能再脱身了。” 他回想起蒋新芝对他说的话,眼神闪过一抹喜色,嘴角的笑容却看起来有些残忍。 他会一个个除掉这些人,包括…… 他抬头看了看韦皇后,唇边的笑容越发明显。 在汪府斯来院,汪印说道:“果然,这么多皇子和势力被卷了进来,皇上必定会就此事做个了结。各打五十大板,就是皇上的平衡态度。” 其实从很多事情就可以看得出,皇上面对这种事情是怎么做的。 当初长公主殿下中毒,皇家许多人员都被牵涉了,皇上最后的处置也是不了了之。现在有关太子之争,皇上同样不想事态闹大,自然也会这样做。 汪印对这个结果,尚算满意。 叶家处罚之轻,那就代表着皇上对纯妃和小殿下还有顾念之情,不会轻易让叶家出大事,以致影响到太子的争夺。 换句话来说,小殿下仍旧是皇上所属意的太子人选,或许还是最属意的太子人选。 叶居谯被夺职,不能成为叶家的族长,对纯妃来说没有多大的影响。 事实上,汪印看来,叶居谯根本就没有资格担任四品官员,现在被夺职也好,其不再担任叶家族长,对叶家长远来说必定是件好事。 至于叶安世和叶向愚等人,三年之内不得一家擢升,问题也不大。 按照阿宁所说,皇上只有一年可活,新旧更替,到时候新帝登基,一切都会有所不同。 叶绥点了点头,道:“半令,你说的是。只是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有些不安。九旒冕的事情,韦皇后他们就这样算了?” 要知道,九旒冕事情太大,若他们是韦皇后一系的人,绝不甘心只是这个后果,等于是白忙一场了。 是不是还有什么是他们所不知道的? 汪印对此却不太担心,道:“阿宁,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道理是这么说没错,但是我们不能担心未知之事。目前的平静,正是我们所需要的。” 皇上能活的时间不多了,他们正好趁此平静来积蓄势力,为一年半载后的事情做准备。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汪印接到了一封来自大雍朝的密报! 第一千两百三十章 死伤 大安朝秘密安插在大雍的暗探被暴露了! 这是缇骑从大雍千里急骑送回来的消息,送信的缇骑强撑着一口气,将所有的内容禀告完毕,才放心地昏睡过去。 汪印神色凛然,淡声吩咐道:“庆伯,和王白保护好夫人和府中!郑七,让人去通知韩珠节,本座在缇事厂等他!” 说罢,他便大踏步匆匆往外走去。 国朝暗探被暴露,这是天大的事情,可以说是关系着整个大安朝的安危,容不得半点拖延和轻忽。 韩珠节那边的消息,必定没有缇骑这么迅速,当下汪印也顾不得要避忌些什么了,只想着第一时间将这些消息告诉韩珠节。 在踏入缇事厂的时候,他脚步顿了顿,忍不住抬头看了看缇事厂的匾额,心头一片阴霾。 送信的缇骑昏迷过去之前说,国朝的暗探被暴露了,特别是与陆太后有所联系的暗探,一个都不剩! 陆太后…… 这是他当初安插在大雍朝的一颗棋子,原是想着大有用处的,现在…… 与其接触的所有暗探都出了事,这绝不会是巧合。当中究竟出了什么事? “厂公!”“厂公!” 连声的称呼打断了汪印的思绪,他淡淡点了点头,身后跟着唐玉等数名缇骑,径直朝缇事厂大牢里面走去。 入至大牢甬道前,汪印便吩咐道:“本座与年伯有事相商,你们在这里等着,韩珠节到了即刻来报!” “是,厂公!”唐玉等人立刻应道,挺身肃立,守在了甬道前。 汪印穿过那条长长的甬道,年伯便已经出现在等候了。 年伯的腰更弯了,脸上的皱褶似乎更多了,他混浊的眼珠子看了看汪印,粗嘎着声音问道:“厂公,您怎么来了?” 他的嗓音之中有明显的担心,皆因厂公的神色看起来不太好。 汪印并没有隐瞒,点了点头道:“是,年伯,大雍那里的暗探出事了。本座此来,是为了上次说的那件事……” 听到汪印这么说,年伯眼皮一掀,混浊的眼神闪过了精光,整个人的精气神为之一变。 厂公既然说到了这件事,那么显然是太就十分严重了。 他将腰弯得低低,恭敬听令:“厂公,请吩咐。” 汪印将手背在身后,目光看着那昏暗烛火中若隐若现的牢房,良久良久才道:“年伯,以防不测,就按照先前阿宁说的那样去做,越快越好!” 大雍暗探出事,就像一个异常紧急的信号,提醒他立刻作出应对。 他作出的应对,便是立刻来到了缇事厂大牢这里见年伯。 一刻钟之后,唐玉也穿过了这条长长的甬道,来到了汪印的身边禀道:“厂公,韩大人到了。” ~~~~~~~~ 韩珠节接到汪印的传讯之后,一刻都不敢耽搁,用了最快的速度赶来了缇事厂。 他还没有接到暗探出事的消息,但是他知道,汪印在这样的事情上不会开玩笑。 事实上,汪督主在任何政事上都不会开玩笑。 他心中又忧又急,飞跃至缇事厂的时候还在喘着大气,在看到汪印的脸色之后,他更是一口气几乎没有提上来。 出大事了! 汪印看了他一眼,也没有给他回缓的时间,直接道:“大雍的暗探被暴露了,本座这边已经死了不少人,韩大人收到消息了吗?” 韩珠节脸色一白,摇头飞快地答道:“没有……没有收到任何消息!暴露了,是怎么暴露法?” 韩珠节的心已经揪了起来,看向汪印的眼神带着询问和……一丝期待。 他内心希望这种暴露是最轻微的,是某一个环节或某一个人出了事情 ,但是看到汪印的神色,他也心知不可能。 如果这种暴露是轻微的,汪督主还不至于如此。 待听罢汪印的陈述后,他倏地站了起来,下意识反驳道:“不可能! 这不可……” 在汪印严厉的眼神下,他的声音不自觉低了下去,随即颓然地倒在了椅子上。 “是真的,整条线都已经被挖了出来,暗探们死了三分之一,其余的暗探都在躲避当中。安插在大雍的暗线网已经瘫痪了。你……就没有收到半点消息吗?” 汪印语气淡淡的,说出来的字字句句却都是在剜肉一般。 是在剜韩珠节的肉,也是在剜他自己的肉。 汪印合上了眼,想起了缇骑的禀告,脑中也出现了大雍的那一幕幕情景。 大雍的都城主要街道有三分之一的店铺在一夜之间被端了,这些店铺的掌柜伙计,都是大安的暗探; 大雍皇宫之中,同样是在一夜之间,有不少内侍宫女都失了踪或是突然暴毙,同样是大安的暗探; 这些,都是他的属下,都是国朝的子弟。 当初皇上对他忌惮,虽令他大雍暗探事宜交给韩珠节,他的确也遵令行事了,却也是留了一手的。 那些暗探的确是经了韩珠节的手重新安插布置,但是人还是那些人,还是他汪印的人。 这么重要的力量,他花了差不多二十年的时间来培养,不可能就这样白白拱手让出去,就算是皇上也不行! 哪怕这些年韩珠节替换了不少人,但在大雍的暗探九成以上都是他的势力。 因此,他一直都知道大雍暗探的情况,也从他们那里知道了不少情报。 在韩珠节的治下,那些安插在大雍朝的暗探各司其职,多年来都是平稳有序的,偶尔有点小波折,但问题都不大。 这些暗探几乎都是单线联系的,即便一个暴露了,也不会对其它暗探有太大的影响。 现在,是上下整条线都被挖出来了,幸好他安插进去的暗探首领当机立断,当所有的暗探立刻都蛰伏起来,不然…… 会继续死多少人都不知道! 所有的人蛰伏起来,那就意味着整个暗探布局都已经瘫痪了,一时之间很难再恢复过来。 现在大雍暗探那里传不出任何消息,国朝在面对大雍的时候,等于盲眼聋耳朵,后果太严重了! 第一千两百三十一章 事急 韩珠节管着国朝这些暗探,当然知道这些暗探有大的威力,也就更清楚现在后果有多严重。 整个暗探布局都已经陷入瘫痪,而他这个负责人却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韩珠节额头冒出了冷汗,看着汪印道:“汪督主,为何会出现这些事情?” 汪印摇摇头,回道:“本座也不清楚,现正在查探之中。” 缇骑只来得及禀告出现了什么事情,但是原因却是不清楚。 所有事情都是一夜之间发生的,事情的仓促慌乱乃前所未有,所有的暗探都蛰伏起来,没有人敢再露面。 缇骑也不知道去哪里找这些人,更是无从查起。 ——一旦这些暗探隐匿起来,就只有他和韩珠节能够找到这些人了。 当然,在皇上看来,只有韩珠节能够找到他们。 但现在韩珠节都不知道大雍发生了什么事情,又如歌去找到这些人、调查当中原因? 汪印很清楚,现在大雍的事情还没有传出来,一旦暗探暴露这个消息禀至御前,那便是震天的事情。 或许整个朝堂都会为之动荡。 到了那个时候,就没有时间来想什么原因、怎么办了。 皇上定然会让人去查那些暗探暴露的原因,但在原因被查出来之前,统管暗探的韩珠节、乃至他这个钱前任统管暗探的汪印,都脱不了被问罪。 汪印并不怕被问罪,但是他怕不能查清楚那些暗探暴露的原因,怕将会有更多大安百姓被牵涉进其中。 所以他不能被问罪。 最起码,在皇上问罪的时候,他能够有转圜的余地或应对的办法。 “韩大人,相信不久,有关大雍暗探的暴露的消息就会被鸿胪寺所截获。届时,你打算怎么办呢?” 韩珠节仍处于深深的震惊当中,他下意识摇了摇头,不由自主的看向汪印:“汪督主,下官脑中一片空白,实在是无法可想。” 汪印沉眸,这样问道:“那么,韩大人,你觉得最有可能出现问题的地方在哪里呢?” 大雍朝能够在一夜之间就挖出那么多暗探,显然准备充分,肯定是某一个环节出了大问题,而这一点他们此前毫无所觉。 问题究竟出现在哪里,汪印对自己这边已有所猜测,但他也想知道韩珠节的想法。 毕竟,整个国朝之中,唯有他们最为清楚大雍暗探的情况。 韩珠节抹去额头冷汗,合上了眼,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好一会儿,他才睁眼说道:“汪督主,这些年来下官对大雍暗探加以调整替换,但这些人手在下官心目中都是可信的。下官一时之间实在想不出有什么问题。” 能够被他选为暗探的人,都已经经过他再三考验,当中有不少还是从皇家暗卫调整过去的。 因循了汪印当初留下来的规矩,大雍暗探是每三天一小报、七天一大报,虽然韩珠节人没有在大雍,但是他对大雍朝的情况十分清楚。 那些暗探们送过来的谍报,他每一封都看得很认真,发现问题也及时处理。 更重要的是,大雍暗探是单线联系的,就算他所派遣的人手出了问题,也不可能会影响到这么多人! 这么惨重的损失,必定是极为熟悉大雍暗探的前提下才能做到的,而这“极为熟悉”,也就只有汪督主所留下的人才能做到。 他再一次看向汪印,哑着声音,缓缓问道:“汪督主,在您看来,问题又出在哪里呢?” 他是真的不明白,而不是在质问。 从知道暗探暴露到现在,甚至到以后,他从来都不会怀疑汪印。 但凡是在军中之人,但凡对汪印有所了解的人,知道汪印从军中孤卒到官拜三品大将军的经历,知道汪印在练兵用兵上非凡才能的人,知道汪印布下了南库、大雍暗探格局的人,都不会有这样的怀疑。 汪印这样的人,或许会深受皇上的打压忌惮,但对于韩珠节这样的武将来说,实乃内心景仰而渴望成为的人。 韩珠节曾跟随汪印从雁西道到大雍,亲眼见过汪印如何练兵,更是亲眼见过汪印为国朝筑起一堵多么稳固的、足以抵挡大雍侵略的城墙。 雁西卫和大雍的暗探拜便是这堵城墙的筋骨,是汪印一点点锤炼打造的,花费了其无数心思。 如果汪印要暴露这些暗探,何必花这么多心思? 说句不好听的,他手上的这些大雍暗探,都是从汪印手上接过来的,他也很肯定出事的暗探必定有大部分都是汪印的人。自己杀自己人,有理由吗? 汪印打量着韩珠节,听出这的确是一句疑问而不是质疑冒犯,想了想,便道:“本座已有所猜测,但尚需求证,现在还不能说。” 他所猜测的还没有作实,自然不能对韩珠节说。 韩珠节也不觉得这是敷衍,便接着问道:“那么,现在该如何办才好?” 他们需要时间去求证、去查探,但是形势未必会给他们这样的时间。 特别是在当前的形势下,如今储君之争如火如荼,但凡有事涉汪印之事,会造成多大的后果这难以预料。 “这些不重要。当务之急,是你或本座立刻去一趟大雍。一是调查暴露的原因,二是重整那里的暗探布局。三是……” 汪印这“三是”还没有来得及说完,缇事厂议事厅的大门便被敲响了,唐玉在厅外禀道:“厂公,皇家暗卫现身,道皇上有急事传召韩大人!” 皇上有急事传召?! 在这个时候,汪印和韩珠节都知道这个“急事”是什么了。 韩珠节不由得看向了汪印,目光却有些茫然,就如同他现在的心情一样。 此去面圣,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汪印半眯起眼,淡淡道:“去吧,如实禀报便是。” 皇上有急召,想来是大雍的消息已经禀至御前了。 这个速度,比他预料的还要快一些。他原以为,起码还有一两天弛缓的时间,看来并没有了。 纵汪印有所预料,但他还是没有想到,事情要比他所预料的还要严峻。 第一千两百三十二章 掩饰 汪印和韩珠节都不知道,永昭帝其实暗中也在大雍朝安插了人手。 并且,最初安插这些人的目的,便是为了监视汪印那一批暗探。 尽管汪印在大雍布暗探之时,是永昭帝最为信任汪印之时,但对帝王来说,即便是最为信任,也不能毫无保留。 因此,才有这样一批人手。 但是说实在话,这批人手从来就没有发挥过什么作用。 一则是因为这批人手与汪印那批暗探水平相差颇远,在刚开始的时候或还能起到监视作用,但时间久了,他们连哪些是暗探都不知道。 二则是认为汪印那批暗探向来循规蹈矩,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出现过什么问题,他们压根就没有禀告的机会。 永昭帝以为,这批人手永远没有派上场的机会,不曾想现在就能用得上了。 他之所以能够清楚大雍的暗探已经出了事,就是因为这批人手的禀报。 这批人手虽然不清楚暗探具体有哪些人,但是大雍都城中那些街道店铺被毁,这是他们能够看得见的事情。 他们隐约知道这些店铺中有国朝的暗探,再结合大雍官方的消息一推测,便判断暗探们出事了。 永昭帝所知道的消息便是来源于此,并不是来自鸿胪寺。 因此,他所接到消息的时间要比汪印所预料的还要早一些。 知道这些消息之后,永昭帝自然震怒异常,立刻便招来了韩珠节。 韩珠节是掌管大雍暗探的人,现在出了这么大的问题,他竟然没有汇报! 即便韩珠节同样是他的九公主驸马,是他过去极为看重的臣子,永昭帝心中的怒火也极为难消。 面对着永昭帝的怒火,韩珠节只能弯腰请罪道:“皇上,臣刚刚接获这个消息,目前正在查探当中。臣不力,具体皆不清楚,请皇上降罪!” 韩珠节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 汪督主的缇骑消息灵通,比他早知道大雍暗探出事,这并不奇怪,但是皇上……不用他汇报也能知道了。 这么说来,他这个大雍朝的暗卫首领实在是当得有些不太称职。 大雍暗探们如今是什么样的情况,他具体其实还不算清楚,更别说是当中的原因了。 永昭帝死死盯着韩珠节,神色好像要吃人一般。良久良久,才把怒火压了下去。 “朕给你三天的时间!你务必要查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知道具体的损失、想出没有救的办法!” 永昭帝实在是太清楚当初汪印那一批暗探有多么重要,现在那些暗探出了事,等于国朝从大雍获取消息的渠道被完全截断,这对国朝来说这是无可估量的损失。 而韩珠节在京兆任职,对大雍暗探之事不能了如指掌,也属正常。 现在出了这样大的事情,就算再责怪他,也于事无补。 当务之急,是要查出那些暗探为什么会出事以及想出补救的办法。 这并不是意味着永昭帝对韩珠节网开一面,挽而是不得已而为之。——看在最紧急的份上,他可以给韩珠节几天时间。 韩珠节继续弯下了腰,感激说道:“臣多谢皇上!臣一定会竭尽所能,查出当中真相,极力补救这场损失!” 他心中还顾念着与汪印在缇事厂的商谈,正想告辞,忽然听到永昭帝这样问道:“这些年来,你是不是将大雍暗探都汰换过一次了?汪印……有没有曾插过手?” 这么大的一批势力,乃是汪印的耳目,永昭帝相信汪也不可能会轻易放手,因此在吩咐韩珠节接下大雍暗探之前,他便已经再三叮嘱了。 他叮嘱韩珠节一定要想办法慢慢的汰换掉汪印所留下来的那些人手,只是不知道韩珠节有没有按照他的吩咐去做。 其实,他真正想问的是,大雍暗探们出事,是否与汪印有关? 过去他或许不认为汪印有这样的狼子野心,但是现在经过了那么多事情,尤其是当前储君之争的形势下,他不介意用最大的恶意来揣测汪印。 韩珠节也算是永昭帝的近臣,哪里不清楚其这么问的是什么意思? 皇上真正想问的是大雍暗探之所以出事,会不会是与汪督主有关?或许,皇上心中认定是有关的。 此事肯定与汪督主无关,韩珠节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一点。 但皇上所问的这些事情,这些年来他虽然也换了不少人,但但是大部分都是没有动。 而且,当初汪印所设计的联系方式和沟通渠道,在他看来已经是最完善的了,所以他一直没有做多大的改动。 大雍朝的暗探是掌握在他手中,但是他也相信,汪印同样也掌握着这些暗探。 在永昭帝问话之后,他脑中闪过了许许多多的想法。然而,在思考片刻之后,他却没有将这些想法说出来。 他这样回道:“皇上,臣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大雍暗探大部分都换过了,他们的接头暗号等等都全部改变了。汪督主他就算对大雍暗探有所了解,也一定不如臣来得清楚。” 永昭帝深深看了韩珠节一眼,眼神难以形容,随即才说了一句:“哦,如此便好,朕心甚慰。” 韩珠节低着头,却能感觉到帝王眼神如刀,仿佛要在他身上刮出什么来。 他屏气凝神,不露出半点心绪,继续回道:“皇上,臣一定会竭力查探清楚!” 这个时候,韩珠节隐约有种感觉,那就是不能让皇上知道大雍暗探的实际情况,只是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何要替汪印掩饰,只是下意识做了这么一个决定。 但后来,他无比感激自己这个下意识的决定,因为后来所发生的事情证明了这个决定是多么明智。 这都是后话了。 在当前,韩珠节一心所想的,便是查清楚大雍暗探出事的原因,并且想出补救的办法。 在他继续返回缇事厂与汪印汇合的时候,却不知道,随着鸿胪寺的急报抵达御前,会有更迫切更危急的事情在等着他。 第一千两百三十三章 交换 鸿胪卿李韶云匆匆赶到了紫宸殿,将一封将来自大雍的密信呈给了永昭帝。 “皇上,这是大雍鸿胪寺所送来的密信,请皇上查阅!”李韶云这样说道。 他神色十分凝重,显然已经知道这封密信所说的是什么内容。 永昭帝看了他一眼,然后打开了书信,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在这个时候,大雍朝送来密信,永昭帝就算没有拆开,也能猜得到所说的是什么内容——必定就是为了国朝的暗探。 他神色惊变,显然是因为这封密信的内容比他所猜测的还要严重。 永昭帝“啪”的一声,把书信压在了御案上,沉声说道:“大雍朝送来的这些书信,确凿无疑?” “回皇上,臣已经让人去查探过了,在大雍的暗探的确出事了。有不少已经死了,也有大部分是不见踪影。想必,就是被大雍朝抓了起来。”李韶云这样回道。 他低着头,永昭帝看不到他的脸色,但从声音听起来,显然是引咎不已。 鸿胪寺所负责的,就是与大雍往来等一切事务,当中自然也包括往彼此安放安插密探等事宜。 虽然国朝安插在大雍那些暗探并不是李韶云经手,但他也知道有这么一批人。 他也清楚,大雍朝也在国朝之内安插了一大批密探,但是却被汪印在雁西道剿匪的时候,顺藤摸瓜一点一点被挖了出来。 可以说,大雍朝所安插的暗探,已经九成都被暴露来,剩下的那一成,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这对大雍朝来说是个毁灭性的打击,但相对的,就是国朝安插在大雍的暗探安然无恙。 此起彼伏,一方几乎被连根拔起,一方却平安无事,这样大雍和国朝之间的消息刺探,自然也是不对等的。 这些年来,大安朝得到了很多有关大雍的消息,自然也能及时作出应对,然而大雍朝则像盲眼聋耳的人一样,对大安朝一无所知。 对这样的状态,永昭帝自然十分满意。 但是他没有想到,大雍朝竟然能一朝扭转局势,如今国朝的暗探同样损失惨重:那些暗探被暴露了,一部分伤亡,并且一部分被大雍朝抓了起来! 并且,大雍朝以这一批暗探为把柄,向国朝提出了很都要求,其中就包括…… 永昭帝压着这封密信,沉默不语。 这个时候,李韶云继续说话了:“皇上,大雍朝提出,若是我们想平安换回这一批暗探,就必须以汪督主作为交换。此事……臣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办,请皇上示下。” 是的,没错,大雍朝之所以会有这么一封密信,之所以通过鸿胪寺丞送给永昭帝,就是为了说这么一个交换。 大雍要用这些暗探,来交换汪印! 永昭帝仍在看着这封密信,愤怒嫉恨等情绪在他枯瘦的脸容上闪过,最终他对李韶云说道:“此事,朕得想一想。” 那些暗探被抓了起来,大雍朝想要汪印,这太突然太奇怪了…… “是,皇上。臣先退下去做好相关准备。”李韶云恭敬说道,缓缓退出了紫宸殿。 在退出殿门的时候,李韶云的目光不自主的朝西南方向看了一眼。 那是叶绪的延禧宫的方向。 然后这个鸿胪卿底下了头,掩住了眼神不由自主露出的一丝阴狠。 ~~~~~~~~~~~~~~~ 大雍鸿胪寺送来了密报,并且要求用汪印来交换被俘的暗探,这个消息以飞一般的速度传了出去。 不过一两个时辰,朝中上下都知道国朝密探出事了,并且还知道大雍朝愿意交出这些暗探,条件就是用汪印来换! 韩珠节正好与汪印商量完毕,正前往紫宸殿向永昭帝禀告的路上,冷不防听到了这样的传言,不由得心中大惊。 “皇上,大雍之所以提出这样的条件,一定别有居心!皇上,臣以为绝对不能答应这个条件!请皇上三思!”韩珠节急忙禀道。 永昭帝看着他急急忙忙的样子,心中极为不悦。 “既然不能用汪印来交换,那么你且告诉朕,那些暗探为何会被抓住?又该如何救回这些暗探?” 他当然作为帝王,当然也清楚大雍提出这样的条件甚为怪异。这么多暗探,大雍想要的只是汪印一个人。 然则,在大雍看来,必定是汪印一人的价值要比这些暗探大,乃至大得多。 可是大雍为何会这样觉得呢?汪印做了什么事情,让大雍觉得有价值? 换句话来说,大雍朝为何独独就要汪印? 凡此种种,他都还没有想明白,韩珠节便急匆匆赶来为汪印求情,实在胡闹! “皇上,臣……臣现在就打算去大雍朝一趟,一定会想办法查出真相、救回那些属下!臣此来,就是为了向皇上启禀此事,请皇上允许!” 韩珠节压住心底真正想说的话语,禀明了来意。 在他看来,那些暗探是他的属下,的确十分重要,但是……汪印比这些暗探重要百倍千倍。 以汪印之能,可以为国朝培养出百倍千倍这样的暗探;以汪印之才,所能做到的要比这些暗探多得多。 两者皆重,取其要也。 汪印对国朝来说太重要了,国朝绝不能没有这个人,但是他心中也清楚,皇上绝不愿意听到这样的言论,所以只能顾左右而言他。 他不知道皇上会有什么样的决定,但他希望用自己的做法,来打消永昭帝的疑虑。 韩珠节是永昭帝信任的臣下和驸马,但永昭帝所信任的人,却不仅仅是韩珠节一个人。 得知鸿胪寺密报后而动的,也不仅仅是韩珠节一个人。 第一千两百三十四章 夫妻对话 汪印回到城西府中的时候,便已经看到叶绥在前院那里候着了。 时值五月,正是夏花开得最灿烂的时候,叶绥亭亭立在盛开的花丛之中,与夏花交相辉映,这情景有着难以形容的美好。 生机盎然的鲜花,心尖上的人儿,汪印见此,内心的沉郁好像一下子就消散了不少。 他几个飞跃,瞬间便至叶绥跟前,边问道:“阿宁,你怎么在这里等着?” 他敞开红色的鸣蛇长袍,将叶绥揽入了怀中。 叶绥伸手环住他的腰身,乖巧伏在他的怀中,涩着声音回道:“我在斯来院待不住,就想在这里等你回府。” 听到她这么说,汪印便知道她已经知道鸿胪寺的密信和交换条件了。 “阿宁,你已经知道了,是吗?”他揽着她的手紧了紧。 叶绥点了点头,想张开说什么,却还是沉默。 她怎么可能还不知道呢?鸿胪寺的密信在朝中传的沸沸扬扬,她身边有三娘和佩墨等人,自是消息最为灵通。 在这个事情刚开始传、半令还在缇事厂的时候,她已经知道了。 这是因为半令从来没有阻止任何朝中的消息送进来,所以她不像其它深宅妇人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她什么都知道,比朝中许多官员知道得还清楚。 汪印低下头,下巴触了触叶绥的头顶,柔着声音道:“阿宁,问题不大,本座会解决的,不用担心。” 自从缇骑传回大雍朝暗探已经暴露了的消息,他便知道会有麻烦接踵而来,却还是没有想到大雍朝会提出这么一个要求。 以他来换那些暗探,大雍实在是……高明! 不管大雍因何而提出这个交换要求,此要求一出,已经将他摆到了风口浪尖上。 哪怕大雍暗探明面上现在已经归于韩珠节掌管,他都不能处身事外了。 就是这么一个要求,就让他和国朝对立起来了。 原以为大雍经过这些年的打压,已经积贫积弱没能成什么大威胁了,不想就有了这么一招! 这个要求,与暗探的暴露,都在汪印预料之外。 事有不预,自然落到了这个处处被动的局面。 虽则汪印现在对叶绥说不必担心,但此刻他是真的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嗯。”叶绥直起身子,离开汪印怀抱,朝他说道:“半令,陪我在院中走走吧。” 说罢,她将头靠在汪印肩膀上,深呼吸了几下,似在汲取着什么力量一样。 半令身上清冷的气息和院中馥郁的花香,让叶绥一直惴惴不安的心开始平静下来。 “半令,大雍朝为何会有这样的条件呢?”叶绥边走边问道。 她在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心中便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最后终于想到了一个方向。 她仰头看向汪印,直接问道:“大雍此举,是与陆太后有关吗?” 她对大雍的局势有所了解,知道现在大雍的权力其实是掌握在临朝听政的陆太后手中。 陆太后,这是一个充满了传奇色彩的女人。 当初半令救下了陆太后,并且按照其意愿送其入宫,是想着在大雍后宫布下一个棋子的。 只是,这个棋子越来越重要,也越来越……不可控了。 在问及陆太后的时候,叶绥不由得想起了当初在大雍见到陆太后的情景。 她活了两辈子,又有一个女人独特的敏感,隐约猜得出陆太后似对半令有着说不出的感情。 一朝太后与半令……她对此其实没有感到什么意外。 像半令这样的人,哪怕在旁人看来是个宦官,但对那些曾受过他恩惠的人来说,依然有着无法抵挡的魅力。 特别是,陆太后在濒死之时得到了半令的救助,可以说是因半令而得生,这种感情就更难以言说了。 她很清楚对半令来说,陆太后只是一个棋子,一个有用的棋子而已。——这就是最真实的情况。 如今国朝暗探暴露,大雍又提出了这么一个要求,她实在很难不将此事与陆太后联系起来。 大雍如今是掌握在陆太后受手中,大雍这个要求,其实就是陆太后的要求! 汪印牵着叶绥的手,在花木掩映之中缓步走着,淡淡回道:“没错,本座也认为,此事与陆太后有关。” 国朝暗探暴露的真正原因还没有查出来,但是缇骑说了一个很重要的消息,那就是:与陆太后有所往来的暗探全部都死掉了。 这是一个极其重要的信息,也说明了很多问题。 但一时半会,却难以对阿宁说清楚。 “当与陆太后脱不了干系,但具体是什么样的情况,现在还不太清楚。必须由本座或韩珠节前去大雍一趟才行。” 听到这里,叶绥停下了脚步,目光落在了汪印脸上。 她知他甚深,当然能感受内心的忧虑,更清楚那些暗探对半令来说有多么重要。 她曾跟着他去过大雍朝,知道他为了成功在大雍布下那么多暗探,到底花了多少的心思与精力。 虽然这些暗探已经被移交给韩珠杰节了,名义上与半令其实没有太大的关系,但是在半令许多个殚精竭虑的夜里,也都是在打点着那些暗探。 现在,暗探们出事了,事情都已经脱了轨,大雍既然提出了这个条件,那就说明在大雍看来,半令比那些暗探重要得多。 大雍用暗探来交换半令,目的何在?是借用半令之能,还是单纯想……将半令留在大雍? 现在都还不清楚,但是唯一可以知道的,如今半令处境实在凶险。 去了大雍,会遇到什么呢?敌国的俘虏,这便是半令的身份,更别说,对于大雍来说,半令当年所做下的那些事情,是永难消弭的血海深仇。 而如今永昭帝如此忌惮半令,他会答应大雍这个要求吗?会不会用半令来换那些暗探? 半响之后,叶绥叹息了一声,心中某个念头越来越清晰。 大雍这个交换条件,真正做下决定的,从来都不是旁人,也不会是永昭帝,而是在于……半令! 她定定看着汪印,嘴唇启启合合,最后终于问出这么一句:“半令,你……想去大雍吗?” 第一千两百三十五章 有私情 大雍,汪印然想去的。 他要去查清楚那些暗探为什么会被暴露,也要救回那些暗探。 要做到这两点,他就必须前去大雍。 他虽然没有回答,但是叶绥已经知道他的意思。 她沉默了片刻,这样说道:“半令,你既然想去,那就去吧。” 汪印也没有说话,只是握着她的手紧了紧。 她总能明白他,并且支持他,有妻如此,他心满意足。 叶绥看着他,继续说道:“半令,大雍既然提出了这样的条件,我怕以现在朝中的局势,也轮不到你不去。不过,就算你要去,也不可能就这样随便去了。” 汪印点了点头,说道:“这个自然。阿宁,你放心,本座自然有安排。” 大雍是他想要去的,但是他不会让别人知道这点,至于皇上想让他来拿他来换那些大雍的暗探…… 且看看皇上怎么做的。 正如叶绥所说的那样,朝中局势并没有给汪印有选择的余地。 鸿胪寺和大雍的密报消息一出,朝官们便心思泛动,在有心人的引导之下,此事闹得沸沸扬扬。 一时之间,朝官们就此事不断向永昭帝上疏。 有奏请永昭帝答应这个条件的,言国朝的暗探十分重要,以汪印一人去换回那么多人的性命,很值得; 也有恳请永昭帝千万别答应的,因为这是大雍的威胁,有一便有二,一旦答应了大雍这个威胁,说不定还会有其他条件,等等。 朝官们为此争论不休,赞同和反对用汪印来交换暗探的各占一半。 在这样的情况下,汪印自然是所有朝官的焦点。 所有人都在注视着城西汪府,在他们的预料之中,也在他们的预料之外,汪府没有任何动静。 汪印就好像不知道大雍这个交换条件一样,每天依然如常进出缇事厂,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宫中也因为此事而变得不平静。 延禧宫的叶绪自然心中不安,因为她很清楚大雍提出这个条件是用心歹毒,一旦汪印前去大雍,那就是说汪印成为了皇上的弃子。 成为弃子的人,下场都好不到哪去。 她不希望汪印前去大雍,除了是自己和皇儿的势力考虑之外,另外一个,也是最为重要的,就是担心汪印的人身安全。 汪印除了是缇事厂督主之外,还是他的妹夫。 现在汪印身上的毒已经解了,他和阿宁成为了真正的夫妻,她最为宠爱的妹妹好不容易才有正常的人生幸福,若是汪印出了什么事情…… 阿宁肯定接受不了这个结果,她也接受不了这个结果。 叶绪揉了揉眉心,唤来了身边的姜诞,这样吩咐道:“本宫修书一封,你想办法送去汪府。” 姜诞是留给她的人手,也是缇骑,自然有办法把书信送到汪府去。 她的问一问阿宁,在这件事情上他们是什么样的态度,以便作出及时应对。 与此同时,鸿胪卿李韶云再次去到了宸殿。 “皇上,因为大雍暗探被俘虏,朝中人心浮动。臣以为,此事应当尽快解决,请皇上示下。” 李韶云此来,当然是为了促使永昭帝作出决定。 永昭帝眉头紧皱,问道:“此事,爱卿有何想法?” 平心而论,那些暗探对于永昭帝来说当然很重要,但是汪印…… 永昭帝知道汪印也很重要,毕竟汪印有非一般的练兵用兵本事,他还需要缇事厂为他刺探消息。 并且,大雍提出这个交换条件实在是太奇怪了,帝王心有疑虑,所以迟迟没能作出决定。 李韶云说话了:“皇上,臣得知大雍的要求后,就一直在像,为何大雍要用这么多暗探来交换汪督主呢?臣想来想去,认为大雍的心思不外有二。” “一是因为对汪督主的仇恨,大雍许多官员特别是军中将领,对汪督主那是恨不得啖其肉喝其血的;二则,就是为了借用汪督主的才能,想汪督主为其所用。” 永昭帝的脸色沉了沉,李韶云所说的这两点,倒也很有道理。 当初汪印将他从大雍军中救了出来,还灭了大雍的骁卫营,又用了诸般手段不断削弱大雍的国力。 可以说,大雍势弱如此,与汪印有极大的关系。 至于借用汪印的才能…… 这些年来,汪印曾出使大雍,与大雍接触颇多,况大雍能够发现国朝的暗探,自然对汪印的才能行事有深刻的理解。 汪印既有那么大的本事重创大雍,如果这种本事为大雍所用,对大雍也有极大的好处。 说来说去,大雍得到了汪印,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是值得的。 难怪大雍会提出这样的交换条件。 国朝与大雍之间本就是敌对关系,一个对大雍来说这么重要的人,他当然不能将其交给大雍! 李韶云不愧为鸿胪卿,说了这两点之后,永昭帝便心中疏朗,隐约有了决定。 “然则,爱卿是认为汪印对大雍来说十分重要,不能答应大雍这个条件?”永昭帝这样问道。 不想,李韶云却立刻摇了摇头,回道:“不,皇上,恰恰相反,臣……臣以为皇上应当答应这个交换条件。” 永昭帝愣住了,脱口问道:“为何?” 李韶云的分析明明是在大雍得到汪印之后有利无害,那么就是国朝交换汪印有害无利了,为何会是答应这个交换? 李韶云张了张口,神色犹豫迟疑,然后拱手道:“皇上,臣有一言,不知道当不当说。” “但说无妨,朕不会怪罪。”永昭帝说道。 李韶云越是犹豫不决,就表示所说的内容越是重要。 李韶云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豁出去一般,沉声道:“皇上,臣斗胆出言。臣接获密报,道大雍的陆太后与汪印……有私情!” 说罢,他便深深低下了头,不敢再看永昭帝一眼。 永昭帝神色刹那就变了,枯瘦的脸容浮现愕然,眼神满是不可置信。 大雍的陆太后,正是大雍如今执掌实权的人,可以说是大雍真正的帝王。 陆太后与汪印有私情……这个“有私情”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一千两百三十六章 诛心 第一千两百三十六章 诛心 永昭帝内心实在惊诧,他从来没有想过,汪印会与“私情”扯上关系。 并且,这个私情的对象还是大雍的陆太后! 他惊愕得久久说不出话来,而站在他身侧的裘恩搭在左臂的拂尘动了动,同样显示了他内心的惊愕。 他身为厂公的心腹,都不知道厂公与陆太后有关系,怎么鸿胪寺卿能够说出厂公与陆太后有私情呢? 他不知道李韶云为何这么说,但是他可以肯定的是,李韶云这些话用心歹毒。 这是想置厂公于死地! 这个时候,永昭帝开口问道:“陆太后与汪印有私情,这是什么意思?” “皇上,这是鸿胪寺的密探所报,道当初汪督主在灭大雍骁卫营的时候,曾救过一个姑娘。这个姑娘,就是现在的陆太后!” “之前汪督主出使大雍的时候,也曾与陆太后见过面。大雍宫闱有传言称,言陆太后感激汪督主救命之恩,对其情根深种。这次换俘的要求,便是陆太后所提出的!” 李韶云抬起头,目光哀切地看着永昭帝:“皇上,正是因为汪督主与陆太后有私情,可见他们之间关系密切。陆太后既然已经提出要交换汪印,想必他们之间私下已经达成了某种协议。” “皇上,臣或许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臣宁可被人诟病,也不愿意忽视这个隐患。臣以为,汪督主忠心实在可疑!” 这样的话实在是过于诛心了。 从陆太后与汪印之间有私情而起,到现在怀疑汪印的中心。 步步紧扣,滴水不漏。 永昭帝听了这句些话,心头乱糟糟的。 他从来没想过,自然就难以置信。 汪印竟然与大雍的陆太后有私情,简直荒天下之大谬! 如果李韶云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他们的关系真的异常密切,那么大雍提出这个交换条件,就太值得深思了。 大雍为何要交换汪印?汪印是不是也想前去大雍? 他想到了自己对汪印的打压,然后想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若是……汪印反呢? 不管是韩珠节还是邵世善,又或是眼前的李韶云都在强调一个事情: 那就是汪印很有才能,比朝中绝大部分的官员都要有才能。 这么一个有才能的人,他若是要反的话,必定会有各种各样的动作, 其中当然也就包括与陆太后的交换,永昭帝猜测,这个交换条件必定不像表面上所看来的那样。 甚至,国朝安插在大雍的那些暗探暴露,说不定都与汪印有关。 他能想明白为何李韶云说一定要答应这个交换条件,那就是这些前提成立的话,汪印对国朝来说就是一个巨大的隐患。 汪印是一把刀,一把锋利的刀,这把刀过去刀锋刀刃一直都是向着大雍,现在因为陆太后之故,这个刀锋刀刃竟然会向着国朝了吗? 那将会对国朝造成多么严重的损失! 永昭帝越是想,神色越是难看。 李韶云现在所说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极大的冲击,在他的内心里面掀起了滔天巨浪。 裘恩静静的听着,内心感到焦急不已。 他听得出来,李韶云的每一句话,都别有深意。 皇上本来就对厂公忌惮不已,听了李韶云的话,自然会最大限度地激发联想。 哪怕此事绝无根据,怕是在皇上的心中也留下了印子。 这个事情,得立刻告诉厂公才行。 永昭帝的嘴巴几度张合,声音竟然变得艰涩:“这不可能,汪印是个宦官,不可能与陆太后有私情。” 李韶云所禀报的事情不可能是真的,就算汪印曾经救过陆太后,但也只是个宦官。 陆太后怎么可能对一个宦官动情呢? 这说不通,说不通! 听到永昭帝这么说,李韶云却沉默了下来。 良久良久,他才说道:“皇上,若是汪督主不是个宦官呢?” 此言一出,无异于在紫宸殿投下了一个惊天响雷。 永昭帝眼睛睁得大大的,连身子都忍不住发抖,他死死的看着李韶云,脑中仿佛炸裂了。 李韶云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若是汪督主不是个宦官? “此话何解?速速道来!”永昭帝大声喝道。 李韶云跪了下来,声音有些颤抖:“皇上,这只是臣的猜测而已。臣若是猜测错误,请皇上恕臣之罪。” 永昭帝没有回话,仍一瞬不眨的看着他。 帝王的意思已经表现的很明显了,李韶云必须要解释这一句话,这不仅仅是定罪或者不定罪的问题了。 永昭帝的心跳得极为厉害,即便是在当初登上皇位的时候,也没有跳得这么厉害。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那就是李韶云现在所说的话,必定会颠覆过往的一切。 至于颠覆的是什么,李韶云还没有解释,永昭帝甚至不敢想。 除了永昭帝,还有其身侧的裘恩也忍不住颤了颤。 他的心也紧紧绷了起来,感觉自己已经站在了悬崖边上。 李韶云低下头,这样回道:“皇上,正如皇上所说的那样,陆太后不可能对一个宦官怀有私情,所以臣斗胆猜测,汪督主有可能不是宦官。” “皇上,当初汪督主是为了救皇上,所以才身中毒箭不能人道,但是汪督主与其他宦官不同。既然中了毒,那就有可能解毒。汪督主的夫人精通医术,就连皇上身上的毒都能解,怎么不可能为汪督主解毒?” “再者,从纯妃娘娘和叶家人的态度,也能让臣有这样的猜测。纯妃娘娘极为疼爱妹妹,怎么容忍妹妹嫁给一个不能人道的宦官?皇上也熟知纯妃娘娘的为人,其不可能会为了权力势力而牺牲至亲的妹妹。” “还有叶安世和叶向愚,这些年从来没有过反对汪印的举动。他们一家感情深厚,怎么可能会眼睁睁看着他们的女儿、妹妹就这样被毁了?” “故而,臣猜测,汪督主身上的毒已解,其实已经是个正常的男人,只是对外隐瞒了一切,包括隐瞒了皇上!请皇上明察!” 第一千两百三十七章 求证 明察汪印不是个宦官,怎么明察? 永昭帝依然瞪大着的眼睛,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如果说陆太后与汪印有私情的消息让他内心遭受了严重的冲击,那么现在……他内心就好像山崩地裂一样。 这个事情,几乎没法明察,但是李韶云既然说了这样的猜测,就不得不查。 此时此刻,永昭帝的心中已经无法思考了,脑中是一片混乱。 他朝李韶云挥了挥手,这样说道:“你且退下吧,此事朕已经知道了。” 听到永昭帝这么说,李韶云自然恭敬退了下去,心中颇为满意。 他此次来紫宸殿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一是向皇上禀告了陆太后与汪印的私情,二就是对汪印身体的猜测。 他相信,皇上一定不会对此毫不理会。 只要皇上去查,那么早已经准备好的证据,就一定会呈到皇上跟前! 李韶云离开之后,永州帝沉默了良久,突然开口问道:“裘恩,你觉得汪印身上的毒,有可能解了吗?” 裘恩是他的近身内侍,是与他相处的最多的人,也是他身边知道得最多的奴才,所以在接到这个冲击性的消息之后,他忍不住问了出来。 听到永昭帝问话,裘恩的心自然又是绷得紧紧的。 他很清楚,在这个时候他所说的话语很关键,或许能影响皇上对此事的看法。 同时,他如何回答又隐藏着极大的风险,因为他寝不可能明晃晃为厂公说话,只能旁敲侧击。 他正想开口说话,永昭帝却说话了:“罢了罢了,你不用说什么了。” 裘恩是他身边的奴才,能知道的,大多数是从他这儿听去的,他怎么可能知道汪印是不是宦官? “皇上……”裘恩心里有些急,还想开口说什么,却被永昭帝打断了。 永昭帝吩咐道:“立刻召韩珠节进宫!” 之前韩珠节请求前去大雍查找真相,他并没有答应,现在正好召来询问。 韩珠节曾与汪印一起出使大雍,定然对这些事有所了解。——起码比其他人了解得清楚。 “是,皇上,奴才立刻去传令。”裘恩这样说道,好不容易才做到语气如常。 听到皇上传召,他便知道皇上心中起疑了。 有些事情一旦起了一个口子,那就会越来越大。明明这个事情荒谬绝伦,皇上却还是要去查探! 韩珠节自然很快就来到了,他听到永昭帝的问话,永州帝的问话,整个人顿时发懵。 他喃喃道:“皇上,您说什么?臣……臣一时没有听清。” 陆太后与汪印有私情?他是不是听错了,皇上怎么会问这样的话?! 永昭帝说道:“朕接到密报,说陆太后之所以提出这样的交换条件,就是因为对汪印情根深种,你且告诉朕,在出使大雍的时候,汪印可曾与可陆太后有过什么接触?“ 汪印与陆太后有过什么接触?事情已经过去好几年了,韩珠节一时之间也记不住这些。 他很确定的是,不管汪印是否与陆太后有过什么接触,都不会让外人知道。 更重要的是,皇上这个问话实在是…… 下一刻,韩珠节的神色就变了。——他蓦然想到了皇上这么问的严重性。 陆太后与汪印有私情,这本来就是不可能会发生的事情,但是皇上却已经问了出口,那就说明皇上心中存疑了。 在大雍暗探暴露而原因未明的时候,皇上对汪印与陆太后的关心存疑,这意味着什么? 韩珠节几乎不敢再想下去,他脑中灵光一闪,然后开口说道:“皇上,臣有一言,汪督主他……他是个宦官,怎么可能与陆太后有私情?” “臣与陆太后有过接触,陆太后年轻漂亮,手段心计都不缺。这样一个女人,眼中必定只有权力权势,所作出都任何决定,都会与此有关,断不可能与汪督主有任何关系!” 这是他现在所能想到都最好为汪印解释的理由。 从人之常情来出发,从陆太后为人说起,就冲着这两点,所谓什么私情之类的都不成立! 然而,他却不知道在他之前,李韶云已经说了那么一番话,已经在永昭帝心里下了一根刺。 他这番话语,无异于把这根刺插得更深了。 因为,如同李韶云所说的,只要汪印不是宦官,那么韩珠节现在所说的理由就可以推翻了。 裘恩内心叹息,低着的头脸上满是忧虑。 韩大人的心是好的,是在为厂公解释,可是……这个解释完全没有用! 永昭帝摇摇头,随即说道:“朕知道了。有关大雍暗探暴露的事情,你速速前去查探。” 从韩珠节这里是问不出什么来了,但是当初跟随汪印一起出使的人,并不只是韩珠节。 他不打算说出汪印是不是宦官这样的事情,因为从韩珠节的态度可以看出来,其是为汪印解释求情。 韩珠节是他信任的皇家暗卫,也是他的九公主驸马,若不是这样,光冲着大雍暗探暴露,他就立刻将其投狱了。 哪里还让韩珠节在这里为汪印求情解释? 暗探暴露的事情必须去查探清楚,但陆太后与汪印之间的事情,同样要查清楚! 许是真的特别看重此事,又许是永昭帝不想让此事走漏,在令韩珠节离开之后,永昭帝又连续召唤了礼部、鸿胪寺数位官员并军中不少将领。 这些官员,都是当初出使大雍的人。 裘恩听着这些人的陈述,心头越来越沉重。哪怕他早已经将消息告诉了厂公,依然有种乌云密布的不祥感觉。 这些人的回答,分明是……要钉死厂公啊! 第一千两百三十八章 毒心 永昭帝的求证并没有因为裘恩的担心而停下,在急召这些官员将领之后,他便下令:召叶绥立刻进宫! 立于永昭帝身后的裘恩,听到这个命令后,忍不住身子颤抖了一下。 他当然知道皇上在这个时候召厂公夫人进宫所为何事。 虽然趁着刚才去传召官员和将领的间隙,他已经给宫中的暗线发了紧急消息,让他们立刻禀告厂公,但他内心依然焦急不已。 不知道厂公那里是否有了应对,倘若厂公来不及反应,那么这该如何收场? 永昭帝的问话打断了裘恩的忧虑,只听得永昭帝这样吩咐道:“让韦皇后和纯妃立刻前来紫宸殿!” 在汪印夫人到来之前,他得做好所有的安排。 ——因为他得确认一件事。 很快,韦皇后和纯妃便来到了永昭帝跟前。 他们甫请完安,永昭帝便冷冷开口道:“你们且去找一些宫中有经验的老嬷嬷,还有掌管彤史的宫女,前去永华殿候着。朕有事要吩咐你们做。” “是,皇上,臣妾这就去办。”韦皇后和纯妃异口同声回道,内心自然起伏不已。 纯妃不着痕迹看了裘恩一眼,看到裘恩的拂尘动了动,心中顿时变得忧虑了。 她不知道皇上为何会下这样奇怪的命令,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裘恩这个样子,明显是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皇上要找有经验的老嬷嬷和彤史宫女,想必是为了宫闱之事。 究竟是什么事情呢? 她有种不祥的预感,眉头一跳一跳的,脸上表情多少也漏了些出来。 相比之下,韦皇后神情端庄动作自然,显得淡定多了。 因为,她很清楚皇上要这些人是为了什么事情。 在离开紫宸殿前去准备的时候,她唇角忍不住扬了扬,脑海浮现出之前坤宁宫的某一幕。 在大雍朝暗探暴露之后,十皇子郑训便秘密来到了坤宁宫求见。 他这样说道:“母后,现在大雍暗探已经暴露了,一切都会指向汪印和纯妃,母后和十八皇弟定会心想事成的!” 对这个结果,皇后自然心中欢喜。 那些暗探本来就是汪印所布下的人,她也相信那些暗探现在绝大部分还忠于汪印。 暗探们出了事,也就意味着汪印的势力遭受折损,这当然是高兴的事情! 她内心暗喜,脸上却丝毫不显,只问道:“事情虽然如此,但是本宫听说,大雍的暗探早已不是汪印所掌管了,这个事情最后结果还难以预料。汪印……怕能逃脱一劫。” 郑训立刻回道:“母后,请您放心,除了大雍暗探暴露之外,儿臣还给汪督主准备了一份大礼。” “哦?什么大礼?”韦皇后语气淡淡的,似并不在意。 “母后,儿臣从鸿胪寺卿李韶云那里得知,大雍的陆太后对汪印念念不忘。他们之间曾经有过私情!” 韦皇后吃惊至极,脸上端庄的表情差点維持不住了。 她吃惊一是因为大雍陆太后与汪印之间的关系,二就是郑训竟然能够得知这样的消息。 她执掌后宫几十年,而且娘家还是承恩公府,可谓枝大叶大,尚且不知道这个消息,郑训一个没有任何势力的皇子,竟然得到了鸿胪寺卿的投诚。 看来,这个她过去忽略了的皇子,着实不一般了! 一时之间,她心中又喜又怕。 喜的是有了这样的报告,就算是捕风捉影,以皇上对汪印的忌惮,汪印一定会受到影响; 怕的是郑训幕竟然如此厉害,其还有邵世善这个岳祖父帮忙,一旦…… 这个时候,郑训继续说话了:“母后,鸿胪寺与大雍打交道,所以李韶云对这些事情知道得十分清楚。更重要的是,李韶云与汪印曾经结仇,所以其会不遗余力对付汪印,儿臣便因此与其接触了。” 韦皇后对此感到十分的奇怪:“李韶云什么时候汪印结了仇?” “母后,当初李家与南平顾家关系亲密,李韶云是因为顾家与汪印结仇。具体情况,儿臣并没有多问。但是,儿臣可以肯定李韶云对汪印恨之入骨。” “因为,李韶云除了给儿臣提供了这样一个消息之外,他还打算去做一件事情,这件事情一定能够使父皇完全对汪印丧失信任!” “到底是什么事情?”韦皇后追问道。 郑训微微笑了笑,然后回道:“那就是,在父皇面前,说汪印身上的毒已经解了!” 这一下,韦皇后再也掩饰不住内心的震惊了。 汪印身上的毒已经解了,这是什么意思? “母后,既然要指证汪印与陆太后有私情,那么就要有所安排。儿臣想,一国太后怎么可能对一个宦官有私情?除非……汪印已经是一个正常的男人!儿臣想借此来攻击汪印,李韶云表示愿意去做这个事情。” 话已经说到了这份上,韦皇后当然已经明白李韶云此举意味着什么了。 原来,郑训说的没错,这是一个大计划,从暗探暴露开始,到陆太后与汪印有私情,再到汪印身上的毒已解…… 步步紧扣,就是为了置汪印于死地。 汪印之所以能得皇上那么信任,之所以能够执掌缇事厂那么大的势力,最主要还是因为当初有千里救驾之功。 汪印因为救皇上受了伤而不能人道,其不能留下任何子嗣,也就对皇上没有任何威胁,哪怕因为纯妃而有了倾向,那也都是因为外人而已。 如果,汪印身上的毒已解,那么当初救驾之功就已经大大淡化了,以皇上多疑的性子,定然还会担忧国朝皇权的归属问题。 如此一来,事情就就好玩了,汪印……呵呵。 现在皇上这么吩咐,很明显是李韶云已经禀告了这些事情,而且,如他们所预料的那样,皇上的确已经对汪印解毒存疑了。 宫中的老嬷嬷与彤史宫女,她们在验证后宫妃嫔身子情况上经验丰富,皇上这么做,很明显就是为了查验汪印的夫人是不是处子之身! 对接下来的事情,韦皇后无比期待,不管结果是怎样,她都相信这一对君臣之间再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第一千两百三十九章 危难时刻 在大雍暗探暴露之后,汪印就知道一定会有事情发生,但是他接到裘恩的信息之后,神色都变了变。 倘若这个消息是有关朝政公事,他还不觉得会如何,但此事涉及到阿宁,就不是这么说了。 这个时候,他还没有接到永昭帝传召命令,只接到了裘恩那些汇报,知道了李韶云在紫宸殿所说的那些话语。 以他多年伴君侧的经验,他知道皇上一定会求证此事。所谓的求证,无非就是从他和阿宁身上下手! 叶绥就在汪印身边,她皱着眉头说道:“半令,李韶云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最后还扯到了你身上的毒?” 她和半令都知道,大雍暗探的事情,问题可能出现在陆太后身上,但此事尚未有任何证据,怎么李韶云竟然能说出陆太后与半令有私情? 这是在是太荒谬了! 而恰恰是这个荒谬的事情,就戳中了永昭帝的痛点,此事……难了。 汪印摇了摇头,说道:“且不说李韶云是怎么知道陆太后这些事情的,其已经在皇上跟前说了本座身上的毒。皇上一定会查证,我们如何应对,这是最重要的事情。” 他身上的毒,连周太医都查不出来,那么皇上所能找到的太医就没有人能看得出来。 他也有足够的自信,不管遇到什么样的情况,也不可能对阿宁以外的人动情。 这个危局的关键,就在阿宁身上。 他定定看着叶绥,心头不觉有些慌乱。 阿宁依然艳丽夺目,在他看来无人能比,但她这种美,已不是当初稚嫩青涩的美了,而是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风韵。 倘若细心观察,自然也能察觉到阿宁的身体变化。 汪印过去自由进出宫禁,对宫中的各种手段可以说是了如指掌,他知道宫中有无数办法来验证一个人的身体情况。 每一个新入宫的妃嫔,偶曾经历过重重的验证。如果皇上要查验什么,会不会召阿宁进宫? 他想了想,还是把这种担心说了出来:“阿宁,本座担心皇上会从你身上下手,宫中手段太多,本座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他话还没有说完,唐玉便飞奔着从府外掠进了斯来院,在屋顶上就高声禀道:“厂公,属下有急报!紫宸殿的内侍已经出了宫,道是皇上急召夫人进宫!” 汪印与叶绥彼此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目光中看到了“果然如此”。 他们刚刚说到这里,皇上的急召就来了! “厂公……是左翊卫骑马带着内侍前来,约一刻钟就能到达府外!”唐玉喘着粗气说道。 正是因为左翊卫的存在,缇骑们才发现事不寻常,便立刻禀告了厂公。纵然如此,也只能争取短短一刻钟而已。 一刻钟,能做什么事情呢? 汪印合上了眼,然后缓缓开口道:“阿宁,皇上有召,你不得不进宫。不然,李韶云那些话语就不证而实在。但是……” “但是,倘若我进宫,皇上就有无数办法来查验我的身体状况,一样能发现状况。”叶绥接上话道。 汪印睁开了眼,目光还是落在叶绥身上,点了点头。 这已经显而易见了,这就是他们无可躲避的现实,是他们面临的危局。 也是……当初贤妃想做而做不成的事情。 不曾想,出了大雍暗探暴露一事后,李韶云竟然办成了这件事花! 从身上毒药已解那天起,汪印就想过当下的危局了,也一直在做着应对准备。 现在,这个危难时刻终于来到了! 在过去这几年,汪印所能做的准备都做了,所能想到的都想到了,也知道这样的时刻随时都会来。 但在它到来之后,他心中依然不由自主地涌出了一丝惊慌。 再充足的准备,也有可能出现意外,他怕……他怕阿宁会出事! 他下意识握住了叶绥的手,艰涩地唤道:“阿宁,本座……” 叶绥的手被他的手握得有些疼,却朝他笑了笑,轻声道:“半令,不会有事的,你不是已经做了充足准备吗?” 虽然这个事情在诸事纷杂的时候到来,的确让他们手忙脚乱,但也不至于方寸大乱。 这一天,他们早就预到会来,现在只是提前了而已。 汪印略微松开了手,不顾身边还有唐玉庆伯等人在,将她的手放在唇边啄了啄:“好,本座这就让人去通知纯妃。本座会暗中进宫,一切有本座在,你不要怕。” 叶绥重重点头,回道:“半令,我不怕。” 就算是很怕,只要一想到他在,就不怕了。 半刻钟之后,左翊卫和内侍便来到了汪府。 正如唐玉所禀告的那样,内侍是来传令,让叶绥立刻进宫的。 只听得内侍战战兢兢地说道:“督主、夫人,皇上……皇上有令,令督主夫人立刻进宫,不得……不得有任何耽误。” 内侍压根就不敢看向汪印,强忍着战栗将皇上的命令说完。 他在紫宸殿的内侍中是最年轻资历最浅的,这次其他内侍都不愿意来宣口谕,他便知道这是个苦差事了。 果然,他才说完话,就感到有什么压迫而来,几乎让他站也站不稳。 哪怕他没有看向汪督主,也知道汪督主……动怒了。 见此,带着内侍前来的左翊卫上前一步,弯腰拱手道:“督主大人,属下等只是奉命行事,请督主大人见谅。” 说话间,左翊卫士兵也是低着头,并不敢直视汪印。 汪印勾了勾唇角,淡淡道:“皇上有急召,所为何事?” 内侍瑟缩了一下,忙回道:“奴才并不知道,不过奴才出宫之前,见到殿中内侍往坤宁宫和延禧宫方向而去。” 这是他唯一知道的了,至于皇上为何要急召督主夫人进宫,他是真的不知道啊。 左翊卫士兵正想说什么,便听到汪印说道:“本座夫人稍作打扮,便随你们进宫。” 闻言,左翊卫士兵和内侍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他们当然不会知道,在他们到来之前,汪府隐匿在暗处的那些人都已经动了起来,如同京兆的飞絮一样,飘到了京兆许多地方,包括……皇宫。 第一千两百四十章 贤妃之祸 第一千两百四十章 贤妃之祸 “殿下,汪督主以及夫人已经上了马车,正在前往宫中。”十皇子府长史这样禀道。 “好,很好!继续让人盯着,本殿要知道宫中的一切动静!”郑训大声吩咐道,声音都比平时高了许多。 看得出来,他心情极好。 长史离开之后,郑训的书房中便闪出了一个身形,此人恭敬地说到:“恭喜殿下!看来事情十分顺利,汪印夫人进宫之后,那就是一场好戏了!” 来人,正是淳戎的残余蒋新芝。 郑训点了点头,故意摆出了威严的神情,但上扬的嘴角却怎么都压不下来。 他看了蒋新芝一眼,对其表示肯定:“这也多亏了你提供的消息。不然,事情不会如此顺利,这做得很不错。” 之前他在韦皇后面前说是鸿胪寺卿李韶云前来投诚,所以他才能知道陆太后与汪印之间的事情,但其实,他说了谎。 他能够知道这些,是因为蒋新芝! 李韶云不过是他摆在明面上的一个棋子而已。 蒋新芝弯腰道:“殿下谬赞了,倘若没有殿下运筹帷幄,就算属下知道这些事情怕也派不了什么用处。关键还是殿下在统领这一切。” 郑训倒也不谦虚接下这称赞,笑道:“现在父皇已经召汪印夫人进宫,不管最后结果怎么样,这个举动一定能够让汪印记恨,父皇与汪印之间闹翻,再加上暗探暴露和陆太后之事,汪印并没有任何翻身的机会。” “不过,说来说去,最妙的一点是汪印身上的毒。你是怎么想到这个计策的呢?”郑训问道。 “殿下,这还是当初贤妃娘娘想做的事情。娘娘曾在重华殿设宴,就是怀疑汪印夫人并非处子之身,只是后来功亏一篑,此事便不了了之。” “我们现在既然为殿下所用,那么当然就要继续验证此事了。此事真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对付汪印。属下相信,出了这么多事情,皇上一定会同样交换汪印的。” 蒋新芝很清楚怎样说才能得到郑训的信任,对贤妃这个事情并不隐瞒。 果然,郑训感到十分满意,笑道:“如此说来,本殿还得多谢贤母妃才是。” 贤妃留下的人手投靠了他,贤妃做不成的事情,他做成了,他可比贤妃要厉害多了。 蒋新芝看了看郑训,眼神有些一言难尽,这样开口问道:“殿下,您不心疼那些暴露的暗探吗?毕竟死了那么多人。” 郑训“呵”地嗤笑了一声,不以为然:“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死一些暗探算不了什么。他们死了就死了,能够成为本殿的垫脚石,那是那么天大的荣幸。” 况且,死的那些人都是汪印的势力,有什么值得心疼的?他只感到快慰! 蒋新芝低下头,藏住了眼中的不屑,嘴上却说道:“殿下说得没有错,那些人死了就死了。” 郑训不愿意在此事上花半点眼神心思,反而问起了另外一件事:“不过,本殿倒是很好奇。大雍的陆太后怎么会提出这样的交换条件?难道她真的和汪印有私情?” 蒋新芝略略抬起头,脸上也是疑惑不解:“殿下,这个属下就不清楚了。” 其实他很清楚,因为这个条件是陆太后主动提出来的! 蒋新芝对此印象深刻,他还记得大雍传来密报上说陆太后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汪印平安去到大雍。 陆太后还说,她会竭尽所能的与他们合作,前提就是要满足这个要求。 很明显,陆太后的目标就只有汪印而已,为了得到汪印,她宁可拿大雍来交换! 不管是为了汪印当初救她的情谊,还是别的什么,反正陆太后的心思就在汪印。 蒋新芝对这样的结果很满意, 反正都是合作关系,陆太后有想要的东西,恰好还是汪印,这就一箭双雕了。 郑训狐疑道:“你们是淳戎的人,怎么与大雍有所往来呢?而且还能接触到郑太后?” 在问话的时候,郑训忍不住有些不安。 淳戎这种势力当然是他想要的,但是淳戎竟然有那么大的本事接触到大雍皇宫,那么这股势力之大可能远超于他的想象。 也就是说,这股势力就不好控制了。 “殿下,此乃机缘巧合,当中细节也没有多少值得可说的,只是我们恰好有人与陆太后有所接触而已。”蒋新芝这样说道。 说了等于没说,也就是糊弄过去了。 郑训不傻,自然明白蒋新芝不愿意说与大雍的关系。 他也没有再继续追问,而是顺势说道:“那就是天助我也,有了陆太后这根刺,太妙了” 他倒不是不想深究,而是不能深究,怕会引起蒋新芝的不满。 他当然清楚与蒋新芝合作乃与虎谋皮,可是他没有别的选择。 目前来说,他的势力太少太少,只能借助蒋新芝的手一步步除掉敌人。 如果他的敌人全部都消灭掉了,最后他能够登上那个位置了了,那么…… 他朝蒋新芝笑了笑,半眯起的眼睛掩住了那一闪而过的阴狠。 到时候,他一定会将所有人都踩在脚下,包括眼前的蒋新芝! 郑训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其实他的目光如芒刺般,蒋新芝早就察觉到了。 但是,蒋新芝同样面带微笑,对此不以为然。 郑训或许想不到。大雍的陆太后,就像大安的贤妃一样,也是他们的棋子而已。 他们的势力之大,绝不是郑训所能想象的,一旦郑训真的登上大安皇位,最后的结果绝不是其说了算。 而这个时候,汪府那辆漆黑的马车停在了宫门之外。 “督主大人,皇上……只传召了夫人一个。”宣旨内侍颤着声音说道。 眼见着督主大人要随夫人进宫,他不得不说了这么一句话,用皇上的口谕来提醒。 汪印淡淡看了内侍一眼,语气浸冰一样:“本座送夫人进宫,若皇上怪罪,与你们无关。” 内侍还想说什么,左翊卫士兵已经开口了:“如此,请督主和夫人进宫吧。” 传言督主大人爱妻如命,如今皇上急召,督主怎么可能不进宫呢? ——皇上早已经有令,若督主大人坚持进宫,就允其进宫。 第一千两百四十一章 查验身子 “皇上,汪督主和夫人已经来到殿外了。”裘恩恭敬地禀道。 “皇后娘娘也送来了话,道永华殿里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了,请皇上示下。” 裘恩心中不惶恐的,但是此时此刻他只能扮演着一个忠心的近身内侍的角色。 “传进来吧。”永昭帝这样说道。 他神色阴沉,两道深刻的法令纹看起来如尖刀般锋利,整个人看起来威严沉肃。 叶绥每隔三日就进宫一次为永昭帝检查身体,因此对紫宸殿十分熟悉,不过这次并不是三日之期。 她恭敬地说道:“皇上,现在尚未到臣妇进宫看诊的时候,可是皇上身体不舒服?” 永昭帝没有说话,只是定定打量着叶绥,目光久久都没有移开。 说起来,汪印夫人是他所接触最多的官员夫人,但若要是说对其有什么看法,他还真说不上来。 这叶氏自然是好看的,容貌艳丽夺目,如同那盛开得最灿烂的鲜花一样。——但也并不符合永昭帝的喜好。 帝王最喜欢的,乃是“花半开时月未圆”的状态,像叶绥这样的 ,美得灼灼逼人,一般人都不会喜欢。 在永昭帝看来,叶绥只是一个艳丽的、医术很好的女人。 这个女人,最重要的身份便是汪印的夫人。 早在汪印求娶时候,永昭帝曾经好奇过,一个姑娘怎么会愿意嫁给汪印这样的宦官,但很快他就想明白了,这轮不到“愿意”。 如果汪印想娶,那么其就不得不嫁! 仔细想想,汪印娶妻快十年了。这十年来,这一对夫妇竟然也能像其他夫妇那样相扶相持,并没有闹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又或许,眼前这一对夫妇其实和世间寻常夫妇没有什么差别? 永昭帝想起了李韶云的猜测,神色不禁阴冷了几分。 他是看出这个叶氏有什么不妥,但无妨,皇后和纯妃所准备的那些有经验的嬷嬷和宫女定能看出什么来! 永昭帝将目光从叶绥身上移开,看向了汪印,这样吩咐道:“将汪夫人带去永华殿吧,皇后和纯妃在那里等着。” 叶绥脸上有些吃惊,然后问道:“皇上,不知臣妇前去永华殿要做什事情呢?” 永华殿就在紫宸殿不远处,之前曾有过妃嫔在其中居住,但现在已经空置了,只在宫中妃嫔设宴的时候偶尔能用得上。 永昭帝淡淡道:“且去了便知道,此乃朕的命令,不得有任何耽搁!” 此时,紫宸殿中其他候着的内侍已经朝叶绥走近,弯腰伸手引道:“督主夫人,请随奴才前来。” “皇上,这……”叶绥开口道,她没有动,只是忍不住看向了汪印。 汪印朝永昭帝拱手,这样说道:“皇上,臣心中惶恐。请问皇上急召是所为何事呢?请皇上为臣解惑!” 他神色如同往常那般淡漠,但是已经偏头看了叶绥好几次。 看得出来,他对她无比关心记挂——永昭帝自然也看到了汪印的动作。 果然,传言汪印极为疼爱他的妻子,这样忍不住透露心绪,这是汪印过去极少会有的。 永昭帝挤出了一抹笑容,道:“爱卿不必担心,只是妇人之间的一些事情罢了。永华殿那里有纯妃在,是叶氏的同胞姐姐,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汪印却不能处之如常,他狭长的眼眸闪过了明显的忧虑,仍想继续说什么,却被永昭帝打断了话语。 “带下去吧。爱卿,小半个时辰之后,朕便告诉你所为何事。”永昭帝脸上还带着微笑,眼神却很冷。 查验叶氏的身子状况,用不了半个时辰,届时……一切就能见分晓了。 汪印欲言又止,叶绥却说话了:“既然姐姐在永华殿,那么我这就去了,我已经有段时间没有见过姐姐了。” 她仿佛忘记了自己是在紫宸殿中,朝汪印笑道:“半令,不用担心,姐姐在永华殿呢。我去去就回来。” ~~~~~~~~ 见到叶绥来到永华殿,叶绪大吃一惊,忍不住失声叫了出来:“阿宁?!你怎么来这里了?” 她额头渗出了冷汗,飞快地朝韦皇后方向看了一眼,急急说道:“阿宁,你是不是走错地方了?快离开!” 说罢,她便伸手去推叶绥,像将她推出殿外,好让其快点离开永华殿。 韦皇后施施然走了过来,故作慈和地说道:“纯妃妹妹,你着急什么呢?没有见到送汪夫人前来的是紫宸殿的内侍吗?” “回皇后娘娘、纯妃娘娘,皇上有令:立刻查验汪督主夫人是否为……处子之身!”内侍低着头说出了这句话,压根就不敢看向永华殿中的主子们。 这一句话,在永华殿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叶绥的神色一下子变得煞白,下意识朝叶绪那里靠去,喃喃道:“姐姐,怎么会这样……” 叶绪一把将叶绥拉在身后,挡在她面前,对着说话的内侍大声呵斥道:“放肆!本宫妹妹乃官员夫人,皇上怎么可能会下这样的命令?!” 她拉着叶绥就要往殿外走去,边说道:“走,姐姐带你去紫宸殿找皇上去!” 叶绪掌心全是冷汗,一颗心都快要跳了出来。 自从皇上下令之后,便有左翊卫士兵寸步不离地跟着她们,她压根就不知道叶绥进宫了。 在见到叶绥的那一刻,她便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些有经验的嬷嬷和宫女们,竟然是为阿宁准备的! 阿宁她…… 叶绪很清楚汪印身上的毒已经解了,阿宁和汪印已经是真正的夫妻,可是这些人竟然要查验阿宁的身子,肯定会暴露了! 叶绪心里既慌张又仇恨,她万万没有想到,一国之君竟然会想出这样腌臜的手段,竟然要用宫中的嬷嬷来查验官员夫人的身子情况! 当下她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带着阿宁冲出去,绝不能让这些嬷嬷碰到阿宁! 可是,好几个左翊卫士兵挡在了她面前,这样说道:“纯妃娘娘,这是皇上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得违抗。不然……”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好几个士兵都伸手握住了刀柄,意思不言而喻。 韦皇后脸色沉了下来,扬声道:“皇上的命令,谁敢不遵?!林嬷嬷、顾嬷嬷,立刻去查验!” “是,皇后娘娘!”两个粗壮的嬷嬷异口同声道,朝叶绥走了过去…… 第一千两百四十二章 挣扎徒劳 那两个嬷嬷走近了叶绥,想要伸手抓住她,明明动作毫不客气,嘴上却说道:“督主夫人,这是皇上的命令,奴婢们得罪了,请督主夫人见谅。” 这两个嬷嬷自然是韦皇后的人,早就已经接到韦皇后指令,是要亲自查验叶绥身子的。 叶绥躲闪地甩开这两位嬷嬷,朝叶绪更靠近了一些,脸上既惊慌又恼恨,终于沉下脸色,大声喝道:“放肆,我乃督主夫人,进宫是为皇上诊治的,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叶绪咬了咬牙,突然扬起手,朝那两个靠近的嬷嬷重重甩了几巴掌。 “啪啪啪”的声音响起,叶绪狠声道:“本宫看谁敢!” 所有人霎时都愣住了,谁都没有想到纯妃会突然发难。 两位嬷嬷脸色难看至极,却不敢再做什么,甚至不敢伸手去捂住自己被打的脸,只得求助地看向韦皇后。 韦皇后神色沉了下来,冷声道:“纯妃,你这是在做什么?竟然敢违抗皇上的意思?!好大的胆子!” 一个罪名就直接压了下来,完全不在意叶绪如何说。 “几位嬷嬷,给本宫查验!” 叶绪冷眼看着韦皇后,并没有说话,却摆出了一副对抗的姿态,不允许嬷嬷们接触到叶绥。 叶绥仿佛想起了什么一样,扯了扯叶绪的袖子,小声地说道:“姐姐,刚才为在紫宸殿的时候,皇上令我来紫宸殿,说皇后娘娘和姐姐都在这里,我来了就知道要做什么了。” 叶绪神色惊变,大声喝道:“阿宁!” 她错愕地看着叶绥,不明白平日最是玲珑剔透的阿宁为何会说出这么一句话。 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下,阿宁要做的就是想尽办法离开永华殿,绝不能让那些嬷嬷查验身子! 可是阿宁这句话已经出口,那么韦皇后一定会紧紧抓住这一点。 果然,韦皇后立刻说道:“纯妃妹妹,你听到了吧?是皇上让她来这里的!本宫还要向皇上复命,你们还不动手!” 听得韦皇后这样说道,那两个被叶绪打了几巴掌的嬷嬷又蠢蠢欲动了。 就连掌管彤史的几名宫女都动了动。 ——谁都看出来了,这的确是皇上的命令。 皇后娘娘和纯妃娘娘都是可怕的,汪夫人背后的督主大人更加可怕,但是他们身为宫中的奴才,绝不违抗皇上的命令! 眼见着这些人越走越近,叶绪双目赤红,死死盯着韦皇后,神色仿佛要吃人一般。 叶绥脸色仍旧苍白,却作出了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冷声道:“我身为医者大夫,对自己对身体十分熟悉,无需你们来查验!你们想知道什么,我如实说便是!” 她看向了韦皇后,声音带着寒意:“皇后娘娘,你们想知道我是不是处子之身?那么我现在就诶呀告诉你们:我的确还是!” 韦皇后“呵”地笑了一声,怀疑地看着叶绥:“你说本宫就会信?没有这些嬷嬷查验,本宫绝不会相信!” “你们……我为何要让你们查验身子?你们没有资格这么做!自古就没有听说过帝王家还查验臣妇的身子情况的。你们这么做,难道就不怕天下悠悠众口?” 韦皇后微笑道:“本宫自然是怕的,但本宫更怕不能向皇上交代。你们还站着做什么,还不赶快动?!” 韦皇后这话语一落,那几个嬷嬷和宫女在静默片刻之后,便一拥而上,齐齐抓住了叶绥的手臂。 在这些嬷嬷宫女动作的时候,前来宣旨的内侍士兵也动了起来,他们挡住了叶绪,将这一对姐妹分离开来! 叶绪呲牙裂目,声音都变了:“放肆!你们敢!本宫不允许你们这样做!来人,来人啊!” 她高声喊道,可是除了她身边的安仪姑姑正在死命拉着那些嬷嬷之外,另外几名贴身宫女也都被左翊卫士兵控制住了。 偏偏,懂得武功的内侍姜诞被她派去传讯了,此刻并不在她身边。 叶绥拼命挣扎着,边惊慌地叫道:“姐姐,姐姐,我怕!你们在做什么,放开我!” 尽管她极力挣扎,却还是敌不过这些粗壮的婆子,边叫着边被带到了永华殿的一个房间。 叶绪眼睛通红,泪水簌簌落了下来,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忽然停下了所有的挣扎动作,就这样无声流着泪,眼中的仇恨却仿如实形一样,投向了永华殿中每一个阻止她的人。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韦皇后身上,双手渐渐握成了拳头。 如果有可能,叶绪恨不得冲上去将韦皇后撕裂,可是不可能…… 边上还有内侍和士兵在,她身后还有云儿,并且阿宁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情况。 还有汪印! 汪印怎么会让阿宁出现在永华殿中?阿宁遭遇到如此严重的危机,汪印此刻在哪里? 叶绪似是想到了什么,脸色蓦然变了。 汪印在这样的时候不在阿宁身边,是不是汪印自己也出了事? 韦皇后饶有兴致地看着叶绪神色变来变去,眼中的笑意越来越明显。 纯妃以为如此就够了?呵呵,等会嬷嬷们查验的结果出来,纯妃才会真正懂得什么叫“欲哭无泪”! 第一千两百四十三章 怎么可能 紫宸殿外,永昭帝和汪印这对君臣彼此静默无语。 自从叶绥被带走之后,殿中便陷入了这样一种诡异的安静。 殿中伺候的内侍宫女们个个连呼吸都不敢大声,恨不得就此藏起来。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一个结果,而这个结果究竟会怎样,每个人想的都不同。 永昭帝时不时看向汪印,想从那张淡漠的脸孔上看出些什么来。 ——然后真的看出了些什么。 汪印表面上看起来巍然不动,周身也散发着淡淡的寒意杀气,但是永昭帝注意到,其已经朝门外看了好几次。 他的动作极为细微,如果不是永昭帝一直在看着,或许也不能发现。 如同汪印熟悉永昭帝、善测帝心一样,永昭帝对汪印其实也很了解。 就是这几个极为细微的动作,便能看出汪印对叶氏的在意关心。 汪印这样阴狠的性格,又这样爱惜妻子,绝不可能允许妻子与旁人私通。 如果那叶氏真的已经破了身,那么只能是汪印做的! 也由此可见,汪印身上的毒已经解了! 永昭帝心潮翻滚,看向汪印的目光带着怀疑、嫉恨等种种复杂的情绪。 到了最后,他内心充斥着一种被背叛的感觉。 这种背叛,甚至比当初贤妃的还咬严重! 过去他之所以那么信任和重用汪印,就是看在汪印为了救他而中毒,并且还不能人道。如果实情不是这样呢? 如果汪印的毒已经解了,那么他的信任重要就是一场天大的笑话! 汪印身上的毒是什么时候解的?其究竟瞒骗了朕多久! 许是疑邻窃斧,许是忌惮已久,虽然最后的结果还没有出来,但是永昭帝心中已经有一种感觉:那就是李韶云的猜测是正确的。 那叶氏肯定已经非完璧之身,汪印身上的毒已经解了! 一想到这里,永昭帝就觉得自己就像个傻子一样,被汪印夫妇玩弄在股掌间,心中全是难堪和暴戾。 待结果出来了,朕一定要将汪印夫妇……将汪印夫妇…… 将汪印夫妇怎样,他却赞十想不出来,唯一可以肯定就是他绝不会饶恕汪印! 小半个时辰过得飞快,永昭帝都还没有想好该如何处置汪印夫妇,便已听得殿外内侍高声禀道:“皇上,皇后娘娘、纯妃娘娘和督主夫人求见!” “快宣!”永昭帝立刻道,忍不住伸长了脖子看向殿外。 她们求见,必定是有结果了!结果会是怎样? 汪印也看向了殿外,神色依旧是淡淡的,目光自始至终只落在叶绥的身上。 随着她们的进来,紫宸殿中的气氛就变得更微妙了,仿佛有什么拼命地挤压在一起,即将迸发出来。 她们都低着头,永昭帝看不清她们的表情,只得直接问道:“说吧,结果怎么样?” 到了这个时候,永昭帝也不想去遮掩什么了,他就是要查验叶氏的身子,并且还要知道最后结果! 叶绪抬起头,眼眶通红眼睛湿润,很明显已经哭过了,她哽咽地说道:“皇上,臣妾……臣妾……” 她咬了咬唇,仿佛遭受了无尽委屈,连话都说不完整。 而叶绥身子则瑟缩了一下,仍然低着头没有说话。 永昭帝皱了皱眉头,开口道:“皇后,你来说。” 纯妃这个样子,他一时也判断不出究竟是什么结果,然而韦皇后一抬起头,帝王心中便“咯噔”了一声。 韦皇后脸色异常难看,嘴唇紧抿着,明显就是心情不好。 ——显然是事不如愿! “皇上,臣妾……”韦皇后哑着声音道:“皇上,结果就是……汪督主夫人乃完璧之身。” 最后四个字,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满心都是苦涩不甘。 在永华殿的时候,纯妃和叶绥反抗挣扎得那么厉害,几乎令韦皇后确信叶绥已经破了身,她们就是秋后蚂蚱垂死挣扎而已。 但……叶绥竟然是完璧之身? 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厉声喝道:“林嬷嬷,可真的查清楚了?!没有错误?!” “回娘娘,奴婢……已经再三查验过了,的确如是。”林嬷嬷声如蚊蚋,朝其他嬷嬷和彤史宫女看了看。 那几个嬷嬷和彤史宫女,也不全是韦皇后的人,当中还有纯妃的亲信。众目睽睽之下,林嬷嬷也没有办法做任何手脚。 督主夫人,的确还是完璧之身! 韦皇后已不记得自己刚才是什么反应了,或许什么反应都没有。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叶绪和叶绥,怀疑那些嬷嬷是不是看错了。 但是这么多人,怎么可能会看错呢? 她浑浑噩噩的,连接下来该怎么办都不知道了。 这事是郑训弄出来的,她也深知皇上想要一个怎样的结果。 但是,他们都失望了! 还是叶绪走到她面前说道:“皇后娘娘 事情已经有了结果,我们是不是该向皇上复命了?” “哦哦,是要向皇上复命……”韦皇后下意识接道,冷不防迎上了叶绪的眼神。 叶绥她……那是一种怎么样的眼神啊! 带着刻骨的恨意和无尽的嘲弄,似乎在说可怜又可笑,就如同在看着蝼蚁在不断蹦跶那样。 叶绪还通红着双眼,朝韦皇后躬了身,语气听起来无比恭敬:“皇后娘娘,今日娘娘在永华殿中的恩德,我们姐妹没齿难忘。以后……本宫一定会好好报答皇后娘娘之恩!” 韦皇后心中惊骇,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可是她什么都来不及说,叶绪便已经带着叶绥出了永华殿。 这一次,没有人再敢阻拦她们了。 内侍士兵们自动让出了一条路,紧紧地跟在了她们身后。 直至,如今在紫宸殿里,韦皇后心中的惊骇才渐渐散去。 永昭帝的想法和她一样,第一时间怀疑那些嬷嬷是不是看错了,但……这不应该会错的。 那就是,李韶云的猜测错误了! 帝后两人的目光在汪印和叶绥之间来回移动,都沉默了下来。 而这个时候,汪印挺直了身子,看着永昭帝轻声问道:“皇上,您究竟想要臣做什么呢?臣……可以配合你。” 第一千两百四十四章 步步紧逼 听得汪印这么问,永昭帝刹那闪过了一丝愧疚。 但更多的是难堪。 虽然汪印的神情一如既往那么淡漠,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但是从他的语气中,永昭帝还是听出了一种洞察。 他总觉得汪印话中有话,似乎在讽刺他现在所做的这一切都是徒劳。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被汪印玩弄于股掌之间,虽然最后的结果竟然刚才预料的不同,但是这种被愚弄的难堪羞辱,却跟之前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并且更甚。 究竟想要汪印做什么呢? 永昭帝此时此刻也难以说清楚,但是他很清楚,从接获大雍暗探出事那一刻起,他就开始怀疑此事与汪印有关。 李韶云的禀告,不过是给了他一个理由来对汪印发难。 如果查验的结果如愿还好说,现在……该怎么收场呢? 这个时候,叶绪哽咽着出声:“皇上,臣妾不明白……先前九旒冕的事情,叶家为这个事情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祖父已经丢了官职。现在……臣妾妹妹到底做错了什么呢?” 她看向永昭帝,泪眼朦胧,看起来委屈至极:“皇上,臣妾斗胆说一句,这些事情都是冲着臣妾和皇儿而来的!先是祖父、兄长,现在又轮到了妹妹,臣妾真的是怕了……” 紫宸殿内回响着她的一声声哭诉,韦皇后想说什么,张了张口却又沉默了下来。 现在该说什么呢?叶绥还是完璧之身,那么针对汪印身体已经解毒的所有指控,都不成立了! 这样的结果,她自然是想过的,但整个事情她都故意没有插手,现在自然不能留下痕迹。 幸好,从头到尾,出面的都是李韶云。 汪印突然仰头“哈哈”笑了起来,那笑声充满了悲怆,似乎能戳中人心。 “皇上,臣现在所有拥有的一切都是因为救驾之功,臣当初一心救驾,并无任何想法。但是二十多年却一直被人污蔑。皇上,臣想问……要臣到达一个什么程度,臣才能免掉这些怀疑忌惮呢?” 他看向了永昭帝,笑声霎时停了下来,这样问道:“皇上,其他官员将领可以,为何臣就不可以呢?臣……只想做一个好臣子而已。” 其他官员将领居于高位,并没有受到永昭帝的忌惮怀疑,偏偏他所遭受的就是最多的。 汪印当然知道为什么,但是他还是问了出来。 在这样的情况下,这些问话就是最严重的指责了。 永昭帝无言以对,目光甚至都不敢落在汪印身上。 他觉得汪印、叶绪和叶绥这在殿中站着的几个人,不知为何觉得无比碍眼,甚至一刻都不想再面对他们。 他正想开口说什么,便见到叶绥跪了下来,只听得她这样说道:“皇上,皇上既然不相信臣妇,那么臣妇……也就不便再进宫为皇上诊治了,请皇上开恩,准许臣妇不用再进宫!臣妇会将所有的诊断方子都与周太医交流!” 叶绥这个话语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永昭帝没有想到,叶绥竟然会这么说,以后不进宫诊治?那他的头疼怎么办? 他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感受到头疼了,不知道为何,听到叶绥这句话,他竟然下意识按了按头。 没有痛,但是叶氏若不再进宫诊治…… “皇上,现在诊治主要还是周太医,臣妇只是委周太医打下手而已,臣妇是否进宫,其实问题并不大。而且,臣妇心中惶恐,怕以后一进宫就会想到永华殿中发生都事情……” 她的话语没有说完,但是身子却瑟缩了一下,显然是害怕至极。 叶绪看了叶绥一眼,欲言又止,却还是垂下了眼眸。 今天的阿宁,总让她觉得有些陌生,不管是阿宁在永华殿中所说的那些话,还是阿宁恳请不再进宫…… 这些事情,阿宁从来没有对她说过,她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当韦皇后的亲信林嬷嬷深色黯然地说阿宁乃完璧之身时,她同样因为惊愕差点没能反应过来。 她记得阿宁明明说过,汪印身上的毒已解,这样的结果是不应该出现的,但还是出现了。 她便瞬间领悟过来了:阿宁她们或许早有准备! 她完全不知道他们的准备是什么,但这不妨碍她顺着这个结果接上话语,想争取一个好的结果。 现在阿宁说出这句话,就是阿宁想趁机不再进宫了? 她看了看叶绥,又看了看汪印,始终没能看出什么来,便再也不说是什么,怕说多错多。 紫宸殿一时之间又再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在等待着永昭帝的反应。 半响之后,永昭帝终于开口了,冷冷道:“够了!朕都清楚了!你们且都退下去吧!” 很明显,永昭帝打算将此事混过去了。 帝王要查验一个臣妇的清白,这本来就是荒唐至极的事情,刚开始他怀疑汪印觉得这一切都是真的,才会这样肆无忌惮。 但是当结果出来之后,他便不知道如何处置了。 这会儿,他只感到脑中一片混乱,不管是叶绥的身子情况还是其不再进宫,他都完全不想理会。 而皇上,当然会有这个特权。 但汪印,却不愿意就此离开。 他拱手道:“既然皇上有所怀疑,那么臣请问,这个结果……皇上接受吗?臣不愿意再将妻子送进宫中,再被这些奴才侮辱一次!” 这样的话语,比刚才所问要缓和很多。 ——对这个问题,永昭帝还是能回答的。 “爱卿放心,这样的事情,不会再出现了。” 他相信韦皇后的查验结果,韦皇后和纯妃之间水火不容,有这样的机会,就一定不会放过汪印。 现在既然是这样的结果,那就说明叶氏当真是完璧之身,那么现在……就没有必要再查验一次了。 至于以后的事情,当然就是以后再说。 韦皇后对这个结果当然不满意,但是当下她却没有办法做什么,只得眼睁睁看着叶绪等人离开了紫宸殿。 第一千两百四十五章 真相如何 韦皇后是和汪印等人一起走出紫宸殿的。 永昭帝冷着脸说“朕已累了,大家都退出去吧”之后,他们都没有再说什么了。 韦皇后自然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而汪印等人则是见好就收。——因而离开之时竟然有几分平静。 就好像查验身子一事根本就没有发生一样。 韦皇后压根就不想与汪印再待那么一刻,甫一踏出殿门就想快步离开,不想却被汪印叫住了。 “皇后娘娘,请留步。”汪印这样说道,语气淡淡的。 韦皇后身子一僵,脚步顿了顿,却不得停了下来,转身看向了汪印。 “汪督主,不知有何事情呢?本宫尚有要要事得先离开了。”韦皇后回道,语气自然神情端庄。 虽然事不如愿,但韦皇后面上也没有什么显露出来。 汪印笑了笑,周身杀气丝毫不显,看起来十分无害,只笑道:“本座只是想告诉娘娘一声,今日的恩德,本座一定会报答的。” 汪印这些话语,与叶绪在永华殿所说的话语几乎一样! 在永华殿的时候,韦皇后尚且浑浑噩噩没能反应过来,而现在,她已经深刻地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了! 汪印这种睚眦必报的人,一定不会放过她!也不会放过她的皇儿! 突然间,韦皇后心中涌出了一股战栗,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得开始颤抖起来。 有一种寒意发自她心底,她僵直着身子,连看向汪印都不敢! 虽然汪印是笑着说这些话的,虽然汪印的杀气都收敛了,但是她却感到有什么横在了她脖子上。 她一动不敢动,错开着眼睛,却见到了叶绪眼中的讥诮。 他们知道了,他们知道这背后是本宫所为! 韦皇后心中了然,脑中反复出现的竟然就是汪印都知道了这样一句话。 或许,早就在李韶云上奏的时候,汪印就都知道了! 汪印他们早就有所准备,所以她想做的事情才不成功,当然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或许被汪印反设计了。 可是,林嬷嬷的检验不会有错的,那叶氏的确还是完璧之身啊! 她又惊又惧,就这样伫在门口,愣愣地看着汪印一行人走远,直到他的身影看不见,她才踉跄了几下,身子感到发软,连站都站不住。 汪印肯定会报复的,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对了,找郑训,此事都是郑训弄出来的,立刻找郑训进宫! ~~~~~~~ “说吧,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阿宁她……皇上为何突然要查验阿宁的身子?”叶绪沉着脸,这样问道。 他们已经回到了延禧宫,就连安仪姑姑和姜诞等亲信之人都已经摒退了。 诺大的宫殿之中,就只有他们三个人而已。 对于叶绥这个胞妹,叶绪一直是无比疼爱的,当初为了叶绥,还以腹中胎儿为条件,向汪印要了五年之期。 可以这么说,她一心想保护自己的妹妹,但是叶绥太乖太懂事了,几乎就没有让她费心的时候,她心疼还来不及,断不会对她生气; 而汪印,在叶绪看来,他所拥有的势力、他自身的本事,都是她圆圆所不能及的,甚至还是高高在上的。 叶绪自己得汪印和缇事厂护佑良多,在汪印面前自然不会有任何冷眼冷语的时候。 但此时此刻,对着两个人,叶绪真的生气了。 ——更准确地说,不是生气,而是恼怒。 从林嬷嬷说出那个结果之后,她便知道汪印和阿宁早有安排,直到阿宁提出不再进宫,她就更肯定了。 而这么重要的事情,汪印和阿宁竟然瞒着她! 叶绪此刻也说不出是什么样的心情,甚至忘了自己对汪印对害怕,只能沉下脸,等待他们的解释。 汪印没有说话,只是朝叶绥看了一眼,眼神依然是淡淡的,没有任何起伏。 叶绪见状,心中恼怒更甚:难道汪印想说一切都是阿宁的意思?! 她正想开口说什么,便见到叶绥缓缓跪了下来,匍匐在地上,恭敬地说道:“属下见过纯妃娘娘,请娘娘息怒。” 叶绪惊骇地瞪大眼睛,脱口道:“阿宁,你……” 阿宁在说什么啊,什么纯妃娘娘,什么属下?! 这个时候,叶绪抬起了头看向了叶绪,脸容神情都一览无余。 叶绪仍旧瞪大着眼睛:这是阿宁,的确是阿宁没有错! 微微上扬的凤目,艳丽的面容,整个人如灼灼烈日,让人不敢多看,也不想都看,就像皇上那样的! 这……阿宁为什么会这么说说?! 叶绪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叶绥,又看了看边上依然神色淡然的汪印,愕然地张大了嘴巴。 她正想开口询问,脑中蓦地闪过了什么,令她定定地看向了叶绥。 这的确是阿宁的长相没有错…… 片刻之后,她脑中似有什么炸裂开来,她喃喃出声道:“阿宁……你,你不是阿宁?!” 这的确是阿宁的样貌,是每三天进宫一次的阿宁的样貌,也是她在延禧宫中所见到的阿宁样貌。 阿宁最近经常进宫,与宫中的人多有接触,可以说很多人都熟悉她,包括皇上和皇后,当然也包括她这个姐姐。 但是她却忘记了,这是阿宁在宫中的样貌! 当初为了避免引起皇上的兴趣、招致别的祸端,阿宁是在容貌上作了掩饰的,所呈现出来的就是这样一副样貌! 这个跪下来的阿宁,是她在宫中熟悉的样貌,但是那一双凤目中出现的,却不是过去那种熟悉亲近,而是带着一种恭敬拘谨。 这不是阿宁!不是她的妹妹! 这个时候,汪印开口了,他淡淡说道:“娘娘,没错,她不是阿宁。她是缇骑之一。” 第一千两百四十六章 早作的准备 随着汪印的话语一落,跪在地上的叶绥便伸手至耳边抚摸起来。 下一刻,她竟然像是在脸颊边撕开了一道口子,缓缓撕着什么。 那是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 当那张面具完全被揭下来之后,“叶绥”便好像换了个人一样,绝不是刚才她所厉声询问的妹妹了。 她的身形、她的神态还是像阿宁,但绝对不是阿宁! 叶绪愣愣看着这一切,最后看向了汪印,道:“这……这就是你们缇事厂的易容术?” 缇骑专司消息刺探,能前去刺探消息的人,首要的就是不能引人怀疑,因此听说缇骑一人千面,有着出神入化的易容术。 但这都只是听说、传说而已,谁都没有见过缇骑的易容术,更别说叶绪这样在深宫之中的妃嫔了。 她一直都以为那些传说不是真的,却没有想到是真的! 那么薄薄的一块皮,竟然可以让一个人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 在她过去的印象之中,这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但真实在她面前发生了! 这,这…… 就在她怔忪间,“叶绥”又将那块面具覆盖在脸上,只见她飞快地在脸上按来按去,片刻之后竟然又变成了她过去所熟悉的“阿宁”。 这一下,叶绪细细地在“叶绥”的脸上看着,发现鬓发的地方还是有些不协调,能看出不一样的凹陷来。 许是因为面具已经揭下来的原因,又许是她已经知道这是一个面具了,就能发现端倪了。 她却不知,纵汪印有滔天本事,纵缇骑的易容术出神入化,也做不到完全没有痕迹的。 永昭帝和韦皇后之所以没有发现,是因为他们从来没有想到这个可能而已。 现在叶绪带着怀疑的眼光去看,当然能发现问题了。 好一会儿,叶绪才开口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早就知道皇上的打算了?这都是安排好的?” 汪印还是没有开口,只示意“叶绥”站起来回话。 只见“叶绥”站起来说道:“回娘娘,属下名唤‘闻莺’,本是山东道的缇骑,数年前才来到了夫人身边……” “叶绥”,哦,不,现在应该叫她“闻莺”了,开始缓缓说着她是怎么来到叶绥身边的。 而这些,当然就是汪印对叶绪的解释。 在闻莺说话的时候,汪印半眯起眼,目光悠远,显然心思已经不在延禧宫中了。 闻莺的话语,让他想起了过去的事情。 说起来,闻莺的出现,还是阿宁最先提起的,却不是和他提起的,而是阿宁在和季妈妈聊天,刚好被他知道了。 ——那时候封伯还在,是封伯将这些话语告诉他的。 当初在乌夷寻到了乌风草,阿宁深信这能解他身上的毒药,他自己却没有抱着多大希望的,却不曾想到,阿宁能够想得那么长远。 阿宁在寻得乌风草后,曾对季妈妈担心地说道:“奶娘,若是大人身上的毒已解,皇上若是知道了,肯定会容不下大人的。” 虽然他身上的毒药还没有解,但阿宁已经在担心解毒之后的事情了。 而这个思虑,绝非杞人忧天。 那个时候他已经和阿宁经历了那么多事情,虽然还没有夫妻之实,却早有了夫妻之情,他怎么会不明白阿宁的担心呢? 汪印的性格,从来就不是坐以待毙的。 他既然意识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也意识到这将会是一个绝大的隐患,为免以后出现祸端,他从那个时候开始就作准备了。 他所做的准备,当然是基于对永昭帝的了解。 汪印深知,若是他真的解了毒,以皇上对他的忌惮看来,定会想方设法证实这一点。 他对自己很有信心,可以保证不会让人试出什么来,当然这也没有办法去试。 皇上总不能当场查验他能不能人道吧? 他想来想去,觉得关键还是在阿宁身上,而且是在阿宁的身体上。 于是,在和阿宁商量过后,他便开始从缇骑中物色和阿宁身形、容貌相仿的人了。 缇骑之中,当然是有妇人和姑娘的。 叶绥身边的赵三娘,当初就是不失镖局的人。 只是,缇骑中的姑娘还是太少太少,汪印物色了很久,才终于在山东道的缇骑之中找到了闻莺。 闻莺的身形与阿宁最像,轮廓也有一点相似,冲着这两点,就已经可以了。 于是,他将闻莺接到了阿宁的身边,让闻莺跟着阿宁,让闻莺学着阿宁的动作、说话,并且令缇事厂想尽办法研制出面具,以便让闻莺可以以假乱真。 缇事厂花费了几年的时间,不断改进易容术,才研制出这么一副面具,但还是不够,依然还是像而已。 为此,阿宁又想出了另外一个办法,那就是修饰自己的妆容,让闻莺看起来与自己更像。 在他们的计划中,闻莺的存在,就是为了防止皇上的查探,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用得上。 在汪印看来,闻莺始终就只是像阿宁,而不是阿宁,现在还不是将闻莺暴露的时候。 如果可能,让闻莺在阿宁身边再多几年,才能够以假乱真。 可是,他们没有那个时间了,在这个时候大雍的暗探暴露,随后有李韶云的奏言…… 皇上有所传召,必定是相信了李韶云的话语,也就是说,召阿宁进宫是为了查验其身子。 汪印与叶绥早已行敦伦之礼,他怎么可能让她进宫呢? 于是,进宫的人就成了闻莺。 闻莺说完之后,汪印淡淡补充道:“娘娘,此事危急,本座也是刚刚截获消息,根本来不及通知娘娘,请娘娘见谅。” 纯妃娘娘始终是阿宁的姐姐,在这个事情上,汪印虽然不想作解释,但是为了阿宁,他还是开口了。 其实,也不是来不及通知的,而是汪印在衡量过后,还是觉得不告诉叶绪为宜。 并非对叶绪不信任,而是叶绪越着急、越紧张,事情的紧张就会越好,皇上和皇后就越少怀疑。 现在事情的结果,也正如汪印所料。 天不负有心人,他们早些年就开始作的准备,终于派用上场了。 第一千两百四十七章 并不放松 闻莺乃缇骑之一,自然对汪印忠心耿耿,当中对事情绝对不会扬出去。 此事出现得太突然,进展又太快,对汪印来说如此,对永昭帝来说也是如此。 想必帝王现在还没能反应过来,所以才会那么快地赶他们离开紫宸殿。 一旦皇上反应过来了,那么……汪印其实也不怕。 皇上已经查验过阿宁的身子了,皇上虽然忌惮他,但以其性子,却不会再查验一次,那么阿宁就安全了。 只要阿宁安全了,那么剩下的事情他都可以慢慢处置。 叶绪听了闻莺和汪印的话语,良久良久才回过神来。 “原来如此……”她喃喃说道,实在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汪印他们花的确早有准备,不提前告诉她是因为事出突然又怕漏出端倪…… 这般想着,她心中的恼怒便渐渐平息了。 “在紫宸殿中,你们趁机说出了不再进宫,这……合适吗?”叶绪问起了另外一件事。 进宫的乃缇骑闻莺,并不是阿宁,如此阿宁才能逃过这一劫,她心中稍稍宽慰。 上天的确不会辜负有所准备的人,但是现在这个结果,却并算好。 查验身子这个危机已经过去了,叶绥暂时逃过了一劫,然后呢? 当事情过去之后,她回忆起在永华殿中那些事情,才想起其实还是有很多痕迹可循。 比如“阿宁”拉着她小声说的那句话,比如“阿宁”经常低着头,并没有什么冷静沉着的动作和话语——这和平时的阿宁还是不同。 她现在是反应过来了,那么韦皇后呢?韦皇后是不是也想到这些事情了? 不知不觉间,叶绪的思绪已经发散了,竟然想到了韦皇后。 汪印的话语拉回了她的神智,只听得汪印这样说道:“娘娘,的确如此。现在局势太不明朗,阿宁若再进宫会很被动。” “可是,阿宁不再进宫,那么皇上的身体怎么办?”叶绪立刻问道,皱了皱眉头。 皇上的身体,现在只有阿宁和周太医能够调理,若是阿宁不再进宫,皇上会应允吗? 汪印淡淡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说话。 ——然而叶绪已经知道什么意思,不禁垂下了眼眸。 是了,皇上的身子还能撑多久?自阿宁所说的一年之期,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 她深信阿宁的医术,阿宁既然说皇上撑不过一年,那就一定撑不过一年,这剩下的几个月,阿宁进宫与否,其实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阿宁进宫,反而会陷入危险之中,的确就如汪印所说的,太被动了! “阿宁不能再进宫了,本座会趁着这个机会令皇上下决定,娘娘无需担心,只需顾存自身和小殿下即可。”汪印这样说道。 皇上既然已经对他对身体起疑,那么阿宁时常进宫就有可能遇到危险,这样的可能,他绝不允许出现! 虽然避开了这一切,但汪印的神色并不轻松。 眼前这个危机虽然过去了,但是这一场查验,说到底还是与暗探暴露有关,这个事情的关键,还在于大雍那里! 安放在大雍的那些暗探,如今还在陆太后的手中,他还记得,大雍提出了那个交换的要求! 事情的关键,其实还没有解决。 第一千两百四十八章 再一次 紫宸殿的事情很快就传了出去,有心人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 甚至消息灵通的,还知道了叶绥不再进宫的事情。 郑训紧急唤来了蒋新芝,生气质问道:“贤妃当初所留下的那些人手,是不是调查方向错了?最后证明了汪印妻子乃完璧之身!如此一来,指向大雍陆太后与汪印之间有私情,便不成立了!” 对这个结果,郑训还是非常失望。 因为从之前蒋新芝的描述之中,听起来此事定会会如愿的,不曾想却是这样的结果。 都怪蒋新芝! 蒋新芝弯下腰,恭敬说道:“殿下,这个结果,属下也不曾想到。当初贤妃娘娘的方向应该不会错的……或许是汪印早有准备,又或者是当中出了什么差错。” “不过,殿下其实也不着急,这个结果虽然不如愿,但也只是细枝末节而已。” 郑训收起满腹不满,开口问道:“此话怎讲?” “殿下,您别忘记了,汪印的身体只是顺着大雍的事情来说。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大雍暗探的暴露。并且,陆太后与汪印之间的往来私情的证据,想必很快呈送至皇上跟前了。” 郑训大惊:“汪印竟然留下了与陆太后留下了通信往来的证据?” 蒋新芝笑了笑,道:“殿下,汪印这么谨慎的人,自然不会留下任何证据。但是陆太后那边有啊,只要这个证据能够送到皇上跟前,汪印还能怎么狡辩?” 陆太后为了得到汪印,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蒋新芝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竟然拿出了一些书信,那字迹那印鉴都是汪印的。 陆太后还直接说道:“这都是哀家临摹而来的,你们放心,不管大安朝怎么验证,都不会有错。” 也证实陆太后这些话,让蒋新芝他们确信:陆太后的确与汪印暗中有所往来。 哪怕汪印没有留下任何证据,这也不影响他们设计这个局。 有了陆太后在暗中提供帮助,他们一定能够将汪印送去大雍的。 只要汪印去了大雍,那剩下的事情就好办了。 见到郑训还没有反应过来,蒋新芝解释道:“殿下,这些证据一旦去到皇上跟前,那么大雍暗探暴露、陆太后私往,这些都与汪印有了联系。” “证据都是明摆着的,不管这些证据是怎样出现的,是真是假,皇上根本不会多问,只会顺着台阶下而已。” 自始至终,永昭帝都对汪印无比忌惮,不然就不会出现这种查验其妻子身体状况的荒唐事了。 大雍暗探暴露的事情,始终都要有个结果,大雍所提出的那个条件,也须得处理。——这些和总局会促使永昭帝下决定。 听到了蒋新芝的解释,郑训点了点头,心中稍霁:“如此,本殿倒是可以期待。母后有所问责的时候,本殿也能应付过去。” 虽然坤宁宫还没有传讯,但是郑训心知韦皇后的性子,想着其定会苛责震怒。 再者…… 郑训皱了皱眉头,道:“只是可惜了李韶云,其与汪印有深仇,本来是个很好的棋子。现在这样……怕父皇会问罪了。” 是李韶云指证汪印的,所以父皇才会有这些查验的举动。现在证明了李韶云是错误的,当然要受罚了。 “殿下,无需担心,在当前的情况下,皇上不会如何处罚李韶云的,大安朝还需要李韶云与大雍朝周旋。”蒋新芝这样说道。 阵前不换将,如今大雍与大安朝之间无异于打仗,总不能在这个时候将李韶云换掉,怕会惹来更多的麻烦。 事情正如李韶云所说的一样,永昭帝只是不痛不痒地罚了李韶云半年的俸禄,这奏言一事就算是揭过去了。 汪府斯来院内,汪印将这个结果告诉叶绥,这样道:“皇上,果然没有问罪李韶云。” 这是他们所预料的结果,李韶云说了那些话,什么神情都没有。 叶绥笑了笑,神情有些冷,道:“半令,李韶云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些话,现在可查清楚了?” 汪印摇了摇头,道:“本座已经让缇骑去查了,现在还没有结果,估计多半查不出来 。” 在大雍暗探暴露的关键时刻,李韶云进这样的谗言,很明显是置他于死地。 若不是他早有准备,今天就不会是这样的结果。 至于李韶云背后那个人是谁,缇骑尚未查探出来——不过也不难猜。 叶绥了然,开口道:“半令觉得这是韦皇后所为?李韶云是韦皇后的人?” 汪印点了点头,表示正是这样。 叶绥皱着眉头,好一会才说道:“半令,我总觉得有些不对。李韶云特别指向你的身体……这种感觉,怎么和当初贤妃所做的那么相似呢?” 当初贤妃做了那么多事情,在宫中设宴、又派了人前去京郊查探,就是为了得知她的身体情况。 现在李韶云出言,皇上查验,也都是为了她的身子情况。这两者之间太相似了,让叶绥有种熟悉感。 她沉默片刻,脑中蓦然闪过了什么,随即开口道:“半令,贤妃已死了,但李韶云的举动,却好像顺着贤妃的做法而来。难道李韶云是她的手下?” 叶绥不会忘记,当初贤妃背后是有一股庞大的势力的。 只是这股势力随着贤妃身份的暴露就销声匿迹了,无论他们费了多少心思都再也查探不到。 现在,这是露出了痕迹来? 汪印从不会忽视叶绥的思考,这些话语也给他指了一个查探的方向。 “本座让缇骑往这方面去查,看李韶云是否曾与贤妃有所联系。”他淡淡道。 而这个时候,大雍通过鸿胪寺,向永昭帝再一次提出了要求。 第一千两百四十九章 天大诱惑 大雍提出,愿以云州五城并那些被俘虏的暗探,用来交换汪印! 这个条件一出,大安朝廷上下再一次沸腾了。 就连中书令裴鼎臣都忍不住喃喃道:“云州五城,那可是云州五城啊!” 说话的时候,他神情动容,连眼睛都湿润了,颇有种了老泪纵横的感觉。 不怪他有这样的表现,事实上,大安朝上了年纪的重臣,都和裴鼎臣是差不多的反应。 无它,云州五城对大安来说,有着非凡的意义。 云州五城,是在大安和大雍两朝边陲、呈星罗分布形状的五个城池,其中最大的城池便是云州,如此便统称为云州五城。 云州五城虽然靠近大雍和大安朝的边境,但却非连接连接两者的必经之地。 它之所以如此重要,乃是因为它地处要冲,恰好是在两朝交叉的折曲位置,而且它地势高耸,犹如一道屏障,易守难攻。 更重要的是,云州其后就是连绵群山,出产有丰富的矿藏,并且还有许多丛林野兽。 可以这么说,云州五城,是一个最好的补给场所。 只要占据了云州五城,就等于在对方胸膛上竖起一把剪刀,随时都有可能插进对方胸膛。 这个补给之地,这个威胁之地,不管是大雍还是大安朝都想据为己有。 云州五城原本是属于大安朝的疆域,只可惜,在平明帝的时候,被大雍占了两个城池,到了先帝之时,又被占了两个城池。 到了永昭帝之时……也就不用多说了,永昭帝都曾被俘虏了,云州五城自然落入了大雍的手中。 当年汪印千里救驾,虽然将永昭帝成功救了出来,还歼灭了大雍的骁卫营,纵然立下了滔天奇功,但也只能做到这些了。 ——云州五城依然在大雍的手中。 这些年来,汪印在大雍安插暗探,利用大雍的夺嫡之争不断削弱大雍的国力,使得原本比大安朝强盛不少的大雍,现在已经降为与大安差不多的水平,甚至更弱一点。 在这样的前提下,大安朝没有趁热打铁扩张疆土,其中最大一个考虑便是忌惮云州五城。 只要云州五城一日在大雍手中,那么大雍的补给能力都会强盛,倘若两者起战争,云州五城对大雍朝的补给便会源源不断,那么大安朝就会大受影响。 朝中好不容易才平静发展,大安朝也不愿意大动干戈。 可以这么说,正因为云州五城在大雍手中,两朝才能维持着如今的和平。 现在,大雍竟然提出要交换云州五城? 这个交换条件一出,朝中所有官员几乎都坐不住了。 云州五城原本是属于大安朝的,却被大雍朝占了去,只要是心中稍有热血的大安子民,都曾想过将云州五城夺回来。 这么多年来,大安朝也不是没有想过办法将云州五城夺回来,但不管用什么办法,都不能如愿。 想来也正常,云州五城这么重要,大雍朝自然会死守不放。 可是说,云州五城是大安帝王乃至朝臣三代以来的执念了。他们都很清楚,如果要将云州五城夺回来,那必须要等到大安国力远远凌驾于大雍之上。 而要做到这一点,还必须等很长一段时间,也非一代一时之功。 像裴鼎臣这样的官员,原本已经不抱什么希望在有生之年见到将云州五城夺回来了,不曾想,大雍竟然提出了这样的交换条件! 这种情景,就好像在一个饿了三天三夜的人面前,摆放了一只烤得香喷喷的烧鸡!——几乎所有人都会忍不住扑过去! 几乎没有人能够抵挡得了这种诱惑,就连裴鼎臣这种人都忍不住老泪纵横,自他官员的心思就可想而知了。 其他官员或许不像裴鼎臣这些人对云州五城有那么大的执念,但是此事……涉及汪印啊! 在激动、欣喜、震惊过后,一众官员渐渐回过神来了。 云州五城如此重要,大雍竟然要用来交换?还只是换一个宦官? 一时之间,朝官们神情各异,甚至有人张口却不言。——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大雍提出这样的条件,把汪印和云州五城放在了同等的位置上,不,应该说,把汪印看得比云州五城还重要,毕竟还有被俘虏的大雍暗探。 汪印武力高强、本事非凡,的确是极为重要的人,但是再怎么重要,也不可能与云州五城相比! 大雍提出这样的交换条件,除非是……国之将亡了,不然,怎么可能呢? 可是,这样的交换要求是通过鸿胪寺提出来的,这是毫无疑问的! 永昭帝神色阴沉,明显能看得出心情不好,却不能看出更多了。 在听到鸿胪寺所禀这个交换要求之后,他第一时间也觉得大雍的陆太后是不是疯了,当他回过神来之后,便品出不一样的意味来了。 在陆太后看来,汪印要比云州五城重要得多了。 他忽然想起了李韶云的禀告,李韶云道陆太后之间有私情,交换汪印就是陆太后提出来的。 他已经查验过了,汪印的妻子还是完璧之身,这能说明什么呢?说明汪印身上的毒或许还没有解,却不能说明汪印与陆太后之间没有私情! 而陆太后提出以云州五城来交换,却能够证明汪印比云州五城乃至比大雍还重要,这不是私情是什么?! 这是比私情更加严重得多的结果! 他知道汪印重要,却不知道汪印在陆太后心中为何如此重要。 云州五城与汪印,选谁? 第一千两百五十章 执刀人 谁都知道,大雍提出这样的条件必定内有诡异,然而这个条件太诱人了,勾起了所有人的心思。 就连汪印也不例外。 他出身雁西卫,当年又立下那样的功劳,对云州五城的过往和意义实在太清楚了,对其也有着非一般的执着。 和裴鼎臣一样,他也曾无数次想过将云州五城夺回来,但始终没有遇到合适的时机。 之前他一直都以为,这个最合适的时机,应当是新帝登基之后的事情。 他却是万万没有想到,在永昭年间会有机会了,还与他自己有直接关系! 对着叶绥,他笑了笑,这样道:“倘若用本座去换云州五城,这倒是十分划算了。” 他就算对自己再有信心和再相信自己的本事,也不认为自己会比云州五城重要。 偏偏,陆太后就是提出了这样的交换条件! 莫说皇上了,就连他自己都心动不已。——即便用来交换的人是他自己。 听着这些话语,叶绥只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丝苦笑。 如此荒唐可笑的事情,如同闹剧一样在她面前上演,但是她却笑不出来。 半令与云州五城,这两者是绝不可能相等的,但是因为大雍的交换条件,使得他们的价值一样了。 大雍,准确地说是陆太后,当真是……难以形容! 前一世的陆太后发动了对大雍的侵略,不过那个时候半令已死,后来国朝出了孙长蕴、宋定边这样的栋梁之才,才抵挡住这场侵略。 当年她跟随半令出使大雍之时,感受过陆太后所露出的敌意,结合前世今生所发生的事情,便能猜测出陆太后之所以发动侵略,是为了替半令报仇。 那个时候,她便知道对陆太后来说,半令是极为重要的存在。 只是,她还是远远低估了这个重要性,陆太后竟然舍得用孕周五城来交换半令。 在陆太后的心中,半令竟然会比大雍都重要吗? 叶绥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内心的感觉,既感到无比震惊,又有那么一点意味难言。 半令是她的夫君,是她心尖上的人,却原来也是另外一个女人心尖上的人吗? 以一国来换一人,陆太后对半令是势在必得啊! 汪印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随即伸手抚了抚她的肩膀,这样道:“阿宁,不是这样的,陆闻莺心中并没有本座。” 在所有人看来,甚至是在阿宁看来,陆闻莺为了交换他,宁愿拿云州五城来交换,这就是看重爱重。 但也正正是因为陆闻莺这样的惊天举动,让他察觉到事情并不是这样的。 陆闻莺从一个掖庭局宫女成为今天垂帘听政的陆太后,中间所经历的艰难定然是难以言说,非坚韧狠辣的心志不能为。 这样的人,执掌了一国权力,会为了他一个宦官而做出那么大牺牲?不会。 陆闻莺真的如此看重他?从大雍暗探暴露、被俘虏那一刻起,汪印就认为绝无这样的可能。 经过缇骑反馈回来的消息,经过与韩珠节再三研究,他现在已经很确定大雍暗探之所以暴露,问题极有可能出现在陆闻莺那里。 陆闻莺非常清楚大雍暗探对他对重要性,却设计让这些暗探被暴露、被俘虏,然后提出了交换的要求,还用云州五城来换! 与其说陆闻莺看重他、想得到他,还不如说陆闻莺在酝酿着什么阴谋! 叶绥张了张口,神色难得有了丝赧然。 她活了两辈子,知道了许多半令所不知道的事情,竟然不如半令看得透彻。 半令,哪里是陆太后什么心尖之人,如果陆太后朕的爱重半令,就绝不会这样做! 说到底,不管是暗探的暴露还是这个交换条件,都是大雍的阴谋而已! 这样的交换条件,对半令对国朝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她闹钟飞快转动着,这样说道:“云州五城……不管这个交换条件是真是假,皇上一定会心动。皇上……就算会交换,也一定不会让你平安前去大雍!这……陆太后在借刀杀人?!” 用云州五城为刀,以永昭帝为执刀人,来杀半令! 汪印只点了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 他目前所想的,和阿宁的差不多。 在他的计划之中,大雍是必定要去的,因为他要去大雍调查和救回那些暗探,原本他是想着用什么办法去大雍一趟。 但有关和他和陆太后那些传言,再加上云州五城的提出,这个事情就多了变数。 以他对皇上对了解,皇上绝不可能就这样让他前去大雍! 汪印心中顿时生出了一股预警:接下来他所面临的,乃是真正的危机! 第一千两百五十一章 逼迫之势 在大雍抛出了这么大的诱惑之后,鸿胪寺首先动了。 鸿胪寺卿李韶云因为指证汪印的身体,被永昭帝苛责了一番,但还是鸿胪寺卿,云州五城的消息,就是其向永昭帝禀告的。 他联合了一批官员,在早朝之上启奏,恳请永昭帝答应答应的要求、以换回云州五城。 “皇上,云州五城历来都是国朝疆域,却被大雍夺了去。皇上仁德,不愿兴干戈至生灵涂炭,故而云州五城一直都在大雍。想来是皇上的仁德感动了上天,现在才有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李韶云这样说道。 所谓“天子受命于天”,这都是帝王最喜欢的说法,永昭帝也不例外。 现在李韶云这个说法,正合了永昭帝的心思。 在那么一瞬间,永昭帝也想这会不会是上天的意思,不然,大雍怎么会提出这样的条件呢? 这等于是直接将云州五城送回国朝! 至于汪印…… 这个时候,邵世善也出列奏言了:“皇上,臣附议!汪督主忠心耿耿,一心为国朝,想必其必定十分愿意去交换。毕竟,云州五城是每一个官员的心愿,恳请皇上答应!” “恳请皇上答应!” “恳请皇上答应!” 一时之间,殿中这样的奏请声音此起彼伏,殿中绝大部分的官员都开口赞同汪印的说法。 至于沉默的那些官员,譬如裴鼎臣之类的。 有时候,沉默就代表着赞同。 裴鼎臣心中同样认为是值得的,毕竟云州五城实在太重要太重要了,只要能拿回来,付出再大的代价都是值得的。 况且,现在还算不上任何代价!只是,用汪印去换…… 这天的早朝,汪印并不在宣政中,但是殿中的所有动静,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绝大部分朝官的倾向,这都是在他的意料之中,他也十分能够体会。 云州五城,倘若拿他去换就能回来,他当然是愿意的,就是怕这是一场大阴谋而已。 只是,在这么大的诱惑面前,就算很多人都知道背后肯定有问题,也不舍得不伸手去抓住。 裴鼎臣等官员的沉默,也就是这个意思。 “厂公,如今该怎么办呢?朝官们所议论的,都是这个事。臣得知,有些官员正下令在京兆各处引导风向,这个……需要制止吗?”王晦这样请示道。 他脸上有丝急色,内心甚是焦躁不安。 京兆局势本来就暗流涌动,现在大雍所提出的消息,无异于火上浇油,他有一种京兆隐隐要炸了的感觉。 京兆的局势,比他现在所汇报的要严峻得多。 邵世善已经吩咐了属下官员,将大雍的交换条件在百姓之中流传;军中的许多将领,也都在纷纷议论…… 很明显,这都是逼迫之势,把厂公逼至舆论的最高点,迫使厂公不得不前去大雍! 要阻止这些舆论的发酵,缇事厂也要花费极大的心力,还不一定有效果。 厂公的意思是如何呢? 汪印摇了摇头,道:“无需阻止,且让他们去做。你们密切注意动静就行了。” 不管是大雍的逼迫还是别的什么,大雍他总要走一趟的。 “可是……”王晦欲言又止,看着汪印淡漠的神色,还是没有问出口。 局势如此严峻,这些人肯定不只是想将厂公送去大雍那么简单,厂公真的什么都不做吗? 他正欲退下去,却听得汪印说道:“本座身边的缇骑,撤走一部分。” 王晦倏然一惊,立刻应道:“是,属下马上去办!” 厂公身边已经没有了封老,暗卫又在彭城之战中折损了不少,可以说厂公的护卫力量已经大大减弱了。 缇骑补充上去已经有所不足,怎么还要撤掉? 不管厂公有什么安排,将缇骑撤掉都会有所隐患。 但是厂公有令,他身为属下第一要做的,便是按照厂公的吩咐办事。至于隐患……厂公想必已经有所安排。 王晦离开之后,汪印也迈出了暇日斋,抬头看了看天空。 六月的天瞬息变化无常,前一刻还是艳阳高照,下一刻便是乌云密布,这京兆的局势,同样如此。 要变天了,这京兆的狂风骤雨就要来了,他是否能抗得住呢? 汪印合上了眼,脸容看起来依然淡漠,看不出有任何心绪起伏。 而京兆的局势,也正如王晦所禀告的那样发展。 民间也都知道了云州五城的交换条件,百姓们虽然不像官员想得那么多,但是云州五城原本属于国朝的,他们也都知道这一点。 现在只要用一个人去换,就能换回云州五城,这样好的条件,为什么不答应呢? 尤其是,用去换的这个人,还是人人畏惧的汪督主! 想到那座灰黑耸立的建筑,想到那些红衣缇骑,百姓们都忍不住颤了颤。 送走这个心狠手辣的汪督主,或许缇事厂都不复存,他们也不用经常担心受怕了。 至于军中,自然就更不用说了。 如果说文官最大的愿望便是“立德立言立功”三不朽,那么武将最大的心愿便是建功立业、收复疆土了。 云州五城,是军中每一个士兵的心愿,但凡热血从军的人,心中都曾想过将云州五城收回来。 士兵们的心思是简单又热血的,在有心人的引导之下,这种简单热血更是酿成了一股巨大的风浪。 许多士兵都向上级将领奏请,都云军中士兵要向皇上上疏云云; 而在儒林士子之间,由国子祭酒宋廉臣暗中授意,士子们也发起了万人上书,恳请永昭帝答应这个条件…… 在这样的纷繁动乱之中,仪鸾卫大将军宋定边来到了城西汪府。 第一千两百五十二章 前后 在这个时候,宋定边前来汪府,自然令所有人瞩目。 说起来,宋定边也是个怪人。 他就任仪鸾卫大将军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想去拜访汪印。 完全无视京兆官员不前去汪府拜访的惯例。 可以说,宋定边是这些年来唯一光明正大前去拜访汪印的军中将领。 汪府门房宁安恭敬地将他迎进了前院,汪印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了。 早在三天前,宋定边便递了拜帖,道是有要事相商,定在了今天前来拜访。 宋定边甫坐下来,便开门见山道:“汪督主,您何时前去大雍呢?” 汪印神情不变,伸手请茶,淡淡问道:“哦?宋将军认为本座一定前往大雍?” 宋定边点了点头,说道:“如今形势,哪里轮到汪督主不去呢?本将认为汪督主前去大雍是最好选择。毕竟,云州五城还没有拿回来。” 宋定边知道大雍提出这个交换条件,定然有诈,但是有这个机会可能拿回云州五城,倘若不抓住这个机会,实在太可惜了。 且他相信,以汪印的本事,无论大雍有什么诡计,其能应付自如。 他深知,大雍此举不仅是针对汪印一个人,还是针对整个大安朝。 作为军中将领,他有义务也发自内心地,想为此事做些什么。 因为对汪印的欣赏佩服,存于心中那种惺惺相惜之情,他也会极力配合汪印。 于是,不待汪印说话,他便继续说道:“汪督主,本将知道您必有安排,但有本将能做到的,必竭力而为!” 其实,他的官阶要比汪印高,但他心中很清楚,他之所以能够成为仪鸾卫大将军是因为汪印的力荐。 再者,但凡稍稍知道汪印在军中的功劳贡献,都会对其发自内心地俯首信服。 汪印举起茶杯品了品,静默良久,才直视宋定边开口道:“如此,本座还真有事情请宋将军帮忙的。” 宋定边开门见山,那么他也就直言无隐。 宋定边眼睛亮了亮,心中有种被信任的感觉,尤其是来自汪印的信任,这让他心中舒畅,快声道:“汪督主,但说无妨!” 汪印放下茶杯,这样说道:“本座所托之事,就是请宋将军协助本座平安前往大雍。” 宋定边神色微凝,疑惑开口道:“汪督主,此话何解?” 他从来没有怀疑过汪印的本事,既然汪印说要前去大雍,那就一定能够前去大雍。 论武力论智谋,在他看来汪督主都是国朝第一,谁能伤害得了汪督主?谁能阻止得了汪督主? 对此“平安”二字,宋定边一时想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汪印朝其笑了笑,然后轻轻说了一句话,便只见到宋定边勃然色变。 前堂这里仿佛有什么一下子压了下来,气氛也变得压迫。 汪印复举起茶杯,神色依然淡然,浑然不觉自己的话语在宋定边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良久良久,宋定边才拱手道:“督主,本将定不负所托!” ~~~~~~~ 汪印与叶绥在汪府风荷园走着,时已六月,已经有很多荷花盛开了。亭亭立于水面,看着就让人心中欢喜。 越是处于风浪中心便越是平静,汪府现在就是如此。 “半令,你已经想好了,信任宋定边?”叶绥这样问道。 经历了前一世,她自然知道宋定边乃国朝栋梁,是可信之人。 但她从未向汪印传输这样的观念,在得知汪印的计划后,她才会这样讶异。 汪印没有多说什么,只回了一句:“宋定边,可信。” 宋定边掌管着仪鸾卫,又是皇上亲信之人,倘若皇上想要做什么,首选肯定是宋定边。 叶绥渐渐反应过来了,苦笑道:“也是,大雍暗探暴露,皇上嘴上不说,但韩珠节管理着这些暗探,皇上心中终究会猜疑。” 如果没有发生暗探暴露,如果韩珠节没有对半令表现出信任维护之意,或许皇家暗卫才是皇上最愿意动用的。 汪印顿住脚步,目光落在那些荷花上,摇头道:“非也。就算没有暗探暴露的事情,皇上也不会动用皇家暗卫。毕竟,是我们帮汤源找回了小女儿。” 皇上压根就不会相信任何人,尤其是在汤源与自己有所牵扯的情况下。 至于宋定边…… 正因为其心中坦荡,即便在这个时候前来汪府,皇上也不会怀疑。 叶绥与汪印并列站立,唇角带着一抹笑容:“只可惜,皇上算漏了一点,人心这个东西,很多时候其实与权势地位无关。” 形势虽然险峻,但朝中还是有不少人,清楚自己应该做什么的。 与此同时,宋定边立于紫宸殿中,静静地等待着永昭帝的吩咐。 他已经在殿中站立了好一会儿,也两次说请皇上示下,但永昭帝都没有开口。 宋定边观永昭帝的神色,见帝王神色如常,脸上并没有显现出什么来。 不知过了多久,永昭帝似乎忠于下定了注意,直直盯着宋定边,然后道:“爱卿,朕有一事欲交付你去办,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宋定边心中一凛,立刻答道:“请皇上吩咐,臣定不辱命!” 他的心紧绷了起来,不由得想起了汪印所说的那句话。 虽然皇上还没有说是什么事情,但他心中已经有一种强烈的预感:皇上将说的与汪印已说的,乃是同样的内容。 果然,永昭帝接下来所说的话语,正正就是宋定边所想的那样! 永昭帝说完之后,依然直直盯着宋定边,问道:“此事,爱卿可能做到?” 宋定边张口欲言,脸上明显看得出起伏挣扎,最后终于回道:“皇上,臣……定当全力而为,为皇上分忧解难!” 永昭帝满意地笑了起来:“此事完成,朕定当重重有赏!希望……”他语气一转,拖长了话音。 “希望……爱卿不要让朕失望啊。” 永昭帝召宋定边进宫,却摒退左右,就连近身内侍裘恩都不得留在殿中,没有人知道这一对君臣说了些什么。 而随后的早朝之上,永昭帝在宣政殿宣布:答应大雍的要求,用汪印换取云州五城! 第一千两百五十三章 皇令 永昭帝这个皇令一下,整个朝堂为之震动。 所有官员都知道用汪印去换云州五城是最为划算的事情,但是…… 鉴于汪印的权势,也鉴于过去皇上对汪印的恩宠,所有官员都觉得此事要有结果,那必须要扰攘非常久的时间。 有的官员甚至在暗暗担心,万一此事耽搁得太久,大雍那边反悔那该怎么办? 就算对这些事情对内幕知道得之分详细的邵世善等人,都认为这不是一时半会能够定下的事情。 没有想到,皇上竟然这么快就有了决断! 这绝对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 但无可否认的是,绝大不管官员对这个结果都十分欣喜满意:云州五城就要回到国朝了,这就是天大的喜事啊! 在欣喜之余,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城西汪府,目光是紧张而隐忧的。 用汪印去换,那就等于舍弃了汪印——汪印会接受这个结果吗? 此刻,在紫宸殿内,永昭帝和汪印这一对君臣正默然而对。 在下了皇令之后,永昭帝便召来了汪印,打算恩威并施要汪印答应这个条件的。 但是当汪印来到紫宸殿之后,永昭帝看着汪印冷淡的面容,忽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他有无数大义的理由,比如云州五城回到国朝的机会难得,比如这都是权宜之计等等,却都说不出来。 汪印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是永昭帝却觉得汪印什么都知道了。 所有大义的理由,所有的恩威,都无法掩饰此事底下的残酷与真相。 从永昭帝答应大雍交换条件的那一刻开始,汪印就成了弃子。 作为大安朝的提示场赌注,一旦成为弃子、被送去大雍,会面临着什么样的下场,不言而喻。 良久良久,永昭帝才开口道:“爱卿,云州五城对国朝来说实在太重要了。朕……拿回云州五城之后,必定想办法将爱卿接回来。” 他的语气十分恳切,神色也颇为动容,说得他自己都信以为真了。 汪印并没有戳穿永昭帝这些话语的真伪,而是恭敬地说道:“皇上,夺回云州五城乃每一个军中将领的心愿,臣也不例外。现在有机会尽力,臣……欣然而往。” 这些话语,同样说得十分恳切,却不像他会说出来的话语。 永昭帝并不相信,汪印表现得越是顺从,帝王便越是怀疑。 汪印这样的人,肯定会知道去到大雍之后会遭遇什么,肯定不会甘愿接受。 只不过,他此次召汪印前来,也只是明面上为曾经的君臣情谊做个了断而已,倒也不说真的十分在乎汪印的态度。 不管汪印是怎样的态度,他已经打算好的事情都会做,他相信汪印同样如此。 于是,他继续道:“爱卿,现在这样的结局是,就只能暂时委屈你了。一旦国朝拿回了云州五城,必定……雪耻!” 汪印看了看永昭帝,随即回道:“皇上,臣自然相信皇上,臣相信臣最后一定会返回国朝。” 永昭帝点头笑了笑,道:“爱卿能这样想,那就再好不过了。爱卿且安心回府准备吧,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朕……会尽量答应爱卿的。” 不待汪印说话,永昭帝就说道:“至于缇事厂,爱卿不用担心,朕会妥善安置的。” 缇事厂没有了主官,这又不是第一次出现,之前汪印就任雁西卫大将军的时候,就是如此了。 听永昭帝的意思,这一次的情形和上次是一样的。——其实完全不同。 汪印脸上出现了一丝起伏,弯下腰请道:“皇上,臣此去大雍,前路未明,心中着实有些忧虑,恳请皇上答应臣几个请求,不然,臣是真的不放心前去。” 永昭帝神色顿了顿,他这些话原是面上说辞而已,没有想到汪印真的会提出要求。 “爱卿且说。”永昭帝这样道,故作温和地说道。 “皇上,臣想带部分缇骑前去大雍,一是为了护卫,二是为了查清楚大雍暗探暴露的真相。”汪印这样说道。 这个要求,倒在永昭帝的预料之中。 “可!缇事厂是爱卿一手建立的,自然应该带着人前去大雍。”永昭帝这样道,爽快地准许了。 至于这些缇骑能不能发挥作用,那就另说了。 汪印拱手道:“臣多谢皇上恩德!臣还有另外一个请求,请皇上准许!” 当汪印说出这个请求之后,永昭帝神色惊变,忍不住“腾”地站了起来,大声喝道:“汪印,你好大的胆子!这是想造反?!” 第一千两百五十四章 以退为进 永昭帝如此震怒,是因为汪印提出:要带着二十一皇子郑云回前去大雍! 只听得汪印这样说道:“皇上,臣尝见史书有云:但凡皇子有能者,不能只是居于深宫,长于妇人之手。故而臣欲带着二十一殿下前往,以增长见闻。” 永昭帝刹那间脸色大变,这些堂皇的说辞,他压根就不相信! 汪印竟然提出带着皇子前去大雍,尤其是,这个皇子还是最有希望成为太子的皇子! 这绝非是为了增长皇子见闻,而是将皇子作为一个威胁! 挟皇子而行事,这就是谋反,汪印好大的胆子! 面对永昭帝的怒火,汪印仿佛不明所以,疑惑地说道:“皇上,您刚才说过的,只要云州五城回到国朝,您就接臣回来。臣对皇上有信任,这个时间想必不会太久的。” “此次机会难得,又与云州五城有关,二十一殿下正好可以了解这方面的事情。至于安危……” 汪印看向永昭帝,脸上充满了信心:“皇上请放心,臣一定会保护殿下的。目前为止,大雍还没有人是臣的对手!” 永昭帝依然站着,胸口因为震怒而剧烈起伏着,死死盯着汪印。 他不相信汪印不知道此去大雍意味着什么,刚才汪印那么顺从的时候,他心中已经感到疑惑了。 不曾想,原来竟然还有着这样的痴心妄想! 汪印以为,带着云儿在身边就可以成为护身符了吗?就可以安然无恙了吗?! 朕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永昭帝缓缓坐了下来,神色也渐渐平静,这么说了一句:“如果,朕不允许呢?” 汪印迎上永昭帝的目光,刚才故意装出来的信心已消散了,脸容是一片淡漠。 “皇上,君无戏言,难道皇上先前的话语都是诓骗臣的不成?” 自然是诓骗你的!但是也不能这么明晃晃地说出来! 永昭帝脸上闪过了一抹难堪,有种被打脸的感觉。 他最不能容忍的便是汪印这样,明明淡漠至极却还像能看透人心一般,让人无所遁形。 帝心难测,岂是一句形容而已?更是一个铁律规条! 像汪印这样什么都能猜到、又本事十足的臣下,永昭帝怎么能留?! 永昭帝还没有想好怎么说,汪印已继续说话了。 这一句话,无疑火上浇油,将本来就已经一触即发的君臣关系更是推向了对峙位置。 “如果此去大雍,臣不能再回来的话,就请皇上将臣论罪处斩吧!臣便是死,也要死在国朝!” 说话间,汪印的背脊越发挺直了,头也微微昂起,仿佛风中劲松,没有什么能摧折,也没有什么能令其屈服。 这一对君臣相伴了差不多二十年,正如汪印极其熟悉永昭帝一样,永昭帝同样也十分了解汪印。 汪印不是说狠话的人,既然已经说了这样的话,就表示其已经不准备留什么后路了。 ——其心中早就明白,此去大雍的确有去无回了。 汪印胆大包天,竟然胆敢以云儿为威胁,亏得过去纯妃云儿还对其如此信任! 到了关键的时候,汪印还不是转头对付这些人? 人不关己天诛地灭,汪印也不能例外啊! 在看到汪印这种对峙之势,永昭帝本应该震怒至极的,但奇怪的是,他心中竟然有种异常的畅意! 因为,现在的汪印才是他熟悉的汪印,还是他熟悉的汪印! 他就奇怪,在下了皇令之后,汪印为何那么顺从、没有任何反抗,还猜测汪印是不是另有打算。 如今其反抗就好,如此,汪印就脱不了他的掌握! 永昭帝握紧的手缓缓松开了,脸上越发平静,用一副商量的语气道:“爱卿,云儿是朕最疼爱的皇子,况且现在太子未立,朕是不会答应你这个请求的。” “朕并不是在诓骗爱卿。只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云儿也是爱卿所疼爱的外甥,想来也不愿意其前去冒险吧?” 汪印摇了摇头,明显不为所动:“既然如此,那么臣也没必要前去大雍了。臣无能,请皇上处置!” 再次听到这些话语,永昭帝反而再次确定了某些东西,心中就更不着急了,脸上也越发从容。 “爱卿,云儿是不可能前去大雍的。爱卿……可以再换一个请求。” 永昭帝说出这句话之后,就一瞬不眨地看着汪印,满意地看到对方狭长的眉眼缩了缩,显然其心中有所动荡。 在沉默了片刻之后,汪印这样说道:“皇上,臣所牵挂的不多,既然二十一殿下不能随臣前去大雍,那么……请皇上允许,缇事厂所有缇骑跟随臣前去大雍!” 缇事厂所有缇骑前去大雍! 永昭帝盯着汪印,心中上下翻滚,许久才终于吐出一口气。 原来,汪印真正的心思在此,在于整个缇事厂! 缇骑数有三千,汪印要带着这三千兵力前去大雍,是为了保护自身还是为了……投靠大雍? 不过是瞬息之间,永昭帝脑中便闪过了许多东西,心绪也有些一言难尽。 他知道了汪印的反抗在哪里,知道了汪印真正在意什么,但这个要求……他尚未想好答应是否。 缇骑本事了得,三千缇骑的本事绝不仅仅是三千士兵。 若是让汪印带着这些人离开,那么对于国朝来说,不仅损失了这股庞大的势力,还有可能为大雍增添了这股势力。 ——如果陆太后重用汪印的话。 更重要的是,有这么多缇骑在身边,那么他要对汪印做的事情,就不容易了。 只是,刚才皇子的事情已经拒绝过一次了,现在缇骑的事情再次拒绝,万一汪印真的想鱼死网破,那么云州五城…… 见到永昭帝沉默,汪印便说道:“皇上,经彭城一役,缇骑人数已经不足两千。有这两千人在,臣才能有信心返回国朝。不然……” 永昭帝皱了皱眉头,冷淡地看了汪印一眼。 这些威胁,他都已经听腻了,身为一国之君,竟然要听一个臣子的威胁,这实在是荒谬! 如果不是为了云州五城,光是这些话语,就足以让他治汪印的嘴! 最终,永昭帝的怒火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吩咐汪印退下去,道三天之内会给汪印一个答复。 在汪印离开之后,永昭帝立刻下令,召护国公汤源和仪鸾卫大将军宋定边进宫! 第一千两百五十五章 抉择(2更) 汤源和宋定边听到永昭帝的询问后,不禁彼此对视了一眼。 他们之间并不熟,但是现在面临着同样的情况,不禁下意识想看看对方的反应。 或许也想从对方的反应中得到启示。 毕竟,现在皇上所问的事情,他们心中也难以决断。 汪印欲带着所有的缇骑前往大雍,朕是准许呢还是拒绝呢?——这便是永昭帝的询问。 汤源微低下头,嘴唇也紧抿着,神色明显有些难看。 他并非犹豫回答,恰好相反,他已经知道该怎么回答了,才会有这样的表现。 皇上有此传召询问,本身就已经表明了态度。 如果皇上真的不愿意汪印带着这些缇骑前往大雍,又怎么会询问他们的意见? 缇骑是一定会跟着汪印前去大雍的,而皇上……是绝对不会让这些缇骑真的抵达大雍的。 汪印武功高强,国朝无人能敌,其结果会如何还不好说,但这两千缇骑就不一样了。 他已经可以预料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了:这些缇骑,最后一定会被牺牲! 缇骑本事非凡,都是先由军中选出,而后经过数次考核锤炼,才能成为缇骑。 每一个缇骑的出现都不容易,不仅缇骑自身要付出无数血汗,而且国朝为了培养这些缇骑,也花费了巨大的资源。 在汤源看来,每一个缇骑都很珍贵,折损一个都是损失。 如今一下子要牺牲那么多,他的心就好像被什么塞住了一样。 哪怕他并不掌管缇骑,但是缇骑……也是军中的士兵,也是国朝的百姓啊! 可是,与此相对的,是云州五城!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能怎么回答?只能沉默不言。 这个时候,宋定边说话了:“皇上,臣有一言,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永昭帝只回了这么一个字: “说!” 宋定边微弯腰着腰回道:“皇上,那么臣就斗胆直说了。在听到询问之后,臣一直在想:缇事厂是国朝的缇事厂呢?还是汪督主的缇事厂?” 此话才落,永昭帝和汤源便脸色微变。 汤源飞快地看了宋定边一眼,嘴唇抿得更紧了。 他与这个年轻的仪鸾卫大将军并无往来,但对其为人秉性多少也有所了解,更知道其曾多次前去拜访汪印。 不曾想,其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诛心之言! “臣想,缇事厂当然是国朝的缇事厂,只是缇骑们多年来随汪印出生入死,也可以说是汪印的缇骑。皇上,臣这样想,对吗?”宋定边这样问道。 对,当然是对的,太对了! 正因为如此,永昭帝表情才出现异样。 宋定边顿了顿,继续道:“汪督主是缇事厂的主官,是缇骑的主心骨。没有了汪督主的缇事厂,也发挥不了多大的作用。” 对此,永昭帝深以为然。 当初汪印就任雁西卫大将军之时,他令就九皇子郑紧和十皇子郑训共同执掌缇事厂,可是那些缇骑的表现实在平平。 不然,缇事厂也不会被杨善心所领着的仪鸾卫牢牢压住。 在沉默片刻之后,宋定边终于说出了自己的见解:“既然是这样的话,一旦汪督主前去大雍,两千缇骑也发挥不了多少作用,用他们来换云州五城,这很划算!” 是了,帝王的询问,本质还是在于大雍的交换条件。 既然是交换条件,那就是双方衡量抉择的事情,说到底还是值不值的问题。 牺牲掉这两千缇骑固然令人惋惜,但是能用这个牺牲换回云州五城,那就很值得了。 永昭帝思躇一番,开口问汤源:“你对此事如何看?” 汤源过了好一会儿,才回道:“皇上,宋将军之言不无道理。但臣担心,大雍别有安排。届时,不但损失了这两千缇骑,就连云州五城也……” 对汪印来说,宋定边之言的确诛心;但对国朝来说,宋定边所说的,才符合大局选择,也是最应该做的选择。 汤源自知汤家深沐皇恩,护国公世袭罔替的勋贵地位,就是汤家一代代人用鲜血和忠心换来的。 汪印找回了他的小女儿,为护国公府驱散了笼罩几十年的阴霾,这份恩情……只能通过别的方式来回报了。 汤源心中暗下决定,在汪印前去大雍的路上,一定会想方设法提供帮助。 既是为报汪印之恩,也是怜惜那么多缇骑之命。 永昭帝点了点头,心中早已经浮现的念头越发肯定,这样道:“两位爱卿说得都有道理。朕已经答应用汪印来交换云州五城,这两千缇骑,就随其前去以作护卫吧。” 只是,这两千缇骑是绝对不能留了。 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宋定边说得没有错,用这两千名发挥不了多少作用的缇骑去换回云州五城,很值得! ~~~~~~~~~~~ 坤宁宫内,韦皇后看着手中的书信,眉头一时紧皱一时展开,似喜又似忧。 亲信宫女绿琴忍不住开口道:“娘娘,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国公爷此书信……” 韦皇后看了她一眼,将书信折叠起来,吩咐道:“将火盆拿过来吧。” 火盆中很快就升起了火焰,映衬得韦皇后起伏不定的神色越显模糊。 火焰很快就熄灭了,而这时,韦皇后“呵”地笑了一声,唇角微翘了起来。 两千缇骑,皇上竟然会准许汪印带着两千缇骑离开! 这倒是出乎韦皇后的预料,她愿以为,皇上一定会逼迫汪印答应的,看来,皇上对汪印多少还有着一丝君臣情谊的。 只不过,汪印以为带着两千缇骑就能安全了?可笑!这两千缇骑恰恰就是汪印的催命符! 韦皇后示意内侍将火盆拿下去,才转向一旁的绿琴,淡声问道:“你刚才说,皇上召了邵大人进宫?” “是的,娘娘。紫宸殿传来消息,皇上今儿见了许多人。先是汪督主,然后是护国公和宋将军。天色暗了之后,才召的邵大人。”绿琴忙回道,说得十分详细。 韦皇后揉了揉眉心,脑中不断想着: 宫门已经下钥了,皇上却还是召了邵世善进宫,可见是有什么急事大事,但邵世善并未报信于她…… 看来,明日她得召她的好儿媳,十皇子妃邵真进宫一趟了。 与此同时,在延禧宫的纯妃叶绪也接到了不少消息,脑中同样思绪万千,彻夜不曾眠。 第一千两百五十六章 记挂(3更) 郑云回在结束皇子所的课业后,如常来到延禧宫请安。 看到叶绪暗淡憔悴的面容,他忍不住忧心道:“母妃,您是不是又一夜没睡了?” 他想到了什么,迟疑开口道:“母妃,您可是忧虑姨父前去大雍的事情?” 自从大雍暗探暴露之后,母妃就忧思难眠了,即便有姨母所开的安神方子,也没有多少效果。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父皇准许姨父带着两千缇骑前去大雍的事情,他在皇子所已经听到两位皇兄说了。 “汪印被当做交换的工具了,以后国朝之中就没有汪印这个人了!呵呵。”十九皇兄大笑道,语气幸灾乐祸。 十八皇兄没有笑,只是阴测测说了一句:“汪印就连所有缇骑都带走了,以后京兆就没有什么势力能为你撑腰了!” 直到听了这些话,郑云回才确定姨父是真的要去大雍了,并且还是带着两千缇骑前去。 现在看到母妃这样的神色,想必母妃早就知道了。——看来,姨父带着两千缇骑离开,这的确不是好事。 叶绪倚靠着软枕,努力挤出一抹笑容:“云儿,母妃没事。你且专心课业,别的事情,母妃和你姨父都会处理好的。” 很多事情,叶绪都没有瞒着郑云回,但同样地,她也反复给郑云回灌输一点:各守乃业。 朝中的局势对于他们来说当然极为不利,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要做的事情。 汪印前去大雍这件事情,并不是她所能够影响阻止的,云儿更是不能。 云儿所能够做到的,便是专心课业、精进本领。 叶绪朝郑云回招了招手,示意他来到跟前,抚着他的头顶说道:“云儿,你姨父就算前去大雍,也一定会留有后手的,不必多虑。” “那么,姨父会去多久呢?”郑云回仰头道。 他轻咬了咬牙,神色还是露出了一丝惊惶,这样道:“母妃,皇兄们说,姨父离开了,缇骑也会跟着前去,以后就没有人为我们撑腰了。” 叶绪松开了手,脸容变得严肃冷凝,语气也冷了下来:“云儿,你心中叶氏这样想吗?” 郑云回微张着嘴巴,却没有说话,只摇了摇头,随即又点了点头。 他心中并不是这样想的,但是也曾闪过这样的念头。 父皇用姨父来交换云州五城,是把姨父当做工具的,这肯定不好。 他知道云州五城对于国朝来说很重要,但云州五城没有陪伴着他没有教导他,在他心中汪印比云州五城重要得多了。 他不仅仅是担心自己和母妃没有倚靠,更担心姨父姨母的安危。 在自己的母妃面前,他并没有掩饰自己的心绪,因此他没有多说,叶绪也能想到他的意思。 但是她神情没有舒缓,仍冷着脸道:“云儿,你要知道,姨父姨母疼爱你、真切为你好,但是姨父姨母也有他们要去做的事情。我们已经得到他们帮助太多,终于要靠的还是只能是自己。” 她一直都在告诉郑云回:即便身为天皇贵胄,旁人的疼惜帮助也不是义务和必须的。 汪印和阿宁对云儿,便是如此。 有汪印在,他们母子的确有很多助力,有倚靠的势力,但不可能一直是这样下去的。 汪印现在自身难保,他们又怎么能奢求什么呢? 她知道云儿对汪印的信任和感情,但是……这不是他们母子心存侥幸的理由。 就算汪印去了大雍,他们母子仍要想方设法在京兆站稳脚跟。 他们母子,一个是大安朝的纯妃娘娘,一个是大安朝的二十一皇子!——这不会因为汪印的离开而有任何改变。 郑云回眼睛略红,良久才轻声回道:“母妃,孩儿知道了。也请母妃宽心,切勿忧思过甚。” 至于姨父那里……并不是为了什么倚靠势力,他是真的不舍得姨父姨母前去大雍。 虽然没有人明确告诉他姨父去了大雍会怎样,但他心中也有预感:一切都会不同了。 他心中怀着对前路的惶惑,怀着对汪印的信任不舍,在皇子所辗转反侧,夜深了都难以睡去。 其实,他是了解母妃的,因为他和母妃一样,同样忧思不已。 突然间,他听到门“吱呀”地响了一声,似乎有人正在推门进来。 他猛然坐了起来,飞快地抓起了床头的匕首横在胸前,沉声喝道:“谁?!” 他身子紧绷,一颗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既感到惊恐万分,却又有着一丝期待。 因为,在之前的某个夜里,他房间的大门也是这样被打开了,然后姨父就出现了,带着他夜游京兆。 他之所以难以入眠,就一心想着姨父。 这会儿还是半夜,还是毫无征兆,会是姨父吗? 他想了很多,其实也就是瞬息之间,一个人影便出现在他面前了。 就着暗淡的月光,郑云回看清楚了跟前的人影。 俊美无俦的脸容,周身笼罩着一层冷淡,平时是让人畏惧远离的,但此刻,狭长的眼眸却带着柔和笑意。 熟悉的样貌,这不是他的姨父还能是谁? “姨父!”他想惊喜大叫,却下意识压下了嗓音,生怕惊动其他人。 随即,“啪”的一声,他手中的匕首不受控制地落到了地上。 在发现是汪印之后,他的心一松,才发现是因为太紧张而浑身无力了。 还好是姨父,还好是姨父…… 汪印收起了眼中的柔和,周身气势凌厉逼人,淡淡道:“小殿下,本座之前是怎么教你的?” 他声音沉了几分:“这个时候,你应该放声大叫,引来宫中的左翊卫士兵,而不是举着匕首在等待!” “可是,可是……是姨父……”郑云回声音有些委屈,在汪印冷淡的目光下,话音渐渐止住了。 其实,姨父的教导他一直记得,但是今晚他一直想着姨父,想着姨父会不会来。 在听到动静的那一刻,他心中是期待着来的人是姨父,而且也有种预兆一般的直觉,才没有放声尖叫的。 他直觉没有错,来的人果然是姨父! 第一千两百五十七章 所留下的(4更) 郑云回眼中的惊喜孺慕太过明显,汪印微微别开了眼,却还是淡淡责备道:“即便是本座,也不能掉以轻心!” “你又怎知道本座前来不是谋害你呢?又或者,旁人易容成本座前来呢?” 郑云回猛地抬头,坚定地反驳道:“姨父,不会的!我很清楚,不会有这样的可能!” 姨父是不可能谋害他的,而且,姨父的风姿气势,没有任何人能够模仿。 所以,根本不可能会出现姨父所说的情况! 无论姨父怎么说,他心中都这样认定了。——生长于宫中,他知道处处危机需步步为营,但他相信姨父! 如果姨父还不可信,那么……就连他自己都不足信了。 小小的少年,仰着稚嫩的面容,语气却如此坚定。 就好像,只要汪印继续就此说什么,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反驳回去。 汪印静静看着郑云回,没有说话,内心却仿佛被润泽了一样。 他身形不动,只一手拂了拂,原本摆放在床边的一张檀木椅子便飞移至他身后了。 汪印坐了下来,淡淡道:“罢了,你既心中有数,本座便不多言了。本座此来,是为了另外一件事。” 他又朝地下拂了拂袖子,原本落在地上的匕首便一下子飞回了床头。 化气为力,小技尔,汪印身上的毒尚未解的时候就能做到了。 当初在岭南道的时候,就用这震住了俚部首领冯珍。 但在郑云回看来,这就是天大的本事了! 看来,旁人都说姨父武功深不可测,的确就是这样! 他坐在床上,挺直了背脊,目光晶亮地看着汪印,道:“姨父,请说!” “本座即将带着缇骑前去大雍,此事你可知道了?”汪印淡淡道。 郑云回点头,意兴不觉消沉下来,闷声道:“知道了,听皇兄们说了。” 他想起了两位皇兄那些幸灾乐祸的话语,想了想还这些都无足轻重,没有必要在姨父面前说出来。 汪印语气没有什么起伏,继续道:“本座虽然带着缇骑前去大雍,但在京兆和宫中都留下了人手。此来,便是告诉你有关情况。” 姨父处处为他着想,留下了人手…… 郑云回自然心中翻腾,但出口的却是疑惑:“姨父,这些人手,为何不交给母妃呢?” 他还是个小孩儿,母妃肯定懂的比他多,处事也更为周全。 这些人手在母妃手中更为合适,姨父为何要交给他呢? “纯妃那里,本座会派人告诉她的。以防万一,你也得知道这些事情。”汪印回道。 这些人手和布置,本来就是留给他们母子的,故而郑云回知道,纯妃也知道。 郑云回心中还有些疑惑,总觉得姨父特地为此进宫一趟,似乎有些不对,但却没有多问了。 姨父想让他知道的事情,就一定会告诉他的。 果然,汪印还有别的交代:“本座离开京兆之后,殿下万事要小心,不管是韬光养晦还是锋芒毕露,殿下一定要拖着半年!” 他带着缇骑离开,固然是形势所逼,但也推动了接下来的局势。 他相信,他的离开必定会让如火如荼的太子之争起变化。 至于是什么样的变化,现在还难以预料。 “半年?”郑云回怔愣,随即便反应过来了,脱口道:“姨父此去大雍,半年就能回来了?!” 姨父是这样的意思,没错吧? 汪印点点头,不忍心戳穿少年的期待:“如无意外,当是这样没有错。” 半年时间,不是他回来的时间,而是皇上所能撑住的时间。 到了那个时候,他无论如何都会赶回来的。 听到这些话语,郑云回心中大定,重重点头道:“姨父,我知道了。我一定会撑住这半年,不让父皇定下太子人选的。” 或韬光养晦或锋芒毕露,姨父的意思是应局势而变,这个要求……实在太高了! 郑云回心中又喜又怕,喜的是只需半年,他的姨父便回来了;怕的是,自己能不能撑住这半年。 局势瞬息万变,就算是姨父也不能是可能够掌控,更何况是他这样一个稚儿? 难怪,姨父会亲自进宫叮嘱他。 “遇到难办之事,军中之事可找你舅舅及鸿胪寺丞韩珠节;朝中之事,就询问顾名璘与孙长蕴……”汪印这样道。 到底是他带着经历了许多事情的小孩儿,不知不觉间,语气也渐渐变得柔和了。 郑云回始终没有点燃烛火,月光黯淡,汪印和郑云回的影子都不甚清晰。 不知何故,投在地上的两个模模糊糊的身形,却让人感到有一丝温馨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说了多少,在更漏将尽之时,汪印才悄悄离开,如同来时一样没有惊动任何人。 只是,在离开宫中之后,汪印却没有返回城西汪府,而是潜入了布珠巷不远处的一个宅子。 这宅子并不大,只有两进六个房间,但前院有一个颇大的花园,园花木错落,布置得甚是清幽雅致,让人不由得心生愉悦。 作为一个府中拥有四时春色的“骄奢淫逸”之人,汪印旁的不敢说,但在花木园林上的鉴赏眼光还是有的。 虽然他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宅子,但这个宅子让他颇为满意,连唇角都忍不住微扬了扬。 夜色渐褪,清晨的日光洒在这个花园里,为安静坐在石凳上的汪印镀上了一层柔和光芒。 汪印的容貌本就无人能及,被晨光笼罩着,俊美得好像不应在凡间一样。 倘若此时有人看见汪印、又不认识他的人见了,必定会喃喃说上一句:“嫡仙下凡……” 可是,此刻这个宅子却异常安静,本该早就起来忙碌的仆从却还在沉睡着,一个也没有醒来。 太阳升得越来越高了,后院里终于有了窸窸窣窣的动静。 “李伯,王照!……奇怪了,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还没有人呢?人呢?”一个穿着青衣的年轻人边说着,边打开了后院的门。 当他看到前院中静静坐着的汪印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第一千两百五十八章 先生(5更谢大家!) 青衣年轻人僵着身子,愣愣地看着坐在石凳上悠然自得的汪印,简直难以置信。 半响之后,他伸手用力地揉了揉眼睛,再睁眼时仍旧见到那个人安静坐着。 的确是他所想的那个人,几乎不可能会出现在这里的人! 他终于回过神来了,脚步飞快地朝汪印冲过去,直到就碰上石桌了才停下脚步。 随即,他深深弯下了腰,语气难掩激动,唤道:“先生!学生见过先生!” 先生……会这样称呼汪印的,就只有一个人。 这个穿着青衣的年轻人,就是孙长蕴! 汪印第一个弟子,也是目前唯一的弟子。 汪印微微点头,指着另外一张石凳,淡淡道:“无需多礼,坐。” 孙长蕴依言坐了下来,看了看空荡荡的石桌,忽然想到了什么,急忙道:“学生不知道先生来了,这就去为先生备茶。李伯……” 他张口欲换人,这才发现宅中安静得过分,平日进出的仆从一个都没有踪影。 是先生做的? 汪印示意孙长蕴继续坐着,然后道:“本座有事与你说,故而让他们继续睡着。” 孙长蕴看了看汪印靴子沾了一些露水,心中有些懊恼:“先生等了很久吧?先生有事,可以随时唤醒弟子的。” 他特地今日休沐,就是想着去拜见先生的,不想先生却亲自来了。 “不必说这些了。本座知你休沐必定会前去汪府,才会前来。”汪印这样道。 孙长蕴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有些黯然:“先生,学生纵本事微弱,却是不怕麻烦的。” 他自是想明白了,在这样的形势下,先生亲自前来,不是为别的,而是不想为他招致麻烦。 这是先生设身处地为他着想,也是先生对他的护佑怜惜。 当年,老师也是这样做的,老师在临终之前将自己托付给先生,还强迫他在先生身边待了三年。 他何其有幸,先后遇到一心教导护佑他的老师、先生,然而也正是因为这样,他心中着实羞愧。 他还是太弱了,所以才会被先生尽心护佑着。——他也想为先生做些什么的。 可惜,他的力量太小太小,可以说是什么都做不了。 他知道先生即将前往大雍,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异常凶险的事情,结果也好不到哪里去,但他却无力阻止。 既无法阻止大雍提出这样的交换条件,也无法阻止皇上答应这样的交换条件。 汪印忽然笑了笑,难得赞许道:“无需想太多,本座知道你的心意。你其实做得很好了,比本座所期许的还要好。” 这并非纯是安抚话语,事实上,孙长蕴的确做得很好了。 当初孙长蕴在江南道因为“天子门生”之言一鸣惊人,皇上对其几位赞许,倒也不再计较其是谢玠的关门弟子,特命其在杭州府任职。 在杭州府任职期间,孙长蕴凭借自己卓绝的才能,再加之有楼凤仪等人的帮助,屡立奇功。 因而,只是短短一年时间,便被永昭帝从杭州府调回京兆,就任大理寺丞了,可谓是青云直上,备受朝官的瞩目。 孙长蕴是早些日子回到京兆的,却拒绝了朝廷提供的府邸,住在了先前的地方,就是现在这个宅子。 感受到汪印赞许的目光,孙长蕴一时心中激荡,只得讷讷说道:“先生,学生……学生羞愧。” 他那一点成绩,何足挂齿呢? 在老师和先生的双重教导之下,如果他什么都没有做出来,那就真的是废物不如了。 他原想着,回到京兆之后就能侍奉先生,继续聆听先生的教诲,却没有想到先生要前去大雍了。 这次前去,可以说是十死九生的路途。 他这个学生,能为先生做些什么呢? 汪印现在来,就是告诉他要做什么。 “本座在京兆留下了一些布置安排,但本座不知道这些安排用处究竟有多大。本座希望你仕途青云直上,不得因任何事情而致仕!同时,全力辅助二十一殿下……” 坐在石凳这里的时候,汪印想了很多很多,但想得最多的,就是已经逝去的谢玠。 谢玠泉下有知,也会赞同本座的安排吧? 毕竟,那个看似油盐不进的老人,直到临终之前也惦记着国朝,也可以说是因为大雍而死。 现在,有机会从大雍手中夺回云州五城,他会不惜一切代价。想必,谢玠也会这么做的。 孙长蕴是他们共同的弟子,承继了他们的才能和志向,虽然年纪还小,所做的事情有限,但其是冉冉上升的朝阳。 朝阳会继续上升,这个国朝,最终都会属于孙长蕴这样的年轻人,乃至是郑云回这样的小孩儿。 功成非一朝一夕,他现在所坐下的这些安排,时间会是最好的证明。 孙长蕴站了起来,弓着腰身,恭敬地听着汪印的话语。 虽然先生说无需这样,但这是他作为学生的尊敬和态度。 在汪印说话的过程中,孙长蕴神色几度变幻,眼神也复杂难言。 惊诧不忍彷徨……但在迎上汪印的眼神后,看到对方眼中的期许时,这些经惊诧不忍彷徨渐渐变成了坚定。 他所能为先生做的,本来就很少,既然先生这样说了,那么他就一定要做到做好! 当汪印话毕,孙长蕴再次深深弯下了腰,回道:“先生,学生知道了。学生一定……全力以赴!” “全力以赴”,所有的决心所有的承诺,就这一句话已经足矣! 汪印看着孙长蕴,忍不住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神色有一丝动容:“本……为师相信你。” 听到这句话,孙长蕴的眸光猛地变亮了,他惊喜地看向汪印,嘴唇翕动着,却说不出话来。 只有当初在江南道的时候,先生才出言接受先生的身份。别的时候,为了避免给他带来麻烦,从来就没有流露出半点有关身份的意思。 “为师”这个称呼,就是对他最好的肯定和激励。 汪印心中也颇不平静,不禁有些想感慨世事的玄妙。 当初在京兆闺学听到阿宁第一次提及孙长蕴,他还以为能够想出屯田对策的人,当是对洞察朝局经验丰富的老年人。 为此,他还令缇事厂和运转阁到处寻找孙长蕴,到最后却发现孙长蕴只是一个少年。 世事流转,当初他极力搜寻像纳为己用的人,最终成为了他的学生。 这何尝……不是他的幸运? 第一千两百五十九章 该走了(1更) 除了叶绥,没有人知道汪印这一夜去见了什么人。 对朝中所有官员来说,汪印即将离开国朝,所有缇骑也将离开国朝。 对缇事厂震慑不已的官员,心中不知有多庆幸,哪怕极力压抑,也忍不住说上一句:“或许,缇事厂以后都不复存在了,太好了!” 得知这句话的朝中重臣,譬如顾名璘和陈就道这样的,脸上就难掩忧色,最终只能喟叹一声。 用汪印和缇骑去换云州五城,现在看来是值得的,但焉知以后是祸是福? 他们与这些惧怕缇事厂的官员不同,他们认为缇事厂的存在很有必要,尤其是汪印执掌的缇事厂很有存在的必要。 缇事厂原是皇上的一把刀,经过将近二十年的时间,已经变了。 这把刀已经从指向朝臣转而指向了皇上,有了与门下给事中同样的作用,那就是:限制皇权。 说到底,不管是大安朝还是大雍朝,朝官的最大作用之一便是用来限制皇权。 天子世袭而官员不世袭,就是要选拔出贤臣良将来辅助天子、匡正天子。 缇事厂有了这样作用,本来是很好的事情,现在缇骑都没了,缇事厂自然就不存了。 缇事厂没有了是件好事吗?他们不觉得。 然而,局势并不以顾名璘和陈就道这些人的想法为转移的,局势仍旧快速而诡异地进展着。 处于风浪中心的汪府,仿佛已经接受了一切,从上而下,包括叶绥和门房在内的所有人,都在为汪印离开大安做着准备。 就好像搬家一样,他们的准备有条不紊,完全不觉有什么风险惊浪。 一直在汪府监视着的左翊卫心情复杂,一时不知该同情这些人的遭遇,还是该佩服这些人的从容淡定。 不管怎么说,汪督主即将前去大雍,那么他们这些左翊卫士兵也不必在汪府监视着了。 故而,都尉魏歌前来向汪印和叶绥告别,拱手道:“督主、夫人,属下带着士兵离开了。这些时日多有冒犯,还请督主和夫人见谅。” 他们奉命进入汪府监视已经大半年了,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魏歌心知汪府并不是没有事情发生,而是汪府中本事了得、掩盖了一切。 但皇令难为,他哪里敢说什么?只得一直装聋作哑下去。 幸好,这个让人浑身难受的皇令终于结束了。 想了想,他补充了一句:“属下祝督主和夫人此行一切顺利,望督主和夫人平安归来!” 他隐约知道此事有别的内情,但就冲着汪印愿意去换回云州五城,就值得军中任何一个士兵敬佩。 因为这一句话,汪印看了魏歌一眼,周身骇人的压迫稍稍收敛了一些。 叶绥则笑了笑,道:“这段日子,辛苦魏都尉了。如此,魏都尉就能顺利交差了。” 自从贤妃事败后,作为她出宫的条件之一,左翊卫士兵就来到府中监视了。 现在,对汪府和对左翊卫来说都是一种解脱了。 魏歌略回了几句,很快就告辞离开了,随即带着左翊卫士兵飞一般离开,仿佛背后有鬼追一样。 汪府当然没有鬼,但是汪督主比鬼还可怕啊! 得知魏歌几乎是逃难般离开,叶绥忍俊不禁,笑道:“这魏都尉,也不容易啊。” 汪印淡淡道:“还算是个有能耐的人。” 夹在汪府和缇事厂中间,平安度过了半年,还得了阿宁这句评价,这也需要本事。 叶绥将心思魏歌身上移开,这样道:“半令,哥哥已经回信了,说已经知道怎么办了。我已经往太平巷送去了书信,二伯娘和嫂嫂明日会过来一趟。” 她和半令即将前去大雍,与他们有密切关系而又留下来的人,必定会遭遇极大的冲击。 尽可能安置好这些人,就是叶绥在离开之前所做的准备。 汪印自然也没有闲着的,这几晚他基本都不在府中,秘密去见了很多人,基本都要天亮才回府。 就连叶绥,也不能全部知道他去见了什么人、商谈了什么事情。 “阿宁,本座已去见了护国公,他会代为照看汪府的。”汪印这样说道。 城西这一片华宅,乃汪印的府邸,这里底下都铺设着地龙、有四时鲜花盛开,并且还有一个极大的演武场和各种明里暗里的不知设置。 可以说,这片华宅是京兆人人垂涎的地方。 只是,过去汪印居住在这里,再位高权重的人也不敢露出半点这样的心思。 现在汪印即将前去大雍,情况就不一样了。 据汪印所知,韦皇后和承恩公府已经起意了,密谋向皇上讨要这片宅子。 因此,除了那些牵挂的人和事,汪印最放不下的便是这片宅子了。 这里有他无数珍贵的回忆,在演武场上训练缇骑、在各处花园中听到封伯的关切絮叨、在斯来院中与阿宁相处的点滴…… 他想来想去,觉得最适合接管这片华宅的人,便是护国公汤源。 在昨日,汤源已经秘密向皇上请奏,以训练皇家暗卫需要演武场为由,恳请皇上赏赐这一片华宅作为护国公府别院。 皇上自然答应了,道云州五城夺回来之后,再根据护国公府和皇家暗卫的表现来论功行赏,就以这片华宅作为赏赐。 至于什么样的功劳,可以让护国公府得到这片华宅,汪印就没有对叶绥说了。 汪府在有条不紊准备着,朝中一切也在紧锣密鼓进行。 从大雍手中拿回云州五城,这是天大的事,朝中上下许多官员都动了起来,而绝不能缺席的,便是鸿胪寺官员和军中将兵。 因此,永昭帝令尚书左仆射邵世善为统领,仪鸾卫大将军宋定边和鸿胪寺卿李韶云为副手,并朝中官员、士兵统共几千人组成了极为庞大的接城队伍,前去与大雍接洽、交换。 当所有准备都差不多完成的时候,汪印与叶绥在揖春榭内品着剡溪茗,似想最后温习过往那些温馨的时光。 汪印放下了茶盏,白皙修长的手指在栏杆上轻轻点着,素来淡漠的脸容上出现了明显的迟疑犹豫。 他徐徐舒出一口气,仿佛下定决心般,开口道:“阿宁,你的去处,本座已经安排好了。王白他们会留下来保护你。” 叶绥斟茶的动作一下子停住了,脸色刹那惊变。 半令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留下来?他们不是已经说好了一起前去大雍的吗?! 第一千两百六十章 生气(2更) 叶绥愣愣地看着汪印,连自己正在斟茶都忘记了。 滚烫的茶水漫出了茶杯,洒在了桌子上,顷刻间就漫延一片。 “阿宁,小心!”汪印飞快夺走了茶壶,生怕叶绥烫到,想握住她的手。 他才刚刚碰触到叶绥的手指,她就好像真的被烫到了一般,猛地甩开了手。 “不要碰我!”同时,她忍不住脱口喊道,脸色异常难看。 汪印伸出的手顿了顿,随即便缩了回来。 自然,阿宁不是真的烫到了,而是生气了。 生气也是正常的,他知道在说出那些话后,阿宁肯定会生气。 但真的见到她表现出这样,他心中还是好像被什么刺了一下。 难受不已。 看到汪印这个样子,叶绥心一紧,不由自主开口道:“半令,我……” 她努力平复着剧烈的心跳,试图让自己平静淡然,但心中那股气依然横冲直撞,她的脸色依然十分难看。 过了片刻,她好像放弃了般,直直盯着汪印,开口问道:“半令,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我不懂。” 她的语气十分不解,也带着十分委屈。 半令难受,她同样难受,而令两人都难受的,是半令! 她完全不明白为何半令会这样说,这些话语堪比最狂暴的风雨,在她的心潮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她平静不了,也不想平静。 在她想法里,在半令的表现中,她都认为是两个人一起前去大雍的,也一直都是这样准备的,但半令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语!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说了一句缓和此刻氛围的话:“半令,我真不想与你分开,不管是以什么理由。” 她知半令不会无缘无故这样说道,肯定是为了她好。 但是她不想要这种好,她只想要和他在一起! 但是,汪印说出了她最不想听到的解释。 “阿宁,此去大雍凶险异常,本座实在没有把握护你周全。把你留下来,才是最安全……” 叶绥一双凤目微红,打断了她的话语:“半令,我不想听!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些!” 大雍的凶险情况,他们已经再三讨论了,她比许多人都清楚这点。 但这不是她被留下来的理由! 正因为此去吉凶难卜,她才更要和半令在一起! 汪印别开了眼,几乎用尽全力才将汹涌而至的心疼压下来,然后强迫自己将话语说完:“阿宁,唯有如此,本座才不会分心,才能专心应付陆太后和大雍的人。” 如果只是为了阿宁的安全,阿宁肯定不会答应,但事关他的安危,阿宁就一定会妥协。 阿宁对他……如同他对阿宁一样,时时处处都想着对方的安全。 但是这一次,他预料错了。 只见叶绥站了起来,然后说道:“半令,我有点不舒服,先回房间了。” 压根就不愿意再听半句的表现! 汪印下意识伸手抓住她的衣角,急唤道:“阿宁……” 可是,叶绥猛地一扯衣角,连看都不看汪印一眼,转身大步离开,留下了呆立的汪印。 这样的态度,这样的拒绝,她的反应比汪印所预料的要强烈得多。 他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阿宁真的生气了,在生他的气! 他还没有理清脑中纷乱的思绪,身子却已经动了,追着叶绥而去。 “嘭”的一声,等待他的是叶绥用力关门的声音。 汪督主汪印有一万个破门而入的办法,但是他不敢——将他拒之门外的,是他所爱的人,是他的妻子。 这样的状况,令对绝大部分事情都游刃有余的汪督主有些懵了。 因为阿宁的反应,在他们认识至今,从来没有出现过! 他和阿宁有过争执别扭的时候,但彼此心意相通,也一直是积极沟通的状态,却不会是现在这样子。 阿宁连他的话语,都不想听了! 那么,他该说什么?他以为,他所说的这些事情,阿宁都明白支持的。 阿宁不跟随他前往,才是最好的选择。 ~~~~~~~~~ 夜色已深,汪印坐在斯来院的屋顶,一口一口喝着闷酒,目光却始终落在斯来院的房间内,片刻不曾移离。 他看着房间从通明洞亮到一豆烛火,听着房间人声嘈杂到声息渐悄,就一直没有离开过。 阿宁,想必已经睡了吧? 汪印这样想道,仰头又喝下了一杯酒,神色越发淡漠。 这两天,阿宁都没有理睬他,还令人在暇日斋备下了床铺,还吩咐赵三娘和佩墨等人:没有她准许,绝不能让他进去。 他若强闯,以她们的武功拦不住他,则是例外情况。 汪印当然不会闯进去,而是安静在门外等着,不再像在揖春榭那样说些什么。 到了现在,他当然已经想明白了叶绥的反应会如此强烈了。 想明白之后,他哑口无语,很想时间倒流回去揖春榭的时候——想敲敲自己的脑袋,看看自己为何会那么蠢。 是啊,那么蠢! 交换云州五城的事情占据了他所有的心神,这也是他所面临过最大的事情,因为这关系着国朝的疆土,乃至关系着国朝的兴衰。 他连日为此事殚精竭虑,一心想着将阿宁放在最安全的地方,却犯下了一个大错:没有与阿宁商量! 难怪阿宁会生气,他该! “厂公,夫人还没有消气,这……马上就出发去大雍了,厂公得想办法哄回夫人。”庆伯一边给汪印递酒,一边苦心劝道。 他并不知道夫人和厂公的争执是为啥,但眼下这样的情况,必须是厂公服软哄回夫人啊! 汪印没有说话,只是一杯一杯接着喝酒,双眼半眯起来,若有所思。 这两日他在门外踌躇,不是不知道怎么哄回阿宁,而是再三推敲着确保叶绥安全的办法。 想来想去,他依然还是觉得阿宁留在京兆,才是最安全的。 可是,这个决定,阿宁现在还气在心头,怎么会答应?怎么才令她答应? 见汪印没有反应,庆伯不由得催促道:“厂公……” 汪印却浑然不觉,又喝下了一杯酒,皱了皱眉,仿佛是嫌酒杯太小一样,直接拿起酒坛就灌了起来。 这天半夜,斯来院正房的门被“砰砰砰”地敲响了,郑七在门外焦急地禀道:“夫人,厂公喝吐血了!” 很快,正房的门便被打开了,叶绥披头散发,赤脚冲到门口,大喊道:“他在哪里?快送进来!” 第一千两百六十一章 醉后(3更) 汪印很快就被送了近来,叶绥还没有看清他的样子,便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气。 半令他……到底喝了多少酒? 庆伯和郑七两人放至床上,随即庆伯这样道:“夫人,厂公这两天都在喝闷酒,一直都没有停过,属下也不知道厂公到底喝了多少。”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夫人,老奴说句不恰当的话。厂公即将出发前去大雍了,请夫人怜惜厂公。” 说罢,他也不等叶绥有所回应,便带着所有人离开了。 房间内,就只剩下了汪印和叶绥两人。 叶绥执起了汪印的手,细细为他把脉,目光落在了他身上,久久没有移开过。 此刻汪印闭着眼睛,白皙的脸容因为酒气而变得红润,唇色也明显比平时要红。 这样的他,收敛了平时那种骇人的气势,看起来温和无害。 再一看,他嘴角上还残留着一丝红印,这或许就是庆伯他们禀告的“吐血”了。 叶绥在接触到汪印脉搏之时,就已经知道这“吐血”是假的。 半令本就有内力护身,又得她时常调养,身体十分强健,就算喝得再多,吐血这种情况几乎不会出现。 她也是心急则乱,在听到庆伯禀告的时候,一颗心都快要停住了。 她真的很怕半令会出什么事,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就冲出了门外…… 幸好,不是真的吐血,只是醉过去了。 叶绥放下了他的手,依然在静静地看着汪印。 她的眼神满是心疼,却咬了咬,低声说道 :“喝不死你!你……真是太过分了!” 什么吐血了,什么一直在喝酒,这都是他的苦肉计! 偏偏,她的心跟着他在起伏不已,此刻依然满是心疼和怜惜。 她想起了庆伯在离开前所说的那句话,心不由得沉了沉、。 其实,这两天里,奶娘也好几次说过类似的话语,苦口婆心地劝她,道厂公就要离开国朝了,夫人因何事与厂公争执呢? 因何事而争执呢? 其实,他们连争执都没有,是她在生他的气、将他拒之门外。 虽然拒绝见到他,但是她时时刻刻都在想着他,也在想着他即将前去大雍的事情。 他要把她留下来,没有与她商量,哪怕是为了她的安危,她心里还是生气。 她的眼神起伏变化,既有心疼又有怨怼,就这样看着他良久。 最终,他拿起了他的掌心贴在了脸颊边,合上了眼睛,似嗔怒似委屈地说道:“你说你,那么玲珑剔透的人,怎么就这样糊涂呢?!” 突然间,她感觉到自己的手被反握住了,耳边听到一句沙哑的话语:“是啊,本座怎么就那么糊涂呢?阿宁你说是不是?你生气……也是应该的。” 叶绥倏地瞪大了眼,愣愣地看着床上。 本该醉酒昏迷的汪印,不知何时已经醒过来了,狭长的眉眼正在看着她。 眸光明亮,没有丝毫混沌模糊,若不是脸上的确有酒气,谁都看出他是醉酒之人。 汪印伸手轻轻摩挲着叶绥的脸颊,近乎呢喃地说道:“阿宁,是我不好,你原谅我好不好?我不应该就这样决定的,我应该与你商量的,阿宁原谅我好不好?” 他像个小孩儿一样,摸摸叶绥的脸,又撑起身子,将头靠在她肩膀上,说着种种道歉的话语。 面对这样的汪印,叶绥根本没有任何招架之力。 她忍不住伸手环着汪印的腰身,话音已经先于她想法脱口而出了:“半令,好……” 下一刻,汪印用力抱住了她,抱得那么紧,生怕她会离开一样,同时闷声道:“阿宁,是我不好。可是,我实在太在意你的安危了……” 经过了两日的沉淀和思考,现在叶绥已经冷静许多了。 明明汪印现在说的和两天前说的是同样的内容,但她心中已不全部充斥着怒火失望,而是有空隙和理智去思考这些话语了。 她当然是知道的,半令会这样的做的原因,有且只有一个的。 她安抚地拍了拍汪印的背,这样说道:“半令,你松开点,我们好好说说话。” 闻言,汪印便立刻松开了手,俯首看着她,目光中含着一丝祈求和小心翼翼。 叶绥迎上他的目光,轻声问道:“半令,你的决定还是没有变吗?” 还是让她留下来吗? 汪印张了张口,似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点头道:“是,我的想法还是没有变,你留下来才最安全。” 他知道阿宁在期盼他改变主意,但是……他是真的做不到。 他不想惹阿宁生气,但更不想阿宁会遭遇到什么危险,两者相害,取其轻也。 随着他这句话落下,房间内的气氛顿时好像凝固了一般。 空气房中有什么在挤压,让汪印的胸腔难受不已,比曾经中了的刀伤更让他难受。 他还是令阿宁难受和生气了…… 汪印合上了眼睛,心里竟然出现了过去几乎不曾有的软弱——他只能闭上眼睛等待着叶绥话语。 或许,就像等待着某一种宣判。 良久良久,久到汪印以为叶绥再也不会说话的时候,他终于听到了这么一句话。 “好,半令,我留下来等你回来。” 汪印猛地睁开眼睛,眸中全是惊喜一时之间竟然怀疑自己耳中听到的,迟疑地开口求证:“阿宁,你……你说的是真的?” 叶绥点点头,肯定道:“是真的,我会留下来。” 这是半令所希冀的,唯有这样,半令才能专心致志去处理大雍的事情。 在这两天里,她虽然没有见半令,但夜深之时总能听到他在外徘徊的脚步声。 他的踌躇他的迟疑,还有此时此刻都不曾改变的决定,说到底,都是为了她的安危。 这个世上,有这么一个人,将你的安危放在最重要的地方,为此宁愿承受你的怒火。 对这么一个人,谁能无动于衷呢? 叶绥曾经火遮眼,但此刻心中满溢着的,是被深深爱着的喜悦和感动。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问出了最重要的问题:“那么,半令,我留下来,是留在哪里呢?” 第一千两百六十二章 作别(4更) 在过去两天里,叶绥想了许多许多。 除了对汪印的生气怒火外,想得最多的,便是留下来要怎么样。 虽然她还没有任何原谅汪印的举动,但内心早已服软了。 之前他们所做的离开准备,是所有人都一起离开的,不然也不会将汪府这片华宅托付给护国公汤源。 半令此前没有透露出半点让她留下来的痕迹的,想必就是想让所有人都觉得她会跟着他离开。 半令说,已经定好她的安置处所了,那么是哪里呢? 汪印握着叶绥的手,沉声说道:“是一个很安全的地方,是……长公主府!” 叶绥大惊,不禁脱口道:“长公主府?” “没错,就是长公主府!我已经去过定国公府了,国公爷已经准许了。”汪印这样道。 长公主郑薇已经薨逝,长公主驸马、定国公世子齐适之因为贤妃之事,已经云游四海。 如今的长公主府已经主子了,里面只有对长公主忠心耿耿的长史赵奉和一些老仆。 没有了主子的长公主府,自然就没有任何客人前去拜访了。 如今的长公主府,可以说是门前冷落车马稀了,纵然如此,却没有任何人敢忽视轻侮这样的地方。 因为皇上不时流露出对长公主怀念之意,并且长公主的背后还有定国公府。 此外,执掌着皇家右藏的元康公主偶尔也会去这里。 至于汪印…… 在长公主薨逝之后,他去长公主府的次数很多,或是悼念长公主,或是与齐适之商量事情。 就算齐适之离开了京兆,汪印也不时秘密前去长公主府,询问赵奉等人可有什么需要。 长公主虽然不在了,但是她留下的许多东西还在。 直到现在,当汪印面临着危机,当他想着要将叶绥秘密留下的时候,首先想到的也是长公主府。 长公主的府邸,没有人敢闯,也没有人会想到阿宁会藏身其中。 叶绥默然,然后叹息一声:“是长公主府啊……这倒是是个好地方。” 她很想说些什么的,但又觉得什么都不必说。 ——她能想到半令这么做的原因。 汪印握着她的手不觉紧了紧,声音异常低沉:“阿宁,我得长公主照拂许多,不管是其生前还是薨后。——她一定会保佑你的。” 作为一个经历过尸山血海的人,汪印从不信命,但想到长公主的时候,却没有来由多了一丝迷信。 他相信,将阿宁安置在长公主府是正确的决定。 殿下泉下有知,一定会忽护佑着阿宁! 对汪印的决定,叶绥自然是没有异议的,她也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 地方。 “那么,这半年之内,我都是要待在那里吗?”叶绥这样问道。 长公主再是隐秘,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时间长了,总会有人发现端倪的, 半年时间,或许撑不过。 汪印摇摇头,道:“不会一直在那里。至于接下来在哪里,你等我的消息。” 他已经想到了下一个处所了,还没有最终定下来。 一切,还要看大雍的计划进行得如何。 两人说了这么些话,汪印的酒气已经渐渐散去。 汪印定定地看着叶绥,忍不住将她的手放在唇边啄了啄,明明酒气已经退了,脸色却有种潮红。 “阿宁,我……”汪印压抑着嗓音道,将叶绥缓缓拉到了床上。 (拉灯,大家脑补,哈哈哈) ~~~~~~~~~~~~~~~~~~ 自从出了上次查验身子的事情,叶绥就已经托词不再进宫了,但是今日,她还是进宫了。 来尚药局与奉御周太医见面,来延禧宫与姐姐话语。 周太医头发胡子都白了,捻着胡子说道:“督主夫人在这个时候离开,也是一种福分。本官祝夫人此去一切顺利!” “奉御大人,那事……”叶绥十分动容,像开口说什么,却被周太医止住了。 周太医的眼珠已经浑浊了,却有着一种洞彻的从容,笑道:“督主夫人不必多虑,本官岁数已大,一切都已经足够了。” 周太医知道叶绥想说的是皇上的身体,但是他们已经竭尽所能,这已非人力可为了。 周太医早想明白了这一点,或许也知道接下来会出现什么,整个人有一种看透生死的从容。 叶绥虽然活了两辈子,但这一辈子仍旧有太多牵挂,只能承下周太医这份恩。 她深深地弯下腰,朝周太医恭敬行礼道:“多谢奉御大人的爱护,我……我感激不尽。” 周太医半眯着眼,依然捻着胡子,故作不耐烦地说道:“好了好了,督主夫人快离开吧。纯妃娘娘在就等急了。” 叶绥离开尚药局的时候,心潮颇为起伏动荡。 她这一辈子实在是幸运的,有朱太医作为老师尽心教导她医术,也有周奉御作为前辈挡住了很多东西。 帝王骤然驾崩,主管的太医必定会被问责,她只希望还能多一点时间。 她内心暗暗期许:在这半年内,半令能够解决大雍的事情,她可以光明正大出现在京兆,与周太医共同承担。 她的心绪本就起伏不平,在延禧宫与叶绪道别的时候,更是心中不舍,连眼眶都红了。 她还是在京兆,但是却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就连姐姐都要瞒着。 “阿宁,你此去……一定要小心,以安全为上。”叶绪切切叮嘱道,这些话语反复再三地说。 对于汪印和叶绥的离开,叶绪心中已经想过无数次了。 她知道,这次不是一般的离开,还有可能遭遇不测,还有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她贵为纯妃,也没有任何办法。 她所能做的,便是装作若无其事,让妹妹离开的时候能放心些。 “阿宁,你放心。姐姐会照顾好自己和云儿的。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一定会!”叶绪这样道。 虽则前路艰险,但叶绪始终有信心,她相信她们姐妹即便分隔两地,也一定会各自好好生活,一定会再见的! 当汪印和叶绥出发的时候,在遥远的大雍国都,陆太后看着书信,脸色难掩激动。 汪印,终于要来大雍了! 第一千两百六十三章 她的爱(5更求月票) 陆太后反复看着从大安朝送来的密报,那一行字被她看来看去,似要看出花儿来。 “汪印已启程,带着夫人和两千缇骑,邵、李统领。” 她伸出护甲小心翼翼地一字一字移过去,其中“夫人”两个字已经被她用力戳穿了。 夫人,呵,夫人! 她咬着牙,仍不断戳着那两个字,直到它们模糊得看不清,才停了下来。 随即,她双手捧起这封密报,宝贝似的看了又看。 没有了那刺眼的两个字,这封密报带给她的便是无尽的激动和喜悦。 他要来了,他就来了! 陆太后身边的亲信素真姑姑觑着其神色,恭敬地说道:“恭喜娘娘!贺喜娘娘!这一下,长雍城中都会沾上喜庆了。” 陆太后将密报折好,放在手中掂了掂,还是将它凑近了烛火。 虽然不舍得,但这样的密报还是不能留下。 待那密报燃尽,陆太后才看了素真一眼,淡淡道:“何喜之有?如今朝臣怨声载道,说哀家乃祸国之人,这是喜事?” 素真姑姑脸色不变,仍旧笑意盈盈说道:“那些朝官鼠目寸光,哪里能知道娘娘的宏图大计?奴婢相信,最后他们定然会对娘娘感激佩服的。” 陆太后扯了扯唇角,眼中露出了一丝满意。 这个奴才,倒是看得清,不枉哀家一直对其重用。 “娘娘” 素真屈身上前,跪下来轻轻为陆太后捶着双腿,便说道:“娘娘,太医局新研制了一种驻颜药丸,据说有奇效。丽妃已经服用过了,现在皇上天天宿在丽妃那里。” “哦?真有奇效?”陆太后半眯着眼睛,语气无可无不可。 “太医局已经将药丸送到了。要不,奴婢为娘娘奉上?”素真这样说道,手上的力度不重不轻,正是陆太后最喜欢的。 陆太后微微张了张眼,“呵”地笑了一声,道:“素真,你收了太医局多少好处?尽为他们说好话了。” 素真神色讪讪,忙不迭回道:“娘娘冤枉奴婢了,奴婢没有收任何好处。奴婢这是想着药丸真要效,那奉给娘娘最合适不过了。” 她的确收了太医局好处,但就算没有收好处,那药丸若真的有用,她一定会献给娘娘的。 如今大雍谁不知道,太后娘娘正到处寻求驻颜办法? 先前永州府的一个六品下官员,就因为给太后娘娘献了一道祖传的驻颜方子,如今已经是都城正五品上的官员了。 一道驻颜方子,就可以连升五阶,节省了十几年乃至几十年的仕途生涯,这样的好处,谁不想要呢?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如今朝中但凡有心向上爬的官员都想法设法寻找驻颜办法,以进献太后娘娘。 作为太后的亲信,她当然也要落力而为的。 听到素真言辞凿凿地保证,又听到素真说那丽妃服用之后,肤色变得白皙红润、仿佛年轻了好几岁,才吸引皇上夜夜临幸,陆太后这才露出了一丝兴趣。 “既如此,就送上来吧。”陆太后这样说道,忍不住坐正了身子。 服下了那颗据说有奇效的药丸之后,陆太后想了想,这样吩咐道:“拿镜子来。” 素真的动作顿了顿,心不由得颤了一下,立刻答道:“是,娘娘。” 她心里有些叹息:看来这一次太医局献药的功劳,暂时不会有了。 每一次娘娘照完镜子之后,总会大发脾气,没有一次例外的。 这也是太医局不走运了,娘娘这会儿要照镜子…… 镜子很快就被送到了陆太后跟前,陆太后拿起了铜镜,细细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 这铜镜,据说是少府监刚刚铸造出来的,镜面光洁明亮,能将人照得异常清晰。 镜子里的人,三十多岁的样子,既有着美丽的容貌,又有着一股独特的气势,看起来雍容华贵。 无疑,是有独特风韵的……妇人。 若是仔细看,就会发现镜中人眼角有着明显的细纹,唇角也有些下垂,盖着数层胭脂的脸颊有些凹陷下去。 最是人间不住,朝颜辞镜花辞树。 三十多年 的岁月,还是在陆太后脸上留下了痕迹。更别说,她多年来殚精竭虑,这种痕迹比一般娇养的夫人来得更深。 她已经仔细妆扮过了,还是这个样子 ,若是卸下了妆容……她压根就不敢看! 因此,在陆太后卸妆就寝之时,宫殿中是绝不可能有镜子的。 “啪”的一声,陆太后猛地将镜子仍在了地上,那光洁明亮的铜镜,顿时裂成了碎片。 正如素真所担心的那样,陆太后脾气大发。 过了好一会儿,陆太后才平复下来,冷声吩咐道:“把镜子撤下去,令少府监重新研制,这镜子,不行!” “是,娘娘。奴婢一定会传令给少府监官员的。”素真这样说道。 不管是不是镜子不行,既然娘娘这样说了,那就一定是镜子不行。 陆太后合上了眼,又想到了刚才那封密保,想到了那无比刺目的“夫人”两个字。 自从汪印娶妻之后,她便日夜承受着煎熬,汹涌的嫉妒几乎让她发疯。 虽然知道汪印和叶氏只有夫妻之名而无夫妻之实,她也同样难以忍受。 尤其是,叶氏还那么年轻那么漂亮! 她只比汪印小两岁,如今也有三十八了,叶氏……才二十多岁! 一想到这些,陆太后就觉得自己被放在火上烤,每一次听到汪印有多么爱护妻子,都是在添一把火。 凭什么叶氏会成为她的妻子呢?叶氏能帮得了他什么? 反而,他因为叶氏屡次遭受猜忌和危险,叶氏就是个灾星! 叶氏,绝对不配拥有汪印,绝对不配成为他的妻子! 只有她,才是最适合汪印的人! 只有她,才是真切爱慕着汪印的人! 对汪印的渴望、对叶绥的妒忌,日夜折磨着陆太后,几乎令她疯狂。 在筹谋了多年之后,她终于等到了合适的机会,哪怕是与虎谋皮,她也要抓住这个机会。 为了得到汪印,哪怕只是得到汪印的人,她都会不惜一切代价! 第一千两百六十四章 路途(1更) 在数千人的队伍中,汪府那辆漆黑的马车异常瞩目。 自然,马车里的人也是所有人的焦点所在。 汪印本身就是令人震慑又不能忽视的存在,现在就更是如此了。 毕竟,之所以有一行几千人的队伍,就是因为汪印。 包括这一次接城使邵世善在内的全部官员士兵都很清楚,汪印是最不可缺少的,关系着云州五城能否顺利收回。 跟随前去的士兵们还接到了秘密皇令,那就是除了全力护送汪印外,还要监视汪印和缇骑! 或许正是因为有这样的皇令在身,这些由京畿卫、仪鸾卫所组成的士兵们,便不自觉地带着异样的目光看着那两千缇骑。 他们既担心汪印缇骑有什么举动、没能顺利完成皇令,又疑惑不解于缇骑们的举动。 这些缇骑,怎么会愿意跟着汪印离开国朝呢? 要知道,汪印是被当做物品那样交换的,如无意外,那就是要前去大雍的,也就是说这些缇骑要背井离乡,或许以后都不能回到国朝了。 这些缇骑们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但还是环绕在汪印身边。 只能说,他们宁愿不能回到国朝,也选择跟随汪印。 一时之间,这些士兵也不知道该是同情还是佩服这些缇骑了。 缇骑是何等敏锐的人? 尤其是这些士兵们的目光并没有掩饰——以掌刑千户王晦为首的缇骑,全部都感受到了来自这些士兵的提防和打量。 许是因为路途中并没有什么好做的,王晦他们一身精力无法发泄,又或许因为别的什么原因,缇骑与这些士兵发生了几次冲突。 这些冲突不大不小,也没有任何人员损伤,却使得缇骑和士兵们更加泾渭分明。 倘若不是他们的行动一样,旁人还会以为这些人是敌人。 奇怪的是,对这样的局面,不管是汪印还是邵世善,都没有加以任何阻止。 这几千人的队伍,除去汪印所带领的两千缇骑,另外差不多也有两千人。——这些人,自然都是听邵世善之令行事。 既然主官们都没有任何表示,缇骑和士兵们也就依然故我,就这样小打小闹着过了五六天。 这么庞大的队伍,行进的速度自然非常慢,已经过去差不多十天了,一行人才刚刚抵达河内道。 在驿站中,在所有人都休整歇息之后,李韶云秘密去到了邵世善的房间。 “大人,汪印那边也不为所动,似有防人之势,下官担心是不是有问题。”李韶云这样说道。 虽然是他们刻意挑起两者的对峙,但缇骑一向军纪严明,就不曾听说过缇骑有冲动鲁莽的时候,现在却好像受不了半点委屈似的。 不像以往的缇骑,事反常必为妖。 对汪印和缇骑,李韶云认为用十二万分的地方也不为过。 只要汪印一日还在国朝,他便一刻都不会放松。 邵世善抚着胡子,觉得李韶云忧虑过甚,有些不以为然道:“无妨,这个局面正是我们所需要的。” 就算汪印和缇骑再怎么闹腾,都已经是这样的时势了,汪印还能蹦哒到哪里去? 见到李韶云脸色忧虑欲言又止,邵世善便说道:“既然你不放心,那就让人继续盯着吧。若是有异动,肯定会发现的。” 李韶云点了点头,回道:“下官知道了,请大人放心。” 现在就只能这样了…… “大人,那个计划可还有什么需要调整的地方?”李韶云继续问道。 想到那个计划,他不由得心跳加速。 现在皇上虽然答应了用汪印来交换云州五城,但现在只能说事情才做了一半,那个计划顺利进行,才算是真正成功了。 届时,汪印必会死无葬身之地! “暂时不作变动,皇令已下,就算有什么改变,幅度也会很小。”邵世善回道。 几千人了,调度是个很大的问题,已经定下的事情,不好再太大的更改。 “我们都是文官,手无缚鸡之力。这个计划,由军中将领来执行就是了。” 李韶云对汪印恨之入骨,这在他看来是件好事,但李韶云绝非他的亲信。 有些事情,譬如除了那个计划他还作了别的安排,就无需告诉李韶云了。 邵世善和李韶云的打算,汪印似毫无所觉一样。 在所有人看来,汪督主和夫人大多时候都在那辆漆黑的马车当中,只有在宿营驿站的时候,才会下马车。 此刻在这辆漆黑的马车里面,汪印靠着半寐,俊美脸容上笼罩着冷淡,心绪自然看不出来。 在他的对面,是穿着一身淡绿衣裳的叶绥。 当然,这叶绥非彼叶绥,自然还是当初那个代替叶绥进宫被验身的缇骑,朝云。 朝云安静地坐着,实则心中极不自在。 因为怕露出什么端倪,所以她一直都在这辆漆黑的马车中,也就是说,一天有绝大部分的时间是对着汪印的。 这对朝云来说,绝对是个煎熬。 作为缇骑,她和赵三娘等人一样,对厂公忠心耿耿,想着能一直跟在厂公身边,能够学到很多东西,这也是一种荣幸。 但并不是与厂公朝夕相对啊! 厂公神情冷淡,平素什么都不会说,光是那一身骇然的杀气,就已经让她坐立难安了。 天知道,她多么希望能赵三娘和佩墨一样,只需在马车外面候着就行了。 时刻跟厂公在一起,这样的体验实在是……朝云不想再经历这样的情况了。 许是察觉到朝云的不自在,汪印睁开眼睛,淡淡说道:“接下来,本座会在马车外面。” 别的人怎么会觉得朝云就是阿宁,但在汪印看来,这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容貌是相似的,但是气质和处事,完全不一样。 旁的不说,只说阿宁与他相对的时候,绝不会有任何惶恐不安,哪怕是阿宁还是小姑娘的时候。 “是,厂公,属下知道了。”朝云低着头回道,克制着不让自己露出惊喜神色,内心却是骤然一松。 太好了,再也不用时刻对着厂公了! 汪印唇角勾了勾,复又合上眼睛假寐着。 没过多久,汪印便听到马车外王晦禀道:“厂公,邵大人派人前来,邀请厂公前去品茗。” 第一千两百六十五章 彼此试探 邵世善既然开口邀请,汪印自然回去。 一路行军,哪里有什么雅兴品茗?这品茗,自然是一个借口。 汪印也想看看,邵世善有什么意图。 此次因为是接收云州五城,故而邵世善被临时封为“接城使”,带着国朝的旌旗符节,代表着大安朝与大雍交涉。 因为代表着国朝的脸面,邵世善的马车异常富丽堂皇,马车顶上还装饰着金箔,在阳光的照射下,看起来金光闪闪。 内里也比一般马车宽阔,即便在行进的过程中,斟满的茶水也没有摇晃溢洒。 难怪,邵世善会说品茗,倒也算真的品茗。 邵世善亲自为汪印斟上茶水,脸上带着温慈笑容:“督主,你觉得这辆马车如何?这是少府监最新制造出来的。” 汪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淡淡道:“很是宽敞平稳,甚好。” 缇骑们消息灵通,还知道这辆马车是为了此次出行特别赶制、在出发前一天才真正完成的。 王晦他们在闲暇的时候,还说少府监的能工巧匠背地里是如何怨声载道。 他仿佛就是来品茗一样,只顺着邵世善的话语,旁的一句都没有多说。 邵世善品了品茶香,才道:“说起来,本官与汪督主同朝为官,却不曾同坐下来好好说过话,现在倒有了这难得的机会。” 在邵世善还是兵部尚书的时候,两人便道不同不相为谋。 后来邵世善将孙女儿嫁给十皇子,等于明面上投靠了韦皇后,而汪印娶了叶绥,站在了纯妃这一边。 两者明里剑拨弩张,暗地里则不知交锋了多少次,恨不得将对方置诸死地。 平日里见面都互相不理睬都,哪里有什么好好坐下来的可能? 汪印笑了笑,接话道:“邵大人说的是。” 他并不觉得邵世善这么说是示弱服软,这些明显是客套话语,无需当真。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寒暄着,似往来亲密的同僚一样,完全看不出两人处于敌对阵营。 期间,邵世善还爆发出一阵笑声,笑声传出了马车,令周围候着的士兵懵了懵。 邵大人和汪督主相谈甚欢? 可是士兵们和缇骑去却经常冲突,现在都有些水火不容了,那……那…… 马车外面的士兵却不知道,邵世善是因何而大笑。 皆因,汪印说了这么一句话:“说起来,本座真是佩服邵大人,到如今依旧深得皇上信任。贤妃……与邵大人有所往来吧?” 邵世善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忍不住大笑了起来,还好一会儿才止住笑声。 他没有回答汪印的话语,反而问道:“督主,时至今日,你后悔吗?” 后悔吗? 邵世善没有问后悔的是什么,但从其可以提到了马车的堂皇,汪印已能知道是什么意思。 他笑了笑,道:“本座多谢邵大人关心了。只是,本座却不觉得有什么后悔的。” 邵世善半眯着眼打量着汪印,眼中闪过了精光,笑道:“汪督主既然不觉得后悔,那就好了。” 他虽是这么说,但眼神却好像在看一个可怜虫一样。 从权倾朝野人人畏惧的汪督主,沦落到被用来交换,实则就是一个弃子。 任汪印再有滔天本事,一个已经被大雍看中甚至得到了的人,都只会是国朝的敌人。 可怜啊,汪印实在太可怜了。 不过,这样可怜的汪印正是他们苦心费力付出了极大的代价造成的,也正是他们所需要的。 于是,他为汪印续上茶水,这样道:“督主,按照这样的速度,我们还得二十多天才能抵达。本官有些担心怕赶不及,所以特地请督主过来商量商量。” 这就是邵世善相邀的用意?商量队伍的行进速度问题。 汪印沉吟片刻,回道:“本座以为,按照现在的速度,如期抵达望渊是没有问题的。再说了,迟几天也没有问题,大雍总会等得的。” 根据两国的商定,此次交接就在大安、云州和大雍三者的中心点进行,那里就是云州附近,一个命为“望渊”的地方。 望渊不属于大安,也不属于大雍,并且,这里遍地黄沙,压根就没有人居住。 因此,大安和大雍的交接,才会选择在这里进行。 汪印看了看邵世善,继续道:“邵大人的意思是,让士兵们加快速度?这点,本座恐怕做不到,本座的夫人禁不住劳累。” “……”邵世善窒了窒,竟觉得无话可说。 他和李韶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汪印和缇骑似有些不妥——似乎与他们所期待的太符合了。 他希望士兵与缇骑不和,于是两者就发生了大大小小的冲突; 他希望队伍行进的速度慢一些再慢一些,然后整个队伍就很慢很慢,并且常常是汪印和缇骑落在最后面。 虽然这样的情况是他想看到的,但……未免太顺心遂意了一点。 他们浸淫官场已久,自然十分敏锐和警觉,猜测并担心着汪印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他邀请汪印前来马车品茗,目的就是为了试探。 没有想到,竟然会试出这么一个结果! 汪印和缇骑的速度之所以如此缓慢,是因为汪印的夫人? 汪印的夫人不是在马车就是在驿站歇息,邵世善也没有怎么见过她,但印象中是娇弱的一个人? 汪印对妻子那么疼爱联系,为其放缓速度也是正常的。 只是,这理由是真的吗?邵世善心中仍存疑。 这个时候,汪印说话了:“邵大人,本座此来,还有一事与邵大人相商,就是为了士兵与缇骑冲突一事。” “本座原先觉得,缇骑反正也要跟着本座离开了,让他们发泄发泄倒也无妨。但是现在情况出乎本座预料,接下来还有二十多天,本座以为,大家应该和睦相处才是。” 在缓慢的行进中,距离与大雍交换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汪印邵世善一行人即将抵达雁西道的时候,离望渊越来越近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所有的士兵在几天之间陆续病倒了,所有的士兵都浑身乏力,连走路都是歪歪斜斜的。 缇骑却是例外! 第一千两百六十六章 患病(3更) 这么庞大的队伍,自然会有大夫跟随。 为了照顾这几千人的身体,永昭帝特地令尚药局的两位太医、五位民间大夫随行。 在过去这二十多天里,也曾出现过官员士兵或是得了风寒,或是高温中暑,但是经太医和大夫诊治之后,很快就康复了。 总的来说,这一路行进都很顺利。 不曾想,在即将抵达雁西道的时候,竟然会有这么多士兵同时患病,还病得这样重! 随行的太医和大夫们感到心中惶恐,简直觉得是无妄之灾一样。 经过他们的诊治之后,发现这些官员士兵之所以会患病,是因为长时的行军加上酷暑的天气。 也就是俗称的水土不服。 “可是,为何缇骑却没有事?大家都是一路同行,所有士兵都患病了,怎么就缇骑例外?”邵世善厉声喝道,吓得裴太医瑟瑟发抖。 “这……这下官真的是不清楚,下官也正在继续诊治查找原因。”裴太医硬着头皮说道。 他也深感奇怪,为什么所有的官员士兵都发病了,偏偏就是缇骑没有事? 在得知这么多官员士兵都患病之后,邵世善便召集了汪印、李韶云和赵止戈等人来商量此事。 裴太医所说的话语,自然也入了这些人的耳。 邵世善神色难看,继续道:“如今士兵们动都动不了,连本官也浑身乏力,这样怎么前去望渊交接?裴太医,本官令你速速将这些士兵治好,最多不能超过三天!” 裴太医身子抖了抖,忙不迭回道:“大人,这……这……下官实在无能为力!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士兵们若是继续赶路,必定会继续受到烈日酷暑的煎熬,对他们的病情甚是不利!” “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就是找个地方好好歇息,待歇息好了身体自然也就好了,才能够继续前行。” 裴太医低着头,颤抖着将这些话说完。 他只能说出真实的情况和最好的治疗方法,这是他作为太医的职责。 因为若是让这些士兵继续赶路,怕会出现更重的病情。 李韶云朝裴太医安抚笑了笑,语气却甚是忧虑:“士兵患病,没有人能预料得到,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尽快治好他们,然后赶去望渊。”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有些懊恼:“早知如此,当初我们行进的速度再快一点就好了。就到交接之日了,本官最怕的是迟则生变。” 汪印静静听着这些人的话语,一句话都没有说,仿佛事不关己一样。 见此,负责带领士兵的京畿卫副将军赵止戈心头涌出一阵怒火,忍不住说道:“督主,本将实在疑惑,为何缇骑就没有事情呢?怕不是有什么门道吧?” 言下之意,就是说这些士兵之所以生病,是缇骑在其中做了手脚。 他心中的确是这么认为的,不然,为何只有缇骑没事? 先前士兵们与缇骑有了不少冲突,说不定这就是缇骑在报复! 想到这里,赵止戈脸上的怒火更明显了,朝汪印冷硬说道:“请督主解惑!” 汪印淡淡看了他一眼,然后道:“这有何疑惑的?缇骑没事,或许是……身体好吧。裴太医你说是吗?” 汪印此话一出,所有人好像被定住了一样,周围瞬时安静了下来. 赵止戈万万没有想到,汪印竟然会说出这样的理由! 问题是,这样的理由还真是说得过去! 裴太医抹了抹额头的冷汗,干巴巴地应话:“督主大人这么说,也有道理。请诸位将领和大人放心,下官一定会全心照顾他们!” 裴太医能说什么?他什么都不敢说。 其实,仔细想想,他也觉得汪督主的话语或许就是真相。 听闻缇骑经常离京执行任务,时常需要几天几夜的疾驰,缇骑们可以说是饱受考验和锤炼,身体素质非一般的好,所以才能够平安无恙吧。 一阵沉默过后,邵世善终于开口了,对汪印道:“督主,如今这样的情况,本官也无可奈何了。接回云州五城一事太过重要,既然缇骑没事,那么请督主先带着缇骑前去望渊?” “待本官和士兵们的病情稍有好转,便立刻快马赶去望渊。这个折中办法,督主以为如何?” 李韶云和赵止戈都没有说话。——或许他们心中也只能想到这个应对办法。 汪印闻言眉头皱了皱,一时没有说话,显然是在思考是否可行。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道:“既然如此,那么本座就带着缇骑先去。在那里拖着大雍几天。” 邵世善仿佛松了一口气,神色也舒缓了不少,这样道:“那就有劳督主了。旌旗符节,本官就暂且交给督主吧。” 汪印摇了摇头,道:“不必。邵大人既是接城使,这旌旗符节当然得在大人手中。交接事宜,还得等大人来到才进行。” “如此……也可。”邵世善这样道。 他仿佛想到了什么,叹息着道:“现在这些士兵都生病了,看来只得从雁西卫调部分士兵前去望渊了。督主觉得这样可否?” 一旁的赵止戈听了,不阴不阳说了一句:“督主在雁西卫任了几年大将军,要调几千人马, 还不是易如反……”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好像被什么推着一样猛地后退了好几部,随即胸口翻滚,“噗”地吐出了一大口血。 他不由自主地捂住胸口,惊骇地看着汪印。 方才他是被一股杀气硬生生逼着后退的,那股杀气直接打在他胸口,逼着他吐出一口心头血! 这股杀气是谁发出的,已经昭然若揭。 不,应该说,汪印根本没有作任何掩饰,他让在场每一个人都知道就是他出的手! 他拂了拂袖子,神情更淡了几分,似笑非笑道:“赵副将军,慎言。” 一个四品的副将军,也敢这样对本座说话? 龙困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这个道理在汪印这里是不存在的。 不管赵止戈背后有人授意,还是其自身的愚蠢想法,汪印都觉得,应该给这样的人一点教训了。 直至赵止戈神色苍白,不得不弯下腰来,汪印才转向邵世善,回道:“刚才邵大人说什么来着?” 下一刻,他摇摇头,这样道:“时间来不及了,雁西卫,本座就不去了。” 第一千两百六十七章 饮啄(1更) 邵世善见到赵止戈吐血,神色顿时有些异样。 他没有想到,汪印会这样不留半点情面。 毕竟,赵止戈是京畿卫副将军,是负责带领这么多士兵的人。汪印一言不合就伤人,实在有些跋扈了。 不过他也没有就此说什么,而是流露出一丝惋惜,道:“雁西卫士兵不跟随督主前往,万一要是大雍发难……” 汪印看了邵世善一眼,道:“邵大人,你们休养几天,应该很快就赶到了吧?雁西卫士兵前去,这性质就变了。” 邵世善这才恍然大悟,拍了拍额头回道:“是了,是了,既然如此,那就麻烦汪督主先去周旋几天了。” 汪印点了点头,双手背在了身后,露出了自信的神情。 ——仿佛在告诉在场所有人,大雍那些士兵,实在不足为虑。 尽管还是有不少人觉得汪印带着缇骑前去,而邵世善这个接城使落在后面,这多有不妥,但也不得不妥协。 因为,与大雍商定交换的最后期限就到了。 再说,几位重臣和将领都已经有所决断,那么底下的人再说什么也没有用了。 便是这样,汪印便带着两千缇骑快马加速离开了,而世善和李韶云等人则留了下来。 他们与患病的士兵一起驻扎在雁西道边上,以休养生息。 已经过去了两天,裴太医及几个大夫根据士兵们的病症开了药、并且细心照料了,但士兵们却没有多少好转。 裴太医等人又急又怕,生怕误了军机会被问罪。 但是邵世善这些主官却丝毫都不慌张,颇有一种泰山崩于面前而不褪色的从容。 此刻,邵世善正在训斥着赵止戈,这样道:“汪印是什么样的性子,你还不知道吗?何故出言挑衅?白遭了这一趟罪。” 两天了,赵止戈的神色哈市那么苍白,胸口也一直在发痛,太医说已经伤了肋骨,得仔细调养才是。 其会这样,完全是因为对汪印那些讽刺针对之言。 “大人,是卑职鲁莽了。”赵止戈捂着胸口,沙哑着声音说道。 若不是大人授意,他又怎么会故意用那些话去刺激汪印?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汪印已经走了,而他都伤一时半会还不能好。 邵世善还是神色不豫,道:“你受了伤,接下来也不宜动武,这给本官带来了大麻烦,还得找人来顶替你。” 关键的时刻掉链子,说的就是赵止戈这样的人。 之前皇上本是属意仪鸾卫大将军宋定边带兵前来的,他为了方便那个计划,在皇上面前力荐赵止戈,其才能统领这些士兵。 邵世善是打算将其派用上场,现在却出了这样的岔子! 赵止戈只得再一次道歉,心中对汪印越发怨恨。 他只是说了那么几句话,汪印就恼羞成怒这样伤了他,他一定要报这个仇! 报仇的机会,已经不远了…… 李韶云在一旁打着圆场,这样道:“大人,赵将军也不想的,谁能想到那汪印竟然如此凶残呢?” “当务之急,还是应对望渊那里的事情。对了,赵将军,派去跟踪汪印一行的斥候可回来了?” 赵止戈忙回道:“已经回来了,汪印一行的确没有去雁西卫,穆太澄那边也没有派人去见汪印。” 听到这个汇报,邵世善的神色终于好看了一些。 李韶云也很高兴,向邵世善拱手道:“大人运筹帷幄,下官深感佩服!” 邵世善点了点头,对此也颇为自得。 从一开始,他就都已经算好了。以当前的形势,汪印一行要快速赶去望渊,那就一定没有时间前去雁西卫了。 他先前还通过兵部给雁西卫士兵下了军令,命穆太澄带着士兵前去建州进行封闭式训练。 建州也在雁西道,却与汪印他们所经过的地方是一西一东,距离十分遥远。 汪印既不能前去雁西卫,穆太澄也不能带着雁西卫士兵去见汪印,这便是邵世善的算计。 他怎么可能让汪印得到雁西卫这样的助力呢? 邵世善半眯着眼抚着胡子,唇角忍不住有些上扬,似遇见了什么好的结果。 随即,他这样吩咐道:“既然汪印很快就抵达望渊了,你们也去准备吧。皇上已经下令了,那个计划,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在如此重重围困之下,汪印还想逃脱?呵呵。 ~~~~~~~~~~~~ 邵世善却不知道,本应带领着士兵在建州密训的穆太澄,早就已经秘密返回雁西卫驻扎地了。 在雁西卫议事厅内,穆太澄召集了好几位心腹将领,指着舆图说道:“如今督主大人已经离开雁西道了,再有三日就能抵达望渊。” 他看了一眼几个将领,然后道:“督主大人已经发来了指令,让我们乔装秘密前去望渊,按计划行事。” “是!”几位将领齐声答道,脸上难掩激动。 督主大人,也是他们之前的大将军。如今雁西卫有这样的水平,就是督主大人一手训练出来的。 时隔几年,他们有机会与督主大人一起并肩作战了,怎么能不激动呢? 将领之中,有一个人的铠甲与其他人不同,肩上装饰着一抹红色,这人急急说道:“大将军,属下这就回巾帼营准备,随时都可以出发。” 这人说话的声音清脆响亮,仔细一看,却是个二十来岁的姑娘家。但是她穿着一身铠甲,看起来英姿飒爽。 不消说,这说话的人,正是穆太澄的小女儿穆谊,更是雁西卫巾帼营都尉穆谊。 当年汪印在雁西卫创立了巾帼营,任命穆谊为都尉,这便是大安朝第一支也是唯一一支由女子组成的军中队伍。 穆谊感激汪印的赏识,让她可以像男人一样在军中大展拳脚,这些年来训练得极其刻骨,武功水平也日益精进,已比当年好太多了。 现在的她,恨不得立刻带着巾帼营的士兵前去望渊,全力做到督主大人的吩咐,也让督主大人看看巾帼营的水平。 再说,叶妹妹也来了望渊,她们定要叙叙旧的! 第一千两百六十八章 望渊(1更) 穆谊心潮澎湃,越显英姿勃发,恨不得立刻就带着巾帼营赶去望渊。 不想,穆太澄摇摇头,这样道:“不行,这次你不能去。” “大将军,属下为什么不能去?”穆谊立刻问道,大为不解。 其他将领都可以去,为何偏偏就是她不能去? 穆太澄神情严肃,这样说道:“此次行动隐秘,绝不能暴露雁西卫的身份,巾帼营太引人瞩目,不能去。” “可是我们可以乔装打扮,绝不会让人发现的!”穆谊急急反驳道,极力争取机会。 这是督主大人离任之后第一次有指令,机会难得,她想跟随督主大人一起、与其他士兵并肩作战! 穆太澄却不为所动,继续拒绝道:“不行,整个国朝也就只有巾帼营有女士兵,太容易被发现,我们绝不能冒这个险!” “可是,父……大将军,那么巾帼营不去,我自己一个人跟随大将军去可以吗?”穆谊心急之下,差点像在私下那样对穆太澄撒娇了。 穆太澄摆手示意她不用再说下去:“无需多说,这也是督主的意思,督主对你另有安排,望渊就不用去了。” 穆谊听到这些话,才终于放弃了争取。 既然督主大人另有安排,那么她就一定会服从! 见此,穆太澄才继续指着舆图,对其他将领说道:“此次计划是这样的……” 而汪印一行,在经过三天的快马疾驰之后,终于抵达了目的地望渊。 他们来到望渊的时候,恰好落日西斜,灿烂的晚霞映衬着一望无际的黄沙,满眼所见皆是一片金黄。 望渊城就这样孤零零地伫立在这一片金黄之中。 汪印坐在马背上,静静看着这座望渊城,眼神有些空寂辽远。 他看见,原本高大的城墙在黄沙的侵蚀之下,已变得很低矮了,却也还能抵挡一些风沙。 在二十年前,他曾经来过望渊,那时候城墙还不像现在这么矮,并且还有百姓居住在城中。 现在,望渊城中已经没有百姓了,就只是一座空城。 或许再过二十年,就连望渊城也会被黄沙掩盖了,后来人或许不会知道在这一旁黄沙之中还曾有一个城池,还曾有百姓在此居住。 在时间的长河中,一城的存在实在太渺小太短暂了。不独望渊城如此,有些城池,哪怕曾是国都的,最后都会被湮灭。 三十世皇都,萧条是霸图。 片墙看破尽,遗迹渐应无。 汪印看着望渊城渐渐出神,眼前似乎出现了百姓们在望渊城安居乐业、人声鼎沸的样子,又似乎看见那些百姓一个个离开、望渊城越来越安静,到了最后,就只剩下了风沙的呜咽声…… 他仿佛觉得自己就是望渊的城墙,经历了望渊从繁华到空寂的过程,见证着漫长时间长河中的一颗碎星…… 汪印仿佛听到了“噼啪”的一声响,似有什么碎裂开来,随即又能有什么漫延开来。 而他顿时觉得脑中一清,浑身也觉得轻松不已,连日来赶路的疲乏和心里缠绕着的隐忧,也忽然全都消失了。 在彭城之战受伤后,他的武功境界始终无法提升,而现在,他能明显感觉到,那一层阻止他提升的壁障已经松动了! 他想起了叶绥曾经所说的话语。 “半令,当初在彭城,你的身体是没有留下隐患的,那么武功也应该会继续提升的。眼下却始终无法提升,或许是积累不够,也或许是还差一个契机。” 他对阿宁所说的话自然是深信不疑的。 积累不够,那就每日苦练,水滴石穿,时间足够了他的内力和武功肯定会够的,而契机…… 这就真是不可捕捉而又玄之又玄的东西了。 “呼,原来如此……”良久良久,汪印徐徐吐出一口气,叹息了一声,唇角微微勾了起来。 原来,阿宁所说的契机在这里,在孤零零的望渊城中! 汪印朝身侧的王晦点了点头,淡淡道:“进城吧。” 他武功高强,听力自然也非同一般,已经听到了望渊城中有声音了。 想必,大雍的士兵已经先于他们抵达望渊了。 对这一场表面上看来是大雍损失惨重的交换,大雍似乎要比大安朝还要着急。 这就有意思了…… 在望渊城中,汪印见到了大雍礼部尚书韦霁与带兵将领陈屠尽。 韦霁脸庞圆润,总是笑眯眯的,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一见到汪印,他便快步迎了上来,拱手笑道:“本官久仰汪督主大名,如今终于见到了,实在深感荣幸!”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对着韦霁,汪印殿了点头,道:“客气,客气。” 上一次出使大雍之时,他并没有见过韦霁,但这些年,倒是对其印象深刻。 无他,韦霁是陆太后的心腹亲信之一。 汪印出使大雍之时,韦霁还籍籍无名,却在短短几年间爬到了礼部尚书的位置,除了有陆太后提携之外,还在于此人本事非凡。 如今交接这么重要的事情,本应是大雍鸿胪寺卿来主理的,陆太后却派韦霁前来,可见对此人极为信任看重。 这样的人,自然是缇骑的重点查探对象。可是,安插在大雍的暗卫们,却始终查不出陆太后为何信任重用韦霁。 如今暗卫出了事,自然就更查不出了。 但汪印想,迟早会查出的,这一次他前去大雍,一定要查出当中原因。 然而,在当下,汪印最为在意的人,却不是韦霁,而是韦霁身旁的人。——这一次大雍的带兵将领,陈屠尽! 与韦霁的笑意盈盈不同,陈屠尽却是呲牙裂目,他死死盯着汪印,双手握成了拳头。 他眼中满是杀气仇恨,让人深深地感受到,若不是在极力压抑,他下一刻就会冲上来将汪印碎尸万段。 如此明显的杀气,如此明显的仇恨,即便是在两国交接这样的场合,也没有丝毫掩饰。 对此,汪印却并不感到意外,因为他知道眼前这个人是谁。 陈屠尽,大雍战神陈抱节的后人。其有如此凶神恶煞的名字,就是因陈家那一场血海深仇而来。 第一千两百六十九章 死仇(2更) 当年,汪印为顺利救回被俘的永昭帝,几乎将大雍的骁卫营全灭,而其时执掌骁卫营的人,就是在大雍有“战神”称号的陈抱节。 随后,汪印又暗中设计,令当时的大雍皇帝相信陈抱节拥兵自重、有不臣之心,最后导致陈抱节冤死狱中。 陈抱节一死,大雍军中动乱,再加上夺嫡之争,大雍就一直内乱不止,令大安有了二十年的承平。 陈抱节用兵如神爱民如子,又对大雍忠心耿耿,是个让人尊敬佩的人,但汪印设计除掉他的时候却眼都不眨。 对汪印来说,陈抱节不死,那么大安永无宁日,而对大雍和陈家来说,这就是血海深仇了。 陈抱节冤死之后,战功赫赫的陈家也被清算,陈家子弟死的死、离的离,曾经大雍第一的陈家几乎凋零殆尽。 陈家的凋亡,就是因为汪印! 相信对每一个陈家后人而已,这样的血海深仇就算死都不能忘记! 陈屠尽的名字,就是因此而来,意思就是要屠尽所有迫害陈家的人。 而汪印,绝对是陈家刻骨仇恨的第一人。 难怪陈屠尽在见到汪印的时候,会是这样杀气腾腾。 因在大雍的暗探已经全部隐匿起来了,在抵达望渊之前,汪印并不知道大雍来的将领是陈屠尽。 此次交换,除了韦霁之外,还来了对汪印无比仇恨的陈屠尽。 至此,汪印先前的疑问终于有了解答。 在得知大雍的交换条件之后,汪印就觉得有些奇怪:据他所知,大雍并不全在陆太后的掌握之中,为何大雍竟然会愿意用云州五城来交换他呢 ? 这当中必定是有因有,但最终决定此事的,大概就是陆太后的私心和陈家的仇恨了。 要知道,陈家仇恨所表示的,并不仅仅是陈家人的仇恨而已,还是代表着大雍朝的仇恨。 陆太后想得到他,或许是出于所谓的爱慕;陈家人也同样想得到他,却是为了报仇。 于是,两者达成了一致,云州五城就成为了诱饵。 陆太后一个人做不到的事情,加上陈屠尽这些人,就能做到了。 当然,汪印也越发肯定,大雍必定会有什么后手,不会就真的将云州五城交出来。 此时此刻,在望渊这里,交换的双方终于见面了。 汪印朝陈屠尽微勾了勾唇角,然后衣袖轻轻挥了挥,那腾腾杀气顿时消失于无形。 与此同时,陈屠尽则闷哼了一声,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然后惊骇又不甘地看着汪印。 汪印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淡淡道:“这位将领很是面善啊,本座好像在二十年前见过一样。” 他不说还好,这么一说顿时令陈屠尽双目赤红,连嘴角都溢出了一丝血。 汪印脸上的笑容越发明显,这样道:“哦,本座想起来了,他比你年长许多。” 汪印二十年所见的,当然不是陈屠尽,而是陈屠尽的祖父陈抱节。 他这么说,自然就是为了刺激陈屠尽,当是刚才杀气的小小反击。 当初他在还年轻的时候,尚能除了大雍的战神陈抱节,如今又怎么会惧怕陈抱节的孙子? 两国相对,一方气势压着另外一方,谈什么事情就方便了。——大雍是这样想的,汪印当然也是这样的。 明显,现在是汪印占了上风。 韦霁身子明显僵了僵,意义不明地看了陈屠尽一眼。 他没有想到,在大雍被誉为新战神 陈屠尽,在面对汪印的时候会如此不堪一击。 看来,此次任务实在太艰巨,能不能顺利完成还真不好说。 他心头笼上一层阴霾,脸上却堆满了笑容,打着圆场说道:“督主,国书之中言邵世善大人为接城使,怎么邵大人还没有到?” “邵大人路上染了病,暂时停下来歇息了,过几天就能到。”汪印这样说道。 “哦,原来如此。”为表示了充分的理解,然后说道:“既然邵大人还没有来到,那么我们交接过几天才进行?” 他看了看汪印,笑眯眯说:“只要督主在此,本官就放心了。本官奉太后娘娘的命令,定要安全护送督主前往国朝。” 听到这些,陈屠尽脸色好看了一些,看向汪印的眼神带着嘲弄讽刺。 汪印再有本事又如何? 现在也不过被用来交换,实质与货物没有什么分别。 只要汪印去了大雍,一旦汪印去了大雍,那么…… 陈屠尽咬了咬牙,眼中的恨意越发炽盛,却不得不全力压下来。 现在还不是合适的时机,得等待,他一定要耐心等待!陈家已经等了二十年,不介意再等十天半个月。 这时,韦霁继续说道:“本官对督主实在仰慕敬佩,想来督主去了国朝之后,我们一定能够相处融的。不如这几天我们就尽情畅快度过?” 说罢,他朝汪印身后高声说道:“诸位,本官从大雍带来了美酒佳肴,为了庆祝此次交换,我们今晚不醉无归!” 他朝汪印拱了拱手,笑道:“督主,这样如何?” 汪印点点头,看着韦霁和陈屠尽身后那一群黑压压的士兵,应道:“可。” 王晦见状,领着所有缇骑高声说道:“谨遵督主吩咐,今晚不醉无归!” “不醉无归!” “不醉无归!” 缇骑声音震天,响彻了整个望渊城,似震得城墙都动了动,风沙都在翻滚飞扬。 望渊城这里的夜晚,似乎比其他地方来得要晚,当汪印领着缇骑驻扎安稳下来,天才完全黑。 而这时,韦霁和陈屠尽早就准备好一坛坛酒,摆放在缇骑营帐前了,那场景蔚为壮观。 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准备多酒坛,莫不是大雍士兵在行军的时候,人手带着一坛酒? 如此说来,大雍士兵此行倒也真是辛苦。 汪印背着手看向这一大片酒坛,朝王晦等人吩咐道:“传本座命令,但喝无妨。” “是,厂公!”王晦应道,眼中飞快地闪过一抹精光。 当天晚上,在汪印的带领下,缇骑和大雍士兵聚在一起畅快喝酒,就好像同胞兄弟似的,彼此亲密无间。 当所有人都醉醺醺后,随着一声尖锐的号响,望渊这里异变顿生! 第一千两百七十章 入夜(1更) 大安和大雍这次在望渊会面,只是为了得到各自想要的东西而已,绝对不代表着两国之间融洽和睦。 底下所潜藏的计算阴谋,自然没有人会说出来。 不管是官员将领,还是士兵缇骑们,仿佛都忘记了此次是为了交换的,就像久不相见的老朋友似的,彼此大笑着,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为空寂已久的望渊城带来了许多欢声笑语。 韦霁这样长袖善舞的人自然就不用多说了,脸上总是带着欢喜的笑容,就连汪印,嘴角也是不是微扬,得出心情很好。 酒或许是最快拉近人与人之间距离的东西之一了。至起码,酒在望渊城中就发挥了这样的作用。 韦霁和汪印,大雍士兵和缇骑,在酒水中酒精的刺激下,甚至还彼此拍了拍肩膀,相视大笑,有一种惺惺相惜之意。 唯一例外的,是陈屠尽。 陈屠尽依然是杀气腾腾的样子,死死地盯着汪印,监视着汪印的一举一动,就连士兵们送上来的酒都不喝。 大家都知道当初汪应与陈家的血海深仇,见到陈屠尽这样的表现也不以为怪。 于是乎,陈屠成了望渊城中唯一一个滴酒不沾的人 汪印对此,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想法,对陈屠尽充满杀意的目似光浑然不觉。 这场欢庆,一直持续到后半夜。 当所有的酒都喝完之后,韦霁醉醺醺地说道:“督主,不知道你对今天晚上的酒可还满意?” 他打了个酒嗝,继续说道:“这些酒,可是我们国朝精心酿造的,是我们士兵花了极大的心思带来的。还望督主能喜欢。” 汪印半眯着眼睛,淡淡说道:“甚好,如此诚心厚意,多谢韦大人了。” 为了这些酒水,大雍花费了那么多的心思,本座怎么能做让大雍失望呢? “为报此厚意,本座也准备了回礼,届时也希望韦大人会喜欢。”汪印继续说道。 他眉眼舒展,身上的淡漠和杀气都收敛了,整个人可以说是十分温和无害了。 听到汪印这么说,韦霁脸上的笑容越发深了,眼睛都眯成了一道缝。 他看的那些已经喝了很多酒的缇骑,笑着说:“督主客气了,这需要什么回礼?若是督主喜欢,待回到大雍之后,本官一定会时常为督主送去这些酒水。” 汪印微微颔首,没有再说话了。 酒足意尽,聚在一起的士兵也渐渐散去了,各回各的营帐。 大雍士兵比缇骑更早抵达望渊,早已选好了驻扎地。——自然是望渊城最好的位置。 他们的驻扎地,在望渊城北,是一处地势很高的平坡。那么多士兵驻扎在那里,有居高临下之势。 从军事上来说,这是一个易守难攻的地方。 汪印带着缇骑刚进城,就已经注意到这一点了,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说,只令王晦带着缇骑驻扎在城东。 城东自然要比北面地势要低,唯一的好处就是靠近城门,倘若城外有什么动静的话,能够第一时间察觉。 刚才在喝酒的时候,王晦在无意间透露:厂公之所以选择这个住咋地,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知道这一点的大雍士兵将领们,暗暗送了一口气:他们所猜测的果然没有错。 看来,就算汪印多厉害,也不得不囿于望渊城的条件。 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想必这个道理也适用于无比强大的汪印。 换句话来说,汪印也不是不可以对付的。——这让大雍的人多了积几分信心,心中更为笃定了。 夜已经深了,望渊城渐渐安静下来。 两国的驻扎地中只有点点烛火,双方士兵巡逻警戒的脚步声,被城外风沙的呜咽声盖住了。 一时之间,整个望渊城之内只听到那风沙肆虐的声音,如此才充分体现出,这望渊其实真的只是一座空城。 如今,只是多了这些人而已。 这样的地方,绝不是一个好的驻扎地,尤其是旁边还有另外一国的士兵,可谓是强敌在侧。 在这样的情况下,按说所有人都不可能睡得着,但不知道是因为喝了酒还是因为连日赶路,缇骑们很快就倒头大睡了。 就连在营帐外面警戒的那些缇骑,也都在不断打着哈欠,昏昏欲睡。 在大雍将领的营帐内,陈屠尽异常清醒地问道:“确定那些缇骑都已经熟睡了?” “回将军,我们不敢明目张胆前去东边,但那边已经没有什么声音了。” “况且,属下亲眼看见那些缇骑是喝了酒的。那么多的酒喝了下去,他们又长途跋涉,刚进望渊还没有来得及休整,应该是入睡了。” 陈屠尽的属下都尉这样禀道,将汪印那边的动静详细描述出来。 “本官亲眼看着汪印喝了那么多酒,这不会假。”韦霁畏浑身酒气的说道。 同样喝了很多酒的他并没有前去歇息,而是在与陈屠尽商量着事情。 陈屠尽沉吟不语,随即翻着手中的情报,眉头紧紧皱着。 望渊城中的情况,的确是如此。但是不知道为何,陈屠尽总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因为汪印的表现,实在太寻常了些。 除了刚开始的下马威之外,汪印就一直就没有什么表现。 这一次喝酒,汪印怎么会答应呢?完全没有戒心一样。 如果汪印真的是这样毫无警觉的人,那么其不能成为今日的汪督主,也不值得大雍费尽心思将他换来了。 汪印会有这样的表现,要么是其有充分的信心,认为可以应对一切魏集;要么是其有充分的准备,认为一切都不足为惧。 到底是什么呢?而那么这边安排的计划,真的可行吗? 看见陈屠尽迟迟没有下令,韦霁脸色顿时有些不悦,冷声说道:“陈将军,本官最多只能为你争取这三天时间而已,最迟三天,邵世善他们就会来到。” 国朝为了争取这三天,暗中不知道做了多少功夫,这个计划,并不是陈屠尽想怎样就怎样的。 太后娘娘会准许陈屠尽前来,是因为其武功足够高强,加之有支持陈家的势力在暗中促成。 这次望渊之行,可不能出什么差错,他还要将汪印带回去献给太后娘娘的! 终于,陈屠尽握了握手,这样道:“众都尉听令,一切依计划行事!”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第一千两百七十一章 激战(2更) 夜越来越深了,城外风沙的声音越来越大,越发衬得望渊空寂。 这个时候,空寂的望渊城突然响起了一阵尖锐的号响,随即有了震天的吼声:“冲啊!冲啊!” 伴随着这震天喊声的,是从诚北高地冲下来的大雍士兵。他们身穿铠甲,手中拿着长刀,如奔泄的洪水一样往城东冲去。 这些士兵圆圆不断从营帐涌出,数量远远要比韦霁陈屠尽所报出来的多,还要多得多! 与此同时,望渊那低矮的城墙却架起了一架架弩机,掌控着这些弩机的,同样是身穿铠甲的大雍士兵。 在城北那些大雍士兵行动的时候,早就潜伏在城门附近的大雍士兵也动了。 他们是趁着缇骑在喝酒的时候,悄悄潜到了城门附近,并且隐藏了起来。 至于那些弩机,是在汪印领着缇骑到来之前,就已经在这里藏好了。 得益于望渊城外茫茫风沙,这些弩机被很好地掩藏了起来。 待到夜深之时,趁着缇骑全都在休整乃至熟睡的时候,这些大雍士兵便将弩机挖了出来,将它们架在城墙之上。 他们这么做,自然是为了守住望渊城门,不让缇骑进出,以便瓮中捉鳖。 那些弩机,已经上满了弓箭,只要缇骑一出现,就会开始射杀。 可见,在韦霁和陈屠尽的计划里,是绝不能让缇骑逃脱的! 陈屠尽骑着马,举着长刀,冲在了队伍的最前列,同时提气高喊道:“众将士,冲啊!护我国朝,誓斩汪印!冲啊!” 这个口号一出,士兵们便冲得更快了,在陈屠尽的带领下,大雍士兵们个个气势凶猛。 而在营帐中不出的韦霁,在听到这句口号后,眉头都皱了起来。 誓斩汪印……可是他奉太后之命,是要带着汪印返回大雍的。 太后娘娘知道汪印和缇骑难以对付,故而在他出发前这样交代:“爱卿,哀家只需要见到汪印,只要他活着,就够了。知道吗?” 只要汪印活着,无需汪印再有高强的武功,也无需再有那么多缇骑跟随着,这便是太后娘娘的要求。 陈屠尽对汪印恨之入骨,韦霁早已料到其会不惜一切代价斩杀汪印,以报陈家的血海深仇。 太后的命令与陈屠尽带兵,本来就是矛盾的。——但陈屠尽也已经保证过,一定不会在国都之外让汪印死去。 也就是说,汪印还是能够活着回到大雍国都的。 至于能不能从陈屠尽手上要到人,那就要看太后娘娘的本事了。 韦霁酒气上头,仿佛已经能看到陈屠尽押着汪印回大雍了,眼睛半眯了起来。 他是真的这么认为的,大雍为此做了那么多准备,早早就将弩机送了过来,还令五千多军中精锐秘密来了望渊。 缇骑只有两千人,国朝士兵是缇骑的倍数,并且还有那么多弩机。在这样的情况下,汪印和缇骑还能翻天不成? 他在营帐之中,却不知道城东已是一片刀光剑影,大雍士兵正在和缇骑展开激烈的厮杀,血腥味已经渐渐蔓延开来。 “你们……你们为何会没事?你们已经喝了酒!”陈屠尽用 长刀指着王晦唐玉两人,失声喊道。 看着大雍士兵一个个倒下,他几欲裂目。 眼前这两个人,是汪印所倚重的心腹,是在缇事厂身居高位,他亲眼看着这两个人喝了很多酒,但现在…… 他们目光锐利、身子挺拔,哪里有一点半点醉酒的迹象? 除了他们之外,还有那些缇骑,那些缇骑正在与士兵交战,明显是占了上风,显然身体没有一丝不妥! 还有汪印……汪印呢? 陈屠尽极目搜索,却只见到缇骑,没有见到汪印。 汪印呢?这样两军交战的场合,士兵与缇骑争在厮杀的场合,汪印为何没有出现? 王晦指挥着缇骑列成一个个军阵,然后用七星刀回指着陈屠尽,笑着说道:“我们厂公正陪着夫人在营帐中歇息呢。对付你们这样的人,哪里需要我们厂公亲自出面?有我们就够了。” “你……欺人太甚!”陈屠尽气得连身子都在发抖,连话都不能说完整。 他以斩杀汪印为最高目标,以汪印为最强的对手,心心念念的都是亲自将汪印斩杀、以为陈家报仇。 但是,他已经领兵杀了过来,汪印竟然不出面? 在汪印看来,他竟然不足以成为对手?如此不屑,如此讽刺! 可恨,可恨! 汪印及这些缇骑都该死!本将一定会让这些人死无葬身之地之地! 他长刀一挥,嘴里同时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命令,便只见到大雍士兵之中猛地升起了一束火光。 火光直飞空中,然后散落开来。很明显,这是一个信号,一个召集的信号。 在陈屠尽的计划中,执掌弩机的那些士兵,原本是在城门处等着汪印和缇骑的,现在,却不得不将他们调过来了。 他却不知道,在城门城墙处的那些执掌弩机的大雍士兵,却一个个悄无声息地倒下了。 一群人数庞大的士兵,踏过茫茫风沙,进入了望渊城中。 第一千两百七十二章 夺城(1更) 那些悄无声息出现在望渊城外的人,穿着黑色的衣裳,个个都蒙着面,只露出一双双泛着精光的眼睛。 他们如同鬼魅一般,没有发出半点声息,丝毫没有引起在城墙上的那些大雍士兵的注意。 先前就蔬果,在多年风沙侵蚀之下,望渊这里的城墙已经变得很低矮了,再加上大雍士兵们全神贯注地盯着城内,压根就无暇他顾。 或许在这些士兵的心中,在望渊这样周围全是风沙的地方,且有两国的士兵已经进驻其中了,必定不会再有旁人来到这里了。 除非来的人傻了。 ——还朕的有人来了,而且来的人绝不是傻子。 只听的一阵阵“嗖嗖嗖”的弓箭发射的声音,大雍士兵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便一个个倒下了。 他们是执掌弩机的人,但是弩机是向着城内的,他们压根来不及调转弩机,只来得及瞪大眼睛,便已经没有了声息。 在这个时候,夜空中突然闪过了一束光亮,那是陈屠尽召集城墙这些士兵带着弩机前去的信号。 也就是在这样的光亮之下,大雍士兵看清楚了身后那些黑衣人。 他们挣扎着躲闪,却只能发出一声短促的“弩机”的叫声,然后无奈又不甘地闭上了眼睛。 弩机,这么多弩机! 不是指在城墙上的这些弩机,而是身后的黑衣人也全部都扛着弩机! 正是这一阵阵厉害的箭雨,让大雍士兵毫无抵抗之力。 他们不甘倒下之时,脑中尚有能这样想着:这么多弩机,必定是军中的人,必定是大安军中的人在射杀他们! 可是,这也是他们临死之前的想法而已,也只能是想的而已了。 弩机是有射程的,那些黑衣人一部分停了下来,继续操纵着弩机;而另外一部分黑衣人,却是飞速朝城门靠近。 望渊的城门,虽然历经风沙的摧残,却还是颇为坚固,还需得用攻城木才能撞开。 这些黑衣人悄无声息地出现,自然是没有带攻城木的,但是这些黑衣人,也没有试图撞开城门。 他们在靠近城门之后,几步纵身飞跃,完全无视了身后的箭雨,跃至了城墙之上,与大雍士兵展开了激烈的厮杀。 在城内的东面,战况同样无比激烈。 陈屠尽在发出号令之后,便高声喊道:“弩机营士兵即将来援,众将士,冲啊!斩杀缇骑,斩杀汪印,为国朝雪耻!” 这些话语,是陈屠尽用了内力说出来的,可以说是响彻望渊城中,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大雍士兵听到了,这就是他们的号角,号令他们勇猛前进。 况且,在这样的情况下,可以说是两军交战,前面的缇骑就是大雍的敌人,也不允许他们后退了。 缇骑们自然也听到了,在王晦和唐玉的指挥之下,缇骑们不断变换着军阵,以进攻为主、以防守为辅,不断向大雍士兵那边推进。 缇骑所排列的军阵,自然就是当初天下闻名的《春庭阵图》! 在经过汪印不断改进和缇骑无数次演练之后,这个军阵的破绽越来越小,所能发挥的威力越来越大了。 大雍士兵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军阵,几乎傻了眼:这个军阵毫无破绽! 是的,在大雍士兵看来,这样的军阵在凌厉进攻的同时,还有严密的防守,并且行进的速度还极快! 这些大雍士兵,都是陈屠尽从军中挑选出来的精锐,不管是个人武功还是作战经验都是佼佼者。 他们知道缇骑的厉害,但是他们想着自己也不差,况且人数还这么多,就算彼此势均力敌,最后就靠着人数来磨,也能将缇骑磨死了。 因此,在与缇骑交战之前,不管是将领陈屠尽还是士兵们自身,都想着绝对有一战之力。 然而,他们却没有想到,缇骑却演练出这样的军阵! 军阵中的缇骑,战力绝对能以一敌十,如此一来,大雍的士兵人数就不再是优势了,反而成为了一种劣势。 因为这么多人一直望城动冲去,大雍士兵们就算想停也停不下了,只能不断往前冲,而缇骑所组成的军阵,就像一把横着的锋利无比的长刀,以绝对的优势砍杀着冲上去的大雍士兵。 可以这么说,在这一场激战中,大雍士兵只是前赴后继地送死! 陈屠尽看着这一幕,几乎心神俱裂,急忙下令道:“都退开!都退开!让弩机营士兵前来!其余返回驻扎地!” 可是,已经离开营帐的士兵就像离了弦的箭,哪里还能回头? 缇骑所组成的军阵速度之快,就算这些大雍士兵听令散开了,依然还是来不及。 在双方的交战中,大雍士兵节节败退,一个个倒下了,血腥味越来越浓重了…… “不!不”陈屠尽不可置信地叫道,用力往左边一劈,化解了王晦和唐玉的攻势,双目几乎迸裂。 没错,王晦和唐玉早就从军阵中跃了出来,然后直奔陈屠尽,一左一右缠住了陈屠尽。 陈屠尽要应付两人凌厉的杀招,根本无法分心去关注大雍士兵的情况,只能够在间隙发出了一两句短促的指令。 他的指令都还没有全部说完,王晦和唐玉的长刀就已经快刺到陈屠尽胸前了,逼得他不得不全心全意防守。 偏偏,王晦在招招杀着之余,还心情颇好地微笑道:“战神后人?呵呵,或许战神复生还能成为厂公对手,至于你……我们来对付就够了。” 他说罢,唐玉也爆发出了一阵大笑,接话道:“正是,正是!这样的小事,就不用劳烦厂公了。” 虽则在说着话,但是他们的攻势却没有片刻凝滞,仍然逼得陈屠尽得全力防守。 他们的话语,像刀子般刺进了陈屠尽的心,让他几乎承受不了地踉跄几步。 他的目光越过王晦唐玉和那些缇骑,掠过了汪印所在的那个营帐。 那个营帐燃着一豆烛火,不管外面有多么激烈的厮杀,不管外面有多浓重的血腥味,似乎都不能让这一豆烛火熄灭。 自交战那一刻起,汪印就没有露过面,就是躲在这个营帐里吗? 是躲着还是……不屑出面对付他? 第一千两百七十三章 屠尽(2更) 陈屠尽怔忪之间,来不及闪避王晦的杀招,“噗”的一声,王晦的长刀已经刺中了其肩膀! 一股献血从陈屠尽的肩膀喷射出来,令其忍不住“啊”地大叫了一声,随即他的身形竟然停了下来。 他手一松,长刀“砰”的一声掉落下来,随即,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一旁的马鞍上抽出了一把利剑。 他弃刀握剑,缓缓用剑尖指着王晦和唐玉,冷冷地说道:“你们……该死!” 王晦和唐玉立刻便察觉到陈屠尽的气势已经不同了,有一股巨大的杀气和压迫直逼他们而来。 执着长刀的陈屠尽是大雍的将领,却不足以让王晦唐玉两人有什么心绪起伏,但此刻握着利剑的陈屠尽,却让王晦唐玉两人内心震了震。 这种杀气压迫……就好像过去他们面对厂公所曾有过的感觉一样。 毫无疑问,握着利剑的陈屠尽比执着长刀的陈屠尽更厉害! 在过去在大雍的暗探和缇骑所送来的情报中,从来没有说过陈屠尽会用剑——很显然,这就是他的底牌或杀着。 王晦和唐玉彼此对视了一眼,心下都了然:此刻他们绝非陈屠尽的对手! 下一刻,两人周身的杀气也猛地高涨,然后同时朝陈屠尽劈出了狠厉的一刀。 陈屠尽感受到这种强烈的杀气,下意识举起了剑用来防守,但是这些杀气还没有来到他跟前就已经消失了。 刚才似要不死不休地缠着他的两个人,却早已经转身飞快地掠走了。 原来,这两刀只是虚张声势,这两个人竟然逃跑了,逃了! 陈屠尽恼羞成怒,正想提剑追过去,忽然听到了一阵阵“嗖嗖嗖”的声音,似有什么破空直射而来。 这些声音,陈屠尽太熟悉了,这是弓箭凌空射来的声音,这是弩机的声音! 弩机营的士兵终于赶到了,可以破缇骑组成的军阵了! 他心头大喜,于是停下了追踪的脚步,立刻扭头往弓箭射来的方向看了过去。 这一看,他顿时心头大骇,几乎惊叫出声。 这些箭雨,竟然是朝着大雍士兵所在的方向射过来! 而抬举着弩机的,也并不是弩机营的士兵,而是一群蒙面黑衣人! 这些黑衣人急奔过来,在最佳射程的地方停了下来,然后又发出了一阵箭雨,那弓箭依然是朝着大雍士兵射过去。 到了这个时候,陈屠尽当然知道这些弓箭不是方向错了,而是就是为了射杀自己这方的士兵。 他不知道这些黑衣人是谁,他也来不及思考这些黑衣人是谁,他眼中所见的,是他的士兵一个个在飞快地倒下。 有缇骑的军阵,还有这密密集集箭雨,两方的局势差别实在太大太大,可以说是大雍士兵被对方压着来杀。 再这样下去,战果已经很明显,那就是大雍必输无疑! 此时此刻,陈屠尽作为带兵的将领,当然知道带着这些士兵撤退才是最好的做法,但是他却没有这样做。 他转过头,朝着那远处的一豆烛火看了过去,然后咬了咬牙,挥举着利剑,用剑气形成一个无形的防护罩,飞一般地想着那一豆烛火在所的营帐掠过去。 他的剑气太狂暴了,所掠过之处,不管是大雍士兵还是欲阻挡的缇骑,全都被他的剑气所杀。 他呈直线朝那个营帐飞掠过去,眼中只有那一个营帐,而那些被剑气所杀的大雍士兵和缇骑,对他来说都是阻挡。 王晦一瞬不眨地盯着陈屠尽,心已经快跳到了嗓子眼,然后大声说道:“变阵!三营躲避!” 三营,正是最靠近那一豆烛火营帐最前面的缇骑。 王晦令下,三营缇骑便动了,几乎是用尽了平生所能最快的速度往两旁退去。 即便没有王晦的命令,三营缇骑也会这么做的,他们也已感受到那一股强烈的杀气。 没有人会认为,被这股杀意被这道剑气所击中的人还能活着。 纵如此,还是有好些缇骑躲避不及,然后被剑气击中顿时血肉横飞。 而这一切,不过是眨眼之间的事情。 陈屠尽在飞跃的过程中举起了手中的利剑,在抵达那一豆烛火营帐前的瞬间,他猛地挥下了这一剑。 这一剑,仿佛夹杂着毁天灭地的威势,似能将一切东西都毁灭掉。 一剑落下,他同时大喊道:“汪印,受死!陈家后人,前来报仇!” 话音刚落,他又再挥下了一剑,这一剑,和刚才第一剑有着同样的威势,同样是砍向了那一个营帐。 这两剑实在威力惊人,在第二剑落下的瞬间,那个营帐,那个用石屋子充当的营帐,便如摧枯拉巧般,“砰砰”几声炸裂开来,大大小小的石头四处横飞,又击倒了不少缇骑。 至于那一豆烛火,早在第一道剑气抵达时就已经熄灭了。 陈屠尽提着剑,站在这已经碎成石堆的营帐前,死死盯着这石堆。 他的头盔他的铠甲都已经在这狂暴的剑气中碎裂了,此刻他披头散发缓,双目赤红,若不是握着剑的手在颤抖,就好像一尊石像。 厮杀的双方都停住了动作,就连那一群正在发动弩机的黑衣人都停住下了,全都被陈屠尽这惊天的两剑震住了。 缇骑们全都盯着陈屠尽,眼中有着深深的震惊,却没有惧。 他们没有想到,陈屠尽竟然有那么厉害的剑招,仿佛能将一切都毁灭的剑气,没有人能不动容。 但他们没有惧,因为他们相信:厂公能够抵挡这样的剑招剑气! 又或许,只有厂公能够抵挡这样的剑招剑气。 陈屠尽,不愧是大雍战神的后人,难怪,他口口称称都是报陈家的血海深仇,所倚仗的或许就是这剑。 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陈屠尽嘴角缓缓淌出了一丝献血,不由自主地踉跄了几步。 他神情似乎崩裂开来,不可置信地大叫道:“汪印!汪印不在这里!” 如果汪印在这里,那么不可能不抵挡这两剑,不可能就这样被石堆埋着! 在挥出第一剑的时候,他已经隐约觉出不妥了,但第二剑他根本收不住——或许也还有着一丝希冀,那就是汪印抵挡不住。 为陈家报仇的心燃烧着他所有的心绪,也燃烧了他所有的判断,更重要的是,他倾尽全力,最终也只能挥出三剑。 如今两剑已出,只能一鼓作气,但是汪印却不在营帐这里! 汪印怎么可能不在营帐这里?汪印到底去了哪里? 第一千两百七十四章 儿戏(3更) 此刻的汪印,正在大雍的驻扎地,在大雍主官韦霁的营帐中。 韦霁酒气上头,正半眯着眼睛打盹,还在想着战事结束后用什么办法把汪印从陈屠尽手中要回来。 忽然,他感觉营帐中有一股冷意,让他浑身汗毛直竖。 望渊城这个鬼地方,白天热得似火,一到晚上就冷得似冰,实在不是人待的地方,难怪这里会成为一座空城。 他不悦地睁开眼睛,想唤人来加一个火盆,却在下一刻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见到了汪印,汪印还唇角微翘,看样子是在笑着。 他以为自己是在梦中,于是合上了眼,又用力揉了揉,再睁开的时候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汪印还在,还在笑着,这不是在梦中! 他像被火烧了屁股似的,立刻站了起来,整个人都在颤抖,结结巴巴地说道:“督主……督主……” 他几乎忘记了自己慈祥亲切的人设,脸上怎么都挤不出笑容来。 此刻他的深色一言难尽,既想笑又想哭,还有着眼中怎么都无法掩饰的震惊惶恐。 他立在那里,手脚仿佛无处安放似的,整个人都觉得不自在,脸色又青又红。 而他的脸色,在见到营帐中倒在地上的尸体后,顿时变得煞白。 这尸体,是鸿胪少卿张云景,是此次负责具体交换事宜的官员,除了他和陈屠尽,就是张云景官阶最高了。 同时,因为张云景负责具体的交接,又是鸿胪寺少卿,因此两国交换的国书、符节都在其手中。——这个还是当初陆太后提议的,就是为了预防不测。 毕竟,按照惯例,国书符节都是在出使的主官身上,譬如大安,国书符节便在接城使邵世善手中。 可以这么说,大安大雍两国交换,张云景和邵世善一样,是最不可缺少的人。 而且据韦霁所知,陈屠尽还派了不少士兵前去保护张云景。可是现在…… 张云景成为了一具尸体,还倒在了他的营帐之中。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韦霁强忍着心头的骇然,想努力挤出一抹笑容,尝试了几次却始终做不到。 他仿佛放弃了般,也不再摆出弥勒佛般的慈和面容,而是冷硬干涩地问道:“督主,这是何意思?” 在说话的时候,他心头已经笼罩上一层阴霾。 汪印什么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但是他却不敢相信,不愿意去相信。 怎么会这样?汪印何缇骑不是喝了很多酒吗?陈屠尽已经领兵前去了,为何汪印还出现在这里? 韦霁既惊恐于眼前的情形,又担心外面的战况,神色像染了彩墨一样,变了数变。 “什么意思?本座人也来了,酒也喝了,原本还想着等到交换那天的。不想,大雍竟兴兵,本座还想问问韦大人是什么意思。”汪印微微笑道。 他就做在韦霁的对面,身后站着几名缇骑,脚下……便是张云景的尸体。 他明明笑着,神情可以算得上是温和,但是韦霁心中却升起了一股阴冷,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害怕。 若不是营帐入口有缇骑在站着,他就想落荒而逃了。 听得汪印这么问,韦霁差点就想反问一句:“既然你和缇骑都喝了酒,为何没有事?” 汪印看了他一眼,似能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淡淡说道:“韦大人,想来你们漏了一件事。本座的夫人精通医术,你们在酒中下的那些药,小儿戏而已。” 韦霁大张着嘴巴,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汪印的夫人……是了,汪印的夫人! 那辆停在城东的漆黑马车,据说汪印夫人就在其中的,但他们都没有见过,在喝酒的时候更是忘记了有这么一个人。 没有想到,他们的计划之所以失败,竟然会是因为一个女人! “就算没有本座夫人。本座还是不明白,韦大人,你们怎么会有这样一个计划呢?难道……本座在你们看来就是这么愚蠢?” 汪印这些话,还真不是讽刺,他是真的想不明白。 在望渊城这样的地方,有一国敌人在侧,大雍竟然想着在酒中下药,然后趁着他和缇骑昏迷的时候,大雍就行事。 这…… 汪印看向韦霁的目光带着明显的疑惑:“你们是不是对本座有什么误解?就算本座和缇骑敢喝,你们也真信我们会中招?” 汪印的心情颇有些一言难尽。此刻韦霁惊愕的面容,在他看来倒有些天真可笑。 本座在国朝军中这么多年,都没有见过如此单纯的主官和将领了。 韦霁究竟是怎么得到陆闻莺青睐的?大雍又怎么会让其与陈屠尽带队前来? 韦霁他不明白,但是陈屠尽……被仇恨遮住了眼睛,判断失误指挥出错,这就太理所当然了。 见到韦霁无言,汪印又笑了笑,道:“难道,韦大人所凭借的,便是埋伏在城墙那里的弩机营?” 这一下,韦霁面如土色身如筛糠,脱口道:“你……你怎么会知道?” 汪印摇了摇头,看了看脚下的尸体又看了看韦霁,道:“本座想,大雍压根就没有想着交换云州。只是用云州引本座前来大雍?” 在望渊中设下埋伏和杀机,就是为了将他和缇骑都杀死或俘虏,压根就没有云州五城什么事情。 如此一来,大雍既对付了他和缇骑,又不用让出云州五城。——对这个结果,大雍何来的信心? 凭借这所谓的酒水和陈屠尽?还有那些弩机营的士兵? 汪印早知道大雍别有居心,但现在看来,这个“居心”未免太……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了。 “嗯,本座或许应该感到荣幸?你们为了对付我,不惜用了云州五城?”汪印这样说道。 就目前看来,大雍的目标就在于他,而在望渊城中的埋伏便是这背后的设计。 这好像,真的是太简单了啊。莫不是,当中还有什么是本座所不知道的? 就在这个时候,汪印突然感受到一股猛烈的杀气直冲而来。这股杀气之猛烈之威慑,是他平生所能感受到最厉害的! 汪印脸色剧变,猛喝了一声:“郑七,退!” 于此同时,他也飞身跃起,而下一刻,韦霁营帐便已经碎裂开来。 第一千两百七十五章 不留(1更) 在汪印飞身跃起的瞬间,郑七也提着韦霁紧随而出,下一刻营帐便迸裂了开来,从里面飞出了断手断脚。 不消说,这是张云景的尸体,在猛烈剑气的冲击之下,尸体也四分五裂。 在飞出营帐的时候,汪印也拔出了腰间的长剑,而七星刀,自出了京兆之后就一直被他放置在那辆漆黑的马车中。 所有人都知道,缇事厂督主汪印最厉害的便是剑法,但所有人都没能说出究竟是怎么样的厉害法。 ——但凡见过他用剑的人,不是绝对的亲信属下,便是绝不能留的死敌。 通常,这些死敌都死在了他剑下。 这些年来,汪印用剑的次数不超过三次。 第一次是,是当年为救曲家众人,他挥剑将那些徒然出现的黑衣人全部杀死; 第二次,自然就是彭城之战了,他硬生生用剑气从密密麻麻的箭雨中为缇骑劈开了一条生路。 如今,便是第三次。 他感受到了那股猛烈的杀意剑气,内心也仿佛“碀碀”响了两声,瞬间被激起了汹涌的战意。 他尚未看清楚来人是谁,便猛地纵身跃起,冲着剑气前来的方向而去。 他完全没有任何闪躲避让,而是以攻代守,高高举起了手中的剑,用尽全力一挥下来! “砰”的一声震天惊响,两剑碰撞交错,激发出浩荡的剑气,见其四散弥漫开去,让急促往远处奔逃的郑七猛地吐出了一口鲜血。 至于他手中提着的韦霁,早就已经昏迷过去了,所幸还死不了。 他们在剑气的外围,尚且遭受到这么严重的冲击,处于剑气中心的那两个人就更不用说了。 汪印踉跄着后退了几步,红色的鸣蛇服已经寸寸裂开,露出了白皙精瘦的胸膛。胸膛被剑气撕开了一道道口子,鲜血丝丝渗透出来。 汪印低头伸手沾了沾胸膛上的鲜血,唇角微微勾了起来。 他已经好多年没有受伤了,即便当初在彭城,叶氏因为强自提升境界,以致遭受反噬才身受重伤。 但现在,对方的剑气竟然伤到了他! 除了胸膛这些血口的皮肉伤外,他还感受到自己的内力也似被划了一刀,胸膛也在隐隐发痛。 但汪印此刻却没有空理会这些,他狭长的眉眼半眯起来,周身杀气越发高涨,顾得身上破碎的鸣蛇服似被风吹起来一样。 他利剑所指,便是不远处垂剑站着的陈屠尽。 比起汪印来,陈屠尽受伤的情状显然严重得多。 他连手中的剑都握不住了,以剑尖着地,以剑柄为支撑,才能堪堪稳住身形。 同样地,他身上的铠甲也撕裂破碎了,在城东那座石堆前就已经披散的长发,被汪印的剑气割掉了一大截。 他脸如纸金,唇角淌着大股大股的鲜血,唯有一双眼睛,看不出正在遭受重创,依然充满着刻骨仇恨死死盯着汪印。 刻骨仇恨之余,还有着强烈的不甘。 他怎么能甘心?挥出了三剑之后,却没能杀了汪印,陈家的血仇还没有报,他怎么能甘心? 但是他却没有力气挥出第四剑了! 在城东战局中,汪印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再加上那两个人的言语挑衅,他还以为汪印就是躲在那一豆烛火营帐中的。 哪里想到,汪印来了韦霁这里?! 他只来得及挥出第三剑,也是最后一剑,可恨,可恨啊! 汪印已看出陈屠尽已是强弩之末了,身上高涨的战意渐渐消弭,然后垂下了剑,淡淡说道:“你不是本座的对手,陈家的仇你报不了。” 陈屠尽剑气之猛烈之威慑,是他平生所见第一,但其还不是他的对手。 如果在他身上的毒没有解,如果是在彭城之战前,他和陈屠尽两人还不能分出胜负,但现在……他的境界早已经和之前有了天渊之别。 身上毒药已解,不管是他的内力和心境,都已经解开了禁锢; 而经历了彭城之战鲜血的洗礼痛失至亲的悲伤,破而后立,更让他的武功提升到一个新的境界。 大雍和陈屠尽,想来所得到的情报,只是彭城之战中他所表现出来的水平,所以认为陈屠尽能对付得了他。 大雍却是算错了! 对汪印来说,与陈屠尽对决非但不是坏事,反而还是一件好事! 他分明感觉到,在望渊城外已经有所松动的境界壁垒,一下子被打碎了,而内力正在不断飞涨,自动修复着陈屠尽剑气所带来的暗伤。 在凌厉的杀气之中,在狂烈的对战之后,汪印……突破了! 他胸膛上的鲜血止住了,整个人气势之强盛,根本就不用试探就肉眼可见。 陈屠尽难以置信地看着汪印,嘴角的血淌得更厉害了。 此时此刻,他才深深地意识到:汪印说得没错,他真的不是汪印的对手! 就算没有在一豆烛火营帐前挥下的两剑,就算现在还是他全盛状态,他也无法杀死汪印! 无法杀死汪印,就不能为陈家报仇,他……他此行的计划失败了! 不管是汪印还是缇骑,都比他所预料中的强大太多了!凭借一人之力,凭着大雍几千士兵,无法对付汪印! 能对付汪印的,就只有整个国朝,还是整个大安国朝! 就像……当初汪印设计祖父一样,能杀死大雍战神的,只有大雍的皇上! 同样地,能杀死大安汪印的,也只有大安的皇上! 在挥下了三剑之后,在与汪印真正交锋之后,他才终于明白这个道理。 但是,已经太迟了! 陈屠尽所挥出的这三剑,就像当初汪印在彭城之战里一样,是强妻自提升内力、发出自己所能最大威力的三剑。 其结果,就只有一个,那就是遭受到内力的反噬,还要遭受汪印剑气的杀戮。 当初汪印还有精通医术的叶绥在身边,得益于朱离还有着救命神药,才护住了命脉,才有机会调养康复。 但陈屠尽,如今什么都没有! 汪印提着剑,一步步朝陈屠尽走去。 他每走近一步,陈屠尽身子便矮一寸,当他站在陈屠尽跟前的时候,其已经身子佝偻,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了。 汪印垂目看着他,周身杀气已经全部收敛起来了,没有一丝外露,自然也没有一丝压迫。 陈屠尽不断喘着粗气,仍然瞪眼看着他。 汪印眼神淡漠,语气也无比平静:“陈抱节乃本座设计所杀,你……也是本座所杀。陈家报仇,尽管冲着本座来。” 说罢,他缓缓朝陈屠尽挥出了一剑,没有什么威力的一剑。 汪印没有看滚落在地上的头颅一眼,缓缓转过身,朝郑七韦霁所在的方向走过去。 陈家为了报仇不惜一切,本座……同样也会一个都不留! 第一千两百七十六章 全部到齐(2更) 韦霁醒来的时候,感觉到浑身都在痛。 但比起疼痛来,另外一种恐惧更是牢牢占据了他整副心神。 发生了什么事?发生了……那样的事情! 昏迷过去之前所发生的一幕幕现在他的脑海中,令他脸色一阵阵发白。 张云景死了,汪印在他的营帐之中,随即有毁天灭地的剑气冲击而来,他就昏迷过去了。 然后呢?然后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发现自己躺在了一片平地上,触目所及的不是红就是黑。 红的自然是穿着红色鸣蛇服的缇骑,黑的又是谁呢? 不管是谁,都不会是好事,因为那些缇骑和黑衣人三三两两站着,明显就是一伙的! 那么……大雍士兵呢?陈屠尽呢? 他想到了昏迷过去之前,那惊天的一剑,只能是陈屠尽发出的,那么结果如何了? 看到缇骑走来走去,韦霁心中已经知道结果了:陈屠尽必定是失败了! 他艰难地转了转头,想四处看看,在见到另外一侧坐着的汪印后,不哟肚饿倒抽了一口冷气。 汪印坐在这里,证实了他内心的猜测,想必陈屠尽已经凶多吉少了。 陈屠尽和张云景已死,他也被缇骑看管着,想必,城东的战局想必也落下帷幕了,定然是…… 韦霁顿觉心中一阵绞痛,不知道是因为所受的伤,还是因为这战事的损失惨重。 他挣扎着坐了起来,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直视着汪印,开口问道:“请督主告诉了本官,望渊城这里如何了?” 汪印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朝身侧看了一眼。 在他身侧站着的王晦会意,这样道:“正如韦大人心中所料的那样,大雍士兵已经输了,缇骑正在收拾残局。” 王晦又告诉韦霁,因为激战残酷、刀剑无眼,已经没有几个大雍士兵活着了,所谓的收拾残局,也只是缇骑去收整那些弩机兵器了。 韦霁听得又惊又惧,不由得失声喊道:“汪印,你怎么敢?你胆敢杀了大雍这么多士兵,难道是要挑起两国的战争吗?” 他以为,他以为就算陈屠尽事败了,就算此战输了,大雍士兵也还是能够活着的。 毕竟,将近五千人,这么多人,汪印怎么能说杀了就杀了? 杀俘不祥,这是要遭受天谴的! 更何况,两国还要交换云州五城,,汪印杀了这么多士兵,那么这场交换该如何进行?两国之间如何收场? 这一下,汪印终于说话了,他这样道:“韦大人,这就有些好笑了。你们在发兵的时候,怎么没想着会因此挑起两国的战争呢?” “还是说,你们不怕挑起两国的战争?你们都不怕了,我们大安朝又怎么会怕?” 韦霁顿时说不出话来,脸色越来越白。 到了现在,他怎么还能说,他们之所以动手,就是笃定着汪印必败、大安一定会息事宁人? 他们深知大安永昭帝对汪印对汪印的忌惮,也深知永昭帝既然用汪印来交换,就一定不会留着汪印。 可以说,就算他们发兵将汪印和缇骑都杀了,永昭帝也会当做什么的事情都没有发生。 不然,接城使邵世善为何会故意配合他们的举动、以患病为由拖延前来呢? 但最后的结果,却不是他们所预料的那样! 陈屠尽的杀招没有用,弩机营的士兵也没有用,大雍的士兵还被杀害了…… 直到此刻,韦霁还有着一丝侥幸,那就是汪印这个已经被永昭帝所放弃的人,不敢真的违背永昭帝的心意,不敢不换回云州五城! 云州五城,就是现在韦霁唯一底气了。 哪怕陈屠尽死了,哪怕那么多大雍士兵死了,只要云州五城还在,那么汪印就不敢怎么样! 毕竟,现在他还活着,汪印并不敢杀他,不是吗? 汪印见此,叹息着说道:“韦大人,你知道……本座为何不杀你吗?” 见到韦霁有些疑惑又有些笃定的样子,汪印忍不住摇了摇头。 这便是陆闻莺所倚重的心腹亲信?这便是大雍的三品重臣? 如果大雍的掌权者和重臣便是这样的水平,那么不用很久,国朝便可以报二十年前的耻辱了! 一国之君被俘这样的耻辱,大安必定会同样报以大雍!——这一日,或许不用太久了! 似是为韦霁解惑一样,汪印接着道:“本座之所以不杀你,自然还要靠你来换取云州五城!你如此重要,本座怎么会杀你?” 韦霁心头更疑惑了,用他来换取云州五城?汪印这是什么意思? 可是,汪印已经站了起来,淡淡吩咐道:“好好照顾韦大人,直到云州五城成功换回。” 说罢,他便带着郑七等人离开了。显然,是不再准备为韦霁解惑了。 事实上,汪印之所以会在这里,也不是为了等韦霁醒来、与其说上这些话语。 他在这里只是为了等待,所等的,自然另有其人。 他目光远眺,见到远处有几个黑衣人朝他走来。——他所等待的人已来到了,当然要离开了。 “督主,本将幸不辱命!大雍弩机营已被全歼!士兵们正与缇骑一起,在清点着最后的人数。”领头的黑衣人拱着手,向汪印禀道。 这个黑衣人,身形高大矫健,面容却甚为儒雅,乍看来不像军中武将,倒像是朝中文官。 这个黑衣人,当然就是雁西卫大将军穆太澄! 其身后带着的黑衣人都是此次出行的雁西卫都尉,他们同样恭敬又激动地向汪印弯腰行礼。 “无需多礼。穆将军辛苦了,诸位将领辛苦了!本座心中甚为感激!”汪印这样说道,拱手回礼。 穆太澄正想说什么,忽然远处有一个黑衣人飞奔而来,同时急声禀道:“报—!大将军,督主!远处出现了大批士兵,正在向望渊城靠近!” 穆太澄和几个都尉神情猛然一变,神情顿时变得戒备严肃。 这个时候,怎么会出现大批士兵?是敌是友? 汪印却笑了笑,摆手道:“无妨,这些事本座请来的人。” 为了此次出行,他请了两个人来望渊相见。穆太澄已经在此,另外一个人,想必也来到了。 第一千两百七十七章 同袍(3更) 带着大批士兵前来的人,是仪鸾卫大将军宋定边。 按照与汪印的约定,宋定边秘密带着仪鸾卫如期到来。 当然,这个“秘密”也就是对外而已,并不包括永昭帝。 这一点,汪印和宋定边都很清楚,他们之间的约定,当然就是在和这个前提下进行的。 当看到宋定边带着大批士兵出现时,穆太澄有些诧异,开口问道:“督主,这……本将是否需要带着士兵回避?” 望渊城中的战事已经结束了,雁西卫士兵本是乔装而来,就是为了协助汪印赢得这场战事。 穆太澄并不知道汪印还另有准备,而且是这么一大批士兵……他并不欲雁西卫暴露。 汪印却摇摇头,道:“不必,此人可信。本座尚需与你们二人商量一些事情。” 他既然将穆太澄和宋定边同时约在了望渊这里,子安也考虑过所有的问题。 穆太澄不欲雁西卫暴露,他也是这样想的,即便是宋定边带着仪鸾卫前来,最后也不会有人知道雁西卫来了大雍。 至于宋定边,不用瞒,也瞒不住。 穆太澄带着雁西卫在建州密训,这样的消息,只能让邵世善相信。就算他们不说,想必宋定边早已能猜到了。 果然,宋定边一见到穆太澄,便拱手道:“见过穆将军,本将来的时候就在想,想必与穆将军会在望渊见面了。果真是如此!” 说罢,宋定边再三拱手,言行之间明显看得出尊敬佩服。 诚然,宋定边和穆太澄都是三品大将军,但是穆太澄的年纪和资历都要比宋定边老。战功,同样也比宋定边多和大。 可以说,即便两个人官阶相同,但宋定边只是穆太澄的后辈而已。 宋定边也甘于称为后辈,对穆太澄只有满心的尊敬。 作为军中将领,宋定边对天下十大卫的情况也颇为熟悉。尤其是对雁西卫,更是时刻关注着。 雁西卫是最靠近大雍的一卫,并且,汪印曾就任这里的大将军。 鉴于这样的特殊性,没有一个军中将领能够忽视雁西卫。 因为有顾家的关系,宋定边甚至比其他卫的将领更加了解雁西卫的情况。 雁西卫在经过赵祖淳之祸后就已经不成样了,可以说是到了汪印的手中才算是真正成为国朝坚固的屏障。 而雁西卫经由汪印传到了穆太澄手中,被打造得更为坚固更为强盛。 如今的雁西卫,不能说无坚可摧,也可以说是绝对能为国朝争取足够的时间。 汪印是创建者是开拓者,对雁西卫来说精神心魄,但穆太澄是秉持者和贯彻者,可以说是打造了雁西卫的四肢躯体。 精神心魄与四肢躯体都同样重要,缺一不可。 宋定边既尊敬佩服汪印,同样尊敬佩服穆太澄。 穆太澄被宋定边恭敬的举动弄得有些不自然,略咳了几声,才拱手回道:“宋将军客气了。” 好年轻的大将军! 怕是比督主接任雁西卫大将军时还要年轻了,国朝真是人才辈出啊,甚好,甚好! 穆太澄看向宋定边的目光,带着一丝前辈看向后辈的欢喜的欣慰,与当初汪印第一次见到宋定边时相类。 对于真正希望国朝强盛的人来说,国朝多一个宋定边这样年轻有本事的将领,便是增强一分。 国朝的将来,都是属于这些年轻人的! 穆太澄对宋定边也是闻名已久,却没有想到会在望渊城中,没有想到会在这样的场合,第一次见到其人。 督主在这个时候将宋定边请来,是有什么样的计划? 宋定边也看向了汪印,他没有想到望渊这里结束得这样快,那么接下来的计划,是要提早了? 三人之中,汪印绝对是主心骨,也正是因为有汪印,三人才会同时出现在这里。 汪印示意王晦摊开了舆图,指着云州道:“接下来,本座要带着缇骑前去云州,但要顺利接管云州,缇骑数量远远不够。本座需要借用雁西卫士兵,而宋将军……则带着仪鸾卫直攻其余四州。” 汪印神色淡然,手指在舆图的那五州移动着。 缇骑最后伤亡的人数还在清点之中,虽然还没有确切,但想来损失绝不会小。 这样激烈的战事,那么多的大雍士兵,还有一个勇猛的陈屠尽,即便有雁西卫前来相助,但还是有缇骑会死会伤。 一寸山河一寸血,要想将云州五城从大雍手中夺回,必行要付出鲜血的代价。 对于这个结果,汪印已经有充分的预料,但心中仍旧低落大恸,语气甚是冷然低沉。 伤亡难免,唯一可以告慰祭奠死去的缇骑和士兵的,便是将云州五城夺回来! 云州五城,在大雍手中已经太久了,有了现在这个良久,汪印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夺回来。 这是国朝的大事,纵然汪印再有信心,也不认为只是凭借自己和缇骑,就能将云州五城夺回来。 穆太澄和宋定边,便是他所请来的助力,也是为了顺利收回云州五城,所心甘情愿为他所调配的助力。 “是!单凭督主吩咐!” “一切听督主安排!” 两位大将军这样异口同声答道,对汪印交付了十足的信任,也给予了十足的信心。 太阳又再西下了,灿烂的晚霞和着漫天的风沙,仿佛为望渊城镀上了一层金光。 金光洒落在汪印、穆太澄和宋定边三人身上,模糊了他们的神容,却使得他们投射在地上的影子拉得很高大,仿佛,能够擎天一样。 或许,对大安朝而言,这同袍三人,当真是擎天三人。 这一场激烈的战事,留下了无数战斗痕迹和鲜血,然而在望渊这个地方,炽烈的艳阳和一望无际的风沙,却能够掩饰许多东西。 不过是两天的时间,城中那浓重的血腥味便渐渐消散了,汪印他们离开之时,空气中有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味,但被那风沙气息吹拂掩盖,却又闻不到了。 三天之后,当邵世善和李韶云带着士兵赶到望渊的时候,却发现望渊城中空无一人! 邵世善还想不到,望渊城中已经发生了一场激烈的战役,而这一战斗,必定会被载入大安史册,史称“望渊之变”。 望渊之变的主角,当然就是汪印! 第一千两百七十八章 安宁(4更) 在遥远的京兆,所有人对望渊城中所发生的事情都尚未得知,包括叶绥。 明面上,叶绥已经登上了汪府那辆漆黑的马车,跟随汪印离开了国朝。 实际上,她早已秘密来到了长公主府,安居于长公主府一处幽静的偏院中。 为了避免引起有心人的察觉,她连奶娘季妈妈都没有带,知带着佩纸、佩砚两个婢女。 至于她身边的赵三娘和佩墨,早已跟着那辆漆黑的马车离开了。 留在她身边的人绝不止这两个,王白等暗卫隐匿在暗处,时守卫着她的安全。 当然,他们的存在,长公主府的人是绝对察觉不了的。 这一天,长公主府的长史赵奉来到了偏院,恭敬地行礼道:“夫人,一切可还适应?倘若有任何需要,但请吩咐老奴。” 叶绥忙回道:“长史大人客气了。这里一切都很好,多谢长史大人的用心。” 长史也是朝中五品官员,尤其是长公主府的长史,叶绥绝不会将赵奉当作奴才。 赵奉露出了憨厚的笑意,态度仍旧恭敬道:“夫人千万不用客气!夫人到来了,也正好让老奴等人有事可做,活动活动筋骨。” 不然,殿下薨逝了,他们这些老奴活着一天,也只剩下等死而已。 若不是要替殿下和驸马爷守着长公主府,他们这些人也早就随殿下而去了。 幸好,这座萧条的府邸中,还时常有督主大人和元康殿下前来。如今,督主夫人更是住了下来…… 赵奉和长公主府其他几个仆从仿佛活过来了一般,整个人都多了一丝生气。 平时里没有什么事情,赵奉也会来这座偏院一趟,询问叶绥可有什么吩咐。 叶绥自然没有什么吩咐,她和往常一样笑了笑,回道:“我自然不会与长史大人客气的。在这里真的很好,我就是一直长住下去也是愿意的。” 叶绥所说的并不是客套话语,她是真的这样觉得。 自从搬来长公主府这座幽静的偏院,她的心也渐渐安静了下来,仿佛洗去了很多尘嚣,内心已经很久没有轻松过了。 平日里,她除了翻看医书、研究医术外,便是听着王白汇报外面的情况,也不用劳什么神费什么心。 这里真的一切都好,只除了……半令不在身边。 想到早已来京兆的汪印,挂念着汪印的情况,叶绥的笑容微滞了滞。 “夫人,可是又什么不妥?”赵奉见状,立刻问道。 叶绥也没想着这有什么好掩饰的,这样回道:“没有什么,只是……想到了大人。” 赵奉顿时不知该说什么了,默然片刻,他才回道:“夫人不用担心,督主大人吉人天相,此行一定会顺顺利利的。” 汪印被用来交换云州五城,这个事情赵奉当然知道,但他不知道汪印为何会答应这样做。 不管如何,这并不妨碍他相信督主最后能够顺利回来。 不然,督主夫人也不会搬来府中不是?他相信,督主大人一定是有什么安排,他们这些奴才只需要等待就好了。 赵奉想了想,继续说道:“夫人,奴才听说护国公已经向皇上请旨,将城西汪府收为别院……但皇上还没有应允。” 长公主府虽然门前冷落,但赵奉也并非两耳不闻府外事,尤其与汪印有关的一切消息,是他重点关注的。 他不清楚汪府被护国公收为别院,这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但好歹也是有关汪府的消息,想必夫人是愿意知道的。 “劳长史大人挂心了,府中我们已经作好了安排,就算成为护国公别院,也无碍。”叶绥这样说道。 这个结果,还是半令苦心安排的。 赵奉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么老奴便放心了。” 很快,赵奉告辞离开了。他一离开这座偏院,就有一个仆从迎了上来,禀道:“大人,国公爷传唤。” 赵奉立刻去了定国公府,自从长公主殿下薨逝之后,他也不时前来国公府,故而也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 “督主夫人在府中如何?”齐瞻竹开口问道,他传唤赵奉,自然是为了知道叶绥的情况。 赵奉弯腰恭敬说道:“回国公爷,督主夫人每日里只是看医书,连偏院的门口都没有出过,看着倒是悠然自得。” 悠然自得…… 齐瞻竹倒对叶绥有些刮目相看了,汪印此去生死未卜,其却悠然自得,这份淡定心性,非一般人能比得上。 从叶绥身上,齐瞻竹也能隐约猜出汪印此行的动态。 汪印与叶绥恩爱甚多,可以说汪印安危绝对是叶绥心思所系,叶绥如今悠然自得,显然表示汪印如今平安。 既然平安,那就表示计划一切顺利。 齐瞻竹心中稍定,叮嘱赵奉要仔细照顾好叶绥、注意有心人的查探,便让赵奉退了出去。 赵奉离开之后,定国公夫人彭氏便走了进来,她看了看齐瞻竹的神色,开口问道:“老爷,您可是在忧虑汪督主此行的计划?” 齐瞻竹点点头,不觉叹了口气:“我虽然答应了汪印的计划,但是直到如今……我也不知道这么做,对还是不对。” 汪印这个计划太过庞大,要是成功,自然对国朝有天大的好处,若是失败了…… 若是失败了,对国朝其实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损失,但是对于汪印来那就绝对不一样了。 好像……此事成功与否,对汪印都没有什么好处。 此刻齐瞻竹心中实在是忐忑不安,充满了对前路的忧虑。 齐瞻竹与彭氏这一对老夫老妻,彼此之间也没有什么隐瞒,有关叶绥的事,彭氏也清楚。 彭氏想了想,这样道:“老爷,妾身倒觉得,事情已经去做了,那么就无需后悔。您既然答应代为照看其夫人,想必您相信汪督主没有臣之心,也相信其能很好完成计划。既如此,只需要静待最后的结果就可以了。” 彭氏对叶绥人同样印象深刻。 当初在京兆闺学的时候,就是她和儿媳妇长公主郑薇力排众议,坚持叶绥与邵真并列,让叶绥也能成为闺学魁首。 彭氏不会知道,此举为大安朝带来了多大的福祉。 正是因为叶绥得成为闺学魁首,才能得到那本人间至宝《春庭阵图》,汪印才能将其流传于军中,在望渊城中,缇骑才能以少胜多,赢得了战役。 世事玄妙,大概就是如此了。 在京兆这里,像叶绥和定国公夫妇一样,时刻关注着汪印的人,还有不少。 第一千两百七十九章 按捺不动(5更) 紫宸殿内,永昭帝时不时翻看着兵部呈上来的谍报。 士兵与缇骑不和,发生数次冲突; 邵世善汪印一行即将抵达雁西道; 士兵突然染病,邵世善带着士兵留下,汪印领着缇骑继续前行; 汪印一行直往望渊,没有与雁西卫接触; …… 一个个消息,邵汪此行的一举一动全被呈到了御前,事无巨细。 最新的谍报,便是汪印领着缇骑即将抵达望渊,此外便没有更新的了。 一是因为汪印与邵世善已经分开,所送来的消息自然没有那么多了;二是因为斥候也不跟得太紧,怕被汪印发现。 没有了最新的进展,永昭帝自然心情不豫,但也知道这个事情不能着急。 永昭帝知道邵世善和士兵们染病,倒也并不在意,甚至汪印一行在望渊城会发生什么,他也并不在意。 他在意的、认为最关键的,只有云州五城的情况。 这个时候,宋定边想必带着仪鸾卫已经快要到云州了吧? 至于邵世善,不管那些士兵是真染病还是假染病,也是时候赶去云州了。 “来人!传朕旨意,令接城使不能再耽搁,立刻起行前往望渊!”永昭帝这样道,令门下官员拟旨,将旨意发到了兵部。 所剩下的,就只有等待而已。 正在焦急等待的,也不独是永昭帝一个人,可以说朝廷内外都在等待着汪印的消息。 当中,自然也包括了韦皇后。 随着汪印离开京兆,纯妃便失去了庞大的势力支持,可以说是左臂右膀同时失去也不为过。 朝堂的局势对韦皇后来说,当然是极为有利的,但是韦皇后却没有做什么,反而令所有的人按捺不动。 她在等待,等待交换的结果。 从邵世善的口中,她得知了永昭帝对汪印另有计划,而这个计划,就是绝不能允许汪印继续活着。 得知这一点后,韦皇后几乎克制不住要笑出声音来。 汪印对皇上而言,不仅是个弃子,还是必须要置诸死地的人! 她不知道皇上会怎么做,但是她知道该怎么做——精心等待便是。 皇上就是对付汪印最好的利刃,汪印必定会被其所伤! “皇子所的情况,如何了?”韦皇后问起了最为关心的事情。 绿琴的心提了起来,谨慎地回道:“回娘娘,皇子所没有什么大动静。只是纯妃以二十一殿下身体不适为由,将其接去了延禧宫居住。” 绿琴故意避开了二十一皇子在课业上的表现,因为不管是在皇子所的教习看来,还是在皇上看来,二十一皇子都比十八皇子优秀太多了。 每一次,娘娘听到了都会不高兴。 主子不高兴,所遭殃当然是她们这些奴才们。 但是这一次,出乎绿琴的意料,韦皇后并没有动怒,甚至可以说是心情很好。 她微扬着唇角,连眼眸中都满是笑意,这样道:“身子不适?既然如此,那可真的是要找太医好好调养调养了。” 最好,就是一直这样不适下去,说不定,本宫会给她们一条生路! 虽则这样想着,韦皇后还是问道:“那么皇上那里呢?可有经常前去延禧宫?” “那倒没有,但是皇上派令不少左翊卫士兵前去延禧宫,想来是为了保护二十一殿下。”绿琴这样回道。 韦皇后又再笑了笑,眼中闪过了一丝嘲讽。 皇上和纯妃的举动,说到底都是为了保护郑云回而已。他们就那么担心有人会对其不利? 韦皇后仿佛自言自语地说道:“就算做那么多,又有什么用呢?” 一旦确认汪印死了或者再也无法返回国朝,就凭纯妃和左翊卫能护着郑云回那个小贱种? 呵呵。 “吩咐下去,令人去敲打敲十九皇子,令其少生事端!此外,让登儿来见本宫。” 韦皇后当然知道自己皇儿经常欺负郑云回,当中还少不得郑瑞在其中撺掇,过去她对此故意放任,但现在还是谨慎一些好。 与此同时,在胡徽妃的宫殿内,五皇子郑繁不甘地说道:“母妃,真的要这样做吗?孩儿……不甘心!” 一旁的九皇子郑紧,同样紧皱着眉头,也是满脸不甘无奈。 这两位皇子都是胡徽妃所出,一母同胞 ,此刻都被唤来了宫中,都对胡徽妃之言难以接受。 因为,胡徽妃竟然让他们向韦皇后投诚示好、支持十八皇子成为成为太子! 这两位皇子,怎么能够接受? 特别是五皇子郑繁,他是之前曾与废太子郑重相争的人,也曾是有希望成为太子的人,如今却要尊另外一个人为太子? 这个人,还是小了他二十多岁的皇弟,他怎么能够接受? 胡徽妃揉着眉心,疲惫地说道:“你们以为还能有选择吗?如今朝中是什么形势,你们难道还不清楚吗?” 听得胡徽妃这样说,郑繁郑紧顿时无话可说。 是啊,朝中如今是什么样的形势,他们怎么可能还不清楚呢?他们太清楚了! “如果你们现在不投诚,那么等十八皇子成为太子,首先要对付的,就是你们!”胡徽妃这样说道,依然美丽的脸容带着严厉。 她曾是后宫中最为貌美的妃子,为永昭帝诞下了两位皇子,曾享受过无以伦比的尊荣,那又如何? 在后宫之中,绝美的容貌是最不缺少的东西。无论再貌美的脸容,对了几十年都已经厌了。 如今皇上已经很少来她宫殿了,她早已经失了宠。 而她的两位皇子……她曾经以为她的两个皇子是可以倚靠的,事到如今也证明了不能倚靠。 她的两位皇子排行在前,还平安回到了成年,这本应该是优势。可是,皇上……活得太久了,成年的皇子就碍了眼。 胡徽妃现在所想的,已经不是怎么帮助两个皇儿成为太子了,而是想着怎么样才能护住两位皇儿。 见到郑繁还想反驳,胡徽妃冷冷地说道:“你们若是不愿意,就想想废太子郑重吧。” 废太子郑重已经被贬为庶人,早已经被赶出了宫,如今是疯疯颠颠的,虽然还没有死,但是也生不如死。 想到郑重的下场,郑繁郑紧两个人脸色都变得极为难看。 原本他们是想着趁韦皇后和纯妃相争,他们能够坐享渔翁之利的,但局势的变化并不如他们所料的那样。 很明显,汪印已经落了下风了,韦皇后势大,这太子之位,乃至将来的皇位,都很有可能是十八皇弟的了。 他们不甘心,却不得不去投诚示好。 就在前去坤宁宫求见韦皇后之时,却传来了汪印将云州夺回的消息! 第一千两百八十章 功高震主(1更) 汪印领着缇骑为国朝夺回了云州五城! 云州五城在时隔几十年之后,重新回到了国朝手中! 并且,不用大兴干戈! 国朝几十年想尽办法都做不到的事情,汪印领着缇骑做到了! 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每一个官员都心头震荡,怎么都平静不下来。 汪印、云州五城,云州五城,汪印…… 这两者在他们脑海中反复出现,一时之间,他们竟然有种如坠梦中的感觉。 在大雍提出以汪印来交换云州五城之前,大安官员还从来没有想过汪印与云州五城之间可以相等。 是,汪印是很厉害很有本事,大安官员几乎都承认这一点,但这和云州五城有什么关系? 如果不是大雍提出了这个交换条件,他们还不知道,原来汪印这样重要,重要到可与云州五城相提并论。 一个宦官而已…… 不管官员们有什么样的想法,汪印都把云州五城夺回来了,已经立下了赫赫功劳。 如此大的功劳,近几十年来国朝无人能及! 自然,这样的功劳,也没有人可以抹杀忽视! 这个消息,已经通过雁西卫传到了兵部,即便兵部没有发文昭告,这样大的实情也传遍军中了。 与朝中官员复杂心思不同,军中将兵为此感到激动鼓舞。 云州五城回到国朝了,大安朝的疆域完整了,这是军中几代人的执着和渴求。 军中之人太清楚云州五城的重要地位了,当然也更清楚要夺回云州五城,得付出多大的代价。 而现在……云州五城得到了,国朝却几乎没有付出什么代价。汪印,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是了,汪印是怎么做到的?——永昭帝同样在想着这个问题。 在他面前摆放着的,就是千里加急从云州送来的情报。有汪印的,有宋定边的。 当然,也有他暗中派出去的斥候送回来的。 这些人所送来的情报大同小异,却各有侧重详略。 通过这些情报,永昭帝已能很清楚云州那里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 汪印和缇骑乔装成大雍士兵,带着大雍的礼部尚书韦霁,顺利进入了云州。在经过激烈的交战后,缇骑战胜了云州守卫士兵、掌管了云州。 与此同时,另外有一批士兵直扑其他四州,同样战胜了这四州的士兵,将这四州夺了回来。 这便是在遥远的云州所发生的事情。 汪印所送来的情报,详细禀告了大雍率先动手,他利用望渊地利之便,将大雍士兵击败,然后穿上了大雍的衣裳,带上了大雍的兵器,趁机夺回了云州; 宋定边所禀的,便是他带着仪鸾卫收复其余四州的经过。宋定边带着仪鸾卫前去,自然是奉了皇令的,但是局势严峻,故而宋定边在权衡之下,先取了四州; 宋定边还禀告,皇令正在执行中,定不会辱命,云云。 看着这些情报,永昭帝神色阴沉,心中布满了阴霾。 汪印夺回了云州五城,做到了国朝几十年都做不到的事情,这是天的功劳。 他绝不能允许汪印立下这么大的功劳! 可是,汪印为国朝夺回云州五城,已经传遍朝中军中了。 对国朝来说,不管汪印用什么办法夺回来的,云州五城就是回来了! 对官员士兵来说,不管汪印此前在国朝做了什么,他的确为国朝夺回了云州五城。 这样的功劳,已经传遍天下了,还怎么能抹掉呢? 永昭帝当然希望云州五城能够回来,却一点儿也不希望,是由汪印夺回来。——这和他所预料的完全不同。 他本就不能容忍汪印,所以才会允许交换的,不曾想,汪印竟然立下了这样的功劳! 功高震主,功高震主,此刻永昭帝深深明白史书里那么多帝王诛杀功臣的心了。 怎么能忍?绝不能忍!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在永昭帝冥思苦想的时候,邵世善的情报终于送到了京兆。 邵世善的情报,同样是在介绍云州的情况,却全是控诉。 控诉汪印破坏了大安与大雍两国的约定!详诉了当他赶到望渊的时候,却发现空无一人,后来才发现汪印竟然将大雍的官员士兵全都杀死了! 邵世善认为,汪印此举就是为了挑起两国的战争,随后又夺取了云州五城,使得两国之间的关系再无缓和余地,实乃用心险恶。 “汪印乃大奸大恶之徒,请皇上立刻下令诛之!” 这是邵世善最后所禀的话语,也是……永昭帝盯着反复看了许久的一句话。 正是这句话,让他的神色渐渐转霁。 他突然发现了一点,汪印是夺回了云州五城,不是换回了云州五城。 夺回,不是换回。 一字之差,所发生的事情、所影响的局势,便完全不同了。 汪印夺回了云州五城,却破坏了两国的关系,接下来国朝定然会面对大雍的怒火和问责,说不定,两国之间还会有战争。 汪印此举,实则是为国朝招致了巨大的危机! 原本,这些都是可以避免的,因为两国已经协商好了,那就是用汪印去换。如此一来,国朝同样可以得到云州五城,还不会有任何隐患。 但是汪印却没有按照约定去做,而是擅自行动,将大雍官员士兵都杀死了。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韦霁陈屠尽等人所代表的就是大雍,但汪印却将人杀死了,这就是在挑起两国的战争! 汪印所为的,不是国朝,而是自己! 夺回与换回,一字之差,赫赫功劳就变成了叛国阴谋…… 帝王口中喃喃:“ 只要将汪印的功变成过,就行了!邵世善说得没错,说得好!” 他越想越兴奋,脸容渐渐变得激动,最后忍不住大笑出声。 一旁侍立的裘恩,听到了这些话语,将头垂得更低了,脸上的担忧差点掩饰不住。 将厂公的功变成过?这是皇上的打算?! 随即,永昭帝唤来了门下省的官员,令他们拟旨,道汪印并非立下赫赫功劳,而是酿成了大过,要将汪印重重治罪! 永昭帝没有想到,他这个旨意会遭受到无数人的阻拦反对。 第一千两百八十一章 良心(2更) 永昭帝没有想到,当他令中书官员拟旨的时候,裴鼎臣竟然会那么强烈反对。 裴鼎臣直接来到了紫宸殿求见,这样说道:“皇上,如今云州五城已经回到了国朝。之所以会有这个结果,汪督主功不可没!既然汪督主立下了赫赫战功,那就不能随意抹杀。” 永昭帝神色震怒,冷冷盯着裴鼎臣问道:“爱卿此言何解?” “皇上,老臣恳请皇上收回旨意。汪督主此举大振人心,当是大功劳,怎么会是过错呢?”裴鼎臣这样说道。 虽然他语气十分恭敬,但是态度却并没有丝毫的退让。 永昭帝脸上满是怒火,只是盯着裴鼎臣,一时并没有说话。 裴鼎臣之所以能够成为中书令,当然是因为永昭帝对其信任提携。永昭帝之所以将其安插在中书省,就是为了将中书省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 过去裴鼎臣的表现,一直让他十分满意。不曾想,却是在这个关键的时刻,其竟然敢出言反驳! 他用裴鼎臣是为了顺心遂意,并不是为了来反对他的! 裴鼎臣明知朕容不下汪印,作为朕的心腹重臣,竟然违背朕的意思,那么朕用裴鼎臣是为何? 裴鼎臣实在是有负朕一片厚望! 然而,面对着永昭帝的怒火,裴鼎臣却丝毫没有退让。 他弯了弯腰,继续说道:“皇上,臣恳请皇上收回圣命,免得……寒了大安将士的心。” 裴鼎臣这句话一出,彻底点燃了永昭帝心中的怒火。 “寒了大安将士的心?裴鼎臣,汪印一个宦官而已,就能够影响天下?他会这么重要?”永昭帝咬着牙说道。 正是因为大安将士对汪印敬佩信服,认为汪印立下了天大的功劳,那么汪印就更不能留! 裴裴鼎臣迎上永昭帝冰冷的目光,混浊的眼珠飞快的闪过了一丝光芒,仍旧说出了帝王最不愿意听到的话语: “皇上,的确如此。臣以及众多军中将领士兵都认为汪督主为国朝夺回了云州五城,那自然就立下了不世之功。这一功,当赏,而不当罚!” 永昭帝猛的一拍御案,“腾”地站了起来,震怒道:“裴鼎臣,你好大的胆子!你此番说话,是出于私心还是出于忠心?你与汪印是否有什么勾当?” 这一句话,本是永昭帝盛怒之下脱口而出的话语,但是一说出来之后,帝王心中竟然却觉得这或许就是实情。 不然,裴鼎臣为何会这么着急的为汪印出言呢? 裴鼎臣听到这句话之后,神色有了一丝错愕,随即便陷入了异常的沉默,眼中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 皇上竟然会如此看他……也对,他既然出言为汪印说话,也难怪皇上会有这样的想法。 裴鼎臣却问心无愧,他从来没有与汪印有过任何往来,他之所以反对皇上这么做,只是……尚有一丝良心。 永昭帝或许想不到,在每一个官员心中,其实都有一杆秤。 不管是居于高位还是处于低位,不管其是奸佞还是忠厚,在某些场合在遇到某些事情的时候,这杆秤就会进行着衡准。 像汪印领着两千缇骑就把云州五城夺回来了,这种事情,他们是绝对做不到,但汪印却做到了。 他们当然会震惊会愕然,甚至还有一丝说不出口的嫉妒羡慕。 但到了最后,这些震惊愕然嫉妒羡慕都会消失,所剩下都便是深深的敬佩。 失去已久的云州五城,正是因为汪印才能回来。就凭这个结果,就已经值得他们敬佩。 有些事情虽然他们做不到,但是看到有人做到了,同样也会心生敬佩。 此时此刻,裴鼎臣为汪印出言,便是出于这样的想法。 这就是“虽身不能至,但心向往之。” 裴鼎臣这么说话,自然让永昭帝不悦至极,最后的结果,也是帝王令裴鼎臣立刻退下。 但是,除了裴鼎臣之外,还有其他官员。 不久,定国公齐瞻竹和护国公汤源也前来求见,目的同样是为汪印求情。 定国公早就知道汪印的计划,如今计划顺利,云州五城顺利收回,他心中甚为喜悦。 不管是出于对汪印的敬佩,还是出于对汪印的承诺,他都必须阻止永昭帝这个旨意。 他其实很明白皇上为何会有这样的旨意,无非是四个字:功高震主。 这四个字,历来就是横在朝臣脖子上的一把刀。 这把刀此刻横在了汪印脖子上,横在了刚刚为国朝夺回云州五城的汪印脖子上,齐瞻竹实在做不到无动于衷。 永昭帝怒极而笑,大声道:“你们也是来为汪印求情?但是你们却知不知道,汪印究竟为国朝带来多大的危机!” “现在大雍还没有消息传来,若是他们让国朝给一个交代,那该怎么办?国朝很有可能就要因为汪印而大动干戈了。” 听说,大雍足足出动了五千士兵,而且这些士兵都是军中精锐,这些人最后却被汪印杀死了。 这对大雍来说,肯定是一个巨大损失。易地而处,如果是大安死了五千士兵,那么他必然会向大雍讨个说法。 定国公虽然已经七十多岁了,但是背景还挺得笔直,他看着永昭帝,徐徐说道:“皇上,就算大雍要讨个说法,又如何呢?难道我们大安就一定要给大雍一个交代?” 听到齐瞻竹这么说,永昭帝一下子愣住了。 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齐瞻竹仍旧直视着永昭帝,道:“皇上,老臣所说的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皇上,我们都很清楚,大雍只是打着交换的名义,这一场交换是绝对不可能进行的。不然,大雍也不可能率先动手。” “是大雍先动手,我们只是反抗而已。大雍最后失败了,我们得到了云州五城。大雍能说什么?倘若大雍不服,大可战场上兵戎相见!” 齐瞻竹一段话掷地有声,仿佛在紫宸殿投下了一个惊雷,震得永昭帝难以言语。 大可战场上兵戎相见,齐瞻竹这意思是不惧两国起战争? 可是,之前齐瞻竹一直都在苦口婆心规劝道,道国朝承平来之不易,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齐瞻竹竟会为了汪印,说出“大可战场上兵戎相见”这些话?! 第一千两百八十二章 僵持(3更) 下一刻,齐瞻竹继续开口道:“皇上,二十年前,大雍从我们国朝手中夺走云州五城,可曾向我们有什么交代?” “时移世易。如今我们既然凭借自己的本事把云州五城夺回来,那么大雍又能说些什么?” 齐瞻竹说话的时候,整个人更发出一种难以撼动的气势,尽管他已经老迈,却依然铁骨铮铮。 在云州五城这个问题上,齐瞻竹认为绝不能对大雍有任何退让。 汪印是凭本事将云州五城夺回来的,不然,大雍再凭本事将云州五城夺回去? 汪印做了那么多事情,将云州五城夺了回来,这乃彰显了国朝的本事和底气,这些都是功劳,皇上怎么能将其治罪? 同样在紫宸殿中的护国公汤源,赞同地点了点头。 齐瞻竹这些话语,说到他心里面去了。 于是,他开口道:“皇上,臣赞同定国公的说法。云州五城,本就不可能通过交换得来,如今汪印凭借本事夺了回来,为国朝解除了一大威胁。此乃大功!”汤源这样说道。 永昭帝越是听,心头的怒火便越盛。 但是他极力将这些怒火压下了下来,朝两位国公爷摆了摆手,冷冷道:“此事,朕已经知道了。你们的说法,朕也会酌情考虑,且退下吧。” 这样的话,自然是为了搪塞两位国公爷的。 事实上,永昭帝压根就没有打算听从两位国公爷的话,当然,更不会接纳裴鼎臣的话语。 他已经决定了事情,怎么可能因为这些人而更改? 于是,在宣政殿的早朝之上,他就直接下了这么一道旨意。 旨意称“汪印擅自行动,意在挑起国朝与大雍的战争,其心可诛!其肆意妄为,将为国朝招致大祸,故而……大罪当诛!” 这个旨意一出,宣政殿顿时变得鸦雀无声。朝官们的沉默持续时间很短,很快,殿中便似沸腾了。 第一个出列的,御史大夫魏酣中。 他这样说道:“皇上,汪督主为国朝夺回了云州无城,立下了赫赫功劳。纵其举动有失,但也是功大于过。臣恳皇上收回旨意!” 谁都知道,魏酣中性子耿直嫉恶如仇,所以才能够成为御史大夫,并且一任就是十多年。 因为当初章华录的事情,魏酣中总认为汪印仗势欺人,所以这些年来一直与汪印不怎么对付。 宣政殿上,魏酣中对汪印已不知道弹劾过多少次。 这样一个与汪印不对付的人、时常弹劾汪印的人,竟然第一个出列为汪印说话、反对皇上的旨意。 这实在让朝官们感到意外,也出乎永昭帝的意料。 更没有想到的是,在魏酣中出列之后,还会有许许多多的官员出列,都是为汪印求情。 裴鼎臣和顾名璘都出列了,中枢三省主官之中,已经占了其二,便代表了朝中绝大部分官员的想法。 此时此刻,宣政殿中间站着许多士兵,他们躬身请求,却是违背了永昭帝的意思。 可以说,殿中这些官员与高高在上的永昭帝,形成了相互对峙之势,双方都不能让步。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像这样君臣对峙的状态,在永昭年间几乎没有出现过的现象,因为一个汪印,出现了…… ~~~~~~~~ “夫人,皇上与朝臣正在僵持着,谁都不肯退让。皇上在紫宸殿大发脾气,但朝官们还是反对。”赵奉恭敬地向叶绥禀道。 这些朝中的消息,当然是定国公授意其说给叶绥听的,不然像紫宸殿里的事情,他这种久不在朝中活动的人是不可能知道的。 想了想,赵奉还补上了这么一句,语气带着安慰:“夫人,这么多官员出言反对。所谓众怒难犯,老奴相信,皇上最后定会收回这个旨意的,夫人不用担心。” 在赵奉的心目中,当然是不希望这个旨意落下来的,因为他希望汪印一切顺顺利利。 在他看来,督主连云州五城都夺回来,这样天大的功劳,非但没有得到褒奖奖励,竟然还会被皇上问罪,这实在是…… 赵奉这样一个已经不问世事的老人,都已经感到一阵心寒。 皇上……不能在云州五城刚刚夺回来的时候就这样啊! 当然,这些都是赵奉心中最为隐秘的想法而已,他不敢有丝毫显露出来。对于这些贵人们的想法,赵奉表示他实在是理解不了。 当然,他现在所能做的,也就是将定国公府传来的消息,一字不落的告诉叶绥而已。 “多谢长史大人了,劳国公爷费心了,我一切都好。”叶绥微微笑着回道。 她当然也猜到了赵奉说这些话乃定国公授意,定国公这么做,是为了让她宽心,减少她的慌乱。 毕竟,未知才是最让人害怕的。 殊不知,叶绥心中没有一点点慌乱。——云州五城的事情,她早就听汪印介绍过了。 如今,半令果然将云州五城夺回来了,半令正在一步步实现他的计划,她为此感到高兴,怎么会慌乱呢? 功高震主,皇上一定容不下汪印。 在叶绥看来,这个结果,其实也坏不到那里去。 就算半令什么都不做,皇上都容不下他。既然如此,为何不能奋力一搏呢? 在这些问题上,叶绥对汪印是绝对支持的,她也无比相信汪印,相信汪印一定能够处理好这些事情。 她在京兆这里,静静等待他归来就好。 在国朝这个棋盘上,半令已经开始移动了,走了一步险棋,但这也只是开始而已,接下来……还有更多步的险棋。 她暂时不能帮半令做些什么,所能做到的,也就是好好照顾自己,减少他后顾之忧。 永昭帝和朝官的僵持仍旧在继续,永昭帝执意下旨,朝官们极力反对。 在皇权至上的朝代,这样的情形可以说是不可能出现的,但偏偏,它就在大安朝堂上出现了。 就在这个时候,云州再一次传来了消息。这个消息,让永昭帝和朝官全都沉静下来了。 那种僵持胶着的状态,自然而然就消失了。 因为传言称:缇骑哗变,汪印重伤不知所踪! 第一千两百八十三章 惊天(1更) 缇骑在云州哗变,汪印重伤不知所踪! 当这个消息送到京兆的时候,永昭帝一下子愣住了。 这个消息,是宋定边通过兵部斥候递到御前的,在深夜时送进了紫宸殿,代表着十万火急的军情。 宋定边在奏报上写“皇上,臣已经顺利完成了皇令,幸不辱命!缇骑哗变,死伤无数,臣带着仪鸾卫士兵将他们拿下诛杀,汪印受了重伤不知所踪……” 宋定边还说,因为怕密信在中途被人截走,所以只是简单汇报,待他安稳好云州,便回立刻返回京兆向永昭帝一一汇报所有的事情。 皇让汪印和缇骑消失,不管用什么样的办法。——这便是永昭帝给宋定边所下的皇令。 如今,宋定边说顺利完成了皇陵,最后结果是缇骑哗变、汪印重伤不知所踪! 对这样对结果,永昭帝实在是太太太……满意了! 先前宋定边已经送来了密信,说已经顺利抵达了云州附近,还夺取了其余四城,说皇令正在执行中。 说实在话,他对宋定边其实不抱什么希望,特别是在汪印夺回云州之后。 不然,他也不会那么心急着想将汪印定罪,就是想找一个名目来除掉汪印,所以才会与朝官僵持着。 不曾想,宋定边已经为他解决了这个难题,真的是完成了皇令! 缇骑哗变、死伤无数,他怎么就没有想到这样的理由呢? 宋定边真不愧是朕的爱卿,甚好,甚好! 永昭帝心满意足,被内侍半夜叫醒不悦早就消散了,枯瘦的脸容始终挂着笑容。 汪印重伤不知所踪,这里实在有太多可以做的事情了。 他可以对外宣称,汪印已经被大雍接走了,汪印已经叛国了;又或者可以说,汪印已经死了。 不管如何,汪印都绝不可能光明正大出现! 汪印夺回云州五城的功劳,因为有缇骑哗变这样的事情,就完全不同了。 汪印的大功,也就成了大过。 永昭帝已经能想到如何应对接下来的局势了。旁的不说,他的旨意也无需下了,与朝官们的僵持也就可以缓解了。 夜深人静之时,长公主府偏院的大门被“砰砰砰”敲响,敲门的人,正是长公主府长史赵奉。 赵奉神色焦急地向叶绥禀道:“夫人,出大事了!缇骑哗变,督主他……他重伤不知所踪!” 这个消息,赵奉也是刚刚接到,是万映楼的掌柜给他送来的,国公爷令他立刻将这个消息告诉夫人。 因此,即便是这个时辰了,他还是敲响了门。 赵奉没有想到,不过是一夕之间,局势就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督主大人重伤不知所踪,虽然没死,但是这样的结果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督主夫人她…… 夫人原本一直安安静静等着督主归来,现在可怎么办呢? 叶绥脸色刹那变得苍白,翕动着嘴唇,好一会儿才能说出话来。 “长史大人,我……我知道了。辛苦长史大人了。”她这样说道,凤目有些茫然。 显然,她还没能完全反应过来。 赵奉补充说道:“夫人,这个消息,这是兵部加急送到紫宸殿的,听说宋定边大将军领着仪鸾卫,刚好去到了云州附近,才能稳住那里的局势。” 兵部送到紫宸殿的消息,那就是说,这个消息肯定不会有误。 但叶绥关注的重点却不是这个,听到这里,她眸光终于有了一点神采,重复道:“宋定边?” 宋定边,宋定边! 听到“宋定边”这三个字,叶绥的神色才稍微好看一些。 她扶着桌子边沿坐了下来,点了点头,说道:“如此……长史大人,我已经知道了。” 她其实一直都有接到汪印的书信,这些书信当然是通过王白秘密送到她手中的,绝对不会惊动长公主府的人。 是以,她对汪印和云州情况,知道得比京兆任何一个人都要多。 前两天,她才接到汪印的信息,说一事情已经安排好了,接下来就是按照计划去进行,让她在京兆安心等着他回来。 汪印的计划,她当然是知道的。 还在京兆的时候,汪印与她还反复斟酌过这个计划,并且不断修改,但这个计划再怎么完善修改,也只是一个框架。 因为没有去到望渊和云州,便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一切还是要从具体局势出发。 所以望渊生变这样的事情,叶绥也是事后才知道,而如今,云州缇骑哗变、半令他重伤失踪,这是她知道的计划。 但知道是一回事,实际又是一回事。 她依然还是会担心,会担心半令这是真的按照继续去做,还是半令报喜不报忧。 因此,刚才那一刹那,她的神色才会变得立刻苍白。 但是,赵奉提到了宋定边,说宋定边接管了云州,那么她的心就安定过了。 半令离开京兆之前,宋定边曾经前来府中拜访,她知道这两人有过商量约定,也相信宋定边其人。 ——当然更相信半令对宋定边的信任。 出现在云州、接管云州的,是宋定边而不是别的将领,那么就一定是半令的计划已经是实行了。 半令他……定然安然无恙! 只要半令无恙,那么她就可以放心了。 赵奉关切地看着叶绥的神色,忍不住问道:“夫人,您……一切可好?” 夫人的神色苍白,一直都在沉默,但看样子……又不是太悲伤,这……这是怎么回事? 叶绥摇了摇头,这样道:“长史大人,不必担心,我没事。即便情报是这样,但我……还是相信会没事!他一定会平安无事!” 赵奉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夫人这样的神情和话语,显然是不能接受督主重伤不知所踪,但,这就是事实啊! 他想了想,终于还是没有说话,不忍戳穿叶绥的希冀和幻想。 他却不知道,叶绥猜测得很对,如今的汪印的确安然无恙,云州那里发生的事情,也是汪印一早就安排好的。 第一千两百八十四章 三人(1更) 望渊之战结束之后,汪印、穆太澄和宋定边没有过多逗留,而是立刻按照计划离开了望渊前去云州。 他们把在望渊城中去那些大雍士兵的铠甲、兵器都用上了,并且带着韦霁,装作是大雍士兵,因此能够顺利的进入了云州。 云州易守难攻,多年以来之所以被大雍占据着,就是因为本身卓绝的地理位置。 大雍占据了云州,那就占据了绝对有利的地位。只要守着云州,就能够以多胜少、若弱制强。 大安倘若要攻打,要付出很大的代价,而在过去,大安并没有这样的条件,永昭帝也不打算付出这样大的代价。 现在,他们借助大雍士兵的铠甲兵器,再利用了韦霁的存在,才能够顺利进入云州城。 ——这就意味着,夺回云州已经成功了一大半。 汪印领着缇骑和雁西卫士兵进入云州城后,与穆太澄、宋定边等人里应外合,经过了激烈的厮杀之后,最终击败了大雍的云州守卫,成功夺回了云州。 为了夺回云州所付出的代价,当中所费的云精力算计,自然不用一一细说。 在望渊城中一场激烈的厮杀之后,再一次经历了云州这一场战斗,不管是对汪印缇骑还是穆太澄雁西卫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损耗。 云州这么重要的地方,被占走和被夺回来都意义重大,这么意义重大的事情也就意外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当一切都结束之后,宋定边从距离云州最近的州赶了回来,向汪印禀告其余四州的情况。 因此,三人重聚在云州城中,站立在云州城墙上。——这是大安将士百姓几十年都没能站着的地方。 此刻他们站在城墙上,看着远处冉冉升起的朝阳,心中只有这样的一个感叹:云州终于回到国朝了! 为了夺回云州,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那些死去的士兵,性命和鲜血都留在了云州这里,最后使得云州回到了国朝。 从这个方面来说,这一切都是值得的,但那么多将领士兵牺牲,这始终是让人难过的事情。 既豪迈又悲伤,这或许就是战争之后所有将士的心情。 穆太澄和宋定边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了,满脸都是疲惫,唯有眼眸中仍有熠熠亮光。 在经历了长久的沉默之后,他们都看向了汪印,目光充满了敬佩,又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在他们看来,这一次成功将云州五城夺回来,汪印居功至伟。 倘若没有汪印,这个计划绝对不会成功,云州五城绝对不会回来,可以说,如今有这样好的结果,都是因为有了汪印才能存在。 这对国朝来说是天大的好事,汪印立下了赫赫战功。换作立下这功劳的是旁人,那么一定会加官进爵、载入史册。 但立下这个战功的人,是汪印…… 穆太澄虽然在雁西卫,但对京兆的情况也颇为了解。他知道皇上对汪印有多么忌惮,不然不会数次将汪印夺职。这一次皇上还同意用汪印去换取云州五城,可见是把汪印当弃子了。 如今弃子立下了这么大的功劳,皇上对汪印必定会更为鸡蛋、更不能容忍了。 虽然穆太澄还不知道京兆的情况,但想必京兆朝堂已经炸开来了。最后皇上又会如何对待汪印呢? 功高震主,这实在是太要命的事情。 穆太澄心中其实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又对汪印实在是很担心,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督主,夺回云州五城之后,您打算怎么办呢?” 本来督主是用来交换的,是要前往大雍的,在陈屠尽发兵的那一刻起,就意味着两国之间的约定早就作废。如今,自然不能按照约定计划来了。 穆太澄设身处地想了一下,倘若他是汪印,只觉得前路茫茫。 汪印淡淡道:“穆将军,不用担心此事,本座已经有计划了。云州这里,会交给宋将军来管理。” 他们夺取了云州之后,并没有像在望渊城中将大雍士兵全都砍杀的做法一样。在这里,除了那些抵抗的主要将领被斩杀之外,普通的士兵还是被留了下来。 这些士兵对云州情况十分熟悉,宋定边可以通过他们来熟悉云州情况、以便更好管理云州。 “那么您呢?”穆太澄这样问道。 云州这里有了安排,那么督主自己呢? 汪印半眯着眼看向那朝阳,这样道:“皇上容不下本座,本座也暂时不能打算回京兆,本座打算……前往大雍。” 他要去大雍寻找暗探暴露的真相,还要想办法救出那些被俘虏的暗探。云州这里,他自然不能留下来了。 穆太澄神色微变,忍不住脱口道:“督主,您……如此一来,您……” 他隐约猜到了什么,却又难以表达出来。 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汪印前去大雍,必定不能按照正常途径前去,那么对国朝而言,汪印就是……就是要投靠大雍的人了。 汪印刚刚立了功劳,转眼又要去大雍,皇上本来就忌惮,这下会怎么想? 汪印却没有回穆太澄,而是转向了宋定边,道:“宋将军,是时候做那件事了。如此一来,国朝得到了云州,宋将军也可以完成皇令、向皇上复命了。” 穆太澄立刻看向了宋定边,眉头都皱了起来。 他听不明白汪督主这些话都意思,向皇上复命……显然是另有所指。 宋定边的神色异常难看,他点了点头,还是回道:“没错,本将奉皇上命令,是要前来云州这里想方设法除掉督主和缇骑。” “你……”穆太澄愕然至极,想说些什么,但是很快又平静了下来。 宋定边既然说出这些话,显然是不会这样做的,并且,听督主的意思,他也早就知道皇令的存在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穆太澄得知汪印与宋定边所定下的计划后,久久说不出话来,最后脸上忍不住露出了悲怆。 他怎么能不悲怆呢? 为国朝立下赫赫功劳的人,一心为了救助国朝士兵的人,却只能被迫以那样的方式离开国朝。 并且,前路吉凶难卜,还不知道能不能再一次出现在国朝。 第一千两百八十五章 瞒天过海(1更) 邵世善当然会知道望渊城会发生什么事情,所以才会故意拖延了三天。 三天之后,他才和李韶云带着士兵慢悠悠地去到望渊。 然而,去到望渊之后,他们却傻了眼。 望渊,空无一人! 只有望渊城外茫茫的风沙,只有城中那一些凌乱的痕迹。 他们在城中搜索了一圈,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汪印和缇骑呢?大雍士兵呢?为何一个人都没有,他们都去哪里了? 邵世善又惊又怕,惊的是当然是没有人在这里,怕的当然就是事情会失去控制。 不,很显然,事情已经失去了控制! “大人,现在……现在该怎么办?”李韶云这样问道,脸色发白。 虽然他们都没有明确说出来,但心中都认为必定是大雍士兵如愿的。 毕竟,大雍准备得那么充分,不仅士兵人数众多,并且还来了一个战神孙子陈屠尽 。 据说,此人同样武功高强、精于练兵,是大雍极为厉害的人物。 而汪印只有两千缇骑,因为所有的士兵都留了下来。 现在究竟是怎样的情况? 邵世善脸色阴沉,他当然派出斥候前去盯着汪印和缇骑,但是斥候什么消息都没有送回来。 他还以为大雍会等到第三天才会出手,所以斥候没有什么消息送出来,但现在看来…… 斥候想必早就被汪印发现、并且已经被解决了! 可恨!可恨! 邵世善正想说什么,忽然赵止戈的一个都尉慌忙地跑了过来,急声禀道:“大人,将军……有仪鸾卫士兵来了……” 仪鸾卫士兵本来就是他带来的,早就来到望渊城中,这就有什么好禀告的? “不,不是……”都尉结结巴巴地说道,硬着头皮将剩下的话语说了出来:“是宋将军所带来的仪鸾卫。” 宋将军所带来的仪鸾 邵世善微微色变,脱口道:“宋定边所带着的仪鸾卫?” 见到都尉点了点头,邵世善的脸色刹那大变,脸上可以说是阴云密布。 宋定边不是在京兆吗?怎么会带着仪鸾卫来了? 然而,让邵世善神色惊变的还不止宋定边带着仪鸾卫来了事情。 仪鸾卫士兵接下来的每一个禀告,都如重锤一样敲在他心中。 汪印领着缇骑夺回了云州五城! 缇骑哗变、死伤无数,汪印重伤不知所踪! 如今宋定边就在云州,已经带着仪鸾卫接管了云州! 这三个禀告,一个比一个重大,每一个都超出了邵世善的预料。 他听完之后,几乎站都站不住了,几乎用尽全力才将心中的震荡压下来,咬牙吩咐道:“传本官命令,立刻前往云州!” 邵世善抵达云州的时候,宋定边亲率仪鸾卫来到城外相迎。 见此架势,邵世善本已经调整如常的神色又再暗了几分。 他看到了宋定边身后威风凛凛的仪鸾卫——这些才是真正的仪鸾卫精锐,也是宋定边的心腹亲信。 之前他向皇上建议赵止戈领兵的时候,也向皇上请求了要动用这些精锐,不过皇上拒绝了,道这些精锐另有要务。 当时他还以为这是皇上推搪之言,又想着是不是宋定边从中作梗,现在看来…… 这些精锐的确是要要务,就是秘密来到云州这里,然后接管云州! 邵世善心中有太多太多疑问,一见到宋定边,也不管平时和宋定边并不相熟,便直接开口问道:“宋将军 ,汪印和缇骑……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是邵世善最想知道的事情,放在了所有事情的前面,甚至比询问云州的情况还要前得多。 他不相信缇骑会哗变,云州城中只有缇骑,他们怎么哗变?也不曾听说他们向皇上提了什么样的条件。 更重要的是,汪印重伤不知所踪! 这个世上,所能伤得了汪印呢?还是重伤? 邵世善对这个消息充满了怀疑,他压根就不相信汪印会受伤,可是这样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天下。 他实在太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刻都不愿意等待了。 在问完后之后,他才发现宋定边左臂垂了下来,肩肋处包裹着纱布,上面还渗出点点血迹;再一看,宋定边神情苍白,嘴唇开裂。 显然,宋定边受伤了,还是不小的伤! 这个时候,宋定边开口了,他的声音沙哑难听,这样回道:“汪印带着缇骑夺回了云州,自以为居功至伟,缇骑们竟然挟此功劳,竟然要皇上封汪印为国公!” “幸好,本将刚好带着仪鸾卫在附近巡守,见此状况立刻带着仪鸾卫前来平乱。在混乱之中,本将与汪印对战了一场,结果汪印和缇骑不敌而走。” 邵世善仿佛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重复折这句话:“汪印与缇骑不敌而走?” 宋定边在说笑吗? 汪印和缇骑怎么会不敌而走?宋定边和仪鸾卫如果那么厉害,国朝早就没有缇事厂了! 宋定边抿了抿唇,仍哑着声音回道:“邵大人怕是不知道,汪印带着缇骑与大雍士兵在望渊战了一场,又在云州激烈厮杀,其人和缇骑都已经疲劳到极点。本将略施小计,就打败了汪印和缇骑。” 略施小计?什么计? 邵世善自从得知这些消息之后,觉得自己的脑子实在不够用了,不由得直接问了出来。 宋定边却没有直接回答,只道:“邵大人随本将去看一看那些缇骑的尸体,便能明白了。” 说罢,他便转身离去,准备带着邵世善去看那些缇骑的尸体了。 邵世善只得跟在他身后,当他在云州的演武场中看到那一具具漆黑的尸体后,眼睛都瞪大了。 “这些尸体就是缇骑,本将自知不是汪印的对手,仪鸾卫也难敌缇骑,故而趁着宴饮庆祝的时候,给缇骑们下了毒,趁他们昏迷的时候再放了一把火。缇骑……可不是死伤无数吗?” 宋定边指着演武场那些漆黑的尸体道,似是想到了什么,神情异常怪异。 邵世善却没有心思注意到宋定边的怪异,他死死盯着那些漆黑的尸体,连话都说不出来。 尸体中了毒又被火烧,几乎成了炭,没有一个是完整的,辨认不出面容,也查看不了尸身。 缇骑身上所特有的那些朱字,自然也辨认不出来了。 这些尸体真是缇骑? 第一千两百八十六章 奸佞(1更) 这些尸体真的是缇骑吗? 这个问题,邵世善眼下已经无法求证,那些尸体淬了毒、又遭焚烧,只能勉强辨认出个人形来,又怎么能判断是否为缇骑? 宋定边说他们是缇骑……他们就是缇骑了吗? 邵世善当然存疑,但现在也没能提出什么证据来反驳。 事实上,他心中满是疑问,每一个都没有解答。 譬如,宋定边为何会带着缇骑来到这里?怎么就那么巧遇到了缇骑哗变? 他自然是问了出来:“宋将军,你怎么会来到云州这里?本官还以为宋将军在京兆练兵,不曾想却来了这里,当真是意外至极了。” 宋定边仿佛经历了一场鏖战,整个人看起来疲惫不堪,哑着声音说道:“本将乃奉皇上密令而来,正巧来到附近办事,得知云州哗变,就赶来平息了。” 邵世善眸光变了变,沉默了下来。 宋定边既然说是皇上密令,那么就算他是接城使,就算他是尚书左仆射,也不能开口问了。 ——宋定边肯定不会说出来。 这个密令,他是不可能知道的了,自然也就不可能知道宋定边为何而来。 但是他还是有很多事情想知道的,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他还是继续开口了。 “宋将军,缇骑将近有两千人。这里的尸体只有几百,的缇骑可是随着汪印逃走了?宋将军可曾有派人去追?” 宋定边看了邵世善一眼,仿佛听到什么好笑事一样,道:“邵大人,汪印领着缇骑先后与大雍两战,虽则夺回了云州,但也死伤无数,还能剩下多少人?” “邵大人高抬本将了,本将虽然用计将缇骑哗变平息,但汪印和缇骑都很厉害。本将只能堪堪稳住云州城,怎么可能去追他们?” 宋定边一副“我就是没有本事”“我就是追不了”的样子,令邵世善一阵气结。 刚才宋定边不是说毒药将缇骑们放倒了吗?怎么还能让他们逃走了? 这些话语也不知道是真还是假! 尚未等邵世善说话,宋定边目光便亮了亮,无比期待地说道:“邵大人来了正好!赵止戈带着两千士兵的,如今正好用来追踪汪印和缇骑!” 他用完好的右臂指着大雍的方向,继续道:“汪印和缇骑就是从那个方向逃走了,那显然是前去大雍的方向!他们都受了伤,肯定走不远!赵止戈带着人或许能追上!” 邵世善看着宋定边完全看不出作伪的真诚面容,一时无话可说。 之前赵止戈被汪印用内力震伤了肺腑,现在都还没有好转,只要运气就会如遭阻碍一样,偏偏太医什么都诊断不出来,只说赵将军无碍。 而且,当初他为了拖延三天,为了让一切就是真相,的确给士兵下了一些软筋散,直到现在士兵们都没有完全恢复过来。 在这样的情况下,赵止戈怎么带着士兵去追? 听到邵世善说放弃了追踪,宋定边还有些遗憾:“如果是这样,那就只能让汪印和缇骑逃脱了……” 的确,只能让汪印和缇骑就这样逃走了。 邵世善自是满腹不甘,他不知道大雍为何会失败,又不知道汪印凭什么能夺回云州,更不知道汪印为何前往大雍。 他只知道,此番他的计划已经失败了,只要汪印一日不死,那么就永远是隐患! 汪印和缇骑是逃走了,万一什么时候再回来…… 邵世善觉得完全有这个可能,神色顿时变得异常难看。 宋定边没有理会他的神色,感叹了一声,道:“其实,本将还是觉得十分惋惜的。本来汪印夺回了云州五城,这是为国朝立下了天大的功劳,皇上一定会重重有赏的。可是最后却这样了,汪印纵然有天大的功,都变成过了。” 邵世善眯了眯眼,心中默念着宋定边这句话。 汪印纵然有天大的功劳,经过这些事情,都变成天大的罪过了! 就算汪印还活着,但是已经成为国朝的叛臣了,只要他敢出现,皇上一定会将其诛杀! 也就是说,国朝明面上再不会有汪印这个人了,甚至还会成为一种禁忌,就算汪印不死,所发挥的作用也极其有限了! 他们之所以要千方百计杀死汪印,不就是因为汪印很重要、往往都能影响到大安朝局吗? 如今,大安朝局没有汪印这个人了,甚好,甚好! 宋定边捕捉到邵世善眼中一闪而过的兴奋,不由得低下了头,极力掩饰着眼中的冷意。 这个世上便是如此,六亲不和有孝慈,国有大伪方能大德,奸佞出而忠贤显。 无一不对应,无一不相衬。 邵世善此时的兴奋喜悦,让宋定边想起了汪印离开时的情景。 宋定边还记得,在汪印缇骑离开之前,穆太澄实在忍不住开口问:“督主,您明明立下了天大的功劳,这一走……怕是声名尽失了。” 宋定边也是这样认为的,不管汪督主为何要这样做,只要其离开了云州,那么……再想回来就很难了。 其在云州的功绩,或许只有他们这些人能够记得了。 时间久了,谁会记得云州五城之所以回到国朝,是因为汪印? 旁人只会记得,缇骑在云州哗变,汪印叛逃,这……明明是巨大的功绩,却变成了巨大的耻辱。 刚开始的时候,宋定边还不明白汪印为何要这样自无污,很快他就已经想明白了。 他奉了那样的皇令前来,紧接着还有邵世善这个接城使,再然后还有那死去的五千大雍士兵要有个交代…… 汪印只有这样做,才能为国朝抚平夺回云州五城之后的波澜隐患! 汪印将云州这里安置好了,将雁西卫的后路布置好了,也让他可以顺利向皇上复命。 但是汪印自己呢?其为自己安排的后路是什么? 宋定边不知道,他肃穆挺立着目送汪印和缇骑远去,只觉得他们的身形无比高大,气势无比威武凛冽。 虽千万人,吾往矣。 汪印和缇骑便是这样做的,而他们……在旁人看来是奸佞叛臣。 第一千两百八十七章 不明白(2更) 云州与京兆相距太远,当最新的消息送到京兆的时候,那已经是好几天的事情了。 在“缇骑哗变、汪印重伤不知所踪”的消息之后,宋定边的消息再一次送到了御前。 这一次所说的,当然还是云州事。 宋定边说,仪鸾卫士兵已经在加速追踪汪印,仍旧一无所获,猜测其领着缇骑去了大雍; 宋定边又说,接城使邵世善已经去了云州,但是接城使和仪鸾卫最终都需返回京兆; 宋定边还说,云州重要而大雍强敌在侧,建议派遣部分雁西卫士兵前去守城; …… 宋定边所汇报的,已不是汪印的情况了,更多的乃是对云州五城的安置。 不过,永昭帝所在意的,并不是云州的安置,而是和邵世善一样,无比在意汪印的情况。 宋定边对邵世善所说的那些话,自然也向永昭帝禀告了,依然说的是那些漆黑的尸体就是缇骑。 ——也不管永昭帝相信是否。 其实,永昭帝也说不上相信还是不相信。 他相信宋定边不会欺君,况且云州城发生那么大的事情,据邵世善的查问,云州城中的确发生了一场大火,也的确从大火中抬出一具具尸体; 但是,他又不相信汪印会那么容易就落败。缇骑哗变,死伤无数,汪印一向御下有方,怎么就会任由缇骑发生这些事情? 永昭帝无法前去云州,所能接受到到消息便是从宋定边、邵世善和斥候那里而来。 除了宋定边的禀告,邵世善也一口咬定汪印是逃去大雍了,建议永昭帝将汪印治罪、并且昭告天下; 至于皇家暗卫所派出去的斥候,所汇报的,就是宋定边和邵世善的综合。 云州那里所发生的事情,最终都指向了一个结果:缇骑死伤无数、汪印重伤不知所踪。 在骤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永昭帝自然兴奋至极:他还愁用什么方法可以定汪印的罪,其就领着缇骑哗变叛逃了,等于直接将罪名送到了他手中。 然而,在兴奋过后,永昭帝又有种说不出的寂然惆怅。 汪印,就这样不见了?其真的是去了大雍吗? 这一晚,紫宸殿中的烛火始终洞明,但帝王辗转反侧了一个晚上,脑中却一片空白。 同样无法入眠的,还有延禧宫中的纯妃母子。 郑云回通红着眼睛,哽咽着地问着:“母妃,姨父姨母他们真的出了那样的事情?他们还平安吗?” 云州所送回来的消息震惊整个朝堂,如同烈火燎原一样席卷了宫里宫外。 凡是有人的地方,都在谈论着这件事,郑云回就算不想听,也被迫听了许多。 更何况,他还有两个幸灾乐祸不断在他耳边说着此事的皇兄。 他知道姨父夺回云州五城了,暗自为姨父的勇猛和功绩赞叹佩服不已,可是没有想到,不过一两天,这赫赫功绩就变了样。 此时此刻,他已经不去想别的什么,唯一在意的便是姨父姨母的安危了。 叶绪的眼睛也是红的,却强挤出了一抹笑容,柔声说道:“云儿,别担心,母妃相信你姨父姨母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她抚了抚郑云回的发顶,缓缓说道:“云儿,你要相信,你姨父定然不会带着缇骑叛逃。这当中肯定出了什么事情。我们能做的,便是好好照顾自己,等待你姨父姨母归来。” 叶绪的心已经七零八落了,自得知云州的消息后,她便觉得飘飘浮浮,一颗心难以安定。 从云州送回来的消息中,从来没有提过她的妹妹,但是她知道,她的妹妹一直和汪印在一起。 汪印出了什么事情,她的妹妹便出了什么事情。 重伤、不知所踪、叛逃大雍……这是从云州传回来的消息,但是,叶绪一个字也不相信! 她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孩子,眼神渐渐变得坚定,这样说道:“云儿,你要好好的,你一定要登上那个位置。只有这样,我们所有人才能平安。” 她不相信她的妹妹和妹夫出了事,但是她也很清楚,不管他们是否出事,她都无能为力。 从他们离开京兆那一刻开始,叶绪便觉得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会没了性命。 不管朝局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都要冷静,都要小心翼翼地应对接下来的一切。 郑云回眨了眨眼,拼命想将眼泪眨回去,可是眼泪掉得更快了。 他伸手抹去眼泪,拼命点头,抽噎着说道:“母妃,孩儿……知道了。” 姨父姨母一定会没事的,他们一定会还平安的! 叶绪蹲了下来,与郑云回平视,这样道:“云儿,没有了你姨父的势力,以后我们在宫中的处境就会艰难许多。你要以平常心对待……” 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叶绪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 她虽然劝慰着自己的孩子,但是她心中也惴惴不安,尤其是汪印如今还不知所踪,听起来是叛国一样。 她已经可以想象得到,他们母子会受到怎样的压迫。——旁的不说,只说如今汪印出逃,皇上很有可能会因此问罪于叶家,问罪于她。 阿宁,是叶家的女儿,是她的至亲妹妹。 叶绪很怕,但也不怕。怕的是她孩儿会遭遇不测,不怕因汪印而被问罪。 他们母子一直得到汪印庇佑,如今也因此受到险阻,自也是应该的。 叶绪此刻忧心忡忡,想着永昭帝说不定有什么处罚问罪的旨意,但是结果却与她所预料的大相径庭。 永昭帝非但没有问罪,反而对郑云回越发看重喜爱。 帝王时不时将郑云回留在了紫宸殿,又往延禧宫送了很多奖赏,并且还升了叶向愚的官职! 皇上此举,可以看出很多东西。 要知道,叶向愚乃郑云回的舅舅,现在皇上在这样的时势下,反而将叶向愚升职,这明显是要给郑云回助力。 郑云回本就是最受宠的皇子,现在皇上还给其增加势力,难道汪印之事对其毫无影响吗? 一时之间,就连叶绪都惊诧莫名——她压根就不明白皇上是什么意思! 叶绪不明白,却有一个人是明白的。 第一千两百八十八章 她反悔了(3更) 叶绥知道为何永昭帝会这么做,这其实是半令的用心良苦。 汪印刚刚抵达望渊的时候,就已经给她送来书信,说过国朝夺回云州五城之后,他打算怎么做。 那个时候,虽然他还不知道大雍有什么样的安排,但隐约料到不会是好事。 他曾会叶绥说过,如果用他能够换回云州,他也还是愿意的。 真正的局势与他们当初所设想的并不一样,云州不是换回来的,而是夺回来的。 其中,半令居功至伟。 这天大的功劳,本可以换天大的荣誉,但这是旁人而不是汪印。 在夺回云州之后,汪印再次给叶绥送来了书信,所说的便是前去大雍的决定,却什么说什么原因。 他虽则不说,但是叶绥都知道了。 叶绥知道了汪印两辈子,又与他相知相爱了这将近十年,比世上任何一个人都要了解汪印。 她虽然没有亲眼看到汪印领着缇骑一往无前的样子,但是宋定边所想到的原因,她都想到了。 她知道半令这么做,是为了让国朝平息后续了;她知道半令这么做,是为了秘密前去大雍营救大雍暗探; 她更知道,半令这样自毁声名,是为了保护其他人:云儿,姐姐,乃至她的父兄。——宋定边所没有想到的,她也想到了。 半令此举,既是为了国朝大忠,也是为了个人小情。 因为有了她,过去总是被人暗中耻笑“无亲无故、无妻无子”的半令,也有着寻常人的牵挂。 过去的半令是永昭帝手中的一把刀,现在的半令成为了一个人。 “真好,真好。”叶绥喃喃道,嘴角翘了起来,眼泪却簌簌落下。 赵奉立在一旁,看着叶绥的眼泪,还以为她担忧伤心至极,嘴巴张合了无数次,才干巴巴地说道:“夫人,督主他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此话他说得无比心虚,因为说得他自己都不相信! 云州已经翻天了,督主大人不知所踪,“一定会没事”也只是自我安慰而已。 在朝中许多官员看来,汪印已经叛国,已经逃往大雍了,这怎么可能没事呢? 但是看着眼前的督主夫人,赵奉生怕其伤心忧怀,不得不捂着良心这样说。 叶绥点了点头,渐渐止住了眼泪,道:“多谢长史大人吉言,我……我也相信他会没事的。” 她笃定他一定会没事,她的相公,大安的缇事厂督主,一定会平安无事! “……”赵奉默了默,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他只是想安慰督主夫人而已,但是督主夫人那么笃定,这就让他有些不好意思了。 “不过,现在皇上对二十一殿下很好,叶都尉也升职了,夫人可以稍稍宽心。”赵奉继续说道。 这对督主夫人来说都是好事,能让其宽怀一些吧。 叶绥用帕子印了印眼泪,道:“这的确是好事。” 她语气过于平淡了,平淡得这好像不是最为牵挂的兄姐,倒有点像陌生人了。 赵奉翕动嘴唇,想了想,还是没有开口。 罢了罢了,或许夫人还在担心着督主,这些消息也不算什么好消息了。 他却不知道,在他离开之后,叶绥朝空中淡淡吩咐了一声:“王白,我有一事吩咐你,你能做到吗?” 王白立刻现身,弯腰恭敬地说道:“请夫人吩咐。” 只要是夫人吩咐的,他和所有暗卫都会竭尽所能,乃至不惜一切。 厂公将他们留在了夫人身边,就是要他们为夫人所用——厂公说,夫人的命令比本座的命令更为重要。 王白现身之后,叶绥却沉默了。良久良久,她才这样吩咐道:“你想办法让人告诉兄长一声,就说大人和我都平安。” 其他事情她都瞒着兄姐,唯有这安危,她不舍得亲人挂怀。 哥哥知道了,那么宫中的姐姐也就知道了。 “是,夫人!”王白立刻应道,心中却有些疑惑。 只是这样?夫人就问他可能办到?这样的小事,必定能办到! 夫人这么问,不太妥…… 王白没有立刻隐匿起来,而是继续弯腰等待着。他总觉得,叶绥还有话语没有说出来。 果然,叶绥又再开口了,这一次说得很慢很慢,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道:“王白,我想前往大雍,你们可能护我平安?” 叶绥这话刚落,王白便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 空气中同样有几丝颤动,随即另外几个暗卫也忍不住显露了身形,朝叶绥弯腰道:“夫人。” “夫人”之后呢?王白沉默了,这几个暗卫当然也不会出声。 他们能说什么呢?说厂公让夫人留在京兆的,夫人不能前去大雍冒险?还是说属下带着夫人前往? 王白神情肃穆,一颗心高高提了起来,可谓全神戒备,如同有最强大的敌人袭击一样。 “夫人,请恕属下多言:夫人为何要前去大雍呢?”王白开口问道。 夫人当初没有跟随厂公前去大雍,那就代表着夫人是赞同了厂公的做法,留在京兆保平安的。 现在夫人这么说,显然是改变了主意。 作为属下,他本应该第一时间领命行事,但正是作为属下,王白不得不问这么一句。 因为厂公在说出“夫人的命令比本座的命令更为重要”之后,还说了一句:“夫人的安危,比夫人的命令更为重要。” 他和其他暗卫最主要的责任,便是保护好夫人、确保夫人安全。 王白相信,厂公说这些话的时候,必定是想起了当初夫人设计将暗卫调走、故意落入贤妃圈套的事。 此时此刻,他同样想起了此事,不由得如临大敌。 他跟在夫人身边这么多年,很清楚夫人有多么大的本事——如果夫人想调走他们,就一定能够做到。 他和暗卫上次已经失误过一次了,这一次绝不能再失误了! 但……夫人既然已经起了这个决定,王白实在没有把握能够说服夫人。 叶绥看着王白,又看了看其余几名暗卫,良久良久,才说了一句话。 “我想去到他身边。” 她活了两辈子,才能够和他在一起,又经历了那么多磨难,才成为夫妇,为什么要和他分开呢? 不管是平安还是危难,她只想在他身边。 她答应过的事情,她反悔了。 第一千两百八十九章 奔赴(1更) 我想去到他身边。 叶绥说得很轻很轻,语气很平很平,仿佛就是随意拈来一句轻飘飘的话语。 但王白却忍不住后退了两步,觉得这句话重逾千斤,几乎扛不住。 王白刚才还在想,无论夫人说什么样的理由,他都不会被说服。 可是,夫人这么说…… 叶绥没有理会王白是什么样的心绪,她微微仰着头,凤目中半眯了起来,怔怔看着远处。 她知道他计划顺利,她知道他是安全的,她知道他正在前往大雍的路上; 她也知道,留在京兆这里等他回来,是最安全的,也是最让他放心的。 但知道是一回事,此刻的内心又是一回事。 她答应过他,以为自己能够安安稳稳等着的,一定可以安心度过这半年。 但是,她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汪印对自己的影响力。 他的每一次来信,都让她的心牵挂多一分,让她的思念多一分。 她已经极力克制自己,却还是做不到,她做不到,她现在也不想什么平安在京兆呆着,她现在唯一想做的,便是去到他身边。 和他经历这一切事情,再也不要分开。 王白与其他暗卫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为难纠结。 他们这些安慰,本来就是当做死士来培养的,哪怕现在就要他们引颈就戮,他们也不会有半点眨眼。 可是夫人这句话,却让他们不知道如何去选择。 他们这些年跟在夫人身边,除了夫人身边的奶娘和贴身丫鬟之外,便是他们最熟悉夫人的情况了。 他们知道夫人对厂公的感情有多深,但是…… 叶绥摇了摇头,看向了王白他们,继续道:“王白,你们在我身边良久,当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我既决定前去大雍,就一定会去。” 她问的是王白能否平安将她送到大雍,至于其他的,无需王白他们去纠结。 她在京兆待了这么些时日,直到此刻才真正确定自己的心。 她可以为了让半令安心而留在京兆,但是她不能违背自己的心——她只想去到他身边。 活了两辈子,她不说能够做到肆意顺遂,但是随着自己的心,循着自己心的方向而去,还是能做到的。 半令……也不能这样要求她在京兆这里静静等待着。 她与他之间的,不管是感情还是别的什么,所靠的并不是等待! 叶绥合了合眼,再一次说道:“我一定要去。” 半年,的确并不长,她相信半令既然说出来了就一定能够回来,但是她等不及了。 这几日每当她闭上眼,总会想起前一世他中伏而死,死时万箭穿心…… 她惊悸难安,便是好不容易睡着了,也会从梦中醒过来。 她不知道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还是別的什么,她觉得这是某种预兆——事实上,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起他前世身死的事情了。 如今反复想起,除了因为半令的确前路凶险之外,还有别的什么呢? 叶绥不知道,她所知道的就是自己必须去到他身边! 第二天,赵奉如常去了府中那个偏院中请安,却发觉院中已经空无一人了,只留下了一封书信。 赵奉大惊,拿着书信匆匆去了定国公府,极力平静禀告道:“国公爷,督主夫人她……离开了。” 叶绥在书信中并无交代去了哪里,只说多谢国公府这些时日的照拂,如今有要事不得不离去了,待以后再前来拜访国公爷,云云。 齐瞻竹看罢书信,这样说道:“将偏院那里规整妥当,就当督主夫人没有在那里住过,不可露了端倪。” 督主夫人既然离开了,必定有离开的理由。 至于汪印那里……想来也无需他交代些什么的。 ~~~~~~~~~~~ 在遥远的大雍皇城中,笼罩着一种压抑阴沉的氛围,其中以慈宁宫为最。 “娘娘,听说皇上这几日大为震怒,已经多次召兵部尚书进宫了。陈家人……也时常进宫求见。”素真姑姑这样禀道。 说罢,便弯腰侍立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出。 即便是最得太后娘娘信任的姑姑,素真也不敢有半点差错。 最近局势实在太不妙了,娘娘心情就没有好过。 陆太后脸上倒看不出什么来,只是所靠着的软枕,已经被护甲撕得稀巴烂了,而这还是早上才换过的。 好一会儿之后,陆太后才嗤笑了一声,道:“说罢,他们都说哀家什么了?” 素真诺诺不敢言,只是头越发低了下去。 陆太后见此也没怎么生气,反而笑了笑,说道:“这么多年了,皇上还是这个样子。如今连陈屠尽都死了。皇上所倚靠的陈家,还能有用吗?” 对于陈屠尽之死,陆太后早有所预料。——这世上能有谁能胜得过她所念的那个人呢? 陈屠尽,呵。 看在陈屠尽对国朝尚有用处,她不想其白白去送死亡,倒是阻拦了一番,却被正景帝申密针对了。 申密联合了一批人,极力推陈屠尽前往望渊,一是对她不放心,二也是为了夺权。 自然他们都急着去送死,那么她也就随他们去了。 事实也正是如此,陈屠尽死了,那五千大雍士兵也死了。 这些死去的人都是军中的精锐,但是陆太后却丝毫都不惋惜心疼,因为这些都是申密的势力。 当初承泰帝留给申密的辅国势力,这些年已经被她拔得七七八八了,再经受了这么一遭,怕是申密要气得吐血了。 谁的势力大的谁就有话事权所,所以大雍是她这个太后说了算,而不是申密这个正景帝说了算。 陆太后对这些人的死不以为然,但内心依然甚是难受。 因为,死了这些人不算,就连云州五城也没有了! 云州五城被大安朝夺了回去,如今朝中大臣哀声一片,出言弹劾她的奏疏几乎摆满了御案。 虽然陆太后知道这些弹劾都会不了了之,但当此时刻,也不敢犯了众怒。 毕竟,云州五城对大雍来说太重要了。 但不管是朝臣的弹劾还是云州五城的丢失,在她看来都是其次的。 她心情阴沉的主要原因,乃是在于汪印! 第一千两百九十章 两个女人(2更) 陆太后知道汪印很厉害,却不知道汪印这么厉害。 当望渊和云州的消息传回来的时候,她第一时间所想的,并不是大雍的损失,而是在感叹。 “他……他还是最厉害的人啊!”陆太后低低说着此话,语气似蕴藏着千般心绪。 她又惊又怒,没想到陈屠尽带了那么多士兵去都没有用,就连云州都没有了! 除了惊怒之外,她还有着一丝自豪和与有荣焉。 这就是她心心念念着的人,这就是她魂牵梦萦的人,他……他世上最强者! 陆太后曾经受过无比的屈辱,一心渴望着变强报仇,她对汪印的深深爱慕之中,自然有这种慕强心理。 汪印越是厉害,她便越想得到这个人! 这是她多年来求而不得,已经渐渐成为她的心魔了,几欲令她癫狂,渐渐失了控制。 云州五城算什么,大雍五城算什么,只要能够得到汪印,哪怕只是得到汪印的人,她都不会在乎! 可惜…… 可惜都已经以云州为诱饵了,他依然还是没有入局,还反杀了陈屠尽和那么多大雍士兵。 素真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看陆太后,小声地问道:“娘娘,韦大人的夫人想前来拜见娘娘。” 这一趟交换之行,韦霁作为带队主官,虽然没有死,却也不知所踪了。 韦霁的妻子求见,自然是为了韦霁的下落。 陆太后最烦这些女人的哭诉了,摆手沉声道:“不见。你且告诉他,韦霁没死,这就是好事。” 比起陈屠尽和那些大雍士兵尸骨无存了来,韦霁还活着,这就该谢天谢地了。 韦家的人,当真是贪心不足! “是,奴婢会回话的。娘娘……”素真欲言又止,还是问了出来:“娘娘,那么皇上那边……” 陆太后扯了扯嘴角,冷冷道:“皇上那边暂且不用理会,你且吩咐下去,令人看管好那些大安的暗探,密切查探汪印的下落!” 申密已经没有什么势力了,就是一只秋后蹦哒的蚂蚱而已,她根本就不放在眼内。 她所在意的,还是汪印,只有汪印。 待素真退下去之后,陆太后一手抚摸着自己另外一只手,半眯着眼呢喃道:“督主……” 她想起了她被骁卫营侵犯的时候,是他冲了进来,将她救了下来。 那一瞬间,她仿佛觉得他俊美如神祗,从此就刻在了她心上。 他不仅救下了她,还帮她达成了心愿,帮助她得到了许多势力,报了陆家之仇。 她能够称为大雍的太后,也是多亏他帮忙,可以说,汪印对她有再造之恩。 她的平安,她的势力,她的地位,她的一切……都是因为汪印才有的。 她本应该对汪印感激至深、恨不得以命相抵,事实上,她之前也是这么做的。 她从掖庭局的宫女称为贵妃,费尽心神一步步往上爬,就是想为他夺取更多的情报,就是想回报他帮助他。 可是,后来他娶妻了…… 他是一个宦官,他怎么可以娶妻呢? 他不仅娶了妻,还那么疼爱妻子,这怎么可以? 陆太后不能接受,越来越无法接受,渐渐也变了,最后终于做出了那样的事情。 将汪印安插在大雍的暗探抓起来,令汪印在大安身败名裂,迫使他不得不来到大雍。 只要他来了大雍……她是大雍执掌着实权的太后,加上他的本事,那么大雍朝就是他们的! 她可以将整个大雍朝献给他,但是他的妻子呢?能为他做什么?只能带给他无穷无尽的灾难而已! 陆太后的眼神渐渐迷蒙,自言自语地倾诉着:“只有我陆闻莺才是真心真意爱慕着您啊……” 陆闻莺陆太后,执掌着大雍的皇权,如今什么都不缺了,但是她最想得到的却始终都没能得到。 她怎么能甘心?她绝不甘心! 渐渐的,她眼中的迷蒙褪去,眼神复又变得狠戾凌厉。 她也可以说跟随汪印多年,知道汪印所看重的是什么。 即便没有了云州五城,但只要那些暗探在她的手中,汪印就一定会来大雍! 她所要做的,便是动用一切力量,想方设法将这个抓住! 她却不知道,这个时候,汪印已经带着缇骑,秘密进入了大雍的国都长雍。 在长雍城东的一间酒馆内,弥漫着“缅丝草”酒水特有的香气,吸引着不少人前来品尝购买。 这一间“不醉”酒馆,在长雍城中存在也好些年了,有一点名气,却有不足以令人瞩目。 毕竟,长雍城中卖“缅丝草”酒水的酒馆太多了,而且有不少都比“不醉”酒馆传承要久得多。 此刻,在这间酒馆的二楼,汪印端坐在一张雕花椅子上,身后立着郑七和王晦,而他的前面,站着一位二十五、六岁的少妇。 这名少妇面容白皙,一双杏眼,眼珠子异常黝黑,看起来非常灵动。 “拜见督主,见到督主平安,我也就放心了。”少妇这样说道。 语气听起来很恭敬,但称呼态度……却又不是甘于人下那种。 汪印点了点头,淡淡说道:“本座无事,申姑娘有心了。” 少妇闻言,不由得抬眼看了看汪印,灵动的眸子有着明显的惊愕佩服。 望渊和云州出了那么大的事情,陆太后和正景帝都已经下令全城戒备,凡是进出长雍的人都要再三盘问,就是为了确认每一个进入长雍的人的身份。 当然,是为了查找汪印。——据说汪印会前来大雍。 在今天之前,她还在想,在这样严密查探之下,汪印要进入长雍,怕会比较难,或许会闹出什么动静来。 谁能想到,所有人都在寻找的汪印,早就进入了长雍,没有引起一丝一毫动静。 想到城门那些如临大敌一刻都不敢放松的守卫,她便觉得好笑又可怜。 也是,汪印这样的人,区区城门的搜寻怎么能难得住他呢? 是她低估了汪印。 不过这样最好,汪印的本事越大,她便越开心。——她的心愿,唯有汪印能帮她达成! 第一千两百九十一章 玲珑心(3更) 这个申姑娘,便是申玲珑,大雍前太子申恒的女儿。 如果当初申恒没有暴毙,那就很有可能成为大雍的皇帝,那么眼前的申玲珑,便是大雍的公主。 可是,世事没有“当初”。 大雍前太子申恒早已死了,其女申玲珑隐藏在陈家,立下了必定要令大雍覆灭的心愿。 ——并且一直在这样做。 在申玲珑上所发生的事情,纵然汪印本事极其厉害,也每每觉得出乎意料。 这么多年,他也一直在修正着对申玲珑的判断和看法。 他出使大雍的时候,申玲珑突然冒了出来,说愿意奉上解药的线索,条件就是要汪印灭了大雍。 申玲珑的出现太过突然,所提出的要求又匪夷所思,他便判断这是一场阴谋。 随后缇骑查到申玲珑消失在陈家,陈家仆从称呼申玲珑为三姑娘,他更是肯定了自己的判断。 当时他就在想,这申玲珑必定不是什么申恒之女,而是陈家为了报仇而假托的身份。 不曾想,申玲珑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他和阿宁在乌夷国的确找到了乌风草,最后乌风草真的解了他身上的毒; 申玲珑还说了嶙峋山屠枭的事情,他领着雁西卫剿灭了嶙峋山,发现屠枭果然是大雍暗探首领; 申玲珑所给他提供的情报并不多,但是每一条都至关重要,也都是对大雍影响深远的事情。 她所做的事情,的确都是在一步步毁掉大雍。 很早之前,汪印就已相信申玲珑所立下的誓言是真的了。 也正是从申玲珑身上,他加深了自己的想法:一个人所做的选择,与其身份地位没有太大的关系,只与其所经历的事情有关。 同时,他也悟到了一个道理:这天下的女子,丝毫不比男子逊色! 旁的不说,只说他所认识的女子当中,就有许多本事了得的人。 有志在社稷千秋者,如长公主殿下;有勇猛报国者,如穆谊;有矢志复仇者,如申玲珑…… 就连陆太后,能从掖庭局宫女成为一国太后,当中固有自己相助,但其本身也是本事卓绝。 当然,他的阿宁,也是其中之一。 历来之所以成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无论男女。 不管这些人是否与他立场一样,纯从这些人的过人本事和坚韧心志来说,都足以让他感叹敬佩。 虽则脑中万千思索,但汪印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神色依旧是淡淡的。 申玲珑自是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她没有汪印这样的淡定从容,有些着急地问出了一句话。 “督主大人,陈屠尽他……真的死了吗?”申玲珑这样问道,紧张地等待着汪印的回答。 汪印没有瞒她,直接道:“本座砍下了他的头。” 陈屠尽的确死了,死得不能再死了。 申玲珑张了张口,似是愣住了,下一刻便大笑出声:“死得好,死得好!” 她看起来开心至极,笑的弯下了腰,晓得……连眼泪都出来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眼眶仍旧是红的,深深弯下了腰身,朝汪印道谢:“督主大人,多谢了。” 汪印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并不避让接下了这些谢意。 申玲珑犹不能平息心绪,顿了顿,才咬牙切齿道:“陈屠尽一死,陈家便没有什么人了。他们想恢复‘战神’的荣光?做梦!” 她眼神淬了毒一样,如同当初陈屠尽在望渊看着汪印的眼神,那是刻骨的仇恨。 区别只在于,陈屠尽已经死了,而申玲珑还活着。 汪印还记得出使的时候,缇骑查探到陈家的人称申玲珑为三姑娘,他还以为申玲珑是陈家的人。 不曾想,这当中别有内情。 申玲珑是养在陈家不假,陈家是知道申玲珑的身份不假,但是…… 当中腌臜可恨之事,令人发指。 在国朝的时候,缇骑专司消息刺探,对后宫内宅种种阴私之事,汪印了解得很清楚,没有想到在大雍有过之而无不及。 大雍战神陈抱节的确值得人肃然致敬,但其儿孙……陈家人接受了申恒的托孤,却又背信弃义,将其当作禁脔,日日欺之辱之。 这等不忠不义的家族,毁在申玲珑的手上,也可以说是一报还一报了。 自从安插在大雍的暗探出事之后,汪印便接不到从大雍而来的消息,申玲珑的更是接不到。 他之所以在望渊砍下了陈屠尽的头颅,除了是为国朝必须杀之外,也是曾答应了申玲珑。 早在许久之前,申玲珑就请求说,倘若督主大人见到了陈屠尽,请一定要杀了他。 ——申玲珑还不止说了一次。 汪印是答应了的,不过他从来没见过陈屠尽,直至在望渊城中。 这会儿,看着申玲珑的反应,汪印忽然问道:“陈屠尽,是你促使去望渊的?” 申玲珑红着眼点点头,道:“是!我知他必定不是督主的对手,也知督主会信守承诺,当然要送他去死!” 不管是陆太后还是正景帝,都以为是双方的妥协,以为是国朝势力平衡的结果,才最终促成陈屠尽领兵前去。 其实他们都不曾发觉,这背后还有一个申玲珑。 申玲珑之所以会得到那么多情报,是因为她游走在各个大雍重臣中间,从这些朝臣的……床上得来。 她作着少妇的妆扮,却不曾嫁人,她……依然是申姑娘。 申玲珑承受了旁人所不能承受的屈辱,或许就能做成旁人所不能做到的事情。 譬如,毁了大雍朝。 汪印不知道申玲珑最后能否成功,但他会极力相助。 申玲珑这样的人,所需要的不是怜惜和同情,更不是阻止。 如同阿宁所说的那样,帮助申玲珑达成心愿,便是对其最好的方式。 申玲珑的心愿,叶氏许多大安人的心愿,汪印便是其中之一。 他们的目标一致,所走的方向也一样,这就可以让汪印相信申玲珑了。 在进入长雍之后,汪印并没有立刻联系隐藏起来的暗探,而是第一时间见了申玲珑。 因为他相信,申玲珑比隐藏起来的暗探所知道的还多。 第一千两百九十二章 她所知(4更) 对于长雍的动静,申玲珑的确知道不少。 “皇上和太后都下令戒备了,他们都派出了人手四处搜寻督主的下落。想必督主也感受到城中的紧张氛围了吧?” 申玲珑从城门的守卫说起,说到了朝中大臣弹劾的奏疏,说到了百姓对陆太后和正景帝的不满。 “因为云州五城之事,现在太后娘娘的威势正在下跌。皇上似乎趁机想将势力夺回来。朝中大臣的心思不一,里里外外似乎都乱了。” 申玲珑在描述这些情景的时候,带着明显的幸灾乐祸的语气。 如今大雍这个样子,呵呵……若是父亲知道了,又会怎么样呢? 父亲雄才大略,为整个大雍所不容。既然如此,那么整个大雍就不存在好了。 这样肮脏污秽的朝堂,早已不是父亲当初所见到的朝堂了,也……没得救了。 申玲珑此刻只想它毁灭的那一刻尽快到来,但是她也知道这个不能急。 那么庞大的国朝,要想使其毁灭,必须有足够的耐心——她并不介意等下去,几年乃至几十年都无所谓。 汪印听着这些局势,脸上始终没有什么起伏,并不因大雍的混乱而有什么欣喜。 申玲珑摸不着汪印在想什么,试探着问了一句:“督主大人,陆太后……是督主大人的棋子吗?” 陆太后这一路来走得过于顺畅了,如有神助一样。 先帝驾崩之时,立了其为皇后,使其得以成为太后;而先帝所留下的那些势力,忠于正景帝的,不是意外身死就是势力被削弱,最后是陆太后执掌了皇权。 她并不知道汪印与陆太后有关系,直到这一次大雍提出了这样的交换条件! 这个条件一出,朝中重臣便对此议论纷纷,她听到了某些人醉后的话语,得知了陆太后曾经被汪印所救。 还是当年在骁卫营的事情。 呵呵,大雍的骁卫营,陈家和封家所执掌的骁卫营,曾经发生过多少事情啊! 想必陆太后是有了汪印相助,所以才能够一直往上爬。 不过,就算陆太后是汪印的棋子,也没有什么了。很显然,这颗棋子已经变了。 现在的陆太后,就真的只是了陆太后而已! 汪印没有回答申玲珑的话语,而是直接问道:“那些被俘虏的暗探,你可曾发现什么线索?” 申玲珑摇摇头,这样道:“事情是由陆太后的亲信直接办的。我只知道有一天晚上陆太后突然动用了骁卫营,在长雍城中抓了很多人。有一条街,甚至都被抓空了。第二天便传出了所抓的这些人都是大安的暗探。” 她努力回忆着相关点滴。 当时她正好在兵部尚书江芝兰身边,其听到禀告之后气得摔了茶杯,大骂了一句:“陆闻莺这个妖妇!” 她小意询问,才得知陆太后用骁卫营来抓大安暗探,当即心中大惊。 “暗探出事之后,我也怕暴露,便截断了所有的联系。但那天情况很惨烈,很多人都是死了的。” 长雍城中有些街道都血流成河了,也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但是得知死的人是大安暗探,百姓们都是拍手称快,只觉得死的人还不够多。 没办法,两国之间,就算已经恢复了使者往来,仍旧还是天然敌对。 大安暗探的事,申玲珑不敢去查探,她所能做的便是促使陈屠尽这些人前去大雍。 她想了想,道:“陆太后的心腹亲信韦霁,当初是前去抓人的,他或能知道多少。” 传言都在说韦霁在云州,所以大安才能进入云州城,那么韦霁想必还活着吧? 汪印沉吟不语,目露深思。 韦霁的确还在他手中,也的确前去抓人了,但他只是参与,并不是统领之人。 被抓走的暗探有多少,他们被关押在哪里,如今又是怎样的情况。——这些韦霁都不知,却是他亟需要知道的。 连申玲珑都不知…… “督主大人,朝廷的要犯都被关押在大理寺大牢。但这些暗探显然不能以常理论,我……实在不知道他们被关押在哪里。”申玲珑这样道。 并且,她也不敢前去查探。 汪印回道:“这些本座会去查。你不必冒险,先按捺不动,安全为要事。” 申玲珑低着头应了应,随即又抬头说道:“督主,对暗探情况知道得最清楚的人,便是陆太后。” 陆太后如果是汪印的棋子,还能用吗? 申玲珑也不知道了,但她还是继续说道:“陆太后身边有一心腹姑姑,名为素真。此人颇为贪财,曾为许多人求过陆太后。或可此人身上探知线索。” 素真的确贪财,却也极为谨慎,申玲珑还没有冒险找过此人。——她并没有什么可求陆太后的。 她所知道的,都已经说了出来。 至于督主大人会怎么做,那就不是她关心的范围了。 半响之后,申玲珑确实已经没有什么好说了,才出言告辞。 在离开之前,申玲珑看了看汪印,已经迈出的脚步顿住了。 汪督主这张脸……看起来和六七年前没有什么变化,俊美无俦,姿容卓绝,浑身气势让人无法忽视。 这样的人,独一无二,只需见过一眼,就永远无法忘记。 这样……太引人瞩目了好吗? 只要他一走出这个酒馆,就立刻会被人发现! 如今,整个长雍城都在搜索他,他就这样……未免太心大了些。 对于汪印的做法,申玲珑表示无法理解,正如其进入长雍如入无人之境一样。 “督主大人……”她委婉提醒道:“如今所有人都在搜寻您……” 请您遮一遮您那张慑人心魄的脸,好吗? 汪印并不知道申玲珑在提醒他的脸,只道:“本座不会被人发现。本座近日都会在长雍,倘有要事,就令人来酒馆送信。” 这个酒馆,当初是申玲珑的,但早就已经是大安暗探的了。 “……”申玲珑无言离开,心知自己多虑了。 汪督主敢露出真容,就不怕会被人发现,她真是瞎操心了。 但是她没有想到,没过两天,长雍城中便到处在传着一个消息,道是汪印早就来到长雍了! 第一千两百九十三章 他来了(5更) 这个消息,最早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但是有好几个将领守卫都看到了。 “就是汪印!肯定没有错的,当初我见过他一面。”一个将领这样说道。 另外一个守卫不住地点头,赞同道:“都尉大人说的没错,就是他!就是那副容貌!” 守卫此前虽然没有见过汪印,但心中也十分笃定。 俊美无俦的样貌,脸上是淡漠的表情,周身骇然的杀气,哪怕远远看上一眼,印象也足够深刻了。 守卫不敢说出来,其时汪印在远处淡淡朝他瞥了一眼,那一眼令他心头震颤,几乎都要跌倒了。 他相信这样的气势没有几个人能有,这个人必定就是汪印! 太后娘娘和皇上都在四处搜索的汪印! 太后懿旨和皇上御令都说了,只要找到这个人,必定会重重有赏! 若是得了太后娘娘和皇上的奖赏,那加官进爵还会远吗? 就算不是为了这些奖赏的热血将领士兵,一想到云州五城被汪印用计夺走,便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啖其肉,定要将其除之而后快。 所以这些日子,长雍城的守卫都卯足了劲无比仔细地搜索,却是一无所获。 他们都几乎放弃了,不曾想却在城中亲眼见到了此人。 他们不知道汪印是怎么进城的,但确定是汪印没有错! 于是,有关汪印出现的消息,一个又一个送进了宫中,被分别送到了御前和慈宁宫。 “他真来了,他还真敢来!这一次,他就别想那么轻易离开了!”正景帝申密恶狠狠地说道,一手用力拍着御案。 对于汪印这个人,申密还是皇子的时候就已经接触过了,可谓是刻、骨、铭、心! 汪印出使之时,他好意拉拢,不想汪印拒绝了,汪印根本就瞧不上他; 后来他奉父皇命令,冒着与大安朝再起干戈的风险,设局围杀汪印,却还是被汪印逃脱了,功亏一篑。 没能杀了汪印,是父皇的遗憾。父皇驾崩之前,所留下的嘱咐,其中便有“汪印不死,雍难未了”。 汪印是大雍的隐患,是申密的心头刺,是必定要杀死的人。 申密曾无数次想过怎样将汪印杀死,对这一次陈屠尽率兵前往,他其实是抱以极大的希望。 他一直在等待着陈屠尽传回好消息,但等到的,却是陈屠尽及所有士兵死亡、云州五城被夺走! 在听到禀告的那一瞬间,申密胸中激荡翻滚,随即感到喉头一阵腥甜,”噗“地喷出了一口心头血。 当时直把太医吓得面无血色,直到现在,一想到汪印这个人,申密便难以平静,会不由自主浑身布满了暴戾杀意。 可是,就算他是大雍大皇帝,他也拿汪印毫无办法。 汪印还不死,那么多年了,不管是他还是大安的永昭帝,都没能杀死他! 如今,这个人来到了长雍,不管是真是假,宁可错杀一千绝不能放过一个! “传朕的命令,调虎贲军入城,一定要将汪印拿下!”申密沉声下令道。 他的心腹亲信兵部尚书江芝兰立刻回道:“是!皇上,臣听令!” 若是在平时,申密要调动虎贲军,江芝兰势必会好好劝诫一番,会道虎贲军乃先帝所留,意在保护皇城和皇上,断不能轻易动用,云云。 当调虎贲军来对付汪印,江芝兰便什么话语都没有了。 先帝的遗憾、云州五城之痛,都是因为汪印! 将汪印捉而诛杀,是大雍每一个将领必须要尽的职责! 江芝兰想到了一件事,踌躇片刻,还是禀道:“皇上,虎贲军有动。太后娘娘那边,若是骁卫营阻拦……” 江芝兰担心,太后所掌管的骁卫营会阻拦虎贲军的行动,最后会被汪印得利。——如果汪印真的来了长雍的话。 不想,申密却笑了笑,道:“无妨,母后她一定不会阻拦。若是虎贲军真的找到了汪印,她还会令骁卫营协助。” 那个疯女人,想得到汪印想疯了,只要是为了抓住汪印,她一定会不遗余力。 至于别的…… 申密眼中闪过了一抹嘲弄,倏忽又变成了恨意,吩咐道:“虎贲军若是发现了汪印,可以将骁卫营引过去。” 他话没说得太直白,但江芝兰听明白了意思。 “是,皇上,臣明白。”江芝兰这样答道。 最好骁卫营和汪印两败俱伤,这样大雍就可以除掉国朝两个最大的威胁! 与此同时,在慈宁宫内,陆太后满脸欢喜,连声音都提高了不少:“快,立刻传骁卫营的秦积来见哀家!” 她的声音有些颤,双手都有些抖,这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激动欣喜。 和申密、江芝兰等人尚未确定不同,她内心无比笃定:汪印必定来了! 他的容貌、他的姿态、他的气势……独一无二,没有人能够假冒得了。 所以那些将领守卫所见的,必定就是他,绝不会是旁人。 陆太后将手叠在心口,试图稳住自己剧烈的心跳,可是“砰砰砰”,它跳得那么快,似在等待着什么。 “他来了,他真的来了……”陆太后欢喜不已,反复念着这一句话。 她当然知道他为何而来,是为了那些大安朝的暗探。 她对他的了解没有出错,他看着冷心冷情,实则却是柔软重情的人。 他对属下,向来维护,如今这些属下出了事,他焉能不来? 没一会儿,陆太后脸上的欢喜渐渐散去,剩下的便是惆怅难言。 他的确是柔软重情的人,对属下极维护,但是这些柔软重情和维护,都不是给她的…… 一想到这里,陆太后心中便好像被什么塞住了一样,整个人蔫蔫的。 除了这个之外,她还有另外一种隐忧。 他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觉进入长雍,自然就有足够的本身隐匿起来,但他却被人看见了。 这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他想被人看见,他想被人知道来了长雍。 他肯定是有了什么安排计划,这个安排计划就是针对那些被抓的暗探的。 那些暗探如今就在她手中的,换言之,他这个安排就是为了对付她的。 与他对上,她可有胜算? 陆太后不知道,但是不管有没有胜算,他都来了…… 第一千两百九十四章 现身动静(1更) 汪印在长雍都城现身,不仅让陆太后和正景帝瞩目,同样也引起了大安朝官员的注意。 那些暗探虽然已经出了事,再没有什么情报传出来,但这毕竟是暗处,这并不代表着大安与大雍毫无往来。 两国鸿胪寺时不时有往来,两国的商旅也一直没有断绝。 汪印现身这个消息,便是通过大雍鸿胪寺和商队传出来的。 有关汪印的任何消息,都是重中之重,自然也很快就送到京兆了。 缇骑死伤无数、汪印重伤不知所踪, 大安朝上下也都在密切关注着汪印的下落。 如今,其在大雍都城现身了…… 宋定边果然没有说错,汪印和缇骑的确逃往了大雍,说不定,还投靠了大雍! 这一次,永昭帝并没有震怒,也没有因为汪印出现大雍就将其定下“叛国”之类的罪名。 并非是他不想,而是他不能。 在刚接到宋定边禀告的时候,他就想签下海捕令、定下汪印叛国大罪了,不曾想却遭到了护国公汤源的反对。 汤源倒没有说很多话,只是说了这么一句:“皇上,军中士兵不可欺、国朝百姓更不可愚啊。” 此话,听得永昭帝心中一惊。 宋定边呈给兵部的急报中虽称云州之事的起因是“缇骑哗变”,实情却不是如此。 实情就是:根本没有缇骑哗变这样的事! 宋定边为了完成皇令,是为了对付汪印和缇骑而想出来的借口,为了将汪印赫赫功劳变成天大罪过的借口。 缇骑哗变完全是捏造的,是为了堵住天下悠悠众口的。 说白了,这就是永昭帝所需要的遮丑布。 云州的事情,根本就经不起任何推敲和查探! 汤源执掌皇家暗卫,对朝中军中消息当然会密切关注,宋定边秘密带着仪鸾卫前去,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能知道的事情,朝中官员和将领也迟早就能想到。 谁都知道,汪印治下甚严,绝不可能有放任缇骑乱来的事情; 缇骑如果真的要为汪印抱不平,为何不在京兆的时候、偏偏在夺回云州之后哗变? 这说不通,根本就不成立。 士兵和百姓或许一时会对汪印痛恨唾骂,但想必不用多久便有人反应过来了。 功高震主才是汪印真正的罪名,然而哪一个有抱负的官员将领不想建功立业呢? 如果建功立业的终极结果就是像汪印这样的,那么官员将领们怎么想呢? 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永昭帝视汪印岂止是土芥?那是要除之而后快的人。 汪印立下那么大的功绩尚且如此,那么别的人又会如何呢? 汪印在前,殷鉴不远,国朝之臣又该如何视君呢? 汤源说这句话,便是在隐晦提醒永昭帝:担心朝臣和将领的反噬,毕竟,人心不可欺瞒。 永昭帝到底心虚,生怕云州的真相被揭露出来,哪里还敢签下海捕文书? 他也不想再与朝臣、国公勋贵这些人再对抗了。 既然汪印不知所踪,那么云州之事就这样了了。 如今听闻汪印在大雍都城现身,永昭帝高兴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震怒? 汪印现身得好!只要汪印一直在大雍,那么缇骑哗变的事情就会越来越真! 到时候难堵天下悠悠众口的人,就成了汪印! 永昭帝巴不得汪印时不时现身,如果还传出汪印投靠了陆太后和正景帝,那就更好了! 帝王对此事沉默,自然也影响了朝廷内外的人。 “皇上没有震怒?奇怪了……”韦皇后皱着眉头说道,内心疑惑不解。 事实上,她感到不解的,还不是永昭帝眼下这个反应。 按说,缇骑既然哗变,又已经出逃,皇上必定会定下汪印叛变大罪的,可是皇上并没有这么做; 汪印都这样了,与汪印有密切关系的纯妃和叶家,非但没有因此受难,反而得到了很多好处。 永昭帝这样的态度,让她心里七上八下,一时也不敢有什么举动。 她原本还打算着,既然汪印是真的出了事,那么就可以立刻对付纯妃和二十一皇子了。 在她看来,没有了汪印相助的纯妃、二十一皇子,就可以随意搓圆捏扁了。 但皇上要护着他们…… 这当中必定有什么她所不知道的实情! 如今汪印在大雍都城现身,必定会做什么事情,可能接下来的局势就会更加明朗了。 韦皇后虽然心不甘,但因为看不清楚,也不得不按捺下来。 延禧宫的叶绪母子,却为了汪印的现身而高兴不已。 因为汪印现身,那就意味着平安,这是他们最为在意的事情。 “母妃,那一定是姨父,对不对?姨父他们都很好,是不是?”郑云回仰着脸问道,满眼都是期待。 之前他们都在说姨父重伤不知所踪,却出现在大雍了,况且也没有说有重伤…… 叶绪点了点头,眉眼都是笑意:“没错,他们都平安!” 早几日弟弟叶向愚前来求见,她其实已经知道汪印叶绥平安了,现在这个消息,只是让她更确定了。 他们还活着,还平安,那就比什么都重要了,至于其他的…… 叶绪眼中的笑意褪去了些,不可避免地开始猜测他们为何会在大雍。 皇上本来就疑汪印叛逃了,如今出现在大雍,那岂不是证实了这个猜测? 郑云回敏锐地察觉到她心绪的变化,不由得开口问道:“母妃,您怎么了?是不开心吗?” 叶绪摇了摇头,立刻回道:“母妃没事,只是有些担心你姨父姨母而已。” 那是她的妹妹和妹夫,即便知道他们平安,不担心是不可能的。 但目前这种情况,担心也没用什么用。 最终,叶绪只是叹息了一声,对郑云回道:“母妃只希望他们平平安安。” 阿宁一定要好好的,她一定会等到阿宁平安回到京兆。 叶绪并不知道,她的妹妹叶绥此刻并不在大雍,而是在前往大雍的路上。 在除了雁西道、即将抵达大雍的时候,叶绥却意外撞见了一个人。 还是她颇为了解的人。 第一千两百九十五章 长雍到(2更) 叶绥所碰见的人,是韩珠节。 鸿胪寺丞、同乐公主驸马、掌管着大雍暗探的韩珠节。 叶绥既然决定了前往大雍,王白和其他暗卫最终也无法阻止,唯一能做的便是护着夫人的安全。 这一次出行,叶绥的要求便是快,因此王白放弃了以商行乔装的安排,一心一意带着叶绥赶路。 所幸叶绥在雁西卫的时候跟随汪印学过骑马,虽然绝没有缇骑千里急赶的速度,但也比马车快多了。 何况她身边还跟着佩纸、佩砚两个贴身丫鬟。 这两个人当初是从不失镖局出来,是汪印为了保护叶绥而精挑细的,同样都有一身好武功。 在叶绥合眼睡觉的时候,她们也能赶路。 他们一路上快马急赶,几乎都没有停留,很快,他们便已经越过河内道、雁西道。 就在大雍的边疆,叶绥碰到了韩珠节。 其实也不是碰到,而是王白发现的。 当其时,王白发现有人潜藏在边境上,并且人数很多,并且从他们的气息动作看来,这是一群训练有素的士兵。 在王白发现他们的时候,没有多久他们也发现了叶绥,于是韩珠节自动现身了。 韩珠节看见叶绥的时候,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脱口说道:“督主夫人,督主……已经成功出城了?” 正是听到这句话,叶绥瞬间便猜到了韩珠节是等候在这里接应汪印的。 难怪,在京兆的时候都没有听到韩珠节日的消息,原来其已经带兵来到了大雍边境。 从韩珠节的口中,叶绥得知韩珠节已经和汪印约定,就在大雍的边境接应他 但是韩珠节等了很长一段时间,汪印那边却迟迟没有动静,早两日才传来消息,只是说现在正在想办法让他继续等待。 韩珠节还是忍不住惊愕,开口问道:“夫人,您……您不是随督主在大雍都城的吗?怎么会……是不是督主他出现了什么事情?” 这话一落下,韩珠节才发现自己问了一句废话。 很明显,督主夫人并不是从大雍方向而来,而是从国朝的方向出而来。 他有些凌乱了,从他所得到的情报来看,督主夫人一直在督主的身边,还曾有人看见其在云州出现过,怎么忽然会从国朝方向而来呢? 韩珠节知道当中必定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想来一直跟随在督主身边的,只是个替身而已。 叶绥没有直面回答韩珠节的问题,而是说道:“我正准备进入大雍,不知大雍现在是怎样的情况?” 半令营救暗探的计划想必并不顺利,不然也不会那你必定是出了什么事情,不然的话,韩珠杰也不会等这么久。 想到这里,她越发心急了,恨不得立刻飞到汪印身边,想知道他到底遇到了什么难题,想极尽所能的帮助他解决问题。 听到叶绥这么说,韩珠节便这样说道:“夫人,我所知的并不多,现在整个大雍搜查的极为严密,要进入长雍并不容易,夫人一切当心。” 虽然表面上看来,督主夫人身边只带着两个丫鬟,但是韩珠节也明白,暗地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护卫着。 督主夫人既然能够千里迢迢出现在大雍的边境,想必也是有所凭借和依靠,韩珠节尽管觉得督主夫人实在太冒险,却没有出言阻止。 这不是他做的事情。 叶绥点了点头,道:“ 多谢韩大人提醒,那么我就先去了,辛苦韩大人继续在此等待了。” 叶绥一刻都不想多待,也没有什么好和韩珠节所说的,便立刻吩咐王白等人继续赶路了。 从大雍边境至都城长雍,还需要花一些时间。——这个路程,叶绥六七年前跟随使团走过,现在可谓轻车熟路。 韩珠节说得没有错,整个大雍的搜问盘查都极为细致严密,幸好王白等人本事实在了得。 他们不知从哪里弄到了好几分户籍文书和路引,叶绥他们根据户籍文书的不同做着各种乔装打扮。 时而是个前往都城探亲的姑娘,时而是个外出赶回京兆家中的少妇,甚至还妆扮成老妇人,以掩饰真正的身份。 到了这种时候,叶绥才发现身边的佩纸、佩砚当真是有一对巧手。 也不知道她们两个人是怎么弄的,明明是用脂粉涂抹,不一会儿,铜镜中的她便好像 换了个人一样。 也是在这样的时候,叶绥深深感叹缇事厂易容面具之妙。 当初朝云代替她进宫的时候,她便看到了易容面具的出神入化,不过那是经过无数次试验调整之后的,她也就没有太大的感觉。 如今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王白他们便能赶制出易容面具,实在令她感到震撼。 正是因为有了两个婢女的巧手和王白他们易容面具,叶绥他们才能顺利通过一次次查验,最后成功来到了大雍国都长雍城外。 为了应对进城检查,这一次她们所伪装的身份乃是一家酒馆的少东家,进入都城是为了洽谈酒馆生意的。 当然,叶绥已经作了男子的装扮,而佩纸、佩砚已经成了两个小厮。 王白和郑七等暗卫也现身了,不过与叶绥中间隔着几个人——他们伪装成猎户或护院,分开了几拨人。 远远的,叶绥便看见了那巍峨的城门,一颗心不由自主地跳得异常剧烈。 半令,就在长雍城中,她……她很快就能见到半令了! 然而,当她走近了一些,能够看清楚城门的情况时,便立刻发现了不妥。 她顿住了脚步,尚未开口说话,便已听到佩砚故意压沉的声音 :“公子,有些不妥,城门太空了……城外没有排着长队。” 叶绥点了点头,表示已经清楚。 是了,正是这样,她刚才所发现的不妥,便是这样! 她们这一路走来,每经过一个城镇,要进入城中都需要排着很长的队伍,有的光是进城都需要好几个时辰。 然而,都城长雍,是每日进城百姓最多的、也是排查得最为细致和严密的地方 ,竟然没有排着长长的进城队伍? 叶绥并不知道,长雍城早两天已经出事了,如今的长雍城和韩珠节所描述的情况,已然不同。 第一千两百九十六章 妙计(3更) 在见过申玲珑之后没几天,汪印便故意显露了身形。 他这么做,当然是有原因的,那就是要找出暗探被关押的地方。 申玲珑消息已算灵通了,却没有什么消息,幸存蛰伏起来的暗探,也不清楚。 那么,这个地方必定十分隐秘,一般人不会知道。 最清楚的,当然是陆太后的心腹,譬如陆太后身边的素真姑姑。 除了暗探之外,汪印当然在大雍培养了一批官员,但这些官员还没能到得知暗探关押地方的位置上。 况且,在这个时候,汪印也不想冒险用这些官员。 只要这些官员稍稍打探这些事情,必定会引起陆太后和正景帝的注意。 他前来大雍是为了营救暗探,却不能为了营救暗探将更多人搭进去。 在思索了良久之后,汪印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用自己作为诱饵! 陆太后之所以留着那些暗探,就是为了引他前来大雍,换言之,他比那些暗探更为重要! 汪印相信,只要他出现了,不管是陆太后还是正景帝,都会派出最得力、最信任的属下前来捉拿他。 果然,在他露出身形后,陆太后和正景帝都动了。 一个派出了骁卫营,一个动用了虎贲军,正在长雍城中到处搜查,就是为了找到他! “厂公,领着骁卫营的人乃李骓,此人一直深得陆太后重用。”郑七这样禀道。 最近厂公露了几次脸,而郑七等人的主要任务,便是仔细观察前来捉拿厂公的人 。 特别是骁卫营。 李骓这个人,汪印自然是知道。 其与陆太后算得上是患难之交,当初陆太后还是掖庭局宫女的时候,李骓便是掖庭局的守卫。 随着陆太后步步高升,李骓的官职也在不断晋升。 承泰帝驾崩之后,陆太后便将李骓擢为骁卫营将军了。 骁卫营,准确地说是骁骑营,是陆太后现在手中最重要的力量。 当年汪印将骁卫营几乎屠尽之后,大雍的骁卫营就只剩下个名称了,是陆太后垂帘听政之后,才整合了骁卫营和部分军中精锐,成为了新的骁卫营。 李骓是骁卫营的将军,可见陆太后对其有多信任。 汪印的计划,便是针对李骓——李骓必定得知暗探被关押在哪里。 再三推敲了计划之后,汪印这样吩咐道:“李骓的属下可查探清楚了?无需去做什么,只需要知道他们在哪里,再从长计议。” “是,厂公,已经查清楚了,属下打算今晚就行动 。”郑七这样回道。 汪印点了点头,道:“去吧,一切小心。” 郑七追踪隐匿的本事,只比王白稍差一点,却比王晦唐玉等人强多了。 这件事,只能由郑七去做。 ~~~~~~~~~~~ 李骓觉得最近的日子极不好过,大雍的七月正是最炎热的时候,他心中又憋着一股火,似乎连肺腑都要燃烧起来。 他嘴唇都冒起了泡,双眼总是赤红,背后还总冒出一颗颗红疙瘩。 这些红疙瘩并不大,但是奇痒无比,连李骓这样的人都不住不挠,但是越挠越痒,还容易破。 如今他背后被挠得烂了一大片,正火辣辣地痛,不得不趴在床上休养。 与他相熟的郭太医为他上了一些清凉的膏药,苦口婆心地说道:“李将军,你心中有火,得先散下去才行。不然,这病难以好转。” 李将军这是典型的怒急攻心,是很典型的内火症状,而且是很严重的症状。 不然,也不会冒出这么多红疙瘩。 李骓不得不趴在床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心中的确有火,而且怎么都发不出来。——汪印明明就在长雍城中,但他却怎么都抓不到他。 甚至有几次,他都已经碰触到汪印的衣服了,还是让其给逃了。 如此好几次,无论他用什么办法,无论他赶去的速度有多快,都不能将汪印留下。 汪印就像猫逗老鼠一样,戏弄着骁卫营和虎贲军的士兵,偏偏其武功高强有恃无恐,李骓还真是拿他没有办法。 李骓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戏弄? 即便他还是掖庭局守卫的时候,也没有人敢如此对待他。 这种憋屈窝火怎么都散不去,并且越积越多,结果……就这样了。 他后背都被自己挠烂了,一碰到衣裳就又痛又痒,那种似乎是从骨头深处冒出来的痛痒,实在让他难以忍受。 他不得不在府中养病,捉拿汪印一事自然不能亲力亲为了。 他将这个要务,交给了亲信范阳。 范阳的武功虽然不是很高,但胜在一点,那就是对他极为忠心。 若是范阳发现了汪印的线索,甚至范阳捉到了汪印,也一定会将功劳让给他。 他自己都没能捉住汪印,也不指望着范阳能捉住汪印,只是希望其领着骁卫营在城中到处巡查。 顺便,去看管那些暗探而已。 那些暗探,是太后娘娘的底牌,绝不能出什么差错! 此前,李骓除了四处搜索汪印的下落外,便是看管这些暗探。 心情不佳的时候,还可以刑求一番。——只可惜,那些暗暗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他现在这样的身体状况,这些事情就只能交给范阳了。 于是,第二天范阳便代替李骓吗,带着骁卫营巡查,而后去看管那些暗探。 到了天色将暗的侍候,范阳才回到了家中。 他到家中之后,不久便从后门而出,兜兜转转了半个时辰之后,他进入了烟花巷的一间青楼。 青楼浓重的脂粉味、众多女子的娇笑声,能很好地掩饰许多痕迹。 当范阳再出现的时,他早就换了一身衣裳——自然,也换了一副容貌。 这个时候的范阳,已经不是范阳,而是郑七了。 郑七隐匿着身形,飞快地掠过长雍城中一个个宅院,最后落在了一个颇大的宅院当中。 宅院之中,花木掩映,汪印就在一株巨大的花下品茗。 经过长时间的飞跃,郑七气息急促,一见到汪印,他便这样急声禀道:“厂公,属下已经知道那些暗探的下落了!” 那些暗探,被囚禁在一个他们之前从来没有想到过的地方! 第一千两百九十七章 暗探下落(1更) 汪印领着缇骑和幸存的暗探,推测过许多处暗探有可能关押的地方,申玲珑那边提供了好几个重兵把守之处。 这些地方,自然不可能一一查探。 现在郑七乔装成为范阳,趁着李骓生病的时候,发现了暗探的下落。 他们……被关押在慈宁宫,陆太后所在的慈宁宫! 发现这一点的时候,郑七暗自震惊——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地方! 因为陆太后执掌实权,慈宁宫现在是大雍核心权力之一。 此处虽然守卫森严,但是太受瞩目、往来进出的人都很多,绝不是一个适合关押人的地方。 如果不是郑七亲眼所见,也不能相信。 在他成为范阳之后,令骁卫营士兵在前,却是进入了大雍皇宫,并且去到慈宁宫。 原来,慈宁宫底下别有洞天,底下挖空了很多地方,设置了一个很大的地牢,暗探就被关押在其中! 虽说不管是大雍还是大安,许多官衙都是这样设置,地上是官衙,底下挖空成为地牢,譬如大安的缇事厂,譬如大雍的大理寺。 但是,这些都是官衙,不曾听说……宫殿底下也会挖空成为地牢的! 地牢就少不得阴暗和尸体,日积月累,始终有种难以形容的死气和不祥,寻常人等都避之不及,更何况是居住在宫殿的贵人们? 所以他们从来就没有猜测过慈宁宫,偏偏他们就在底下! 暗探们被关押在慈宁宫,已经足够让郑七意外了,但在进入地牢之后更是让他震惊,令他几乎控制不住神色、差点露出端倪。 这会儿,一想到慈宁宫地牢的情景,他便眉头有突,气息都有些紊乱:“厂公,慈宁宫地牢……几乎和缇事厂大牢一模一样!” 这便是郑七最为震惊的地方,在进入地牢的那一刹那,他还以为自己回到了京兆,回到了缇事厂。 太像了,真的是太像了! 不管是那长长的甬道,还是牢房的布局,乃至在长长甬道守着的老人……全部是缇事厂会有的! 尤其是,那个守着甬道的老人没有任何武功,只是个摆设而已。 这令郑七不寒而栗:陆太后这样设置地牢,到底是存着什么心思? 汪印神色冷峻,白皙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一下一下点着,并没有说话。 慈宁宫地牢几乎和缇事厂地牢一样,不消说,是有人将缇事厂地牢提供给陆闻莺了,而陆闻莺的心思…… 汪印不在乎陆闻莺的心思,他在意的是地牢本身。 缇事厂大牢是他亲自所建,其后又不断调整,针对有可能出现的劫狱逃犯等情况,做到了他所能严防死守的极限。 可以说,几乎没有破绽了,起码在他看来没有破绽。 如果真的是缇事厂大牢,在有士兵守着大牢的情况下,便是他领着缇骑也难以将囚犯救出来! 郑七感受到汪印周身凛冽杀气,便又开口说话了:“厂公,类似年伯的那个老人,并不会武功。属下猜测,只是形似而已。” 他第一次前去慈宁宫地牢,所能做的就是像范阳平时一样,只去了其中乙字号牢房。 但他进出甬道,都会经过那个老人身边,那个老人的动作气息,都能明显看出只是个普通人而已。 这一点,就和缇事厂绝不相同了。 汪印点了点头,神色依旧冷峻,眼神却舒缓不少。 慈宁宫地牢的布局设置与缇事厂几乎一模一样,但也只是“几乎”而已,不会是一样。 在汪印看来,缇事厂大牢绝对是独一无二的,它的威力,不仅仅是在于地形,更重要的是在于守卫。 甬道那里的年伯,乃是缇事厂大牢的大杀器,有他在,就没有人能出得了缇事厂。 陆闻莺放了一个不懂武功的人在……呵。 汪印狭长的眉眼半眯着,停住了手指的动作,淡淡说道:“本座亲自去一趟慈宁宫地牢。” 既然知道那些暗探被关押在哪里,事情就好办多了。 “是,厂公,属下这就去安排。”郑七这样答道,立刻在思考该怎样将汪印带进慈宁宫地牢。 这一晚,对于长雍城中的骁卫营和虎贲军来说,是疲于奔命的一晚。 汪印又再出现了! 当然,骁卫营和虎贲军还是没能抓住他,依旧一无所获! 先前陆太后有令,只要发现了汪印的踪迹,不管是多晚,都要立刻进宫禀告。 如今李骓还病躺着,只能由范阳领着骁卫营士兵进宫禀告了。 他领进宫中的士兵不少,但都只能站在殿门之外,没有资格去见陆太后。 慈宁宫的内侍宫女们对于骁卫营士兵已经习以为常了,这段日子以来,骁卫营士兵出现在慈宁宫的次数太多了。 也没有人会特意关注这些骁卫营士兵,就是他们自身,也不会怎么在意同僚们。 很快,范阳便出来了,神色当然不好看,明显是被陆太后训斥了一番。 他什么话也没有说,作了手势让士兵们跟上,便进入了慈宁宫一处偏殿,很快所有人便消失了。 这处偏殿,便是慈宁宫地牢的入口。 世上所有的地牢都是昏暗阴沉的,慈宁宫地牢这里也不例外。 还好,这里燃着许多烛火,虽然不能说明如白昼,却也能看得清楚。 此刻,骁卫营士兵正在通过那条长长的甬道,他们都脚步匆匆,走在最后面的士兵身形有些佝着,还不时咳嗽一两声。 这是孙常,早两日也是生病了的,但今日汪印现身,所有骁卫营士兵都出动了,孙常又不是病得起不了床,自然要随时听命。 长长甬道的尽头,有一个老人在迎着这些士兵,孙常在经过这个老人身边的时候,还多看了一眼。 气息沉微,动作迟滞,果然是没有武功。 一行人在穿过甬道之后便肃整停了下来,范阳看了这些士兵一眼,遂吩咐道:“孙常,你到处巡守一下,看看那些囚犯可有异常,再来报我。” “是,都尉大人,属下听令。”孙常哑着声音回道。 范阳听到此回答,身子微微颤动了一下。 孙常见状,低下了头,唇角微微勾了起来。 郑七修炼还不到家,待大雍事了,还得好好操练一番才是…… 第一千两百九十八章 暗夜之隐(2更) 有了范阳的吩咐,孙常……哦,应该说是汪印,就可以光明正大在地牢中查看了。 这一看,汪印的心便沉了下去。 慈宁宫的地牢很大,里面关押的……全都是大雍的暗探! 这二十年来,汪印不断在大雍布桩,前前后后不知安插了多少暗探。 在长雍城的暗探,比缇事厂的缇骑还多。 这些暗探许多都是单线联系的,除了他和韩珠节,便没有人清楚全部暗探的具体情况。 这次暗探暴露得太突然,陆太后那条线的所有暗探都不剩了,另外的……也都损失了很多。 据申玲珑所说,是半条街都空了,血流成河。 汪印尚未抵达长雍之前,想着以暗探严密的联系方式,就算暴露了,情况也不会太严重。 但来到了长雍之后,见到了那些幸存的暗探,他才知道自己想得太乐观了。 不知道是暗探平时行事泄露了痕迹,还是陆太后从哪里得到了确切的情报,埋藏在长雍城中的暗探,竟然被拔起了大半! 这大半之中,有许多已经在刚刚暴露的时候就已经没了性命,还有不少成功逃走隐匿。 纵然如此,被俘虏、被关押在慈宁宫地牢中的暗探也将近五百人。 五百人,比起雁西卫十万兵马来说,当然极少极少,乃至微不足道。 但当这四五百人现场聚集起来的时候,规模其实一点都不小。 尤其是,他们被关押在地牢之中,就显得人越多,情形就越发触目惊心。 他们手脚上都有镣铐,许多人都能看出刑求的痕迹,身上和四肢都布满伤痕,严重都血肉模糊,不过是堪堪吊着一口气而已。 不管是哪里的牢狱,情况都大同小异,缇事厂大牢中情况会被这更为严重。 但那些人,都不是汪印所布下的暗探,都不是他护着的属下。 不管是大安朝还是大雍朝的人都在奇怪:为什么短短二十年间,缇事厂就能这么厉害? 缇骑上下一心,对汪印忠心耿耿,他们找了很多原因,但当如法炮制的时候,收效却甚微。 其实这些人都不知道,缇事厂这么多年之所以屹立不倒、缇骑之所以如此齐心,所靠的并不是永昭帝有多看重信任,也不是缇骑武功有多厉害,所靠的只是两个字:汪印。 汪印心狠手辣令人震慑,但是对属下却是无比爱护,乃至护短。 他的护短是出了名的,这也是缇事厂的一大特色。对于汪印来说,安插在大雍这里的暗探,同样是他的属下。 尤其是,这些属下远离家国,只是为了给国朝送去情报,他们隐姓埋名蛰伏在大雍,有的甚至二十年都不曾回过国朝。 这样为国朝尽忠职守的属下,汪印怎么可能不护着? 哪怕知道这些暗探就是用来对付他的诱饵,他还是来了,来救这些人回国。 他在慈宁宫的地牢里慢慢走着,经过每一个牢房,看着被关押在里面的暗探,脑中只有一个想法: 将这些暗探救出去,尽快救出去! 可是将近五百暗探,并且个个都受了伤,有的连动都动不了,还是在慈宁宫地牢这样的地方,怎样才能将他们救出去呢? 汪印越是走,心中便越是着急,面上却越是冷静。 慈宁宫地牢的确是仿照缇事厂大牢而建,走在这里,他仿佛觉得走在缇事厂大牢一样,甬道出口、人员守卫……所在的地方都是他熟悉的。 也正是因为熟悉,他才知道将这么多人救出去有多难。 这里布满了骁卫营的士兵,唯一的出口便是那条长长的甬道,地面上同样驻守着许多士兵。 他自己一个人可以来去自如,但是却不能悄无声息解决这么多士兵,更重要的是,地牢里面的暗探身受重伤。 他可以护着几个人十几个人离开,但是五百人…… 他做不到带着那么多重伤的暗探顺利离开皇宫,还能避开骁卫营和虎贲军。 就算能避开骁卫营和虎贲军,但这五百名重伤士兵的安置,也是个很大的问题。——如今汪印和缇骑还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 他不仅要救下这些暗探,还要把这些暗探平安送回国朝,中间这一段路,他全部都要安排好。 幸好,韩珠节已经带着人在边境接应了,他只需要成功将这些暗探送出大雍便可。 ~~~~~~~ 在这一次之后,汪印又陆续进了慈宁宫地牢几次,对那里的情况越来越熟悉。 他不断调整着自己的计划和策略,眼见着重伤暗探的情况越来越差,却始终找不到一个很好的营救办法。 这个营救办法,必须万无一失。不然,将会有更多人死去。 他心里着急,其实陆太后和正景帝更是抓狂,慈宁宫和含光殿已经被责罚了许多人,内侍宫女们个个都提心吊胆。 而骁卫营和虎贲军的将领,更是被陆太后和正景帝连番斥责。 汪印明明就在长雍,并且还现身那么多次,但是骁卫营和虎贲军却毫无办法,实在办事不力! “汪印是带着许多缇骑而来的,这么多人,不可能没有留下一点痕迹!给哀家将整个长雍都翻起来,哀家就不信找不到!”陆太后狠狠地说道,一双长眉都竖了起来。 已经病好了的李骓硬着头皮说道:“是,娘娘,属下这就去办!” 事实上,他们就是这样做的,真的就只差没将长雍城翻起来了,可是汪印他们就好像在大雍消失了一样,怎么都找不到。 在这样下去绝不是办法…… 李骓想了想,硬着头皮说道:“娘娘,属下有一个想法,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陆太后冷冷看了李骓一眼,道:“说!” “娘娘,骁卫营和虎贲军技不如汪印,就算发现了他也没能捉到他,许是我们用错了方法。奴才想,既然汪印他们是为了那些暗探而来,那还是用那些暗探才能引出汪印。” 陆太后没有说话,只等待着李骓的下文。 李骓弯下腰,眼神蓦地变得阴狠毒辣,这样道:“娘娘,属下以为……一天杀一个大安暗探,必定得能逼出汪印!” 第一千两百九十九章 迫在眉睫(3更) 很快,慈宁宫和含光殿便各下了一个指令,那就是倘若汪印没有在指定地点出现,大雍将一天杀一个暗探! 当这个消息传出来的时候,大雍百姓欢欣鼓舞,缇骑们却牙齿都要咬碎了。 一天一个暗探,在指定地点出现。——大雍这是要用暗探的命来抓住厂公。 偏偏,暗探的性命就是厂公的软肋。 一天一个暗卫,不管是厂公还是他们这些缇骑,都不可能眼睁睁看着那些暗探一个个暗探被杀掉。 可是,大雍还指定了地点,那肯定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可以说是占据了所有好处。 厂公若是出现,还不知道会遭受到什么! ——他们,也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厂公冒这样的险。 王晦郑七等人神色冷然,陷入了左右为难的境地,目露挣扎。 汪印却显得很平静,他神情还是很淡漠,甚至连身上的杀气都收敛了,看不出有任何心绪起伏。 只除了白皙细长的手指在轻轻点着桌面,让亲近的人知道其并不像看起来那么平静无波。 良久之后,汪印才说道:“将申玲珑唤来吧。” 申玲珑很快就来了,依然还是那间酒馆的二楼。 见到汪印之后,申玲珑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一想到如今的局势,她便想叹息一声,不由得对汪印有些同情。 国朝每天杀一个暗探,这对汪督主来说是残酷虐心,但是对大雍百姓来说,却是一种祭奠仪式。 用大安朝暗探的鲜血和性命,来告慰那些死去的大雍士兵。 尤其是中元节就到了,正是祭拜先人亡魂的时候,这个祭奠仪式就显得特别重要。 当然,申玲珑很清楚,这个祭奠仪式最终目的就是为了抓住督主。 想到这里,她又急急开口问道:“督主,清河演武场,你不会去吧?” 清河演武场,便是大雍朝廷所指定要汪印出现的地方,虽则名为清河,却和“水”“河”没有任何关系。 这是一处三面环山,只有一面出口的空地,过去曾是大骁卫营的演武场,只不过现在已经荒废了。 如今那里三面环山丛林茂密,最适合埋伏;而那面出口,却变得越来越窄。 可以这么说,只要有人进入清河演武场,就如同走近了一个收紧了口的袋子中,只要在三面山设下埋伏,再在出口放置几架弓弩,里面的人就出不来了。 大雍指定的这个地方,当真是占尽了地利之便,明显是要汪印无法反抗。 申玲珑不知道汪印会怎么做,心中着实有些忐忑。 ·· 要是汪印出了什么事,那么她的心愿…… 汪印没有回答,而是问了另外一个问题:“你可有什么地方,可以用来藏五百名伤者的?必须绝对隐秘。” 申玲珑愣了愣,仔细思索了一番才回道:“督主,我手上并没有这样的地方。” 她周游在大雍重臣之间,钱财和地方都不缺,但都不是什么隐秘的地方。 更何况,要藏起五百名伤者,以如今骁卫营和虎贲军搜索的力度,根本做不到。 现在,就差没有将京兆翻起来了,怎么还能藏得住人? 汪印的住所就连她也不知道,到现在都没有被骁卫营和虎贲军发现,她都觉得奇怪了。 见到汪印沉吟,申玲珑便斟酌着问道:“督主,就算你将他们救出來了,要送出长雍城也很难。” 那五百名伤者想必就是大雍的暗探了。 申玲珑不知道汪印打算用什么方法救人,但她觉得救人的后续更为重要。——就算救出了人,也不一定能够平安离开。 更何况,大雍还指定了汪印前去的地方。 不去,就每天杀一个暗探。汪督主会怎么做呢? 申玲珑很有自知之明,这样的事,她自认为是没有办法帮汪印分忧解难了。 她想了想,还是将从兵部尚书江芝兰那里听到的情况仔细说了出来。 “督主,现在真的查得太严了。从明天开始,每一个客栈、每一个住所都要盘问了,督主千万要小心。” 这个架势,真的是要将长雍翻过来了,哪怕左邻右里都认识的人,也全都要露面。 汪印点了点头,表示已经清楚了, 郑七和王晦他们一直都在注意长雍的动静,申玲珑所说的情况,他们也注意到了。 在即将离开的时候,申玲珑还是忍不住提醒道:“督主,陆太后和皇上都是下了大决心的,他们真的会每天杀一个暗探。” 她顿了顿,语气充满了忧虑:“如今朝廷上下,不是在准备清河演武场埋伏,就是在搜索你的下落,连中元大祭都不举办了。” 中元大祭向来都是大雍的大事,如今为了捉住汪印,连大祭都可以不举办,可见太后和皇上的决心。 汪印……真的要非常小心谨慎才行。 汪印听了,眼中眸光略微闪了闪。 中元大祭? 汪印脑中想起了什么,却快得抓不住。 ~~~~~~~~~~~~ 这一日,在早朝之上,礼部的官员出列向正景帝禀道:“皇上,臣以为,当此中元节之际,宜当大办中元大祭。” 这位礼部的官员称,中元大祭乃大雍的传统,不可能因为一个汪印而废,这于礼不合; 这位官员又称,正好国朝俘虏了大安的暗探,又定下了每日一杀,正好用这些人的鲜血和性命来祭奠,这样方显皇上的仁德,云云。 所谓杀俘不祥,倘若是用杀俘来逼出汪印,面上始终不好听,倘若是用作祭奠…… 则是告慰英烈,既达到了目的,又占了大义,如此倒是很好。 正景帝脑中不断思索着,觉得礼部官员的奏言也不无道理,他颇为心动,不由得看向了身后珠帘后面的陆太后。 哪怕正景帝不是稚儿,可是陆太后依然还是垂帘听政——如今皇权实握在她手中,朝官们什么话也不敢说。 此刻陆太后听了朝官的奏言,心中颇为不悦。 在她看来,如今朝廷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个,那就是要全力对付汪印、捉拿汪印。 怎么可以分神去做其他事情?中元大祭,有什么必要举办呢? 然而在退朝之后,陆太后听了骁卫营范阳的禀告,便改变了注意。 第一千三百章 中元大节(1更) 范阳向陆太后这样禀道:“娘娘,如今所有士兵都在清河演武场那里设伏,臣担心汪印不一定会去。倘若他不去,那么我们就很被动了。” 陆太后没有说话,心里却不由得往这方面想了。 现在长雍士兵还在清河演武场那里准备着,中间还需要时间,距离指定的那一天日子还没有到。 她虽然知道汪印重情义,此来大雍也是为了营救那些暗探,但是清河演武场这么明显的埋伏…… 她也不确定其会不会去。 范阳说得没有错,如果汪印不去,那么他们就很被动了。 换句话来说,一天一个暗探的性命,或许没有办法迫汪印就犯。 范阳的声音听起来充满了忧虑:“娘娘,臣也和李将军提过此事了,李将军在忙着准备,故而让臣前来禀告娘娘。娘娘,臣以为,清河演武场那里,得外松内紧才是。” 陆太后挑了挑眉,开口问道:“外送内紧?且说说吧。” 范阳这么说,显然有什么想法了。 只听得范阳继续说道:“娘娘,臣以为应当将朝廷上下的关注从清河演武场上拉回来,营造出一种其实国朝准备得并不充足的氛围。” “现在恰好是中元节,臣以为可以隆重举办中元大祭,朝堂都在忙着这件事,清河演武场那里自然就没有多少人注意了。” 范阳的意思,还是大办中元祭,这和早朝上礼部官员的奏请一致。 只不过,礼部官员所打着的名义是为了皇上的仁德,这让陆太后并不喜欢。 如今,范阳却说转移注意力…… 陆太后还在思索间,范阳又说话了:“娘娘,在准备中元大祭期间,不管是骁卫营还是虎贲军,都绝不能放松。” 这百事范阳所谓外松内紧,目的都是为了让汪印放松警惕。 但这样,真的可行吗?陆太后一时定不下主意。 示意让范阳退下去之后,她还在想着范阳的话语,想着万一汪印如果不去清河演武场,那该怎么办。 汪印已经出现在京兆一段时间了,骁卫营和虎贲军都拿他没有办法。 这一次清河演武场设局,他真的会甘愿前去吗? 这个时候,她身边的素真姑姑说了这么一句话:“娘娘,奴婢不明白,汪督主为何要现身呢?还现身了那么多次?” 她知道陆太后对汪印对心思,在其面前绝不敢直接称呼汪印的名字。 为了讨陆太后的欢心,素真还曾描述过汪印陆太后两人在一起后的幸福场景。 慈宁宫的内侍宫女之中,最得陆太后喜欢的就是素真,多少也有这方面的原因。——素真总能说到她心里面去。 此刻素真的话语,同样如此。 至此,陆太后终于知道自己先前一直觉得不妥的地方在哪里了。 是了,汪印露面那么多次,吸引了那么多骁卫营和虎贲军,肯定有目的。 之前所有士兵一心都想抓住汪印,汪印出现在哪里就往哪里扑,却一直忽视汪印的目的。 汪印究竟想做什么? 或者说,汪印现身了那么多次,是不是已经完成目的了? 那么,清河演武场那里的事情还能给顺利吗? 不行,得作另外的安排,必须要有备用的计划…… 陆太后想来想去,连神色都变了好几变,最终这样吩咐道:“传李骓进宫!” 范阳毕竟还是太年轻了,外松内紧?并不是这样做的。 第二天,陆太后便同意了礼部官员所请,这样对正景帝说道:“皇上,哀家想了一宿,觉得礼部官员说得也有道理。杀俘不祥,还是彰显皇上仁德最为重要。” 正景帝弯下了腰,感激地说道:“多谢母后费心为孩儿着想。” 彰显朕的仁德? 这个说法,正景帝一点儿也不相信。 他虽然不知道陆太后为何会改变主意,但此事明显对他有好处,他就乐见其成了。 陆太后和正景帝既然达成了一致,很快朝廷上下便动了下来:为中元大祭做着各种准备。 其实这已经是中元节的前三天了,朝廷这个时候才下令大办中元节,许多事情其实都很紧迫了,但整个国朝动起来的时候,一切看起来还有条不紊。 长雍府尹下令,在长雍城东西南北中设置了五个水陆道场,还请了国恩寺的高僧在中元节当天诵经祝福,还号召长雍城的的善长仁翁提供了许多祭奠物品,有四果牲畜、金纸银钱等等。 其中最为重要的祭奠仪式,就是当众砍杀大雍暗探,用以祭奠长雍过往所牺牲的英烈。 在一处宅院之内,郑七向汪印禀道:“厂公,此事是陆太后唤了李骓前去,亲自督办的。属下……并不清楚陆太后为何会这样做。” 得知这个消息之后,郑七懊恼不已。 本该在过几天清河演武场才发生的事情,现在却提前到在中元节当天发生了,还是在长雍城内! 郑七很确定,他并没有对陆太后作过这样的建议,但不知为何陆太后会这样下令,还直接让李骓来办。 如今这样的变化进展,会不会影响厂公的计划? 郑七对此非常自责,神色也极为难看。 汪印神色却没有什么起伏,只淡淡说道:“无妨,只要是尚未发生的实情,都会有变化。一切按照计划进行便是,无需自责。” 郑七已经做得很好,事情有了出入,这并不受其控制。 陆闻莺这样的人,如果只听信范阳之言,那才是真的奇怪了,现在这个进展,才是正常的。 清河演武场那个明晃晃的设局,显然她并不放心,所以才会提前在中元节杀一批暗探。 不管她有什么样的计划,这一批暗探……他必定要全力保下来! 中元节很快就到来了,这一天晚上,因为有了几个水陆道场,整个长雍城可谓人潮涌涌,到处都烛火通明,仿如一个不夜城。 皇宫之中同样如此,不管是陆太后的慈宁宫,还是正景帝的含光殿,都没有丝毫入夜的氛围。 特别是慈宁宫,里里外外都布满了士兵,所有人神情戒备,一副随时作战的状态。 陆太后连锦缎珠钗都没有除去,脸上都妆容还异常精致,她端坐在慈宁宫的正殿,目光总是不自觉飘向殿门,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第一千三百零一章 无获(2更) 夜已经渐渐深了,慈宁宫的灯芯都已经剪了好几次,陆太后依然维持着端坐的姿势,一动也不动。 她总觉得今天晚上的中元节会发生什么事情,她也在期待着发生什么事情。 ——她希望着汪印出现。 可是她等了那么久,现在已经是下半夜了,皇宫内却没有任何异常,就连长雍城中的水陆道场也没有任何动静。 这一次,她令李骓押着十名暗探前去城中的水陆道场,当众砍杀这些暗探来祭天,借以迫使汪印出现。 当然,她在水陆道场周围埋伏着许多士兵,并且暗中准备了许多弓弩,就是想趁着汪印和缇骑出现的时候,将他们截留下来。 骁卫营全副武装在准备着,连手都时刻搭在刀柄上,以便随时出击。 可是,直到骁卫营士兵手起刀落,那些暗探的头颅都在地上滚了几下,道场上仍旧是一片安静。 预想中的汪印和缇骑营救并没有出现,预想中的激烈厮杀就更加不存在了。 当陆太后接到匆匆进宫的李骓禀告之后,便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她没想到,即便她杀了那些暗探,汪印依然没有出现。 她一下子便杀了十人,汪印都无动于衷。如此看来,清河演武场那些安排,多半也不会成功。 传闻中的汪印极为爱护属下,会不惜一切来营救属下……或许并不确切。 陆太后自己就追随过汪印,对这一点深有感触,知道绝不是传闻,但是汪印为何没有出现呢? 她想不明白,又暗自庆幸。 幸好,除了城中的道场埋伏之外,她还做了别的安排。 这个安排,就在皇宫之中,就在慈宁宫之内。 她之前就在想,如果汪印没有出现在长雍城中道场,那就一定会出现在皇宫之中。 然而,她等来等去,直到后半夜了,依然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随着滴漏越来越少,陆太后的神色也越来越阴沉。 汪印不出现,意味着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 既然连砍杀大安暗探都无法逼迫汪印出现,那么还有什么办法呢? 陆太后端坐在正殿中,脑中在不断想着的,就是这个问题。 到了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对汪印的判断,其实并没有自己所以为的那么有把握。 一旦汪印不在乎这些暗探的性命,那么她将这些人握在手中,毫无用处。 并且,她还为此丢掉了云州五城。 因为丢失云州五城,朝官已经对她很有很大的意见了,是被她用强硬手段压下来的。 她原想着,只要将汪印抓住了,自然就对云州五城有了交代。 对此,她一直都很有信心,她知道汪印就是为了这些暗探而来,她手中有汪印最大的把柄。 她却没有想过,汪印会对暗探的安危无动于衷! 道场上和皇宫中平静无波,让她蓦地有了这样不祥的预警: 或许,她真的拿汪印毫无办法。 正景帝也在等待着,虽然他没有陆太后对汪印那种感情,但是他想抓住汪印的心一点也不比陆太后少。 陆太后是为了情,他则是为了仇了。 他在长雍中心的水陆道场埋伏天罗地网,一心想着只待汪印出现了就射杀他。 ——他才不管陆太后要活捉汪印的命令。 然而,不管是活捉还是射杀,都没有办法做到,因为汪印根本就没有出现! 正景帝一想到埋伏落空,心里像燃起了一把火,烧得他直到这个时候都没有办法入睡。 “慈宁宫那边可传来什么消息?”正景帝问着身边的内侍,眉头都皱了起来。 内侍立刻回道:“皇上,慈宁宫那里一片平静。” “那么祝先生可曾有说什么?”正景帝继续说道。 祝先生是从他还是皇子时候起就在他身边的幕僚,多年来为他出谋划策,是他最为倚重的心腹之一。 正景帝直到如今还在后悔,当初没有听从祝先生的话语,导致大雍始终杀不了汪印。 汪印直到现在还活着,还杀了陈屠尽和那么多大雍士兵,连云州五城都夺走了! 面对这样的情况,正景帝的心情已经不是用“后悔”两个字就可以概括的了。 正景帝还向说什么,忽然听到一阵尖锐急促的号令,随即听到了虎贲军的叫喊:“皇上,不好了,太庙走火了!” “太庙走火,救火!救火!” 一阵阵此起彼伏的惊叫在虎贲军之后响起,刺破了皇宫的宁静,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正景帝简直难以置信,却也在第一时间下了命令:“速令虎贲军去救火!宫中所有守卫都立刻前去太庙救火!” 在这些花说完之后,正景帝便见到不远处升起了异常猛烈的火光,还闻到了一股烧焦的味道。 那火光越来越旺,很明显漫延开去了,并且离含光殿越来越近。 正景帝之所以立刻令虎贲军前去救火,就是意味太庙在含光殿不远处! 和许多国朝将太庙设在皇宫外不一样,大雍的太庙就设在皇宫之中,并且是设在距离皇帝所居住的含光殿不远处! 这里面涉及到大雍的历史,将太庙这样设置乃大雍祖制,这个规矩还是大雍开国太祖所立。 太庙平时都是殿门紧闭的,只有在大祭的时候才会打开,今日是中元大祭,自然殿门大开。 却没有想到,竟然会走火,火势还那么猛烈! 要知道,太庙地位尊重,所代表的意义绝非一般,如今竟然起火了,还有可能殃及到皇上所在的含光殿,这…… 一时之间,整个皇宫的守卫都动了起来,全部急急赶往太庙救火。 只有 听令于陆太后的骁卫营士兵没有动——他们没法动。 在慈宁宫中,所有的骁卫营士兵已经拔出了长刀,而在慈宁宫墙上架着的弓弩已经被拉开。 士兵们紧紧盯着的方向,与弓弩所瞄准的方向一致,那是一处偏殿的门口,那里……也是慈宁宫地牢的入口。 片刻之后,那处偏殿的门被打开了,一个人走了出来。 他一身红色的鸣蛇服,眉眼狭长,周身笼罩着凌冽的杀气,让人见了不寒而栗。 而此刻,他微弯着腰,一手提着剑,背上……背着一个人! 第一千三百零二章 贪嗔(1更) 汪印背着的,是一名重伤的暗探。 早在太庙着火、宫中守卫前去太庙和含光殿救灾的时候,汪印已经率领郑七王晦等人闯进了慈宁宫地牢。 在郑七假扮成范阳这段时间内,除了可以让汪印进出慈宁宫地牢而不引人注意之外,也陆陆续续将慈宁宫地牢的守卫替换成了缇骑。 因此,他们进入地牢的时候并没有惊动什么人。 在极短的时间内,汪印和缇骑便解决掉地牢中的守卫,打开了各个牢房的门,砍断了那些暗探手脚上的镣铐,以最快的速度带着他们离开。 这些暗探,有很多是身受重伤无法行走的,汪印和郑七他们却没有把一个落下,直接背着他们离开。 汪应背着暗探才出现在偏殿下门口,立刻便看到了外面密密麻麻的骁卫营士兵,也看到了宫墙上架着的弓弩。 他心中了然:刚才他们进去的时候一切平静,看来并非没有惊动骁卫营,而是骁卫营一直埋伏在这里,故意等着他们离开的时候才现身。 骁卫营这个时候才出现的原因,太好猜了。 在骁卫士兵看来,他们所营救的这些暗探,就是最大的负累。 有了这些暗探的拖累,缇骑们想要离开或者什么都会有所顾忌,况且,他们是绝对不会扔下这些暗探的。 汪印自己,就是这么做的。 他没有把暗探放下来,而是就维持着背着的动作,淡淡地扫了骁卫营士兵一眼。 因为背着一名暗探,他的腰弯了下来,还一手托着暗探,往上拱了拱。 很明显,因为背着这么暗探,汪印的动作是受限制的,这样的他,没有了往日那种淡漠杀气。 按说,看见这样的他,骁卫营士兵应该感到松一口气才对——这样的汪印,比平时更容易对付。 然而,事实恰恰相反。 带领着骁卫营士兵的李骓神情肃穆,长刀已经举了起来,直指着汪印。 仔细一看,他握刀的手都有一丝颤抖。 此刻的李骓,感受到一种此前从没有过的压迫,这让他心中升起了一种强烈的不祥预警,仿佛感觉到下一刻即将山崩地裂一样。 李骓从一个普通的掖庭局守卫到如今的骁卫营将军,曾经靠着这种敏锐的预警避过了许多次危难。 他相信自己的感觉,那就是眼前的汪印,比任何时候都要危险。 汪印神色淡然,依然背着那名暗探,稳稳地往前走了几步,手中的利剑也慢慢举了起来。 李骓及骁卫营士兵的心仿佛一下子就绷紧了,都在死死地盯着汪印。 汪印不过走了几步,但对于李骓和士兵来说,却如遭遇了千钧威力,那种漫天铺地的气势,剧烈地冲击着他们的内心。 有些士兵还忍不住后退了几步,手中的长刀几乎都要握不住。 汪印一个人,却仿如千军万马。 李骓神情肃穆得几乎要墨黑了,他张开了嘴巴,正想沉声下令让士兵、弓弩都发动,不想这时却徒然响起了内侍尖细的叫声。 “太后娘娘驾到!” 随着内侍这声禀告,慈宁宫正殿的大门被打开了,从里面鱼贯走出了两排宫女内侍。 这些宫女内侍提着明亮的灯笼,直朝李骓那些骁卫营所在的方向而来,走在最前面的几个内侍,还抬着一张雕花椅子。 很快,这些宫女内侍来到了李骓何骁卫营士兵中间,将那张雕花椅子摆放下来,然后弯腰侍立着。 殿门的那一侧,穿着凤袍锦缎、头上带着金钗的陆太后,正缓缓迈步而来。 在两排烛火的照耀下,陆太后凤袍上的金线闪闪发亮,头上金钗也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此刻的陆太后盛装打扮,脸上还带着微笑,似即将赴什么盛世大典一样。 ——如果忽视慈宁宫里外举刀肃穆士兵的话。 事实上,这不是什么盛世大典,而是两方提剑拨刀对峙,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陆太后似对这些紧张对峙一无所觉,她一手搭在素真的手臂上,一手捏着锦帕轻轻晃动,步履优雅从容,走到了雕花椅子旁。 然后,由素真和内侍搀扶着,缓缓在雕花椅子坐了下来,随即端起了身子,仰头看向了对面。 她的目光越过前面的李骓和骁卫营,直直落在了汪印身上,一瞬也不眨。 她的目光太直白太炽热,眼中带着无法压抑地情意,贪婪地看着汪印。 李骓见状,知机地往后退了几步,站在了陆太后的身侧,那句“放箭”的命令自然无法落下。 慈宁宫这里,仿佛一下子沉寂了下来,明明有这么多人在这里,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安静,骁卫营士兵连呼吸都放缓了。 就在这个时候,慈宁宫的西殿发出了“噼啪噼啪”的声响,然后漫天大火猛地窜了起来,瞬间就将慈宁宫的夜空映得通红。 随即,内侍宫女们的惊声尖叫响起,划破了慈宁宫这里的静寂。 和太庙一样,慈宁宫也起火了! 陆太后周围的骁卫营士兵自然有了一阵骚动,所有士兵的目光都看着西殿,看着这突然起来的漫天火光。 但他们没有动,因为陆太后没有下令。 在“噼啪噼啪这”的燃烧声中,在这漫天火光之下,陆太后一动不动,她一直在看着汪印,目光似痴似醉。 汪印却没有看向她,而是朝身后看了看。 他身后,是同样背着重伤暗探的郑七王晦等人,每一个人都蓄势待发。 这个时候,汪印背上的暗探沙哑着声音开口了:“厂公,属下……请您放下属下,您……” 厂公和缇骑能来,他们已经死而无憾了。 现在,他们成为了厂公和缇骑的负累,绝不可以…… 汪印静默片刻,随即弯下了腰,半曲着身子,将身后背着的缇骑放了下来,让其靠在了偏殿前的一棵大树下。 然后,他脱下了身上的鸣蛇服,将它披在了暗探身上,遮住了暗探已经露出森森白骨的肩膀。 他为暗探拢了拢鸣蛇服,淡淡说道:“本座既然来了,就一定会带着你们平安离开。” 说罢,他便转过了身,看向了陆太后和那些骁卫营士兵。 他目光淡漠,眼中什么都没有。他一手背在身后,唇角微微勾了勾,露出了一抹笑容。 这一笑,在漫天火光都映照下,令他俊美得仿佛不似世间人,几乎要勾人心魄。 下一刻,他纵身跃起,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震惊的举动。 第一千三百零三章 伤陆太后(2更) 汪印纵身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一剑刺向了陆太后。 他的速度太快太快了,犹如一道闪电,所有骁卫营士兵都只觉得有一阵风扑来,根本就看不清楚汪印的身形。 而骁卫营大将军李骓,只来得及堪堪举起手中长刀,想挡在陆太后跟前。 随着“碀”的一声响,李骓只觉得有一股磅礴的剑气在胸口激荡起来,他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噗”地喷出了一口鲜血。 “将军!” “太后娘娘!太后娘娘!” 骁卫营此起彼伏的惊叫声瞬间响起,他们的声音充满了惊愕和恐惧,似遭遇了什么天大的事情一般。 李骓极力压下胸口但气血翻滚,定神一看,立刻倒抽了一口气,差点忍不住再喷出一口血。 他知道为何骁卫营士兵会那样惊慌大叫了:那张雕花椅子上空无一人! 本该坐在其上的陆太后、他的主子,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竟然不见了! 李骓下意识地看向对面,看向汪印原本站立的方向,眼睛蓦地瞪大了。 汪印还是站在刚才的地方,仿佛根本就没有移动过,似和刚才没有什么不同,只除了…… 他身前正站着陆太后! 不,陆太后不是站在他跟前,而是他逼迫着陆太后站在了他跟前。 他一手仍旧背在身后,另外一手……手中的利剑正架在陆太后的脖子上! 剑刃紧贴着陆太后的皮肉,在漫天火光下反射出森寒的光芒。 陆太后脸上满是惊愕,眼睛瞪得大大的,眼中还有一丝茫然。——显然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一切出现得太快太突然了,电光火石之间,陆太后甚至只是眨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她已经在汪印这一边,脖子上架着一把锋利的剑。 握剑的人,是汪印。 陆太后呼吸渐渐变得急促起来,她身子微颤着,想侧过身来看着汪印,可是剑刃贴着她脖子,她一动也不敢动。 李骓和骁卫营士兵更是不敢动,他们连汪印的动作都没有看清楚,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眼下这种情形了。 李骓张了张口,扭头看了看宫墙上那些弓弩,士兵们连弓弦都拉开了,随时都在准备着射箭。 可是,眼下这种情景,他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射箭”的命令了。 或许从内侍禀告、陆天后出现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有机会发出这样的命令了。 陆太后身子僵硬,明明是片刻之间,她却觉得像是过了千万年之久。 她眼角余光瞄着这个深深刻到心里去的人,翕动着嘴唇,差点要失声。 她用力咬了咬牙,好不容易才发出一丝破碎声音:“督……督主,为什么?” 任她想了无数个可能,她都想不到汪印会将她挟持,会将利剑架在她脖子上。 汪督主汪印,泰山崩于面前而不褪色,一身武功非凡,就算缇事厂专司阴私刺探,汪督主也光明磊落、坦坦荡荡。 汪印从在军中扬名那一刻起,所行所为都是循着大仁大义,从来就没有做过胁迫他人就犯的事情。 所以,即便汪印与骁卫营士兵对峙,陆太后也胆敢坐在对面。 因为她深深明白,就算汪印要带着这些暗探出逃,也只会凭着自身的武功来杀出一条血路。 她哪里想到,汪印会胁迫她?汪印怎么可能会做这样事?她不明白,她不明白! 汪印却没有回答她的疑问,他连看都没有看到她,只维持着架着利剑的动作,对着李骓淡淡说道:“放缇骑离开,不然陆太后……” 威胁,直接了当的威胁,用陆太后的性命来威胁骁卫营。 李骓咬着牙,恨得眼珠子都要裂开来。这样的威胁,他实在不能接受,却也不得不接受! 他还在犹豫间,陆太后却开口了,她尖着嗓子,竭斯底里地喊道:“不!不可能的!你不会胁迫一个女人的,你不会!” 汪印在她心目中是顶天立地的存在,不管为了什么,都绝不会威胁一个女人的。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哪怕汪印的剑刃贴着她,说出了威胁的话语,她心中依然还存着一丝希冀。 汪印终于看向了她,眼眸依然淡得什么都看不出来。 他勾了勾唇角,笑道:“本座不胁迫女人?可笑。” 陆闻莺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当此局势,他要将这些暗探顺利救走,那就必须竭尽所能,做任何可以为之事。 挟持陆闻莺乃最简单、最有效的办法,本座为何不会做? 汪印此话一落,陆太后眸光便暗了下来,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 他竟然这样说……将她的希冀碾压得粉碎! 她大张着嘴巴,觉得连气都透不过来了,眼神满是指控,又满是委屈。 就好像,汪印负了她,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一样。 汪印却早就移开了目光,他握着剑的手动了动,锋利的剑刃贴得更紧了,陆太后脖子的皮肉都深陷了下去。 李骓死死盯着剑刃,一手握成了拳头,还是没有出声。 “不能放他们走!不能!他不会这么对哀家的!”陆太后强忍住内心被撕裂的痛苦,这样下令道。 他虽然是把剑架着她脖子,那剑刃都这样近了,可是她脖子没有见血,她还完好无缺。 ——他肯定只是吓唬吓唬她。 今晚,她无论如何都要将汪印截住,哪怕汪印……重伤濒死! 下一刻,她便感觉到脖子传来了一阵尖锐的刺痛,她愕然低头看了看。 只见那剑刃已经割开了她皮肉,鲜血染红了剑刃,渐渐汇聚,滴落了一滴血。 “吧嗒”,她仿佛听到了那滴血落在地上的声音,然后有什么碎裂开来。 西殿有“噼里噼啦”的燃烧声音,还有内侍宫女们的慌乱尖叫,在这么嘈杂的环境里,她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她的脖子见血了,汪印……真的会伤害她,甚至想杀她! 汪印还是没有看向她,手上的动作加重了一分,陆太后脖子上的血渗得更多了。 “李将军,本座数三声,让还是不让?” 第一千三百零四章 无人可挡(3更) “一……二……”汪印这样数着,仿佛随意地扫了一眼宫墙上那些蓄势待发的士兵。 大雍……似乎过于依赖弓弩营了。 在望渊城中的时候,韦霁和陈屠尽埋伏了千余弓弩营士兵,便有恃无恐; 如今陆太后在慈宁宫布下了天罗地网,最重要的依仗同样是弓弩。 大雍这些人,就那么笃信密密麻麻的箭雨能将本座截住? 看来,当初拨掉了嶙峋山的大雍隐卫,效果还是很明显的。——大雍对当初那场彭城之战显然了解不深。 不然,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动用弓弩营。 “三!”汪印这个“三”字刚下,手上的力度便加重了一分。 剑刃刺得更深了,陆太后脖子上的鲜血流得更多,她痛得说不出话来,面容渐渐扭曲。 汪印的剑术出神入化,用在陆太后身上自然掌握得很好,既让她鲜血直流看起来异常恐怖,又不会让她死去。 李骓眼中一片猩红,额头两穴“突突”地跳动,差点想冲上去夺走汪印那把剑。 可是,他不敢。 汪印的武功太高了,速度太快了,他一旦有所异动,那么太后娘娘…… 李骓看了看陆太后的脖子,只觉得那些鲜血无比刺眼,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下令道:“让开,放人!” 捉住汪印很重要,但是太后娘娘的性命更加重要。 倘若太后娘娘出了事,那么他们这些倚靠着太后娘娘的骁卫营士兵,下场必定会极为凄惨! 两害相权,取其轻也。 陆太后张了张口,还想说些什么,却只能“磁”地扯着嘴角,痛得说不出话来。 李骓既然已经发令,宫墙上的弓弩手便徐徐放下了手中的弓弩——打算让缇骑带着暗探离开。 “走!”汪印立刻下令,令郑七王晦等人率先离开。 然而,就在郑七王晦等人背着暗探跃起来的那一瞬间,突然响起了一阵“嗖嗖嗖”的弓箭发射的声音。 密密麻麻的箭雨,从慈宁宫旁边的一处宫殿射出,直朝郑七王晦等人而去。 紧接着,又是一波箭雨急射而来,不过这一次弓箭的目标却不是郑七王晦等人,而是汪印。 要知道,汪印还挟持着陆太后,而那些弓箭却是无差别射击。 可见,背后发射弓箭的人根本就不在乎陆太后的生死,换言之,这些一定不是陆太后的人! “是虎贲军!”李骓扭头看着弓箭射来的方向,咬牙说道。 他挥舞着长刀击落射来的弓箭,简直是心神俱裂:好一个虎贲军!趁着骁卫营与汪印缇骑对峙的时候,他们躲在后面放箭头,显然是想坐收渔翁之利。 他运气高声喊道:“雷奎,太后娘娘在此!你好大的胆,莫不是想作反?!” 雷奎,乃虎贲军的将军,此刻虎贲军在放箭,必定是雷奎在领兵行事。 这些虎贲军,好大的胆子,好毒的心思! 可是,回答他的只有“嗖嗖嗖”的弓箭声,根本就没有任何说话声,雷奎更不可能会出现。 李骓不知道明明已经前去太庙救火的虎贲军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他只知道,弓箭一直不停,已经有骁卫营士兵倒下了…… 就在这个时候,他看见一个身影飞跃而起,完全无视了漫天箭雨,挥舞着利剑,如同一只飞鸟,直往那处宫殿扑去。 西殿的火光仍在高高窜起,火光映照出这个飞跃的人影。 是汪印,刚刚还在与他对峙的汪印! 李骓惊骇不已,下意识扭头看过去,只见到陆太后已经跌坐在地上,正一手捂住脖子,仰头看着远处。 鲜血从她指缝间渗了出来,她却浑然不觉,目光愣愣地追随着那个飞跃而起的人。 在箭雨出现的那一刻,汪印便已放开了她,然后提剑飞跃,急速朝那座宫殿奔去。 很明显,汪印他……他要阻止这场箭雨。 陆太后愣住了,李骓也愣住了,骁卫营士兵也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在躲避箭雨之外,都不由自主地看向了汪印。 可是郑七没有愣住,王晦没有愣住,所有的缇骑都没有愣住,他们背着重伤的暗探、带领着那些尚能行走的暗探,以最快是速度向宫外奔去。 对他们来说,不管是箭雨也好,还是骁卫营的阻拦也好,在汪印发出“走”那一声指令后,他们全神贯注所做的,便是“走”。 骁卫营和虎贲军已经内斗了,一切正如厂公所预料的那样,现在厂公去为他们挡住漫天箭雨,他们更要争分夺秒出逃! 当骁卫营士兵反应过来的时候,慈宁宫这里哪里还有大安的缇骑和暗探? 有的,是已变得稀稀落落的箭雨;有的,是呆愣受伤的骁卫营! 缇骑那些人,都不见了!飞跃着前去阻止这场箭雨的汪印,也不见了! 陆太后在素真姑姑的搀扶下缓慢站了起来,朝素真摆了摆手,示意其无需急着为她包扎脖。 随即,沉声下令道:“李骓,他们那么多人,暗探又多受重伤,逃不远的。你带着骁卫营立刻追踪!哀家一定要见到那些人……不论死活!” 哪怕,是死去的汪印,哀家也……也……一定不会让其离开! 李骓愕然片刻,还是这样说道:“是,娘娘!那么虎贲军……” 虎贲军胆敢射杀娘娘,显然是皇上授意,现在宫中这个情形,当以保护娘娘、稳住宫中局势为重,汪印那里…… 陆太后按住脖子,任由鲜血滴落,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一样,冷声道:“截住汪印他们,乃是第一要务!旁的,都可以放一放。” 正景帝这个射杀之仇,她必定会报,但不急…… 太庙失火,虎贲军又被汪印灭了部分,此时此刻,想必正景帝也在焦头烂额,还能有什么后续? 汪印,始终最重要的还是汪印! 长雍城中到处都是士兵守卫,等的就是汪印现身! 如今汪印带着这么多重伤之人,能躲到哪里去? 他可以带着这些人出宫,却绝不可能带着这些人离开长雍! 第一千三百零五章 无影无踪(1更) 陆太后满心以为,汪印和缇骑带着重伤的暗探们,根本就走不远。 何况,缇骑暗探那么多人,犹如暗夜烛火一样,巡守在长雍城各处的守卫一定会立刻发现。 然而,陆太后的想法完全落空了。 趁着骁卫营和虎贲军士兵在内斗的时候,汪印飞身跃起,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趁着这个时候,郑七和王晦等人就带着那些暗探飞奔出逃了。 缇骑的自然不用多说,那些暗探虽然有很多身受重伤,但是还能走动的那些人,依然拼着最后一口气,紧紧跟着缇骑。 他们逃出皇宫之后,就分成了五拨人,直冲长雍城的东南西北中五个水陆道场而去。 因为中元大祭,又有用大安暗探当作祭奠,这对长雍百姓来说就是大热闹,所以百姓们都出门看热闹去了。郑七他们逃出皇宫的时候,长雍城中依然人头涌涌。 分散开来奔往五个水陆道场,这是郑七早就计划好的,都反复推敲过无数次了,每个方向所选择的都是最优路线。 他们既往五个方向而逃,紧跟在他们身后的骁卫营虎贲军自然也分开了五路。 只是,他们本来就耽搁了一些时间,速度又比不上缇骑,当他们追踪到各个水陆道场时,只见到汹涌的人潮,根本分辨不出哪些是缇骑暗探,哪些是长雍百姓。 那么多的缇骑和暗探,明明才从皇宫逃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衣裳,硬是融入了那些百姓当中。 就像,水滴汇入了大海,瞬间就找不到了。 并且,因为这些缇骑暗探出逃,也引起了长雍城百姓的恐慌惊叫,本来还算有序的人潮瞬间就沸腾了。 那么多惊慌失措的百姓,让骁卫营和虎贲军根本无计可施,只得首先疏散了这些百姓。 但天亮时百姓们全都驱散之后,长雍城中哪里还有缇骑和暗探的身影? 不管是陆太后、正景帝还是士兵们,都判断这么多缇骑暗探,不可能悄无声息地隐藏起来。 长雍城中根本就没有这样的地方! 接下来,李骓李骓和雷奎带着骁卫营虎贲军在长雍城中四处搜索,每一间客栈、每一件商铺和每一间住宅,他们都细细审查一遍。 可是,却没有任何的发现! 汪印和缇骑,就这样消失在京兆,无影无踪。 “哈哈哈,陆闻莺那个妖妇,现在肯定气得直跳脚吧。当时汪印怎么就不杀死她呢?”大雍兵部尚书江芝兰幸灾乐祸地对对身边人笑道。 汪印消失了,那些暗探也被救走了,大雍没有了那些暗探作为把柄,以后就更难对付汪印和大安朝了。 江芝兰作为兵部尚书,当然知道这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但是,任何事情都经不起对比,江芝兰一想到当晚皇宫之中发生的事情,想到陆太后被汪印所伤,便不由得感到心中快慰。 太庙起火,皇上虽然焦头烂额,但是舆论影响都是可以平息的,反观陆太后……呵呵。 陆太后不仅丢失了那些暗探,还被汪印伤了脖子,朝中大臣们也奋起而攻之,可谓四面树敌处境艰难。 虽然陆太后掌握着皇家实权,但是众怒难犯,现在她的日子甚是难过。 江芝兰所跟随的乃是正景帝,向来与陆太后一系不和,如今陆太后失势,他当然会觉得开心了。 可惜的是,当晚在皇宫中,他领着虎贲军在慈宁宫附近所布下的那些弓箭手,只射杀了一些骁卫营士兵。 若是那一晚将汪印和陆太后全部射杀,那么现在国朝就平安无事了。 说到底,汪印和缇骑的本事,还是太厉害了。 “大人,汪印和缇骑真的就那么厉害?现在所有人都找不到他?”申玲珑乖巧地伏在江芝兰身边,好奇地问道。 虽然装出了一副懵懂好奇的样子,但是申玲珑内心却甚是担忧着急。 皇宫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她当然知道了,但是让她惊惧的是,那家酒馆被骁卫营盯上了! 如今那家酒馆已经关门,她断了与汪印之间的联系,一点儿也不清楚汪印缇骑如今是什么样的情况。万一他们…… 转念一想,她又心中稍定。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现在所有人都找不到汪印和缇骑,那就说明汪印缇骑还是好好的。 她周游在这些朝廷官员的身边,不露痕迹地打探各种消息。 她因为是在陈家长大的关系,经过多年的谋算,她也颇为正景帝申密的信任,与申密这一边的联系极深。 她在江芝兰身边,还是申密授意的——兵部尚书这个位置太重要了,申密并不放心。 听到申玲珑这样问,江芝兰揉捏着她柔软的腰肢,点头道:“是啊,汪印着实厉害,现在还每一找到他们。” 江芝兰对申玲珑颇为喜爱,一向都很有耐心。她长得漂亮,配合身上偶尔露出的骄矜冷淡神情,似乎像是高高在上的贵人一样。 将高高在上的贵人压在身下,这种快感,哪个男人能够拒绝呢? 想到这里,江芝兰心中的弦仿佛被勾动了,揉捏着申玲珑腰肢的手渐渐往下。 申玲珑娇嗔着闪躲,仍旧好奇地问道:“大人,要是真的找不到汪印缇骑,那么该怎么办呢?” 江芝兰动作不停,亵玩着申玲珑的,随意道:“本官断定,汪印和那些缇骑必定还在城中!长雍虽然大,但也不是大到无边无际,只要守卫一寸寸地搜,汪印他们的藏身之所,必定会被发现!” “你不用在意这些有的没的,不管士兵们怎么搜查巡逻,有本官在,也不会影响到你的,你就乖乖的啊。” 说罢,他便翻身将申玲珑压在了身下,气息渐渐粗喘,申玲珑强忍住心中的厌恶和恨意,配合着江芝兰,故意做出了一些动作。 正如江芝兰所说的那样,长雍城中已经戒严了,并且特别针对出城的人,从容貌到身份,全部都要再三查验。守卫人力有限,如此一来,只能放松对进城的查验了。 如今的长雍,易进难出。 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叶绥和王白等人来到了长雍城中外,故而并没有看到拍得长长的进城队伍。 他们心中满腹疑虑,却不知道长雍城中已经变了天。 第一千三百零六章 叶绥到(1更) 第一千三百零六章 叶绥到(1更) 此刻叶绥看着长雍巍峨的城墙,按下了满腹疑虑,与王白等人乔装着进入了长雍城。 甫入城中,她便立刻感受到了城中氛围的不同——到处巡查的士兵,凶神恶煞的盘问,还有百姓胆战心惊的躲避。 原本繁华的长雍街i道,却没有多少人。街道各式各样的商铺,也大多都是关闭着,还时不时有士兵在“啪啪啪”地用力拍着门。 显然,长雍城中发生了什么大事,士兵守卫们正在四处巡查。 这种巡查,已经严重影响到长雍百姓了。 换句话来说,城中必定发生了天大的事情,让士兵守卫宁可影响百姓,也要进行这样的巡查。 她的心不由自主地提了起来,立刻猜测这种巡查会不会与汪印有关。 不,不是猜测,她几乎是肯定此与汪印有关。这是她内心的一种直觉判断,并不需要什么证据。 王白所查到的消息,证实了她这种直觉。 前两天晚上的中元节,长雍城中的确发生了一件大事,那就是半令领着缇骑把关押的暗探救走了。 当时的详细情况,王白并没有查到,但是现在长雍城中之所以戒严得那么厉害,就是在到处在搜索半令他们的下落。 显然,现在大雍还没有找到半令他们,不然不会是这样的状态。 叶绥听到了王白的禀告后,心中一阵复杂。 她没有想到,半令已经将那些暗探救出来了…… 可是,在大雍边境等候着接应的韩珠节,却并没有接到任何消息,她这一路来长雍城,也没有听到累死的消息。 想必,半令带着那么多暗探,并不方便离开,半令必定还在长雍城中,只不过是找地方躲藏了起来。 “可发现他们留下什么线索吗?可有发现他们留下来的记号?”叶绥这样问道。 王白神情严肃,摇了摇头,说道:“夫人,并没有任何发现,厂公和缇骑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按照缇骑的习惯,必定会在某个地方留下只有缇骑才能看得明白的记号,但是王白仔细查探过了,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叶绥默了默,在进入长雍城之前,她原是想着通过缇骑的线索痕迹来找到汪印的,显然情况和她想的不一样了。 不知道是因为大雍暗探暴露让半令觉得不安全,还是因为情况紧急来不及留下记号,总之,这个办法已经行不通了。 这个时候,叶绥在是乔装成一个东家少子进入大雍的,自然有一个临时落脚之处,王白没有发现汪印缇骑留下痕迹之后,她在想通过什么别的方法来找到汪印。 对于大雍,她不说十分陌生,但是也算不上熟悉,当初只是跟着汪印出使,而在长雍城中逛了逛。 她不由得想起了当初出使所遇到的事情,虽然出使的时间并不长,但是发生了很多事情,她对这次出使印象深刻。 也对这次出使感激至深,因为出使的时候,遇到了申玲珑,正是其提供了半令身上毒药的线索…… 申玲珑……申玲珑! 叶绥脑中灵光一闪,随即吩咐道:“王白,你且去带我去一个酒馆!” 她还记得当初那个酒馆,申玲珑就是在那里见到他们的,想必那个酒馆就是申玲珑所信任的地方。 或许,可以通过申玲珑找到半令。 当叶绥去到那个酒馆时,却看到那个酒馆关着门,并且,酒馆周围还有很多大雍士兵在巡来巡去,比其他地方的巡查都要严格很多。 看起来,这酒馆是大雍士兵重点监控的地方,为什么呢? 是不是,半令在此出现过? 见到这样的情况,叶绥自然不敢贸贸然出现,她想了想,吩咐王白道:“你想办法在城中查一查,可有一个叫申玲珑姑娘的下落,我要见她。” 当初申玲珑本事极大,而且后来听半令说申玲珑得到很多情报,也深得正景帝申密的信任,如此说来,申玲珑在长雍城应该是颇为有名的。 正如叶绥所料,申玲珑在长雍城中还是有名字的,况且王白和暗卫们精于消息刺探,很快就查到申玲珑不时会在一间青楼出现。 当申玲珑见到叶绥突然在自己面前出现的时候,一颗心几乎都要跳了出来,大吃一惊道:“督主……督主夫人?怎么会在这里?” 这间青楼是申玲珑名下的,她不时会来这里接收消息,刚才她进入青楼常备的房间时,突然身边的守卫和婢女一下子倒地昏迷。 她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正想惊叫出声,就见到叶绥出现了。 汪印那样俊美无俦的人,令人见之不可忘,但叶绥这样的人,同样如此。 申玲珑对叶绥印象深刻,因为艳丽如灼灼烈日让人不敢直视的容貌,也因为当初叶绥淡定从容的行事。 可是,督主夫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叶绥朝申玲珑笑了笑,道:“事出突然,为了不引人注意,才不得不如此,请申姑娘见谅。” 申玲珑摇了摇头,犹在惊愕中,语气听起来都有些飘忽:“没关系……督主夫人怎么会在这里?” “是不是督主出了什么事,或是有什么吩咐?”申玲珑这样问道。 在她的想法中,汪印和叶绥肯定是在一起的,因为从她所知道的情报中,叶绥都跟随在汪印身边。 叶绥听了这话,脸色微微一变:“你……知道大人他在哪里吗?” 听申玲珑的意思,显然是不知道半令的下落,但是她还是问了出来。 让她失望的是,申玲珑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督主的下落,我与督主上一次联系,还是在中元节之前。” 她甚至不知道汪印会在中元节那天动手。 叶绥沉默了下来,不知道该说什么。 申玲珑并不知道半令的下落,那么她怎样才能找到他? 而这时,申玲珑开始为叶绥介绍陆太后和正景帝的情况,说到了现在汪督主必定隐藏在某一处。 “暗探那么多人,还很多受了重伤,想必督主他们还在京兆,可能藏身于某处荒废的地方又或是什么暗处……”申玲珑絮絮说道。 叶绥得知了那么多暗探重伤,脑中倏地闪过了一丝灵光。 第一千三百零七章 设法相见(1更) 叶绥不知道汪印带着那些暗探去了什么地方隐匿起来,但是申玲珑说,那些暗探受了重伤。 受了重伤,那就一定需要治疗,不管半令带着暗探在哪里,这都是需要的。 想到这里,她对申玲珑说道:“申姑娘,我有一事拜托于你,只有你能帮我了。” 申玲珑见叶绥申请肃穆,当即说道:“督主夫人请说,但若是为了寻找督主,恐怕我无能为力。” 如今长雍城中查得太严,她那间酒馆都被注意到了,也就只有这间青楼,是因为有正景帝授意,才能如常。 不知道督主夫人的请求是什么…… 叶绥这样说道:“正是为了找到大人。现在长雍城这样的情况,你做这件事情最是合适了。” “请督主夫人细说,我一定会竭尽所能。”申玲珑这样说道。 她所说非假,因为她觉得只有汪印才能完成自己的心愿,帮助汪印就等于帮助自己。 叶绥既然提了这样的要求,便是信任申玲珑,自不会再有什么纠结迟疑。 她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瓷瓶,递给申玲珑说道:“申姑娘,这是疗伤的奇药,我想请你,将此药在长雍城中扬名,时间还要极短。” 申玲珑接过了小瓷瓶,诧异地问:“就是这样?” 将这个伤药在长雍扬名,这样就可以了? “是,就这样就可以了。这伤药是我自己研制的,旁人绝不可能仿冒。”叶绥回道。 听到这解释,申玲珑恍然大悟。 这伤药独一无二,也就是说督主知道这个伤药之后,就知道是督主夫人来到了? 可是,可是…… 督主既然领着人躲藏了起来,又怎么会知道此伤药在长雍扬名了呢? 还有,为什么督主夫人是独自在长雍城中,她不是一直跟随在督主身边的吗? 申玲珑有无数疑问,但是她张了张口,并没有问出来。 目前这种情况,肯定是她所接到的情报有误了,督主夫人其实并没有在督主身边,但是又如何呢? 这都是细枝末节的事情。 想来督主夫人既然这么说来,就一定有信心找到督主,那么她只需要按照督主夫人所说的那样去做就可以了。 她对眼前的督主夫人,同样也有着信心。 叶绥微微弯腰,颔首道:“那么一切就劳烦申姑娘了。” 申玲珑摇了摇头,道:“督主夫人无需客气。此伤药,我一定会想办法让其扬名。” 申玲珑是这么说的,更是这么做的。 为了达到叶绥所说的尽快让此伤药在长雍扬名,她先是故意制造出一名伤者用了这药有奇效,在长雍城中极力夸宣此事。 接着,还利用江芝兰的关系,用这种伤药治好了在中元节晚上受伤的士兵。 最后,她还在名下的青楼举办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拍卖会,将这种伤药的影响推到了最高处。 短短三天之内,长雍的人便知道了有这样一种伤药,能够“活私人、肉白骨”。 听说,这种伤药异常珍贵,特别是对重伤止血这方面有奇效,是一名姓朱的人所研制的。 “夫人,这样做真的可以吗?”佩纸为叶绥按着腿,开口问道。 他们在这里已经等了三四天了,现在还是毫无动静,厂公和缇骑…… 叶绥神色平静,眼神十分坚定,道:“可以的,一定可以。” 王白他们已经在城中四处搜索了,而且重点还是在申玲珑那个青一一带,她相信半令一定会派人去哪里。 半令他就算是带着缇骑隐匿起来了,以半令的行事,必定会暗中派缇骑来打听长雍城中的消息。 那种伤药尤其是对重伤止血有奇效,只要缇骑一拿到这种伤药,半令肯定就知道她来了。 毕竟,当初朱离当初把这种伤看得药如珠似宝,这种伤药,每一个缇骑都不会忘记。 没错,叶绥交给申玲珑的伤药,就是根据朱离的药方所研制出来的,独一无二的伤药。 朱离虽然在彭城之战中牺牲了,却给缇事厂留下了极为珍贵的财产,那就是一叠药方。 叶绥正是根据朱离所留下的药方,不断调整和改进了这种伤药。过去朱离拿一粒出来都心疼得要命的救命药,现在缇骑可谓是人手一瓶。 自然,还是藏得严严实实的。 来到大雍这里的时候,为了避免暴露身份,叶绥这一路上也在改进这个伤药,不仅用来装伤药的瓷瓶给换了,就连伤药的大小形状也都变了。 唯有,那股独特的药香保留了下来。 哪怕长雍有人得到了此伤药,如果不是像缇骑这样对此伤药无比熟悉的,必定不会知道此药出自缇事厂。 叶绥在等待,等待着缇骑的出现,只有缇骑一出现,王白就能发现。 缇事厂之内,除了厂公和封伯,就是王白的武功最高,不可能没有发现。 表面上她从容淡定,没有丝毫惊慌。——如果忽略她不自觉绞在一起双手的话。 叶绥在焦急等待着,坐立不安,眼睛总是不自觉地看向门外。 今天,王白会不会有所发现?半令会不会派人前来? 过去三天,她都等不到想要的结果,今天呢? 可是,王白迟迟没有回来,显然,也就没有任何消息。 到了傍晚时分,王白终于出现了,他身边还跟着一个人,是缇事厂掌刑千户王晦! 叶绥的眼睛瞬间就亮了,王晦,汪印身边的王晦! 第一千三百零八章 我想你(1更) 大雍的骁卫营和虎贲军大概永远都想不到,他们几乎翻遍了长雍城都找不到的人,竟然就藏身在城东的大雍皇陵之中。 当初申玲珑说到中元节,让汪印得到了很大的启发。 这个启发,除了让他决定趁着中元节救人之外, 更重要是让汪印想到了救出暗探之后的藏身之处。 通过中元节,他想到了太庙祭祀,最后想到了大雍皇陵。 大雍的皇陵并不像大安朝那样在京兆之外,而是就在大雍城东。 皇家陵墓,自然是重兵防守的,自然是占地极大的,这里草木深深,环境清静。 平时如果不是举行大祭的话,除了把守的士兵,也不会有大雍任何人来到这里。 这里有足够大的地方,可以让他们藏身,不会让人发现。 对汪印来说,这里就是一个绝佳的隐藏场所。 接下来的进展,也正如汪印所料的那样,没有任何大雍士兵找到这里,他们如今还是安全的。 此刻,汪印看了看躺在地上的那些暗探,素来淡漠的神情竟然染上了一丝忧虑。 他们在此已经躲藏了几天,虽然没有大雍士兵来到这里,但是暗叹们的情况……并不好。 在这几天之内,暗探们都已经死了十来个人,都是受了重伤熬不过去。 他虽然极力将这些人从慈宁宫地牢中救出来了,但是却没能救回所有人的性命。 尽管他们过世的时候,神情是轻松而解脱的,但是…… 必须尽快离开大雍! 汪印合了合眼,脑中不断思索着,想着有什么办法可以带着这么多人离开。 晦秘密去打探长雍的局势了,还得看看其所查到的局势情况才能做决定…… 天色将暗的时候,王晦还没有回来,这是此前从来没有的事情。 不会是出事了吧? 汪印不由得开始多想了,但是王晦办事素来稳重细心,其前去查探消息,汪印还是很放心的。 倘若王晦真的是出了什么事,一定会想方设法把消息送回来,现在没有动静,那就意味着并没有出现意外,或许只是因为某些事情耽搁了而已。 就在这个时候,唐玉却从外面匆匆跑了进来,脸上有掩饰不住的惊诧,急得连声音都变了:“厂公,王晦他……外面,外面……” 汪印立刻站了起来,浑身气势立刻就变了,杀气瞬间笼罩了全身。 唐玉是经过很多事情的,现在却竟然是这样的表现,那就是说外面的事情必定很严重。 汪印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王晦出事了,大雍皇令这个藏身之所被发现了! 骁卫营和虎贲军士兵或许就在外面等着! 他正想吩咐所有人立刻戒严、准备随时战斗,可是命令还来不及发出,整个人便愣住了。 他愣愣地看着不远处,感觉刚才那种焦急杀气一下子无影无踪了。 傍晚的阳光,枝头洒洒的点点斑光,晃动在地上,让他有种失真感,似乎这一切都在渐渐消失; 他也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丛林野虫的鸣叫,傍晚归鸦的寒声,全部都没有了。 他看不见其他,听不见任何,他眼中只有正缓步朝他而来的那个人。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还用力眨了眨,却看见那个身影正在朝他缓缓而来,一步一步,走得很慢,却没有任何停顿。 是阿宁! 怎么可能是阿宁呢?阿宁此刻应该是在大安京兆长公主府中的,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他眼前? 汪印一瞬不动的看着眼前这个人,脑中一片空白,内心却“轰隆隆”地响。 他什么都来不及想,直到叶绥站在他面前,他依然感觉到脑中一片空白. 叶绥来到汪印跟前,仰头看着他,眼睛瞬间变得酸涩,开口的那一刻忍不住哽咽起来了:“半令,我……我想来到你身边,我很想你……” 见到汪印之后,内心那种汹涌的情感让她眼泪都流了出来,随即有一丝忐忑不安。 ——毕竟在他离开京兆之前,他们已经达成共识了,那就是她会在京兆等他回去。 但是她做不到,她违反了他们的约定,罔顾了他的想法,来到了大雍这里。 他……半令会不会不开心? 但是,她根本来不及想更多了,她的话才说完,就被汪印紧紧抱住了。 汪印抱着她,那么紧那么用力,却又那么小心翼翼,生怕她会跑了,又怕伤着她。 此时此刻,落日的斑点在他身上晃来晃去,归鸦鸣叫渐渐入他耳中,一切一切都在他心上缓缓淌过。 仿佛经历过漫长的时光,他看见她跨过重重山水来到他面前,为他……奉上一颗真心。 他此刻想做的,就是接住这颗真心。 下一刻,他抱住了叶绥纵身跃起,带着她飞驰在这丛林间,越过了那一座座皇家陵墓,来到了最外面的山林之下,来到了缇骑暗探所不能看见的地方。 叶绥紧紧环着他的腰,内心感到一阵阵安宁。 她不知道他把她带至何处,她也不去想即将前往何处,她只想在他身边,只要在他身边就已经满足了。 汪印在一棵大树下停住了脚步,小心地将她放下来,双手握住了她的肩膀,定定地看着她,气息渐渐粗喘不稳。 随即,他低下了头,印上了叶绥嫣红的嘴唇,用力地亲吻着,急切又凶猛。 这是他魂牵梦萦的人,她无数次出现在他的梦里,现在,却真的出现在他面前了,这是突如其来的惊喜,并不是在做梦! 他心中涌起了一种深深的渴望,让他什么都没法想,只想急切的通过身体接触,想确认他的梦中人就出现在身边,想确认这真的就是她。 两唇交叠,一丝银线从嘴唇之间滴落下来,两人彼此相拥着亲吻着,难舍难分。 汪印像猛兽一样紧紧擢住叶绥,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面去。 过去的这三个月,汪印也会经常想起她,然而当她真的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才发心中的思念是如此强烈,汹涌着要奔腾出来。 他是如此渴望这个人,想和她紧紧的融为一体,再也不分开。 第一千三百零九章 衷情不诉(2更) 当一切都结束之后,汪印将叶绥紧紧搂在怀中,极力平复着剧烈的心跳。 他低下头啄了啄叶绥汗涔涔的鬓发,哑着嗓音问道:“阿宁,你怎么会来了?” 叶绥整个人都没有什么力气了,声音都是软糯糯的:“半令,我想你……” 在开始那些时日,刚开始是平静安宁,但是后来越来越难过,她日里夜里都在想着他,想去到他身边。 她明明知道留在京兆等待他归来是最好的,但是她的心最渴望的不是这个。 她要跟着自己内心最渴望最真实的感觉走。 在见到半令的那一刻,她还有些忐忑,担心半令会不会不开心,但如今…… 半令已经用实际行动来表明,他也是那么的思念和渴望她,他们的心是一致的。 的确,他们的心苏一致的,那么就能够明白彼此的心思。 叶绥此刻再没有忐忑不安,有的只是满满的心疼和坚定。 幸好,她来了。 他们分开尚不足半年,半令的样子自然不会有什么改变的,但是在她看来,半令周身笼罩着一层沉郁。 就好像,有无数心事萦绕在心头,有怎么都驱除不去的沉重。 ——半令在为带那些暗探离开殚精竭虑而不得法。 想到刚才经行处那些重伤的暗探,叶绥也不由得眼神一黯。 刚才在来的路上,王晦已经说了在这些天已经死了不少重伤的暗探了,还有很多暗探是伤着的,必须尽快带着这些伤者离开。 虽然大雍皇陵这里的确隐秘,但是这么多人吃喝拉撒,总需要进进出出不少人,时间久了就一定会被人发现端倪的。 离开的时间,越短越好。 此时,汪印搂着她的手紧了紧,忍不住又啄了啄她的唇,心疼地说道:“阿宁,你这一路……辛苦你了。” 刚才他已经看到了叶绥大腿内侧的伤痕,那是长时间骑马磨破了皮肉而不能好好休整所留下来的伤痕,很多新兵都有这样的伤痕。 当初柳元集从京兆赶去岭南道的时候,就是这样,最后还是用了朱离的药才好的。 她不说,他却不能不放在心中。 叶绥摇了摇头,转移这个话题,道:“半令,我来的路上见到了韩大人,他正在焦急等待着,随时接应你们。” 她将王白发现韩珠节、士兵隐匿等待的事情说了出来。 如今又过去几天了,韩珠节不知道会急成什么样子了。 “韩珠节那里……本座也在尽量想办法,但始终没有一个安全的。”汪印这样道。 他当然知道离开是越快越好,但是……也知道这个事情急不来。 叶绥眨了眨眼,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挣扎着坐起来,道:“半令,那些暗探的伤……我去看看他们。” 汪印的手箍紧了她的腰,道:“不急,现在夜已经深了,明天再看,不急在这一时。” 为那些暗探治疗,也不急在这一时片刻。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说道:“阿宁,你去见过申玲珑了?” 在计划在中元节行事之后,汪印便截断了与申玲珑的联系。一是为了更好地隐藏起来,二也是尽量为申玲珑减少麻烦。 在中元节之后,他还发现那间酒馆也被大雍士兵盯上了,便越发肯定自己的做法正确。 只是,申玲珑突然拍卖伤药,又闹得人尽皆知,这实在是不寻常,故而他才派王晦去看看。 不曾想,王晦却将阿宁带来了。 也是,论到武功和隐匿的本事,王晦还是比不上王白的,尤其是王白在刻意等待的情况下。 “是,我让王白找到了她,去见了她一面。除了这个办法,我不知道怎样才能找到你。”叶绥这样说道。 这也是无奈而为之的办法,幸好她找到了申玲珑,也等到了王晦。 汪印叹息了一声,道:“那些暗探出事之后,缇骑便不会留下任何印记了,所以王白他们才没能发现。” 尽管缇骑的暗号只有缇骑才能看得懂,但是国朝的暗探都已暴露了,谁又敢肯定缇骑的暗号没人看得懂? 他还带着那么多暗探在身边,一星半点的险都不能冒。 叶绥也沉默下来,她撑起头看着汪印:“半令,我来到大雍的时候,发现守卫士兵审查之严,已经严重影响到长雍的百姓了。” “申玲珑说,现在陆太后在养伤,已经下了严令一定要找到你,不论死活。” “不论死活”这四个字,也能看出陆太后的狂怒,毕竟,她此前是要活着的汪印。 想到陆太后,叶绥心中不由得有丝不快。 她的相公被人觊觎并且被人想法设法地逼迫,她实在有充足的理由不高兴。 陆太后从想要半令的心,到后来想要半令的人,现在更想要半令的性命……她就更加不快了。 不管陆太后想要什么,她都绝对不会让陆太后如愿! “本座知道,也陆续派了王晦这些人前去查探消息。”汪印这样回道。 他就是太清楚现在长雍有多严,所以才迟迟不敢动。 现在阿宁来了…… 旁的尚且不说,阿宁来了,就能为暗探们治疗,情况就会好很多。 ——虽然汪印和缇骑也带着伤药,但是也只能够急救型的疗伤。 那些暗探们经受了酷刑逼问,必须得有大夫来好好诊治,以免留下后遗症。 汪印心中也清楚,现在暗探所需要的就是仔细调养,眼下却没有这样的条件,但他相信阿宁的医术,有阿宁在,必定会最大程度地减少暗探身体的损伤。 叶绥点了点头,她急赶来大雍,自然是希望能够帮助到汪印的,因而也让佩纸、佩砚带着很多药材,哪怕一路换了好几个身份,这些药材都没有丢失。 第二天,叶绥便一一为这些暗探诊治,所诊看的暗探越多,她的神色就越是沉肃。 这些暗探们每一个都受过不同程度的刑求,其中,有好些是……是被割掉了下半身的! 不知这是骁卫营士兵所为,还是陆太后下令所为,这是对大安暗探的折辱,也是……他们对汪印的折辱。 第一千三百一十章 开始反击(1更) 叶绥看到这些暗探的伤,心中难以抑制涌出了一股暴戾,神色都变得阴沉了起来。 这样的折辱,没有一个人能受得了。 这些暗探即便养好了伤,这都留下了一辈子的痛苦,就像当初的半令。 大雍骁卫营的用心实在是险恶,他们这么做,除了最大程度地伤害这些暗探外,还为了挑起暗探们和半令之间的不和。 ——这些暗探之所以会受到这样的伤害,就是因为半令是……宦官。 她仔细看了看那些暗探,脸色稍微好看了些。 那些暗探尽管受了这么重的伤和这么深的折辱,在看向半令的时候却没有任何怨怼愤恨。 有的,是因为半令和缇骑前来营救的感激,是因为任务失败的愧疚。 这些暗探都很好,当然也证明了半令都很好,这才是真正的上下一心。 想来,骁卫营的险恶用心要落空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心中的愤怒和暴戾难以抑制——这么好的人受了这样的伤害,他们既尊半令为“厂公”,那么她这个厂公夫人势必要为他们讨回公道! 汪印一直跟着叶绥在看诊,就站在叶绥身边,此刻他眉眼低垂,周身都笼罩着杀意。 在见到这些暗探的伤后,他一句话都没有说,但那股杀气和压迫连郑七王白等人都忍不住颤抖。 他实在太明白这种感觉了,当初他在中毒而不能人道之后便感觉天都要塌下来。 但是,他只是中了毒而已,还有解毒的希望,这些暗探……却没有了。 暗探们是为了国朝而潜伏在大雍朝的,抛头颅洒热血他们肯定眼睛都不眨,如今遭受这样的折辱…… 在良久良久的沉默之后,叶绥终于说话了:“半令,我有一个办法,或许能带着这些暗探离开长雍还。” 在得知半令已经将暗探救出来之后,不,是在大雍边境见到韩珠节的时候,她就在想着给问题了。 此前脑中一直想不到什么好办法,如今,或许是因为见到暗探受到如此耻辱,又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她脑中徒然灵光一闪。 陆太后折辱这些暗探和想留下半令?她绝不会让其如愿! 不仅如此,她也要陆太后同样付出代价,要让其也深深体会到什么叫做“折辱!” ~~~~~~~~~ 陆太后这几天日子难熬得很,不仅是内心难受,而且是处处受到压迫。 随着时日的推进,她便越发觉得自己如同走在刀刃之上,每走一步多可谓是痛彻心扉。 那一晚慈宁宫发生的事,成为了她的梦魇。 每当她入睡之后,总会梦见汪印,梦见自己笑盈盈地去迎接汪印,可是谁知汪印却徒然抽出了利剑,架在了她的脖子上,然后猛地用力一割! “啊——!”陆太后凄厉大叫着,挣扎从梦中醒过来想,额头全是大汗。 她惊惧地瞪大了眼睛,一颗心几乎要跳了出来,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脖子,随即痛得脸都扭曲了一下。 汪印用利剑在她脖子上划了一道,当时鲜血直流,所幸没有生命危险,可是她脖子上的伤,到了现在也没有多少好转。 太医说她脖子上的伤不是一般利刃所上,而是剑气内力所伤,所以好得特别缓慢…… 陆太后自然是震怒不已地令太医退下去,一双眼睛都是赤红的。 她至今都不敢相信,汪印竟然会挟持她为人质,竟然会用利剑伤害她! 她……仿佛觉得心理有什么坍塌了,碎裂成一片片。 如果不是当初慈宁宫突然射来弓弩,那么汪印会怎么对待她? 陆太后不敢继续深想下去,心中怎么都有一股挥之不去的寒气。 这几天,她就没有好好睡过,惊惧加上刀伤让她看起来老了六七岁,慈宁宫的镜子碎裂得更频繁了。 “娘娘,刚才李将军送来消息,道是……尚未找到汪督主的下落。”素真姑姑回道,随即提心屏气,压根不敢看向陆太后。 不用看,太后娘娘此刻都是扭曲难看。 果然,“砰砰”的几声响起,陆太后将平时最喜爱的定窑茶具一扫而下,神色顿时变得狰狞不已。 她看也不看地上的碎片,恨恨地说道:“还是还查不到?一群废物!枉哀家那么信任他,结果一点用都没有!” 长雍城就那么大,汪印还带着那么多重伤的暗探,能躲到哪里去? 李骓直到现在还查不到汪印下落,除了其办事不力之外,绝没有旁的原因! 可恨,这些男人,一个个都可恨! 素真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 自从暗探被救走之后,太后娘娘便天天怒火攻心,已经责骂过李将军无数次了,若不是为了要继续寻找汪督主,怕早就治李将军的罪了。 李将军如今不敢进宫,就是避免承受这些怒火,生怕太后娘娘一个气急攻心就将他定罪。 素真看到李将军几天之内就急剧消瘦,便知道其已经尽力了,但还是找不到啊! 陆太后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冷冷问道:“皇上那边如何了?” 她觉得这样难熬,除了一直找不到汪印之外,还有正景帝一直针对。 中元节以来,朝中的风向就变了,朝中那些弹劾她的奏疏一封封送至含光殿,听说把含光殿的几个架子都装满了,现在还源源不断地送上来。 往日被她拉拢、站在她这一边的官员,也纷纷反水,呈上了弹劾的奏疏。 竟然还有官员上了奏疏,建议正景帝为她择一处封地,将她送去封地上养老! 得知这个奏疏的时候,陆太后一口气几乎没能喘上来。 她尚不足四十,哪里需要养老?更何况,她是大雍的太后,理应居住在国都长雍,怎么可能去什么封地! 这些朝官的奏疏,肯定是正景帝授意的,都是为了针对她! 更重要的事,云州五城再一次被翻了出来,除了朝中的官员之外,连军中的将领都对她极为不满,还有些军中士兵起了哗变。 陆太后的处境现在可以说是四面楚歌,而随着长雍西面一件事情的出现,更是将其拖到了冰窟窿里面去。 第一千三百一十一章 祸国妖后(2更) 这一日,在长雍城西的一条山道上,突然响起了一声巨响,当山道周围的百姓循声赶到的时候,却发现山道中间横着一块巨石。 这块巨石差不多有三人高,五个百姓拉着手刚好能围绕着巨石一圈,许多人一起推都推不动。 百姓们直到得很清楚,城西的山上都是黄泥,极少石头,更别说是这么大的石头。 现在,却凭空出现了一块这么巨大的石头。 很明显,这块巨石是在声响之后才突然出现的,怎么突然会有这样一块巨石呢? 百姓们好奇地围着巨石转来转去,不断“啧啧”连声惊叹,并且将此事禀告了长雍府的守卫。 带守卫们搬来梯子,看到巨石的顶部时,却吓得几乎从梯子上滚落下来。 那……那巨石的顶部,竟然有字! 那是八个大字,深深地刻在巨石的顶部,那些字刻得差不多有一指深,字迹间布满了岁月的风霜痕迹,还有两个字爬满了青苔。 仿佛,这些字已经存在了无数年岁。 真正让长雍府守卫受到惊吓的,并不是这些岁月的痕迹,而是当他擦掉那些青苔,所清楚看见的那八个大字。 那八个大字,便是: “牝鸡司晨 祸国妖后” 那一笔一划,如此深刻清晰,就像“轰隆隆”响起的惊雷,震得守卫神色都发白。 牝鸡司晨,祸国妖后,这么简单的八个大字,守卫想装作不认识都不行,而意思更是直白得吓人,谁都明白指的是什么。 守卫瞬间瑟瑟发抖,恨不得戳了自己的双眼想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但山道这里的动静太大了,尚未等到守卫有什么行动,校尉营和虎贲军的士兵便飞一般赶来了。 带着校尉营前来的,正是李骓。 李骓今日恰好带着校尉营士兵在城西巡查,自然听到了那一声巨响,当下心中震动。 他还以为那声巨响会与汪印有关,不想赶到之后,竟然看到了一块巨石,周围还有长雍府的守卫和许多百姓。 在看清楚那八个字的瞬间,他瞳孔一缩,想都没有想就抽出长刀,用力朝那些字砍去。 毁掉这些字,毁尸灭迹,是他第一时间想做的。 可是,“碀碀”的两声响,他的长刀被另外一把长到挡住了。 挡住他动作的人,正是虎贲军将军雷奎! “李将军,你想做什么?这天降巨石,或许是国朝祥瑞,你想破坏祥瑞?”雷奎动作半点也不想让,这样说道。 说罢,他还朝巨石顶部看了看,然后一字一字地说道:“牝鸡司晨,祸国妖后?” 他的声音因为诧异而极其大声,围绕在巨石这里的士兵和百姓全部都听见了。 李骓呲牙裂目,握着长刀的手背都突起了青筋,几乎咬碎了一口牙。 从雷奎出现的那一刻起,李骓便知道他想毁掉这八个字的计划不行了。 几息之间,他便已想到,这些巨响、巨石的出现都是阴谋,是针对太后娘娘而设的一个局。 雷奎说“天降祥瑞”,这哪里是什么天降祥瑞?而是天降不祥! 李骓看了看这块巨石,再看了看周围的士兵和百姓,忽然觉得耳际似“嗡嗡嗡”地响,余下什么都听不清楚了。 他脑中一片空白,连日来不眠不休地寻找汪印的下落,他死死绷着的一根线,忽然“啪”的松了一下。 下一刻,他的刀松开了,整个人从巨石上跌落下来,什么也不知道了。 “将军!将军!”骁卫营士兵着急地大声喊道,好些人立刻冲上前去接住李骓。 幸好,他们的速度够快,避免了李骓摔倒在地上。 但,也就仅此了。 李骓昏迷过去之前所出现的念头,很快就被作实了。 长雍城西天降八字巨石,这并不是什么祥瑞,而是天降预兆,一种不祥的预兆。 在巨响巨石出现之后,正景帝心忧不已,连夜赶往了司天台,请求年已八十的司天监邵通测吉凶。 邵通彻夜占卜星相,终于在星芒将尽时窥到一丝天机,吐血昏迷前留下了一句真言:“妖后者,陆氏闻莺,国之大凶。” 妖后者,陆氏闻莺! 这指的是陆太后,而不是正景帝的皇后吕氏。 这句真言一出,整个大雍朝廷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如今陆太后垂帘听政,把持着大雍的皇权,将正景帝压得死死的,可不就是牝鸡司晨? 如今陆太后将云州五城拱手相让,还连累了战神后人、那么多士兵死去,可不就是祸国妖后? 司天监的占卜真言,恰恰就与那块天降巨石相对应! 国之大凶,这是国朝大凶,这是天降不详! 朝臣和将领本来就对陆太后心生不满,这样的天降不祥更是刺激了他们的心神,一时之间,各种奏疏像雪花一样飘向含光殿。 这些奏疏,所说的事情都只有一个:将陆太后送出长雍以避凶。 只是,这一次的奏疏,就不像之前的那么温和了。 不过,这一次却不是请陆太后去封地养老了,而是直指陆太后乃国之祸害,正是因为有其惑乱先帝,如今大雍才丢失云州五城,才致国朝日渐衰落…… 一句一句指责,出自朝中文官之口,从天子受权于天说起,说到皇家执掌天地,说到国朝祸福,总而言之一句话,那就是陆太后的存在就是祸害! 这样对国朝来说是大凶的祸害,必须除去! 于是,有朝官直接在早朝之上奏请:“皇上,天已降不祥,此大凶必须除掉,臣恳请皇上行天子之权,处死陆太后!” “臣恳请皇上行天子之权,处死陆太后!” “臣恳请皇上行天子之权,处死陆太后!” 此起彼伏的声音在朝堂上响起,高高端坐的正景帝却是一脸不忍,眼神又悲又痛。 谁都能看得出来,他作为天子,既想为国朝除掉大凶,可是有忌惮着那是陆太后,是先帝留下遗诏,令其垂帘听政的陆太后,是以多番犹豫不忍。 这种犹豫不忍,在朝臣看来就是一种仁德。 这么仁德的帝王,却处处受制于太后娘娘!真是……真是天不佑大雍啊! 一时之间,朝臣们心情更为汹涌了。 第一千三百一十二章 瞬息万变(1更) 陆太后万万没有想到,朝中局势会是这样进展。 城西山道竟然会天降巨石,巨石之上竟然会有“牝鸡司晨 祸国妖后”四个大字! 听到李骓令人加急送来的这个消息,陆太后瞬间就想到了这是一个阴谋,一个刻意针对她的阴谋。 那八个字的指向实在是太明显了,不可能是天降巨石,这绝对是人为的事情。 她不知道这样一块巨石是怎么突然出现在城西山道的,但她知道这块巨石的出现,就是要借天来限制她的权力! 只是,不知这块巨石是谁放的了——无非就是那两个人。 有可能这么做的人,一就是整在被她四处搜寻的汪印。既然他有那么大的本事躲藏起来,或许弄出一块巨石也不算什么难事。 汪印这么做,是为了对付她、趁机逃出长雍而已。 第二个可能这么做的人,当然就是正景帝申密了。 大雍的皇权实际是掌握在她手中,申密这些年来一直被她牢牢压着,现在趁机想对付她,理由十分充分。 不管是哪个人做的,他们最终都是想要她手中的权力。 一旦她手中没有了权力,那么就什么都做不了,那就汪印可以出逃、正景帝可以成为真正的天子。 想到这里,陆太后竟诡异地觉得,从这方面来说,汪印与正景帝有着同样的目标。 他们行动应该很一致才是! 不过……陆太后紧抿着嘴唇,眼神变得无比阴狠。 天降不祥?那哀家就要看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本事来夺权了! 这个时候,素真姑姑匆匆走了进来,她脸色苍白,几乎维持不住身形。 下一刻,她匍匐在地上,颤着声音说道:“娘娘,皇上他……他下了旨意,道……天降不祥,为了社稷苍生,要将太后送去寒州,以……以为百姓祈福。” 说罢,素真姑姑便将头贴地,压根就不敢看向陆太后。 “什么?他竟敢下旨将哀家送去寒州?”陆太后怒极反笑,冷笑着说道:“他是不是疯了,谁给了他这样的胆子?那八个字吗?还是虎贲军?” 寒州,顾名思义,就是苦寒之地。那里在大雍的最北,是大雍最严寒的地方。 听说,那里的高山终年笼罩着积雪,而寒州里面,一年之中,有四五个月都是白雪皑皑的,另外五六个月则是酷暑炎热,那里就没有春和秋,只有夏和冬。 这样的地方,自然是人烟稀少的。 寒州这个地方,一直都是大雍的流放之地,并且是重罪人员的流放之地。被流放至寒州的人,十之有九是回不来的。 因此,寒州又被称为“埋骨地”,是大雍百姓一提起就心惊胆战的地方。 正景帝下旨将陆太后送去这样的地方,与将陆太后送死,并没有太的分别。 因此,陆太后才会这样恼怒,差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正景帝,最是无能懦弱的人,怎么胆敢下这样的旨意呢? 素真姑姑仍跪伏在地上,还是没有抬起头,连话都不敢回。 其实,皇上这个旨意已经算是温和的了,她所知道的朝中局势,比这个更为严重。 朝中官员纷纷上疏,奏请皇上将太后娘娘处死,可是皇上最后没有答应,只是下旨将娘娘送去寒州。 去了寒州虽然说是十死九生,但到底还有一丝生的希望,如果皇上是下旨处死,那就真的是什么希望都没有了。 直到这个时候,素真姑姑才惊觉:皇上,始终是皇上。 过去太后娘娘执掌皇权、垂帘听政,的确是国朝至尊之人,但是……这样的权力要崩塌,实在太容易了。 垂帘听政本就名不正言不顺,过去太后娘娘手握重兵、笼络朝中重臣,故而没有人敢说什么,可是如今还……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句话说得太有道理了。 如今上疏弹劾太后娘娘、恳请皇上将娘娘处死的那些人,就是朝中的重臣、军中的将领! 过去这些人支持太后娘娘,所以太后娘娘才是至尊,现在这些人都反对娘娘了,娘娘就失势了。 朝中的局势瞬息万变,权力交替也是变幻无穷,素真姑姑哪里想得到,只是过了一个中元节,事情就会变成这样呢? 可是,皇上旨意已下,代表着天子权力,太后娘娘……会怎么做呢? 陆太后仍在冷笑着,这样吩咐道:“素真,将李骓唤进来!哀家有事吩咐他去做!” 听到这样的话语,素真姑姑才抬起头来,她翕动嘴唇,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鼓起说道:“娘娘,皇上已经下旨,以李将军玩忽职守为由,将其夺职了,还下了海捕令捉拿李将军……” 李将军不知所踪,怎么能进宫来呢?又怎么能为太后娘娘办事呢? 如今骁卫营没有了主将,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候,太后娘娘所依仗的势力,遭受到了严重打击,已经不似之前了。 陆太后终于止住了冷笑声,她愕然张着口,下意识摸了摸脖子,又感到一阵阵刺骨的痛。 是了,正景帝既然敢下这样的旨意,当然是要先剪除她的势力。 李骓和骁卫营出事,乃是意料之中。 不过,正景帝以为她这些年垂帘听政所靠的只是李骓和骁卫营,那就太天真了! 李骓和骁卫营只不过是她明面上的势力,只是很小的一部分,旁的不说,只说抓住这么多大雍暗探的事情,光靠李骓和骁卫营都不行。 她之所以能够垂帘听政,除了汪印的暗中帮助外,还有另外一股庞大的势力。 那些大雍暗探暴露、被抓住,立下首功的并非李骓和骁卫营,恰恰是这股庞大的势力。 在抓住那些暗探之后,她就没有动用过这股势力了,哪怕在知道那八个大字之后,也没有想着再用。 毕竟,她很清楚,要做多大的事情、要得到多少,就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下一刻,素真姑姑便听到了陆太后阴冷的声音:“皇上以为借天降不祥就能如愿?未免太天真了!要知道,天降不祥这样的事,可不仅仅是一件的!” 第一千三百一十三章 酝酿(1更) 申玲珑伏在江芝兰怀中,娇笑着说道:“恭喜大人了,大人做了这样的大事,想必皇上会记大人一大功。以后……” 她话语没有说话,却蹭了蹭其胸膛,意义不言而明。 江芝兰搂住申玲珑,“哈哈”大笑道:“本官能这样做,还是多亏了你这个心肝宝贝的提醒,本官以后定不会亏待你的。” 说罢,他低下头亲了亲申玲珑的发际,心中高兴不已。 他也没有想到,申玲珑能为他出这样的主意,他还以为她只能做个以色侍人的玩意儿,却不想偶尔也有别的用处。 看来,真正懂得女人的还是女人。 陆太后真正掌握了大雍的皇权,还有最为厉害的骁卫营等势力,他所追随的正景帝一直处于下风,他虽然深谙为官之道,也浸淫朝局多年,却一直没有办法能对付陆太后。 他等待将陆太后拉下来的时机已经很久很久了,在丢失了云州五城之后,他就知道这个时机即将到来了。 但怎么利用这个时机呢?他还是没有想到很好的办法。 直到,他听到了申玲珑所说的“天降不祥”之言,脑中便灵光一闪。 是了,陆太后执掌皇权本来就是牝鸡司晨,过去之所以没有人说是因为其势大。 现在因为她之故,国朝丢失了云州五城、又丢失了暗探俘虏,在这样的情况下,朝官必对其不满埋怨,只要稍加引导…… 他在申玲珑的建议下,令虎贲军找来了一块巨石,并且在巨石上刻下了“牝鸡司晨 祸国妖后”这八个大字,并且故意制造了巨大的声势动静。 事情也正如他所料的那样,以无比迅猛的速度传扬开去,陆太后成为众矢之的,处境一下子就变得极为不利。 如今陆太后四面楚歌,骁卫营大将军李骓逃亡,这个国朝的权力,迟早会回到皇上手中。 皇上已经下旨将陆太后送去寒州了,君无戏言,陆太后又没有了骁卫营,下场便只有一个。 只要陆太后离开了长雍城,就一定没有机会重返长雍城! 江芝兰笑了笑,眼神倏地变得阴狠:他绝对不会让陆太后活着离开寒州! 如果陆太后负隅顽抗,怎么都不肯前去寒州,那么事情就更好办了,就能定陆太后“抗旨不遵”的罪名将其问罪。 朝中官员将领现在都站在皇上这一边,陆太后……完了! 与此同时,在大雍皇陵之内,叶绥为一位暗探盖上了红色的鸣蛇服,眼眶通红湿润。 自来到大雍皇陵,这已是她第七次为暗探盖上鸣蛇服了。 尽管她带来了当初朱离的伤药,尽管她已经竭尽所能去救治,但是这些暗探的伤实在太重了,她……回天乏术。 汪印始终站在她身后,神色仍旧是淡淡的,眼神却黯然悲痛。 这个时候,有缇骑将已经过世了暗探抬下去,让他的心骤然紧了紧。 他这么多年,早已经见惯生死,不知是因为年纪大了还是因为在大雍之上,悲伤来得比之前更为浓重。 他们……他的属下,真的死了那么多啊。 他们救出将近五百名暗探,但是死的死伤的伤,最后能有多少能平安回到大安国土呢? 汪印自己也不知道。 但是他知道,哪怕只剩下最后一个暗探,他也会想尽办法将其送回大安、送回京兆。 叶绥擦去了眼泪,哽折声音说道:“半令,要加快速度,他们……不能再拖下去了。” 得尽快将这些暗探送出长雍,在大雍皇陵这里虽然暂时没有人来,但是所有人都提心吊胆,绝对不利于他们疗伤养病。 “本座知道,王白和郑七已经去行动了。现在正景帝已经下了旨意,剩下的……便是等陆闻莺反扑了。”汪印这样回到,声音异常低沉。 是的,反扑,他相信接下来陆闻莺一定会反扑。 骁卫营将军李骓被夺职、现正逃亡,骁卫营被打沉了,朝中官员将领又步步紧逼,陆太后的势力看似遭到了灭顶打击 ,其似乎无力反抗了。 但也只是“似乎”而已,却不是真的就是这样。 汪印看着叶绥,继续说道:“阿宁,你觉得除了骁卫营之外,陆太后还有哪些势力呢?” 他之前就和阿宁说过,陆太后的倚仗,绝不仅仅是他的想帮和骁卫营而已,应该还有另外一股势力。 ——从国朝暗探暴露,然后被迅速抓捕那么多人就可以看出来。 他一直都觉得,陆太后所知道都、所得到的未免太多了,虽则有大雍先帝遗诏,但帝王都驾崩了,遗诏能顶什么用呢? 他这些年来的确帮了陆太后不少,但他远在大安京兆,所能提供的也十分有限,很多时候反而是陆太后给他提供了不少消息。 在这样的情况下,陆太后的地位依然很稳,靠的是什么呢? 还有望渊城中那些大雍士兵,靠着一个陈屠尽和弓弩营,陆太后就想把他抓住?这实在太鲁莽了。 而其之所以能从一个掖庭局宫女成为执掌皇权的太后,就绝对不是鲁莽之人。 就像当初国朝的贤妃一样,这会儿汪印从陆太后的举动中也感受到了明显的违和。 有不少事情,并不像是陆太后会做的,但偏偏出现了…… 叶绥摇了摇头,道:“半令,这真的就只能是等待了。想必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她努力回想前一世的事情,只记得陆太后后来发兵侵略,后来大雍士兵被宋定边等人打败,然后…… 陆太后自然是死了的,但是更多的细节,她就不知道了。 但是她相信半令的判断,半令既然说陆太后会反扑,那就一定会反扑。 他们要做的事情,就是趁着陆太后反扑的时候,趁着陆太后和正景帝内斗的时候,将这些暗探平安送出长雍城。 为了制造陆太后和正景帝不死不休的矛盾,为了加速两者的对立,她才想出了那八个大字的计划。 陆太后杀了这么多国朝的士兵,想方设法都要得到半令,那么她也会竭尽所能护住半令和这些暗探,定叫陆太后的希望落空! “本座已让所有人都做好了准备,随时准备突围而出。”汪印这样道,眉眼低垂下来。 他一定会让他的属下平安离开,一定会! 第一千三百一十四章 混乱(1更) 在“牝鸡司晨 祸国妖后”没两天,大雍再一次出现了上天预兆。 这一次,并不是在什么山道巨石,也不是只有士兵和周围的百姓见到了,而是……整个长雍的百姓都看到了。 那是正午十分,正是太阳最炽盛的时候,为了避免烈日酷晒,一般人都躲在了家中。 就是在这样的时候,天空出现了异像。 只见天突然开始渐渐暗了下来,就是那么一瞬间所发生的事情,似是大雨把变天之前的景象。 但是,城中依然有烈日,并没有丝毫雨滴,那……并不是乌云密布! “是……乌鸦,是……乌鸦!”有人看清楚了天空的情况,失声尖叫道。 越来越多的人看到了,城中霎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他们终于发现了,遮天蔽日的,并不是乌云暴雨,而是密密麻麻数不清的乌鸦! 乌鸦在大雍朝向来是不祥的象征,向来有“鸦声响,灾祸长”的说法,现在……这么多的乌鸦,意味着什么? 然而,更让他们神色惊变的事情,还在后面! 那些遮天蔽日的乌鸦,凄厉地叫着,最后让出了一些光亮,在空中组成了六个巨大的字。 “正景现 大雍毕” 这六个由乌鸦组成的大字,就出现在长雍城的上空,出现在每一个人的头顶,每一个都看到了! 这么多的象征着不祥的乌鸦,这么明显的六个字,这一下,不同司天监大人占卜,城中所有人都知道着这意味着不祥的预警了。 让城中所有人胆战心惊的是,尚未等虎贲军前去射杀这些乌鸦,那些密密麻麻的乌鸦便惨叫着跌落下来。 1 顷刻之间,城中便落了一场乌鸦雨,那些乌鸦落到地上的时候,早已经断气了,并且嘴巴还流淌着黑色的血。 在城中的许多街道、在各个人家的府邸中,都落下了许多乌鸦的死尸。 这样的情景,对于长雍百姓来说简直就是一场噩梦。 皇宫中因为有巨大的御道和广场,所落下来的乌鸦尸体特别多,放眼都是黑色一片。 特别是含光殿前的空地,那些乌鸦尸体落在地上,竟然恰恰就是组成了那六个大字。 “正景现 大雍毕” 这样的景象,吓得宫中的妃嫔内侍宫女们脸色煞白,手脚都不断颤抖。 正景帝申密闻言走出了含光殿,乍见到一地乌鸦尸体时,惊恐地往后退了几步。 若不是内侍立刻上前搀扶着他,他肯定就会摔倒在地上了。 尽管努力维持镇定,但是正景帝的心都快跳了出来。 这样……这样的不祥预兆,这样大手笔,比他之前令人在城西山道所做的那些声势大太多了! 没错,第一时间见到这些异像时,申密就觉得这绝是人为的! 他令人在朝中散布“牝鸡司晨 祸国妖后”之言,就出现了“正景现 大雍毕”! 这两个预兆,都是对国朝极为不利的,却来得这样的巧! 这是……这一定是陆太后的反击和报复! 接下来的事情,也正如他所料的那样进展着。 在那些乌鸦出现之后,民间和朝中就开始议论这个异像了,并且如燎原之势,根本就不可抑止。 虽然百姓们不敢议论事涉帝王名号的那六个大字,却暗用代称,所说的都离不开这个事情。 而在朝廷之上,更是风起云涌。 就如先前朝官上疏弹劾陆太后、请正景帝将陆太后流放或处死一样,这一次同样有不怕死的官员上疏了。 这一次上疏的内容,正是针对正景帝的! 奏疏称“皇上,天降预兆,乃为不祥……为安百姓之心,为维社稷之稳,故而请皇上……下罪己诏!” 当看到“罪己诏”这三个字的时候,正景帝头脑“嗡”地响了一下,双目顿时一片赤红。 罪己诏,竟然让他下罪己诏! 要知道,罪己诏绝不能轻易下,要么是君臣错位,要么是天灾大难,要么是皇权遭遇威胁…… 不管是哪一种,都是体现了帝王无德无能。 这个罪己诏,正景帝是绝对不会下的! 然而,不管正景帝是否下这个罪己诏,大雍的局势进展都不是他这个帝王所能控制的了。 陆太后之所以能够垂帘听政,的确有一番本事,哪怕之前朝中看起来她是四面楚歌、陷入了无望之地,但是在这个乌鸦不祥之象出来之后,她身边再次召集了一批人。 不,不是再次召集,而是她身边本来就有一批这样的人,只是此前从没有显露而已。 这些人,在陆太后的授意下,对正景帝一系进行了疯狂的反扑。 朝中上疏恳请正景帝下罪己诏的官员和将领越来越多,与先前上疏弹劾陆太后的程序和声势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朝中和民间关于乌鸦不祥的传言越来越多,并且这些传言都被引向了一个结果:正景帝会断送整个大雍朝! 先前,因为丢失云州五城和大安暗探而被朝官指责的陆太后,渐渐被塑造成一个极力匡扶皇上而无能为力的太后,竟然得到了许多官员将领的同情。 就连先前被正景帝夺职而逃往的李骓,也在长雍城现身了。 他带领着骁卫营士兵,在长雍城最繁华的街道,痛陈了虎贲军对他的迫害,还直接提到了当初在城西山道的那块巨石。 他就是发现了那块巨石是被人造假的,是有人为了污蔑太后娘娘而制造出来的,他就在查探真相的时候,遭受到了夺职和迫害。 如今天道昭昭,竟然再一次出现了异象,这是天道在为太后娘娘申冤,是在惩罚真正的不祥之人…… 李骓的出现,让本来就紧绷的大雍局势再一次出现了混乱。 城中百姓乃至许多官员都不知道这场混乱是怎么出现的,当他们知道的时候,已经被卷入其中抽身不得了。 这场混乱,竟然是由骁卫营和虎贲军所引发的! 在城中许多街道,都出现了骁卫营和虎贲军士兵的打斗对决,并且是生死之战。 激烈的厮杀声、浓烈的血腥味,在城中街道蔓延开来,似乎渗入了每一位长雍百姓的心中。 第一千三百一十五章 内斗(2更) 在两则上天不祥预兆的促使下,正景帝和陆太后之间的矛盾,终于摊开在阳光之下。 两者之间再也不能维持表面的平和,骁卫营和虎贲军在城中的激烈混战便是如此。 这一场混战,比当初骁卫营在城中抓捕大安暗探还要突然,动静声势还要庞大,伤亡流血也更加浓烈。 在正景帝的授意下,雷奎带着虎贲军围困了慈宁宫的陆太后,而陆太后早就有所准备,在慈宁宫周围都布满了士兵。 并且,还能调动一批人前去含光殿袭击正景帝! 以陆太后和正景帝为首的两方人马,开展了剧烈的厮杀,彼此都是不死不休的态度。 他们都很清楚,这一次厮杀,关系着接下来大雍皇权的归属,每一个官员、每一个将领都不能抽身事外。 而身处朝变最中心的,当然就是陆太后和正景帝,他们是一国的太后和皇上,他们都动了起来,那么整个大雍朝自然也就动了起来。 宫里的厮杀战斗员异常激烈,宫外的战斗同样不遑多让。 能够出城的百姓都早已经离开了,已经远离了这一场祸端,没能离开的人,也想方设法找地方躲藏起来,希望能够避开这些灾祸。 到了这个时候,。长雍城中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大街上除了执掌火把的骁卫营士兵和虎贲军,就再也没有旁的人了。 平时觥筹交错的酒楼和楚馆,也都是漆黑一片,空气中只弥漫着血腥味,城中的气氛似绷着的弓弦一样紧张。 可是,没有人能打破这种紧张,城中的骁卫营和虎贲军仍在厮杀着,已经杀红了眼。 在这一场内斗中,他们明明都是大雍的士兵,但此时此刻,在他们的心中,却没有了同袍之义,只有站立不同的派系。 江芝兰一身戎装,站立在城墙之上看着城中的厮杀,眼神冷酷森然。 城墙上,已经架满了弓弩,这些弓弩所瞄准的方向,自然就是城中那些骁卫营士兵。 这一场战斗,便是他向正景帝建议的。 他得到了骁卫营士兵正在调兵遣将,打算围困正景帝、以夺取大雍皇权,于是,他便第一时间进了宫,向正景帝建议先下手为强。 在雷奎带着虎贲军围困慈宁宫的时候,他则带着另外一部分虎贲军夺下了城墙,抢占地利之便。 因为居高临下,又因为有那么多弓弩,凡是靠近城门这里的骁卫营士兵,都被江芝兰下令一一射杀。 此刻江芝兰的身边,还带着申玲珑,他们就站在城墙上。 江芝兰正要带兵出门的时候,申玲珑刚好冲到了他的门前,她一脸惊慌瑟瑟发抖,说那些骁卫营士兵正在烧杀她那处青楼,她只能赶来寻求他的庇护。 “大人,我……我能否跟在大人身边?只有跟在大人身边,我……我才觉得是安全的。”申玲珑哭得梨花带雨,看起来无比娇弱可怜。 那个瞬间,江芝兰不由得动了一丝恻隐,心想着这个小玩意儿也不容易。 于是,他这样道:“你跟在本官身边吧,本官自然会护着你的。” 当初,还是申玲珑让他有了想法,才能想到“牝鸡司晨 祸国妖后”这个计策,虽然这个计策被陆太后所破了,好歹也算是立功了。 况且,城门之上,也不用什么参与什么厮杀,申玲珑在身边也没有什么影响。 “大人,这……这恐怕不妥。”江芝兰的属下脸色变了变,不由得出言阻止。 现在是双方对战的侍候,局势无比危急紧张,大人竟然要带个女子在身边,这……这实在不像话! 听到这句话,申玲珑身子抖了抖,双眼祈求地看着江芝兰,如同即将要被射杀的小鹿一样,仿佛只有江芝兰能够救她一样。 江芝兰的脸色沉了下来,道:“本官自有安排,无须多说,立刻前去城墙那里。” 就这样,江芝兰带着申玲珑来到了长雍城墙上。 守着城门的士兵由骁卫营和虎贲军组成,由两者共同执掌,现在江芝兰带着虎贲军前来,谁都知道即将会发生什么事。 可是,那些守卫城门的骁卫营来不及做什么,就被虎贲军射杀了,同时,江芝兰发出了号令,宫中的雷奎便带着士兵前去围困慈宁宫…… 一切如江芝兰所预料的那样顺利,他是兵部尚书,却是从来没有打过仗的兵部尚书,人称“纸上尚书”,但是他知道一点:率先出兵,就掌握了先机;占领城墙,就握住了对方的要害。 眼见着骁卫营士兵一个个被射杀,江芝兰心中大为快慰,在见到申玲珑佩服爱慕的目光之后,他更是一把搂住她,“哈哈”大笑了起来。 骁卫营士兵想必现在措手不及,只有被虎贲军压着打的份了。 他沉浸在这种自豪快慰中,却没有发觉被他搂着的申玲珑垂了垂目,眼中飞快地一抹精光。 骁卫营和虎贲军既然已经开战了,一时半刻就不会结束,况且这场厮杀是入夜之后才开始的,后半夜正是厮杀得最为激烈的时候。 申玲珑陪着江芝兰站在城墙上好几个时辰了,也看着虎贲军射杀了好几个时辰,渐渐地,或许骁卫营士兵都知道靠近城墙就会被射杀,已经没有什么骁卫营朝这边而来了。 申玲珑看得无趣,不由得打了个哈欠说道:“大人,夜凉风大,不如妾陪您去稍微歇息歇息?” 江芝兰其实早已经疲惫不堪,他其实从来没有过这样宿露过,便点点头:“本官去稍息一番,尔等须得用心警戒!” 说是歇息,但是江芝兰心中也清楚这场战斗的重要,是断不可能离开城墙的,因此他只是在城墙的一处阁楼上坐了下来。 城墙上这里的士兵也要轮番宿值,所以城墙这里特地搭建了一个阁楼,就是为了给士兵们歇息所用。 江芝兰带着申玲珑就是去了这样的阁楼。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从城中转出了一大批虎贲军,他们行动不是十分利索的样子,同时高喊着:“宫中亟需援助!宫中亟需援助!” 而他们的身后,就是提着长刀在极力追杀他们的骁卫营士兵! 第一千三百一十六章 出逃(3更) 这些虎贲军身上都带着伤,行动不利索,显然是经过激烈厮杀并且不敌的。 并且,听着他们所高喊的内容,听着似乎是从宫中逃出来的。 难道,宫中局势出现了变化,雷奎将军处于下风? 听到这些话语,城墙这里的士兵骤然色变,而不多时,那些虎贲军就来到了城墙这里。 更重要的是,这些虎贲军的身后,还跟着追杀的骁卫营。 当此情景,城墙这里的虎贲军自然是先下令射杀那些骁卫营士兵,救下这些虎贲军再说。 “噗噗噗”的弓箭声响起,朝那些骁卫营士兵射去,已经到了射程范围之内,自然有些骁卫营躲闪不及被射死了,而剩下的见状,则不甘心飞快地转身离去。 带着虎贲军冲过来的,是一名都尉,他气喘吁吁无比着急地说道:“快!快弛缓宫中!雷将军……他……慈宁宫同样埋伏着许多士兵,就连含光殿也被攻击了。臣登奉皇上之命,出城前去召唤乙卫的士兵!” 这名都尉几乎是一字不停地说道,而话语说罢,他已经冲至了城墙下。 他朝着城墙士兵拱手道:“臣等奉皇上命令,知道江大人守着城墙,军情紧急,还请江大人一见。” 这些话语证实了城墙守卫的猜测,让他们的脸色变得更厉害了。 果然,宫中局势还是变了! 皇上连乙卫都要出动了,那就显然虎贲军是不敌骁卫营了。 大雍的士兵设置,除了骁卫营和虎贲军之外,就是按照天干十二支来分为甲乙丙丁等。其中,乙卫就是听令于皇上、主帐设置在离县的一卫。 此前皇上动用了虎贲军,却没有动用乙卫,就是因为乙卫不可轻易动用,要是乙卫都动了,那么其余十一卫必定有动。 这……这该如何是好? 城墙的虎贲军立刻就想前去禀告江芝兰,忽然有一个虎贲军警惕地说道:“你是哪个营的都尉?怎么如此面生的?” 在这样危急的局势之下,虎贲军士兵也没有丧失警惕心,而是谨慎地问了这句话。 此话一出,也提醒了城墙上其他士兵:是了,是了,怎么突然出现了这么一批看起来有五六百人的士兵? 虎贲军士兵还想说什么,忽然听到了阁楼里传来了江芝兰的声音:“是在宫中守卫的郑都尉,本官知道他,快让他上来!本官要立刻知道宫中的情况如何了!” 听到大人都这样吩咐了,虎贲军士兵当然不能再说什么了,立刻就让这位面生的郑都尉上了城墙的阁楼。 随即,阁楼里便陆续传出了江芝兰惊愕的声音。 “什么?太后那里早就有所准备?” “虎贲军不敌,要动用乙卫?皇上还给了你们虎符?那么,一刻都不能耽搁了!” 在这些话音出现之后,江芝兰也出现在城墙之上,他衣衫有些凌乱,看起来就好像是刚刚醒来一样,声音听起来也有些沙哑。 一直跟在他身边的申玲珑却没有出现,应该还是在阁楼里歇息着。 只见江芝兰弯腰拢了拢铠甲,哑着声音说道:“众将士听令,立刻打开城门,让他们前去离县搬救兵!” 在他说话的时候,那名郑都尉已经下了城墙,站在了那一群虎贲军的前面。 “大人,这……这是不是需要跟雷将军核实一番?”虎贲军一名士兵这样说道,还是不怎么放心。 他本来就不是江芝兰的手下,而是听令于雷奎的,只是因为布局的需要,虎贲军一分为二,他才跟随在江芝兰身边守着这城墙。 如今突然出现了这么多虎贲军,还是从宫中出来的,还是一个面生的都尉,他……总觉得有些不妥。 江芝兰神色阴沉下来,满是怒气地说道:“本官已经见到了虎符,这还会有假?军情危急,一刻都不能延误。你在此拖延,是何居心?莫非你是骁卫营的钉子?” 他这一句话说出来,直把那名虎贲军和城墙上其他士兵都吓得说不出话来。 骁卫营的钉子……兵部尚书这句话压下来,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延误军机的大罪,更不是一个小小的虎贲军士兵可以承担的! 见到这名虎贲军愣住了,江芝兰语气和缓了一些,这样道:“本官正是担心宫中的情况,也一定会派人前去核实。这样……” 他低头沉吟片刻,便这样说道:“这样,你带着部分虎贲军士兵前去宫中查探,至于这些人……军情不得延误,让他们立刻出城去离县!” 他冷冷地看了一眼城墙上的士兵,道:“让这些虎贲军出城,若有什么问题,本官会一力承担,若是你们延误了军情,那么……皇上若是怪罪,本官就无能为力了。” 江芝兰都这样说了,其他人还能说什么? 今夜是江大人守城的,必定有其要承担的责任,就算他们觉得这些虎贲军要去请乙卫有些奇怪,但是……一切有江大人顶着,他们也只能按照吩咐办事。 “吱呀”一声,长雍都城那扇沉重的铁门被缓缓打开了,那名郑都尉领着五六百虎贲军,以一种整齐又匆忙的步伐踏出了城门。 城墙之内,被江芝兰所指派的那名虎贲军士兵,在城门打开的时候就带着部分人马赶往宫中了。 在江芝兰和城墙虎贲军士兵的注视下,这五六百名虎贲军就这样渐渐走远、最后消失在他们的眼帘。 江芝兰直到再也看不见这些人,才说了这么一句:“本官还要再歇息一下,你们仔细守着城墙,宫中若是有什么消息了,第一时间告诉本官!” 说罢,他又走向了阁楼,弯腰钻了进去。 这一次从头到尾,他身边所带着的那名宠妾都没有出现过,这让虎贲军士兵没有感到奇怪。 江大人守城都带着宠妾,想来这名宠妾正在歇息中吧。 一个时辰之后,那么听令前去宫中查探消息的虎贲军士兵返回了,他一身是伤,急忙禀道:“江大人,属下有事禀告,宫中……真的出事了!” 然而,这一次禀告,那个阁楼却迟迟没有回音。 当虎贲军士兵察觉不妥前去查看时,却发现江芝兰和那名宠妾都倒在了地上! 第一千三百一十七章 醒来(1更) 在见到江芝兰和他的宠妾倒在地上之后,前去禀告的虎贲军顿时傻眼了,随即便觉得手脚都要僵硬了。 出大事了,一定是出大事了! 虎贲军士兵忍着心中的惊惧,魏颤颤伸手去探江芝兰的气息,下一刻便猛地松了一口气。 江大人还有气息,只是昏迷了过去! 他立刻高声唤来了其他士兵,很快,一众士兵便合力将其摇醒了。 江芝兰睁着迷蒙双眼,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昏迷过去,他身边的申玲珑和几个虎贲军士兵,情况比他还要严重。 申玲珑如今还在昏迷着,额头鼓起了一个大包,还在渗着血;在他身边守卫的几个虎贲军,也和申玲珑差不多,都是被人猛烈敲打着昏迷过去的。 从虎贲军士兵的禀告中,江芝兰才知道阁楼中先前竟然上来了一个面生的虎贲军都尉。 “你们为何会让他上来?你们都不认识的虎贲军都尉,这么明显的异常,你们都没有发现吗?”江芝兰脸色铁青地问道。 在他的周围,在他所歇息的阁楼,竟然会出现一个面生的都尉,还能大刺刺走到他面前! 听到这句问话,周围城墙上的虎贲军士兵都愣住了:江大人此话是什么意思? 虎贲军士兵觉得一头雾水,下意识回道:“可是大人,您明明说……您认识这名都尉,说他是郑都尉,属下才……才放行的。” 当时虎贲军士兵还是有异议的,却都被江大人驳斥回来了。 那么都尉是江大人允许上去的,那几百名虎贲军也是江大人下令放行的,这都是江大人亲口说出来的。 现在江大人这个样子,却像是什么都不知道…… 江大人该不会是想着把所有的责任推卸到他们身上吧? 想到这里,城墙上这里的虎贲军脸色微微一变,惊愕又怀疑地看着江芝兰。 江芝兰脸色越来越难看,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就是中了别人的圈套了! 不管是那名都尉,还是那五六百虎贲军士兵,他都完全没有印象,这只能说明,要么是他当时被人控制了,要么当时传话下令的就是另外一个人。 可是他身边就只有申玲珑一个人……不不不,除了申玲珑之外,还有几个虎贲军士兵,若是发生什么事情的话,一定是全部都知道的,现在却是全部都不知道,显然他们全都中招了。 江芝兰张了张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他看着城墙上的虎贲军士兵,脑中却是一片空白。 忽然间,他想到了一个可能,那五六百虎贲军……当初被救走的大安暗探,恰好就是五六百人! 这些所谓的虎贲军,不会就是乔装打扮的大安暗探吧? 越是想,他便觉得这个可能性越大! 更重要的是,在城墙上的所有虎贲军士兵都看到了,是他亲口下的命令。 是他让那个都尉上来的,是他令虎贲军开门的,如果那五六百人真的是大安的暗探,那么就是经他的手,放走了这些大安暗探! 皇上若是怪罪下来…… 他咬了咬牙,大喝道:“立刻给本官去追!那五六百虎贲军必定为假,立刻派人去追!” “可是……可是他们已经离开了两个多时辰两人。”一个士兵硬着头皮回道,声音都是颤颤的。 两个时辰,那些人肯定是处心谋算离开的,一旦离开了长雍城,必定已经隐匿起来了,现在肯定不知所踪了。 这个时候就算派虎贲军去追,不过是白费力气而已。 江大人这个命令,实在太不可能…… 况且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事,虎贲军还没有汇报——他想起了之所以来到阁楼、会发现大将军昏迷的原因。 他立刻急急禀道:“大人,属下已经进宫中查探了。宫中局势一直僵持不下,皇上和太后娘娘谁也没有占上风。雷将军……请你立刻进宫,说带着虎符前去调动乙卫。” 这便是虎贲军士兵匆匆出来的原因,宫中的局势一时半会也没有结果,皇上信任江大人,所以才让江大人进宫去拿虎符。 不想,他上了阁楼却发现江大人昏迷过去了,他差点忘了这个最重要的事情。 立刻进宫,拿虎符前去调动乙卫,这便是江芝兰所接到的紧急命令。 这个命令,与那些虎贲军之前托词出城的借口是一样的,由此,江芝兰更加确定之前离开的那一群人,必定就是汪印所救走的那些大安暗探无疑了。 现在陆太后与皇上相争,骁卫营和虎贲军彼此拼命厮杀,在这种情况下,谁都顾不上汪印和大安暗探了。 更准确地说,从城西山道出现那一块巨石开始,朝中对汪印的关注就渐渐少了,最后变成了太后与皇上的斗争,变成了大雍的内乱。 趁着这个接回,汪印他们乔装成前去搬救兵的虎贲军,于是顺利离开了长雍城,不得不说,这个时机掌握得实在太好了! 就好像……汪印完全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窥准了那个时机会,所以才能成事。 汪印眼光就真的是那么准?本事就真的是那么大?还是…… 还是这一切本来就在汪印的掌握之中吧,这场内斗本来就是其所挑起的? 江芝兰心中升起了这样一个隐约的念头,自己却不敢深入猜测下去。 此时此刻,江芝兰明明应该立刻进宫去领虎符,但是他却一点儿也不想动。 他立在城墙上,看着长雍城中那一片片火光,听着士兵们吼叫厮杀声,眼神渐渐茫然。 当时他向皇上建议先发制人,故而让虎贲军率先出兵,这是不是对呢? 他不知道对错了,现在只知道的是,事情已经进行到这一步了,皇上与陆太后之间必定不死不休,进展和结果已经不是他所能左右的了。 他是皇上这一边的人,所能做到的便是极尽可能将局势变得对皇上有利! 就算明知道那五六百离开的虎贲军就是大安暗探,他也没有心思没有精力去追了。 第一千三百一十八章 算有遗(2更) 这个时候,他所咬牙切齿所惦记着的五六百人,早已经远离了长雍城,并且已经乔装打扮,正急速向大雍边境奔去。 这些人,当然就是汪印他们。 不过,现在这些人可不止五六百人,而是有千余人,当中包括有汪印所带来的缇骑和从慈宁宫所救出来的暗探。 这些缇骑早就已经化整为零悄悄出了长雍城,就等在城外接应,如今汪印和暗探都已经出了长雍,他们自然就汇合了。 为了不引人注目,这上千人在疾奔一个时辰之后,也分成了几批人分散隐匿起来。 汪印郑七等人所护送着的,是受伤最重的那一批暗探,行进的速度也是最慢的,却也是一刻都不敢停。 现在长雍城中有内乱,是正景帝与陆太后争得最激烈的时候,现在还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但想必长雍士兵很快就会反应过来了。 他们必须一刻不停,才能争取多一点时间,才能最大程度地平安抵达边境。 汪印与叶绥共乘一骑,是为了加快速度,也是因为叶绥现在十分疲劳,自己根本骑不了马。 ——昨晚她基本没有睡。 汪印一手策马,一手搂着她,将她拢靠在怀中,满是怜惜地说道:“阿宁,辛苦你了。幸得有你,我们才能平安离开长雍。” 昨晚所发生的事情,看起来异常顺利也平平无奇,只有真正知道当中所有计划细节的人,才知道这一切到底有多难。 申玲珑出现的时机、江芝兰的歇息、假装成虎贲军、故意引着骁卫营追杀……这当中,只要一个细节出现了差错,那么现在他们就不能平安离开。 这个结果,是所有人共同配合的结果,阿宁则是这场配合的主线。 挑起正景帝和陆太后之间矛盾、趁乱离开长雍的时机,是阿宁想的;城西那块巨石的不祥预兆,也是阿宁想的;迷惑江芝兰的心智,令其下令放行的人,还是阿宁…… 叶绥仰头看着汪印,笑了笑道:“半令,不辛苦,一点也不辛苦。” 真正辛苦的是半令和那些缇骑暗探,是他们一点点推设,是他们一步步行进,倘若没有半令和缇骑的执行,就算她想出花儿来也没用。 幸好,幸好,他们离开长雍城了。 至于大雍士兵会不会追上来,那就是接下来的事情了。——她相信,就算大雍士兵追上来了,也不能阻挡他们返回国朝的脚步。 最辛苦最艰难的一步已经走出来了,剩下的都不算什么了。 只不过,叶绥还有一点不明白:“半令,你为何要留下江芝兰的性命呢?” 原先他们说好是直接取了江芝兰的性命,免得其怀疑到申玲珑那里,不想在阁楼的时候,半令却改变了主意。 当时情势紧张,她也没有时间来问这个问题,现在倒是很好奇了。 “本座原本是想除掉江芝兰,以保住申玲珑的。但想了想,江芝兰倘若死了而申玲珑活着,反而惹人怀疑。更重要的是,本座要留着申玲珑来牵制陆太后。” 大雍这一次内斗,已能看出正景帝比起陆太后来,势力还是薄弱了一些。 哪怕正景帝通过“牝鸡司晨”那个不祥预兆,将李骓夺职、将骁卫营打散,但是陆太后还是有本事将这些人聚集起来,而且……新聚集起来的骁卫营人数比之前还多! 并且,朝中军中有不少人见风使舵,在乌鸦不祥预兆之后重新支持陆太后,这也是其本事。 正景帝对上陆太后,只能勉强维持对抗,江芝兰是其得力量臣下,若是江芝兰没了,此消彼长,最后必定是陆太后那边取得胜利。 他不希望正景帝和陆太后任何一个最终胜利,他想要的,乃是正景帝和陆太后一直这样争斗下去。 他留着江芝兰的性命,就是为了用来牵制陆太后的势力,这样对国朝有好处。 至起码,就当前来说,让双方的势力都分不出人手来追捕他们。 叶绥点了点头,明白了汪印的用意,她正想说什么,却在这个时候打了个哈欠。 “阿宁,你放心歇息吧,一切有本座在。”汪印这样说道,将叶绥拢得更紧了一些。 叶绥自然是顺从的,不知为何,她却转过头看了看长雍城所在的方向,不由得想起了陆太后这个人。 虽然他们已经顺利救出了被关押的暗探,但是大雍此行,却算不上是多成功。 因为现在他们所做的事情,皆在陆太后之下而做。 说白了,就是……他们还没有让陆太后付出足够的代价! 正景帝虽然下了将陆太后送去寒州的旨意,却是无法执行的,等于没有用。 如今陆太后的势力虽然被削弱了,但依然能够与正景帝相抗衡,依然还能够保持着其尊荣。 这样,实在太便宜她了! 叶绥这么想,不仅因为陆太后觊觎汪印之心,更是因为陆太后之举。 为了得到半令,陆太后残害了那么多国朝暗探,现在他们只是将暗探救出来,陆太后依然还是陆太后! 叶绥咬了咬牙,她承认自己睚眦必报,陆太后如今所承受都,比起她想要其所承受的,还是差得太远了! 转念一想,她徐徐吐出了一口浊气,压下了自己的恨意和不甘。 他们此一行,最主要是为了救出那些国朝暗探,这个才是最重要的。 她也相信,半令之所以没有取陆太后的性命,当是为了顺利将暗探送出大雍而仔细权衡的结果。 为了那些暗探的安全,那就让陆太后多活一些时日! 必有一日,她要叫陆太后永不敢生出觊觎之心,不管是对半令还是对大安朝! 感受到叶绥的情绪波动,汪印低下了头,问道:“阿宁,怎么了?” 叶绥背靠汪印,汲取着他身上的气息,只摇了摇头。 她心中的这些想法,也就在这个时候出现,无须说出来增加半令的困扰。 汪印轻拍了拍她的腰侧,充满了安抚的意味。 有些事情,阿宁不说,他也知道。同样地,他所没有说出口的,阿宁也会明白。 对于汪印来说,尽快与韩珠节汇合、将暗探平安送回京兆,才是最重要最紧急的事情。 其他的,都可以往后挪一挪。 此刻的汪印并不知道,在大雍边境等着他的,除了韩珠节的接应之外,还有别的东西。 第一千三百一十九章 凶险(3更) 汪印和叶绥这一路疾驰,中间几乎没有休息过,每个人都极尽所能用最快的速度往大雍边境赶去。 他们心中都很清楚,越早赶往边境,那么他们平安的机会就越大。 幸好,也不知道是因为正景帝和陆太后耽于内斗分身乏术,还是因为他们隐藏得足够好,又或是别的什么原因,他们这一路上都没有遇到大雍士兵的追赶。 这对于他们来说,当然是一件好事,但是汪印他们并没有因此而放松。 事实上,越是靠近大雍的边境,汪印他们的心情越是紧张,到了最后一颗心几乎都是悬着的。 最甘甜的果实,往往蕴藏着最大的凶险,一日没有回到国朝,一日没有与韩珠节他们汇合接应,他们都不会放松。 经过三天三夜不停的奔驰,汪印他们终于抵达了大雍的边境,马上就到了与韩珠节所接应约定的地方。 “厂公,郑七已经带着部分缇骑打头阵了,现在还没有消息传来,想必一切正常。”王白这样向汪印禀道。 因为叶绥来到了汪印身边,王白所带领着的几名暗卫自然来到来汪印的身边,正好让郑七有足够的时间前去单谈。 汪印点了点头,道:“一切小心谨慎,没有见到韩珠节之前,都不能放松。” 此刻他紧紧皱没肉,神色也不像往日那般冷淡,而是警觉戒备着。 由此可见,汪印心中并不轻松,不,更准确地说来,是这些暗探对汪印来说太过重要。 他千里迢迢来到大雍,就是要记住这些暗探,这是他的责任和使命。 在大雍的时候,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已经折损了不少暗探,现在所剩下的这些人,就更加不能出现任何差错了。 “ 是,厂公,属下知道的……”王白这样说道,他正想说些什么,忽然目光一凛,立刻扭头看向东边,一手立刻抽出了腰间的七星刀。 有不妥! 王白敏锐地察觉到东边的空气有一丝不同寻常的颤动,尚未等他确认是什么,汪印已经飞跃而起。 在飞跃而起的瞬间,汪印同时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号令,提醒所有缇骑戒备,当这声号令停止的时候,汪印的利剑也准确地刺向了 东边某一个草丛。 随即,“噗噗噗”的弓弩声响起,正是从汪印利剑所指的方向发射出来。 又是埋伏,又是弓弩手! 在汪印和王白有动的时候,其余缇骑和暗探也都反应过来了,纷纷抽出了自己的兵器。 一方面抵挡着漫天的箭雨,一方面极力保护着叶绥。——汪印在飞跃而起之间,就将叶绥抱下了马,让她躲在了缇骑和暗探中间。 叶绥由王白等人护送着,提着十二万精神听从他们的吩咐,幸好缇骑应对箭雨已经经验丰富,很快就将叶绥护送至一个安全的遮掩地方。 就算是漫天的箭雨,也不能伤到叶绥丝毫。 甫一趴下来,叶绥便喘着气吩咐道:“王白,你前去帮助大人!我这里有缇骑和暗探护着,不会有事。” 王白却没有动,他摇了摇头,道:“夫人,已经有缇骑和暗卫前去保护厂公了。属下会在这里保护夫人。” 厂公给他的命令就是保护好夫人,不管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面,王白都会以夫人的安全为第一要务。 尤其是现在,在有埋伏的情况下,他就更不能离开夫人半步了。 叶绥合了合眼,知道再说也没有用,只得小心掩藏着自己的身形,目光看向了那些箭雨而来的方向。 根本无需搜寻,只一眼,她就看见了汪印。 他正飞身向前,一把利剑不断挥舞着,看不出有什么形状,但是无形的剑气却飞速地刺向那一个个埋伏的弓弩手。 他每一剑挥出,不过是瞬息之间,必定会喷射出几股鲜血,随即就会响起接连几声闷哼。 这些闷哼,是埋伏的弓弩手死亡的声音,也是他们缇骑暗探生存的声音。 叶绥的目光紧紧追随着汪印的身上,片刻都不舍得离开。——其实她根本就看不清楚汪印的动作,只知道他就在那里,就在那个方向。 这还是叶绥第一次看见汪印在箭雨中飞跃的样子,那么的飞速那么的……让她心头震撼。 当初在彭城的时候,半令也已经身受重伤了。 就算没有亲眼目睹,她也知道当中情况必定十分凶险,半令也必定十分厉害,是千军万马都无所畏惧。 然而,当她的真的亲眼看到了汪印的样子,她才发现,什么厉害什么无所畏惧都是假的,唯有…… 无穷无尽的担心才是真的。 当一箭朝他射去的时候,她差点惊叫出声;当他一剑击落那些箭雨的时候,她同样还是想尖叫出声。 总归,一颗心完全没有安定下来的时候。 原来,半令在战场上是这样的,是 这样的奋不顾身与凶险,她……她能为半令做些什么呢? 这个时候,叶绥不由得想起了前世的情景。 她曾听闻,汪督主是中伏万箭穿心而死,以半令的武功和勇猛来看,那一场伏击到底有多周密多残忍,才能将半令杀害? 从最近这一段时间看来,半令就已经遭遇了好几场弓弩的射杀,在当初彭城是,在之前望渊时,是不是藏在背后的人知道,只有通过弓弩箭雨才能伤得了半令? 如果是正面对战,没有人是半令的对手! 在战场上,在务工上,她没能帮得了半令什么忙,此刻充斥在她脑海里的,除了对汪印的担忧之外,便是对这场伏击箭雨的思考了。 大雍士兵一直都没有追杀他们,难道就是提前埋伏在这里? 可是,郑七已经带着部分暗探经过了,他们是最后一批人,为何这些伏击现在才动呢? 究竟是什么人埋伏在这里?是大雍的士兵还是别的什么人? 现在她所知道的太少太少,什么也想不出出来,而这个时候,汪印仍旧在不断飞跃着,挑杀那些弓弩手。 到底,缇骑们 经历了几次埋伏箭雨的洗礼,况且,这些弓弩箭雨压根就没有彭城望渊的厉害,眼见着汪印和缇骑就渐渐占了上风。 就在这个时候,负责殿后的王晦飞速来报:“大雍丁卫,将近五万兵马,正极速朝 边境赶来!” 第一千三百二十章 驰援(4更谢大家) 听到王晦的禀告,就连王白都忍不住气息岔了岔。 大雍的丁卫,五万人! 汪印他们这些人,对大雍的十二卫同样十分熟悉。 其中,丁卫就是靠近大雍边境的、听令于陆太后的一卫。 既然丁卫已经出动了,那么很显然陆太后已经知道他们离开了长雍,现在是前来拦截了。 据闻,丁卫是最善于急行军的,现在王晦已经查探到丁卫前来的消息,也就是说,不用多久,丁卫就可以赶到了。 五万人! 就算王白再怎么对自己的武功身手有信心,仅凭着他们现在的缇骑和暗探人数,是绝无可能与这么多大雍士兵对抗的。 所谓一力抗十会,这个道理不管是用在过去的缇骑身上,还是用在现在的大雍丁卫身上,都是合适的。 现在,要尽快平了当前的局面,必须用最快的速度与韩珠节汇合! 这是叶绥和王白等人立刻复现在心头的想法,幸好因为有汪印的存在和经验丰富的缇骑,这些伏击箭雨并没能组阻挡他们太长时间。 王晦正想往汪印那边疾驰、向其禀告丁卫消息的时候,不远处竟然传来了“隆隆”的轰鸣声,这轰鸣声异常响亮而浩大。 这……这是军中兵马飞速疾驰才能发出来的声音! 也就是说,在不远处,有一大群兵马正在朝他们赶过来! 意识到这一点,王白等人的气息更加急喘了,神色都忍不住变了变。 现在还是在大雍境内,这些兵马……必定是大雍的士兵无疑。 到了这个时候,叶绥猛然意识到一个事情了:难怪,这些伏击的弓弩箭雨水平甚是一般,他们并不能对半令造成什么样的损伤,因为他们的意图根本就不在此。 他们的目的,只是为了拖延时间! 这些埋伏起来的人,用弓弩和箭雨,挡住了半令和缇骑前进的脚步,就是为了等待大雍丁卫和前面这些兵马的到来。 眼下这样的局面,才真的叫做前有埋伏、后有追兵。 而且,这个追兵的数量是如此之多,五万人,等于是大安朝半个雁西卫的人数了。汪印所领着的五六百人,怎么可能与这样的人数对抗? 这时,箭雨已经稀疏了,汪印再次发出了短促的口号,令缇骑前来善后,他自己则提着滴血的剑来到了叶绥等人跟前。 王白他们都听到了那些轰鸣的兵马声,汪印当然早就听到了。 “厂公,大雍的丁卫正从后面追来,而前面,听起来有许多兵马……”王晦这样禀道,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叶绥竟然打断了他的话语。 只听得叶绥这样问道:“半令,前面那些士兵……是咱们的人?” 这话一落,王白王晦两人气息又是一凝,俱是不可置信地看着叶绥。 夫人在说什么,前面那些士兵是咱们的人? 如今还是在大雍国境之内,国朝的兵马不可能越过重重阻碍来到这里,更何况是这么多兵马! 下一刻,他们的不可置信会变成了惊喜——基于对叶绥的了解,他们知道夫人绝不会无缘无故这么说。 叶绥问完话之后,并没有一瞬不眨地看着汪印,而是掏出锦帕,拉着他的手在轻轻为其擦拭着他手上的血迹。 她动嘴轻柔和缓慢,一下一下擦拭着,仿佛忘了边上还有其它人,仿佛不让汪印的手沾上鲜血才是一等紧要的事情。 汪印低下了头,目光温柔地看着叶绥,回了她刚才的问话:“嗯,是的。” 叶绥停住了擦拭的动作,仰头看向了汪印,正正撞上了他温柔的目光。 她的心骤然一松,想扬唇朝汪印笑笑,不知为何眼眶却瞬间就红了。 刚才半令走过来的时候,身上的杀气已经收敛了,并没有如临大敌那种紧张感,这让她立刻想到了前面急赶而来的兵马是自己人。 只有这样,半令才会收敛杀气,才会平静下来。 也就是说,国朝的援兵,终于到来了。——再不是半令自己一个人领着缇骑在战斗了,半令的背后还有同袍兄弟! 汪印抓住了叶绥的手,两手包裹着她紧了紧,一下子就放开了,然后朝王白两人吩咐道:“传本座的命令,立刻起行!” “是,厂公!”王白等人立刻回道,尽管他们一头雾水,却不妨碍他们立刻执行汪印的指令。 那么多士兵,是怎么来到大雍的呢?厂公又怎知一定是国朝的援兵? 其实无需他们想太多,因为很快,他们便与前面那些兵马汇合了。 让王白等人意外的是,这些兵马同样是穿着大雍士兵的铠甲 ,而带领着这些士兵的人,赫然就是应该在大雍边境等候的韩珠节! 待见到韩珠节的那一瞬间,叶绥和王白等人的心才算是真正定了下来。 韩大人来了,还带来了这么多兵马,是来接应他们了! 韩珠节所带来的兵马,自然远远不及五万人,事实上,韩珠节只带来了千余人。 这千余人,除了他自己的心腹亲兵之外,还有一半是从雁西卫借来的! 但此时此刻,重要的不是韩珠节带来了多少人,而是在于其带来了一大批军马! 只见韩珠节所带来的士兵之中,每个人手中都握着两根缰绳,除了他们自己所骑的马之外,他们每个人都牵来了一匹军马。 而且,这些军马四蹄有力、身形矫健,一看就是好马。 直至见到这些军马,叶绥才真正明白汪印为何会收敛杀气了,有了这些军马和士兵在,他们就可以骑着这些军马离开了。 以缇骑策马的本事,就算是大雍最为擅长急行军的丁卫,也肯定比不上的。 丁卫那五万人马,在力量面前是绝对的优势,但是在速度上就不是如此了。 正是多达五万人的队伍,所以才会拖慢丁卫行进的速度。——现如今他们已经到了大雍的边境,有了韩珠节的接应,就一定能离开大雍! 在这样的情况下,半令哪里还需要浑身布满杀气? 可是,叶绥不明白,韩珠节是怎么来到了,半令又是怎么知道韩珠节来到的? 还有那些伏击的弓弩箭雨,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为什么会在中途出现? 叶绥的疑惑,也是王白等人的疑惑,但当下,他们所能做的,便是骑着这些军马飞速离开,至于答案……韩珠节当然会一一为他们解惑。 第一千三百二十一章 接应(1更) 在韩珠节与汪印他们汇合之后,只是简单地点头,所有人便开始了飞速的奔跑。 因为,后面还有五万大雍丁卫的追杀,他们一刻都不敢放松,只恨不得背上生翼一般,立刻就飞出大雍朝。 韩珠节所带来的那些军马,显然是精挑细选过的,不管是速度还是耐力,都远胜于一般的军马。 这些军马,也为汪印他们顺利离开大雍奠定了基础。 叶绥依然与汪印共乘一骑,这个时候的她,已经无心顾及什么劳累歇息的问题了,心中唯有一个念头:快点到啊,快点到啊! 他们已经在大雍的边境了,却还没有抵达国朝境内,只有到了国朝境内,进入了雁西卫的范围,他们才算是真的安全。 缇骑和暗探们的想法,也和叶绥的差不多。更准确地说,他们什么都来不及想,就只剩下策马疾驰这样的动作。 从他们所遇到弓弩箭雨的地方,要抵达大安境内,还需要经过几个州府,但是韩珠节和汪印一致决定:不入州府! 不如州府,就意味着他们这一路上就不可能休息、也不可能有什么补给。 ——缇骑和暗探当然能熬得住,但是那些军马,却是熬不住了。 就算是再厉害的军马,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地奔跑了六七个时辰,速度也会慢下来,有的更是口吐白沫、直接累毙了。 在军马暴毙倒地的那一刻,马背上的缇骑或暗探早已纵身跃起来,落到了另外一匹军马背上。 他们离国朝越近,倒地的军马就越多,两人共乘一骑就越多,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的速度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 叶绥感觉自己大腿内侧都已经火辣辣地痛了,再看看缇骑和暗探们,脸上全都是风霜疲惫,但他们的眼睛,却是熠熠有神。 哪怕他们早已经累到不行,策马疾驰已经成为了下意识的动作,他们眼中的光彩都不曾稍减。 这种光彩,正是支撑着他们一直不停息地奔跑的东西。——这是要尽快回到大安的心愿。 到了后来,叶绥的神智已经混混沌沌了,只知道自己是在马背上颠簸,全身只剩下了酸痛。 在这些人当中,她是唯一不会武功的人,身体素质自然比不上其他人,幸得有汪印护着,所以还能勉力保持着清醒。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她感觉到自己即将昏迷过去过去的时候,忽然听到了韩珠节大喊一声:“到了!雁西卫前来接应了!” 听到了“雁西卫”三个字,她便知道大家都会无碍了,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彻底昏迷了过去。 ~~~~~~~~~~~ 在大雍边境接应的人,当然是雁西卫士兵,并且,人数还不少! 更重要的是,带着这些士兵的人,正正是雁西卫大将军穆太澄。 当然,在大安其他军中将领士兵看来,穆太澄如今还是在雁西卫驻扎地的,还在安排着云州五城的布防事宜。 没有人知道,其实他是带着许多雁西卫士兵来到了大雍边境这里,就是为了接应汪印和被救出的暗探。 当韩珠节看到穆太澄的时候,也大吃了一惊:他没有想到穆太澄会带着那么多兵马来到这里! 这……穆太澄是什么意思? “韩大人,本将接到斥候的密保,督主大人已经将暗探救出来了,现在得立刻赶去大雍境内接应才行。”穆太澄这样说道,一脸严肃。 正是因为接到了斥候的禀告,他才会带着士兵秘密来到这里。 韩珠节犹在惊愕之中:“可是,进入大雍境内,这么多士兵……” 就等于是侵略了! 虽然汪督主早已经带着那么多缇骑前去大雍,但这都是暗地里的,就算两国彼此都知道,但是明面上没有,那就是没有事情发生。 若是国朝的军队士兵进入大雍,那就意味着国朝对大雍的侵略,这……这对两国来说就不一样了! 韩珠节之所以一直等候在这里,并没有进入大雍接应汪印,所考虑的便是这一点。 为了救出国朝的暗探而引发两者干戈,这是绝对不允许的事情,这也是先前汪印和韩珠节的共识。 现在穆太澄却说,要他带兵进入大雍境内? 韩珠节正想说出反驳的理由,但是在见到穆太澄拿出的东西之后,所有反驳的理由都吞了下去。 穆太澄令士兵拿出的,乃是一套套铠甲,大雍士兵的铠甲! 一见到这些铠甲,韩珠节的眸光便骤然发亮:他立刻就明白了穆太澄的意思。 国朝的士兵军马当然可以进入大雍境内,只要换上这些铠甲,就完全没有什么侵略引发干戈之类的事情了! 韩珠节作为皇家暗卫的副首领,行事当然不是迂腐的,先前只是担心而已,如今穆太澄连梯子都给他搭好了,他当然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于是,韩珠节便穿上了这些大雍士兵的铠甲,明目张胆带着士兵进入了大雍境内,前来接应汪印。 在远远见到韩珠节和汪印赶回来的时候,穆太澄捻须微微笑了笑。 当初望渊一战,他们击败了大雍近五千士兵,以雁西卫士兵在战场上连根毛都不会放过的作风,这些铠甲当然就称为了他们的战利品。 这些铠甲,在他们夺取云州的时候,立了一功;现在前去大雍接应汪印,又立了一功。 真是……太好用了! 穆太澄甚至在想,若是以后有机会的话,得想办法搞多些大雍铠甲才是,说不定还能派上用场。 韩珠节跃下马的时候,便看到了穆太澄这种明显算计的笑容,不过他也没有心思仔细琢磨了,而是着急说道:“穆将军,大雍丁卫有五万士兵在后面追击!” 五万士兵,若是他们真的敢越过国境…… 穆太澄心思泛动,眼神亮得吓人,随即看向了汪印,眼神竟然露出了一丝期待。 虽然他们所带来的士兵少,但是有督主在,有那些军阵在,说不定能将那些大雍丁卫留下来…… 不想,汪印却摇了摇头,道:“暗探为重,立刻返回雁西卫驻扎地!” 穆太澄的意思太明显了,他不可能没有察觉,但是现在真的不是时候,不管是他还是缇骑暗探,都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将这些受伤的暗探送回雁西卫,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第一千三百二十二章 闺阁好友(2更) 叶绥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了床榻上,身上盖着柔软轻薄的被子。 这样的条件……很明显,他们现在已经在雁西卫中了。 她才稍微动了动,便有一个人快步来到了她床前,关切地问道:“叶妹妹,你醒了?那可太好了!” 叶妹妹……在雁西卫这里,会这么唤她的人就只有一个。 那就是她的闺中好友,穆太澄的女儿,如今雁西卫巾帼营都尉穆谊! 叶绥定睛一看,果然看到了正弯腰在她床边的,就是穆谊。 见到叶绥看过来,穆谊露出了一个笑容,语气依然还是那么爽朗欢快:“叶妹妹,你都昏睡了很久了,可担心死我了。现在才放心了,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这么长一句话,她都没有换气,噼里叭啦地扔出来,也不顾叶绥有没有听清楚。 叶绥有些愣,她定定看着穆谊,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她和穆谊已经好几年没有见了,现在冷不防看到了,她只觉得心头颇为震荡: 穆谊现在的样子和五六年前相比,变化实在是太大太大了。 眼前的人,穿着一身银光闪闪的铠甲,一双英眉上挑,肤色晒的黝黑,眼神之中全是坚毅从容。 这样的穆宜,和叶绥所知道的那些军中将领看起来至没有任何分别。 见到叶绥呆愣的样子,穆谊“哈哈”大笑了起来,说道:“叶妹妹,你是不是见到我的样子愣住了?哈哈。” 叶绥下意识点了点头,随即才反应过来。 穆谊这么说,听起来对这样的情况颇为熟悉,看来是有不少人看到她都愣住了。 不,准确地说,是像她这样久不见穆谊而愣住的人不少。 当初叶绥返回京兆的时候,穆谊已经是雁西卫巾帼营都尉了,但那时候的穆谊,并没有经历过太多的操练,依然还是姑娘家的样子,脸上始终还有稚嫩和娇羞。 如今,经历了好几年的历练乃至激烈作战,穆谊早已褪去了稚嫩,称为了一个真正的军中将领。 这样的穆谊,再不是叶绥过去所熟悉的穆姐姐,但是她发自内心感到高兴。 她很清楚,这就是穆谊想要做的,半令为其提供了一个进入军中的机会,是穆谊自己紧紧抓住了这个机会。 作为好友,她看到穆谊成为了更好的自己,她虽然有心疼,但更多的是为其感到骄傲和自豪。 穆姐姐可是大安朝唯一一个女都尉,这本身就已经让人无比敬佩心折了。 穆谊的存在,或者说大安巾帼营的存在,当初在军中是引起极大浩荡的,这也给了国朝姑娘带来了巨大的震撼。 原来,姑娘也可以从军,也可以成为都尉,甚至可以成为一个将军! 这是他们此前从来没有想过的事,看起来也是绝无可能的事情,却有人做到了。——穆谊可谓是颠覆了她们过去的认知。 叶绥久居京兆,十分清楚京兆那些姑娘妇人对穆谊是什么样的看法。 他们当中,有一部分对穆谊十分鄙视,认为穆谊好好的官员姑娘家不当,竟然跑去从军,整日与那些粗鲁士兵混在一起,不仅是自讨苦吃,还是自毁人生,怕是以后都嫁不出去了; 另外一部分人,则是穆谊的坚定拥趸了,她们对其无比敬佩、充满了赞誉,还以穆谊为榜样,希望有朝一日能像穆谊一样,做到自己想做的事情。 不一样的看法与态度,当然也代表了不一样的选择和人生。 有些闺阁姑娘选择了循规蹈矩安心嫁人,有些姑娘却愿意与世所对抗、竭力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 这两者都是循着各自内心去做,并没有什么高低对错之分,但从叶绥内心来说,像穆谊这样勇敢追寻自己并且为此付出努力血汗的人,当然是越多越好。 叶绥自己或许也吃不了穆谊这种苦,但是她无比敬佩这样的人。 她缓缓朝穆谊露出了一个笑容,眼神既然敬佩又欢喜:“穆姐姐,你真是大变样了,我都快要认不出来了。” 穆谊“哈哈”大笑了起来,弯下腰将叶绥搀扶靠着床头,心中同样激动欣喜。 在她的心中,真正能够称得上闺阁好友的人就只有两个:一个是当初同在碧山君门下的顾清辉,另外一个自然就是叶绥了。 自从来了雁西卫之后,她就没有回过京兆,与顾清辉之间没有生活上的交集,感情上虽然不会疏远,但是往来的确是减少了。 倒是她和叶绥的联系不断,一者是因为叶绥曾在雁西卫生活过,二是因为叶绥嫁给了汪印。 穆谊不会忘记,她之所以能进入军中,能做到自己最想做的事情,是因为汪印。——这自然有不一样的情分。 她弯腰搀扶叶绥靠在床头,再次关切地问道:“叶妹妹,你现在感觉如何?刚才大夫已经来看过了,说你是疲劳过甚才会晕倒,不如我还是唤大夫再来看看吧。” 叶绥摇摇头,笑道:“穆姐姐,不用唤大夫来,我没什么事,只是太累了而已。” 她自己本身就是大夫,当然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所需要的只是足够的歇息,有没有大夫来看诊都不重要。 见到穆谊犹不放心的样子,她伸手拉住穆谊的,这样道:“穆姐姐,我真的没事。我们说说话,就好了。” 她感觉到对方掌心有着厚茧,内心不禁又是一阵触动。 两个人久没见面,自然有说不完的话语。 穆谊又是性子爽朗的人,见到叶绥简直有说不完的话语,这个时候的她,完全没有了一个军中将领的稳重与内敛,仿佛回到了闺阁之后,拉住好友在叽叽喳喳地说话。 不管对叶绥还是对穆谊来说,这都是久违了的事情,也是极为珍贵的事情。 说到最后,两个人突然都停了下来,随即彼此对视了一眼,然后发出一阵笑声。 真正的好友,便是如此,即便久不见面,却完全没有分开的疏远,只有说不完的话语和亲近。 顾忌着叶绥身体劳累,穆谊并没有说得太久,在即将离开之前,她却欲言又止,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犹豫不决。 第一千三百二十三章 有幸(3更) 叶绥见状,便开口道:“穆姐姐,你有什么话都可以说出来,不碍事的。” 这样犹豫扭捏,并不是穆谊的性子。 果然,听到叶绥这么说,穆谊就似放下了什么顾忌,直接开口问道:“叶妹妹,你现在……幸福吗?” 此话一出,叶绥便愣住了。 你幸福吗? 她完全没有想到,穆谊会问这么一句话,这是什么意思呢? 从穆谊的眼神中,能看得出紧张和担忧,似乎这个回答,十分重要一样。 但是这句问话,本身的确是太奇怪了,叶绥拿不准穆谊的意思,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穆谊等了片刻,见叶绥没有回答,想了想,便这样说道:“叶妹妹,督主大人他很好,有了他,乃国朝之幸。但是我不知道,你嫁给他……幸福吗?” 这时,她似是想起了什么,眼中出现了一丝愧疚,是对叶绥的愧疚。 叶绥敏锐地捕捉到这丝愧疚,不由得眨了眨眼,心中反而更糊涂了。 穆姐姐所问的,是她嫁给半令幸福吗?她嫁给半令已经很多年了,为何穆姐姐现在才问这句话呢? 虽然不知道穆姐姐为何会这样问,但是这个答案,叶绥很清楚。 她笑了笑,语气很轻柔也很坚定,这样回道:“穆姐姐,我现在很幸福,嫁给半令,我很幸福。” “叶妹妹,是真的吗?”穆谊紧紧盯着叶绥,继续问道。 叶绥重重点头,再一次坚定道:“是真的,我不会骗你。” 听到了这些回答,穆谊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放下了心头巨石一般,神色瞬间舒缓了不少。 然而,叶绥还是不明白,她眼神满是疑惑,正等待着穆谊解惑。 穆谊叹了一口气,道:“叶妹妹,当初督主求取,我心中是觉得很不适合的,但是我什么都做不了。这些年来,我总记挂着这件事,如今便问一问你。” 督主是很好的大将军,是很好的首领,有这样本事卓绝的人在,是国朝的大幸运,但是他是一个好相公吗?嫁给这样的人,会幸福吗? 在永昭十九年,汪印以宦官之身求娶叶绥的时候,穆谊是觉得不好的。当时她只觉得荒谬,一个宦官怎么可能娶妻呢? 夫妻之间倘若没有敦伦之礼,怎么能够算是夫妻呢? 但当时汪督主势大,她与叶绥之间的交往也没那么深,虽则认为不好,却什么都做不了。 如今八年过去了,穆谊早已不是当初京兆闺学的小姑娘,她经受了无数血汗的洗礼,可以说整个人都脱胎换骨了。 但是叶绥嫁给汪印这件事,仍旧还是她心头挂碍。 她直到如今都没有婚嫁,早已觉得宦官娶妻并没有什么好不好之说,夫妻之间也不仅仅是靠着敦伦之礼的,她所在意的,还是叶绥他们本身。 如果叶妹妹觉得幸福,那么她并不会以外在的一切来评价他们的结合,也能放下心中挂碍。 她如此直白地坦陈心迹,对叶绥来说,却是心头震荡不已。 穆姐姐问话的时候语气平和,完全没有什么窥探的意思,就真的只是想知道她是不是幸福。 若非将她当作挚友,穆姐姐肯定不会这样问。 叶绥活了两辈子,前世最后还成了人人逢迎的顾家老太君,身边围绕着各式各样的人,但若说是有什么一直不变的闺中好友,那真的是太少太少了。 沈姐姐算是一个,可惜前世早早就过世了,今生倒是一直幸福和乐;前世后来身边有个羡初,但是今生羡初也意外身亡。 不曾想,今生还多了穆谊和顾清辉。 这两个人,都是她前世无比敬仰佩服的人,是大安的明月,她曾惋惜没有与她们相交的机会。 重来一辈子,这样的惋惜和遗憾都没有了。——她真是太幸运了。 面对这种沉甸甸的心意,叶绥当然珍之重之,她微微笑着回道:“穆姐姐,你放心。我真的很幸福,嫁给半令,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事情。” 当此时候,她没有说出汪印身上的毒已经解了的事情。 本来,她嫁给半令觉得幸福,与其身上的毒是不是解了没有必然的关系。 她的幸福,源于与半令的相知相惜,源于与半令之间的感情。 这样的感情,并不会因为半令身上的毒而有所损减,便是他身上的毒至今还没有解,她也会觉得幸福。 她握着穆谊的手,一字一顿地说道:“穆姐姐,谢谢你。” 谢谢穆姐姐如此记挂,让她能够知道世上友情是多么珍贵;更谢谢穆姐姐此刻的问话,让她再一次真切看到了自己的心。 每一次叩问,每一次回望,她都能看见自己对半令的心,都能看见自己对半令的情意。 她和穆姐姐一样,所做的事情都是循着自己的心,能嫁给自己深爱的人,怎么会不幸福呢? 在经历了长时间的逃往之后,在雁西卫这个并不适宜的地方,却突然涌出了这么多感叹,纵一直淡定如叶绥,也不由得感到有些赧然。 穆谊在军中曾做过斥候的任务,不说能彻底洞察人心,但判断一个人话语的真假,还是有积分把握的。 叶妹妹眼神没有丝毫闪烁,动作也没有任何躲避,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诉穆谊:这是真的,叶妹妹她真的过得很幸福。 直到这个时候,穆谊才觉得内心一片敞亮,再没有任何羞愧灰暗的角落。 这些年来,不管是她在演武场上操练,还是与别国的细作战斗,都会不时想起叶绥,仔细说来也没有具体所牵之处,但是内心就是放不下。 她担心叶绥过得不幸福,但是汪督主又是她所仰望敬佩的人,这样的矛盾在她心头不断交织,渐渐就成了一个晦暗的角落。 如今,她颇有一种尘尽光生的感觉,她看着叶绥,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好,太好了! 在这一对闺阁好友相聚而笑的时候,在雁西卫议事厅中的汪印和穆太澄等人,神色却是一片冷肃。 第一千三百二十四章 前路霭霭(4更) “大雍丁卫并并没有越过边境,应当是放弃了追击。”穆太澄说着斥候送回来的最新消息。 据斥候所禀,正景帝和陆太后的内斗并没有结束,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大雍丁卫五万人,才会在国境之内停住了。 毕竟,大雍先是在望渊折损了五千士兵,又丢失了云州五城,若是这丁卫再出什么事,那么陆太后就再也不必和正景帝相争了。 说到底,还是利益权衡的结果。 这样的结果,已经让穆太澄感慨不已了。 他没有想到,汪印真的成功救回了这些暗探,虽然这些暗探死亡了不少人,但绝大部分都回来了。 说句实在话,当初得知汪印的计划后,穆太澄是并不看好的,因为这个事情实在是太难太难了。 这些被俘虏囚禁的暗探,对陆太后和大雍来说太重要了,尤其是在大雍已经丢失了云州五城的情况下,这些暗探就成为了他们的底牌。 谁都知道,陆太后必定是要用这些暗探来对大安朝做什么的,现在……汪印竟然将他们成功救了出来! 他听到了那些暗探的陈述,知道了汪印在长雍城中具体做了什么事,一件件一桩桩,都让他佩服不已赞叹不已。 汪督主算无遗策,才能在大雍这么森严的环境中,在那么危急的情况下,救出了那么多暗探。 这实在是……值得他们再三顿首的。 虽然回到雁西卫之后,汪印已经休整过了,但脸上还是有着非常明显的倦意。 那么长时间不眠不休的疾驰,那么长时间的劳心劳力,并不是短短几个时辰就能恢复的。 按理说,他们已经平安回到了雁西卫,是可以放心地歇息了,但不管是汪印还是韩珠节穆太澄等人,心中都很清楚:现在还不是长时间歇息的时候。 因为,国朝的暗探虽然是平安了,但是汪印并没有平安呀! 先前在大雍的时候,因为远离国朝和京兆,汪印他们所面对的就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要想方设法将国朝暗探救出来。 如今这件事已经完成了,他们返回了国朝,那么先前被忽略的问题就会出现,被故意搁置的情况也不得不面对。 在雁西卫议事这里,在场所有人都无法躲避的是:对国朝和皇上来说,缇骑是哗变了的,汪印是在哗变之中不知所踪的。 如今汪印何缇骑再度出现,那么对国朝来说意味着什么呢?皇上又会如何处置呢? 这是压在所有人心上的大石,因此暗探虽然被救回来了,但雁西卫核心将领却并没有感到多少欢喜。 事实上,有多大的欢欣,就有多大的残酷。 汪印带领着缇骑歼杀了大雍的精锐士兵,夺回了云州五城,现在又救出了国朝暗探,立下了赫赫功劳。这些事情,若是出现在旁人身上,就是赫赫功劳,足以在国朝扬名了。 但是,偏偏三个功劳都是汪印所立,偏偏是备受皇上忌惮的汪印所立! 这些事情,落到了汪印和缇骑身上,就不再是功劳,而是……催命符。 穆太澄等人如今在议事厅所商量的,便是这些问题。 “当初我已向皇上请命,誓言一定要救回这些暗探的性命,所以才会来了边境这里。督主大人倘另有计划,那么我……就恬承下这个功劳了。”韩珠节神情凝重,这样说道。 国朝的暗探是汪印和缇骑所救,当前却不得不掩下来;他所做的只是带着人马前去接应,根本就没有做什么,却不得不接下这样的大功劳。 真是讽刺啊……韩珠节露出了一丝苦笑,却无可奈何。 虽然这是他和汪印早就定下的做法,但此时此刻,韩珠节心中真的太不是滋味,有羞愧有不甘有遗憾。 纵使他是皇家暗卫副首领,纵然他是国朝的驸马,又能做什么呢? 揽下这并不属于他的功劳,这就是他能做的事情,才能对汪印有好处。 到底,是国朝和皇上对不起汪印…… 令忠臣不能尽忠,令能臣不敢立功,这样的国朝和皇上,一定是有问题的! 此时此刻,韩珠节竟生起了这样大逆不道的念头,还怎么都压不下去。 穆太澄心中所想,和韩珠节的也差不多,所以他们才会聚集在议事厅这里,一起为汪印出谋划策。 所为的,就是想帮汪印做一点点事,更好地保住汪印和缇骑罢了。 汪印坐在议事厅的上首,安静听着穆太澄和韩珠节的话语,脸色依旧是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来。 这时,穆太澄继续说道:“督主,宋定边和邵世善都返回京兆了,云州五城现在由仪鸾卫和雁西卫共同掌管。缇骑哗变的事情,皇上……并没有追究。” 皇上没有定缇骑和汪印的罪,那是在汪督主和缇骑不知所踪的情况下。若是汪督主和缇骑出现了,那就不是这样的情况了。 以皇上对汪督主的忌惮和一贯做法,那就……是祸不是福了。 穆太澄和韩珠节都将目光投向了汪印,终究还是按按不住,直接开口问道:“督主,您打算如何做呢?” 只要督主吩咐,他们一定会做的! 汪印静默片刻,淡淡开口道:“韩大人将这些暗探送回京兆,好生安置。本座就暂时不回京兆了。” 这寥寥数语,便是他所定下的前路。 不管长雍传出什么样的消息,只要韩珠节坚持这些暗探是其所救,皇上为了息事宁人,一定会将功劳安在韩珠节身上的。 云州五城那里有宋定边,就不会出现什么问题,这些暗探有了韩珠节,也就可以放心了。 说起来,本座也就没有什么必须要赶回京兆的理由了。 “可是……”韩珠节急急说道,在接触到汪印淡漠的目光后,却倏然止住了话语。 是了,汪督主的前路,就只能是这样,他说什么都没有意义。 穆太澄眸光却亮了亮,他立刻开口道:“督主,您既然不打算回京兆,那么就留在雁西卫这里吧,我们都很需要你。” 如果汪督主能留在雁西卫,那么雁西卫必定会更跃一步,他也相信雁西卫所有兵将,都会极力保护汪督主。 汪印摇了摇头,唇角有了一丝笑意,道:“多谢穆将军了。本座已有所安排,你们无需担心。” 虽则前去霭霭,但是他知道前行的方向。 第一千三百二十五章 同行(1更) 在雁西卫的日子,叶绥觉得特别快。 不用再忧心似焚,也不用再提心吊胆,那些暗探们有雁西卫的大夫在救治调养,无须她再费什么心力了,她所做的事情,便是在雁西卫这里养精神。 并且,穆谊还放下了巾帼营的事务,专门来陪着她。 对此,叶绥觉得甚是不好意思,推辞道:“穆姐姐,军务要紧,你不用放下所有事情来陪我的。” 穆谊摇摇头,笑嘻嘻地说道:“叶妹妹,我管着巾帼营好几年了,累得像牛一样。正好你来了,我也好趁机休息休息,巾帼营那里,不会耽搁军务的,放心。” 国朝的暗探已经被救回来了,云州五城的布防也定下了,现在雁西卫一切平静,巾帼营也并不忙碌。 更重要的是,穆谊很清楚,叶绥在雁西卫所待的时间肯定不会长,她们能在一起说说话的机会很难得。 在这一次之后,又不知何时才能见面了。 “……好,那么就劳烦穆姐姐了。”叶绥回道,承下了穆谊的拳拳情意。 接下来的日子,叶绥过得很简单,每日里与穆谊说说话,在雁西卫演武场走一走,还见了以前在雁西卫时所熟悉的人。 譬如,护国公府的掌上明珠重璧郡主。不过,在雁西卫这里,士兵家眷们更习惯称重璧郡主为聂氏,孙副将的夫人聂氏。 当初护国公府是认回了聂氏,不过聂氏并没有居于京兆,而是一直在雁西卫这里。 比起护国公府的尊荣显赫来,聂氏更习惯也更喜欢雁西卫这里。 从自己相公孙副将口中得知叶绥来到了雁西卫,聂氏便立刻赶了过来,所说的话语既平实又亲厚:“督主夫人,您……您放心在这里住下去,我绝不会说出去的,父亲母亲那里都不会说。” 她晓得叶绥和汪印的行踪是不能外泄的,内心想着就算是护国公府都不会告诉。 叶绥微笑着,拉着聂氏杂七杂八说了很多话语,知道了雁西卫家眷的许多情况,内心感到无比平和。 真好啊,即便认回了护国公府,聂氏依然是朴实善良的人; 真好啊,当初定下了把将兵家眷接来军中,如今雁西卫士兵非但没有因为家眷的带来而倦怠,反而有了源源不断的动力; 真好啊,雁西道的马场越来越大了,骑兵越来越强盛,增添了雁西卫的威胁力…… 当初她和半令在雁西卫、雁西道所做的事情,就如同埋下了一颗颗种子,经过五六年的时间,这些种子生根发芽、破土成长,逐渐枝叶繁茂,必定会为雁西道乃至国朝带来更多福祉。 到了这个时候,她忽然古人为何感而作《甘棠》了。 蔽芾甘棠,勿剪勿伐,召伯所茏。 蔽芾甘棠,勿剪勿败,召伯所憩。 蔽芾甘棠,勿剪勿拜,召伯所说。 虽然半令就任雁西卫大将军的时间不长,影响却极为深远,而且这些都是很好的影响,能够为士兵百姓带来福祉。 这实在是让人感到无比高兴的事情,难怪在雁西卫这里,上至大将军下至小士兵,每一个人都对半令那么尊敬感激。 穆太澄明知道国朝和皇上不能容下半令,冒着被皇上猜忌的危险,派了那么多士兵前去接应半令……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无非是这个道理。 叶绥喜欢雁西卫这里,如果有可能,她希望能在这里待一段时间,但当下却做不到。 虽则汪印没有说,但是她也能感觉到他们不久就会离开。 再者,京兆那里半年之期也不是很远了,他们总要赶回去的。 ~~~~~~~~ 十来天之后,韩珠节率先离开了雁西卫,带着大部分被救出来的暗探。 经过十多年的治疗和休整,暗探们的情况已经大为好转,除了重伤不得不继续在雁西卫治疗的,其余所有人都跟着韩珠节离开。 韩珠节已经向永昭帝禀告了,必须尽快返回京兆复命。——倒也不必争分夺秒赶路,因而这些暗探都能承受得起。 叶绥看着韩珠节等人的身影渐远,直到在意看不见,才转向身边的汪印,这样问道:“半令,我们什么时候离开呢?” 韩珠节和暗探都离开了,接下来就轮到他们了。 自回到雁西卫之后,半令就变得十分忙碌,每天与穆太澄、韩珠节等人在议事厅的时间都很长,想必就是在商量朝事。 到了现在,朝事前路,半令想必都安排好了吧? 叶绥这些时日实在倦怠,连脑子都懒得动了,反正她心中笃定一件事:半令在哪里,她就在哪里。 不管接下来半令有什么打算,她都会陪在他身边,与他一起经历所有的事情。 汪印低头看着她,眼神十分柔和,说道:“阿宁,本座带你去岭南道,可好?” 岭南道?半令怎么会想着带她去岭南道? 汪印不知想到了什么,眉眼变得舒展了些,回答她:“现在返回京兆还早,本座带你去岭南道,可好?” 韩珠节带着暗探返回京兆,此举必定会在京兆引起轩然大波,接下来京兆各方面的搜查必定会极严,现在还不是回到京兆的好时候。 汪印先前借着缇骑哗变隐藏行踪,自然是有别的安排的,即便是返回京兆,也不想为旁人所知。 取道岭南,由岭南再返回京兆,一方面可以避人耳目,一方面也可以了解南库和岭南卫的情况。 “好。”叶绥点点头,这样应道。 半令既然说出了这些话,便早就已经想到是去岭南道的,必定在岭南道有什么安排。 她没有问安排是什么,反正半令一定会说的。 想到了岭南道,她自然就想起了叶家二房的叶绮。 叶绮嫁给了柳元集,这些年一直都在岭南道,她与叶绮的关系甚是不错,此番去了岭南道,去见见绮妹妹也很好。 汪印和缇骑的行事速度自然不用多说了,很快,他们便定下了离开雁西卫的日期,穆太澄和穆谊等人当然心中不舍,却也没有挽留。 白云浮沉,人事来去,这都是寻常,此次离开,必定就会有下一次相聚。 便如此,汪印和叶绥离开了雁西卫,朝着岭南道方向而去。 只是,他们出发尚不到半日,汪印便接到了一个紧急消息,令他们不得不改变行程,立刻改道前往京兆。 第一千三百二十六章 叶绪死(1更) 叶绪死了! 这是缇骑加急从京兆送至汪印手中的消息。 当汪印看到密信的瞬间,瞳孔蓦然缩了一下,脸色都变了,根本无法掩饰内心的惊愕。 见状,叶绥不由得心中一悸,立刻问道:“半令,怎么了?” 半令神色大变,她从来没有在他脸上看过这样的表情,是惊愕得难以置信的神色。 到底是什么消息,让几乎什么都经历过的半令有这样的表情? 听到叶绥这么问,汪印下意识看向她,瞳孔又是一缩。 这个时候,他的惊愕已经褪去了,但瞬间汹涌上来的,便是担心不安。 这个消息……阿宁一定不能接受这个消息! 若是阿宁知道这个消息了,定然会遭受到极大的打击——当难以置信被压下去之后,他就剩下了对叶绥的担心。 但是这个消息,绝不能瞒着阿宁,还有第一时间告诉阿宁。 他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他紧抿着唇,将密信递给了叶绥。 他说不出来,只能让阿宁自己看了。 叶绥的心已经紧紧提了起来,不知道为何手都有些颤,拿密信的动作都凝滞了。 她不知道半令为何会是这样的表情,不知道密信所说的是什么内容,却有一种下意识的抗拒。 这明显不是什么好消息…… 但她还是接过了密信,随即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看向了手中的密信。 这一看,她也和汪印一样脸色大变,脸上的血色刹那就褪得干干净净,嘴唇不断颤动着,合都合不起来。 与此同时,她感到眼中一阵酸涩,眼泪已不知不觉流了下来。 她用力握紧了密信,看向了汪印,哽咽着说道:“半令,这……这不是真的,对不对?一定不是真的,是吗?” 她眼泪不断滑落,但是眼中的希冀是如此明显,眼中的脆弱又是如此明显。 仿佛只要汪印一句否认的话,就能给她带来生的希望;仿佛汪印要是没有否认,那么她就会崩溃碎成渣渣。 如此希冀而又脆弱的叶绥,汪印只见过一次。 那是当初在布珠巷的时候,她亲自设计了一场毁容的计划,故意用脸迎上去的时候。 他能感受到她当时那种希冀和脆弱,当时就生出了无数怜惜,想要保护她、爱惜他。 后来他娶了她,暗暗发誓一定不会再让她经历那种危难时刻,一定不会再让她露出那样的神情。 在过去这些年,阿宁都没有再露出过那样的神情。 直到今日之前,他都以为自己做到了,都以为无论是什么样的情况,都不会让阿宁有那样的时刻了。 但是这封密信的到来,却打破了他的“以为”。 他心中很清楚,只要自己一句否认,就能够止住阿宁的眼泪,只要摇了摇头,就能令阿宁止住悲伤。 但是否认和摇头,他都做不到。 这封密信,乃是他留在京兆的年伯所送来。 如今京兆的缇事厂,就真的只剩下“缇事厂”这三个字而已,缇骑都已经被他带走了,但这是明面上的,是对于皇上和朝官来说的。 暗地里,缇事厂依然还在,因为年伯还在京兆,替他掌管着京兆的情报。 经由年伯送来的情报,出现差错的几率太小太小了。 ——他也 难以置信,也很希望这件事情不是真的,但是…… 汪印什么表示都没有,但是他已经说出了答案。 叶绥的眼泪留得更凶了,她翕动着嘴唇,半响只能说出这么一个字:“哦……” 她的内心,仿佛正被烈火所炙烤,又仿佛被投入寒冰之中,一烧一浸,然后“噼里叭啦”地碎裂开来。 她依然握着密信,却不能再看一眼。 汪印正想说什么,却见到叶绥突然弯下了腰,一手捂住胸口,哀声大叫了起来:“我不信,我不信!” 她的声音撕裂破碎,泪水已经泅湿了衣领。 汪印心中大恸,顾不得哈有那么多缇骑在场,一把将叶绥搂在了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阿宁,阿宁……我们立刻返回京兆,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我也不相信。” 情急之下,什么逻辑什么几率都被他抛在了脑后。 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好好安抚阿宁,减少阿宁的悲伤。 阿宁如此悲伤,他心中也是一阵大痛。 叶绥觉得浑身无力,她伸手抓住汪印的胸襟,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泪水仍在簌簌落下。 她喃喃地说道:“半令,这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的,对不对?我们此前什么消息都没有收到,姐姐她……她怎么会没了?” 是的,她的姐姐,叶绪,宫中的纯妃娘娘……没了! 年伯所送来的消息非常简短,这样禀道:“宫中突现变故,纯妃娘娘身亡。” 就是这么一句话,并没有任何详细说明,显然这是最紧急的情报,年伯他们知道事情太重大,所以将结果送了出来。 没有详细说明,那就表示年伯也不知道当中情况,只知道这个结果。 叶绪……怎么可能会身亡呢? 汪印在看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不可置信。 他在京兆给叶绪和郑云回暗中留下了很多人手,这些人在宫中在朝中都是能发挥大作用的,就是为了给叶绪母子所用的。 无论京兆发生什么情的情况,他所留下的这些人,不说改天换日,但要护着叶绪母子安全,那是没有问题的。 到底京兆或者宫中出现了什么神情,令叶绪身死?为何年伯他们没能救下叶绪? 偏偏,此前汪印所接到的消息是京兆一切正常、局势风平浪静! 正是因为有这样的禀告,距离半年时间尚有一段时间,汪印才会想着改道岭南,从岭南道返回京兆。 他已经算过了,他们由岭南道回到京兆的时候,恰恰就是半年之期。 届时,他和阿宁会在京兆等着最动荡时刻的到来。 在此之前,叶绪和郑云回都会平安无事的。至起码,汪印从来没有担心过他们的性命问题。 现在却有这个密信,怎么会这样呢? 第一千三百二十七章 交手(1更) 汪印和叶绥不知道,就在他们在营救大安暗探而经历殊死战斗的时候,大安国都京兆也有无数暗流涌动。 自从汪印被作为交换条件离开京兆之后,叶绪母子的境况就以肉眼可见的程度差了起来。 这种境况差,有叶绪韬光养晦而为之,也有局势逼迫不得不如此。 叶绪始终记得自己妹妹的交代,最迟半年,他们就会回来了。 换言之,他们母子只需要熬过这半年,情况也就会好很多了。 在汪印离开的时候,叶绪为了郑云回的安全,便以其生病为借口,将其从皇子所接回了延禧宫。 同时,她在皇上面前表示了明显的担心,借用郑云回手臂上的胎记,激发了永昭帝的护子之心,因而增加了不少左翊卫的守卫。 除了这明面上的左翊卫士兵之外,暗地里还有汪印留给她的缇骑,也都在暗中保护着郑云回。 纵然叶绪如此小心翼翼了,已经竭尽所能去保护郑云回了,但郑云回还是差点出了事。 郑云回生病这个借口,可以用十天半个月,却不能一直用下去。于是,郑云回还是慢慢“好”了起来,可以继续去皇子所学习了。 就在他重新去皇子所的第一天,他却被人推进了皇子所旁边的荷花池,而身边的内侍守卫竟然全都不在他身边! 是十八皇子郑登故意使走了这些人,若不是皇子所有位国子监教习是汪印的人,怕是…… 那个时候,叶绪抱着浑身湿漉漉的郑云回,几乎想放声大哭。 若是云儿出了什么事,那么她……她也活不成了。 但是在此之前,她要将迫害她孩儿的牛鬼蛇神都除掉! 她非但没有为郑云回擦干水迹,还让安仪姑姑直接从延禧宫的池塘舀起了一盆水,直接泼到了郑云回身上! 在所有人都愕然的时候,她便一下子拉着浑身滴水的郑云回直往紫宸殿而去。 “云儿,你不用担心。你刚才在荷花池落水是什么样的心情说的发给,直接表现出来就好了。”叶绪沉声道。 郑云回一脸惊惧,却点了点头。 他明白母妃的意思,那就是要让父皇看到自己差点死掉了,父皇那么疼爱他……一定会查清楚是谁在背后害他! 即便郑云回年纪这么小,也知道害他的人是谁了,但是知道是没有用的,要有证据,要父皇问罪才是。 可惜的是,既然有人胆敢将郑云回推进荷花池,自然也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在叶绪来到紫宸殿的时候,赫然发现殿前已经跪着韦皇后和十八皇子了。 待见到了永昭帝,叶绪还没有说话,韦皇后已经满脸羞愧,这样说道:“皇上,臣妾是今日才知道,登儿身边竟然有那种故意使坏的奴才!这个奴才瞒着臣妾与登儿,竟然做出了那样的事情……” 她将所有的罪名都推到了郑登身边的内侍那里,并且还挖出了这个内侍与十九皇子郑瑞身边的内侍往来甚密。 在说完话之后,她便让人抬上了这个内侍,还道请皇上定断,云云。 那个内侍已经被打得不成样子了,连话都说不出来,连最简单的动作都比不出来,眼中全是一片死意。 正是这样一个内侍,认下了所有的罪名。 这明显是一个替罪羊,叶绪怎么会相信呢? 她冷冷看着韦皇后,下一刻去对着永昭帝大哭了起来,指着身上还在滴水的郑云回道:“皇上,臣妾……臣妾差点就见不到云儿了!若是云儿真的出了事,臣妾就只能时时刻刻想起他手臂上的胎记过活了。请皇上为我们母子作主!” 听到“胎记”这两个字,永昭帝下意识看向了郑云回,随即眉头紧紧皱在了一起。 云儿浑身都湿透了,不过是片刻间,殿中便有一个个水印了。 云儿双眼都红了,脸上全都是惊惧,还不时打个冷颤,情况实在是太糟糕了! 刚才永昭帝就接到禀告,左翊卫士兵说二十一殿下意外落水了,对此他心中只有一个概念,但具体落水是什么样的情况,他却是无法想象。 现在郑云回来到 紫宸殿,他亲眼看到了,内心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云儿被恶人推入了荷花池,差点儿就没了,就、没、了! 直到这个时候 ,永昭帝才真正意识到郑云回落水意味着什么。 他正想说什么,却见到跪在殿中的十八皇子郑登突然身子一阵抽搐,然后整个人蜷缩起来倒在了地上,脸上瞬间就白得跟纸一样! 韦皇后似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愣愣地看着郑登,整个人都好像失魂了一般。 直到殿中的左翊卫士兵惊慌大喊:“十八殿下中毒了,快,快请太医!”,她才猛然一震,似乎是回魂了。 她反应过来的第一件事,不是前去抱着郑登,也不是对着永昭帝大声哭诉,而是快步走至叶绪面前,朝其狠狠甩出一巴掌。 “啪”的一声在紫宸殿里响起,为本来就乱套了的紫宸殿增添了许多混乱。 叶绪也没有想到韦皇后会这样做,压根就闪躲不了,左脸颊一下子就红了。 而这个时候 ,韦皇后竭斯底里,眼神都好像淬了毒一般,厉声说道:“叶绪,你好毒!这一出自导自演的苦肉计,做得太好了!你的儿子根本就没有什么事,可是本宫的儿子……却中了毒!他也唤你一声‘纯母妃’的,你怎么舍得?!” 在说完这些话后,她跌跌撞撞地冲到了郑登身边,哀声叫道:“快请太医,快请太医!天啊!老天啊!你把本宫的性命拿走吧,保佑本宫的孩儿平安无事!“ 她声嘶力竭脸上已经泪水滂沱,死死地抱着郑登,直到太医前来才舍得松开。 永昭帝依然还维持着刚才想说话的姿势,神情复杂得难以形容。 好一会儿后,他才转眼看向叶绪,眼神幽深,一时看不出喜怒来。 叶绪微微低下了头,眼角余光看着郑登被抬出紫宸殿,心头笼罩着一片阴霾。 这个时候,她当然知道棋差一着,韦皇后准备充分,她这次……输了。 第一千三百二十八章 等待(1更) 这一次郑云回被推进荷花池中,差点出了事,此事最后却是不了了之。 原因,自然是因为十八皇子郑登中了毒。 在紫宸殿中的时候,叶绪便知道自己棋差一着,韦皇后既然有备而来,哪怕十八皇子情况看着凶险,最后都不会有事的。 最后的结果也正如她所料的那样,永昭帝对她和韦皇后都责罚了一番,便没有了任何结果。 说白了,在郑云回落水一事上,永昭帝的态度便是和稀泥。 或许在帝王的心中,郑云回虽然落水了,但是郑登也中毒差点出事,这两个都是他无比看重的皇子,是他所属意的太子人选。 他当然不希望两者出事,而左翊卫查来查去的结果,就是这两事分别与韦皇后、纯妃有关。 帝王心知此事是由太子之争所引起,只要太子一日没有定下来,这样的事情就会陆续发生,现在就算将各自问罪,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因此,永昭帝只能将两者都责罚了,再吩咐左翊卫暗中保护好两个皇子,同时严加防范宫中意外事故的出现。 两位皇子差点出事,自然都传到了朝中,但对朝事有所了解的人,和永昭帝的想法都差不多。 永昭二十七年都过了一半,而太子迟迟未立,皇上究竟是什么样的意思呢? 当然,也没有人敢直接去试探永昭帝的心思,哪怕年初重新立太子,乃是出于帝王的授意。 太子迟迟未立,或许是皇上改变了态度? 坤宁宫内,韦皇后神色阴沉,她唤来了身边的绿琴,这样问道:“登儿当真是没事了?那些药可不是开玩笑的,一定要让太医仔细调养!”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咬牙切齿的,忍不住骂了出声:“可恶!叶绪这个贱人,逼得本宫不得不给登儿下药,本宫一定要他们母子付出代价!” 将郑云回推入荷花池并不是她的授意,而是她的皇儿郑登所为,她完全不知情! 韦皇后想到了郑登神色惊慌地来向她求救的样子,在得知郑云回没有死之后,郑登心中越来越害怕,终于忍不住来了坤宁宫。 韦皇后心里又惊又怒,简直不明白为何自己所出的皇儿会如此蠢,直接将郑云回推进荷花池,真亏他能想得出来! 如果事情能这样直接简单,她早几年就已经出手做了,哪里还用他出手? 韦皇后惊怒归惊怒,但还是第一时间思考怎样为郑登善后。 她立刻就令人唤来了负责照顾郑登的内侍,将其杖责到不能说,将所有罪名都推到这个内侍的身上。 并且,她还给郑登下了药,让其口吐白沫,以实行苦肉计。 这个可以说是十分拙劣的善后办法,最后竟然也能过关了! 皇上只是不痛不痒地训斥了她和叶绪一顿 ,这完全算不上什么处罚,直令韦皇后松了一口气。 不过这样的处置,也让韦皇后看出了一些端倪来,那就是皇上不愿意皇子们相争。 因此,就算皇上明明知道这当中有问题,也不会继续深入查探,只想维持表面的平静。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很多事情就好办了…… 在得知这个结果后,韦皇后唤来了郑登,苦心婆口地说道:“幸好皇上打算息事宁人,不想朝中起什么纷争,不然你就有大麻烦了,以后一定要小心行事才行……” 郑登自然“诺诺”称是,心中也是一阵后怕。 他当初也不知道是怎么鬼迷了心窍,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下次,下次再也不敢了…… 郑登也没有机会再敢了,因为韦皇后把他身边原来的人都换了,重新派了一大批得力的内侍宫女在其身边。 并且,她也勒令郑登不得与十九皇子郑瑞往来——她怀疑郑登之所以会头脑发热那样做,是因为受了郑瑞的唆摆。 郑瑞的母妃已经死了,后抚养其的贤妃也出事死了,这样的人断无可能成为太子,但却不妨碍其有一肚子坏水。 这样一个满肚子坏水的皇子,帮着她儿子来对付郑云回,她心中是十分乐意的。 但是这样一个皇子,如果是想利用她皇儿的话,那就绝对不能忍了! 没过几天,独处皇子所的郑瑞便感染了风寒,一直高热不退,只能一直躺在床上,连皇子所的课业都不能继续了。 对此,太医的说法自然是“殿下体弱,得需时间仔细调养才是。” 体弱?郑瑞此前身体粗壮得很,怎么可能会体弱呢? 宫中有不少人都知道十九皇子患病的背后另有原因,但是这又如何呢?他们是绝对不会就此做些什么的。 一个母妃已死,母族没有任何势力,又不得皇上喜欢的皇子,在宫中谁愿意帮呢? 叶绪也不愿意帮,她心中很清楚,在皇子所的时候,郑瑞总是和郑登一起欺负她皇儿,对这样的人,她只恨其病得还不够重! 郑云回本来就是稳重的性子,在经过荷花池一事后,话语就越发少了,听在其身边此后的姜诞所说,其夜里还时常做噩梦。 每听到姜诞这样的禀告,叶绪的心便一阵阵痛,悔恨自己没有早点将姜诞放在郑云回身边。 姜诞本来是汪印留给她所用的缇骑,武功高强,心思缜密,如果有他在云儿身边,那就一定不会发生云儿被推入荷花池的事情。 在出事之后,叶绪便立刻令姜诞守护在郑云回身边,唯一的任务便是保护郑云回,至于她这边,就换了另外的内侍。 “母妃,您不用担心,我没事的,以后我会更加小心的。”郑云回乖巧地说道,想让叶绪放心。 至于梦里做噩梦那些事,他是一个字都不会说的。 他越是乖巧懂事,叶绪心中就越恨,恨极之余,还有一丝无可奈何。 云儿生在帝王家,这是他的福分也是他的不幸,所面临着各种各样的陷害,这都是无可避免的事情。 既然如此,她和云儿就一定要登上那个位置,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安全! 她将郑云回拢入怀中,安抚地拍着他的后背,轻声地说道:“云儿,我们只要再等两个月就好。只要你姨父姨母回来了,就好了……” 叶绪的确想将暗害她皇儿的人都除掉,但也知道现在不是最合适的时机,她仍需继续等待。 等待汪印和阿宁回到京兆,她便可以放手去做了,现在……必须低调隐忍,等着他们回来。 此刻叶绪却不知道,十皇子郑训已经秘密去了坤宁宫,向韦皇后禀报了一件事。 第一千三百二十九章 遗祸(1更) 在一个潮湿阴暗的房间内,有一个老人被吊了起来,他身上的衣裳已经破碎不堪,全都沾染着深深浅浅的血迹。 他双手被吊着,低垂着头,一动也不动,只有细微的呼吸声,显示着他尚有气息。 老人的脚下,摆放着各种各样的刑具,有通红的烙铁,有长满倒刺的长鞭,也有长长的尖刺,每一样刑具都血迹斑斑。 显然,这些刑具都已经被用在了这个老人身上。 在老人的正前方,郑训正舒适地靠在雕花椅子上。他正仰着头,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老人,嘴角还衔着一抹笑容。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站了起来,缓缓拿起了那根长满倒刺的长编,放在手中掂了掂。 他走近了老人,用长鞭指着,微微笑道:“周鹤,事到如今,你还是不肯说老实话吗?本殿看你,真是不见棺材不流眼泪啊!” 听到这些话,老人的眼皮掀了掀,头还是没有抬起来。 周鹤……自从周太医当上尚药局奉御之后,就没有人叫过这个名字了。 过去十皇子郑训见到他的时候,都是恭敬地唤他“周太医”或者“周老”。 不曾想,十皇子会直呼他的名字;他更没有想到,会被十皇子关押在这里严刑拷问。 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呢?周太医自己也不清楚。 他只记得自己为皇上看诊之后出了宫,在经过一个巷子的时候,跟随着的学徒突然晕倒了,而他也感觉到颈后突痛 ,眼前一黑,便人事不知了。 再醒来的时候,便被关押在这里。 他被关押在这里已经两天了,这两天里他受尽了折磨,这些人变着花样折腾他,让他说出皇上身体的真相。 真相?他自然是不会说的,死都不会说! 但周太医不知道,既然有人将他关押在这里,那么接下来的事情便是他所能控制的了。 这个世上,还有很多事是比死更恐怖的。 周太医不怕死,但是他还有怕的东西。 “周鹤,你想知道,你的儿子和孙子现在怎样了吗?你以为,将他们隐姓埋名送走就平安无事了吗?实在太天真了!”郑训这样说道,用力抖了抖鞭子。 他顿了顿,然后才说出这么一句话:“你以为本殿不知道他们在哪里吗?儋州!” 说到“儋州”两个字的时候,他还故意加重了语气。 这两个字,无异于惊雷,在周太医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费力地抬起头,一双充血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郑训,哑着声音说道:“十……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郑训笑得越发畅快,道:“本殿是什么意思?本殿不妨告诉你,他们现在就在本殿手中。他们是死是活,就看你了。” 周太医张了张口,喉咙仿佛被扼住一样,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脸色白得跟纸一样。 郑训也不催促他,而是一下一下甩着鞭子,心中胸有成竹。 他笃定儿子孙子就是周太医的软肋,不然当初其不会费尽心思将他们安置好。——凭借这一点,他有信心撬开周太医的嘴。 郑训脸上的笑意没有停过,看得出心情一直很好。 能不好吗?现在周太医就在他手中,他就如同握住了一座金山银屋! 此事,说起来还是多亏了蒋新芝,不然,郑训也不能发现周太医的异常。 在汪印被作为交换条件之后,郑训便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但是在蒋新芝的建议下,他一直按捺不动,只为寻找最适合的实际。 汪印离开之后所发生的种种,让他数次感叹幸好自己什么都没有做。 不然…… 他怎么能想得到,汪印这样一个弃子,竟然还能做出那么多事情呢?! 不仅在望渊击杀了五千名大雍士兵,还为国朝夺回了云州五城,更重要的是,正是这样一个人,被父皇深深忌惮的人,在大雍都城也搅起无数惊涛巨浪。 如今大雍正景帝与陆太后内斗得十分厉害,在这样的情况下,国朝被俘虏的暗探还被救了下来,这样的事情,一定有汪印的手笔。 虽然鸿胪寺韩珠节从大雍边境传回了消息,道是国朝暗探是其所救,但是郑训一点儿也不相信! “父皇一定会将这个功劳安放在韩珠节身上。看来,即便汪印是这个样子了,父皇依然容不下汪印。”郑训这样对蒋新芝说道。 汪印离开京兆之后,蒋新芝也消失了一段时间,只给郑训留下了“稍安勿躁静待时机”的话语。 郑训对蒋新芝一直十分信任,因为他知道蒋新芝所掌握的情报比他多得多,所看到的局势也比他更为长远。 于是,这段时间郑训什么也没有做,还劝说韦皇后也蛰伏静待。 当蒋新芝再次出现的时候,就带来了大雍的相关消息。 看得出来,蒋新芝心情不是很好,想来汪印在大雍朝的举动并不是其想看到的。 不过,蒋新芝并没有细说有关大雍的事情,而是这样说道:“殿下,你在京兆之中,可曾发现周太医的异常?” 郑训愣了愣,脱口道:“周太医的异常?” 对于京兆和宫中都情况,他自然无比关注,但是所有心思精力都放在了那几个重要的人身上。 譬如韦皇后一系和纯妃一系。 现在蒋新芝特意提到了周太医,周太医怎么了? 蒋新芝眸光闪了闪,道:“殿下难道没有发现,周太医已经将家人都送出了京兆吗?属下查探到,他的儿子孙子都已经改名换姓,秘密去了儋州。” “属下还发现,原本属于周太医的一些庄子店铺,全都已经变卖了。周太医之前频繁出钱庄,您说这是为何呢?” 郑训一头雾水,重复道:“是啊,这是为什么呢?” 蒋新芝的声音压了下去,带着一种引导:“是啊,殿下。您想,周太医这些举动,像不像在准备后路?” 郑训沉默了,脑中却飞快地思考了起来。 的确,周太医此举就是在为周家准备后路,就好像周家即将大祸临头一样,因此这些儿孙才会隐姓埋名。 周太医为何要这么做呢?有什么即将为周家招致大祸? 郑训立刻就想到了周太医的身份:其乃尚药局奉御,一直在为父皇诊治调理身体,这样的举动,会不会与父皇的身体有关? 第一千三百三十章 毒计(1更) 正是出于这样的怀疑,郑训才会将周太医掳了来,对其严刑拷问。 只是,他没有想到,周太医的嘴巴竟然那么硬,两天了,不管他们如何拷问,那些刑具基本都用了个便,其还是没有开口。 不过郑训也不着急,他知道周太医最在乎的是什么。 果然,听到郑训说及儋州,周太医神情一下子就变了,他嘴唇都颤得发抖,死死地盯着郑训。 到了这个时候,周太医蓦然明白了:正是先前自己为家人安置后路,所以才显露了迹象,引起了郑训的怀疑。 他越想越是后悔,恨不得回到之前,什么也不做! 激愤的心情与严重的伤势交织在一起,摧残着他的身体和毅力,让他嘴角都溢出了鲜血。 他极力将这口鲜血吞下去,咧嘴“嘎嘎”地笑了起来:“十殿下,没想到,你才是最有野心的一个,老夫和其他人……都看错你了!” 十皇子在朝中与世无争,想来都是不理事的性子,这些年一直在朝中没有什么存在感,他就忽略了这个人,以为其对皇位没有什么争心。 现在想想,哪个皇子对皇位不动心呢? 区别只在于有没有显露出来而已,往往表现得越是无争的人,心思其实就是最重,郑训就是如此! 郑训微微笑了起来,心情依旧很好:“如此说来,这也是本殿的成功呀。别废话了!如果你不想儿子孙子死绝,那么就从实招来,父皇的身体到底如何了?” 郑训和蒋新芝商量过后,已经笃定永昭帝的身体一定是问题的了,并且是迫在眉睫的问题。 差别只在于,这问题是什么。 接下来的事情,自然也就无需多说了。——周太医根本就没得选择。 他可以忍受非人的刑求,却无法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儿孙出事。 当他的儿孙被捆绑着、扔在他脚下的时候,这位嘴硬的老太医忍不住老泪纵横,颤声说道:“我说……我说……” “啧啧,你要是早点说出来,就不用吃这么多苦头了。周太医,识时务者为俊杰呀!”郑训笑眯眯地说道,等待着周太医的话语。 周太医合上了眼,泪水混合着嘴角的鲜血,看起来异常可怖,他这样说道:“皇上……只有一两个月可活了!” 郑训愕然地瞪大眼睛,脸上的笑容瞬间就凝住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是什么。 父皇……只有一两个月好活了?! 他知道父皇的身体肯定有问题了,却怎么都没有想到,会是这个有问题法! 只有一两个月可活,也就是说,父皇就要驾崩了? 周太医是为父皇诊治调理身体的太医,如果父皇驾崩了,那么周太医一定会受到牵连,说不定周家还会被炒家灭族,难怪周太医要让儿孙隐姓埋名! 可是,父皇现在看起来好好的,除了异常消瘦之外,但是父皇已经异常消瘦了好长时间,所有人都习以为常了。 怎么会这样? 一时之间,郑训的心情难以形容。——他也不清楚自己是高兴呢还是不高兴。 父皇……还有一两个月就驾崩了! 过了好一会儿,郑训才反应过来,然后鬼使神差地问出了这么一句话:“汪印的夫人与你一起为父皇看诊,她……是不是也知道父皇所剩时日无多?”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问,但是在问出来之后,他眼中精光一闪,觉得自己问得太对了。 这是他内心最直接的疑问,汪印的夫人与周太医共同为父皇看诊,周太医所知道的这些,汪印夫人会不知道? 如果汪印夫人知道了,那么就是汪印也知道,说不定纯妃也知道了…… 他脑中有了一个隐隐约约的脉络,却是太过模糊了,只得继续等待着周太医的回话。 周太医听得此言,用力摇晃着被吊着的手脚,剧烈地挣扎起来,急急说道:“她不知道!我是最近才发现这一点的,她不知道!” 他极力否认着,殊不知,欲盖弥彰,他越是否认,就越是难以让人信服。 至起码,郑训现在是不相信了的。 他将自己的惊愕压了下去,让自己表现出一副淡定的样子,道:“哦?是吗?你这么说,以为本殿会相信?” 在向周太医套话的时候,他的脑子也在快速思考着。 他得想想看,汪印的夫人是何时起不再进宫的? 他记得了,就是当初说汪印和陆太后有私情的时候,父皇将汪印的夫人扣留下来。 那个时候开始,汪印的夫人便不再进宫了,然后发生了汪印交换、带着其夫人离开的事情…… 要是他不知道父皇的身体状况也就罢了,现在他既然知道了,那么就不一样了。 汪印的夫人是不是早知道父皇的身体情况,所以才趁着那个机会不进宫、还离开京兆? 完全有可能! 周太医仍在挣扎着,嘶哑着喊道:“不,她完全不知道!这事只有我自己一个人知道,我谁都不敢说!殿下,这才是真的……” 说话间,他已经干了的眼眶又再湿润了,拼命摇晃着手上的镣铐,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在这寂静的房间内听起来异常瘆人。 他想起了那个艳丽无比的女子,那个年纪轻轻却医术精湛的女子,是她发现了当初皇上头疼的原因,也是她发现了皇上身体亏空没有多少时日了…… 之前她离开京兆的时候,他还曾答应过她,会将这些事情揽下来,让她放心。 对于皇上的身体,他已经无法可施,也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会被抓住、会身不由己说出真相! 极力否认叶绥也知道,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坚守的了。 他已经落到这种田地了,不能…绝对不能让她也像他这样了! 但是头脑已经混混沌沌的周太医却不知道,很多事情并不是否认就可以的了,接下来的局势,根本就不由他控制了。 对于郑训来说,不管叶绥是否知道这件事,他都当叶绥已经知道了。 为此,他与蒋新芝商量着,定下了一个毒计,待觉得所有细节都无懈可击了,他便去了坤宁宫求见韦皇后。 有关父皇身体这样的事,他当然要躲在韦皇后的身后,从头到尾,这些事情都与他无关,不是吗? 第一千三百三十一章 密谋(1更) 郑训与蒋新芝商量过后,便秘密去了坤宁宫求见韦皇后。 韦皇后自然会见郑训,虽则她不知道这个便宜皇儿为何突然那么厉害,但这么一把利刃,她还是愿意用的。 “母后,儿臣得到了一个天大的消息,还请母后摒退左右,这消息绝不能有丝毫泄露。”郑训这样说道。 他神色凝重,细看来眼神中还有着浓重的悲伤。 韦皇后皱了皱眉,但还是让所有人都退了下去。 包括身边最得信的绿琴。 直听到郑训所说的话,韦皇后才知道其不是故弄玄虚,而是真的不能泄露丝毫! 她觉得心猛然被利锥插下去一样,整个人痛得难以呼吸。 她双眼瞬间红了,死死地看着郑训,用手颤颤指着,一时连话都说不出来。 他说什么?皇上……还有一两个月就会驾崩? 这是在胡说什么!郑训好大的胆子! 但她知道,郑训绝没有这样的胆子,胆敢拿山陵崩这样的事来开玩笑。 那……那就是真的了? 韦皇后觉得全身力气都被抽走了,整个人瘫软地靠着椅子,不知不觉间眼泪已经流了下来。 郑训见状,不禁大吃一惊。 他设想过韦皇后很多反应,却嘟嘟没有想过,她竟然会是这样伤心,竟然是真的伤心。 他还以为,韦皇后听到这个消息后,会感到很高兴,毕竟,父皇一旦驾崩,那么十八皇帝登基的可能性就很大了。 从韦皇后过去的做法来看,就是这样的。——却原来,不是吗? 郑训不由得有些后悔了,如果韦皇后为父皇而伤心悲痛,那么他的计划很有可能就不成了。 判断失误,实在是判断失误! 郑训的神色异常难看,在韦皇后眼中,他是为了皇上的身体而忧心,殊不知他是后悔将此事说出来了,还在极力想着怎么补救。 所幸,让他放心的是,韦皇后很快就端坐起来了。 她眼眶仍旧湿润着,但是嘴角却带了一抹笑容,这样问道:“是吗?皇上只有一两个月的时间了?你这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郑训却有些迟疑了,犹豫着是不是把周太医的事情说出来。 如果韦皇后是一心为着父皇着想的,或许不会答应那个计划…… 韦皇后看了他一眼,身子坐直了,开口问道:“怎么?难道还要隐瞒本宫不成?” 她用帕子印去了眼泪,笑了笑道:“你将这个消息告诉本宫?不就是想让本宫做好争夺皇位的准备吗?怎么现在又不说了?” 郑训微微低下头,忙回道:“母后,儿臣只是在想着该怎么说。此事……儿臣也是偶尔得知的。 儿臣是从周太医那里得知这个消息的……” 他脑海里飞快思考着,还是打算豁出去将周太医的事情说了出来。 事到如今,他连父皇驾崩期限都说出来了,周太医就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 再说,如今只有韦皇后能顺利完成他的计划。 到了最后,他这样说道:“母后,儿臣已经从周太医口中问出来了,汪印的夫人叶氏也知道父皇的身体状况。说不定,纯妃也早就知道了。” 韦皇后的泪痕渐渐干了,听闻纯妃有可能知道,她眼神倏地变得阴狠起来。 最近延禧宫没有任何动静,纯妃更是像只乌龟那样缩了起来,就算郑云回那个小贱种被推下了水差点死掉了,其也只是随意反抗了一下。 此后,便没有任何举动了。 她原本就觉得纯妃就是在耗着时间,像是在等待什么一样。 现在看来,其必定就是在等待这一两个月过去,等待……皇上驾崩! 是了,皇上最疼爱的便是那个小贱种,如果皇上突然驾崩了,一定会立那个小贱种为太子! 如此以来,就算没有了汪印的帮忙,那个小贱种也能登上皇位,纯妃也能成为国朝最尊贵的女人。 纯妃一定是知道了,一定! 幸好,现在她也知道了,还有一两个月可以筹谋,她……绝对不会让纯妃如愿! 郑训能明显感觉到韦皇后周身栖息都变了,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啧啧,那股根本就压抑不住的恨意,只要是在坤宁宫这里的人都能感受得到。 既然如此,他所谋划的事情,也就可以说出来了。 于是,他这样说道:“母后,父皇的身体原本还好好的,但是汪印的夫人为父皇诊治了,现在还不知所踪,您说会不会是汪印的夫人从中做了手脚、暗害父皇的身体?” 韦皇后又朝郑训看了一眼,然后点点头,道:“你说得没有错,本宫也认为是这样。” 就算不是,本宫也一定将其变得是! 她沉吟了片刻,开口道:“你说,你打算将周太医的供词呈送给皇上?就算周太医承认了皇上只剩一两个月,用处也不是很大……” “母后,这点儿臣也知道,可是周太医的嘴巴很硬,儿臣用其儿孙威胁,其才能说出父皇的实情。有关那叶氏的所有事情,其都一概否认。”郑训为难地说道。 他的头低了几分,故作疑问地求教:“那么,母后的意思是?” “你将周太医交给本宫,本宫会有办法让他在皇上面前亲口说出来,是那叶氏暗害了皇上的身体,亲口说出这些事情纯妃也知情!”韦皇后冷冷说道。 周太医能成为尚药局奉御,就一定是皇上最为信任的人。 只要其亲口说说出来,皇上就一定会相信! 郑训忍不住抬头看向韦皇后,开口问道:“母后,不知道您是打算用什么方法呢?” 他既然说出了周太医的存在,自然是想着把周太医交给韦皇后的,这样他才能撇清所有的干系。 但是他真的很好奇:韦皇后会用什么办法撬开周太医的嘴呢? 韦皇后却没有回答,只道:“这个你不用多问,本宫自然有办法。” 在宫中,要一个人开口说真话很难,但是要让一个人说假话,尤其是在皇上面前说假话,那就有无数种办法! 于是,三天之后,韦皇后去了紫宸殿求见,一进殿,她便已经哭倒跪了下来。 第一千三百三十二章 将死(1更) 只见韦皇后“砰砰砰”地磕了几个头,然后哽咽地说道:“皇上,臣妾……臣妾从周太医那里知道了一件事,但是臣妾实在说不出口,臣妾……” 说到这里,她仿佛悲从中来,哭得不能自已。 永昭帝完全不明白韦皇后为何会有这样的举动,也不甚喜这种故弄玄虚的做法,于是冷冷道:“有什么事情,但说无妨,朕不会责怪。” 可是即便他这样说了,韦皇后依然摇头,神色悲痛又仓惶:“皇上,这个事情,臣妾实在无法开口……臣妾让周太医亲自跟你说吧。” 她的眼泪簌簌落下,也不顾永昭帝怎么看,依然深深沉浸在悲伤之中。 永昭帝眉头都皱了,心不由得惊跳了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 听到韦皇后提及周太医,永昭帝才想起周太医已经好些天没有进宫了,一直告病在家休息,根本就没有进宫,韦皇后是怎么见到周太医的呢? 对此,韦皇后哭着说道:“皇上,臣妾父亲这两日发现了一件事,那就是周太医的家人早就离开京兆了,并且周太医还在变卖家产。臣妾父亲便觉事情有异,便去周太医家中看望。不想却发现了一件天大的事情,是……是……” 她的话停了下来,显然还是说不出口,依然还是剩下哭泣。 永昭帝神色顿时不豫,这样道:“既如此,就让周太医直接来见朕吧。” 他心中颇为慌乱,一时也没有深想为何周太医既然进了宫,会先去见韦皇后这个事情。 待他见到周太医后,却大吃了一惊:不过是数天没见,周太医却像老了十来岁一样,难道其真的病得很重? 周太医连路都走不了,是两个内侍搀扶着他进来的,看起来瘦骨嶙峋的样子,头上冒出了许多白发,脸色也蜡黄蜡黄的。 即便是由内侍搀扶着,他整个人都是魏魏颤颤的,一见到永昭帝,他便跪了下来,号哭道:“皇上,是臣无能!臣没有及时发现那叶氏暗中做了手脚,以致让她暗中加害皇上。等臣发现的时候,已经回天乏术了。皇上,臣有罪,臣有罪啊!” 周太医的声音含含糊糊的,永昭帝并没有听得很清楚,只听到了那几个关键的词。 什么叶氏做了手脚?什么暗中加害?什么回天乏术? 永昭帝的心立刻提了起来,声音不觉带了一丝紧张,大声喝道:“周太医,你在说什么?仔细说清楚!” 周太医不断磕着头,哀哀说道:“皇上,是臣无能!臣对不起皇上,臣医术比不上那叶氏,实在救不了皇上。皇上,您……您只剩下一两个月时间可以活了,臣到时一定会随皇上而去的!” 这一次,永昭帝终于听清楚了周太医说什么了,脸色刹那大变。 周鹤在说什么?朕只剩下一两个月时间?怎么可能? 永昭帝整个人都在发抖,几乎维持不住自己的身形。——他不相信,更不能接受,完全无法接受! 可是无论他怎么问,周太医回答的都是那些话。 说是叶氏在暗中加害皇上的身体,说皇上只剩下一两个月的寿命了,说他自己罪无可恕,说一定会追随皇上而去。 反反复复都是这样的话语,旁的,便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到了最后,周太医更是直接晕了过去,倒在了紫宸殿中。 紫宸殿内顿时陷入了死一般的静寂,永昭帝大张着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而其他人,则是一句话都不敢说,恨不得自己直接消失。 韦皇后微低着头,脸上泪水不断滑落,看着悲伤不已,实则内心异常冷静。 她从郑训手中接过了周太医之后,便找人扮成了永昭帝的样子,对周太医正进行审讯,所问的内容和永昭帝现在所问的话都差不多。 不同的是,周太医所说的并不是现在这些话,因为……只要周太医一否认与叶氏有关,所扮演永昭帝的那个人便会大声说出治罪这样的话语,并且对周太医进行毒打,并且还当着周太医的面砍掉了他孙子的一根手指。 只有当他说出是叶氏暗害皇上、这一切都与叶氏有关,周太医才能免受拳脚的毒打,他的儿孙才能得到平安。 如此反复过了几天,周太医只要一看到皇上模样的人,就会下意识说出刚才那一番话。 此刻,就算周太医见到真正的永昭帝,也会认为是别人假扮的,也会老老实实说出那番说话。 先前她就对郑训说过,会有办法让周太医开口,如今就是做到了。 在这皇宫之中,要说真话或许比较难,但是让一个人说假话,实在是太容易了! 韦皇后合上眼,掩住了眼中的冷酷。 她现在倒十分期待,皇上听到这些话之后,会有什么想法呢? 像皇上这样多疑的人,知道了自己只剩下一两个月可活,能接受吗? 寻常人等知道自己只能活一两个月,内心都会崩溃不能接受,更何况是一国之君? 皇上坐拥天下,得到了世间最大的权力,享受了世间一切尊容,皇权和地位太让人迷恋了,怎么可能舍得这些东西? 别说是是一两个月了,就是一两年、一二十年,对于皇上来说,时间依然不够。不然,历朝历代就不会有那么多追求长生不死的帝王了。 眼前的皇上也绝不会例外! 一旦皇上知道自己只能再活一两个月,并且造成这个结果的人,是纯妃的胞妹,皇上会怎么想呢? 在知道这一切之后,皇上还会最疼爱郑云回那个小贱种吗?还会宠爱纯妃吗? 如果皇上对纯妃对郑云回还是像过去那样,那么这个皇儿她皇儿拿不到,她就无话可说,对纯妃也心服口服。 但是,韦皇后对自己很有信心,她与永昭帝相处了几十年,对帝王的心思多少也知道。——她笃定皇上绝对接受不了这样的事情。 果然,永昭帝在长久的沉默之后,神色竟然倏地平静了下来。 越是平静,就表示越是愤怒,平静之下潜藏着的风浪,正是韦皇后所希望见到的。 永昭帝吩咐左翊卫将周太医带下去重新审问之后,便淡淡说道:“唤纯妃来紫宸殿,朕要见她。” 第一千三百三十三章 杖杀(1更) 叶绪很快就来了,她并不知道永昭帝为何突然有召,但看传召内侍的神色,又不像是有什么急事的样子,便匆匆来了。 她原本还想着等会看裘恩的提醒以作反应,不想到了紫宸殿一看,却发现裘恩并不在! 她心中顿时起了不妙的感觉,不由得提起了十二万分精神。 只是她刚进殿,什么话都还来不及说,就见到永昭帝站了起来。 他手里把玩着一柄五镶玉如意,越过了御案,径直来到了叶绪前面。 他离叶绪很近,近到她能感觉到他炽热的呼吸气息,也能感觉到他身上那种强烈的压迫。 叶绪的心快要跳了出来,努力镇定地看着永昭帝,开口问道:“皇上,您可是有什么吩咐臣妾吗?” 永昭帝没有说话,他的头凑近了叶绪,紧紧地盯着她,似要把叶绪看出什么来。 见此,要是叶绪还没感觉到事情不妙的话,那也枉费在宫中这么些年了。 在这么一瞬间,她肯定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并且一定是不好的事情。 从皇上此刻的态度,从此刻裘恩不在紫宸殿中,就能看得出来。 裘恩…… 自从裘恩当初离开延禧宫去了慈宁宫,再到后来到了紫宸殿,裘恩就一直没有离开过皇上身边。 这么些年来,也没有见裘恩生过病,怎么今天就恰好生病不在呢? 皇上又是这样的表现,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 尚未等她想出什么来,永昭帝却猛然开口说道:“爱妃,朕是不是只有一两个月可以活了?” 叶绪顿时觉得脑中有什么“砰”的一声炸裂开来,她万万没有想到,永昭帝竟然会问出这样的话! 这个实在是太突然了,突然到让她眼神一缩,神色立刻出现了慌乱,脸容都差点要崩了一样。 她飞快地将这种惊愕慌乱压下去,故作镇定地说道:“皇上,您……您不要吓臣妾,您……您说的是什么呀?” 永昭帝凑得那么近,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将她刚才神情的细微变化,完完全全收入了眼中。 虽然她已经极力镇定掩饰,但是永昭帝还是看到那丝慌乱,他现在根本就不相信叶绪所说的话语。 只见永昭帝站了起来,身子都有些摇晃,枯瘦的脸容看起来十分平静,但他双手已经握成了拳头。 叶绪此刻的掩饰,在他看来极为讽刺,就好像明晃晃打了他几个耳光一样。 他没有想到,他没有想到,自己所钟爱的妃子、一直认为是沉静安份的妃子,却绝不是她所想的那样。 他的妃子,他的枕边人,他曾想过将其所出的儿子立为太子的妃子,竟然会知道他不久将驾崩,并且还极力隐瞒。 更重要的是,他身体之所以出现这样情况,是他妃子的同胞妹妹所为! 他脑中想起了周太医那些招供,就是眼前这个故作无辜的妃子的同胞妹妹做了手脚暗害他! 纯妃的妹妹之所以残害他的身体,一定是为了纯妃这个宫中的姐姐,甚至……是出于纯妃的授意! 永昭帝想到了自己如此偏爱纯妃所出的皇儿,如果他早早驾崩,那么完全有可能将其所出的皇儿立为太子。 毕竟,这个皇儿有他最爱的人相同的胎记,表现得也十分的聪慧,说不定在他驾崩之前,就会将其册立为太子,将整个国朝都交到其手中。 是不是出于这样的考虑,所以纯妃一系的人才会做了手脚、残害他的身体? 难怪,汪印会那么顺畅地答应去交换云州五城,实际不是为了国朝,而是为了顺利脱身。 他相信,以汪印的本事绝对不会出事,并且从大雍传来的消息中,汪印也现身了却没有回到国朝。 汪印不敢回到国朝,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他们知道朕只能活一两个月了! ——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永昭帝月是想,神色越是难看,到最后咬着牙,心想着一定要将汪印这些人碎尸万段。 他看向了叶绪,见到其还是一脸茫然的样子,不由得笑了一声,道:“爱妃啊爱妃,你究竟是把朕当作什么了?你们就如此急不可待,不让朕多活一些时候?” 叶绪慌忙跪了下来,着急地说道:“皇上,臣妾……皇上您究竟在说什么啊?臣妾真是一点都听不懂。” 永昭帝冷冷看着她,看着她努力为自己开脱的样子,不由得想到了已经死去的贤妃。 当初,贤妃也是这样,跪在他面前哭诉自己冤枉不知情,实际上呢?这些人都做了什么? 贤妃下毒残害他的身子,叶绪联同胞妹以诊治为名、以暗害为实,他的身体之所以会成为这个鬼样子,都是因为这两个人! 这两个妃子,这两个枕边人,表面上与世无争乖巧到不得了,都是在装模作样,她们都想害死他,都想得到国朝的皇位。 他那么信任宠爱贤妃,在得知其下毒之后,他都不留任何半点情分,直接令人将其押去了掖庭局严刑拷问。那么现在叶绪……他就更不会有半点情分了! 甚至,他此刻的怒火和恨意,比当初得知贤妃时还更甚。 贤妃下毒残害他,可以说是有家国仇恨,但是纯妃呢?她为什么要害朕? 朕给了纯妃尊荣,将其从一个小小的嫔擢为如今的纯妃,疼爱其所出的皇子,还打算将其所出的皇子册立为太子…… 朕哪里对不起她?她竟然处心积虑要朕的命! 更重要的是,当初贤妃下毒,他的身体还不算太糟糕,尚有可以挽回的地方,但现在……周太医说他只有一两个月可活了。 一两个月,他怎么能接受?他绝对不能接受! 此刻,永昭帝的心中充斥着熊熊怒火,这些怒火几乎焚烧一切,只留下了他对叶绪的恨意和对死亡的畏惧。 “来人,将她拉下去,给朕狠狠杖打!就在殿外打,朕要知道一切!”永昭帝狠声大喝道,额头青筋都突出来了。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当此之际,谁敢对永昭帝的绝对表现出异议? 别说异议了,就是动作稍微慢一点,也不敢。 因此,永昭帝这话一下,便有左翊卫士兵立刻应道:“是,皇上!请问……打多少?” “给朕打,直到朕喊停止为止!!”永昭帝喝道。 他此刻脑中就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打,狠狠地打,把纯妃往死里打! 第一千三百三十四章 遗憾(1更) 第一千三百三十四章 遗憾(1更) 永昭帝杖杀命令一下,便立刻有左翊卫士兵将叶绪拖了下去。 “皇上!臣妾……臣妾……求皇上让臣妾见云儿一面!求皇上让臣妾去掖庭局!”叶绪挣扎着大声说道。 她不求饶,不喊冤,独独提到了郑云回和掖庭局,这是她在这个危急之时所能想到的了。 郑云回连接着永昭帝曾最深爱的人,她期望永昭帝能看在这个份上冷静下来; 至于掖庭局……只要她被关押在掖庭局,总能争取到一点时间,保住一条命或许还有希望。 可是,她的这些期望全部都落空了,此刻永昭帝火遮眼,脑中胸中全部都是熊熊怒火,压根就听不进任何话语。 更何况,现在裘恩不在紫宸殿中! 还有一点,原本在叶绪身边的内侍姜诞,汪印所留给叶绪所用的姜诞,此刻正在郑云回身边! 她所带来的,只有安仪姑姑,而其早在叶绪进入紫宸殿之后,就被其他内侍宫女控制住了。 因此,叶绪被左翊卫压着在紫宸殿前杖打的时候,身边竟然没有一个人能够派用上场! 因为裘恩染病,永昭帝身边伺候的内侍乃是内侍童道,此人同样是永昭帝身边的老人了,比裘恩还要早进入紫宸殿。 此人,正是蒋新芝,不,更准确地说是当初贤妃费尽心思安插在紫宸殿的棋子。——现已为韦皇后所用。 毕竟,裘恩是从叶绪身边离开的,韦皇后在谋算这个时机的时候,第一时间考虑的便是将裘恩从紫宸殿中调走。 有了童道在紫宸殿中,证明今日乃韦皇后一系所精心设计的日子,又怎么可能让叶绪有用得上之人? 不仅如此,因为童道韦皇后这些人的刻意安排,在紫宸殿中的左翊卫士兵,同样也是亲近韦皇后一系的人。 谁都知道,宫中杖责是一门大学问,有“脚开脚合”之说。 在杖责的时候,倘若监刑主官脚尖是朝外的,意思就是轻打,即便看着情况凄惨,实则都不会有什么问题; 倘若主官是脚跟往外,意外就是往死里打,是不用留任何情面的,是打到没有气为止的。 如今,站在紫宸殿外监刑的人,就是童道,他此刻……脚跟朝外! “啊……啊!”很快,紫宸殿门外就响起了叶绪的惨叫声,第一声惨叫仿佛能刺破人耳膜那样 ,那么尖锐那么响亮。 这声惨叫,也传到了永昭帝耳中。 那一瞬间,帝王的神色微变了变,然而一想到自己只有一两个月寿命可以活,一想到以后他什么都会没有,皇位、权力、尊荣等等都会化成虚无,他的心中便瞬间布满了怒火,神色冷硬如刀。 见状,原本想说什么的内侍宫女,吓得全部都低下了头,几乎连喘气都不敢。 “啊……”紫宸殿外,叶绪的惨叫仍旧在继续,不过是几下杖责之后,她的惨叫声便渐渐低了下来。 可见,那些左翊卫的杖责是多么厉害。 刚开始的时候,叶绪还能挣扎一下,但是那几棍下来,她连挣扎的起立都没有了,只剩下了痛。 痛,难以形容的痛,从她背部而起,传至四肢百骸,令她心神俱裂。 在这几棍落下的时候,她便知道,这些左翊卫、前面站着的童道,不会给她任何活命的时间,不会给她活命的可能。 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下来,流淌到她的嘴边,混合着她口中溢出的鲜血,一滴滴落在了地上。 不一会儿,紫宸殿前便汇聚了两个血洼,血腥的味道也弥漫开来。 那落在她背上的一棍棍铁杖,只能让她下意识地抽动一下,她却渐渐感觉不到痛了。 她的眼睛半闭着,眼泪依旧簌簌落下,她已经不能发出声音了,但嘴唇仍旧细微地张合着,似乎在努力想说着什么。 “云儿,云儿……”她无声地唤道,却没有任何人能听到。 她默念着自己儿子郑云回的名字,嘴角的鲜血溢得更厉害,眼神渐渐涣散。 她接到皇上传召的时候,还以为只是一次寻常的召见,只带了安仪姑姑前来,只吩咐其他人看好延禧宫门,就连云儿,她都没有见到。 云儿,她的云儿…… 她离开延禧宫的时候,云儿还在左殿中读书,她不想打扰他,只远远看了左殿门口一眼,便离开了。 她哪里会想到,她再也回不去了呢? 她活不成了,再也回不去延禧宫了,再也见不到她的云儿了。 她的眼睛闭上了,嘴唇的张合也停止了,唯有气息还在喘着,垂着的手指还有细微的颤动。 她的云儿,她的父母,她的弟弟妹妹,她都再也见不到了。 她这一生,少而聪慧,早知世事艰难,为了父母弟妹而进宫,只是想尽力护着他们,让自己无憾而已。 在宫中的日子,说不上难熬,也说不上好过,但好歹也过了四年,直至……她有了云儿。 父母弟妹是她来处之光,照耀着她,而云儿,则是她以后之明暗中之光,有来处有以后,她这些年一直都过得很好。 她原以为,她可以承着来处光亮,带着云儿一直走到以后的。 她想过,待父母回到京兆,她一定要时常唤母亲进宫,说说话聊聊天; 她也想过,汪印和阿宁回来了,她也能像过去那样时常见面了; 她还想过,待天下河清海晏,或许云儿登基为帝,她会成为太后,会笑眯眯地看着云儿和他的皇后; 她当然也想过,她和云儿都败了,到时候等待他们母子的,只有死之一途; 她却绝对没有想到,只是来一趟紫宸殿,就再也回不去了。 她想做的那些事想见的那些人,都再也做不到见不到了。 可惜,不能了……再也不能了。 她这一生,太短太短,也太过寻常,没有什么可道的,却有那么多不舍得,有那么多牵挂。 她的云儿,她的父母,她的弟弟妹妹,她没能和他们再见,永不能再见了…… 第一千三百三十五章 悲痛(1更) 叶绪气息完全停止的那一瞬间,有两个人从远处疾驰而来,在所有人的惊愕当中,这两个人以飞一般的速度,瞬间就来到了紫宸殿跟前。 这两个人……不,更准确地说是一个人,因为另外一个小孩是被这个人抱在怀中的。 这个人的速度太快了,快得让左翊卫士兵难以置信。 宫中何时有这么快速度的人?更重要的是,这个人还是个内侍! 是……纯妃娘娘身边的内侍,好像名唤姜诞的内侍。 他怀中抱着的,赫然就是二十一殿下! 想来是延禧宫中的姜诞知道了纯妃被杖杀的消息,便抱着二十一殿下急急忙忙赶了过来。 也正是因为如此,左翊卫士兵才知道,原来纯妃娘娘身边的内侍深藏不露,是一个武功如此高强的人。 尚未等这些左翊卫士兵有更多的想法,姜诞怀中那个小小的人儿,便冲了过来。 他用最快的速度往纯妃那里冲过去,边悲伤地大声嘶喊道:“母妃,母妃!” 他跑得太快太急,忽然“砰”的一声摔倒在地上,他却浑然不觉,立刻挣扎着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往紫宸殿前那张长板凳冲过去。 “母妃!”他声嘶力竭,孩童稚嫩的声音在紫宸殿中响起,蕴含着无尽的悲伤和惶恐,似敲在了每一个人的心里。 左翊卫士兵知道应该阻止二十一殿下,但是他们肃立着,并没有动。 纯妃娘娘都已经死了,小殿下他……母子亲情,哪个人没有呢? 监刑的内侍童道倒是想阻止,但是他见到所有人都没有动,自然不想犯这个众恶。 更重要的是,他感觉有一股杀气笼罩着他,令他胆战心惊,根本就不敢有动。 这股沙溢,是来自纯妃身边那个内侍,那个内侍此刻正死死盯着他,看得出正在极力压抑着。 这倒让童道有丝放心,他是紫宸殿中的内侍,是皇上亲近的仆从,纯妃身边的内侍现在不敢杀他,那么……就轮到他来杀这个内侍了! 要是皇上知道纯妃身边的内侍有那么高的武功,甚至高过左翊卫士兵,那么皇上会怎么想呢?呵呵。 但是,他这种恶意,在场却没有人有心思理会。 郑云回已经来到了那张长凳前了,但因为叶绪趴着,他看不到她的样子,他颤抖着再次喊了一声:“母妃!” 但是叶绪一动不动,仿佛没有听见郑云回的话语。 见此,郑云回一直苦苦忍着的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眼泪模糊了他的视线,让他看不清。 但是他看到了他的母妃双手垂了下来,背上血肉模糊,地上有两摊血迹,他能闻到浓烈的血腥味…… 他挪步至长凳前端,缓缓蹲跪下来,拼命眨着眼睛,终于看清了她母妃的样子。 母妃瞪大了眼,眼眶湿润,眼角还有泪水在滑落;她嘴里全是血,那些血顺着她的嘴角滴落在地上,所以才有那一摊摊血迹。 他小心翼翼伸出手去探着叶绪的鼻息,仿佛怕吵着她似的,小声地唤道:“母妃,母妃……” 手指已经伸到叶绪鼻端了,没有期许中的温热气息,一丝一毫气息都没有,母妃……母妃她已经没有了气息! 郑云回的身子变得僵硬,但是他的手却在颤抖,一直维持着这个动作,像纯妃那样一动不动。 下一刻,殿前所有人都听到了他压抑不住的哽咽声,那种拼尽全力去控制也压不住的哽咽声,声响明明不大,不知为何每个人都感觉十分清晰。 所有人都沉默不语,紫宸殿前面变得异常安静,只听得见郑云回的呜咽声。 突然间,郑云回站了起来,随即弯下身去伏在叶绪肩膀上,放声大哭道:“母妃,母妃!孩儿来了,您起来,我们一起回宫!” 眼泪渗透了叶绪肩膀的衣衫,带着无比强烈的呼唤和祈求,但是叶绪都感觉不到了,也听不到了。 她临终之前那么牵挂的皇儿,怎么都放心不下的皇儿,已经来到她跟前了,但是她再也不能回应了。 “母妃,母妃,您起来啊!您不要云儿了吗?您起来啊!”郑云回哭喊着,直起身子小心摇晃着她的肩膀。 他没有用力,不敢用力,但是动作不停,就好像叶绪睡着了,他不依不挠吵醒她起床一样。 他从来不是闹腾的小孩,要是母妃睡着了,他都会轻手轻脚的,绝不会吵醒母妃。 但是此刻,他只有一个念头:吵醒母妃,最好母妃能责骂他几句,不不不,最好打他几下! 可是,叶绪的身子只会随着他的动作却晃动,没有任何自我的挣扎。 没有任何人阻止郑云回的动作,带着他前来的姜诞只是站在了其身后,并没有加以安慰。 这里,只剩下了小孩儿不断的哭喊和无尽的眼泪。 没过多久,郑云回便停下了动作,神色骤然变得惶恐不已——他猛然发觉,在他哭喊的时候,母妃的体温渐渐变冷了。 母妃,肯定很冷很冷。 郑云回完全忘记了现在是七月天,正是酷暑最热之时,他哆哆嗦嗦地脱下身上的衣袍,盖在了叶绪身上,想给她保暖。 可是他的袍子太短了,并不能完全盖住叶绪,只能盖住一半。 他不断扯着袍子,一会儿将它盖住叶绪的肩膀,一会将它盖在她血肉模糊的背部,动作又急又慌,边说道:“母妃,不怕,孩儿立刻让人送来衣袍,来人,来人!安仪姑姑,姜诞,快!快给母妃拿袍子来!” 他边说着,眼泪边簌簌落下,他却浑然不觉,语气中还带着一丝天真期许。 谁都听得出来,他不愿意接受现实,不,或许是刻意忘记了现实。 但是,他身后的姜诞握住了他的手腕,止住了其拉扯袍子的动作,沉声说道:“殿下,娘娘她……去了。” 姜诞双眼也通红,但是他动作很稳,带着毫不回避的坚决,拉着郑云回回到了现实。 那么再悲痛,现在都不是沉溺的时候。 第一千三百三十六章 恨意(2更) 殿下,娘娘她……去了。 姜诞这句话在郑云回耳边响起,唤回了他错乱的神智,也令他的心炸裂开来,碎成了无数片。 他回头看了姜诞一眼,眼神空洞洞的,泪水如缺堤一样滚落下来。 他太小了,只得八岁,虽则因为封伯和朱离,他已知晓什么是“死”,但是至亲之人的死亡,他还没有经历过。 不,就算经历过了,他母妃叶绪之死,他也绝对不能接受。 叶绪是最爱他的人,他很清楚她所谋所为,一切都是为了他好,现在这个世界上对他最好、对他最重要的人,已经走了。 走了,母妃去世了…… 被姜诞握着手腕,闻着浓重的血腥味,眼角的余光看着母妃一动也不动,郑云回此刻无比清晰的意识了这一点。 母妃已经死了,这个就是事实。 无论他再怎么样怎么拒绝接受,再怎么样沉溺悲伤,这都是都无法改变的事实。 “放手,本殿知道了。”郑云回这样说道,声音仍旧哽咽,但是语气听起来却有一种诡异的冷静。 姜诞松开了手,眼中的担心更甚了。 他是希望小殿下不要沉溺在悲伤中,但是他也很清楚,当一个八岁的小孩子能够接受死亡、不再悲伤的时候,那么就意味着其必定经历了无比巨大的冲击,以致被迫瞬间成长了。 他在纯妃身边好些年了,是看着小殿下长大的,自然心疼小殿下所收到的冲击。 然而,或许这就是宫中皇子的命运,这一切只有殿下自己去经历,他这个内侍毫无办法。 郑云辉转过了身,而后低下了身子,跪在了叶绪的身边,他颤颤伸出手,轻轻的盖住了叶绪的眼睛。 他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说道:“母妃,孩儿来了,您……安心闭上眼睛吧。” 他的眼泪又再出来了,他知道母妃再也听不到他说话了,但是他总觉得母妃还在一样。 当他松开手之后,叶绪的眼睛便合上了,眼眶中的泪水便顺着眼角淌了下来。 郑云回定定看了叶绪一会儿,才缓缓站了起来,对姜诞说道:“姜诞,把母妃接回延禧宫。” “是,殿下。”姜诞立刻说道,随即小心翼翼的将纯妃搀扶了起来,想要将她背在身后。 这个时候,童道终于反应过来了,立刻开口阻止道:“殿下,纯妃娘娘的安置问题,奴才还得去请示皇上。恐怕……殿下暂时还不能将娘娘带走。” 在纯妃断气之后,童道便让其他内侍进殿禀告了,可是二十一殿下都来到这里一段时间了,紫宸殿中却没有传出任何消息。 童道拿得准永昭帝的心思,那就是其绝不会让纯妃活着,所以他才会故意做了手脚让纯妃这么被杖杀而死——那么皇上就算后悔都没有机会了。 他相信皇上绝不会后悔,皇上已知只有一两个月可活了,对纯妃是恨之入骨,怎么可能会后悔? 纯妃已经死了,现在剩下了一具会渐渐冰冷的尸体,对此,皇上会如何处置呢? “是吗?”郑云回淡淡回道,看了看童道,唇角竟然勾了起来。 此刻他双眼通红,眼中还含着泪,但是当他的目光一一掠过童道和边上的内侍和士兵时,不知为何,所有人都感到心头一震。 他们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就是眼前的小殿下……仿佛很可怕的样子,让他们胆战心惊。 郑云回挺直身子,仰头看着童道,冷冷道:“本殿就是要带母妃离开,你们哪个敢阻止?” 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稚嫩,却有一种刻骨寒意,让这些人不由自主地颤了颤。 童道虽然说话了,但是却也没有真的敢阻止。 毕竟,二十一殿下是皇上最疼爱的皇子,他拿得准皇上对纯妃的态度,却拿不准皇上对二十一皇子的态度。 现在二十一皇子的态度如此强硬,他还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要阻止。此时,姜诞已经将叶绪背在了身后,郑云回却环视周围,朝童道问:“延禧宫的安仪姑姑呢?” 安仪姑姑是跟着母妃一起来紫宸殿的,母妃是在紫宸殿前受刑,那么安仪姑姑呢?她在哪里了? 他要带着母妃离开,也要带着安仪姑姑离开。 郑云回深深看了童道一眼,似要将童道记住、刻入心里一样,在等着他的回话。 他有一段时间每天都来紫宸殿,自然认得同道,这个是经常在父皇身边的内侍,在紫宸殿中仅次于裘恩。 裘恩……裘恩呢? 郑云回这才发现裘恩并不在这里,但也肯定其不在紫宸殿中。——如果裘恩在的话,母妃就一定不会出事。 他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裘恩不在紫宸殿中,母妃只是来了紫宸殿没多久,就被父皇下令杖杀…… 他现在也不想知道,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母妃都已经不在了,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能让母妃活着了。 他太累了,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母妃回到延禧宫,回到他们母子所居住的地方,回到最让他感到安心的地方。 安仪姑姑是跟着母妃前来的,那么现在安仪姑姑到底在哪里呢? 他自然见不到安仪姑姑了,因为其已经被送到掖庭局了。 在叶绪被杖打的同时,安仪姑姑也被投入了掖庭局,想必此时正在接受内侍们的严酷刑求。 童道想方设法在极短的时间内杖杀叶绪,却没有要了安仪姑姑的性命。 毕竟,皇上还要知道详细的事情,纯妃身边最的得信的宫女,自然要留着给皇上审讯。 郑云回咬了咬牙,眼神黯然无光。 他知道他带不走安仪姑姑了。母妃尚且如此了,安仪姑姑怎么可能还活着? 他知道自己现在应该进紫宸殿求见父皇,向父皇哭诉、引起父皇的怜惜之心,但是……他不想! 他不想见到永昭帝,因为他怕……怕自己会压抑不住恨意,在永昭帝面前流露出杀心。 他很清楚,真正杀了母妃的,不是这些左翊卫士兵,也不是监刑的内侍,而是……父皇! 他的父皇,杀了他的母妃! 他这短短八年,看似最受父皇的疼爱,但是实际上,父皇却是给他带来最大伤痛的人,他从未真正与其有过亲近。 对他来说,所谓的父皇,就是他的杀母仇人! 这个时候,紫宸殿中出来了一个内侍,这样宣道:“皇上有令,立刻将延禧宫封宫!里面的守卫、内侍和宫女,一个都不能离开!” 郑云回死死咬住牙,拼命控制住自己,不让自己冲进紫宸殿。 原来,他和母妃,连延禧宫都不能回了吗? 第一千三百三十七章 所亲者(1更) 永昭帝下令封宫,那么延禧宫自然就不能回去了。 此时郑云回已经转过身,姜诞背着纯妃的尸体,两人正准备离开紫宸殿这里了,听到这个命令,顿时都止住了脚步。 延禧宫被封宫,那么他们还能回去吗?宫中的守卫和内侍宫女怎么办? 直到此时,郑云回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令得母妃这样惨死,他心碎难当,什么也不想知道什么也不想理会。 但是很明显,现实容不得他逃避。 因为这个内侍下了将延禧宫封宫的旨意后,便转向了郑云回,恭敬地说道:“殿下,皇上令您现在近殿。” 郑云回不想见到永昭帝,现在却不得不去了。 “殿下……”姜诞担心地唤道,他仍旧背着叶绪的尸体,并没有把她放下来。 皇上召殿下进宫,这是为什么呢? 郑云回合了合眼睛,再睁开时,眼神竟然变得十分平静,他吩咐姜诞道:“你先将母妃送回皇子所寝殿中,待本殿见过父皇,便立刻赶回去。” 他相信母妃必定不愿意再在紫宸殿这里,更不会愿意再见到父皇,所以他要将母妃送去皇子所,那里是他待得最久的地方,也算是他自己的家。 他要把母妃送回自己的家。 “殿下,这恐怕不太合适,纯妃娘娘要留在这里,等待皇上处置……”童道这样说道,阻止姜诞将叶绪带走。 “放肆!本殿所下的命令,轮不到你这个奴才插嘴!”郑云回沉声喝道。 虽然他只有八岁,当他板起脸孔的时候,竟然有一种让人难以忽视的气势。 尤其是,此刻他赤红着双眼,浑身都布满了戾气恨意,让人看了心中一惊。 童道既然想办法在这么短时间内杖杀了纯妃,那么对接下来对后果也有充分的认识。 他很清楚,若是二十一殿下追究起来,必定很容易发现他做的手脚,一定不会放过他。 既然如此,那么就让二十一殿下没有追究的权力和本事。——那就是让皇上厌弃二十一殿下。 纯妃已死,再加上皇上厌弃,二十一殿下就绝无翻身的机会! 那么他也就安全了。 幸好,皇后娘娘也早就想到了这一点,在设计杖杀纯妃的时候,已经做好了安排,即便二十一殿下是皇上最疼爱的皇子,也落不得什么好下场。 准确地说,正因为其是皇上最疼爱的皇子,所以下场会更惨! 爱之越深,恨之越切。 一旦皇上厌弃了,那么他这个奴才,就有无数种办法可以让二十一殿下在世上消失! 但是,不急…… 郑云回看了童道一眼,当下懒得与这个奴才计较,待他见完父皇、处理好母妃的身后事,他一定会查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些加害于他母妃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姜诞,将母妃送回皇子所!”郑云回再一次吩咐道,大有一种谁敢阻止就和谁拼命的气势。 自然,没有人敢阻止。 在姜诞离开之前,郑云回唤住他,说了这么一句话:“姜诞,你好好安置母妃。” 纯妃已经死了,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要让姜诞安置好延禧宫所有的事情。 安仪姑姑不在延禧宫中,延禧宫的守卫内侍宫女,若是得母妃亲信的,当然什么都不会说,这些人……要千方百计保住。 特别是姜诞,其是姨父留给他的,带着他前来紫宸殿这里的时候,又显露了武功。 皇上,必定不会放过姜诞,他希望姜诞将母妃送回皇子所之后,能够自身安全。 趁着父皇还没有反应过来,姜诞……可以离开的。 姜诞点了点头,道:“殿下,请放心,奴才会安置好的。” 他明白殿下的意思,也会遵照此意思来做。 ——厂公早就教导过他们,只有活着,才能做更多事情。 他欲为纯妃娘娘报酬、欲护着小殿下,首先……得自己活着! 郑云回看着姜诞背着纯妃离开,直到其身影看不见了,才转过了身子。 在他踏入紫宸殿的那一刻,他的神情就变了。脸上除了悲痛之外,更多的是茫然,好像受了巨大的冲击,什么事情都不知道的样子。 “父皇,父皇……”一见到永昭帝,郑云回便大哭,哭得那么伤心无助。 他似乎忘记了身处的是什么样的地方,自顾自放声大哭,空旷的紫宸殿内回荡着他的哭声。 若是以往,永昭帝看见他这样哭法,早就心疼不已。但此刻,他冷眼看着郑云回,这些哭声非但没有引起他的怜惜,反而让他觉得极为聒噪。 “够了,给朕住口!”永昭帝冷冷喝道,眼神阴鸷不已。 郑云回立刻止住了哭声,但是控制不了自己,断断续续抽泣着,泪眼朦胧地看着永昭帝。 永昭帝却不为所动,声音如冰渣子:“朕且问你,纯妃在延禧宫的时候,可曾与汪印、叶氏说过什么?汪印他们离开京兆之后,可曾给延禧宫送过书信?” 永昭帝自然知道现在审问郑云回,并没有多大的意义。郑云回太小,不管纯妃和叶氏所谋的是什么,很有可能不会让其知道。 但是,他内心充斥着熊熊怒火,即便是纯妃死了,也不能让他怒火平息。 将郑云回唤来,乃是想趁其心神不宁的时候,看能否问出一些什么线索来。 郑云回懵懂茫然地看着永昭帝,哽咽问道:“父皇,您……您问的是什么呢?母妃与姨母,儿臣大多在皇子所,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父皇,儿臣……母妃到底是犯了什么错,为何要被杖杀至死?父皇,儿臣没有母妃了,为什么啊?” 他心中实在悲痛不已,说这句话的时候,不由自主带了疑问以及对永昭帝的怨怼。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父皇下令杖杀母妃?他不明白,更不能接受! 永昭帝正想说什么,忽然听到内侍禀道:“启禀皇上,皇后娘娘有急事求见!” 第一千三百三十八章 胎记之祸(1更) 听到韦皇后求见,永昭帝本就阴沉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几分。 在这个时候,他得知自己只有一两个月好活的时候,他不想见到任何后宫妃嫔。 因为这些人,会让他想起贤妃和纯妃,想到这些人在处心积虑谋害他。——他恨不得将她们全部都杀掉! 就是韦皇后也不能例外。 永昭帝正想下令不见,便听到童道这样说道:“皇上,皇后娘娘看起来异常焦急的样子,奴才担心……是不是与纯妃娘娘之事有关?” 听到他这么说,尚在殿中的郑云回立刻看了其一眼。 在紫宸殿前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个内侍一定有问题,现在这句话,就让他确定了此人是站在韦皇后这一边的。 韦皇后费力要见父皇,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郑云回本就激荡的心情翻滚得更加厉害,已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不过他却什么都没有做,依然跪在地上,赤红着眼睛,似对外界一切都毫无所觉。 还要什么不祥的预感呢?他的母妃已经不在了,最坏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再不祥又能 如何呢? 他已经没有什么在乎的了。 现在,他只想尽快回到皇子所,再与母妃说说话,陪着母妃最后一程。 至于父皇会怎么样,韦皇后来又是说什么,他统统都不在意。 这些人……都是杀了他母妃的人,都是他的仇人! 郑云回年纪还是太小了,并不知道世上有“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句话,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还能更坏。 永昭帝听到童道这么说,便犹豫了。 童道说韦皇后求见或许与纯妃有关?那也就是说,或许与他只能活一两个月有关。 既如此,他就不得不让韦皇后进来了。 韦皇后很快就近殿了,她脸色苍白,眼神带着惊慌,还有一丝丝不忍。 “皇上,纯妃妹妹……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臣妾在坤宁宫听闻皇上责罚纯妃妹妹,便急急赶过来了。谁知纯妃妹妹却……” 韦皇后拿出帕子印了印,似是很伤心的样子,继续说道:“皇上,您是知道了纯妃妹妹做的那件事,所以才大为震怒吗?臣妾也认为纯妃妹妹真是糊涂了,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 永昭帝的神色可以说是墨黑了,听皇后的意思,难道连皇后也知道朕只有一两个月可以活了吗? 谁知道,韦皇后接下来却这样说道:“皇上,纯妃妹妹是糊涂了,但是她也是为了二十一殿下能得到皇上喜欢而已。皇上将其杖杀至死,臣妾斗胆,还是觉得有些过了……” 永昭帝越听,便越觉得不对劲了。 韦皇后所说的话,很明显不是指他只有一两个月可活的事情。听起来,纯妃还做了另外一件糊涂事。 是什么呢? 永昭帝压抑着自己的怒火,冷冷问道:“纯妃做的那件糊涂事,且说来给朕听听。” 韦皇后有些愕然,随即答道:“皇上,您还不知道吗?当初为二十一殿下接生的神医陈妙手,临终之时留下了遗言,道……内心最大的污垢便是为二十一殿下做了假的胎记。” 为二十一殿下做了假的胎记? 永昭帝被这句话震得三魂不见了七魄,他神容惊变,厉色说道:“皇后,你说什么?” 作了假的胎记,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云儿……云儿手臂上的胎记,是假的? 非但是他,就连觉得没有什么好在乎了的郑云回,也感到一阵晴天霹雳。 他瞬间就明白了韦皇后的意思,竟然是要赶尽杀绝! 他们杀了母妃还不算,还要想方设法来除掉他,让父皇对他彻底厌弃! 这些人是连环计,一环扣着一环,好歹毒的心思! 他望着韦皇后,想阻止韦皇后说话,想为自己申辩,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此时此刻,他脑中想起的,是母妃好几次抱着他,动作十分温柔,但是语气却无比严肃地说道:“云儿,你要记得,你手臂上的胎记,一定要保护好。只要有这个胎记在,皇上对你就会不同。云儿,你要切记,切记。” 他当然切记了,尽管年纪小,内心却知道这是绝对不能说出去,因此一句话都没有透露过。 母妃说得这么严肃,而且,母妃最为信任看重的邱太医每隔一些日子就来为他的手臂上药,令他手臂上的胎记看起来是随着手臂生长一样。 他当然知道自己手臂上的胎记是假的,但是……皇后怎么会知道呢? 神医陈妙手,这个人又是谁?真的是为他接生的人吗? 他的疑问,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只听得韦皇后这样说道:“皇上,神医陈妙手已经去世了,他临终之前,向儿孙坦露了一件错事,那就是当初为二十一殿下作了假的胎记,这是他唯一昧着良心做的事情。” 据韦皇后说,陈妙手的儿孙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此乃大事,要为陈妙手改错,让其在九泉之下能够安息,所以才找到了承恩公府,将当年真相坦诚以告…… 说到最后,韦皇后还疑惑不解地问道:“皇上,臣妾以为您是知道这件事,所以才会责罚纯妃妹妹的。却原来不是吗?” 永昭帝没有说话,他呲牙裂目,脸容都扭曲了。 胎记,郑云回手臂上的胎记……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胎记竟然是假的! 当初纯妃难产,宫中的太医束手无策,是汪印带着陈妙手夜闯皇宫,所以才能够替保住纯妃母子平安。 汪印夜半进宫已经乱了规矩,按理应当受到重罚,但是永昭帝非但没有惩罚,反而对其看重感激。 原因,就在于纯妃所诞下的孩儿,手臂上有一个破日胎记! 那个胎记,与他最爱的女人过世前所描述的一模一样! 他还以为他最爱的人以另外一种形式回到他身边了,骤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还失神打碎了一柄玉如意。 正是因为这个胎记,纯妃所出的孩子成为了他最为疼爱的皇子,多年来都最得他喜欢。 现在皇后却说,这个胎记是假的? 第一千三百三十九章 举目无望(1更) 永昭帝简直难以形容此刻的心情,简直恨之欲其死! 他之所以对郑云回那么疼爱,绝大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其手臂上的胎记。 正是这个胎记,让他误以为云氏女重新回到了他身边,让他可以有机会弥补遗憾,因此,他对云氏女所有的愧疚以及怀念全部都用在了郑云回身上。 他对郑云回身上的胎记深信不疑,因为他无比确信,除了他自己,没有任何人知道当初云氏女的事情。 更何况,叶绪还那么年轻,进宫也没有多少年。 那么,叶绪是怎么知道云氏女的呢? 永昭帝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汪印,除了汪印和缇骑给叶绪提供消息,就不会有别的渠道了。 想到这里,他浑身一阵颤栗,双手都在颤抖。 他没有想到,汪印的查探能力竟然如此厉害,连云氏女这种没有任何人知道的事情,汪印都能查出来。 这意味着什么呢? 意味着汪印对他身边事情了如指掌,连他内心最隐秘的事情,他认为绝不可能有别人知道的事情,汪印都能知道了。 那么,汪印还有什么不能知道的呢? 原本永昭帝因为叶绥暗害的事情,心中已经是熊熊怒火了,在得知胎记事后,等于一下子添加了许多柴火,燃烧得更旺了。 他冷冷地看了韦皇后一眼,到底没有完全丧失理智,颇为怀疑韦皇后这些话的真实性。 之前周太医的事情,也是承恩公府最先知道,这一次胎记为假,也是承恩公府最先知道,那也真是太巧了。 韦皇后与纯妃为了太子之位,争个你死我活,他很清楚两人之间死敌关系。 自然,没有完全相信韦皇后的话。 于是,他这样吩咐童道:“立刻唤太医前来,查验胎记!” 韦皇后对永昭帝的做法毫不意外,他若是立刻相信了她所说的话,那才有鬼呢。 周太医之事,皇上是经过了再三审问,才最终确定。 现在有关郑云回手臂上的胎记,皇上当然会重新查个清楚,但是她一点儿也不担心。 叶绪出了这样的事情,身边的太医自然都不能用了,所以皇上只能召唤其他太医。——这些太医,她已经为皇上安排好了。 很快,尚药局便来了两名太医,永昭帝直接吩咐道:“就在紫宸殿这里查验,你们看看二十一殿下手臂上的胎记!” 永昭帝一刻都不能等待,直接让他们当场查验。 在太医握住郑云回手臂那一刻,郑云回终于回过神来了,他大力挣扎着甩开太医的手,冷声说道:“放开本殿!你们谁都不许碰本殿!” 他转向永昭帝,哭喊道:“父皇,孩儿身上的胎记,怎么可能是假的呢?您就让这些人来这样折辱儿臣吗?” 他努力压抑自己,但眼泪仍旧簌簌落下:“父皇,您不问缘由就杖杀了母妃。儿臣不知道谁是陈妙手,但他们肯定信口雌黄!父皇,难道区区一个大夫的家人,就能随便污蔑天家贵胄吗?若是他们说十八皇兄和十九皇兄都有问题,那又该如何?” 郑云回知道自己身上的胎记必定是假的,但是当前这样的情况,绝对不能承认。 母妃已经死了,他更要保住自身。只有他平安活着,才能为母妃报仇! 他不能让这些太医查验,不管他身上的胎记是真还是假,这些太医都必定会说是假。 到了这个时候,他当然已经明白了敌人有备而来,全都是杀招,就是要将他们母子置诸死地。 母妃已经中招死了,那么他呢?他该怎么办? 郑云回从来没有感觉到如此无助和绝望。母妃死了,姨父姨母不在京兆,孙长蕴还在宫外,裘恩也不在…… 他除了极力挣扎,还能做什么呢? 听着这些哭诉,永昭帝不为所动,只朝两个太医训斥道:“还愣着做什么?立刻给朕检查!” 太医们再次动了起来,一个按住了郑云回的身子,阻止其挣扎,另外一个则直接撸起了郑云回袖子,开始查看起来。 紫宸殿内回荡着郑云回的尖叫与哭声,但是他所有的反抗都是徒劳的。 在紫宸殿这里,没有人会帮助他,一个失势的皇子,一个被皇上厌恶的皇子,其实比奴才还不如。 太医的查验很快就有结果了,其中一个太医这样禀道:“皇上,臣已经检查过了,殿下的胎记的确和普通胎记不一样,似是刻在皮肉的,不像是天生的。” “但这只是简单检查,具体是什么情况,臣等还得回去细细斟酌,是臣等不才。” 如果这些太医一口咬定胎记是假,永昭帝或许还不相信,但这种似是而非的说法,恰好说到了他心里。 他其实已经相信了这些太医的说法,不然的话,陈妙手的家人不会无缘无故传出那样的话语。 胎记竟然是假的,纯妃竟然骗了他八年,可恨!即便她死了,也难消他心头之恨! 韦皇后看着永昭帝扭曲的样子和郑云回的拼命挣扎,内心感到无比痛快。 陈妙手临终之前当然没有说过什么遗憾的话,这个事情完全是韦皇后的设计。 韦皇后从郑训那里得到周太医后,便想出了这么一条连环计。 她不仅要除掉纯妃,除掉郑云回最大的依靠,还要彻底剥夺郑云回争夺太子的资格。 周太医之言,足以让叶绪死无数次,但是郑云回……韦皇后冥思苦想,最后才想到了其身上的胎记。 虽然郑云回从来没有在外人面前显露过身上的胎记,但是八年下来,韦皇后多少也知道了这个胎记。 她知道,每次永昭帝去见郑云回,必定会看一看其手上的胎记,这一切都在说明这个胎记有着非一般的意义。 她不知道这个胎记有什么意义,她也无须知道,只要证明这个胎记是假的就可以了。 恰好陈妙手过世,当初其是为郑云回接生的,她令承恩公府的人去收买了陈妙手的家人,所以才有胎记作假这个事情。 陈妙手的家人做了假证,叶绪又已死,更重要的是,皇上只有一两个月可以活。——在这个前提下,郑云回彻底没了希望。 爱之越深,恨之越切,皇上这么宠爱郑云回,得知这种欺骗之后,会如何处置他呢? 第一千三百四十章 厌弃(1更) 永昭帝神容逐渐变得正常,看向郑云回的眼神也看不出有什么喜恶,整个人看起来可以说是十分平静的。 正是这种平静,让人不寒而栗。 郑云回见到过永昭帝很多样子,但是像这样无波无息的,还是第一次见到。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到了跟随姨父姨母前去江南道民间听到的一句话,那就是咬人的狗不叫。父皇此刻的样子,真的很适合用这句话来形容。 等待他的会是什么呢?父皇乃一国之君,只须轻轻“咬一口”,他便已死无葬身之地。 他止住了挣扎和哭喊,因为知道这些毫无用处,他太小太弱,在永昭帝在皇权面前毫无挣扎之力。 此时此刻,在紫宸殿这里,郑云回知道即将有极大的不幸在等待着自己,但奇异的是,他心中竟然没有多少恐慌。 母妃已经死了,他最在乎的人已经不在世上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他想起了母妃死不瞑目的样子,心想母妃临终之前必定有无数的遗憾和牵挂,他完全没有想到,母妃只是来见父皇一趟,就再也回不去了。 他又想起了姨父和姨母。姨父说只要半年,他们就能回到京兆,让他们一定要撑住这半年,所以他们小心翼翼,只想安安稳稳度过这半年。 可惜的是,还有一两个月才是半年之期,他们撑不住了。 母妃死了,他或许……也要出事了。 他毕竟是父皇的血脉,父皇或许不会像杖杀母妃那样杖杀他,但这世上有千万般手段,会让一个人生不如死。 无论如何,他都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现在父皇怒火焚烧,无论自己说什么都是错的,只有自己什么都不说,或许才能稍稍拖延一点时间…… 郑云回这样想着,眼神渐渐放空,随即眼皮一翻,昏迷了过去。 刚才为了制止郑云回挣扎,两个太医还在按着其手脚,见到其昏迷过去,两个太医立刻为其按了按脉,然后禀道:“禀皇上,殿下脉象混乱,想必心神受到巨大的冲击,所以才昏迷过去了。” 听到太医这么说,韦皇后皱了皱眉头,心中极不满意。 为了避免永昭帝起疑,所以她给永昭帝所准备的这两个太医,实际上并不是她这一系的人。——当然,更不是叶绪一系的人。 这两个太医,实际上是亲近五皇子郑繁的人。 先前郑繁郑紧两兄弟暗中投靠,所以在这事上,她便用了这两个太医。只可惜,到底不是她亲信的人,如果是她亲信的人,必不会如此说话。 太医说郑云回“心神遭受到巨大的冲击”,无形中为其开脱了。 不过韦皇后也清楚,就算永昭帝再怎么震怒,也不可能会杀了郑云回,太医这个说辞,只能说是美中不足了。 永昭帝双手握成了拳头,随即又放开,如此反复几次,最终才冷冷看了郑云回一眼,沉声吩咐道:“将他送回皇子所,没有朕的允许,不得离开皇子所半步!” 说罢,他别开了眼,不愿意再看郑云回一眼。不,是永远都不想再见到郑云回。 一见到郑云回,他就会想到胎记被欺骗的事,就会想起云氏女,就会恨得眼睛都要突出来。 他令太医立刻带着郑云回离开紫宸殿,怕再耽搁片刻,他就会忍不住下令将其砍杀。 听到永昭帝这么吩咐,韦皇后眼神飞快地闪过一抹喜色。 皇上的意思,就是要将郑云回幽禁在皇子所了?如此,倒也好,其再也不会再有资格争夺太子之位了。 纯妃已死,郑云回被幽禁,皇上还有一两个月可以活…… 韦皇后低下了头,眼中的喜色更甚了。——在这样的情况下,朝中再无人与她相争,她什么都不用做了,只需等待这一两月就可以了。 这个时候,跟随着韦皇后进来的童道,恭敬地禀道:“皇上,奴才……奴才有一事相报。方才二十一殿下令人将纯妃娘娘送回皇子所了。奴才等无法阻止,请皇上降罪。” 又说,把纯妃送回皇子所的,正是先前纯妃身边的内侍姜诞,说姜诞速度飞快,显然武功极高,云云。 他刻意模糊了说辞,听起来就像左翊卫士兵都不能阻止姜诞一样。 果然,永昭帝原本已经平静了的神色倏地阴沉了下来。 纯妃身边的内侍……他竟然想不起这个内侍是什么样子的,这本身就不可思议! 这些年来,他去延禧宫的次数甚多,只记得纯妃身边有一个内侍,是接替当初裘恩的位置,才补充进延禧宫的。 他从来不知,纯妃身边的内侍是懂得武功的,并且武功还如此高强,连左翊卫士兵都无法阻止。 这个内侍,很显然是汪印安插在其身边的,不,不是安插,是汪印给其所用的。 若是纯妃怀有歹心,这么一个武功高强的内侍,在延禧宫内可以分分钟对他不利! 永昭帝一阵后怕,连脸色都有些发白了,胸中怒火再次燃烧了起来。 胞妹的毒害、皇儿胎记作假、身边内侍武功高强……纯妃还有什么事情是瞒着他的?!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枕边人竟然有如此多秘密。 亏他一直都觉得叶绪性子沉静、与世无争,这都是假的,都是故意装出来的! 贤妃、纯妃,这些看着无害的妃嫔的,一个个都在害他! 永昭帝眼中交织着恨意与癫狂,看起来可怖至极,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吩咐道:“将纯妃的尸体带回来!立刻!” 纯妃死了就可以?死了也不能灭他心头之恨,他要将其挫骨扬灰! “是,皇上,奴才这就去办。”童道立刻回道,表示愿意将功赎罪,去将纯妃带回来。 自然,是要将纯妃的尸体带回来。 童道心中同样狂喜,皇上越是震怒,证明二十一皇子越没有翻身可能,那么他就越安全。 看来,选择投靠皇后娘娘是对了…… 他马上带着左翊卫士兵赶去了皇子所,速度之快,还比太医郑云回他们更早到达。 然而,他们到了那里一看,那个内侍早就不在了,纯妃……的尸体也不知所踪! 第一千三百四十一章 所取(2更) 在永昭帝质问郑云回的时候,姜诞便飞快地带着叶绪的尸体去了皇子所。 郑云回近段时间一直住在延禧宫,随伺的仆从也大多去了延禧宫,这里可以说是空置着的,偶尔会有内侍前来打扫。 当姜诞刚刚将叶绪放下,就察觉到有人进入了皇子所,还是蹑脚轻声那种。 他立刻作出了戒备,从怀中拿出了匕首,判断着要如何应对。 只是尚未等他想好,来人便推门而进,同时说道:“姜诞,是我。” 姜诞内心暗暗送了一口气,将匕首收回来,惊喜地说道:“副首领,是你?” 副首领,来人自然是裘恩。 “是我,娘娘她……她……”裘恩答道,看向了床榻上的叶绪,神色满是悲痛悔恨。 他这两日感染了风寒,总是觉得头昏脑胀,前日还不小心打碎了一个茶杯,皇上便令他这两日不得进入紫宸殿。 于是,裘恩这两日都在宫中西面的内侍所歇息,并没有靠近紫宸殿。 他万万没有想到,他只是离开了两天,紫宸殿便出了那么大的变故,纯妃娘娘竟然被皇上下令杖杀而死! 当他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哪怕他用最快的速度赶去紫宸殿,都救不下娘娘。 事实上,他还在半路的时候,就有缇骑截住他,告诉他纯妃娘娘被杖死了。 那一刻,裘恩悲伤不已,也惊愕不已。怎么会这样?娘娘她怎么就被杖死了? 只是他没有悲伤惊愕的时间,在得知皇上下令封延禧宫、姜诞带着纯妃来皇子所之后,他便赶来了皇子所这里。 娘娘已死,小殿下安危未知,他现在要做的,不是悲伤惊愕,而是善后。 于是,他这样说道:“姜诞,你立刻带着娘娘离宫,缇骑会接应你去见千户大人。宫中,你不能留了!” 汪印离开京兆之前,曾给安插在宫中暗处的缇骑下了一个命令,那就是危急之时,宫中缇骑都要听从裘恩的调度。 姜诞是纯妃娘娘身边的内侍,当然知道裘恩乃是汪印的人,一直秘密给缇事厂和延禧宫传递消息。 因此,现在听到裘恩这么说,他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回道:“是,副首领,属下立刻带着娘娘出宫。” 姜诞为了带着郑云回赶去见纯妃,已经暴露了自己懂得武功的事情,他也知道自己是不能留下了。 “那么,小殿下呢?”姜诞这样问道,不放心现在还在紫宸殿中的郑云回。 裘恩答道:“小殿下的事情,你不用担心,只管带着娘娘离开,将娘娘交给千户大人就可以了。宫外的事情,千户大人会安置好的。” 裘恩所说的千户大人,乃是一直在守着缇事厂大牢的年伯。 宫中出现了这么大的变故,刚开始的時候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以致娘娘惨死,现在所有人都已经动了起来。 裘恩边赶来皇子所的时候,边给宫中缇骑下了一连串指令,用最快的速度将宫中的事情送给了年伯。 事已至此,他也没有什么好想的了,什么力挽狂澜之类的,他没法做法,他唯一能做的,便是趁着皇上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尽可能保住更多人。 皇上在见过韦皇后和周太医后,便将娘娘召去杖杀至死,这前后还不到两个时辰,就已经有了这种翻天覆地的变动。 唯一的可能,便是皇上身体的真实情况暴露了。 只有这样,皇上才会不经过任何调查,也不允许他们有任何缓冲的时间,直接将娘娘杖杀而死。 他们隐藏最深的秘密,已经暴露了——这便是厂公最担心的最坏情况,还是发生了。 裘恩还记得,厂公离开京兆之前,曾经交代过,若是宫中真的出了什么无可挽回的情况,以保住小殿下和叶家人为第一要务。 那时候,厂公并不确定什么是不可挽回的情况,只是有此担心而已。 那时候,裘恩自己觉得,厂公留了那么多人手在宫中,自己还在紫宸殿中伺候,能够知道皇上的所有动静,情况再怎样糟糕,他们也总有反应的时间。 但是,当事情真的发生的时候,他们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娘娘根本就救不回来! “副首领,那么……你怎么办呢?”姜诞已经将叶绪重新背了起来,临离开之前,忍不住问了这么一句。 裘恩摇摇头,没有回答,只道:“时间紧急,你快带娘娘离开吧。” 他犹记得,当初贤妃娘娘事败,皇上是令内侍将贤妃扔去乱葬岗、让野狗啃食其尸体的。 娘娘是他的旧主,他救不下娘娘,至起码,还要保住娘娘的尸体。 想必,娘娘也不在意什么哀荣这样的事情,也无需安葬在皇陵,总归……尸骨得存,以后小殿下也能有个念想 。 裘恩也不知道将纯妃的尸体送走对不对,但此刻他就只能这样判断和执行,至于对或错……已无法可想了。 姜诞见状,便没有多说了,这样道:“那么,属下就带着娘娘离开了。副首领……好好保重。” 在他即将踏出门的时候,裘恩却开口说了一句:“等一下!” 只见裘恩从床榻上拿起了锦被,轻轻盖在了叶绪身上,他看了看叶绪死白的面容,小心地为她擦去嘴角边的血迹,还忍不住为她理了理凌乱的头发。 他合了合眼,将锦被拉高,完全盖住了叶绪的面容,随即说道:“快走!” 娘娘不在了,他还有他要做的事情…… 此时,紫宸殿已经翻天覆地,但除了韦皇后和裘恩这些人,绝大多数的人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宫中尚处于一种将乱未乱的状态。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投向了紫宸殿,加之有缇骑暗中接应,谁也没有察觉到,姜诞已背着纯妃悄然离宫了。 在姜诞离开之后,裘恩沉默片刻,也离开了这里。 他没有像之前那样着急着赶去紫宸殿,而是转身回了内侍所,却不是回自己的出所,而是去见了另外一人。 第一千三百四十二章 善后(3更) 裘恩去见了内侍首领房保,其同样是住在内侍所内,一处独立幽静的院落。 这些年来,因房保年纪大了,虽然还领着内侍首领一职,但基本不理事了。皇上恩恤他,特许其在内侍所中养老,还开辟了这么一处院落。 “大人,属下恳请您回紫宸殿,主持大局。”裘恩弯着腰,对房保恭敬地说道。 这个时候,裘恩当然已反应过来了,他感染风寒、乃至打破茶杯,绝对是有人在背后做了手脚,目的就是为了支开他。 对付娘娘的人,担心他这个从延禧宫出来的旧人,哪怕他现在是皇上的进身内侍,也容不下他。 这背后算计的人是谁,已不言而喻。——他不在紫宸殿的这些天,是内侍童道在皇上身边伺候。 想来,娘娘之所以在那么短时间内被杖杀而死,当中绝少不了童道在其中推波助澜。 左翊卫杖刑的门道,他实在太清楚了。欲要一个人活着,就算打了几十棍,看起来血肉模糊,依然还是能活着的,甚至连筋骨都不会损伤。 同样,若要一个人死去,只需几棍就可以了。这些人胆敢在紫宸殿前直接杖杀娘娘,胆子那么大,显然是有所依仗的。 就算最后皇上追究起来,这些人想必也是不怕的。 但对裘恩来说,知道当中门道又如何呢?娘娘都已经死了,他无论如何都救不得。他甚至……还不能出现在紫宸殿。 所以,他来请房保回去紫宸殿,请他回去主持大局,镇住童道这些内侍宫女。 房保年纪很大了,头发眉毛都白了,但或许是不用劳心劳力之故,他精神看起来比在紫宸殿时还好一些。 听着裘恩的请求,房保摇摇头,说道:“我年纪大了,身子骨都不好了,你们都能伺候好皇上,就无需动用我这把老骨头了。” 在养老这几年,房保看起来越发慈祥温和了,和寻常老人一样,完全看不出是皇上最为信任的内侍。 “大人,紫宸殿现在已经乱了,皇上他最信任的人便是您,只有您在紫宸殿,底下的人才不敢乱来。”裘恩这样说道。 他并没有过多说紫宸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房保虽然一直在内侍所养老,但宫中尚有众多耳目,他相信其一定是知道了皇上杖杀纯妃之事。 房保摇着扇子,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却很坚决地摇了摇头。 他是知道紫宸殿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他都这个年纪了,只想在宫中安安稳稳老死,不想掺合宫中任何事 他不会站在韦皇后那边,也不会站在纯妃那一边。 不过,现在纯妃已经死了…… 裘恩的腰弯得更低了,继续恳求道:“大人,属下请您回去,现在紫宸殿很需要您,皇上也很需要您。” 听到“皇上”这句话,房保动作停顿了一下,眼神也有所变化。 他深深看了裘恩一眼,然后开口问道:“裘恩,你是伺候皇上的人,你又是站在哪一边的呢?” 房保虽然没有说出来,但是他对裘恩的来路知道得一清二楚。 九年前,裘恩还是宫中一个内谒者,后来去了伺候当时还是纯嫔的纯妃,然后去了慈宁宫,在太后宾天之后就入了紫宸殿…… 尚不到十年时间,裘恩就从一个内谒者成为了内侍副首领,一路走得那么畅顺,背后若说没有人,怎么可能? 裘恩的背后,是纯妃娘娘?抑或是站在纯妃娘娘背后的汪印? 房保不在意裘恩是站在哪一边的,反正他年纪大了,也没有几年好活了,旁的事情他都不想理,也理不了。 但是,现在裘恩来到了他面前,恳求他回去紫宸殿…… 裘恩沉默良久,久到房保差点想端杯赶客了,他才回道:“大人,属下站在哪一边,有什么重要呢?属下只知道,紫宸殿将乱,皇上将出事,国朝将乱……届时,大人想要在宫中养老,哪里还会有这样的好事?” 这句话,着实有些不客气了,听得房保敛住了笑容。 “大人,您不在紫宸殿中,属下因为是从延禧宫出来的,必定会被皇上疏远。皇上如今身体不好,紫宸殿最后会落在谁手中呢?”裘恩继续说道。 紫宸殿会落在皇后手中。 裘恩知道房保不会掺合任何一方,但实际上,房保不喜欢韦皇后一系的人。至于为什么不喜,那就不是他所能知道的了。 不然,这些年房保不会顺利让权——明知自己是从延禧宫出来的,房保还是放权了,这足以说明房保的态度了。 如果纯妃娘娘还在,裘恩相信房保不会掺合任何事,但现在娘娘死了,那就意味着,紫宸殿和朝局,最终都会落到皇后手中。 这个结果,是房保愿意看到的吗?他会怎么做呢? 说罢这句话,裘恩便挺直了身子,这样道:“大人,您不愿意回到紫宸殿,属下也理解。属下风寒尚未好,就先告辞了。” 该说的话,他已经说完了,至于房保会怎么做,那并不是他现在能决定的了。 他还得尽快回去,除了房保这里外,还有更多事情等着他去做。 裘恩离开之后,房保也不摇扇了,他端起了茶杯,却没有喝茶,只手指在杯身上来回摩挲着。 良久良久,他才长长叹息了一声,对跟前伺候的小内侍说道:“为我准备衣裳吧,得回紫宸殿了。” 小内侍自进宫之后就在房保身边伺候了,甚得房保信任与喜爱,听到这句吩咐,他不由得问道:“可是,大人,您不是说紫宸殿那里风浪太大了,再也不要去了,要好好在院中养老的吗?” 要是去了紫宸殿,大人想要的风平浪静、安安稳稳养老,那还会有吗? 小内侍也不敢问,只麻溜去为房保准备衣裳去了。 房保放下了茶杯,又再叹息了一声,抬头看了看天。 天已经变了,就算他不去紫宸殿,风平浪静安安稳稳的日子都很难有了,罢了罢了,反正他也没几年好活了,那就去一去吧。 与此同时,在宫外的年伯和所有缇骑,全都动了起来。 第一千三百四十三章 何去何从?(1更) 宫外的年伯接到缇骑禀告后,同样来不及有什么犹豫,而是快速思考着应对的办法。 他迅速判断出此事的严重性,并且根据汪印留给他的权限,令京兆所有缇骑都动了起来。 他的想法和求恩差不多,既然纯妃娘娘已经救不回来了,那么他们现在唯一能做的话,就是要处理好后事。 毕竟,除了纯妃娘娘之外,还有小殿下,还有叶家那么多人,这些都是厂公离开之前所交代要护着的人。 因此,当姜诞背着叶绪的尸体来到缇事厂的时候,年伯已经从缇事厂大牢里面出来了,并且发出了一连串的指令。 当初汪印离开京兆的时候,向永昭帝要走了所有的缇骑。现在缇事厂里面除了大牢里面的缇骑,明面上基本没有什么人了。 现在出了这等事,年伯便知道,就连缇事厂大牢里面的缇骑都不能再留了。 年伯小心翼翼把姜诞背上的叶绪放下来,脸色凝重不已。 叶绪死去也有一段时间了,身体已经开始僵硬,脸色已是死白了,面容看着颇为可怖。 年伯没有见过纯妃娘娘,他没有想到其竟然以这样的一个方式出现在他面前。 他想了想,这样说道:“将纯妃娘娘安置在冰窖里面,等待厂公回来吧。” 缇骑在京兆有不少秘密据点,部分据点还有地牢和冰窖,事发突然,他们只能将娘娘的尸体棉布包裹好,暂时放在冰窖里面,然后再想办法找个冰棺安置。 现在厂公和夫人都不在京兆,以夫人对纯妃娘娘的感情,必定会极其渴望见到纯妃娘娘最后一面,这是他现在仅能做的了。 当然,现在最重要的事,安置死去的纯妃娘娘,还要安置活着的叶家人。 除了宫中的纯妃娘娘和小殿下外,厂公和夫人最牵挂的人便是叶家三房,因此动起来的缇骑,已经兵分两路,一路前往太平巷叶家,一路前往京畿卫找叶向愚。 在这一点上,年伯和裘恩同样不谋而同。 皇上能在震怒之下杖杀贤妃娘娘,就说明此事异常紧急,小殿下皇上的血脉,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但是叶家其他人必定难逃一劫。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趁永昭帝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将叶家这些人救下来。 缇骑传递消息的速度比军中的斥候还要快,也更为隐秘。 因此,缇骑很快就出现在叶向愚的营帐之内。 当叶向愚听到缇骑的话语之后,简直难以置信:“你说什么?姐姐……姐姐她死了?不可能!” 他脑中一片空白,若不是这个缇骑是他之前见过的,是缇事厂负责向他传递消息的,他绝对会认为这个人是在发疯。 这怎么可能呢?姐姐怎么可能会死了?他完全没有接到任何消息! “是的,舅少爷,此事千真万确。缇事厂已经得到消息了,只是宫中的消息还没有传出来。事情紧急,请舅少爷立刻带着家眷离开京兆,不然恐有杀身之祸。”缇骑起一脸严肃说道。 “不……不可能的!你且容我想想,我不信……”叶向愚后退了几步,苍白着脸色说道。 他完全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他现在只想知道这究竟是真还是假。就算是真的,他也需要时间来考虑,怎么可能听从缇骑的劝说离开呢? 缇骑一脸急色,再次劝道:“舅少爷,属下奉令前来,就是因为没有时间,此事容不得半点犹豫。只能趁着皇上还没有反应过来,舅少爷你们才能够离开京兆!舅少爷,叶家必定会被牵连。我们千户大人说了,只有活着,一切才有可能!” “小殿下的安危,舅少爷不用担心。当务之急,是要舅少爷保住自身。请舅少爷为舅夫人、为我们厂公夫人多着想。其余缇骑已经前去太平巷叶家了,我们尽快护送舅夫人他们离开,也请您立刻离开京兆。” 千户大人已经说了,他们能够掌握的时间,就这一两个时辰而已。过了这一两个时辰,皇上反应过来开始追究纯妃娘娘之罪,叶家定然逃脱不了。 或许就像对待纯妃娘娘一样,皇上在震怒之下,会直接将所有叶家人都诛杀,这绝对很有可能,只有舅少爷他们立刻离开京兆,才能保证安全。 叶向愚已经心神俱裂,不断摇着头:“可是……不,不可能。我绝对不能离开京兆,要是我离开了,那就等于是畏罪潜逃了。那么姐姐,必定遭受冤名和骂名。我要留在京兆!” 就算姐姐真的死了,他要做的也绝不是一走了之,这等于坐实了姐姐的罪,陷他的外甥于绝地。他怎么能为了保全自身,而不管不顾地逃走? 不行,绝对不行,他绝对不能做这样做! “舅少爷,现在情况危急,绝对不是寻常时候,请舅少爷三思!”缇骑急得声音都变了,脑中开始想着是不是应该做千户大人所交代的那件事。 千户大人说,若是舅少爷不肯离开,那么就将其敲晕了带走。 如果舅少爷实在顽固,那么他只能这样做了…… 叶向愚正想说什么,这个时候营帐外忽然响起了问话声,有人在说道:“醒之,你在里面吗?” 醒之,是叶向愚的字。 在京畿卫这里,会这样唤他的人,只有他的岳父姚昆禾。 姚昆禾一直在京畿卫中,官职倒没有变化,仍旧是个都尉。在纯妃还势盛的时候,他与女婿叶向愚同任京畿卫都尉,还传过“翁婿两都尉”的佳话。 缇骑现在是京畿卫士兵的装扮,听了这句问话,他立刻恭敬地站在了叶叶向愚身后,低下了头,装成了一个普通士兵的样子。 姚昆禾是来找叶向愚问些事的,进来后见到叶向愚神色一片苍白,眼中有泪的样子,不禁大吃一惊,关切地问道:“醒之,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叶向愚想起了姚昆禾这些年对自己的照顾,他的岳父,对待他极好,就像他另外一个父亲。 此刻他六神无主,一颗心飘飘荡荡的,下意识说道:“岳父,姐姐……姐姐死了。皇上震怒,现在要牵连叶家,我……我该怎么办呢?” 第一千三百四十四章 事事艰(2更) 姚坤禾听了之后,心中也大为震惊,他没有想到,宫中竟然会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叶向愈愚背后有汪印和缇事厂,消息当然会比他灵通,他并没有怀疑此事的真实性。 此事究竟有多么严重和恐怖,他心中也立刻有了一个判断 。 叶向愚看见他沉默,脑子越发乱了,一些话便不过大脑说了出来:“岳父,绛雪……绛雪她……要不我给她一封休书或和离书,暂时让她回到姚家避一避风头,可好?” 他知道姚坤禾绝非贪生怕死之人,他实在是脑中糊涂,各种想法都冒了出来,想着尽可能保持着妻儿的安危而已。 说出这句话之后,他脑子略有些清醒了。在他头脑混乱的时候,他想到的是自己妻儿的安危,现在缇骑提醒他离开京兆,必然是因为汪印和阿宁最为牵挂他这个兄长的安危。 他忽然能够稍稍理解,为何这些缇骑会急着劝说他离开了。 这个时候姚昆禾心中已经有了决断,他厉声说道:“胡闹!醒之,这个时候,你应该思考的并不是什么和离书或休书,而是要尽快带着绛雪他们离开京兆!” 叶向愚有些懵,下意识回道:“岳父,你说什么?离开……离开京兆?” 在他的心中,他的岳父是个威武不屈的人,在说出这些话之前,他一直会认为岳父会劝说他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要留下来。 只有留下来,才能够代表叶家的态度,代表着他姐姐是冤枉的,可是他没有想到,他的岳父竟然会这么说。 岳父让他离开京兆,岂不是让他畏罪潜逃? 这是为什么呢? 姚昆禾这样说道:“要是在战场上,你绝对不能临阵逃脱。但是现在事出突然,情况非同寻常,叶家死局已至眼前。特别是你们叶家三房,随时都可能被皇上下令砍杀。这种情况下,无需继续留在京兆。” 说到底,此时此刻,他还是有着一些私心,那就是他希望叶家三房能够平安。 叶向愚是他的女婿,是他女儿的丈夫,他绝不希望叶向愚出事,更重要的是,他相信,像宫中出现的这个变故,乃是权力更迭交替,其实没有什么对错,只是各为其事而已。 倘若叶向愚此刻是为了国朝为了百姓甘心赴死,那么他绝对支持,但若是因为这种权力倾轧而死,着实有些不值得。 人之死有重有轻,如果叶向愚此时因纯妃牵连而死,那就是死得太轻了。 离开京兆,并非贪生怕死,也非畏罪潜逃,才是真正接受,才是勇敢坚决。 人命才是最重要的,若皇上震怒之下,像对待纯妃娘娘那样对待叶家人,那么一切也就无需多说了。 “纯妃娘娘已经死了,死者不可追,但是还有活着的人,你便是有无数冤屈无数打算,也得活着才行。” 尤其是在争夺太子之位的关键时刻,现在纯妃出了这样的事情,皇后一系绝对不可能放过叶家所有人,就算叶向愚什么都不知道,也必然逃不过。 虽然事情还没有发生,但是姚昆禾已经能推测到即将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听了姚昆禾这些话,叶向愚却还是不愿意离开。 无论是韬光养晦,还是暂避锋芒,在他看来就是畏罪潜逃,他如果离开了,那就坐实了宫中那些事与姐姐有关。 为了活命而离开,这与叶向愚的为人、过去他所接受的交代,差距实在太大了,他还是军中的将领,他实在是无法过了自己那一关。 虽然他也知道,岳父和缇骑这些人,都是为了他好,但是他做不到,他真的做不到。 他要留在京兆这里,要表明他自己的态度,就算是死,也不怕! “岳父,我实在不能就这么离开了,绛雪他们就托付给岳父大人了。我要留在……”叶向愚的说话倏地停止了,整个人也直直往前倒下去。 姚昆禾吓了一大跳,立刻伸手接住叶向愚,眼神如刀看向了叶向愚身后。 原来,是站在叶向愚身后那个士兵,猛然用力敲击叶向愚的脖子,强制性令其昏了过去。 这时,那名士兵开口说话了:“见过姚都尉,我乃缇事厂缇骑,奉命带着舅少爷离开。迫不得已只能出此下策,还请都尉见谅。” 刚才缇骑听到了姚昆禾与叶向愚的对话,自然也知道了姚昆禾的态度,所以才会决定这么做。 姚都尉和千户大人的想法是一样的,就是劝说舅少爷离开京兆,但舅少爷还是不愿意离开。 这个时候,缇骑也没有时间来劝服舅少爷,只能用这个办法将他带走。 至于舅少爷醒来之后会怎样,那就是接下来的事情了。 “……”姚昆禾一时无话可说。 缇骑的办法如此粗暴直接,实在出乎他的预料,但好像这就是最简单最省时的做法了。 “你且带走他吧,京畿卫这里我会为他善后的。”姚昆禾这样说道,催促缇骑带着叶向愚离开。 纯妃死,叶向愚走,姚家作为叶家亲家,肯定会受到波及,接下来的艰难形势,他也有了心理准备。 与此同时,在京兆城中太平巷,好几个缇骑也出现在叶家三房。 姚绛雪见到这些人的时候,几乎要大声呼救了,待缇骑表明身份,她才压下了惊慌,心中稍定。 只是,尚未等她的心落回远处,便得知了宫中的变故,一颗心又高高提了起来,骤惊骤吓,直令她脸色都苍白了。 得知缇骑要立刻带着她和儿女离开的时候,她并没有立刻答应,而是问道:“敢问诸位大人,那么我相公那里现在情况如何呢?” “舅夫人,请放心。我们兵分两路,另外的缇骑已经前去带舅少爷离开了。时间紧急,请舅夫人立刻跟我们离开。”缇骑这样说道。 此事太大太突然了,姚绛雪担心离开之后,会给宫中的郑云回及叶家带来麻烦,当然定不下主意。 她想到今天就在府中的二伯父叶安固,于是急急说道:“这样,你们且容我想一下,你们稍等片刻。” 走或留,生或死,都在一念之间。 此后的日子里,姚绛雪无数次庆幸,庆幸自己当机立断去找了二伯父叶安固。 第一千三百四十五章 大不同(3更) 听到侄媳妇求见,叶安固不禁心中诧异,不过还是让人立刻将姚绛雪请了进来。 这些年来,叶家二房和三房的关系非常密切,但是姚绛雪这个侄媳妇几乎没有单独与叶安固说过话,现在这样急忙求见,必定是有什么重要之事。 即使叶安固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他还是没有想到,这事已不止是重要那么简单了,竟然是关系着叶家生死存亡的事情。 宫中的纯妃娘娘出了事,已经被皇上下令杖杀至死,并且有极大的可能牵连叶家。纯妃娘娘所涉的是谋害龙体,这无异于谋反,根本没有叶家可想的余地。 “二伯父,现在该怎么办呢?缇骑劝说我们尽快离开京兆,他们说只有这一两个时辰了,迟了必遭性命之虞。”姚绛雪着急说道,内心慌乱不已。 叶安固知道缇骑所说没有错,这真的是一两个时辰的事情了。 如果皇上真的因为纯妃而问罪叶家,那么他们将无法可逃。缇骑所说的这一两个时辰,所打的也就是个时间差,就是在皇上问罪旨意下来之前,让他们顺利离开,仅此而已。 但叶家究竟要怎么办呢?离开还是不离开? 离开,那就意味着承认了纯妃娘娘所有的罪名,不离开,那就意味着叶家所有人都随时遭遇杀身之祸,叶家根基或许会断绝。 叶安固活了四十多年,从来没有遇到过那么难的选择,一下子就难以定下主意。 一两个时辰,时间实在太短太短了。 叶安固闭上眼睛,冥思苦想,很快便有了主意,对姚绛雪说道:“你立刻去找你二伯娘,让她立刻散尽家中仆从,用最快的速度!” “你们做好立刻跟随缇骑离开的准备,但是离开的事,除了你二伯娘,不得对任何人说,就连孩子们都要瞒着!” “是,二伯父,我现在就立刻去见二伯娘。”姚绛雪眼中一喜,遂回道。 其实在姚绛雪内心深处,也是愿意跟随着缇骑离开的,毕竟离开意味着有最大的机会活着——她的孩子还那么小,自然对生的渴望大于对死的妥协。 姚绛雪离开之后,叶安固便跌坐在椅子上,觉得浑身无力,脸上一片愁云惨淡。 他虽然已经吩咐姚绛雪去做事了,但是他心中却是没有定下主意的。 离开,还是留下呢?离开会怎样?留下会怎样? 对叶安固来说,不管是离开还是留下,都有着极大的风险,对叶家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这个选择,关系着叶家的将来,到底该怎么办呢? 他定了定神,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便立刻前往延光院却求见父亲叶居谯。 因当初九琉冕之事,叶居谯和叶安泰被罢职了,他们与叶家三房也势成水火。若不是有叶安固从中斡旋,叶居谯就已经将叶家三房除九旒冕族了。 即便没有将叶家三房除族,叶居谯也对三房恨之入骨,无数次悔恨没有在叶安世生下来就将其掐死,不然,就可以免掉后来的灾祸了。 在无数个场合,不管是宴会之中还是与亲友交往,叶居谯都毫不掩饰地表示对三房都恨意,数次说过要将三房除族。可惜,没有得到族老们的支持。 叶家的族老,都是墙头草。如今叶居谯叶安泰都被罢官了,有眼睛的都知道叶家将来能靠的只有三房,又怎么可能会将三房除族? 因此,不管叶居谯有多恨,族老们都反对除族的事情。 叶居谯无可奈何,却依旧对三房充满了恶毒恨意,就好像三房的人不是他儿孙一样。 每次叶向愚休沐回到太平巷,叶居谯也从来不会见他,完全当三房不存在一样。 甚至,因为二房与三房交好,叶居谯就连二房都厌恶了,对二子叶安固经常都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现在听得叶安固求见,叶居谯怒气冲冲地说道:“不见,让他滚!” 他对叶安固实在失望至极,明明与叶安世不是一母同胞,关系却最为要好,时时都顾着三房,沾染了三房那些恶俗习气。 叶居谯对待叶安固,自然不会像对待叶向愚总是不见,但十次里面,也有六七次是不想见的。 现在,他就不想见到叶安固。 “老太爷,二老爷说,有十万火急的事情,关系着叶家生死存亡的大事。”管家这样禀道,不着痕迹地把叶安固给的十两银子放得更严密。 关系着叶家生死存亡的大事? 他和大儿子已被罢职,叶家的希望,落在了叶家三房那里,所谓的关乎着叶家生死存亡的大事,其实说白了其实就是关于叶家三房的大事。 如果叶家三房遇到什么事情……那么倒真的是大快人心了! 叶居谯恶毒地想道,竟然生出了一股快意。 一想到三房,他就会想到自己被夺职受尽朝官耻辱的事情,他怎么能不恨? 这种恨意,远远超过了他作为一个族长该有的担当,更是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职责。 他想了想,还是唤道:“将他唤进来吧。” 如果三房有什么不幸的事情,那么他倒不妨听一听。 待他听完叶安固的话后,他脸上满是怒火。他原以为是三房出事,却没有想到真的与整个叶家有关! 该死!和当初九旒冕一样,是三房惹出的祸端,三房拖累了整个叶家! “我……我真是恨极!为什么不一早将三房除族!不然,今天就不用遭受这样的灾祸!”叶居谯大力拍着扶手,恨得双目赤红。 叶安固愣了愣,随即低下头,掩住了眼中的失望。 他没有想到,到这种时候了,父亲第一时间所想的,并不是带着叶家避免灾祸,而是想着对三弟的恨意。 “父亲,现在危急,还请父亲尽快决定。缇骑已经来了,劝说我们尽快离开京兆,先保住性命再说。父亲,您怎么看呢?”叶安固这样问道。 缇骑来了? 叶居谯眼神闪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父亲,我以为,还是先将家中的妇孺先送走,把仆从都遣散,我们……就留在京兆这里。不知父亲觉得如何?”叶安固这样说道。 不想,叶居谯冷声说道:“我们为什么要走?这是三房在作孽,与我们何干?” 叶安固惊诧地看着自己的父亲,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待他知道叶居谯打算做什么事的时候,整颗心都冷了下来。 父亲,他怎么能这样啊?! 第一千三百四十六章 首告有功(4更) 叶居谯正想说是什么,忽然想起了眼前这个二子,与三房最为要好,若是将那件事情说出来了,怕是…… 于是,他这样说道:“此事容我想一想,你先退下去吧。等我想好了,自然会告诉你的。” “可是,父亲,此事十万火急,缇骑说就是这一两个时辰了。请父亲尽快决定。还有大哥……他在哪里?” 叶安固不知道父亲还要想多久,但时间不等人,父亲越早定断,叶家能反应的时间越多。 除了父亲之外,还有大哥。 最近这段时间,叶安泰总是外出借酒浇愁,时常不在府中,叶安固一时也找不到他。 “我也不会想太久,一两个时辰足够了。我还得自己一个人好好思考思考,你无需多说,退下去吧。” 听到自己的父亲如此坚决,叶安固无奈,只好暂时离开了延光院。 他想了想,还是觉得自己先前的吩咐没有错,那就是他们得立刻做好随时离开的准备。 仆从不是叶家人,无需受这样的牵连,妇孺乃叶家以后根基,要尽可能保存。他们这些年轻力壮的人,则留在京兆。 这样,就足以表明叶家的态度。 如果三弟在这里,必定也会这么做的。 在叶安固离开之后,叶居谯立刻吩咐管家道:“立刻去江宁楼把大老爷请回府,就说有起复的希望了,让他赶紧回来!” 他的手都有些抖,激动得! 此刻他只有一个念头:因为三房而丢失的官职,很可能也会因为三房而回来! 在令人去将叶安泰请回来之后,叶居谯又令人将自己稍微打扮了一番,随即说道:“你们带我从后门离开,我要去办事情,不得惊动任何人!” 姚绛雪和徐氏他们忙着疏散家中的仆从,叶安固也做着各种准备,他们都没有发现,叶居谯竟然悄悄出了府。 为了掩人耳目,叶居谯连府中的马车都不敢用,只能够步行出门。已经几十年没有急赶过的叶居谯,此时此刻竟然快步跑了起来。 现在正是最为炎热的时候,只跑了一会儿,他便浑身湿透了,“噗嗤噗嗤”喘着粗气,但是他脚步一刻都不停,拼命奔跑着,生怕有所耽搁。 他奔跑前去的方向,是阳嘉大街,正是京兆府所在的位置。 来到了京兆府前,叶居谯咬了咬牙,看了看挂在京兆府面前的登闻鼓,神色犹豫不定。 只要敲响登闻鼓,不管是什么事情都要先杖责三十棍,好处是可以直达天听。 那么,敲还是不敲呢? 三十棍,自己这副老身子可曾受得了?不敲的话,就算来到了京兆府,他的话语都要过很久才能传到皇上那里。 到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他咬了咬牙,猛地冲上前,抽出了登闻鼓棍,然后用尽全力大敲打上去。 “咚、咚、咚” 的鼓声在京兆府前响起,下一刻就有许多衙役从里面冲了出来,个个手中都拿着杀威棒,气势凶猛的样子。 近些年来,登闻鼓已经响了好几次,每一次都是大事,都会在京兆乃至整个国朝掀起巨大波澜,登闻鼓一响,他们不得不严阵以待。 很快,京兆府的衙役便认出了叶居谯。 这是曾经的兵部侍郎,太平巷叶家的族长,更是宫中纯妃娘娘的祖父。 虽然现在叶居谯已经被夺职了,但宫中纯妃娘娘还在,二十一殿下依然是皇上最疼爱皇子。——冲着这些,衙役也不敢怠慢。 他们将叶居谯带进了京兆府,并且第一时间将其敲响登闻鼓的消息告诉了京兆尹段绍。 是的,现在的京兆尹已不是秦昉,他已经离开了京兆,调任为河东观察使了。 观察使同样是正三品官职,在任上很容易出成绩,三年之后秦昉擢升,必定会进入中枢,成为中枢主官,这个调任虽然是平调,实际却是暗升。 说起来,秦昉调任,也有汪印暗中助力。 秦昉虽然离开了京兆府,但他毕竟在京兆府经营十来年,府中还留下许多他的旧属。 这些旧属之中,也有缇骑,他们知道叶居谯敲登闻鼓所告的是什么事后,趁着段绍还在询问叶居谯的时候,立刻将此消息送回缇事厂。 “快!立刻离开,叶居谯已经敲响了登闻鼓,揭告叶家三房勾结宫中纯妃、暗中谋害皇上的事情。此事很快就会被送进宫,左翊卫必定很快来到,快走!”缇骑厉色说道,催促着姚绛雪、叶安固等人立刻离开。 叶安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缇骑在说什么? 父亲敲响登闻鼓、揭露三弟和纯妃暗害皇上?这……这怎么可能?! 一旁的姚绛雪双眼通红,她擦了擦眼泪,开口说话了:“二伯父,祖父这样做了,就是首告有功。如此一来,有问题的只有三房,叶家既不用离开京兆,又不怕受纯妃娘娘牵连。祖父会这么做,有什么奇怪的呢?” 祖父对三房恨之入骨,这么做倒是很符合其做法。 她一点儿也不感到意外,但是她觉得心冷。所谓纯妃娘娘暗害皇上,此事尚不知真假,其就这么急急忙忙首告,将本就无辜的三房推入死地。 这哪里是一个祖父、一个父亲会做的事情?分明是不死不休的仇人! 姚绛雪觉得先前自己还在等起定断,实在可笑又可怜,朝叶安固弯腰道:“二伯父,事情危急,我们就先跟随缇骑离开了。二伯父……你们无须离开,多保重!” 首告有功,意味着叶家或会无恙,那么二伯父就不用跟着他们承受那么大的风险了。 之前姚绛雪还在犹豫,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但是此刻她已经知道了,还无比清楚。 这些人要他们三房死,她偏偏要带着孩儿们活着! 至于其它的,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叶安固合了合眼,压下胸中的震荡翻滚,沉声说道:“不,我们一起离开,立刻离开!” 在这种危难时候,父亲连和他们商量都没有,秘密去了京兆府敲登闻鼓,选择了首告。 这就意味着,父亲为了保存自身,选择舍弃了三房。 父亲是叶家族长,要保住更多叶家人,父亲这么做或许没有错…… 叶安固内心拼命为自己父亲解释着,最终却是惨然一笑。 如果父亲做这些事的前提,是纯妃或者说三弟的的确确谋害了皇上,那么是三弟过错,他无话可说。 但现在,纯妃已死,三弟远在千里之外,他们怎么可能谋害皇上呢? 父亲没有为自己的儿孙伸冤,也绝不会维护自己的儿孙,一丝一毫都没有。父亲这么做,纯粹就是贪生怕死! 不,不仅仅是贪生怕死,还是……要将三房彻底毁掉。 父亲的首告有功,是要踩着三房的尸体得到的! 这种首告之功,叶安固不要,他选择和三房的人一起离开。如此,他才无愧于心! 第一千三百四十七章 震荡(1更) 朝局瞬息万变,这点在纯妃这事上体现得越发明显。 到了第二天,整个朝堂都震荡不已,朝官们听到了各种消息之后,简直目瞪口呆 。 一夕之间,纯妃娘娘被皇上下令杖杀至死、二十一殿下被幽禁、叶家三房众人不知所终、叶家族长和大房敲登闻鼓首告…… 这么多的事情,在几个时辰之内发生,在朝官们还没有接到任何风声的时候,就已经落下帏幕了。 事情结束之后,以一种席卷的态势震荡了整个朝堂,从中枢主官到七八品主事,不管是任何官职,不管是任何阵营,没有一个不关注此事。 他们真正在意的,并不是纯妃死或者别的什么,而是导致这些事情的原因。 据说,纯妃之所以被杖杀、二十一殿下之所以被幽禁,是因为纯妃的胞妹叶氏,也就是汪印的夫人,在暗中谋害皇上。 而皇上如此震怒,是因为他们已经谋害成功了,传言……传言皇上只有一两个月可活了! 帝王的身体情况,这本来是国朝最为隐秘的事情,竟然传遍了整个朝堂,不得不说,这实在是国朝最为荒谬的事情。 刚开始的时候,朝官觉得这是无稽之谈,皇上的身体状况,怎么可能会传出来呢?还说只有一两个月可以活了。 荒谬! 这定然是别有用心的人在散布谣言,就是为了引起国朝的动荡,以达到不可告人之目的。他们肯定是不会相信这这种谣言的,肯定不会。 渐渐地,随着越来越多的消息传来,朝官们就开始动摇了,越来越相信这个传言的真实性了。 唯有纯妃娘娘暗害了皇上,并且造成了无可挽回的后果,皇上才会那么震怒,才会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杖杀纯妃和幽禁二十一殿下。 也正是因为这样,叶家三房的人才会消失不见,就是知道了事败担心被问罪。 更重要的是,在这个时候,传出了周太医病重身死的消息! 周太医是为皇上调理、诊治身体的官员,却在这个时候病重身亡。这说明了什么? 皇上真的只有一两个月可活吗? 虽然他们都在知道了这个消息,明面上却没有任何人敢议论,关系着帝王的安危,关系着山陵崩的问题,谁敢说什么呢? 虽然朝官们不敢在明面上说,但是朝中的局势肉眼可见地迅速变得紧张起来,谁知道知道这个传言是真的花,那么国朝就会翻天覆地了。 此刻在定国公府内,齐瞻竹正在接见前来拜访的护国公汤源,两人神色都十分凝重。 “能联系上汪印吗?这个消息到底是真还是假?”汤源这样问道,这就是他前来定国公府的原因之一。 他还记得,定国公府世子在最关键的时候,曾经帮过汪印。虽然此事已经过去了,也没有人注意到定国公府与汪印之间的关系,但汤源不同。 汤源认为,在那个时候,定国公世子能站出来,那必定是与汪印关系极好。 皇上的身体情况,直指向了汪印的夫人,想知道此消息是真是假的,直接问汪印是最好了。 汤源自然是知道汪印在哪里的,韩珠节带着皇家暗卫前去接应汪印,还是他首肯的,但这是在之前,现在韩珠节已经从雁西卫离开,他已经联系不上汪印了。 齐瞻竹摇摇头,道:“老夫也联系不上,先前他不是在大雍出现了吗?” 自从叶绥离开长公主府后,齐瞻竹便与汪印断了联系,这个时候哪里能联系得上呢? 他叹息了一声,道:“不管能否联系得上汪印,这个消息……当是无误了。” 定国公府所知道的消息自然要比朝官们知道的多得多,这个消息既然已经传到朝官耳中了,也就意味着定国公府已经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然而,即便是知道这一切,他心中所受到的震荡冲击也不比朝官们少,正是因为他知道得太多了,才更明白局势的紧迫严峻。 皇上是因为身体情况才杖杀纯妃的,这点毋庸置疑,也就说明皇上的身体……是真的只有一两个月了。 一两个月眨眼就过了,能够做得了什么呢? 在这个消息传出来之前,朝中是韦皇后一系与纯妃一系相争,出了这样的事情,以后国朝怕是要落在十八皇子手中了。 十八皇子年幼,必定会仰仗韦皇后和承恩公府…… 国储的废立,定国公府不会参与,但国朝出现这样的变故,定国公府实无法袖手旁观。 “这事是韦皇后一系传扬出去的。现在周太医已死,皇上紧急召来了尚药局的太医来诊断,却发现不了任何问题。殿中人人自危。”汤源这样说道。 他掌管着皇家暗卫,进出宫中的机会比齐瞻竹还多一些,最新的情况进展也知道得更清楚一些。 虽则太医们诊断不出有什么样的问题,但皇上身体如此消瘦,这殊不寻常。 但是,就算汤源知道了这些消息,也没有多大的用处。该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所能阻止的或者说所能影响的也几乎没有。 汤源沉默良久,还是忍不住问道:“要是一两个月后,皇上真的……那该怎么办呢?” “驾崩”两个字,他并不敢说出来,但这两个字对国朝产生的影响,会为国朝带来多大的动荡,这几乎是无法想象的。 他们只能提前做好准备,但是这个准备要怎么做呢? 国朝官员、军中将兵、民间百姓……但凡是知道这个消息的人,莫不心神动摇。 如此一来,怕是一两个月没到,皇上还没有出什么事,国朝就会动荡不已了。 韦皇后为了夺权,故意放出了这个消息,目的就是要引起国朝的动乱,实在太可恨了! 然而事情至此,汤源也没有什么办法了,便想来与齐瞻竹商量商量。 他们两个国公府,乃国朝的栋梁与基础,国朝局势越是严峻,他们就更要坚持住。 问题是,他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首先,得稳定朝局,让朝官和百姓都安定下来……”齐瞻竹说道,脑中出现了一个个办法,可惜的是,他这些办法,根本就没有实施的时间。 第一千三百四十八章 疯了(2更) 夜已经深了,但是紫宸殿内的烛火依然十分明亮,在寝殿之中的永昭帝,根本难以入睡。 从韦皇后诉周太医一事到现在已经快两天了,永昭帝虽然下了一道道指令,但是实际上他整个人都被怒火焚烧着,毫无神智可言。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终于冷静下来,终于真正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周太医说他已经只有一两个月可活了,一两个月,就算满打满算,也就是六十天! 难道在这六十天里,他就要驾崩了? 他怎么能够反应过来?更加不能接受! 于是,他找来了很多太医,不管是在职的还是致仕的,甚至京兆稍微出名一点的大夫,都被召进了宫中。 这些太医和大夫在诊断过后,所说的结果都是大同小异,那就是永昭帝脉象强劲,精神饱满,乃是健康之象。 只有其中一位年老致仕的太医大着胆子说出了一点端倪。 他这样说道:“皇上的身体,看起来极好,精神极为旺盛,但躯体却是消瘦至极。草民担心……这是耗费巨大的精气神作为代价支撑身体。” 这位太医虽然一只脚都迈进棺材了,再者子孙凋零,也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所以才敢说出这样的话。 永昭帝听了,脸色自然阴沉得吓人。 果真是他的身体出了问题! 按照这位老太医之言,他的身体就像燃烧得正旺的烛火,精神越好,损耗就越大,所以……他支撑不了多久。 亏得他以为自己的精神很好,却从来没有想过,这就是最凶险的情况! 能造成这样的情况,让他一直活在错觉里,唯有精通医术的人才能做到! 叶氏一直为他调养身体,最清楚他的身体状况,完全有下暗手的机会,也有下暗手的动机! 虽则听到纯妃死亡的时候,他有那么一瞬间惊愕和茫然,但这种惊愕茫然很快就被恨意取代了,觉得纯妃死不足惜。 到了如今,他更是恨不得将纯妃挫骨扬灰! 只可惜,纯妃的尸体已不知所踪,连她身边那个内侍,也绝了行迹。 在他反应过来之前,纯妃的尸体不见了、叶家三房出逃了,很明显这是事败潜逃了,若是让朕找到这些人,必定将他们碎尸万段! 永昭帝相信,这些人就算逃走了,也逃不到哪里去。毕竟,时间还这么短,还有这么多家眷,他们能逃到哪里去? 永昭帝满腹的恨意无处发泄,已经签下了海捕令,在国朝之内搜索叶家三房的人! 至于太平巷叶家……永昭帝暂时没有动,叶居谯和叶安泰首告有功,此乃国朝律法,对这些没用什么用的人,他也懒得对付。 他之所以暂时没有动叶家,还有更重要的一点,那就是郑云回还在宫中。 只要郑云回还在宫中,那么他就不怕找不到叶家三房的人,更不怕……汪印和叶氏不回京兆! 在这么多太医都毫无办法之后,永昭帝便知道,他的身体状况也就只有叶氏能够解决。 解铃还须系铃人,叶氏既然能够暗害他,那么就一定有办法将他救回来! 叶氏做了那么多事情,必定就是为了同胞姐姐纯妃和外甥,也就是为了想方设法将这个外甥推上皇位。 换言之,郑云回这个外甥对叶氏来说,必定十分十分重要。 纯妃已死了,这个威胁不到叶氏,但是郑云回还在,这就是叶氏的弱点! 他要用郑云回逼叶氏回到京兆,要用郑云回迫叶氏救他。——他就不信,叶氏会没有办法。 这个时候,永昭帝脑中所想的,就是活下去,活得更久。 他乃一国之君,受天庇佑,定然是洪福齐天。别说是一两月了,就是一二十年,他都觉得不足够。 他尚春秋鼎盛,怎么可能会驾崩?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明亮的烛火,清楚地映照出他枯瘦的面容,他深陷的眼睛极有精神,里面仿佛有光一样。 只是,这两者集合在一起,却有着难以形容的违和感,只觉得他的眼神亮得吓人。 ~~~~~~~~~~~~~ 与此同时,汪印和叶绥一行人,正在用最快的速度往京兆急赶。 自从他们接到年伯的消息后,就一刻也没有停过,汪印的马都换了好几匹,都是直接累死的。 这样的疾驰速度,对叶绥来说实在太吃力了。刚开始的时候,她还能支撑,但没过多久,她精神便不济了。 大多时候,她都是倚靠在汪印怀中,任由汪印拥抱着带着她前行。 她的精神不济,一方面是因为骑马疾驰,但最主要的乃是心神遭受到了巨大的冲击,整个人都蔫了下去。 叶绪之死,对她来说是难以承受的巨大冲击,她根本接受不了。 这一路上,她都是沉默不语,脸色几乎没有了什么血色,整个人迅速枯萎下去,让汪印担心不已。 可是汪印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实在太清楚叶绥对纯妃的感情,任何安慰的话语都显得无力和苍白。 他也说不出安慰的话语,唯一能做的,便是用最快的速度赶回京兆。 ——哪怕他们赶回去的时候,纯妃已经死了。 就在他们即将要抵达京兆的时候,却得知了一个消息。 这个消息,并不是年伯或缇骑送来的,因为它根本就不隐秘,甚至说是故意张扬的,凡是要进入京兆的人,都会得知这个消息。 叶绥神色苍白,双眼赤红,恨得连话都沙哑了:“皇上是不是疯了?这样的事怎么可能做出来?云儿……是他的骨肉血脉啊!” 第一千三百四十九章 血饵(1更) 在汪印和叶绥回到京兆之前,京兆城门以及阳嘉大街、长隆大街这些京兆各处显要的地方都已经张贴了告示。 这个告示人尽皆知、人口相传,很快就传遍京兆城内外。 这个告示所说的内容,正正就与郑云回有关! 告示上说,郑云回上手臂上有破日的胎记,据司天监大人占卜,此乃不祥的预兆,有这种破日胎记的人,都是妖孽,一定会为国朝带来大灾祸! 司天监大人又指出,国朝所发生的种种不幸之事,近日所出现的种种传言,皆由此妖孽而生,唯有用烈火焚烧,方能除掉这个妖孽。 为此,永昭帝下令,将在半个月后,在京兆太平门前烧死妖孽郑云回,借此平息种种传言,为国朝除去大灾难。 当这个告示出来的时候,今朝朝堂,再次为之争为之震荡。 得知这个告示之后,定国公齐瞻竹和护国公汤源第一时间就进了宫求见永昭帝,强烈反对此事。 “皇上,臣以为这个告示甚是不妥,妖孽之言本是无稽之谈,如今却出现在一个皇子身上,此事与国朝将来关系甚大,请皇上三思!”齐瞻竹这样说道。 他这么急着进宫阻止,不仅仅是为了救下郑云回这个无辜的人,更是觉得永昭帝下这个告示本身就是一件荒谬的事情。 将一个皇子视为妖孽,这就意味着一国之君将会听信这种毫无根据的传言,从而将一个皇子杀死。自古以来,就不曾有过任何一个帝王将自己的血脉当作妖孽烧死,哪怕是在皇家权力斗争最厉害的时候,都没有! 苟日新,又日新,历史朝代之事其实有许多因循轨迹,过去历史没有发生这样的事情,很大程度上就说明了此事并不可行,是会对国朝造成极大影响的。 皇子乃皇家血脉,现在皇上却将皇家血脉当成了一个妖孽,并且要根据司天监之占卜将其烧死,这说明了什么? 皇家血脉的生死,是可以由司天监定的吗?不,不是司天监,实际上是皇上,是皇上巧立名目是为了将二十一殿下摆放在太平门前。 如果国朝开了这样的先例,那么接下来一定会出现类似的事情,对国朝来说后患无穷! 这一次是二十一殿下,那么下一次呢?又会是谁? 在这个告示出来之后,齐瞻竹立刻就想到了这个告示之所以出现,是为了引出汪印和叶绥。 或许皇上相信解铃还需系铃人,既然皇上相信了汪印夫人暗害了他的身体,那么就相信汪印夫人一定能够救他。 但是齐瞻竹不相信这些,这么多年来,汪印备受皇上的忌惮,若是其真的要谋害皇上,也不会等到现在。 他相信汪印及其夫人的为人,相信他们绝对不会用这样的手段来暗害皇上。皇上如此消瘦,或许身体是出了问题,但肯定不是汪印夫人所做的手脚。 但是,他的判断、他的相信,却无法影响永昭帝。 永昭帝赤红着眼睛,冷冷的说道:“朕已经深思过了,破云预兆害朕久矣,所以朕就要改正这个错误。朕仔细想想,自从二十一皇子诞生以来,国朝便遭遇了许多的危难,先是有大难天灾,譬如江南道洪水;后又有许多暴乱,譬如山东道动乱、缇骑哗变,可谓天灾人祸不断,难道不是这个妖孽带来的吗?” “自从这个妖孽诞生之后,宫中的妃嫔一再出事多人死亡,难道不是这个妖孽在影响吗?” 永昭帝想出这个办法,就是为了逼出汪印和叶绥,此事势在必行,此时此刻又怎么会听得进齐瞻竹的话呢? 汤源也跪了下来,恳求道:“皇上,臣也认为此事大为不妥,此类风气不可开,将会对国朝造成难以挽回的影响,请皇上收回成命!” 汤源万万没有想到,皇上竟然不顾二十一殿下乃天家血脉,竟然会出这样的妖孽告示。皇上,难道连最基本的判断都没有了吗? 汤源毕竟没有亲历死亡,更没有经历过被预告死亡的那种奔溃,便无法理解永昭帝此刻的心情。 对永昭帝来说,将郑云回当做妖孽又怎么样?对国朝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又怎么样?这些他都不在乎! 他只有一两个月可以活了,哪能顾得了这么多?对他来说,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要活下去,更久的活下去。 郑云回就是他活下去的关键,只要其成为诱饵,汪印和叶绥就一定会出现。 反正朕的皇子还那么多,少一个郑云回也没有什么关系。朕过去偏疼了其那么多年,现在也该其回报回报朕了! 他冷声喝道:“朕心意已决,你们且退下!若是你们再多半句废话,朕就将你们把郑云回一起办了。你们是不是在为他求情?莫不是你们与纯妃一系有什么关系?” 永昭帝这样子一顶大帽子压下来,直令得齐瞻竹和汤源无话可说。 他们知道此时的皇上已经听不进任何劝说了。或许,皇上只能活一两个月这个事,就像一把利剑架在了皇上脖子上,令其做出了种种疯狂的举动。 想必,皇上心中已经被仇恨和惶恐所淹没,即将要进入崩溃的状态,不然,也不可能会有这样的告示。 现在,他们的规劝已经没有用了,皇上一句话都听不进去。那么他们还能做些什么事情呢? 他们绝不能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这些事情发生,一定要阻止,一定要阻止皇上这么做! 与此同时,在京兆一处不起眼的院子里,孙长蕴神情肃穆,他朝着前面坐着的几位官员弯了弯腰,缓缓说道:“诸位大人,你们真的决定了吗?开弓没有回头箭,此事一旦做了,你们……很有可能会有杀身之祸。” 其中一位大人抚了抚胡子,答道:“我们都已经想好了。此事,我们一定要去做,后续之事,请孙大人做好应对吧。” 他们一定要去做这件事,不是为汪督主所托,不是为二十一殿下,也不是为皇上,而是为国朝,为他们心中所坚守的信念。 第一千三百五十章 努力(1更) 孙长蕴比很多三品重臣都要早知道宫中的变故,作为汪印的学生,作为汪印离开今朝之前交予重任的人,他很早就得到了缇骑的传讯。 在得知宫中变故的那一瞬间,他感到有难以抑制的悲伤,还有一丝不知该如何办的茫然。 老师在离开京兆之前,将教导二十一殿下和朝堂局势之事托付于他,他很清楚老师和师娘对纯妃娘娘的感情,纯妃娘娘却死了,他却无法阻止。 现在……他有负老师的嘱托了。 可是他同样没有茫然的时间,这些事情之发生之后,缇事厂已经迅速的反应过来了。 纯妃娘娘的尸体被保存起来了,叶家二房、三房平安离开了……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在皇上和朝官反应过来之前,缇事厂已经极尽可能的保护好这些人,得知这一切后,他长长松了一口气。 他不敢想象,若是老师和师娘回到京兆,得知所在意的人全部出事了,那将会怎么办? 缇骑已经做了他们要做的事情,孙长蕴自己,也有要去做的事情。 此刻坐在他面前的人,是御史台的几位官员,其中一位乃侍御史方正。 自永昭十八年章华录之事后,汪印便清楚意识到御史台有多么重要。御史台负责监察百官,职责和意义都太重要了,最需要的便是清正严明的官员。 为此,在吏部铨选官员的时候,他有意将清正廉明的官员往御史台上送,不管是不是站在纯妃这一边的。 所幸,御史台的主官魏酣中就是性情耿直的人,所谓上行下效,主官的为人和行事对属下有着极大的影响,也是直接决定一个官衙的风气。 世人百样,御史台当然不乏别有用心的人,但因为有魏酣中在,这些年风气一直都很好。 方正是去年才擢升为侍御史的,与御史台大多数官员不一样,他身上没有那种清正廉明的气息,反而善于官场钻营,行事也多有奇诡,在别人看来人不称名。 他之所以能进御史台,是走了门下侍中顾名璘的路子。 顾名璘这些年有意无意都护着二十一皇子。自然,方正与纯妃一系官员的关系也不错。 他与孙长蕴,算得上忘年之交。 此时,方正已经收起了平时那种嬉皮笑脸,正色说道:“孙大人,本官已经决定了。既入了御史台,便要尽到监察谏言的职责。本官倒也不仅仅是为了二十一殿下。” 他们这些人之所以齐聚在这里,是打算去做一件事,孙长蕴并不是御史台的人,他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是因为顾名璘。 在那个告示出来之前,孙长蕴就已去见了顾名璘,与其商量一起帮助郑云回的办法。 当时,纯妃的尸体已经安置妥当了,叶家二房、三房的人已经离开京兆了,但是郑云回还被幽禁在皇子所中,虽无性命之虞,但也要想方设法改变当前的局面。 是,那个时候的孙长蕴,是觉得郑云回没有生命之忧的。他哪里会想得到,永昭帝竟然如此丧心病狂、连自己的血脉都要杀害? 那个告示一出,孙长蕴便知道,这是皇上的引诱之策,但他更知道,这个引诱之策一定会成功,他的老师汪印必定会在一个月之内返回京兆。 不管是老师还是他,都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小殿下出事。老师会回来营救小殿下,而他要做的,便是在老师回来之前,为老师清扫好朝堂的障碍。 于是,他来找来顾名璘。 对顾名璘来说,孙长蕴很年轻很年轻,官职也不高,只是五品官员,但是顾名璘一点儿也不敢小瞧了这位年轻而官低的官员。 这个年轻而官低的官员,乃是前尚书左仆射谢玠的关门弟子,也曾在汪印跟前受教三年,在江南道书院比试中一鸣惊人,提出了“天子门生”之言,改变了国朝一百多年的官员选拔弊端,对国朝影响极为深远。 顾名璘很清楚,国朝的将来,是属于孙长蕴这样的年轻人的。他对这样的年轻人,喜爱又佩服,也胡不遗余力去栽培这些年轻人。 当孙长蕴出现在他面前,说要将京兆舆论掌握在自己手中、为二十一殿下洗去“妖孽”的污蔑后,顾名璘便给他指了一条路,让他来这间毫无起眼的院子里找方正。 听罢方正等人之言,孙长蕴面色动容,他深深弯下腰,朝他们恭敬地说道:“诸位大人高义忠诚,下官佩服不已。请诸位大人放心,下官……定不负诸位大人所托!” 第一千三百五十一章 死谏(1更) 这一天早上,并不是早朝的日子,但是月门前却跪着了好几个官员。 为首的那个官员,正是御史台侍御史方正。 他们跪在这里,是恳请永昭帝收回成命,撤下那个告示。 在此之前,方正已经领着御史台的监察御史连续上了好几封奏疏,但是永昭帝都搁置了起来,并没有回应。 得知方正领着御史台的官员跪在月华门前,永昭帝怒不可遏。 他连连拍着桌子,大声喝道:“让他们跪着!跪到他们跪不了为止!” 永昭帝知道自己那个告示一出,纯妃那一系的官员必定会跳出来,会想尽办法阻止这个告示。 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首先跳出来的,竟然是御史台的方正! 方正还是他亲自擢升进御史台的,因为其与御史台魏酣中那些官员甚不一样,平时颇得他喜欢。 没有想到,在这关键的时刻,竟然是方正来坏他的事情! “是,皇上。”房保答道,脸上有些忧心,了。“只是,现在天气炎热,奴才恐怕这些大人跪下去会出事。” “出事便出事,朕只当作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永昭帝紧抿着嘴唇,脸上的两道法令纹深刻得吓人,他眼神倏地闪过一丝杀意。 事实上,在得知方正跪下来那一刻,他已经起了杀心。 凡是胆敢阻挡朕的人,一个都不能留! 他们……该死! 房保还想说些什么,他翕动嘴唇,最终还是这样回道:“是,皇上,奴才知道了。” 这些官员们在月华门面前跪着请愿,是为了二十一殿下,更是为了这个国朝。 这一点,她这个奴才都知道,皇上岂会不知道? 但是,现在皇上气在当头,不管旁人说些什么都无法听进去,也一心想着逼督主夫妇出来。 怕是……这些大人的愿望要落空了。 他应裘恩之请回到了紫宸殿,却发现就算自己回来了,所能做的事情也极为有限。 皇上已经魔怔了,不管是醒着还是在睡梦中,都大喊大叫着“纯妃该死、汪印该死”这样的话语。 这样的恨意怒火堆积在皇上胸口,让皇上日夜难安,已经没有一夜可以好好睡过了。 皇上本来就消瘦,这样折腾下来,更是一点点肉都没有了。寻常人若是这样,早就支撑不住倒下来了,可是皇上不是这样,皇上的精神看起来极好,眼睛熠熠有神。 这一下,不用太医们诊断,房保都知道皇上的身体有问题了。 皇上很明显是在熬着精气神,他担心这样下去,不用两个月,皇上就…… 但他是一个奴才,就算是永昭帝身边最信任的奴才,此刻所说的话都没有任何作用。 如房保所言,现在天气太炎热了,正是七月最为酷暑之时,烈日简直如火烧一样。 方正他们这些官员,从早上宫门开了之后,便跪在了月华门这里,直直的跪着一动不动。 炽热阳光照在他们身上,很快,他们身上的衣裳便湿透了,脸色也被晒得通红。在太阳逐渐西斜的时候,终于有一个官员撑不住倒了下来,被活活晒晕过去。 方正眼角的余光看着这位官员被抬下去,咬了咬牙,仍旧跪着一动不动,继续用力嘶喊道:“皇上,请皇上收回成命!指皇子为妖孽,这才是国朝的大不祥,请皇上三思!” 他们所说的话语,都一字不漏的被送进了紫宸殿,但是紫宸殿毫无动静,永昭帝殿仿佛不知道他们跪在月华门前一样。 方正这些人的举动,很快就传遍了宫里宫外,坤宁宫的韦皇知道此事后,冷冷笑了笑,说道:“没想到既然是方正。” 方正平时表现都不像个清正官员,也不倾向于哪一方的十几天,这个时候跳了出来,显然纯妃一系的官员。 对纯妃一系的官,韦员为皇后完全没有任何同情心,只恨不得他们全部都出事才好。 她心中觉得一阵痛快,心想这些人就是把月华门的地给跪穿了,也是徒劳无功。 “皇上怎么可能会将那个告示撤下来呢?这些官员啊,实在太天真了!”韦皇后笑着说道。 皇上怕死,太怕死了,他对死的恐惧压过了一切,所以要不惜一切代价把汪印及叶氏逼出来,怎么可能会因为御史台官员的劝谏而有所改变? 事情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如韦皇后所期待的在推进。不,应该说,事情比她所期待的还要好得多! 她知道扬出皇上身体之事后,皇上一定不会放过纯妃,郑云回必定已经丧失了争夺太子之位的资格,但是她不知道,皇上不仅将郑云回幽禁,还要当众烧死他。 大安朝建国180多年,从来不曾有过皇子被烧死的事情。郑云回,倒是一个先例了。 虽然距离郑云回被烧死的日期还有一个月,但是韦皇后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到时候,郑云回会不会真的被烧死?汪印会不会出现将郑云回救走? 她很确定,有关郑云回的安危,汪印和叶氏一定会赶回来,到时候就有好戏可看了。 此刻,在皇城的官衙之内,中枢几位主官也知道了方正这些官员的事情。 邵世善皱着眉头,不悦地说道:“方正也太胡来了!明知道皇上现在怒急攻心,这么做不是在给皇上添堵吗?仔细追究起来,他们是在逼迫皇上,是在抗旨!” 裴鼎臣看了他一眼,开口道:“话并不是这样说。皇上下这样的告示是不是合适,尚值得疑问。他们这些御史台的官员,为了心中的坚守而跪下请愿。这么做情趣,倩倩黄色这并没有错。顾大人,你说是吗?” 顾名璘只是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说。 方正这些人的举动,他一早就知道了。 他们是御史台的官员,劝谏皇上本来就是他们的职责。 一死,对于御史台官员来说,或许并不是一件坏事。死谏,多半能名留青史。 方正不求名留青史,但现在情况的确危难,国朝的权力更替,以这么惨烈的方式进行,对国朝绝不是一件好事。在这个时候必须有人站出来劝谏皇上。 就算皇上不听,就算这劝谏没有效果,他们也必须去做。 第一千三百五十二章 各取(1更) 多的御史台官员加入了上疏请愿的队伍。 其中,就有御史大夫魏酣中。 既然魏酣中都上疏了,那就代表了御史台的态度,都是反对永昭帝下那个告示的。 此举令永昭帝震怒不已,直接召来了魏酣中,斥其年老不中用,且令其好好在府中养病,待身体好了再上朝,云云。 永昭帝这个训斥,虽然没有直接把魏酣中罢职,但是也差不多了。 至于在月华门外跪着的方正等人,则是一个个倒下了。 到了第二天中午的时候,唯有方正在死死咬牙苦撑着,多少有神志不清了。 直到连他都昏迷过去,紫宸殿中仍然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就好像这些人不存在一样。 然而,就算永昭帝对这些人的上疏请愿置若罔闻,还是有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这场反对之中。 这些人,有些是缇骑在暗中造势,有些是孙长蕴在积极奔走,有些是定国公和护国公秘密授意…… 他们处于不同的考虑和目的,做出了一样的举动,那就是极力阻止郑云回被架在太平门前焚烧。 国朝因此事而动荡不安,而朝官们最为关注的永昭帝身体状况问题,随着一个个太医和大夫被问罪被处死,完全没有人敢在明面上议论了。 永昭帝一方面用焚烧郑云回来转移朝局的焦点,另一方面用问罪太医大夫来发泄内心的愤怒。 据说,周太医即便是死了,也被帝王下令鞭尸,而其家族三代子孙一个都不剩,女眷全被没入流放…… 这两个严苛的手段齐下,以致朝臣无人敢载提及此事。 然而,很多东西就算用再可怖的手段,都无法压下来的。 永昭帝越是残杀太医,便越是让所有人都知道帝王真的只有一两个月可以活了。 自京兆而出,到大安十大道,各处的局势都像被盖在锅里燃烧的油一样,都炽热翻滚不已。 只要加一些水,就能沸腾崩裂开来。 但是这水将落未落,令每一个人都焦躁不安。 越来越多不好的消息传到了京兆,传到了永昭帝跟前。 山东道贼匪复燃,到处打家劫舍,致令百姓惶惶,山东道观察使上疏恳请永昭帝派兵前往剿匪; 江南道六七月本是雨水丰沛之时,去年就是差不多时候发的洪水,但是今年进入六月以来却是一滴水都没有下,江南道沃野干旱,江南道观察使上疏恳请户部开仓放粮…… 接到这一个个奏疏,永昭帝气得将它们全部摔在地上,狠声说道:“一群昏官庸官,全部都是没有用的人,可恨!可恨!”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国朝竟然会有那么多问题,在这个关键的时候,都爆发出各种各样的问题,不是要求朝廷增兵就是要求朝廷给钱。 在这个时候,永昭帝怎么可能往外增兵给钱? 他将京畿卫的士兵都调进了京兆,就是为了要对付汪印而做准备。 他笃信,一个月后火烧郑云回,汪印一定会出现,一定会救郑云回。 汪印武功高强,哪怕缇骑在收复云州五城的过程当中死了不少人,但他相信汪印手中仍有很强的势力。 这些势力,他绝不敢小瞧。 因此,他特意唤来了仪鸾卫大将军宋定边,吩咐其做好对付汪印的准备,还吩咐其一定要活捉汪印的夫人。 不想,宋定边却这样回道:“皇上,臣请求带兵前去山东道剿匪,以保当地百姓安宁,请皇上准许。” 永昭帝完全没有想到宋定边会这样说,一下子竟不能反应过来。 在这个时候,宋定边请求前去山东道,为什么? 对此,宋定边这样答道:“皇上,臣就是从山东卫调任上来的,对山东道的情况十分熟悉,定能顺利剿灭匪患。” 宋定边立于紫宸殿中,看起来威严肃穆,回答的话语也滴水不漏。 这的确是他请求前去山东道的原因,但这只是原因之一。 另外一个原因,也是更为重要的原因,是他不愿意参与一个月后那场焚烧,不想参与对付汪印。 汪印为国朝做了些什么事情,他实在太清楚不过了。 如今韩珠节还带着从汪印从大雍救出来的暗探在回来的路上,皇上却已在设局对付汪印了。 汪印不求功,他已知道,但要被这样对付,他却无法接受。 那么多人已去请愿反对,就连定国公和护国公都已经行动了,皇上却依然顾我。 宋定边很清楚,就算他也出言反对,皇上也不会改变,反而将他手中的力量撸掉。 顾大人和汪印做了那么多努力,才让他顺利执掌仪鸾卫,仪鸾卫的势力可以用来做更多的事情,现在还不能在他手上失去。 他不能改变皇上,但是他能改变自己。 他本来所擅长的就是带兵打仗,而不是参与朝中各种权力斗争。——他要带着仪鸾卫去做自己所擅长的事情。 在国朝局势越是动荡的时候,他便越要坚持自己的路,仪鸾卫也越不能乱。 但永昭帝显然不是这么想的,他成立和壮大仪鸾卫都初衷,就是为了牵制缇事厂。 如今,当然要用仪鸾卫来对付缇事厂! 在这个时候,宋定边怎么能带着仪鸾卫前去山东道? 但是,宋定边仍旧请求道:“皇上,现在的仪鸾卫绝非缇骑的对手,就算用仪鸾卫来对付缇骑,也只是仪鸾卫白白牺牲而已。” “臣以为,这一次山东道剿匪,就是对仪鸾卫最好的锻炼。只有经过血的洗礼,只有经历过厮杀鏖战,仪鸾卫才能变强,变得比缇骑强!请皇上允许臣的请求!” 永昭帝探究地看着宋定边,想从其脸容上看出些什么来,可是他什么都看不出来。 帝王沉默了下来,迟迟没有回答宋定边的请求。 紫宸殿这里的氛围,变得越来压抑沉郁…… 不管是宋定边的请求,还是各朝臣的反对,这一切,被幽禁在皇子所中的郑云回都不知道。 第一千三百五十三章 兄弟(1更) 自从被关押在皇子所中,郑云回便没有说过什么话。 他不吵不闹,饭照吃,觉照睡,只是安安静静待在他自己的寝殿之内。 若不是皇子所周围布满了左翊卫士兵,完全显示出其正在被幽禁的事实,不然乍看来和平时差不多。 永昭帝虽然下令将郑云回幽禁,不允许其踏出自己的寝殿半步,却允许皇子所的其他皇子去见郑云回。 当然,这个时候,会去皇子所见郑云回的,也就只有十八皇子郑登与十九皇子郑瑞了。 他们前去见郑云回,不是为了安慰及看望,而是为了羞辱和耻笑。 或许,这便是永昭帝允许他们去见郑云回的主要原因,就是为了最大限度地击溃郑云回的心。 永昭帝过去对郑云回有多疼爱,现在对其就有多仇恨。 若不是为了用郑云回将汪印夫妇引出来,永昭帝怕是连其都杀了。 这一天郑,郑登和郑瑞两个人又来见郑云回,当然,左翊卫士兵并没有加以任何阻拦。 “你不知道吧?父皇已经在京兆各处都张贴了告示,说你是祸国殃民的妖孽,要在太平门前将你当众烧死!哈哈!”郑瑞笑着说道,眼神是满满的恶意。 一旁的郑登没有说话,但是脸上是一片幸灾乐祸。 此时此刻,郑登觉得都不用再说什么话,光是他们衣着光鲜地站在这里,就是对郑云回最大的羞辱了。 如今,他们两个依然是高高在上的皇子,并且,可以预料的是,郑登不久就会被册封为太子,然后会登基为帝,将来整个国朝都是他的。 而郑云回,却被指为国朝的妖孽,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要被当众焚烧。 郑登觉得自己与郑云回争夺太子之位那么久,现在胜负已定,他就是那个胜利者,郑云回则是成为阶下囚了。 这样的结果,怎么能不让郑登感到欣喜? 正如他所料的那样,在听到这些话之后,郑云回露出了惊恐的神色,他难以置信地嘶吼道:“不,不可能!父皇最疼爱的便是我,我怎么可能是妖孽呢?你肯定是在骗我!父皇不可能这样对我!父皇一定很快就会把我放出去!” “哈哈……”郑登仰天大笑,觉得现在的郑云回简直可笑至极。 “事到如今,你还这么想吗?你和你那死去的母妃所伪造的胎记,你以为真的是你的护身符?” 郑登摇摇头,差点连眼泪都要笑出来:“不!它是你们的夺命索!现在父皇已经知道你身上的胎记为假,这就是你成为妖孽的根据!你从父皇那里得到了多少,现在就要付出多少!” 说到最后,郑登简直要咬牙切齿。 被郑云回身上胎记所瞒骗、深受其害的,不仅仅是永昭帝,他也觉得自己是受害者。 正因为这样的胎记,父皇最疼爱的便是郑云回这个皇子,过去那么多年都是如此的不公。殊不知,这个胎记是造假的,可笑,太可笑了! 郑登虽然愤怒不甘,但是他却也有一种莫大的快意。 若是有可能,他倒是想问一问父皇现在心情如何,被自己最疼爱的皇子所欺瞒所毒害的感觉又是如何。 想必,现在父皇已经发现了哪个皇子才不会欺骗他,已经知道这个国朝应该交给谁了。 现在纯妃已死,郑云回又被指为妖孽,郑登已经知道整个国朝之中已经没有了对手,这个太子之位他唾手可得。 纵然如此,他心中还是意难平,现在郑云回被幽禁在皇子所还远远不够,他必须要见到郑云回时刻遭受煎熬而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郑云回越是愤怒,他心中便越是高兴。 郑瑞在一旁煽风点火,笑嘻嘻说道:“就是,就是,作假的妖孽而已,还真以为是天命之子?呸!” 他朝郑云回唾了一口,还挑衅地朝郑云回恶意笑了笑。 然而,下一刻,一直十分安静的郑云回猛然暴起。 他一拳头往郑瑞脸上挥过去,恶狠狠说道:“你撒谎!你撒谎!父皇不会这样对我的!” 郑瑞躲闪不及,被狠狠揍了一拳,脸上立刻红肿,嘴角都有血丝流出来了。 他没有想到,都这个时候了,郑云辉回竟然还敢打人! 他后退了几步,擦了擦嘴角的血迹,阴狠说道:“说谎?那你等着好了!父皇就是把你当做工具,要用你把汪印引出来,不然你以为你怎么还能活着?” “到时候,汪印只要一出现,就死无葬身之地。汪印、叶家,他们一个个都会为你陪葬,你的母妃,只不过是先行一步而已。哈哈。” 听到他提到纯妃,郑云回龇牙咧目,恨不得直冲上前将郑瑞给撕了。 明明,最先造成这一切的人,是郑登的生身之母韦皇后,但是郑云回却好像没有看见他一样,只抓住郑瑞来打。 郑瑞就是想着来痛打落水狗的,怎么料到郑云回会反抗?他当然忍不下这口气,在与郑登对视一眼后,两个人同时撸起了袖子,开始对郑云回拳打脚踢起来。 郑登和郑瑞本来就比郑云回要大几岁,身形自然也高大不少,两个人联合起来动手,郑云回很快就落了下风,随即被推倒在地上,被两人一拳一拳打着。 到了最后,郑登郑瑞两人还用脚踩在了郑云回脸上,用力地碾压了数下,最后才扬长而去。 守在皇子所这里的左翊卫士兵,自然听到了三位皇子的冲突,也都听到了郑云回死死咬牙却也忍不住的闷哼声,却一个士兵都没有动。 这次冲突,本来就是二十一皇子自己引起的,若不是其首先对十九皇子动手,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更重要的是,皇上是令他们守着二十一皇子,只要二十一皇子没有死就行,别的,他们都不用管。 对于一个被指为妖孽、即将被烧死的皇子,他们也无需管那么多。 不管是扬长而去郑登郑瑞,还是一动不动的左翊卫士兵们,都没有发现,蜷缩着身子的郑云回,、嘴边缓缓露出了一丝笑意。 他是故意的,故意引起登郑瑞动手,他们的拳打脚踢,让他的身体开始感到疼痛。——疼痛就好,唯有如此,他才觉得自己还活着,还记得母妃之死。 第一千三百五十四章 他恨(1更) 当郑云回知道自己母妃的尸体和姜诞都不知所踪之后,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母妃已经死了,在当前那样的情况下,父皇很有可能对母妃的尸体做些什么,他不愿意母妃死了都不得安宁,姜诞带着母妃的尸体离开,正合他的心意。 他努力回想起母妃在宫中的日子,却并没有想起母妃在对着父皇的时候有多么开心。 想必,母妃也不喜欢宫中和父皇吧?母妃也不会在意身后哀荣这样的事,所以母妃离开皇宫,是一件好事。 至于他被幽禁在皇子所中,对此他也并不在乎。 从母亲出事那一刻起,他便没有什么可想的了,反正他是父皇的血脉,父皇总不可能会杀了他。 然而,郑云回发现自己想错了,他想得太天真了。 就算他是父皇的亲生骨肉,父皇也会杀了他的,就是为了要引出姨父和姨母。 他并不知道当中的事情是怎么样,只是从父皇的态度和旁边人的说法,隐约能猜得出来,父皇的身体是出现大问题了,就是因为姨母暗害父皇。 姨母怎么可能会暗害父皇呢? 大不道说一句,若姨父姨母要做手脚,就一定不会让任何人发现。 然而,父皇却不会相信这一点。 父皇相信了周太医的招供,或许,周太医的招供也不一定就是事实,毕竟周太医是承恩公府的人带到父皇面前的。 不管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父皇都相信了,并且杀害了母后,现在还要烧死他。 呵呵,哈哈。——这是他的父皇啊! 皇子所周围虽然布满左翊卫士兵,郑云回也不能踏出寝殿半步,但是他也能知道现在朝中的情况。 他获取消息的途径,就是从郑登和郑瑞这两个人口中。 自从他被幽禁后,郑登郑瑞两个人便以羞辱他为乐,所以经常会说一些话,他便从中知道了一些信息了。 并且,宫中给他送饭的内侍,曾暗暗传来缇骑的消息,那就是让他稍安勿躁。 他知道缇骑正在安置母妃的尸体,还有安置叶家的事情,必定是分身乏术。 更重要的是,姨父和姨母都不在京兆,所以缇骑很多事情都做不来。 他不急,他相信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姨父姨母必定能赶回来。 其实,他也不要死,但是他不能死,他还有母妃的仇要报! 只是,被关押在皇子所中的日子,实在是太难熬了。 在这里,没有人和他说话,他自己也不想说话,时间越久,他便陷入了一种心神恍惚之中。 郑云回怕自己支撑不到一个月,就会出事了。所以,当郑登郑瑞前来的时候,他想方设的激怒他们,就是知道他们一定会忍不住动手。 他要通过身体的疼痛,来提醒现在自己的处境,来记得心中的恨意。 他恨呀! 恨背后有人在设计这一切,恨父皇偏信诬告谗言,很父皇杖杀了母妃,更恨自己为何那么弱小! 他若是强大一些,若是早些夺得太子之位,那么这一切或许就能避免,母妃或许就不会死! 无论如何,他都要支撑下去,不仅如此,他还要变强,变得比任何人都强,才有可能为母妃报仇! 与此同时,汪印和叶绥也即将进入京兆,虽然现在距离郑云回被烧死的日期还有一段时间,但是京兆已经布下了重重守卫。 不用说,这些守卫都是用来对付汪印的。 永昭帝越是这样严厉戒备,就越证明了其心虚和忌惮。 也就越是证明了,这一场所谓的焚烧妖孽到底有多么的可笑以及可怖。 汪印看了看叶绥苍白的脸色,忍不住担心地说道:“阿宁,你可还好?要不我们现在京郊歇一晚再进城?” 自从得知纯妃的死讯之后,阿宁的脸色就没有好过,并且精神也很消沉低落。 汪印明白这种感受,也明白阿宁需要时间才能回府,但是他实在担心。——阿宁看起来实在太虚弱了,他真担心她会出什么事。 叶绥摇摇头,道:“半令,我没事,无需在歇息,我们还是尽快进城吧。” 她想尽快进城,想尽快知道云儿的情况,也想尽快……见到姐姐。 在即将进城的这个时候,他们当然已经接到了年伯所送来的消息,在出事之后缇骑是如何行动的。 她已经知道她所在意的那些叶家人已经平安离开京兆了,也知道云儿现在被幽禁在皇子所了,而姐姐……也被送出了皇宫,现在就安置在京兆某一处宅子中。 对于这突然发生的一切,她远在雁西道乃至大雍朝,根本就无能无力,但是她还是想第一时间回去见到姐姐。 汪印点了点头,道:“好,那么我们现在就进城。但是,阿宁,你要答应本座一件事,可行?” 叶绥有些茫然,脑子一时没能转过来,眼神都是懵懵的,顺着他的话问道:“半令,是什么事?” 汪印叹息了一声,将她搂得更紧一些,道:“阿宁,你答应本座,你若是看见了纯妃,要……要大声哭出来。” 叶绥默了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大声哭出来吗?她其实在雁西道的时候已经哭过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是哭不出来了。 心中明明那么痛,似破了一个大洞,空空荡荡的,怎么都落不到实处。 她揪紧了汪印的衣袍,最终只小声回了一句:“好的,半令。” 这声音,太虚太虚,她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到。 如今,就只能先进宫再说。 京兆守卫虽严,但也不比之前长雍城守卫严,再者汪印他们对京兆如此熟悉,因此进入进城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他们进入城中之后,当然没有回城西的汪府,也没有去缇事厂,而是去了年伯他们秘密置下的一处宅子。 这处宅子,就在现在已经日渐衰落的长隆大街,一处过去某个富商所住的地方. 一进入这处宅子,当叶绥被汪印从马上抱下来之后,第一句话便是:“年伯,请带我去冰窖。” 第一千三百五十五章 痛失(1更) 冰窖里面,自然摆放着叶绪的尸体。 由年伯带着,叶绥一步步往下走,越是靠近那寒气逼人的地方,她的心便沉得越加厉害。 然而,她的脸色就越发平静,平静得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汪印跟在叶绥身边,寸步不离。阿宁越是这样平静,他便越是担心。 现在,他只希望叶绥在见到叶绪的尸体之后,能够大哭一场,将心中所有的悲伤愤怒都发泄出来。 不然,所有的东西都深深压在心底,长此下去,阿宁一定会出事。 冰窖很冷很冷,虽然年伯已为叶绥准备了鹅毛大氅,但是叶绥仍旧感到很冷很冷,寒意止不住从心底渗透出来。 冰窖的门打开了,叶绥第一眼就见到了冰窖中的叶绪。 这是她的姐姐,却是她姐姐的尸体了。 叶绥张了张口,想呼唤着叶绪,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剩下眼泪在簌簌落下。 这些天一直都流不出来的眼泪,仿佛缺了堤似的,一下子就流了下来,怎么止都止不住。 她缓缓朝叶绪走过去,终于看清楚了她姐姐的样子。 她的姐姐,脸上布着一层白霜,脸容看得不是很真切,年伯他们已经帮姐姐殓过了,给姐姐换上了一套寻常的衣服,看起来异常娴静素雅,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宫中的纯妃。 这样的装扮,才是姐姐最喜欢的样子,想必姐姐也是很喜欢的。 叶绥无声哭泣着,任凭眼泪一滴滴落在冰上,汪印也并未出声安慰她。 冰窖这里,似乎只剩下了呼吸声。 良久良久,叶绥才动了,她小心翼翼地将叶绪翻过身来,然后掀开了其身上的衣裳,看到了血肉模糊的背部。 因为冰冻的原因,那些血肉模糊的伤口也一同冻结了,还依然看得看清楚,让叶绥触目惊心。 在回到京兆之前,叶绥已经接到了缇骑的禀告,知道了自己姐姐是被永昭帝活活杖杀至死的,并且在极短的时间内。 行刑的士兵必定已经被韦皇后收买了,那么短的时间内,不管是裘恩还是姜诞,抑或是其他缇骑,都救不了姐姐。 叶绥忍不住伏下身子,抱住了叶绪,撕心裂肺地大叫了一声:“姐姐!姐姐!” 她终于能够说出话来了,不断大哭道:“姐姐,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啊,我是阿宁呀!我回来了,姐姐,我回来了!” 她顾不得是在冰窖里,顾不得抱着的只是叶绪的尸体,就这么毫无顾忌地大哭了起来,将心底这些日子里所压下来的悲伤和痛苦,全部都发泄了出来。 一时间,冰窖这里只剩下了叶绥的哭声,也只剩下了叶绥的眼泪。 在她旁边的汪印,朝她走近了一步,想伸手抱住她,却又缩了回来,依旧静静地看着她。 汪印看向了叶绪,心头也无比复杂。 他没有想到,纯妃竟然就这样死去了,没有一点点征兆,他也没有一点点办法。 对于纯妃,他是觉得这个人是很好的,在后宫诸位妃嫔之中,他对其也最有好感。 这不仅仅是因为阿宁而爱屋及乌,也是因为纯妃本身。——这些年来,他也是亲眼见到了纯妃是怎么一步步走过来的。 此时此刻,对着纯妃的尸体,他脑中浮现的一幕,是当初纯妃和他讨价还价的一幕。 那个时候,他求娶阿宁,纯妃已怀有身孕,以腹中的孩儿为条件,向他要了五年之期。 其时他便已觉得纯妃是真的为阿宁好,也在想方设法对阿宁好。 当然,后来这个五年之期已不成立了,如今……纯妃也死了。 回想起这一幕,他除了唏嘘感叹,还有着深深的惋惜和自责。 纯妃出事了,在他为其安置了那么人的情况下,还是出事了。 说到底,还是他安置得不够妥当,没能料到会有这些情况发生。 一两个月,就差那么一点点时间,纯妃……却再也等不到了。 而阿宁,痛失至亲,这种悲伤痛苦,他恨不得以身代之。 叶绥伏在叶绪尸体上,仍旧在嚎啕大哭,边叫道:“姐姐,你起来啊!你不是说好了会等我的吗?我回来了!” 此刻的她,也和汪印一样,除了悲痛之外,还有深深的自责。 宫中这个步步悬崖的地方,她怎么就让姐姐自己一个人留在其中呢? 前一世姐姐难产而死,她重生而回的时候,就已经发过誓,一定要竭尽所能地守护姐姐,让姐姐平安活着,让姐姐陪着云儿长大,让云儿能够与姐姐共享天伦之乐。 她以为,她已经知道了前一世的事,是可以弥补这些遗憾,是可以守护好姐姐的。 但是,她错了! 姐姐出事了,姐姐死了,姐姐再也不会睁开眼睛看她了,她……没有姐姐了! 她恨,她恨啊! “啪”的一声响,让大哭不止的叶绥顿了顿,她微抬头顺着声音看过去,便见到了姜诞跪在了冰窖里面。 “厂公,夫人,是属下护主不力。请厂公和夫人责罚!”姜诞跪下来这样说道,神色也是一片死然。 叶绥愣住了,哭声渐渐停下来。 这是姜诞,姐姐身边的内侍姜诞,是半令留在姐姐身边护着姐姐的人。现在,姜诞跪下来请罪…… 但是,姜诞何罪之有呢? 姐姐之死,与姜诞有何关系呢?同样地,姐姐之死,与她和半令有什么关系呢? 杀害姐姐的,是韦皇后一系的人,是……永昭帝! 他们才是罪该万死,与旁人有何关系呢? 她慢慢直起了身子,抹去了眼泪,看向了汪印,沙哑着声音说道:“半令,我想见云儿。” 说罢,她的目光又放回了叶绪身上,眼中又再涌出了两行泪。 姐姐现在是闭着眼睛的,但是她相信,姐姐临死之前,必定有无数的牵挂和不舍得,其中最为牵挂和不舍得的,一定就是云儿。 姐姐已经不在了,但是,她一定要替姐姐守护着最重要的东西! 同时,她也要为姐姐报仇!——杀害姐姐的仇人,是永昭帝! 第一千三百五十六章 尚有一人(1更) 叶绥再次悲伤地看了叶绪一眼,压下了心中所有的不舍。 姐姐已经死了,她再悲伤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但是还有云儿,云儿还活着。 姐姐死了,云儿已经没有了母亲,现在就被关押在皇子所中,还要被当做妖孽焚烧至死,云儿只有八岁,就要承受这样的磨难。 这是因为云儿生在皇家,这是因为永昭帝! 想到永昭帝,叶绥心中无法抑制地涌上了一股戾气。 她离开京兆之前,只是叮嘱姐姐要小心躲避这半年,就是因为永昭帝时日所剩无几。 她不愿意弑君,不愿意脏了自己的手,也不愿意姐姐和半令心上挂碍。 若是她早知道会这样,她一定……一定会毫不手软! 她恨,她恨啊! 恨自己为什么要给永昭帝这半年,她忘了那个是帝王,执掌着整个大安朝,手中有至高无上的皇权。 只要永昭帝想,别说半年、一两个月,就是余一两天,也能让许多人可生可死! 现在说这些都没有用了,姐姐已经死了,再也不能复活。 但是,还有云儿,宫中的云儿还等着他们去救! “好,本座带你进宫去见他。”汪印这样说道。 在他们回来之前,汪印和叶绥都已经商量好了——要不惜一切代价把郑云回救走。 汪印已经从缇骑那里了解过了自从郑云回被关押进皇子所之后,缇骑们只给其送去消息,让其稍安勿躁,却没有亲自进去过皇子所。 现在他们已经回来了,势必要进皇子所去看看。 哪怕皇子所周围布满了士兵,哪怕他们进宫有可能会引发动静,这一趟进宫,他们也势在必行。 年伯和缇骑都知道,汪印和叶绥会啊到京兆了,必定要进宫,所以他们这些时日也都在竭力想办法。 在他们看来,以厂公的武功,就算皇子所周围有再多的士兵守着,都能进出自如,要救出二十一殿下也不难。 难的是,救出了二十一殿下之后呢? 就目前这种情况看来,若是厂公强行救走二十一殿下,那么皇上必定会下令全国搜捕。 难道二十皇子就要背着“妖孽”的骂名下去吗?皇上还有一两个月就驾崩了,那么在皇上驾崩之时和之后,消失的二十一皇子又该以那种身份出现? 年伯就此思虑良多,故而迟迟都没有行动,只想着要等厂公回来之后再行动。 现在厂公是回来了,要带着夫人进宫去见二十一殿下,那么之后呢? 年伯这些疑问,汪印在返京路上都已想过无数次了,答案也只有那么一个。 “先将二十一殿下救出来,避开这火烧劫难再说。”汪印这样说道。 他和叶绥的答案,便是这么一个:先将郑云回救出来。 只有活着,只有人命,才是最重要的,这是汪印一直以来所坚持的观点,只有活着,才是一切的前提。 永昭十九年初,他想尽办法将曲家众人送走便是如此。 到了现在,特别是在纯妃死了之后,他更坚定这个观点了。 纯妃出事这么猝不及防,他们毫无营救的办法与可能,那么郑云回呢? 虽然皇上为了引出阿宁,必定会留着郑云回的性命,但也只是暂时留着姓名而已。 他们既然回到了京兆,那么就一定要将郑云回先救出来,保证其安全再说。 将其揪出来之后,不管是为纯妃报仇,还是怎么样,才有可能。 汪印看了看叶绥,眉眼垂了下来。 况且,以阿宁现在这样的情况,若不能尽快见到郑云回,她怎么会安心? “是,厂公,属下这就去安排。”年伯这样说道 ,随即带着好几个缇骑离开了冰窖这里。 ~~~~~~~~~~ 入了夜,皇宫内还有许多宫殿都燃着烛火,特别是紫宸殿内,可谓是亮如白昼。 永昭帝没有入睡,事实上,他整夜整夜睡不着,一合上眼就仿佛听见有人在耳边说道:“你只有一两个月可活了,你只有一两个月可活了……” 这些话语无比清晰,就像魔音一样钻进他耳朵中,就算他将耳朵都塞住了,他也能听见这种声音。 他不知道这种声音从何处来,但是他越来越清晰地意识到:他能活着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就算他是大安的皇上,就算他执掌整个天下,在“死”面前也毫无办法。 在尚药局所有太医、在民间神医都毫无办法之后,他只能将所有的“生”都希望都能寄托在叶绥身上。 永昭帝咬着牙,将御案上的奏疏全部扫在地上,恶狠狠地说道:“城门守卫那里还是没有任何消息吗?汪印和叶绥还没有出现?!” 他先前接到了韩珠节的奏报,道是已经将大雍被俘虏的暗探救出来了——这些暗探一定是汪印救出来的。 换言之,汪印必定是在雁西卫附近! 那么从其接到纯妃已死的噩耗后,必定会第一时间赶回来了。 距离纯妃之死已经好些天了,按说以汪印的速度,是差不多回到了。 可是,现在却没有汪印任何消息,是守卫没有发现,还是汪印没有回来? “不,不,汪印一定会回来的,他们不可能不回来!”永昭帝自言自语道,否定了第二个猜测。 汪印或许已经回来了,可能是本事太厉害,以致城门守卫并没有发现。 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想着这一点,永昭帝眼中闪过了一抹奇异的亮光,看起来更有精神了,然而衬着他枯尸般的面容,整个人也显得更为可怖了。 “吩咐下去,往皇子所加派人手,任何人都不能再进二十一皇子所!”他这样下令道,吩咐房保前去行事。 先前他故意让两个皇子前去折辱郑云回,以发泄心头的怒火,但现在无须了,他得防着皇子所中出现什么变故,得防着汪印进入皇子所中将人救走! 只是,永昭帝万万没有想到,他所前防万防的人,竟然没有前去皇子所,而是出现在紫宸殿,出现在他的面前! 第一千三百五十七章 汪印进宫(1更) 永昭帝只是感觉自己打了个盹,睁眼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床榻边竟然站了一个人。 这个人,他实在是太熟悉太熟悉了。 正是这个人,当年在大雍的军营之中将他救了回来,在那种死地之下,给予了他生的希望。 也正是这个人,得到了他长达十几二十年的信任与看重。 更是这个人,联同其妻子暗害了他的身体,让他只有一两个月可以活! 这一段时间,永昭帝做梦都梦见这个人,梦见这个人在他耳边说:“皇上,您只有一两个月可活了,……” 他只有一两个月可活,就是拜眼前之人所赐。 现在,这个人竟敢大刺刺出现在他面前! 永昭帝想说什么,却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了一样,只剩下嘴巴张张合合,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个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发现,在这光天白日,汪印竟然出现在紫宸殿中,竟然出现在他的床榻旁边,却没有任何人发现! 宫中的士兵呢?里里外外那么多守着紫宸殿的士兵呢? 他们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发现,怎么没有一点点动静? 如果汪印心怀不测,或是想要做什么,那么他……此刻会发生什么? 永昭帝一阵阵后怕,脸头皮都要发麻,只盯着汪印说不出话来。 再一次,他觉得汪印是如此可怕——在皇宫中进出自如,在紫宸殿中进出自如! 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汪印本事高强,整个国朝之中无人能及。 或许,左翊卫士兵都不曾发现汪印已经进了宫,更别说能够阻拦汪印了。 明白了这些,永昭帝既感到无比畏惧,又感到无比愤怒。 汪印这样厉害的人,又绝不站在他这一边的人,绝对不能再留! 汪印是何等敏锐的人,况且永昭帝此时骤然看到汪印,表情根本来不及很好掩饰,所以其在想些什么,汪印知道得一清二楚。 其实,皇上的想法一直都没有变,一直都是这样的人,这一点,汪印进宫之前就已经想得很清楚了。 他也知道自己这一番自由进出宫中和紫宸殿,必定会引起巨大的震荡,那又如何? 宫中的左翊卫士兵一定拦不住,这是皇上和他早就知道的事情。 他也不怕会因此引起皇上责难这一批左翊卫士兵,因为即便是换了另外一批士兵,同样也拦不住他。 永昭帝死死的盯着汪印,喘着粗气问道:“你……你想做什么?” 粗喘气和颤抖的话语,已经泄露了永昭帝此刻内心的恐惧和迟疑。 他没有开口大声唤人前来救驾,因为他很清楚:汪印若是要做些什么,绝对等不到他醒过来。 那些士兵先前不会出现,那么就是他大声呼唤也不会出现。 “臣要做什么?皇上做了那么多事情,不就是为了让臣及妻子回到京兆吗?现在臣已经来见皇上了,难道皇上不满意?”汪印这样说道。 他说得很平静,然而这些话被他如此平静说出来,就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讽刺。 永昭帝觉得汪印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是在嘲讽他,他感到无比难堪。 哪怕他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此刻都忍不住胀红了脸,一时又羞又怒。 汪印不待永昭帝回答,便这样子问道:“皇上,臣与夫人已经返回京兆了,您这么费尽心思逼我们回来,难道您真的相信,您的身体是臣的夫人所做的手脚吗?” 这一句,汪印问得真情实感。 他不知道永昭帝为何那么相信这些话,难道皇上连最基本的辨别是非的能力都没有了吗? 皇上的身体枯瘦,是很早就开始的,那时候贤妃还深得皇上宠爱,必定是贤妃做了手脚。 若不是因为阿宁发现了端倪,与周太医、朱太医共同努力,或许皇上早就已经驾崩了,哪里还能到现在? 但现在这个源头因由,却都落在了阿宁身上,可笑,太可笑了! 周太医是韦皇后带到皇上跟前的,是承恩公府发现周太医的问题,是韦皇后把周太医带到皇上跟前的,承恩公府和韦皇后是什么心,皇上难道不知道吗? 皇上是怎么做的?直接杖杀了纯妃,又严刑将周太医折磨至死,还杀了那么多大夫,最后用小殿下逼迫他们夫妇回来。 皇上一定要阿宁回来,那就是相信一定是阿宁做了手脚,相信只有阿宁才能够有办法治疗。 此刻的汪印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觉得一切都荒谬至极。 许多时候,汪印都觉得永昭帝是一个很好都皇帝,他勤政好学、重用贤能等等,所以国朝才会有这样的繁荣安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都呢? 汪印想起了永昭十九年曲家之事。为了除掉曲公度,皇上设计了赵祖淳之事,将朝中和朝中的势力都更好地掌握在手中。 那个时候,皇上就已经变了,或许在更早之前。 也正是经历了这个事情,汪印自己也变了,其后君臣两人越走越远,以致成了今日这样。 他们并没有兵戎相见,却比兵戎相见更为决裂。 汪印这个疑问,永昭帝当然不会回答。 永昭帝执掌大安朝那么多年,岂能会没有基本的判断能力? 但是,汪印不明白,对一个濒死之人而已,什么判断和理智,那都是完全可以放在一旁不用管的东西。 永昭帝何尝不知道自己身体的起因在贤妃?但他刻意忽略了,还将这一切栽在叶绥身上,是因为他很清楚,追究因由出现在哪里,已经没有了意义。 真正有意义的,是叶绥能够治好他的 身体。 换言之,对于濒死之人而言,最重要的就是活着的希望! 叶绥,就是他的希望。 通过逼迫叶绥和汪印,他能能够完成他的希望,他能够……不用死! 哪怕因此做出的举动多么的荒唐可笑,但是只要相信自己有活着的希望,永昭帝才不至于么崩溃。 将死之人谈什么理智与感情?这一点,汪印多多少少也能体会到了。 下一刻,他摇了摇头,这样道:“不说这些了,皇上。臣此番前来,是想与皇上做个交易,不知道皇上愿不愿意?” 第一千三百五十八章 谁主生死(2更) 永昭帝对“交易”这两个字,可谓是十分熟悉了,也是深恶痛绝。 当初,汪印也是这样和他说过“交易”这两字,结果才过了半个月,贤妃的事就暴露了;后来他以叶氏为人质扣在宫中,汪印也是用“交易”来把人带出去了…… 正是这一次又一次的“交易”,所以他一次次退让,才让汪印这些人苟活至今。 不然…… 但是,永昭帝将怒火杀意压了下去,开口问道:“是什么交易?” 在这个时候,汪印不管不顾前来,这个交易一定就是十分有必要的,他想知道这个交易是什么,是不是与他的身体有关。 “皇上,臣的夫人已经回到京兆,虽然她不能彻底治愈您的身体,却可以延长您的寿命,大概是一到两年左右,不知道皇上可能接受?”汪印这样说道,直接抛下了这个诱饵。 一到两年的时间,永昭帝当然不能接受! 这个时间,实在是太短太短了,但是一两年比起一两个月了,确实已经好太多太多。 见到永昭帝沉默,汪印继续说道:“皇上,您的身体是因为当初贤妃之故,到如今可谓药石罔效。想要好起来,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唯一的办法,便是尽可能延长寿命。” 他平淡的话语,不带丝毫感情,在永昭帝听来却感到无比残忍。 这些话语,戳破了永昭帝心中的侥幸幻想,让帝王一直期待的心跌碎在地上。 永昭帝自己也知道,事情的确是这样的,但是此前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说这样的话。 现在,汪印却说出来了。 伴随着这话语的,还有一个选择。 是一两年,还是一两个月?——永昭帝一点儿也不想选择,但是他不得不选。 永昭帝沉默片刻,然后问道:“那么,你要交换什么?” 汪印既然说了是“交易”,那么就不会无条件帮他延长寿命,汪印想要交易什么? “皇上,臣要的很简单。臣请皇上解除小殿下的幽禁,破除小殿下乃妖孽之言,并且……将小殿下册封为太子。”汪印直接将要求说了出来,全然不顾永昭帝此刻心中掀起了多少惊涛骇浪。 老实说,汪印所提出的要求是与郑云回有关,这一点绝对是永昭帝预料之内。 他都已经想好了,他可以解除郑云回的幽禁,也可以不将其焚烧,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汪印竟然提出册立太子! 这让他万万无法接受! 一旦将郑云回册立为太子,就等于昭告了天下郑云回乃储君,将来国朝就是归其所有。 就算郑云回是他的皇子,但是其还那么年幼,必定是汪印实际掌握了皇权。 如此一来,将国朝交给郑云回,与交给汪印有什么分别? 整个国朝,天大的权力,他怎么可能交给汪印? 万一,这一两年也是汪印胡诌出来的,他们根本就没有办法延长朕的寿命,那么朕就什么都没有了。 这不是交易,这是一场只对汪印有好处的威胁! “朕可以将云儿原来解除幽禁,也可以让人破了那个妖孽之言,但是册封为太子,却是万万不能!”永昭帝冷声说道,直接拒绝了汪印。 汪印听了,神色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是冷冷的,身上带有摄人的杀意。 他摇了摇头,声音听起来颇为惋惜:“皇上,既然如此,臣也没有办法了……” 他微微笑了笑,继续道:“皇上,您坚决拒绝,臣也毫无办法。那么,臣只好一两个月之后再来见您最后一面吧。” “你……大胆!放肆!”永昭帝恶狠狠的喊道,“来人,来人!有刺客!” 他终于忍不住大声呼唤起来,可是他的声音传出了寝殿,却没有任何士兵前来。 仿佛,紫宸殿这里没有士兵一样。 “来人?皇上,臣都已经在这里了,紫宸殿中还会有士兵吗?”汪印唇边仍含着微笑,声音听起来无比柔和。 但是永昭帝却吓得往床榻的另外一边缩过去,惊惧地看着汪印。 “皇上,臣的本事,您不是早就清楚了吗?整个皇宫之中,没有人能拦得下臣。” 他默了一下,才道:“本来,臣只想与皇上做这个交易的,既然皇上不想,那么臣只好把小殿下带走,过一两个月再来了。” 说到这里,汪印终于不再压抑他眼中的杀意,冷声说道:“皇上,到时候,臣保证,这个天下,一定不会是十八皇子执掌!” 永昭帝眼睛都瞪大了,忍不住伸出手来指向汪印,颤着声音说道:“乱……乱臣贼子,你敢?!” 汪印“哈哈”笑了两声,道:“皇上,臣都敢进宫来了,还有什么不敢的?况且,皇上,您平心而论,十八皇子真的适合成为储君、接管大安朝吗?” 然而,永昭帝却听不进去,大声道:“汪印,你这个乱臣贼子!朕这么多年看重信任你,给了你这么大的权力和势力,你就是这么对待朕的?” “朕真是后悔,后悔当初没有把你这个乱臣贼子诛杀!” 永昭帝气不择言,将心底的话语都说了出来。 他确是无数次后悔,后悔当初调集京畿卫的时候,没有把握时间将汪印杀掉,以致汪印现在胆敢这样威胁他。 他眼中仿佛有火在燃烧,仿佛忍受了无比的欺瞒与伤害一般,仿佛全是汪印对不起他一般。 然而,此刻汪印却不想再与他论君臣情分,他只是这样道:“皇上,臣再问你一次,这个交易,你愿意做吗?” 他仿佛知道永昭帝即将说什么一样,替其把接下来的话都说了出来:“皇上,臣一定有办法将小殿下带出紫宸殿的,您放心。不信的话,皇上大可试一试。” 永昭帝不敢试,因为一试,就代表着一两个月后他就会驾崩! 他原本一直觉得,只要掌握了郑云回,就掌握了汪印和叶氏的命脉,只要将汪印和叶氏逼回京兆,他就有了希望。 但是他现在才发现:自己错了! 他的身体如此,只有一两个月的时间,这就是他自己最大的弱点,这也是汪印他们最大的倚仗。 整个天下,就只有汪印的夫人叶氏能够延长他的寿命,换句话来说,他这个帝王的生死,其实是掌握在别人的手中! 第一千三百五十九章 我不走(3更) 第一千三百五十九章 我不走(4更 生死都掌握在别人手中,永昭帝骤然发现,他根本没有得选择。 汪印犹有退路,可以带着郑云回离开,隐匿起来一个月再出现。 以汪印的本事,完全可以做到这些。 但是,他已经没有了退路。 摆在他面前,就是一两年或是一两个月而已。 换做是有些脑子不清醒的人,还会犹豫挣扎一下,但这人绝不是永昭帝。 他都不用思考,立刻就会选择一两年。 他怕死,他实在太怕死了,他只想活着,只要活着。 可是,要活着这一两年,就要受制于汪印,就要将郑云回册立为太子,这……绝不是他愿意做的。 那么,该怎么办呢? 汪印没有说话,只是在等待着,给永昭帝足够选择的时间。 他垂下了眉眼,眼神无比复杂,似有什么东西不断涌动出来。 他终于还是走到这一步了…… 乱臣贼子,对皇上来说,的确是乱臣贼子。 不一会儿,他眼神便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出现过。 乱臣贼子又如何? 他顺心而为,知道自己方向所在,这一刻,他没有丝毫犹豫与后悔,以后也不会有。 与此同时,叶绥在年伯的安排下,秘密进入了皇子所。 她乔装打扮成每日为郑云回送饭的内侍,因此即便皇子所周围布满了左翊卫士兵,可是她仍顺利进去了。 当然,即便乔装成送饭的内侍,也少不了被左翊卫士兵一阵盘问。 但是,叶绥早早作了准备,在身上佩戴了那种让人心神恍惚的药物,能够在短时间内迷惑一个人的心志,再加上年伯暗中相助,她才有惊无险的进来了。 此刻郑云回倚靠在窗边,背对着门口,一动不动愣愣地看着窗外的天空。 此时太阳西斜,落日余晖从窗外洒进来,笼罩着他,为他镀上了一层金光。 这一幕,看起来十分美好,但是叶绥却有些想哭。 画面越是美好,便显得底下的真相越是残酷。 在她看来,郑云回的背影是如此寂寥。云儿就这样看了多久?还要这样看着多久? 是不是没有人进来的时候,云儿都会这样看着窗外? 郑云回自然知道有人进来了,这个时候,来的当然会是送饭的内侍。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反正送饭的内侍也不会跟他说一句话。 叶绥渐渐红了眼眶,缓缓走近郑云回,哑着声音唤道:“云儿……” 郑云回的身子明显动了一下,随即看起来身子更僵硬了,也并没有回头。 见此,叶绥又说了一声,比刚才稍微大声了一点,继续唤道:“云儿……姨母回来了。” 这一下,郑云回倏地转过头来,他脸上满是惊愕和不可置信,定定地看着叶绥,似乎在确认她到底是真是假。 他看到了来人通红的眼眶,目光是那么温柔,正关切和慈爱地看着他。 他终于确认了,这是姨母,真的是姨母,姨母回来了! 他终于忍不住,一下子扑进了叶绥怀中,紧紧地抱着叶绥。 他紧紧抱着叶绥,想嚎啕大哭,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有眼泪不断落下来。 姨母回来了,那就意味着姨父也回来了,他终于不再是孑然无依的人了。 “姨母,母妃……母妃她……”郑云回说道,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就像世上任何一个寻常的首小孩儿一样,见到最亲近最能够依靠的人后,忍不住诉说着委屈。 他想说母妃已经不在了,是有些人在背后做了手脚;想说父皇把母妃杖杀了,可是他只能说出“母妃”两个字,其余都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嗯,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云儿,我们回来了。放心……放心……”叶绥细声安慰道,轻轻拍着郑云回的背部。 她的眼泪也不由自主流了下来。 这是她的小外甥,她一直看着长大的人,也是前一次她抚养长大的人,他现在哭得如此无助。 这她没有了姐姐,云儿没有了母亲,他们都是一对可怜人。 郑云回努力克制自己,不让自己嚎啕大哭,他知道现在并不是大哭的时候。 他从叶绥怀中抬起头,含着泪道:“姨母,你什么时候回京兆的?姨父呢?宫里……都变了。” 皇子所周围布满了左翊卫士兵,姨母作着内侍的装扮,就这么轻易进来了? “怎么进来的呢?的确花了一些功夫,但这不重要。”叶绥这样回道。 他虽然进来了,但是能待在这里的时间也不多,当然要抓紧说出最重要的事。 “重要的是,我来带你离开皇子所这里。这里很不安全。云儿,你放心,姨母姨父一定会保护你,不会让你继续在皇子所中,更不会让你被当做妖孽烧死。” 郑云回松开了紧紧揪住叶绥衣角的手,愣愣看着叶绥:“姨母,您说,把我带走?” 他知道姨父和姨母回来了,一定会有办法把他带走的,但是…… 他摇了摇头,语气坚定地说道:“姨母,我不走。” 叶绥也愣住了,她没有想到,云儿真的不想离开。 这……真的让半令说对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就算他们想带着云儿离开,云儿也不会走。 原来,半令比她更加了解云儿,耿确定他在想什么。 她静默一会儿,艰涩开口道:“云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为什么不想离开这里,如果你继续在这里的话,很有可能会遭遇到不测,很有可能像姐姐那样……性命都不保。” 虽然半令说了云儿不会离开,但是叶绥还是没有死心。 因为在她看来,只要云儿在皇子所,就随时都会有危险,只有离开了,才能确保安全。 她明白半令的意思,也相信半令的判断,但是,但是…… 她原以为,不管是姐姐或自己对云儿的影响和教导,都足够让云儿确认一个事实:那就只有先活着,才能够做更多的事情。 所以在进宫之前,她是想着今天一定会将云儿带走的,不想现在却听到了否认的回答。 云儿,为什么不愿意离开呢? 第一千三百六十章 缓兵计(四更谢大家!) 郑云回的眼神,有着他这个年纪的孩儿不应该有的沧桑,他再次摇了摇头,语气依然很坚定:“姨母,我知道留在这里很有可能会有性命之虞,但是我不能离开。” “若是我就这样离开了,那就坐实了妖孽之言,那么我就不能为母妃报仇了。我要留在这里,我要见父皇一面!只要我能见父皇一面……”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是叶绥已经听出了他的意思,脸色不禁大变。 她后退了一步,惊愕地看着郑云回,喃喃道:“云儿,你是想……你是想……” 郑云回迎上她的眼神,没有任何的闪避,重重点头回道:“是,姨母。我是想这样,我要为母妃报仇,哪怕……杀父弑君!” 他的父亲乃是一国之君,如果他要杀父的话,那么就意味着必须弑君,这是世界上最严重的罪名,也绝不能是为人子、为人臣所能做的事情。 但是这些天里,他已经想得很清楚了,任何的骂名、任何的罪孽,他都完全不在乎,也完全能接受。 他只想,为母妃报仇,只想让那个人死去! 叶绥的眼泪再次涌了出来,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睛,却遮不住她眼中的心疼。 云儿原来是一个多么善良温和的孩子啊,此刻却变成了这样,宁愿杀父弑君也在所不惜,可想而知,他究竟经历了多么惨重的磨难,才会有今天这样的转变。 姐姐的死,对云儿来说,就像天坍塌了一样,是云儿绝不能接受的,所以云儿什么都不在乎了…… 她一直以为自己对姐姐和云儿照顾有加,但是在他们遭受磨难的时候,她却不在他们身边,以致让他们遭受到这么多磨难。 她并不责怪云儿会有这样的想法,她只是后悔后悔,后悔没有早日杀了永昭帝,还怀着侥幸觉得还有半年。 她为什么要等待这半年?为何还要给永昭帝时间? 此时此刻,叶绥才真正明白了汪印为何会说那番话,明白了汪印为何会想出那个计划。 在决定进宫之时,汪印和叶绥当然仔细商量过了,两个人都决定一起进宫把郑云回从皇子所救走,其实的事容后再说。 然而,在离开那个宅子的时候,汪印突然这样说:“阿宁,本座觉得小殿下不会愿意跟着我们离开,所以另想了一计。” “半令,这是什么意思?”叶绥深感愕然,他们不是已经商量好要先把云儿救出来再说嘛? 为何会有另外一计?是不是事情有了什么变故? 汪印摇摇头,说道:“并非有什么变故,而是本座想到了一个缓兵之计,或许不用小殿下背负着骂名离开皇宫。” 这也是他脑中灵光一闪才出现的办法,先前之所以没有直接说出来,乃是一直都还没有完善,他也在犹豫要不要这么做。 但现在他们即将进宫了,不管是否完善都要说出来——对于汪印来说,他已经作好了决定。 他既然说了“另外一计”,那么就说明这“另外一计”必定更好。 他耐心解释道:“阿宁,小殿下是我们道软肋,也是皇上的把柄,只要小殿下还活着,只要我们还在意小殿下,皇上就掌握着我们的软肋。既然如此,我们也可以同样对待皇上。” “同样对待皇上?”叶绥有些愣,一时不明白汪印所指。 “对,我们有软肋,皇上也有软肋,那就是皇上怕死!皇上逼我们现身,就是为了治疗。本座且问你,你有没有把握将皇上的寿命延长一段时间?” 叶绥脑子还是有些浑沌,只下意识回道:“延长一段时间?多长时间?” 汪印答道:“一至两年?可否?” 叶绥这个时候开始回过神了,否定道:“一两年,我实在是做不到。当初我和你说皇上的身体只剩下半年,这绝非虚言。当初我离开京兆的时候,依然没有办法,更何况现在周太医不在了,就更无能为力了。” 其实,皇上的身体早就不行了,在贤妃给其下毒的时候,就注定其没有多少时日可以活了。 如今还有一两个月可活,还是她和周太医、陈妙手等人费尽心思的结果。 周太医不在了,陈妙手也不在了,她的老师朱太医也还乡安心养老了,集合众人之力都做不到的事情,只她一个就更难做到了。 “真的不行吗?那么半年呢?” 叶绥叹息了一声,道:“半令,延长几天或半个月还有可能,但是半年……真的不行。” 说到这里,她已经完全明白了汪印的意思。 半令是想,以延长寿命为条件,令皇上改变现在的做法? 汪印沉默了,他原本是想着,阿宁可以延长皇上的寿命,这样就可以成为条件了,不曾想,阿宁也是毫无办法。 也是,阿宁说了半年,那就会是半年,如果还可以延长半年以上,她也不会说出那个时间节点了。 他脑中飞快转动,很快就有了决断,这样道:“阿宁,就算你无法为皇上延长寿命,这个援兵之计也必须要用!我们必须要平安度过这一两个月。” 不顾一切进宫将小殿下带走,然后再想方设法把整个国朝替小殿下夺回来,此乃下下之策,不到万不得已,汪印都不想这么做。 因为,要帮助小殿下从一个逃亡之人,成为一国之君,这条路实在太难太长了。 这么一条路,绝对绝对是用白骨和鲜血铺就的。 即便是到了这个时候,汪印心中仍旧有一丝不舍得,不舍得大安朝士兵成为铺就这一条权力之路的白骨和鲜血。 那么这个援兵之计,就一定要做! 也正是因为定下了这个援兵之计,汪印和叶绥才会兵分两路,一个去了紫宸殿,一个来了皇子所。 叶绥想起了汪印的交代,将自己的眼泪收回去,将郑云回抱在怀中,轻拍着他的背部,这样道:“云儿,既然你不想离开皇子所,那么就不用离开。但是,杀父弑君这个念头,你绝不许有!” 第一千三百六十一章 弑君杀父?(1更) 叶绥在得知自己姐姐死去之后,都曾经有过弑君的念头,想杀了永昭帝为姐姐报仇。 她很能明白云儿的感受,但是她绝不赞成云儿这么做。 不是因为永昭帝是他的父亲就不能杀,也不是因为永昭帝是一国之君就不能杀,而是她不想云儿脏了自己的手,更不想此事成为云儿永生挥之不去的噩梦与阴霾。 她正想说什么,却忽然听到有人这样问道:“小殿下, 杀了皇上,就可以解决问题吗?你是这样认为的吗?” 这突然响起的声音低沉,光是听着声音就带着让人无法拒绝的压迫,这样的声音……自然是汪印的。 叶绥和郑云回顺着声音看过去,骤然见到汪印出现,两个人都愣住了。 汪印的武功太高,速度太快,他根本不需要像叶绥那样乔装打扮才能进入皇子所,他飞速掠过,左翊卫士兵只是感觉像一道风云掠过,连人影都根本看不清楚。 他没有引起丝毫动静,进入皇子所之后,恰好听到了叶绥与郑云回那些对话。 他朝郑云回走近了一步,脸上依旧淡漠得什么都看不出来,再一次问道:“小殿下,是这样吗?你真的是这么认为的吗?” 郑云回动了动嘴巴,想像刚才面对叶绥那样坚决地点点头,可是在汪印面前,他却做不到。 他没有回话,眼神闪躲了一下,避开了汪印的质问。 这样的汪印,在旁人看来和平时没有什么差别,但是郑云回却不是这么想的。 眼前的姨父好像变了,并不是过去与他相对那种样子,但是具体变成了什么样子,他却说不出来,他内心有一种敏锐的直觉:姨父生气了,肯定是生气了。 郑云回觉得茫然,又有一些害怕。这样的姨父是陌生的,让他感觉到压迫,几乎不敢面对。 他没有说话,汪印却继续说了:“小殿下,是皇上下令杀了你母妃,所以你要为母妃报仇,那么杀了皇上之后呢?是韦皇后和承恩公府把周太医带到皇上跟前的,你是不是要把韦皇后和承恩公府的人杀掉?” “只靠韦皇后和承恩公府,绝对查不到周太医家中的事情。这背后还有无数人为他们办事,这些人,小殿下是不是要一并杀掉呢?” 他问得尖锐,直视着郑云回,不让其有丝毫躲避。 面对这种压迫的目光,郑云回后退了一步,只摇着头道:“我……我……不是的,我……我不想杀那么多人……” 他只想杀父皇而已,因为是父皇下命令将母妃杖杀的,他就只是想为母妃报仇而已。 汪印仍旧盯着他,问道:“小殿下,你知道吗?本座和缇骑如今是被皇上通缉的,所以本座和缇骑都不能光明正大在京兆出现。这一点,你知道吗?” 郑云回下意识点头,这些,他自然知道的。 “本座自认为对国朝、对皇上都无愧,却要遭遇到这样都事情,这一切都是因为皇上忌惮。如此的不公,那么本座是不是也要对皇上做什么呢?” “本座武功高强,整个国朝没有人能够拦得住本座,本座若是对皇上不利,也无人能拦。弑君,那是乱臣贼子所为;你是皇子,那对你来说,不仅仅是君,还是父……” 汪印的声音沉了下来,眉眼之间俱是寒意,说出来的话都像带着冰霜似的:“小殿下,你连弑君杀父都敢做,那么还有什么是不敢做的呢?” 郑云回脸色又红又白,仿佛觉得有无数风雨扑面而来,根本就无言以对。 “一个弑君杀父的人,就算让你得到了皇位,能够让人信服吗?你是否问心无愧,是否能安安稳稳坐着这个皇位?” 汪印心中着实升起了怒火,郑云回丧母悲痛,他可以理解,但是弑君杀父,这就是他的底线,他自己绝不会碰,更别说郑云回还是一个皇子! 这个皇子,连弑君杀父都敢做,那么整个国朝对于其来说就没有什么可以畏惧的了,一个没有底线的皇子,他绝不能让郑云回成为这样的人! 有所为有所不为,对于一个皇子来说最应如此! “小殿下,你如今这个样子,是纯妃娘娘所期待的吗?你如果存着这样的心思,可曾对得起纯妃娘娘?” 汪印叹息了一声,脸上的冷意渐渐褪去,声音也软了下来:“小殿下,你想想你的母妃,想想你母妃为什么让本座带着你去江南道。是为见识到更多东西,还是为了什么。小殿下,你好好想想,好好想一想。” “你母妃已经死了,是因朝局而死,也是因为人心而死。她临死之前,必定有无数的牵挂和遗憾,你怎么能够让她失望?” “你弑君杀父,就是放弃了你自己,旁的什么都没有。有那么多人在你身边,还有整个国朝也需要你去努力,你怎么能够放弃?” “本座会竭尽所能帮你登上皇位,不是因为你是本座的外甥,也不是因为本座欣赏你,而是本座认为,在诸位皇子当中,你是最为适合执掌国朝的人。你足够聪慧又足够心慈,虽然年纪现在还小,但是只要以此为基石,就能够支撑你成为一个明君仁君。” 朝局是一个多么复杂的问题,以杀不能解决问题,他希望郑云回登上那个位置,却是心中不能留下尘埃的。 他希望郑云回用实际的行动来证明,其比任何人都更适合成为皇子,要对天下怀有仁慈之心。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倘若你弑君杀父,固然是为了报仇,但从品行上说,你和十八皇子、十九皇子有什么差别呢?凭什么本座要竭尽所能帮助你?凭什么这个国朝会落在你手中?” 汪印这一字字一句句,像千钧巨石那样重重砸在郑云回心上,让他承受不住地再次后退了一步。 他张大的嘴巴,眼泪倏地涌了出来,只是拼命摇着头,想说些什么却根本说不出来。 这个时候,他脑中出现的是江南道的情景,江南道的天灾人祸,彭城的生死之战,封伯和朱离的过世…… 此外,还出现了汪印带着他夜行京兆的情景,东市的热闹繁华和西市的漆黑安静…… 母妃和姨父姨母,一直在教导他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皇子,乃至成为一个合格的太子和国君。 这些事情,他原本从来不敢忘的,但是现在,现在…… 郑云回抬起泪眼看着汪印,看到对方神色依旧冷淡,但此刻他心中却不再感到害怕和压迫。 他突然往前冲去,扑进了汪印的怀中,嚎啕大哭道:“姨父,我都知道,可是……可是我恨啊!我恨啊,我恨父皇,我恨他!我想为母妃报仇……” 他是愿意成为一个合格的皇子,愿意成为一个合格的太子,更愿意成为一个明君。可是他放不下母妃的仇恨。 一想到母妃被杖杀至死,他的眼泪就忍不住,杀意也根本控制不住。 他不能弑君杀父,他不能越过这个底线,那么母妃之仇呢?他该怎么办? 此时此刻,郑云回顾不得外面还有那么多左翊卫士兵,在可以倚靠的人面前,忍不住将心中所有的委屈和悲痛全部都发泄了出来。 汪印垂下眼眸,定定看了看在他怀中放声大哭的小孩儿,身子都僵硬着,手脚都不知道该如何安放。 好一会儿,他才将手环上郑云回的背部,笨拙的拍了拍,声音越发软了:“小殿下,你还有本座。你还有我们。” 第一千三百六十二章 泄露(2更) 郑云回嚎啕大哭,自然惊动了在皇子所外守着的左翊卫士兵。 原本这些士兵不想理会郑云回,但生怕出什么事,还是冲进去查看个究竟。 当他们冲进去的时候,却发现饭菜洒倒在地上,送饭的那个小内侍低着头站着,一副瑟瑟发抖的样子。 郑云回指着倒在地上的饭菜大哭,边说道:“你们立刻滚!本殿现在不吃,你们滚!” 他又哭又叫,竭斯底里的样子,似无法忍受一样,拼命赶着所有人离开这里。 左翊卫士兵懒得再理会,自然趁势离开了,一同离开的,还有送饭那个瑟缩的内侍。 这个内侍一离开皇子所,就有人前来接应了,带着其悄悄离开了皇宫。 这个接应的人,当然就是汪印。 一离开皇宫,叶绥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半令,皇上那边情况如何?” 她心中清楚,既然半令去了皇子所,那就代表着紫宸殿之行是顺利的,但她还是想听到他亲口说。 “皇上答应了,允诺在三日之内将事情办妥。”汪印回道,将他在紫宸殿与永昭帝相持的经过说了出来。 在沉默良久之后,皇上终于答应了这个条件,当然,神色是极其难看的。 叶绥咬了咬牙,说道:“半令,皇上真的会相信吗?会不会皇上也是援兵之计?” 事情过于顺利了,永昭帝答应得也太快了,这会不会有诈? 汪印按了按她肩膀,这样道:“阿宁,这是一场豪赌,赌的就是生死。一两月已经迫在眉睫,这一两年,不管皇上相不相信,都会答应。” 当从另外一个角度看问题时,先前的软肋弱点就变成了优势,如今是他们掌握着皇上的命脉,皇上已无可奈何。 汪印太了解这永昭帝了,在帝王心中,比起能够延长寿命来,其他的一切都算不得什么了。 叶绥却还是放心不下,继续道:“这三天内,云儿他……” 云儿还是不愿意离开,半令也赞同将云儿留在皇子所,这是根据计划和局势最好的结果。 她理智上清楚是要这么做,但是心中仍旧惴惴不安,总觉得会发生点什么事情似的。 “阿宁,你放心,本座会安排好的。会让年伯和王白二十四小时守护小殿下,若事情有异,会第一时间救走小殿下。”汪印这样说道。 缇事厂大牢里,已经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囚犯了, 早在之前汪印出发去望渊之时,他就已经将缇事厂大牢的囚犯安置在另外一个地方了,年伯无需再镇守在缇事厂大牢里,暂时能腾出手去守护郑云回。 至于王白…… 这段时日他都会陪在阿宁身边,王白也有了空闲。 这两个人,是他身边武功最为高强之人,由他们守着皇子所,虽然抵挡不了千军万马,但是要从皇宫中营救出一个人,还是能做到的。 所能考虑到的,汪印都已经做了,他还想着在这三天之内,他也可以时不时进宫,以备不测。 只是,人无法做到算无遗策,他心中也很清楚,就算考虑得再周全、安排得再充分,意外也很有可能会出现,这都是无法估量的。 但在目前这样的形势下,在皇上已经答应条件的情况下,郑云回断不能离开皇子所。不然,这个选择就没有了意义。 可惜,刚才他在皇子所待的时间太短了…… 汪印想起了郑云回在自己怀中大哭的样子,内心不禁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自他执掌缇事厂以来,人人对他畏惧不已,连直视他都做不到,恨不得离他三尺远。但是这个小孩儿却冲到他怀中,哭得那么伤心。 小孩儿必定是把他当作最可靠最信任的人,所以才会在他怀中放肆大哭,这种被一个小孩儿如此信任如此倚靠的感觉,对他来说实在太陌生了,但他并不讨厌这种感觉,甚至还很喜欢。 这个小孩儿,不管是为了纯妃所托还是为了国朝将来,抑或纯粹出自他自身,他也会好好保护这个小孩儿的。 坤宁宫内,韦皇后听着绿琴的禀告,眉头都皱在了一起:“你说,皇上将紫宸殿的士兵全部都换了?魏离弦也被训斥、罚了俸禄?” “是,童道传来了消息,皇上大为震怒,说这些士兵守卫不力,所以才将他们全部都换掉。现在是从京畿卫中调来了精锐。”绿琴这样说道。 韦皇后眼中闪过了一抹精光,开始深思起来。 皇上将这些士兵都换掉,那一定是紫宸殿中出现过什么事情了,究竟是什么事情,让皇上大为震怒、以致换人? 必定是什么不好的事情,是什么事情? 不知道为什么,韦皇后心中升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皇上撤换士兵,就像是某一种预兆,一种事情脱离掌控的预兆。 她想了想,继续询问:“童道可还传来了什么消息?” 自从出了纯妃的事情后,已经不理事的内侍首领房保出来了,暂时掌管了紫宸殿的事务,原本在皇上身边的内侍副首领裘恩就再也不能进入紫宸殿了。 裘恩不在,许多事情便由童道接手了,虽然房保并不喜欢童道,但是紫宸殿中的动静,童道也比许多人都知道。 现在其传来了这个消息,却没有说清原因,这着实让韦皇后心中不安。 绿琴立刻回道:“回娘娘,童道那边没有说明什么,不过奴婢却听到一些传言。有士兵说有一段时间心神恍惚,似乎是晕过去一样,也没有了这段时间的记忆。会不会,与此有关呢?” 心神恍惚、丢失了记忆? 韦皇后脑中猛然闪过了什么,却快得抓不住,一时之间神色颇为难看。 随即,她令绿琴马上继续去查探,同时也给承恩公府那边送去了消息。 第二天,她这种不祥的感觉越发明显了,可是紫宸殿那边没有传来任何消息,承恩公府那里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直到这天的掌灯时分,绿琴急冲冲走了进来,走得太快还趔趄了一下,差点都要摔倒了。 她“啪”的一声跪倒在为韦皇后面前,急得语无伦次:“娘娘……皇上他……方才奴婢经过月华门时,邵大人说……皇上打算册立太子,是二十一殿下!” 第一千三百六十三章 暗连(3更) 韦皇后一下子懵了,竟然不能明白绿琴所说的什么意思。 皇上打算册立太子了?这是好事啊!可是绿琴说错了吧,她的孩儿,在皇子之中排行十八,是十八皇子。 怎么会是二十一皇子?二十一皇子如今被幽禁在皇子所中,不日就要被当作妖孽烧死了。 皇上怎么可能册立其为太子? 绿琴不敢抬头去看韦皇后,喘着粗气回道:“娘娘,是二十一皇子。事出突然,邵大人也只是传了这么一句话给奴婢。” 当时邵大人神色凝重脚步匆匆,让她第一时间将消息禀告娘娘,这个消息……绝不会是假的。 确认了这一点,韦皇后反而冷静下来了。 片刻之后,她便吩咐道:“绿琴,立刻召十殿下进宫。另外,给父亲送去消息,就说……汪印已经回到京兆了。” 皇上会有这样的变故,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汪印回来了,已经开始反击了! 她不知道这里面发生了什么事,不知道皇上为何会改变主意,皇上明明对郑云回那个贱种恨之入骨,怎么可能会将其册立为太子呢? 然而,她却很清楚一件事:一旦皇上将郑云回册立为太子,那么她所有的谋算都落了空! 她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她谋算了那么多年,击败了那么多人、杀死了那么多人,才令整个国朝之中没有一个皇子能够与自己儿子竞争,眼见着就要摘到胜利的果实了,怎么可能甘愿将这些让出去?做梦! 郑训却没有第一时间就听令进宫,在韦皇后等不及要第二次派人去催的时候,他才姗姗来迟。 一见到韦皇后,他便这样说道:“母后,紫宸殿中的事情,孩儿已经知道了。孩儿还去见了岳祖父一趟,才来迟了,请母后见谅。” 听到郑训这么说,韦皇后只得将怒火都压下去,这样道:“邵大人怎么说?皇上真的打算将郑云回册立为太子?” 这才是韦皇后最为关心的事情,既然郑训为她探听了消息,她就不计较其来迟了。 郑训神色凝重,这样回道:“母后,岳祖父说,皇上秘密召他进宫,就是为了商量将二十一皇弟册立为太子。” 郑训的脸色也无比难看,眼神时不时闪过一丝恨意。 他也没有想到,父皇突然会有这样的转变,最后会作出这样的决定。 “父皇信任岳祖父,故而先问了岳祖父的意见。听岳祖父说,父皇打算明日召见中枢三位主官,商量拟旨的事情。” 也正是因为他的岳祖父邵世善,他才确认了父皇的心意。 他对韦皇后所说的也并非全是实情,事实上,并不是他去了邵家,而是邵世善秘密来见了他。 邵世善说事态紧急、父皇心意已决,顾念着他是孙婿,所以将这个消息提前告诉他,让他有个准备。 邵世善一离开,郑训便急急唤来了蒋新芝,两个人商量了许久,所以他才那么迟才进宫。 “母后,父皇心意已决,想来是昨日紫宸殿有了变故,可能是汪印真的回来了。”郑训咬牙切齿说道 。 汪印,仍旧还是汪印! 只要其一回来,京兆的局势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哪里会想得到会是这样的转变? 他利用周太医扬出了父皇身体的真正情况,目的就是为了除掉纯妃一系、将韦皇后所出的十八皇子推上皇位的。 眼见着就要成功了,竟然会出现这样大的变故! 更重要的是,不管是紫宸殿中的童道,还是被秘密唤去商量的邵世善,都不知道这个转变的原因。 他沉默了片刻, 又再说道:“母后,若是父皇真的册立二十一皇弟为太子,那么……父皇的身体已是这样,那岂不是国朝再有一两月便归二十一皇弟了?” 郑训这一句话,无异于火上浇油,令韦皇后重重大喝了一声:“够了,本宫不想听这些废话!你且告诉本宫,你现在有何办法?” 不知不觉间,韦皇后已开始倚仗郑训了,皆因其所献几个计策,的确让韦皇后步步登顶。 现在,就差那么一步而已,韦皇后怎么能甘心? 她现在最需要的,不是分析局势和原因,而是应对的办法,阻止皇上册立! 郑训张了张口,正想说什么,却又猛地止住了,这样回道:“母后,孩儿愚钝,一时之间也没有什么好的应对办法。” 他神色犹豫,欲言又止,明显是已经想到了主意,韦皇后怎么会相信他这些推辞? “你想说什么,但说无妨,本宫绝不会怪罪。”韦皇后这样说道,眼神有些不耐烦。 然而,就算她再三催促和保证,郑训仍旧是摇摇头,说自己什么都想不出来。 到了最后,韦皇后咬着牙道:“你可清楚了,你是养在本宫膝下的,一旦郑云回成为太子,我们都没有好下场,你以为你能逃得了?” “这段时日,你频繁进宫,你以为郑云回他们是真的不知道?一旦他们认真彻查,就会知道这些事背后都有你的手笔。你想想看,他们会怎么对付你?” 时间宝贵,她懒得与郑训周旋些什么,直接用最简单粗暴的办法逼其开口。 她不知道郑训是真不敢说,还是在故弄玄虚,但是她现在就要听到他的回答。 郑训“噗通”一声跪了下来,颤着声音回道:“母后,孩儿着实……着实不敢说。孩儿只是想着,父皇只有一两月可以活了,那么……” 韦皇后倏地瞪大眼,不可置信地看着郑训。 他……他的意思是说,是说…… 她脑中闪过了两个字,却压根就不敢说出来。不,非但不敢说,连想一想都会罪大恶极。 这是禁忌,绝不能碰的禁忌,难怪……难怪郑训会这样迟疑,怎么都不敢说出来。 禁忌的东西,越是不让人碰,就越是充满了诱惑。 韦皇后明明知道那两个字是不能想不能碰的,但是当郑训提示出来之后,她脑中所出现的全部都是那两个字。 她无意识晃着头,想将这两个字从脑中驱走,但这时,绿琴却来禀告,道永昭帝下令,让左翊卫士兵明日带着郑云回前去紫宸殿! 郑训抬起头,看着韦皇后,徐徐问道:“母后,您还有别的办法吗?” 第一千三百六十四章 见君(4更) 韦皇后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想呢? 这时,郑训继续说道:“母后,倘若汪父皇明天见了二十一皇弟,那会不会立刻就宣布了册立旨意?” 他状似喃喃自语道:“现在只有岳祖父知道父皇的心意,那还好一些。不过明天过后,估计朝堂上下都知道了……” 韦皇后脸色阴沉,脑中充斥着各种各样的东西,仿佛要炸裂开来。 是啊,郑训说得没有错,现在只有邵世善知道,明日的话就是中枢重臣,之后就会整个国朝都知道…… 郑训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韦皇后的神色,见到其脸上青红交错,心中甚是满意。 在进宫之前,他就和蒋新芝商量好了,现在所说的话语只不过是引着韦皇后按照他们的计划去做而已。 他也不怕韦皇后不上钩,事关太子之位,事关国朝皇权,韦皇后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父皇的心思转变得太突然了,完全出乎郑训和蒋新芝的预料之外,以致手忙脚乱。 郑训还记得,在苦思无果之后,蒋新芝说了这么一句话:“殿下,时已至此,属下觉得,与其阻止皇上册立二十一殿下为太子,不如……阻止皇上册立太子。” 郑训有些茫然:这句话的前后意思,有什么不同吗? 蒋新芝笑了笑,压低声音说道:“殿下,皇上只有一两个月可以活了,他做出这样的决定,必定是因为汪印夫妇回来了。属下猜测……” 蒋新芝越是说,郑训便觉得越有道理。 必定是这样,一定是汪印进宫见了父皇,手中有父皇的把柄,所以父皇才会想要立二十一皇弟为太子! 此时此刻,郑训的语气充满了诱惑,就像先前蒋新芝对他说的那样,在韦皇后面前一字不漏地说出来。 “母后,您想想看。父皇既然受制于汪印,那就一定不止是册立太子这件事。我们可以阻止一次,可以阻止两次,还能阻止几次?我们要找个一劳永逸的办法。” 韦皇后看着他,不由自主追问道:“那么,什么才是一劳永逸的办法?” 这一次,郑训仿佛豁出去了一般,眼中虽然还有不忍悲伤,却还是坚决说道:“母后,父皇只有一两个月可以活了。想必,父皇也不愿意将国朝留给所厌弃之人,所以我们也可以帮帮父皇……” 郑训说了好几次“父皇只有一两个月可以活了”,这是什么意思,韦皇后怎么会不懂? 但是她没有打断郑训的话语,是因为她也是这么觉得的。 郑训趋近了她,继续说道:“母后,儿臣都已经想好了。汪印秘密进宫,胁迫父皇,父皇怒急攻心所以才……” 对于蒋新芝所说的这个办法,郑训满意至极。 是了,汪印不是秘密回来了吗?将一切都推到其身上不就好了吗? 良久良久,韦皇后才有所回应,她只说了一个字:“嗯。” 嗯,是觉得郑训所说的……都对。 ~~~~~~~ 入了夜,紫宸殿中当然是烛火洞明的,永昭帝当然也没有入睡。 他还在想着汪印所提出的条件——册立郑云回为太子,他不愿意做,却不得不做。 为了尽可能延长寿命,把太子之位让出去,也值得了。 至于汪印所说的是真是假,谅汪印也不敢欺瞒他! 其实, 永昭帝自己不敢去想这个问题,因为不管网银所说的是真还是假,他都毫无办法。 他秘密将邵世善召入宫中,询问有关册立太子之事,本是想将汪印提出条件相告,想看看邵世善有何办法应对的。 只是,在看到邵世善的时候,他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 说到底,他还是不敢拿自己的生死来试探。 虽则已经答应了汪印的条件,但永昭帝心潮起伏,总觉得哪里都不得劲,更加不能入睡了。 这个时候,内侍童道前来禀道:“皇上,皇后娘娘求见,道是承恩公府找到了一名神医,或能治疗好皇上。” 这段时日,永昭帝都在四处寻找神医。当然,那些进宫的神医最终都避不过一个“死”字。 在这样的情况下,会进宫的大夫都越来越少,更别说什么神医了。 永昭帝想着汪印夫人都出现了,那么就无须什么神医了,但是转念一想,他还是吩咐道:“准许。” 夜已经深了,皇后还前来求见,说不定不是为了神医,而是另有要事。 待见到韦皇后之后,永昭帝不禁大吃一惊:皇后她……她打扮得太过隆重了! 此刻的韦皇后穿着一身大旒冕,头上戴着十二凤尾的金冠,身上那金线银线交相辉映,甚是绚丽夺目。 在紫宸殿明亮烛火的映衬下,韦皇后可谓是熠熠生辉,有说不出的雍容华贵。 “梓童,你……这是何故?”韦皇后入夜前来,还穿成这个样子,实在是太奇怪了。 韦皇后张开双臂,原地转了两圈,才看向永昭帝,眸中带着欢喜与期待:“皇上,臣妾这一身衣裳,好看吗?” 永昭帝心中疑惑更甚了,却下意识点了点头,道:“这一身,的确好看。” 国朝的大旒冕,皇后的冠服,无论是用料还是绣工,都是天下第一等的,怎么可能会不好看? 不是,这都不是事,问题是皇后为何会穿成这样? 听到他说“好看”,韦皇后唇边骤然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眉眼都弯了起来,眼中都是笑意。 “是好看吧?臣妾也觉得很好看。今天突然心血来潮,便想穿着来给皇上看一看。”韦皇后说道,语气很是欢快。 她朝永昭帝走过去,仰着头看他,深情道:“皇上,您还记得吗?臣妾第一次穿这套大旒冕,就是皇上登基那一天。那一天,臣妾开心又激动,真是永生都难忘啊。” 永昭帝眉头皱了皱,并没有回话。 皇后穿着这一身衣裳,又回忆起当初他登基的事情,真是太奇怪了。 韦皇后已经来到了永昭帝的身边,像过去许多时候那样站在他身侧,笑道:“皇上,这一身衣裳对臣妾来说意义非凡,所以臣妾想穿着它,来送一送您。” 送一送您?这是什么意思? 第一千三百六十五章 真正弑君(1更) 永昭帝不明白这个“送”是什么意思,他正在疑惑间,却听到了“噗”的一声钝响,随即腰侧传来了一阵疼痛。 他下意识低头看去,却只看到了一个异常华丽的把柄,这个把柄正紧紧贴在他的腰侧。 把柄的花纹,是一个飞翔的凤凰形状,他认得这个把柄,这是他送给皇后的匕首。 当时,他就觉得这把匕首只适合皇后,便送给了她,那时候她是欢天喜地收下的。 现在,这把匕首插入了他的腰侧,插得那么深,刀刃的那一头已经完全没入,只剩下把柄在外面。 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会这样? 永昭帝没有反应过来,他低头看了看腰侧,又抬头看了看韦皇后。 韦皇后脸上仍然带着笑容,但是双眼通红,泪水在簌簌落下。 “皇上,臣妾穿着这一身大旒冕送您最后一程,您喜欢吗?”韦皇后笑着说道,眼中含着泪,嘴角的笑意却越越深。 直到这个时候,永昭帝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无比剧烈的疼痛,此刻也传至四肢百骸,他张大了口,喘不过气来,想说什么,却猛然“噗”地喷出了一口鲜血。 他想呼唤士兵和内侍,可是剧烈的疼痛让他身子痉挛,让他根本说不出话来。 他痛得維持不住身形,跌坐在龙椅上,无比艰难地张口:“救……救……” “救命”这两个字,他费尽了力气都没能说完整,就在这说话之间,他嘴里的鲜血又“噗”的一声喷了出来。 他看了看地上的鲜血,瞪大的眼睛几乎要突了出来。 地上的鲜血,竟然是黑色的! 他愣愣地低头看向腰侧,发现从指间渗透出来的血同样是黑色的。 匕首有毒,有毒! 韦皇后泪眼朦胧,笑着开口:“皇上,这是臣妾千辛万苦才找到的毒药,听说见血封喉。虽然花费了很多心思和钱银,但用在皇上身上,却是很值得了。” 永昭帝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抬眼便看到了韦皇后身边的内侍童道,这是他的近身内侍,此刻低眉顺眼站在韦皇后身边。 这是韦皇后的人! 永昭帝赤红着双眼,似要吃人一般,下意识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什么,嘴里仍旧模糊不清地吐着:“救……救……” 韦皇后低垂着眼,怜悯地看着他,仿佛好心解释道:“皇上,救什么呢?这匕首插入那一刻,皇上就已经药石罔效了。刚才臣妾进殿的时候,已经吩咐左翊卫士兵退出去了。没有臣妾的吩咐,他们绝对不敢进来的。” 她摇摇头,惋惜地说道:“真可怜啊,皇上,您现在这么可怜,没有人来救您了……” 永昭帝竭力瞪大眼睛,脸容都扭曲了,疼痛越发强烈越发明显,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的眼神无比不甘又无比愕然,用尽了全力才说出了这两个字:“为……什……” 为什么?为什么皇后会将匕首插入他的腰侧?皇后为什么要这样做?更不明白韦皇后何来的胆子,竟然敢弑君! 不是敢,而是她已经做了! 韦皇后微微张开手臂,像刚进来的时候,在原地转了一个圈,看着大旒冕在烛光之下焕发出绚烂夺目的光彩,她又笑了笑。 她双眼仍是通红的,泪水却止住了,这样道:“皇上,这大旒冕,是您给臣妾的尊荣。臣妾陪在您身边三十多年,所得到的,也就是这一身大旒冕而已。可是,就连这一个尊荣,皇上都要从臣妾这里夺了去!为什么?这应该是臣妾问您才对。”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册封郑云回那个贱种为太子?臣妾和皇儿,是哪里做得不对,皇上要这么对我们?为什么啊?!” 永昭帝臣子颤了一下,眼睛依旧瞪得大大的,心中终于明白了。 原来如此,这就是皇后弑君的原因! 可是,皇后是怎么知道的,他只是告诉了邵世善,难道邵世善是皇后的人? 他脑中想了很多,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乌黑的血指缝间渗透出来,滴落在地上,汇成一滩血水,有浓重而又恶臭的血腥味。 韦皇后居高临下地看着永昭帝:“皇上,如果您不是要册立郑云回为太子,那么臣妾也不会这么做的。其实,您还可以活一两个月的,可是您却逼得臣妾这么做。臣妾……也不明白为什么呀。” 此刻的永昭帝瘫坐在龙椅上,枯瘦的脸容已经变得惨白,嘴角流淌出乌黑的血,看起来就像一具尸体。 其实,皇上早就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不知道为何,韦皇后此刻竟然有心情想这么一句话。 在前来紫宸殿之前,她反复想过无数次,脑中出现过无数的画面。 这三十多年来,她一直陪伴在永昭帝身边,他还是个皇子的时候,她就成为他的皇子妃。 在其失势的时候,她极尽所能用韦家的力量登助他登上帝位,在他帝位尚未稳固的时候,她和韦家倾尽全力为他扫除所有的威胁和障碍。 同时,她也尽心尽力的为他掌管后宫,让他无后顾之忧。 作为一个妻子,作为一个皇后,她该做的能做的,全部都做了。她没有任何对不起皇上的地方,但是皇上,是怎么对待她的? 皇上册立别的女人所出的皇子为太子,她被牢牢压了二十余年,好不容易等到那个郑重被废、被赶出宫中,她才看到一丝希望。 可是,皇上最疼爱的、最想册立的,仍旧是另外一个女人所出的皇子。 皇上,怎么对得起她! 郑训说得没有错,与其阻止皇上册立郑云回为太子,不如阻止皇上册立太子。只有皇上驾崩了,才不能册立太子! 此时此刻,郑云回依然被幽禁在皇子所中,对于国朝来说,其依然还是妖孽;朝臣之中,也没有人知道皇上曾起了将其册立为太子的心思。 只要皇上驾崩了,这一切都没有人会知道,只要皇上驾崩了,她和她的孩儿才能安枕无忧。 所以,在这个时候是最适合的时机,皇上驾崩最合适的时机。 第一千三百六十六章 帝崩(2更) 韦皇后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她看着瘫在龙椅上不断抽搐的永昭帝,眼泪再次涌了出来。 她蹲下身子,直视着永昭帝,沙哑声音说道:“皇上,您只有一两个月可活了,反正都要驾崩了,那么就提早一点,给臣妾和臣妾孩儿积点福,可好?” 她拿出帕子,小心翼翼擦去永昭帝嘴角边的黑血,动作是那么轻柔那么专注,就像一个妻子正在照顾生病的相公一样,眼神充满了关切与怜爱。 也像,她之前在坤宁宫拿出永昭帝所赏赐的那个匕首,仔细擦拭着匕身,无比专注地一点点涂上那种见血封喉的毒药一样。 永昭帝的眼睛还是瞪得大大的,仍旧在喘着粗气,可是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 他的眼中,映入了韦皇后的大旒冕,映入了那花树十二章纹饰。花树十二章,对应的是他所传的大旒冕山河十二章,这山河,就是他的天下! 刚才看到韦皇后穿着这一身大旒冕进来的时候,他觉得熠熠生辉,却没有在第一时间想到,韦皇后穿着这么一身是多么不合适。 大旒冕,是受封、祭祀、大典等场合下才能穿的,韦皇后既不受封,现在也不是大典,那么她穿着这一身,是为了……祭祀。 难怪,她会说“送一送”朕,这是送朕去死,这是在弑君! 永昭帝没有想到,这熠熠生辉的花树十二章,竟然是他在这个世上所见到的最后一幕;他也万万没有料到,他的一生竟然会以这样一个方式来终结。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他是一国之君,受百姓爱戴,是上天之子,受天地庇佑,他怎么可能会在这个时候死?还是这么一个荒谬的方式死去? 永昭帝的眼神渐渐涣散,大张着嘴巴,气息也越来越微弱,眼中映着的,依然还是韦皇后的花树十二章。 人之将死,是不是会将人生经历都回忆一遍?永昭帝不知道,但是他此刻脑中出现的,就是过往的一幕幕。 他生在皇家,这本来就是世上风雨最多、荆棘最多的地方,他经历了无数的波浪与坎坷,最后终于登上了帝位。 即便是登上了帝位,他仍旧处处受掣肘,面临着几个皇兄弟的压迫,还不得不亲征。 此时此刻,永昭帝脑中闪过了很多很多画面,但是印象最深刻,竟然是当初被大雍骁卫营的掳走的场景。 他这个一国之君,竟然成为了俘虏,那些大雍士兵对他极尽所能地辱骂,还曾有过鞭打,曾有那么一刻,他觉得自己这一生就这样了。 在骁卫营中,那些大雍士兵举起了刀,想要将他杀死! 直到这个时候,直到现在过了二十余年之后,永昭帝才终于想起,他这一生中其实是有过濒死感觉的,就在当初被俘虏的时候。 就在他濒死之时,汪印带着士兵出现了,将他救了回来。 如果没有汪印,他早就死了,不会有这么二十余年。 但是,这些场景,在二十余年的执政中,他渐渐忘记了,忘记了汪印当初是怎么救他,忘记了汪印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会谋夺国朝? 他这二十余年来,到底做了什么? 他将汪印一点点疏远,对汪印越来越忌惮,将那些不合他心意的官员和官员一个个除掉,到最后,他身边就只剩下了邵世善这些重臣。 直到临死这一刻,他才意识到,原来他一直重用的邵世善是韦皇后的人! 他费力地眨了眨眼睛,想看清楚眼前的韦皇后,却只看到一个模糊的面容。 他扯了扯嘴角,竟然有点想笑,却再也笑不出来了。 他这二十余年,全都是因为后宫几个女人,一步步成为了今天的样子。 淑妃、皇贵妃、敏妃、贤妃、纯妃……这些后宫的妃嫔都一个个都死了,现在就只剩下韦皇后一个。 剩下的韦皇后,带着淬了毒的匕首来到紫宸殿,将这个匕首插入了他的身体……这最后一个人,杀了他! 他千防万防,防着大雍防着汪印防着有异心的臣子,却没有防着皇后。 所以,皇后进来的时候,不管是守卫士兵还是他自己,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所以,他才会在殿中只留着童道,童道却是听从皇后的! 他哪里想得到,母仪天下的皇后,竟然胆敢弑君! 她怎么敢这么做?她进来了,朕出事了,谁都知道是她杀了朕,一定会被天下人口诛笔伐,朝臣一定会不会饶过她。 她以为,将朕杀了,她的儿子就能顺利登位吗? 可笑,太可笑了! 可是永昭帝笑不出来,濒死的感觉,这个他曾经有过的感觉,再一次出现了。 第一次濒死,汪印救了他,那么这一次呢?还会有人来吗? 这个时刻,他心中升起了一股希望,那就是无比希望汪印能够出现,希望汪印能够像第一次那样救他,他一定会感谢汪印的,一定会将云儿册立为太子。 不会有人来了…… 永昭帝深刻知道,这还不是濒死,而是像皇后所说的那样“药石罔效”,他感觉到自己的手脚渐渐僵硬,也感到自己难以呼吸…… 朕要死了吗?不会的,朕不会死的! 他怎么甘心?怎么能接受?他是皇上啊,他是这个国家的主宰,他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做,他还没有活够,怎么能死? 待他……待他……他要将皇后和韦家人全部都除掉,将他们挫骨扬灰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永昭帝这个时候已经神智不清了,他良久才转动一下眼珠。他想到汪印,希望汪印能出现;也艰难抬头,仇恨地看着韦皇后。 生的希望、死的恐惧和对韦皇后的仇恨交织在一起,定格在永昭帝惨白的脸容上,定格了这个帝王的一生。 人算不如天算,谁能想得到,最后永昭帝竟然会死在韦皇后手中? 就连韦皇后都没有想到,她藏在大旒冕宽大长袍中的手在瑟瑟发抖,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眼神脸容却异常平静,平静得无比残忍。 她就这样无比平静地看着永昭帝不断挣扎抽搐,无比冷静地看着他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第一千三百六十七章 杀人者(3更) 童道一直站在韦皇后身边,见到永昭帝咽气,心跳得极快极快,用尽全力才压下心中的惊惧。 皇上……皇上驾崩了! 是他协助皇后娘娘做这一切的,换言之,弑君的人……也有他!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趔趄了一下,差点跪倒在地上。 巨大的恐惧紧紧擢住了他的心,让他头皮发麻嗓子发紧,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虽然他投靠了韦皇后,是知道今晚会发生什么事,但是当事情真的发生之后,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他弑君了! 此刻童道的心似乎要跳出来,脸上满是恐惧,压根不敢看向永昭帝,怕得双腿都在打颤。 相比之下,韦皇后就显得镇定多了。 她伸手在永昭帝的鼻端探了探,确认再无半点气息后,撑着龙椅的扶手慢慢站了起来。 她定定看了永昭帝一眼,帝王嘴角淌着黑血,眼睛瞪大,眼珠几乎要突了出来。 “呵。”韦皇后突然笑了一声,眶中泪滚落下来,随即转开了头。 她没有伸手去抚合永昭帝的眼睛,就让他那么瞪着,就让他那么……死不瞑目。 皇上死了,怎么能瞑目?她就让死去的皇上瞪大眼睛看看,大安朝到底落在了谁手中! 她既然胆敢杀了皇上,还在意皇上是不是瞑目?呵。 韦皇后擦去眼泪,对童道招了招手,淡淡吩咐道:“现在处理好皇上的身后事最为重要,你且去把匕首拔出来。” “是……娘娘。”童道颤着声音回道,拔动着自己快要僵硬的腿。 他走至永昭帝跟前,硬着头皮弯下身子,伸手去握住那把匕首。 皇后娘娘先前已经说过了,这把匕首要毁尸灭迹,当然要从皇上身体里拔出来。 他伸出的手在不断发抖,全副心神都被巨大的恐惧笼罩着,他须得全神贯注,才能让自己握住那把匕首。 被恐惧和韦皇后支配着他,根本无暇他顾,也完全没有发现,就在他颤抖着弯身的时候,韦皇后悄悄地从怀中拿出了一样事物。 同样是一把匕首,把柄上同样雕刻着栩栩如生的飞舞凤凰,和刚才用来刺向永昭帝的匕首一模一样! 韦皇后猛地举起匕首,用力朝童道的背后刺去,“噗”的一声,同样是匕刃入肉的声音,那把匕首也全部没入到童道身体里面,只露出一个华丽的把柄。 童道的动作一下子顿住了,此时他的手已经握上永昭帝身上那把匕首了,却发现自己再也使用不上力气。 直到他无比强烈的疼痛传来,他才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皇上刚才被刺死的感觉是这样的…… 他艰难转过身来,看到自己投靠的主子一脸平静,平静得完全不像连杀了两人。 也是,她连皇上都敢杀,杀一个小小的奴才,大概就是践踏一棵杂草差不多。 狡兔死走狗烹……这么简单的道理,他一个奴才当然是懂的,却没有想到,皇后娘娘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对他下手。 他早该想到的,他亲眼见到了皇后娘娘杀了皇上,皇后娘娘怎么可能容他活着? 也是,背主弑君之人,能有什么好下场? 韦皇后冷眼看着童道缓缓倒下去,脸上除了眼睛通红,就再也看不出什么波澜。 童道知道她的计划,亲眼见到她杀了皇上,这样的人,必须死,还要第一时间死。 童道之死,本就是她计划中的一环。 她胆敢进入紫宸殿中弑君,自然将所有环节都安排好了,她要永昭帝,同时也要自己安全! 见到童道也咽了气,韦皇后沉默了片刻,再次从怀中拿出了一把匕首。 这把匕首,和先前用来杀永昭帝、童道的一模一样! 她拿着匕首,端详了那只飞翔的凤凰好一会儿,又确认了紫宸殿中滴漏的情况,然后咬咬牙,将匕首猛然插入自己的腹部。 赵太医教过她,顺着这个位置插下去,所流出来的血最少,所能拖延的时间最长。 她捂住自己的腹部,感受到血也从自己的指缝间渗透出来,唯一和先前两者不同的是,她指缝间流出来的血是鲜红的。 她用来插自己的匕首,并没有涂上毒药! 与此同时,绿琴来到了紫宸殿外,对着殿外的左翊卫士兵说道:“诸位将领,娘娘什么时候才会出现来呢?十八殿下他突发高热,奴婢得立刻请娘娘前去!” 此刻守在紫宸殿外的将领,乃京畿卫的都尉云从之,是昨日才从京畿卫调过来的,武功高强,然而对宫中的情况颇不熟悉。 正因为如此,刚才韦皇后让他们退出殿外的时候,在永昭帝没有反对的情况下,他才领着士兵都退了出来。 此刻听到绿琴的话语,云从之皱了皱眉头,在犹豫着是否进殿去通报一声。 不得不说,永昭帝突然将紫宸殿守卫都换掉这个事情,实在太急太突然,并且指定武功高强最为重要,所以京畿卫才派了云从之这个武功高强的二愣子过来。 直到这个时候,云从之都还没有察觉到事情有异,还在犹豫会不会引起皇上震怒。 绿琴当然是知道云从之的,承恩公府已经将这个人的讯息送了过来,正因为知道此人是二愣子,韦皇后才决定直接来紫宸殿的。 现在……绿琴急死了,内心暗自咒骂着,脸上却仿佛快要哭起来一样:“求将领进去通报,奴婢实在是怕十八殿下会出什么事,求求您了!” 见此,云从之便有些心软,点头答应了绿琴的恳求。 然而,在他推开紫宸殿大门的瞬间,他脸色大变,飞快地抽出了腰间的长刀,同时大喊道:“所有人警戒!出事了!” 他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当他冲进殿中,看到倒在殿中的三人时,吓得心神俱裂,长刀“砰”一声落在殿上。 一个内侍倒在了地上,背上插着一把匕首,皇后娘娘腹间也插着一把匕首,还能模糊发出一两声微弱的痛哼声。 而皇上……瘫倒在龙椅上,眼睛瞪得大大的,生……生死不知! 第一千三百六十八章 国朝动(4更) 当确认永昭帝已经没有了气息之后,云从之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上,喃喃道:“皇上……皇上驾崩了……” 他的声音微不可闻,但紫宸殿中每一个人都听到了。 他们和云从之一样,脸色全无血色,恨不得立刻昏迷过去。 完了,完了! 这是他们脑中第一个念头,也是唯一的念头。 他们是守护在紫宸殿的士兵,就是为了保护皇上的安全,可是,皇上就在紫宸殿中驾崩了,他们竟然完全没有察觉! 这……这怎么可能啊? 然而再不可能,这个事情就是发生了,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发生。 如今皇上驾崩了,内侍死了,皇后娘娘还只剩下一口气……究竟紫宸殿中发生了什么事情,皇上是死于谁之手,没有人知道。 云从之愣住了,所有士兵都愣住,内侍宫女们也全都僵着身子,唯一还能反应的是,是韦皇后身边的姑姑绿琴。 只见她朝韦皇后扑过去,大哭道:“娘娘,娘娘!救命啊,救命啊!快唤太医,快唤太医!” 绿琴的哭声划破了紫宸殿的安静,而紫宸殿中的事情,注定会让整个大安朝都为之动荡不已。 山陵崩,国朝倾,天下动。 霎时间,皇宫之内许多处都响起了哭声,或是嚎啕大哭,或是隐忍啜泣,是在哭永昭帝,也在哭她们自己。 这些妃嫔之中,有很多已经知道永昭帝只有一两个月可以活了,她们心中已经有所准备,知道天即将变了。 但是她们怎么都没有想到,天就这么猝不及防的塌了。 和这些妃嫔的哭声交杂在一起的,是皇宫大门打开的声音。 出了这样巨大的变故,哪怕皇宫已经落了钥,大门却依然被打开了,一道消息从宫门局送出去,送到中枢三位主官的府中。 没有多久,中枢的三位主官便赶到了。 事态紧急,他们也顾不上符不符合什么法令,直接在皇城之内策马,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皇宫。 裴鼎臣和顾名璘接到消息的时候,还以为宫中消息传错了,但是没有人敢传这样的消息,这必定是真的。 他们的震惊,已经无法用词语来形容了。 当他们到达紫宸殿之后,才发现除了皇上驾崩之外,就连皇后娘娘也出事了,现在生死未卜。 他们在最短的时间内,知道了紫宸殿中的始末。 皇后娘娘突然来访,所有士兵都退出了紫宸殿,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云从之和士兵守在殿外,什么都不知道,直到皇后身边的宫女来请求,云从之才进入殿中,遂发现了皇上已经…… 殿中三人的身上,都插着一模一样的匕首,匕首把柄上雕刻的凤凰,这是当初皇上赏赐给皇后的匕首。 这赏赐的匕首,也就是一把而已,殿中却出现了三把一模一样的匕首! 待皇后身边的内侍跌跌撞撞地从坤宁宫捧出一个匣子,展露匣子中被妥帖安放的匕首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又是一把匕首。 不消说,这一把才是皇上赏赐的那一把。 这些,便是裴鼎臣三人进宫之后所得知的全部内容。 听说这些之后,顾名璘第一时间所想的便是:弑君之人,是否为韦皇后? 他敢这样想,却不敢这样说出来。 况且,就算他们想知道发生什么事情、想要去求证,也要等皇后娘娘醒过来之后再说。 紫宸殿内,裴鼎臣三个人面面相觑,一时全部无语。 事情太突然了,太可怖了,完全超出他们的预料,他们根本没法反应。 皇上驾崩了,现在该怎么办? 国朝礼制之中,对皇上驾崩自然有一套严格规范的流程,但是这并不包括眼前这种情况。 事实上,之前永昭帝身体状况传出来的时候,这些官员已经有所准备了,礼部的官员还偷偷翻阅了先帝驾崩时的记录。 但眼下这种情况,却根本不是正常的情况,他们所准备那些东西也用不上。 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邵世善。 他沉痛地说道:“皇上已经驾崩了,这已经发生了。我们要料理皇上身后事,更要稳住朝堂稳住国朝。” 裴鼎臣和顾名璘都下意识点了点头。 的确是这样没有错,情况越是危急,他们中枢便越要稳住。 只有他们首先稳住了,朝堂才不会乱。 他们都很清楚,料理皇上的身后事,当务之急就要调查皇上的死因。 “云从之和那些士兵都被控制住了,魏离弦会带着左翊卫士兵守着皇宫,加急书信要立刻送出京兆,送到十大卫将军手中……”裴鼎臣这样说道。 顾名璘接上了话语:“最迟明天早上,我们就要向朝廷百官公布皇上驾崩的消息。也就是说,我们只有半夜的时间可以准备。” 留给中枢这些官员的时间已经很少了,虽然他们处于极度的震惊状态之中,但是该做的事情,还是必须去做。 在京兆某一处宅院里,还燃着几盏烛火。这个宅院看起来很平常,实际上却处处都隐匿着缇骑,稍有风吹草动必定会发现。 在这个时候,负责警戒的郑七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有一些不同寻常的颤动,他贴着地面听了听,神色微变。 有人正飞速往这个宅院奔来,速度极快极快。 郑七神色整肃,飞快地发出几声短促的指令下时间,瞬间,宅院中的所有缇骑,全部都警戒了起来。 下一刻,宅院中某个房间也亮起了烛火,汪印小心翼翼地坐起身,不想惊动叶绥。 他自然比郑七更早察觉到宅院外的动静,当郑七“笃笃笃”地敲门的时候,他已经穿好衣裳了。 叶绥嘤咛了一声,搂着被子翻过身继续睡去。 她这段日子精神极差,很难入眠,睡着之后也很难醒来,郑七的敲门声并没有将她吵醒。 然而,半刻钟之后,汪印却不得不将她摇醒,沉声道:“阿宁,皇上……驾崩了!” 第一千三百六十九章 已知(1更) 叶绥一下子就醒了,她立刻翻坐起身,惊愕地问道:“半令,你说什么?” 她仍旧睡眼惺忪,脑子尚未完全清明,一时以为自己是在梦中。 汪印的神色有些异样,却还是平静答道:“皇上的确驾崩了,宫中大乱,年伯和王白已经把小殿下接出来了。” 这一下,叶绥彻底清醒了。 “云儿被接出来了?这……我去见他!”她急急地说道,立刻从床上翻下来。 不知是动作太急还是怎么样,她下床的时候却,差点就摔倒了。 汪印飞速上前,扶住她道:“阿宁,小心!王晦正在安置小殿下,你不要着急,我们慢慢来。” 阿宁最近精神极差,如果情况允许,他都不愿意将阿宁唤醒,但是……宫中大乱了,小殿下也出来了,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刻了。 刚才郑七他们严阵警戒,不想从远处急奔而来的,便是年伯和王白。——王白背上还有一个人,那就是小殿下。 此刻汪印的心绪很消沉,脑中也是一团混乱,他得知年伯他们带着小殿下出来的时候,并没有第一时间去询问情况,而是将叶绥唤了起来。 他得趁着这点时间来平复心情,给自己遭受巨大冲击的心,有一个缓冲的时间。 皇上……皇上驾崩了,皇上怎么会驾崩?这怎么可能? 汪印脑中反复出现的便是这么一会话,他受到的冲击实在太大了,即便是极力压制,脸容还是晦暗不已。 虽然他前一天才在紫宸殿中与永昭帝对峙,君臣之间势不两立,但是现在接到永昭帝驾崩的消息,他的心好像被扎了一下,难受至极。 叶绥伸手握住了汪印的,这样说道:“半令,我们一起去见年伯和王白。皇上驾崩……你节哀顺变。” 她对永昭帝深恶痛绝,尤其在她姐姐死了之后,简直恨不得生啖其肉,但是她知道半令对永昭帝并不是这样的。 这一对君臣相处的时间,已经超过了二十年。不管这二十年里发生过多少事情,不管这二十年最后成了什么样,这时光的印记都是不可磨灭的。 半令这一生最大的转折,便是当初带着三百士兵前去营救永昭帝。 在最后的这些忌惮、猜疑和厌恶还没有出现之前,这一对君臣颇为相得,正是因为他们彼此配合午间,才会在短短二十年内使大安的国力上升了那么多。 半令是军中孤卒出身,永昭帝给了他无比的信任和倚重,半令必定对永昭帝也有很深的感情。 不然,半令也不会甘愿成为利刃,带着缇事厂为永昭帝平息了那多事情。 只是,这一对君臣渐渐产生了分歧,越走越远,最后站在了独立面,成为了彼此的敌人。 永昭帝已经死了,不代表着之前的猜忌打压都被抹去,但是这二十年的时间终结,此刻半令心里肯定很难过。 离心离德是真的,难过不舍也是真的,半令……这才是半令呀。 别说半令了,就是她也没有想到,永昭帝怎么就驾崩了呢? 她还在苦想着用什么办法拖延过这一两个月,办法都还没有想出来,永昭帝却驾崩了…… 她当然为永昭帝驾崩而感到快意,仇人已死,谁不感到快意呢? 但这快意倏忽就过去了,留在她心中的,便是深深的忧虑。 这种忧虑,是对汪印的,也是对接下来局势走向的。 永昭帝的驾崩,对他们来说是免了一个威胁,但是却带来了更大的威胁:国朝动荡,身在其中该如何自处呢? 这个局势变化实在是太大了,可谓是翻天覆地,叶绥相信没有一个人能够预料到这种情况。 除非……是杀了永昭帝那个人! 想到这里,叶绥的神色更为凝重了:永昭帝到底是怎么驾崩的?是谁杀了她? 她握紧了汪印的手,传递着自己的安慰,再一次说道:“半令,我们去见年伯和云儿吧。” 不管局势如何动荡,不管宫中乱成怎么样,唯有一点让她心头大定:云儿被带出来了! 云儿来到了他们身边,性命不再受制于人,那么他们也不用处处收到掣肘,许多事情都有转圜的余地。 当汪印和叶绥见到年伯和王白的时候,却发现他们身上满是血渍,衣裳多处被划破,头发凌乱,郑云回也是一副惊惶未定的样子。 汪印的气息瞬间变了,已经带上了一丝杀气,冷冷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这个样子,显然经历过一场剧烈的厮杀了,明显不是得知永昭帝驾崩而决定带着郑云回离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直到年伯将宫中的情况仔细道来,汪印他们才得知情况到底有多凶险。 他们决定带着郑云回离开皇宫,不是因为永昭帝驾崩宫中大乱,而是因为郑云回在皇子所遭受到突然击杀。 在入夜之后,皇子所突然一批黑衣人,这些黑衣人出现得悄无声息,尚未等皇子所的左翊卫士兵反应过来,便直接扑杀那些士兵了。 这些黑衣人数量不少,并且个个都是武功高强,杀伤力极大,左翊卫士兵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对手,不过是几个照面之间,士兵们就全部被扑杀了。 这样的情况下,年伯和王白也不可能再掩藏身形,用最快的速度护着郑云回离开。 纵然年伯和王白两个人的武功已经够厉害,但是对上这些黑衣人也并不轻松。 他们既要护着郑云回,又要与这些黑衣人厮杀,一时倒有些捉襟见肘,最后还是年伯故意踢翻了烛火,引来了宫中其他士兵,才能趁乱出逃。 他们带着郑云回离开皇子所的时候,黑衣人仍旧紧紧追着他们,明显是不击杀郑云回就不罢休。 年伯和王白本想引这些黑衣人来到宅院,靠汪印和缇骑们将黑衣人击杀或擒获的,但又怕黑衣人留有后手,所以直到甩掉他们的追踪,才赶回这个宅院。 这个时候,王白开口道:“厂公,这些黑衣人太厉害了,杀招甚是诡异,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属下想起了当初在京郊观看夫人的黑衣人。属下怀疑……他们是同一拨人!” 第一千三百七十章 茫然四顾(2更) 听到王白这么说,汪印神色越发肃然。 当初京郊那些黑衣人,窥探阿宁的情况,王白曾与他们交过手,却也没能擒获那些黑衣人。 后来发生的事情,已经证明了黑衣人是贤妃的势力,在贤妃死了之后,这些势力便销声匿迹了,无论汪印怎么搜寻都无果。 他相信王白的判断,就算在皇子所的黑衣人不是当初京郊那些黑衣人,也必定是同一股势力的。 在隐匿了那么久之后,这些势力再一次出现了,是直冲着郑云回而去。 如此说来,应该是在皇上遇害的时候,同时有人去击杀郑云回。——冲着什么而去,已不言而喻。 汪印正想说什么,忽然听到郑云回说道:“姨父,父皇……父皇他真的驾崩了吗?” 他脸上惊惶未定,眼中隐隐有泪,颤着声音问出这句话。 他披着王白的长袍,里面还穿着单衣,当时情况紧急,他是在睡梦中被王白抱起来的,根本来不及穿衣裳。 他眼睛都还没有完全睁开,便听到了兵器交接的声音,然后趴在王白背上,亲眼目睹了一场生死厮杀。 当初在彭城的时候,虽然情势也无比紧急,但因为汪印提前将郑云回送走,所以他其实没有真的经历彭城之战。 这还是他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厮杀。 亲眼看着那些刀光剑影朝他逼迫而来,他内心的惊惧和震撼可想而知。 当那些黑衣人的鲜血飞溅到他脸上的时候,他差点忍不住尖叫起来。 他浑身都在颤抖,死死咬住牙,紧紧抱住王白,拼命控制着自己,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情况已经如此危险了,他必须要安静,不能给年伯和王白添加额外的麻烦。 年伯和王白带着他,离开了皇子所,直奔出皇宫,那些黑衣人始终在后面追击,可见不杀死他便不罢休。 幸好年伯和王白的本事更胜一筹,在京兆兜兜转转几圈之后,终于成功甩开了那些黑衣人,能顺利赶来见到姨父姨母。 在整个过程中,郑云回都处于一种惊惧浑噩的状态,他知道自己遭遇了生死伏击,却不知道为何会遭遇到这些。 他以为今晚皇宫之中最大的事情便是他遭遇击杀了,在离开皇宫的时候,他甚至在想,父皇发现他离开皇子所了会怎样呢? 父皇会不会相信皇子所中有一场击杀?父皇会不会因此定他的罪? 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父皇对这些都会没有反应了,父皇不会得知这些了,因为,父皇驾崩了! 原来,在他遭遇到伏杀的时候,父皇也出事了。他在年伯王白的保护下,成功逃了出来,可是父皇却没有他那么好运。 父皇是怎样驾崩的?是谁杀了父皇? 他惊惶地看着汪印,等待着回答,一时也不知道自己是希望听到是肯定或是否定。 汪印点了点头,没有丝毫遮瞒:“是,皇上的确驾崩了。宫中已经传出消息了,这会儿已经传召中枢重臣进宫了。” 刹那间,郑云回的眼泪便流了下来,他赤红双眼,抽泣说道:“父皇……姨父,我真恨他,我真恨他!可是他怎么就死了呢?我……我好难受啊……” 他明明那么恨父皇的,恨得想要将其杀死,他之所以留在皇子所中,也是为了日后能够对付父皇,一定要为母妃报仇。 在他看来,父皇就是他的仇人,不死不休的仇人。 可是,父皇死了,他为什么会那么难受呢?心好像被什么狠狠刺了一样。 他已经没有了母妃,从现在开始,也没有了父皇,父母皆无了…… 看到他这个样子,叶绥不禁心中一酸,将他一把抱在怀中,安慰道:“云儿,你不要难过,这……这是谁都无法预料的。你还有我们,我们都会在你身边。” 云儿才这么点大啊,先是丧母,后是丧父,不管怎么说,永昭帝都是他的父亲,哪怕心中再恨,又怎么会不悲伤? 听到叶绥这么说,郑云回先是顿了顿,而后便放声大哭起来。 他哭得那么伤心,就算想停下来都停不住。 今晚遭遇的生死厮杀,那种刀光剑影的恐惧,得知父皇驾崩茫然悲痛,全部都交织在一起,通过这大哭发泄出来。 叶绥抱着他,喉头哽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心中只剩下满满的不舍和心痛。 汪印也没有说话,只静静看着郑云回放声大哭,心想这个时候能哭出来就是一件好事。 郑云回年纪毕竟太小了,在极短的时间内遭遇了那么多事,人生可谓跌宕起伏,几乎和先前颠倒了。 遭遇这样的变故,便是大人,譬如他和阿宁,一时都难以反应过来,更别说是郑云回这样的小孩儿了。 只是,小孩儿可以通过大哭一场来发泄,那么大人呢? 汪印一想到永昭帝之死,内心就觉得如针扎一样,这疼痛并不剧烈,却异常持久,让人无比难受。 他的内心其实和郑云回一样,感到无比悲痛和茫然:皇上驾崩了?皇上为什么会驾崩啊? 宫中传来的消息是皇上被淬了毒的匕首刺杀身亡,更多的消息,却没有传来了。 想必,这个时候宫中已经大乱,裴鼎臣等中枢重臣一定会立刻进宫稳住局面,更进一步的消息,还得继续等了。 郑云回仍在放声大哭,在这样的情况下,哭是最直接的反应了。 郑云回犹可以哭一哭,但是他们这些人,却哭都哭不出来了。 汪印疲惫地合上眼,觉得有重山阴霾压迫而来,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皇上驾崩了,大安朝的天已经变了,接下来的局面会更严峻,也更不可控。郑云回是被他救出来了,但是等待他的又会是什么呢? 汪印强迫自己平静下来,脑中开始推敲着可能会发生的情况,思考着应该做的准备。 然而,尚未等他想出什么来,就听到郑云回的哭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尖叫。 “姨母,姨母,您怎么了?姨母!” 汪印倏地睁开眼,却见到叶绥的身子正往后倒去,而她闭着眼,已经昏迷了过去! 第一千三百七十一章 有孕(3更) 叶绥悠悠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但因有窗帘遮掩着,阳光只洒照了一星半点进来,并不耀眼,只让她舒服。 她睁了睁眼睛,一时不明白自己为何在床上。 宫中大变,云儿被年伯他们接了出来……她明明是在抱着云儿的,怎么会到了床上? 她只记得云儿在放声大哭,然后呢?她发现自己对后来的事情全无印象了。 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了一句温柔的嗓音:“阿宁,你醒了?太好了!” 说话的人,当然是汪印。 他趋身上前,小心翼翼地将叶绥扶起来,声音竟然带了丝惊慌失措:“阿宁,你觉得怎么样?木大夫就在门外候着,本座……我,我马上唤他进来!” 说罢,他也不等叶绥有所回应,便急急忙忙往外冲出去,同时大声唤道:“木大夫,快进来。阿宁她……夫人她醒过来了!” 叶绥眨眨眼,怀疑自己还没有睡醒。 半令这副急急躁躁的样子,她真的没有见过,真是太不像他了。 况且,木大夫就在外面守着,只需要扬声唤他近来就可以了,半令无需急急忙忙冲出去呀。 木大夫…… 这个时候,叶绥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不妥:木大夫为何要在门外候着?可是发生了什什么事情? 木大夫原先一直都是为汪印和缇骑看诊的大夫,本身也是缇骑。在朱太医告老还乡之后,便一直留在京兆这里。 说起来,叶绥也有好些日子没有见过他了。原来他也在这座宅院之中? 就在她思索间,汪印和木大夫已经进来了,还是汪印直接拽着木大夫进来的。 更重要的是,木大夫看起来也有些不妥,他像是怕吓到叶绥似的,将声音放得极轻极轻:“夫人,您觉得怎么样?可有哪里不舒服?属下且为您把把脉吧?” 若不是叶绥凝神细听,怕还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叶绥看了看木大夫一眼,又看了看汪印,心头觉得更怪异了。 木大夫生怕惊着她似的,但声音之中有种压抑不住的激动,眼神泛动着喜悦的亮光。 就好像……有什么喜事一样。 木大夫要为她把脉,是她的身体出现了什么状况吗? 见到叶绥明显疑惑不解的样子,汪印终于稍稍回过神来,才想起她昏迷过去来,还什么都不知道。 于是,他不自在地咳了一声,仿佛在斟酌怎么措辞,断断续续说道:“阿宁,你昨晚昏迷过去了,我唤来了木大夫前来,他诊断出……” 他顿了一下,明显转移了话题,说道:“还是先让木大夫再诊断一次,待确认了再说。” 木大夫也点了点头,仍是压着声音说道:“夫人,且让属下为你诊断看看。” 叶绥满腹疑惑,点了点头,伸出手去让木大夫把脉。 她自己就是医者,看诊把脉这些事情,自己也可以做,不过半令和木大夫都这样说了,那……好吧。 于是,木大夫小心翼翼地伸出两指搭着叶绥的手腕,神情同时专注起来,显然在细心感受着她的脉象变化。 渐渐地,木大夫的脸上明显出现了激动和欢喜,到最后放开手指时,连声音都猛然高亢起来:“厂公,夫人,属下确认了,的确是喜脉!恭喜厂公,恭喜夫人,夫人有孕了!” 木大夫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笑得嘴巴几乎都裂开了,但是不管是汪印还是叶绥,都没有注意到这些。 叶绥一下子愣住了,喃喃重复着木大夫最后那句话:“喜脉,我……我有孕了?” 汪印走上前去握着她的手,双手将她的手掌包裹起来,点头答道:“是的,阿宁,木大夫已经诊断过两次了,你……你是有孕了。” 昨晚叶绥突然昏迷过去的时候,汪印真的吓坏了,他飞快接住她的身子,同时厉声让人立刻去唤木大夫前来。 木大夫诊断之前,汪印还以为她是心神遭受巨大的打击,身体又一直劳累难眠,所以一下子承受不住晕倒了。 不曾想,木大夫在诊断过后,却说了这么一句话。 “厂公,属下诊断……夫人是喜脉,夫人是有孕了,劳累过甚才昏迷了过去。” 当时汪印的反应和现在叶绥差不多。 他第一时间的反应不是欢喜激动,而是有些懵了,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有孕了?这……不会弄错了吧?” 阿宁自己就是大夫,对自己的身体状况肯定很清楚,是不是有孕,阿宁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呢? 要等到这个时候昏迷了,木大夫才诊断出来? 汪印虽然无比期待叶绥有孕,但是却不怎么相信木大夫的诊断。 可是,木大夫肯定地说道:“厂公,属下不会诊断错的,夫人的脉象已经很明显了,这简单的脉象属下不会诊断错的。” 这么说,阿宁是真的有孕了? 汪印愣住了,手脚都觉得无处安放,唯一还能做的事情,便是看着昏迷过去的叶绥。 躺在床上的阿宁,是他的妻子,是他最爱的人。现在,她的腹中,孕育着他的孩子? 彼时彼刻,已经难以用言语来形容汪印的心情,他遭受到了巨大的冲击,这种冲击,比他得知永昭帝死讯的时候更甚,并且这是一种激动喜悦的冲击。 阿宁怀孕了,他……他有孩子了? 他乃军中孤卒出身,少时当然无比羡慕有父有母的孩子,只可惜,他尚未有萌发对家庭对孩子的喜欢和冲动时,他就中了毒。 自此之后,有关家庭的一切都离他远去,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妻子,也就更没有想过自己会有孩子了。 但是这一切,在遇到阿宁之后都改变了。 他娶了阿宁,有了妻子,后来身上的毒也解了,他和阿宁也行了敦伦之礼,就像世间任何一对寻常夫妻没有任何差别。 孩子,他自然无比期待无比盼望的。 在很多个耳鬓厮磨的夜里,他也曾贴在阿宁耳边喘气道:“阿宁,给本座生个孩子吧……” 他期盼了无数日夜,却没有想到,他的孩子,会在这样一个时候到来。 第一千三百七十二章 大喜悦(1更) 确认叶绥有孕后,汪印心中充斥着巨大的喜悦,这种喜悦难以形容,让他心潮动荡、手足无措。 他和阿宁,有孩子了? 他定定看着她的腹部,根本不舍得移开眼神,就这样一直看到天亮,一直到叶绥醒来。 此时此刻,他一手握住叶绥的手,另外一手轻轻的抚着她的腹部,温柔地说道:“阿宁,本座……我很欢喜,我们有孩子了……”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怕惊着叶绥似的,但是话语中的激动和喜悦根本掩饰不住。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真正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看向了汪印,求证道:“半令,我有孕了?” 她怀有身孕了,而她自己作为大夫,竟然没有察觉。 这一两个月来,她实在遭遇到太多的事情了。 先是不顾一切赶去大雍,全副心神都用在救治那些国朝暗探,刚刚回到雁西卫不久,就接到了姐姐出事的噩耗,随后整个人都沉浸在悲痛之中,就更难以察觉到自己的身体状况了。 她赶去大雍刚刚见到半令的时候,两人几个月不见,在性事上异常剧烈。想来,孩子就是在那个时候怀上的? 和汪印一样,此刻叶绥的心中有着难以形容的喜悦和激动,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眼眶一下子红了,泪水也不由自主滑落了下来。 随即,她挣开了汪印的手,伸出手指搭着自己另一手,细细感受着自己的脉象波动。 诊断有孕是否的脉象,这对于她来说实在太简单,正如木大夫所诊断的一样,她的脉象的确是喜脉,并且颇为明显了。 只要她稍稍注意自己的身体状况,就会知道了,但是她一直都忽略了,直到现在才发现。 她泪眼朦胧地看着汪印,点头说道:“半令,没错,我们有孩子了。我……我真的好高兴啊……” 她活了两辈子,前一世遭遇到顾璋的背叛和毒害,不曾为人母,多多少少会有一丝遗憾; 这一生她与半令相知相爱,像世间寻常的夫妻一样,她自然想要为他生一个孩子,想要一个他们爱的结晶。 尤其,半令是军中孤卒出身,无父无母,虽然有封伯和年伯这些长辈的关爱,但他们在身份上也是半令的属下,总归和真正的父母不一样。 骨肉之亲、亲伦之情,或许也是半令的遗憾。她想弥补半令的遗憾,想给半令一个完整的家,想给半令生一个孩子。 只可惜,半令中了毒,虽然后来毒已经解了,但沉疴多年,如朱太医所言的那样,在子嗣上或许有碍。 她和半令虽然没有刻意强求,却是无比期待的。她所能做的,便是调理好半令的身体,将那些余毒全部清除掉。 至于孩子福分,就顺其自然了。 她万万没有想到,她无比期待的孩子会带来了,还在这么一个特殊的时候。 汪印也笑了,他眼睛有一点点红,也有一点点湿润:“是的,阿宁,我们有孩子了。我……我也很欢喜。” 不管是什么样的时机,只要孩子来了,他都很喜欢;是因为在这个特殊的时机,这个孩子的到来更是弥足珍贵。 有人死,有人生,日月之道,有升有落。 在这个时候,汪印体会到了一种生死相交的玄妙感觉。 因永昭帝驾崩所带来的阴霾和沉重,随着叶绥有孕、新生命的到来而驱散了不少,虽然汪印知道朝局艰难,接下来有更多的事情、更危急的局势等着他们,但他心中涌起了无限信心。 为了孩子,为了阿宁,为了更多的孩子,为了更多的百姓,他会和其他朝臣一起,为这个国朝尽可能贡献自己的力量,稳住动荡的局势。 叶绥有孕的消息在这个宅院之间传了开来,年伯和庆伯幸福激动得老泪纵横。 他们陪伴着汪印几十年了,无比心疼汪印,过去一直都暗暗期待汪印能够像正常人一样娶妻生子。 因为有了夫人,他们所有的期待都实现了! 这是他们的福分,是厂公的福分,是汪府和缇事厂的福分! 不光是他们,所有知道这个消息的人都激动不已,王白和郑七忍不住蹦得三尺高,互相抱在一起欢呼,对即将到来的小主子充满了期待。 王晦等缇骑同样如此,即便宫中出现了这样大的变故,即便他们的警戒任务越加繁重,他们还是忍不住搬出了酒坛,喝了个痛快,庆祝这一场天大的喜事。 ~~~~~~~~~ 城西汪府那一片华宅,现在已经成为了镇国公府的别院。 在汪印离开京兆后不久,镇国公汤源便向永昭帝请求,要了这一片华宅过来,还曾与韦皇后、承恩公府有过争执。 在收归这片华宅之后,镇国公府没有作一丝一毫的改动,而是竭尽可能让其维持本来的样子,里面的四时鲜花,并没有拔除;那些年迈、体残的仆从,也并没有遣散,看起来还是汪府一样。 镇国公府这么做,是受汪印之托,也是为了报汪印之恩。 对此,韦皇后曾多次表示不满,曾在永昭帝面前上过几次眼药,想将那片华宅要过来,因为汤源态度强硬,最后才没有得逞。 虽然景象依旧、仆从不变,但是在汪印离开之后,这片华宅便陷入了沉寂之中,极少听到有什么喧闹动静了。 但是,这一天,这片华宅似乎有了丝不一样。 仆从们脚步轻快,脸上都带着笑容,时不时三五人聚在一起说着话,说话声都提高了不少,那种兴奋怎么压都压不下去。 就连府中那些已经见惯了的花儿,他们都觉得开得异常鲜艳、花香也异常浓郁。 见此情景,被镇国公府派来充当门面以搪塞永昭帝查问的亲兵,忍不住面面相觑:这些汪府的老仆从明显看得出极为高兴,是有什么喜事了吗? 他们自然是没有答案的,也绝对想不到,这些汪府老仆从如此高兴,是因为他们的夫人怀孕了,汪府即将迎来小主子了! 若不是因为还有镇国公府的人在,他们肯定会放声大笑,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喜悦和激动。 不管是喜悦激动还是疑惑不解,汪府老仆从和镇国公府亲兵都没有发现,汪印已经悄无声息地回到了这里。 第一千三百七十三章 我做父亲了(1更) 从雁西道赶回来后,汪印和叶绥并没有回到城西汪府,是为了怕引起旁人的注意。 虽则他没有回来,但是因为沈直在这里,会不时送来消息,他也知道这里的消息。 这里是他住了二十来年的家,不管他现在是不是住在这里,这里都是他的家。 此次返回京兆,他本就打算会回来看一看的,不过他是想着在事情都解决了之后,现在却是提前许多了。 他有必须要回来的理由,并且不想有丝毫拖延。 现在阿宁有了身孕,他想赶回来第一时间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封伯,告诉朱离,告诉所有死去的缇骑。 汪府没有祠堂,却有忠武堂,就设在演武场那里,封伯和朱离等人的灵牌就供奉其中,里面香烛没有断过。 汪印回到王府之后,没有回到斯来院,而是直奔演武场忠武堂而去。 守着忠武堂的,正是沈直。 当初汪印离开京兆的时候,将府中的护卫由明转暗,绝大部分都隐匿了起来。 沈直掌管着汪府的芍药院,那就是掌管着府中的护卫,按理说也要离开的,但是他没有动,而是向汪印请求去守着忠武堂。 汪应答应了他的请求,因为这是其心之所愿,也因为汪府这些老仆从需要一个人统领和照顾。 沈直虽然身体残疾,但是他的武功还在,敏锐度还在。 同时,因为汪印来到演武场后,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身形,因而,在他进入忠武堂之后,沈直便敏锐的察觉到了。 不过沈直并没有做出警戒,因为在他作出反应之前,汪印已经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号令。 是厂公! 沈直惊喜不已,这是厂公离开京兆四个多月之后,他第一次见到厂公,心中既意外又惊喜。 也是,这个时候会来演武场忠武堂这里的,除了厂公,还有谁呢? 忠武堂这些灵位,对厂公和缇骑来说有着无比重要的意义,但在其他人看来这些东西毫无价值。 在见到汪印之后,沈直忍不住问道:“厂公,夫人怀孕之后怎么样?一切都好吗?” 他们已经接到了其他缇骑传来的消息,知道夫人已经怀孕了,心中不知道有多欢喜多激动。 如今他见到汪印了,哪里还忍得住?当然会询问最关心的事情。 汪印点点头,回道:“是的,夫人是怀孕了,现在脉象都很平稳,一切都很好,你们不用担心。” 虽然过了这么久,汪印心中的激动喜悦也久久不能平息,他当然明白沈直他们的心情,也承下了他们的关心和在意。 说完这些话后,汪印便吩咐道:“本座有话想对封伯说,你先退下吧。郑七也离开。” 尽管此刻郑七没有显露身形,但他和几个暗卫还是寸步不离跟在汪印身边保护着他。 “是,厂公!”沈直和郑七立刻回道,随即退出了忠武堂。 他们离开之后,汪印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了忠武堂那一排排灵位上,这一个个灵位,代表着一个个已经死去的缇骑。 原来,缇事厂成立二十多年来,已经死了那么多人。这些人都曾陪伴着他,时间或长或短的人,现在都已经不在了。 他走到了第一排灵位前,用宽大的袖子仔细擦拭着那一个个并无灰尘的灵位,一言不发,无比专注。 最后,他站在封伯的灵位前,将灵位拿了起来,又再静默了片刻,才语气慎重地说道:“封伯,我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我要当父亲了。” 他将一个小木马和灵位放在一起,再次说道:“封伯,我要当父亲了。” 这个小木马,上面还沾着一些血迹,明显是没有完工的样子,这是……封伯临终之前留下的。 想见到他的孩子,陪着他的孩子长大,这是封伯最大的心愿,只是那一场彭城之战来得太突然,封伯已经不在了,永远不能亲眼见到这些了。 这是永远都弥补不了的遗憾,是封伯的,也是汪印的。 现在阿宁有了身孕,这是封伯最为盼望的,所以他来告诉封伯这个好消息,向他报喜。 “封伯,你听到了吗?阿宁有身孕了。我……我好高兴,虽然现在局势危急,但是这有什么呢?封伯,你听到了,是不是也很高兴?你一定会很高兴的。” 他看了看灵位,又看了看小木马,继续道:“封伯,我这段时间不能来看你,是因为我去了大雍。事情实在太多了,所以阿宁忽略了自己的身体,她都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若不是她晕倒了,说不定还要过一段时间才知道……” “幸好早一点知道,不然,我真怕会出现什么意外,若是伤着阿宁……封伯,我不懂,父亲,应该怎样做呢?” 父亲应该怎么做呢?怎么样才能做好一个父亲? 此时此刻,这便是汪印心中最大的惶惑,因欢喜而生的不定与迟疑。 他军中孤卒出身,无父无母,不曾做过一日孩子,自然,也不懂得如何去做一个父亲。 再者,他这四十年来,经过那么多杀戮,他也怕…… “封伯,我真的很欢喜,但是我怕……我怕做不好父亲。封伯,如果你还在的话,就可以告诉我了。如果你还在的话……”汪印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到最后几乎说不出话来。 封伯如果还在的话,此刻一定会高兴到不得了,会亲自把这个小木马雕琢得罪漂亮,会把这个小木马送给他和阿宁的孩子。 如果是男孩子的话,封伯肯定会从小就教他武功,会教他怎么扎马步,会教他怎么用刀剑; 如果是个小姑娘的话,封伯肯定会给她准备好各种各样的首饰和衣裳,疼爱着她,娇养着她,不舍得她受一点委屈。 如果封伯还在的话……可是,封伯不在了,所有他想象的这些场景,都不会出现了。 看着封伯的灵位和留下的小木马,汪印心中有说不出的想念和悲伤。他想将阿宁有孕的喜悦告诉封伯,想将自己的惶惑告诉封伯,就好像封伯还在他身边一样。 封伯,一定能知道的吧? 封伯泉下有知,一定会护佑着阿宁和孩子的,他无比坚信这一点。 良久良久,汪印将封伯的灵位摆放好,将小木马小心妥贴地收藏在怀中。 这是封伯留给孩子的礼物,待孩子到来之后,他一定会将这个小木马送给孩子,会告诉孩子:“这个世上,有一个封爷爷是那么期待你的到来,并且提前为你准备了这一份珍贵的礼物。” 第一千三百七十四章 变天了(2更) 汪印和缇骑们因为叶绥有孕而激动不已,就连郑云回知道之后也期待不已。,有用之后也期待不已。 他生长在皇家之中,虽然也有兄弟姐妹,却从来没有真正能够体会过那种手足之情。 他亲近汪印叶绥,对他来说,他们的孩子就是他的弟弟妹妹。一想到即将会有弟弟或妹妹,他心中就觉得很高兴。 新生命的到来,孕育着希望,这让人无比愉悦,自然冲走了不少因永昭帝之死而带来的悲痛和阴霾。 比起汪印这些大人的内敛来,郑云回这个小孩儿表现得更为明显——每个人都能看得出他的激动与期待。 早上的时候,他一洗漱完就急匆匆跑到叶绥的房间,把小手轻轻放在叶绥腹部那里,小心翼翼地问道:“姨母,您觉得怎么样?弟弟或者妹妹一切都好吗?” 叶绥微笑的看着他,目光无比温润柔和,点头说道:“云儿,我们一切都好,你放心。弟弟妹妹现在还很小,还不会闹呢。” 她自己就是大夫,当然会知道一个孩儿大概什么时候才会动。 云儿现在所说的这些,还太早了,不过她看到云儿这副样子,还是觉得很开心。 云儿年纪还这么小,因自小在宫中长大,经历了太多东西,年纪小小就老成持重,尤其在遭逢巨变之后,好像连笑都不会笑了。 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会表现得像个小孩子,与他年龄的年龄相符。 虽然现在国朝局势危急,他们面临着无数刀光剑影,但也正是在这个特殊的时刻,小生命的出现,给了所有人一个慰藉和希望。 如同狂风暴雨中的港湾,也如同漫天黄沙中的绿色,是那么的珍贵。 在汪印叶绥他们沉浸在喜悦激动中的时候,朝局却是越来越危急了,所有人都知道:天已经变了! 永昭帝驾崩的消息,已经告布天下。当那九九八十一下鼓声,从宫城之中传出,经由皇城,传遍了京兆城中。 在听到这八十一鼓声的时候,城中所有人都愣住了,一时还反应不过来这是什么意思。 这么多的鼓声,他们已经有二十七年没有听到过了,待他们反应过来之后,便忍不住惊叫大哭。鼓声落下之后,京兆处处都响起了哭声。 国君驾崩,此乃国之大哀,身为国朝的百姓,哪一个心中触动呢? 虽则这几年国朝出现了许多天灾人祸,但是在永昭帝执政的这二十多年,国朝大致还是平静安稳的。 这二十七年来,大安国力不断上升,从原先受制于大雍变成了压住大雍,现在还夺回了云州五城,这都是在永昭帝当政期间出现的事情,在百姓看来,这是永昭帝的功绩。 国朝平静,国力上升,这是国朝之幸,也是百姓之福。 山陵崩,百姓哀,天下动。 半天之后,从宫城到京兆百坊,处处都挂起了白灯笼、张起了白幡, 不过是半天的时间内,从工程到工程再到京兆,处处都挂起来,白翻白灯笼,到处都是缟素,整个京兆都陷入了丧事的沉默哀伤之中。 这一场突如其来都大丧中,也就只有那些将缟素囤得很多的商人们得到好处了,不过他们也只敢关起门来无声大笑。 在这些沉默哀伤里,还有一个人始终牵动着朝中大臣的心,那就是韦皇后。 经过尚药局所有太医不眠不休的救治,昏迷了一天一夜的韦皇后终于醒来了。 韦皇后身上那边匕首虽然没有毒,也没有伤及肺腑,但毕竟刺入了腹部,并且刀刃入得很深,情况也非常危急。 数位中枢重臣已前去坤宁宫看望过韦皇后,都急切询问着其病情。 皇上已经驾崩了,若是皇后再出事,这对国朝来说就是重丧,对国朝来说也是一个极为不祥的事情。 很多朝臣都希望韦皇后能够醒过来,像定国公、护国公这种不是站在韦皇后那一边的官员,也都如此盼望着。 他们一是不希望国朝再添大丧事,二也是想知道当时紫宸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当时紫宸殿中,就只有三个人,皇上驾崩了,那个内侍也死了,只有韦皇后还活着。 人死不能言,殿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也就只有韦皇后知道了。 当韦皇后眼皮颤动的时候,尚药局的太医简直欣喜若狂,立刻派学徒前去通知一直驻守在宫中的三位中枢主官。 裴鼎臣、顾名璘和邵世善急忙赶至坤宁宫的时候,正巧见到韦皇后徐徐睁开眼睛。 这个时候,韦皇后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嘴唇都是白色的,她艰难翕动嘴唇,嘴巴张张合合,却觉得喉咙干涩,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费尽全力,才断断续续地说出一句话:“弑……弑君……弑君者,汪……印……” 说完这几个字,她支撑不住了,便疲惫地合上了眼睛,再一次昏迷了过去。 裴鼎臣三个人听到这些话语,脸色顿时变得十分凝重。 韦皇后醒来了,所说的第一句话便是指认弑君的凶手。这个人……是汪印! 汪印,怎么可能是汪印呢?汪印现在毫无踪迹,他是什么时候回的京兆、进的紫宸殿? 顾名璘首先说话了,这样道:“是汪印?可是,守在紫宸殿外的云从之说,没有发现有任何人进入紫宸殿中。” “顾大人,此言差矣。汪印武功之高,无人能及,绝对有可能避过云从之等守卫的警戒,从而进去紫宸殿中。本官相信,皇后娘娘所说为真。”邵世善立刻反驳道。 裴鼎臣没有说话,皇后娘娘只说了一句话,真假还需要仔细查探。在这个时候,他不会表态。 然而,邵世善的话语还没有说完。 “更重要的是,二十一殿下不知所踪!在皇上出事的时候,皇子所那些左翊卫士兵刚好全部被人杀死了!左翊卫士兵这么轻易被砍杀,证明袭击的人武功更加高强,除了缇骑,国朝之中还有谁能做到?” 听到邵世善这么说,顾名璘便沉默了。 是了,在皇上驾崩的时候,皇子所只留下了左翊卫士兵的尸体,二十一皇子不知所踪,这也是萦绕他们心头的忧心大事。 第一千三百七十五章 这么重(1更) 第一千三百七十五章 见 郑云回在皇子所失踪,左翊卫士兵被斩杀,这是裴鼎臣和顾名璘已经知道的了。 只是,比起永昭帝的驾崩来,一个皇子的失踪,就不是那么紧急震撼的事情了。 更重要的是,这个皇子是被皇上厌弃的、被幽禁在皇子所的。 一个不可能登上地位、对其他皇子来说没有了威胁的皇子,在中枢重臣那里的分量自然是轻的。 顾名璘看重郑云回,已第一时间让手下的力量去查探当时皇子所的事情,想找到郑云回,却是一无所得。 这个事情,他也无法亲力亲为,因他被永昭帝驾崩的事完全拖住了。 此刻听到邵世善提起此事,并以此作为韦皇后话语的佐证,顾名璘一听就知道其存的是什么心思。 皇上突然驾崩,必须有人负责,韦皇后和邵世善就是想将此事推到汪印身上。 对此,顾名璘当然反对。 他立刻反驳道:“邵大人,你这么说就不对了,皇后娘娘只是说了一句话,京兆中又没有汪印回来的痕迹,怎么能断定这与汪印有关?本官以为,应该是伤害了皇上的歹人将二十一殿下掳走了。” “顾大人,你又怎么知道汪印并没有返回京兆呢,难道其回来还会公之于众?肯定是刻意隐匿起来的。他武功那么高,谁能发现?”邵世善这样回道,寸步不让。 顾名璘还想说些什么,便被裴鼎臣阻止了:“好了,现在是在坤宁宫这里,皇后娘娘还昏迷着,不用争执了,事情肯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的。” 裴鼎臣知道他们就算再争吵,也吵不出个所以然来。 皇上驾崩,朝局不稳,中枢主官自己就要先稳住,实在没有争执的必要。 听到裴鼎臣这么说,邵世善和顾名璘都闭口不语了。 虽然他们都没有人在说话了,但是都各有考虑打算。 与此同时,定国公府内,汪印正与定国公齐瞻竹在见面。 齐瞻竹见到汪印的时候,并没有感到十分意外。 自从永昭帝下令将郑云回烧死的决定下来之后,他便知道汪印一定会赶回来。 他一直在想着汪印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也做好了随时见汪印的准备。 只是这个时候,皇上已经驾崩了,齐瞻竹预料中的汪印与京畿卫激战没有出现,反而是皇上驾崩了,一切都超出了预计…… “汪督主,你是什么时候回到京兆的?皇上驾崩了,你可知道?”齐瞻竹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就说了这么一句。 皇上驾崩的消息传出来之后,齐瞻竹震惊悲痛不已。他本来年纪就很大了,遭此一事更是看起来老了好些岁。 “国公爷,请节哀顺变。如今国朝不能乱,仍需你们来主持大局……” 齐瞻竹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眼睛有些湿润。 皇上比他年轻许多,现在却不在了…… 尤其是,皇上死得那么诡异,狠心杀害皇上的人,究竟是谁呢? 齐瞻竹不知道,现在也查不到。 他想了想,还是问道:“二十一殿下是你带走了吧?” 宫中传出消息,道是小殿下被带走,如今见到汪印,他便猜到了这个结果。 汪印点点头,道:“是,国公爷。我前两日便已经回到京兆了,我进宫去见了皇上。如无意外,今天皇上就会册封二十一殿下为太子了。” 齐瞻竹大惊:“什么?你进宫见过皇上了?皇上册封二十一殿下为太子?” 对此,汪印并没有隐瞒,这样说道:“国公爷,皇上真的只剩下一两个月了,我以帮皇上延长寿命为条件,迫使皇上册封二十一殿下为太子。”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皇上驾崩了! 偏偏在这个时候,皇上驾崩了,就在其会册封二十一皇子为太子之前。 如果皇上还活着的话,现在会怎么样呢? 如此一想,究竟是谁杀了皇上,就已经昭然若揭了。 汪印猜测,皇上欲册立太子的心意必定被韦皇后得知了,所以韦皇后先下手为强。 杀害皇上的人,必定是韦皇后一系的人,甚至,是韦皇后本人! 只不过 韦皇后现在还在昏迷之中,这个苦肉计还是很成功的。 不得不说,韦皇后一系的动作太快了,快到让汪印措手不及。 更重要的是,心思也太歹毒了,竟然狠心弑君! 虽然歹毒,但她还是成功了。到目前为止,现在所有的局面对她来说都是有利的。 皇上已经驾崩了,国不可一日无君,接下来朝中的局势必定是请立太子,请立新君。 皇上已经驾崩了,没有人会知道皇上打算册立二十一殿下为太子,这太子这新君必定落在韦皇后所出的十八皇子身上。 同时,二十一殿下被迫离开房子锁,还死了那么多左翊卫士兵,便是顺接的一环。 在遭遇猛烈击杀的情况下,如果二十一殿下不走,说不定性命难保;如今他走了,韦皇后必定会有后着。——虽然他选择还不知道是什么。 如此,韦皇后必定已经知道他已经返回京兆了,甚至连他派人保护二十一殿下也猜到了,她算无遗策,所以局面才如此顺利。 “国公爷,国朝将有大乱,国不可一日无君,接下来确立新君乃第一要事。您如何看呢?” 皇上突然驾崩,稳住朝局最直接最有效的办法,就是确立新君,让皇上以最快的速度成为先帝,那么一切就容易过去了。 他此番来定国公府,就是为了与定国公互通消息,而这一个,无疑是重中之重。 齐瞻竹明白汪印是什么意思,他也知道,中枢重臣已经在商量此事了。 现在局势如此明显,他还能如何看? 他沉默了半响,最后这样说道:“除非,能找到确凿证据,证明是韦皇后一系的人弑君!” 齐瞻竹又怎么会不知,韦皇后弑君嫌疑最大?可是,他找不到证据。 汪印突然笑了一下,眉眼半眯起来,淡淡说道:“无须证据,倘若……韦皇后和承恩公府全部都不在了呢?” 第一千三百七十六章 转变(1更) 齐瞻竹听到汪印这么说,脸色顿时一变,厉声说道:“汪督主,你在说什么?!” 汪印不会是想,不会是想…… 汪印没有收敛身上的杀气,淡淡地说道:“国公爷,您肯定也是想到的,皇上驾崩,必定与韦皇后有关。弑君即能得到天下,在其身上就是这个道理。那么……本座为什么不能杀了这些人?” 在得知永昭帝驾崩之后,他心里的确涌出过将韦皇后一系击杀殆尽的念头。 只不过,这个念头很快就被他压了下去。 因为,他知道自己不会这么做。 见到定国公神色肃然,汪印叹息了一声,继续说道:“国公爷,您放心,本座不会那么做。” 弑君者,得天下,杀人者,获利益,韦皇后一系相信这个道理,也是这么做的。 但是对他而言,天下间绝没有这样的道理,用这样的方式,只会得到一时天下,一时的利益,一定会很快就失去。 韦皇后一系的举动,非正非久,乃旁门左道,既然是旁门左道,那就一定走不远! 他知道这些人的险恶用心,知道这些人的阴狠手段,也可以这么做——但他不屑这么做。 之前他在皇子所中,是这样教导郑云回的,如今也是这样想的。 他敢保证,就算韦皇后一系得到了皇位,也一定坐不久! 听了这些话,齐瞻竹一口气差点没缓过来:他年纪大了,真受不了这样的惊吓。 他仔细看了看汪印,见其脸上虽然还是有杀气,但是眼中却没有戾气。 他相信,汪印的确不会那么做,但他也相信,汪印必定曾有过一瞬间出现过那样的念头。 “老夫一定会查清楚紫宸殿的真相,在真相未明之前,会主张中枢监国,国君之位……宁愿空悬。”齐瞻竹这样说道。 汪印相信,这是齐瞻竹和汤源这些国公爷所能做的最大努力了。 本来这两个国公府是不应该参与储君之事的,但事情非同寻常,他们也不得不站出来。 然而,汪印却摇摇头,道:“国公爷,紫宸殿的真相,怕是查不到了。” 云从之如今被关押着,如今正在被询问中,但是他极力否认听到过声响,坚持没有人进入过紫宸殿中,其余京畿卫士兵同样是这样的说辞。 大概韦皇后一系没有想到,都到了这个是时候,云从之这些人还看不清局势,可谓怒极。 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使得朝局并没有完全偏向韦皇后那边,有顾名璘从中周旋,云从之尚未被定罪。 云从之尚未被定罪,那么就说明了朝局并不如韦皇后所料的那样顺利。 这也是稍稍值得安慰的事情,朝中毕竟还有不少有眼睛的官员。 “国公爷,那样的情况下,只有韦皇后,被皇上所信任的韦皇后,才能趁着皇上毫无警觉地动手。那个内侍童道也死了,明显是杀人灭口。这些,国公爷打算怎么查呢?”汪印继续问道。 那个时候,恰好皇上最为信任的内侍首领房保不在,在的反而是韦皇后一系的童道。 这当中会没有猫腻? 在皇上驾崩之后,房保也被发现殉主,连其身边的小内侍也一并撞死了。这怎么可能? 他与房保相识二十年,当初他是内侍首领的时候,房保乃内侍副首领,两个人的配合都很好,彼此也极为熟悉。 房保不会殉主,更不会连自己身边的小内侍都害死。——其在重新回到紫宸殿之后,将小内侍去处都安排好了的。 如今,这两个人都死了。 韦皇后一系的人是不是都觉得,这些人都死了,就不会有人得知紫宸殿中的真相? 汪印不得不承认,现在看起来就是这样的。 紫宸殿中的真相,许多人都能猜的到,但是证据去哪里找呢? 现在皇上已经驾崩,朝局大乱,谁会相信是韦皇后杀了皇上? 齐瞻竹也沉默了,现在的局势也正如汪印所说的那样,现在朝局对韦皇后一系太有利了。 恐怕太子、国君,真的会是韦皇后所出的十八皇子了。 齐瞻竹抚了抚胡子,忧心如焚,却毫无办法。 在他自己看来,定国公府虽然为百年勋贵,此刻却愧为国朝柱梁。 然而,下一刻,汪印却这样说道:“国公爷,实在无法可想的话,本座以为,暂且让十八殿下成为太子、成为国君,也未尝不可。” 齐瞻竹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汪印:“你说什么?十八殿下成为太子、国君?” 刚才汪印还杀气腾腾,一副与韦皇后一系死不罢休的架势,怎么现在却说这些话? 汪印前后转变得太大太突然,齐瞻竹表示有些接受不来。 但是他很快就冷静下来,转而问道:“汪督主,你为何会这样说?” 汪印能压下击杀韦皇后一系的杀意和戾气,这已殊为不易,说出让十八殿下为太子为国君,必定会更加艰难。 究竟汪印是出于什么考虑,才会说出这些话语? 第一千三百七十七章 下下之策(1更) 在前来定国公府之前,汪印已经考虑好了。 他这样说道:“国公爷,您现在可曾收到大雍的情报?” 齐瞻竹愣了一下,遂摇摇头:“不曾收到过了。” 自从国朝的暗探被捉住之后,大雍便没有传出什么消息来了,他所能知道的情报,绝大部分都是汪印送到万映楼的。 “国公爷,本座也没有接到多少大雍的消息了。”汪印回了这么一句话。 齐瞻竹神色变了变,一下子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汪印这句话虽然短,但蕴含的意思,实在让人精心。 连汪印都不曾得知大雍的动静,那么也就是国朝面对大雍的时候,是被蒙上眼捂住了耳? 直到这个时候,齐瞻竹才知道传闻并没有错。 传闻称,当初安插在大雍的暗探,是由汪印所一一埋下的,鸿胪寺其实没有做什么事情。 他的心突然快速跳动了一下,隐隐明白了汪印先前说那些话的意思。 汪印说,让十八皇子成为太子、成为国君也未尝不可,难道是……难道是…… 汪印点了点头,直言不讳:“正如您所想的那样,本座预料大雍必定会有所动作。在这个时候,应当尽快让国朝平稳下来。” 这是汪印艰难作出的决定,也是他认为不得不做出的决定。 这些年来,他和阿宁站在纯妃身后,支持二十一殿下争夺太子之位,与韦皇后一系早已经成为不死不休的仇人。 如今纯妃之死、皇上驾崩,必定与韦皇后脱不了干系,仇恨一直都在加深。 汪印知道,他要为纯妃报仇、要查清楚皇上驾崩的真相,就必须与韦皇后斗到底,这 也是保证他们这些人安全的最好办法。 在得知永昭帝驾崩的时候,汪印的确是这样想的,但后来已经改变主意了。 “国公爷,失去云州五城,对大雍来说,绝对是剜肉剔骨的事,但大雍似乎并不是很在乎,这可能吗?” 汪印和齐瞻竹都很清楚一点:这绝不可能! 但是实际的情况是,大雍失去了云州五城之后,真的没有做过什么样的努力来将其夺回来。 大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最大的可能便是:他们知道最后云州五城必定会回到大雍手中! 可是,云州五城既然已经被国朝夺得,又怎么会再让大雍夺回去呢? 除非,国朝出现极大的动乱,或是国朝国力极大削弱,变得不如大雍,那么大雍就有可能将其夺回去。 “国公爷,皇上驾崩了,没有比这更大的动乱了。本座相信,大雍所等待的,便是这样的机会。”汪印这样道,说出自己的结论。 之前他艰难才能营救那些暗探离开,来不及在大雍做什么样的布置,如今也不能知道大雍的消息,但是大雍要知道国朝的消息,想必不难。 毕竟,当初在望渊城中,大雍的陈屠尽对他们这一行的情况非常熟悉。 在国朝之中,当有人一直为大雍通风报信,想来大雍早就知道皇上驾崩的事情了,甚至,汪印还在猜测,皇上的驾崩,有没有大雍在其中推波助澜。 但这些,他都没有时间去查探了,但是可以作防备。 “国公爷,朝局之事不外如此。皇上驾崩之后,必定会有诸皇子争夺太子之位,国朝动荡混乱,百姓深受其害,国力也会不断削弱。” 这个道理,汪印都不用多说,因为大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在短短二十年间,大安朝之所以能超越大雍,除了国朝内部稳定之外,还以为大雍夺嫡而元气大伤,此消彼涨,就发展成为如今这样的局面了。 风水轮流转,当初大雍的情况,如今在国朝之内出现了。 齐瞻竹明白了汪印的意思,接话道:“所以,要让国朝以最快的速度稳定下来,你……二十一殿下不争?” 如今,朝中已没有能与其竞争的势力,除了汪印。 如果汪印和二十一殿下都不争的话,那么韦皇后一系就真的占了绝对的上风。 这太子之位、国君之位,落在十八殿下那里是毫无疑问的事情。 汪印,是作这样的打算? 可是,十八殿下并非国君的人选,并且韦皇后还有可能是弑君之人,将国朝交到这样的人手中,也是下下之策。 “国公爷,两害相权取其轻也。将国朝暂且交代韦皇后一系手中,也并无不可。”汪印淡淡道。 “暂且?”齐瞻竹敏锐地捕捉到这两个字。 汪印点点头,肯定道:“是,暂且。国公爷,国朝之事就拜托国公爷了和中枢重臣了。本座相信,这是最快让国朝平定下来的办法。” 即便这个是齐瞻竹所说的“下下之策”,也不得不为,这便是国朝如今的局势。 而对汪印来说,这却是上上之策。 第一千三百七十八章 对话(1更) 朝中没有官员知道汪印去了定国公府,更不知道汪印作了什么样的决定,但是所有人都在密切探听着与汪印有关的消息。 在邵家,邵世善厉声吩咐道:“还是没有任何发现?汪印和二十一殿下必定还在京兆,给本官仔细地找!” 他脸色阴沉,发出了一个个指令,令所有仆从都前去搜索汪印和郑云回的下落。 待仆从都离开后,突然有一个人影从博古架闪了出来,无声无息。 这种似曾相识的出场方式,也在十皇子府上出现过。 这个人,自然就是为十皇子郑训出谋划策的蒋新芝。 郑训大概永远都不会想到,他的岳祖父邵世善与蒋新芝的关系,要远比他更为密切。 事实上,蒋新芝之所以能出现在郑训面前,也是邵世善所安排的结果。 此刻,蒋新芝笑了笑,这样道:“大人,事情到了这一步,即便汪印和郑云回还在京兆,也对大势无碍了。” 他在邵世善对面坐了下来,笑得从容淡定,看其动作语气,显然是与邵世善平起平坐。 郑训在邵世善面前,都要小心翼翼俯首低眉,而他的“属下”蒋新芝却与邵世善平起平坐,这就耐人寻味了。 听得蒋新芝这么说,邵世善的眉头舒缓了一些,点头道:“蒋大人所言甚是,只是本官着实有些着急。汪印……太不容易对付了。” 邵世善很清楚,如今这个局势,看起来韦皇后占尽了上风,但是这个“上风”实在是太虚了,随时都有可能会崩裂坍塌。 韦皇后杀了皇上,这件事情经不起仔细推敲,若是真要查探起来,韦皇后绝对是弑君的重点怀疑对象。 尤其,还有一个汪印。 邵世善派出那些人去击杀郑云回的时候,是真的想要郑云回的性命,却还是让其逃脱了。 郑云回成功被救走,那就意味着有了最大的变数。——汪印扶持郑云回,挟势力攻打而来,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邵大人,你忧心过甚了。我倒认为,就算汪印胆敢拥郑云回为帝,也是失了民心大义。谁会支持他们?”蒋新芝这样说道。 他和邵世善所想的不一样,从韦皇后成功杀了永昭帝那一刻起,蒋新芝就觉得事情已经成功了。 汪印,汪印如果真的那么厉害,此刻为何会隐而不出? 那就说明了,汪印的势力其实不足以用来争夺天下,过去永昭帝对其如此忌惮,格局还是太小了。 “邵大人,不管汪印是不是出现,那些后续还是得尽快去做了。趁着现在韦皇后还伤着,方便行事。毕竟,大雍那边也准备行动了。” 蒋新芝此来,就是为了与邵世善说这些的。 大雍…… 听到蒋新芝提及“大雍”,邵世善不禁有些心神晃动,好一会儿才稳定下来。 其实也是这么回事,他当真是忧心太甚了,不管汪印接下来会不会出现,他们要做的事情也不会更改。 他抚了抚胡子,淡淡说道:“本官知道了,你让他们都放心吧。京兆这里的事情,本官会安排好的。” 他们筹谋那么多年,也差不多是时候摘些果实了。 第一千三百七十九章 新君定(1更) 韦皇后的确心狠手辣,不仅对永昭帝这样,对自己也是这样。 她刺向腹部那一刀,虽则说已经尽量避开要害,但是她并非习武之人,对自己身体结构并未了如指掌。 可以说,那一刀是她以性命来冒险的。——幸好,她赌赢了! 当韦皇后睁开眼睛的时候,尽管全身都感到无比疼痛,但是眼中的喜意根本就压抑不住,整个人如在云端漂浮一样。 那是无拘无束的自由感觉,若不是她喉咙干涩,她真想大笑出声。 她赢了!她赌赢了!用自己濒死在鬼门关走了一圈,换来了她皇儿的至尊之位,值得,太值得了! 此刻的韦皇后是所有人关注的重点,坤宁宫这里有无数太医和宫女内侍守着她,她只轻轻动了动,便立刻被注意到了。 “娘娘,您可醒来了,太好了,太好了!太医,娘娘醒了!”绿琴惊喜地喊道,唤来太医为其诊治。 与此同时,她弯腰趋近了韦皇后,小声地说道:“娘娘,国公爷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了,请您放心。” 国公爷,自然是承恩公韦晟。 韦皇后之所以敢这么放心地昏迷过去,自是将一切都托付给承恩公府了,也十分相信自己的父兄。 现在听到绿琴的禀告,她心中越发大定。 父兄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了,现在她既然已经醒了过来,那么一切也就尽在她的掌握之中了。 韦皇后不再强自压下四肢百骸的疼痛,随即便发出一声痛呼,虚弱地说道:“杀……杀皇上的人,是汪印……” 纵然是第二次听到这样的话语,坤宁宫这里的太医内侍们仍旧内心惊惧,连大气都不敢喘。 是了,当时皇后是在紫宸殿中的,现在皇后彻底清醒过来了,紫宸殿中的真相也就能昭昭了。 大安原本动荡不已的朝局,随着韦皇后的清醒而似乎稳定了一些,然而底下的暗涌却是更激烈了。 国有大丧,每个官员都穿着一身白衣,脸上都带着悲痛,步履却是无比匆忙。 特别是礼部的官员,忙得脚不沾地,是连悲伤的时间都没有。——他们在忙着处理永昭帝的丧礼。 按照大安朝的礼制规定,帝王须得从显德殿出殡,而后再抬入皇陵。 如今显德殿前已经跪了大大小小的妃嫔,她们断断续续地哭着,令这里弥漫着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悲痛。 帝王驾崩了,不管有多意外,不管是以什么样的方式驾崩,这都意味着一个朝代的终结了。 所有朝臣都很清楚:皇上驾崩了,永昭年已经结束了。 当然,他们更清楚的是,有结束便有开始,虽然永昭年是结束了,但是新一朝也已开始了。 宣政殿旁边的待漏阁内,聚集着好些官员将领,他们个个都深色肃穆,沉默不言。 这些官员,有中枢三位主官,有世袭罔替的两位一等国公,也有京畿卫大将军等,乃是国朝最顶端的力量。 沉默良久之后,裴鼎臣率开口道:“国有大哀,令我朝山陵崩,举国陷入悲痛。然而国不可一日无君,当务之急,是要尽快定下新君,以稳住国朝,诸位大人以为呢?” 国朝的新君,不应是官员将领选出来的,而是由皇上定下来的,然而事出突然,永昭帝意外驾崩,情况就不一样了。 如今的大安朝,太子未立,自然,也就没有了新君的人选。 这些人聚集在这里,主要就是为了这件事。 毕竟,活着的人比死去的人更重要,新君的人选自然也比永昭帝的丧礼更为重要。 国丧,自然有礼部章程,但是新君人选,属谁? 见到所有人不说话,裴鼎臣又说了:“两位国公爷乃国朝基石柱梁,不知道两位国公爷有什么样的想法呢?” 齐瞻竹和汤源是握有实权的国公勋贵,可谓位高权重,在确立新君一事上,的确有着很大的影响力,难怪裴鼎臣最先询问他们两个人的看法。 然而,他们都是摇了摇头,都没有说话。 在册里太子一事上,定国公府明面上从来不站队,此刻同样是如此。 至于汤源,更是不会开口了,绝不可能说出心目中的人选。 裴鼎臣叹息了一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是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这个时候,邵世善开口了,这样道:“诸位大人,如今朝中这样的状况,新君人选……不是很明显了吗?” “皇上还在的时候,属意的太子人选是十八殿下和二十一殿下。可是,二十一殿下被皇上关押在紫宸殿,是被皇上厌弃了的皇子,可见皇上心中真正属意的乃是十八殿下。十八殿下乃皇后娘娘所出,当是新君的最佳人选。” 随着邵世善的话语落下,待漏阁这里气氛似凝了凝,却没有人提出异议。 邵世善所说的没有错,皇上原先就属意十八皇子,又是皇后所出,的确是新君的最佳人选。 然而……他们心中就怎么这样犹豫迟疑呢? 邵世善的话语,听起来的确是这么个道理,但前提是永昭帝正常驾崩的情况下。 如今永昭帝意外驾崩,还牵涉到韦皇后,这新君人选……当真是不好说。 然而,除了十八皇子,还有哪个皇子能够成为新君呢? 让邵世善意外的是,最先开口赞同他的,竟然是定国公齐瞻竹。 “老夫赞同邵大人的话语。新君一日未立,国朝一日就动荡不已。十八殿下,当是最适合的人选。”齐瞻竹这样说话。 汤源看了齐瞻竹一眼,垂眸想了想,也开口道:“老夫也赞同。” 在前来待漏阁之前,他们都已经说好了,此时当然是一样的看法。 两位一等国公都这样说了,自然官员将领自然也没有什么想法了,纷纷表示了赞同,都言十八殿下乃是最适合的人选。 这样的结果,正是邵世善所期待的,然而……事情也太顺利了些! 他原本以为,还须得使尽浑身解数与这些人针锋相对,还想着无论如何都不会退让的,但是这些根本用不着了! 他不着痕迹地看了看齐瞻竹,总觉得心中有些不定:齐瞻竹似乎太好说话了? 第一千三百八十章 灵前即位(1更) 齐瞻竹这么容易赞同,这让邵世善觉得有点奇怪,但是待漏阁这里的官员都是一样的意思,这多少也冲淡了他的疑惑。 他想,齐瞻竹等人的赞同也是无可奈何之策,在当前的情况下,的确只有十八皇子最合适成为太子和新君了。 虽则皇上驾崩之事疑点重重,韦皇后在紫宸殿内也脱不了嫌疑,但待漏阁这里的官员将领,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对此沉默。 事实上,邵世善等人心知肚明发生了什么事情,而齐瞻竹和汤源等人则另有谋算,只想稳住朝局面。 总而言之,这一次待漏阁的商议,比邵世善想象中的顺利得多。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次商议就是决定了大安朝接下来的朝局的走向,那就是定下十八皇子为太子为新君。 这一点,也被邵世善第一时间禀至韦皇后跟前。 对这个结果,韦皇后当然无比满意。 自从她第二次醒来之后,有无数太医在坤宁宫候着,她再没有出现什么危险的情况,精神也越来越好,能见到的人越来越多。 经常来坤宁宫这里的,就是中枢三位主官。 他们来这里,一是关心韦皇后的身体,顺便向其禀告朝局的动态,二来也是想了解当时紫宸殿中发生了什么事情。 对于紫宸殿的事情,韦皇后一口咬定就是汪印所为,是其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紫宸殿内,将皇上和内侍都杀死。 她也身受重伤,其余的事情他便一概不知道了。 对韦皇后的话语,裴鼎臣等人当然心中存疑,可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也无可奈何。 皇上已经驾崩了,人死不能复生,他们作为中枢重臣,现在最应该做的、最紧急的事情,便是稳住朝政。 定下十八皇子为太子,其实也是可以预料的结果,对此,韦皇后当然十分满意的。 她沙哑着声音说道:“如此甚好,本宫就放心了……” 裴鼎臣他们不敢质问她,反而要小意向她禀告朝中动静,到了这个时候,韦皇后才真正知道“皇后”这两个字的作用。 皇上驾崩之后,国朝之中就是她这个皇后地位最高、权势最大,谁敢质疑她? 就算裴鼎臣是中书令,是朝臣第一人,但也只是臣而已。 没有了皇上,那么她就是这些臣的最大主子,牢牢压着他们! 韦皇后醒来之后,每次见到裴鼎臣等人弯腰低眉,都不由得在想:“可惜了,本宫早就应该弑君的,何苦等那么多年?” 弑君,非但没有让她受损,反而为她带来那么巨大的好处,她为什么不早一点做呢? 有些事情,虽然想起来简直是不可思议,但一旦踏出了那一步,在越过了底线之外,就没有什么不可以的了。 这个时候,邵世善说话了:“娘娘,接下来的事情,臣与国公爷定会仔细斟酌的,墙娘娘安心养伤。” 因为十皇子的缘故,他虽则没有直面表态,但始终被认为是韦皇后这一边的人,一直深得韦皇后的信任。 在永昭帝驾崩之后,他更是直接站了出来,明面上就站在了韦皇后这一边。 这个举动,也卜算突兀,因为朝中像他一样的人实在太多了,但是他一直暗中给韦皇后传递消息,可谓是真正有从龙之功的人。 韦皇后如今还躺着,即使有承恩公府帮忙,也须得仰仗邵世善的力量。 对他们来说,这个时候已经是可以摘到胜利的果实了,自然两个人脸上都面带笑容。 在令太医和侍卫都退出去之后,韦皇后的笑容顿了顿,这样问道:“汪印还没有出现吗?郑云回可有下落?” 虽然待漏阁的商议,是她所期待的结果,但是和邵世善一样,她心中同样有着隐忧。 直到现在,汪印都没有出现,这绝不是她所预料的情况。 在她的想象中,皇上驾崩之后,汪印绝对不会坐视她皇儿成为太子、新君,一定会用尽办法来阻止…… 可是,为什么到了现在,汪印还是没有一点点消息? 太反常了,这必定是有什么原因,这让她心中不安。 想了想,韦皇后这样吩咐道:“你们继续查探!一定要找出汪印和郑云回!本宫总觉得会出什么事。” “娘娘,请您放心,臣一定会尽力搜索汪印的下落。不过,臣以为,汪印不出现,也是一件大好事。”邵世善这样回道。 在他看来,汪印毫无动静要比有什么动静要好,最好,这样的情况能持续到十八皇子登基之后。 届时,十八皇子已经是天下主,就算汪印带着郑云回想做什么,那都是谋反。 如此,他们就有足够的理由,举国朝之力来对付汪印。就算汪印再有本事,又怎么能和整个国朝对抗? 韦皇后转念一想,便已明白了邵世善的意思。 是了,现在皇儿成为太子,然后尽快成为新君,这才是最为重要的事情。 只要皇儿成为了皇上,还愁对付不了汪印? “如此,皇儿登基就必须要加快了……”韦皇后这样说道,催促邵世善极力推进这个事情。 国不可一日无君,这是朝中所有官员的共识,也是国朝运转的前提。 在这个共识和前提之下,一封封请立太子的奏疏被送到了坤宁宫,这一次,再没有任何人阻止,也没有任何事情耽搁了。 当永昭帝出殡的日子定下之后,中枢三省也发出文书,那就是推举十八皇子郑登灵前即位,继承大安朝! 第一千三百八十一章 离心(1更) 韦皇后虽然身受重伤,但是心情一直都很好,特别是在中枢出了那样的公告之后。 皇上出殡的日子定在了二十七日之后,她的孩儿也将以日代月,届时就会灵前即位,成为大安朝的新君。 那个位置,皇儿已经触手可及,不,是已经握在手中了! 筹谋了几十年,一切都是值得的,她的皇儿,就要成为大安朝的皇上了! 一想到这里,韦皇后便忍不住想大笑,只是在她大笑的时候,会牵动她的伤口,让她的笑容因疼痛而扭曲不已。 不过,这样的疼痛,她受得心甘情愿。 这个时候,她身边得信的绿琴走了进来,禀道:“娘娘,公主殿下来了。” 韦皇后听了,立刻敛住了笑容,眉头都皱了,语气有些冷淡:“让她进来吧。” 公主殿下,自然是元康公主,是韦皇后所出的元康公主,也是十八皇子郑登一母同胞的皇姐。 按理说,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韦皇后不应该如此神情才是,但这也是有原因的。 韦皇后一想到元康公主,便觉得一阵阵头疼。 她这个亲生女儿,性子实在不像她,每次她见到元康公主的时候,总会忍不住想:这真的是自己的女儿吗?怎么一点儿都不像她?! 早年间,韦皇后尚未诞下十八皇子,元康公主就是她唯一的孩子,自然是娇宠着养大的。 只可惜,她对元康公主只有娇宠没有教导,令其养成了骄纵蛮横的性子。 偏偏,元康公主又没有韦皇后那样的智谋心机,在永昭帝的一众皇儿皇女之中并不受宠。 在十八皇子出生之后,韦皇后更是将整副心神都放在了皇子身上,对元康公主多有忽略,唯一重视的,也只是元康公主能为皇子带来多少好处。 在最开始的时候,元康公主与永昭帝最宠爱的熙平公主争宠,还揭发了熙平公主与碧山君的私情; 后来,其又与自己的皇弟争宠,不韦皇后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皇弟谋算,母女曾因此起过数次争执。 对于韦皇后来说,元康公主是她唯一孩子的时候,她自然是宠爱这个孩子的,也曾处处为其打点妥当,但元康公主不是她唯一孩子的时候,情况就变了。 不得不说,韦皇后对元康公主,其实多少还有些看不起的。 这个女儿骄纵又冲动,脑子还不够灵光,若不是她自己所出,她早就…… 实际上,这一对母女之间,向来没有太深刻的感情。 若不是元康公主执掌宫中右藏,韦皇后对这个女儿更是没有什么关注了。 不过,也正是因为元康公主执掌宫中右藏,使得本来就淡漠的母女关系更是雪上加霜。 无它,是因为元康公主竟然不愿意将宫中右藏用在韦皇后及十八皇子身上! 韦皇后一想到元康公主所说的那些话,就恨得咬起了牙。 元康公主是她的女儿,听听,这个不孝的女儿是怎么说的? “母后,当初孩儿接过宫中右藏的时候,皇姑母就说过了,右藏不可轻易动用,是要用在国朝的。怎么能私下为皇弟所用?” 韦皇后没有想到,她自己已亲自开口,问女儿借用宫中右藏了,女儿竟然会直接拒绝! 宫中右藏,若不是为她皇儿所用,那么元康执掌这个右藏有何用处?! 韦皇后也不知道自己女儿中了什么邪,明明郑薇已经薨了那么久,为何女儿还会听郑薇的话语? 仔细想来,说不定这就是郑薇的阴谋! 韦皇后一方面心恨着长公主郑薇,一方面又觉得自己女儿愚蠢至极,怒极之下,曾狠狠掌掴了元康公主一巴掌,就在郑云回被关押进皇子所之后。 因为,元康公主竟然跟她说,说郑云回是无辜的,还打算向皇上求情,要皇上将郑云回放出来。 那个时候,韦皇后愤怒至极,又伤心至极,才忍不住甩出那么一巴掌。 “究竟谁是你的一母同胞的皇弟?你愚蠢至此,可知若不是你同胞皇弟登上皇位,等待你和本宫的,就只有思路一条?”韦皇后还记得自己这么说。 她这个女儿,脑子拎不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宫中右藏不让出来也就算了,将郑薇的话语奉若圭臬也就算了,怎么对待郑云回这个贱种,也是如此? 看起来,倒像郑云回才是其一母同胞的皇弟了! 韦皇后怎么能容忍元康公主这样做?在掌掴和责骂之后,将元康公主赶出了坤宁宫,还扬言以后无事都不会召其进宫,也无须其前来请安。 韦皇后总觉得,元康公主这个女儿和自己不亲,和自己的皇儿也不亲,自然……在谋算很多事情的时候,也故意瞒着元康公主。 像弑君夺位这样的事情,她是绝对不会告诉元康公主的。 只是,听得绿琴这些人说,在她重伤昏迷期间,元康日日守在她的床前,为她奉药捧汤,倒是个孝顺的。 只是,母女离心,也非一日之寒,又岂会因为几日的侍疾而有所改变? 对于元康公主,韦皇后总觉得心里隔着一层的,也不大愿意见到她。 这般杂七杂八想着之前的事,元康公主已走近了坤宁宫,恭敬地向韦皇后行礼请安了。 比起韦皇后的病容来,元康公主的样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神情憔悴,眼中布满了红血丝,声音都是沙哑的。——遭遇父皇驾崩、母后重伤,这对于她来说是巨大的冲击。 连日来,她都基本没有怎么休息过,为父皇驾崩而悲痛不已,为母后重伤而忧心不已,更为动荡的国朝而提心吊胆。 自从执掌宫中右藏之后,她早非那个娇纵愚笨的公主了,她清楚知道,在父皇驾崩之后,国朝面临着什么样的危机。 但是,她怎么都没有想到,还有比这更为严重的冲击,在她的心间似要爆炸开来,令得她此刻脚步都不稳。 她看了看韦皇后,脸色几度变幻,嘴唇张张合合,最后终于忍不住颤颤地问出了一句话。 韦皇后本就不怎么愉悦的心情,在听到她这句问话之后,彻底沉了下来。 第一千三百八十二章 无解(1更) 元康公主嘴巴几次张张合合,最终还是豁出去一般,张口问道:“母后,父皇……父皇之驾崩,可与母后有关?” 她说话的时候,神情无比悲痛,眼里渐渐蓄起了眼泪,一动不动看着韦皇后。 韦皇后神容崩裂,死死盯着元康公主,咬牙哑声问道:“元康……你说什么?你竟然疑你母后?” 她一副遭受重击的样子,仿佛受到了天大的耻辱,是以连脸色都变了。 此刻她内心在翻江倒海,若不是藏在被子中的手死死掐在一起,用了全部的气力,才能让自己堪堪维持平静。 她又惊又惧,万万没有想到,会从自己女儿口中说出这样的话来。 元康,是她的亲生女儿,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骨肉,竟然……竟然疑她? 这天下间,谁都可以疑她,就是她的孩儿不能疑她! 她给了他们骨血,给了他们生命,他们的一切都是因为她而来的,元康尚未能回报万一,竟然还敢疑她? 韦皇后惊惧之余,生出了熊熊怒火,眼中的怒炎几乎要将元康公主吞没。 这个女儿,自从执掌宫中右藏之后,便受到了郑薇的蛊惑,与她离心离德,不把右藏用在登儿身上就算了,竟然还敢疑她? 在韦皇后看来,自己的孩儿是绝不能反她的,即便永昭帝真的是她所杀,元康公主问这句话,也是挑战了她的权威。 作为一国皇后和一个母亲,她最不能容忍的便是有人反抗和挑战她的权威,尤其是一个离心的女儿。 她怒火攻心,猛然伸出手指着元康公主说道:“便是与本宫有关,你……你是本宫的女儿,又待……待如何?嘶……” 她动作幅度太大,自然牵扯了腹部的伤口,剧烈的疼痛迫使她止住了话语,她却依然死死盯着元康公主。 元康公主不由得后退了一步,愣愣看着面容扭曲的韦皇后,眼中的泪落了下来。 “母后……父皇……”元康公主哽咽道,也不知道自己在唤着什么。 子疑父乃不不孝,是大罪,她作为女儿怀疑自己的母亲,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她不想怀疑,但是不得不怀疑。——她分明就看到了,刚才母后眼中闪过的惶恐和心虚,然后才是炽盛的怒火。 母后在用怒火掩饰心虚,可见她的问话,是刺到了母后心里的。 母后……父皇驾崩,是真的与母后有关…… 元康公主再次后退了一步,眼中依然垂着泪,眼神却渐渐茫然。 她觉得自己的心空空落落的,飘忽着始终落不到实处。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一定要执拗地问出刚才的话,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听到什么样的回答。 她合上了眼,泪水簌簌,脑中闪过了许多场景。 她一直都不是聪慧的人,还自小就骄纵,因为她是元康公主,是大安皇后所出的女儿。 因为她有母后,有母后将她护得很好,她知道自己不必像其他皇弟皇妹那样去争去夺,那么蠢一点有什么关系呢? 直到皇弟出生了,母后时时事事都护着皇弟,一切就不同了。 她是嫉妒的是怨恨的,但是又不是那么嫉妒怨恨,因为她也知道,如果是一母同胞的皇弟登上了帝位,对她很有好处。 她一直都是这样觉得的,即便她想和孟素和离的时候,母后说孟家势力对皇弟有好处,她也就忍了下来了。 反正都无所谓,她贵为公主,既不聪明,也没有多余野心,一切无可无不可。 母后,也是这样认为的吧?反正她只要是元康公主,只要还是孟家妇,就可以了。 如果不是皇姑母看中了她,如果不是她执掌了宫中右藏……那么她此刻依然还是浑浑噩噩,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她是知道了,又如何呢? 她永远也理解不了,母后为何能为了皇位那么狠心。弑君杀夫,母后……真是狠心啊。 在问出这一句话之前,元康公主心中其实已经有答案了。毕竟,她是母后的女儿,而且一切都是那么明显了。 她这些时日,日夜不停在坤宁宫照顾着母后,自母后醒来后,她从母后那里所感受到的,便是极力压抑的兴奋欢喜。 这些兴奋欢喜,就算母后极力压抑,多少也漏了一些出来。 父皇死了,国朝大变,母后不震惊不伤心,只有兴奋欢喜。 母后醒来后,最关心的,是太子和新君的人选,是急不及待地送父皇出殡。 见到这些,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她踌躇数日,在心底翻来覆去地想,最终还是敌不过心头的疑问,忍不住问了出来。 问了出来之后呢?她不知。 此刻,韦皇后也冷笑了一声,道:“便是皇上驾崩与本宫有关,又如何?你且去告诉中枢重臣?你且去让此事传遍天下?” “你去啊!你且去告发,本宫也无惧!正好,国朝没有了皇上皇后,这不很好吗?” 一句句讽刺的话语从韦皇后口中说出来,那么尖锐,刺得元康公主脸色发白。 韦皇后徐徐吐出一口气,冷眼看着元康公主,心中渐渐安定。 她生下了这个女儿,又抚养其这么大,对这个女儿,她实在是太熟悉太了解。 就算她说了这些话语,就算她承认了,元康这个女儿也不会说出去,只会在内心暗自痛苦垂泪。 她的这个女儿,就一直都是这样平庸乃至愚蠢的。 韦皇后却忘了,人是会变的。这一次,她料错了。 第一千三百八十三章 所取(1更) 元康公主突然跪了下来,她双手并在额前,朝韦皇后深深伏拜。 如此跪拜了三次,她才站了起来,仍旧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韦皇后皱了皱眉头,心中骤然升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她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咬了咬牙,最后冷哼了一声。 元康公主的举动,让她觉得有一种诀别的感觉,但是她仔细想了想,坚决认为以元康公主那样的性子,做不出什么诀别的事情。 她对自己的女儿实在太了解了,她这个懦弱而且平庸的女儿,做事总是瞻前顾后,是成不了什么事情的。 几十年都是如此,一个人又怎会那么轻易改变? 此刻的韦皇后,就算能察觉到元康公主的诀别之意,内心也十分笃定其不会将这些话语扬出去。 韦皇后想得也没有错,元康公主虽然想着将要自己的发现告诉中枢重臣和宗正寺,但是在离开坤宁宫的时候,却发现全身力气好像被抽走一样,整个人变得悲痛恍惚。 她站定了身子,伸出手来看了看,掌心里什么都没有。——但是她却知道掌心是有东西的,还很重。 在日夜不眠照顾母后期间,她发现了……发现了母后身边最得信的绿琴有异样,看见了其偷偷将一包粉末倒入西北角的沟渠。 绿琴见到她,大吃了一惊,遮遮掩掩着慌乱跑了。是以,那沟渠的边上,还残留着一丝粉末。 她小心翼翼地沾了这一丝粉末,经太医核实,这粉末就是令父皇和那名内侍毒发身亡的毒药! 在那么一瞬间,这个向来平庸乃至愚笨的元康公主,便什么都明白了。 难怪,对父皇的驾崩,母后没有一丝悲伤惊诧;难怪,承恩公府那么积极在推进新君灵前即位;难怪…… 种种她觉得无比突然、难以接受的事情,统统都有了解释。 父皇的驾崩,与母后有关!说不定,父皇身上的匕首,就是母后插进去的! 一想到这个可能,元康公主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脸色顿时变得煞白,面对着太医连声的询问,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她怎么说,这一丝粉末是从她母后身边的亲信那掉落的? 她见到这丝粉末便猜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换作太医或重臣,他们各个玲珑剔透,哪里还想不明白呢? 她只能紧咬着牙关,最后说这粉末是从那个内侍身上的匕首上的弄下来的,也不知道太医们信不信,反正她自己都不相信。 虽则她当时整个人都处于极度震惊当中,却还是觉得有许多怪异的地方。 母后身边得信的人,自然是办事稳妥的,但是那个宫女,为何会藏着那样一包粉末最后才倒掉呢?并且还那么巧恰好让她看见了…… 仔细想来,好像是要故意让她看见的一样。 这个宫女的举动,是母后授意的吗?来试探她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正因为有种种疑惑萦绕心头,所以她才会来问母后那句话,而母后的反应和话语,也再一次证明了她的猜测。 她的母后,生她之人,竟然杀了她的父皇,杀了一国之君。那么作为女儿、作为大安子民,她应该怎么办呢? 元康公主回头看了看坤宁宫,想到躺在床上的韦皇后,满眼都是茫然。 她该怎么做?她不知怎么做。 元康公主浑浑噩噩出了宫,也不愿意回自己府中,不知不觉便去到了长公主府。 她还在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的时候,长公主府的门房已迎了上来,恭敬地行礼请安了。 即便长公主郑薇薨逝之后,元康公主也会时不时来到长公主府这里,既是为了缅怀长公主,也是为了照拂长公主所留下来的人。 因此,长公主府的人,从门房至长史,都对其极为恭敬。 元康公主默了默,随即点头迈进了长公主府。现下她心中无措,去皇姑母府中静静也好。 说来也奇怪,她这几十年来,她与皇姑母接触得很少,一是因为母后与皇姑母之间不和,二也是因为她畏惧皇姑母。 她总觉得自己与皇姑母相比,实在是太愚笨了,愚笨到让她生不起任何争斗之心,只想敬而远之。 不曾想,皇姑母却选中了她,向父皇建议由她来执掌宫中右藏,还说她是最合适的人选。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平庸愚笨的人,是怎么入了皇姑母青眼,但是她在知道这些的时候,欢喜得心都要跳出来,忍不住想转圈圈。 她对皇姑母是如此感激,这几十年来,皇姑母还是唯一一个认可她的人,还把那么重要的宫中右藏交由她执掌。 也正是在受皇姑母教导期间,她才知道,自己也可以做那么多事情,也能把那么多事情做好。她不仅仅只是平庸愚蠢的元康公主,还是一直能在进步的自己。 皇姑母只教导了她短短几个月,但是皇姑母给她带来的,比她过去几十年都多。 可惜,皇姑母已经薨逝了…… 长公主府很清幽,也很安静,元康公主就这样缓缓走着,几个仆从跟在她身后,也都尽量不发出声音。 偶尔有几片落叶飘下来,显示着秋天即将到来,不过也并未让元康公主感到萧瑟,反而让她有种前所未有的宁静。 出宫之时那些迷茫迟疑,渐渐离她远去了,有什么悄然出现在她的心间,只是像颗种子那样,尚未生根发芽,她还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与此同时,在十皇子府内,蒋新芝朝郑训弯了弯腰,这样说道:“殿下,属下说过,这个皇位其实唾手可得,只要殿下能狠得下心。” 郑训的神色有些异样,他没有笑,但是眼中的喜意怎么都压抑不住,还时不时带着明显的隐忧。 他徐徐叹了一口气,摇头回道:“蒋将军,即将在灵前即位的,是十八皇弟。此时说此等话语,为时尚早。况且,还有一个汪印……蒋将军难道就不怕?” 虽说推十八皇弟是他们的计划,但是汪印毫无动静。对于这个巨大的威胁,郑训实在做不到无动于衷。 对此,蒋新芝微微一笑,道:“殿下不必忧虑。您忘了吗?第二步,我们也在走了。你忘记皇后身边那个宫女了?” 第一千三百八十四章 讨论(1更) 元康公主做了什么决定,汪印和叶绥都不知道。 在那座隐秘的宅院里,叶绥和郑云回最近几乎都不理会院外的事。——因为叶绥有用,吸引了他们全部的注意力。 新生命的出现,极大的冲淡了永昭帝驾崩所带来的动荡不安。 虽然他们都知道,在宅院之中的平静只是暂时的,却不妨碍他们用一种平静的心态去对待。 对于郑云回来说,每天最开心的事情,就是来到姨母跟前,询问着姨母腹中小弟弟或者小妹妹的情况。 他虽然年纪还小,但是却也知道新生命意味着什么,这个新生命给他带来了希望,是其他任何事情都无法做到的。 叶绥同样如此,她虽然不为永昭帝驾崩感到悲伤,却担心着接下来的局势,同时,因为先前叶绪的过世,她已经有过太多的消沉以及悲伤,可以说身心情况都不好,因为有孕,这些正在慢慢的恢复之中。 汪印回到宅院的时候,看到这样安稳和乐的场景,心中也感到异常的愉悦和平静,对自己所坚持的东西越来越笃定。 叶绥虽然没有关注朝中的动静,但是汪印几乎都不在宅院之中,每每都是夜深才回到房间,令她也知道朝中必定是剑拔弩张。 国有大哀,这绝不是轻易能够处理妥当的事情。 永昭帝的驾崩,必定会带来个巨大的动荡,接下来怎么样的应对及推进,在叶绥看来,就只有将韦皇后一系的人歼灭殆尽。 她相信,永昭帝必定是韦皇后所杀,像韦皇后这样,为了得到皇位,可以弑君杀夫的人,还有什么事情不能做出来的呢?? 十八皇子年纪还小,最后一定是韦皇后垂帘听政。换言之,大安朝就会落到韦皇后手中。 这一点,叶绥绝无法接受,她相信半令也这样认为。 是以,当她听到汪印的话语后,才会那么吃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半令,你说什么?你去见了国公爷,建议让十八皇子灵前即位?你觉得十八皇子适合成为新君吗?”叶绥诧异地问道。 她感到不解,为什么半令会做出这个决定? 就算现在云儿被困在这个宅院,不能以真正的身份出现在朝廷之中,但是距离永昭帝出殡上有一个月的时间。 一个月时间,可以想的办法太多了,以半令的办事,肯定会有解决的办法,他们可以阻止十八皇子登基的,为何半令会这么说? “阿宁,本座不想国朝大乱。皇上突然驾崩,国仇必定会更为动荡,现在国朝的情况,总让本座觉得与当初大雍太子薨逝的情况类似。”汪印回道。 当初大雍薨逝的是一个太子,国朝因此引发了二十多年的储君之争。也正是因为这样,大雍的国力削弱到如今这种地步。 大雍只是薨逝一个太子,就引致了这样的后果。现在国朝是驾崩了皇上,结果又会如何呢? 大雍那个时候争夺的是太子之位,而国朝现在争夺的就是皇位就是国君了,所以中间所引起的纷争以及动乱,必定会比大雍所经历的更要激烈漫长。 “阿宁,小殿下跟随着我们,本座自然也是可以拥小殿下来争夺皇位,但本座,不想那么做……” 汪印徐徐解释着,将自己的想法仔细说出来。 拥立小殿下,自然也是可以的,但是汪印也并无必然的把握,就一定能够立刻将小殿下拥上皇位。他有把握,但中间需要经历一段漫长的时间。 毕竟,朝中有韦皇后一系的势力,也有皇上所留下的亲信势力,不管是朝中军中,都不是他可以说了算。 小殿下,也不是一呼百应那种存在。 争夺皇位,既然是争夺,必然就需要有流血和牺牲。——无需仔细说,他相信阿宁也知道这会是怎样的情形。 更重要的是,他不知道在这段漫长的时间里,国朝会遭遇到什么。 他叹息了一声,犹豫着开口:“阿宁,本座不知道该如何说,本座有一种预感……如果本座是大雍的当权者,必定会在这个时候对国朝做些什么。” 大雍这段时间没有什么消息传出来,这让他感到不安。 趁人之危,或者说趁朝之危,这是一个当权者所会必须会做的事情,这对国朝来说是动荡的灾难,但对大雍来说就是个千载难逢的良机。 大雍的陆太后和申密,虽然不是特别聪明,却也不是愚笨之人。 他相信,这两个人必定会有所行动。 他无法忽视这样的情况,也无法忽视自己的直觉,所以决定在这样的时候,让国朝以最快的速度安稳下来。 而最快的速度,就是十八皇子和韦皇后没有遇到对手。——小殿下和本座都不出来,他们怎么会有对手呢? 只有国朝平稳下来,才有可能面对接下来的冲击。而他,则得尽快带着人手,赶去雁西卫。 这些,他该怎么对阿宁说?但他还是说出来了,他相信阿宁会懂。 但是,叶绥的心乱了。 她还在震惊着汪印赞同十八皇子登基的决定,骤听到汪印要赶去大雍朝,心几乎都要跳了出来。 “可是,半令,我们刚从雁西道回来,你为何要赶去那里?雁西卫那里有穆太澄在呀。”叶绥喃喃道,顿觉心慌意乱。 他们刚回来,还是从雁西卫急赶回来,半令为何要回去? 这……这,这是为什么? 对啊,这是为什么呢? 汪印自己也很难解释这是为何什么,但是国朝现在发生的这些事情,让汪印有种感觉越来越清晰。 汪印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阿宁,不管是国朝还是大雍,都让本座觉得,事情的走向实在是太诡异了。就好像……背后有谁在掌控着国朝和大雍一样。你……有这样的感觉吗?” 从最初大祭那里开始,皇上在途中遇刺,周云川出现问题,到现在皇上突然驾崩,中间将近十年的时间,这其中许多事情都让汪印百思不得其解。 好像,所有人,包括他都被迫着赶往某一个方向。就如同现在的情况,在当下,他拥小殿下登帝位,就是看起来是他最应该做的事情。 阿宁,可知这种感觉? 第一千三百八十五章 有定(1更) 或许是因为怀孕之故,或许是因为永昭帝驾崩得突然,叶绥脑中混乱不已。 她听着汪印所说的这些话语,能够理解其所说的意思,但是她还是不明白:半令欲使国朝安定,还有许多办法,为何一定要选择这个办法呢? 她艰涩开口道:“半令,即便要使国朝平稳,让十八皇子成为新君却也不是好办法。这只能令国朝获得一时的平静,但是后患无穷,我还是觉得应该一劳永逸……” 她知道半令是为了国朝,也知道国朝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安稳,但是半令现在所选择的办法,在她看来实在是不太适合。 因为这个办法,后患实在太明显了。 一旦十八皇子成为新君,那么韦皇后及承恩公府一定会窃国。在十八皇子已经登基的情况下,若是再要夺得帝位,必定是要付出比现在多无数倍的艰辛。 再者,也不占大义。届时,云儿若是要夺回皇位,则是要反了。 都是为了得到皇位,争夺与谋反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她担心,到了那个时候,半令和云儿会被天下人口诛笔伐。 汪印从来就不是鼠目寸光的人,叶绥所表达的意思和忧虑,他早就已经想到了,但是他还是做下了这个决定。 在他看来,维持暂时的安稳极为重要,比以后要付出的代价更为重要。 趁现在皇上驾崩、新君未立之时,拥立小殿下,自然可以省却许多的艰难险阻,但是也会为国朝带来更大的动荡。 这种动荡,并非三两个月就能够解决,肯定会持续很长的一段时间。——现在国朝耗不起这样的时间。 虽则国朝看起来并无大事发生,但只要他有动,就一定会与韦皇后一系的人发生冲突。 对韦皇后一系来说,皇位实在太重要了,并且是已经掌握在手中了,为了保住皇位,他们肯定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以天下为柄为饵,韦皇后这些人完全能够做得出来。 然而,对汪印来说,却做不到这一点,他狠不下这个心。 汪印的目光落在了叶绥的小腹上,他忍不住伸出手,轻轻覆其上,柔声说道:“半令,本座知道你的意思。但是本座不想拿国朝去冒险。本座不想……百姓付出那么惨重的代价。”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很轻,怕惊着什么似的。 他一生杀伐果断,极少有柔弱退避的时刻,但此时此刻,他心中却生了畏惧。 他的过去,离于爱者,故能无忧无怖,但早在求娶阿宁开始,他就有了软肋有了所爱。现在,阿宁还有了身孕,他和阿宁的孩儿,正在孕育…… 推己及人,他想给阿宁和孩儿一个安稳的国朝,也想给国朝百姓一个平静的生活。若是因他所引起更大的动荡和纷争,他不愿意! 他不知道该如何向叶绥描述这种心情,只能小心翼翼地轻抚着叶绥的腹部,借此传递自己的心意。 叶绥低头看了看汪印抚在自己腹部上的手,心中不觉一阵触动,却还是说道:“半令,一时的忍让,为十八皇子登基,国朝的百姓就不用付出惨重代价吗?我担心,付出的代价会更加惨重。” 她是重活了一辈子的人,实在太清楚韦皇后和十八皇子是怎样的人。这些人,根本就不配成为国朝之主! 韦皇后心狠手辣,十八皇子软弱无能,国朝落到这样的人手中,实在前途渺茫。更何况旁边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大雍! 要知道,前世在永昭帝驾崩后,大雍就侵略了国朝,最后还是宋定边带兵去了雁西道,历尽千辛万苦才将大雍士兵赶出国朝境内,从而保住了雁西道。 叶绥正想说是什么,脑子突然一个激灵,整个人一下愣住了。 不久之后大雍就会侵略…… 她怎么会忘记了这么重要的事情?! 虽然前一世永昭帝活到了永昭三十七年,但是那个时候,也是永昭帝驾崩之后,在国朝动荡之际,大雍便发动了侵略。 这一场侵略,令雁西道生灵涂炭,给国朝带来了极大的损失,她还记得百姓那个时候有多苦多惨…… 这么重要的事情,她怎么可能忘记了呢? 她抬头看着汪印,颤声说道:“半令,你说……国朝的局势是什么样子?” 自从接到叶绪过世的消息之后,她便觉得自己浑浑噩噩的,对于朝中的事情并不十分关心,好像感知的通道被关闭了一样,对朝中的局势都已经麻木无感。 尤其是有孕之后,她全副心神都放在了这上面,更加就没有心情去关注朝局了。 刚才她是太过震惊了,以致失了基本的判断——半令绝不是短视的人,他当然知道一劳永逸最好,但还是选择了这么做,那就只有一个原因。 现在,他不得不选择暂时退让,不得不让十八皇子成为新君。 半令不得不这么做的原因,莫非就是预判了大雍的侵略? 汪印听出了叶绥语气中的颤意及一丝惶恐,便立刻安抚道:“阿宁,别担心。国朝的局势,慢慢都会变好的。本座和国公爷等人,都会作好安排的。” 叶绥摇了摇头,有些着急地地说道:“不是,大雍……大雍……” 她想张开说大雍会侵略,话到了嘴边,却发现自己不知道怎么说了。 两国之间动干戈绝非小事,她是知道了前世所发生的事情,但是今生呢?如果大雍没有侵略,而她说出了这样的话语,会不会为半令和定国公带来麻烦,会不会为国朝带来更大的动荡? 一时之间,她竟不知如何说了。 听到她提及大雍,汪印定了定心神,他沉默了好一会儿,还是将之前的话语重复了一遍:“阿宁,本座不知该如何说,但总觉得会出什么问题。所以,还是想去雁西卫一趟。” 京兆这里,有两位国公爷和顾名璘等人,暂且能维持平静。但是大雍…… 汪印觉得作最充足的准备,也并不过分。毕竟,大雍曾经是那么强大,是将皇上都能掳走的国朝。 听到这些话语,叶绥的心仿佛被什么敲击了一样,不住地“砰砰”作响。 半令和她不一样,他没有重活一世,却凭借着敏锐的洞察力,预判了大雍的行动,还准备提前防范。或许,这就是她和半令的差别。他的做法,她怎么能不支持? 在汪印和叶绥商定的时候,兵部接到了一封十万火急的军报。 第一千三百八十六章 变故生(1更) 当初彭城之战清算后,本来深得永昭帝信任的兵部尚书秦均安忤逆帝心,被永昭帝下令在家养“病”。 这一“病”,便直到现在。 这些年来,兵部虽然有尚书这个主官,但是这个主官从来不曾上过朝,也不过是占了一个虚位而已。 兵部真正主事的人,是简在帝心的侍郎窦大用。 将近十年来,窦大用都在兵部没有挪过位置。 在邵世善是兵部尚书的时候,他是兵部侍郎;在秦均安是兵部尚书的时候,他还是兵部侍郎,在兵部实际没有主官时候,他仍旧是兵部侍郎。 当初和他一起就任兵部侍郎的徐偃师,因为受了熙平公主之累,日渐被永昭帝所厌弃,现在已经致仕了。 只有窦大用,唯有窦大用,还屹立不倒,可见其人本事。 但这都是旁人看来的,但事实上,窦大用苦不堪言。——他不是不想挪位置,而是甩不掉“兵部侍郎”这个位置了。 邵世善还是兵部尚书的时候,皇上用他来平衡当时尚了熙平公主的徐家的势力;邵世善擢升后,皇上又用他来掣肘秦均安的势力…… 可以说,窦大用的存在就是为了平衡兵部的势力,一旦他离开,兵部的平衡就会被打破。 兵部是何等重要的存在,统领着天下十大卫,永昭帝怎么可能让它出现紊乱? 是以,窦大用这个兵部侍郎一做就是这么多年,就是永昭帝仍旧活着,也从不曾考虑过将其调职。 时至今日,窦大用这个兵部侍郎所起的作用其实并不是平衡了,而是执掌。 或许,早在秦均安养病的时候,兵部就已经渐渐归窦大用执掌了。 虽无兵部尚书之名,却有兵部尚书之实,天下兵事,都与窦大用有关。 得知皇上驾崩之后,窦大用几夜之间就白了半头,知道最大的危机将到来,不管是对他来说还是对国朝来说。 国君驾崩之后,最重要的便是新君人选,而影响到新君人选的,军中势力必定是最大大的因素。 最为重要的是,皇上是突然驾崩的,没有留下任何旨意和遗诏,就为国朝带来无数的动荡。 在得知皇上驾崩之后,窦大用一方面传令十大卫戒严,另一方面也令靠近京兆的京畿卫等做好随时平乱的准备。 至于新君是谁,窦大用其实没有去想,也轮不到他想。 他只知道,他必须竭尽所能去维持军中的稳定,一颗心是十二个时辰都悬着的。 但让窦大用稍稍放心的是,京兆现在的局势还可控,他所预料的最坏情况并没有出现。 他想着,新君的争夺必定会经历腥风血雨,汪印必定会拥立二十一皇子争夺皇位,国朝必定会陷入很长时间的动荡飘摇之中。 但他所预料的这些,全部都没有出现。 这让他放心的同时,又有一种说不出的隐忧。 国朝出现了那么大的变故的,真的会是那么平静安然吗?是不是还有什么更凶险的、他所不知道的在酝酿? 可是,中枢的指令出来了,十八皇子将于一个月后灵前即位,汪印始终没有出现…… 这一天,也不知何故,他心跳得极为厉害,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慌乱感觉,在兵部官衙里坐都坐不住,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一样。 他唤来了好几个属下询问十大卫可有急报,得知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后,又忍不住去了中枢三省。 中枢三省的主官正在筹备着皇上的丧礼和十八皇子登基等事宜,也算得上是井然有序,并无大事发生。 纵然如此,窦大用还是觉得坐立难安,神色也越来越凝重。 是以,当千里急信送到他手中的时候,他徐徐舒出一口气,脑中第一感觉不是慌乱,而是一种“终于到来”的感觉。 他一手平稳地接过这封千里急报,边平静地问道:“说说,千里急报具体情况。” 送急报来的斥候神色煞白,正在不断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说道:“禀大人,雁西卫千里急报,大雍……大雍五十万兵马入侵!” 窦大用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一口气几乎没能喘上来,他双目几欲迸裂,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大雍五十万兵马,入侵? 他颤抖着用最快的速度打开了千里急报,看到果然是雁西卫大将军穆太澄,的的确确写着同样的内容! 可是,这怎么可能?大雍已经日渐积弱,先后又经历了丢失云州五城、陆太后与正景帝之争,如今大雍朝也极其动乱,怎么可能集结五十万兵马?! 第一千三百八十七章 震动(1更) 窦大用双手都是颤抖的,几乎握不住这封密信。 他眼皮跳来跳去,他的确是猜到了会有事情发生,但是却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大的事情啊! 五十万兵马入侵,庞大到难以置信的数量,并且根本无法预料,怎么会这样? 哪怕雁西卫在边境筑起了铜墙铁壁,但是穷尽雁西卫士兵人数,也是十万人。大雍士兵人数五倍于雁西卫士兵,这……雁西卫怎么可能抵挡得了? 不,不仅仅是雁西卫,就是国朝也难以抵挡!——现在已经失去了先机! 窦大用想跑起来,结果却发现自己双脚沉重得几乎迈不开,最后是跌跌撞撞地冲去中枢待漏阁。 如今,裴鼎臣那些中枢重臣还没有离宫,还可以争取哪怕那么一点点时间! 裴鼎臣和顾名璘得知这个消息后,哪怕浸淫朝局多年,城府修炼得极深,也忍不住脸色大变。 五十万大雍士兵入侵! 据送信的斥候所禀,当他们得知消息的时候,大雍士兵已经集结完毕、粮草辎重等都已经出现在边境了! 而在这之前,国朝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顾名璘胸口剧烈起伏,还是忍不住骂出一句:“干他娘的,鸿胪寺那一群都是死人吗?” 五十万兵马入侵,从集结到出现在边境,中间必定会经历不短的时间,也势必不能隐秘,但是负责外事的鸿胪寺,却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 这……这没有了情报,国朝就处于极为被动的位置! 裴鼎臣的脸色也难看得吓人,却还是立刻说了一句:“以中枢的命令,召集兵部所有官员、召集京畿卫、仪鸾卫正副将军,请两位国公立刻进宫!” 皇上驾崩,国朝正是最为动荡起伏之时,大雍偏偏入侵……这是大雍朝所选定的千载难逢的时机,却是国朝最为危难的时刻! 五十万的大雍士兵,任凭穆太澄本事滔天,也难以抵挡这个攻势。当务之急,就是给雁西卫增兵! 用最快的速度,将雁西卫附近的几大卫士兵调至雁州,以为国朝抵挡大雍的入侵。 调兵遣将,并且还是几十万的士兵,这对国朝来说,是一件难事,需要一定的时间才能办到。 然而,大雍士兵都已经出现在边境了,哪里还有时间留给大安朝? 裴鼎臣和顾名璘现在只希望,穆太澄和雁西卫士兵能够坚持得久一点,越久越好,最好是能坚持到援兵至。 这个时候,邵世善开口了:“两位大人,此事重大,得立刻禀告皇后娘娘和太子才是。” 裴鼎臣点了点头,回道:“是,得马上禀告皇后娘娘、请出虎符,尽快制定调动兵力,刻不容缓!” 虽则还没有到郑登灵前即位的时候,但邵世善他们已经称呼其为太子了,裴鼎臣等人自然觉得不合适的,但是皇上都驾崩了,皇子登位也不到一个月了,他们也懒得计较那么多了。 随着皇上驾崩,皇宫之中权力最大的便是皇后娘娘了。虽则军政大事一应处决于中枢主官,但这样的紧急军情也必须第一时间禀告皇后娘娘。 毕竟,在紧急局势前面,国朝明面上也需要一个主心骨。 这个主心骨,现在只能是皇后娘娘担任,哪怕皇后娘娘现在还受着伤不能下床! 韦皇后近几日一切都舒心惬意,只想极力养好身子,等待皇上出殡的日子到来,是以这个紧急军报禀至她面前的时候,她还不能反应过来。 五十万大雍士兵入侵,这是什么东西? 待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脸色霎时就白了。她就算再深居宫中,也知道五十万大雍士兵意味着什么。 更何况,她是经历过一次战事的人! 二十多年前,大雍也有过入侵,那一次还将皇上掳走了,那一次,大雍出动的士兵也才二十万人而已! 就是二十万人, 已经让国朝所有官员将领都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一样。如今是五十万人,是当年的倍数! 怎么……怎么会这样? 这些大雍士兵入侵,会不会影响到登儿灵前即位?可恨的大雍,该死的大雍! 便是他们要入侵,为何不能晚一个月呢?待登儿成为皇上了,他们再入侵也可以,偏偏选在了这个时候! 陆闻莺那个恶毒的女人! 待明白发生了什么之后,韦皇后第一时间所想的,便是这场入侵会不会影响到郑登顺利登基。 幸好,在惊吓之余,她还保持了一丝理智,知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若是大雍朝真的打进来了,到时候国朝会遭受到极大的损失,乃至不复存在。 国朝都没有了,又怎么会有皇上呢? 不行,绝对不能出现这样的事情! “增兵!必须立刻往雁西卫增兵!邵世善,传本宫的意思,让中枢立刻去做这个事情!”韦皇后大声说道,给邵世善下了命令。 邵世善躬身回道:“是,娘娘!中枢已经下令召重臣和将领进宫了,就是为了商量援兵的事情。只是,娘娘,如今局势紧张,臣担心有人借机生事。” 听到邵世善这么说,韦皇后愣了愣:“有人借机生事?” 她的心高高悬着,因为大雍入侵而惊惧不已,压根就没有心思来想旁的,但邵世善这么说…… “娘娘,国朝危难,这当然是刻不容缓的事情,但这危难,说不定对某些人来说是天大的好事。臣是怕,有人浑水摸鱼,借天下大势来翻身。譬如,现在消失不见的二十一殿下……” 邵世善已经说得这么明显了,但韦皇后还是有些懵:“十八殿下……郑云回?!” 她蓦然反应过来了,一颗心差点跳了出来,不禁脱声喊道:“你是说,郑云回和汪印会趁机夺权?” 是了,现在局势如今危急,对她和登儿来说是个危难,但保不住汪印他们会趁机闹事。 毕竟,汪印最善军中之事,万一他趁此局势要做什么…… 邵世善继续弯着身子,这样道:“娘娘,须防人不仁。所以,我们也要做好准备,既要抵挡大雍朝的入侵,又要防止汪印他们搅局!” 韦皇后定定看了邵世善一眼,拼命压下内心的惊慌,颤声问道:“那么,该怎么准备?” 第一千三百八十八章 仍毒(2更) 邵世善却没有说话,只是直起身子朝左右看了看。 韦皇后意会,遂摆了摆手让绿琴等宫女内侍都退了下去,随即说道:“到底怎么样做?” 邵世善说这些话,显然是有所应对了。到底有什么办法,可以驱走大雍士兵又不碍登儿登基呢? 邵世善压着声音说道:“娘娘,国朝的确问危难,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也是娘娘和殿下的机会,只要……娘娘将所有军政大权都握在手中!” 他解释,自己是从兵部尚书擢升而至的,对兵部的情况仍旧十分熟悉,道国朝有大战事的时候,也是各大卫换人的时候,是最容易得到军中权力的。 “娘娘,国朝承平,十大卫大将军都是皇上亲信,没有人能够安插在其中位置。最大的变动,也只是换防而已。您想想看,当初江南卫若不是出现了哗变,江南卫也不会换人。” 邵世善声音虚徐缓而低沉,话语听起来十分有说服力,似能说到人心里面去。 韦皇后知道邵世善想说的是什么,但心中还是犹豫不决,迟疑道:“现在皇上驾崩,大雍又入侵,国朝本来就生变,若是十大卫再出什么问题……” 韦皇后不敢想,当初江南卫大将军出事,最终导致了郑重这个太子被废。军中任何一点动静,都有可能会酿成国朝的大事,她想夺权…… 她还真是不敢动,牵一发而动全身,她真不敢冒险。 邵世善笑了笑,道:“娘娘,您多虑了。臣所说的夺权,并非夺十大卫大将军之权,而是防止汪印等人夺权。” 见韦皇后还是不明白,他便这样道:“娘娘,臣说得更直白一点,因大雍入侵,国朝定然会成立阵前行营,必会甚至阵前大将军、阵前监军,这两个人就会统领三十万乃至更多的兵马。这两个人,就是娘娘夺军权的关键了。” 韦皇后眼神亮了亮,邵世善所说的,她已经全部明白了,并且,还十分容易操作。 阵前大将军、阵前监军,这两个人必须得是她的人。换句话来说,这两个人是她的亲信,那就等于她掌握了军中三十万兵马。 也就等于,她掌握了三大卫的兵马! 在正常的情况下,她怎么可能掌握得了这么多兵马?如此说来,邵世善所说的没有错,这的确是难遇的机会。 “娘娘,只要您掌握了这三十万兵马,何惧汪印?汪印的势力,也都是在军中而已。其所曾待过的雁西卫,正受到大雍的入侵,能保住多少还难说……” 听邵世善所说,只要掌握了这三十万兵马,那就进可立军功,退可防汪印,对韦皇后来说没有任何损失。 他越是说,韦皇后越是心动。三十万兵马,谁能不心动? 见到韦皇后神色动容,邵世善再加了一句:“娘娘,您请放心。臣一定会促成阵前行营的设立,也一定就会全力支持娘娘所指定的人。” 韦皇后旋即想起了一件事,眉头略皱了皱,道:“话虽如此,但是本宫身边却没有合适的阵前大将军、监军的人选。此事颇为难办……” 不用邵世善细说,韦皇后都知道这阵前大将军、阵前监军,必不能是普通人,是必须要有能力打败大雍士兵的人。 她所信赖的人,只要还是承恩公府一系,靠的是她成为皇后的荫封,连有本事的子弟都没有几个,更别说是能够成为大将军的人选了。 邵世善所说的办法,前提是必须有这样两个合适的人。 若是胡乱用不合适的人,且不说中枢重臣会如何反对,就是韦皇后自己也不放心。她是想得到这三十万兵马,却不想这三十万兵马被庸才掌握,说不定反而带来大灾祸。 对一点,邵世善却摇摇头,道:“娘娘,臣倒有两个合适的人选。仪鸾卫大将军宋定边武功了得、善于带兵,可以成为阵前大将军,至于监军人选……臣以为五殿下最为合适。” 韦皇后诧异地看了邵世善一眼,疑惑地道:“邵大人,你这两个人选……似不适合本宫啊。” 宋定边是仪鸾卫大将军,当初是唯一一个敢前去城西汪府拜访的将领,可想而知,其与汪印关系不错。而这个人,与她没有任何往来,绝不是她这一系的人。 至于五皇子郑繁,现在虽然是投靠了她,但执掌三十万兵马的机会,她怎么会让给他? 这两个人,都不是她亲信之人,邵世善是不是说错了? “娘娘,宋定边是得到皇上肯定的,是仪鸾卫大将军,现在又恰好在山东道缴费,前去雁西卫则极为迅速。就冲这些,朝中其他官员将领也不会反对。至于五殿下,皇子监军,国朝有先例,最为合适。更重要的是……” 邵世善道:“娘娘,这次大雍出动了五十万兵马。五十万兵马,可以说是举全国之兵力,这一场战争必定无比激烈凶险,任何事情都有可能会发生。当然,也会有人死……” 他对韦皇后解释说,正因为宋定边不是她的亲信,若是宋定边在战场上发生了什么意外,即便是身殒,也不会可惜;反之,如果宋定边将大雍驱走、立下大军功,这便是她的功劳。 至于五殿下,那就更不用说了。 皇子监军,只是为了挡住那些有可能成为监军的人,只是一个摆设而已。 末了,邵世善笑了笑,道:“娘娘,按照臣的意思,不禁五殿下要成为监军,九殿下与五殿下一母同胞、兄弟情深,也可以一同前往。若是他们出了什么意外,也只能怪战场上刀剑无眼了。” 这一话,韦皇后听明白了,非常明白。 胡徽妃带领两个皇子向她投诚,但这两个,毕竟是成年的皇子,特别是五皇子郑繁,当年还曾与郑重争夺过太子之位。 这两个皇子,待登儿成为皇上之后,她是一定会想办法除掉的。如今邵世善把这个机会放在了她跟前…… 第一千三百八十九章 何时去?(1更) 汪应收到大雍入侵的消息,要比兵部还早一些。 都是从雁西卫得到的消息,穆太澄将此消息通过千里急骑传递至兵部,汪印则是通过缇骑得知。 缇骑的速度,到底要比国朝士兵快一些。 尽管他比窦大用提前知道了这个消息,但是内心所受到的冲击一点也不比窦大用少,心中的忧虑反而越甚。 五十万兵马,这是一个绝对庞大的数目,汪印相信这已经是目前整个大雍所能最大程度集结的兵力。 换言之,大雍这一次入侵,已经把整个国朝赌上了,没有留下任何退路。 在这样的情况下,大雍必定会用尽所有的办法来入侵大雍,也就是说,国朝,特别是雁西卫所遭受的冲击将会是史无前例的惨烈。 尽管汪印已经预料到大雍会有所行动,也在进行积极安排,但是他没有想到,大雍竟然会如此孤注一掷。 大雍已经丢失了云州五城,还在望渊损失了那么多士兵,现在最重要的便是休养生息。 不曾想,陆太后和正景帝竟然会这么做!以战养国?他们莫不是疯了! 汪印完全不能理解他们的做法,但是不管他是否理解,事实都是大雍已经集结了五十万兵马,正在逼近国朝边境。 穷雁西卫所有兵力,也只有十万人。而且这十万人之中还包括了不善作战的斥候、军士等等,况且还分散在雁西道各地。 若要在两三天之内能够迅速集结起来、并且可以用来抵挡大雍士兵,六七万人就已经很好了。 有时候,在绝对数量面前,注定没有任何办法可以想。 大雍举全国之力入侵,那么国朝唯一能做的,便是举全国之力去抵挡! 他过目不忘,大安朝的舆图自然深深刻在他脑海中,就在那么几瞬间,他已在脑中推算如何用最快的速度往雁西卫增兵。 与雁西卫相邻的剑南卫、河内卫,再者就是取直道也很近的岭南卫,当务之急是从这三卫调兵增援雁西卫。 此外,除了穆太澄之外,还需要一些骁勇善战的将领,必要时还能统领这几十万兵马。 宋定边……宋定边如今就在山东道平乱,带着兵马疾驰至雁西卫,会比从京兆出发节省很多时间; 还有粮草辎重,现在户部由陈就道执掌,必定能便宜行事,会以军需为最重; 还要设立阵前行营,会有阵前大将军和监军…… 一件件事情在他脑海中出现,并且越来越清晰,但是他的神情越来越严肃。 因为这一切,都是他脑中所想,真正能够将这些落到实处的人,是国朝的官员和将领。 只有这些人全部都动起来,齐心协力,才有可能抵挡住大雍的入侵,才能令国朝度过这一个危机! 叶绥也在查看着从雁西卫送来的急报,同样满脸忧色。 她如今正怀着身孕,最忌的便是忧思萦虑,本来这样的事情,汪印不想让她知道,免得她担心。 但是,这怎么可能瞒得住? 不消三日,大雍五十万兵马入侵的消息便会传遍国朝,与其让阿宁听着那些不知真假的消息,还不如让她知道最真实的情况。 况且,此事实在太大了,攸关国朝生死存亡,汪印也需要身边有人在支持鼓励。 叶绥,便是最合适的人选。 事实上,叶绥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反应尚算平静,至起码,要比汪印平静一些。 ——这场战争,在她的预料之中。 前一世,在永昭帝驾崩之后,大雍便发动了入侵。这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也是她所经历过的事情,只不过是再一次出现而已。 不同的是,前世大雍没有集结那么多兵力,只是二十余万而已。但就是二十余万,国朝应对得也极为艰难,穆太澄纵然有死战不退之心,但也抵挡不住大雍的攻势,最后还是败了。 后来是宋定边成为阵前大将军,统领着十几万兵马,才将大雍一点点赶出去。虽则将大雍赶走了,但国朝那时候损失也极为惨重。 被称为京兆明月的穆谊,便是在这一战中牺牲的…… 前世所发生的那些事情,在她脑海中过了一遍,以致她满脸忧色。 只是二十万兵马,就有那样严重的后果,如今大雍入侵的士兵倍于前世,国朝又将会面临着多大的冲击? 她合了合眼,仔细想着前世今生的事情,最后缓缓舒了一口气。 不怕,不怕,虽则现在大雍有五十万士兵入侵,但也没有了当初带兵的陈屠尽和善于调度的韦霁,对大雍来说就已经是损手折脚一样了。 更重要的是,如今的国朝和前世已经不一样了。 前一世,半令就任雁西卫大将军没有多久就被伏杀了,况且那个时候《春庭阵图》也没有用于军中,那时候的雁西卫涣散离心,对上大雍士兵就只有节节败退的份。 但这一生,先后经历半令和穆太澄两个大将军的操练,雁西卫士兵上下一心,将布防打造得仿如铜墙铁壁,就算是局势突然,想来雁西卫也不会一下子就溃败。 若穆太澄和雁西卫士兵能够抵挡一二,再有朝廷从各大卫调兵遣将。这一战,虽则失了先机,却也未尝不可一战。 她为汪印徐徐展开舆图,然后问道:“半令,你何时出发?” 先前半令说过要前去雁西卫,并且准备启程了。如今国朝将有大战,局势最是危急的时候,半令他……自然更要去了。 第一千三百九十章 见窦大用 雁西卫,汪印自然要去的,原本就已经打算起行,但如今接到了这个急报…… 他看了看叶绥,答道:“稍缓几日,本座便出发。” 先前他计划急赶至大雍,是想着大雍会有什么动静,以备不测,但如今这不测已经出现了,他自然也有调整计划了。 不然,光凭着他手上这两千缇骑,对于五十万大军来说,完全没有任何作用。——先前的计划和安排,都要调整了。 他将叶绥搂在怀中,轻啄了啄她发间,淡淡地说道:“阿宁,别担心,本座都会安排好的。” 叶绥倚靠在他怀中,只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怎么可能不担心呢?担心半令,也担心国朝,但是她也心知,担心是最没有用的东西。 半令一生都与军中有关,如今大雍入侵,事关国朝生死存亡,半令怎么可能不上战场? 她明白他,是以有再多担心,都压了下来。 半令会有什么样的安排?是直接上战场还是居中策应?凡此种种,叶绥都想知道,但是话到嘴边都说不出口。 前一世,大雍入侵的时候,半令已经不在了,从今生种种迹象看来,前世陆太后发动侵略是为了替半令复仇,而今生…… 陆太后自然不是前世的陆太后,这一场入侵的动机也不再是为了半令,那么导致的后果会怎样呢? 前一世,国朝经过无数艰难,遭受无比惨烈的损失,但还是战胜了,这一生结果又会如何呢? 不管动机如何,不管结果如何,她只知道:所有人都必须竭尽所能! ~~~~~~~~ 因为接到这个紧急军报,窦大用整夜都没有离开皇城,一直都在中枢官衙与裴鼎臣等人商量着作战准备。 从士兵调动到粮草辎重,从领兵人选到命令传达,一个个紧急的情况被提及讨论,一条条指令生成发出…… 他觉得自己的脑子连轴转,根本就没有停过,直到脑汁绞尽,才不得不离开宫中、 如今兵部是他在主事,在这样危急的时候,他绝不能倒下来,一定要在兵部主持大局。 当他返回自己府中,在书房见到汪印的时候,还怀疑自己是因为太劳累出现了幻觉,还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但这不是幻觉,汪印真的出现了,悄无声息出现在他的府中。 虽然十分突然,但怎么说……窦大用其实也不是感到那么意外的。 稍有脑子的官员都知道,从皇上发了那个告示起,汪印必定会出现在京兆。 二十一殿下不知所踪,在窦大用看来就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在大雍入侵消息送到之前,窦大用对汪印最大的猜想,便是汪印会不会扶持二十一殿下争夺皇位,他还想着国朝会不会因此而翻起无数腥风血雨。 但他所预料中的腥风血雨没有出现,反而五十万大雍士兵入侵了! 窦大用坐了下来,仰头看着汪印,问道:“督主大人,您为何而来呢?” 他疲惫至极,身体是,精神更是,完全不想花费心神去想汪印为何而来。 待听到汪印的来意后,他疲惫到极点的身体仿佛注入了蓬勃生机一样,几乎要跳了起来。 第一千三百九十一章 是汪印 窦大用自然知道汪印本事的,但是没有想到汪印竟然那么有本事。 不不不,也不是说有本事,而是对他没有想到,汪印竟然那么早就有所安排。 他正在心力交瘁之时,却听得汪印说……说…… 汪印这样说道:“窦大人,关寒松已令五万士兵第一时间赶去雁西卫了,剑南卫及周边三卫也有五万人正在急行军。在山东道剿匪的宋定边也赶去雁西卫了……” “雁西卫的军需,能够支撑半个月。雁州马场,培育有足够数量的战马。本座这些安排,能助雁西卫稍作抵挡,但是兵部和朝廷的动作要快!” 汪印每说一句,窦大用的心就跳一下,最后整个人忍不住想要跳起来。 他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说道:“十万兵马,还有关寒松、宋定边。汪督主,这可是真的?真的吗?” 看到他这个反应,汪印的心微微一松,知道自己此次来见窦大用的决定,一点儿都没有错。 窦大用听到这些事情后,更多的是惊喜,而不是畏惧愤怒。 如何应对大雍的入侵,现在朝廷仍旧还在议论中,然而他手中的力量,都已经调动了起来。 况且,这些调动的士兵,还是军中的力量。十几万人,等于两卫的势力,并两个大将军,在朝廷下旨意之前,已经动了。 虽然是局势危难,虽然是事急从权皇,但仔细算来,这些士兵无虎符军令而动,乃是犯了谋逆大罪。 无论再怎么样事急从权,那也暴露了他能一下子调动那么多兵力的事实,同时,也显示了关寒松和宋定边等将领与他关系匪浅。 要做道这一点,绝非一朝一夕之功,而是经过无数年的筹谋。他所说的这些话,等于在告诉窦大用:他早就在谋划军中的势力,并且还拥有那么大的势力。 就这些看来,怎么不让人胆颤心惊的? 到了这个时候,汪印脑中竟然还有闲暇在想:难怪,皇上会容不下本座。 卧榻之侧,容他人鼾睡?本座如此筹谋,哪个皇上能容得下呢? 他来此之前,曾想过窦大用的反应,当然也做了最坏的打算。——从其反应看来,这个最坏的打算用不上了。 窦大用的眼睛都是亮的,正欣喜地看着他。 好一会儿,窦大用在惊喜过后,忍不住说了一句话:“督主大人,这些军中势力……是您用来扶持皇二十一殿下的?” 这么多的士兵,这么大的势力,完全为汪印所用。 如此看来,二十一殿下完全有可能与十八殿下争夺江山,但是汪印和二十一殿下都没有动,在大雍入侵的时候,汪印来见了他,说出了这些安排势力。 汪印为二十一殿下所准备的势力,原本是要用在夺位之争的势力,现在都用去了雁西卫。 即便雁西卫有了这十几万士兵相助,但在数量上还是与大雍差得太远,结果很有可能是…… 想必,这些就是汪印在军中的底牌,现在用了出来,结果还很有可能是损失惨重。 一时之间,窦大用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汪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神色依旧是淡淡的。 这是势力,他的确很早就培养着,但是用来扶持二十一殿下……却不是。 他只是,不知不觉间就有了这些势力,这些人为他所用,但此刻却也不仅仅是为他所用。 这些人和势力,最终都是为了国朝所用,而不是为了哪一个殿下。 这些事情,自然也就无需对窦大用说出来了。 窦大用摇了摇头,此刻脑中也没有想那么多了。 他不想汪印准备这些势力的用途,也不去想这些势力会不会折损,他只知道,在大雍入侵的时候,第一时间有所反应并且有能力做出对策的,恰恰就是汪印。 不是他这个兵部实际执掌人,也不是其他任何一个人。 是汪印,只能是汪印。 到了最后,他点了点头,这样道:“督主大人,您放心,朝中的后续,本官一定会尽己所能!” 而知道汪印有所动作的,也不仅仅是窦大用一个人。 第一千三百九十二章 无可抵挡 知道汪印已开始有动作的,除了窦大用之外,还有定国公和护国公。 在汪印看来,定国公府和护国公府为国朝做了那么多贡献,是国朝的基石和主粮,在这个风雨飘摇的时候,这样的作用就更加明显了。 他相信他们,故而将叶绥和郑云回托付给他们。 “如此,这一切就拜托两位国公爷了。”汪印朝两人拱手道,深深地鞠了一躬。 他因为执掌缇事厂之故,与朝中重臣往来极少,但他对此也并不在乎,他本来就是军中孤卒出身,对彼此照顾帮忙那些事都不放在眼中。 他所有的一切,都是靠自己,自然也不需要往来那一套。 但是不知不觉间,这个想法已经变了。是从遇到阿宁开始,还是从当初救下曲公度开始? 他不知道,也觉得此无需细究。他只知道,这样很好。 在阿宁有孕的时候,他实在无法带着她前去雁西卫,但他自己又必须去,只能将阿宁托付给所信的人、并且有能力保护她的人。 定国公和护国公,就是这样的人。 汪印与他们之间有了很深的往来,之前他离开京兆的时候,将叶绥托付给定国公,现在自然也是如此。 因为多了一个郑云回,同时还必须借助护国公的力量。——护国公统领着皇家暗卫。 定国公齐瞻竹当然不会推辞,这样回道:“督主大人,您放心,只要定国公府在的一日,就绝对不会泄露尊夫人的行踪。” 他知道汪印要去做什么,上一次汪印是要去夺回云州五城、救回被俘虏的暗探,这一次,则是要去抵挡大雍的入侵。 汪印是为了国朝而去,是为了保护国朝和百姓,感于这样的高义,他自然要好好保护汪印夫人和小殿下。 汤源的回答也是如此,他们正是太清楚汪印要前去雁西卫,所以才会竭尽所能的保护他所留下来的人。 辞别两位国公之后,汪印才回到那座隐秘的宅院,虽则夜已经深了,但是叶绥仍旧没有睡。 汪印大步上前,将她搂入怀中:“阿宁,本座……你不要担心。本座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他知道阿宁会担心,同时也很清楚,雁西卫和穆太澄那边是绝对不可能抵挡住五十万大雍士兵入侵的,即便有宋定边前去带兵,他也不放心。 叶绥伏在他怀中,回道:“半令,我都知道的。我……我会等你回来。” 汪印没有说出口的那些话语,她都懂得。 现在大战一触即发,只有半令去了雁西卫,才能更加夯实雁西卫的信念和意志。 现在雁西卫的大将军是穆太澄,但是雁西卫仍旧深深刻上了汪印的印记,尤其是在这种特别的时刻,对于雁西卫和对于穆太澄来说,汪印才是他们的主心骨。 主心骨在了,这一场战争才能够获取的胜利。 大雍已经豁了出去,五十万士兵已经兵临雁西,这已经是两朝之间的生死之战,国朝已经没有了任何退路,半令和她也是如此。 她怎么会反对半令前去雁西卫呢? 她直起了身子,拉过汪印的手抚在自己腹部,柔声说道:“半令,你摸摸它,摸摸它……我们都会等你回来。” 她怀孕的月份尚浅,自然没有显怀,她的腹部看起来和平时并没有什么差别,但是里面却孕育着一个生命。 这个生命,是他和阿宁的骨血,是他和阿宁的孩子。 一想到这里,汪印的眼神便柔和起来,他动作轻柔地抚摸着,嘴角忍不住扬了起来。 他知道阿宁的意思,阿宁想告诉他,他再也不是孤身一人了,而是有妻有子,即便他要奔赴战场,京兆这里有人在切切等着他回来。 阿宁想让他心中有牵挂,一个人心中有了牵挂,才会变得更加强大。正是因为知道背后有人在等着他回来,他在战场上才会更加勇往直前。 旁的不说,为了阿宁,为了他们的孩子,他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汪印再次将她搂在怀中,声音变得沙哑低沉:“阿宁,本座一定会平安回来的,一定会看着我们的孩儿出生。” 秋天即将来临了,大雍远征,肯定不会将战线拖得太长。五十万士兵数目庞大,是绝对的作战力量,但是五十万士兵的吃喝拉撒睡更是一件大事,他相信大雍的后勤补给支撑不了太久。 所以,这一场战事,必定会在冬日之前结束。 他一定能在阿宁生产之前赶回来,看着他和阿宁的孩子平安降生。 在汪印动起来的时候,朝中也不曾停歇着。正如邵世善对韦皇后所建议的那样,如今朝廷所讨论的,就是增派哪些士兵以及设立军中行营等事。 行营大将军的人选,韦皇后建议由宋定边担任。对这个人选,朝中官员没有人有异议。 国朝能够带兵,并且能够第一时间赶去雁西卫的,就只有宋定边了。 在确定这个大将军人选的时候,窦大用垂首肃立,只是点头赞同,旁的什么也不说。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其实宋定边早就已经出发了,或许朝中也有不少官员知道了,但是他们都不约而同选择了沉默。 反正迟早都要去的,早一点去比晚一点去好。——窦大用已经在想怎样补全调令了。 大将军人选定得没有任何波澜,相比之下,阵前行营监军人选就不是这样了。 韦皇后建议:由五皇子郑繁和九皇子郑紧作为监军! 这个建议一出,朝中顿时一片哗然。 皇子监军,自古有之,这本来也没有什么,但是五皇子和九皇子,都是胡徽妃所出,他们是一母同胞的两位皇子! 两位皇子成为监军,而且还是阵前行营监军这么重要的位置,是要肩负起监军督查之责,是要配合大将军抵挡大雍入侵。 更重要的是,这两位皇子,都没有领兵的经验。不不不,他们甚至连战场是什么样的都没有见过。 这么重要的职责,交给这两位皇子,真的合适吗? 第一千三百九十三章 线索 胡徽妃在得知韦皇后的建议后,顿时脸色大变。 五十万大雍士兵入侵,雁西卫面临的情况有多凶险,这些情况连她都知道了,韦皇后岂会不知道? 这样的局势,这样的战场,分分钟有去无回! 韦皇后推举两个皇儿成为监军,就等于推他们去送死! 她第一时间赶去了坤宁宫,跪在了韦皇后的面前,连声恳求道:“皇后娘娘,求您开恩!臣妾的两个孩子无才无德,实在不能成为监军,请娘娘开恩!” 昔日宫中最为美艳的女人,此刻眼角已经染上了皱纹,鬓角已经斑白,完全没有了往日的娇宠和尊严。 如今,她只是一个卑微可怜的母亲。 但她这个样子,绝不能打动韦皇后。 只见韦皇后皱了皱眉,不悦地说道:“妹妹,你这是什么意思?如今国朝危难,皇子监军自是应当,有什么开恩不开恩之说?” “娘娘,求您怜惜臣妾两个皇儿。臣妾和皇儿们定然诚心诚意奉十八殿下为主,绝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娘娘,臣妾只是留两个皇儿承欢膝下,旁的,什么都不求了。”胡徽妃磕头道,眼泪都流了出来。 如果说之前她和皇儿们还有什么打算,那么现在是一点儿都没有了。 她曾是宫中最受宠最美艳的妃嫔,还诞下了两个皇儿,在宫中的锋芒曾无人敢掠。当年,她的皇儿是能和太子争权的人! 但是又如何? 她此刻还是跪在了韦皇后面前。从她带着两个皇儿向韦皇后投诚的时候,就已经跪了下来。 胡徽妃也不知道,是怎样一步步走到现在这种局面的,但是她越来越清楚,她的两个皇儿不可能成为太子更不可能成为皇上。 或许,两个皇儿的平庸,是她最为接受的事实,也是他们走至今日这种局面的原因。 不过这些,她都懒得再想了,只希望韦皇后能够给他们母子一条生路。 韦皇后打定主意将五皇子和九皇子送去雁西卫的战场,又怎么可能因为胡徽妃的求情而改变注意? 她看着胡徽妃垂泪的样子,脆弱得让人无比心怜,内心反而涌起了一股恨意。 当年也正是胡徽妃这些人,用尽千万般手段,勾住了皇上的心,迫得她和皇儿不得不低头,就那么过了无数年憋屈的日子。 若不是她后来诞下了皇儿,说不定今日跪下来的是她,而不是徽妃! 她突然笑了笑,假意道:“妹妹是不是觉得本宫此举是推你们去死呢?可是,妹妹长在深宫之中,却忘了睁开眼睛看一看,朝中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境况?” 胡徽妃抬头看了看,眼中还含着泪,不明白韦皇后所指。 朝中是什么样的情况?谁都知道情况不好,国朝因为大雍的入侵而动荡不已,难道韦皇后还想说情况好? 糊弄她呢! 韦皇后半眯着眼睛,笑道:“妹妹呀,你实在是胆子太小了,本宫想让两位皇子成为监军,不是让他们送他们去死,而是送他们去立军功啊!” “妹妹,监军是什么?建军又不用上战场,何来危险之说?朝廷已经往雁西卫增兵了,也必定会有五十万士兵之数。你以为国朝真的不敌大雍?” “再说了。如今宋定边就在山东道,为了战事,必定第一时间赶去雁西卫,朝廷的援兵也会陆续前往。监军从京兆出发,待他们去到雁西卫的时候,增援的士兵早已经到了,届时还怕什么?” 最后,她苦口婆心地说道:“妹妹呀,富贵险中求,皇子皇孙也不例外。在战场上,最是容易立功的。本宫承诺你,待两位皇子回到京兆,必定分封一字王!” 胡徽妃一直抬头看着韦皇后,眼中的泪渐渐干了,却没有说话,似在思考斟酌着韦皇后的话语。 韦皇后也没有说话, 笃定徽妃只能忍下来。——毕竟,徽妃十分识时务,不然也不会带着两个皇儿前来投诚了。 就在她想再说几句安抚的话语、给徽妃台阶下的时候,却见到胡徽妃一手撑在地上,缓缓地站了起来。 胡徽妃站直了身子,眼睛淬了毒一般看着韦皇后,恶狠狠地说道:“韦氏,你别欺人太甚!你以为本宫会听信你的话语?别做梦了!朝廷上什么形势?战场上是什么情势?你分明就是推本宫皇儿去死,一字王?本宫怕没命分封!” 韦皇后愣住了,万没有想到胡徽妃竟然会这么说,对方眼中的恨意和话语中的鄙视一下子就刺中了她,她震怒地喝道:“徽妃,你在说什么?胆敢对本宫无礼?” “呸!”胡徽妃突然朝她唾了一口,似什么都豁出去了:“韦氏,你道本宫怕你了不成?若本宫两个皇儿前去战场,还有命回来?必定是一死。既然如此,本宫也定会奋力一搏,反正都是死早点死和晚点死,有什么的差别?” 胡徽妃冷冷盯着她,继续道:“韦氏,你别以为你在紫宸殿中做的事就真的过去了!你让人去仿制了三把凤凰匕首,你以为真的天衣无缝?呵呵。” 韦皇后瞳孔倏地一缩,呼吸也陡然变得急促,大喝道:“徽妃,你胡言乱语什么?本宫可立刻将你治罪!” 胡徽妃却不怕,她突然笑了起来,笑声肆意张扬,就好像恩宠最盛时那样毫无顾忌,随即说道:“胡言乱语?少府监的人,你以为真的听了你的?好笑!” 听到胡徽妃提及“少府监”三个字,韦皇后的心都快跳了出来,气息越发粗喘。 当时她受到郑训的启发,决定刺杀永昭帝,还要确保自己安然无恙。 因此,便想出了在匕首上下毒,将事情都嫁祸给汪印的办法。 然而,这一切都是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的,而最为关键的那三把凤凰匕首,正是暗中令少府监的亲信去仿造的! 在得到匕首之后,她就立刻将那名亲信灭口,因为只有死人才不会泄密,才能让她真正放心。 在确定她皇儿将于一个月后灵前即位之后,这个事情在韦皇后心里就已经过去了,她从来没有想过,还会有人提起匕首的事! 胡徽妃怎么会知道这个事情?她到底想做什么? 第一千三百九十四章 监军变化 胡徽妃想要的很简单,那就是要留自己两个皇儿在京兆、不让他们前去雁西卫。 也就是说,阵前行营监军的人选,必定不能是这两个人了。 胡徽妃站着,这一次换她垂着眼眸看向韦皇后:“皇后娘娘,本宫就只有这要求。别的,本官都不想理,本宫只想两个皇儿平平安安的。” 她在告诉韦皇后,有关匕首的神情,她不会说出去,换取的就是她两个皇儿的安全。 韦皇后喘着粗气,眼神又惊又恐,好不容易才问出一句话:“本宫……怎么信你?” 她从来没有想到,还有人会知道那把匕首的事情。 偏偏,当时她行事太仓促,现在也想不起有没有什么疏漏之处了。少府监那名官员的确已经死了,但是谁能保证他死之前没有漏了消息呢? 不不不,一定是漏了消息。不然,徽妃也不可能说出这番话来。 韦皇后边等待着胡徽妃的回话,边想着要不要试探胡徽妃。万一胡徽妃只是猜测呢? 毕竟,胡徽妃在宫中这么多年,他们也彼此相斗了那么多年,对彼此都十分了解。胡徽妃当年还为那把匕首闹过脾气…… “皇后娘娘,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不到一个月,十八殿下就要灵前即位了。本宫之前可曾有过异议?若不是因为这场战事,本宫什么都不会说。”胡徽妃这样说道。 这些话,倒让韦皇后心中的惊惧稍稍减少了一些,渐渐开始平静下来。 是了,皇上驾崩已有 一段时日了,她的皇儿即将登位了,若胡徽妃想以此为要挟,那么早就应该说的,为什么要等到现在? 这么一想, 韦皇后倒有点相信胡徽妃真的只是想两个皇儿平安了。 但她还是不放心,开口问道:“为什么?” 她问得没头没尾,但是胡徽妃却听懂了。 只见胡徽妃笑了笑,笑容依稀有当年的风华无双:“皇后娘娘,本宫只是发现了,皇位……也不是那么重要的。” 一旦确认了自己两个皇儿是无比平庸之人,那么皇位就再也没有大的诱惑和吸引力了。 要得到皇位,要付出的东西太多了,他们筹谋了几十年都没能碰到,属于他们最好的时候已经过去了,那么剩下的几十年还轮得到他们伸手吗? 就算让她的皇儿登上了皇位,要坐稳要守住这个皇位,也必定千难万难。 到了如今这个时候,胡徽妃已经不相信自己的皇儿有本事能够夺得和守住皇位了。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争呢? 事到如今,她就真的只想两个皇儿平平安安。 她所说都是真的,若不是有了这场战事,若不是韦皇后要推她两个皇儿去死,她必会什么都不会说。 韦皇后深深地看了她几眼,然后说道:“这个要求,本宫答应你。其他的,你好自为之。” 胡徽妃颔首而笑,语气倒十分恭敬:“皇后娘娘,您请放心。若本宫母子 安全,那么本宫什么都不会说。” 她要的是“母子安全”,不仅仅是这一次,而是任何一次。 韦皇后自然听出这个意思,也懒得再与她打机锋,遂说道:“只要你安分守己,本宫自然什么都不会做 。” 胡徽妃满意地离开了,而韦皇后则盯着其背影,脸色无比阴沉。 “娘年,徽妃娘娘那里……是奴才办事不力。”绿琴跪了下来,既是请罪又是不安。 韦皇后长长呼出一口气,摆了摆手:“无妨,她成不了气候。” 徽妃到这个时候,才说出那把匕首的事情,其实已经失了先机。 莫说是现在,就算是在永昭帝刚驾崩的时候,韦皇后都不会让任何针对自己的指证怀疑有确实的时刻。 所以,就算胡徽妃有了所为的匕首证据 ,她也不会让这个影响自己、影响换皇儿登基。 绿琴微微松了一口气,纵然有再多不解,也不敢问出口了。 比如,既然娘娘不怕,为什么还要答应徽妃娘娘的条件呢? 她不知道,在当前的情况下,韦皇后不能赌那万分之一的可能。——万一胡徽妃真的有那把匕首的证据呢? 韦皇后虽然不怕胡徽妃,却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横生枝节,不想有胡徽妃这个麻烦。 这个世上,有秋后算账这回事,待她的皇儿登基之后,要对付一个太妃,比踩死一只蚂蚁更容易。 只需几个月而已,这个时间,她等得起。 “只是,监军人选就有些麻烦了……”韦皇后自言自语道,在思考着监军人选。 她原本想派这两个皇儿前去雁西卫,想着就算他们已经投诚,不管是死还是活,都对她很有好处,但现在情况变了。 宋定边不是她的人,并且过去还与汪印有过往来,那就是说阵前行营的领兵之权已经不属于她了,若是这监军也是她这一系的势力都不属于她,那么…… 但她这一系的势力,有谁可以成为阵前行营的监军呢? 与此同时,朝中重臣和国公勋贵等人也在筹谋着阵前行营监军的人选。 宋定边是近些年军中极为出彩的人,能征善战,由其担任阵前行营大将军最适合不过,但是监军一职呢? 但谁都知道当前是什么样的情况,雁西卫那里形势太严峻,必须要有一个不管是身份、地位都在朝中有大影响力的人去担任监军,一方面是监督大将军的用兵作战,一方面也要向作战士兵们传递朝廷的重视和信心。 这样一个人,谁来担任? 第一千三百九十五章 不同 有关监军人选,在韦皇后建议由两位皇子担任的时候,朝中官员就觉得不妥。 一母同胞的两位皇子,从来没有过行军经验的两位皇子担任监军,还是在国朝生死存亡的时刻,实在太不合适。 就在国朝官员暗暗搓着怎么反对这个建议的时候,坤宁宫又传出了消息,道是这两个皇子并不合适,希望朝廷官员重新考虑监军人选。 对这种朝令夕改的事情,朝廷官员毫无办法——皇上还没有出殡,十八皇子尚未即位,他们早就写满了的奏疏都不知道往哪里递。 既然两位皇子不担任监军,那么监军是谁呢? 留给这些重臣和国公商讨的时间已经很少了,五十万大雍士兵已经集结,很快就会逼近雁西道,时间半点都浪费不得,不管是调兵还是确将,都要争分夺秒才行。 哪里有时间给他们争论监军人选?然而,这监军人选真的一时半刻定不下来。 在这个时候,忙着从各处紧急调兵,对战事还从来没有发表过意见的窦大用,终于说话了:“为什么要有监军呢?事急从权,现在就要靠宋定边来击退大雍,监军……实在没有天大必要。” 窦大用忍了又忍,才没有将那一句“何必要找一个监军来碍手碍脚?” 在他看来,阵前行营监军根本就没有必要设置。这个职位就是为了给大将军添堵的,在战时完全就是累赘。 见到朝廷为此而争执,他露出了无可奈何的苦笑。 大雍士兵压境,汪印第一时间已调动十万士兵,宋定边、关寒松这些善于作战的将领,正日以继夜地往雁西卫赶去。 这些人心中都只有一个念头:增援、增援,阻止大雍、驱赶大雍。但是朝廷这些官员呢? 窦大用不知该怎么说,朝廷这些官员自然是心急担忧的,但这些人都没有战场上作战的经验。 或者说,朝廷承平将近三十年,国朝这些官员都忘记了在遇到大战的时候应该怎么办了。 他们都忘记了,在这个时候,不应该争论监军、不应该讨论更多时间,唯一要做的,便是往雁西卫增兵,并且要以最快的速度增兵。 只有这样,雁西卫才有可能抵挡大雍的入侵,才能守住国朝。 可是,五十万士兵,他们有备而来,国朝毫无准备,这该如何战? 窦大勇不知道,但他知道,这个监军不能有,有就是阻碍! 可是对于大安朝的官员来说,大军作战怎么可能没有监军呢?万一宋定边犯错怎么办?万一阵前行营士兵有了什么情况怎么办? 必须有这么一个人,监督着宋定边的举动,同时真实及时地反映阵前行营的情况。 朝廷官员还在为监军人选争执的时候,汪印已经带着缇骑,悄然离开了京兆,飞速地往雁西卫急赶。 然而,大雍士兵行进的速度要比国朝官员所预料的快很多,当汪印还在路上急赶的时候,大雍士兵已经越过了边境,逼近了大安朝的雁西道。 第一千三百九十六章 兵临城下 在雁西卫驻扎地议事厅内,将领们个个神情沉肃,气氛紧绷着,仿佛一戳就会破。 穆太澄两鬓已经斑白,额头上已经多了几道横纹,在短短的时间之内,他好像老了好几岁。 自古良将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这是让人见之可惜的事情。 然而,穆太澄此刻的老迈,并不是源自岁月风霜的侵蚀,而是来自于大雍的侵略。 因为上一次的国产暗探暴露的事情,令德国朝对大雍军中朝中的消失有了迟缓,就算穆太臣拜托了很多赤猴所能得到的也只是表面上的消息。 虽然从那些暗探暴露的那一刻开始,莫泰城已经知道这是极为糟糕的事情,但是知道了真正这一刻的话,他说带来的危害却是才真正被暴露出来。 消息的不灵通,对于宴席未来说来说是致命的。 当穆太澄知道,大雍士兵集结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五十万大雍士兵,这个数目与他所料的差太多了,那么多的士兵,这怎么可能? 即便是将近三十年前那一仗,也只是这个数目的一半,就算是在国朝的历史上,遇上这么多士兵入侵的战争,也不过五指之数。 这也就意味着,大雍来势汹汹,他们不会给国朝任何活路,雁西卫所面临的战斗会前所未有地酷烈。 得知大雍士兵集结之后,穆太澄已经第一时间往京兆发去了紧急军报。同时,也令雁西卫士兵作好迎战的准备。 作为雁西卫大将军,他十分清楚雁西卫士兵的战斗能力。 他手头上可以动用的士兵不足十万,这些士兵经历过艰苦的训练,再加上《春庭阵图》的助力,就算雁西卫士兵能够以一敌二,但比之大雍士兵,还远远不够。 在战场上,兵力不足以说明一切,但是悬殊的兵力,的确能够确实能够影响了定局。 一个个应对的指令从驻扎地的议事厅中发出,派遣斥候、调动兵力、加固设施……一系列应战的举措,在有条不紊进行着。 但穆太澄知道,做了这些还远远不够。 穆谊也在议事厅内,她一身戎装,脸上有肃杀之气,眼中却有着深深的担忧,心情无比沉重。 她同样是军中的将领,父亲又是雁西卫大将军,自然知道面临的局势有多严峻。——这生死存亡的时刻,上至大将军,下至普通士兵,没有一个人能够感到轻松。 穆太澄合了合眼,沉声道:“传本将之令,死守雁州!违者……斩!” “是!属下听令!”议事厅内的将领立刻异口同声答道,脸上都是坚毅凛然。 他们没有任何退缩的念头,也相信所领的士兵同样如此,他们都会遵照军令而行,定会死守雁州。 雁州是国朝的边境,也是国朝的屏障。若是大雍士兵越过了雁州,那么大雍士兵就可以通过雁西道长驱而入,然后直取剑南道,会一步步逼近京兆。 雁州是国朝抵挡大雍的第一道防线,也是最大一道防线,有着无比重要的意义。哪怕情况再危急,哪怕大雍士兵人数再多,雁西卫要做的便是应战死守。 退缩,是绝不可能的事情,因为,在十万雁西卫士兵的身后,还有数百万的国朝百姓! 穆太澄自然知道这是生死存亡的时刻,但他没有露出半点胆怯,这多少也让在场将领心中稳定了些。 既然从军入伍,他们自然要保家卫国,他们日夜不停地训练,为的便是挡在国朝百百姓面前,守护着国朝和百姓。 大雍的入侵,在他们的意料之外,但局势到了这一步,他们只能安慰自己:多年来的苦练,终于可以用在战场上了。 战争无比残酷,没有人会想遇上它,但是当它真的来到了,也没有什么可惧怕的了。因为还有很多东西比惧怕更为重要。 对一个将领或士兵来说,为国朝为百姓而战,为战争而流血,是他们的使命,也是他们的荣誉。 如果有可能,穆太澄宁愿将领士兵们永远都不要有这样的荣誉,但眼下已经没有别的可能了,死守雁州、死战无惧,就是他的选择。 他说完军令,便摆了摆手,让将领们都退了下去,去为即将到来的残酷战争做好准备。 在将领们离开的时候,穆太澄看着将领中最为独特的人,也是他最为挂心的人,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句:“穆都尉,暂且留下。” 穆谊是走在这些将领最后面的,听到穆太澄的话语,她立刻止住了脚步。 她这样磨蹭着就是想留下来,想和父亲说说话。——她心中有说不出的担心。 穆太澄唤住她,是霎那间心神泛动忍不住脱口而出,但当穆谊来到他跟前的时候,他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不知道说什么,也是……知道的却无法说出口。 良久良久,穆太澄才开口道:“年年,你……可挂念你母亲?” 年年,是穆谊的小名,自穆谊长大后,他就很少这么唤过她了,尤其是穆谊成为军中士兵、统领巾帼营后,他就再也没有唤这样唤过了。 但是这会儿,不知道怎么的,他就想这样叫一叫她。 眼前穿着铠甲、威严凛凛的将领,是巾帼营的穆都尉,更是他的女儿,是他的年年。 穆谊听到这久远而亲昵的称呼,眼眶迅速变红了,她看着自己父亲鬓上的白发,越发觉得心酸,张口想说什么,却只能摇了摇头。 “父亲……”穆谊跪在穆太澄跟前,将小时候那样将头放在他膝盖上,喃喃道:“父亲,我想母亲……很想她。” 穆太澄前来就任雁西卫大将军,家眷都留在了京兆,唯独带了最疼爱的小女儿穆谊一起来到雁西道。 这些年,他都没有回过京兆,穆谊自然也没有回去过。 父女两人也会不时说起京兆的情况,说起京兆的至亲,即便无比挂念,内心还是稍有慰藉。 对穆太澄和穆谊来说,至亲还有一个在身边,日日得以相见,这便是幸事。 是的,幸事,这是穆太澄过去觉得最幸运、最为安慰的事情,但此刻…… 第一千三百九十七章 谁无子女 穆家乃武将世家,正是代代抛头颅洒热血,才成就了今天的穆家。 穆太澄在军中几十年,不说已经见惯了生死,但在面对生死的时候,的确比一般人多了许多淡定从容。 他不畏死,倘若是为了国朝而战死,那就更加无畏了。 但是此刻,穆太澄在看到自己最疼爱的小女儿之时,心却一阵阵灼痛。 过去他以为的那些幸运,现在却成了刺在他心头的利锥,动一下都痛到不行。 当初穆谊从军之时,他内心的犹豫和彷徨,再一次出现了。 穆谊提出设立巾帼营的时候,他最开始是不赞成的,怕的便是出现如今这种情况。 世事啊,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从来没有如此犹豫彷徨过,仿佛自己被劈成了两半,一边是烈火灼烧,一边是冰水冷浸。 作为雁西卫大将军,不管穆谊性别如何,都是他手下的都尉,在这种危难的时刻,都尉更要负起将领的职责,只有死战到底,绝不能后退。 但除了是雁西卫大将军,他还是穆谊的父亲。作为一个父亲,他只希望女儿能够平平安安,像任何一个寻常闺阁姑娘安稳老去。 岂能两全?世上万没有承平时在军中、干戈起时缩在闺阁的道理。 情感上,穆太澄想送女儿回京兆,想女儿避开这场死战,但理智上道义上,他都会下死战的军令。 那些返回京兆、离开的话语,他根本就说不出口。 穆谊抬头看着父亲,眼睛依然红红的,撒娇道:“父亲,我想母亲了。待这场战事结束,孩儿就返回京兆看望母亲,好不好?” 她也好些年没有回京兆,没有在母亲膝下承欢了。待这场站事一了,她就立刻回去见母亲。 但现在,她万万不能离开。 父亲不能宣之于口的话语,她都明白,但是她有自己想做的事情,有自己要负的责任。 会遇到危险,乃至会有殒命之祸,这些早在她设立巾帼营时就想清楚的了,当时她没有退缩,现在就更不可能会退缩了。 她不是为了要证明女子不比男子差,而是国朝在面临生死危机的时候,她想的就是迎战,挡住大雍士兵的入侵。 为了安全而离开,那是绝不可能的事情。 她相信,父亲是懂得她的,最终也会支持她的。 穆太澄伸手抚了抚她的头盔,良久良久,才叹息一声,道:“年年, 你要是想念母亲了,就给她修书一封吧。” 其实,他从来就这个小女儿没有办法。她想从军、成立巾帼营,他从不赞成到全力支持,她不想嫁人,不愿意拘于内宅,他也觉得这样很好…… 这一切,皆是怜子之心,天下父母皆同。 年年是他的女儿,但其它雁西卫士兵将领也是别人的孩儿,他们的父母同样无比担忧,又怎么能退? “年年,战场凶险,你带着巾帼营士兵,必须要注意安危。为父……本将希望所有士兵将领都能安好。” 但这个只能是奢望了。雁西卫即将迎战五十万大雍士兵,怎么可能会没有伤亡? 若无兵力来援,雁西卫是否能死守都难说,但他们能守住几日,就一定会守住几日,直到最后一刻为止。 ”是,父亲,女儿等会就去写。”穆谊复伏在穆太澄膝上,点头应道。 穆太澄轻轻拍着穆谊的肩膀,就像小时候穆谊闯了祸,他拿她没有办法一样。 此时,外面响着一声声急促的军令,伴随着士兵们的奔跑传令,可见战时气氛的紧绷,似随时都能爆了。 相比之下,倒衬得议事厅内多了一丝温情。 第一千三百九十八章 援兵 尽管雁西卫所有的将领和士兵都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但实际的情况要比他们所预料的严峻太多太多了 。 大雍士兵行进的速度非常快,雁西卫的斥候所禀报的消息,也一次比一次紧急。 虽然穆太澄已经做了许多安排,但这些安排仍然不足以抵挡五十万大雍士兵。 谁都能想得到,十万雁西卫士兵是难以抵挡五十万士兵的,尽管民风彪悍,但雁西卫百姓们都人心惶惶。 有条件的,特别是那些达官贵人们或者豪商局贾们,我们有条件的都是纷纷举家出逃。 一时之间,雁州城门挤满了出城的人,都是纷纷往京兆方向。 但是,更多的是留下来的人。 不是每一个人都有条件迁移的,所谓破屋破屋值万贯,他们就算是离开了雁州也没有地方可去。 还有一小部分人是想着留下来与雁西卫士兵共同进退,譬如雁西卫士兵的家眷们。 不管是离开的还是留下来的,内心都是惊恐不安,却没有什么办法。 如今的雁西道观察使乃赵鸿堂,在得知大雍士兵入侵之后,他和穆太澄一样,急得连白发都冒出了许多。 他这个人没有什么特别值得可说的地方,在雁西道到这个地方为官,他只坚持一个原则:支持雁西卫! 因为他很清楚,在雁西道这个国朝边境,雁西卫的作用和意义实在太重要了。 只有雁西卫强盛,他们才有好日子过,现在生死存亡的时刻,那就更不用说了。 所以在接报的第一时间,他就去见了穆太澄,商量着应对的办法。 然后,按照穆太澄的要求,想尽一切办法配合雁西卫。 其中,最为重要的就是为雁西卫士兵准备尽可能多的物资。 战时物资损耗之大,一般人难以想象,尽管赵鸿堂竭尽所能,还远远不够。 他身为雁西道的主官,自然对雁西道的百姓有着极大的影响力,因此哪怕他内心焦灼得犹如火烧,面看起来依然沉稳镇定,仿佛这一次大雍的入侵也不足为惧。 他这样的态度,多少给了下来的人一些信心。 但是有信息,不代表着无所畏惧,实际的情况很危急,不管是穆太澄还是赵鸿堂,内心最为希望的都是朝廷的援兵能够尽快到来。 可是,大雍士兵来得太急,国朝要集结与大雍相当数量的士兵,实在是非常难。 尤其是,在皇上驾崩之时,国朝本来就面临着动荡,调兵遣将较平时更难了。 如今战况最需要的便是时间,皇上驾崩、新君未立,国朝各方面的反应都会迟缓,自然也就救援不及了。 不管国朝反应如何,援兵是否来得及,穆太澄和赵鸿堂都不会有片刻的迟滞,他们简直恨不得不用歇息,将每时每刻都用在应战上。 斥候传回来的速度越来越快了,也就意味着大雍士兵越来越近了,穆太澄和赵鸿堂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已经可以预料到自己面临的会是什么。 但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宋定边和关寒松所领着的援兵,竟然会比大雍士兵更早抵达雁西道! 第一千三百九十九章 援兵至 宋定边和关寒松能够这么快速到来,绝对出乎穆太澄的预料。 他们的到来,虽然不能扭转雁西卫劣势,却极大地鼓舞雁西卫兵将的信心。 尤其是他们还带来了将近10万的士兵,这个士兵的数量,比雁西卫现在所能动用的兵力还多,绝对是一股庞大的力量。 上至大将军穆太澄,下至斥候士兵,都对他们都到来表示了热烈的欢迎。 在激动欣喜过后,穆太澄想到了一些事情,不由得开口问道:“两位将军,你们……怎么赶过来了?” 穆太澄很清楚,以关寒松和宋定边两位将军到来的速度以及他们所带的士兵人数来看,这绝非朝廷所下的命令。 换言之,他们的出现,其实是私自行动。 这…… 意识到这一点,穆太澄的心情非常复杂,一方面因为这些援兵的到来而欣喜若狂,另外一方面又担心国朝若是问罪下来,这些将领士兵都难逃罪名…… “穆将军,您不必多虑,本将心中有数。”关寒松这样说道。 在接到大雍士兵入侵的消息之后,关寒松第一时间便想着赶了过来,随后接到了汪印的信息,就立刻定了下来。 率领士兵出发的时候,他其实来不及多想的別的,一心只想着快速驰援雁西卫,现在来到了这里,他就更不会想这些了。 既然已经来了,就无需应瞻前顾后,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将入侵的大雍士兵抵挡在雁西道之外。 一旁的宋定边也点点头,道:“是的,穆将军,现在当务之急就是要击退大雍士兵,您无需担心我们。” 他的想法,和关寒松一样,觉得最重要的就是击退大雍士兵、守住雁西道。 至于其他的,都只能往后挪。——他等不及朝廷下令了,必须争分夺秒来到雁西道这里。 这个时候,宋定边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册封为阵前行营大将军,的确是要率领兵马快速前来雁西卫的。 听到关、宋两个人这么说,穆太澄定了定心神,遂答道:“两位将军说的是,是本将多虑了。现在且让本将为两位将军介绍当前的情况……” 穆太澄知道情势紧急,也不想将精力和时间浪费在担忧上,便立刻详细地为关寒松和宋定边两个人介绍目前的情况。 “据上一次斥候所报,大雍士兵的速度很快,会在明天早上或下午就能够越过边境。”穆太澄这样说道,眉头紧皱。 就算增加了关寒松和宋定边,对上这五十万大雍士兵还是远远不够,他已能料到接下来雁西卫士兵乃至雁西道百姓会遭遇多大的损伤。 “那么,穆将军应对大雍士兵做了什么样的安排呢?”宋定边直接问道。 安排自然是有的,穆太澄对此并不隐瞒,将先前所做的安排一一说了出来。 关寒松和宋定边听罢之后,脸色越发凝重了,他们作为大将军,自然能听得出来,穆太澄这些安排是要死守雁州,根本就没有留下半点后路退路。 即便穆太澄的安排已经是最大限度地调动雁西卫兵力,也能将他们发挥最大的作用,但问题是雁西卫兵力实在太少了,这些安排都显得很薄弱,对上五十万士兵其实毫无胜算。 说句不客气的话,无异于以卵击石。 但他们都没有说话,事发突然、兵力少、时间紧急,这是他们面临的实际问题,换作任何一个人是雁西卫主将,便是他们自己在其位,也只能作和穆太澄一样的选择,不会做得比他好。 见到两人沉默,穆太澄还是直问出声:“不知两位将军有何看法?” 关寒松和宋定边在军中都极有声名,也善于领兵作战,特别是宋定边,是近些年来军中最为优秀的将领。所谓一人计短二人计长,穆太澄很想听听这两位将军的意见,以便做出更好的应对和安排。 关寒松想了想,这样回道:“穆将军,大雍来势汹汹,很难抵挡,本将也没有更好的安排。还是按照穆将军原来的安排,本将率领士兵与雁西卫共进退!” 穆太澄的安排就是将士兵都集中在雁州,殊死抵抗,等待朝廷援兵的到来。 倒是宋定边有不一样的看法,他指着舆图问道:“如此也可,但将兵力集中在雁州,那么云州呢?云州这里如何?” 他手指的方向,正是云州五城。 当初他带着仪鸾卫士兵秘密来到雁西道,暗中协助汪印取得了云州五城,对云州五城的情况极为熟悉,知道如今也是穆太澄派兵守着云州五城。 只是,按照这个安排,将所有兵力都收缩回雁州,那么云州五城呢? 国朝因为千载难逢的机会,汪印花费了无数心力才夺回的云州五城,该如何? 穆太澄沉默了片刻,艰涩答道:“如今这种情况,只能放弃云州五城。” 他的眼中有掩饰不住的担忧和悲伤,他哪里不知道国朝夺回云州五城有五年,又哪里真的想舍弃云州五城? 云州五城易守难攻,是重要的补给之地,好不容易才回到了国朝手中,如果有得选择,穆太澄也不愿意舍弃云州五城,但是他没有选择了。 将兵力全部集于雁州,是无奈的选择,能抵达几天、能不能支撑到国朝援兵至,这都无法预料。但大雍已经来到国境,他们不得不这样做了。 宋定边张了张口,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是啊,穆太澄对雁西道的情况比他熟悉得多了,哪里没有想过云州五城? 但凡有一丝可能,国朝都不愿意放弃云州五城,可是……五十万大雍士兵,五十万啊! 就在这个时候,议事厅外响起了奏报:“禀大将军,属下有急事奏报!” 听到这奏报的声音,穆太澄眉头跳了跳:这声音,是他女儿穆谊的! 当然,穆谊说这话,不是以他女儿的身份,而是以雁西卫都尉的身份。在这个时候,她有什么急事要奏报呢? 第一千四百章 穆谊打算 穆太澄强自压下心中骤然升的不安,沉声说道:“进来!” 关寒松和宋定边都不由自主地看向挺步走进来的穆谊。 他们都知道穆太澄最小的女儿从军,还是雁西卫巾帼营都尉,但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穆谊。 如今一看,心中不由得大为赞赏。 眼前这个人英姿飒爽,脸容目光满是坚毅,的确就是他们所想象中的穆谊。 只见穆谊朝三人拱手行礼,然后说道:“禀大将军,属下有要事奏禀,是有关雁西卫布防之事……” 她语气顿了顿,目光在穆太澄斑白的两鬓上凝了凝,随即说道:“禀大将军,属下意率领巾帼营士兵前往云州,以刺探大雍消息、拖住大雍脚步,恳请大将军批准!” 听到她这么说,穆太澄脸色顿时变了变,根本没有经过思考,就脱口道:“不行!” 话说出口了,他才想到关寒松和宋定边还在一旁,随即和缓了语气,挤出了一句话:“穆……穆都尉,雁西卫布防已经完成,云州……你无需前往。” 刚才他出言反对,下意识以一个父亲身份在表态,因为不管穆谊神容再坚毅,看起来与其他都尉没有什么两样,在他看来,穆谊都是她的女儿。 这一点,先于穆谊都尉这个身份。 待他转念一想,还是觉得自己刚才所说的这句话,并不仅仅是因为穆谊是自己的女儿才反对。 诚如他所说,雁西卫的布防的确已经完成了,以目前雁西卫的兵力,没有办法守住云州五城,在这个时候前去云州五城,不管是谁,都一定会出事。 便是其他将领来请愿,他也是反对的。——他不愿意自己的女儿出事,也不愿意其他将领出事。 穆太澄的反对,在穆谊的意料之中,因此她也没有过多着急,仍是不疾不徐地说道:“大将军,属下想去云州,是有原因的,属下也一定能确保自己的安全。请大将军且听属下一一道来……” 穆谊是一直打算留在雁西卫与父亲共同进退的,从来没有想过任何退路,先前穆太澄召集雁西卫将领商量对策,她就在想着自己能够做些什么。 她是巾帼营的都尉,能够做些什么,怎样才能够抵挡大雍的脚步? 虽然雁西卫没有兵将会说出口,但是每个人心中都清楚,这一场战役对国朝来说没有任何胜算。 穆谊心中也这样觉得,以雁西卫目前的兵力,无法抵挡大雍的脚步,他们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尽可能拖慢大雍,然后等待国朝援兵的到来。 她脑中一刻不停,想了无数的方法,都觉得的自己能做的实在有限。 直到,关寒松和宋定边带着十万兵力前来,令她茅塞顿开,想到了一个自己能够做的事情。 她想做的事情,便是与云州有关。 其实只要是对军中稍有了解的人,都不可能绕过云州五城,穆谊当然知道云州无比重要,也觉得云州会在这一战中发挥重要的作用。 “大将军,我们巾帼营的士兵都是女兵,可以乔装进入云州,扮作普通百姓家眷。如此一来,只要我们筹谋得当,大雍士兵就不会发现端倪,我们在暗处可以歼击大雍的士兵……”穆谊这样说道,将自己的打算仔细说出来。 巾帼营成立这些年,还从来没有与大雍士兵正面交战过,上一次国朝谋取云州五城的时候,她很渴望能跟着汪印前去望渊城,但汪印拒绝了。 那时候,汪印对她说,巾帼营另有重任,但直到现在,这个“重任”还没有来到的,不管穆谊现在已经隐约明白汪印当时所指了。 巾帼营与雁西卫其他营一样,都是经受同样的训练,也都经历过剿匪等实际操练,从男女力量角度来说,巾帼营总体战力比不上其他营,但巾帼营有一个优势是其他营所没有的。 那就是,巾帼营的士兵都是女子! 巾帼营是国朝唯一一支女兵,这是巾帼营的独特之处,也是巾帼营的优势。她带领巾帼营的女兵成为云州城普通的姑娘,这是完全可以做到的事情。 如此一来,她们就可以隐匿在暗处,及时为雁西卫传递消息,必要时还可以歼击大雍的士兵。 先前国朝夺回云州五城,这对大雍来说必定是奇耻大辱,她相信,大雍这一次率兵前来,绝不会放弃云州五城。 既然大雍士兵一定会去云州五城,那么她和巾帼营便能用得上了。 穆太澄又怒又忧,觉得穆谊这个想法太冒险也太天真,当即说道:“不行!此举太危险!本将不允许!你想得太简单了!” 他知道自己女儿的心思,也明白她的思虑有道理,但她犯了一个灯下黑的错误,那就是忽略了此次大雍士兵的人数。 五十万大雍士兵,在敌我悬殊的情况下,结果其实可以预料。 若是……大雍直接屠云州城,那么她有再多的思虑安排,都没有操作的可能! 这种最坏的情况,穆太澄不得不考虑,也觉得这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事情。他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女儿前去云州? 他也不可能让其他将领前去云州! 一旁的关寒松和宋定边都没有开口,很明显,现在穆家父女有了很大的分歧,他们刚来到雁西卫,暂且不会插话。 其实,他们作为大将军,以他们对军中的了解,是很赞同穆太澄的话语。 对于大雍这样的入侵者,无论作多坏的打算都不为过。 然而,穆太澄所想的这些,穆谊都已经想到了,并且……她都想好了应对办法。 第一千四百零一章 云州计定 穆谊既然提出要去云州潜伏,自然想过无数可能,也想过最坏的情况。 “大将军,云州五城无比重要,这一点,不管是大雍还是国朝都清楚。云州五城在大雍手上几十年,被国朝夺回来的时间太短,大雍必不舍得将云州屠城,也必舍不得云州百姓……” 云州在大雍手中已经几十年了,在三四代人的时间里,云州的一切都打上了大雍的印记,包括云州城的位置风貌,也包括云州的百姓。 要消除这种印记,并不是没有办法。 在国朝士兵接管了云州之后,将国朝的风俗习惯等等重新在云州立起来,对云州潜移默化,但这需要很长的时间,十年二十年乃至更多。 当然,也有一个很快速的办法,那就是将云州百姓全部迁出,打散分布在国朝十大道之间,然后从国朝十大道迁移足够的百姓迁往云州五城,这样就能在最短时间内改变云州。 事实上,在夺取云州之前,穆太澄就这样建议过,认为这是最快速最有效的办法。 但是,汪印拒绝了。 当时穆谊知道后还十分不理解,觉得为何要舍易就难,花那么长的时间去改变云州,若是中间发生什么事,该如何处理? 现在,穆谊却十分能明白汪印当时的做法,并为此深感庆幸。 倘若当时汪印不是选择了潜移默化,那么现在大雍来侵袭的话,大勇必定毫不犹豫会选择舍弃云州,那么父亲所说的屠城之类的事情,很有可能会发生。 现在的情况是,除了国朝的军队掌管了云州五城,云州五城的百姓还是当初大雍所治的那些百姓。 这对国朝来说,当然是不便之处,是哽着的存在,但是此刻来说,是一个巨大的诱惑,特别是在作战需要补给的时候,大雍必不愿舍弃这种诱惑和便利。 穆谊不知道当初汪印是否预料到这种情况了,她也没有办法去知道,但是正是因为实际情况如此,让她有了筹谋的可能。 “属下带领巾帼营士兵,可以化整为零混入云州之中,不仅仅是为了在云州刺探大雍的消息,更重要的是要混入大雍之中! “大将军,请您放心。属下以为,大雍绝不会将云州屠城。即便最坏的可能会发生,属下也一定能从云州脱身,属下要保住一条性命,很容易……” 穆谊尽可能多地说出前去云州的理由,但是她也知道,是很难说服得了的,毕竟,再多的理由都无法保证绝对安全。 从这一点来说,就不可能被认同,谁让大将军同时是她的父亲呢? 就算不是因为她,为了属下将领的安全,父亲也不会让其他人前去。 不过……无论说服与否,穆谊都打算带着巾帼营士兵前往。——唯有这样做,她才能看见一线希望,能够为国朝抵挡大雍的希望。 穆太澄当然不会赞成,他心头簇拥着一丛丛怒火,既为穆谊的提议也担心,也为穆谊的提议而愤怒。 雁西卫对大雍侵略有什么样的应对安排,对云州是怎样的策略,作为都尉的穆谊不可能不知道,在这样的前提下,穆谊还提出带着巾帼营前去云州,这是……这是…… 就算穆谊不顾自身的安危,那么巾帼营的士兵们呢?那是好几百条人命! 穆太澄胸口剧烈起伏着,正想说些什么,一旁的宋定边却突然开口说道:“穆都尉,本将赞同你的意见,云州的确有很大的可为。穆将军,本将可派士兵与巾帼营一起,前往云州。” 穆太澄一口气堵在了喉咙里,瞪眼盯着宋定边,却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 关寒松也没有想到宋定边会支持穆谊,犹豫着开口道:“宋将军,此事……须得从长计议。” 宋定边却摇了摇头,道:“来不及了,大雍已经越境,我们已经失去了先机,要想拖住大雍,就必须要在云州五城有所动作。只有在云州布局,才能守住雁州。” 在听穆谊说罢之后,他已经仔细想过了,觉得穆谊之计的确可行,最大的优势便是巾帼营的士兵,当中的确是可以筹谋的。 “可是……”穆太澄当然还是反对,却被宋定边止住了话语:“穆将军,本将知道你担心士兵在云州的安全。但是……即便所有士兵退守雁州,又岂是安全?死守,最大的可能就是败,每个人最后或许都不能活着。这不是我们预料到的吗?” 宋定边语气恳切,但是内容却是毫不客气,直接扯开了盖在所有人心头的那块布。 是了,雁西卫对上五十万大雍士兵,他们知道毫无胜算,若是死守不退,最后是没有一个人能够逃得过的,哪有什么“绝对安全”之说?! 应该说,不管是在雁州还是在云州,都没有安全的说法,所面临的都是生死危机。在战场上,这便是每一个士兵心中都有所预料的。 事实上,到了目前这种情况,讨论安全之类的毫无必要,只有有一丝契机或可能,都要去做! 不管是穆太澄还是他和关寒松,刚才就是所虑太多,但目前情况如此危急,怎么容得了他们去考虑? 无需多说,去做便是! 宋定边心中隐隐有一个预料,那就是只有在云州做安排,才有可能令雁州的士兵和百姓坚持到国朝援兵到来。 所以前去云州,要讨论的是不是前去与否,而是要将穆都尉的提议完善! 关寒松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没有多作犹豫:“是极!本将亦赞同穆都尉的提议!” 在场三位大将军,有两位大将军赞同,这出乎穆谊的预料,也正是她暗暗期待的结果。 她之所以选择在这个时候求见,就是想得到这两位大将军的支持,也能够让父亲思考得更深入更全面。 她想告诉父亲的正是宋将军所说的那些话,现在并不是计较安全的时候,现在应该不惜一切去拖住大雍! 穆太澄看了看宋定边和关寒松,又看了看自己最为珍爱最为担心的小女儿,剧烈起伏的胸膛渐渐平静了下来,仍旧是一言不发。 他还能说什么?他内心很清楚,他们所说的……都是对的。 第一千四百零二章 抵达 既然已经定下了前去云州布局的决定,穆太澄纵然心中有无数忧虑,却也不再犹豫,很快就下令,令穆谊带着巾帼营士兵前去。 除了穆谊率领巾帼营之外,宋定边也带着士兵前去云州。 宋定边认为云州实在是太重要了,既然已经打算在云州布防,那么就要做得更彻底和更全面,只靠穆谊和巾帼营的话,还是远远不够。 因此,他也向穆太澄表示愿意带着士兵前去云州,与死守雁州的穆太澄、关寒松互为照应,或能拖住大雍的脚步。 穆太澄自然没有不应的,一旦想明白了这场战争的凶险性,穆太澄也不觉得哪里有安全不安全之说了。 宋定边带着士兵前去云州,所能做的事情,自然要比穆谊和巾帼营所能做的多。 穆谊对宋定边的加入感到非常高兴,宋定边是这些年来军中极为引人瞩目的将领,既有实战的经验,又善于策略,这一次同去云州并肩作战,定然能学到很多东西的。 说是布局布防,但是留给他们的时间其实非常少,更加上隐秘的需要,雁西卫很多将领都不知道穆谊带着巾帼营去了云州。 即便穆谊不再出现,雁西卫的将领士兵们都心中清楚其是有另有要事,他们从来没有想过穆谊会避祸回了京兆。 从一开始的时候,他们就很清楚大将军和穆都尉会与他们并肩作战、死守雁州。——或许有人会退却,但绝不是大将军父女。 在这些年的操练作战中,雁西卫所有的将领士兵都看到了穆谊的付出和心志,也为之由衷佩服。 从一个娇滴滴的闺女成为不输于雁西卫任何一个都尉的人,当中所付出的努力和辛苦难以形容,但是穆谊做到了,这值得雁西卫所有将领士兵的尊敬。 不仅仅是雁西卫将领士兵的尊敬。 此刻,宋定边看着紧紧跟在身侧的穆谊,内心不由得极为赞赏。 穆太澄令一下,他便率领士兵往云州急赶,一刻都没有停。 他所带领的士兵,都是仪鸾卫中的精锐和汪印的亲兵。——能够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赶来雁西卫这里的,都是汪印早就备下的力量。 这些士兵比不上缇骑,但是比起军中其他士兵那就要优秀太多了,旁的不说,光是急行军这一项,就是其他士兵所远远赶不上的。 宋定边带了这么多年兵,也不得不承认这些士兵是他所带的士兵中速度最快的,但是让他感到意外的是,穆谊和巾帼营并没有落后太多。 尤其是穆谊,比巾帼营其他士兵又要更强悍一些,可以说是能够跟得上他的速度。 哪怕看得出她是全力以赴,但也跟上了。 察觉到这一点,宋定边忍不住放慢了些许速度,让穆谊能够有喘息的时间。 “宋……宋将军,不必顾虑属下。布防已经定下,将军可以先走一步 。”穆谊这样说道。 她自然也能察觉到宋定边放慢了速度,心中却不愿意送定边这些人为自己耽搁了时间。 事实上,她拼命赶上送定边你一行的速度,也不是为了展露什么或者不想示弱之类的,而是她知道情势的确很紧迫了。 争分夺秒,他们不但要在大雍大军到来之前抵达云州,还要在云州隐匿起来,这对于她和巾帼营来说都是一场考验。 往日里,穆谊觉得自己和巾帼营都不差,但此时却真的感觉到了自己与宋定边、与宋定边所带士兵的差距。 光是行军这一项,她们就要全力以赴,而宋定边这些人却还游刃有余,这便是两者的差距。 行军尚且如此,那么在战场上呢? 穆谊不由得有点心焦,脸容越发肃穆凝重,如同出鞘的刀剑,散发着凛凛寒光。 宋定边摇摇头,道:“穆都尉,不是为了顾虑你们,而是士兵们能也需要休整。云州……就到了。” 穆谊沉默下来,目光遥遥看向远方:是了,翻过这座山岭,就能够看到云州了。 云州仔细说来,也是雁西道的一部分,她作为雁西卫的将领,即便在云州还没有夺回来的时候,也曾许多次悄悄带兵前来,看着那雄险之地的云州。 她和军中许多将领士兵一样,内心都无比希望能够将云州夺回来。 她没有想到,在有生之年,云州真的被国朝夺回来了,雁西卫还接管了云州五城! 她终于能以一个将领的身份,巡卫云州这个国朝的领土,圆了多年的奢望。 但是,她跟随父亲前去云州的次数也不多,每次都是匆匆而去又匆匆而回。 这一次,她留在云州的时间能久一点了。 第一千四百零三章 第一个军令 战争的惨烈,即便雁西卫所有的将领士兵已经有所预料,也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但实际的情况,要比他们所预料的还要惨烈得多。 宁为太平犬,莫为乱离人。 以往穆谊在京兆闺学的时候,曾听闺学的教习说过战时的惨烈,在自己读书的时候,也看过有关战时的描,但是她生长在国朝承平之时,是没有见过战时的情景,自然对战争所感受也不深。 即便她生于武将之家,对军中对战争的接触比别的姑娘家要多,即便她成为了雁西卫都尉,对真正的战争情况也不是那么了解。 现在,当真正的战争来临之时,穆谊才知道这是什么。 在战场上,她脑中根本就来不及想什么“宁为太平犬,莫为乱离人”,也没有什么生与死之类的,她唯一能够想到的,那就是面对的是大雍这个敌人,是竭尽所能地去斩杀大雍这些入侵者。 她穿着银色的铠甲,挥举着手中的长刀,动作无比利落,一刀一刀挑着同样骑着马的大雍士兵。 与大雍士兵相比,她的身材显得那样娇小,但是她的气势她的勇猛,要比所面对的大雍士兵要强烈得多。 那些被她挑下马的大雍士兵,临死之前眼睛睁得大大的,似是不相信自己那么轻易就被一个身材娇小的将领砍杀。 他们早就清楚雁西卫有一个女都尉,也清楚其是雁西卫大将军穆太澄的女儿,据说是有一身好本事的,但他们从来不将其放在眼内。 在他们踏入大安国境的时候,还曾有将领色迷迷地说道:“那女都尉,自然是要生擒的……” 至于生擒之后要做什么,自然就不言而喻。 他们哪里想得到,穆谊竟然会如此勇猛? 不过,即便是有大雍士兵不断被挑下马,更多大雍士兵就会冲上来,因为,他们的人数实在太多了,杀之而不绝! 穆谊的动作不停,双目一片赤红,银色的铠甲也渐渐变红,无数鲜血喷溅在她的身上,绝大部分都是她所杀死的那些大雍士兵的血。 当然,也有她自己受伤所渗出来的血。 那么多鲜血,那么浓重的血腥味,但是穆谊就好像没有闻到一样,仍旧刀起刀落,拼命地往前冲。 在她的身侧、在她的身后,散落着许多和她一样身材娇小的士兵,她们也像穆谊一样,不断砍杀着大雍士兵,身上也溅满了鲜血。 这些都是巾帼营的士兵,是国朝唯一一个营的女兵,她们平日里与穆谊一起操练、一起剿匪,是穆谊最信任的属下最亲密的伙伴,是穆谊的同袍。 只是,她们一个个都倒下了,能够骑在马背上、能够站着的越来越少…… 穆谊眼中迸出了眼泪,但是她没有时间也没有力气朝这些人看一样,她眼中所有的,便是无数越来越逼近的大雍士兵。 此次大雍统兵的将领,名为霍真,是大雍久负盛名的将领之一。 事实上,霍真活跃在大雍军中的时间要比当初汪印救永昭帝的时间还要早十几年。 后来大雍出了陈家那个战神,所以霍真便渐渐隐了下去。 在汪印的设计之下,战神陈家覆灭,随着太子申恒的暴毙,大雍陷入了将近三十年的夺嫡之争,后来又遇到正景帝申密与陆太后的争权,大雍的军政一直都处于衰弱当中。 不曾想,在大雍这样的衰弱之下,逐渐被人遗忘的霍真竟然一直在军中,并且一直暗中积蓄着自己的势力。 因为他并不偏向正景帝或陆太后,最为重要的是,他年纪已经很大了,已将近七十岁了。 自古良将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 军中的将领年纪如果太大了,所能做的事情实在太有限了,领兵作战这样的事情,真正是很难做到了。 正是如此,霍真不但躲避了正景帝和陆太后两派的争权,还被大安朝忽视了。 ——汪印也没有料到,年近古稀的霍真竟然还有领兵作战的时候,还是统领五十万兵马! 当穆太澄知道是霍真领兵的时候,着实大吃了一惊。 七十岁的人了,行动都不便,怎么领兵呢? 然而,正是这个他们所没有预料到的老人,领着五十万士兵踏进了大安朝,撕毁了两国之间将近三十年的承平。 霍真在进入大安朝之后,没有作片刻修整,迅速下了第一个军令,令穆太澄心神俱裂,差点就要眼前一黑昏迷过去。 其所下的第一个军令,便是……将云州屠城! 第一千四百零四章 世乱 霍真所下的第一道军令,竟然是将云州屠城! 这就意味着,不管宋定边和穆谊在云州有什么样的安排布置,都完全没有用了。 一力降十会,在五十万大雍士兵屠城的前提下,什么都不必说了。 穆太澄在雁西卫议事厅所预料的最坏结果,出现了! 宋定边从斥候处得知这个军令时,脑子顿时瞬间空白,整个人似发麻一般。 屠城,大雍竟然下令屠城,那么云州的百姓怎么办?云州守卫士兵怎么办?国朝怎么办? 霍真,这个在大雍成名已久又多年不显的将领,即便国朝没有人想到这次会是其领兵入侵,但是像宋定边这样的将领,其实对其所知也不少。 从过去霍真为人和作战方式来看,其人一向十分温和。 当初大雍将永昭帝掠走的同时,也俘虏了许多大安朝的士兵,霍真在大雍皇帝面前苦苦陈言,极力说“杀俘不祥”,后来还极力促成了大安朝战俘的赎还。 由此可见,霍真虽然是军中将领,其人身上却有一种仁和。 所以,宋定边万万没有想到,霍真竟然会下令屠城。 纵观两国历史,即便时有战争,但是屠城杀俘这样的情况,其实是极为罕见的。 不管是穆谊说服穆太澄,还是宋定边支持出言支持前来 云州,他们虽则想过最坏的可能,但是可以说是心中笃定:这个可能是不会出现的。 偏偏,事情与他们所料的相反! 宋定边虽然想了那么多,但其实这些都在刹那间之间,很快他便回过神来了。 不管霍真为何会下这样的军令,不管这军令多么骇人听闻,这个军令还是下了,云州情况已经危急无比,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尽可能送云州百姓和穆谊等人离开。 可是那么多云州百姓,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怎么能够送走? 况且,云州多年在大雍管辖之下,总有那么一些认贼作父的人,相信大雍不会伤害他们,这从云州所留下的百姓比其他城池的百姓要多,就能看得出来。 即便宋定边想送这些人离开,他们也不会那么听令,或许还会觉得屠城乃荒天下之大谬。 云州除了最多的百姓,剩下的便是云州的守卫士兵,他们也不可能会离开。 这些士兵,一部分是从雁西卫士兵调过来的,一部分是当初他留下的仪鸾卫精锐,还有一部分,便是汪印暗中训练的士兵。 这些士兵,以守护国朝为己任,以保护国朝百姓为己任,在如此情况之下,他们只有战死,是绝不会有退怯的。 至于穆谊…… 在宋定边下定主意该怎么做之前,穆谊已经急匆匆赶了过来。 “宋将军,前方战事有变!属下以为,当立刻迎战,尽量拖延时间,以让雁州有周旋的余地!”穆谊这样说道。 看得出来,她内心也正遭受着巨大的冲击,脸上难以平静,但是眼眸神情更多的,则是坚毅。 她很清楚,在大雍下令屠城的情况之下,不管是她还是这些的百姓和士兵,都难逃一死。 谁人不怕死呢? 但当真的到了死地,穆谊却很冷静地发现:死没有什么可怕的。 或许是从她决定前来云州之时起,就知道会有“死亡”这个可能,这是在她内心演练过无数次的字眼。 谁人会不死呢? 尤其是对于军中士兵来说,死真的并不可怕。 当此时刻,穆谊真的不怕,所选择的,便是拼死一战! 宋定边张了张口,不由得响起了穆太澄目送他们前来云州的情景。 穆太澄什么都没有说,没有说拜托他照顾穆谊之类的话语,但是他的目光早已经说明了一切。 不管是作为一个大将军爱护属下,还是作为一个父亲疼惜女儿,穆太澄最为希望的,便是穆谊能够平安回去。 在出发的时候,宋定边暗暗起誓:定要护着穆谊平安归去! 他自信自己是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只要不是云州被屠城,那么穆谊便没有性命之虞。 偏偏,大雍下令屠城…… 穆谊不待宋定边说什么,便再一次说道:“大将军,大雍已经兵临城下,即将屠城!” 这就是他们眼下所遇到的紧急情况,他们已经没有办法了,必须立刻下令全力抵抗。 退走或许能保着一条命,但是穆谊不愿意这么做。 她在军中长大,后来加入军中,她的本心便是保家卫国,这一点从来没有变过。 在这个时候,更不会变。 此刻她心中只有一个想法,那就竭尽所能去阻挡大雍士兵,哪怕是一刻、半个时辰,只要他们多抵挡一刻,雁州士兵所就能够多准备一刻。 或许,就能让雁州坚持到国朝援兵到来。 穆谊很清楚自己应该选择什么,与其为了那飘渺不定的生还希望,还不如拿起手中的长刀,前去砍杀大雍士兵! 他们这些人,绝难守住云州,绝难杀尽五十万大雍士兵,但守得住一刻便是一刻,杀得了一个敌人便是一个! 与此同时,站在穆谊身后的巾帼营士兵也异口同声喊道:“大将军,请下令!” 这震天的喊声,说明了这些巾帼营士兵的选择,也和穆谊一样,那就是死战不退! 即便她们是国朝唯一的女兵,但是她们也是国朝的士兵! 宋定边不再犹豫,他接连下了几道紧急军令,令云州这些所有的士兵都动了起来。 一方面,他令斥候以最快的速度前去雁州,将大雍下令屠城的情况和云州士兵的应对告知穆太澄,另一方面,就是派部分士兵护送云州百姓离开。 剩下的士兵,包括巾帼营,便是为作战而准备。 这个作战的准备,完全舍弃了他们之前所做的计划,宋定边只令巾帼营士兵去做一件事,那就是将云州的粮食尽可能搬运到城中东西两个粮仓之内。 宋定边令巾帼营士兵在这两个粮仓周围堆满了稻草,并且五步一士兵举着没有点燃的火把在守着。 一旦云州失守,这些士兵就会立刻点燃这两个粮仓,以断大雍的军需补给! 当宋定边和穆谊做好粮仓这个准备之后,大雍士兵已经攻至云州! 第一千四百零五章 唯欠一死 云州易守难攻,占有绝佳都地理位置,但并不代表着不能被攻占。 最初云州乃属于大安朝,正是因为大雍攻克了云州,才将其夺了过去。 时隔将近三十年,如今大雍率五十万士兵侵略,即便云州再有地利之便,也抵挡不了多长时间。 这一点,宋定边和穆谊都很清楚,当然也作好了战死的准备。 穆谊站在云州城墙上,眺望着远处,虽然还没有看大雍军队,但已能明显感受到地面所传来的颤动。 那是无数兵马急行所引起的颤动,意味着大雍军队越来越近了…… 明明是生死之间,穆谊却无比冷静,前所未有地冷静,甚至还有空看向一旁的的宋定边,开口问道:“宋将军,您心中可有未了之事?” 如无意外,他们这些兵将都会交代在这里,宋定边先前既然不走,现在就更不会走了。 她的声音有些涩然:“是属下害了宋将军……” 说起来,若不是她向父亲请求要来云州这里,说不定宋大将军也不会前来,那么性命或许能得保。 宋定边摇了摇头,答道:“穆都尉,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有什么害不害之说?战场上本来就是如此,瞬息万变,唯有应战而已。” 此刻他站在云州城墙上,不是因为穆谊,而是因为大雍的入侵,而是因为她他是国朝的大将军。 为国朝而战,为身后的百姓而战,所以他才会来云州这里,怎么会穆谊害的? “穆都尉,无需如此多虑,即便没有你,本将也会站在这里。”宋定边继续说道,朝穆谊安抚笑了笑。 他可以理解穆谊为何会这样说,即便穆谊是军中都尉,却也是个姑娘家,她所思虑本来就会比一般都尉要重一些。 可以,但没有必要。 穆谊略思片刻,也不禁点头微笑:“是极,宋将军所言极是!是属下入相了。” 宋将军所想,其实和她所想的差不多,她自己无悔来到云州,又何来“害”不“害”之说? 见她似是想明白了,宋定边才回答她最开始的问题,这样答道:“本将心中,有许多未了的愿望,有许多欲做之事。所以,我们即便到了最后一刻,都不能放弃。” 从山东卫到仪鸾卫,他所走的路已经比许多将领要顺畅,但是他就任仪鸾卫的时间尚段,心中抱负尚未有实现,再者现在皇上驾崩、国朝动荡……仔细说来,他心中未了的事情实在太多太多了。 宋定边不知道他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去实现心中的抱负、去做完这些未了之事,他只知道眼下他要做的,便是全力以赴去迎战。 穆谊看着宋定边年轻而坚毅的面容,一时没有说话。 汪督主和父亲都说过,宋将军是军中这些年难得一见的将领,既年轻又极有本事,是国朝中流砥柱的人物,他们都对其抱以无比的期许和祝福。 这样的将领,现在还没有真正成为国朝的栋梁,但将来必定是国朝的栋梁,是要被载入史书的人物,可惜要折损在这场战争里了。 穆谊心中仿佛是冰火两重天,一方面极不愿意宋定边能够活着,另一方面又深知在大雍屠城的情况下,其能够活着的希望几乎没有。 不独独是对宋定边,也是对云州这里上万的将领士兵。 她并不畏死,她相信这里的所有将领士兵都一样,但是她同样希望他们能够活着…… 穆谊咬了咬牙,开口说道:“宋将军,属下有一计,可以最大限度地激发士兵们的斗志,或能使雁州支撑到国朝援兵到来,宋将军可要一听?” 宋定边略有犹豫,还是开口问道:“什么计策?” 听穆谊的语气,这个计策要么是难以实行要么是损伤极大,不然她也不会直到这个时刻才说出来。 宋定边心中已猜到这绝非良策,但他仍旧没有想到,穆谊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胡闹!本将绝不会采纳你这个计策!本将不会眼睁睁看着属下前去送死!”宋定边训斥道,直接反驳了穆谊的献策。 对于宋定边的怒火,穆谊并不感到意外。 她神容不变,继续道:“宋将军,属下认为这个计策很好!云州必定会被攻破,将领士兵战死是可以预见的,属下也不会例外。但是,即便是战死也有许多种死法,现在的云州和雁西卫,应该说,现在的国朝军队,尚且一死而已。” 这一死,须得让云州、让雁西卫,乃至让整个国朝都为之震荡才行。 “如今所缺的,正是属下之死!”穆谊沉声道,直迎上宋定边的目光。 “我乃军中唯一的女将领,是雁西卫大将军之女,是京兆武将世家穆家的姑娘……从我成为军中将领那一刻起,朝中官员们、后宅夫人姑娘们,乃至国朝普通百姓,都知道雁西卫中有这么一位女都尉,特别是大雍入侵的时刻,所有人都会关注着雁西卫,自然就会更加关注我……” 穆谊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是她想要表达的意思,已经不能再明白了。 有太多人知道她,有太多人关注她,因为她是国朝唯一的女将领,身为闺阁女子,却从军杀敌,这本来就让整个国朝的人都为之瞩目。 在绝大多数人的认知中,像穆谊这样的世家姑娘,是要被精心娇养在后宅之中的,但是她成为了保家卫国的将领,如果她是为了守卫国朝保护百姓而战死…… 有什么,会比死更让人震撼?又有什么,会比穆谊之死更为震撼?! 如此一来,整个国朝都会为之而震荡! 雁西卫大将军穆太澄失去了最为疼爱的女儿,雁西卫将领士兵们失去了他们最为敬佩的同袍,他们必定会悲痛万分,必定会奋起杀敌。 凡此种种,就如穆谊所说的那样,最大限度地激发士兵们的斗志,会使得雁州尽可能地支撑到国朝援兵的到来。 穆谊之死,对于雁西卫、对于国朝来说,就是那沸腾热油中的那一滴水,是在当前大雍压境之下,变数最大那个…… 可是,身为大将军,宋定边同样宁愿为国朝战死,他怎么能够采纳这样的计策? 第一千四百零六章 穆谊战死 第一千四百零六章 穆谊战死 然而,在这个战场上,即便宋定边是大将军,也不能说怎样就怎样。 ——他左右不了穆谊的决定。 更准确地说,在这个战场上,每个人所做出的选择,都是再三考虑过的、最为适合他们自己的。 穆谊的选择,便是如此。 既然已经决定为国朝为云州死战,穆谊便没有任何犹豫,她所带领的巾帼营士兵亦是一样。 她们个个整装待发,横跨马上,手持长刀,看起来气势威严,除了身形娇小之外,便和其他士兵便没有任何分别。 她们之中,有穆谊这样出自世家大族的,也有长于寻常百姓之家的,也有是从军户而来的,她们的出身和成长的环境截然不同,但最后都成为了巾帼营的士兵,自然也担当着保家卫国的责任。 在这一刻,她们的出身、成长和性别,全部都模糊隐去,就只剩下“士兵”这一个身份。 宋定边看着这些英姿飒爽的士兵,心头震荡不已。 他曾经历过无数次生死险地,也曾有过许多次同袍兄弟牺牲的情况,自然是悲伤而后奋勇的,但是现在面对着这些巾帼营士兵…… 他不由自主地挡在了这些士兵的前面,一言不发。 穆谊骑在马上,微微低着头看向宋定边,眉头略皱了起来。 从她献策开始,宋定边虽然没有强令士兵阻止她,但是其态度十分明显。她本想着,宋定边有身为大将军的职责和决断,必定能知道在目前的情势之下,只有她的献策,才是最明智的做法。 现在宋定边却档在了她们面前,是要罔顾当前的情势、决心阻挡她们吗? 倘若如此,那么云州城所有人就只有等死了,宋定边在军中既有那么高的声名,自然就不是没有眼光果决之人,他现在挡着,只是因为不想让自己去做这件事而已。 是了,宋定边是保家卫国的大将军,又怎么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去送死呢?不管是为着什么理由。 穆谊思虑到这里,忍不住叹息了一声:“大将军,这……属下心意已决。” 宋定边看了看穆谊身后的巾帼营女兵,然后便对上穆谊的目光,摇摇头道:“本将不是要阻止你们。本将认为你说得很对,如今的云州城唯缺一死而已。” 穆谊眼光骤然一亮,脱口道:“那么,大将军此举……” 既然宋将军都赞同她的做法,为何还要挡在她面前呢? 宋定边顿了一下,唇角竟然扬了起来,笑道:“云州城是尚缺一死,但是,却缺的不仅仅是你的死。本将身为国朝大将军,自然要率领士兵杀敌,怎么可能只让你和巾帼营士兵出城?” 到了现在,留在云州城这里的将领士兵,哪一个是怕死之人?他们任何一个都不会退缩,都会为了国朝而死战,他们保家卫国之心,和穆谊、巾帼营的是一模一样。 既然大雍士兵已经侵至国朝,敌将霍真还下令将云州屠城,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怕的? 为国朝而战,马革裹尸,这是军中士兵将领的荣誉才是! “哈哈哈!大雍有何而惧?即便五十万士兵又如何,我们云州守卫必定要将他们拖在这里!人在城在,为国朝而战!众将领,众士兵,是也不是!“ “是!”所有将领士兵异口同声应道,云州城响起了一阵阵震天的响声。 穆谊自然也明白了宋定边的意思,云州城唯缺一死,但宋定边和云州守卫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们去死,他们所选择的,就是和她们一起浴血奋战! 便是死,又何惧? 穆谊眼见着宋定边翻上马,高举着手中的长刀,所表达的命令自然不言而喻。 又过了几个时辰,天色仍旧还是亮着,云州城自然是城门紧闭,高耸的城墙上,架着一座座弩床,这些弩床已经全部上好弓箭,乌黑的箭头上全都淬了毒。 而城墙上的士兵,有的半蹲着,手已经搭在弩机上,随时准备发射;有的则直立远眺,观察着城外的情况。 无论是半蹲着还是直立着的士兵,他们个个都面容肃穆、眼神坚毅,仔细一看,还有的士兵眼眶都红了,却死死咬着嘴唇,拼命地控制着自己,不让自己露出悲伤之意。 虽则云州城门紧闭,但是怪异的是,城外却肃立着一排排士兵,他们同样是全副武装蓄势待发,身后是深深的壕沟和紧闭的城门。 宋定边和穆谊,赫然就在其中! 和城墙上的士兵强忍悲痛不同,城墙外的这些兵将,包括宋定边和穆谊在内,脸容看起来都无比从容沉着,甚至,看起来还有些轻松。 远处兵马的颤动越来越明显了,意味着大雍士兵越来越近了,似夹杂着无数风雨血腥而来,城外的所有兵将似乎都感受到这种风雨血腥了。 穆谊策马向前,朝宋定边说道:“大将军,我们出发吧。” 该做的安排已经做了,该下的命令已经下了,他们现在要做的便是奋勇向前,以敌人祭刀而已。 宋定边点点头,然后手一挥,所有立于城墙前的兵马都像离弦箭一样飞速冲出去。 先前就说过,云州城所在的地方就是一个凹字形,介于大雍与大安之间,而宋定边所选择的激战地方,正是在于三者的中心点。 他们之所以选择这里,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这里离大安朝最近,仅此而已。 他们唯一目的,便是尽可能的为城墙上的士兵拖延一点时间。 只要他们能在外面坚持的时间久一点,那么云州城就能多一点希望。 一寸山河一寸血,历朝历代,只要是保家卫国的战争,所垫着的都是无数兵将的尸体,流淌着的都是无数兵将的鲜血。 山河的铸造,是从尸山血海中一寸寸立起来的,此刻的云州之战,自然也是如此。 当穆谊战死的消息传到雁州的时候,穆太澄整个人都愣住了,似不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第一千四百零七章 以身殉国 前来向穆太澄禀告的斥候满脸沉痛,眼中的哀愤几如实形,却还是咬牙继续禀道:“大将军,云州城传来消息,宋将军和穆都尉出城杀敌,分左右两侧击杀,穆都尉率领巾帼营在左侧,结果……穆都尉和巾帼营士兵全部战死……” 斥候说着说着,双眼渐渐变得赤红,双手都握成了拳,青筋突露。 在场的雁西卫兵将,也都和斥候一样,忍不住拔出了长刀,满身都是杀气。 穆太澄瞪大了眼,想伸手抓住什么,身子却忍不住晃了几下,脚步都踉跄起来。 “大将军!”他身后的副将惊叫一声,忙上前搀扶着穆太澄,稳住其身形。 穆太澄猛地用力眨眼,想看清楚踉跄了几步,想伸手搀扶着什么,脑中却是一片空白,似是什么都想不了。 穆都尉和巾帼营士兵全部战死……这是什么? 他明明尚不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但是在听罢斥候禀告的那一瞬间,他眼中已经蓄满了眼泪。 他的身体早先于他的内心,已经作出了最直接最忠实的反应。 他茫然地看着斥候,眼珠直愣愣地没有转动,似在刹那间就变成了木偶泥塑,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到了。 但是他分明知道,有什么已经离他远去,那是最珍贵最重要的,是和璧隋珠都绝对比不上的……是,是他的女儿! 穆都尉,是他的女儿,是他的年年! 她和巾帼营士兵全部战死,战死……死了! 穆太澄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在意识到是什么失去之后,他的声音仿佛也在同时被夺走。 他是谁? 京兆大族武将世家穆家的当家人,雁西卫大将军穆太澄,这一生领兵打仗出生入死,所为的无非就是“家国太平”四个字而已。 然而,这一刻斥候所禀,让加在他身上的家族荣誉职责全部都消散,让他成为了一个痛失爱女的父亲。 天地无光,山河失音,对穆太澄来说最悲伤的,莫过于这一刻。 在他身边的关寒松见此,内心感到有说不出的心酸与怜悯,但他强忍着内心的翻滚,极力镇定道:“云州城现在是什么样的情况?宋将军呢?” 斥候禀得又快又急,但最为震动的便是穆谊和巾帼营士兵全部战死。但是宋定边呢?宋定边所率领着的那些士兵呢? 大雍下令将云州屠城的消息,雁西卫也是刚刚收到不久,这绝对出乎他们的预料,所带来的冲击也无法形容。 云州城中有宋定边和穆谊,有那么多士兵和百姓,若是云州被屠城,那么对国朝的损失难以估量。 穆太澄和关寒松心中都很清楚,不管雁西卫有何应对,不管朝廷真正的援兵何时抵达,雁西卫的应对策略必须要调整了。 只是,尚未等他们定下如何调整,宋定边便令斥候送来了急报,告诉了云州城的情况和应对办法。 宋定边和穆谊决定出城迎战,以便更好地拖住大雍的入侵,而留给穆太澄和关寒松的,便是死守雁州。 换句话说,宋定边他们也很清楚,大雍屠城的军令一下,雁州士兵必定会驰援云州城,这一驰援必定就是将云州作为主战场,但雁州的百姓要比云州多得多,宋定边和穆谊怎么舍得? 所以,在最前面的宋定边和穆谊率先动了。 从斥候所报中,关寒松已经知道了穆谊和巾帼营士兵都战死了,那么宋定边呢?大雍是否已经云州城攻破?那里的情况怎样了? 关寒松所问的这些情况,斥候都回答不了,因为如今在那个中心点,激战厮杀仍旧在继续,就连斥候都无法得知宋定边的情况。 接下来的战况,比所有人预料的还要惨烈得多。 宋定边和穆谊率领士兵出城,挡在了云州城的最前面,在他们的身后,是雁西卫守卫所布下的一道道防线,有弩床阵、有弓箭营、有一道道深深的壕沟…… 在战事起来的那一刻,雁西卫士兵便动了起来,以最快的速度布防,就是为了尽可能地抵挡大雍的侵略、拖住他们进攻的步伐。 云州守卫,同样也是雁西卫士兵,不,更准确地说,关寒松和宋定边所带来的十万士兵,如今也是雁西卫士兵、 雁西卫士兵,是大安国朝抵挡大雍侵略的屏障,而这个屏障的第一道防线,便是云州、便是宋定边和穆谊等人。 如今,穆谊和巾帼营士兵全部战死,宋定边率领的士兵必定也好不到哪里去,某种意义来说,这第一道防线已经被攻破了。 大雍集结五十万士兵,本以为势如破竹无人能挡,却不曾想在云州城外就遭遇到猛烈的抵抗。 两三万士兵的抵抗,这对于大雍来说,此举无异于螳臂当车,他们根本就不将这种抵挡放在眼内。不曾想,却正是这两三万人,迫得他们不得不放慢了脚步。 那些身形看起来十分娇小的士兵,却战斗得尤为勇猛,个个身上杀气腾腾,即便大雍士兵人数几乎可以直接淹没这些娇小的士兵,但是他们也死伤了不少人。 这还是他们尚未抵达云州、还在云州城外的情况下! 这样的结果,让大雍士兵无法接受。在他们看来,五十万大军兵临城下,大安朝的士兵百姓本就应该全部放下武器乖乖投降的,可是这些人竟然敢抵挡,还竟然杀了他们不少士兵! 这就好像脚下蝼蚁反而咬了他们一口那样,让他们觉得尊严受到了挑战,让他们感到无比愤怒。 尤其在得知阻挡他们的,乃是大雍的巾帼营士兵之后,这种愤怒就越发炽盛。 大安朝的巾帼营士兵,就是一群娘们!这些娘们不滚回内宅好好躲着,竟然提刀杀人?! 这些人,必须得一个不留! 在绝对人数优势之下,最后的结果毫无悬念,厮杀到最后,那些巾帼营士兵一个个全部都倒下,其中,就包括巾帼营的都尉穆谊! 大雍的一个都尉,阴狠地看着那一个个倒地的巾帼营士兵,随即露出了一丝残忍的笑容,冷声吩咐道:“去,将穆太澄女儿的尸体找出来!” 第一千四百零八章 杀戮 军中都尉的铠甲自然是与普通士兵不一样,大雍士兵铁了心要给大安一个深刻的反击或者说是侮辱,因而,在尸山血海之中硬是找出了穆谊的尸体。 当霍真知道这些后,也并未责怪大雍士兵们,只淡淡说道:“既如此,那就将她的头颅砍下来,稍后让雁西卫士兵们都看一看。” 穆谊是雁西卫大将军穆太澄之女,这一点,霍真当然很清楚。 但是,他和这些或震怒或觉得尊严受到挑战的大雍兵将不同,他根本就不将穆谊和巾帼营这些人的反抗放在眼内。 在他看来,踏破云州,取下雁州乃至大安更多城池,这都是毋庸置疑的,不管大安雁西卫用什么样的方式来抵抗,都是以卵击石。 虽则不放在眼内,但这并不妨碍他下令将穆谊头颅砍下来。 此举,除了让手底下的士兵泄愤之外,还是对雁西卫兵将士气的严重打击。 穆太澄女儿的头颅都被砍了下来,穆太澄及其率领的兵将还有脸抵抗? 他就是要折辱穆太澄,好教穆太澄清楚,即便他们殊死抵抗,最终结果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像穆谊一样,死无全尸! 霍真身边的副将蒋弼欲言又止,犹豫了几次还是忍不住说道:“大将军,属下听说穆谊深得穆太澄疼爱,在雁西卫中也甚有影响力,得很多兵将的佩服和喜爱,这恐怕……” 蒋弼内心并不赞成将穆谊的头颅砍下来,这穆谊死了便死了,将其如此折辱,怕是雁西卫士兵难以接受。 如果雁西卫士兵真如传言中那般喜爱穆谊,那么这些人看到穆谊的头颅后必定会发疯,届时会做些什么,真的不好说。 他担心大将军此举会弄巧成拙,反而会为战事带来变故。 霍真笑了笑,脸上的皱褶全都堆在了一起,浑浊的眼中瞬间闪过一抹冷意:“怎么?副将有意见?” 蒋弼立刻弯腰低头,飞快答道:“属下不敢!” 霍真半垂着眼看了蒋弼一眼,没有再说话,脸容却阴沉了下来,意思表达得十分清楚了。 先前他下令将云州屠城的时候,蒋弼就多有微词,明里暗里都在说屠城不祥,现在又出言反对,明摆着就是和他对着干。 哼,不过是将一个大安都尉的头颅砍下来了,想做便做了,有什么合适不合适? 霍真很清楚,蒋弼是陆太后和正景帝放在他身边的人,表面上是副将,实则充当监军,是以其身为属下才敢出言反对。 对蒋弼这个人,霍真早已心生不满,一直忍着没有发作而已。 在这一事上,霍真当然没有理会蒋弼的担心。——他在军中几十年,浮沉也几十年,难道会判断不出当前的局势吗? 他不在乎蒋弼的话语,也不在乎雁西卫士兵的反应,因为他很清楚,五十万士兵必能碾压一切。 砍下穆谊的头颅,是他对穆太澄的警告,是他对手底下士兵的激励,更是他领兵踏破大安朝的信号! 在霍真的授意下,大雍士兵将穆谊的头颅砍了下来,还用长刀将头颅插着,高高挑了起来。 穆谊的头盔已经被取下了,一头青丝散了开来,在寒风中飘扬着,衬着着满是血污的脸,说不出的可怖及残忍。 但是这一幕,却极大刺激着大雍士兵,让他们感到无比兴奋,他们怪叫着大笑着,高举着穆谊的头颅拼命往前冲。 他们砍杀着一个个大安朝士兵,一步步向云州推进。很快,他们便击破了宋定边和穆谊所设下的一道道防线,攻到了云州城外。 大雍士兵所过之处,可鲜血横飞、尸体遍地,而此时的云州城门紧闭,城墙上上肃立着满脸杀气的士兵。 当他们看见大雍士兵高高举着穆谊的头颅后,全部人都几欲发疯。 在宋定边和穆谊出城迎敌之后,他们就预料到结果,也并不害怕这个结果。 但眼前这个场景,那敌军之中他们熟悉的那个人,那敌军之中飘散的青丝,对他们来说是最残忍的,让他们双眼发红,恨不得将这些大雍敌军全部撕碎。 正如蒋弼所担心的那样,在看到穆谊的头颅之后,留守在云州这里的大安士兵,内心只剩下了一个念头:为穆谊报仇! “杀!杀!杀!” 第一千四百零九章 转移 穆谊之死,本就让云州剩余的守卫悲痛万分,而大雍士兵将穆谊头颅砍下来这个举动,更是将他们直接拉到了地狱之中。 云州守卫几乎全部都发疯了,这个状态和结果, 要比当初穆谊所预料还要好,好得多! 本来,穆谊就是希望通过自己的死来刺激云州守卫,以最大限度地激发云州守卫的斗志,希望云州城能够支持得久一点。 穆谊知道自己会死,却没有想到,大雍士兵竟然还会残忍地将她的头颅砍下来,自然就没有想到,因为她的死,立刻就让这一次大雍入侵的走向发生了变化。 在看到她的头颅之后,云州守卫遭受到极大的刺激,迸发出无以伦比的战斗力,竟然一个人能当三四个人来用! 明明已经没有多少士兵守卫的云州城,在这种战斗力下,竟然能够支撑了下来。 更为重要的一点是,在雁州的穆太澄调整了应对策略! 当穆谊战死的消息传到雁州,传到穆太澄和关寒松等人耳中的时候,也催发他们作出调整作战策略的决定。 自己最为疼爱的小女儿战死,令穆太澄几乎剜心了一样,痛得差点要晕过去、。 但是他作为雁西卫大将军,面临着大雍入侵的战况,而且身后还是有十几万士兵,还有无数百姓。——他根本就没有晕过去的资格。 或许一个人所遭受到的打击到了极致,反而会迸发不一样的东西,云州守卫如此,此刻的穆太澄也是如此。 此刻的穆太澄觉得,自己的脑中从来没有那样坚定过,目光也从来没有那样长远过,仿佛先前得知大雍入侵而出现的种种忧虑惶恐,全部都消退了。 他只剩下一个念头:一定要阻止大雍,一定能阻止大雍! 因此,他对关寒松淡淡说了一句话:“关将军,本将打算将主战场移到云州,你意下如何?” 将主战场移至云州城,而不是继续留在雁西道最大的城池雁,这,便是穆太澄在得知自己的女儿穆谊战死之后,脑中立刻出现的念头。 至于理由……他的女儿和宋定边已经做了大部分的事,他要做的,便是继续守住云州。 不管这个主场是在云州还是在雁州,雁西卫士兵都会与大雍士兵展开殊死战斗,这是必定的。 如果主战场在雁州,便能一眼看到最后的结果,到最后他们必定会苟延残喘,想着能拖多久就是多久。 如果在雁州……结果尚且不好说,因为他的女儿和宋定边已经为战局撕开了一道口子。 他作为父亲,作为大将军,自然要顺着这道口子将大雍士兵撕碎! 他想着自己的决定太突然,还想着必定要说出话几个理由,才能令关寒松作出决定。 不曾想,他的话语一落,关寒松便立刻回道:“穆将军,本将赞同你的建议。我们立刻就将主战场转移至于云州!” 无须穆太澄说理由,关寒松自己就是大将军,几乎是瞬间能想明白穆太澄为何会这么决定。 关寒松自己就有领兵作战经验,更是经历过当初镇国公在南库之乱的冲击,因此不管是心性还是计谋,都是非同一般。 如果不是这样,在得知大雍入侵之后,他不会在没有接到朝廷调兵的旨意之后就赶了过来。 可以说,关寒松是个十分变通又十分果决的大将军,他擅自带兵前来,已是将身家性命都豁了出去,此刻,心绪也是一样。 他所想的,和穆太澄所想的差不多,那就是雁西卫和大雍士兵必定会殊死激战,这个激战的地方,毫无疑问就是在云州,但是,这个是先前的情势。 现在,却不一样了。 雁州这里的确做了充分的准备,但是云州那里却在这个时刻占据了天时地利与人和。 原先云州是没有这种天时地利与人和的,但是穆谊战死了,这就成了变数,这些优势就出现了。 即使来到雁西卫的时间还非常短,但关寒松却深深感受到了雁西卫兵将对穆谊的深刻感情。 对他们来说,穆谊不仅是大建军的女儿,也是他们并肩作战的同袍手足,也是他们所疼爱的晚辈姑娘,更是……他们心生爱慕的姑娘。 这么一个人,承载了雁西卫兵将疼惜保护爱慕等等感情的人,却死在他们之前…… 这样的结果,雁西卫兵将怎么能够接受?在这样的情况下,哪一个雁西卫兵将不是满腔杀意,满心都是冲上去砍杀大大雍士兵为穆谊报仇? 爱与恨,不能击溃这些雁西卫兵将,反而让他们前所未有地强大和奋勇起来。 再者,想必大大雍士兵根本就不会想到,驻守在雁州的所有雁西卫兵将,竟然会全部开拔云州,说不定还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关寒松心知,这么做同样是兵行险著,但是这个就是目前形势下最好的应对。 将主战场移至云州,他们或许还有一丝希望,趁着所有雁西卫兵将在悲痛万分的时候,趁着所他们迸发出前所未有力量的时候,或许能够出现奇迹。 听到关寒松这么说,穆太澄讶异地挑了挑眉头,想回应些什么,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转过头对副将下了一个命令:“传本将命令,立刻急行云州,与大雍在云州决一死战!” 两位大将军既然下了这样的命令,结果自然就不用多说了,每一个雁西卫兵将都支持他们都决定,迅速地行动了起来。 事实上,他们已经忍不住想要冲上去,用大雍士兵的鲜血和性命来祭奠穆谊,为穆谊报仇。 正如关寒松所料的那样,大雍士兵完全没有想到雁西卫大军会转移主战场。 霍真看得很清楚,雁州才是绝大部分雁西卫兵力留守的地方,心知雁州才是主战场,而主战场必定是块难啃的硬骨头,所以才想着先将云州攻下来,在云州充分休整之后,再去攻打雁州。 因此,大雍士兵一心攻打云州,谁料,一个小小的云州,区区两三万士兵,竟然一时抵挡住了他们的攻打。 更没有想到的是,在他们身后,竟然还有十几万雁西卫大军正在前来。 在那么一瞬间,率领着五十万兵马的霍真竟然有一种被前后夹攻的感觉。 荒谬,太荒谬了! 雁西卫大军能有多少人?即便有援兵,最多也十几万,这些人竟然还敢舍弃了雁州,是来送死吗? 霍真顿时感到被冒犯了,内心无比愤怒,一场在大安朝历史留下浓墨重彩,史称“云州之战”的战争,在这里进入了高潮。 第一千四百一十章 战局 霍真有五十万兵马在手,虽然经过宋定边和穆谊的伏击,已经损失了一些,但是这损失可以忽略不计。 绝对性压倒的数量, 可以决定一切。 现在他感到震怒至极,誓要给雁西卫一个重重的打击,原本打算占下云州休整的计划当然调整了。 他原本打算将云州作为休整补给之地,但现在……雁州不是更合适吗? 穆太澄率领雁西卫士兵离开了雁州,现在雁州等于没有兵将把守,乃最佳的补给之地,比云州要好得多了! 既然雁西卫士兵这么迫不及待的前来送死,那么他就成全这些人! 他根本就没有将云州守卫和穆太澄放在眼内,在他看来,无论这些人怎么抵抗,最终的结果都只有一个,那就是:失败! 只不过,如果霍真心情好,可以让这些人失败得好看一些,如果霍真心情坏,就会让这些人失败得无比惨烈。 现在,霍真决意要给穆太澄和雁西卫一个终身难忘的惨烈失败! 不,这些人怕会不记得了,因为,他不会让这些人活着! 他都已经下令屠城,自然也就不会忌惮于杀俘。 事实上,在霍真在率领大雍士兵侵略的时候,就已经下下定注意了,那就一定要最开始的时候,尽可能摧毁大安朝的防护力量。 大安朝代的防护力量,雁西卫当然算其中之一,还是极为重要的那一部分。 汪印在雁西卫就任过大将军,在他的影响之下,雁西卫无比勇猛,又善于军阵布局,后来者穆太澄完全秉承了汪印的意志,他怎么会让这样的力量继续存在? 同时,他也很清楚,他所率领的五十万士兵,是举国朝的兵力,随着战事的进行,这些士兵迟早都会力竭。 国朝没有士兵力量能够跟得上,文官也没能那么快就来接手边境,这就是他所面临的后续。 即便他攻下雁西道,大雍没有人手前来管理,那么必定会生乱,这会成为他的隐患。 他一定要率领士兵直冲大安国都,又怎么会在身后留下那么大的隐患? 为了解决后顾之忧,所以雁西道的百姓和士兵都不能留! 是以,在出兵之前,他就向正景帝和陆太后请示过了,势必要屠城和杀俘,两位上位者当然准许了,还令霍真“便宜行事”。 霍真原本还以为,穆太澄在雁州必定做好了充足的防御准备,要攻下雁州,定要费极大的心力,也一定会有严重损失,不曾想,穆太澄竟率领士兵离开雁州了! 如此一来,大雍士兵都不用前去攻城,这就省事多了,损失也轻多了。 “呵呵,穆太澄就算是大将军又如何,还不是一样耽于亲情,做出了错误的决定?”霍真忍不住笑着说道。 若不是因为穆谊之死,穆太澄怎么会冲动之下率领士兵前来云州?穆太澄啊,为了给女儿报仇,连情是都看不清楚了,枉其为大将军啊! 如果大安朝军中都是这样的货色,那么国朝将大安收入囊中就指日可待了。 他身边的属下兵将都笑着附和,因为他们都是这样觉得的。 只有副将蒋弼眉头紧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据以往的情报,穆太澄是个坚毅冷静的将领,这样的人,会因为女儿战死就会心性大乱,从而做出非常错误的决策吗? 蒋弼不这么认为,事实上,他听闻穆太澄率兵出雁州之后,就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这种感觉,和当初得知穆谊的头颅被砍了下来,被士兵拿去云州城门前炫耀一样。 穆太澄和穆谊对父女,在这场战事里都选择主动求死,这……是父女都这样愚蠢,还是因为大安朝有什么决策呢? 霍真将蒋弼的表情收入眼中,淡淡说道:“不知副将有何看法呢?” “回大将军,属下觉得如此甚好,想来那穆太澄也是年老昏庸了。”蒋弼面容整肃,如此回道。 他知大将军不喜,自然不会将内心的话语说出来。 霍真看了他一眼,随即下令道:“既如此,你就带领先锋营前去迎战穆太澄吧,本将……等你的捷报!” 蒋弼弯腰回道:“是!属下听令!” 他虽然担心,但也没有太过担心,在他看来,不管大安朝有什么样的应对策略,他们有五十万大军在手,力量上占了绝对的优势。 再怎么样,这场战事也会很快就结束了。 但是,这场战事所持续的时间,要比他预计的要久得多,结果,也绝不是他所想象的那样! 因为,雁西卫士兵实在太不怕死了!是每一个都不怕死! 当十余万士兵全部都不怕死的时候,所迸发出来的战斗力强得简直难以形容,让蒋弼及大雍先锋营的士兵不由自主心生胆怯。 明明大雍士兵的数量数倍于雁西卫士兵,在雁西卫士兵不要命的冲击下,大雍士兵竟然没有太大的优势。 战场上已经堆满了尸体,那一层层战死的,除了雁西卫的士兵之外,还有大雍的士兵。 事实上,大雍士兵的尸体要比雁西卫的还有多,还多出不少。 只不过,因为大雍士兵的人数太多,看起来也就不是那么明显。若是在双方人数对等的情况下……不,若是雁西卫的人数还多一些,这样下去,大雍迟早会落败。 原来,当雁西卫士兵的力量被完全激发出来的时候,竟然会如此强悍!强悍到即使只有十余万人,也将蒋弼内心瑟瑟发抖。 到了这个时候,蒋弼哪里还不知道,这些雁西卫士兵的力量之所以完全被激发,是因为穆谊之死? 原来,穆谊之死竟然如此重要,大将军失策了啊! 蒋弼已经没有时间再去规劝霍真了,从他带着大雍先锋营士兵出现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被穆太澄盯上了。 穆太澄心知,雁西卫与大雍士兵人数太悬殊,要赢得这场战争是不可能的,但是,既然大雍的副将出现了,他就绝不会让其离开! 杀了一个副将及那么多大雍士兵,极尽所能地拖住大雍士兵,也是为年年报仇了…… 第一千四百一十一章 汪印来了 霍真仗着有五十万兵马在手,将这些兵马一分二,派了将近十万人前去攻打云州,剩下的,便是全力对付穆太澄所率领的雁西卫士兵。 用四十万士兵来对付穆太澄,这在霍真看来,已经算是对其高看了。 他还想着,这四十万人,必定能够全歼雁西卫士兵,只是时间迟早的问题。 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在这场厮杀开始之后所接到第一个消息,竟然是蒋弼战死! 虽然他不喜欢蒋弼,但是他绝对认可其能力。 蒋弼同样身经百战有勇有谋,不然也不可能成为这次出征的副将军。再说了,其还帅领着先锋营那么多士兵,怎么可能会战死? 前来禀告战况的,是一个刚刚晋升为都尉的士兵。 他内心已在瑟瑟发抖,却还是硬着头皮答道:“回大将军,据前方传来的消息,这的确……副将军已经不幸牺牲了。” 他说完之后,就深深地低下了头,等待着霍真的怒火。 他也知道,这个消息是多么骇然,当这个消息传出来的时候,可以说是所有的将领士兵都震动了。 仔细说来,这场战争才刚刚开始啊,他们还没有攻下雁西道……不,别说是雁西道了,就连一个小小的云州,他们也没有攻下来。 在刚刚开始的时候,却传来了这么一个巨大的噩耗,副将军战死了! 这简直就是晴天霹雳,也是现在大雍士兵难以承受的损伤,对他们更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面对如此情况,大将军会震怒得如何,就可想而知了。 说不定,会随时拔剑杀了禀告的将领,也正是因为担心会有这样的情况,怕大将军一怒之下杀人,所以这个禀告的任务就落到了这个刚刚晋升的都尉身上。 “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霍真已经来不及生气,他现在最想知道的就是详情。 明明,穆太澄手下只有十来万兵马士兵,蒋弼所率领的先锋营人数足足有二十万,在这样的情况下,蒋弼竟然会战死? 荒天下之大谬! “回……回大将军,雁西卫士兵实在太勇猛了,他们的兵将就只盯着副将军,先锋营士兵回援不及。”这都尉这样回道。 先锋营那里是怎样情况,他既然前来禀告,自然也会有人告知一二。 回援不及?除了先锋营的二十万兵马之后,后面还紧紧跟着二十万兵马,足足四十万人,竟然回援不及,这怎么可能? 霍真不知道的是,这个都尉所描述的“雁西卫士兵实在太勇猛了”究竟是一个这样的概念,就连这个都尉,也不知道。 那些雁西卫士兵恨不得将他们戳骨扬灰的目光,那种刻骨铭心的仇恨,催生了这些雁西卫士兵拥有无敌的气势。 在这样的气势前面,大雍士兵竟然感到了一丝恐惧。 这种恐惧,是出于对死亡的惶恐,也出于对雁西卫士兵的不解,更有一丝难以说出的命运之感。 常说师出有名,这个四个字对于军中来说无比重要,这是为了激励士兵,更是为了在道义上占据高地,这是一种心理上的效应 这个心里效应,平时的作用还看不出来,但是在某些关键的时候,便能起着十分关键的作用,比如此刻的战场上。 大雍士兵本就是远途侵略,是主动破坏两国和平的人,所用的借口乃是夺回云州、报国之耻辱。可是,云州本来就是大安朝的啊! 在这一点上,他们已经失了道义。 再者,他们已经行军了很长的时间,却先后遭遇到了宋定边穆谊的伏击,又遭遇到了云州守卫的拼死抵抗,现在还来了十几万雁西卫士兵。 更重要的是,这些雁西卫士兵个个都不怕死,即便尸体叠了一层又一层,他们仍然举着长刀死命追着蒋弼。 面对如此勇猛的抵抗,大雍士兵根本做不到从容淡定,反而从内心深处生起了一股畏惧。 再者,大雍和大安朝平静了将近三十年,在这三十年的时间里,大安朝没有战争,大雍朝自然也没有的。 这些在承平之中成长起来的大雍士兵,哪里见过这样的惨烈的阵仗? 雁西卫士兵在仇恨和卫国的催动下,满腔的仇恨都发泄在蒋弼身上了。在这样的情况下,蒋弼怎么可能不死? 但霍真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他终于回过神来了,充分意识到蒋弼之死意味着什么了——这是对大雍士气的一个巨大打击,甚至可以说是大雍士兵所面临的生死存亡的转折! 蒋弼之死倘若应对不好,怕是这剩下的几十万士兵会一蹶不振! 他绝不允许这样的可能出现,于是他沉声下令:“传本将的命令,留三万士兵佯攻云州,其余所有的士兵全力击杀雁西卫!调林长渊领先锋营,调云毅领弓弩营……” 他立刻就调派好顶替蒋弼的人手,并且将一个个军令发下去,更重要的是,他自己也身在先锋营之中,亲自作战! 霍真不愧为在军中浸淫了几十年的人,随着他的令下,略有些颓唐的大雍士兵迅速振奋起来,再加上连声高唱的“为副将军报仇”的话语,某种程度上也激励了他们的斗志。 以仇恨对仇恨,霍真的打算便是如此。 只是,雁西卫士兵的仇恨要比大雍士兵的仇恨强烈得多,但因为大雍士兵人数众多,即便雁西卫再勇猛、仇恨再炽烈,在激战中也渐渐走了下风。 按照这样的战况下去,雁西卫士兵最终必定会失败,这是迟早的问题。 穆太澄和关寒松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但迟或早之间的差别还是很大的,不到最后一刻,他们都不会放弃。 不,应该说,即使到了最后一刻,他们都不会放弃。 在这个战场上,他们早就有了为国朝马革裹尸的觉悟,因而面临着大雍士兵猛烈的攻势,没有一个雁西卫士兵会退缩,穆太澄和关寒松都举了长刀,与大雍的将领死命激战。 双方都杀红了眼,没有人发现,在大雍士兵的后方,霍真留下三万士兵佯攻的云州,城门缓缓打开了。 突然,城门处突然响起了无数军马的嘶鸣声,伴随着这嘶鸣声的,是震天动地的马蹄声,无数兵马城门中冲了出来,夹杂着千钧气势与威严,连绵不绝。 冲在最前面那个人,穿着一声红色的的鸣蛇服,他肤色雪白,眉目细长,浑身散发着凛冽杀气,仿佛那勾魂夺魄之人,让人根本不敢直视。 这个人,是汪印,汪印来了! 在他的身后,紧紧跟着同样穿了鸣蛇服的缇骑,在缇骑的身后,是无数的大安士兵! 第一千四百一十二章 扭转局势 这个时候,穆太澄和关寒松已经杀红了眼睛,他们所率领的兵将一个个倒下了,人数越来越少。 这些人,是他们的同袍兄弟,他们并肩作战了那么久,如今他们一个个都死在了他们前面。 就连重璧郡主的丈夫、护国公汤源的女婿孙副将也为了保护穆太澄而中箭身亡。 穆太澄双眼赤红,内心无比悲愤,恨不得将那些大雍入侵者挫骨扬灰,却无能为力。——他已断了一臂,连自保都做不到。 他这个雁西卫大将军对于那些大雍士兵来说,有着无比的吸引力,每个人都想砍下他的头颅,以便领功受赏。 是以,穆太澄所受到的攻击是最多的,随着护卫的士兵一个个倒下,他的处境就越来越危险。 尤其是在他断臂之后,那些大雍士兵顿时变得更兴奋了,他们眼中都冒着光,死死盯着穆太澄的头颅,仿佛已经看到了功绩在向他们招手。 只要砍下雁西卫大将军的头颅,又岂是加官进爵那么简单? 更何况,现在穆太澄断了一臂,和没牙的老虎也差不多了,虽然穆太澄身边还有着护卫,但在大雍士兵看来,他的头颅已经是他们的囊中之物了。 即便是处于生死存亡的处境,穆太澄也没有后退,他与其他士兵,之剩下一口气也要坚持到底。 渐渐地,他和关寒松汇合在一起,两人在血腥与尸体中相视一笑,手起刀落,砍杀敌人的动作并没有停。 关寒松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身上已经有好几处刀伤,正汩汩冒着鲜血。 “关兄,看来我们要战死在这里了,先前允诺你的大醉一场,看来要等到来世再续了。” 穆太澄哑着声音说道。 关寒松仰头大笑了起来,声音同样嘶哑难听,却别有一番豪迈:“能和穆兄并肩作战,本将深感荣幸。只可惜,我们没能守住雁西道,没能看见国朝胜利!” 关寒松相信,即便他们战死,但国朝还有另外的将领士兵,即便大雍占下了雁西道,但国朝还有另外九大道,他们也一定会拼死而战,最后一定会将大雍击败! 穆太澄点了点头,同样“哈哈哈”大笑:“是极!关兄说的是!既然如此,那么我们一定要多杀几个,杀个够本才是!” 到了这个时候,雁西卫士兵只剩下三万余人了,虽然他们也歼灭了大雍相当的人数,但大雍还有三十多万人马。 十倍之数,这怎么打? 穆太澄和关寒松都相信,自己必死无疑了,就算这个时候,国朝有援兵到也来不及了。 他们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到了最后的时刻,杀得越发起劲了,但是让他们意外的是,大雍士兵竟然停滞不前了! 那些大雍士兵竟然开始往云州方向退去了,而且退得那样慌乱,连穆太澄这个大将军的头颅都顾不上了。 很明显,大雍的军队已经生乱了,不然不可能会这样退法! 当他们得知大雍士兵后退的原因后,简直难以置信,随即心中涌出了狂喜。 国朝的援兵到来了,还是汪督主领兵前来! 狂喜之后,穆太澄与关寒松对视一眼,费力举起了手中的长刀,嘶喊着:“众将士,汪督主带着援兵到来了!冲啊!” 哪怕雁西卫只剩下三万余人,他们也不会放过追击大雍的机会,尤其是在这个时候不能放过! 汪督主带着国朝援兵来到了! 这个消息,给雁西卫士兵带来了救命药,让他们无比振奋;而对大雍士兵来说,这就是催命符了。 没有人会想到,云州城门竟然会主动打开,没有人想到,汪印竟然会出现在云州! 更加没有人想到的是,汪印竟然带来了二十万兵马! 这些兵马气势如虹,当汪印领着这些兵马出现之后,战场上的局面瞬间就扭转了。 在霍真看来,云州城中的几万士兵不过是负隅顽抗,只要雁西卫落败,这些云州守卫就必死无疑。 他暂时腾不出手来对付这几万人,所以才留下这三万士兵佯攻,就足以震慑云州城中的守卫了。 如果汪印没有出现的话,他所作的安排自然稳妥。 但是,汪印出现了! 如此,这三万人就悲剧了。 事实上,这三万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汪印已经帅领着兵马迅速冲至了他们面前,毫不留情地将他们一个个击杀。 情势逆转,之前大雍士兵是怎样轻易地收割着宋定边和穆谊的性命、将他们当作蝼蚁的,那么现在他们就遭遇到了同样的对待。 这三万人,面对着汪印的大军,完全没有招架之力! 说起来,即便汪印率领二十万援兵前来,人数还要比大雍士兵要少许多,但是……领兵的这个人是汪印! 在汪印的率领下,这二十万人绝对能发挥四十万人的威力,而且,这二十万人才刚刚进入战场,正是力量最为充沛的时候。 而大雍士兵呢? 他们刚刚经历了一场无比惨烈的厮杀,士兵们大多都精疲力尽,正是最迫切需要休整的时候。 可以说,汪印率领的士兵对上大雍士兵,就是以逸待劳,就是以强战弱,最后的战果,不言而喻。 到了最后,霍真也复刻了穆太澄的经历,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个兵将在他面前死去,而他完全没有办法! 一个红色的人影冲在最前面,其所过之处,大片大片的大雍士兵倒下,霍真看不清其动作,因为真的是太快太快了! 霍真恨得双眼都几乎流血,他知道此人就是汪印,大安朝的汪印! 三十年前,于千军万马中救下大安永昭帝、屠尽大雍骁卫营的汪印!三十年后,连番设计 夺走云州、又于大雍首都救走俘虏的汪印! 他从没有见过汪印,但他知道他迟早有一日会见到汪印,那是在他占下雁西道、直逼大安国都的时候,他想汪印肯定会出现。 但是,他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样的场合见到汪印。 不该是这样的,不可能是这样的! 汪印怎么会出现?汪印怎么能带着二十万兵马出现? 第一千四百一十三章 杀霍真 霍真不相信,更不能接受! 但是在这个战场上,在汪印出现的那一刻,战况就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了。 不管霍真有怎样的想法,不管霍真有怎样的举动,汪印就是出现了,领着二十万兵马,以摧枯拉朽之势,飞快地击杀着大雍士兵,很快就控制了战况。 四十万人马,的确是很多很多,但是他们在面前汪印的时候,便剩下被击杀这个结果。 巧了,和霍真的想法一样,汪印也不在乎什么杀俘不祥——他压根就没有想着留下这些大雍士兵。 大雍既然胆敢远征前来侵略,胆敢下了屠城的命令,那么他就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要趁着这个机会,将大雍举国兵力全部击杀,这些胆敢出现在雁西道的大雍士兵,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要让正景帝和陆太后从此永无宁日,要让他们在有生之年,一提到大安朝就瑟瑟发抖,再也不敢踏入大安半步! 杀人者,人恒杀之;侵略者,人恒侵之掠之,他会教正景帝和陆太后深刻明白这个道理! 正景帝和陆太后远在长雍城,怕是一时之间不能明白这个道理了,但在这里的霍真,则彻底明白了这一点。 他无比深刻地体会到了汪印的强大与可怕,那是他怎么都想象不到的。 那是怎一个人啊,于千军万马之中来去自如,没有人能看清楚他的动作,但是他所经之处,没有一个活口! 明明只是一个人,却气势如虹,那么多大雍士兵在他面前,就如同蝼蚁一般被收割着性命。 这是汪印,大安朝的汪印,是他的死敌。虽然其只是一个宦官,但是他从来不敢低估这个人。 直至到了此刻,他才深深明白:汪印不是一个所能被别人估算的人。 凡是发生在他身上的种种,都不能以常理来论;而大雍朝这几十年所遭受到的重击,都是因为这个人。 如果汪印当初没有救下永昭帝,那么如今或许已没有大安朝了; 如果汪印不是用计夺取了云州城、骁卫营,那么大雍朝就不会那么元气大伤,最后被迫以战养国。 是的,以战养国,这就是大雍突然集结那么多兵马侵略大安朝的真正原因! 因为正景帝和陆太后的不和,大雍在国力不断削弱的情况,又接连出现丢失云州、陷入内乱等种种局面。 正因为大雍朝的境况已经不容乐观,在朝中官员的建议下,正景帝和陆太后才暂时握手言和,共同制订了出兵大安朝的战略。 他们原本是想着,在大安朝皇帝驾崩、新君未立的飘摇动荡时刻,举全国的兵力突袭,就能大安一个措手不及。 况且,他们在大安朝也有人照应,必定会让大安朝政陷入动荡不安之中,这是他们大雍朝千载难逢的机会。 待到大安朝新君确立,朝中有贤臣,军中有良将,那么这样的大安朝就更难对付了。 在三十年前,大雍朝已经丧失了一个绝佳的机会,从此国力就一直在被削弱,这是大雍所有人都感到无比痛心的事情。 幸好,上天待大雍朝不薄,在三十年后,再一次给了他们机会:大安的永昭帝驾崩了! 霍真集结五十万兵马而来,是承载着大雍朝所有人的希望,是想着能够攻下大安朝,最后将大安朝国都据为己有的。 但想象和现实的差距太大太大了! 这还只是一个汪印而已,汪印的身后,还跟着二十万兵马! 汪印一人之力有穷尽,但是他身后的二十万兵马,立刻就顶替了上来,开始了新一轮的击杀。 霍真恨得双目几欲裂开,他悲伤而惊恐地看着那成片成片倒下的大雍士兵,不能接受地高喊道:“不,不!不可能……汪印,汪印!” 伴随着这些话语的,是他忍不住“噗”地喷出了一口鲜血,身子摇摇欲坠。 巨大的现实冲击,让年老的霍真根本就承受不了,都不用汪印前去击杀,他就已经面如纸金。 他瞪眼看着汪印身上那红色的鸣蛇服,再一次“噗”地吐出一大口血。 “传本将命令,投……投降……保……保住士兵……”霍真的声音断断续续,费力下了最后一道军令。 他所带领着五十万士兵,在雁西卫士兵的拼死抵抗中已经死了十来万,剩下的四十万,原本是可以大有作为,是可以成就大雍霸业的! 但汪印率兵而来,他所有的打算都落空了! 大雍气数已尽,这是老天要亡大雍啊! 霍真已经预料到失败的后果,迅速决定投降以保住最后一点兵力,但是汪印既然决定要给大雍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又怎么会接受投降? 再说了,接受这些大雍士兵的投降,怎么能对得起那么多牺牲的雁西卫士兵? 因此,汪印手中的剑架在了霍真的脖子上,他完全不给霍真再说话的机会,也拒绝与霍真乃至大雍商谈条件。 他猛地用力一挥,将霍真的头颅砍了下来。 就像……先前霍真下令将穆谊的头颅砍下来一样! 霍真的头颅掉落在地上,脸容仍旧是一副惊愕到不敢置信的表情。没有人会知道,他想说的最后一句话,不是与汪印商讨种种投降的条件,而是一句疑问。 这句疑问,是他临死前想说出来,却永远都没有机会说出来,更是永远都不会知道答案了。 霍真想问的是,汪印是怎样带着二十万兵马出现在云州的? 云州的地理位置如此独特,若是从大安朝抵达云州,那么就一定会经过大雍军队所在之处,所以霍真才会笃定大安不可能有援兵到来。 可是,汪印偏偏出现在云州了,还带着二十万兵马! 可以说,汪印带着这么多兵马绕到了他们的后方,还神不知鬼不觉,真有如神兵天降。 汪印是怎么做到的? 不独霍真想知道答案,就连劫后余生的穆太澄关寒松等人也想知道。 他们难以想象,汪印为了做到这点,付出了多大的心力与代价。 第一千四百一十四章 汪印借兵 霍真死都不明白,汪印怎么可能会有二十万兵马呢? 他早就已经打探得很清楚了,汪印手中的兵力并不多,同时永昭帝对其忌惮至深,自然也防备至密,除了雁西卫之外,其不可能在军中继续更多势力。 再者,如今朝中当权的韦皇后一系与汪印乃死敌,在这样的情况下,大安朝廷绝不可能让汪印率领援兵,他们不会让汪印有机会立下天大的功劳。 更别说,汪印竟然会带着这些人出现在云州! 明明一切都已经算好的了,究竟是哪里出现了差错? 难怪霍真死不瞑目,被砍下的头颅上,不可置信的表情已经永远定格了。 汪印垂目看着地上的头颅,淡淡地吩咐道:“捡起来,装好。” 他不会像霍真那样用头颅去刺激侮辱敌方,也无须那样做,若不是霍真是大雍的领兵将军,他会让这个头颅被踩成肉酱。 见缇骑把霍真的头颅装好,汪印继续下了一个命令:“出击!大雍士兵,一个不留!” “是!谨遵督主之令!”出列听令的,并不是缇骑,若是一个穿着军中铠甲的将领。 他面容黝黑,两把大刀眉,长得凶神恶煞。这个将领,便是剑南卫副将袁震,人称“黑将军”。 只不过,这“黑将军”之名只在剑南卫及与之相邻的雁西卫中流传,军中其余诸卫,对其并不了解。 更准确地说,军中其余诸卫,对剑南卫最为熟悉的,是剑南卫大将军周南,他们知道周南撰写过一本《献芹集》,文韬武略至盛; 又知道他领兵打过大大小小许多胜仗,用兵打仗也极好。 更为难得的是,一个如此文武兼备的大将军,拒绝了朝廷多次擢升,坚决地留在苦寒的蜀地,只想领着剑南卫。 如果他宁愿擢升的话,那么当初的兵部尚书就没有邵世善什么事儿了。 谁又能想到,周南之所以拒绝朝廷的擢升,是因为怕露馅呢? 是的,怕露馅,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的水平,军中朝中的种种赞誉,他是绝对匹配不上的。 实际上,不管是《献芹集》还是那些大大小小的胜仗,都不是他的功劳! 这些功劳,实际上都是袁震的! 当汪印知道这个真相的时候,袁震还只是个小小的都尉,谁能相信一个都尉能写出《献芹集》、还能打下那么多胜仗呢? 周南之所以能冒领功劳,此乃原因之一,原因之二,就是袁震这个人的性格了。 袁震这个人,怎么说呢……真是有点奇葩。 他知道周南冒领功劳,但一点儿也不在乎,在他看来,《献芹集》在周南手中比在他手中更能发挥作用和影响,那些胜战落在周南的头上,才能更好树立周南作为大将军的威信。 一个大将军有威信,一卫士兵才能上下一心,才能更好担负起保家卫国的责任。 更重要的是,在袁震看来,除了《献芹集》之外,他还能写下很多个关于武略的集字;除了那些战功,他还能立下更多的战功。 周南拿走的,不过九牛一毛罢了。 这怎么说呢?只能说有才任性? 汪印在得知当中真相后,纵淡漠如他,也不由得感到一丝诧异:这袁震……真是个与众不同的人。 不过,对这种情况,他虽然没有戳穿,却也没有放之任之。 袁震的想法有一定的道理,但是汪印很清楚,才不配位有多么大的危害。 周南既然胆敢冒领袁震的功劳,见微知著,难保其有朝一日不会贪天之功,届时所造成的危害,远远不是树立大将军的威信可以弥补的。 这些年来,汪印不动声色,一边限制着周南的影响和权力,一边暗中推袁震上位,渐渐帮助其坐到了剑南卫副将军这个位置上。 不管是周南还是袁震,都不知道他在背后做了那么多事情。 汪印做这些,并不是为了培植自己的势力,只想着让军中的将领才配其位而已。 但是,他也没有想到,当初一点善念,现在竟然会有那么大的馈赠。 馈赠,怎么不是馈赠呢?这是对他汪印的馈赠,更是对大安朝的馈赠! 正是因为剑南卫有袁震这样的副将军,汪印从各卫“借”兵的计划才如此顺利。 没错,霍真至死都想不明白的疑问,就是这些兵力都不是汪印的,而是汪印从国朝各卫中“借”来的。 其中有四成的兵马,都是从剑南卫“借”的! 此“借”,自然不是真正的借。 事实上,汪印没有朝廷的兵符,自然就没有调兵之权,但是他很清楚,朝廷还在为阵前监军而争执,若是等到朝廷发援兵前去,怕是雁西道早就失手了。 一旦雁西道失守,以周南这个剑南卫大将军的德行,必定会向京兆方向撤退。 ——届时,大雍士兵就能长驱直入,一定会逼近京兆! 所以他选择了和宋定边、关寒松一样的做法:无令而动! 但是,关寒松是岭南卫大将军,能率领五万兵马;宋定边是仪鸾卫大将军,又是山东卫出身,也能凑出五万兵马。 但汪印,是缇事厂督主啊! 缇事厂的缇骑,经历了几次战斗,还能有多少人? 汪印即便有心驰援雁西道,但是他不像宋定边、关寒松一样有兵可用啊! 但汪印比宋定边关寒松强悍之处在于:他武功高强,高到国朝无人能敌! 以汪印一己之力,要击退五十万大雍士兵,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但以汪印一人之力,悄无声息地潜入到各卫大将军的营帐中,那就能做得到了! 大安朝自京兆至雁西卫,经京畿卫、山东卫、河内卫、剑南卫,这四大卫大将军的营帐,汪印每一卫都去了! 夜半时分潜入,在这些大将军尚未反应过来之前,汪印手中的利剑已经横在了他们的脖子上。 在这些大将军的营帐中,汪印握剑的手没有半点迟疑,微微笑着问道:“本座欲借一点兵,前去支援雁西卫,你借还是不借?” 第一千四百一十五章 剑指 一把利剑就横在脖子上,剑刃还在一点一点在加深,然后都有鲜血渗透出来。 这些大将军惊骇地看着汪印,见其容貌俊美无俦,仿佛天上仙人,偏偏神容淡漠,周身散发着是杀气。 在他看来,眼前的人哪里是什么仙人,分明是恶鬼,让他们生出了无穷无尽的恐惧。 他们早就知道汪印行事无忌、心狠手辣,但是他们还是没有想到,汪印竟然胆敢威胁他们出兵! 难道汪印行这大逆不道之事,就不怕吗? 朝廷若是知道汪印调走那么多士兵,定会将汪印夷九族! 不对,汪印军中孤卒出身,又是个宦官,哪里有九族可以夷?他已经娶妻,最多就只能夷其妻族了。 如此一来,汪印还真没有什么好怕的! 这些大将军还想力争反抗,但是寸寸深入的利刃不给他们任何反抗的机会。 汪印的意思表示得很明确:要么留命,要么调兵。 在这样的情况下,这些大将军还能怎么办?他们当然无比爱惜命,自然就只能选择调兵了。 这些大将军最终被迫妥协,除了脖子上横着的那把利剑之外,还存了一些不可道的心思。 兵,是可以借的,朝廷日后追究起来,他们也能有说法,但借兵之后的事情,就与他们无关了。 汪印想借三万士兵,可以,但他们不保证这三万士兵愿意跟着汪印! 一旦这些士兵离开了各卫兵营,那么他们会做些什么,就不是他们各位大将军可以控制的了。 在这些大将军的心目中,这些士兵一定不会听信汪印的命令,那么就让汪印带走又何妨? 便如此,汪印便从京畿卫、山东卫、河内卫借了将近十万兵马。 至于这些各卫大将军暗暗存着的小心思,汪印表示完全不是问题。 他领兵经验丰富,既然胆敢从这些卫借兵,就已经想好了怎么率领这些人马。 为了抗击大雍,这一次几乎所有的缇骑都出动了,明里暗里,他们各有所长,各安其事,用最快的速度接管了这些借来的兵马。 缇骑之中,有善于掌管物资的,所做的便是想方设法筹措军需粮草,所幸汪印有一个运转阁,又加上元康公主的宫中右藏暗中大力支持,所以这些兵马的衣食住行都不是问题。 俗话说,大军未动粮草先行,只要军需粮草的问题解决了,那么剩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从各大卫将借出这些兵马之后,汪印立刻就将这些兵马打散,分成了一个个小营,每个小营都有不少缇骑。 缇骑本来就是从军中选拔出来的,缇骑的武功要比这些士兵高很多,在震慑的前提下,这些缇骑就只做一件事:将雁西卫传来的所有紧急军报都告诉这些士兵。 雁西卫所有的情报,包括关寒松和宋定边率领着兵马去了雁州,包括宋定边和穆谊从雁州去了云州,包括穆太澄率领着雁西卫打算死守雁州…… 一个个军报,代表着越来越紧急的情势,也显示了雁西卫士兵死战也不后退的决心。 这些士兵,不是所有人都像雁西卫那样有那么高的决心,也不像雁西卫那么果敢勇猛,但是他们也不是为了活命而做逃兵的人。 缇骑的那些军报,让他们充分知道了当前的战况,那就是大雍五十万兵马已经逼近了,倘若雁西卫战败,那么下一个就轮到他们了。 当前的情况就是,要么前去雁西卫战斗,尚有一线生机;要么就是慢慢等着大雍士兵杀到,绝无生机。 是博一线生机,还是苟一时之安,这就是摆在这些士兵面前的选择。 除此之外,缇骑们说得最多的便是穆谊和巾帼营士兵。 本该在家宅中娇滴滴的姑娘们,都上了战场杀敌,还是挡在了最前方,那么其余的士兵又怎么做? 缇骑虽然习惯沉默寡言,但是当有需要的时候,他们可以滔滔不绝! 于是,这些被借出来的士兵就发现,缇骑中能言善道的人不要太多! 他们被这些缇骑说得一时羞愧得低下头,一时又胸中激荡澎湃,恨不得立刻就冲到雁州,与大雍士兵决一死战。 当然,并不是所有士兵都这样,他们中有很大一部分士兵都想逃脱的,汪印也不二话,直接斩杀了那些闹得最欢的人。 在连杀了上百人之后,他们终于深深领会到了汪印的杀气。 乱世用重典,事急从权,汪印须得带着这些士兵去支援雁西卫,自然不会给他们任何逃脱的机会。 至于他们是不是齐心,是不是会服从他,汪印根本就不在乎。 等他们到了雁西道,等他们与大雍对决的时候,他们自然就知道该怎么做了。——如果不想死,那么就杀敌! 就这样,汪印带着近十万兵马一路飞驰,来到了与雁西卫相邻的剑南卫。 剑南卫这里的情况,比其他三卫都要特殊,但是在汪印看来,这种特殊恰恰就是好事。 因为,如今的剑南卫也在动乱之中,周南与袁振这两位将军意见不合,正在对峙之中! 在大雍士兵压境的情况下,袁震极力主张剑南卫去支援雁西卫,但周南只想领兵后退,他们在此事上出现了严重的分歧。 这一次,袁震并不是什么好都不在乎了。 他可以不在乎周南冒领他的功劳,也不在乎周南将他的武略据为己有,也不介意帮助周南树立大将军的威信,因为他这些不在乎的,都是为了剑南卫能够更好地保家卫国。 如今,五十万大雍士兵已经杀到家门口了,正是剑南卫保家卫国的时候了! 最开始的时候,袁震苦口婆心地劝说周南,告诉周南一旦雁西卫败了,那么国朝就会受到重创,届时天下大乱生灵涂炭,剑南卫自然也难以逃脱。 他告诉周南,唯今之计,便是立刻发兵前往雁州,与雁西卫共同抗敌。 可是,周南却以朝廷没有命令、故而不能出兵为由,坚决不支援雁州,并且还想带着士兵后退。 如此一来,袁震就绝对不能忍了。 第一千四百一十六章 古道 汪印带着十万兵马赶到的时候,袁震就在剑南卫演武场上,对着周南大声怒骂:“周南,你以为你有本事有资格成为剑南卫大将军?那些战功,是我立下的,那些武略,是我撰写的!你是个什么东西?” “呸!给脸不要脸,我就要带着这些士兵前去雁西卫,你又能如何?!” 说罢,袁震还朝周南唾了一口,一副你有胆就来啊的架势。 原来,这个奇葩袁震在愤怒的情况下,竟然能面不改色地说出无数粗鄙的话语,直骂得周南脸色铁青,只魏颤颤用手指着他说不出话来。 “指什么指?我有哪一点说错了?你忝居其位,现在还要带着士兵后退,我们听你话,那就要尸骨无存了!”袁震冷声说道,睥睨着周南,仿佛对方是卖国贼一样。 原袁震既然能写出《献芹集》那样的武略,自然对军中情势有战略判断的眼光。 在当前时刻,他很清楚,若是现在剑南卫没有出兵,以后就没有出兵的机会了。 雁西卫若是战败,剑南卫第一个遭遇严重冲击。 更重要的是,这个时候,霍真将云州屠城的军令已经传到了剑南卫。 由此,袁震判断出,大雍带着五十万士兵,必定没有足够的兵力来管理雁西道,所以才下令屠城。 云州如此,剑南如何能得存? 即便剑南卫为了活命而后腿,但是国朝生灵涂炭,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届时还有什么剑南卫? 所以,在汪印到来之前,袁震已经和周南对峙了一段时间,还下定决心带着听令于他的士兵。 汪印的到来,正合了他的心意。——他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将原本听令于周南的士兵也撬走了! 拉拉杂杂,差不多八万人,跟着汪印前去雁州杀敌。 汪印所率领的二十万兵马,便是这样又借又撬而来! 中间还加上各种语言洗脑和武力震慑,最终就成了霍真眼中那气势如虹的二十万兵马。 袁震冒着被灭族的危险,将身家性命和八万士兵都别在了汪印身上,非但如此,他还有了一个胆大包天的计策。 在决定跟随汪印杀敌之后,他便从怀中拿出了一物,递给了汪印。 “督主大人,本将有一张古舆图,不知道督主大人敢不敢用?”袁震这样说道。 他没有反问激将的意思,而是真的在疑问。 因为,他自己在犹豫, 始终定不下用不用这张古舆图,索性抛给了汪印。 古舆图?是什么古舆图?袁震在这个时候拿出古舆图…… 汪印已有所猜测,但是当他看清楚这张古舆图时,仍心神一震,脸色瞬间变得肃穆:“这个古舆图为真?” 这个古舆图,竟然标注着一条道路,能直接从剑南道直抵云州! 问题是,这张古舆图是真的吗?这条路是真的吗?“ 袁震摇摇头, 很直接答道:“不知真假。本将得到这个古舆图日子尚短,只是发现的确有古道的痕迹,来不及派士兵去勘查究竟。” 袁震是无意中得到这张古舆图,刚开始的时候,他也没有把这个古舆图当一回事。 雁西卫驻扎了那么多年,时刻都想着夺回云州,对云州附近地理的搜索可谓尺寸了然的了。 如果真有一条道路能够从剑南道直抵云州,那么雁西卫士兵早就发现了,哪能通过一张古舆图来发现? 加上当时皇上驾崩,军中动荡不安,他也没有心思派人顺着这张古舆图去搜索。 当军中稍稍平静时,他便派士兵去勘查,发现竟然真的有一条古道的痕迹。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因为这个时候,大雍五十万兵马入侵了,他再也没有机会去印证了。 至于在这个时候将古舆图献给汪印,袁震也难以描述是出于什么原因。 是希望汪印多智近妖、能判断真伪,还是别的什么,他还真说不上来。 但他内心是藏着一丝希冀的,自汪印这个名字出现在大安朝之后,就未曾有过败绩,特别是在对上大雍的时候,简直有如幸运附体。 三十年前,汪印只带着三百士兵就将皇上救了出来;数月之前,汪印只带着数千缇骑和仪鸾卫,就将云州夺了回来;其后,只带着不到千名的缇骑,就将国朝的暗探救了出来。 那么,他是不是能期待着,汪印就是大雍的克星? 袁震虽然能文善武,所得的一切俱是靠自己的拼搏努力,但是他觉得这样期待,完全没有问题。 如今战况已经如此危急,这种期待不是能够增加士兵的自信心吗? 他没有想到的是,他的话语刚落,汪印便说道:“好,本座就率领二十万士兵从这条古道直取云州!” 袁震瞪大眼,整个人都懵了:“啊……?” 汪督主都不用考虑的吗?都不用再三查验过的吗? 这关系着几十万士兵百姓的生死,关系着国朝的存亡,汪督主就这样随随便便下了决定,这……这真的好吗? 他茫茫然地看着汪印,下意识答道:“好,本将与汪督主同行!” 话已出口,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啊啊啊,他到底说了什么,不对,汪督主到底为何这么快就定下来? 他真是想不明白,汪印也没有说明白,就在袁震还是震惊茫然的时候,汪印已率领二十万踏入了那茫茫无尽的密林之中。 在这一事上,袁震与汪印,一个也真敢给,一个也真敢拿,说出去朝中也无人敢信了。 但那二十万士兵,却是不知道这些的,他们或主动或被迫跟随汪印出战,见到汪印选择了一条从来没有走过的路,还以为汪印已有良策,此番是兵行险着。 也真是兵行险着,因为这是一条隐藏在茫茫密林中的古道,汪印他们都不知道有这条古道,更别说是亲自走过了。 缇骑在密林中开路,辨认着那一条古道的痕迹,二十万兵马就这样艰难地前行,一刻都没有停。 过了大半天,袁震看见密林前面还是密林,心里又急又慌,终于忍不住压着嗓音问了汪印:“督主大人,这条路……能走得通吗?” 汪印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道:“能走得通!” 就算前面依然是茫茫密林,他也相信一定能走得通! 即便他没有再三勘查过,他也相信云州就在这条道的尽头,因为……阿宁提过这么一条古道! 第一千四百一十七章 险着 汪印在离开京兆之前,叶绥踌躇犹豫了许久,最终才说道:“半令,你此番驰援雁西道,若是有一条古道能能直通云州,那就是有的。” 她因为怀孕而不能与半令同行,但内心一直忧心着,想为这场战争出一份力。 前世大雍入侵那场战争,是宋定边领兵打赢的,如今宋定边虽然仍旧是阵前行营大将军,但是大雍兵力实在太强悍了,是前世在好几倍。 在这样的情况下,宋定边能赢吗? 叶绥不知道,也不敢深想下去,她拼命回忆着前世有关这场战争的情况,却发现自己所能想起的很少。 她知道这场战争最后胜利,领兵的阵前大将军是宋定边,但宋定边是怎样打赢的?有什么奇计妙策?——这些,她统统都不记得了。 知道汪印临出发前一晚,叶绥看见他所拿出来的舆图,脑中猛然灵光一闪,才记起了零星东西。 那会儿,太宁帝在她跟前兴奋地说道:“姨母,宋大将军通过一条古道直抵云州,打了大雍个措手不及!” 前世战争之时,云州还在大雍手中,大雍就是将云州作为一个驻兵地,宋定边直抵云州,等于绕到了大雍的后方,烧毁了他们的粮草,奠定了国朝取胜的基础。 只是,她当时沉浸在欢喜之中,只知道有这么一条古道,但这条古道是谁发现的、在哪里,都不知道! 这一世,雁西道也没有任何有关古道的消息传出来,那么前世帮助宋定边取胜的那条古道,还存在吗? 这些她都不管了,只存着一点飘渺期望,将古道的事情说了出来。 万一呢?万一真的有条古道呢? 她也心知这种落不到实处的希冀并不可取,但如今境况,说出来也对局势无增无损。 汪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即说道:“好的。” 阿宁能知道未来之事,现在提到了古道,莫不是预见了什么? 只是看着她焦灼踌躇的样子,他还是没有细问。或许阿宁自己心中无底,不然该说的她早就说出来了。 此后汪印带着缇骑朝西,整副心神都放在谋划兵力上,倒不怎么想起叶绥提到的那条古道,直到袁震拿出了这张古舆图。 阿宁说若是有条古道直通云州,那便是有的,而袁震说这张古舆图上有古道能直抵云州,这也太巧合了! 这不得不让汪印相信其中有有种联系,或许是阿宁知道了这种联系。 他对阿宁无比信任,这一条古道……他决定闯了! 在定下从古道前行之后,汪印唤来了缇事厂中专司地理勘查的缇骑,比对了舆图上的标识,判断出从这条古道前去云州,比从剑南卫直去雁州还能节省一到两天的时间! 这是一条古道,已存在着漫长的时间,因为种种原因,已经荒废或消失在密林之中。 如今汪印率领二十万士兵在密林中探索前行,当中艰难困苦可想而知。 从其他卫借来的士兵,根本就没有经历过如此高强度的行军,有些性子脆弱的还大哭了起来,为这一次行军增加了惶惶无依的氛围。 汪印和缇骑自然面不改色,袁震和亲军们也没有多大动静,其余的士兵自然也不敢乱动。 毕竟,大军的最后面还有缇骑提着长刀在等着呢。 在这样的茫茫密林中,跑不掉、退不得,除了咬牙跟上还能怎么办? 如此日夜不停紧急行军,所见的都是茫茫密林,其实大多数士兵对时辰已经没有概念了,只下意识地往前走。 不知过了多久,已经疲惫不堪到极点的士兵,在攀过一座山峰之后,他们竟然看见了底下有点点灯光! 这点点灯光,在他们看来仿如烈日浩辉,让他们刹那眼前大亮,差点想大声欢呼了起来! 幸好汪印及时下令,在缇骑的警示下,士兵们硬生生地止住了已经快到嘴边的欢呼,但心中的狂喜怎么都忍不住,相互拥抱着无声地笑了起来。 当他们下了山,看清楚那在月光掩映中的城池,许多士兵都是眼前一热。 是云州,是云州! 他们千辛万苦经过这一条古道,竟然真的绕过了雁州,直抵云州! 这……真是他们,天佑国朝! 袁震长长舒了一口气,直至看见这座城池,他的心才终于落到了实处。 这是云州,真的是云州啊,而且真的比他们前去雁州的时间还早一天多…… 他既喜又敬地看着汪印,一下子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汪督主不假思索作出的决定,现在看来当真无比正确,这是其出于敏锐还是什么?此刻说一句如有神助也不为过了。 相比起袁震等人的激动喜悦,汪印的神情就平静多了,他淡淡地说道:“庆伯,去扣城门。” 他们是来到云州城了,但士兵们已经疲惫不堪,极需要歇息,但现在战况紧急,已没有多少时间给他们调整歇息了。 留守云州的,是雁西卫都尉褚伏,他骤然见到云州城后方出现了那么多士兵,还以为大雍士兵绕了过去,立刻下令全城戒备。 在见到那些士兵连绵不绝后,褚伏心都要凉了,想着这一次必死无疑。 但是很快,在火把的照耀下,他见到了那些士兵中有的穿着醒目的红色衣服,那是鸣蛇服! 那一片红之中,有一人,他脸容俊美无俦,肤白如雪,神情淡漠至极,周身却带着一股杀气,吸引着所有云州守卫的目光。 这是汪督主,缇事厂汪督主,他们的前雁西卫大将军! 褚伏用力揉了揉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见到的,这……这是督主大人,这是缇骑,他们身后还有那么多士兵! 他眼睛眨了又眨,再三确认这不是做梦,一颗心瞬间心从阴冷深渊升至明媚高峰,内心迅速充满了狂喜! “开城门!开城门!是督主大人,是督主大人带着援兵到来了!”褚伏反应过来后,立刻让士兵去打开云州城后门,热切地将这二十万士兵迎了进来。 幸好他虽然狂喜,却还保持着理智,下令让云州守卫保持安静,静悄悄地进行着这一切 第一千四百一十八章 山河在 汪印进入了云州城之后,才知道战况是多么危急。 原来,宋定边和穆谊已战死,穆太澄带着雁西卫出了雁州,正与大雍士兵展开殊死激战! 而云州城外,正有几万大雍士兵在围困,不时对云州发起冲击,云州守卫太少,褚伏带着守卫紧守城门,根本就没有动力还击。 褚伏自己心中也明白,即便他们咬牙紧守,云州城被攻破是迟早的事情,但是宋将军和穆都尉已经牺牲了,特别是穆都尉她…… 一想到穆谊的头颅被大雍士兵刺起来,褚伏便忍不住红了眼眶,心头恨意汹涌。 即使明知必死无疑,但他也要竭尽所能,能守住云州一刻是一刻。 然后,他等到了! 汪督主率领二十万兵马来到了,云州有救了,雁西卫有救了,国朝有救了! 接下来的一切,就是大雍士兵所见到的那样了,汪印率领二十万士兵气势如虹,以摧枯拉巧之势 摧毁了大雍的入侵。 到了战斗的最后,汪印终于与穆太澄、关寒松两位将军汇合。 穆太澄与关寒松两个人彼此搀扶着,脸上俱是血污,其中一人断了手臂,一人胸口破了个洞,那情况说不出的凄惨。 汪印飞速跃下马,朝他们奔跑而去,伸手扶住他们,嘴唇张了张,胸口激荡想说些什么。 最终,也只能哑着声音说道:“两位将军,辛苦了。” 穆太澄两腿一软,再也维持不住自己的身形,连带地拽着关寒松摇摇欲坠,汪印立刻牢牢托住他们的身子。 下一刻,穆太澄靠着汪印的手臂,突然泪流满面,嚎啕大哭道:“督主,你来了啊!你终于来了啊!” 关寒松这个坚毅的大将军,眼中也涌出了点点泪花。 有情才是真豪杰,落泪如何不丈夫? 汪印心里好像被什么堵住一样,眼眶也有些酸涩,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能重重点了点头。 是的,他来了,可是,他来迟了…… 虽然霍真已死,大雍已败,但是这一场战役,对大安朝来说同样损失惨重! 最后清点兵马的时候,雁西卫只剩下了三万余人! 须知道,雁西卫本身就有十来万兵马,宋定边和关寒松又带来了差不多十万兵马,统共二十万人呀,最后竟然只剩下三万余人。 还有汪印所率领的二十万,也牺牲了六七万人。 如此算来,光是这一战,大安朝就差不多牺牲了二十万人马,相当于两个完全的卫! 那么多人,那么多人牺牲了! 这对大安朝来说是一个巨大的冲击,对那些军户来说,更是无法接受的损失。 这二十万兵马,国朝得花多少时间休养生息才能缓过来? 大安是胜了,却是付出了无比惨重代价的胜,面对这种战果,汪印他们怎么高兴得起来? 穆太澄和关寒松那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也只维持了短短一瞬,看见尸山血海、满目苍夷,他们很干脆地……晕了过去。 这一战,如果说有什么高兴的,那就是雁西卫的百姓几乎没有损伤,这也是唯一高兴的事。 将近二十万士兵用他们的血肉之躯,用他们的性命,换来了雁西卫百姓的毫发无伤。 当幸存的伤病残将缓慢地返回雁州的时候,便见到雁州城门已经打开了,道两旁他们已经站满了百姓。 见到士兵们出现,百姓们高声欢呼着,欢迎他们的归来,庆贺这场战争的胜利,也是庆贺他们平安活了下来。 在看到那些士兵上凄惨伤重的模样后,他们的欢呼声渐渐低了下来,许多人都眼眶发红,忍不住小声饮泣。 穆太澄和关寒松的出现,让他们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最后放声大哭了起来。 关将军胸前缠着厚厚的纱布,还在不断渗透着血迹,而他们的大将军……率领士兵守卫着雁西道的大将军,竟然断了一臂! 见此情况,他们哪里还能欢呼兴奋得起来? 穆太澄率兵出雁州抗战之时,百姓们自发来相送,为雁西卫士兵助威鼓舞。 这些百姓们都很清楚,雁西卫出战是为了保护他们,是为了给所有人挣得一线生机。他们发自内心地祈求雁西卫能能够战战胜,不然…… 若是雁西卫败了,他们连活命的机会都没有! 哪怕这些百姓并不知道大雍下令将云州屠城,他们也能猜到入侵的敌人会有多残暴,即便不死,也是生不如死。 先前就说过,雁州这里能走的百姓都走了,留下来的都有必须留下来的理由。 他们或是走不了,或是不想走,总之他们既然留了下来,就是与雁州共存亡了。 因此,就算穆太澄只留下一小部分士兵,雁州城也秩序井然。这些彪悍的百姓,并未因为没有士兵镇守就故意捣乱。 事实上,许多青壮的百姓都主动站了出来,帮助留守的士兵维持雁州的秩序,其他百姓也互相守望,各尽其力,每个人都在竭尽所能地守护雁州城,守护他们的家园。 在穆太澄率领士兵与大雍激战的时候,雁州城百姓也在用他们方式战斗着,努力维持雁州城的秩序、让前方士兵无后顾之忧,这就是他们最大的功劳! 是以,当战事结束,大安的伤病残将们返回的时候,才能看见一个正常运作的雁州城。 相比起战场上的满目疮痍尸横遍野,雁州城简直美好得好像天堂,正是因为有雁西卫士兵奋不顾身挡在前面,才会有雁州这个天堂。 直至踏入了雁州城,士兵们才真正从战争的残酷厮杀中抽身出来,才真正意识到:他们打败了大雍,他们胜利了! 雁州城如故,国朝江山依旧,他们保住了雁州,保住了国朝! 劫后余生,带着巨大的悲伤,也带着极致的喜悦,这些雁西卫士兵忍不住嚎叫了起来,最后抱在了一起,嚎啕大哭。 霎时间,雁州城全是哭声,有雁西卫的,有雁州百姓的,只有这震天的哭声,才能略略表达他们的心绪。 当哭声渐歇,在所有人仍旧沉浸在这种劫后余生的心绪里时,汪印淡淡下了一个军令:“现在,让所有百姓出城,去为士兵们……敛尸!” 第一千四百一十九章 下跪(2更) 汪印在进入雁州城后,所下的第一个命令,便是令全部百姓出城去为士兵们敛尸! 这个命令一出,连那连绵不绝的呜咽哭声都停滞了片刻。 这个时候,幸存的士兵个个身上都染了血,全部都疲惫不堪,最需要的便是休息,而要尽量保证这十几万士兵可以休息,城中百姓的协助和帮忙就必不可少。 现在,汪督主却让全城百姓去敛尸?这…… 士兵将领们深感不解,但是汪印积威太重,尤其是通过这一次战争,他用果决的判断和强悍的本领,征服了所有的士兵,赢得了他们全部的信任。 哪怕是那些汪印用胁迫“借”来的士兵,也对其心悦诚服。 国朝能够战胜大雍,有许多因素,但其中必不可少、起决定性的因素,便是汪印! 可以说,如果没有汪印,那么国朝这一仗必定会输,雁州也必定会失守,这些雁西卫和雁州百姓,也必将南存。 旁的不说,只说在这一战中,汪印杀敌的数目最多,就以这点来论军功,谁人能及? 经此一战,汪印的威望在雁西卫达到了顶峰。 在这些士兵和将领的心目中,汪印是他们的英雄,是他们的主心骨,哪怕此刻他们不明白这个命令,也下意识遵照执行。 至于雁州百姓……他们同样对汪印心悦诚服。 要知道,汪印当年就任雁西卫大将军之时,与其妻子冒着生命的危险进入了瘟疫之地,挽救了无数雁西道的百姓,百姓们对他们都感恩不已。 如今汪印又摔援兵前来,成功击败了大雍士兵,保住了他们的家园,护住了他们的性命。 可以说,汪印对他们有两次再造之恩。 敛尸之令,自然会恭敬执行。 于是,雁州的百姓全出,朝着雁西卫与大雍交战的主战场而去,去为那些战死的士兵敛尸。 而刚刚进入城中的幸存士兵,只要还能行走的,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跟在了百姓的后面。 哪怕汪督主没有下令让他们去敛尸,但是为同袍敛尸,即便没有命令,只要他们还能动,都会去做! 从高处看过去,由雁州百姓和士兵所组成的队伍,从城门处一直延伸到主战场那里,连绵不绝。 雁州百姓当然知道战争有多惨烈,也当然知道有无数兵将战死,但知道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又是一回事。 他们看见战场上漫山遍野的尸体,看见血水已经浸满了道路,这就是尸山血海,不是一个形容词,而是活生生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人间炼狱。 那一座座尸山,堆着他们的雁西卫士兵,那一条条血河,浸着他们的雁西卫士兵! 这些尸体,在数日前还在雁州城中,与他们说说笑笑,说不久就可以返乡,说迟些会将家眷结果来,说待年纪大了,他们就在雁州养马…… 可是,大雍率兵入侵,一场惨烈的战争突然而来,摧毁了这些士兵所有的期待。 他们战死了,不管是返乡,还是接家眷来,又或是养马,所有这些,都不可能实现了! 他们战死了,是为了保护他们而战死,是为了守住雁西道而战死,是为了国朝而战死! 所有的百姓都沉默了,在这尸山血海面前,一切都是苍白的,没有一个词语能够形容他们内心的震撼和悲痛。 几十万人,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只有上空盘旋的秃鹫发出尖锐的叫声。 随即,有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跪了下来, 重重叩了三个响头。 他浑浊的眼中蓄满了泪水,悲怆地哭喊:“好儿郎!好儿郎啊……” 他的下跪哭泣,就是一个信号,在场所有悲痛沉默的人都反应过来了,都纷纷下跪,全都重重叩了三个响头,边哭喊着他们的好儿郎。 然后,有人冲进了那些尸山中,拼命扒拉着,从那些交叠重合的尸体中找出大安朝的士兵,小心翼翼地将其平放在地上,仔细拭去他们脸上的血污。 所有的百姓和士兵都动了起来,他们扒拉出一具具尸体,然后将他们放好、收拾妥当,如汪印所下的军令,为这些士兵敛尸! 强忍着悲痛和伤势前来的穆太澄见此,忍不住别过头,眼眶一片通红。 汪印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声地安慰着,实在也说不出话来。 穆太澄合了合眼,努力不让泪水落下来,哑着声音说道:“督主,还是您有远见,让这些百姓来敛尸。” 百姓们的举动,他都看在眼内了,自然也明白了为何汪印会让全城百姓来敛尸。 这一次汪印令雁州百姓来敛尸,起码能再保雁州乃至雁西道五十年安宁! 汪印还是沉默不言,他看着一个个在拼命敛尸的百姓,脸上淡漠依旧。 人啊,是最难估算的,人心,也是最难猜测,更是最难控制的。 世间有那么多人,他们或许有善恶之分,也要懒勤之分……等等,不一而足,但是每一个人的心底,还是有一些共通的东西。 这种东西,无法看见也难以触摸,却可以被激发,激发出庞大的威力。 汪印下令让全城百姓去敛尸,就是为了激发他们此刻内心里共通的东西。 这种东西,在此时此刻名为“同理心”。 同理心啊,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此刻雁州百姓看到了什么,他们心里就感受到了什么,并且这种感受会被激发至最大最深刻。 这一战,二十多万士兵付出了性命,但在雁州百姓心目中,这二十万,更多意义是一个数字。 汪印就是要让他们知道,这不是数字,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原本,雁州百姓本应该是这些尸山中的一员,但是因为有了这二十万士兵,他们才能活着。 只有他们亲眼见到战场上的尸山血海,才能真正知道国朝士兵为了会保护他们、为了守住国朝,究竟付出了多少代价! 只有他们亲手为这些士兵敛尸,亲手拾起这些士兵的残肢残躯,他们才能真正深刻地体会到战争的残酷,才能真正渴望国朝的平和。 他要让他们他们记得,要那么多人为了保护他们而死去,要让他们感受至深,永世难忘! 此战之后,起码五十年内,只要是来为士兵敛尸过的人,都绝不敢再有任何兴兵作乱的念头。 这是他的善后,也唯有这一点,才能告慰这二十多万士兵的在天之灵。 这个时候,穆太澄也朝那些尸山走去,用仅剩的一只手,拼命在其中扒拉着。 这些尸山里,有他的属下,有他的同袍兄弟,更有他的女儿! 他的女儿头颅是找到了,但是尸身还没有找到,他要找到她的尸体,为她敛收安葬! 汪印合上了眼睛,掩住了通红的眼睛,他雪白淡漠的脸容上,滑落了两行眼泪,然后缓缓跪了下来。 这些士兵,值得他下跪。 山河寸血,承平万尸,千秋道理,俱是如此。 第一千四百二十章 举国震荡 即便永昭帝驾崩了,但因为是十八皇子还没有登基,所以韦皇后还是韦皇后,而不是韦太后。 原本,韦皇后还兴致勃勃地等着成为韦太后,谁料大雍竟然率兵入侵了。 五十万兵马来势汹汹,如若处理不好的话,国朝就会有覆灭的危险,旁的人在国朝会覆灭之后还能恩恤获能成为新民,但是她这个皇后,必定会性命不保。 连性命都要不保了,还能有什么太后的尊崇地位? 按理说,任何一个人在韦皇后这个位置上,都会无比希望这场战争取得胜利,会第一时间就发兵支援。 但是,不知道韦皇后是先前重伤一直没有养好导致脑子出问题,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她竟然考虑了尚书左仆射邵世善的提议,一直在建军人选上迟疑争执。 原本,她是想将两个五皇子和九皇子选为监军,以便趁此机会将他们两个都除去,但是这两位皇子的母妃胡徽妃竟然前来威胁她! 同时,朝中以定国公为首的勋贵和官员,都认为此举会掣肘阵前行营大将军,坚决反对朝廷设置监军。 就在韦皇后悬而不决的的时候,军中竟送来了急报,那就是汪印威胁几大卫的大将军,先后从几大卫劫走了好几万士兵! 最先禀告的,那京畿卫。 到了这个时候,还能就任京畿卫大将军的人,就是永昭帝的亲信,自永昭帝驾崩之后,自然都站在了韦皇后的一边。 可以说是汪印前脚劫走了三万兵马,后脚京畿卫便将此时禀至兵部、上达韦皇后处了。 不巧,这个时候,正是邵世善暂时主理兵部的事宜,这个事情正是由他向韦皇后禀告的。 “娘娘,如果国朝动乱,汪印却在这个时候抢走兵马,其心当诛!若是汪印用这些兵马来攻占京兆,那么该如何是好?”邵世善这样说道,满脸忧心。 军报上说汪印劫了士兵之后,就往雁西卫方向而去,邵世善心知汪印定必是前去救援,但是万一他领兵折回呢? 谁也不敢保证是不是? 韦皇后气得脸容都要扭曲,可恨在他们在决定谁是监军的时候,国朝正在生死存亡的时候,汪印竟然掠走了京畿卫三万兵马! 必须要立刻追回,要对汪印发海捕令,要诛其九族! 可是,汪印带着兵马离开,缇事厂早已解散,其所在意的妻族姻亲,早在皇上驾崩的时候就被送走了! 到了这个时候,韦皇后再一次发现自己拿汪印毫无办法! 紧接着,从山东卫、河内卫也先后呈送了急报,都称汪印威胁他们,从他们那里各劫走了三万兵马! 如此算来,汪印竟然不声不响夺了十万士兵! 要知道,国朝一卫也只有十万兵马,如今汪印自己一个人就抢走了十万兵马! 汪印实在胆大包天,更可怕的是,汪印竟然真的能够带领这十万兵马! 最后,从剑南卫急报上来的消息,让韦皇后陷入了深深的沉默当中。 剑南卫副将带着近八万士兵,与汪印一起,要前去支援雁西卫! “娘娘,这可不得了!汪印手上有二十万兵马了,这绝对是国朝最大的隐患。汪印他……是二十一皇子的姨丈!若是他拥兵自重、支持二十一皇子,那我们该如何是好?”邵世善满脸急色。 这一回,他是真的急了。 因为他实在太清楚汪印领兵的本事了,这二十万人在汪印手中,必定可以发挥四十万人的威力。 如此一来,不就是与大雍士兵势均力敌了? 大雍士兵很有可能会败! 这五十万士兵,已经是倾大雍士兵之力,是他们进行下一步计划的关键,若是败了…… 即便深秋天寒,邵世善仍旧冷汗渗渗,脑中在飞速思考着应该怎么办。 如果大雍失败了,那么胜利就是在大雍这一方了,他们的计划该如何进行? 看来,他得尽快去找蒋新芝商量了…… 不过当务之急,就是要让韦皇后下令阻止汪印才是! 但此刻韦皇后的脸色,并不像之前那样又惊又怒,而是带着一些茫然,还夹杂着些许放心? 放心?难道韦皇后已经反应过来了,打算让汪印去对付大雍士兵? 他得没有错,韦皇后这会已经清醒了些。 她并没有完全听信邵世善的话语,而是将这种情况与自己的父亲承恩公韦晟商量。 父女两人一致得出的结论就是:让汪印领兵去抵抗大雍士兵! 都不用他们自己做什么,汪印就自动自觉领兵出战了! 这是多好的事情啊!他们只需要在京兆坐享其成就可以了! 大雍是国朝的死敌人,汪印也是他们的对手,如今他们战斗在一起,就是狗咬狗,他们且冷眼旁观,到时候坐收渔翁之利就可以了! 韦皇后已经想好了,若是汪印他们战胜了,那就对外宣称是自己是暗中令汪印出兵的,表面上为监军人选迟疑不决,是在迷惑敌军; 如果汪印败了,那就更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当然是汪印意图谋反将兵力夺走! 顺便,还可以将战败的因由归咎到汪印身上!——正是因为汪印夺走了这么多兵力,他们无兵可用,才会输的! 韦皇后思来想去,都觉得汪印率兵去对抗大雍,对她来说是两全其美的事情。 所以,这会儿,又怎么会听信邵世善的话语? 她不但不追究,还令邵世善当没有接到这些急报,让其不用对汪印劫兵一事做些什么。 “本宫话已经在放在这里了,邵大人,你掌管兵部,本宫暂时还不希望节外生枝,你懂吗?”韦皇后盯着邵世善,语气冷淡地说道。 她当然还是很希望汪印能赢,毕竟,她还想当韦太后! 邵世善弯下了腰身,恭敬地说道:“回娘娘,臣明白,请娘娘放心!” 他低垂的眼眸闪过了寒光:韦皇后身后还有承恩公府,的确是不容易为他们所掌握。看来,他们的计划必须要调整了。 韦皇后他们没有等多久,很快,雁西卫的急报已经禀至京兆。 大雍领兵将领霍真诛,近四十万大雍士兵被歼灭,国朝这一战,赢了! 伴随着这捷报而来的,还有将近二十万士兵战死,其中有宋定边、穆谊等人,而穆太澄断了一臂、关寒松重伤昏迷等等。 这些消息一出,举国哗然! 第一千四百二十一章 祸国之臣 对于韦皇后一系而言,当然只听得见第一个消息。 胜利了,国朝胜利了! 不但如此,大雍主将霍真还被击杀了,近四十万大雍士兵被歼灭! 这对韦皇后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好消息! 她相信,经此一役,在她有生之年,大雍再没有入侵的能力,大安朝太后的位置,她可以坐得安安稳稳的了! 至于战死二十万士兵,打仗有不死人的吗?只要国朝取得了胜利,死了二十万士兵算什么?就算死了四十万士兵,她也愿意! 韦皇后根本就没有具体的概念,不管是二十万还是四十万,都只是个数字而已。 她唯一知道的就是:国朝胜利了,她的位置稳了! 接报之后,韦皇后也不得不承认:汪印真的太强悍了,在这样危急艰难的情况下,竟然还能战胜,还是这样辉煌的战胜。 真是……不得不得服啊。 国朝之中,能够与汪印并肩的,真的没有人了。 随即,她忍不住叹息了一声:这样卓绝的人才,竟然不能为她所用,只要一想到这点,她就觉得心被扎了一样。 随即她心中升起了无法遏制的忧虑:如今战事已经结束,汪印越是厉害,本事越强,对她来说威胁就越大! 韦皇后心中如冰火在交织,一方面为汪印战胜大雍而兴奋,另外一方面又为汪印不是自己派系而恨毒。 邵世善窥探着韦皇后的神色,当下便心中有数,这样说道:“娘娘,如今大雍战败,臣会联合兵部与鸿胪寺,前去雁西卫接受相关事宜,还请娘娘及时下令。” 大雍死了领兵主将,还死了四十万士兵,这只是付出的代价之一,但战后的低头赔偿等问题,同样是大雍应该付出的代价。 按国朝的规定,战后事宜,是应该由兵部和鸿胪寺负责的。 对此,韦皇后没有异议,这样道:“本宫会下令,让兵部和鸿胪寺前去雁西卫的。” “娘娘,臣还有一个建议,那就是让定国公率领兵部和鸿胪寺前去。定国公德高望重,是最适合接任此事的人。想来定能处理好战后事宜,同时也是为了显示朝廷的恩恤。” 这份差事,邵世善当然很想要,但是他不敢。 所谓的处理战后事宜,其实就是朝廷与汪印抢功劳。——他哪里敢与汪印对上? 但是定国公就不同了。 定国公德高望重,在朝中在军中都很有威严,而且定国公的儿媳长公主殿下、儿子齐适之,曾多次回护汪印及其妻子,想来汪印不敢拿定国公怎样。 再说了,将定国公这样的国朝柱梁调离京兆,也好方便他们进行下一步的计划。 “让定国公前去?可是……”韦皇后皱了皱眉头,没有立刻答应邵世善的提议。 雁西卫刚刚取得胜利,朝廷便去接手,这怕会引起汪印与雁西卫士兵的反弹,若是酿出什么祸事…… 更重要的是,定国公府一向与她的派系不对付,她唤不动定国公! 邵世善见韦皇后还在犹豫,趋身上前几步道:“娘娘,国朝是胜利了,但汪印更是胜利了。他是及时率领援兵前去,雁西卫的士兵和百姓都对他感恩戴德,如今他的威望在雁西道、乃至整个国朝都无人能及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皇后,他还会听朝廷、听娘娘的话吗?怕是会拥兵自重、扶持二十一皇子上位啊!娘娘,这不得不防,先下手为强啊!” 这些话语,先前邵世善已经说过一遍了,先前因为战况未明,韦皇后最看重的不是这个,自然不太入耳。 但如今战局已定,这番话意义就不一样了,在韦皇后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是啊,汪印的威望达到了顶峰,以后更不会听她的话了。 不,汪印是从来都不听她的话,汪印从来都是她的敌人。 她可一直都记得,她心心念念想要除去的二十一皇子郑云回,现在被汪印藏了起来! 若是汪印趁机扶持郑云回那个贱种登基……不,不行!国朝是她的,是她皇儿的! 韦皇后定了定心神,这样问道:“以本宫之见,齐瞻竹肯定不会答应。如果是这样,那么该怎么办?” 邵世善捻须微笑,道:“如果齐瞻竹真的不肯去的话,那么……就只有在那二十万战死的士兵身上做文章了。” “此话可解?”韦皇后疑惑地问道。 “娘娘,您是打算对外宣称是您令汪印率兵前往的,对否?臣以为,这一点并不合适。汪印他是真的无令而动,此先例一开,那么国朝的士兵便是人人都能动了。臣建议,您还是对外宣称汪印夺兵为好。” 可是这样一来,汪印出兵战胜还有朝廷什么事? 而且是在这个刚刚胜利、汪印威望达到顶点的时候,宣称汪印夺兵,必定是军情汹涌,怕会酿成哗变。 “不,娘娘,汪印已经胜利了,以后只会越来越强,国朝真的没有人能够对付他了。唯一的办法,便是趁着现在汪印疲惫、雁西卫士兵力竭的时候行事。不然……” 他直视着韦皇后,仿佛豁出去一般说道:“不然,娘娘,即便大逆不道,臣都要说一句,以汪印现在的本事和威望,以后国朝……怕真的与十八皇子无关了。” 韦皇后腾地站了起来,勃然大怒,用手指着邵世善说道:“放肆!你竟敢……竟敢这样说……” “娘娘请恕罪!”邵世善这样回道,但语气却听不出任何惶恐。 韦皇后说不出话来,最后只得颓然做了下来,脸色惨白。 邵世善有什么错呢?他只是说出了实情而已。 韦皇后自己也心知肚明,如若任由这样进展下去,邵世善的话语就是接下来会出现的事实,也是他们母子的结局。 十八皇子就是她的死穴,这一点,邵世善懂,她自己也懂。 韦皇后觉得眼前一片昏暗,怎么会这样呢? 皇上就算驾崩了,她皇儿也不能顺利登基为帝,先是有大雍入侵,现在汪印势盛…… 怎么会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可恨,可恨! 她一时之间当然不知道该怎么做,最后无力地说道:“你先退下去。此事容本宫想一想。” 邵世善自然领命,不过他在退下去之前还是说了一句:“娘娘,时机转瞬即逝,还请娘娘抓紧决定。” 汪印赢了又怎样?最后这一切,都会归于他们! 第一千四百二十二章 悲伤 京兆之中没有多少人能够知道韦皇后一系还是在谋划夺权,他们要么是沉浸在国朝胜利的喜悦当中,要么是沉浸在二十万士兵牺牲的悲伤之中。 对于百姓而言,大多都是喜悦兴奋,他们一扫先前的沉郁惶恐,纷纷走出家门庆贺欢呼。 从京兆府所在的阳嘉大街到少人居住的布珠巷,都充满了欢声笑语。 他们也都清楚,如果国朝战败了意味着什么,听说那些大雍人茹毛饮血性情残暴,若是雁西卫败了,这些士兵很有可能等会攻打京兆。 届时,国将不国,生灵涂炭,最先遭殃的,当然就是他们这些普通百姓。 宁为太平犬,莫为乱离人。 百姓们尽管不会说这样的诗句,却懂得当中朴素的道理。 他们虽然不在雁西道,也没有直面迎接大雍士兵的冲击,但是同样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朝中许多官员同样感到十分高兴,在战事发生之后,他们就一直提心吊胆,担心雁西卫会战败国朝会倾覆,如今……太好了! 许多官员已经遗忘了先前到底有多恐惧,也遗忘了自己在为监军人选而争执不已,导致国朝迟迟不能发兵,他们只知道:国朝胜利了! 对他们来说,这个结果就已经足够了。 像齐瞻竹、裴鼎臣和陈就道这些官员,一则以喜,一则以悲。 国朝战胜了,还重创了大雍,大雍死了四十万士兵,起码五十年乃至更久都没有入侵的能力,国朝得以维持安定,这当然是天大的喜事。 但国朝府付出的代价是,二十万士兵的性命! 二十万士兵,足足两大卫的人数! 国朝同样遭受重创,这二十万人得花多少时间才能重新培养出来? 就算能重新培养同样的人数,但是这些士兵都付出了性命,对于他们的亲人来说,是永远失去了。 二十万个家庭因此而有丧,面对这种惨状,他们怎么能不悲伤? 世上任何一场战争都是如此,不管是胜还是败的,都没有真正的赢者,唯有国朝承平战乱止息,这才是最好的事情。 无论是悲伤还是喜悦,面对这种战果,朝廷也定要迅速行动起来, 对于齐瞻竹和裴鼎臣等人来说,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休养生息、对那二十万死去的士兵进行恩恤,同时对保家卫国的有功之臣进行奖赏。 如此,国朝才不枉牺牲了那么多士兵的性命! 他们哪里想到,韦皇后一系竟会如此丧心病狂,想趁此机会进一步夺权。 叶绥因为怀有身孕,现在还是在长公主府中养着,这个战况也第一时间被送到了她那里。 甚至,因为战况是汪印令缇骑送来的缘故,她知道得还比朝廷要早半刻钟。 得知这场战争国朝取得了胜利、得知汪印平安无事之后,她长长舒出了一口气。 太好了,太好了,胜利了! 随后,她才得知国朝付出的惨重代价,二十万士兵牺牲,宋定边战死,穆谊战死,穆太澄断了一臂…… 她眼中瞬间就蓄满了眼泪,悲伤不已。 宋定边竟然战死了,前世宋定边率领国朝士兵取得了胜利,是大安朝的大功臣,更是太宁年间的国朝柱梁。 她一直以为,像宋定边这样的人,将来一定在会在朝中大放异彩,光芒会闪耀至极,国朝上下都会记得他,会对他感恩至深,永不会忘记这个大功臣。 宋定边这个名字,将会深深地刻在大安朝的历史上,会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而不仅仅是一个仪鸾卫大将军。 可是,现在他却战死了! 他率兵出城迎战,以自身的死亡来为国朝争夺时间,自然也会在国朝历史上留下记录,但是现在……他就死了! 没有力挽狂澜,没有后来的栋梁镇守,他年轻的生命在这时就消逝了! 这对国朝来说,将会是多大的损失? 叶绥泪如雨下,抓住那一张薄薄的战报,哭的不能自已。 还有穆谊……穆姐姐…… 她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什么紧紧揪住了一样,哭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夫人,夫人……您还怀着身孕,得顾念着肚子里的孩子,您……您……切忌大悲大喜呀。”季妈妈看着叶绥的样子,担心地说道。 她不知道什么家国大事,但是她现在很担心叶绥的身子。 夫人哭得这样难过,到底出了什么事? 叶绥知道季妈妈说得很对,但是一想到穆谊,她便心如刀割,根本难以控制自己。 她自然知道战场凶险,那么多百姓士兵牺牲,特别是雁西卫的将领士兵,只有十之二三才能留。 穆姐姐……并不在这十之二三里面,她战死了! 穆姐姐战死了,死在了战场上,和前世一样! 即便她重生回来,即便她已经改变了太多人的命运,改变了太多事情,但是有些事情,还是像前世那样发生了。 穆谊,前世没有任何军衔官职,为了抵抗大雍的入侵,战至最后一刻,没有等到宋定边及时来到了,死在了战场上。 可是,这一世穆谊是军中巾帼营的都尉,是国朝的军中将领,同样也没有等到援兵,同样战死在战场上。 穆谊和前世一样,同样被许多人所铭记,无愧于“京兆明月”的称号。 叶绥知道,这是穆姐姐自己的选择,这也是穆姐姐的职责使命,但是她还是会悲伤不已。 前世,直到穆谊战死,她都与穆谊没有任何交集,这一世,穆谊却是她的穆姐姐。 她想起了这辈子第一次见到穆谊时的情景。 那时候,她站在碧山院门口,看见两个小姑娘,一个在抚琴,一个正在舞剑,她们都沉浸其中,都没有发现她的到来。 舞剑的那个小姑娘,剑招凌厉,眉目带着英气,察觉到她来了之后,还爽朗热情地说道:“你就是长公主举荐的人啊?以后我们就多了个伴,太好了!” 她真的从此多了一个好伙伴,她与穆谊相知相惜,见着她一步步追寻自己的梦想,成为了一个不输于任何男儿的巾帼营将领。 穆姐姐这一生,不愧于自己,不属于任何男儿,她是国朝唯一一个女将领,现如今战死了。 叶绥为穆谊的牺牲感到骄傲,却也更感到悲伤。 她的穆姐姐,明月一般的人物,以后都不在了! 第一千四百二十三章 乱再起 为穆谊战死而悲痛不已的,除了叶绥之外,还有顾清辉。 顾清辉知道得也不是很晚,因为她的祖父顾名璘将消息送到范家的时候,特地提到了穆谊战死一事。 顾名璘与穆太澄本就私交甚笃,自然知道自己孙女儿与穆谊感情极好,虽然这事无比悲伤,但也不得不提。 顾清辉瞬间眼眶通红,简直难以置信:“穆妹妹怎么会战死?她是穆大将军的女儿啊!她怎么会战死?” 顾清辉自嫁人之后,与穆谊书信往来便不多。 她当然知道穆谊自小到大的抱负,也知道这一战会有多凶险,但穆谊战死,还是让她无法接受。 她们一同长大,又同在一个老师下求学,她们之间,比其他姑娘之间更为亲密,感情也非同一般。 在顾清辉心目中,即便后来有了叶绥加入到她们姐妹之间,但是穆谊始终不一样。 叶绥虽然年纪小,但是行事稳妥,身边还有汪印这么强大的存在,不用她操什么心,但是穆谊不一样。 穆谊虽然有武功在身,但是从小就大大咧咧,后来还从军成为了将领,与其他士兵将领一样在军中操练在战场上厮杀。 这令顾清辉担心不已,却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她知道穆谊的梦想,当然不会对此有什么反对意见,但是她也希望穆谊有一个家庭,有疼爱她的相公,有可爱的孩儿,像许多幸福的妇人一样…… 既然军中那么多将领都可以娶妻生子,为何穆妹妹不能嫁人生子:? 在大雍战事起之前,顾清辉还在暗暗为穆谊相看,想为穆谊找一个合适可靠的相公。 可是,穆妹妹现在战死了…… 顾清辉大哭不止,只觉得心中好像剜了个大洞,那种悲伤痛苦,简直无法形容,也无法发泄。 穆谊之死,令这两个闺阁好友悲伤不已,她的父母们就更是悲痛难抑了。 一个人至死犹如此。那么二十万人之死又如何呢? 由此可见,国朝因为这场战争,究竟遭受到多少损失,又会有多少人悲伤不已。 然而,不管他们是喜悦还是悲伤,朝廷都下了一个命令,这个命令,让举朝为之哗然。 因为十八皇子尚未登上大宝,所以朝中军政事宜,由中枢三省代为主理。虽然中枢三省助力军政要务,但是这些事宜,也需要有人盖印下令。 盖印下令的人,乃是韦皇后。 换句话来说。国朝现在表面上由韦皇后摄政。 这一日,韦皇后将京畿卫、山东卫、河内卫和剑南卫求救的书信展示出来,并且说道:“汪印乱臣贼子,夺国朝兵力!虽然率兵赢得了胜利,但是也殆误了朝廷战机,导致朝廷二十万士兵战死,国朝遭遇重创!如此之人,千刀万剐还不足!” 面对着韦皇后的愤怒怨恨,朝廷官员一下子就懵了,直愣愣地盯着韦皇后,不知该说什么。 他们当然听得懂韦皇后的话语,这是要问罪汪印,可是他们完全不明白是为了什么! 不是汪印领兵及时赶到,所以才力挽狂澜,救国朝于倾覆之中吗?怎么现在竟成为了汪印夺兵、造成了二十万士兵战死? 这……现在战事结束了,原来还能这样说的吗? 齐瞻竹又惊又怒,坐都坐不住,腾地站了起来,凶狠地对韦皇后说道:“皇后娘娘,您这是什么意思?” 他立刻就反应过来了,韦皇后一系颠倒黑白,竟然谋夺或湮灭将汪印的滔天功劳?竟然要将二十万士兵之死栽在汪印头上? 他气得胡子都在剧烈抖动,他万万没有想到,韦皇后一系为了夺权,所作所为竟然如此令人发指! 现在雁西卫战死士兵的尸体都还没有来得及敛收,韦皇后就想着夺权?要将立下这惊天大功的汪印千刀万剐? 好……好恨!真是太恨了! “怎么,本宫说错了吗?难道不是汪印无令而动?难道汪印不曾对这些大将军以死相逼?难道汪印不是夺走这些兵力的?”韦皇后眉目一扬,冷言回道。 她环视众官员,丝毫没有退让,面容越显威严震怒:“难道诸位大人觉得,只要一个人武功高强,就可以随便从军中调走几十万士兵?那么,国朝何需大将军,直接将兵马交给汪印不就行了?” 朝官们正想出言反驳,韦皇后又冷冷地说道:“汪印率兵抗敌有功?呵呵,本宫暗地里早有安排,为了监军争执只是迷惑之计,如果不是汪印,本宫早就令各大卫大将军率领援兵而去了。” 她嗤笑了一声,声音越发冷冽:“汪印擅自行动,致二十万士兵枉死,敢情诸位大人觉得这二十万士兵死了也不可惜?” 韦皇后姿势拿捏得太足,出言咄咄逼人,跟就没有给在场官员反驳的机会。 她的话语,咋听起来颇有道理,但实则根本就站不住脚。 因为谁都知道,国朝局势危急到怎样的程度,汪印借兵又是如何迫不得已。 这一下,就连裴鼎臣也满脸怒火地说道:“皇后娘娘,请慎言!如今国朝尚未安稳,雁西士兵尸骨未寒,还请娘娘多思少言!” 他就差点没有直说让韦皇后闭嘴了。 韦皇后说得冠冕堂皇,但实际的情况并不是这样。 韦皇后暗地里早有安排?作为中书令的裴鼎臣实在太清楚了:根本从来就不曾! 韦皇后一直的安排,就是监军,就是为了借此机会铲除所有对手! 如果没有韦皇后,那么朝廷就不会迟迟没有发兵,那么汪印就不用冒着这样的危险来借兵! 裴鼎臣实在太清楚了,这一战如果没有汪印的话,国朝早就败了。 别说二十万士兵,就算四十万士兵都会丧命! 现在战事刚刚结束,韦皇后从未有什么贡献,就想将汪印的功劳据为己有? 可是,国朝官员哪怕是站在不同势力上,哪怕是有人懦弱或愚蠢,但还是有许多人的眼睛是雪亮的! 不管是齐瞻竹还是裴鼎臣,都绝不允许韦皇后将汪印定罪,绝不允许韦皇后贪天之功,更不允许韦皇后将国朝带向倾覆! 第一千四百二十四章 竟然是他? 韦皇后自己也知道,在这个时候说出这么一番话语,必定会遭受到无数反对。 但她也知道,局势就如邵世善所说,汪印率兵战胜了,这已无法改变。 汪印以后只会越来越强大,只会越来越难对付。 现在,就是汪印最为孱弱的时候,她没有得选择,只能抓住这个时机。 当然,在说出这些话之前,她已经斟酌了无数次,最终选择了这么一个说辞。 在她看来,她是站在了一个道德制高点上,所说的话语完全没有问题。 毕竟,汪印是真的胁迫那些官员了,汪印是真的没有朝廷的命令而调兵了,不管其立下多么大的功绩,这一点他就错了。 在她的想象里,朝官们还应该看到这一点才是。 但是,她万万没有想到,朝官们竟然会是这样一个反应:那么多人反对,态度那么剧烈! 这些朝官们到底怎样了,难道她说的不对吗? 汪印私自调兵,而且还足足调动了二十万兵马,这样的罪名,若是皇上还活着的时候,也定然会将汪印千刀万剐! 可是,当她说出这些话之后,没有一个官员赞同,就连原本说好会出言相助她的邵世善,也低头沉默了。 这些官员欺负她是一个妇人,所以才会这个反应吗? 这些官员为何会怎样,他们究竟有没有在为朝廷着想? 在宫中斗争了一辈子的韦皇后不明白,为何这些一向支持她夺权的官员,会在此刻剧烈反对。 不管他们是不是站在汪印那一边,不管他们为官的态度如何,但是他们心中都有一点是相同的:在这一事上,汪印挽救了国朝,挽救了无数百姓的性命! 的确,是有功当赏有过当罚,皇后娘娘既然要罚汪印私自调兵之过,那么应该怎么奖赏汪印就救国救民的功劳? 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 汪印不是社稷主,也不是天下王,却要遭受这天下的垢难,如此可说得通? 倘若非要汪印承受天下垢难,那是不是要承认汪印乃社稷主天下王?——唯有如此,皇后娘娘的问罪才能名正言顺。 皇后娘娘在说出这话之前,可曾想过这些? 只要皇后娘娘稍稍想过这些,都不会再这个时候将汪印问罪! 还千刀万剐?当真是说得轻巧! 如今战事刚刚止息,战死的士兵尸骨未寒,朝廷非但没有赏赐汪印这个有功之臣,反而欲将其问罪?! 可笑,太可笑了! 皇后娘娘可曾知道现在雁西卫、雁西道究竟是怎样的情况?可曾知道汪印在那里的声望到达什么程度? 对那里的士兵和百姓来说,朝廷没能让他们活命,朝廷没能保住他们的家园,做到这一切的人,是汪印! 他们若是真的赞同韦皇后,就等于逼着那里的士兵谋反! 国朝刚刚遭受重创,最是需要修养生息,韦皇后此举就是再次起干戈,那么国朝必定会动荡不稳。 届时,国朝百姓怎么办?他们这些官员怎么办? 明明,汪印做这一切是为国为民,若是皇后将其问罪,那汪印到时候会怎么想? 哪怕汪印没有反意,但是汪印所率领的士兵呢?他们一定不会承受这样的屈辱,一定会起兵哗变! 如此,就逼得汪印不得不反! 汪印如此强悍的人,国朝军中哪个是其对手?这样的话,国朝除了战乱还能有什么? 一众官员都能看见会接下来局势变化,又怎么会不剧烈会反对? 一时间,众官员看向韦皇后的脸色都有些异样了。 夺权无可厚非,但是也不是这么个夺权法的! 邵世善身为尚书左仆射,当然知道这一点,他在鼓动韦皇后的时候,同样也想到了这一点。 他就是要韦皇后成为众矢之,又怎么会出言帮助她? 韦皇后见到一众官员的反对,简直气昏了头,她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恶狠狠地说道:“怎么,众卿家难道认为本宫说得不对?难道你们都想将国朝几十万兵马拱手相让给汪印?” “皇后娘娘。”顾名璘冷冷地打断她的话语,“卿家乃是皇上对臣工的称呼,皇后娘娘只是暂时代为掌印,这个称呼不妥,还请皇后娘娘以后勿用。” 皇后娘娘口称“卿家”,她以为自己是这个国朝的皇上吗?呵。 此刻顾名璘真是恨极了韦皇后。 若非韦皇后一心夺权,在监军人选一事上争论不休,朝廷怎么会如此损失惨重? 二十万士兵子弟怎么会死?宋定边怎么会死?穆谊怎么会死?穆太澄怎么会断了一臂? 想到这里,顾名璘就想痛哭一场。 宋定边是因为因为接到他的密令,才第一时间赶去雁西道的啊! 宋定边是他暗中拖提携的将领,是他看好的国朝未来栋梁,现在却折损了! 韦皇后这个人才,才真正要千刀万剐! 如果国朝落入这样的人手中,那么久要完了! 若不是国朝已经遭遇了这么一场重创,顾名璘想立刻就拥立二十一皇子登基为帝,然后将韦皇后幽禁于冷宫之中,让她永生永世都不能出来,让她日日夜夜为那二十万战死的士兵赎罪! 可是,顾名璘知道不可以,他得极力克制住所有的怒火和恨意,为国朝收拾乱局。 战争,汪印已经打了,还打赢了;那么善后,当然要由他们去做,他们没能上阵杀敌,总要做一些什么事才是。 不然,怎么能身居高位? 顾名璘等人为了国朝的承平和将来,暂时克制住了,但是韦皇后却不这样想。 她执意要将汪印治罪,并且大声嚎哭道:“好啊,皇上大行,梓官尚未离宫,你们就开始我们孤儿寡母?皇上啊,臣妾对不起您啊,臣妾愿意追随您而去啊!” 韦皇后连永昭帝都提了,还嚎哭得这么凄惨,官员们一时之间都不再说话了。 毕竟,他们也不能落下欺负“孤儿寡母”口实,对吗? 然而,就在皇韦皇后大声嚎哭的侍候,有人走进了坤宁宫内,大声反驳了韦皇后的话语。 一众官员看向来人,顿时都愣住了:怎么会是他? 第一千四百二十五章 趁势起 只听得来人大声说道:“母后,您错了!若您在此时问罪汪印,才是真正对不起父皇!现在国朝险胜,最紧要的便是休养生息。母后怎么能因为一己私欲,而让国朝再动干戈?” 这样一番话语,可谓极严重的指责了。 朝官都没有想到,国朝之中竟然还有人胆敢当着韦皇后的面说出这样一番话。 他们更没有想到的是,说出这番话的,竟然是十皇子郑训! 这……十皇子是养在韦皇后膝下的,现在却当众反对韦皇后,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韦皇后自己也愣住了,她愕然地看着郑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个她的便宜皇儿,一直养在她膝下的人,一直仰靠她鼻息生存的人,胆敢说这样的话? 韦皇后感觉就像被人扇了好几个耳光,脸上火辣辣的,又惊又怒:“你在胡说些什么?” 郑训怕不是疯了吧?为何会说出这样一番话语? 郑训当然没有疯,事实上,他无比清醒。 面对韦皇后的训斥,他依然一脸坚决,继续道:“母后,朝局并不是儿戏,儿臣恳请您听听诸位大人的意见。母后在出兵一事上犹豫不决,才会殆误战机。现在天佑国朝,汪印率兵取得了胜利。母后应该对这些人大加封赏,好稳定军心,让国朝休养生息才是,怎么能问罪他们?” 听到他这些话,有不少朝官点了点头,不禁认真打量起郑训来。 十皇子在朝中才能不显,又一直唯韦皇后马首是瞻,他们其实对这个皇子没有什么太深的印象。 但他却说出了这番话,可见自有一番见识,脑子十分清醒。 尤为难得的是,他养在韦皇后膝下,想来需要靠着韦皇后护佑,但为了国朝,为了大义,他还是站了出来。 他内心必定经过一番挣扎磨难,国朝有这样一位皇子,实乃幸事! 韦皇后终于回过神来,并不是她看错了,也不是她听错了,她的便宜皇儿真的是说了那么一番话,当中打她的脸! 反了,反了! 这么一个贱种,怎么敢? 韦皇后气极,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冲上去狠狠地刮了郑训几巴掌,大声吼:“连你也胆敢欺负我们孤儿寡母?是不是见本宫不如汪印了,所以才想巴结上汪印?你们这些墙头草!” 官员们都惊呆了,完全没有想到韦皇后猖狂若此,竟然胆敢当众扇国朝皇子的耳光! 这明显意有所指的话语,让他们都皱起了眉头:疯了一样的人,应该是韦皇后才对。 郑训虽然没有什么势力,但也是大安朝的皇子,养得细皮嫩肉的,韦皇后这几个用力的巴掌,立刻就在他脸上留下了通红的印子 他却毫不在意,顶着几个好通红的印子,微微仰着头说道:“母后,就算你责怪儿臣、厌弃儿臣,儿臣都要斗胆说一句:现在人心涣散,母后不想着怎么善后、安抚军心民心,一心想着趁机夺权,您……您这样才是真的对不起父皇!” 郑训渐渐红了眼睛,话音都哽咽了:“若是父皇还活着,早就发兵了,何须折损这么多士兵?儿臣一想到那二十万士兵,就心如刀割!” “母后,您是儿臣的母后,身为人子,儿臣应该听从母后的话语。但是,儿臣除了是母后的儿子,更是大安朝的子民!” 他看着韦皇后,眼中有愧疚,也有悲伤,但更多的是坚决。 他一撩衣袍,竟然跪了下来,这样说道:“母后,儿臣恳请母后对汪印等人加以奖赏,儿臣……儿臣愿意带着封赏命令前去雁西道!” 他这话语一出,在场大的官员又是一愣。 十皇子竟然愿意主动带着封赏命令前去雁西道,这真的能看出其内心的真诚与果决。 毕竟,十皇子与汪印也并不十分对付,现在他愿意前往,可见内心的坦荡。 这一番话语,并不只是为了讨好在场的官员而说出来的,当下又有不少官员点了点头。 他们对郑训越是满意,韦皇后就越是震怒。 在她的心目中,郑训一直是蝼蚁般的存在,虽然他近来有些本事,也能给她献上一些好计策,但是郑训没有任何势力,就如无根之萍一样,她用一个手指就可以将其按死。 但这样一个蝼蚁,竟然胆敢当众指责她? 连养在她膝下的人都反了,那么其他人会怎样想?必定会觉得她全都错了,全都是活该吧? 人就是这样,如果一直是死对头反对,还不觉得有什么有特别愤怒的,若是自己身边的人反了,那么怒火就是成千上万倍了。 韦皇后此刻就是如此。 即便是邵世善沉默,她都只当其懦弱不敢与其他官员做对,但是郑训这些话,就让她感到了一种被背叛的愤怒。 她绝对不能忍! 于是,她恶狠狠地说道:“你是个什么玩意儿?不过是一个贱婢所生的人,也敢在本宫面前大放阙词?本宫就算有错,也轮不到你这个贱婢所生的人来指责?” “皇后娘娘,够了。殿下再怎么样,也是皇上的血脉,也是国朝的皇子。请皇后娘娘慎言。”出言阻止的,是一直沉默的邵世善。 他脸上有薄怒,眉头皱了起来,显然对韦皇后的话语极为不喜。 是了,他的孙女儿是十皇子妃,如果十皇子是个贱婢所生的玩意儿,那么十皇子妃又是什么,他这个十皇子妃祖父又是什么? 郑训依然跪着,随即重重叩了好几个响头,神情悲绝:“母后,儿臣知道母后定然会怪罪儿臣,这是儿臣不孝,但儿臣无悔。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儿臣不认同母后的做法,以后儿臣还会孝顺母后一如往昔,但是……倘若母后不封赏有功之臣,儿臣从此不会再踏入坤宁宫半步!” 此言一出,就连顾名璘都忍不住看了看郑训。 他真是没有想到,十皇子竟然会如此硬气,这是与韦皇后决裂了? 第一千四百二十六章 公主所思 因为韦皇后欲问罪于汪印,十皇子郑训出言反对,两人在坤宁宫发生了剧烈的争执,十皇子誓言从此不再踏入坤宁宫一步。 因为仗义出言,十皇子与韦皇后决裂了! 这是从坤宁宫传出来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朝廷上下。 韦皇后所说的那些话语遭受到官员的反对,当然不得人心,与之相反的,就是十皇子这一番话语了。 一时之间,朝廷官员对郑训这个十皇子都暗自称赞。 看来,这十皇子并不是愚孝之人,是个为国朝着想的人。 正因为众官员对韦皇后的的话感到无比寒心,自然就对郑训的话语多了无数暖意。 如今朝中的情况就是,韦皇后要坚决问罪于汪印,而朝中的官员,包括汪印等人,则无比反对韦皇后的话语。 即便不知道韦皇后是在争权的普通百姓们,也并不喜欢为韦皇后这种做法。 明明是汪督主率兵打了胜仗,是因为这样,国朝才能幸免于难。可是到了最后,怎么会被问罪呢? 韦皇后的做法,可不就像普通人家邀请客人来吃了宴席,刚刚才吃完,宴席都还没有来得及收拾,客人便已经摔碗骂人了。 这……这怎么说得过去? 也不知道韦皇后怎么想的,又或是她真的觉得只有时候才是最适合对付汪印,即便顶着众怒难犯,也一定要将汪印问罪。 她毕竟是大安朝的皇后,还有承恩公一系的的支持,倒也能一直硬撑着。 官员们极力反对,但一时也拿韦皇后无可奈何。 就这样,朝中竟然因为这个事情,而处于一种胶着的状态。 元康公主已经很久没有进过宫了,先前她因为质疑韦皇后杀害永昭帝,又因韦皇后执意追捕汪印及二十皇子,与韦皇后大吵一场之后,就没有进过宫了。 再者,她最近非常非常忙,忙着将宫中右藏秘密转换成各种军需物资,将这些物资供给雁西卫和汪印所需。 老实说来,她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心中多少有些不安的,但是汪印所派来的年伯来说服她,让她知道国朝面临的是什么样的危险,让她知道这一战对国朝来说意味着什么。 若这一战雁西卫失败了,那么国朝就会有倾覆的危险。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任何一个人都会竭尽所能地帮助军中度过危机,极尽可能地为国朝增添一份力量。 更何况,她还是国朝的公主? 身为公主,既然享受了国朝的供养和百姓们的尊敬,自然要有所付出,如果只知索取而不知道反哺,那么迟早都会受到反噬。 身为公主,自然会有许多尊敬与荣耀,但更多的,是身为公主的责任。 这一点,是当年长公主殿下郑薇教给元康公主的,元康公主这些年里虽然没有完全懂得这个道理,但心中一直记住了,也一直在努力做到这一点。 年伯的劝说,也无需花费多少心思,不用说什么大道理,只道:“殿下,国朝若是不存,那么就没有右藏和公主什么事?本来当初宫中右藏的设立,就是皇家为了以备不时之需,倘若皇上和长公主殿下还在的话,也会将这些右藏用作军需的。” 如果她父皇还在的话,会不会将右藏用于军需,这一点,元康公主不知道,但是…… 如果皇姑母还在的话,就一定会将右藏用于军需,帮助汪印打赢这一场仗,会想尽办法帮助国朝度过这场危机! 那既然皇姑母会一定会做的事情,那就证明是对的,那么她也会这样做。 对元康公主来说,影响她至深的、引导着她的行动的,不是那她国朝至尊的永昭帝,也不是她生身之母韦皇后,而是长公主这个教导她不长时间的皇姑母,已经薨逝了的长公主殿下郑薇。 于是,她顺着皇姑母的路去走,顺着自己的心去做,用宫中右藏暗中资助汪印和雁西卫。 现在,雁西卫终于胜利了,汪印带着士兵击败了大雍入侵者,国朝胜利了! 当这个消息传到京兆的时候,元康公主喜极而泣。 在这一刻,她终于深深肯定,她做对了,她在国朝的稳定和安宁中出了一份力量! 如果皇姑母泉下有知,那也会感到心中喜悦吧?一定会的! 只有真正付出了,才能体会这一场战争是多么艰难,只有真正为这一场战作过贡献,才知道如今国朝的稳定来得多么不容易。 但是,现在国朝未稳,她的母亲,竟然要问罪于汪印? 刚听到这些传言的时候,元康公主简直惊呆了。 她知道自己母后一心只有权力,也知道自己母后脑子并不十分聪慧。 但是她的母后,怎么会愚蠢成这样?若是母后真的将汪印问罪,那么拼死护国的功臣最后得到了罪责,会寒了多少军中将领的心?国朝会至于何种境地? 这些日子以来,元康公主为了军需意思而殚精竭虑,但是她相信,率领着那么多士兵前去抗敌的汪印,在雁西卫那里拼死战斗的雁西卫兵将,一定会比她付出更多的心血。 对那里的士兵而言,这一场胜利,是用了二十万士兵填出来的,是汪印带着兵马硬生生杀出来的。 可是,母后完全不顾这些,也不顾朝中大臣的反对,执意要将汪印问罪。 “母后,你这样做,可对得起那死去的二十万士兵?可对得起来这个国朝?”元康公主实在忍不住,再次进宫,就直接这样质问韦皇后。 “放肆!你这是什么态度?本宫是你的母后,你竟敢这样对本宫说话?”韦皇后怒极,冷声大喝道。 韦皇后已经放弃这个女儿了,但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女儿还会急匆匆地进宫指责她,凭什么? 她如今正感到焦头烂额,听到这些话语,让她的烦闷的心情更是雪上加霜。 韦皇后咬牙切齿:都是郑薇那个贱人教坏了她的女儿,害得她女儿如今与她离心,她恨不得将郑薇拖出来鞭尸! 第一千四百二十七章 不对劲 韦皇后此刻恨毒了长公主郑薇,总觉得是其故意教导元康与自己离心离德。 更重要的是,宫中右藏虽然在元康的手中,但是却不肯拿出来给她用! 这一点,让韦皇后尤为难忍! 故而,上一次两人吵架之后,她刻意没有唤元康进宫,她总想着,待皇儿登基为帝,元康手中的右藏就要交出来了。 届时,元康就会知道,真正所能倚靠的人是谁! 可以这么说,对于元康公主和宫中右藏,韦皇后都有安排了。 谁曾想,这些日子会发生这么多事? 一直被晾着的元康公主,竟然也没有任何羞耻惶恐,仿佛并不担忧前程去路。 隔这么久才进一次宫,也还是刚开口就是指责! “郑薇究竟给你吃了什么药?自从你执掌宫中右藏之后,就处处与本宫作对!你可知郑薇是本宫的仇人,你做的事情,恰恰是亲者痛仇者快!”韦皇后失望又愤怒地说道。 元康公主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母后,您不必再说着这些。孩儿现在所说的是问罪于汪印,此举实在大大不妥,请母后收回此等想法!” 每一次进宫,母后都会说皇姑母的不是,她都已经听腻了。 她曾反驳母后,可是完全没有用,现在已经懒得再就此说什么了。 旁的不说,如果皇姑母还在的话,绝不会为了争权而罔顾国朝如今的局势。 母后不如皇姑母,多矣。 元康公主不想再说这些话来戳韦皇后心窝子,于是说道:“母后,孩儿是真的为你着想,母后如今当恩恤雁西卫的兵将和汪印,以稳定军心。” “母后,当今之时真的不能犯众怒,如此对母后、对十八皇弟毫无好处!” 元康公主想着,既然母后不喜欢晓之以理,那么便动之以情好了,母后就算不记挂自身,也一定会为了十八皇弟着想的。 谁料,此刻韦皇后什么都听不进去,她觉得胸中全是怒火,脾气压根就控制不住,一手指着宫门的方向,恶狠狠地说道:“滚!给本宫滚!本宫没有你这样忤逆的女儿!” 她仿佛气到了极点,双目都竖了起来,神容变得扭曲。 说实在话,元康公主还从来没有见到韦皇后这个样子,不仅皱了皱眉:“母后,您息怒……” 但韦皇后仍旧指着宫门,大声吼道:“滚!给本宫滚!” 见此情形,元康公主便不得不走了,只深深弯腰行了个礼,然后就转身离开。 在踏出坤宁宫门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回望了一眼,见到的还是震怒无比的韦皇后。 罢了,罢了。 母后正在气头上,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待母后气消了,稍后再来劝说吧。 元康公主这样想着,打算迟些再进宫一趟。 ~~~~~~~~~ 韦皇后与十皇子决裂一事,在朝中闹得纷纷扬扬,就没有几个人不知道的。 如今正在长公主府安置的叶绥,自然也知道了。 她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总觉得这两人的决裂就好像……在演戏一样。 韦皇后尚且不说,先说十皇子郑训。 此人会那么仗义高尚吗?会为了半令和雁西卫而出头,还不惜与韦皇后决裂吗? 要知道,郑训一直仰仗着韦皇后,尤其是在现在烽烟已靖、十八皇子马上就要登基为帝的时候,他舍得这么大的利益? 以他对郑训这个人的了解,其怎么做,绝不是为了家国公义,更有可能是为了某种利益。 什么利益,会比十八皇子登基为帝还要大呢? 叶绥脑中模模糊糊闪过了什么,可是她却抓不住。 她叹了一口气,问着对面的年伯:“年伯,您怎么看呢?” 年伯摇摇头,说道:“夫人,属下已经让人去盯着十殿下了,现在尚未发现有什么异样。” 年伯一直是掌管着缇事厂大牢的,对朝中种种斗争并不十分熟悉,只是,绝大部分的缇骑都跟着汪印前去雁西道,他便暂时接管了京兆的一切。 夫人问的这些,他早已令人前去查探,但现在都毫无动静。 “不急,继续派人盯着,不能掉以轻心。”叶绥只能这样回道。 其实早在汪印还在京兆的时候,就已经派缇骑盯着郑训了,因为在永昭帝驾崩前后,郑训前去坤宁宫的次数太多了。 他们原先还猜测,韦皇后铤而走险,不惜弑君杀夫,是不是与郑训有关。 可惜的是,这些都是他们的猜测,没有什么证据。 后来便发生了大雍入侵,半令率领缇骑匆匆离开京兆,将监视等一切缇事厂事宜,都交给了年伯。 这才过去了多久,与韦皇后一系结合得无比紧密的郑训,竟然与韦皇后决裂了,让人不敢相信。 她想了想,还是多问了一句:“十皇子妃和邵家有什么动静?” “十皇子妃也很久没有进宫了,邵家一切如常。邵世善依旧站在韦皇后一系。”年伯答道。 叶绥眯了眯眼,淡淡笑道:“看来,十皇子怎么样,都影响不了邵世善。” 好像邵世善与十皇子并无任何联系似的。——叶绥压根儿就不相信。 邵世善这个老狐狸,怕不会是与十皇子早就串通好了,两个人各走不同的路?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不管怎么说,十皇子此举,在朝中赢得一片赞誉,名声也达到了其前所没有的顶峰。 借用二十万之死为自己谋取声名,光是凭这一点,叶绥就对其充满了怀疑,并且深深鄙夷。 只是,一个没有什么势力的皇子,要这些赞誉声名有什么用? 不会是……郑训直到现在都还没有放弃对皇位的想法吧? 叶绥蓦地想到这个可能,一时眉眼都充满了不解。 她知道皇位对每一个皇子的诱惑,也相信即便很久没有动作的五皇子郑繁和九皇子郑紧,同样对这个位置存着渴望。 但将这种渴望在此时付诸行动的,就只有郑训,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叶绥百思不得其解,便也就暂时不思了。 恰在这时,沈直前来禀道:“夫人,您还要去见他吗?今天他精神状态还不错。” 第一千四百二十八章 有疑 沈直当初乃缇事厂理刑百户,后来在南库事件中断了一臂,便退入汪府顶替庆伯执掌牡丹园。 在前去雁西道之前,汪印令其秘密从汪府出来,去了叶绥身边伺候。 同时,也方便协助年伯处理缇事厂事务。 沈直现在所说的“他”,乃周云川。 说起这个周云川,就不得不提到当初汪印随着永昭帝前去大祭的事了。 大祭,是永昭帝离开京兆谒皇陵。 这一趟大祭,汪印去了,许多达官贵人也去了,其中有就泰州刺史周云川。 前去大祭路上平安无事,但是在返回的时候,永昭帝却遭遇到刺杀。 这一场刺杀,当然是有惊无险,最后刺客被汪印击杀,却因此牵连出周云川。 周云川当场就被逮住了,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说,回到京兆后便被汪印关押在缇事厂大牢之中。 这么多年了,任凭年伯如何审问,周云川依然什么都没有透露。 当年永昭帝遇刺一事,尚且有许多疑点,汪印一直都弄不清楚,自然就一直将周云川关押。 在汪印就任雁西卫大将军那几年,周云川之类的重要囚犯,是被秘密转出了缇事厂大牢,故而就算九皇子十皇子执掌缇事厂,也没有发现周云川。 随着永昭帝驾崩,京兆生变,缇事厂也不复存在,缇事厂大牢当然就不存在了。 这个不存在,是对其他人来说,对缇骑来说,不管是缇事厂还是缇事厂大牢,都只是转移了地方而已。 如今的缇事厂大牢,就秘密安置在先前汪印和叶绥落脚的地方。 叶绥因为有孕,不能跟随汪印前去雁西道,却知道不管汪印是赢了还是输了,最终的战场都要落在京兆。 京兆这里的朝局,才是最终的战场。 她很想为汪印做些什么,在他赢了或者输了之后,还能在京兆这场战争里重新战斗。 但是她这样的身体状况,所能做的其实不多,年伯和沈直等人也不会让她太过操劳。 于是,在审夺一番之后,她便提出查阅缇事厂大牢的那些囚犯的资料。 自始至终,缇事厂最有价值的,都是人。 这些人,包括汪印及缇骑,也包括缇事厂大牢的囚犯。 所以,在永昭帝驾崩之后,汪印察觉到缇事厂将不能存在的时候,第一时间就转移了缇骑和囚犯。 新的大牢,在汪印出任雁西卫大将军的时候,就已经在修建,这么多年,当然都完备了。 这些情况,汪印都没有瞒着叶绥。 叶绥清楚,这些囚犯之所以这么重要,是因为他们的背后牵涉着无数疑问。 这些疑问,即便连年伯都审不出来,可见有多么重要。 如果能解了这些疑问,那么朝局也会拨雾见月,能让汪印叶绥更好掌握朝局。 及此种种,叶绥才提翻看这这些囚犯的资料。 她想从中查探出什么,可以帮助到汪印。 年伯和沈直将囚犯的资料递到她跟前,供她翻阅,倒不是希望她能查出什么,只是为了让她打发时间,让她不要那么无聊罢了。 毕竟,这些囚犯资料,沈直等缇骑已经翻阅过无数次,却没能发现什么线索,自然也不对叶绥抱有什么期望。 叶绥在翻阅这些资料的过程中,注意到一个人。 这个人,自然就是周云川。 当初这场刺杀,叶绥可谓印象深刻。 因为,这也是前一世发生过的事情, 前一世,汪印还在南库,并没有跟随永昭帝前去大祭,也是在大祭之后,永昭帝才逐渐疏远汪印、忌惮汪印。 鉴于此,这一世她促成了汪印跟随永昭帝前去大祭,才牵连出周云川这个人。 如今,永昭帝都死了,帝王遇刺仿佛是很久很久之前了,朝中想必没有什么人会记得周云川了。 当初,与这刺杀一起被抓住的其他人,后来在平淮署事中同样被韦皇后所利用的人,都已经病死了。 只有周云川还活着。 他既然那被关入了缇事厂大牢,汪印不想让他死,他无论如何也死不了。 他虽然不死,但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了。 年伯的审讯手段,自然离不开严刑拷打,周云川只是个文官,在经受一次次刑讯之后,身子早就已经废了。 在缇事厂大牢中,也不过苟延残喘。 对于缇骑来说,没有撬开周云川的嘴,当然是种挫败,但周云川来说,这似乎是种本事。 即使多年来经受酷刑,周云川却从来没有萌生过死意,这是他和其他缇事厂囚犯所不同的一点。 从审讯记录看来,周云川并不愿意死,他好像在等待着什么,并且相信自己最后必定能离开。 这太奇怪了…… 所以叶绥也起了心思,特意吩咐缇骑,将周云川送来了长公主府这里。 周云川这个人身上有疑问,所以才被关押着,但他本身毫无威胁。 叶绥在年伯沈直的陪同下,见到了他,初见不禁大吃一惊。 周云川须发全白了,身体也直不起来,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显然是风烛残年的模样。 细想来,周云川年数也不大,前世盛年而亡,今生……想必也撑不了多久。 叶绥倒很好奇:周云川在等待什么,他真的以为自己还能出去? 他这副样子,出去又有什么用呢? 谁还记得泰州刺史周云川,周渡玉? 缇骑将周云川送来这里之后,叶绥便能时常见着周云川,也能时常对其审讯了。 这审讯,与年伯的不一样,她只是与周云川说说话,旁的什么都没有做。 如此下来,虽然多日无所得,但她也不觉有失落,也不理会周云川有没有反应,都在他面前絮絮说着,想引出他的回应。 现在听到沈直说他精神好了些,她当然要来看看了。 她想了想,在周云川面前说了汪印击败大雍入侵,并且斩杀霍真、灭掉四十万大雍士兵的消息。 不曾想,一直没有任何波动的周云川,竟然有了明显的反应! 只见周云川大惊失色,浑浊的眼睛满是不可置信,嘶声吼道:“五十万士兵,竟然都被汪印打败了?这怎么可能?” “相公当然没有得,但国朝诸卫有,此战真的是国朝赢了。”叶绥淡淡说道,克制住了内心的激动。 “看来,是大雍低估了汪印,竟然都被汪印灭掉了,是所有人都低估了汪印,汪印就是来灭我们这些人的啊!” 叶绥立刻敏锐察觉最关键的地方:我们这些人。 我们这些人,是哪些人?显然是包括大雍的! 当年刺杀牵扯出周云川的时候,她和半令就在怀疑周云川会不会与大雍有关,难道竟真的有关? 她正想问出来,却见到周云川猛地摇头,疯疯癫癫地说道:“不会的!不会的!他们一定会来救我的,他们一定会!” 他们,他们又是谁? 可惜,她没能问下去,因为周云川似是心神大震,竟然一下子昏厥过去了。 恰这时,一名缇骑匆匆来报:“夫人,朝中出大事了!” 沈直当初乃缇事厂理刑百户,后来在南库事件中断了一臂,便退入汪府顶替庆伯执掌牡丹园。 在前去雁西道之前,汪印令其秘密从汪府出来,去了叶绥身边伺候。 同时,也方便协助年伯处理缇事厂事务。 沈直现在所说的“他”,乃周云川。 说起这个周云川,就不得不提到当初汪印随着永昭帝前去大祭的事了。 大祭,是永昭帝离开京兆谒皇陵。 这一趟大祭,汪印去了,许多达官贵人也去了,其中有就泰州刺史周云川。 前去大祭路上平安无事,但是在返回的时候,永昭帝却遭遇到刺杀。 这一场刺杀,当然是有惊无险,最后刺客被汪印击杀,却因此牵连出周云川。 周云川当场就被逮住了,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说,回到京兆后便被汪印关押在缇事厂大牢之中。 这么多年了,任凭年伯如何审问,周云川依然什么都没有透露。 当年永昭帝遇刺一事,尚且有许多疑点,汪印一直都弄不清楚,自然就一直将周云川关押。 在汪印就任雁西卫大将军那几年,周云川之类的重要囚犯,是被秘密转出了缇事厂大牢,故而就算九皇子十皇子执掌缇事厂,也没有发现周云川。 随着永昭帝驾崩,京兆生变,缇事厂也不复存在,缇事厂大牢当然就不存在了。 这个不存在,是对其他人来说,对缇骑来说,不管是缇事厂还是缇事厂大牢,都只是转移了地方而已。 如今的缇事厂大牢,就秘密安置在先前汪印和叶绥落脚的地方。 叶绥因为有孕,不能跟随汪印前去雁西道,却知道不管汪印是赢了还是输了,最终的战场都要落在京兆。 京兆这里的朝局,才是最终的战场。 她很想为汪印做些什么,在他赢了或者输了之后,还能在京兆这场战争里重新战斗。 但是她这样的身体状况,所能做的其实不多,年伯和沈直等人也不会让她太过操劳。 于是,在审夺一番之后,她便提出查阅缇事厂大牢的那些囚犯的资料。 自始至终,缇事厂最有价值的,都是人。 这些人,包括汪印及缇骑,也包括缇事厂大牢的囚犯。 所以,在永昭帝驾崩之后,汪印察觉到缇事厂将不能存在的时候,第一时间就转移了缇骑和囚犯。 新的大牢,在汪印出任雁西卫大将军的时候,就已经在修建,这么多年,当然都完备了。 这些情况,汪印都没有瞒着叶绥。 叶绥清楚,这些囚犯之所以这么重要,是因为他们的背后牵涉着无数疑问。 这些疑问,即便连年伯都审不出来,可见有多么重要。 如果能解了这些疑问,那么朝局也会拨雾见月,能让汪印叶绥更好掌握朝局。 及此种种,叶绥才提翻看这这些囚犯的资料。 她想从中查探出什么,可以帮助到汪印。 年伯和沈直将囚犯的资料递到她跟前,供她翻阅,倒不是希望她能查出什么,只是为了让她打发时间,让她不要那么无聊罢了。 毕竟,这些囚犯资料,沈直等缇骑已经翻阅过无数次,却没能发现什么线索,自然也不对叶绥抱有什么期望。 叶绥在翻阅这些资料的过程中,注意到一个人。 这个人,自然就是周云川。 当初这场刺杀,叶绥可谓印象深刻。 因为,这也是前一世发生过的事情, 前一世,汪印还在南库,并没有跟随永昭帝前去大祭,也是在大祭之后,永昭帝才逐渐疏远汪印、忌惮汪印。 鉴于此,这一世她促成了汪印跟随永昭帝前去大祭,才牵连出周云川这个人。 如今,永昭帝都死了,帝王遇刺仿佛是很久很久之前了,朝中想必没有什么人会记得周云川了。 当初,与这刺杀一起被抓住的其他人,后来在平淮署事中同样被韦皇后所利用的人,都已经病死了。 只有周云川还活着。 他既然那被关入了缇事厂大牢,汪印不想让他死,他无论如何也死不了。 他虽然不死,但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了。 年伯的审讯手段,自然离不开严刑拷打,周云川只是个文官,在经受一次次刑讯之后,身子早就已经废了。 在缇事厂大牢中,也不过苟延残喘。 对于缇骑来说,没有撬开周云川的嘴,当然是种挫败,但周云川来说,这似乎是种本事。 即使多年来经受酷刑,周云川却从来没有萌生过死意,这是他和其他缇事厂囚犯所不同的一点。 从审讯记录看来,周云川并不愿意死,他好像在等待着什么,并且相信自己最后必定能离开。 这太奇怪了…… 所以叶绥也起了心思,特意吩咐缇骑,将周云川送来了长公主府这里。 周云川这个人身上有疑问,所以才被关押着,但他本身毫无威胁。 叶绥在年伯沈直的陪同下,见到了他,初见不禁大吃一惊。 周云川须发全白了,身体也直不起来,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显然是风烛残年的模样。 细想来,周云川年数也不大,前世盛年而亡,今生……想必也撑不了多久。 叶绥倒很好奇:周云川在等待什么,他真的以为自己还能出去? 他这副样子,出去又有什么用呢? 谁还记得泰州刺史周云川,周渡玉? 缇骑将周云川送来这里之后,叶绥便能时常见着周云川,也能时常对其审讯了。 这审讯,与年伯的不一样,她只是与周云川说说话,旁的什么都没有做。 如此下来,虽然多日无所得,但她也不觉有失落,也不理会周云川有没有反应,都在他面前絮絮说着,想引出他的回应。 现在听到沈直说他精神好了些,她当然要来看看了。 她想了想,在周云川面前说了汪印击败大雍入侵,并且斩杀霍真、灭掉四十万大雍士兵的消息。 不曾想,一直没有任何波动的周云川,竟然有了明显的反应! 只见周云川大惊失色,浑浊的眼睛满是不可置信,嘶声吼道:“五十万士兵,竟然都被汪印打败了?这怎么可能?” “相公当然没有得,但国朝诸卫有,此战真的是国朝赢了。”叶绥淡淡说道,克制住了内心的激动。 “看来,是大雍低估了汪印,竟然都被汪印灭掉了,是所有人都低估了汪印,汪印就是来灭我们这些人的啊!” 叶绥立刻敏锐察觉最关键的地方:我们这些人。 我们这些人,是哪些人?显然是包括大雍的! 当年刺杀牵扯出周云川的时候,她和半令就在怀疑周云川会不会与大雍有关,难道竟真的有关? 她正想问出来,却见到周云川猛地摇头,疯疯癫癫地说道:“不会的!不会的!他们一定会来救我的,他们一定会!” 他们,他们又是谁? 可惜,她没能问下去,因为周云川似是心神大震,竟然一下子昏厥过去了。 恰这时,一名缇骑匆匆来报:“夫人,朝中出大事了!” 第一千四百二十九章 指认 的确是出大事了,就在朝中对韦皇后问罪汪印的做法议论纷纷的时候,后宫的胡徽妃做了一件事。 一件天大的事情! 趁着中枢三省官员都在宫中的时候,胡徽妃脱簪着素,赤脚来到了他们所在的待漏阁,未进阁门便已经啕嚎大哭。 这是一副请罪的样子,直令所有的官员都意料不及。 胡徽妃这是在做什么? 这么冷的天,胡徽妃却赤着脚、披着麻衣,光是看她这个样子,便让官员们下意识瑟缩发抖。 现在他们也顾不得胡徽妃冷不冷的问题,心头全部都是疑惑:徽妃娘娘想做什么? 只见胡徽妃在待漏阁前跪了下来,大哭道:“诸位官员,本宫有罪,虽则察觉到端倪,却没能及时找到证据,致令皇上在九泉之下难安,是本宫有罪啊!” 皇上?徽妃娘娘提到了皇上,难道她这个样子,是与皇上有关? 可是皇上已经驾崩了,梓棺都快要离宫了,徽妃娘娘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裴鼎等官员怎么可能让胡徽妃就这样跪着?他们忙不迭跑了出来,恭敬地说道:“娘娘,您这是……您可扎煞臣等了。” 永昭帝是驾崩了,裴鼎臣这些官员的确比胡徽妃还要权重,但是毕竟好胡徽妃是后宫主子,这样跪着实在于礼不合。 胡徽妃却不听,眼泪还是如雨下,哀嚎道:“是本宫有罪!本宫早就该站出来指证的,但是本宫一直到今天才下定决心。本宫实在又惊又恐啊!” 在裴鼎臣的授意下,几个内侍宫女都没有能将胡徽妃拉起来,可见她跪下来的决心。 也因此,更让在场的官员感到疑惑不解。 徽妃娘娘边哭便诉,他们也不是很听得明白,心里倒是十分希望她能够说得直白一些。 现在他们真的不明白徽妃娘娘想表达什么。 幸好,徽妃娘娘仿佛听到了他们的心声,嚎哭渐渐止住了,随即一手指着坤宁宫的方向,大声地说道:“诸位大人,本宫要揭发一事!本宫要揭发韦皇后弑君杀夫!恳请各位大人明鉴!” 弑君、杀夫? 在听清楚胡徽妃所说的话语之后,在场的官员快要站不稳了,特别是裴鼎臣, 得用力撑住门框,才能勉力维持着身形。 事实上,他恨不得自己能够昏过去。 他听到了什么? 徽妃娘娘指认皇后娘娘弑君杀夫?这……这怎么可能? 不,不是可能不可能的问题,而是,徽妃娘娘为何会这样说? 胡徽妃当然不会让他们失望,继续说道:“诸位大人,本宫早就觉得皇上驾崩得太突然,当初在紫宸殿中有三个人,怎么独独就是皇后娘娘存活下来?皇上是天子,都没有这样的幸运,皇后娘娘凭什么可以?” 裴鼎臣张了张口,发现自己一时失声了。 是,徽妃娘娘这些话语,也是当时他们这些官员的疑惑。 但是,皇后娘娘的情况也十分凶险,差点就没救回来,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好。 如果这是苦肉计的话,那么皇后娘娘未免对自己太狠了! 不是,这个还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事情已经过去了,对当初紫宸殿中发生的事情,中枢三省的官员也有定论了。 眼见着皇后娘娘所出的十八皇子就要登基为帝了,徽妃娘娘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出来指认? 错了,应该就是在这个时候,徽妃娘娘才会不顾一切地出来指认。 “娘娘,话不能乱说!这可是天下大事!”裴鼎臣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冷声出言道。 胡徽妃的话语实在太有杀伤力了,所牵涉的乃是弑君,是关系着整个国朝的事情。 他希望胡徽妃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不是为了夺权而胡乱攀咬。 不然,这个后果,即便胡徽妃贵为三品妃嫔,也绝对承受不起! 胡徽妃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楚。 她既然胆敢以这样的状态出现在待漏阁,自然有充分的把握。 不管是证据还是证人,她全部都准备妥当了! 于是,她这样说道:“ 裴大人,本宫当然不是胡说的!本宫有证据!证据就是当初皇上赏赐给皇后的凤凰匕首!” 此言一出,待漏阁这里的气氛都为之一凝。 在听闻“凤凰匕首”这几个字之后,裴鼎臣眼睛都瞪大了。 凤凰匕首,正是插在皇上和那个内侍身上的匕首,也是插在皇后娘娘身上的匕首! 这样一把匕首,统共有四把! 后来经刑部都官司查探,在紫宸殿中出现的三把凤凰匕首,都是伪造的,真正的那把凤凰匕首,一直都放在坤宁宫中。 现在胡徽妃指认皇后弑君,证据就是凤凰匕首,这是怎么说法? “诸位大人,本宫一直没有放弃查探,想弄清楚皇上驾崩的真正原因。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本宫查到了少府监!在皇上出事之前,少府监的官员曾经为皇后娘娘打造过三把凤凰匕首!” 胡徽妃高声说道,眉眼都是恨意。 “打造这三把匕首的,正是皇后娘娘的心腹亲信!在打造出这三把匕首之后,皇后娘娘便将这个少府监官员灭口了!” “可是,上天昭昭,皇后娘娘以为杀死了这个官员,就可以高枕无忧,谁料到天理昭昭,那个官员异于常人,心脏的位置却是在右侧!因此,得以捡回了一条性命。” 胡徽妃话语几乎没有停顿,但是将来龙去脉说得十分清楚。 从她费劲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这个少府监官员,到对这个官员晓之以理,才说服了这个官员出来指证,云云。 到了最后,胡徽妃跌坐在地上哀哀哭道:“原本,本宫还想着国朝好不容易才安稳下来,想着将此事揭过就算了。可是谁料到,皇后压根就不顾国朝,只想自己夺权呢?” “若非皇后要问罪汪印,要再动干戈,本宫或许还心存恻隐,但是……现在本宫就要将这一切揭露出来,绝不能让国朝落入一个弑君杀夫的毒妇手中!” 第一千四百三十章 证据 待漏阁这里的 官员简直惊呆了,徽妃娘娘指认皇后娘娘弑君,不但有了物证,还有了认证。 现在该怎么办? 裴鼎臣为官几十年,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反倒是邵世善开口说话了:“裴大人,此事太大,本官以为,当立刻传少府监那个官员前来问话,并立刻核实凤凰匕首的真假。” 裴鼎臣没有说话,反而是顾名璘看了邵世善一眼。 邵世善是韦皇后一系的官员,但现在这番说话,明显就是支持徽妃娘娘。 这……实在耐人寻味了。 但顾名璘此刻也没有任何看戏的心思,因为他对邵世善这样的人了解得很清楚,此人就是无利不起早的真小人,如今却违背一贯的站位,出言支持徽妃娘娘,定是为了更大的利益或阴谋。 他也很清楚,胡徽妃所说的事情,实在是太大太大了,这关系着整个国朝的走向。 如果韦皇后真的弑君,那么十八皇子还能顺利登基为帝吗? 莫非,邵世善打的是这样的主意?到了这个时候才改而支持另外的皇子。 邵世善总不会是支持孙女婿十皇子郑训吧?还是说,支持胡徽妃所出的两个皇子之一? 顾名璘没有说话,眼神却充满了考究。 他可以不说话,但是胡徽妃却是不依不饶的,继续哭嚎道:“诸位大人,皇上驾崩另有内情,还请诸位大人明察,以慰皇上在天之灵!” 她既然摆出了物证和认证,那么无论待漏阁的官员有什么样的想法,也不得不认真处理这件事。 这个 ,真的是国之大事了! 很快,这些官员便动了起来,他们兵分两路,一路传唤胡徽妃所说的那个少府监官员、查看凤凰匕首,另外一路则是去了坤宁宫,请韦皇后协助查探。 韦皇后又惊又怒,她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有留下这么大的破绽。 那个少府监的官员,她当初明明已经令人处理干净了,怎么可能还活着?怎么可能! 是胡徽妃那个贱人! 韦皇后不由得想起了一件事,那就是先前她想要将五皇子和九皇子作为监军,送他们前去雁西卫,以便…… 但是她无法将此真正付诸行动,因为当时胡徽妃来找她了。 当时胡徽妃是怎么说的?说知道了少府监官员和凤凰匕首的事情,说她若是一意孤行,那么必定会将个事情扬出来。 她当时就投鼠忌器,也因此没有再提皇子监军的事情,但后来胡徽妃一直没有动静,她便觉得其只是威胁之言,根本就没有实质的证据! 设身处地而想,要是她手中有胡徽妃弑君的证据,她早就将此事弄得人尽皆知了,还怎么会暗中威胁。 这般想着,她便没有将胡徽妃的威胁看在眼内。 她还想着,等着皇儿登基了,再慢慢收拾胡徽妃及两个皇子也不迟。 不曾想,胡徽妃竟然在这个时候发难了,狠狠地刺了她一刀! 胡徽妃真的有认证和物证!她怎么可能真的有?! “本宫不会协助调查!不过一个宫中妃嫔的攀咬,就要让本宫去配合?凭什么?如此,你们这些官员是相信了胡徽妃的说法?”韦皇后冷冷地说道。 无论她心中多么害怕,她也绝不能显露出来,绝不能让胡徽妃得逞! 她冷眼看着裴鼎臣官员,突然嗤笑了一声,道:“国朝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正是元气大伤的时候,诸位大人身居高位,难道会不知道胡徽妃此举是冲着皇位而来?她才是真正想谋取国朝的人!” 胡徽妃手中一直握有证据,但是早不说晚不说,偏偏是这个时候才说,其心昭昭! ——就是冲着皇位而去的! 胡徽妃以为借此就能阻止皇儿登基,想得美! 这一点,待漏阁这里的官员当然很清楚,但胡徽妃已经提供了人证物证,更重要的是,大理寺、宗正寺也过问此事了。 事涉永昭帝驾崩的真相,宗正寺当然闻风而动。 事实上,裴鼎臣他们都觉得很奇怪:宗正寺的官员来得未免太快了! 可是,宗正寺本来就是处理皇家事务的,此事与永昭帝驾崩有关,这个事情无论如何也不能撇除他们。 纵然韦皇后不肯去对质,但事情的进展,却不是她所能掌控的了。 不得不说,胡徽妃挑选的时机实在太好了,因为执意要将汪印问罪,韦皇后可谓是犯了众怒。 韦皇后的民望风评可谓跌到最低点,不管是朝中官员还是民间百姓,面上虽然不说,但暗地里都觉得韦皇后是为了夺权而丧心病狂的人。 在韦皇后弑君一事扬出来之后,此事便如烈火燎原,迅速在京兆发酵起来。 韦皇后这样一个丧心病狂的人,为了夺权而弑君杀夫,完全有可能做得出来啊! 虽然韦皇后也身受重伤,但是她毕竟还是活了下来,并且所出的十八皇子就要登基了。 换句话来说,如果皇上还活着的话,说不定最后太子的人选还真不是十八皇子。 毕竟,皇上最为疼爱的,可是二十一皇子! 再者,徽妃娘娘还有证据,绝不会是胡乱攀咬。 在这样的风向之下,局势对韦皇后极为不利,尤其是在那个少府监官员出来作证后,更是让韦皇后几乎挣扎不得。 因为,那个少府监官员拿出了一把凤凰匕首之后,并且陈说:“当初,草民在铸造这本凤凰匕首的时候,多了个心眼,一共铸出了四把,所用的材质、工艺、成品的时间,都一模一样!” 这个少府监官员,脸上有一道深深的刀疤,一双眼睛空荡荡的,眼珠子已经被挖了出来。 他这副样貌,说不出的可怖,尤其是在他直勾勾地看着人的时候,那两个空荡荡的眼眶似蕴藏着无数怨毒,让人毛骨悚然。 他的嗓音,也好像是被热油滚过一样,听起来无比粗粝:“皇后娘娘……草民为韦皇后娘娘赴汤蹈火这么多年,实在没有想到皇后娘娘会灭口!她……太狠心了啊!” 第一千四百三十一章 摘果之人 这名少府监官员的惨状,让待漏阁的官员不忍卒看。 在户部的卷宗上,这个官员已经意外死亡了,但是没有人会想到,他还活着,还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出现。 据他自己所说,在为韦皇后仿制这些匕首,并不知道其用来做什么,但在永昭帝出事之后,他就已经猜到了。 但他是韦皇后的心腹亲信,他压根就没有打算将这些事情扬出来,若非韦皇后派人将他灭口,他定会一辈子都守口如瓶。 “是草民的罪孽,如果没有为皇后娘娘仿制这些匕首就好了,如果我第一时间站出来就好了……”这个人声音嘶哑着,可是空荡荡的眼眶却无法再流泪了。 如果他所说为真,那么韦皇后的所为,实在令人发指。 不过想想,如果一个人连弑君杀夫都敢,只是将一个属下灭口,又有什么问题呢? 或许,就连韦皇后自己都没有想到,这个官员还能活着吧? 这是不是天意昭昭? 这样的想法,官员们当然不会说出来,毕竟,韦皇后始终不承认这些事情,说这是胡徽妃污蔑,说她完全不认识这个少府监的官员。 在胡徽妃的寝宫内,美艳无匹的胡徽妃微笑着,吹了一口茶水,淡淡道:“韦皇后以为否认就可以了?那些证据、那个官员,宗正寺的人一定不会放过她。” “娘娘英明,现在朝中上下都不满皇后娘娘,娘娘这个时机选得着实是好。”她的心腹宫女说道,一连串的逢迎话语就说了出来。 但这些话语,非但不能让胡徽妃高兴,反而让她笑容凝滞了。 所有人,包括她的心腹宫女都觉得是她早就掌握了韦皇后弑君的证据,一直隐而不发特意等到现在这个时机。 其实不是的。 她也是早两日才找到这个官员,才知道这个官员还有一把凤凰匕首。 这些人证物证的出现,也让她心里打个突,但是适逢韦皇后众叛亲离的最佳时机,她也来不及思考更多,直接将这个事情扬了出来。 但是在做完这些事情之后,她静下心来仔细想想,才发现这些人证物证出现得太巧了。 她已经暗中派人去查了,也不知道这些证据到底是谁递到她面前的。 到了现在,她心中已经有种明悟,知道自己是被人当刀子使了,但是她甘愿成为这把刀子。 只要能将韦皇后拉下来! 韦皇后弑君杀夫,其所出的十八皇子还想登基为帝?做梦! 只要韦皇后一系倒下来了,她还有两个成年的皇子,那么这个国朝……说不定她也能得享太后之尊。 想到这种美好的场景,胡徽妃复又微微笑了起来。 只是,这些证据到底是谁递到她手中的呢? 与此同时,在十皇子府,郑训也微微笑着,对蒋新芝说道:“蒋先生,如今胡徽妃已经指认皇后了,宗正寺、大理寺都出动了,一切都在计划当中。” 他对蒋新芝竖起了拇指,赞道:“还是蒋先生高明!本殿迫不及待想要看到事情的进展了。” 蒋新芝躬身说道:“殿下谬赞了,若非殿下英明果断,哪里有今日良好的局面?这些功劳,都是殿下的!” 这些话,听得郑训心花怒放。 他自己也是这样觉得,蒋新芝只是献策而已,真正有所决断的,是他本人才对。 “殿下,您做得非常好。与韦皇后决裂之后,不管她发生什么事情,都会与殿下无关了。世人只会赞叹殿下深明大义。”蒋新芝这样说道。 说到这里,郑训也颇为自得:“那是,本殿等这一天已经等了许久,以后就再不用与那个毒妇虚以委蛇了。” 现在这个结果,是他等待了许久的,为了这一天,他筹谋了多少日子! 从他建议韦皇后狠下心弑君的时候起,这个结果就已经安排好了,这绝境,他早就给韦皇后准备好了。 韦皇后大概不会知道,郑训和蒋新芝这些人,早就将她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了,她所走的每一步,都是他们给她预先安排好的。 韦皇后以为令心腹亲信仿制凤凰匕首就万无一失? 事实上,那个少府监的官员,早就已经进入郑训的视线了,但是郑训不动声色,一直等到韦皇后灭口,才趁机将人救了出来。 为了加深这个官员的恨意、方便后来的指认计划,他还令人将其双眼挖掉了、在其脸上狠狠画了一刀! 如果不是这样,那个官员怎么会心中充满恨意,如此顺利地将作证? 对这个计划,郑训满意至极,认为自己将一国皇后玩弄在掌心,实在是很了不起的本事! 不对,也不仅仅是皇后呢,就连父皇也是间接死于他的设计。 父皇泉下有知,应该知道哪个皇子才有本事了吧?呵呵。 在蒋新芝面前,郑训并没有多多加掩饰,这样厉害的本事如果没有人捧哏,那不等于衣锦夜行? 果然,蒋新芝也很清楚他的心思,将他夸赞得天上有地下无,令他不知有多满意。 “殿下,那汪印厉害又有什么用?他费尽心思保着的国朝,最后是殿下的。既然如此,殿下暂时还可以利用这个人。”蒋新芝这样说道。 郑训也深以为然,道:“这一点,本殿当然知道。汪印和那二十万死去的士兵,正好成为本殿的踏脚石,本殿当然会好好对待他们的。” 待他登上皇位,就不是这样了。 郑训想了想,说到了自己最为在意的事情:“汪印远在雁西道,这还不是最重要的。现在最重要的,还是皇后那里……” 他笑得温文尔雅,情真意切地说道:“得多加一把劲,让本殿尽尽孝心,早日送母后与父皇团聚。” 蒋新芝点头应允:“这个当然!皇后娘娘很快就能与皇上团聚了。只是,属下还要提醒殿下,别忘了韦皇后还有一个女儿。” 韦皇后所出的十八皇子不足为惧,但是她却有一个执掌着宫中右藏的女儿元康公主! 第一千四百三十二章 死不悔改 元康公主没有想到自己这么快就再入坤宁宫了,并且还是因为她父皇驾崩一事。 上一次母女两人因为汪印的事情而不欢而散,当时是母后指着她大骂,让她滚出宫的。 她还想着,以后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就不再进宫了,起码,不会这么快! 但如今朝中的局势,却容不得她有片刻耽搁——母后被弑君杀夫! 母后是一国皇后,弑君便是杀夫,杀夫便是弑君,这个是天大的罪名。 当她在坤宁宫中,看着憔悴不已的韦皇后,又是心疼又是悲伤,她想说些什么,但是嘴唇张张合合,都难出声。 最终,她只能问这么一句话:“母后,父皇他……真的是您所杀的吗?” 其实,在永昭帝刚驾崩的时候,元康公主就问过这样的问题。 当时母后是怎么回答的呢? 元康公主已经不记得具体的话语了,但是想来否认肯定是少不了。 她也真是没有想,还没有隔多久,她就要重复问一次。 韦皇后冷冷地看了元康公主一眼,恶狠狠地道:“怎么?你也认为是本宫弑君?元康,你别忘了,本宫是你的母后!是你的生身之母!” 作为她的女儿,竟然还问出这样的话语,这怎么可以? 元康公主直视着她,再一次问道:“母后,您且说,有没有?” 韦皇后冷冷笑了笑,道:“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难道你还想拿本宫怎么样?” 元康公主腾地站了起来,大声地说道:“母后,现在是徽妃指认您弑君!弑君,您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到了这个时候,母后还在玩文字游戏! 母后到底知不知道,现在朝中是怎样的局势?朝官对此事又是怎样的态度? 听到元康公主这么说,韦皇后张了张嘴,神色无比颓然。 她怎么会不知道此事意味着什么?她又怎么会不知道朝官们对此怎么看? 可是,现在她在坤宁宫中,能做得了什么? 不对,不是她能做得了什么,而是她能做的,都让承恩公府去做了! 现在,不过是胡徽妃一系的官员,与她这一系的官员的博弈罢了。 只不过,现在形势暂时对胡徽妃有利罢了! 就算胡徽妃再怎么蹦跶,也只是一个妃子而已,难道还能敌得过她这个皇后? 至于那些人证物证,她矢口否认便是。 难道宗正寺和大理寺真的敢将她下狱? 韦皇后虽然神色颓然憔悴,内心也的确担忧,但也没有真的十分担忧。 她相信,朝官最终还是会站在她这一边的。 弑君?待到她皇儿登基之后,看还有谁敢提这个词! 元康公主看着韦皇后神色变来变去,简直难以置信。 她不知道母后为何会如此盲目乐观,明明朝中的局势已经是这样了! “母后,如今的承恩公府已经被朝官视为箭靶子了,您说舅舅他们还能做什么?”元康公主这样说道。 她不清楚母后是不是知道承恩公府的情况,但她在进宫之前,她的外祖父承恩公韦晟还偷偷来见她,说情况不容乐观,让她想想办法。 外祖父和舅舅都没有办法了,母后为何还能如此笃定最后会没事? 更重要的是,父皇……是不是母后所杀? 韦皇后皱着眉头,不满地看着元康公主,说道:“你一直纠结于此,莫不是早就认为本宫弑君了吧?” 韦皇后早就知道这个女儿与自己离心,对其越发不满,眼神都带了些怨毒。 她原想着,将来权力总会教元康做人的,但元康总是进宫来指责她,不是为了汪印这个外人,就是为了皇上。 难道元康不知道,汪印是她的敌人,皇上……同样也如此! 韦皇后越发看元康公主不顺眼,甚至都不想再看她一眼,疲惫地说道:“不用多说了,你出了宫吧!本宫不想再与你说话了!” 元康公主通红着眼睛,说道:“母后,不是这个样子的。我……我同样担心母后!” 她急着赶进宫,不是为了质问母后,而是担心母后啊! “不用说了,你和你父皇一样,都是养不熟的!本宫现在好得很,不用你假惺惺地担心!”韦皇后斜着眼道。 元康公主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母后,您要知道,现在朝廷内外对您甚是不满,情势非常危急。您要及时有所应对,那个少府监官员,真的是母后的心腹吗?他那里可有什么突破的地方?” 现在的关键,就是在那个少府监官员及其所提供的凤凰匕首了。 此刻的元康公主虽然非常矛盾,但还是想为韦皇后做些什么。 不料,韦皇后摆了摆手,道:“那个少府监官员的事情,就不用您这个好女儿操心了,本宫已经派人去处理了。” 元康公主一愣,脱口道:“母后,您怎么处理?” 怎么处理?当然是派人前去灭口了! 这样的事情,她既然能做一次,自然就能做第二次! 当然,这一次,绝不会让那个人那么好运了! 元康公主没有听到回答,但她看到了韦皇后眼中的杀意,蓦地明白了什么,声音都发颤:“母后,您……您派人去杀他?” 到了这个时候,母后还派人去灭口! 元康公主后退了几步,仿佛第一次才见到韦皇后似的,深深地打量着。 也是,虽然她是母后所出,但是她从来没有了解过母后,更不明白母后在想什么。 元康公主仿佛觉得自己被分成了两半。 一半在想方设法让自己的母后脱罪,另一半则是尽心尽心想为父皇之死求个真相。 她不知道怎么做才好,她是母后的女儿,她也是父皇的女儿。 她该怎么办? 这个时候,她突然想起了皇姑母郑薇,如果皇姑母是她,会怎么做呢? 她不知道,她什么也不知道! 但是,皇姑母一定会告诉她,让她跟着自己的心去做,如此肯定就没有错。 于是,她开口说道:“母后,您以为,那个官员出来指认您,背后是没有人的吗?这怎么可能?说不定,这就是请君入瓮之计!” 母后谋算了一辈子,精明了一辈子,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 这是她作为女儿的提醒,也是她想为母后做的事情。 至于母后弑君…… 她缓缓跪了下来,哀声道:“母后,您……不适合执掌国朝,完全受了您教导的十八皇帝,也不适合为君。母后……您还是好好活着吧。” 第一千四百三十三章 韦皇后之死 这便是元康公主,她作为韦皇后的女儿,作为大安朝的公主,这个便是她的选择。 韦皇后的脸色瞬间变得墨黑:“元康,你这是什么意思?” 母后,您就好好活着吧! 这样一句话,在韦皇后听来就好像是诅咒一样,让她心中顿生不祥的预感。 寻常人会说好好活着吗?这个不讨喜的女儿,分明是在诅咒她! 元康公主还在跪着,回道:“母后,女儿一定会想法设法保着您和皇弟的性命,这是我身为女儿的职责。” 但也仅仅先于此了。 她是大安朝的公主,又执掌着宫中右藏,她会供养母后,也会抚养皇弟,但是别的……都会与他们无关了。 韦皇后听明白了元康公主的意思,墨黑的脸色变得铁青,她用力拍着扶手,大声喊道:“好啊!这就是本宫所养出来的好女儿!好啊!” “你别以为执掌了宫中右藏就有多了不起,宫中右藏最后还是归于皇上的!你现在的一切,以后都就归登儿!” 元康公主没有理会她说什么,她顺着自己的心,重重地给韦皇后叩了三个响头,随即缓缓站了起来。 她迎上韦皇后的目光,说道:“母后,宫中右藏归于皇上,这一点,女儿很清楚,但一定不会归于十八皇弟。” 母后心心念念的,始终都是代表着权力的皇位,还有代表着财富的右藏。 难道母后不明白,为了得到这两样东西,已经付出了太多太多代价了吗? 这个时候的元康公主,心中已有所觉:怕是母后弑君一事,已经为真了。 她更有所觉,觉得这一事定会被朝官抓住,朝局一定会无比凶险,母后她……或许很难保住自身了。 元康公主不知道是谁要对付韦皇后,但她知道一点,真正能影响朝局的人,就是汪印。 既然汪印能影响朝局,那么最后定能留下母后一命。 元康公主自知自己无能为力,但想来先前在全力支持汪印出兵,这多少也是功劳。 旁的不说,但保住母后和十八皇弟的性命,应该是可以的。 想到这里,元康公主便想立刻出宫,去找汪印所留下的人。 她记得,先前来找她的是缇事厂的掌刑千户,他住在哪里来着? 韦皇后已经气炸了,她再一次指着坤宁宫的大门,大声说道:“你给本宫滚!本宫没有你这样的女儿!” 元康公主一心想着前去找汪印求救,自然就顺势出了宫。 韦皇后见此,觉得自己的心都揪在了一起,痛得厉害。 她跌坐在椅子上,一手捂着胸口,喘着粗气说道:“岂有此理,本宫……气死本宫了!” 跟前伺候着的绿琴上前一步,劝慰道:“娘娘,请您消消气……” 下一刻,她就被韦皇后兜头兜脸砸了一个茶杯,韦皇后恶狠狠地打断了她的话:“滚!都给本宫滚!” 绿琴额角都红了,头发上沾着茶叶,茶水正从她额角流下来,样子有收不出的狼狈。 但是她不敢伸手去擦,还努力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恭敬地说道:“是,娘娘,奴婢这就告退。” 说罢之后,她便朝坤宁宫的其他人都使了眼色,示意他们跟着她离开。 其余的内侍宫女看着平日里最得宠的绿琴都这个样子了,早恨不得脚底抹油了,哪里还敢待着? 片刻之后,殿中便只剩下韦皇后一个人了。 韦皇后斜靠着,还在“噗呲、噗呲”喘着粗气,觉得心里无比难受。 刚开始的时候,她还以为自己是被元康公主气着了,但渐渐地,她觉得心越来越难受,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她一手紧紧捂住胸口,嘴巴大张着,想唤绿琴等人前来,可是却惊恐地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了! 怎么会这样? 韦皇后瞪大了眼睛,拼命张大嘴巴,还是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另一手握成了拳,想捶打椅子,以便引起内侍宫女的注意。 可是,她浑身无力,根本捶不了椅子! 她的拳头落在厚厚的坐垫之上,发出的声响差点连她自己也听不到! 这是怎么回事?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此刻的韦皇后后悔至极,她刚才为什么要令绿琴等人退出去?如果他们在这里,肯定就能发现她的异样。 那么就一定迅速唤来太医,就能为她医治了。 可是,刚才她恶狠狠地让这些人退出了殿外,是她亲口下的命令,又是狂怒之下,即便是绿琴,都不敢违背。 韦皇后不知道绿琴等人什么时候才会进来,她身子蜷缩着,希望借此减轻自己的心痛,希望自己能坚持得久一点。 她蜷缩着身子,目光落在了坤宁宫的四周挂着的凤凰厚帐上,第一次发觉:原来,坤宁宫竟然这么大。 大到她看不见一个人,听不见一点声音。 以前她一直觉得坤宁宫又小又暗,觉得只有皇上居住的紫宸殿才又大又明亮,但原来,坤宁宫是这么大的! 四周挂着厚厚的帐幕,外面的眼光都透不进来,当然是暗了。 但是,怎么会这样暗啊?暗得她什么都看不见了! 韦皇后努力睁了睁眼睛,想看得更清楚一些,但发现眼前越来越黑,她连厚帐上的凤凰都看不见了。 这样的黑暗,让她心中的惶恐放大至顶点。 即便再迟钝,她也意识到不是天黑或厚帐悬挂,而是她看不见了! 突然间,她就说不出话来,也看不见了! 怎么会这样? 韦皇后放开紧紧捂住的胸口,挣扎着想直起身子,但这一动,却零她全身都在发痛。 同时,她喉头一片腥甜,再也忍不住地“噗”地吐出了一口血。 她看不见,并不知道自己吐出的这口血,是黑色的。 就和当初永昭帝在紫宸殿所吐出的黑血,一模一样! 她更不会知道,在她吐出这一口血之后,她的身子便逐渐发硬,最后头耷拉着,眼睛死瞪着,倒在了椅子上。 当她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绿琴等人还在暗暗想着皇后娘娘是否消气了。 第一千四百三十四章 凶手 当绿琴等内侍宫女进入殿中的时候,所见到的便是姿势怪异的韦皇后。 在那么一瞬间,绿琴心里就“咯噔”了一声。 皇后娘娘最是端庄重姿态的,怎么会这样坐着? 她定睛一看,才发现椅子前面还有黑色的东西,那是,那是……喷射的血迹! 绿琴想大声呼唤,却因为太过恐惧而骤然失声了,最先尖叫的,是一个内侍。 “啊!啊!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出事了!”内侍减息惊惧的嗓音在殿中响起,众人顿时全都惊慌失措,宫女们立刻就涌出了眼泪。 他们是坤宁宫的奴才,皇后娘娘出事了,他们哪里还有活路?! 这些尖叫,倒让绿琴猛然回过神来了,她立刻扭头恶狠狠地盯着那个内侍。 可是她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就有一个宫女惊叫道:“皇后娘娘,是被公主殿下……是被公主殿下气死的吗?” 绿琴到了嘴边的斥责收了回去,她目光闪了闪,瞬即转头看向了韦皇后。 是了,娘娘最后一个见的人,是元康公主殿下,这个是没错的。 娘娘突然出事,是与公主殿下有关……吧? 绿琴飞快地朝韦皇后那看了一眼,然后半垂着眼咬了咬牙,下一刻,她的眼泪汹涌而出。 她哀叫一声,飞快地朝韦皇后那里扑过去,大声哭道:“娘娘,娘娘,您怎么了?来人,来人!唤太医,立刻去通知待漏阁的大人们!” 且说,元康公主在出了宫之后,便急着去找缇事厂的缇骑,希望他们能够及时将她的意愿传递给汪印。 她的意愿很简单,就是希望能保住自己的母后和皇弟的性命,至于其他的……她都不求,也不敢求。 先前在筹备军需的时候,缇事厂曾留下了一个联络点,以方便她和缇骑联络。 那个联络点,就在阳嘉大街一间绸缎庄,但当她赶到那间绸缎庄的时候,却发现那里已经人去楼空! 如今的缇事厂,在就已经解散了,当初来找她的那个缇骑年伯,就只留下了这个地方。 这个地方已经关闭了,那么她要怎么样才能找到缇骑? 在萧瑟的寒风中,元康公主呆立着,觉得自己的心都凉了,不知道怎么办。 幸好,最后她想到了一个地方,那就是长公主府! 她匆匆驱车到了长公主府,却并没有入内,只是见了长公主府长使赵奉,这样询问道:“赵长使,你可知道哪里可以找到缇骑?” 赵奉听到元康公主这样问,心中大吃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殿下找缇骑做什么呢?据下官所知,缇骑都跟着汪督主前去雁西道了。” 他并不知道缇骑与元康公主之间物资联系的事情,还以为督主夫安置在府中一事引起了注意。 不然,元康公主怎么会来到长公主府问及缇骑呢? 赵奉多虑了,元康公主只是想起了在长公主出殡的时候,汪印当众下跪,可见汪印对长公主的深厚感情,此番来是想碰碰运气了。 赵奉这么说,她也没有任何失望,只是说道:“本殿有急事寻找缇骑,若是赵大人方便的话,还请帮忙留意一二。” “这个自然,下官一定会细心留意的。若是有消息了,就马上去告诉殿下。”赵奉这样说道。 有关缇事厂的事情,他当然不管自专,现下也不敢说督主夫人就在府中。 但是,他已经决定待元康公主离开之后,就立刻将此事告诉督主夫人,以策万全。 “那就劳烦大人了。”元康公主这样说道,脸上难掩忧色,苦笑都挤不出来。 赵奉想了想,躬身问道:“下官斗胆,请问殿下急着找缇骑是为了什么呢?” 元康公主也不欲多说,只道:“是与母后被指弑君一事有关。” 原来是与这一事有关,但是缇事厂与韦皇后弑君……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呢? 赵奉想不明白,但也没有多问,随即恭送元康公主离开。 元康公主在京兆奔波了一番,劳而无功,最后只得返回自己的公主府。 只是,她刚刚换下衣裳,府中的长使孙翼便神色慌张地走了进来,急急忙忙地说道:“殿下,不好了!宫中来了!许多左翊卫士兵来了,说要请殿下立刻进宫!” 孙翼怕得都要快要晕倒了,强撑着将事情说完整。 那些左翊卫士兵来势汹汹,个个都凶神恶煞,那个架势,说是“请”殿下进宫,但看起来是要将殿下抓走一样! 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该不会是皇后娘娘弑君一事被定下了吧? 可是,就算他问了,那些左翊卫士兵都一概不知,只说奉命要请元康公主殿下进宫。 奉命?奉谁的命令呢? 孙翼本来就是胆小怕事的性子,才能和长公主府的赵奉不是一个等级的,纯粹是因为忠心才能就任元康公主府长使。 当下他脑中已经想好了一百种不好的结果,但无奈之下,也只得立刻赶来通知元康公主。 “殿下,您不是刚从宫中回来吗?宫中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是左翊卫士兵来了呢?”孙翼着急地问道,想知道得多一点讯息,以便及时作出应对。 元康公主一头雾水,因为她真的想不明白为何左翊卫士兵回来。 她与母后争执之后,就出了宫,当时宫中并没有任何事情发生。难道是在她去找缇骑这一段时间里,宫中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自己都不清楚的事,又怎么告诉孙翼? 她只得重新换上衣裳,淡声吩咐道:“那本殿就跟随左翊卫进宫吧,不用担心,应该没事的。” 她和孙翼所想的一样,怕还是和母后弑君的事有关,难道那些朝官真的将母后定罪了? 就凭一个少府监官员的指认和一把凤凰匕首? 元康公主觉得不可能,中枢三省的官员办事不可能那么草率。 待她在左翊卫士兵的“护送”之下进了宫,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母后……竟然宾天了!坤宁宫的内侍宫女指认她是杀害母后的凶手! 第一千四百三十五章 谁杀了皇后? 元康公主在听韦皇后宾天后,一颗心仿佛被炸裂开来,脑中“轰轰”地响,泪水瞬间就汹涌而下。 母后宾天了? 这怎么可能?不会的,不会的! 她今日才见到母后,母后虽然神情憔悴,但一切都好好的。 母后最后指着宫门让她滚的时候,中气十足,不知道有多精神。 怎么会宾天呢? 元康公主只听到了“母后宾天”,其余的一概没有听清楚。 她泪流满脸,连连摇头,哭喊道:“不会的!母后不会宾天的!你们是不是骗本殿?大胆!” 裴鼎臣和邵世善等人神色暗沉,他们看着元康公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在接到坤宁宫内侍宫女禀告的时候,他们也都震惊至极,简直难以置信。 当他们匆匆赶到坤宁宫的时候,发现韦皇后早就已经没有气了,嘴角还流淌着黑色的血迹。 和皇上驾崩一样,皇后宾天的原因是……中毒身亡! 那种扭曲的死状、黑色的鲜血,就是不用太医叙述,裴鼎臣等官员也能判断得出来。 事情出现得太突然了,他们无论如何都想不到,韦皇后会在这个时候、以这样一种方式死去。 太医初步判断,皇后娘娘所中的毒,和当初皇上中的毒一样,都是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能够致人死亡。 极短的时间之内……所以内侍宫女在退出殿中一段时间之后,韦皇后已经回天乏术了! 元康公主身子摇晃着,支撑不住地跌倒在地,始终都无法相信,更加无法接受。 她怎么能想到,她今日才进宫见到了母后,现在……母后就已经不在了? 看着倒地痛哭的元康公主,裴鼎臣眯了眯眼睛,却还是开口道::“殿下,据坤宁宫的内侍宫女所言,今日皇后娘娘只见了你,还与你有了一场争执,是不是?” 元康公主大哭着,下意识点了点头。 她脑中浑浑噩噩,完全没有意识到裴鼎臣这么问有什么不对。 是了,她今日的确是进宫见了母后,还与母后有过一场争执,后来她出宫寻找缇骑,想通过汪印来保住母后和皇弟的性命。 却不知道,就在她到处寻找缇骑的时候,母后就已经出事了! 母后因为毒发而宾天,那么究竟是谁给母后下的毒,是谁杀了母后?! 元康公主止住了哭声,猛地抬头,眼中迸发出仇恨的光芒,恶狠狠地说道:“是谁杀了母后?是谁?本殿一定不会放过这个人!” 她眼神充满了杀意,这个样子,倒看起来和韦皇后有一丝相像。 她这副情状,让人毫不怀疑:如果杀害韦皇后的凶手就在眼前,她会立刻上前将其撕碎。 然而,裴鼎臣等官员听到她这么说,神色却出现了明显的异样。 裴鼎臣再次看了元康公主一眼,眼神无比复杂。 他接上刚才的话问下去:“殿下,据坤宁宫的内侍宫女所指认,杀害皇后娘娘的人,正是……殿下您!” 元康公主瞪大了眼睛,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她怀疑自己听错了,喃喃地说道:“什么?” 本殿杀害了母后? 裴鼎臣在胡说什么?放肆!荒谬! 但裴鼎臣怎么会胡说,他神色再严肃不过了,无论是话语还是表情,都在说这都是真的! 元康公主强压下眼泪,死撑着站了起来,冷冷地说道:“放肆!本殿是母后亲生的皇女,本殿有什么理由杀害自己的母后?” 她扫了一眼裴鼎臣等官员,刻意摆出了公主的威严来:“裴大人,母后突然出事,那些内侍宫女们怕担责任,才会胡说八道。这样的话语,裴大人也相信?” 裴鼎臣当然不相信,所以在接报之后,已经第一时间将坤宁宫所有的内侍宫女都控制起来了。 如今坤宁宫已经封宫,那些内侍宫女都被关进了掖庭局,被严密看守,也被严密保护着。 元康公主乃韦皇后所出,虽然她们母女之间爆发过一场争执,但裴鼎臣也不相信元康公主会杀害韦皇后。 但韦皇后已经毒发身亡,不管有没有内侍宫女的说辞,就冲着韦皇后今日只见了元康公主,他们就要唤元康公主来问个清楚明白。 就如同当初皇上突然驾崩一样,任何的可能都不会放过。 这也是左翊卫官员前去“请”元康公主的原因。 毕竟,当初就连韦皇后也被左翊卫士兵严密看守着。 “如此便好,那么本殿就在宫中等着消息!现在,本殿可否去见一见母后?”元康公主拂了拂袖,仰高了脖子说道。 只是,她的声音哽咽,说话间泪水簌簌落下,公主的气势便大大打了折扣。 就算她再不愿意接受,母后都已经宾天了,这个就是摆在她面前的事实。 她很想冷静下来,想为自己好好辩护,想尽快找出杀害母后的凶手…… 但是她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出来,只想去见母后一面! 裴鼎臣点点头,道:“殿下,皇后娘娘……如今就在坤宁宫中,殿下请。” 说罢,他朝左翊卫士兵使了眼色,示意他们紧跟着元康公主。 一为监视,防止元康公主离宫;二为保护,怕有人会杀害元康公主。 如果元康公主不是凶手,那背后的人连皇后都胆敢杀害,自然也不怕对一个公主动手。 如果元康公主也出事……那么局势就更加复杂了。 裴鼎臣目送元康公主离开,然后无奈与邵世善彼此对视了一眼。 “邵大人,此事你如何看?”裴鼎臣问道。 邵世善的脸色异常难看,他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摇了摇头,哑声道:“本官……真的无话可说。” 裴鼎臣点了点头,很能明白邵世善此刻的想法。 邵世善一直站在韦皇后那边,虽然先前因为弑君的事,与韦皇后意见相左,但支持的人一直是十八皇子。 现在韦皇后宾天,这对十八皇子和邵世善的势力是个严重的打击。 裴鼎臣叹了口气,只觉得漫天风雨压迫而来,知道国朝要再次掀起滔天巨浪了。 一国皇后宾天,还是被毒杀的,这对国朝来说当然是地动山摇的事情。 他不禁想起了和韦皇后的死状,想到了韦皇后涉嫌弑君一事。皇上和皇后都是中毒而死,还是同样一种毒。 这……冥冥中是不是有什么天意? 裴鼎臣位列中枢,当然不信什么天意,知道这绝对是人为的,但杀害韦皇后的人,是谁呢? 第一千四百三十六章 想她死 与此同时,在长公主府中的叶绥已经听到了赵奉的禀告。 她和赵奉不一样,她十分清楚元康公主把宫中右藏用作军需,知道年伯先前常去找元康公主。 她想了想,立刻说道:“赵大人,劳烦你了。此事我已经清楚了,我会让缇骑去联系殿下的。” 为了谨慎起见,先前缇事厂的联络点全部都撤了,是以元康公主找找不到年伯。 经过这些年的观察,她对元康公主也颇为熟悉了。 元康公主这么急着找缇骑,必定是有要事,光是冲着元康公主补充军需,她就要让年伯立刻去元康公主府一趟了。 她正欲唤年伯来,谁知年伯已匆匆走了进来,神色颇为凝重:“夫人,宫中传来消息,道是皇后娘娘宾天了,中毒身亡!” “什么?”叶绥大惊,忍不住撑着腰站了起来。 韦皇后宾天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刻的叶绥,实在感到太惊讶了,比当初得知永昭帝驾崩还要惊讶得多。 当初她早就知道永昭帝命不久,内心早就有所准备,尽管永昭帝驾崩得突然,她其实并没有太过震惊。 但是,韦皇后不像永昭帝一样被掏空了身子,她还那么年轻,并且……所出的十八皇子就要登基为帝。 不管怎么看,韦皇后都与“宾天”两个字扯不上关系的! 偏偏,这个时候,就是宾天了! “夫人,这是宫中刚刚传出来的消息,皇后毒发身亡,坤宁宫内侍宫女都指元康公主毒杀皇后,左翊卫已经将元康公主带进宫中了!”年伯继续说道。 他与元康公主打过交道,知道元康公主与韦皇后并不相同,她们母女并不是一条道上的人。 元康公主毒杀韦皇后,这怎么可能? 但左翊卫的的确确已经将元康公主带进宫中了,现在坤宁宫内侍宫女都指认元康公主是凶手。 如此一来,局势就更加复杂了。 叶绥扶着腰,缓缓坐了下来,眉梢沉下来,在努力思考着。 韦皇后宾天,是被人所毒杀,却将元康公主牵扯进去。元康公主乃韦皇后所出,就算母女意见相左,也绝不会是仇人。 更不用说会杀害这样的事情了。 元康公主完全没有理由杀害韦皇后,在正常情况下,也不会有人这样想,偏偏现在局面就是这样了。 这样的局面,很显然是有人刻意安排的,说不定就是杀害韦皇后的人所为。 但为什么要将元康公主牵进去呢?是为了一网打尽,还是为了什么? 叶绥思忖着,随即脸色大变:“不好!元康公主危险了!” 说罢,她急忙吩咐年伯道:“年伯,宫中可还有人手?得立刻想办法将元康公主救出来!” 年伯一时不明白元康公主危在哪里,但是他对叶绥的命令绝对服从,当即回道:“是,夫人!属下立刻去办!” 在回话的时候,他已经在想了,宫中可还有什么人手、该怎么做才能顺利将元康公主救出来。 年伯离开之后,叶绥又对赵奉说:“赵大人,劳烦您对国公爷说一声,元康公主被指毒杀韦皇后,是因为宫中右藏!” 比起韦皇后之女这一点来说,元康公主身上更值得被人谋算的,乃是执掌宫中右藏。 韦皇后都已经陷入弑君风波中了,面临着众叛亲离的局面,十八皇子能不能顺利登基还存疑,现在韦皇后却宾天了…… 韦皇后一死,元康公主被牵,十八皇子登基的可能就更悬了。 还是为了皇位! 韦皇后已死,她担心的是元康公主在宫中的安危,怕背后的人夺宫中右藏不成,会加害于元康公主。 此时的叶绥还不知道,宫中的局势比她所知道的还要严重。 就在她吩咐年伯进宫营救元康公主进宫的时候,还有一个人已先于他们早一步进宫了。 这个人,便是元康公主的驸马、河东道观察使孟庆余的长子、光禄寺丞孟素。 孟素进宫,并不是为了替元康公主求情伸冤,而是首告、揭露! 在待漏阁前,当着裴鼎臣、邵世善等中枢重臣的面,孟素沉痛地说道:“下官早就觉得公主殿下不对劲的了。先前,下官听仆从禀告,说宫中殿下令长使暗中搜罗毒物。下官万万没有想到,这些毒物最终是用来毒杀皇后娘娘的!” “驸马,你可知道,话不能乱说,你说公主殿下毒杀皇后娘娘。此事非同小可,可有实质证据?”裴鼎臣沉声说道,冷眼看着孟素。 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但是像元康公主驸马孟素这样的……还真是少见。 听闻元康公主与驸马夫妻极为不和,想来是真的了,不然孟素怎么会这么快就进宫,还要首告元康公主呢? 孟素点了点头,道:“下官当然知道利害,断不会胡说!证据,当然有!先前公主殿下回府的时候,府中下人见其神色慌张、神情无措,故而来禀告下官,下官便去关心了,不曾想,却听到了公主殿下对心腹慌张地说,说……” “说她毒杀了皇后娘娘,还吩咐长使将进宫的衣裳立刻烧了,因为那衣裳上沾了一些毒药的粉末!” “下官心中自然大惊,不忍真相就此湮没,所以令人将公主殿下进宫那套衣裳抢了过来,如今已经带进宫中了,请诸位大人明察。” “在左翊卫将公主殿下带走之后,下官不放心,立刻让人将长使抓了起来,并在公主寝殿搜索了一番,发现了许多不明的粉末。下官怀疑那些就是毒物,也一并带进宫中了。” 到了最后,孟素还说,元康公主毒杀韦皇后一事,不管是他这个驸马还是孟家众人,完全不知情,还请诸位大人体谅,云云。 听着孟素说了这么多话,裴鼎臣等官员简直惊呆了,顾名璘甚至想冲上去狠狠刮其一巴掌。 孟素是元康公主的驸马!如今元康公主才被左翊卫带进宫中,孟素就已经做了那么多事,可真是…… 真是非要置元康公主于死地不可! 第一千四百三十七章 进展 孟素的首告和证据,令韦皇后宾天整个事情都起了变化,也将元康公主推到了一个极为危险的境地。 对国朝来说,皇后宾天当然是大事,还是被毒杀而宾天的,自然是更是一件大事。 但是怎么说呢,或许是经历过永昭帝被毒杀一事,或许是因为国朝刚刚经历过一场生死战争,以致朝堂上下都经历了一番磨练,这个事情并没有像预料中那样给国朝带来那么大的动荡。 所谓见惯不怪了,裴鼎臣它们虽然深感意外,却也还能冷静地处理这个事情。 在得知韦皇后宾天之后,待漏阁的官员都各安其事,去处理后事的处理后事,去调查真相的调查真相,看起来还十分井然有序。 虽然坤宁宫那些内侍宫女都指认是元康公主毒杀韦皇后,但是裴鼎臣在内的官员都不相信这一点。 元康公主乃韦皇后所出,有什么理由毒杀韦皇后呢? 他们更倾向于元康公主所说的那样,是这些内侍宫女为了脱罪,才故意这么说的。 元康公主只是碰巧进了宫,是韦皇后今日唯一所见接见的人,就有了这样的牵扯。 左翊卫一路跟着元康公主,更多的,则是为了守护,或是有个交代罢了。 但是万万没有想到,元康公主驸马竟然进宫了! 作为元康公主的驸马,孟素不仅首告元康公主,还提供了切实的证据,那就是元康公主进宫时所穿的那套衣服! 在孟素首告之后,左翊卫已经第一时间赶去了元康公主府,将长使孙翼扣押住了。 元康公主那套已经被烧了一些的衣裳,也被送到了尚药局,经太医们试验判断,发现上面所沾染的粉末,的确就是毒药! 太医将这些毒药喂了一个死囚,然后发现这个死囚的死状,和韦皇后的死状一模一样! 再结合孟素所说的元康公主回府的时候慌慌张张,事情至此,就已经很明显了。 元康公主毒杀韦皇后的可能性很大! 但这个事情,成立的话只有一个前提,那就是驸马孟素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对孟素话语的真伪,待漏阁这里的官员自然各执一词。 “元康公主乃皇后所出,且她们两个之间没有什么利益冲突,元康公主为何要杀害皇后?”最先说话的是,是匆匆赶进宫中的定国公齐瞻竹。 他是在接到叶绥的紧报之后,就立刻进宫了,比宫中所通知他的时间还要早一点。 韦皇后宾天,此乃国朝大事,且不论韦皇后先前有过什么样的举动,如今她死于非命,事情就大了。 韦皇后宾天当然有无数的可能,但是元康公主所杀,这个可能在齐瞻竹看来真不能成立。 杀人总要有动机,元康公主为何要毒杀韦皇后?有什么好处? 这一点,邵世善却有话说了。 “坤宁宫的内侍宫女都说了,皇后娘娘今日只见了元康公主,而且她们经常有所争执,元康公主或许是一时想岔了,冲动之下毒杀皇后娘娘,也不是没有可能的。”邵世善冷冷地说道。 自从皇后宾天之后,他就一直是这副冷冷的表情,显然是因为丧失了最大的助力。 他如今这样说,一众官员也只是认为是十分正常的。 顾名璘当然知道邵世善所图甚大,向来与他不和,当即便反驳道:“邵大人,此言差矣。所有人都知道,元康公主向来与孟驸马不和,臣还得知孟驸马还置有外室,他所指证元康公主的话,未必为真。” 元康公主与孟素夫妻不和,并不是什么秘密,孟素置有外室的事情,当初也闹得很大。 顾名璘这么说,也不是为了反对邵世善而反对,而是真的觉得孟素的话语不足信。 一个对自己妻子毫无感情,甚至可以说是恨之入骨的人,所谓的首告和证据,怎么足信?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元康公主毒杀了韦皇后,又怎么会露出那么大的破绽、留下那么明显的证据? 如今那个长使什么都没有说,公主府中的下人,也都出言否认,说完全没有烧掉衣衫这样的事情。 这些明显的证据,邵世善怎么不说? 众官员点点头,觉得顾名璘所说的更为准确一些。 毕竟,当初孟素与元康公主闹得那么厉害,他们也都有所闻。 邵世善当然毫不退让,这样道:“就算孟驸马与元康公主不和,但他亲眼所见、亲耳所听,这又如何说?” “皇后娘娘宾天了,总要有个清楚明白!” 对最后这一句话,朝官们倒是十分赞同的。——事情的确要有个清楚明白。 沉默了好一会儿的齐瞻竹,这会儿继续说话了:“既然如此,老夫倒是有一个主意,看看是哪个在说谎。” ~~~~~~~~~~~~~ 元康公主自从见过了韦皇后的遗容之后,整个人就一直沉默着,眼泪始终都止不住。 她的确是不喜欢自己母后的许多做法,也知道自己无能为力去改变,但是她是那么努力地想保住自己母后的性命,现在…… 她始终都无法接受韦皇后宾天,但这个的确是事实,在流泪哭泣的时候,她也一直在想:究竟是谁杀害了母后? 只是,就在她脑中乱纷纷的时候,有一个左翊卫士兵悄悄地告诉她,孟驸马进宫首告,还带来了证据。 得知这些之后,元康公主突然忍不住笑了一声,眼泪落得更为厉害了。 在这个时候,她的驸马告发她,还留下了证据! 她原以为,没有什么比母后宾天更让她意外的了,却没有想到竟然真的有! 她更没有想到的是,孟素竟然还有脸来见她! 见到孟素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元康公主反而冷静了下来。 她的眼泪已经擦干了,见到孟素,也没有站起来,反而淡淡地说道:“你竟还敢来见本殿?” 孟素目光闪了闪,随即语气沉痛地说道:“殿下,事到如今,您还要这样吗?您竟然连自己的母后都能狠心杀害,为何会这么狠?” 第一千四百三十八章 夫妻 听着孟素的话语,元康公主依然觉得无比荒谬可笑。 如果她还是当年那个骄纵任性的元康公主,自然会由着脾气去和孟素争辩,而不会去想孟素说这些话是不是别有深意。 如今她都执掌宫中右藏好些年了,纵然再无知,也立刻就察觉到孟素此刻说这些话的怪异。 她与孟素夫妻感情不和,甚至多年都没有好好说过什么话,即便成亲那么多年了,她对其了解并没有多少。 她万万没有想到,到了这种时刻,孟素还在刻意演戏! 这些话语,在她看来实在是怪异,就好像是在给她挖陷阱一样。 “孟素,当初是你们孟家提出尚主的,这么多年,本殿自问没有做错什么,你为何要如此害本殿?” 元康公主话音平静,完全听不出她内心充满了愤懑和不解。 这句疑问,在她得知孟素首告之后就一直盘旋在她心目中,却始终都没有答案。 她和孟素没有夫妻感情,对他早就死心了,近些年来更是越发淡了。 她想,不是世间所有女人都像皇姑母那么幸运的,她和驸马,只是世间普通的一对怨偶。 她过去曾为此悲伤不已,但在执掌宫中右藏之后,逐渐找到了自己,才发现世上有比渴求夫妻感情更为重要的事情。 因为孟家和母后联系甚深,不管是为了势力权衡还是为了什么,她和孟素和离都不可能。 既然如此,那就这样下去吧,就像过去许多年那样,做对貌合神离的夫妻。 她对孟素不抱任何希望,在自己被指毒杀母后的时候,她也知道孟素不会为她做什么。 但她还是低估了孟素的可恨恶劣。 孟素并不是没有做什么,他甚至做了很多事,不过却是首告揭露,是精心准备了她毒杀母后的证据! 一个人,怎么能那么坏? 就算只是个陌生人,大概也做不出刻意构陷另外一个人的事情,更何况是夫妻呢? 就算她和孟素没有感情,但好歹也成亲那么多年,还生育了几个儿女。 孟素,是她的驸马,是她的丈夫,他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在见到他的那一瞬间,元康公主真的很想将他的心剜出来,看一看他的心是什么做的。 孟素挑了挑眉,十分讶异地说道:“殿下说的是什么话?我怎么会害你呢?分明是殿下如此狠毒,竟然连母后都能杀害,我当然要首告了。” “我此番进宫,是为了要为了让世人知道一个真相,要让百姓都知道,公主犯法,也与庶民同罪。” 他说得义正词严,完全是为了国朝公义、而不能让元康公主逍遥法外的样子。 元康公主看着孟素这副样子,心中的愤懑不解竟然奇异地瞬间散去了。 就好像突然春回大地,她那些如雪水堆积、每每让她感到冰冷不已的东西,一下子就消融了。 为什么要愤懑呢?有什么不解的? 孟素对她恨之入骨、做下这些事,当然是有缘由的,但这个缘由,却不是她的错,而是在于孟素和孟家。 她哪里不明白呢?孟素对她的恨,就是因为她是国朝的元康公主,这就是原因! 元康公主突然笑了起来,道:“孟素,你做这些事,孟家其余的人知道吗?你的父亲孟庆余知道吗?” 听到元康公主这么说,孟素脸色终于有了变化。 他盯着元康公主,眼中的恨意再也掩饰不住,连声音也无法控制地阴冷下来:“这一点,就不劳殿下挂心了。殿下还是好好想想怎么脱罪吧。” 听他这么一说,元康公主便知道所谓的首告,所谓的证据,孟家和孟庆余是不知情的。 也是,孟庆余既然做到了观察使一职,怎么会如此愚蠢呢?——明知她是执掌宫中右藏的元康公主,竟然还故意陷害她? 会这么蠢的,只有她的驸马孟素! 元康公主微微笑着,继续道:“孟素,本殿才被带进宫中没有多久,你便急急忙忙来了。让本殿猜测一下,那些毒药、那些衣裳,是你早就准备好了的吧?” 其实,这么多年了,就算她再不了解孟素,也多少知道一点。 孟素这个人,就是志大才疏、贪心不足! 孟庆余就是知道儿子不能成事的性格,有看中了母后的势力,故而请求尚主,也是为孟素铺一条路。 毕竟,驸马最高只能成为五品官员,还是不能执掌要权那种。 孟素的一生都被安排好了,便是其才能平平,也能一生在光禄寺丞这个位置上做下去了。 可是孟素啊,志大才疏又贪心不足,明明是贪图皇后权势和公主权力才尚主,却又觉得自己才能被辜负,尚主是毁了一生。 故而,由不甘生恨,直到现在对她恨之入骨,不惜一切要毁了她。 这便是孟素,便是她做这一切的缘由! 元康公主静静地看着孟素,目光仿佛带着穿透力,似能看清楚孟素藏在躯体里的心。 “孟素,你还真是蠢!本殿因为有你这样的驸马而觉得蒙羞!你被人当刀子用了,知道吗?” 元康公主不屑地看着孟素,似觉得十分好笑:“再让本殿猜一下吧,你这么快能拿到毒药的粉末,莫不是……你就是杀害母后之人?” 孟素差点要惊跳起来,气急败坏地说道:“殿下,这个事情明明是您做的,现在您要反咬我一口?” 元康公主缓缓站了起来,直直看着孟素:“孟素,就冲你提供的这些证据,本殿就有充分的理由推测,杀害母后之人,必定与你有关!” 被这样注视着,孟素渐渐开始觉得心虚,不由得恼羞成怒地说道:“殿下,你为何要如此?到了这个时候,难道您还不愿意承认吗?您这……可让十八殿下怎么办?” 元康公主眼光倏地一寒,冷冷地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好好地,孟素为何要提到十八皇弟? 孟素凑到了元康公主的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殿下,你还不明白吗?我为何胆敢在这个时候进宫?当然是因为十八殿下!” 元康公主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第一千四百三十九章 皇子暴毙 孟素在这个时候能够进宫,当然是有人刻意为之。 毕竟,如今她所在的宫殿,都有左翊卫严密防守着,没有人安排,元康公主怎么能够进来? 这一点,元康公主在见到孟素第一眼就猜到了。 孟素又说了那些充满了陷阱的话语,就好像有人在背后听到一样。 因此,她也判断出,让孟素进来的人,当是待漏阁那些官员,所以她才故意将那些猜测说得那么大声。 她能想明白的事情,待漏阁那些官员当然早就明白。 所以,他们肯定也会调查孟素! 然而,直到这一刻,元康公主才发现自己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 的确,是有人将孟素放进来的,但是孟素不知吗?那么孟素为何 还敢进来? 不,从更早的时候开始,从孟素拿出那件沾有毒药衣裳的证据时,难道孟素就不知道自己的话不足信? 孟素当然是知道的! 但他还是进宫了,这说明了什么?说明其必定有所倚仗! 这个倚仗,在其说出这么一句话之后,元康公主已经明白了。 孟素胆敢进宫,竟然是她一母同胞的皇弟! 元康公主瞳孔一缩,暗哑着声音,一字一字道:“你、威、胁、本、殿?” 孟素笑了,声音还是那么压得那么小,只有两个人能够听见,道:“殿下,您说的是什么话?有人托我给殿下说一句话,要么是承认,要么就是十八殿下的命,但凭殿下选择。” 这赤裸裸的威胁,让元康公主呼吸急促,说不出话来。 用皇弟的性命和安危来威胁她,孟素进宫就是为了给她传递这个选择? 孟素朝宫门处看了一眼,翘起的唇角怎么都压不下去。 他没有凭仗的话,怎么敢进宫?他不知道是谁将那些粉末沾在元康公主的衣裳上,但是他知道这刻意置其于死地就可以了。 韦皇后已经宾天,汪印又在雁西道立刻不世之功,想必二十一皇子很快就会卷土重来,十八皇子登基的可能性越来越微。 父亲就是知道了他所做的事情,也不会责怪他的,他这都是……为了孟家的前途着想! 没有了元康公主,孟家就不用绑在十八皇子身上,父亲是三品观察使,便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再者,他很清楚,元康公主不会对一母同胞的皇弟见死不救。 在韦皇后已经宾天的情况下,元康公主就只剩下十八皇子这个至亲了,定不会无动于衷。 只要元康公主承认了毒杀韦皇后,那么……那些躲在暗处窥探,想抓住他把柄的待漏阁官员,能怎么办? 他也不是真的蠢,当一个人几十年都在处心积虑将另外一个人置于死地的时候,自然也能做到心思缜密、不漏任何错处。 元康公主神色惨白,想到了自己的皇弟十八皇子郑登。 母后宾天实在太突然了,她被左翊卫士兵带进了宫中,现在都没有见到十八皇弟。 十八皇弟,现在如何了? 元康公主的心不由自主地沉了下去,想到了最坏的可能。 十八皇弟身边有侍卫守护,他又是那么重要,是承恩公府一系能否保持荣华富贵的关键,他们一定会派人保护好皇弟的。 但是,万一呢? 她如今什么情况都不知道,皇弟是不是安全?会不会发生了什么事情? “殿下,您多虑了。殿下现在当然是安全的,但是……迟些就说不准了,还请殿下尽快做决定。” 元康公主闭上了眼睛,不去看孟素。——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冲上去与其四达。 她努力稳住心神,试图让自己能想得更周全一些。 皇弟现在应该是安全的,如果皇弟出了事,那么待漏阁那些官员早就来禀了。 但孟素说的也没错,那么迟一些呢? 不,她不能承认杀害母后,母后已经宾天了,倘若连她都出了事,那么皇弟就更危险了! 绝不能承认,不能上了孟素的当! 孟素眼见着元康公主的神色从惨白仓惶到渐渐冷静坚决,心中不由得大为恼火。 他再一次说道:“殿下,您可不要想着拖延,您知道我的,什么本事都没有,这一次我只是传话而已,有什么后果,我也是不知道的。” 元康公主还是没有睁开眼,却是将孟素的话听进去了。 孟素倒真是还有自知之明,她也知道这些事情不可能是孟素做的, 他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孟素,只是一个被摆上来的棋子而已。 下一刻,元康公主终于睁开了眼睛,看了孟素好一会,才说道:“孟素,你知道是谁杀害了母后吗?” 孟素摇了摇头,道:“殿下,那个人就不是您吗?” 元康公主没有理会他的胡言乱语,只是说道:“你就真的那么相信,背后的人有那么大的本事,可以置本殿于死地?” 孟素自然不会回答这样的问题,更不会告诉元康公主他真的不知道毒杀韦皇后的人是谁,他背后也没有什么人。 他只知道,这是千载难逢对付元康公主的机会。 如果他没有抓住这个机会,以后元康公主成为长公主,又执掌宫中右藏,就变得曾经的长公主郑薇一样,那就更难对付了。 元康公主对他来说,就是个耻辱印记,代表着他一生都要被人压在下面,怎么都无法翻身。 只有元康公主死了,他才能彻底去除这个耻辱印记,才能重新抬头挺胸。 他只要元康公主死就可以了,其他的,重要吗? 元康公主还想说些什么,忽然一个左翊卫士兵匆匆走了进来,打断了她想说的话。 左翊卫士兵神色凝重,深深吸了一口气才说道:“殿下,中书令大人让属下来急禀殿下,道是……道是……” 士兵闭了闭眼,一口气说了出来:“倒是十八殿下……溺水身亡了!” 元康公主愕然地看向左翊卫士兵,脑中一片空白,张了张口,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倒是一旁的孟素颤抖了一下,不可置信地大叫道:“什么?十八殿下溺水身亡?怎么可能?” 十八皇子,溺水暴毙? 第一千四百四十章 赶尽杀绝 孟素看起来比元康公主还要震惊,他完全没有想到,十八皇子竟然会溺水暴毙。 十八皇子死了,那么他就没有可以威胁元康公主的东西了,也就是说,元康公主逃过一劫? 怎么会这样呢?背后给他支招的人,所预设的情景,绝不是这样的! 他震惊过后,便怨恨地看着元康公主,满心都是不甘。 眼见着就能将元康公主置诸死地了,怎么会这样?十八皇子早不死迟不死,偏偏是在这个时候死? 可恨,太可恨了! 元康公主压根就没有在意他,她只愕然地看着前来禀告的左翊卫士兵,已经泪流满面。 她似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什么事,但是身体已经先于意识,泪水汹涌而至。 这一天尚未结束,她的眼泪却没有干过一样。 短短的一天,她就接连失去了母后和皇弟,除了哭,她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 她母后和皇弟,虽然和她不是一条路上的人,但是她无比想保住它们的性命。 可是,到头来,她一个都没有保住! 她的驸马,视她若仇人;她的儿女,与她不亲近;如今,她的母后和皇弟,连性命都没有了! 她的身子摇晃了几下,眼前一黑,终于再也撑不住昏迷了过去。 与此同时,待漏阁中的官员,也恨不得就此昏迷过去,根本就不想接受眼前的局势。 裴鼎臣要极力撑住案桌,才能让自己身子维持稳定,不然……他都要站不住了。 他为官几十年,经历过许许多多风雨,就连先前永昭帝驾崩的时候,都没有让他如此茫然过。 但接到十八皇子溺亡的禀告之后,他甚至有瞬间恍惚,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十八皇子的大冠冕都已经赶制出来了,眼见着就要登基了,现在却出事了。 那么,谁来登基为帝? 此时此刻,裴鼎臣脑中所充斥的都是这个问题,不独是他,待漏阁这里的官员绝大部分都都这样想。 十八皇子溺亡,谁是国朝的君主呢? 因为,这个才是朝臣们最迫切要解决的问题。 不管毒杀韦皇后的人是谁,不管十八皇子为何会溺亡,这都是已经发生的事情。 人死了,就真的是什么都不是了。 死去的韦皇后和十八皇子,对于国朝的将来,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但对这些朝臣而言,国朝的将来才是最重要的。 国不可一日无君,先前永昭帝驾崩的时候,尚有十八皇子,那么现在十八皇子溺亡,该谁来顶上呢? 二十一皇子已不知所踪了,但国朝如今还有好几位皇子,那就是要从这些皇子中挑选国君了。 他们现在已经无心追究毒杀韦皇后的人是谁,也无心去追查十八皇子为何会溺亡,他们得尽快选出新的国君! 这样的情景,不免让人觉得可笑。 从来国君都不是大臣能选出来的,但是现在大安朝的情况就是这样。 帝后都不在了,太子也不在了,可不是只能大臣选国君了吗? 五皇子、九皇子、十皇子和十九皇子,大安朝的国君要从这几位皇子中选出了吗? 面对这样的局面,待漏阁的官员内心都暗暗叹息:“时也,势也。” 这几个皇子,都是先前被剔除出储君人选的,不曾想,到了如今,时运又来到了这些人跟前。 国朝局势如此动荡波折,就连话本都不敢这样写! 裴鼎臣等官员急白了头,却有人高兴得唇角都压不下来。 胡徽妃听着自己皇儿郑繁的禀告,微笑点点头:“好,很好!手脚做得 干净些,那几个人绝不能留!” “母妃,你放心。这个事情,孩儿定然做得妥妥当当。”郑繁这样回道,也满脸喜色。 他愁苦多年的面相,也因为这丝喜色而变得有些飞扬。 他原是和废太子郑重争夺太子之位的人,但是这些年来,因为才能平庸已经被永昭帝所厌弃,早就丧失了争夺太子之位的资格。 他自己都已经放弃了,所以才会向韦皇后投诚,以苟延残喘。 他就是做梦都没有想到,太子之位乃至国君之位,竟然会再一次离他这样近! 这……这自然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而是母妃多年辛苦的筹谋! 他看向胡徽妃的目光带着深深的佩服和敬重,他以为自己的母妃曾最得父皇恩宠,靠的是冠绝六宫的容貌,到现在才真正发现并不是。 后宫貌美的妃嫔何其多,但是得父皇恩宠多年的,就只有母妃。 也正是母后苦心筹谋,如今他才能再一次离那个位置那么近! 母妃在最关键的时候拿出了韦皇后弑君的证据,又是在最关键的时候毒杀韦皇后,更是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让人将十八皇弟推下了水…… 这一桩桩,一件件,把握的时机、所下的决心狠心,让郑繁难以置信又深感佩服。 如果没有母妃,那么他现在还是依附于韦皇后的势微皇子,而不是现在最有力的国君人选! 是的,在郑繁看来,在现在还活着的几位皇子当中,只有他最有资格成为国君。 毕竟,当初他是能与废太子郑重相争的人! 胡徽妃听罢,满意地点点头,说道:“你知道当中关系就好,此事要亲自去做,绝不能留下任何手尾!” 韦皇后最后之所以众叛亲离,就是因为所托非人,如果其派得力一些的属下去办理少府监之事,怎么会事如今这个下场? “母妃,您放心,此事做得干干净净,就算待漏阁的官员去查,也查不到孩儿头上!”郑繁这样说道。 为了避嫌,他当然不会派自己的心腹亲信去做这个事情,中间绕了无数道弯。 当时左翊卫士兵都赶去坤宁宫了,自然就忽略了十八皇弟。 谁能想到,十八皇弟就是那么不走运,被一个从长春宫中逃出来的疯癫妃嫔推入水中溺亡呢? 想到这里,郑繁的嘴角不禁上扬了些许,为自己的手笔感到自得满意。 他想了想,然后问道:“母妃,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胡徽妃笑了笑,眉眼间闪过一抹杀意,笑着道:“当然……是要找个替死鬼了!” 第一千四百四十一章 意在此 元康公主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还是在宫中,但是周围守卫的左翊卫士兵明显多了起来。 她也无暇去想当中原因,只沙哑着声音说道:“十八皇弟在哪里?立刻带本殿去见他!” 一个宫女立刻上前道:“殿下,十八殿下他……如今就安放在皇子所中,奴才立刻带殿下前往。” 元康公主看了这位面生的宫女一眼,冷声道:“不用!让左翊卫士兵带本殿前往即可。” 坤宁宫中的内侍宫女都关押在掖庭局了,她又经常不进宫,对宫中的内侍宫女甚不熟悉,可以说现在的内侍宫女对她来说都是面生的。 但是现在,她的母后被毒杀身亡、她的皇弟溺水而亡,如果她还不警觉,那就真的太蠢了。 这背后的人,当然就是冲着皇位而来,如今她的母后和皇弟都没有了,这已是赶尽杀绝。 如果她只是个普通的公主,与皇位之争扯不上关系,那么她还不会有性命之虞。 但是她不是,她是执掌着宫中右藏的公主! 这背后的人既然已经杀了母后和皇弟,那么还会留下她吗? 见到郑登尸体的时候,元康公主忍不住大声痛哭起来。 皇家艰难,处处都是死地,这一点直到如今她才真正有切身体会。 母后和皇弟,明明处于权力的最巅峰,尤其是皇弟,眼看着就要登基为帝了,怎么会毫无征兆就都不在了呢? 母后是被人毒杀身亡,皇弟是溺水而亡,如今都已经是天冷的时候,太液湖都快要结冰了,皇弟怎么还会溺水而亡? 在郑登的皇子所里,裴鼎臣和顾名璘也在,神色自然无比凝重的。 韦皇后被毒杀一事尚在查探之中、也没有任何实际的证据,如今又多了十八皇子一事,这……这是让他们这些朝臣难以安寝啊! “裴大人,本殿皇弟……他是怎么出事的?”元康公主这样问道,眼眶湿润通红,却布满了杀气。 直到现在,她都不知道皇弟溺亡的具体过程。 这些,裴鼎臣自然也听到了禀告,于是说道:“殿下,此事……是一个废妃从长春宫跑了出来,刚好在太液池那里碰到了十八殿下,就将十八殿下推下了水,内侍宫女救不及……” 据左翊卫士兵所说,他们当时接到命令,立刻赶往了坤宁宫,所以留在十八皇子身边的人很少; 而内侍宫女又说,事发的时候,十八殿下因为皇后宾天的事,脾气极为暴躁,勒令他们不得靠近,所以他们都是远远缀着。 谁都没有想到,在经行太液池的时候,竟然会有一个疯癫的废妃跑了出来,将十八皇子推下了太液池。 那个废妃死死箍住十八皇子的脖子,一直往太液池水底沉去,那些内侍虽然立刻奔跑了过来,却是废了好大一番力气才将十八皇子救上岸。 可是,那个时候十八皇子已经脸色发紫、毫无反应了。 与其说十八皇子是溺亡的,不如说是那个废妃将其活生生溺死的。 据太医所说,疯癫之人力气本来就很大,所以好几个内侍都奈何不了那个废妃,但十八皇子只是个小孩子,根本承受不住这样箍住脖子往水里按的举动,所以很快就没气了。 如今,那个废妃就在掖庭局中关押着,可是疯疯癫癫的,时哭时笑,连话都说不出清楚,自然什么都问不出来。 就算将那个废妃问罪,但又有什么用呢?十八皇子就是没有了! 元康公主听了这些说法,顿时眉目一扬,狠声道:“长春宫戒备说森严,一个疯癫的废妃能自己跑出来?还刚好在太液池旁见到了皇弟,左翊卫士兵还刚好不在?” 这样的巧合,哪怕只是一点都非常难,更何况是三点都齐全了,怎么可能是废妃所为? 元康公主所说的这些,裴鼎臣怎么会不清楚? 但是,到目前为止,他们所调查到的,的确就是这样。 左翊卫是听了待漏阁官员的命令才去坤宁宫的,那些内侍也第一时间赶去救人了,那个废妃的确是看管不走,长春宫连人是什么时候不见的都不知道…… 所有的巧合,都有对应的事实。 裴鼎臣当然知道真相不是这样,但是他只能令官员全力去查,却做不到所有精力都放在此事上面。 国朝的局势、国朝的稳定,才是最为重要的。 他们这些官员作为中流砥柱,自然要稳住朝堂,现在最为紧急的,不是调查韦皇后和十八皇子之死,而是尽快确定国君。 如此,才能稳住国朝,尤其是在国朝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战争之后。 裴鼎臣的回答,也在元康公主的意料之中,她的眼泪落了下来,喃喃地说道:“难道,母后和皇弟,就这样白死了?” 是母后和皇弟挡住了别人的路,所以才会遭遇杀身之祸。 这个“别人”,是谁呢? 这个时候,同样在皇子所的邵世善悲痛地说道:“如今十八殿下去了,这是国朝之悲,但国不可一日无君,我们得尽快确定国君人选才是。” 裴鼎臣点点头:他也是这样想的。 顾名璘没有说话,只看着邵世善,想听听他下一步怎么说。 国不可一日无君,这句话当然没有错,但从邵世善口中说出来,还是这个时候说出来,就让人不放心了。 只听得邵世善继续说道:“当初皇上最属意的储君人选,便是十八殿下和二十一殿下,如今二十一殿下不在了,我们是不是要尽快找会二十一殿下?” 他语气顿了顿,继续说道:“再说了,汪印在雁西道立下不世之功,有这样的功劳在,其所支持的二十一殿下,自然也应该登基为帝。” 这些话一落,皇子所里的气氛莫名沉凝了,所有人都闭口不语。 元康公主眼中挂着泪,愣愣地看着邵世善,似不知道邵世善在说什么,又似明白了他的意思。 下一瞬,元康公主脸色顿变,大声喝道:“够了!不管你们选哪个皇子为国君,都不要在本殿皇弟面前提及!” 顾名璘脸色也变了变,心中也立刻了然。 原来,邵世善说这么多,都是想将这些事引向汪印和二十一殿下! 第一千四百四十二章 逼问 顾名璘下意识看向了元康公主,眼中隐有忧虑。 殿下不会认为真的是汪印做这些事情吧? 汪印在雁西道分身乏术,怎么能腾得出手来处理京兆的局势?而且还是接连杀害皇后娘娘和十八殿下…… 他压根就不认为汪印会做这样的事情,不是因为汪印做不到,恰恰是这样的手段太低端。 汪印率领士兵赢了大雍,声望可谓达到了顶峰,如果其要行事,必不会采用这种手段。 杀人夺位,太过名不正言不顺,汪印行事周全,定不会落下这种可以被刀笔史官攻讦的地方。 他是基于对汪印的了解,才会有这样的判断,但是殿下并不是这样,殿下是不是认为是汪印在背后谋划了这一切? 邵世善没有半句话提到汪印,但是其中的意思,已经太明显了。 毕竟,当初和十八殿下争夺最厉害的人,就是二十一皇子。 现在十八皇子出事,背后是二十一皇子所为,这个猜测也很正常,殿下会这样想也不奇怪。 但是,事情真的没那么简单! 元康公主通红着眼睛,眼中全部都是杀气,一时也看不出是怎样的心绪。 邵世善也看了一眼元康公主,虽然没有再说话,但心中充满了信心。 他就是要跳起元康公主心中的怀疑,要引起她去猜疑汪印。 元康公主的为人,他也很清楚,虽然执掌着宫中右藏,但实际上没有多大的才能本事。 这样的人,自然也没有多聪慧的心思和敏锐的洞察力。换句话来说,这样的人最容易成为棋子了。 邵世善压根就不将元康公主放在眼内,他意在元康公主所执掌的右藏——不过也不急,一旦新君即位,这个右藏就不是元康公主的了。 他现在提这些话,就是要确保在新君即位之前,宫中右藏不会被汪印夺走。 这个,才是邵世善的打算。 现在元康公主的杀气,也正是他所希望看到的。 裴鼎臣当然也听出了邵世善话语的意思,当即皱眉道:“殿下说的是,现在不是谈这个时候,本官已派人去查探了。” 他不是没有想过将二十一皇子找出来继位,但这些何必要当着十八皇子尸体的面来说? 元康公主还在这里,她听到这些话会怎么想?定会不顾一切找背后的人拼命! 邵世善这是明摆着要挑起元康公主对汪印的仇恨,这……在事情未明朗之前,这么做就是诛心了! 邵世善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道:“裴大人说的是。” 中书令与尚书左仆射品阶一样,他又不是裴鼎臣属下,不过是看在其年老份上,不欲与其争辩而已。 随即,他转向了元康公主,悲切道:“殿下,请节哀顺变,若是皇后娘娘泉下有知,自也不希望您那么伤心难过的。” 他还是站在韦皇后一系的,是支持十八皇子登基的,现在这一系的势力等于为空了,他这样悲切动容,殿下自然也深有体会吧? 元康公主是不是深有感受,一点儿都不看出来,她只静静地看着郑登的尸体,眼中的杀气没有消退。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柔媚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过来:“皇后娘娘如果真的泉下有知,那当真是哭死了。” 话音落下,一行人出现在裴鼎臣等人面前。 为首的那个人,虽然看着有一些年纪了,但是依然容貌动人、风姿卓越,虽然没有过多妆饰,但神情举止之中都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媚态。 这个人,自然是胡徽妃,曾经恩宠冠绝后宫的人。 她这话的语气听起来着实有些不客气,当即令皇子所这里的人都心中不是滋味。 尤其是元康公主,冷冷地看着胡徽妃,嘴角抿得更紧了。 胡徽妃回视着她的目光,丝毫不避让,继续说道:“难道臣妾所说的不是吗?殿下,坤宁宫的内侍宫女,可都指认是您杀了皇后呢。被自己的女儿杀死,哪个人不会痛哭流泪?” 说罢,胡徽妃抽出帕子印了印眼泪。 这副惺惺作态的样子,让在场的人更加不是滋味了,但是也没有一个人出言。 裴鼎臣正想说什么,胡徽妃忽然看向了他,神色也沉了下来,声音也充满着寒意:“裴大人,本宫还正想问呢。元康公主有杀害皇后娘娘的重大嫌疑,怎么能让其行动自由?” 裴鼎臣眉头仍旧皱着,道:“是本官令左翊卫士兵带着殿下来到这里的。十八殿下他……溺水而亡了。” 胞弟过世,于情于理,元康公主都应该来皇子所这里,有什么问题吗? 胡徽妃神色更冷了,道:“当然有问题!一个被指控杀害皇后娘娘的人,竟然还能没有事情一样?不用被关押到掖庭局,也不用加以审讯。裴大人,莫不是你不想找出杀害皇后娘娘的凶手?” 仔细想来,宫中这些年折损了无数妃嫔,如今在韦皇后宾天之后,就连四妃都不是的胡徽妃,竟然成为了后宫中份位最高的人。 更重要的是,她还生育了五皇子和九皇子! 裴鼎臣神色平静,面上完全看不出什么来,只道:“娘娘,前朝重臣办事,自然有章程。后宫不得干政,还请娘娘慎言!” 胡徽妃即便是后宫中份位最高的妃嫔,也不能插手到前朝去。 当然,私下里的事情,谁都管不着,但是胡徽妃这么说,等于明面上直接指责裴鼎臣等人的处事,这就不行了。 谁料,胡徽妃非但没有知难而退,反而更加咄咄逼人,继续质问道:“后宫不得干政,这个本宫自然懂。但是,你们连皇后娘娘之死,都认真对待,这当然是后宫之事!” 她指着元康公主,问道:“裴大人,难道坤宁宫内侍宫女的指认,就能当完全没有一样吗?元康公主毒杀皇后,又该如何?” “本宫以为,当立刻将元康公主关押进掖庭局!一个毒杀皇后娘娘的人,自然没有任何资格执掌宫中右藏!本宫以为,要令其立刻交出宫中右藏!” 听到这最后一句话,皇子所内所有人都知道胡徽妃的来意了,原来是为了逼元康公主交出宫中右藏! 第一千四百四十三章 不交! 如今的元康公主,最让人瞩目的,早已不是其母是韦皇后,而是其执掌着宫中右藏。 在韦皇后宾天之后,包括裴鼎臣在内的所有官员都想过:元康公主手中执掌着的宫中右藏要怎么办? 宫中右藏是皇家的私库,其中包括了多少资产、分布在哪里等等,即便是国朝重臣都不知道。 若非当年长公主郑薇中毒,他们就连宫中右藏掌握在手中都不清楚! 在得知元康公主执掌着宫中右藏之后,有无数人想了无数办法,想从其手中夺过宫中右藏,但是都不能如愿。 这还是因为宫中右藏的特殊性,那就是它所有的情况都只有执掌人可以知道,要想取得宫中右藏,除了要有执掌人的印鉴之外,还必须由执掌人陪同。 这些,都是当初皇家为了保护执掌人所做的措施,到了元康公主这里,当然也维持不变。 元康公主在世人看来,虽然为人骄纵不甚聪明,时常是被当作棋子那个人,但是这样的人,却意地适合执掌宫中右藏。 因为,经历多年的修改完善,尤其经过长公主郑薇的修改,宫中右藏的规章制度已经非常完善,具体执行也非常严格。 这一方面是为了外面有人夺取宫中右藏,同时也为了避免执掌人暗中侵占,自然对执掌人要求就非常高。 当初长公主郑薇向永昭帝推荐元康公主的时候,就说过,执掌宫中右藏的人,不需要多聪慧,但需要的是纯诚和不贪。 元康公主,恰好就具备这两点。 事实证明,郑薇没有看错人。 元康公主自执掌宫中右藏以来,什么才能也不显,但有一点,就是严格按照宫中右藏的章程去办事。 这么多年,就算是韦皇后都没能从元康公主手中得到宫中右藏,其他人又怎么可能得到? 如无意外,元康公主会一直执掌宫中右藏下去,能够从元康公主手中夺回宫中右藏的,就只有皇帝一个人。 如今永昭帝驾崩,先前选定的新君乃是元康公主一母同胞的十八皇子,宫中右藏当然还是继续由元康公主执掌。 如果没有发生韦皇后宾天、十八皇子溺亡种种事情,就算这些人再渴望得到宫中右藏,他们也毫无办法。 现在,所有的官员都清楚,从元康公主手中夺取宫中右藏的机会来了,必须要抓住这次机会! 这是邵世善的打算,也是胡徽妃的打算。 只是,他们选择出手的时间,大为不同。 在邵世善是看来,现在由元康公主执掌着右藏是最好的,到了新君即位之时,再将右藏从其手中夺过来,这是最为省事又是最为稳妥的办法。 所以,他一直耐心筹谋着,挑起元康公主心中的怀疑,确保宫中右藏不会落入汪印和二十一皇子手中。——在他看来,只有汪印和二十一皇子才是威胁。 本来,胡徽妃也是这样想的,但是现在,她改变主意了。 如今十八皇子已经死了,新君不可能再是韦皇后一系的人,元康公主必定不能再执掌宫中右藏了,这是谁都可以想见的事情。 想必,元康公主自己也很清楚。 在确认自己不能执掌宫中右藏之后,元康公主就会乖乖将宫中右藏交出来吗? 当然不会!她一定会做些什么的! 除了元康公主,便没有人知道宫中右藏的详细情况,在这段时间里,就算元康公主将宫中右藏转走一半,谁能知道? 胡徽妃推己及人,想到有无数种办法可以转移宫中右藏,那岂不是肥了元康公主、损了新君的利益? 她现在嘴上不说,但是内心早已经认定:新君必定就是从她两个皇儿中出。 换句话来说,元康公主现在继续执掌宫中右藏的话,就会损害她及皇儿的利益。 她怎么能容许其继续执掌宫中右藏? 既然邵世善将这些事情的矛头指向了汪印和二十一皇子,那么她就不急着去找一个替死鬼了,现在最为重要的事情,当然是宫中右藏。 她一定不能继续让元康公主执掌宫中右藏! 所以,她必须要将元康公主关进掖庭局,确保宫中右藏不会被转移被私吞。 邵世善没有想到,胡徽妃竟然会在这个时候插话。 她是傻了吗?在韦皇后和十八皇子已经不在的情况下,还这样逼迫元康公主交出宫中右藏,这是生怕自己没有杀害韦皇后和十八皇子的嫌疑吗? 这一个棋子,原来这样蠢! 邵世善心中着急,不过什么都不能说,因为他是韦皇后一系的人,与胡徽妃没有任何联系。 况且,胡徽妃在他看来,同样是一颗可以用得上的棋子,执子人怎么会与棋子有所联系? 他自以为摸清楚了胡徽妃的想法,以为其会顺着思路,却为这些事情找一个替死鬼,没有想到,胡徽妃竟然最先谋取宫中右藏! 妇人就是妇人,不堪大用! 可是,胡徽妃没有读心术,当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就算知道他在想什么,怕都是冷哼一声,不会理会。 邵世善一直都是她这一系的对手。 当初不管是废太子郑重,还是后来的十八皇子,邵世善所支持的,从来就不是她所出的两个皇子。 见到裴鼎臣等人不说话,胡徽妃便继续说道“怎么?裴大人难道真要放过杀害皇后娘娘的嫌疑犯?如果是这样,那么本宫就要请宗正寺来处理此事了!” 涉及宫中右藏、韦皇后被杀,仔细算来,这些都是皇家的事情,胡徽妃请求宗正寺出面,也不觉得奇怪。 裴鼎臣看向了元康公主,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管胡徽妃所说的这些话是出自什么居心,但是这些话暂时也找不出错处。 现在坤宁宫的内侍宫女都指认元康公主,他们要查出真相,要给天下人一个一代,不管是做样子还是怎样,都要将其关押在掖庭局。 至于宫中右藏…… 这个时候,沉默了许久元康公主讥诮了一声,道:“你以为将本殿关进掖庭局,就可以得到宫中右藏?做梦!” 第一千四百四十四章 死咬着(3更) 似还嫌说得不够,元康公主依旧用嘲讽的语气说道:“你想得到宫中右藏?可以啊,等你皇儿登基为帝再来来说!” 胡徽妃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没想到元康公主像个泼皮似的,不给她留一丝脸面。 她的确是想着自己的皇儿登基为帝,但这种心思是隐而不宣的,却被元康公主嚷嚷了出来,实在难堪至极。 她也不想想,她都这样对元康公主逼问了,还是在郑登的尸体前面,从头到尾都踩踏着元康公主,还妄想元朗公主给她脸面,实在太可笑了! 羞恼气愤过后,胡徽妃冷声斥道:“放肆!本宫好歹是你的母妃,你这样不尊不孝,本宫定要去宗正寺和御史台告你一笔!” “那就去呗,本殿不怕。本殿乃当朝公主,品阶与你不分上下,在本殿面前谈尊卑?”元康公主毫不在意地说道。 她既有封号“元康”,那就代表着她是永昭帝第一个孩子。若是新帝登基,她就是长公主了。 她现在的品阶与胡徽妃一样,只不过胡徽妃是后宫妃嫔,她过去自然对其行礼请安,但究真起来,就没有什么高下之分了。 如果将来胡徽妃的孩子登基为帝,那就另当别论了。 但现在,胡徽妃也只是胡徽妃而已! “你……”胡徽妃气极,指着元康公主说不出话来。 但是,很快她就将所有的怒火压了下来,故意“呵呵”笑了一声,委屈地道:“本宫不与殿下做口舌之争,殿下这些话语真是冤枉本宫了,本宫当真是无意于宫中右藏!” 元康公主只冷笑,裴鼎臣邵世善等人当然不说话。 只见胡徽妃看了在场所有人一眼,继续道:“诸位大人,本宫只是认为,任何一个有毒杀皇后嫌疑的人,都不能放过。至于公主殿下……难道诸位大人觉得公主殿下还适合执掌宫中右藏吗?” 不待裴鼎臣说话,她便说道:“本宫以为,公主殿下已不再适合执掌宫中右藏了,应当交给朝廷重臣和宗正寺看管,待新帝即位后再重新择人执掌。” 说罢,她还故意摆出了一副“本宫只是为国朝好”的样子,表示绝不会沾手宫中右藏。 被元康公主这么一蛮缠,她差点忘了此来皇子所的原因。 在来之前,她就已经想明白了,就算元康公主将宫中右藏交出来,她也不可能执掌。 她的目的,就是要避免元康公主侵占私吞宫中右藏,将它暂时交由百官保管,既可以达到目的,还能抽身事外 ,简直一箭双雕。 听了这些话,邵世善目光闪了闪,心中自然有一番计较。 若是宫中右藏交由宗正寺和百官保管,倒是更稳妥一些,似乎可以筹谋之处也更多一些。 如果没有了宫中右藏,那么元康公主就没有什么用了…… 他隐晦地朝元康公主看了一眼,眼中并没有流露出任何想法。 元康公主却莫名感到心中一寒,似被什么毒蛇盯着一样,让她感到毛骨悚然。 她也不愿再与胡徽妃纠缠,狠声道:“够了!这是在本殿皇弟灵前,你们说的话太多了!立刻给本殿滚!本殿不会交出宫中右藏。你们死了这个心!” 她死死盯着胡徽妃:一字一字道:“要是再逼本殿,你们就一辈子都别想再得到宫中右藏!” 这种玉石俱焚的态度,瞬间就惹怒了胡徽妃。 胡徽妃当然不会退让,同样恶狠狠回道:“公主殿下难道真的以为,宫中右藏所是您的?你只是替皇家执掌而已!” 她的话才落下,皇子所外面就响起了一个苍老的嗓音:“徽妃娘娘说得没有错,公主殿下只是替皇家执掌宫中右藏而已,宫中右藏,是属于皇上的。” 胡徽妃面上一喜,立刻顺着声音看过去,见到来人之后,一颗心稳稳地放了下来。 裴鼎臣和邵世善等官员看到来人后,先是觉得意外,后转念一想,又觉得理所当然。 来人,是宗正卿郑宏,是郑氏皇族的宗亲,年纪已经很大了,久不在朝中露面,但在宗正卿这个位置上,已经好些年了。 骤然见到他,裴鼎臣还差点认不出来了,还想着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随后才想起,皇后娘娘宾天、十八皇子溺亡,国朝出现了这样的大事,中枢三省早已第一时间将宗正卿请进宫中。 郑宏出现在皇子所,很正常,不正常的是这个时刻,未免太巧了些,尤其是他还附和了胡徽妃的话语。 不曾听闻,胡徽妃与郑宏有什么往来。 郑宏魏颤颤走到了元康公主跟前,沙哑着声音说道:“殿下,皇后娘娘和十八殿下不在了,还请殿下节哀顺变。只是,有一句话,老臣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元康公主看着眼前这个头发胡子都白了、脸上全是皱褶的老人,并没有说话。 郑宏是皇室宗亲,她当然认得,但几年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就冲着刚才其所说的那句话,她都能知道这“不知当说不当说的话”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对着这位宗亲老人,她也说不出什么恶言,那就姑且听着了。 反正不管是什么话语,都休想让她交出宫中右藏。 不然,前一刻她刚交出宫中右藏,下一刻就会像母后和皇弟一样突然死去了。 “殿下,您不愿意交出宫中右藏,莫非是已经将宫中右藏挪作他用?老臣不知道宫中右藏在哪里,也不知道宫中右藏有多少,就算殿下挪作他用,老臣也不知道。” 元康公主心中一紧,神情却越发平静,冷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不知道郑宏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但是宫中右藏,的确被她挪用了,就是用来作为军中物资,助国朝战胜了大雍入侵。 她做这些事问心无愧,但是郑宏真的知道了什么…… 她脑中飞快思索着,猜想着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但她本就不是什么聪慧的人,心中慌乱之下,更是什么都想不出来。 郑宏叹息了一声,说道:“本来,老臣不想张扬此事,只要殿下将宫中右藏交出来就好,既然如此……将人带上来吧!” 随即,一个人被带进了皇子所。 元康公主看清楚来人之后,脸色骤然一变。 第一千四百四十五章 罪证确凿 这被带进来的,是一个被绑着的年轻妇人,她披散着头发、鼻青脸肿,看起来才哭过,双眼都是通红的。 这个妇人,元康公主当然认得,是府中长史孙翼的夫人杨氏。 杨氏也是个官家娘子,自然不会在公主府中当差,但逢年过节,孙翼都会带着她前来问礼请安,元康公主自然也认识她。 不过,她并不喜欢杨氏。 这种喜欢,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就是杨氏太过年轻,孙翼鳏夫再娶,娶的便是这杨氏。 况且,过去杨氏对着她,话语太过阿谀奉承,她也不喜欢。 只是,孙翼跟随她多年,是她身边极为忠心的人,又十分喜欢杨氏,她这个做人主子的,也不会说些什么。 她虽然不喜欢杨氏,但是此刻杨氏被绑着带进来,这是怎么回事? 元康公主神色更沉了几分,看向了郑宏。 郑宏言指她挪用宫中右藏,现在又将杨氏绑进来,是准备做什么? 郑宏捻了捻白胡子,缓慢说道:“想必公主殿下认得此人吧?她正是府中长史孙翼的夫人。有关宫中右藏,她正好知道一些内情,殿下不妨听听?” 说罢,郑宏看向了杨氏,他目光看起来十分慈祥温和,但杨氏却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杨氏立刻跪了下来,哭喊着说道:“民妇说,民妇什么都说。是殿下……是殿下让民妇相公挪用右藏的!民妇都听他说了,那些天,他频繁进出南北钱庄,取出了很多钱银,民妇听他说,南北钱庄就是从宫中右藏的产业之一……” 杨氏边说边哭,将她所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据她招认,就是在大雍侵略的时候,孙翼整天不在家,她还以为其在外面置了外室,便暗中跟随着,想要找那个外室拼命,结果却发现了孙翼去的是南北钱庄。 在她不依不饶追问之下,孙翼才无奈地是奉元康公主命令行事,是来南北钱庄提钱,道南北钱庄是宫中右藏产业之一,云云。 刚开始的时候,杨氏还不相信,以为孙翼是在蒙骗她,但孙翼后来拿出了凭证。 那凭证上的印鉴,的确就是宫中右藏,上面所提取的钱财数目,是倾孙翼一生积蓄都不会有的数字,她才相信了。 “民妇听老爷说,那段时日,公主殿下就在南北钱庄,所以他才那么顺利将钱拿出来……” 杨氏虽然是哭诉,说话也断断续续,但咬字清晰,所有人都听明白了她的话语。 在听到杨氏提及“南北钱庄”之后,裴鼎臣和邵世善就知道,这些话语多半是真的了。 因为南北钱庄背后的东家十分神秘,作为中枢重臣的他们都不知道,一个小小的长史继室,又怎么可能会知道呢? 最大的可能,便是其曾听孙翼提过。 孙翼是谁?是元康公主府的长史,是元康公主身边最为得信的人! 若是元康公主要挪用宫中右藏,当中肯定少不了孙翼的身影。 所有人,都齐刷刷看向了元康公主,想听听她怎么说。 元康公主垂着眼睛,压根就不看向杨氏,只冷声说道:“孙翼呢?让他来见本殿!” 她知道杨氏所说的十之有九为真,但是她绝不相信孙翼会背叛他,破解此局的上上之策,便是孙翼出言辩驳。 杨氏不过是孙翼后来娶的继室,话语的分量能比得过孙翼? 郑宏既然要从她身边人下手,自然应该找最有分量的一个,找杨氏算什么? 不料,此话一落,杨氏便嚎啕大哭了起来:“他已经死了 !殿下,他是替你而死的,您是不是要还他一个公道?” 元康公主怔怔然,身子都摇晃了一下。 孙翼死了?她身边最忠心的孙翼死了? 元康公主咬了咬牙,问道:“他是怎么死的?” 先前孟素来的时候,说是已经控制了孙翼,并且已经将孙翼交给了左翊卫,正由左翊卫审问。 她心中清楚既然是审问,必定要受一番皮肉之苦,但是那些左翊卫是裴鼎臣等重臣派来的,起码不会有性命之虞。 她还想着,等她出了宫,就一定要想办法将孙翼救出来。 但杨氏现在说,孙翼死了? “孙翼畏罪自尽,如今就在掖庭局中。”回答她的,是郑宏。 元康公主定定看着郑宏,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畏罪自尽?好一个畏罪自尽,哈哈!你们真是……太毒了!” 孙翼何罪之有?他的罪,就在于他是她身边得信得用的人! 她突然就明白了为何郑宏会找来杨氏了。——必定是知道孙翼绝不会说任何有害于她的话语, 才退而求其次找来了杨氏。 有什么比杨氏这把刀更好用的?可以直插入她的心底! 元康公主的目光终于落到了杨氏身上,也没有为自己辩解,而是说道:“杨氏,亏得孙长史还那么喜欢你,你可对得起他?” 杨氏伏着身子,看清楚脸容,只听得哀哀哭道:“民妇有什么对不起他?真正对不起他的,不正是殿下吗?他为了殿下,都畏罪自尽了!” 元康公主疲惫地合上了眼睛,顿觉一身孑然。 她的至亲突然都死去了,她的忠仆也死于非命,如今一个她极不喜欢的人,还在费尽心神污蔑她。 更早一点,是她的驸马伪造了种种证据;事发至今,她的儿女没有递来半点音讯。 她还真是……失败啊。 但是,她再失败,也还是当朝公主!是执掌着宫中右藏的公主! 杨氏一个小小的长史继室,竟然敢出言污蔑她? 就算杨氏背后是宗正卿郑宏,又如何?她绝不会承认这些事! 她扬眉大喊道:“来人,将杨氏拖下去,胆敢诬蔑本殿……” “咳咳……”打断她话语的,是郑宏。 郑宏依旧用苍老的嗓音道:“殿下,老臣已经派人去查过了,南北钱庄的确属于宫中右藏,近日公主殿下也从钱庄中拿走了很多钱。” 说到这里,他又咳嗽了几声,哑着声音说道:“殿下,那些钱,你交给了一个老年人,那个人是谁?你将那些钱挪到了何处?” 见到元康公主沉默,他长长叹息一声,苦口婆心道:“殿下,您何必这样呢?朝廷迟早会查到您将右藏用于何处,如今证据确凿……” 郑宏的话语,被匆匆赶至皇子所的人打断了。 “是吗?证据确凿?我这里也是证据确凿,不知道诸位可要听一听?” 第一千四百四十六章 意想不到 裴鼎臣也想像郑宏那样长长叹息一声,不明白为何会有这么多人突然来到皇子所。 从他来到皇子所起,已经先后有好几拨人来了,徽妃娘娘、宗正卿郑宏,现在还有…… 定国公齐瞻竹! 是了,正迈步朝他们走过来、打断郑宏的人,正是齐瞻竹。 一个小小的皇子所,齐集了这么多人,有重臣有后妃有勋贵,真是…… 虽然在十八殿下的尸体前说不合适,但是真的只有“热闹”这一词语可以形容了。 见到齐瞻竹到来,裴鼎臣已不知摆出什么表情了。 此刻他脑中最大的想法便是:下一个来到皇子所的人是谁?该不会还有人来打断定国公的话语吧? 只见齐瞻竹走至郑宏跟前,这样说道:“郑大人,你刚才说证据确凿,我在外面也听到了多少。不巧,我这里也有一些证据,同样十分确凿,不如我说出来,大家听一下?” 郑宏气定神闲地捻着胡子,只是声音听起来老颤颤:“老臣自然愿意一听。” 他的确是皇室宗亲,又是宗正卿,但齐瞻竹是定国公,勋贵第一的定国公,国朝栋梁的定国公! 在他面前,郑宏能有什么话说?只能乖乖听着。 在见到齐瞻竹的那一瞬间,元康公主的心忽然定了下来,先前满腹的怒火、杀气和担忧,一下子就散去了。 见到齐瞻竹,她就想起了皇姑母,虽然时常冷言冷语,但教导她认识了自己的皇姑母。 齐瞻竹的到来,是皇姑母泉下有知,正在默默护佑着她吗? 元康公主当然知道以皇姑母的性格,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但无法克制地这样想,想齐瞻竹会带来什么样的证据。 齐瞻竹打断了郑宏的话语,还这样的语气,她便能猜到这些证据对她有利。 到底是什么呢? 齐瞻竹也不废话,看向了杨氏,直接道:“这个是孙长史的夫人杨氏吧?不知道你可认识赵冲?” 听到“赵冲”这两个字,跪伏在地的杨氏明显瑟缩了一下,仍旧呜咽着,一句话都没有说。 在场的人几乎都是人精,就算是元康公主这样不是特别聪慧的人,也看出了杨氏的不妥。 这个赵冲,是什么人? 怕在场的除了杨氏和郑宏,谁都很想知道这个赵冲是什么人。 齐瞻竹也不吊大家胃口,立刻说道:“住在三元巷的赵冲,孙夫人不会不记得吧?你与其所生的一对儿女,如今是不是被人抓走了?你不用担心,他们已经回到三元巷了。” 听到这些话语,郑宏捻着胡子的动作顿了顿,杨氏却猛地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说道:“什么?这……这是真的吗?” 众人很容易就听出她所问的是什么,自然是那一对儿女的安危。 换言之,杨氏与赵冲有染,还生下了一对儿女,便是其所默认的了。 这个赵冲,竟然是杨氏的姘头,他们竟然还生下了一对儿女! 那么元康公主府中的长史孙翼…… 众人一时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处理眼下的情况。 但是,齐瞻竹调查所得,还远远不止于此。 他继续说道:“杨氏,孙长史极为钟爱你,但是你却不是。不但背着他赵冲有染、生下了孩子,还想谋夺他的家财,是也不是?” “其实,孙长史已隐约察觉了你与赵冲之间的事情,曾经质问过你,还打算休妻,是吧?” 杨氏仍旧愕然看着齐瞻竹,完全不能反应过来。 “你本就在想办法对付孙长史。正好发生了皇后宾天种种事情,又得知孙长史自尽,所以将这些事情都推到了孙长史身上,是也不是?” 杨氏还张着嘴,不发一言,但身子再一次瑟缩了几下。 她的反应,就是在告诉大家:国公爷所说的一切,都是对的。 齐瞻竹继续说道:“你那一对儿女,我已经令人送回了三元巷,你再无后顾之忧。既然如此,你为何会出现在皇子所、为何会说那一番污蔑公主殿下的话语。是你自己说,还是我来说?” “民妇……民妇……”杨氏支支吾吾着,身子不住地颤抖,却没有说出什么来。 齐瞻竹脸色沉了下来,冷声喝道:“说!” 他是勋贵第一,多年来积威甚重,这一声重喝令杨氏再也跪不住,“啪”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但是她咬着牙,看了看齐瞻竹,又看了看郑宏,始终收不出一句话来。 郑宏仍旧捻须,眉眼半合着,开口说道:“国公爷无需逼人太甚,这个妇人……怕是说不出什么违心的话。” 齐瞻竹冷笑了一声:“不见棺材不落泪!来人,将那些人带上来!” 他既然知道杨氏的底细,自然也不寄望她能说出什么话来。 他其实也无需她说出什么话,他手头上的证据,已经说明许多事情了。 他话语一落,便立刻有国公府的府兵押着好几个人进来。 他们和杨氏一样,手都被绑着,个个都是……不,除了一个是面目俊秀的书生,其余个个都凶神恶煞。 齐瞻竹指着那个俊秀的书生,说道:“赵冲,你且将杨氏与你所说的一一道来,不得有任何隐瞒!不然……” 赵冲?这个人便是赵冲? 原先他们听到这个名字,还以为是个武人或护卫,不曾想,竟然是这么一个俊秀的书生。 这个书生与孙长史的妻子有染,这个胆子……要知道,孙长史有官阶在身,谋夺官员之妻,这是要被问罪的! 只见赵冲跪了下来,神色惶惶地说道:“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是杨……杨氏告诉我,她得到了一个大人物的指点,可以用宫中右藏来脱身,只要完成这个大人物所托,以后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所以她就前来诬告公主殿下了!这就是我所知道的,其余的,我全部不知道,都是杨氏做的,都是杨氏做的!” 杨氏再一次瞪大了眼睛,愣愣地看着痛哭流涕的俊秀书生,似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 书生跪爬至杨氏身边,流着泪催促道:“杨氏,你快说,将事情仔仔细细说出来,说此事与我无关,快说,快说啊!” 杨氏眼神发直,茫然点头道:“快说,快说……是的,我有话说!” 第一千四百四十七章 迂回 杨氏低着头,双眼无神,喃喃地说道:“民妇……民妇不认识赵冲,更没和赵冲生下孩子,南北钱庄是真的,相公他奉公主殿下的命令去提钱 ,也是真的!民妇没有说谎!” 她双手被绑着,做不出扯衣哀求的动作,但还是跪爬至齐瞻竹前面,哀求着说道:“国公爷,民妇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齐瞻竹怒极而笑,都到这个时候了,杨氏还在睁眼说瞎话,她难道不知道刚才她的反应已经暴露无疑了? 赵冲既然来到了这里了,还有那两个孩子,这些怎么能轮到杨氏否认? 果然,赵冲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说道:“杨氏……你……你在说什么?你忍心不要我们的孩子?! ” “闭嘴!我乃元康公主府长史的夫人,是官家娘子,我怎么会与你有染?更别说生下孩子了,怀胎十月,能瞒得过众人吗?”杨氏死死盯着赵冲,怒言驳斥道。 她仿佛不认识赵冲一样,严重全是陌生和仇恨。 仇恨,如果不认识的话,怎么可能会有仇恨呢? 齐瞻竹虽然没有想过杨氏会出言为元康公主说话,但也的确没有想到在事情暴露之后,她还敢说这样的话。 也是,作为公主府长史的夫人,竟然胆敢与人私通还生下孩子,杨氏这个胆子自然很大。 但是,杨氏真的以为否认就能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了吗? 齐瞻竹正想说些什么,就听到郑宏大声喝道:“够了!这么一对愚蠢的人,还跟他们废话什么?立刻将他们拖下去!仔细审问发落就可以。”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看向了郑宏,杨氏的眼中更是有惊骇。 “郑大人……郑大人,是您带民妇来皇子所这里的,是您让我说这番话语的……”杨氏愕然脱口道。 她原想着否认与赵冲的关系,以求自保,但也没有想到郑宏竟然会下令发落她。 除了孙翼之外,她就是最清楚元康公主府的人,她现在是最有用的。 她就是笃定自己十分有用,所以才敢空口白牙否认与赵冲有染,因为她相信郑宏会出言维护她。 毕竟,只要坐实她与赵冲有染,那么她先前所说的那些话,就没有什么可信了。 她这个棋子若是废了,对郑大人没有任何好处! 可是,郑大人却放弃了她…… 郑宏不再捻须,声音也不再咳了,冷声说道:“杨氏,是本官带你来皇子所的没错,但是本官只是让你将事情说出来,何曾逼迫过你说什么话语?” 最多,他只是用杨氏的两个孩子来逼迫,逼迫其说出真相。 他早就知道,这样的妇人信不过,所以也防着一手,若无十足的把握,怎么敢带杨氏进宫? 说罢,他看向了齐瞻竹,这样说道:“国公爷,您查出了杨氏与人私通,这些都是私事,本官压根就不知道她人私通,本官只知道,南北钱庄确有其事!” 他朝旁边属下点了点头,便有一个官员站了出来,展示了一张银票,上面的确有宫中右藏的印鉴,也有孙翼的签名和印鉴,上面的数字,是一个大到不得了的数目。 郑宏指着这银票说道:“国公爷,本官顺着南北钱庄查下去,结果却发现孙翼所提取的这些钱财,全部都折成了物资,运去了雁西道!” 他冷笑了一声,不再忌惮齐瞻竹乃勋贵第一的定国公,直接说道:“这些钱财,最后成为了军需,用来帮助汪印成就为威名!” 一旁的胡徽妃,又惊又怒,咬牙切齿道:“元康,你怎么敢?那是宫中右藏,是皇家所有,你怎么敢动?” 这些皇家私产,将来都是她和皇儿的,现在元康果真是动用了它,等于在吸她的血! 郑宏接上了话语:“娘娘说得没有错,宫中右藏,乃皇家私产,公主殿下执掌它,却用来帮助一个宦官!还是涉嫌杀害皇上的宦官!殿下,您这样的为人,可还有资格执掌?” 郑宏最后一句话,是对元康公主说的。 听到这话,元康公主脸色自然变了。 郑宏竟然真的查到了雁西卫,竟然真的查到了汪印那里,这怎么可能? 孙翼绝不会将这些钱财的去向与杨氏所说,她这边不会出什么问题,她相信汪印那边更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缇骑办事的牢靠,已经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郑宏怎么能查得到?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元康公主很快就稳定了心神,对着郑宏斥道:“一派胡言!” 一旁的胡徽妃咬牙切齿 郑宏却完全不在乎,仍旧笑着:“殿下,您不用这么急着叱责本官。本官话还没有说完。殿下,你可知道,皇后娘娘一直与汪印不对付,就是为了十八皇子与二十一皇子争夺皇位的事情?” 不待元康公主回话,郑宏又说了:“殿下自然知道的,不然也不会与皇后娘娘多次发生争执。您支持了汪印,等于支持二十一殿下争夺皇位,您……选择了站在皇后娘娘的对立面。” “如此一来,就是皇后娘娘的敌人!所以,您完全有理由杀害皇后娘娘!” 到了现在,元康公主才终于明白了,原来郑宏兜兜转转说这么说,从南北钱庄说到宫中右藏,再从资助汪印说到皇位之争,最后说到了母后宾天,最后还是为了赶尽杀绝。 这些人,不仅要夺取宫中右藏,还要夺她性命! 一个挪用宫中右藏的公主,一个毒杀自己母后的公主,就算是公主,也不能再继续活着了! 郑宏这些人,真是好算计! 就连被绑着的杨氏和赵冲,最后都愕然又敬畏地看着郑宏,觉得他这些话语当真是太厉害了。 听到了这里,所有的事情都成立了,证据……也都有了。 原来在胡徽妃之后出现的宗正卿郑宏,是这么厉害的人! 元康公主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辩驳,因为除了没有毒杀母后,其他的事情她都做了。 她的确用宫中右藏去资助汪印了,的确……是支持二十一皇弟登基为帝。 郑宏步步紧逼,她想说话却欲言又止,她不知道郑宏还有什么后着,眼下这种情况,她该怎么办? 第一千四百四十八章 谁分量大? 皇子所这里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元康公主,或是担心,或是兴奋,或是期待。 胡徽妃兴奋得帕子都快要揉碎了,虽然郑宏是她请来主持公道的,但是她真的没有想到郑宏竟然会知道那么多东西。 她自己,根本就不知道有南北钱庄,更不知道元康公主是真的将宫中右藏挪作它用了,她只是担心而已。 现在,郑宏却拿出了确凿的证据的! 如此一来,元康公主必不能再执掌宫中右藏了,就连定国公齐瞻竹来了也无济于事。 元康公主就算再沉默,也始终要给朝廷一个交代。 就在这样的剑拔弩张中,齐瞻竹忽而“哈哈”大笑了几声,道:“郑大人,方才老夫进来的时候,就说过手中也有确凿证据的。现在郑大人既已经说完了,那么就轮到老夫了?” “国公爷,请。”郑宏这样说道,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事情至此,他压根就不相信齐瞻竹手中能有什么证据。 再说了,就算其手中有证据,分量也一定不能与他手中的相抗衡。 齐瞻竹笑了笑,继续道:“郑大人,老夫有一点疑惑。既然宫中右藏十分隐蔽,不能被人所知,那么郑大人何以会认定南北钱庄就是宫中右藏产业之一呢?” “公主殿下一直在南北钱庄,有宫中右藏的印鉴,还有孙翼的签名记录,并且其还提走了那么多钱,这还有错的吗?”郑宏这样说道。 “然则……”这一下,轮到齐瞻竹捻须了,“然而郑大人所有的推断,都建立在南北钱庄就是宫中右藏的产业的前提下的?” 郑宏正想开口,忽然又沉默了。 这句话,听起来并没有什么可疑的,但是此刻齐瞻竹这样问,就让他有一种即将落入陷阱的感觉。 直觉告诉郑宏,现在他不能回答。 齐瞻竹又笑了,道:“郑大人不回答,便是默认了?如果老夫告诉你,南北钱庄不是宫中右藏的产业呢?” 郑宏一愣,下意识脱口道:“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呢?南北钱庄东家神秘,就不见到这个东家就是宫中右藏。这又不是非此即彼的关系。”齐瞻竹立刻接上了话。 道理是这样的道理,但是…… 郑宏还是觉得齐瞻竹的话有什么不妥,一时却想不出有什么话语可以反驳。 元康公主的嘴唇紧抿着,看向齐瞻竹的眼神看似十分平静,心中却是波澜起伏。 她不明白国公爷为何会揪着南北钱庄来问,但是南北钱庄,的确就是宫中右藏的产业没有错! 她担心国公爷弄错了,却又想着国公爷能查到杨氏和赵冲的情况,必定是有备而来。 或许,他是有什么奇策呢? 这般想着,元康公主便按捺着沉默下来,皇子所其他人也都沉默等待着齐瞻竹的话语。 齐瞻竹不负众望,捻须答道:“因为,南北钱庄的东家……正是定国公府!所以老夫才说,郑大人弄错了!” 什么,南北钱庄的东家竟然是定国公府?这……这…… 元康公主诧异地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南北钱庄什么时候成为了定国公府的产业?在一天之前,南北钱庄还是属于宫中右藏的! 如果在场的人稍稍注意到她,就会发现此刻她的神情不对了,可是,没有人注意到她。 所有人都被齐瞻竹吸引了注意力,都被这个消息炸懵了。 不管是裴鼎臣邵世善这种在朝堂浸淫几十年的人,还是胡徽妃这种在后宫中勾心斗角几十年的人,都从来没有听说过南北钱庄是定国公府的! 齐瞻竹接下来的话语,“好心好意”地为他们揭晓了当中原因。 “仔细说来,南北钱庄也不是属于定国公府的,而是属于老夫的儿媳妇的。她薨逝之前,将这个钱庄给了定国公府,还有转让文书为证,是在当年京兆府那里录了档的。” 齐瞻竹从怀中拿出了一份文书,递给了郑宏,说道:“老夫连文书都已经带来了,就不劳郑大人前去京兆府一趟了。不过,你要是不放心,派人去查也是一样的。” 郑宏接过了文书,见到上面的内容果然是转让南北钱庄,上面还有京兆府的印鉴。 而最为重要的日期,就是长公主郑薇薨逝那一年! 郑宏看着这文书的纸张和用墨,看着都有一些年岁了,都能看得出绝不是新鲜写出来的。 难道,这份文书,当真是长公主薨逝之前所定下的? 南北钱庄,的确是定国公府的产业?不,是长公主的产业? 齐瞻竹还怕郑宏听得不够清楚似的,朝高处拱着手道:“当年,长公主殿下执掌宫中右藏,为了避人耳目,的确是将南北钱庄挂在了宫中右藏之下,但很快便脱离出来了。” “这个事情,长公主殿下已经禀告过皇上,当年皇上都是首肯的。这个,便是南北钱庄的由来存续。” 这些话,堵得郑宏根本就说不出话来。 齐瞻竹一口一个“皇上”,须知道,皇上已经驾崩了,他总不能去向皇上求证此事的真伪。 但是,他对齐瞻竹的话语是一万个不信的,自然立刻唤来了心腹属下,匆匆吩咐了几句,让其去京兆府查看文书档案去了。 至于现在…… “既然南北钱庄是国公府的产业,为何元康公主殿下府中的长史会提走那么多钱?还将这些钱送去了雁西道?”郑宏这样问道。 虽然现在的一切都出乎他意料,但他还是迅速回过神来,抓住了先前自己所调查到的证据。 “这一点,就说来话长了。元康公主殿下曾受长公主殿下教导,这个你们都知道吧?” 他们当然知道,还知道元康公主执掌宫中右藏,还是长公主殿下举荐的。 但这个跟孙翼去提取那么多钱财,有什么关系? “虽然长公主殿下薨逝了,但是怎么说定国公府与元康公主殿下都有几分香火情。日前元康公主殿下求到了老夫府中,老夫总不能不答应。”齐瞻竹说到这里,露出了为难的神情。 元康公主依然还是努力装出镇定的样子,实际内心慌得不行。 她去求国公爷?求了什么啊? 第一千四百四十九章 无言以对 元康公主安安静静地站着,认真听定国公在编故事。 齐瞻竹继续说道:“公主殿下因为与驸马感情不和,想要和离。可是驸马却不答应,还狮子大开口,向殿下索要了钱财。殿下求到老夫这里,老夫便假意让孙翼去提取这些钱财,以便让驸马松口。” 郑宏还没有说什么话,胡徽妃倒是忍不住大声说道:“荒谬!公主想要和离,哪里还需要驸马点头?国公爷,您这个故事,编得实在有点不合情理!” “是吗?那么敢问徽妃娘娘,您可知道元康公主殿下提出过多少次和离?又可知道可曾成功过?”齐瞻竹淡淡回道。 这话一出,胡徽妃的脸色便变了。 是了,公主想要和离,哪里需要驸马点头同意?但这个是正常情况下,元康公主的情况,恰恰不在此列。 她都忘记了,元康公主数次提出和离,都是不成功的。 因为,孟驸马的父亲是河东道观察使孟庆余,韦皇后还需要借助孟庆余的势力,来帮助十八皇子坐稳位置,自然不会允许元康公主和离。 齐瞻竹现在说这番话,竟然没有任何错处! “殿下既然求了老夫,那么不管是看在长公主殿下的份上,还是看在宫中右藏的份上,老夫总要与殿下方便的,才假意让孙长史提取了那些钱财。” “但是,虽然孙长史是提取了那些钱财,就是得到了这张银票,都不能在南北钱庄拿到钱的,不过是权宜之计,以便帮助殿下成功和离罢了。” 齐瞻竹详细地解释了孙翼为何会去南北钱庄提钱,又一一将这些银票最后都会作废说出来,直听得元康公主又是一愣。 简直是……永丰戏班的故事都没有国公爷说得精彩。 到了最后,齐瞻竹看着郑宏,疑惑地问道:“郑大人,据老夫所知,这银票是落入了孟驸马手中的。不知道郑大人怎么会说这些钱财都送到了雁西道?” 郑宏一口气堵在了嗓子眼,觉得心塞得厉害。 他手中这张银票,的确是从孟素手中所得的,据孟素所说是从孙翼的妻子杨氏手中所得,是唯一的一份。 郑宏作为宗亲之一,已经眼红宫中右藏很久很久了,一直都在出处心积虑地谋取宫中右藏,元康公主府中的一切都是其重点关注的对象。 杨氏和赵冲有染的事情,他早就知道了,只不过一直没有想好怎么利用而已。 是以,从孟素手中得到这张银票之后,他便费尽心神追查下去。 然后,就发现了南北钱庄与宫中右藏的关系,再从杨氏手中得知了孙翼屡次去钱庄,猜测其必定提取了数额极大的钱财。 孙翼这样的举动,必定是元康公主所授意,但是元康公主为何要提那么多银钱呢? 结合元康公主提钱的时间,恰恰就是国朝与大雍交战的时候,郑宏便猜测元康公主将这些钱用在了雁西道。 至于证据?他当然是没有的! 但是有了杨氏的说辞,有了那张银票,所有的事情都可以往雁西道方向引去,还可以坐实元康公主毒杀韦皇后之名。 只有元康公主倒下了,宗正寺才能顺理成章接管宫中右藏。 这是郑宏早就算计好的事情,就算胡徽妃没有派人去请他,他自己也会想方设法来到皇子所这里的。 但他哪里想得到,齐瞻竹同样也带来了证据?还将他的证据全部都驳斥了! 齐瞻竹没有看郑宏,而是看向了裴鼎臣,说道:“裴大人,众所周知,公主殿下与孟驸马不和,孟驸马所指认殿下的那些证据岂能相信?只要裴大人对孟驸马的亲信严加审问,自然就能知道真伪。” “至于殿下所资助汪印、毒杀皇后娘娘,简直是无稽之谈!老夫府中的南北钱庄,若是要资助汪印,又何须通过殿下府中的长史?” 他冷哼了一声,道:“如今朝廷动荡,皇后娘娘宾天、十八殿下溺亡,公主殿下是他们至亲之人,说不定这就是背后歹人设计陷害。你们竟然还傻乎乎地信了,还将殿下押在宫中?糊涂!” 裴鼎臣顿时面红耳赤,弯腰拱手道:“是,国公爷所言甚是。是本官无能了。” 此时此刻,他感到特别羞愧。 皇子所中接二连三来了那么多人,显然他一直都在别人牵着鼻子走,完全丧失了一个中枢重臣所应该有的判断。 “裴大人,殿下毕竟是殿下,坤宁宫一众奴才是为了躲避杀身之祸,才敢攀咬殿下,至于孟驸马……不好好审问他,难道还等着过年吗?” 齐瞻竹的话语毫不客气,听得裴鼎臣脸色更涨红了几分。 郑宏也无语了,但是胡徽妃开口道:“国公爷,您这些话语可是有失偏颇了。殿下又如何?难道就可以逍遥法外?” “当然,国公爷是站在公主殿下那一边的,以势压人来定论,那么就当本宫没有说过。” 此刻胡徽妃心中恨极,明明眼见着就能将元康公主往支持汪印、毒杀韦皇后方向去了,却冒出了一个齐瞻竹! 齐瞻竹的话语,明显就是对元康公主有利,可恨! 她压根就不相信元康公主求助齐瞻竹,她更相信郑宏的话,认为元康公主挪用了宫中右藏,认为元康公主的存在,就是妨碍了她。 齐瞻竹本不欲理会胡徽妃,但是她既然跳了出来,他也就不忍了。 “原来是徽妃娘娘……娘娘如此咄咄逼人,硬要将毒杀皇后娘娘的罪名安放在公主殿下身上。莫不是,有什么特别的缘由?”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胡徽妃大声喊道,目光闪了闪。 她本想训斥“大胆”,可是齐瞻竹是定国公,不是她所能训斥的人。 更重要的是,她心虚! 面对着齐瞻竹,她总觉得他能看出她曾做过什么一样。毕竟,齐瞻竹此番到来,实在带来太多证据了,让她心惊不已。 齐瞻竹也懒得再与她废话,而是看向了裴鼎臣和郑宏等人道:“证据,老夫已经说了;方向,老夫已经给了,现在老夫要带公主殿下出宫,诸位可有异议?” 第一千四百五十章 另有其人 听闻齐瞻竹之言,皇子所这里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没有想到,皇子所这里陆续来了这么多人,先后说了那么多事情,最后的结果竟然是齐瞻竹要带着元康公主离开。 不管是郑宏还是胡徽妃,包括暗暗躲在一旁刻意不引人注目的邵世善,都不愿意元康公主离开。 一旦元康公主离开,要想将其扣押问罪,那就绝无可能了。 若是元康公主留在宫中,趁着其他官员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还能做些什么手脚。 但是,就算他们再不愿意,当下他们也不能说什么,更不敢阻止。 因为,齐瞻竹带着证据来了! 胡徽妃当然不甘心,她正想说是什么,就听到裴鼎臣开口了:“公主殿下,皇后娘娘和十八殿下的事情,本官定会查个清楚明白。殿下您先出宫吧。” 此刻裴鼎臣仔细想想,也觉得将元康公主留在宫中十分荒谬。 此事最开始,是坤宁宫中的内侍宫女指认,随后驸马提供了证据,在这样的情况下,裴鼎臣当然要查。 驸马孟素是他故意放进宫中的,原想着将计就计,趁着他们相处的时候,探听到什么实在的消息。 不曾想,十八殿下突然溺亡! 再然后,就到了皇子所这里了,徽妃娘娘到来,宗正卿郑宏到来,定国公齐瞻竹到来…… 裴鼎臣看了一眼旁边被绑着的杨氏和赵冲,心中已经有了打算。 既然国公爷给他带来了那么多证据,他只要顺着这些线索去查就行了。 不管是坤宁宫那些内侍宫女,还是驸马孟素,都必定会查个清清楚楚! “不行!怎么能就这样就走了?那么宫中右藏呢?就算她要离宫,也要将宫中右藏交出来,交给宗正寺保管!”胡徽妃终于忍不住,大声阻止道。 元康公主离宫了,那她不是白来一趟皇子所了? 听了这番话,邵世善暗眸光闪了闪,唇角越发紧抿着。 胡徽妃也太沉不住气了,她想要宫中右藏的心,已经赤裸裸写在脸上了。 事已至此,她怎会如愿?不见将南北钱庄消息带过来的郑宏都消停了吗? 郑宏不见得有多聪明,但还是比胡徽妃聪明一些。 此刻,他的内心还是很满意的,胡徽妃越是出头露脸,这个棋子所能发挥的作用就越大。 为了撇清楚自己跟胡徽妃的关系,邵世善想了想,便开口道:“娘娘,殿下执掌公众右藏乃皇上所定,执掌宫中右藏没有问题。” “你……”胡徽妃没有想到是邵世善说这些话,一时都被噎住了。 先前她说出少府监官员那些证据、指证韦皇后弑君的时候,邵世善明明出口相帮,现在怎么会倒她的台? 不对,邵世善始终还是站在十八皇子一系的,自然会帮助元康公主。 她狠狠看了邵世善一眼,内心暗恨:待皇儿登基为帝,一定要让邵世善死无全尸! 始终没有说话的顾名璘,忍不住又看了邵世善一眼。 最近邵世善的行事,总带着一种维和与矛盾。 现在他支持胡徽妃所查到的少府监证据,明显是与韦皇后为敌;现在他却支持元康公主执掌宫中右藏…… 这种变来变去的做法,对邵世善有什么好处? 既然中枢重臣和定国公都想让元康公主出宫,就算胡徽妃和郑宏再想阻拦,也无补于事。 只听得齐瞻竹笑着说道:“娘娘,郑大人,你们想要得到宫中右藏,只待新帝登基下旨就行了,实在无须如此对待公主殿下。” 不理会胡徽妃和郑宏恼怒色变,齐瞻竹又转向了元康公主,道:“若是新帝另有旨意,想必殿下也十分乐意交出宫中右藏吧?” 元康公主点了点头,淡声道:“这个自然。” 她早就看出来了,现在她要做的,就是点头顺着国公爷的话语去说就行了。 她俯下身子,细细地看了郑登死白的脸容,垂着眉眼不知道在想什么,但很快就站了起来。 她扫了在场所有人一眼,特别是在看着胡徽妃和郑宏的时候,完全没有掩饰眼中刻骨恨意。 短短一天,她的母后宾天、皇弟溺亡,连她自己也要被困于宫中,这样的变化,她怎么想都想不到。 若不是国公爷带着证据及时赶到,在这些人的逼迫之下,她毒杀母后、残害皇弟的罪名是不是成立了? 谁都知道,这些人赶尽杀绝,就是因为她手中有宫中右藏! 什么是怀璧其罪?这就是怀璧其罪! 元康公主通红着眼睛,再次看了郑登的尸体,然后对齐瞻竹说道:“国公爷,那么我们现在就出宫?” 她不能再留在宫中了,除了白白搭上自己,对查探母后和皇弟之死毫无作用。 无法说出来的悲伤,但是没有什么用,母后和皇弟都不在了,她最应该做的,就是找杀害母后和皇弟的凶手,为他们报仇! 就这样,在元康公主交代裴鼎臣等人好好打理郑登的身后事,她就跟着齐瞻竹离开了。 她当然还会进宫,但绝不是这样一种被人逼迫的状态! 待她出了宫,才发现定国公早就为她准备好马车了,守在马车旁边的人,就是长公主长史赵奉。 “殿下,如今殿下府中太过忙乱,不如就去老夫府上作客一段时间?”齐瞻竹这样问道。 元康公主默了一瞬,然后道:“如此,就有劳国公爷了。” 她见到赵奉,还以为定国公会将她安排在皇姑母府中,不曾想,却是直接前去定国公府。 定国公府乃勋贵第一,府中还有府兵镇守,自然要比如今没有主人的长公主府安全一些。 可见,国公爷考虑得很周到…… “有劳国公爷了,元康……感激不尽。”元康公主再一次说道,眼睛渐渐湿润。 有胡徽妃和郑宏等人逼迫在前,便越发显得定国公回护的可贵。 哪怕……定国公最后是看在宫中右藏的份上,这份回护之情,她都会铭记于心。 齐瞻竹拱了拱手,回道:“殿下谬赞了。实不相瞒,老夫只是忠人所托,设法帮助公主离宫的,另有其人。” 第一千四百五十一章 叶绥在后 元康公主以为齐瞻竹不想受这样的功劳,这么说是谦虚,但是看了看他的神色,又不想事这么一回事。 她想不明白,于是脱口道:“国公爷,是谁?” 这些证据不是国公爷带来的,不是国公爷要带她出宫,那么究竟是谁呢? 齐瞻竹朝周围看了看,发现周围还有左翊卫士兵,便道:“此地不宜说话,等见到他,你就知道了。” 听见这些话,元康公主也不再问。 能够说得动国公爷,还能及时找到那么多证据……如此帮她的人,会是谁呢? 她脑中模糊闪过了一个可能,但是没有确定。 等去了定国公府,见到了那个身形佝偻、须发皆白的老人,元康公主心中的猜测便作实了。 “千户大人,原来是你。”元康公主这样说道,语气甚是感激。 缇事厂的掌刑千户年大人,果真事缇事厂的人! 在听到齐瞻竹说这背后另有其人的时候,她便想到了缇事厂。 毕竟,能知道南北钱庄和宫中右藏,又能及时知道杨氏和赵冲私通,并且能令定国公亲自进宫,这样的本事,也就只有缇事厂能够办到了。 只是,国公爷怎么会和缇事厂联系上了? 年伯朝元康公主行了个礼,声音粗噶,但态度很恭敬:“殿下受惊了,属下知道此事的时候,已经比较迟了,后来作一番布局,所以就更迟了,还请殿下原谅。” 元康公主给士兵提供了那么多的资助,就冲着这一点,他都会对元康公主很恭敬。 元康公主摆了摆手,立刻回道:“千户大人,你客气了。该是本殿要多谢你们,不然本殿会遭遇到什么都难说。” 她说的这些话语发自内心。 缇事厂为她做了这么多事情,已经让她感激不尽了,还怎么会责怪他们来迟了。 年伯笑了笑,脸上的皱褶都堆在了一起,衬着他那副长年阴沉的面容,看起来十分瘆人。 但元康公主和他打过交道,又蒙他帮助,此刻见到他,只觉得有种心安。 在那么多人逼迫她的时候,唯有缇事厂帮助了她、将她带出了宫。 缇事厂到底是怎么做到这些的呢? 见元康公主满腹疑惑,年伯便说道:“殿下,属下从长公主府长史赵大人那里得知,您曾来找过缇骑,待属下赶到您府上时,殿下已经被带走了。” 当夫人得知公主殿下被左翊卫士兵带入宫中之后,当时便猜测殿下此番进宫,定然不能容易离开。 原因也很简单,那就是元康公主执掌着宫中右藏。 在韦皇后宾天之后,元康公主身上最明显的标志,便是这个了。 果然,年伯很快便接到了元康公主被指毒杀韦皇后的消息。 并且,驸马孟素还找到许多证据,异常迅速地进了宫,将这些证据递给了待漏阁的官员。 夫人得知这些之后,冷冷笑了笑,道:“好一个公主驸马,好一个孟素!” 年伯觉得夫人话语中的讽刺完全没有问题,这个驸马孟素的所作所为实在令人恶心。 缇骑专司消息刺探,驸马孟素置了外室、与元康公主不和的事情,年伯和缇骑了如指掌。 元康公主既然被带进宫,驸马又提供了证据,年伯既然受叶绥之令去营救公主,当然要再次查探元康公主府一番。 这一查探,便发现了长史孙翼的夫人杨氏与赵冲有染。 更重要的是,杨氏与赵冲所生的一对儿女,已经被人带走了,就连杨氏也不知所踪。 在这个紧要的关头,杨氏竟然不见了? 年伯不知见过多少这样的手段,立刻就判断出,杨氏是被人带走了。 公主府的长史夫人被带走,是去做什么,当然是为了对公主殿下不利! 叶绥原本的意思,是让年伯立刻进宫,以确保元康公主的安全,最好能够救元康公主出宫。 但事情的进展,也出乎她的的意料。 元康公主现在所面临的,不仅仅是性命之危,还有毒杀韦皇后的指控,要保证其安全,就必须洗脱她的嫌疑。 所幸,年伯带领着缇骑,很快就查到了杨氏是被宗正卿郑宏带走了,还查到郑宏带着杨氏去过南北钱庄。 郑宏是谁,叶绥当然有印象,九卿之一,她也听缇骑说过此人的事情。 这个人长相性情如何,她都没有印象,只知道一点,那就是郑宏很渴望得到宫中右藏。 宗正寺掌管皇家事务,当初长公主中毒之后,宗正寺上下官员都想接管宫中右藏。 作为宗正卿的郑宏,更是其中翘楚。 自从元康公主执掌宫中右藏之后,郑宏不知道弹劾了元康公主多少次,为的是什么,其心昭昭。 郑宏将杨氏带走,必定是为了宫中右藏! 在时间已经那么紧迫的情况下,郑宏还带着杨氏去了南北钱庄,可见南北钱庄是郑宏夺取宫中右藏计划中重要的一环。 郑宏想用南北钱庄来做什么呢? 叶绥想起了先前汪印对她说过的南北钱庄情况,当时南北钱庄的东家就是长公主殿下。 不,更准确来说,这个东家是宫中右藏。 莫不是,郑宏已经知道了南北钱庄的东家?乃至,知道了孙翼曾经从南北钱庄提取了那么多钱财! 郑宏有杨氏在手,真的很有可能知道。——这种最坏的结果,叶绥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郑宏若是知道孙翼从南北钱庄提取了那么多钱财,会做些什么呢? 孙翼是元康公主的心腹亲信,他所提取的那些钱财,当然是元康公主授意。 事情到了这里,郑宏想做些什么,就不能猜测了:他想指认元康公主挪用宫中右藏! 当然,破局之法也很明显了,只要南北钱庄的东家不是宫中右藏,那么郑宏想用孙翼来做什么,都会不成功! 当年缇事厂有一个专门的制造司,除了研制兵器和伤药之外,防止一份几年前的文书,当然也不在话下。 至于京兆府那里……秦昉做了那么多年京兆尹,总能京兆府安插一些人手,将一份文书放入记录中有多难? 第一千四百五十二章 我所能 缇骑在赶制这份文书的时候,叶绥的请求也送到了定国公府。 有关元康公主,又涉及到宫中右藏,定国公自然就出面了,如此才来了皇子所。 虽则将元康公主平安带出宫了,但是齐瞻竹却没有多少高兴。 如今韦皇后宾天、十八皇子溺亡,国朝接下来肯定会陷入动乱,想到这里,他实在高兴不起来。 更重要的是,他有种预感,现在只是开始而已,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将元康公主带出宫中,实在算不得什么高兴的事。 “殿下,你且安心在府中住着,老夫定会竭力查清楚皇后娘娘和十八殿下遇害的真相。”齐瞻竹这样说道。 他并不喜欢韦皇后,甚至是反韦皇后的人,特别是韦皇后以监军为由阻拦朝廷发兵,他更是对其深恶痛绝。 只是,定国公府向来不参与国朝储君之事,即便他痛恨韦皇后,也并没有反对十八皇子灵前即位。 当然,也是因为有先前汪印所说的那些话打底,在国朝动荡飘摇的时候,汪印的选择就是率先平乱,至于皇位……都延后了。 汪印当时选择做的,也是齐瞻竹心中所想的。 所以在皇上驾崩之后,他并没有出言反对十八皇子成为储君,但是万万没有想到,大雍竟然会率五十万兵马入侵。 如今汪印是否后悔,他不知道,但是他自己并不后悔。 他没有反对十八皇子登基,是基于当时的局势,倘若韦皇后一系与汪印相争,国朝必定会更加动荡混乱。 届时,汪印能不能从各卫借到士兵,那就难说了。 或许,到时候就不是二十万士兵身亡的事情了。 齐瞻竹虽则不后悔,但心间还是笼罩着一层阴霾,尚未等他驱散这种阴霾,更大的迷雾就来了。 韦皇后宾天、十八殿下溺亡,明显是意在皇位! 皇上驾崩之后必定会出现的夺嫡之争,到来了,很显然,韦皇后和十八殿下已经输了。 是谁下的手呢? 剩下的皇子屈指可数了,其中有本事有野心问鼎地位的,就那么一两个。 是胡徽妃所出的五皇子和九皇子?是娶了邵世善孙女的十皇子?还是在宫中几无声息的十九皇子? 至于汪印所支持的二十一皇子……他压根就没往这方面去想。 此刻汪印全部的精力想必都放在了战争善后之上,怎么可能会毒杀韦皇后、溺亡十八殿下? 可是,他不这样想,不代表着旁人不会这样想。 “殿下,你觉得会是汪印在背后策划了这一切吗?”齐瞻竹看向元康公主,这样问道。 他并不希望殿下这样想,毕竟,缇事厂为了营救殿下,在那么段的时间内找出那么多证据,必定花费了极大的心力。 缇事厂背后的汪印,或者说是汪印的夫人,都对殿下十分伤心。 而且,他也不想殿下落入旁人所设计的局中。 韦皇后和十八皇子出事才多久?朝中就有这样的风向了,背后必定有人刻意引导。 怕这些风声早已传到了殿下耳中了,殿下会怎样想呢? 原本齐瞻竹是想将元康公主安置在长公主府的,但汪印的夫人就在那里,于是作罢。 人多口杂,总有痕迹泄露出来,他不能负汪印所托。 听到齐瞻竹这样问,元康公主顿了顿,才问道:“国公爷为何会这样问?” “没有什么特别原因,如今局势险恶,朝局会越发艰难,万望殿下能够平安。”齐瞻竹这样说道。 元康公主颔首,道:“多谢国公爷关心,母后和皇弟的事情,有劳国公爷费心了,本殿相信国公爷的查探结果。” 如果她没有执掌宫中右藏,没有与缇事厂打过交代,当然会猜测这些事情与汪印有关。 毕竟,二十一皇弟最有嫌疑,不是吗? 但是她也算经历了不少,在抵抗大雍的战争上,她暗中资助士兵,可以说是与缇事厂并肩作战了。 又怎么会疑他们? 一群为了国朝平安殚精竭虑、不惜牺牲自己的人,会为了皇位暗中毒杀一国皇后和储君吗? 她不相信汪印会这样做,因为母后和皇弟之死,意味着朝廷会动乱不已。 汪印付出那么大的代价才让国朝平静下来,怎么会故意掀起国朝的动荡? 她的意思,齐瞻竹当然听明白,心中不由得有些宽慰。 “殿下,你放心,且继续好好执掌宫中右藏,至于南北钱庄,自然还是宫中右藏的。”齐瞻竹这样说道。 缇骑的造假,只是为了躲避郑宏而已。 元康公主点点头,对此同样很清楚,也渐渐明确自己要做些什么了。 那些人既然处心积虑要谋夺宫中右藏,那么她就更要将宫中右藏打理得妥妥当当的,让每一点银子都用在该用的地方! 母后和皇弟…… 元康公主渐渐又红了眼睛,又定国公府和缇事厂去查探,定然会水落石出的! 此刻的叶绥,正由季妈妈搀扶着,在长公主府中来回闲步。 元康公主顺利出宫,并且去了定国公府,那么就没有性命之虞,宫中右藏也能稳妥。 现在国朝这么乱,若是宫中右藏都被那些人夺去,那就更麻烦了。 季妈妈看着叶绥紧皱的眉头,心疼地说道:“夫人,您现在怀着身孕,当以身体为重,切勿如此多思多虑。” 这样的话语,季妈妈已经将说了许多遍了,叶绥嘴上应着,却无法做到。 半令在雁西道抚兵,无暇顾及京兆这里,国朝又生动乱,她自然要想办法为他扫平一些障碍。 也是为了云儿…… 想到郑云回,叶绥眉头更皱了一些,吩咐道:“去将小殿下请过来,我有话与他说。” 云儿也在长公主府中,正在跟随孙长蕴学习经史学,顺便熟悉朝堂政事。 韦皇后宾天和十八皇子溺亡的消息,在外面已经传开了,但是在叶绥的吩咐之下,并没有传到郑云回的耳中。 现在,她要亲自告诉他这个的消息。 云儿知道这个消息之后,会怎么样? 第一千四百五十三章 一点静 在经历了叶绪身亡的变故后,郑云回好像一夕之间长大了。 明明还不到序齿之龄,却承受了太多不应该是他这个年纪所承受的东西。 他本来就性子沉静,如今更是内敛懂事了,看得叶绥无比心疼,但是所能做的也十分有限。 生长在皇家,得到了旁人无法企及的尊荣,自然也要承受旁人难以承受的痛苦。 特别是像云儿这样的,从出生开始就注定不平静的皇子,更会经历更多的波折和磨难。 姐姐已经不在了,云儿年幼丧母,这是任何东西都无法弥补的。 叶绥所能做的,就是将带他带在参百年,好好保护着他、教导着他,不管他会不会成为前世的太宁帝,她都希望能够为他遮挡风雨。 所幸,云儿除了她之外,还有很多人,譬如现在正在教育他的孙长蕴。 孙长蕴的年纪并不比云儿大多少,然而其天生聪慧,又先后得谢玠和半令教导,做云儿的老师卓卓有余。 在得知韦皇后和十八皇子身亡之后,孙长蕴第一时间就来找了她,道是这样的消息一定要好好与殿下说,这或许是解开殿下内心沉郁的一个关键。 叶绥自己,也是这样觉得的。 云儿从出生第一日起,因为与十八皇子年龄相差不远,注定要成为彼此的对手。 后来也果真是如此,云儿虽然还不足十岁,但是已经和韦皇后和十八皇子斗了那么多年。 叶绥还以为接下来还有很多斗的机会,却没有想到韦皇后和十八皇子在这个时候身亡了。 他们与云儿的争斗,已经结束了。 不管接下来朝局会如何发展,云儿会有什么样的命运,韦皇后和十八皇子都已经落幕了。 人死了,就真的没有什么了。 很快,郑云回便来到了,如同往日一样,见到叶绥便问道:“姨母,您今日一切都好吗?弟弟或妹妹呢?有没有很乖?” 在叶绪身死之后,郑云回遭受了极大的打击,幸好在这个时候,叶绥怀有身孕。 新生命的出现,给了郑云回无以伦比的慰藉和希望,让他得以度过那段最为建安的日子。 这些日子,不管郑云回有多忙,他每天都会来向叶绥行礼请安,询问叶绥身体的情况,关心他即将出生的弟弟或妹妹。 这已经成为了他每天雷打不动的内容。 但是,今天早上他已经见过姨母了,现在姨母又唤了他来,必定是有事情和他说了。 会是什么事情呢? 郑云回看了看叶绥的脸色,见其没有悲伤苦楚,心中便安定下来。 姨母这个样子,应该不是什么坏事吧? 对这一事,叶绥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了,这个,交给云儿来判断吧。 她微微调整了一下气息,然后说道:“元二,朝中出大事了。韦皇后被毒杀身亡,同一天内,十八殿下也溺水而亡。” 她没有作什么铺垫,说得十分简洁,但对郑云回来说,雷霆霹雳消息,也不过如此了。 在听到这些话的那一瞬,郑云回神色并没有什么变化,显然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下一刻,他便仰头“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他们也有今日!他们也有今日!好,真的是太好了!”郑云回止住了笑声,咬牙说道,不知不觉滑下了两行泪。 “姨母,我觉得好痛快!真是痛快啊!”他这样说道,眼泪却落得更凶了。 他母妃之死,与韦皇后脱不了干系,韦皇后是他的杀母仇人,他逃离宫中的时候,就发过誓,一定要为母妃报仇,一定要杀了韦皇后! 他心中一直有这样的仇恨,也一直相信自己能够做到,所以在这样的时候,他才能静下心来跟随孙长蕴学习。 因为他知道自己太弱了,只有不断学习更多的本领,才有可能为母妃报仇。 他不知道为母妃报仇雪恨的日子有多久,但已经做好了会很久的心里准备,但他却万万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内,韦皇后就死了! 除了韦皇后之外,就连十八皇兄也死了。 他觉得无比痛快,忍不住大笑出声,但是边笑着,他的眼泪边流了下来。 韦皇后和十八皇兄死了,那么他算是为母妃报仇了吗? 不,并不是的…… 过了好一会儿,郑云回的眼泪才止住,他带着哭音问叶绥:“姨母,他们……他们是怎么死的呢?” 他们怎么会死了呢?怎么那么突然那么快? 一时之间,郑云回脑海中出现了韦皇后阴毒的样子,又出现了在皇子所中郑云回欺负他的样子。 当初他在宫中也曾落水,幸好被救回来了,但是十八皇兄却溺亡了。 他曾听姨母说他当初落水与韦皇后有关,这是不是一报还一报? 第一千四百五十四章 茫然 叶绥将他们的死因告知,一起说说出来的,还有元康公主被指是凶手的事。 郑云回听了,首先说的一句便是:“皇姐不会毒杀韦皇后……” 从叶绪出事那一日起,他就只唤“韦皇后”了,唤杀母仇人为“母后”,他怕会被天打雷劈。 纵然他恨不得亲手杀死韦皇后,但听到元康公主被指是凶手,他还是觉得十分荒谬。 很明显是有人为了争夺皇位,才将他们都杀了,可怎么可能是皇姐呢? “说起来,我杀他们的嫌疑要比皇姐还大一些。”他补充说道,哂笑了一声。 叶绥点了点头,道:“云儿,你说的是。如今朝中的风向,正是指向半令杀害了他们。” 对这样的风向,郑云回完全不觉得意外。 先前连弑君都指向了姨父,现在皇后宾天也不例外,可见这些人心目中有多惧怕姨父,什么样的脏水都往姨父身上泼。 他的仇人死了,他本应感到很开心才是,但是在刚刚听到的那些快意褪去之后,他却感觉到了愤怒。 愤怒于这些人将脏水泼向汪印,更愤怒于背后凶手的丧心病狂。 连大安朝的皇后和储君,这背后凶手都敢杀,而且手脚那么干净,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这样的话,是不是将来国朝再出现一个储君,乃至一个新君,这些人也都敢杀? 在背后争夺皇位的,究竟怎样的人啊?已经毫无底线了! 这个人,或者说这些人,到底是他哪一个皇兄? 托他那个“好”父皇的福,皇家子弟几乎都死了,宗亲也只有寥寥几个,能够争夺皇位,也就只剩下他那几个皇兄了。 叶绥看着郑云回并不遮掩的神色,内心既心酸又欣慰。 她想起了先前他哭着要去找永昭帝和韦皇后拼命的样子,后来在半令的开解之下,才渐渐放下了这种拼命杀人的冲动。 云儿恨韦皇后不?当然恨!恨不得亲手将其撕碎,但是云儿却能够将这种杀意压下来,要将韦皇后的恶行公诸于世,要光明正大地为他母妃报仇。 而不是直接杀了韦皇后了事…… 她忍不住为郑云回理了理衣裳,微笑着说道:“云儿,你能这样想,很好。杀害韦皇后和十八皇子的人,必是为了争夺皇位而丧心病狂的人。这样的人,没有资格争夺皇位,更不能让其登上皇位。” 有无数的人,为了保护大安朝而不顾一切,乃至付出了自己的性命,如宋定边,如穆姐姐,他们用鲜血和生命所守卫的国朝,怎么能落到这些丧心病狂的人手中? 郑云回点点头,道:“姨母,我知道的。您放心,我会好好听从孙大人的教导,会等到这些真相昭昭。” 韦皇后是死了,但并不代表着他的仇就报了,韦皇后对母妃所做的那些毒计,还没为天下人所知; 父皇的驾崩,是不是韦皇后所为,现在还没有查清楚。 韦皇后死了,这些就可以避过去了吗?绝不能!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叶绥和郑云回内心也都在想,究竟杀害韦皇后和十八皇子的人是谁。 这个人,也必定是他们要提防的人。 这个时候,他们都没有想到,有人亲眼见到了十八皇子被溺亡的真相,并且,前去待漏阁告发了! 第一千四百五十五章 他看见了 中枢三省的官员们,已经常驻宫中了,这在大安朝历史中是极为罕见的事情。 即便是先前大雍率五十万大军入侵,大安朝面临倾覆之时,这些官员都没有常驻宫中。 裴鼎臣等重臣都没有想到,国朝最大的危机,是在赢了大雍之后。 如今的国朝,几无主了。 面临这种情况,最重要的,就是重新确立新君,只要新君定了,自会一切有序起来。 问题是,新君是谁呢? 原本与十八皇子相争、最有希望成为储君的二十一皇子,已不知所踪。 剩下的几位皇子,原本都是没有资格的,现在新君就要从这些人中出了,实在让人忍不住感叹:“时也,命也!” 此刻,在中枢官衙内,裴鼎臣、顾名璘和邵世善等朝中重臣,并定国公、护国公这些勋贵,正在商议着新君之事。 说起来,大安立国至今,还从来没有一个帝王是由朝臣选出来的,现在他们倒是开国之先河了。 当然,裴鼎臣表示一点都不想开这个先河。 但国朝局势如触发之箭,已经容不得他们有任何犹豫了。 总要有人开这个口的。 于是,裴鼎臣这样说道:“诸位大人觉着,哪位殿下适合成为新君呢?” 这些年来,皇子死的死废的废,所剩下的皇子就那么几个了。 这些官员和勋贵,各自会推举谁呢? 裴鼎臣说罢,在场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当中,相熟的官员彼此看了看,神色有些微妙,却没有开口。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定国公齐瞻竹。 只听见他这样说道:“皇上大行之前,属意十八殿下、二十一殿下成为太子。如今十八殿下身亡,老夫以为二十一殿下成为新君。” 他一直看好的都是二十一皇子,在皇上驾崩之后,原就打算推举二十一皇子的,但是后来汪印来找了他,这个推举才作罢。 先前汪印担心大雍朝乘虚而入,为了不让国朝陷入动乱,所以直接将二十一皇子救走,根本就不参与太子之争。 现在,国朝与大雍的战争已经结束了,大雍遭受重创,绝不可能再对国朝入侵,如今最应着眼的,便是朝堂局势了。 齐瞻竹虽然不知道汪印对此是什么看法,但是在他看来,认为最适合的人选就是二十一皇子了。 其他的皇子,他认为都有各种各样的问题,都不合适成为新君。 齐瞻竹之后,汤源紧跟着说话了:“老夫也认为二十一殿下更为合适。” 在进宫之前,齐瞻竹和汤源就通过气了,自然要出言支持齐瞻竹。 定国公乃国朝柱梁,在国朝的地位无比尊崇,所说的话语有着极大的分量。 至于护国公,那就更不用说了,还执掌着皇家暗卫…… 在镇国公府覆灭之后,国朝三大国公府就只剩二了,如今他们都支持二十一皇子,这……这还让人怎么说? 邵世善神色变了变,随即出言道:“纯妃犯了大错,故而被皇上所杀,其所出的二十一殿下怎么能登基为帝?” “再者,二十一皇子现在不知所踪,难道国公爷知道他在哪里?” 齐瞻竹抚须道:“老夫不知道二十一皇子在哪里,但老夫想,若是国朝定其为新军,其自会出现的。” “邵大人,老夫记得,皇上只是下令杖责纯妃娘娘,是奴才违抗皇令,才致纯妃娘娘无辜枉死。此事,邵大人不知?” 邵世善当然知,但他一向与汪印不和,此事在朝中也不是什么秘密。 所以,他也不作什么掩饰,冷冷道:“二十一殿下尚不到序齿之年,若是登基为帝,可有能力执掌国朝?最后定然将军政要务托付监国、辅国,主弱臣强,非国之福!” 说到这里,邵世善还嫌不够,盯着齐瞻竹说道:“不知国公爷是想当那监国大臣还是想当那辅国将军?” “抑或……”他拖长了语气,刻意引得所有人都屏气凝神,才将话语说完:“抑或,国公爷打算将泱泱国朝托付给一个宦官?” 宦官,自然是汪印。 是了,汪印是二十一殿下的姨父,又率领士兵立下不世功劳,这样的人,绝对是二十一殿下的助力。 二十一殿下不一定会倚靠在场重臣,但一定会倚靠汪印,一定会将军政要务托付给汪印。 如此,国朝不就是掌握在一个宦官手中了吗? 听到这里,在场许多官员神色都变了变了。 且不管二十一皇子是不是皇上属意的太子人选,但若一个宦官成为监国、辅国之人,他们万万不能接受! 齐瞻竹却冷哼了一声,同样冷声道:“一个宦官?这数十年来,任何人攻击汪印的,也就是其胯下没有那二两肉了,邵大人也没有什么新意了。” “你……国公爷,言辞太粗鄙了!”邵世善脸色都有些了,一是故意装出来的,二也真是被齐瞻竹惊的。 胯下二两肉?他真是从来都没有想到勋贵第一的定国公会说出这样的话。 勋贵之家,不是最重礼仪、最讲文辞的吗?怎么,怎么…… 齐瞻竹比邵世善身形要高一些,故意垂着眉眼,居高临下地说道:“怎么?难道老夫说错了?口口声声都是‘宦官’,当大雍五十万大军入侵之时,诸位在做什么?汪印这个宦官又在做什么?” “你们口中的‘宦官’,去了雁西道抗击敌军!若不是汪印这个宦官拼死杀敌,诸位可还能在此商议新君之事?” 齐瞻竹眸光转了转,竟然朝邵世善唾了一口,大骂道:“老夫看咱们这些人,胯下多了那二两肉,也没有多大的用处!” 这一下,所有人都涨红了脸,想说什么又不敢说。 想反驳吧,人宦官汪印的确是领兵杀敌了,的确重创大雍,的确保卫了国朝。 但要说胯下那二两肉没用,但真不是这么回事啊,是有用的,有大用…… 可是国公爷连他自己都骂进去了,这……这让人没法接话啊! 安静,诡异的安静,除了官员们的粗喘声,便再不闻其他声响。 就在这样诡异的安静中,中书省一个官员匆匆跑了进来,急声禀道:“大人,有线索了!有人知道十八殿下溺亡的真相!” 第一千四百五十六章 无幸免 这个官员,是从待漏阁匆匆赶过来的,说得上气不接下气。 重臣和勋贵们都在中书官衙,哪怕他们正在商讨新君的问题,但骤听到这样的禀告,心神自然都落在了此处。 有人知道十八殿下溺亡的真相? 十八殿下是被长春宫一个废妃推落太液池中而溺亡的,现在却说“真相”? 难道说,当中还有什么内情不成? 邵世善第一时间站起来,急声:“快,将那个人传来中书官衙,正好诸位大人在这里,都听听是怎么回事。” 裴鼎臣也点了点头,虽然他才是中书令,却不介意邵世善说这番话语,因为这也正是他想说的。 “是,是……属下立刻将十九殿下请来。“这名官员这样回道,立刻转身跑向了待漏阁。 十九殿下?这和十九殿下有什么关系? 难道知道十八殿下溺亡真相的人,就是十九殿下? 在场官员没有说话,都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齐瞻竹捻着须,同样不语。 今日这些官员是在商量新君人选,却突然有人来禀告十八皇子溺亡的真相…… 这可真是太巧了,他倒要看看会发生什么。 当那名官员将十九皇子郑瑞带来中书官衙,重臣们才真的确定了心中的猜测。 原来知道线索的人,真的是十九殿下! 十九皇子郑瑞,在永昭帝驾崩之后,就悄无声息了。 他和失踪的郑云回不同,虽然还是在宫中皇子所,但是在前廷的官员们眼中根本就不曾看见这位皇子。 尤其是先前在韦皇后的刻意打压下,郑瑞几乎连皇子所都不怎么出了。 直到十八皇子溺水而亡,郑瑞作为剩下为数不多的皇子之一,才重新进入朝官眼中。 纵然如此,也没有一个官员认为郑瑞有机会成为新君——他实在没有任何优势。 本来母族的势力就非常微弱,其母敏妃又是因巫蛊而死,还被贤妃抚养过,再加上年幼…… 这样的皇子,怎么可能成为新君呢? 只是,他们都没有想到,没有任何存在感的十九皇子,会因为知道十八皇子溺亡的真相而来到中书官衙这里。 “殿下,您可知道了什么?十八殿下溺亡的真相是什么?”邵世善刻意装出了非常柔和的声音,开口问道。 “本殿……本殿……”郑瑞看着这么多重臣勋贵,明显瑟缩了一下,似乎非常害怕。 邵世善微笑着,声音听起来越发慈祥柔和:“殿下,请您无需顾虑,但说无妨,臣等很想知个清楚明白,以慰十八殿下的在天之灵。” 听到邵世善这么说,郑瑞忍不住再看了看在场的官员,眼神流露出害怕,声音都是怯怯的:“真……真的吗?本殿……本殿担心……” “殿下但说无妨,本官定会秉公办理。”裴鼎臣也开口说道,作出了保证。 他脸容虽然看起来和蔼,但内心早已经提起了十二万分提防。 十九皇子年纪这么小,能知道些什么?其口中所谓的“线索”,有几分真实性? 虽然不确定郑瑞将会说出来的是什么,但裴鼎臣却有一种预感:那就是朝堂会更不平静了。 不管是什么,都多了一位皇子掺和其中! 见到中书令和尚书左仆射都已经出言了,郑瑞的神色看起来平静了不少,他深深吸了一口口气,然后说道:“本殿看见了……看见了五皇兄进入了长春宫,和……和那个推十八皇兄落水的废妃见面,那个废妃还说话了,看起来很正常……” 说到这里,郑瑞突然蹲下来抱着头,瑟缩着哭喊道:“我不想看见的!我真的什么都不想看见!我……我只是太想母妃了,才偷偷潜入长春宫的……” 郑瑞几乎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哭得撕心裂肺。 虽然并不是每个字都听得清楚,但在场官员勋贵们都听明白了郑瑞的意思。 齐瞻竹与汤源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果然如此”这几个字。 郑瑞这番话语,当真是……让他们一点儿都不感到意外。 在听到禀告的那一瞬间,他们就猜测在这个时候出现的线索,会不会指向某一位有可能成为新君的皇子。 先前在皇子所的时候,徽妃已经明着说十八皇子的溺亡就是汪印所为,他们还才想着这个线索是不是就指向二十一皇子。 但在看到十九皇子之后,他们就立刻否认了这种猜测。 因为,在皇上还活着的时候,十八皇子和十九皇子联合起来,总是欺负二十一皇子,这个在官员中间也不是什么秘闻。 一个处处针对二十一皇子的人,就算说了什么线索,又有谁会相信呢? 当然,这线索只能指向另外一个皇子了。 所以,郑瑞告发五皇子,他们当真是一点儿都不感到意外。 事实上,从韦皇后刚出事的时候,他们就在想:接下来会不会是有人告发徽妃娘娘是凶手? 毕竟,先前徽妃娘娘找到了少府监的官员,指认皇后娘娘弑君,这可是与皇后娘娘不死不休。 再者,韦皇后和十八皇子都不在了,育有两位成年皇子的胡徽妃,可是得了天大的好处。 难道,这不就是杀人动机吗? 凡是这些,齐瞻竹和汤源在进宫之前都想到了,只是没有想到,告发的人竟然会是十九皇子。 又一个皇子…… 据十九皇子所说,他是思念着母妃敏妃,想来想去,便无比痛恨故意造出了巫蛊之事的贤妃,不知不觉,便去到了长春宫。 贤妃的宫殿,就在长春宫的旁边! 郑瑞说当初他的母妃虽然不是死在长春宫,但想来那种凄惨的情状,和长春宫的废妃也没有什么不同,便偷偷潜入了长春宫。 不曾想,却在长春宫中见到了五皇子郑繁! “真的是五皇兄!本殿绝不会认错的!原本本殿还想不明白,五皇兄为何会出现在长春宫,但听到十八皇兄是被一个废妃推入太液池溺亡的,本殿就什么都明白了!” 郑瑞哭得无比凄惨,声音无比悲伤又无比悔恨:“本殿……我……我早就该站出来说出真相!可是,我怕……我不敢啊!” 第一千四百五十七章 再入局中 郑瑞哭得呼天抢地,最后像想到了什么一样,惊恐地看着裴鼎臣:“裴大人,十八皇兄都出事了,下一个出事的……会不会是本殿?” 此话一出,许多官员脸色都变了变。 是啊,殿下一个个接着出事,下一个会轮到谁呢? 郑瑞的担心,也正是他们的担心,并且,他们的担心更深:若是确定了新君,是不是也会发生意外? 毕竟,十八皇子就是被确立为新君的,现在却出事了。 一时之间,官员和勋贵们的脸色都不好看了。 郑瑞还在哭喊着,大声说道:“本殿……实在太害怕了,可是想到往日与十八皇兄的相处……恳求诸位大人彻查十八皇兄溺亡的真相!本殿……本殿也希望夜晚昏暗,希望那个人不是五皇兄!” “殿下,请放心!若是十八殿下溺亡另有内情,本官和诸位大人定会查个清楚明白!诸位大人说是吗?”邵世善接上话道。 裴鼎臣等其他官员都点了点头。 如果不知道有线索那就罢了,现在十九殿下却明明白白说看到了五殿下出现在长春宫…… 那他们还能怎么办?当然只能去查个究竟! 齐瞻竹捻须不说话,神色却渐渐冷了下来。 眼前的情景当真是十分熟悉,先前元康公主被指责毒杀韦皇后的时候,不正是这样吗? 首先坤宁宫内侍宫女指认,随即驸马孟素拿出了所谓的证据,与现在五皇子所遭遇的有什么不同? 因为韦皇后和十八皇子出事,将剩余的皇子公主都牵扯进去。 这样的手笔,之所以让齐瞻竹感到熟悉,除了先前的元康公主之外,还因为他的儿媳妇长公主郑薇。 这些事情,与先前长公主中毒事件,如出一辙。 当初长公主中毒,将宫里的妃嫔和宫外的公主皇子都牵扯进去了,将皇族成员一网打尽,当初就是要皇上猜测所有的皇族成员。 后来,幸好有汪印和缇事厂为长公主解了毒,后来直到贤妃事败,他才知道是贤妃及其背后的小国所为。 现在贤妃已经死了,到底是谁还做了这个手笔对将皇族都牵涉进来? 齐瞻竹一时想不出来,自然也就沉默了。 五皇子乃胡徽妃所出,他被指认与十八皇子溺亡有关,必定会牵连到胡徽妃,那么同是胡徽妃所出的九皇子也不能置身事外。 如此一来,在剩下的皇子当中,就只有十皇子与什么事情都没有关系了。 换句话来说,十皇子清清白白,如果其他皇子都没了争夺皇位的资格,那么就只有十皇子成为新君了。 十皇子……也正是邵世善的孙婿。 这种种事情,有邵世善的手笔吗? 回想起邵世善最近索索的事情,其中最让人意外的便是其支持胡徽妃所指认韦皇后弑君,这与其一直站在韦皇后身后、极力支持十八皇子登基的做法不同。 管窥知豹,难道邵世善这些年一直都是在为十皇子铺路? 以前齐瞻竹并不这么认为,因为不管从哪方面看,十皇子都不适合成为新君。 现在想想,局势到了现在,就算韦皇后和十八皇子都不在了,邵世善也没有任何损失。 而且,在这些事情中,十皇子摘得干干净净,更为重要的是,在先前与韦皇后对峙、极力为死去的二十万士兵出言,赢得了朝堂的一片赞誉。 实在太明显了……看来,他得往这方面去想了。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十九皇子告发五皇子的事情。 十九皇子真的看到了五皇子前去长春宫吗?十八皇子溺亡的,与五皇子有没有关系? ~~~~~~~~~~~~~ 在长公主的府邸中,当叶绥听到郑瑞的告发后,和齐瞻竹一样,同样不感到任何意外。 “云儿,你相信这是十八殿下的溺亡是五殿下作为吗?”叶绥问着郑云回。 郑云回略思片刻,便回道:“姨母,我不知道是不是五皇兄所为,但十九皇兄,绝无可能在长春宫见到五皇兄。” 对五皇兄,他其实不怎么了解,但是对十九皇兄郑瑞,他实在太清楚了。 他们一同长大,在皇子所中相处了那么多年,郑瑞是什么样的性子,没有人比他更熟悉了。 这个人,只会做些煽风点火加油添醋的事情,真要让他去做什么,却是不敢的。 实在是无勇无谋的一个人。 这么多年,他只见过郑瑞有过一次勇气,那就是在贤妃事败之后,他带了匕首想去杀死贤妃。 后来,他便只能依附其他人生存了。先是父……先是皇上,后来又是皇后。 郑瑞无比痛恨贤妃,贤妃宫殿那一带便是其无比厌恶的,他会半夜前去长春宫,还恰好看到了五皇兄? 郑云回觉得这些一听就是胡乱编造的。 这样的话语,朝官会相信?笑话! 叶绥点点头,道:“云儿,你说得很对,我也是这样想的。” 朝官是否相信,这在叶绥看来一点儿不重要,不管他们相不相信,既然十九皇子都这样说了,那么必定要去查探。 最后查探出什么,谁能知道呢? 在确立新君人选之际,出现了十九皇子指认五皇子的事情,这何其微妙! 正如胡徽妃在皇子所指认元康公主杀母,是为了得到宫中右藏,那么现在十九皇子指认五皇子,是想得到什么呢? 十九皇子无依无傍,断不可能成为新君,那么,此举是为了剥夺五皇子成为新君的资格? 仔细想想也是,五皇子先前是与废太子郑重竞争的人,又有胡徽妃和九皇子的助力,当然很有可能成为新君。 五皇子挡了其他人的路…… 至于是挡了谁的路,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如今年伯和缇事厂已经继续去查探邵世善和十皇子了,相信国公爷那边也会紧紧盯着十皇子。 想到国公爷送来的情报,叶绥神色微凝,她抽搐良久,还是开口道:“云儿,定国公和护国公打算推举你为新君人选,你……怎样想呢?” 第一千四百五十八章 我所愿 郑云回张了张口,似乎没有想到叶绥会这样问,又似不知怎样回答。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答道:“姨母,现在……我能争皇位吗?” 他虽然是国朝的皇子,却不能现于人前,只能隐匿在已经薨逝的皇姑母府中。 并且,他的母妃还背负着污名,涉嫌给父皇下毒,这样的他可以竞争皇位吗? 对此,叶绥这样回道:“你是国朝的皇子,为何不能竞争皇位?你只说说你的想法。” “姨母,自然是想的,我想争夺皇位,我想成为国朝的皇上,很想!”郑云回这样说,没有丝毫犹豫。 先前他被缇骑背着离开皇宫的时候,就想着总有一日会回去,要成为大安朝的皇上。 从他出生的那一刻,当母妃在他手臂上刺上那个图案开始,他这一生就注定不能做个逍遥王爷。 从母妃退无可退开始,便注定他要争夺那个位置。 在这过程中,太多人死了,就连母妃也付出了性命,他……他怎么能止步不前? 只有登上那个位置,他才能为母妃报仇,尽管他最大的仇人已经死了,但他还是要登上那个位置! “云儿,你想争夺皇位,是为了替姐姐报仇吗?”叶绥这样问道。 “姨母,我想登上皇位,的确是想为了母妃报仇。但是现在父……皇上和皇后都已经死了,我也不仅仅是为了报仇。我……我会做得比皇兄们都好。” 郑云回说这些的话的时候,同样没有任何犹豫,他十分自信,相信自己能做得比其他皇子都好。 当初是他和十八皇兄竞争,先前放弃竞争,亦非他所愿,现在十八皇兄已经溺亡,国朝再一次面临着无主的局面,这个机会,他总要去争一争。 叶绥满意地点了点头,对郑云回的答案很满意。 到了这个时候,虽然她已经重活了一辈子,但还是不得不佩服姐姐的远见。 当初是姐姐首先提出让云儿跟随他们前去江南道,正是在江南道,云儿能够真正接触到国朝的民生,真正了解国朝的读书人和百姓,知道这些人过着的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 其后,云儿又亲眼见到江南道的大洪水,更是经历了彭城之战,因为因为见识到洪灾和战争,云儿才真正知道何为生和死。 一个人只有知道了生和死,才能敬畏生和死,才算是开始成长了。 尤其是云儿还生长在皇家之中,比旁人要经历更多的艰辛险阻。 尤其是因为姐姐的身亡,云儿经历过无比的惨痛,先前关于生和死的思考,在江南道就埋下的种子,已经生根发芽。 在叶绥看来,云儿的确比其他的皇子更加适合执掌国朝。 这不仅仅因为云儿是她的外甥,更因为云儿的经历。 再者,叶绥对自己和汪印有信心,她相信若是云儿登基,朝中有那么多重臣的匡扶,定然能够成为明君。 郑云回抬头看向叶绥,这样问道:“姨母,现在问题不是我想不想当的问题,而是现在的局势……” 这大安朝的江山,对他们来说,也压根不是囊中取物呀,姨母问得……太轻巧了。 第一千四百五十九章 各难 郑云回虽然不是对朝局了如指掌,但是听过孙长蕴给他讲解,再加上叶绥的提点,他很清楚现在朝局是如何险峻。 姨母问他如何想的,其实他所想……不是重要的。 重要的是,要登上那个位置太难太难了。 那个位置,向来都是用鲜血和白骨铺就的,越是靠近那个位置,所付出的代价越大。 叶绥点点头,道:“朝局虽然严峻,却并非无法可想。不过,你还是专心在府中跟随孙大人学习。” 许是重活一世,又许是因为郑云回前世登基为太宁帝,她现在反而觉得要登上那个位置,也不是那么艰难了。 经过这么些年的博弈,不知不觉间,云儿已经有了很多有利条件。 世袭罔替的两大国公,是支持云儿登基为帝的;中枢三省主官之中,顾名璘同样是支持他的。 更为重要的是,半令率领士兵赢了大雍,立下了不世之功,声望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程度。 永昭帝已大行,韦皇后已宾天,能威胁到云儿的人……可以说没有了。 想到这里,叶绥一时难以形容自己的心情。 高兴吗?并不,在这过程中有太多曲折苦痛了,现在的利好局面,是因为有先前那么多事情打底。 某种意义上来说,活到最后,就已经胜利了。 可惜,姐姐已经不在了…… 叶绥有片刻消沉,但很快就打起精神说道:“云儿,怕是不久,你就要重新入朝局了,你要做好这个准备。” 这便是她想要和郑云回说的。 先前云儿离开宫中是迫于形势,如今形势不一样了,云儿定必要重返皇宫——她有预感这一天不远了。 定国公已经表态了,其余朝臣的表态也不会远了,就剩下那么几个皇子,有一争之力的,还能有谁呢? 十九皇子是绝无可能的,五皇子一系,是在废太子郑重时代就已经落败的了,在她看来也不会有什么卷土重来的可能。 那么,就剩下……十皇子郑瑞了。 这个局势,已经不用怎么仔细审视了,也是在韦皇后突然宾天之后,叶绥才发现,原来自己看漏了十皇子这个人。 非但是她,就连半令都看漏了。 谁会想得到,一直养在韦皇后膝下、在朝中丝毫不显的十皇子,会是最后有力的竞争者呢? 现在想这些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现在关键是接下来的举动。 云儿肯定是要重回皇宫的,但是在什么时候重回、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重回,这个她还没有想好。 定国公在出宫之后,给她传来了口讯,告知了他的决定,那就是现在就要让云儿现身,参与到皇位的竞争之中去。 定国公的意思很清楚,现在正是入局的最好时机,倘若新君定下之后,云儿再出现的话,那就成了谋反。 他说,有半令在雁西道,云儿登基为帝的把握很大。 但叶绥现在定不下主意,她得和半令先商量,或者……等待他的决定到来。 她现在心系的汪印,如今也在雁西道苦苦思索,进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艰难抉择当中。 第一千四百六十章 有借无还 不管是对汪印还是对雁西卫的兵将来说,虽然已经打赢了战争,但是局面仍旧极为艰难。 穆太澄和关寒松正在养伤,穆宜等兵将的尸体已被收敛好,还活着的兵将们正在收拾善后。 那么多兵将战死,现在雁西卫最需要的便是休养生息,但是汪印却不能停下来。 对他来说,最危险最艰难的局面还在后面。 “督主,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呢?”在雁西卫议事厅内,穆太澄这样说道。 他的旁边,是胸口裹着着纱布的关寒松。 敛尸恤兵这样的事情,自然有属下兵将去做,穆太澄和关寒松却不能安心养伤。 战时的惨烈,战后的艰难,京兆中那些挥之不去的阴霾,时刻笼罩在他们心头。 尚未等汪印回答,穆太澄便继续说道:“我已经断了一臂,雁西卫大将军,我是不能继续当下去了。但是督主,雁西卫怎么办呢?” 他脸上满是沉痛神色,一旁的关寒松同样如此。 正如穆太澄本应被调令回京一样,在战事结束之后,作为岭南卫大将军的关寒松,本应立刻返回岭南道的,但是他没有动。 原因,自然都是和穆太澄的一样。 令他们沉痛而日夜难眠的,自然就是雁西卫如今的处境。 如今在雁州这里的,拉拉杂杂有十几万士兵,但真正可以说是雁西卫的,也就是三四万人。 ——真正的雁西卫士兵,都在这场战争中牺牲了。 现在所剩下来的,是汪印从各大卫中借来的士兵。 既然是借,自然有还,这些士兵,迟早都要还给各大卫。 如果这些士兵还给各大卫之后,那么谁来守住雁西道这里呢? 虽然国朝是重创了大雍,大雍不可能再侵略,但是诺大的雁州,同样需要士兵来镇守。 没有士兵,怎么能行呢? 可是,从各卫借来的士兵怎么能不还?旁的不说,单单就是剑南卫,汪印就从中借走了八万士兵! 即使韦皇后宾天了,但国朝要平稳,自然都要平衡各卫的兵力。 这几天,穆太澄和关寒松都在想这个问题,几乎没有怎么合过眼。 他们相信,汪印同样如此。 汪印沉默了好一会,然后才问道:“两位大将军,你们觉得雁西卫应该怎么办?” 雁西卫不是他的,但是雁西卫对他来说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 即便大雍数十年内都没有入侵之力,但是雁西卫必须有人镇守,最好的兵将人选,当然就是经历过这一场激烈厮杀的人。 汪印正想说些什么,一名缇骑便匆匆走了进来,急禀道:“厂公,京兆送来急报,皇后宾天、十八皇子溺亡!” 汪印瞳孔瞬间缩了缩,穆太澄和关寒松则忍不住站了起来,异口同声说道:“什么?” 韦皇后宾天、十八皇子溺亡? 下一刻,他们都转向了汪印,脑中第一时间出现的,不是震惊他们之死,也不是哀叹国朝生变,而是这么一句话: “督主,这些借来的士兵万万不能还!” 第一千四百六十一章 割肉之痛 听到穆太澄和关寒松的话,汪印突然笑了起来。 他素来是淡漠的,尤其是在战场上,虽然并不杀气腾腾,却让人无比畏惧,穆太澄和关寒松印象中,他就没有怎么笑过。 这一笑,让他们惊愕异常,却又有一种心照不宣的了然。 督主明白他们的意思吧?是赞同他们的想法吧? 汪印笑罢,点点头道:“两位将军说得没有错,这些借来的士兵,当然不能还。” 有借无还,从来就不是汪印的处事原则,但是现在他打算这么做了。 在没有得知韦皇后宾天和十八皇子溺亡之前,他还在迟疑着这些士兵怎么办,但现在…… 已经不需要迟疑了,正是他们的死,让汪印迅速定下主意。 和穆太澄关寒松一样,他第一时间想的,并不是京兆何以生变,而是在这样的局势之下,雁西卫该怎么办。 在骤然听到这个消息之时,他来不及去想是谁杀了韦皇后和十八皇子,他唯一所能确定的,便是要变天了! 韦皇后和十八皇子的死,意味着朝廷另一场战争开始了。 这场战争,所激烈的程度和所带来的后果,依然不弱于大雍侵略。 既然是战争,所要准备的,当然就是粮草兵马,那么现在雁州这些士兵,就是他的兵马了。 韦皇后和十八皇子已经死了,不管他们是谁杀死的,总归是一个信号:夺嫡再一次开始了! 他从皇宫中所救出来的二十一皇子郑云回,如今正躲在长公主府中,不管其是不是现身在朝廷,朝官都不可能会忽略这个人。 尤其是,他率领士兵击败了大雍之后。 他正是明白了这些,所以才决定借兵不还,而穆太澄和关寒松既然脱口而出那些话,必也是这样想的。 三人彼此看了看,最后穆太澄也笑了起来,“哈哈”道:“督主既然已经想好了,那就这般去做了。如今险途,手中绝不能没有兵力。” 韦皇后和十八皇子身死,意味着国朝生变,作为国朝的将军,穆太澄本应忧心忡忡才是。 可是,他实在忧心不起来! 他所有的忧心,已经在这些年耗尽了,尤其是在他女儿战死之后,就更加没有什么忧心之类的了。 如果不是韦皇后迟迟不发兵,他的女儿和那么多士兵就不会战死! 自从皇上驾崩之后,国朝就注定生变了。先前是国难当前,他虽然没法做什么,但依然认为韦皇后和十八皇子执权,才是国朝的灾难。 他不知道汪印先前为何不支持十八皇子争夺皇位,许是出于国朝大局的考虑,又许是因为什么,但现在倘若不争,那就完全没有理由了。 经由这一场惨烈的战事,已经证明了,留着韦皇后和十八皇子这样的人当权,才是国朝真正的灾难。 所以,他由衷觉得韦皇后和十八皇子死得好。 国朝必须要经历这样的动荡,才能涤清污浊,才能真正稳定下来,才能绵延恒久。 割肉之痛,是为了活命,国朝现在不正是如此吗? 第一千四百六十二章 散尽 明明皇后宾天如此大的事情,却因为种种前因,令汪印这三个人迅速做出了决定。 也难怪他们会如此,就冲着先前韦皇后欲问罪汪印,将二十万士兵战死的事情栽赃在汪印头上,穆太澄他们就不能忍了。 就算韦皇后没有宾天,他们也一定要讨个公道的,不仅是为了汪印,更是为了那些死去的士兵! 关寒松看了看自己胸口的纱布,随即说道:“督主,穆将军,如今战事已了,我也打算率兵返回岭南卫了。” 原本,他打算多养几日伤的,但现在皇后宾天,国朝局势动荡不明,他也得尽早返回岭南卫,以稳定军心了。 他想了想,这样说道:“督主,我只带数百士兵返回即可,其余的……就留在雁西卫这里。” 此言一出,汪印和穆太澄都忍不住看向了他。 “关将军,这样……好吗?”穆太澄最先说道,他当然明白关寒松这样做的原因。 但将这些士兵留下来,并不见得就是好事。 关寒松笑了笑,道:“当初我乃无令而动,这些士兵随我而来,都做好了马革裹尸的准备。如今敌人已死,幸存的人当然要想尽办法活着。” 他返回岭南道之后,必定会遭遇到朝廷问责,这些幸存的兵将跟着他,才真是生死未卜。 只有这些士兵留在雁西卫这里,朝廷才会铭记这些士兵所立下的功劳,虽然不能说功能抵过,但起码在雁西卫这里,性命无虞。 当战事落下帷幕,“事急从权”就会成为罪名了——不一定就是如此,但关寒松不得不防。 纵如此,穆太澄仍旧还是担心:这些士兵可以把雁西卫当作后路,但是关寒松呢?其回了岭南卫能怎么办? 关寒松没有再说什么,倒是汪印开口了:“如此,也是个办法,局势未定,这些士兵留在雁西卫,关将军可以回环的余地就多了。” 当初关寒松是带着五万士兵前来,如今活着的人都没有半数,剩下的士兵就弥足珍贵了。 这些士兵没有死在战场上,如若死在了国朝权力的倾轧当中,那么让他们情何以堪? 朝廷倘若问罪,关寒松大可报这些士兵都战死了;没有问罪,待到合适时机,关寒松便可以将他们接回岭南卫了。 关寒松虽然脸色苍白,但脸上还是笑着:“正是这样没错,进可攻退可守,那些士兵……就拜托两位了。” 既知京兆有变,他也就不再耽搁了,立刻将幸存的岭南卫士兵召集起来,说了他的安排。 如同汪印和穆太澄所预料的那样,这些岭南卫士兵当然不愿意留下,誓要与关寒松共进退。 汪印不知道关寒松是怎么说服这些士兵的,但第二天一早,关寒松便来向他辞别了。 被留下的那些士兵,虽则许多人双眼通红,却都是安静地目送关寒松离开。 直到关寒松的身影再也看不见,这些被留下来的岭南卫士兵才逐渐散去,加入了演武场训练当中。 在关寒松离开之后,另外一个人也带着士兵前来找汪印了。 第一千四百六十三章 留下 这个人,是剑南卫副将军袁震。 先前袁震带着近八万士兵跟随汪印前来抗敌,这八万士兵,有一些是袁震的亲兵,但更多的,是被汪印用死亡威胁而“借”来的士兵。 托汪印和缇骑之福,这八万剑南卫士兵没有太大损伤,如今还剩下将近七万人。 见到袁震到来,汪印并不感到意外。 如今战事已了,关寒松已经率领士兵离开了,现在就轮到袁震了。 汪印虽然想着借兵不还,却不愿意强袁震所难。 毕竟,袁震给了他非常大的帮助,这八万士兵是其一,那条通往云州的古道又是其一。 如此想着,汪印倒是最先开口了:“袁将军,你是来向本座请辞的吗?战事已了,雁州不日将收拾妥当,届时袁将军便可带着士兵离开了。” 他会让袁震带着剑南卫士兵离开,但他希望并不是现在。 京兆的局势太诡异,国朝的走向谁也不能预料,袁震和士兵就算要走,也最好是稍稍迟一点为好。 况且,剑南卫大将军周南并没有容人之量,此次自己和袁震几乎将岭南卫士兵全部都撬走了,周南想必已经气疯了。 袁震他们返回剑南道,还不知有什么在等着他们。 袁震朝汪印拱了拱手,然后道:“督主,我此番的确是来请辞的,却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部分剑南卫士兵。” 他不待汪印说话,便继续说道:“督主,虽然烽烟已靖,但山河尚未收整,雁西卫正是最缺人的时候,所以我想留下来。” 想了想,他补充一句道:“和五万士兵留下来,有两人人想要回到剑南卫,所以来替他们请辞。” 袁震说罢,又朝汪印拱了拱手,道:“督主,我话已经说完了。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出去了。” “……”汪印第一次感觉到哑口无言。 袁震的话语和做法,实在出乎他的预料! 他没有想到,袁震非但不是来请辞的,还留下了五万士兵! 五万士兵,这是剑南卫一半的兵力! 他深深看了袁震一眼,心中不禁有些热,然后开口道:“为什么?” 为什么袁震愿意留下来?为什么那些士兵愿意留下来? 本座还记得,当初愿意跟随袁震的,并没有这么多士兵。 当初从剑南卫离开和现在留在雁西卫不走,袁震难道就不怕朝廷怪罪? 这个问题,袁震也问过自己许多遍,答案已经有了。 他这样说道:“督主,这想离开的两万人,要么周南的亲信,要么就是怕死之人。他们想回去,那就让他们回去好了。” “至于留下来……现在雁西卫都没有人了,我们留下来刚刚好。” 他说得轻巧,但是汪印却知道不是这样。 袁震决定留下来,这本身对于他和对于雁西道来说,就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 汪印看着袁震不说话,袁震渐渐地神情就有些不自然,最后摸了摸鼻子说道:“那什么……大家留下来,也是看在军功的份上,回去了周南肯定容不下我们。督主你千万别多想!” 汪印蓦然大笑起来,本就是俊美无俦的笑,这一笑更是仿佛仙人下凡,更让人不可直视。 袁震真的没有见过如此大笑的汪印,竟然一下子看呆了。 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认真地说道:“督主,你还是四周无人的时候才笑吧。——话说回来,督主是不是要离开雁西道了?” 第一千四百六十四章 汪印返回 汪印眯了眯眼,不答反问:“袁将军为何会这样问?” 袁震这样问,就是笃定他会返回京兆了。 虽然汪印心中的确是打算回去的,但他也像听听袁震的简介。 其既然写下了《献芹集》,又屡立军功,是文韬武略不可多得的人才,想必在眼界局势上也有相当见解吧? 袁震并未过多思虑,便回道:“如今皇后娘娘宾天,京兆必定是乱作一团。督主支持二十一皇子,现在不回去,难道要等新君人选定下才回去?冷手捡个热山芋,这可是不会有的。” 他说得理所当然,好像在说这么简单的问题,为何督主会询问一样。 汪印有片刻默然,随即笑着点头道:“袁将军说得没有错,的确是这个道理。” 冷手捡个热山芋,天下间没有这样的道理,特别是在权力斗争上。 现在再也不是先前那个让小殿下躲藏起来的时候了,他总不能让小殿下真的背上“谋反”之名。 他无意这天下,但是皇上所剩余的皇子当中,可堪为君的皇子,就是二十一殿下了。 二十一殿下,是他所支持的,又是他和阿宁的外甥。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怎么能不回去? 且不说这些,光是阿宁在京兆,他就归心似箭了。 汪印站了起来,朝袁震拱手,正色道:“多谢袁将军留下来。如此,雁西卫这里就有劳袁将军了。” 如今穆太澄断了一臂,又痛失爱女,不管是身体还是精神都遭受了极大的打击,怕是执掌雁西卫有心无力了。 袁震留下来,刚刚好。 袁震后退了一步,一副吓到了的样子,连连摆手道:“督主,你吓到我了……” 他顿了一下,随即也严肃回道:“督主请放心,雁西卫这里,我定会尽心竭力!” 他选择留下来,并非无路可去。——他若是带着这些士兵回到剑南卫,周南又能拿他怎么办? 若是他想,做个剑南卫大将军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是,他不想。 经由了这一场殊死战争,浴血奋战之后幸存下来的他,只想留在雁西卫这里,替那些死去的雁西卫士兵,重新成为国朝抵御外敌的屏障。 如此,才不枉费那二十万人付出了性命,不枉费那些鲜血染红云雁两州。 他所率领的那些士兵,正是如此想,才都愿意留下来。 虽万千人死,但亦有万千人生而继承,便是汪督主不说,他也会竭尽所能去守护这里。 袁震及那么多士兵留下来,穆太澄自然十分高兴。 有关寒松的岭南卫士兵,有袁震的剑南卫士兵,如此一来,雁西卫士兵人数就足够了。 不,甚至比先前的雁西卫士兵人数还多! 出于对国朝局势的担忧,他是绝不希望这些多出来的士兵离开的,但有一点例外。 那就是让汪印带着部分士兵返回京兆。 手中有兵,心中才不慌。 汪印当然不可能带着这些士兵回京兆,事实上,他就连缇骑都不打算带了。 在离开的前一天晚上,汪印却独独留下了庆伯,这样吩咐道:“庆伯,你无需随本座返回京兆,你带着缇骑,秘密去一个地方……” 第一千四百六十五章 活捉陆太后 “是!厂公,属下听令!”庆伯立刻回道。 但是他心有不解,并且还十分担心:他带着缇骑前去大雍,那么厂公安危如何? 没错,汪印秘密令他率领缇骑前去的地方,就是大雍! 大雍,国朝斩杀其五十万大军的大雍,现在只能向国朝屈膝求和的大雍,厂公为何突然要他去这个地方。 汪印眼睛半合,脸容还是如常淡漠,但周身却倏地迸发出一股杀气,声音冷冽:“庆伯,你带着缇骑,秘密将陆太后活捉至本座跟前!” 他让庆伯去大雍做的事情,便是这一件。 “运转阁的人已经去了大雍,吴不行会协助你办此事。本座只有一个要求:秘密行事,不得让两国听到半点风声!” 听到要秘密活捉陆太后,庆伯更加不解了。 虽则他一直跟在厂公身边,却还是不明白厂公为何要这么做。 经此一役,国朝重创大雍,大雍就是那没了爪牙的老虎,比家猫还不如。 大雍尚且如此,大雍的陆太后自然更失势,绝翻不了天。 若是直接杀了陆太后,在如此动荡的时刻,倒是不难。但秘密活着陆太后,还要不能走路任何风声,这就难了。 他们抓走了陆太后,大雍必定有所察觉…… 纵然任务艰难,对庆伯对缇骑而言,却绝不会退缩的。 “是,厂公!属下定必完成任务!”庆伯沉声回道,脑中已经在想如何执行这个任务了。 或许正是因为这个任务艰难,所以厂公才会亲自派他前往大雍。 幸好,运转阁的人已经提前去了大雍朝,还有吴不行那小子…… 吴不行已经去了大雍,此事庆伯当然十分清楚。 先前厂公从各卫借兵的时候,运转阁的人员就负责押送军需物资,庆伯原以为运转阁的人就只是领了这个任务,但事实上证明他想得太少。 在战事尚未落下帷幕,那些大雍士兵苟延残喘地逃亡的时候,吴不行带领着运转阁的人员摇身一变,披上了大雍士兵的衣裳,作为大雍幸存的士兵去了大雍。 大雍的将领几乎死绝,那剩下的一万多两万士兵,运转阁的人员混进其中,谁能发现? 庆伯是直到吴不行顺利抵达大雍安顿下来,才知道厂公在当初离开京兆的时候,就想好重新在大雍铺设暗探了。 因为陆太后的反水及朝中某些官员出卖,当初国朝在大雍的暗探几乎被连根拔起,结果就连大雍集结五十万大军的情报,都迟迟才送出来。 这种耳目被蒙住的困境,只遭受一次就足够了,庆伯心知厂公一定会重新铺设暗探的,却没有想到厂公在抗敌的时候就做好安排了。 幸好厂公提早做了安排,有吴不行运转阁的人从中协调,他活捉陆太后的任务就能多一些助力。 只是,厂公活捉陆太后是为了什么呢? 庆伯没有问,汪印自然也不会说明缘由。是以,在汪印离开雁西卫的时候,庆伯和缇骑也一并离开了。 穆太澄等人以为缇骑是跟随汪印返回京兆,却不知道在出了雁西卫之后,庆伯就率领缇骑秘密去了大雍。 至于汪印,也在急速赶回京兆的路上。 第一千四百六十六章 温柔 虽然汪印身边没有多少缇骑了,但还有郑七等暗卫在,庆伯所担心的安危问题是不存在的。 再说了,汪印本身武力高强,能击杀他的也只有出动大军。 现在,大雍不可能派出兵力,至于国朝…… 在永昭帝已经驾崩和韦皇后宾天的情况下,没有人能调动大军而瞒过他的耳目了。 先前在雁西卫的时候还不觉得,一旦踏上了返回的路程,汪印便发现自己真的是归心似箭了。 他一路飞驰,速度已经极快极快了,但他还是嫌不够快,恨不得自己会那传说中的法术,可以在一夜之间抵达京兆。 阿宁……阿宁在京兆可好? 这种牵挂的心绪,他已经很熟悉了,在每次和阿宁分开的时候,这种牵挂都会萦绕着他。 他这样淡漠的人,前半生不曾体会过牵挂的心情,在认识阿宁之后,倒是尝了个够。 心中有牵挂,固然常常是苦涩,但是时间久了,竟也能从苦中品出一点甜来。 夜深人静之时,他就会在想阿宁现在在做什么,在想她是不是入睡了,睡得可安稳。 他还会想,现在阿宁的身体如何了,她腹中的孩儿是不是长得更大了,是不是显怀了? 当然没有人能告诉他,现在阿宁在做什么,但他知道,阿宁牵挂 他的心是一样的。 在夜深人静之时,阿宁一定会想念在雁西道的他,会在想他今天是否顺遂,会在想他是否平安。 阿宁的心,和他的心是一样的。 这般想着的时候,汪印心中就会滋生出一点甜来。 有深深牵挂的人,同时被对方深深牵挂着,这是十分幸福的事情。 但夫妇分隔两地,这样的滋味偶尔尝一下就好了,如果有可能,他一刻都不愿意离开,想时时刻刻守在阿宁身边。 这一次返回京兆,他不想再和阿宁分开了。 这个时候的汪印,眉目间的淡漠就会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出的温柔与软和。 朝中大臣若是见到了,必定会难以置信:他们印象中心狠手辣满手血腥的汪督主,竟然也会又如此温柔的神情? 但对郑七等时常在汪印身边的暗卫而言,就不是这样了。 自从厂公遇到夫人之后,这样的神情就经常出现,他们已经见惯不怪了。 不过,他们完全能理解厂公为何会这样。 因为,他们想到夫人的时候,同样也会不由自主神情变得柔和起来。 他们一想到夫人腹中的孩儿,一想到他们很快就会有一个小少爷,一想到厂公血脉能延续,就不由自主想笑了! 郑七这些暗卫,因为各种各样的缘由来到汪印身边,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亲缘淡薄。 他们和已经过世的封伯一样,视汪印为亲人,如今夫人为他们带来新生的希望和未来的期许,他们当然激动万分! 快了,快了,他们很快就可以回到京兆了。 一瞬间,汪印主仆都露出了期待的目光,飞掠的速度更快了。 此刻在京兆的叶绥尚不知道汪印即将回到,她接到了另外一个禀告,顿时喜不自胜。 第一千四百六十七章 叶绥手笔 自韦皇后宾天之后,叶绥便越发忙碌了,其中听得最多的,便是有关京兆局势的禀告。 年伯当年不想让怀着身孕的夫人劳累,但是非常时期也没有办法。 只有掌握更多更细的情报,才能更及时更准确地作出应对。 若是论到审问罪犯,年伯自己敢说他认了第二,就没有人感认第一; 若是论到武功,他也敢说自己可在京兆排在前三,足够保护夫人的安全。 但是若是论到从浩繁琐碎的情报中,提取出准确有用的消息,他就觉得自己比不上缇骑; 而从缇骑提取出来的情报中,准确地作出应对,他就更加不如夫人了。 年伯也觉得奇怪,夫人年纪颇轻,却是眼界深远,对朝局的准确把握和判断,比许多朝中重臣都要老到。 别的不说,就连孙长蕴这个当初国朝重臣、前尚书左仆射的关门弟子,也常来向夫人请教朝事。 最近的一次,便是在元康公主一事上。 夫人的安排和布局,并不输于在朝中浸淫了几十年的国朝柱梁定国公。 夫人不仅成功将元康公主带出宫,还将故意诬害元康公主的人都网住了,使得如今的局势对元康公主极为有利。 如今朝中,元康公主的驸马孟素因为胡乱污蔑公主,已经被大理寺下狱了。 在元康公主出事、墙推众人倒之时,孟素这样的人可以诬告反咬,但现在元康平安之后,孟素自然是要付出代价。 夫人给元康公主守了授了一计,故而,在元康公主入了定国公府之后,就放出话来了:谁与孟素往来,那就与她过不去,她会倾尽全力报复。 元康公主如此蛮横霸道,自然受到了朝臣的攻讦,但更多人是害怕。 元康公主乃公主,又执掌着宫中右藏,她倾尽全力的报复,有几个朝臣能抵挡得住? 是以,孟素被审问、被下狱,就一点儿也不意外了。 这连累到了在河东道任观察使的孟庆余,他一连往中枢递了几封伸冤不知情的书信,道对孟素的事情一无所知,扬言将孟素除族了。 而坤宁宫那些宫女内侍,也被审问出是为了活命,才故意诬告元康公主。 虽然毒杀韦皇后的人还不知道是谁,但元康公主为完全洗清了嫌疑。 在这一事中,迫认元康公主是凶手的胡徽妃,位置就尴尬了。 在叶绥的指示之下,缇骑竭力引导着朝臣往胡徽妃身上去想,再加加上十九皇子指认五皇子,如今胡徽妃一系满身都是虱子了。 年伯很确定,按照朝臣这样审问下去,如果胡徽妃他们真的做了什么,被暴露出来是迟早的事情。 这一切,背后都是夫人的手笔,而这个前提,就是在夫人掌握的情报比任何人都要多! 就算年伯知道夫人现在怀着身孕,不宜劳累,也没有办法。 但是他还是有一点不明,夫人在这么忙碌的情况之下,还是每天都询问周云川的情况。 对这个从缇事厂大牢带出的犯人周云川,年伯始终没有撬开其口,难道夫人能做到? 就算夫人能做到,但距当初永昭帝遇刺已经过去那么多年,周云川还有什么价值吗? 第一千四百六十八章 突破 周云川的价值,叶绥现在也说不出来。 但是当初永昭帝遇刺还有着很多疑点,而年伯始终不能从周云川身上问出什么来。 而周云川始终相信有人会救其出去这一点,则令她特别上心。 尤其是在其得知半令战胜大雍之后立刻昏厥过去,这种异常反应,让她总觉得周云川身上藏着什么秘密,故而才会每日询问。 再者,周云川醒来后,仍旧带着那种相信有人会来救他的期待。 都这个时候了,当初遇刺的永昭帝、明显在其中做了手脚的韦皇后,都已经死了。 周云川还相信谁会来救他呢?又有谁会来救他呢? 年伯及缇骑带着周云川隐藏在长公主府中,周云川所笃信的那个人会知道其在这里吗? 凡此种种,叶绥都很好奇,虽不至抓心挠肝,却也真的想知道答案。 她是万不会拿自己和云儿去冒险的,故绝不可能将周云川在长公主府的消息泄露出去,不过引蛇出洞之计,却是可以施行的。 她打算待朝局稍稳,特别是要等到半令回来之后,仔细商定完善之后,一定要将周云川所期待的人钓出来。 之前关押周云川的缇事厂大牢无人敢闯,那么她就提供一个别人的敢闯的地方!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她还什么都来不及做,就听到缇骑禀告,道是周云川提出要见她。 她每天都会过问周云川的状态,偶尔也会亲自前去见见他,与其聊上几句,但是周云川主动提出要见他,那可真是没有过。 叶绥想了想,决定抓住这次机会,应其要求去见面。 为了安全,她不仅让年伯和王白陪伴在侧,还让其余所有暗卫和缇骑都跟随前行。 拿自己为诱饵这样的事情,在贤妃那里做一次就够了,若是再这么做,就是寒了半令的心,也会陷年伯王白等人于不义。 尤其,她现在有了身孕,一切都要小心谨慎。 虽然周云川这样一个垂垂老矣的人,是没有任何威胁,但是防患未然,足够的小心准备总没有错。 见到周云川之后,叶绥不禁吃了一惊。 周云川,老得太快了! 她才几天没有见到周云川,他就有了这样的变化,就好像所有的精气神在短短时间内人人抽走了一样。 是因为半令率领士兵击败大雍吗?还是因为她令人在其面前所说的那些话? 这些时日,不管叶绥是不是见到周云川,她都会让人对周云川说出朝中的局势动静。 当然,是有所增删的朝局动静。 像韦皇后宾天、十八皇子溺亡,就连定国公府支持云儿登基为帝,她都没有瞒着。 至于其他的,譬如十皇子郑训置身事外、邵世善仍有优势,那就没有必要说出来了。 周云川听闻半令战胜大雍之后就晕厥过去,这个反应实在是不正常,让她猜测周云川所不能接受的,便是有利于半令和云儿的朝局。 如此推算,那么周云川能接受朝中谁能得利?这个人是不是周云川所相信能够营救他的人? 她心中有所怀疑,故而让缇骑故意说优势尽在半令手中,说得云儿好像就要登基了一样。 缇骑人才荟萃,其中就有善于说话的人,是连树上的鸟儿都能哄下来那种,这些话语的功力,比叶绥说要好太多了。 自然,当然收效也极大。 这不,周云川不是主动要见她了? 周云川会说什么呢? 第一千四百六十九章 来见 叶绥在就是医者,见到周云川这个样子,都无须把脉细看,便知道其是到了油尽灯枯之时。 周云川被关押在缇事厂大牢之中,受到年伯多次刑讯,身子早就垮了,却始终都在苦苦熬着的。 支撑他的,就是叶绥所不能理解的那种被救走的期待。 但眼前的周云川,明显已经没有这种期待了,所以精神以一种不可挽回的速度去流逝,早已经垮掉的身体当然就支撑不住了。 他这样,是因为知道大势已去,朝局尽利于半令和云儿吗? 叶绥看到周云川这副行将就木的样子,内心多少有些触动,却没有什么怜悯。 她之所以触动,是想起了前世的周云川。 前世周云川盛年病故,令永昭帝痛苦凄哭:“渡玉舍我,渡玉舍我……” 这一生,真是完全不同了。 永昭帝已经死在了周云川之前,朝中或许没有多少人记得当年的泰州刺史周云川周渡玉了。 如今,周云川也要死了。 虽然传说进了缇事厂想死都死不了,但真的到了要死之人,年伯他们当然也是没有办法。 当初周云川将刺杀的罪名都栽在缇事厂那里,若不是半令伴驾,又足够机警的话,当初缇事厂就会遭受覆灭危机了。 其实,前一世就是这样。 正是因为有周云川这样不断作恶的人,才加深了永昭帝的忌惮,半令和缇事厂才早早就没有了。 再说了,周云川始终不希望半令和云儿好,乃至不能接受局势倾向他们,就连死意都生出来了。 对这样的人,她实在提不起半点同情心。 周云川抬起浑浊双眼,他其实没有看清楚叶绥的眼神,却分明感受到她的冷意。 周云川突然“嘎嘎”地笑了起来,声音粗噶得让人难受,这样说道:“督主夫人,你讨厌本官,是吗?” 叶绥点了点头,也没有做什么掩饰,直接道:“没错。” 虽然每日都过问周云川的情况,但这和她讨厌周云川有什么关系吗? 周云川盯着叶绥看了一眼,同样点点头,说道:“夫人倒是实诚。你讨厌本官,是因为当年刺杀的事情?” 到了现在,周云川还自称“本官”。 也是,如果当初刺杀顺利的话,周云川早已平步青云了,位及中枢。 实际上,他没有成功。 叶绥无比庆幸他没有成功。 她不再想说有的没的,直接问道:“周大人,你想见我,是为何呢?” 周云川还是盯着她看,浑浊眼珠间或转一下,也不知道他在打量着什么。 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道:“督主夫人,缇事厂为何留了本官那么多年?” 叶绥笑了笑,道:“缇事厂为何留大人这么多年,大人不是很清楚吗?” 她不明白此刻周云川在想什么,也不想费心神去猜测,只道:“我们一直都想不明白,周大人是从哪里找来那么厉害的刺客。现在,周大人可以为我们解惑了吗?” 当初刺杀的事情尚有许多疑点,其中之一便是这个了。 以周云川和周家的本事,是动用不了那么厉害的刺客。 她有一种预感,知道有关这个刺客的事,当初的许多疑惑就能解开了。 第一千四百七十章 临终吐言 叶绥胆敢这样直接问,当然不是无的放矢。 正是因为周云川就要死了,再加上他主动提出要见她——她便知道,周云川必定有话语要说。 一个临死之前还自称“本官”的人,可想而知有多意难平,若不将自己所知道的那些讲出来,那肯定是死不瞑目。 果然,周云川浑浊的眼睛闪了闪,开口道:“督主夫人,你就这么笃定,本官会将所有的事情说出来?” 只要他能开口,叶绥便觉得能顺遂了。 她最怕的,便是周云川什么都不说,就像之前年伯所审讯的那样。 她的笑容越发深了,回道:“其实,我并不笃定。但是,你不说也没有关系。韦皇后和十八皇子都死了,我相公又在雁西卫立下了那么大的功绩。当初那些疑惑,已不影响大局了。” 她当然希望周云川能说出来,但正如她所说的那样,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他不说,对大局也没什么影响了。 当初牵涉其中的永昭帝、韦皇后和五皇子等人,现在……就只有五皇子还在朝中活跃了。 就算当初有什么隐秘是不清楚的,一旦朝局落定,谁会在意先帝被刺有什么隐情? 这么多年,叶绥早已经想明白了一个道理:不是所有事情都非得会有结果。 就像长公主殿下被毒杀,他们当时怎么都找不到凶手,随着时间的推移,贤妃自己就暴露了。 又如同此刻的周云川。 年伯过去用了那么许多刑讯,却始终不能从其口中撬出来话来,但现在,周云川不是主动开口了吗? 日子有功,她所需要的就是充足的耐心。 在这么一刻,叶绥就是这样想的。 周云川笑着说道:“督主夫人,话不要说得那么满,本官相信,若是你不知道当初那些疑点,怕是将来会后悔。” 他嗓音虽然苍老嘶哑,却是流露出一种自信来。 “哦,那么不知道当初那些疑惑,周大人可否为我们解了?”叶绥打蛇随棍上。 既然周云川这么说了,她也就不客气了。 可是,周瑜的笑容淡了淡,并没接上这些话语,而是长长叹息了一声。 他又看了看叶绥,随即问道:“督主夫人,你说……如果本官不是被关押在缇事厂,会有人来救本官吗?” 叶绥眯了眯眼,说道:“这个问题,就要看周大人期待的是谁了。不过,实不相瞒,若不是周大人唤我前来,我以后倒真是想验证一下的。” 她从周云川浑浊的眼中看到了一丝茫然,想了想,便加上了这么一句:“其实,有没有人来救你,这么多年了,周大人心中应该很清楚才对。” “不管大人心中如何想,我还是要说一句,目前能从缇骑手中将人救走的,应该没有人了。” 这些话,意思已经非常明显。 从周云川暴露,被关押在缇事厂之后,就意味着其已经是弃子了。 周云川当是想清楚了这一点,本就枯萎苍白的脸色更白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仿佛下定决心,道:“督主夫人,本官见你,就是想为你解惑,不然……本官……实在是心有不甘!” 第一千四百七十一章 当年刺杀 本官,实在是心有不甘! 叶绥听出了周云川满腹愤恨,在这一刻,她相信周云川说这话的确发自内心。 周云川已经没有了被救走的期待,那就意味着能看清楚很多东西了。 其中,就包括他从暴露被抓的那一刻起,此生都不会有机会脱离缇骑的控制了。 除非他死。——现在,他真的要死了。 她很好奇,周云川会说出什么呢?那些刺杀永昭帝的人,周云川是从哪里找来的呢? 叶绥没有再开口,安静地等待着周云川的话语。 隐匿在暗处的年伯和王白等人,也都在等待着周云川会说什么。 他们对当初案场刺杀记忆犹新,特别是年伯,他难得好奇,很想知道周云川一直隐瞒的是什么。 在众人的等待之下,周云川终于开口了,他这样说道: “督主夫人,你可知道,那些刺客……既不是国朝的,也不是大雍的?” 这样的话,倒真是让叶绥诧异了。 不是国朝的,也不是大雍的,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这些刺客是来自边陲小国,譬如说乌夷这样的? 叶绥立刻便否定自己的判断,若是乌夷能够派出这样武功高强的刺客,那就不用多年都在国朝和大雍之下艰难度日。 其他的小国,同样是如此。 周云川继续说道:“督主夫人,本官一直被关押在缇事厂大牢之中,但是朝中有没有出现过很多武功高强的人?就连汪督主也无法得知他们的来路与去处的?” 听周云川这么一说,叶绥脑中立刻便出现了这样的人。 当初她假孕在京郊农庄想引贤妃上钩的时候,就有黑衣人在京郊农庄窥探她! 这些黑衣人武功高强,与王白势均力敌,或者他们更胜一筹,因为后来半令都无法找到这些黑衣人的下落。 当初她和半令判断,这一批黑衣人与贤妃脱不了干系,但是后来贤妃出事,那些黑衣人销声匿迹。 直到现在,那些黑衣人都没有露面。 周云川所说的刺客,莫不是与这些黑衣人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隐匿在暗处的王白眉头动了动,他也第一时间想到了京郊那些黑衣人。 他与那些黑衣人交手过,与他们打成平手,他自己武功要比厂公差一些,那么那些黑衣人也只比厂公差一些。 那么多的黑衣人,武功只在厂公之下,自从贤妃出事之后,却始终没有露面。 这种蛰伏的本事,这么久的蛰伏时间,实在太可怕了。 叶绥边猜测着周云川的用意,边回道:“的确是有这样的人,这些人,就是当初刺杀皇上的人?” 这般说来,当初行刺永昭帝就是贤妃的手笔?那些刺客是出自贤妃已经灭亡的小国淳戎? 周云川点了点头,道:“正是!督主夫人是不是想知道,这些人来自哪里?” 有了这个前提,叶绥当然是知道,无比想知道! 但她没有过多表现出来,也没有追问,只待周云川自己说出来。 周云川神容变得有些扭曲,脸上似笑非笑,用一种阴恻恻的声音说道:“督主夫人,你可知道,这个世上,还有一种东西,是凌驾在国朝之上的?” 第一千四百七十二章 浮出水面 有一种东西,凌驾在国与国之上的?是什么东西? 叶绥迷糊了,完全不明白周云川所说的是什么意思! 周云川似乎很满意叶绥的反应——她不知道他在说什么,那就意味着汪印也不知道。 呵呵,好歹他所知道的,要比汪印多! “督主夫人,就是有一些人联合起来,这些人来自国朝来自大雍也来自乌夷……他们组成了一个同盟,这个同盟,比国朝或大雍,强大多了!” 他浑浊的目光似多了一丝狂热光芒,语气也霎时变得高亢:“我……当年就是其中一员!” 叶绥瞬间心跳加速,一颗心几乎要跳了出来。 同盟……各国人员组成的同盟,还在国与国之上,有这样的东西吗? 她活了两两辈子,都没有听说过有这样的同盟! 自然,半令也不知道有这样的同盟! 这怎么可能呢?来自各个不同国家的人员,怎么可能组成一个同盟,而且还那么强大?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周云川在说谎,可是其高亢的声音、眼中的那丝狂热,都在告诉她:这都是真的! 在震惊过后,一种说不出的寒意从她心底生起,让她不由自主倒抽了一口气。 她几乎用全力控制,才将那股惊恐和寒意压下去,但嘴唇都有些发颤:“你……你是说这个同盟比国朝或大雍都要强大,这……可属实?如何强大法?”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来自不同国朝的人组成同盟不奇怪,但若这个同盟很强大,比现在最为强盛的国朝和大雍都要强大,那…… 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而且,叶绥脑海中想到了一些东西,一些过去似被云雾覆盖着的东西,似乎渐渐变得清晰。 她想到了国朝的贤妃,作为一个已经灭绝了的小国公主,竟然能够顶替大族曹家的姑娘进宫成为贤妃。 她当时就疑惑,已经被灭国的淳戎,怎么会有那么大势力? 如果,贤妃的背后有这个所谓的同盟相助呢? 除了国朝的贤妃之外,她还想到了大雍的陆太后。 大雍皇宫中的陆太后,是半令扶持上去,后来因为种种原因,站在了半令的对立面。 她想到了先前大雍国都长雍的时候,半令曾说过的话语。 半令说,陆太后身边都必定是有了另外的助力,还是相当厉害的助力,不然其不可能将大雍暗探全部拔起。 他们当时急着营救国朝暗探,刻意挑起了大雍内乱,并没能查探陆太后究竟是得到了哪些助力,为何会如此有恃无恐。 现在想想,陆太后所得到的那些助力,莫非也是来自这个同盟中? 贤妃、陆太后……还有如今从各种纷争中顺利抽身的十皇子,他们的背后,有没有这个同盟? “很强大!那些刺客,便是同盟所驱使的武力!”周云川仰着头说道,竟然给人一种与有荣焉的感觉。 可是,周云川既然以同盟为荣,为何现在会将同盟说出来? 叶绥脑中纷纷乱乱,有无数想问的,但嘴巴张合几次,最终只问出了这么一句话:“周大人,你在这个同盟中,处于……什么样的位置?” 知道周云川在同盟中的位置,她就能判断出这个同盟的强大与影响了。 周云川的回答,让她顿时无比骇然。 第一千四百七十三章 水太深 只听得周云川这样回道:“督主夫人,本官在同盟中算不得什么位置。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都被关押在缇事厂大牢中了。” 叶绥瞳孔一缩,头皮感到阵阵发麻。 周云川事发之前,已经是四品泰州刺史,又能干立有政绩,国朝像他这样显然能见仕途通达的官员,细数下来其实甚少。 大雍同样如此,一国一朝有多少三、四品官员?不说凤毛麟角,却绝难多得! 但周云川说,他在同盟中算不得什么位置,那么可想而知这个同盟中其他官员的分量。 如此看来,周云川所说的同盟十分强大,比国朝或大雍都要强大,那就绝非虚言。 可是,这个同盟是怎么来的?像周云川这样的官员,都已经在国朝身居高位了,怎么会愿意入同盟之中。 这个……明显就是叛国,弄得不好就是要抄家灭族。 周云川为何要冒这样的险? 不不不,不一定是冒险,说不定是同盟提供了极大的好处,这些好处远胜于周云川从国朝所得到的! 同盟其他那些官员,又是因为什么样的原因加进去的呢? 叶绥越是想,神情越是凝重,连气息都忍不住粗喘了。 她从来没有想到,会有这样一个联盟,更加没有想到,这个联盟竟然如此强大! 周云川所披露的,只是冰山一角,这底下的水有多深? 难怪他会说,若是她不知道这些隐秘一定会后悔,果真是如此! 这惊天的隐秘,若是她不知道,那么即便就是占据了国朝有利局势,底下也会有无数暗流涌动。 她突然想起了前一世,太宁五年她就过世了,云儿后来又没有遇到这样的暗涌波澜? 答案当然是肯定,如果真的有这样一个同盟存在,那么这些同盟的人员就一定会影响到国朝。 或许,就连倾覆国朝都能做得到! 倾覆……倾覆……她不由得想到了陆太后,想到了大雍。 这一次大雍集结五十万兵力,那就是倾了整个大雍的国力,半令和她之所以毫无准备,那是完全没有想到大雍会这么做。 大雍上而行里了尚且好说,倘若是输了,那必定是整个国朝倾覆! 换言之,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就是一场豪赌。 执掌了国朝权力的人,怎么会拿国朝来作赌注呢?她想不明白,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陆太后和正景帝会作出这种决定。 如果,有这个所谓的同盟在背后使力呢? 就连年伯,眉头也皱了皱,他看了看仍在深深震惊的叶绥,开口问道:“周大人,这个同盟究竟是怎样的存在?那些武功高强的人,是从哪里而来?” 周云川摇摇头,声音渐渐哑了下来:“本官不知道,是他们前来联系本官的,本官要做的,便是给这些人提供方方便。剩下的事情,会有其他人来做。” “其他人?什么其他人?那么与你接头联系的人是谁?”叶绥立刻接上了话。 这会儿,她已经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了,自然知道年伯所问的是关键。 这个同盟,究竟是怎样出现的?有多少官员在其中?他们或者“它”,到底想做什么? 第一千四百七十四章 惊天阴谋 “同盟中的其他人,本官不知道他们是谁,他们也不知道本官是谁。只有这样,本官及这些人才会安心待在同盟中,不是吗?”周云川这样说道。 叶绥点点头,这样的隐秘性,或许就保证了周云川等官员不会被指认叛国的危险。 但这样的话,他们之间怎么联络?怎么保证这个同盟的存在? “不用联络,到了特定的时候,就会有同盟的人出现,来告诉本官要做什么。当然,也会完全满足本官的要求。”周云川回忆起这些,浑浊眼神中的那丝光彩,始终没有散去。 想必,在同盟中的那些事情,应该代表着他某种意义上的“辉煌”。 叶绥的眉头也皱了起来,这样的同盟听起来像暗卫组织,但是暗卫组织不会这样强大,更不会如此稳定。 不待叶绥细问,周云川便自顾自说了出来:“直到现在,本官都不知道这个同盟有多少人。但本官知道,这个同盟很强大,可以威胁到本官,也可以助本官飞黄腾达。” 他眼中的光彩黯淡了一些,喃喃道:“如果有得选择,本官也不想加入同盟,可是本官没得选择……” 周云川所描述的一切,让人无比惊心。 据他所说,在他还是个五品下官阶的时候,就察觉到有一股势力在帮助他了。 这股势力,他不知道从哪里而来,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这股势力是在帮助他。所以他为官这些年才会事事顺遂,他想要的政绩,也会如愿出现。 正是如此,他这些年的仕途才如此通达,还入了永昭帝的亲眼,得以伴驾谒皇陵。 这股助力,在他还是五品下官阶的时候,所能帮助他的,就是五品中上官阶的事情,但在他成为四品官阶之后,所提供的助力,就是三品二品以上了。 说到最后,周云川嘶哑着笑了起来:“是不是很强大?强大到可怕?三品、二品的助力,朝中有几个人能做到?” 周云川何尝不知道用这些助力是在饮鸩止渴? 但是,他不知不觉间,就依赖了这些助力,更不敢抗拒这些助力,因为他完全不知道这些助力从何而来! 这些助力本事滔天,既然能帮助他成为四品刺史,那么让他家毁人亡也不费吹灰之力。 更何况…… 他略微暗淡的眼神又出现了先前那种狂热,屏息着一字一字说道:“督主夫人,你知道吗?同盟的权力大到……可以倾覆随便一个国朝,可以废立任何一个皇上!” 叶绥双眼蓦然大睁,双手控制不住地颤抖,她难以置信地说道:“你……你说的可是真的?” 可以倾覆随便一个国朝,可以废立任何一个皇子,这是何等恐怖的存在! 还是随意、任何,这个世上,有这样的势力吗?简直惊天,她闻所未闻! 隐匿在暗处的王白等暗卫,气息都紊乱了,他们……也从来没有听过有这样的存在。 且不论这个同盟是何等强大,光是其有这样的描述……不,更准确地说灌输给周云川这些成员的前景,或者说是观念,这有可能存在吗? 这个同盟,给他们的感觉,就是在酝酿着什么惊天阴谋。它到底想做什么?成为万世主宰吗? 第一千四百七十五章 说得通了 叶绥当然知道史书上曾有过许多当权者随意废立皇上的记载,但出现这种情况,都会在独特动荡时刻。 并且,这样的时间持续很短,做这些事情的当权者不过一两人,也就只能是一国之内。 哪里会像周云川所说的这样,有这么一个庞大的组织,有这么多国朝的人牵涉其中? 至于年伯和王白等人,多年跟在汪印身边,其实对皇权并没有那么敬畏,对皇权废立之类并没有太多想法。 但是,有这样可以倾覆国朝、废立皇上的存在,这怎么能不让人胆战心惊? 更重要的是,这样的同盟,是和厂公作对的! 换句话来说,这个同盟就是他们的敌人! 活了两辈子的叶绥和见多识广的暗卫缇骑尚且如此,若是其他人知道了,怕是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 他们再一次赞同周云川的描述,这太强大了,强大到可怕,让他们产生了一种失真的晕眩感。 叶绥渐渐从这种失真晕眩感中挣脱出来,如果说先前她觉得迷雾渐渐散去的话,那么她现在所能看到的就更加清晰了。 她脑中飞速闪过了自己所经历的和国朝所出现的大事,若是结合这个同盟的话,那么许多事情都能对的得上了。 半令和她所疑惑的许多事情,也都会有了一个相应的解释。 贤妃作为一个已经灭国的公主,非但成功活了下来,还有本事代替曹家进宫,还扶摇直上,多年来都是永昭帝最为信任的妃子。 这其中,如果有人同盟的助力,那么就能解释得通了。 这个同盟的助力,既然可以帮助周云川从五品下晋升为四品上,那么,帮助贤妃这样一个后宫妃嫔自然不在话下。 再想想,大雍的情况不也是如此? 陆太后和正景帝出兵所不能解释的种种原因,若背后有同盟推动,如此就能说得通了。 这个同盟,就是一直躲在背后的人,不是一个人,而是无数人! 它就像一只翻云覆雨手,动辄在背后拨动着天下局势。 想明白了这些,叶绥便觉得眼前豁然开朗。 是了,这个同盟就是一直隐匿在背后那个“人”,目前也只有这个同盟有这样的能力。 前提是,如果周云川所说一切都是真的。 叶绥调整着气息,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目光上下打量着周云川,却没有说话。 被她这样沉默打量着,周云川开始尚能镇定自若,但渐渐地,他觉得这种目光太锐利,仿佛能看透他内心一样。 明明是一个年轻的妇人,为何会有这样震慑的目光?他竟然有一种在面对着汪印的感觉。 时间一点点过去,叶绥还是没有开口,年伯王白等人也没发出一点声音,虽然周围都是人,却有一种让人心慌的安静。 他有些发怵,故意提高了声音问道:“督主夫人,你……为何这样看着本官?” 叶绥笑了,她面容艳丽,这一笑仿佛万千鲜花盛放,此刻周云川的感觉,倒像是袁震看到汪印大笑那种的感觉,同样有了片刻的晕眩。 下一刻,他听到叶绥冷冷地说:“周大人,我只是好奇,你为何会说出同盟的事呢?” 第一千四百七十六章 隐瞒 同盟这么恐怖的存在,如果周云川不说出来,那么她就会不知道。 即便能够知道,也得耗费很多心思和时日。 所以周云川说出这件事,对她有莫大好处,让他们少走了很多弯路。 从她听到周云川说这些话开始,就一直在想他为何会说出来。 是人之将死其言也真?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听到叶绥这么问,周云川浑浊眼睛飞快闪过了一丝恨意,随即才道:“本官一直想着,它这么强大,一定能够将本官救出去,但是这么多年了,本官实在不甘,不甘啊!” 说罢,他浑浊的双眼变得通红,仿佛悲伤得快要哭出来一样。 他如此害怕这个同盟,又以此为荣光,对它的信任和期待,已在关押这些年都消磨掉了,渐渐变成了不甘。 在得知大雍大败之后,周云川终于意识到,那个同盟并没有那么强大,是可以被国朝的官员将领打败的。 那么,他先前的笃信,苦苦熬了那么多年的等待,就变成了一个笑话,他定然会无比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或许,这些不甘与悔恨交织在一起,再加上周云川自知时日无多,才会将同盟说了出来。 他说出来,自然存了某种不可说的心思,那就是希望汪印这些人能够摧毁这个同盟。 一旦这个同盟被摧毁,他就觉得是为自己报仇了。 周云川之所以说出同盟,从来就不是因为什么善心大义,而是为了报仇! 他的心理,其实并不难猜,叶绥很快就想明白了。 周瑜之所以将同盟说出来,最大的原因不是心有不甘也不是同盟不救他,而是因为他快要死了。 经过那么多年缇事厂大佬的关押,周云川已经不是当初那个精明能干的周云川,而是一个快要死了的老人。 他心里装着那么大的事情,总不能真的将这些带进棺材里,只能说出来——能听他说的,就只有叶绥了。 然而,叶绥觉得还不够,她总觉得周云川有所隐瞒。 她想到了同盟这个庞大而恐怖的存在,这隐藏在国朝与大雍背后拨弄一切的手。 很明显,这个同盟在两国做了那么多事情,就是为了挑动两国的矛盾,不断削弱两国的势力。 但这和周云川这些官员所谋的却相悖。 如果两国势力不断削弱的话,那么周云川这些人所得到的权力就会减少,那么同盟凭什么将这些人留住? 并且,周云川入狱那么多年了还心存希望,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可见同盟里这些人是极为稳固的。 没有足够的利益,同盟就一定不会这么稳固! 叶绥仔细想起周云川的一切,从谒皇陵遇刺开始,到周云川入狱……她真正亲眼见到周云川,是在长公主中。 而其中最为深刻的一幕,就是他听到大雍战败的消息。 当时,周云川根本不能接受这个结果,还晕厥了过去。 现在想想,周云川的反应未免太大了…… 她沉静地盯着周云川,蓦地大喝道:“周云川,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国朝与大雍会有一战?并且……大雍一定会赢,对不对?!” 周云川被她猛地大喝,下意识颤抖了一下,随即脸色惊变。 第一千四百七十七章 它的存在 周云川脸色大变,骇然地看着叶绥。 他没有跟叶绥说过这些,她是怎么知道的? 他的反应,证实了叶绥的猜测。 果然,周云川这些入了同盟的官员,早就知道大雍和国朝会有这样的战争。 或许,这一点,才是同盟将这些官员牢牢稳固的最主要原因。 “周大人,你无须会如此惊讶,这不是已经很明显了吗?这个同盟所做的事情,就是在削弱两个国朝,但是你们人都是追求权力的……” “同盟这样做,要么是同盟不足以把控两国,要么……就是这个同盟,最终把两国变成一个国!” 叶绥语气稍缓了缓,继续道:“这个同盟能做那么多事,能够促成一场这么大的战争,应该不是不能把控,那么就只能是第二个原因了。” 她朝周云川逼近一步,盯着他说:“所以,这个同盟想将国朝与大雍合二为一,还想长久下去!对不对?!” “不,你……你是怎么知道的?不可能!”周云川浑浊的双眼瞪得极大,不可置信地看着叶绥。 叶绥所说的都对了,正是因为这样! 周云川不知道同盟其他人,但是他自己这么些年之所以对同盟如此信任,就是因为这样! 不管国朝还是大雍,同盟都想得到,但的确也没有足够的掌控力来分别掌控这两国,更何况这两国之间时有对峙,只有将这两国合二为一,同盟的权力才能最大化! 刚开始的时候,周云川并不知道这些,是随着他的官阶升高,才慢慢察觉到这一点的。 叶绥笑了笑,眸光有些冷:“周大人,我真的很好奇,你怎么就确定这个同盟会成功呢?” 国朝和大雍两国历史悠久,历朝历代也不是没有出现过雄才大略的君主,也都想将两国合二为一,但是从来没有人成功过。 既然如此,周云川这些入了同盟的人为何会这样相信呢? 叶绥看着周云川苍白的脸色,脑中思索一刻也没有停过。 她想得很多很快,思绪越发清晰,她边推测边说道:“让我想想,同盟最初选定的就是大雍吧。你们同盟的这些人是希望大雍能够吞并国朝的。毕竟,当初大雍要比国朝强盛大得多……” 但是同盟的人没有想到,只是短短三十年的时间,国朝就已经超过大雍了呢? 叶绥越是说,周云川的脸色越是发白, 也侧面证明了她的猜测都是对的。 但是,叶绥却并未因为猜中而开心。 事实上,她的心越来越沉了。 因为这些事情,再一次证明了这个同盟的是太恐怖了。 这个同盟,为了将两国合二为一,酝酿了多久呢? 国朝与大雍之间发生那么多事情,包括三十年前和现在的两次战争,有这个同盟的影响吗? 这个同盟,存在了究竟多长时间? 叶绥想,得立刻把这个消息告诉半令和定国公等人才是,让所有人都知道有这样一个同盟! 这个时候,叶绥还不知道,长公主府外,已经有黑衣人在秘密刺探了! 第一千四百七十八章 暴露 事情就是这样凑巧,因为周云川之故,叶绥带年伯及王白这些武功高强的人随行,因而并没有发现长公主府外有人在窥探。 同时,也因为这些黑衣人只在长公主府外围窥视,并且人数非常少,也足够小心谨慎,所以并没有引起警戒缇骑的主意。 此刻叶绥正在审问着周云川,并不知道长公主府已经引起了黑衣人的刺探。 如果她知道的话,定会第一时间将从府中撤中,带着这里所有人隐匿起来。 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当黑衣人出现的时候,就意味着公主府已经暴露了。 但是,她不知道。 她的心神,全部都放在了对面的周云川身上,再一次问道:“周大人,你为何相信这个同盟就将两国合二为一呢过??为什么?” 总有原因的,不然周云川不会这样笃定! 周云川瞪大着眼睛,脸色煞白,哆嗦着嘴唇说道:“大雍……大雍太子……”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突然觉得喉头一阵腥甜,然后“噗”地吐出了一口鲜血。 鲜血溅到了叶绥的衣裳上,但是她完全不在意,立刻追问道:“大雍太子怎么了?” 可是,周云川没法回答她了。 只见他的身子往后一仰,整个人已经没有意识了,眼见着就要倒在地上了。 在他往后倒的时候,立刻就有缇骑上前将他扶助了。下一刻,年伯便迅速往前查看,然后对叶绥摇了摇头。 “夫人,他已经昏迷过去了,怕是以后都很难醒过来了。”年伯这样说道。 他审讯过的犯人太多了,也遇到过各种各样的情况,像周云川这样的,他也不知道接触过多少。 周云川的气息实在是太微弱了,现在已经回天乏术。——刚才那一口血,乃是其心头血! 这口心头血,乃是其所有精气神的支撑,但它吐出来之后,就意味着他的精气神已经消散了。 虽然周云川还有气息,但已很难醒过来了。 叶绥当然相信年伯的判断,他既这样说了,周云川就不会醒来了。 那么,她想知道,都不会从周云川口中知道答案了。 虽然甚是可惜,但是周云川能说出这么,对她来说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她知道了有这么一个同盟的存在,也知道了这个同盟的强大与恐怖。 至于周云川昏迷过去之前所说的,她能猜到一点儿。 大雍太子,如今大雍并没有太子,那么他所说的必定就是大雍前太子、申玲珑之父申恒! 申恒是暴毙而亡,并且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周云川却说到了此人,他相信和同盟和申恒有什么关系呢? 莫非,当初申恒暴毙同样与这个同盟有关?那岂不是说,这个同盟存在至起码已经三十年了? 叶绥这些疑问,此刻都没人能回答。 当然,比起追求这些答案,她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吩咐年伯将周云川安置妥当后,她迅速安排缇骑将此事送往两处地方。 其一是、定国公上,其二是顾名璘府中。 定国公乃勋贵第一,当然要知道此事;顾名璘乃中枢三主官之一,其知道此事,也就意味着中枢知道此事了。 只是,当他们接到消息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长公主府就已经出事了。 第一千四百七十九章 传出 叶绥并不知道汪印从大雍返回来的消息,因为缇骑传递消息的速度比不上汪印的,所以他就干脆不送消息了。 周云川突然透露了那么多事情,这让她有种说不出的沉重担忧。 这么大的事情,同盟的势力如此强大,并不是她自己就能处理得了的。 然而,她现在所能做的,就是让缇骑把消息透露出去,然后,等待半令归来。 虽然她并没有接到消息,但是她有一种预感,那就是半令很快就会回来了。——即便雁西卫此刻是需要整兵的时候。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孕多思,但不管他是不是回来,有关同盟的消息都已经送往雁西道了。 长公主府自长公主薨逝之后,就一直没有什么人前来,因而门庭冷落,但正因为如此,才成了一个很好的藏身之所。 叶绥在做着种种准备的时候,并不知道其他的人同样也在做着准备。 定国公齐瞻竹接到消息到时候,简直难以置信。 这怎么可能呢?但这个消息就摆在他跟前,容不得他不相信。 叶绥是汪印的妻子,消息十分灵通,也能知道一些旁人所不能知道的事情。 有关当初黑衣人的事情,齐瞻竹多少知道一点,毕竟他的儿子齐适之如今离京云游,与这些黑衣人也有关系。 但是,他从来不知道,世上竟然有这样一个同盟。 这实在是太恐怖了! 齐瞻竹接报之后,立刻令人请来了护国公汤源,将叶绥送来的书信展示出来,神色凝重道:“出大事了!你看!” 汤源接过书信一看,顿时也脸色大变,脱口道:“这……可是真的?” 齐瞻竹点了点头,说道:“这是汪印夫人所送来的消息,可信度很高。周云川,你还记得吗?他一直就被关押在缇事厂大牢之中。没有想到这么多年了,缇事厂还是撬开了周云川的口。” 当年谒皇陵那场刺杀,汤源当然清楚,而且记忆十分清晰。毕竟,他执掌着皇家暗卫,当时很多事情都是他善后的, 如此说来,这个消息的可信度太高了。 这也就意味着,他们要立刻做出反应了! 齐瞻竹和汤源为官多年,又经历过那么多动荡起伏,对朝局十分敏感,经验也很充足,所想的要比叶绥还深入。 倘若不知道有这个同盟存在,那也就罢了,但既然现在知道了,那么很多事情就浮现在他们脑海中。 “你说,国朝发生那么多事情,如皇上突然驾崩、皇后中毒宾天,还有更早前的贤妃与淳戎小国,当中有没有这个同盟的影响?”汤源这样问道。 虽然是问话,但是他心中已经肯定答案了。 果然,齐瞻竹也道:“如果这个同盟真的想要将两国合二为一,那么国朝与大雍种种大事,定少不了它的手笔。” 霎时间,齐瞻竹和汤源都沉默了,实在无话可说。 但是,他们心中都有一个迫切想知道的事情,也是下一步最紧急的计划,那就是: 除了周云川之外,还有谁加入了这个同盟? 第一千四百八十章 原因 出于对汪印的信任,出于对缇事厂强大刺探能力的信任,齐瞻竹和汤源都相信的确有这样一个同盟存在。 同时,出于对朝局的敏感,他们也相信叶绥的判断,认为这个同盟想将两国合二为一。 周云川迟了那么多年的招供,是突破,对他们来说是个天大的机会! 在商谈过后,他们决定不动声色,借用缇骑和皇家暗卫的力量,秘密查探有关这个同盟的一切。 其中最主要的,当然就是有谁加入了这个同盟。 虽然现在局势十分不明朗,同盟的一切都是谜,但因为有了周云川,他们也不是毫无胜算。 现在同盟的人想必还不知道周云川已经招供,从这方面来说,便是同盟在明,他们在暗。 “不止如此,其实还有一点对我们有利。”齐瞻竹这样说道。 汤源眸光一亮,立刻接上了话语:“你是说,他们这么多年一直都隐在暗处?” 齐瞻竹捻须点头道:“没错,就是这一点。” 这个同盟隐在暗处,一直都见不得光,虽然这表明了它的强大与可怕,但也可以说是这个同盟的弱点。 就像当初的缇事厂,刺探阴私固然令人害怕,但也很容易被击败。 如果缇事厂的厂公不是汪印,如今缇事厂早就没有了! 同盟的道理,同样如此。 这个同盟一直隐匿在背后搞事,不断削弱着两国的力量,一旦被暴露,那么必定会遭遇到两国的抵制。 此外,它既要不断削弱两国的力量,那就说明它的力量并非那么强大,并非不可战胜。 他们既然知道了这个同盟,必定会严加提防,这个同盟瓦解是迟早的事。 对于国朝的未来,他们充满信心。 与此同时,十皇子府内,郑训诧异地看着蒋新芝:“什么,你说什么?你说汪印的夫人就藏在长公主府中?” 蒋新芝点点头,道:“没错,殿下,的确是这样。对此,属下也感到很意外。” 能够有这一发现,说起来还得感谢元康公主。 先前定国公将元康公主从宫中带出来的时候,他就感到很奇怪:定国公的消息怎么会那么灵通呢? 于是,他暗中派人去观察定国公府,想知道是什么原因。 当然,什么都没有发现,但鉴于长公主府与定国公府的关,他也顺便派人去查探长公主府了。 这一查探,可不得了了,他发现了长公主府实乃外松内紧,暗处有数不清楚的护卫! 而且,那么高明的隐匿方式,让蒋新芝感到诧异又颇为熟悉。 他与汪印的人也交了几次手了,很快就想到这些护卫与先前京郊乃是同一批人。 汪印之所以在京郊布防,乃是因为其妻子,现在同样的力量用在长公主府,实在让人不得不联想当中的关系。 与汪印有关的事情,他都会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在数次小心翼翼派人去查探之后,越发相信了自己的判断。 因为,他从长公主府府什么都查探不出来! 这么严密的守护,像铁桶一样丝毫不漏,可见在长公主府中的人是何等重要! 第一千四百八十一章 谋算 在长公主府中这么重要的人是谁呢? 蒋新芝不用怎么花时间去猜测,因为答案其实很明显。 汪印军中孤卒出身,又是个宦官,一直无牵无挂,唯一例外,便是娶妻了。 这个重要的人,当然是其妻子。 只有其妻子,才会值得他动用那么多暗卫布防,将长公主府守护得滴水不漏。 不,除了其妻子,或许还有一个人值得其这样做,那就是一直行踪不明的二十一皇子! 二十一皇子可是汪印将来争夺权力的重要筹码,对其来说当然是重要的人,花费多少兵力去守护都不为过。 他猜测在长公主府里的人,要么是汪印妻子,要么就是二十一皇子。 又或者,是两者都在其中。 并且,他很笃定,绝不会有例外的情况! 对蒋新芝来说,不管是哪个人,都是大好事! “殿下,属下猜测,不仅仅是汪印夫人在其中,或许就连二十一殿下,也在其中!”蒋新芝难掩兴奋地说道。 二十一殿下先前从皇宫被救走后,就再也没有露过行迹,他秘密带着人去追捕,却一无所得。 他曾猜测二十一皇子已经被汪印送出京兆了,但现在想想,留下来的可能性更大。 毕竟,大雍入侵是紧跟着永昭帝驾崩而来的,在那样仓促的情况之下,汪印根本不可能将二十一皇子送出京兆。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汪印是作这样的打算吗?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汪印竟然这么大胆! 郑训原先是诧异不已的,听到这些话语,不禁脸上一喜,连忙追问道:“真的吗?他真的在皇姑母府上?” 要知道,现在他登基最大的阻碍就是汪印和二十一皇弟了。 汪印远在雁西卫,又立下了那么大的功绩,他一时没有办法对付,但是二十一皇弟就不同了。 如果二十一皇弟真的就在长公主府的,那么得立刻将其除去! 不待蒋新芝回答,郑训便急急问道:“蒋将军,你手上可有什么武功高强的人,可以对付得了长公主府那些守卫的?郑云回不能留!” 说到最后,他咬了咬牙,直呼自己皇弟的名字。 任何一个与他争夺皇位的兄弟,都是他的仇人,只要有机会,他都不会放过! 看到这样急切的郑训,蒋新芝半眯着眼笑道:“殿下,属下手中是有一些人的,但若要对付长公主府那些人,光靠属下的人手还不够。” 他故作不甘为难,然后便看到郑训一脸焦急失望,却不得不努力追问他怎么办。 这个皇子,还是那么蠢。 不过,蠢得正好,如此他们才能谋划接下来的事情。 见到蒋新芝沉吟不语,郑训一阵气急败坏,不豫地说道:“你手下的人太没有用了!要知道,现在汪印不在京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你得尽快想出办法!” 这一点,不用郑训提醒,蒋新芝都很清楚了。 这当然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是汪印在京兆势力最为薄弱的机会,也是他们抓住汪印把柄的最好机会。 他弯下了腰,掩饰住眼睛的精光与不屑,恭敬地说道:“殿下,请您放心,属下心中已有计划了……” 第一千四百八十二章 出兵围困 当叶绥接到年伯的禀告,道长公主府外出现了形迹可疑的人后,并说立刻从长公主府撤走的时候,她想都没有想就点头了。 “年伯,立刻通知云儿,你安排离开路线。”叶绥这样说道。 有形迹可疑的人,那么就意味着长公主府暴露了,这里再也不能待了,必须立刻离开。 在长公主府这里的人其实不少,除了她和云儿之外,还有季妈妈和佩青等人,当然也还有周云川。 叶绥当然希望所有人都能安全离开。 年伯立刻回道:“夫人,请您放心。属下都会安排好的。如今最为重要的,乃是夫人放松心情。” 不管发生什么事,年伯都有信心带着夫人安全离开,只是离开的话,少不得要一番折腾,夫人现在情况特殊,他最担心的便是夫人的身子。 叶绥笑了笑,安抚道:“年伯,你且去安排,我很好,不会有事的。” 年伯的目光总是落在她的腹部,和季妈妈、佩青等人担忧她腹中胎儿的情况是一样的。 她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但长公主府都进入有心人眼中了,立刻离开才是头等大事,至于她的身子…… 她自己就是医者,最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小家伙健康着呢。 然而,长公主府外面的的局势要比他们所预料的要严峻得多! 年伯刚刚禀告完没有多久,就有一个暗卫匆匆赶过了过来,这样禀道:“夫人,京畿卫大将军带着许多士兵,将长公主府围住了!” 这一下,叶绥再也无法保持淡然了,就连隐匿在暗处的王白也神色微变。 京畿卫士兵围住长公主府?还是京畿卫大将军亲自领兵前来,这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如今的京畿卫大将军,是永昭帝的心腹亲信。虽然与半令向来不和,过去却没有过什么冲突,面上倒也过得去…… 不对,除了半令所“借”走的几万士兵! 本来就不和,因这几万士兵而势成水火,倒也能说得过去,但因此而围困长公主府,会是这么简单的原因吗? 她想到了京畿卫如今的情况,眉头皱得越来越厉害。 当初她的兄长叶向愚就任京畿卫西山营都尉,在永昭帝驾崩之后,缇骑便护着兄长及二伯一家秘密离开京兆了。 如今兄长在岭南卫中隐姓埋名,做了一名士兵,而二伯也在岭南道安顿下来了。 兄长离开之后,京畿卫西山营仿佛没有什么变化,依然还是京畿卫中最不受欢迎的营,里面依然绝大部分都是军中犯了错误的人。 当初半令从京畿卫借兵,就带走了西山营所有的人。但想必,半令在京畿卫中还安插了缇骑,为何一点消息都没有提前送出来? 叶绥不知道当中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她很清楚,京畿卫出兵,必定是知道她和云儿在这里了,朝中也必定有人授意! 在韦皇后已经宾天、徽妃一身都是麻烦的情况下,谁能调动得了京畿卫?况且,还是围困长公主府! 要知道,长公主府乃是已经薨逝的长公主的处所,又与定国公府有那么密切的联系,京畿卫围困长公主府,等于将皇家的脸面和和定国公踩在地上! 谁敢这么大胆?这个授意京畿卫出兵的人,是谁呢? 第一千四百八十三章 不安 叶绥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是京畿卫向来都是永昭帝的心腹,从永昭十八年的大将军蒋传胥,到如今的赵止戈,都是与半令不和的人。 特别是赵止戈,当初送半令前去交换云州,曾被半令一掌打断了肋骨,可谓是有深仇大恨。 当初半令取了云州,又秘密前去大雍营救暗探,为了方便宋定边行事,还是将云州暂时交由使团一行的人接管。 故而,邵世善和赵止戈才能带着功绩返回京兆,赵止戈还因此擢升为京畿卫大将军。 准确地说,正因为赵止戈与半令结仇,才能被擢升京畿卫大将军。 永昭帝忌惮半令至深,在那样的情况下,当然要重要半令的仇人。 是以赵止戈擢升的速度飞快,可以说是一回到京兆,就立刻顶上了早就告病在家的蒋传胥的位置。 这任官速度之快,让当时还在大雍的半令阻止不及——也实在腾不出精力来阻止。 不然,京畿卫大将军这么重要的位置,当然不可能让赵止戈上位。 当时如法阻止,如今恶果就出现了,赵止戈就带着京畿卫士兵前来围困了! 叶绥深深吸了一口气,吩咐道:“年伯,立刻去请定国公前来,同时派人去探听中枢的情况。“” 年伯点了点头,不用叶绥吩咐,年伯第一时间去请定国公前来了。 同时,也给中枢的裴鼎臣和顾名璘送去书信,想知道京畿卫出兵的内幕。 往这两处送出书信,当然也有求救之意,希望这两方的人能出面与京畿卫对峙。 不,并不是对峙,如果纯是武力的话,叶绥相信年伯王白率领着缇骑,能够对抗得了京畿卫士兵。 问题是,有关缇事厂的一切,现在都还不能放在明面上。特别还有她和云儿,这必定会成为缇骑的掣肘。 现在情况未明,她和云儿都不能露面。 现在能够挡住京畿卫的,就是定国公和中枢的官员了。 年伯离开之后,一直跟在她身边的赵三娘开口说道:“夫人,千户大人提醒过属下,让属下提醒您切勿多思多虑。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当以身体为重。奴婢……一定会护着夫人安全离开的。” “是了,夫人,您不用担心。待定国公到来之后,京畿卫定会退兵的。便是他们不退,千户大人也有办法带着您离开。”佩墨也接上了话语。 这些年来,叶绥身边也没有再添什么心腹亲信,依然还是赵三娘佩墨这些人留在她身边。 她点了点头,感谢这些人的相护之情,但心中却有一种不安预感。 京畿卫既然胆敢围困长公主府,必定是有所凭仗的,就算定国公和中枢官员前来,也抵挡不了。 更何况,此次京畿卫出兵有没有中枢官员的手笔?譬如邵世善,她就不相信他会什么事情都没有做! 从当初使团的情况看来,赵止戈明显是邵世善的人,如今京畿卫出兵,定少不了邵世善的授意。 赵止戈摔京畿卫士兵围住长公主府,难道就怕会引起朝官的弹劾? 是了,是了,现在朝廷都没有了皇上,就算这些朝官弹劾,又能拿赵止戈怎么样? 难道赵止戈就这么听邵世善的话?还是说,赵止戈的背后还有人? 第一千四百八十四章 拖延 长公主府外面的情况,对叶绥来说真的是太不不利了。 赵止戈带来的士兵不是一般的多,将长公主府为得严严实实,任何人进出长公主府都要经过严加询问搜索,使得向来安静的府邸一时人声鼎沸。 在大门处,长史赵奉率领府中守卫挡住了赵止戈,冷声问道:“赵大将军,这里是长公主府邸,您率兵前来围困,这是什么意思?” 赵止戈及其身后的士兵杀气腾腾,但是赵奉丝毫不惧,若是眸光有实形,怕赵止戈早就被剐成了千万片! 赵止戈全身戎装,扬了扬手中的长刀,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赵大人,本将听闻长公主府上躲藏着大雍细作,并且武力非凡。本将心忧长公主府的安危与荣誉,故而带兵前来缉拿细作。” 他身后一个谋士模样的人上前一步,接上了话,继续道:“大将军是前来缉拿要犯,怎么到了长史大人的嘴上,就成了大将军围困?这个颠倒黑白的本事,说起来还是长史大人娴熟一些。” 赵奉气得胡子都抖动了,大声回道:“颠倒黑白的人究竟是谁,你我心知肚明。本官乃五品长史,诬告官员之罪,这位先生可担当得起?” 他不退反进,盯着那名谋士道:“不若,本官与你前去京兆府,让府尹定断是不是诬告?长公主殿下虽然薨逝了,但长公主府却容不得任何人侮辱!” 论嘴皮子,赵奉从来就输人。 况且,他还要阻止赵止戈等人,要尽可能拖延时间,便是没有话都会找出话来说,更别说现在这个谋士给了绝佳的接话机会。 他很清楚,赵止戈既然带了士兵来到这里,说什么都没有意义的。 赵止戈必定是知道了有关督主夫人的消息,是铁了心与长公主府过不去,也无惧定国公的影响了。 督主夫人及二十一殿下就在府中,他怎么能让这些士兵进去? 这名谋士笑了笑,展开了手中的扇子,恍然道:“巧了,本官也是五品官职,乃京畿卫录事参军。因来得匆忙,倒是忘记穿上戎服了。” 他朝赵奉身后看了一眼,半眯着眼睛,似乎在猜想长公主府中的情形。 下一刻,他便说道:“长史大人,你挡着大将军,莫非是与大雍细作有勾结?” “长公主殿下言行高义,备受国朝所敬重推崇。可惜殿下已经薨逝了,若她泉下有知,知晓府中家臣作恶,怕是会不得安宁吧?” “你……!”赵奉气得说不出话来,咬牙死盯着这个谋士。 他一生最敬重的人便是长公主,现在这个谋士明摆着说长公主泉下不得安宁,他怎么能忍? 然而,这个谋士在说完这些话之后,便恭敬地退在了赵止戈的身后。 只见赵止戈居高了手中的长刀,高声喊道:“本将现在要进入府上缉拿罪犯,如有人阻止,那么就与同罪论处!到时候,就别怪本将手中的刀了!” 他先前让录事参军去说这一番话,是为了明面上的交代而已。 他当然也看出了赵奉是在拖延时间,却只觉得好笑:赵奉就算多说了这几句话,又能改变得了什么? 长公主府,他是进定了! 第一千四百八十五章 阻挡 赵止戈眼中闪烁着贪婪兴奋的光芒,仿佛长公主府里面有无数金银财宝一样。 事实上,在他看来,的确就是这样。 倘若那里面的确有那两个人,那么他所得到的,何止是金银财宝?加官进爵绝不在话下! 想到这里,赵止戈握着长刀的手都在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说不出的兴奋。 他先前接到密报,道是汪印的夫人及二十一皇子就躲在长公主府中。 虽然他觉得汪印不可能将这么重要的人留在京兆这个危险的地方,但是因为得到密报的来源十分可靠,他便相信了。 就冲着这两个人,也值得他这样冒险。 当他率领着士兵来到这里的时候,见到长公主府长史的阻止,他便更加确信了消息的准确性。 赵奉想通过说话来拖延时间,他何尝不是想通过说话来试探赵奉的态度? 现在,他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当然就懒得与赵奉周旋了。 一个小小的五品长史,他根本就不放在眼内。 如果赵奉非要阻止的话,那么他不介意让赵奉的鲜血来喂喂手中的长刀! 赵奉几欲裂目,完全不用装都是无比震怒的样子,他完全没有想到,赵止戈竟然如此肆无忌惮,竟然胆敢强闯。 “赵止戈,你敢?!这里是长公主府,长公主乃皇上尊敬的皇长姐,她的住所岂能任人随意进入?本官就是拼着一死,也要阻止你进入!”赵奉大喊道,张开双臂作出了阻挡的姿势。 他心中焦急不已,不断想着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挡赵止戈进入府中。 但是想来想去,都想不出有什么办法。 一旦赵止戈真的强闯,即便他豁出性命,也无法阻挡这些士兵。 在长公主府中当然有汪督主所布下的护卫,有许多缇骑,难道真要让他们与这些京畿卫士兵战斗在一起吗? 此乃下下之策,他现在只希望定国公能及时赶过来。 只要国公爷来了,就一定能阻止赵止戈! 赵奉这样安慰着自己,脚下纹丝未动,态度表现得很明显:若要进入长公主府,那就必须从他的尸体上踩过去! 杀一个五品长史,赵止戈完全没有心理负担。 长公主殿下再厉害再受人敬重,又如何?如今都已经薨逝了,有什么可怕的? 别说受皇上尊敬的皇长姐了,就连皇上都已经驾崩了,这长公主府还有什么不能进的? 赵止戈铁了心要进入长公主府,一定要抓住叶绥和二十一皇子。只要抓住其中一个,他以后的官路就不用愁了。 虽然他现在已经是三品大将军,在军中几乎可以说是升无可升了,但是他自己非常清楚,这个大将军的位置是怎么得来的,是非常不稳的。 要坐稳这个位置,那就要非常的功绩。 抵抗外敌、保卫国朝的天大功劳,已经让汪印得了去。唯一能够与这个功劳相抗衡的,就只有从龙之功。 所以,他要确保自己所支持的皇子能够成功登上皇位,当然就要首先铲除掉可以成为威胁的皇子。 这个会成为威胁的皇子,就是二十一皇子! 他举高了长刀,眼神布满了杀意:挡着他加官进爵的人,都得死! 第一千四百八十六章 救兵 眼见着赵止戈的长刀越来越近了,赵奉仿佛感觉到下一刻自己就身首异处,不由自主地合上了眼睛。 就在长刀即将碰到赵奉脖子的时候,赵止戈身后突然响起了一声猛喝。 随即,一个冷冷的声音说道:“赵将军,您好大的胆子啊,竟然敢杀害朝廷命官?长史大人若是有何差池,怕是赵将军官途堪忧!” 冷不防听到这话,赵止戈下意识动作一顿,那长刀堪堪到了赵奉的脖子上就停了下来。 纵如此,赵奉脖子也被刀锋割出了一条血痕,但他完全没有在意,目光越过了赵止戈,愣愣地看着突然出现的人。 赵止戈觉得来人的嗓音颇为熟悉,他收回长刀,迅速转过身去。 待看清楚说话的人后,他瞳孔不由得一缩,脸上有着掩饰不住的惊愕。 怎么是他?他怎么会来了? 只见来人同样穿着一身戎装,同样穿着大将军的铠甲,同样率领着全副武装的士兵。 那些士兵密密麻麻地跟在了京畿卫士兵的后面,队尾消失在街头,无法判断人数究竟有多少。 骤然听到熟悉声音的时候,赵止戈还以为来人是定国公。 毕竟,长公主府是定国公的儿媳。如果长公主府有了什么事情,必定是向定国公求救。 但来人,并不是定国公齐瞻竹,而是……左翊卫大将军魏离弦! 魏离弦,怎么会是魏离弦? 该来的人,是定国公齐瞻竹才对啊! 赵止戈怎么都想不明白,魏离弦执掌左翊卫,是负责保护皇上安危、镇守在皇宫之中的,其怎么会率兵前来? 虽然不明白,但结合着此刻的局势和魏离弦说话的语气,必定是来者不善! 魏离弦是策马前来的,他仿佛没有见到围着那么多京畿卫士兵,“哒哒”地赶着马往赵止戈的方向而来。 见此,围着长公主府的士兵不得不让出了一条路,让其来到了赵止戈跟前。 此刻他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赵止戈,说道:“赵将军,京畿卫驻扎在京郊,本将也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大雍细作,让赵将军这样兴师动众,带着这么多士兵前来追捕?” 赵止戈仰着头,神色没有什么异样,回道:“此乃京畿卫的机密,本将不方便说给魏将军听了。” 哪里有什么大雍习作?不过是赵止戈仗着有情报,又趁着国朝动乱,要带兵硬闯长公主府罢了。 这一点,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因为急赶还喘着粗气的魏离弦同样十分清楚。 “哦,因为机密,所以就可以率兵硬闯长公主府?如果是这样的话,难保没有这么一日,赵将军说皇宫之中有大雍细作,便可以率兵闯入皇宫,那么本将该怎么办呢?” 魏离弦一副紧张为难的样子,看得赵止戈心里骂娘。 但他装作没有听到魏离弦这些话语,只问道:“魏将军,本将是缉拿要犯,不知魏将军为何而来?” 既然不知道魏离弦为何会出现,那么他就直接问了。 在问话的同时,他脑中也在飞速盘算着:若是魏离弦是前来阻止他进入长公主府,那该如何是好? 第一千四百八十七章 及时 魏离弦笑了笑,他没有下马,只朝赵奉拱了拱手,这样道:“巧了,本将也是接到禀告,道是有人率兵直闯长公主府,乃是对皇家不敬,所以带兵前来看看。” 赵止戈听了,神色微微变了变。 魏离弦所说的人,不正是他吗?看来,魏离弦的确是为了阻止他进入长公主府而来。 那么,现在他该怎么办呢? 赵止戈看了看魏离弦身后所率领的左翊卫士兵,掂量着自己与魏离弦的差距。 左翊卫人数比京畿卫要少,但是左翊卫作为皇上的近身护卫,纯从战力上来说的话,要比京畿卫士兵强一些。 他若与魏离弦对上的话,结果会是怎样? 该死,他只算到了定国公会来阻止,还想着就算和定国公前来,那区区一千府兵也不会有什么威胁。 即便是勋贵第一的定国公,他也敢甩脸色,直接闯入长公主府中。 但偏偏来的人,是率兵前来的魏离弦! 与魏离弦对上,也不是不行,但没有胜算,更重要的是,怕会让长公主府中的人趁机逃脱。 不能与魏离弦对上,但他不甘心就这样放着长公主府不管! 他已经率兵前来了,有了这么大的动静,此次若不能将他们拿下的话,那么必定会让汪印夫人他们逃脱了! 一时之间,长公主府前面便安静下来了。 赵奉用手捂住了脖子,随即觉得一阵刺痛,才真正回过神来。 这不是幻觉,是真有人率兵来了,成功挡住了赵止戈想要进入长公主府的脚步。、 如果魏大将军没有来…… 赵奉打了个冷颤,不敢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长公主府中的那些缇骑,会不会与京畿卫有一场厮杀。 幸好,魏离弦来了! 此刻他既庆幸又一套雾水:魏离弦是左翊卫大将军,怎么会来帮助他们呢? 更何况,他此前听说魏大将军与汪督主不和,魏大将军在督主手上吃过太多亏了,一直都被压的死死的。 那么,现在魏大将军为何而来? 赵奉并不知道,魏离弦此刻率兵前来,并不是因为汪印,而是因为长公主! 几乎在赵止戈率兵进城的那一刻,定国公就在想,若是赵止戈想做什么的话,这京兆之中有谁可以阻止。 如果汪印在,当然是可以阻止的,但是汪印不在! 那么,就只能从兵力上来抗衡了。在京兆这里的,除了仪鸾卫之外就是左翊卫了。 仪鸾卫就不用说了,宋定边前去雁西卫的时候,将仪鸾卫中的精锐都带走了,随着其战死,仪鸾卫剩下的士兵,都是胆小怕事之人。 唯一的选择,便是左翊卫了。 在得知赵止戈是往长公主府方向而去的,齐瞻竹立刻就定下了注意:向魏离弦求助! 在接到叶绥书信之前,他其实已经找到了魏离弦,并且请求其出兵了。 魏离弦的确一直被汪印压得死死的,但是其余汪印却没有什么私怨,都是为了国事而已。 况且,如果是为了长公主府的事,魏离弦必定会第一时间赶过来! 第一千四百八十八章 前因 赵止戈因为知道长公主府中有汪印夫人与二十一皇子,只想到了汪印与魏离弦的关系,却忽略了长公主府的本身。 魏离弦此番率兵前来阻止,不是为了汪印,而是为了长公主! 且不说魏离弦与汪印之没有私怨,就是有私怨,在长公主府这里,他也都会放下来,阻止赵止戈进入其中。 因为,赵止戈率兵强闯长公主府,乃是对长公主的侮辱。 这一点,魏离弦万万不能忍,必定会极尽所能阻拦赵止戈! 世人只知道,魏离弦是左翊卫大将军,却不知道,长公主对其有知遇之恩。 恰好定国公齐瞻竹知道这一点。 长公主郑薇虽然是女子之身,但是眼界能力不输于朝中任何一个男人,她这么多年以来,一直在暗中为国朝网罗人才,就是希望国朝任何时候都有人可用。 除了汪印魏离弦之外,还有更多人都曾经受到过长公主的暗中提拔,只是不为人知罢了。 长公主虽然已经薨逝,但是她所提携的人才,所给国朝所种下的善果,依然发挥着作用。 无形之中,汪印和叶绥也受到了恩泽和庇佑。 魏离弦曾受过长公主的恩泽,那是年代相当久远的事情了,久远到长史赵奉都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虽然事情久远,但是对魏离弦来说,长公主的恩泽恍如昨日。 他是个感恩的人,一生都会铭记长公主的恩德,得知赵止戈率兵前围困着长公主府的时候,他勃然大怒。 他没有想到,赵止戈竟然敢如此侮辱和践踏长公主府,不管其举动是出于什么目的,他公然率兵围困,这就是对长公主的侮辱。 就算没有定国公的请求,魏离弦也会率兵前来阻止。 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长公主薨逝之后,曾经居住的府邸被人践踏,不管是以什么样的名义! 更何况,赵止戈这个人他也很清楚,此刻必然是没有什么大雍细作这样的事情,只是一个借口罢了。 有他在,赵止戈休想踏入长公主府半步! 魏离弦率兵前来阻止,赵止戈率兵想强闯,彼此不分伯仲,所以长公主府外的情形一时僵住了。 赵奉虽然不知道魏离弦为何率兵前来相助,但见此情景,他捂着脖子说道:“两位大将军请在府外稍等,属下先去府中包扎一下再来。两位大将军且说说话。” 说罢,他也不待两人反应,便匆匆返回了长公主府,随即还把长公主府大门都关上了。 有魏离弦在府外,他也不用担心赵止戈会做什么了。 他之所以急匆匆关上大门,当然不是为了包扎伤口,而是为了通知叶绥等人。 叶绥也知道京畿卫围困长公主府,因为王白等暗卫并不敢大刺刺在长公主府墙头窥探,因而不知道魏离弦也率兵前来了。 魏离弦原来是为了拦住赵止戈进入长公主府,可是为什么呢? 虽然她知道原因,却暗自松了一口气。 有了魏离弦的帮助,那么他们现在就可以喘一口气了。 赵止戈一时片刻不能进入长公主府,稍后机会就更少了,因为定国公很快就来了。 第一千四百八十九章 定国公来 有了魏离弦的兵力作为掣肘,再加上定国公的影响,赵止戈想要进入长公主府中搜寻,那么就不那么容易了。 既然赵止戈不能进入长公主府中查看,那么叶绥的安危就有了一定的保障,他们也不急着用尽一切办法离开了。 叶绥稍稍松了一口气,但是情势还是非常危急,再一次对年伯说道:“年伯,离开长公主府的事情,要瞅准时机,不能再耽搁了。” 她时刻准备着离开了,这一次是赵止戈前来,那么下一次是谁呢? 她让年伯作好离开的事宜,并且前去安顿的地方都已经想好了。 现在他们要做的,就是瞅住最好的时机,尽可能掩人耳目地离开,再与接应的人碰头。 叶绥所料的没错,此刻在长公主府外,就在赵止戈与魏离弦对峙的时候,定国公齐瞻竹终于姗姗来迟。 齐瞻竹是故意这个时候才到的,有了魏离弦在前面震慑,赵止戈就不敢轻举妄动,那么他所说的话分量就更重了。 勋贵第一,这个可不仅仅是名号而已,定国公本身就很有分量,朝中没有人胆敢忽视他的存在。 毕竟,朝中的绝大多数官员都不像赵止戈这样肆无忌惮。 齐瞻竹出现的时候,赵止戈的神色越发变得难看了,有了魏离弦,再有一个定国公,形势对他来说越发不利了。 看着这样的赵止戈,齐瞻竹不禁陷入了深思。 像赵止戈这样行事冲动的人,背后究竟是谁在唆使呢? 赵止戈率兵前来围困,这个举动兵贵神速,一旦被魏离弦阻止,进入长公主府的机会就微乎其微了。 难道赵止戈就会这样乖乖的认命了吗? 齐瞻竹觉得不会是这样,正如他在魏离弦之后出现一样,他相信赵止戈背后的人也不会只有一个手笔。 这个人促使赵止戈前来的人,必定还有后着。 只是,这个后着是什么呢? 齐瞻竹一边思考着一边说道:“赵将军,大雍细作老夫没有见到,倒是见到了赵将军率兵围困。您这种举动放至朝的话,必定会被监察御史弹劾。” 他语气一变,带着寒意说道:“难道您就这样将皇上的敬重、皇家的脸面甩在地上踩踏?这样的话,老夫必定要告到御史台,让所有朝官都来评判评判!” 齐瞻竹现在所说的这些话语语,和先前赵奉所说的差不多。只不过,同样的话语由不同的人说出来,就有了绝对不一样的效果。 赵止戈可以无视长公主府的五品长史,却不能忽略了一个超品的定国公。 听到齐瞻竹的话语,赵止戈硬着头皮说道:“国公爷,本将也是捉罪犯心切,万不敢践踏皇家的尊严与脸面,国公爷此番话语说重了,哈哈。” 虽然打着“哈哈”,但是他的内心颇为焦灼。从如今形势看来,他就算要强闯进长公主府,也很难做到了。 有什么办法呢?一定有办法的! 所谓天无绝人之路,这个道理,对赵奉和长公主府的人来说是这样,对此刻的赵止戈来说同样适合。 因为他的助力很快就到了,这个人的到来,实在大大出乎齐瞻竹的预料。 应该说,朝中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这个人沉寂了那么多年,此刻却来到了长公主府,成为了赵止戈的助力。 第一千四百九十章 意想不到的人 当看见懿王郑不遗出现的那一刻,在长公主府外的所有人都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其中,就包括了赵止戈。 他惊诧的看着懿王,万万没有想到,懿王竟然会出言相帮! 且听听懿王是怎么说的?懿王说什么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现在长公主府疑似藏有罪犯,那么为了长公主府的安全及荣誉,那就更应该让赵将军进入府中搜查了,还说定国公阻止是出于什么居心,云云。 这样的话语,就是在帮助他啊! 赵止戈自己都迷惑了:他与懿王从来就没有过什么交集,就连面都没有见过几次,为什么懿王会帮助他呢? 同样的疑问,也浮现在齐瞻竹和魏离弦心头。 懿王是永昭帝的叔父,也是所剩不多的皇室宗亲之一,是唯一现在还被封王的郑氏皇族。 当初永昭帝登位的时候,几乎屠尽了郑氏皇族,为了免人诟病,所以才留下了郑不遗这个皇叔。 郑不遗虽然被封为懿王,但是在朝中没有担任任何官职,虽然有王爷的名号,但实际上并没有多少的权力。 而且,他为人放荡不羁毫无野心,因而在朝中颇为沉寂。 在齐瞻竹看来,郑不遗是个很聪明的人,不然当初也不会只有他这样一个比较亲近的皇叔能活下来。 这样一个拎得清时事又十分聪明的人,为何要为赵止戈出言? 想必懿王自己也很清楚,其所说的这番话,那就是摆明了与长公主府、定国公府作对了。 为什么在朝中沉寂了那么多年的人会在这个时候起来呢? 不管他们心中有多少疑问,在眼下也不可能知道答案了。 倒是郑不遗神色淡定,看向齐瞻竹道:“国公爷,本王说得可对?” “既然国公爷都已经纾尊降贵前来了,那么本王作为皇室宗亲,来这里也不奇怪吧?说起来,长公主还是本王的侄女呢。” 是了,这倒没错,懿王是永昭帝的皇叔,自然就是长公主的皇叔。 从皇家辈分上来说,懿王要比长公主高出一辈,从这方面来说,懿王来到这里倒没有什么可以指摘的。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齐瞻竹不可能接下这些话。 什么都不说就是最好的回答。 见到定国公和魏离弦沉默,懿王却没有罢休,他继续说道:“既然国公爷和魏将军觉得京畿卫进入长公主府中,是对长公主的不敬。那么本王就折中一下,你们且听听本王的建议?” 然而,齐瞻竹和魏离弦都不想听。 懿王来都来了,可想其口中所谓的“折中一下”,对他们来说必定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只听得懿王这样说道:“既然京畿卫不能进入长公主府,但长公主府又据说藏有大雍习作。那么这样吧,本王进入长公主府中,就让赵将军带着京畿卫士兵护送着本王吧。” 说罢,他自顾自点了点头道:“这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了,这样子,既可以让赵将军交差,又免得国公爷为难,不知道如何这样可否?” 当然不可! 如今长公主府中还有汪印的夫人及二十一殿下,怎么能让懿王等人进去? 齐瞻竹真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懿王会这样做? 他帮助赵止戈的原因是什么?难道懿王就是所谓的后着?还是说懿王也有支持的新君人选? 当然,这个人选现在看来绝不是二十一皇子了。 第一千四百九十一章 旧事 如果汪印和叶绥在这里的话,就知道懿王为何帮赵止戈说话了。 懿王这么做,并不是因为懿王与赵止戈有什么样的关系,也不是因为懿王心中有属意的新君人选,而是因为懿王与汪印之间,有着天大的仇恨。 懿王是为他的孙子郑万仪报仇来了! 当年汪印因为要拔除世家大族的力量、以便大力提拔寒门官员,所以选择了从前太子妃卢氏的家族入手。 前太子妃乃范阳卢家的人,又与清河崔家关系密切,乃最好的切入点。 最终,汪印想出了移族迁宗的办法,彻底的将世家大族的力量连根拔起。 这个计划实行的过程中,汪印设了一个局,让卢家的卢简,折断了懿王孙子郑万仪的腿,才为让永昭帝找到对世家大族下手的机会。 自然,当时在所有人看来,都觉得是因为卢简喝得酩酊大醉,所以下手才没轻没重,连懿王孙子的腿都给折断了。 只有身在局中、并且见解颇深的人才能够知道,这绝非是一场意外,知道事情不可能那么巧。 这件事情,设局的汪印当然清楚,叶绥是后来才知道的,至于懿王,则要更晚一些。 是在南平顾璋提醒之后,懿王才想到这些事情的背后有汪印的手笔。 他自然也很清楚此事也与永昭帝有关,但永昭帝是一国之君,他能怎么办?他只能将所有的仇恨都放在了汪印头上! 顾璋虽然早就已经身死了,南平顾家也都不复存在了,但是对懿王来说,他最聪慧最有才干的孙子折断了腿,从此一蹶不振。 懿王就这么一个孙子,懿王府没有了一个优秀的继承人,意味着走向衰落无可避免。 从这方面来说,折断他孙子腿的人,就等于断绝了懿王府发展的根基! 这样的深仇大恨,懿王一刻都不能忘记! 只不过,因为汪印执掌着缇事厂又多年深得永昭帝的信任,所以他什么也做不了。 但是,很多事情明面上做不了,不代表着私下不可做。 这些年来,郑不遗表面上依然是个乐呵呵的逍遥王爷,但实际暗地里做了很多的事情,全都是为了积蓄力量对付汪印。 譬如,先前让宗正卿郑宏对付元康公主,就是他在背后指使的。不然,郑宏这样一个宗亲,怎么敢针对元康公主? 可以说,汪印这么多年越来越被永昭帝忌惮,懿王在当中也功不可没。 毕竟,他是永昭帝唯一的皇叔,他的孙子折断腿之后,懿王府就没有什么起色了,永昭帝对他也就不提防了,倒方便了他暗地里的行动。 他一直关注着汪印的动静,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对付汪印的机会,在他得知汪印的妻子就藏在长公主府之后,他立刻就赶来了这里。 果然,赵止戈被当在了长公主府外面,如果他没有来的话,京畿卫士兵怎么能进去?赵止戈怎么能抓住汪印的妻子? 他因孙子出事而痛彻心扉,汪印也应该尝一尝这种滋味! 所以,他才来帮助赵止戈,只要抓住汪印的夫人,他就成功了,就可以为孙子报仇了! 第一千四百九十二章 搜寻 就在懿王与定国公等人对峙的时候,长公主府那扇沉重的大门竟然打开了。 脖子上已经包扎了一圈纱布的赵奉走了出来,朝众人躬身道:“王爷,国公爷,两位大将军,下官想了想,既然大家都已经来到了长公主府外,就请进来吧。” 听到赵奉这番话语,所有人都大为意外。 赵止戈修城府最浅,忍不住狐疑地看着赵奉,差点想问为什么。 刚才这个长史说要进入长公主府,就要踩着其尸体才能进去,现在竟然主动相邀,这……前后差距实在太大了,让人不得不怀疑当中有诈。 懿王同样如此想,赵奉此举无异于开门揖盗,难道赵奉真的想息事宁人所以才让他们进去? 如果赵奉一直抗拒着不让他们进去,那么懿王和赵止戈就非要进去不可,因为他们都相信汪印的夫人就藏在里面,但是现在…… 当赵奉开口请他们进去,他们反而心有迟疑了。 懿王想了想,很快就定下了注意,随即说道:“既然如此,本王就与赵将军一起进去看看吧。” 已经来到了长公主府门外,若是不进去,他怎么都心有不甘。 再说了,他是长公主的皇叔,进入长公主府中,当然没有任何问题。至于皇族脸面尊严这些…… 就由带领京畿卫前来的赵止戈一力承担吧! 听见懿王这么说,赵止戈暗中咬了咬牙,附和道:“那么恭敬不如从命,就由本将陪着懿王进去吧。” 他所想的,和懿王所想的差不多。 既然都如此折腾了,不进入长公主府中实在不甘。至于其他的……先进去搜索再说,若汪印夫人真的藏再长公主府中,还能插翅飞了不成? 反正他也不想真的与魏离弦交战。他想抓住汪印的夫人和二十一殿下,是为了加官进爵,并不希望自己的性命或官途受到什么影响。 虽然,他们心中的确也知晓,赵奉胆敢请他们进去,这就说明长公主府已经做好了准备,汪印夫人或许真的不在这里。 但是现在势成骑虎,赵止戈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若是这么灰溜溜带着京畿卫士兵离开,他自己也接受不了,心想着万一呢? 万一汪印夫人和二十一皇子来不及闪躲,或者让他们发现了蛛丝马迹,那么他就成功了! 所以,长公主府还是要进的,反正也没有什么损失。 懿王和赵止戈都这样说了,齐瞻竹和魏离弦当然也没有说什么,表示要一起进入长公主府中。 于是,以赵奉在前躬身相迎,以懿王为首的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入了长公主府中。 当然,就算长公主府再大,也容不下这么多京畿卫和左翊卫士兵,所以赵止戈和魏离弦带进去的,只有部分士兵,人数并不多。 长公主府主人都不在了,家臣仆从也散得七七八八了,所以府中冷冷清清的,连人影都没有见着一个,完全不象有人居住的样子。 看到这样的长公主府,懿王脸上就不是很好看了,没有人居住的气息,难道说这里根本就没有汪印夫人和二十一皇子? 第一千四百九十三章 后院 赵止戈也是这样想的,但是他还是不死心,这是长公主府的前院,只是用来招待客人的地方,没有人居住的气息,这很正常。 真正住人的地方,是在后院,如果汪印夫人真的藏在这里,那么必定是在后院! 于是,他提出要去后院看看,还说据闻长公主府的景色十分优美,所以想欣赏一番,云云。 懿王当然也点头赞同,他的目的与赵止戈一样,都是想找到汪印夫人,怎么能不去后院? 对此,赵奉也没有什么意见,依然弯着腰低眉顺眼道:“诸位请随下官前行。” 他低垂着头,唇角微微勾起来,眼中有无尽的寒意。 齐瞻竹不知道赵奉的用意,但是他对长公主所留下来的这些家臣十分信任,既然赵奉都这样说了,他当然没有任何意见。 况且,他也相信汪印夫人及其所带来的缇骑们。 缇骑绝对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也不会就这样在等死或等着别人来救。 没有道理长公主府外面这么剑拔弩张,而里面的缇骑却什么都没有做。 现在赵奉的举动,必定是出自叶绥的授意,或是长公主府里面有了什么安排。 赵奉将懿王和赵止戈带入后院,必定是已经作了充足的准备。 他不动声色,没有发表任何见解,只配合着赵奉将懿王和赵止戈引往后院。 魏离弦见此,当然也什么都没有说,但一直都紧紧地跟在齐瞻竹的身边。 在长公主府中行走,他的心情难掩激动。 长公主虽然不在了,但是她的音容笑貌,依然历历在目。 他没有来过长公主府,没有想到,会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来到这里。 长公主府环境清幽,布局奇巧又充满了雅意,处处都体现了长公主的的气质。 这里和京兆闺学所在的濯秀园都是同样的风格,因为都是长公主的产业,带着长公主强烈的个人色彩。 魏离弦的目光更为坚定了些,这里是长公主府,是长公主殿下曾经居住的地方,他绝对不能让人破坏这里! 他心弦绷得紧紧的,不独是他,就连懿王和赵止戈,脸上也并不轻松,可见同样心神紧绷。 长公主府和京兆许多府邸一样,用垂花门来分隔前院后院。很快,赵奉便引着懿王一行人来到了垂花门处。 穿过了垂花门,就进入了长公主府的后院。——如果长公主还活着的话,懿王这些人基本不可能进入这里。 在穿过垂花门的时候,赵止戈的脚步突然顿了一下,似心有所觉一般,忍不住回望了一眼。 长公主府经冬不凋的高大树木很多,是以虽然是冬天了,但后院还是郁郁葱葱,充满了绿意。 只是,在赵止戈看来,这些高大树木也太茂盛了一些,仿佛可以藏着人一样。 他想凝神细看,却听到赵奉回头看着他,开口问道:“赵将军,王爷已经在前面了,麻烦您脚步快一些。” 赵止戈下意识快走几步,跟上了懿王,再也顾不得凝神细看那些高大树木了。 不过,他心头却突兀地浮现这样念头:他所带来的京畿卫士兵,是不是少了些? 第一千四百九十四章 走不了 因为是赵奉亲自邀请,又有懿王随行,赵止戈想着既然长公主府已经低头了,那么他也就不便带那么多士兵进来了。 所以,所以京畿卫大部分的士兵都在长公主府外。 赵止戈现在心头一震,也不知道刚才是怎么了,为何跟随懿王进来,就丧失了警觉性了呢? 万一长公主府有了什么变故,那么他所带着的这些士兵,也就只能够与魏离弦的士兵相抗衡而已。 但如果长公主府内还有其他势力呢? 他既然相信汪印夫人和二十一皇子在这里,那么肯定会想到必定有无比强大的护卫力量才是! 他大意了! 万一…… 赵止戈越是想,心就跳得越是厉害,在这样寒冷的冬天,额头上的汗都出来了,同时还有一种汗毛直竖的感觉。 这个时候,赵奉再一次看向他,语带着关切地问道:“赵大将军,可有什么不妥?” 赵奉这话一落,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赵止戈身上,立刻就发现了他的异常。 这是怎么了? 赵止戈摇了摇头,干巴巴地说道:“没……没有什么。” 待到说话了,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如此艰涩,艰涩到都带来一丝颤音了。 面对着众人的目光,他仿佛感觉到有股寒气从心底生起,那种莫名的不祥预感却越来越强烈。 他用力眨了眨眼,实在无法忽视心底的预警,硬着头皮说道:“本将的确是有事,突然想起了还有重要军务尚未交代,必须立刻出长公主府一趟。” 说罢,他便想拔腿离开,不想赵奉却迅速跑到他跟前,微笑道:“赵大将军,既然都来到这里,不妨先查探一番再离开。” 他张臂挡住了赵止戈,不让其离开,就像先前他阻挡其进长公主府一样。 见此,赵止戈脑中竟不合时宜地想起了赵奉所说的话语。 赵奉说,要像进入长公主府,那就从其尸体踩过去。现在他要出府,莫不是也要踩着其尸体才能出去? 赵止戈的手已经握上了腰间的长刀,全身肌肉紧绷着,不知不觉作出了作战的姿势。 赵奉盯着赵止戈,眼中的寒意再也不掩饰了,却依然还笑着说道:“刚才赵大将军非要进府,下官怎么阻止都没有用。现在赵大将军顺利进来了,怎么反而要急着出去?真是奇了怪了。” 赵止戈猛地拔出了腰间的长刀,因为速度太快,带得长刀发出了一声响亮的琤鸣。 听到这声琤鸣,懿王神色也大变。 这会儿,他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目光骇然地看着赵奉,简直难以置信吧。 不会吧?长公主府的一个家臣,竟然有这样大的胆子? 赵奉回以他的,是越来越深的微笑,是充满了嘲弄不屑的眼神。 见此,懿王和赵止戈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们不约而同地拔腿往垂花门那里冲过去。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他们身后响起了赵奉阴恻恻的声音:“王爷、赵大将军,对不住了,现在你们想走也走不了了!” 第一千四百九十五章 杀机(10更) 赵奉这话一落,就有许多人突然从后院各处的高树上跳了下来! 他们挥举着军中长刀,完全不给赵止戈及京畿卫士兵反应的时间,迅速朝他们扑杀过去。 他们的刀法狠辣利落,完全没有丝毫犹豫迟疑,招招都是杀着,几乎可以说是一刀就结束一个京畿卫士兵的性命。 霎时间,便有许多京畿卫士兵倒了下来,后院这里就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这一下,轮到懿王双眼欲裂了,他瞪大着眼睛,惊骇地看着那些跳下来的人。 这些人,都穿着绿色的衣裳,难怪先前躲起来能与大树融为一体,但是在这些人翻飞之间,露出了绿色衣裳下面的红色! 随着一个绿衣人被挑开了衣裳,懿王便清楚看见了底下红色衣裳的独特图案! 那图案,四翼蛇首,腾云驾雾,这个图案,懿王实在太熟悉了。 这是……鸣蛇服! 这些击杀京畿卫士兵的人,正是缇骑,汪印辖下的缇骑! 原来,长公主府真的有缇骑,那也就意味着,汪印的妻子真的就在这里! 魏离弦也被眼前的变故惊呆了,他下意识抽出了长刀,但在看到那些人只扑杀京畿卫士兵后,不知道怎么的,他的长刀就举不起来了。 他当然知道这些人就是缇骑,就算没有露出底下的鸣蛇服,他也知道这些人就是缇骑。 在京兆之中,有这样击杀的本事,对着京畿卫士兵都能招招毙命的,除了缇骑还能有谁? 魏离弦不动,他所带来的左翊卫士兵面面相觑,自然也都不动。——缇骑都直接绕过了他们,他们还能怎么做? 齐瞻竹还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似完全不感到意外,面对着刀光剑影与浓重血腥,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懿王终于回过神来了,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他看着领头的缇骑,那是一个中年人,他并不认识,但这不妨碍他用手指着缇骑,大声喝道:“缇骑!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胆敢杀害军中兵将!来人,来人啊!” 可是,杀得兴起的缇骑根本就没有理会他,若不是叶绥有令不得伤害懿王,缇骑早就一长刀刺过去,好让他闭嘴了。 懿王正是见到这些缇骑不敢伤害他,越发有恃无恐,转向了魏离弦,气急败坏地喊道:“魏大将军,难道你就这样眼睁睁看着缇骑杀害国朝兵将?你作为大将军的直职责呢?还不速速将缇骑拿下!” 魏离弦动了,他飞快地站到了懿王身边,但手中的长刀还是没有举起来。 他的态度很明确了,那就是保护懿王不被其他人误伤,至于其他的……他表示无能为力。 别看现在缇骑都绕开了左翊卫士兵,但魏离弦心中很清楚,若是左翊卫士兵举起长刀的话,下场也与那些倒下的京畿卫士兵差不多。 缇骑经过了无数浴血奋战,是跟随着汪印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他们这些连剿匪都没有做过的士兵,怎么是缇骑的对手? 当然,他不动,主要并不是怕了缇骑,而是…… 他想起汪印率领士兵在雁西卫击败了大雍,他就觉得手中的刀无比沉重,举不起来去击杀缇骑。 第一千四百九十六章 心狠手辣 另外一边,赵止戈正与几个缇骑缠斗在一起。 已经没有词语能形容赵止戈内心的恐惧了,他看着京畿卫士兵一个个倒下,头皮止不住地发麻。 中计了! 在赵奉开门请他们进来的那一刻,他就应该知道长公主府中有埋伏才对! 可是,因为太过相信没有人胆敢伤害懿王,也因为太过急切,所以他忽略了这些异常,竟然中了这么简单的伏兵之计! 赵止戈心里既惊惧又恨得几欲呕血,他真是……太过愚笨了! 如果懿王没有出现的话,他肯定就不会上当,若不是懿王还在拼命嘶喊着,他都要怀疑懿王是不是与缇骑串通好的了。 在缇骑跳下来的那一刻,赵止戈另外一只手就碰触到自己腰间,想给长公主府外的京畿卫士兵发烟花信号。 可是,在他掏出信号的那一刻,一把长刀就挑破了他的手,他忍不住痛呼起来,那支信号自然也就飞了出去。 长刀挑手的动作实在太快了,犹如鬼魅一般,赵止戈身为大将军,却看不清这把刀是如何挑破他手的! 使出这把长刀的,是一个面容可怖的老人,他脸上皱褶很多,似乎都堆在了一起,眼中闪烁这寒芒。 这个老人,赵止戈认得! 这个,就是专门掌管着缇骑大牢的掌刑千户,一个长年躲在阴暗底下不见天日的可怖老人! 他不知道这个老人叫什么名字,只知道缇骑都唤他为“年伯”,在永昭帝驾崩之后,这个年伯连同缇事厂所有缇骑都消失了。 没有想到,他们都躲在了长公主府中,现在终于被他发现了。 可是,被他发现了又能如何? 旁的缇骑不说,光是这个年伯,这样击杀的速度,这样恐怖的人,他绝对不是这个人的对手! 眼见着京畿卫士兵一个个倒下了,赵止戈根本就丧失了继续激战的心,满脑子都是想着瞅准机会逃脱。 他想着,只要他出了长公主府,与府外的京畿卫士兵汇合,那么就算缇骑再厉害,他都可以从数量上战胜缇骑。 当初在彭城的时候,汪印身边那个异常厉害的老仆,不就是这样被击杀的吗? 只要他能离开,只要他能离开…… 可是,他没有机会离开,光是年伯一个,就足以阻挡住他的脚步,更何况还有其他缇骑呢? 正如刚才赵奉所说的那样,他就是想走,都走不了了。 而懿王,仍旧在不断嘶喊叫嚣着,但随着倒下的京畿卫士兵越来越多,他的叫声越来越小了,到最后什么声音都说不出来了。 当最后一个京畿卫倒下的时候,赵止戈也动弹不得了,他的脖子上正横着一把长刀。 这情景,当真是无比熟悉,和先前他把长刀横在赵奉脖子几乎一模一样! 都言风水轮流转,但这个转的速度未免太快了。 前一刻他们还占尽了优势,下一刻却是连性命都被掌握在别人手中。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温柔的嗓音在他们背后响起:“难得懿王与赵大将军到来,我若不好好招待,岂不是辜负了两位一片苦心?” 第一千四百九十七章 阶下囚 这个声音太温柔,仿佛能让人就此沉醉下去,但懿王和赵止戈却心头大震,背后不断冒着冷汗。 在这个时候胆敢说话的女人,就只有那么一个了! 他们僵硬着身子,却下意识地转过头看去,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 那是一个少妇,正站在远处的台阶上看着他们。 她披着黑色鹅毛大氅的少妇,大氅几乎拖地了,将她的身形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了一张脸。 那张脸……怎么形容呢? 黑色的大氅与她的脸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显得她的肤色更为白皙,也显得她的容貌更为艳丽,如同天上烈烈金乌,让人难以直视。 这样的容貌,只要见过一次,就不会忘记! 懿王和赵止戈当然知道这是谁,这个容貌艳丽无比的少妇,就是叶家女,就是汪印的妻子! 这个少妇,就是他们一心想抓住的人! 汪印的妻子,果真是在长公主府中! 看来,他们所收到的密报是准确的,事实上他们也真的在长公主府见到了汪印妻子,但是…… 眼下这种情况,真是一言难尽,这与他们所预想的实在差太远了。 他们所设想的,是他们将汪印的妻子抓住,是他们抓到了汪印的弱点与把柄,而不是现在这样,成了汪印的妻子将他们抓住了。 现在,情形完全颠倒过来了。 叶绥由季鸡妈妈搀扶着,暗处依然是步步跟随的王白等暗卫。 她就站在台阶上,离懿王和赵止戈有些远,保持着非常安全的距离。 虽则京畿卫士兵都倒下了,赵止戈脖子上也横着长刀,但她还是不会走过去,免得有什么意外。 她微笑着说道:“怎么?两位大人见到我觉得很奇怪?可是,你们不是早就接到了消息,知道我就在这里的吗?不然,赵大将军怎么会带来这么多京畿卫士兵?” 懿王和赵止戈脸色一阵青一阵红。 是的,汪印妻子说得没错,唯一的差别,就是他们被抓住了! 懿王沉了沉心,压下了眼中滔天恨意,故作慈祥地说道:“督主夫人,本王只是进来看看侄女的府邸,可真没有想到督主夫人会在这里啊。” 懿王知道眼下自己是什么处境,虽然缇骑不杀他,但说句不好听的,他现在与阶下囚没有什么分别。 叶绥笑吟吟地说道:“是吗?如此倒是凑巧了。只是刀剑无眼,得亏王爷身边有魏大将军保护,不然的话……” 她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当中意思不言而明。 懿王脸色变了变,却不得不挤出了笑容,对汪印与叶绥的恨意又加了一层。 隔得有些远,叶绥看不清懿王的眼神,但她也能料想到懿王对她恨之入骨。 她倒也没有什么可惧的,当初半令设局折断了人家孙子的腿,人家现在前来报仇,不也是天公地义吗? 至于懿王能不能成功报仇,那就全凭本事了。 很明显,懿王没有那个本事,那么她也就不客气了。 赵止戈好一会儿才从叶绥容貌的艳丽冲击中回过神来,随即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汪印的夫人没有杀他,到底想做什么? 第一千四百九十八章 险中求 赵止戈再冲动行事,此刻都有自知之明了。 他当然不会认为叶绥没有杀他是动了恻隐之心或是看在他是大将军的份上,而是因为叶绥留着他的性命还有用。 说起来好笑,他堂堂一个大将军,能够活命是因为另有他用。 更为好笑的是,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竟然暗暗松了一口气。 不用死了…… 如果眼前这个少妇不是汪印夫人,如果他们不是被抓住的情况,他们少不得要对着这张容貌心猿意马一番,多少会带有一些旖旎情思。 但此刻,他们完全没有这样的心思,只猜测着叶绥到底想做什么。 叶绥也不卖关子,笑道:“没什么,既然两位已经知道我子在这里了,那么少不得请两位带着外面离开了。” 在得知赵止戈带着士兵围困之后,叶绥就一直在想,要怎么样才能安全离开长公主府,且不用让缇骑与京畿卫士兵厮杀。 她想来想去,都没有想到一个很好的办法, 京畿卫当然困不住缇骑,但是若要安全离开还保证毫发无伤,还要离开之后避人耳目,这就相当困难了。 直到赵奉来报懿王来到长公主府外,那一刻她脑中灵光一闪,便想到了一个极为大胆的办法。 她清楚当初汪印对懿王所做的事情,懿王这么时候到来,必定是支持赵止戈进入长公主府中。 因为要保护她的安全,缇骑处于一种被动的位置,只能等待着赵止戈和京畿卫士兵进或退,但这绝非是她和缇骑的行事方式。 必须要改变缇骑被动的处境,那么就只能将计就计。 得将懿王和赵止戈这些人请入长公主府之中,然后再将缇骑假扮成京畿卫士兵,借助他们的名义离开。 鉴于长公主府的特殊,外面围困的那些京畿卫士兵绝不可能全部进来,所以她让赵奉去将懿王和赵止戈请进来。 对年伯和王白的武功,她有着绝对的信心,只要懿王和赵止戈进来了,局面就掌握在她的手中了。 于是,就出现了刚才那一幕。 叶绥看了看那些被缇骑击杀的京畿卫士兵,神情没有什么起伏。 能够被赵止戈带来围困长公主府的人,当然都是其心腹亲信,她不会留着这些人来为自己带来后患。 必须尽可能多地折损赵止戈的力量,他们离开之后才能更加安全。 至于左翊卫士兵…… 魏离弦既然带兵来阻止京畿卫,那么就是站在他们这一边的,何况还有定国公在。 只要左翊卫士兵不动,那对她来说就是极大的帮助了。 果然,在此过程中,魏离弦和左翊卫士兵都没有动,局势完全倒在她这一边。 听了她的话语,懿王和赵止戈多少也猜到了叶绥的打算,顿时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怨得了谁?他们等于是自己送上门的,就只恨自己疏忽大意,也恨叶绥这么一个女人竟然如此大胆了! 胆敢胁迫国朝的王爷,就连砍杀国朝士兵也都不眨眼,他们真的没有想到她会这么狠! 第一千四百九十九章 挣扎 懿王和赵止戈只能任由叶绥摆布,毕竟他们现在性命都掌握在她的手中。 他们还以为叶绥会胁迫着他们、以便让缇骑安全离开,不曾想,那些缇骑却全部剥下了京畿卫士兵的衣服! 不仅如此,就连懿王的官袍、赵止戈的铠甲都被剥走了! 缇骑来剥他们衣服的时候,懿王脸都要绿了,气得手都在发抖,连话都说不出来。 赵止戈也是一脸菜色,可是年伯的长刀始终架在他脖子上,他敢怒不敢言,还生怕年伯的刀握不住。 缇骑想做什么,已经很明显了。 果然,没过一会儿,就从缇骑中间走出了两个人,他们分别穿着懿王和赵止戈的衣服,身形也颇为相像,乍一看的话就是他们本人。 只要细看,当然很容易就发现不同,但都能想得到,在长公主府外面的京畿卫士兵,怎么会认真细看领兵主将呢? 只要离开长公主府,这招瞒天过海之计就成功了,所借的便是懿王和赵止戈两个人的名号! 懿王已经出离愤怒了,他恶狠狠地盯着叶绥,忍不住破口大骂:“你们……你们好大的胆子!眼中还有没有王法了?” 叶绥和缇骑既然做了这些事,还有什么大胆不大胆之说? 不管懿王怎么骂,对他们来说都是不痛不痒的事情。 懿王见叶绥和缇骑不为所动,遂转向了魏离弦和左翊卫士兵,高声骂道:“魏离弦!你们是死的吗?你们看看地上的京畿卫士兵尸体,他们是你们的同袍!你们非但没有奋起反抗,还任由这些心狠手辣的缇骑侮辱他们!” 在懿王看来,缇骑的确就是心狠手辣的人,他们不仅杀了京畿卫士兵,还剥下他们的以上、假冒他们,这就是侮辱! 左翊卫士兵们听了,都惭愧地低下了头,手不知不觉握上了腰间的长刀,身体也紧绷着。 至于魏离弦…… 他内心也在挣扎着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办。 一想到汪印率领士兵抵抗大雍的入侵,凭借一己之力扭转了大雍的局势,一想到这些缇骑就是跟随汪印出生入死的属下,他手中的长刀就举不起来。 但是,懿王有一点说得没有错,这些京畿卫士兵是他们的同袍,现在他却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缇骑杀死,他……的确是愧对他大将军的职责了。 汪印对国朝有功,但眼前这些京畿卫士兵有何错呢?难道他们就应该被缇骑杀死? 叶绥冷眼看着这一切,先是看了看左翊卫士兵握刀的动作,再看了看魏离弦紧绷的身体,然后毫不客气地冷哼了一声。 “王爷说得好大义凛然!听起来仿佛颇有道理,但实情是这样吗?那么敢问王爷,这些京畿卫士兵个个手握长刀来到长公主府,是为了什么呢?” 她的语气仿佛带着冰渣子,全部都冲向了懿王:“王爷或许会说,他们来这里是为了捉住我,是为了捉住缇骑,但是我有什么错?缇骑有什么罪?” 第一千五百章 论世 叶绥拢了拢身上的鹅毛大氅,艳丽面容笼罩着侵骨寒意,仿佛那姑射神人,绝美而又凛然不可侵犯。 “大雍五十万士兵入侵,国朝迟迟没有发病,雁西道危在旦夕。我的夫君背负天下骂名,冒死从各大卫借兵,然后没日没夜地急赶,穷尽所有心血,才能抵抗大雍入侵,将敌人赶出了国朝!” “我的夫君率领士兵拼死杀敌,最后将近二十万士兵牺牲在战场上!那牺牲的二十万士兵里面,就有缇骑!” “当我的夫君率领士兵率领缇骑拼死杀敌的时候。你们这些人在哪里?如今我的夫君在雁西战场上忙着恤孤抚兵,你们却在捉拿他的妻子、击杀他的属下!” 她眼神如刀,剐着在场每一个人,声音越发冰冷:“说到侮辱,这才是真正的侮辱!你们对我夫君、对那些牺牲士兵的侮辱!” 她那些冰冷的话语,重重地砸在所有人的心头,震得他们直发颤。 然而,叶绥的话还没说完。 “你们趁着我的夫君不在京兆,就来欺负我一个妇道人家。我们有什么错?有什么罪?赵大将军率兵气势汹汹而来,誓要将我与缇骑捉住,是吧?” “你们这么做,是为了国朝吗?你们不是!你们是为了官阶,你们是为了权力!” 这些话,让魏离弦和左翊卫士兵的头更低了,恨不得垂到地上。 他们有种说不出的羞愧,简直无地自容。 如果说懿王说得对,那么督主夫人说得就更对了。 她的每一句话,都让他们认同又羞愧难当。 是这样,是这样啊! 叶绥扯了扯嘴角,眼神讽刺又不屑:“你们连国朝人人敬重的长公主都没放在眼内,随意践踏她的府邸,还有什么事不敢做的?” 听到这句话,魏离弦的心再次一阵,触动得更厉害了。 下意识地,他抬目环顾了一下长公主府中的景色,嘴唇紧抿着。 是了,这里是长公主的府邸…… 叶绥示意季妈妈搀扶随动,一步步缓慢地走下台阶,站在了懿王、赵止戈不远处,身边仍旧有缇骑拱卫着。 “天下本为棋局,所有人都在其中。各为其主、各有所求,谁人不辜?何人不枉?你们既已杀上们来了,我自然要拼死一搏!孰输孰赢,各凭本事!” “如今我就站在这里,你们要是有本事,便将我与缇骑都杀了。要是技不如人,那么就闭嘴!别在这妖言惑众!” 她走下台阶之后,自然要比在场的人都要矮,纵披着鹅毛大氅,却还是显得很娇小。 然而,她所说的这么一番说,却带有千钧力量,仿佛重锤敲响鼓,令人振聋发聩。 魏离弦愣愣地看着叶绥,恍惚间似置身于某个论道场所,正听着有人讲世论道,其它左翊卫士兵似乎也陷入了一种玄妙的沉思当中。 长公主府后院这里,一时无比安静,只有冬风过叶的簌簌声响。 此时的叶绥,则微微抬起了头,目光越过魏离弦等人,看向了那未知的远处。 她想到了汪印,在这一刻,思念汹涌而至,几乎要将她淹没。 半令,你在做什么?你什么时候才回来? 第一千五百零一章 思念 此时的汪印,还在返回京兆的路上。 他率领着庆伯及缇骑一路急赶,路上战马都累死了好几匹,极尽可能地将时间缩至最短。 经过不眠不休地赶路,他们终于抵达了京郊,不足三个时辰就能进入京兆城了。 所谓近乡情怯,这句话,在汪印这种淡漠至极的人身上也体现了。 越是靠近京兆,他的心跳就越是加快,竟然前所未有地出现了一种难以形容的紧张情绪。 他骑在马背上,举目远望,明明除了平坦的官道和茫茫山林,便什么也看不到了,但是他仿佛看到了京兆城中的景象,看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阿宁,阿宁此刻在做什么? 从他率兵前去雁西道抗敌到现在,其实并没有间隔太长的时间,他却觉得好像过了很久似的,心中的思念是那么强烈。 他想起了阿宁的样子,想起了阿宁说话的语气,想起了她微笑的姿态。 阿宁此刻是不是在长公主府中切切等待他归来。 他还在想,若是阿宁见到了他,定然先是一愣,然后眼睛就会发光,然后眼中全部都是他。 然后,她就会立刻飞奔过来,扑到他怀里。 不不不,她现在不能飞奔过来,因为她有了身孕,连走路都小心翼翼的,赵三娘肯定会阻止她飞奔过来。 没关系,他会飞奔过去,他有武功,速度可比阿宁快多了。 然后,他会紧紧将阿宁抱在怀里,不不,不能紧紧地,要小心翼翼地不能挤着她了。 再然后,他会低下头,把下巴抵在阿宁头发上,闻着她发间和身上的清香,心里就会泛起一阵阵悸动,感到有种前所未有的满足。 这般想着,汪印觉得自己的心都在发热了,心快得几乎要跳出来了,向来冷淡的脸容也浮出了一丝微笑。 先前就说过,郑七这些在他身边的暗卫,对其时不时露出温柔的笑容,早已经见惯不怪了。 事实上,他们的心情也和汪印一样激动。 不管怎么说,京兆就是他们的故乡,缇骑所在的地方就是他们的家。 尤其是现在,他们想要归家的心情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在经历过一场无比激烈的战争之后,他们能够平安回到京兆,才能更加体会到活着的艰难与幸福。 但是有些人,永远都回不来了。 庆伯看了看自己的怀中,轻轻拍了拍胸前,默念着这么一句:“兄弟,我们就要回家了。” 他和郑七等人,还可以跟着厂公急赶回到京兆,但是有更多的同袍兄弟,却只能装在这一个小小的骨灰瓮里回来了。 庆伯感到眼睛一阵酸涩,既是因为想到了牺牲的同胞兄弟,也是因为连日不停地赶路,精神已经疲惫到极点了。 汪印看着他这个样子,再看了看身后的缇骑,见到他们个个都风尘仆仆,脸容看起来无比憔悴。 想必,他自己也是这个样子的。 于是,他下令道:“在京郊农庄休整歇息!给京兆缇骑送去书信,明日一早返回京兆!” 第一千五百零二章 无法歇息 汪印之所以打算驻守京郊农庄,一是因为大家都疲惫不堪,亟需歇息;二……也是出于他自己一点隐秘的心思。 虽然他对自己的容貌很有信心,但是他身上布满灰尘风霜,精神也非常憔悴,他并不想让阿宁看见自己这副样子。 待他休整半个晚上,把严重消耗的精神补充回来,再神采奕奕地去见阿宁。 这样的话,阿宁就不用太过担心了。不然,她得心疼死了。 隐匿在暗处的郑七摇了摇头,心想厂公一大把年纪了,竟然也会像毛头小子一样,去见自己夫人都特意收拾仪容,务必呈现出最好的状态。 啧啧。 不得不说,在结束了一场生死战争后,在即将回到家的情况下,郑七及缇骑始终紧绷的心弦便放松了。 回家,永远是让人感到放松和愉悦的事情。 就是汪印自己,在策马的过程中,他还腾出一只手来顺了顺身上的黑袍,唇边带着一抹浅浅的笑意。 然而,这种轻松愉悦,在尚未抵达京郊农庄时瞬间就消散了。 因为,在他们靠近京郊农庄的时候,竟然没有发现有任何警戒,也没有任何人迎上来,农庄里一片安静,完全没有半点人气,看起来并没有人在里面! 这处农庄,并不是先前叶绥所住的那处农庄,而是另外一处寻常普通的农庄,实则是缇事厂一个秘密据点。 原本,农庄里面有不少人,在其他人看来是农庄管事、庄头之类的,但实际上的身份都是缇骑。 之所以有这么一个农庄,是作为一个周转的地方,是为了更好地将京兆的消息传递出去,必要时就可以作为一个临时藏身之处。 譬如现在汪印率领缇骑想找个地方休整,又不想引人注目,便会选择来农庄这里,既可以休整,又可以探听京兆的消息。 也就是说,这样一个农庄,任何时候都会有人的,而且因为他们是缇骑,就算汪印一行靠近农庄的时候,也会有人会提前警戒。 但现在,农庄一片安静,即使他们就在农庄门口了,也还是没有任何人出现。 这显然不同寻常,汪印立刻就判断了出农庄肯定出事了! 至于出了什么事,那就必须去查探才能知道了。 他立刻给郑七等人发了一个短促的指令,示意他们立刻潜入农庄查个究竟。 下一刻,郑七和身缇骑便像飞鸟一样,悄无声息地飞进了农庄之中。 此时天上明月高悬,月光洒在汪印俊美无俦的脸容上,却给人一种肃杀阴寒的感觉。 不知不觉间,汪印身上杀气暴涨,是随时准备出击的状态,他身后的年伯及剩余的缇骑,早已经警戒起来了。 很快,郑七便从农庄中飞出来了,立刻向汪印禀道:“厂公,农庄里空无一人!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但是缇骑留下了信号,道是京兆生变,已全部赶往京兆城了,就是四个时辰前的事情!” 汪印立刻勒住战马调转马头,沉声吩咐道:“全速赶往京兆城!不得耽搁!” 休整什么的,已经不可能了,他得立刻赶往京兆,阿宁还在京兆城中! 第一千五百零三章 变天了 此刻的汪印现在还不清楚,就在四五个时辰之前,京兆已经变天了。 懿王和赵止戈围困长公主府这么大的事情,当然在京兆朝堂引发了一场大震动。 事实上,在赵止戈带着那么多京畿卫士兵进城的时候,就已经引起京兆所有朝官的注意了。 但因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并没有人跟在京畿卫士兵身后凑热闹。 当然,消息灵通的人,早就知道为何懿王和赵止戈要去长公主府了。 原来,竟然是汪印的夫人和二十一皇子就藏身在长公主府中! 当朝官们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是比较晚的时候了。 因为有京畿卫和左翊卫牵涉其中,与军中有关,这些朝官多为文官,也不能亲自前去长公主府查看究竟。 更重要的是,中枢官员不动,其他朝官就没有动。 在观望着的这些官员,并不知道中枢的裴鼎臣和顾名璘都被人绊住了,至于邵世善……当然不会动。 所以,对绝对大多数的官员而言,他们得知懿王和赵止戈在长公主府,又探知汪印夫人和二十一皇子也在长公主府,已经是事情结束之后了。 换句话来说,懿王和赵止戈京畿卫士兵离开了长公主府之后,他们才知道这些事情。 这个时候,他们当然不知道,离开长公主府的懿王和赵止戈,是由缇骑假扮的。 长公主府后院中所发生的事,在短时间内都不会传出去。 知道的人不会说出来,如果定国公和魏离弦左翊卫士兵都保持了沉默。 朝臣们只知道气势汹汹的赵止戈带着京畿卫士兵离开了,却不知道那些从长公主府中走出京畿卫士兵,实际上都是缇骑。 扮作懿王和赵止戈的两个长公主府之后,便快步迅速离开。 假扮的赵止戈还故意装出一副恼羞成怒的样子,对魏离弦说道:“哼!魏大将军,若不是你带兵前来阻止,本将或许早就将要犯抓住了。此事,本将定必上禀朝廷,你且等着吧!” 他气得咬牙切齿,脸容都要扭曲了,对着京畿卫士兵沉声大喝道:“走!立刻离开!” 那些京畿卫士兵抬头看了看气极的赵止戈,在听到离开的命令后,当然不敢有任何意义。 大将军现在正怒火中烧,他们根本就不想去触霉头,只恨不得自己离开的速度不够快。 正如叶绥所预料的那样,在长公主府外的京畿卫士兵,根本就不会抬头去细懿王和赵止戈。 正如他们来时那么突然和迅速,他们在离开长公主府的时候也丝毫不敢耽搁。 在赵止戈率兵离开之后,懿王和定国公也随之离开了。 至于带着左翊卫士兵前来的魏离弦,则悠哉游哉地带着士兵慢慢朝皇宫而去。 在懿王还没有离开的时候,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长公主府正门的时候,在长公主府中的叶绥和郑云回,就由年伯和王白护送着,从另外一个侧面离开了。 他们一出了长公主府,就与前来接应的人汇合,迅速转移到另外一个更加隐秘的地方隐藏起来。 第一千五百零四章 成功脱身 至于赵止戈带着的京畿卫士兵,在离开的过程中,陆陆续续有士兵离开,都是接到赵止戈命令散开在京兆各处查探消息的。 而赵止戈自己,则令部分士兵留在身边,道是要向中枢官员交代事情,令其余的京畿卫士兵先行返回驻扎地。 京畿卫士兵哪里敢质疑赵止戈的命令,自然都是乖乖出了京兆城门。——直至回到了京畿卫驻扎地,他们才发现原来返回来的,竟然都是先前守在长公主府外面的士兵! 这一下,留守驻扎地的副将便敏锐地察觉到有问题了。 大将军和那些进了长公主府的士兵都不见了,回来的都是在长公主府外面的士兵。 那么,在大将军带着士兵进入长公主府期间,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些回来的士兵都不知道啊! 他们同样不知道,等他们察觉到异样的时候,假扮成赵止戈和京畿卫士兵的缇骑们,早一个个入泥牛入海,消失在诺大的京兆城中了。 仔细说来,叶绥这招金蝉脱壳之计,所打的就是一个时间差。 也就是半个时辰的时间,她和郑云回已经顺利脱身了。 一旦他们安全隐匿起来之后,缇骑的脱身就更加容易得多了。 缇骑本来就是专司刺探的,在隐匿身形和打探消息方面就是个中翘楚,远远在军中斥候之上。 是以,京畿卫士兵都没有想到,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他们一心想要抓住的缇骑竟然就这样离开了。 此刻,在十皇子府,郑训略有些忧虑地来回踱步。 过了一会儿,他还是忍不住问蒋新芝:“真的不用另外派人前往长公主府?若是那些京畿卫士兵有什么遗漏,那岂不是打草惊蛇了吗?” 听蒋新芝说道,他先前派去窥探长公主府的人已经撤走了,郑训感到十分不放心。 赵止戈虽然是京畿卫大将军,但是这个人……就任大将军的时间太短了,前去围困长公主府这么重要的任务,其能胜任吗? 想到这里,他略带不悦地看着蒋新芝,暗中责怪他为何将人手撤出来。 在明面上有京畿卫士兵在围困,蒋新芝的人手在暗地里盯着,这样就形成了一张严密的大网,那么汪印夫人和二十一皇弟就插翅都难飞了。 蒋新芝办事想来是稳妥的,但是在这个事情上却掉以轻心了! 事关着威胁到他的人,郑训觉得就算再加十二万分谨慎都不为过,对蒋新芝随随便便撤走人手就大为不满。 “殿下,此事属下已经认真考虑过了,如果不将那些人撤走的话,定然会引起缇骑的警觉,怕到时候会将人手都折进去。” 蒋新芝将郑训神色还是不悦,便这样说道:“殿下,您请放心。虽然属下将人手撤走了,但在长公主府外围,还是有不少人在盯着的,绝不让长公主府里面的人逃脱。” 这最后一句话,当然是糊弄郑训的。 赵止戈带着那么多京畿卫士兵前去,动静如此之大,势必会将京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住,在这样的情况下,蒋新芝怎么可能还让自己的人在长公主府周围? 郑训听到蒋新芝这么说,脸色稍霁,却还是再一次说道:“蒋将军,你还是要多加上心才好。此事关系重大,万不能出现任何差错。” 蒋新芝微笑着点头,说道:“这个自然,殿下,请您……” “放心”两个字尚未有出口,他就突然听到了一声急促的预警声音,下一刻,便有一个身影扑至郑训书房的窗前,同时有人高声急禀道:“报!大将军,不好了!京畿卫传来消息,赵大将军他……他出事了!” 第一千五百零五章 不明白(20更) 听到来人的禀告,最先反应过来的,不是蒋新芝,而是郑训。 郑训仿佛觉得自己心间悬着的大石“砰”的一声落下来,砸得他的心一阵阵发疼,眼前几乎一黑。 他就知道,就知道一定会有疏漏的,现在果然出事了! 惊愕震怒之下,他气急败坏地指着蒋新芝道:“本殿就说过了,赵止戈此人并不可信,现在果然如此了吧?就是出大事了!” 他还不知道赵止戈出的是什么事,但是他很清楚,既然出了这样的事情,结果就不会好了。 那就是意味着,汪印夫人和二十一皇弟不可能被抓住了,他先前的期待都落空了,如同渴望的珍宝在即将到手的那一刻摔碎了。 都怪蒋新芝,若不是其粗心大意,怎么会是现在这个结果? 蒋新芝却根本就懒得去看郑训的脸色,他愕然至极,立刻沉声喝道:“这是怎么回事?快快道来!” 赵止戈出了什么事?他是怎么出事的? 这样的疑问,几乎都不用思考就有了答案,蒋新芝的脸色瞬间就变得十分难看了。 他虽然知道赵止戈才不配位,但是有了那么多京畿卫士兵前去,还是他们提前给京兆城门守卫打了招呼的情况下,怎么还会出现这么大的意外? “回将军,是京畿卫副将首先发现了问题,因为回到驻扎地的京畿卫士兵全都是先前没有进入长公主府的,他们暗中在京兆城中想查探的时候,却发现了赵大将军,可是……” 前来禀告的属下欲言又止,脸上一副为难的样子,显然是有了什么很不好的事情。 “说!别吞吞吐吐的。”蒋新芝喝道,眼中都冒出了杀气。 都什么时候了,还敢有所犹豫隐瞒? 属下打了个冷颤,顾不得心头的惶恐,随即飞快地说道:“他们是在一间酒馆发现赵大将军的。可是……可是赵大将军双腿都折断了!” 什么? 郑训和蒋新芝几乎是同时站了起来,眼睛都瞪得大大的,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赵止戈双腿都被折断了? 他是京畿卫大将军,是执掌近十万京畿卫士兵的人,就算其才不配位德不配位,但是谁敢折断他腿? 郑训觉得无比疼痛的心都快沉到海底了。 在这一刻,他所想的不是赵止戈的伤势,也不是折断其双腿的人是谁,而是在想:一个断了双腿的武将还能有什么用? 京畿卫大将军这么重要的位置,怎么可能是由一个双腿都断了的人来担任? 在这一刻,他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赵止戈没有用了! 一个没有用的人,他是完全不想费心思去查探当中原因的,但是赵止戈的情况又不一样,因为没有了赵止戈,那就意味着他会随时失去京畿卫的助力! 就算他不在乎赵止戈,却不能不在乎折断其双腿的人。 更可怕的是,这个人既然胆敢将赵止戈双腿都折断,那接下来还会做什么? 长公主府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赵止戈的双腿为何会被折断的? 第一千五百零六章 没完 在长公主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赵止戈的双腿为何会被折断,这一点,前来急禀的属下并不知道。 因为,现在赵止戈还在昏迷之中! 而其他那些返回到京畿卫驻扎地的士兵们,什么都不知道。 他们如今还在四处寻找着跟随赵止戈进入长公主府的京畿卫士兵,直到这个时候,他们都还没有想到那些消失的士兵已经换人了,还在还想着是不是士兵们和大将军一样也出事了。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所想的也没有错。 只不过,他们还没有意识到,他们是永远都不会找到这些人的了。 “既然是在长公主府中出事的,那么为何不立刻前往那里,那里还有人,京畿卫的将领士兵难道都是蠢材吗?”郑训又急又气,开口大声骂道。 其实,京畿卫士兵不像他所想的那么蠢,他所想到的这些,他们早就想到了。 在找到赵止戈之前,京畿卫副将就已经派出都尉前去长公主府,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长公主府的长史大人赵奉,倒是很快就出来了,却只是从长公主府大门中闪出来,压根就没有打开大门。 在听到京畿卫都尉的来意后,他诧异地说道:“赵大将军不是早就离开了吗?他率兵离开的时候,所有人都看到了,其中有懿王、国公爷和魏大将军都可以作证。” 看起来的确是这样,前来查看个究竟的兵将也不知道当中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是,大将军是在去了长公主府中才出事的,那些进入长公主府中的京畿卫士兵也不见了,他们是一定要进去查探一番的。 赵奉当然是不愿意的,摆出了一副冷淡的神色,说道:“京畿卫当真是好大的胆子,三番两次前来搜寻,莫非真是当殿下薨逝之后,长公主府就没有人了?” 连赵止戈来的时候,赵奉胆敢挡着他不让进去,现在来了区区一个京畿卫都尉,就想再次进入长公主府中查探? 窗都没有,更别说是门了! 赵奉态度无比强硬,京畿卫都尉就算再有不满,也不敢真的硬闯长公主府. 毕竟,胆敢这样做的人就只有赵止戈这种冲动鲁莽的人了。 可惜,现在赵止戈已经被折断了双腿,还昏迷着呢。 京畿卫都尉无可奈何,随后这种种事情便传了出来。 不过,此刻郑训与蒋新芝都不知道京畿卫已经去了长公主府,他们现在想的就是必须立刻去长公主府一趟,去查个究竟。 只见蒋新芝站了起来,朝郑训说道:“殿下,属下立刻让人去查探长公主府的真相,但恐怕……汪印夫人和二十一殿下已经不在里面了。” 赵止戈既然已经出事了,那么就表明汪印夫人他们已经在行动了,他们不可能还在长公主府中! 蒋新芝很确定他们先前就在长公主府,现在却不在了,那就只有一个可能:赵止戈进入长公主府,必定是上当了,他们是利用了赵止戈离开的! 但是,当时还有懿王在。懿王对汪印恨之入骨,怎么会让汪印夫人他们离开呢? 想到这里,蒋新芝便说道:“殿下,劳烦您去懿王府一趟了,懿王也在长公主府中,必定知道发生了什么!” 第一千五百零七章 无所得 蒋新芝知道离开十皇子府子后,才知道事情比自己所想象的更为严重。 为了避免引人注目,他的确将人手从长公主府周围撤出来了,但是正如郑训所忧心的那样,这么重大的事情,他怎么会掉以轻心呢? 所以,他还留了一些人手在暗处,密切监视着长公主府的动静。 刚才在长公主府的时候,有一些话语属下并没有禀告,那就是他留在长公主府周围的人手,也都被人悄无声息地干掉了。 蒋新芝知道缇骑厉害,但是没有想到即便汪印不在京兆,缇骑依然还能那么迅速反应过来。 他留下来的那些人手数量虽然不多,但是本事都是数一数二的,当初也曾在京郊农庄的时候,与汪印身边的暗卫交过手。 当时,自己的人是与汪印的暗卫打成平手,现在却被杀了…… 汪印身边的人手原来都是一直在进步?还是进步得如此快? 意识到这一点,蒋新芝的脸色更加难看了,朝长公主府掠去的速度也更快了。 因为已经猜测到叶绥等人已经离开了,所以这一次他已经没有什么忌惮了,直接带着人手潜入了长公主府中。 可是,当他率领人手去到长公主府时候,便和发现里面熏起了艾草。 艾草烟雾缭绕,浓烈的气息弥漫开来,使得长公主府全部都是艾草的气息,将长公主府所有的味道都掩盖了。 那个长公主府长史还在指挥着为数不多的仆从,指着府中各处说道:“这里要熏上艾草,那里也要熏上艾草。这一次实在是太晦气了,必定不能再让这些人惊扰了殿下。” 在蒋新芝看来,去除晦气是假,掩饰痕迹才是真。 但是他已经确认了汪印夫人及缇骑已不在长公主府中了,自然就不再多留了。 于此花时间在这里查找问题,不如前去问赵止戈来得快一些。 赵止戈总会有醒来的时候,那么长公主府中发生了什么事情就一清二楚了。 纵然赵止戈醒不过来,那么还有懿王。懿王同样知道发生了事情,不曾听闻其出了什么事情,现在就等着殿下前去查探了。 倒是赵止戈出了事,那么京畿卫这里就麻烦了,蒋新芝心想,是不是得将计划提前了。 现在他们抓不到汪印和二十一皇子,赵止戈又出了事情,显然局面不利了。 先前,他们还想着徐徐图之,让十皇子郑训登基显得顺理成章的,但现在出了意外…… 其实只要十皇子登基了,那么无论汪印和二十一皇子如何强悍,他们从名义的上都会有对付他们的理由。 就好像当初永昭帝对待汪印一样。 既然这样打算着,蒋新芝离开长公主府后,便立刻奔向了另外一处地方。 许是因为赵止戈出事,又许是因为意外心急,蒋新芝却没有发现,从他率领着人手来到长公主府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被人盯着了。 盯着他的人就两个,他们武功在缇事厂中并不是最强的,但是追踪的本事却是顶尖的,就连年伯和王白都比不上。 第一千五百零八章 黄雀在后 叶绥给他们两个下的命令很简单,那就是盯着来到长公主府的人,看其去了哪里、与什么人接触。 只看着就行了,旁的都不用做。 在得知同盟存在的那一刻,叶绥就在想,国朝之中有多少官员加入了这个所谓的同盟当中。 她是想着切不能打草惊蛇,想着要秘密查探加入同盟中的官员。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她刚刚将同盟的消息送出去,赵止戈就带着京畿卫士兵前来围困了。 在那一刻,最为重要的就是平安离开长公主府,其他的事情都只能往后挪了。 叶绥没有办法啊,值得将计就计利用懿王和赵止戈等人离开。 不过,当缇骑假扮着京畿卫士兵顺利离开之后,她便松了一口气,重压在心头的大石仿佛被搬开了,她的头脑也逐渐开始清醒起来。 在离开长公主府之前,她便给年伯下了命令,那就是让追踪本事最强的人隐匿在长公主府附近,以便守株待兔。 她相信,赵止戈突然率兵前来,必定是与先前长公主府外形迹可疑的人有关! 那些形迹可疑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当初在京郊农庄窥探的那一批人,那是来自贤妃的助力,便有可能是来自同盟的势力。 也就是说,赵止戈必当是得到了同盟的情报,所以才会作出这样的举动。 不只是赵止戈,她甚至怀疑懿王也同样如此。 至于赵止戈和懿王是不是同盟中的人,那就还要继续查探了。 那些同盟的人既然想要抓住她,那么在得知赵止戈出事后,必定会前来长公主府查探清楚明白,那么缇骑就有跟踪的机会。 目前看来,长公主府外的情形,也正如叶绥所猜测的那样:蒋新芝来到了这里,缇骑已经缀上了他。 有了一个突破口的话,那么查知这个强大而恐怖的同盟就是迟早的问题。 另外一边,十皇子郑训以关心皇叔祖的名义,赶去了懿王府。 在前去的路上,他连说辞都想好了,须得表现出对汪印的仇恨,这般那般说,才可以从懿王口中听到真相。 可是,他没有想到,懿王府却闭门谢客,连门房都不见了踪影。 他即便贵为十皇子,但是没有门房通报的话,也进不了懿王府。 他不知道,此时的懿王府,气氛沉重压抑,懿王的孙子郑万仪坐在轮椅上,脸容有一种病态的苍白。 躺在床上的懿王,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同样是阵阵发白,夹杂着说不清的愤怒和惶恐。 良久,郑万仪叹息一声,道:“祖父,我们还是收手吧。若是当初南库的事情露了出来,咱们懿王府……” 他话没有说完,但当中是什么后果,祖孙两个人都无比清楚。 好一会儿,懿王突然用力拍了一下床沿,咬牙切齿地说道和:“难道,我们就这样算了?他们设计折断你的双腿,就这么算了?” 郑万仪眼中同样有着不甘与仇恨,但是他还是用来点了点头,肯定地说道:“是的,祖父,就只能这么算了。我们……还得想着懿王府的将来。” 第一千五百零九章 祖孙 郑万仪果然是聪慧之人,不愧是当初永昭帝所猜忌的人,即便他现在和懿王一样,同样都是心有不甘与仇恨,却比懿王更能看清楚现在的局势。 先前懿王前去长公主府的时候,他就不是很赞同,毕竟这种来路不明的消息,虽然他们主要是针对汪印他们,却也不能与定国公作对。 欺上长公主府,他们本身就落了下风。若不是因为祖父是懿王,怕或许祖父就出事了。 祖父尚没有回到府中,就有人给郑万仪送来了一份东西。 这份东西,正是懿王府当初与岭南南库秘密往来的证据,在看到这份东西之后,郑万仪当真是吓出了一身冷汗。 当初岭南南库自上而下都渎职贪腐,当然京兆中有人与他们往来。 懿王府,就是其中一个,而且收受的干股还不少! 南库出事之后,懿王府就将这些证据销毁了,甚至将与南库那边联系的心腹亲信都灭口了,从此不敢再沾南库的事情。 可是,事情既然做了,就一定会留下痕迹。 这些年来,懿王祖孙也一直悬着心,生怕自己所做下的事情被揭露出来。 幸好,到目前为止,这些事情都被深深掩埋着,再也没有人提起过。 懿王虽然还记得这件事,但那么多年过去了,他想着不会有什么事情了。不曾想,竟然有人送来了这么一份东西。 这东西事谁送来的,用意如何,不言而喻。 难怪,在长公主府中,缇骑们胆敢当众剥开他的衣裳,胆敢冒充他。原来,他们握着懿王府的把柄! 当初南库出事,将镇国公府都灭绝了,虽则永昭帝驾崩了,但不管是谁登基,南库都必定是重中之重。 他还想着要抓住汪印的夫人,让其痛不欲生,但是没有想到,人家手中就握着可以至懿王府于死地的证据。 怪不得,以缇事厂刺探消息的本事,不可能不知道这么些年来他在背后做的手脚,人家当不不知道,只是不将懿王府放在眼内。 这不,在他正想要将长公主府中的事情传扬开去的时候,人家就动了。 这一动,就捏住了他们的七寸,让他们再也无法动弹。 是了,当初查探南库的人就是汪印啊,汪印手中怎么会没有证据呢,只不过是先前都没有拿出来罢了。 不管心底如何汹涌动荡,他们都没有反抗的办法。 “祖父,其实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已经习惯了,报仇一事也并不着急。孙儿相信,只要懿王府还在,就一定有报仇的机会。现在,就先明哲保身吧。” 听到郑万仪这么说,懿王只得憋屈地点了点头,想着迟些有机会再讨回来。 郑万仪哪里不知道懿王在想什么呢,他摇摇头,叮嘱道:“祖父,我已经下令府中闭门谢客了,连门房都撤回来了。这段时日,祖父就在府中好好将养吧,待外面的风雨过去了再说。” 郑万仪抬头看了看天,见天色一片乌云密布,京兆城中的风雪越发重了。 国朝局势,何尝不是如此呢? 第一千五百一十章 可为真? 郑万仪觉得,再京畿卫士兵围困的情况下,再加上祖父懿王这个身份,显然猝不及防的汪印夫人仍旧能够顺利脱身,那就说明了缇事厂之强悍。 现在汪印又立下不世之功,其手中还有一个先前备受瞩目的二十一殿下,大势已在汪印那一边了。 他觉得,祖父想讨回公道的那一天遥遥无期了。 若是汪印扶持二十一殿下顺利登基,那么……懿王府只能比以前更加小心翼翼了。 况且,事到如今,郑万仪心中也很清楚,早些年他不懂得掩饰,给永昭帝留下了聪慧能干的印象,便是没有汪印所设的那个局,他迟早也会出事。 他是懿王的孙子,与皇上那一脉本来就血脉亲近,若是他聪慧能干还继承了懿王府…… 就算他自己在皇上这个位置上,也一定不能放心的。 懿王府外面的局势,祖父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呢?现在只是气上心头而已,待祖父回过神来了,定然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幸好,祖父毫发无损,不像赵止戈那样…… 想到赵止戈被折断双腿,郑万仪脸上更白了几分,仿佛自己双腿也都在隐隐发痛。 他握紧了拳头,紧得关节都在泛白,好一会儿才松开手,然后吩咐仆从将他推出去。 至于报仇,有机会的,一定会有机会的…… 与此同时,在定国公府中,元康公主迎上了齐瞻竹,急声问道:“国公爷,督主夫人和二十一皇弟当真在皇姑母府中?” 汪督主不是早就前去雁西道抗敌了?怎么他的妻子会留在京兆?还有二十一皇弟…… 在听到这事的时候,元康公主惊诧得说说不出话来。 既为叶绥他们还在京兆而震惊,又为他们藏身于长公主府而震惊,那可是皇姑母的府邸! 她脑中突然想到了什么了,忍不住问道:“那么本殿先去皇姑母的府中,让长史大人帮忙找到缇骑和……督主夫人也知道?” 当时她急着找到缇骑,想保住自己母后和皇弟的性命,可是来不及了。 如果督主夫人一直躲在皇姑母府邸了,那么长史大人必定很清楚,可是却在装傻充愣。 好啊,好一个长史大人! 元康公主也就咬牙了片刻,很快就释然了。 汪督主的夫人和二十一皇弟在皇姑母府中,这是何等重要的大事,府中长史怎么会说呢? 即便她是公主,长史大人也不会说。 再说了,即便自己知道督主夫人他们在皇姑母府邸,除了心上添加了烦忧之外,好像也没有什么意义用处了。 齐瞻竹点了点头,道:“此事时真的,他们一直都在长公主府中。不过现在已经不在了。” 看了看元康公主的脸色,补充了一句:“殿下,知道他们的藏身之所,对你无益。不过督主夫人她……老夫先前之所以能够及时进宫救你,还是多亏了督主夫人。” 他不想冒领叶绥的功劳,正好趁着这个机会与元康公主说清楚。 他知道叶绥在帮助元康公主的时候,并没有想着其有报,但总不能叫元康公主因为他们藏身之事而起了什么阻碍。 第一千五百一十一章 心惊肉跳 当听到这么说之后,元康公主愣了一瞬,想说怎么可能? 但转念一想,她反而会觉得:怎么不可能?还有谁比汪督主夫人更加清楚南北钱庄的事? 先前国公爷就说了,之所以及时发现孟素的种种证据,是缇骑从中帮了很多忙。在京兆这里,也只有督主夫人能够使动得了缇骑。 她本来就对叶绥藏身长公主府中感到意外了,是没有对此事有什么不满想法,在听到了齐瞻竹的话语之后,便只剩下感激了。 先前在皇子所的时候,她处于一种四面楚歌的处境,竟然还被荒谬地指认为杀害母后的凶手,还好国公爷来了,还好有缇骑在帮助她。 她感恩尚且来不及,又怎么会有别的想法? 她正色道:“国公爷,您请放心,本殿并没有心存芥蒂不满。若是有什么本殿能帮得上忙的,还请国公爷直接吩咐。” 齐瞻竹笑了笑,道:“殿下且放心在府中,好好执掌宫中右藏便是。若是有需要殿下之处,必不会与殿下客气的。” 他心中对元康公主,不由得有一丝恻隐。 说起来,元康公主也不容易。虽然是天家贵胄,但现在生身之母和同胞之弟都死了,丈夫设局陷害、儿女疏远不亲…… 生在皇家已经算足够命好了,但在这话底下的酸甜苦辣,大概也只有身在其中才能体会了。 齐瞻竹想了想,还是将长公主府后院中所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元康公主,想提醒这位颇为不易的公主。 于是,他这样说道:“殿下,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了有这样一个同盟,有着强大的势力,国朝许多官员权贵都卷入其中。老夫怀疑,皇后和十八殿下出事,也与这个同盟脱不了干系。” “还有宫中右藏……他们针对殿下,必定是为了宫中右藏,殿下一切都要多加小心 ……” 他还想继续说什么,突然猛烈地咳嗽了起来,好一会儿才能止。 元康公主担忧地说道:“国公爷,您觉得怎么样?现在天气太冷了,很容易染上封风寒,国公爷万望保重才是。” 这个时候,她才发现齐瞻竹的脸色实在太差了,看起来又年迈又体弱。 不,并不是看起来,而是真的是年迈又体弱。 只是,国公爷乃是勋贵第一,是国朝的柱梁,不管是民间百姓还是朝中官员,都觉得他是主心骨。 许多人,包括她自己都下意识忽视了:其实国公爷的年纪已经很大了。 元康公主也就是在这么一瞬间,才猛然发觉到这一点。 是了,国公爷的年纪很大了,比他年纪还要小的许多人都已经不在了,如前尚书左仆射谢玠,如皇姑母,等等。 这些人都走在了国公爷前头,那么国公爷他…… 元康公主感到一阵心惊肉跳,不知不觉间眼中都有些发酸,最后全都变成了一种说不出来的害怕,颤音说道:“国公爷,快去请太医来看看……” 齐瞻竹感到莫名其妙,不知道元康公主怎么会变成这样,便摆摆手说道:“老夫无事,人老了痰咳就多,无需唤太医前来。” 第一千五百一十二章 发现 第一千五百一十二章 发现 齐瞻竹并不知道此刻元康公主在想些什么,在他看来,自己年迈及体弱,这都是早已心中有数的事情。 但是元康公主不是,她从来没有想过定国公老病,因为在她看来,定国公就是国朝的柱梁。 在这么一刻,在她感受到齐瞻竹年迈体弱的时候,她也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 是了,定国公这样的柱梁是会老去的,但是国朝新的柱梁已经稳固到足以车关注国朝了吗? 她对朝政了解得并不清楚,却模模糊糊觉得,如果真的有人可以继承定国公的存在,成为支撑国朝的柱梁,那么这个人,只能是……汪印! 想到汪印,她的心渐渐安稳了下来,那种心惊肉跳虽然的惶恐虽然还在,但是却不会让她害怕得快要哭出来了。 就连大雍五十万大军入侵,国朝都胜利了,以后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齐瞻竹并不知道,自己在府中忍不住咳嗽,却让元康公主有了这么多想法,也在其心中埋下了一颗种子。 另外一边,蒋新芝在离开长公主府之后,便去了阳嘉大街的一处宅院了,也是这条大街为数不多的,不是汪印也不是叶绥的产业之一。 叶绥重生回来那一年,凭借着重生的先机,知道京兆府会搬迁,于是提前在京兆府新址所在的阳嘉大街买下了许多房子。 至于汪印…… 京兆府搬迁就是他在其中推动的,当然也早就下手了。 与此同时,一些消息灵通的官员也提早在阳嘉大街置下了产业,但没人能像汪印和叶绥抢到那么多先机了。 蒋新芝所进入的这处宅院,明面上是户部一个中书郎中的府邸,实际上却有不少人在这里进出。 其中,就有邵世善。 跟随着蒋新芝的缇骑并不知道这里属于谁,但是他们谨记着叶绥的吩咐,小心翼翼地潜藏起来,只看着蒋新芝会接触谁。 他们都已经做好了长时间跟踪的准备,却没有想到,只是过了一会儿,就有一个人匆匆走进了这处宅院。 好巧,这个人他们认得,还极为熟悉。 这个人,便是尚书左仆射邵世善! 见到邵世善与他们跟踪的人接触,缇骑其实也并不感到十分意外。 毕竟,邵世善这个官员明里暗里都与厂公作对,在他们看来,此人必定就是奸的! 只是,他们有一点十分好奇,怎么邵世善这些人竟然没有多少警戒心呢? 换作缇骑,在长公主府中的事情发生之后,肯定会想到是不是还有后续,定然会作安排的。 这不,夫人在那么危急的情况下,都令他们在暗处守着,以便跟踪来人,但是他们现在所跟踪的对象,却不是如此。 不但心慌意乱丧失了警觉心,就连邵世善都来了。 难道夫人和小殿下顺利离开长公主府,对他们的打击竟然会这样大吗? 他们并不知道,如果还有选择,邵世善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来到这个宅院。 他之所以来到这里,是因为出事了! 第一千五百一十三章 他们都知道了! 在这处宅院有一个十分隐秘的地下室,平时邵世善和蒋新芝有什么事情商谈,就会在这个密室里进行。 但是邵世善和蒋新芝为了避人耳目,大多数情况下,都不会同时来到这个密室里。 平时正常的情况,是他们偶尔会来到这个密室当中,留下或者获取所需要的信息,然后就离开了。 然后,这密室就会迎来对方,再翻看或者留存所相应的信息。 如果有什么十万火急的情况,就会有同盟的人去通知彼此。 叶绥所猜测的当然没有错,邵世善就是同盟的成员之一,蒋新芝自然也是。 和周云川不同,他们在同盟中的位置极其高,所以他们才能够知道和动用同盟的人手,也能彼此之间联络。 不像周云川,除了自己之外,都不知道同盟之中还有谁。 甚至连同盟这个存在,也都是他自己推测出来的。 蒋新芝和邵世善的情况则不一样。 从一开始,他们就知道同盟的存在了,也为了同盟的发展壮大,吸纳了更多官员进入同盟之中。 蒋新芝从长公主府出来之后,就直奔来了这里,是想着在密室这里想留下信息,以便下次邵世善到来之时能够看到。 谁知道,他刚刚将信息留来,正准备离开密室的时候,却见到邵世善匆匆出现了。 “邵大人,你怎么会在这里?”蒋新芝诧异地说道,心中顿时生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知道邵世善必定会关注长公主府中的事情,也知道邵世善肯定知道汪印夫人及二十一皇子已经离开了。 那么,邵世善必定也能想到,在这种情况下,他必能会受十皇子所托,前往长公主府查探真相。 也就是说,邵世善当然能猜到他有很大的几率出现在这处宅院中之中。 所以,邵世善是特意来找他的吗? 他们早就已经说好了,若没有特别情况,两个人要尽可能避免同时出现在这里,以免被发现端倪。 但是现在,邵世善竟然出现了! 在见到邵世善的那一刻,蒋新芝就预料到,必定是出大事了,不然行事稳妥的邵世善不会出现在这里。 并且,这件事必定极大,大到让邵世善想那么,甚至顾不得有暴露的危险。 邵世善的脸色非常难看,简直可以用抹黑来形容。 在蒋新芝的印象中,邵世善从来没有出现过这副恐怖的样子。 邵世善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用尽全力才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这样说道:“出大事了,裴鼎臣他们知道同盟的存在了!” 在那么一瞬间,蒋新芝觉得心脏都“嗡”的一声响,脑中一片空茫,竟然失神了。 “什么?什么叫裴鼎臣他们知道了同盟的存在?”蒋新芝愣愣地问道,尚未反应过来邵世善所说的是什么事情。 如果不是邵世善的脸色实在难看,他还因为邵世善是在说笑,是在预设最坏的情况, 很显然,并不是! 这事不是说笑,那就意味着同盟当真是被裴鼎臣知道了,同盟已暴露了! 既然裴鼎臣都知道了,那么距离大安朝其他官员知道还会远吗? 第一千五百一十四章 原因 蒋新芝实在太清楚一个国朝官僚机构都动起来之后,究竟有多么庞大的力量了,特别是像大安这样的国朝。 因为,在他身上就有一个典型的例子。——当年淳戎就是被大安朝灭国的。 这么多年来吗,蒋新芝潜伏在大安朝各处,并不敢让旁人知道他是淳戎所留下的大将军。 原因很简单,那就是同盟虽然联系了很多官员,但都是以利、以势和以权作为纽带联系的。 同盟中的官员,无有出于这三者之内。 但是,以利相交,利尽则散;若不是为了利,以势相交,势败则倾;以权相交,权去则弃。 所以,同盟看起来是十分强大可怕,但是如果真的与整个国对抗起来的时候,同盟并没有多少胜算。 那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裴鼎臣这个中书令,究竟怎么知道同盟存在的? 邵世善渐渐平静下来,咬牙说道:“本官尚不清楚具体原因,但裴鼎臣最得信的管家,就是本官的人。刚才其冒险送出了消息,说是顾名璘去找了裴鼎臣,提及有‘同盟’这两个字。” “同盟”这两个字,是何等敏感的存在,邵世善就是走在大街上,听到别人提及,都会眉头动两动,会派人密切注意着,以防出现什么意外。 更何况,提到这两个字的人是顾名璘? 裴鼎臣和顾名璘向来交好,如今又是中枢的官员,他们提及“同盟”这两个字,必定不一般。 他们口中的“同盟”,必定就是他们的同盟! 邵世善接到消息之后,脑中浮现出很多东西,于是决定立刻来到这处宅院,要与蒋新芝亲自见面商谈应对的办法。 毕竟,在现在的京兆城中,就他和蒋新芝能够主持大局了。 蒋新芝的眉头皱得厉害,难以置信地说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顾名璘怎么会知道同盟的存在?” 原来不只是一个裴鼎臣,一个顾名璘! 不,准确地说,知道的人只是顾名璘。 如果顾名璘没有将此事告诉裴鼎臣,那么他们此刻也不会知道同盟暴露了。 蒋新芝所疑问的,也是邵世善心头一直在想的。 在前来这个宅院的路上,邵世善就在想,究竟顾名璘是怎么知道同盟存在。 随着距离密室渐行渐近,邵世善脑中所出现的那个人选就越来越清晰。 到了现在,他已无比肯定了:顾名璘必定是从这个人口中得知情况的! 他眼神如刀,恨不得将脑中那个人凌迟,咬着牙道:“是周云川,一定是周云川!” 如果有人将同盟的消息泄露出去,那么这个人就一定是周云川无疑! 周云川是这么多年来,同盟唯一有所疏漏的地方,除此之外,同盟就没有出现过任何纰漏。 当初因为刺杀永昭帝,周云川却暴露了身份,并且还被汪印生擒了,然后很快就被投入缇事厂大牢之中。 缇事厂大牢守卫森严,可以说是固若金汤,这么些年来,他想尽了办法将周云川灭口,都没有成功。 第一千五百一十五章 补救(30更) 在九皇子和十皇子执掌缇事厂那段时间,邵世善原本还以为有机会对周云川下手,不曾想,汪印直接将其转出了缇事厂大牢。 他曾通过郑训的口,通过询问大牢里的缇骑和犯人,想知道周云川被送去了哪里。 可是,不管是缇骑还是犯人,对周云川这个人都闭口不谈。 问得紧了,便是什么都不知道。 因此,周云川究竟在哪里,后来还在不在缇事厂大牢中,邵世善便再也不知道。 他连周云川在哪里都不知道,更被说将其灭口了。 直到如今,他也还不知道周云川在哪里,但因为周云川多年都没有音讯,他还暗暗想着其是不是早就不在人世了。 毕竟,在缇事厂那么森严的刑讯之下,周云川这么一个文官也熬不了多久时间。 时间长了,邵世善便越发这样觉得了。 谁知道,原来周云川一直都活着! 现在,还供出了同盟的存在! 一旦大安朝官都知道有同盟这个存在,那么同盟以后要做的事情就很艰难了。 毕竟,他们连缇事厂都如此抵触,更别说是一个意图颠覆大安朝的同盟了。 特别是,现在裴鼎臣知道了同盟的存在。 因为都是中枢的主官,他对裴鼎臣和顾名璘的行事方式十分清楚。 裴鼎臣或许没有惊世绝艳之才,为官也不没有特别拿得出手的政绩,但这个人有一点就是很稳,能耐得住。 这也是其就任中书令以来,中枢三省都以其中枢为首的主要原因。 若裴鼎臣确认了同盟的存在之后,必定会慢慢将同盟抽丝剥茧,定会逐步瓦解同盟。 因为其足够耐心和足够稳,所以先前同盟网罗官员那三种情况,根本就不适合他。 那么,同盟危矣! 想到这里,邵世善的神色越发墨黑,这样道:“所以本官来了这里,与你商量解接下来的安排。得趁着此事还没传出去,必须要尽快控制大安朝!” 他眸中闪过了一抹杀意,冷冷地说道:“裴鼎臣和顾名璘这些人,最好也不能留了!” 蒋新芝打了个冷颤,终于彻底回过神来了。 他赞同地点头,想起了自己来到这处宅院的原因,随即说道:“我也正是这样想的!得尽快将大安朝握在手中,不能再徐徐图之了!” 其实,赵止戈围困长公主府一事的后果也正是这样的,蒋新芝觉得不能再筹谋了,必须立刻控制大安朝。 只要他们在那个位置上,不管是裴鼎臣还是汪印,都容易对付了。 连永昭帝这样的人都可以将汪印赶至雁西卫数年,若是他们同盟在永昭帝这个位置上,必定会将汪印斩草除根! 那么,控制大安朝该怎么做? 这个问题,并不容易,但是也并不难,因为这都是在他们计划之中的事情。 现在既然出现了意外,那么他们就只能将这个计划提前,虽然可以预见的是会遭受到很多阻拦反对,但总比同盟被暴露要好得多。 蒋新芝与邵世善彼此对望了一眼,异口同声道:“走,立刻去十皇子府!” 第一千五百一十六章 谁被上钓 十皇子郑训在懿王府上吃了瘪,整个人都蔫蔫的,无精打采地回到自己府中。 可是,他刚刚坐下来,还没有来得及喝上一口茶,蒋新芝便急匆匆走了出来,一副大难临头的样子。 他看向郑训,无比着急地说道:“殿下,属下刚刚得到消息,汪印夫人和二十一皇子离开长公主府后,已经扬言要争夺皇位了!还说这两日就会在京兆露面!” 什……什么? 郑训已经端到嘴边的茶水怎么都喝不下去了,愕然地看着蒋新芝。 “殿下,属下率领人手前去长公主府秘密查探,想知道赵止戈为何会被折断双腿,但是却听见……却听见和……” 他欲言又止,显然是听见了什么不好的话语,把郑训的心神都勾起来了。 “听见了什么?快说!”郑训立刻催促道,想听听究竟是什么。 郑训都这样说了,蒋新芝自然不再犹豫,便说道:“殿下,属下听到长公主府长史说,过两日二十一皇子就会露面了。还说……” 他觑了觑郑训铁青的脸色,低下头仿佛遭受了很大的侮辱般,说道:“他们还说,待到二十一皇子登基之后,别说是京畿卫大将军了,就算是各位皇子,在面对长公主府的时候,有只能夹着尾巴小心翼翼做人。” 他最是清楚郑训心底里最在乎什么,所以每一句话都戳到了其痛楚了。 果然,郑训的气息越来越急促,“砰”的一声,将茶杯猛地用力摔在了地上。 他没有怀疑过蒋新芝的话,因为在他心底里也是这样觉得的,现在蒋新芝只是将话语挑明了而已。 如果是十八皇弟登基,长公主府曾对皇弟有收留之恩,某种意义上来说,长公主府也可以说二十一皇弟的潜龙福地。 到时候,谁还敢率兵冲入长公主府?就算从那里经过,都小心地屏气凝神。 因为,这个就是皇位的威力,这个就是权柄的力量! 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他到时候该怎么办? 他做了那么多事情,就是为了登上那个位置,现在好不容易等到其余皇子死的死废的废,他成为了最有力的竞争者,二十一皇弟却出现了! 那么他先前做的事情,不就是在为二十一皇弟作作嫁衣吗? 对于这种结果,郑训当然无法接受! 他茫然地看着蒋新芝,突然眼神一亮,急忙伸出手握住蒋新芝,急促地说道:“蒋将军,你有办法的,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蒋新芝在背地里是很有势力的,当年助贤妃得到了父皇那么多年的信任和宠爱,在其帮助下,自己也成为了皇位有力的竞争者。 因此,蒋新芝本事大得很! “殿下,属下……属下一时也没有办法可以想。”蒋新芝为难地说道,想挣扎着收回手。 但是郑训把他的手腕握得紧紧的,用尽了全身力气,仿佛抓住最后救命的稻草一样,这么文弱的一个人,竟然把蒋新芝这个武将的手都抓痛了。 第一千五百一十七章 送江山 郑训紧紧抓住了蒋新芝的手,语无伦次地说道:“你一定有办法的的,一定有办法的……对了,你说过,若是本殿登上了皇位,就会求一个地方重新建立淳戎,本殿一定会答应的!” “所以你一定要帮本殿夺得皇位,不然你的复国之地都没有了!” 听到了这些话,蒋新芝顿了顿,放弃了挣扎的动作。 他神容有些扭曲,内心似乎正在经历着天人交加的挣扎,还把眼睛都闭上了。 良久,良久,他才睁开眼,豁出去一般说道:“殿下,现在只有一个办法了!” 在蒋新芝挣扎思考期间,郑训一直屏息静气,压根就不敢有任何打扰。 听到其这么说,他眼睛骤然发亮,忙不迭地追问道:“快说,是什么办法?” 他的内心因为紧张与兴奋而高高提了起来,仿佛蒋新芝就是那救命仙丹。 “殿下,唯今之计,就是我们要抢夺先机,要在二十一皇子之前将皇位夺得。这样的话,就算其露面了,也只能成为谋朝篡位的乱臣贼子!”蒋新芝一口气将办法说了出来。 这段话的每一个字,郑训都听得懂,但是组合起来是什么意思,他却不明白了。 他当然知道是要抢在二十一皇弟之前登基,但是要怎么抢先呢? 现在的国朝,除了他这个皇子之外,也还有好几个皇子。 特别是排在他之前的五皇兄和九皇兄,同样有很大的胜算。 虽然,他们i已经安排了人将十八皇弟的死栽赃在五皇兄身上,但现在大理寺和宗正寺也都还在调查着。 这样的调查,可以出现的后果实在太多了,就算有利于他,也不知道拖延到什么时候。 现在,他们要讲究的,就是一个“快”,那该怎么办? 蒋新芝继续说道:“殿下,您忘记了吗?您与其他的殿下是怎么有机会可以争夺皇位的?毕竟,十八殿下马上就要登基了。” 郑训瞳孔蓦地一缩,脱口道:“什么?” 蒋新芝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他和其他皇兄弟是怎么有资格的?是因为,是因为十八皇弟突然溺亡了! 如果十八皇弟没有溺亡的话,那么他们这些人根本就没有资格! 说不定,十八皇弟已经在试穿登基的龙袍了! 所以,此刻蒋新芝的意思是说,是说……对待其他人,要像对待十八皇弟那样? 蒋新芝点了点头,肯定了郑训的猜测,这样说道:“是的,殿下,只要其他殿下都不在了,这大安朝自然就是殿下的了,这是现在最快速的办法了。” 郑训沉默了,他下意识吞了吞口水,声音艰涩地说道:“可是,可是……这怎么能办到?” 他说的并不是“不可以”,而是“怎么能办到”,蒋新芝当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对这一点,蒋新芝保证道:“殿下,请您放心。属下手头上的人手可以做到这一点。其实,也无需将所有殿下都像十八殿下那样,只要他们出点什么意外事故,不可以成为一国之君就可以了。” 像赵止戈这样折断双腿,自然不能再成为京畿卫大将军了。一国之君,不同样也是这样的道理吗? 但郑训还在犹豫,他问了这么一个问题:“可是,这样登上皇位,终究……难堵天下悠悠众口。” 他得到这个皇位,还有能坐得牢才是啊! 此刻,蒋新芝显得胸有成竹,说道:“殿下,您请放心。在这一方面,有一个人可以帮到殿下您!” 第一千五百一十八章 此人助他 听蒋新芝这么说,这个人很显然是十分重要的,对他的帮助会非常大。 但是这会儿,郑训脑子又慌又乱,实在想不到有谁可以帮助到他。 并且,还是可以解决他登基之后种种后顾之忧的! 如果真的有这么一个人,他不可能不知道。 蒋新芝会是在哄骗他吗?但是在这样危急的时候了,蒋新芝没有理由去蒙骗他。 郑训心中当然也清楚,蒋新芝会帮助他,是为了其自己的利益,但是他相信利益的结合,能够让他们最牢固地结合在一起。 共同的利益比许多好东西都靠谱。 他就不相信,蒋新芝已经帮助了他那么多了,会舍得在这个时候撒手不干。 毕竟,他如果不能成为国朝的皇上,那么先前所允诺给蒋新芝的就是镜花水月了。 他期待地看着蒋新芝,立刻追问道:“这个人是谁?快告诉本殿!” “殿下,此人正是国子祭酒宋大人!殿下所担忧的问题,只要有了宋大人,此事就不用担忧了。”蒋新芝这样说道。 国子祭酒宋大人?是宋廉臣? 见郑训似还没有想到其中意思,蒋新芝继续说道:“宋廉臣本人乃国子祭酒,其父乃大儒宋明知。可以说,宋家乃是天下儒林的引领者,可以引领着着天下士子乃至文官的风向。有这样的人在,殿下何愁登基之后的问题?” “可是,本殿与宋家并无多少交集,他怎么会帮助本殿呢?”郑训这样说道。 况且,那是国子监,是天下顶尖士子文官所聚集的地方。 那里的人有多少为官为人的本事,他不是很清楚,但是他很清楚,那里的人有一点国朝无人能出其右,那就是清高! 在他看来,大部分和国子监的士子和教习眼睛都是长在脑门上的,对当权者没事眼睛都要向下乜斜三分。 这样的人,可以无视他登上皇位的种种吗? 他怕的是,待他按照蒋新芝的办法登基之后,这群人会首先跳出来! 蒋新芝摇摇头,说道:“殿下,您不用担心。若是过去的国子监,或许还有你所说的情况发生,但现在的国子监由宋廉臣掌管,早就不是这样了。” “宋廉臣一早就已是韦皇后一系的人了,就是为了谋取从龙之功。但是现在,十八殿下都已经溺亡了,宋家正是最惶惶无依的时候,也还在想着继续从龙之功呢,殿下正好将其收为己用。” “他是母后一系的人?”郑训有些诧然,这个他倒没有听说。 蒋新芝想了想,这样说道:“不,与其说他是韦皇后一系的人,不如说其是邵大人的人。殿下,您正是邵大人的孙婿,如此不正是大好的机会吗!” 听到蒋新芝提及邵世善,郑训的脸色微微一边。 他想起了先前在邵府中听到的那些话语,邵世善打从内心里看不起他。 若不是因为邵世善瞧不起他,刚好那时候蒋新芝找到了他,他也不会那么爽快地答应与蒋新芝合作。 现在蒋新芝的意思说,为了得到宋廉臣的支持,他得要去求邵世善了? 第一千五百一十九章 铺路 蒋新芝仿佛不知道郑训的为难一样,说道:“殿下,先前邵大人支持十八皇子,属下知道您心中不舒服。但是,邵大人已经站在那个位置上了,真正为您着想才要疏远您。” “您想想,如果他对你很好很看重,皇上和皇后会怎么样想?时移世易,现在邵大人必定是站在您这一边的。属下觉得,您可以趁着现在这个机会争取邵大人的支持。” “邵大人助您的话,宋大人自然自然就在你这一边了。” 蒋新芝说得苦口婆心,郑训心中那口气却怎么都咽不下去。 这个时候,他总会想到当初邵世善说他毫无根基毫无本事,肯定不会支持他,云云。 见到郑训神色仍旧不悦,蒋新芝叹息一声,说道:“殿下,您到现在还没有看清楚吗?” 他的语气中,竟然带着一丝怒其不争。 郑训大卫不解,顺着蒋新芝的话语说道:“什么还没有看清楚?” 蒋新芝道:“殿下,如果这段时日没有邵大人在背后,您觉得我们针对韦皇后和胡徽妃的计划能那么顺利吗和?虽然属下没有和邵大人接触过,但是我想他一定在背后为殿下做了很多事情。” 邵世善在背后为他做了很多事情?可能吗? “殿下,属下不知道您和邵大人何以生间隙。但是,属下觉得,判断一个人的行为,不应该只听其说什么,还要看其怎么做。” 邵世善怎么做的呢? 郑训想了想,印象中邵世善没有对他有什么特别的,就像对待其余任何一个皇子,并没有因为自己是其孙女婿而有不同。 这样的邵世善,是为他好吗?他并不觉得! 见到郑训的表情,蒋新芝不由得有些后悔。 早知道郑训对那些话语如此在意,那么当初就应该说得那么严重了。 他们的本意只是想将郑训逼至无望境地,然后方便郑训顺利接纳他而已,现在倒有些麻烦了。 不过…… 蒋新芝转念一想,又觉得就算郑训在意也没有关系。 毕竟只是一颗棋子而已,只要他们目的达成,棋子也就可以拿到一边了。 这边想着,蒋新芝便说道:“殿下,且不管邵大人是不是王妃的祖父,就冲着其在尚书左仆射的位置上,殿下就要拉拢他。” 最后,蒋新芝这样说道:“殿下,属下可以让那两位皇子没有竞争的资格,但是您就算得到了皇位,也总要坐稳皇位,就要有人来帮您统领朝廷,让您的政令能够下达,能够成就您天子的威信。这个人,还有谁比邵大人更适合吗?” “现在邵大人已经是尚书左仆射了,又是王妃的祖父,与殿下您本来就是天然的同盟。待您登基之后,邵大人就能做到以上那些事。再加上宋大人在儒林引领风向,殿下何愁天下治不好?” 蒋新芝越说,郑训便越觉得其说得有道理,一颗心渐渐被牵动了。 他正向对蒋新芝说什么,忽然就听到仆从禀告道:“殿下,王妃娘娘有急事找您。” 第一千五百二十章 狼狈为奸 王妃娘娘,自然是十皇子妃邵真。 邵真刚嫁给郑训的时候,很是沉郁了一段日子,因为她发现自己虽然嫁的是一个皇子,确实所有皇子最没有权势的。 就算她祖母已经说过了,非如此,皇上还不会作这样的婚姻安排了。 是了,当时祖父乃兵部尚书,在军中甚有影响力,皇上是不会让一个得势的皇子得到军中的助力,如此她才成为了十皇子妃。 幸好,她这种沉郁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祖父的官职在步步高升,而十皇子表现也越来越好。 尤其是在前太子郑重被废,五皇子又被皇上所厌弃之后,她便渐渐回过神来了。 原来,在皇家之中,一时乃至十年五年失势都不算什么,关键是要笑到最后。 宴宾客的会席尽人散,起高楼的会楼塌人亡,花开先谢,莺啼早绝,俱是一样的道理。 后来的事,不正是这样吗? 因此,邵真这些年看着那些得势的人一个个死去,就算天下至尊的永昭帝和韦皇后也躲不过,日子那简直不要太舒心了。 如果说有什么不顺心的话,那就是她的丈夫和祖父关系并不好。 她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发生的,但她既是十皇子妃,又是邵世善的孙女,当然能察觉到他们之间有龃龉。 她一直想着怎么改善两人之间的关系,但是一直都不得法。——不管是她丈夫还是她祖父,都不会因为她而有什么改变。 一边是权势极重的祖父,一边是势力微弱的丈夫,邵真平时当然都是劝说郑训要与祖父处好关系,还时常说郑训要登上皇位的话,就少不得了要借助祖父的势力,等等。 郑训心里想什么,邵真并不清楚,大概也不是很想去弄清楚。 但现在,她的祖父既然送来了书信,道是有急事求见殿下,那么说明是祖父首先低头了,她当然就急急来禀了。 听到邵世善有急事求见,郑训“哈哈”大笑了几声,立刻站起来道:“祖父何须如此客气?快快请祖父进来!” 说罢,他不由得看向了蒋新芝,脸上带着一丝自得。 蒋新芝先前才说了让他去找膳邵世善,不曾想,邵世善自己却主动来找了,显然事其先低头了。 看来,他的助力已经来了! 是了,就算邵世善看不起他如何,最后登上皇位的人,就是他这个毫不起眼的皇子,他是君,邵世善作为臣子当然要低头的。 至于如何对待邵世善,郑训当然想好了:那就是按照蒋新芝所说的,极力拉拢邵世善! 他现在必须要借助邵世善的力量, 借其在朝中的影响和人脉的来稳住朝廷。 一旦他坐稳了皇位,那么邵世善及邵家,就可以…… 想到这里,郑训脸上的笑意就更深了,得自己能屈能伸,颇有当年越王勾践之风,实有国君之才。 在他和邵真看不见的地方,蒋新芝半眯着眼摇了摇头,心想着有些人大难临头了还以为是天大的福气呢,呵呵。 不过,在挪走郑训这颗棋子之前,他还是要全力助其登上皇位才是! 如此,才能借助大安朝彻底铲除汪印裴鼎臣这些人,以便确保同盟的隐秘! 第一千五百二十一章 改天换日 从赵止戈率领京畿卫士兵围困长公主府的时候,京兆朝官就明显感觉到有事要发生了。 不,或许从更早开始,在韦皇后和十八皇子相继出事之后,每个朝官就都知道,朝局是要生变了。 只是,知道是知道,但当那个变化真的出现,几乎所有朝官都没能反应过来。 因为,最后的结果令人难以置信! 从永昭十九年第一天开始,随着当时的雁西卫大将军赵祖淳全家被灭口开始,就摆在明面上的夺嫡争斗,如今在永昭在永昭二十七年最后几天落下了帷幕。 最后登上皇位的那个皇子,竟然是十皇子郑训! 在永昭十九年,十皇子郑训除了娶了当时兵部尚书邵世善的孙女之外,在朝中当真是寂寂无闻,就算一些在京兆为官好几年的官员,也对十皇子没有什么印象。 有些时候,他们甚至想不起十皇子是什么样子。 可是,在时隔九年之后,当年养在韦皇后膝下、只能仰人鼻息生存的卑微皇子,最后成为大安朝的帝王! 这当中的时移世易、风云流转,的确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让人目瞪口呆。 对于大部分官员来说,前一晚上他们还在自己家中安歇,第二天一早醒来后,就接到了十皇子登基为帝的消息。 不过是一夕之间,怎么大安朝就改天换日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大部分的官员都不知道,在皇宫之中,则是另外一番剑拔弩张的情景。 这一个时刻,身居中枢三省的官员们,可以进宫的勋贵权贵们,并不是在往日集中的待漏阁,而是在宣政殿这里。 因为永昭帝驾崩而空置了一段时间的宣政殿,今天再次有了官员。只是,气氛就不怎么热烈了。 在高高的皇座之上,郑训正端坐着,满脸都是肃穆。 他穿着明黄的大冕服,其上绣着山河十二章纹饰;头上戴着十二旒冠,那十二旒纹丝不动。 这样的服饰,这样的位置,让他多出了往日绝不会有的威严气势,连往日亲近的人看了都感觉无比陌生。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宣政殿中的官员,身子端坐得笔直,因有十二旒遮挡着,看不清他的面容。 自然,也没有人看到,他藏在宽大明黄袖子里的双手,正在瑟瑟发抖。 是因为坐在皇位上的极度兴奋,也是因为骤然登上皇位的无比惶恐,更是因为底下朝官正在争吵的出离愤怒。 别说是这些朝官了,就算是他自己都糊里糊涂的,直到现在坐在了这个位置上,依然没有什么真实感。 先前听到蒋新芝说要抢夺先机,要在二十一皇弟露面之前,就要登上皇上。 届时,一切都已成定局,就算二十一皇弟要争夺皇位,也只能成为谋朝篡位的乱臣贼子。 随后,他见了自己妻子的祖父邵世善,还有邵世善身后跟着的宋廉臣和李韶云等官员。 他们这些人也都一致表示,会全力相助,请殿下放心。云云。 得到了这些官员的支持,蒋新芝也说会有办法让其余的皇子丧失资格,还说事情无比紧急,一定要争取时间之类的话语。 郑训也知道事态紧急,但是他想再怎么争夺先机,也要好些天的时间。 不曾想,连一天都不到,在这天半夜,邵世善就将他带进宫中了! 第一千五百二十二章 卿与朕 郑训被带进宫中的时候,还有着惺忪睡意,待他被套上那套大冕服之后,这睡意便瞬间退得干干净净了。 当时,他瞪大了眼睛,什么话也都说不出来。 那一瞬间,他脑中涌出了无数想法,其中最为清晰的,竟然是这样一个念头: 这十二旒冕服还很合身,就好像是特地为他而制作的一样。 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就算少府监所的工匠都出动了,制作十二旒冕服也需要很长时间,怎么可能是为他而制作? 但眼前这个连梦里都不曾出现过的场景,实在是太美好了,美好到让他不敢多想。 怕一想,这些就都会破碎消散了。 尤其是,他先前所小心翼翼仰望的邵世善,带领着国子祭酒宋廉臣、鸿胪寺卿李韶云等官员,齐刷刷跪在他面前,恭敬地说道:“属下参见皇上!” 他们恭敬跪迎的样子,当真是无比熟悉,先前他在父皇那里就见到过这样的情景。 不曾想,只是过了一段时间,他们便对着自己下跪了,还是口称“皇上”。 是了,他穿着山河十二章纹饰的十二旒冠大冕服,这是皇上才能穿的标准。 他当然……就是国朝的皇上了。 他这不是在梦中,这是真实出现在在他眼前的场景! 在惊愕过后,便是难以形容的狂喜汹涌而来,使得他的眼眼神亮得吓人,脸上根本就掩饰不住这种喜悦。 他努力控制住了自己,嘴唇动了动,好一会儿才说道:“众……众卿平……平身!” 只是四个字,他就说得磕磕绊绊,毕竟从来不敢练习过的话语,说出口了才发现并不顺畅。 但是,就算不顺畅,他也迅速喜欢上这么说了。 卿乃臣属,与之相对的便是臣,当他是对着别人说出爱卿之后,就意味着他就是大安朝的君主了。 这是代表着权力与地位的话语。 除了这四个字之外,还有另外一个称呼让他感到无比舒畅,并且迅速沉溺其中,那就是“朕” 这个字。 在说出“爱卿平身”这四个字之后,郑训紧接着说了一句:“诸位爱卿拥护朕登基,朕绝对不亏待你们。” 他知道这些人拥护他是为了什么,他自然也知道知道怎么去安抚这些人,因此,他第一时间所说 的,就是这样的承诺。 旁的,都可以往后挪一挪。 果然,在他说完这些话之后,邵世善动人的头似乎更低了,都异口同声地说道:“臣多谢皇上!皇上乃天命所归,臣等有幸辅助皇上,那是臣等福气。臣等……定必为皇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听到这句话,郑训微微笑了起来。 可不是吗?天命所归,原本有资格成为皇上的其他皇兄皇弟,不是死了便是残了,如今穿上十二旒冠大冕服的人是他,他才是真正的天命所归! 这之后发生的事情,似被加快了速度一样,他被这些臣下推拥着向前,半步都停不下来。 他穿上十二旒冠大冕服之后,在邵世善等人的建议下,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敲响那九九八十一下鼓声! 第一千五百二十三章 登基之路 在大安朝,只有帝王驾崩和新君即位,才能敲起九九八十一声鼓响。 这个无比独特的信号,国朝上下都知道。不久前,永昭帝驾崩的时候,他们就听到了这么多鼓响。 如今,天色都还没有亮的时候,他们再一次听到了这九九八十一声鼓响。 这鼓声从皇宫中传出,经皇城出了经太平门,然后在东市西坊响起,传到了许多人的耳中。 这么多鼓声,那么独特的信号,如今国朝皇位空悬,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新君登基了! 对于百姓来说,国朝早就应该有新君出现了,所以在听到这些鼓声的时候,他们的反应便是为此而欢欣鼓舞。 有些人家,还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鞭炮,燃放起来庆祝这一国朝大喜庆事。 至于是不是大喜庆事,他们当然不清楚,但是永昭帝当年新君即位距今尚不足三十年,还有一些老人家对当初隐约有印象。 具体是什么样的情形,当然不记得了,但是那种欢乐喜庆、到处都是鞭炮声的印象,他们还是有的。 于是,在听到这些鼓声之后,反应最快的,并不是朝中的官员,而是京兆各坊市的百姓。 在听到各个坊市响起鞭炮声之后,负责京兆城日常事务的京兆守卫门都目瞪口呆,脸都差点变绿了。 百姓们不知道朝中是怎样的情况,他们这些京兆府守卫还不清楚吗? 马上就要登基的十八皇子已经溺亡了,现在五皇子一系又有那么多麻烦,朝中各方势力还在斗争中,现在都没有结果。 他们很肯定,就连京兆府尹都不知道即将登基的人是哪位皇子。 现在,代表着新君即位的九九八十一下鼓声却想起来,那么问题来了:究竟登基的是哪位皇子? 别说是这些京兆守卫了,就连中枢的裴鼎臣和顾名璘,在听到鼓声之后都一头雾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待他们匆匆赶至皇宫,才发现宫门局的守卫都换人了。 更重要的是,左翊卫大将军魏离弦因为昨夜突然受到袭击,现在重伤不起,左翊卫暂由副将戚延年接管。 如今,负责皇宫安全事宜的便是副将戚延年。 前一日,魏离弦还在长公主府外与京畿卫的赵止戈对峙,夜里却遭受到袭击重伤不起,然后早上就响起了八十一声鼓响。 不过是一夜之间,国朝新君已经确立了,并且皇宫守将已经换人了。 这其中所释放出来的信号,实在太明显了,裴鼎臣等人简直难以置信。 直到他们被左翊卫士兵带领着来到宣政殿这里,见到了高高坐在皇位上的十皇子郑训,心中才不得不信。 十皇子这一系列的举动,简直刷新了他们的认知,挑战了他们思考的极限。 原来,登基之路还可以这么走! 可以完全不顾朝中重臣的角力,也可以完全不在乎军中势力,只要敲响那九九八十一下鼓声,只要穿上大冕服戴上十二旒冠,就可以坐在宣政殿的皇位上了。 十皇子郑训,凭什么以为只要坐在皇位了,就能坐得下去、坐得稳? 第一千五百二十四章 靠什么 裴鼎臣等官员简直难以理解,十皇子胆敢这样做,所凭借的到底是什么? 坐上皇位很难,但将皇位坐下去、坐得稳更难! 虽然历朝历代有许多帝王登上皇位并不都光明正大,无数腥风血雨都藏在了史书的春秋笔法之间,但像十皇子这样……简单粗暴的,他们当真是闻所未闻。 如果国朝只有十皇子3这一个皇子那也就算了,但是国朝之中,还有五皇子、九皇子等几位皇子。 岂能直接穿上大冕服戴上十二旒冠,就算中枢重臣都不知道,就能成为新君? 这就是将皇位当成一个笑话,即便其登基为帝,也不会有帝王的威严威信。 裴鼎臣也不是反对十皇子登基为帝,但是像他这样的人,就算国朝只剩下十皇子这一个皇子了,所有行事也必须要有章程合规矩。 现在十皇子的做法就是胡乱来 ,他绝不能接受! 虽然他出现在宣政殿这里,却不是来朝见帝王的,而是要据理力争,要反对这样胡来的的事情。 但是,震惊愤怒的他,却忽略了一点,郑训胆敢这样做,胆敢敲响了那九九八十一下鼓声,自然是有所依仗的。 面对着裴鼎臣的质问反对,高高在上的新君郑训当然不会回应,站出来驳斥的,正是邵世善。 邵世善这样说道:“裴大人,本官出仕几十年,还不曾听闻皇上登基是需要臣子允许的,不知裴大人这是哪本经籍史书所记载的规矩法度呢?” “如果皇上是要得到臣子允许的,那这国朝岂不是要姓裴了?那样,才真是笑话了!” 邵世善过去都是以裴鼎臣为首,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毫不客气地与其对峙。 “你……”裴鼎臣气得连话都说不全了。 他明明知道邵世善是在狡辩,却一时无法找到合适的辩驳之言。 的确,皇上受命于天,绝不是臣下所能选出来的,但是眼前的情况,并不是如此! 仿佛知道裴鼎臣在想什么一样,邵世善继续追问道:“难道,裴大人真的觉得皇上要经您选出来?难道裴大人真想当那乱臣贼子?想谋朝篡位?” 此话一出,宣政殿中官员的神色都变了。 他们当然早就看出,十皇子登基乃邵世善支持,但是没有想到这才刚开始,邵世善首先就对裴鼎臣发难了。 乱臣贼子,谋朝篡位,这么大的罪名压下来,这是完全不给裴鼎臣一点机会。 邵世善此举,不仅是为了铲除异己,不仅是为了夺权,更是为了郑训的皇位能坐得稳固。 只有压下朝中所有反对的声音,郑训的皇位就能坐得住、坐得久了。 但朝中各种势力斗争了那么久,裴鼎臣位居中书令,在朝中当然有影响力,在宣政殿这里并不是邵世善的一言堂。 顷刻间,便有好几个官员站了出来,俱都赞成裴鼎臣的话语,认为郑训登基不合规矩云云。 可是,邵世善根本就不想和他们说什么规矩! 他看了看宣政殿中的官员,然后扬声道:“来人!捉住这些乱臣贼子!他们意图谋反,祸乱朝纲!” 第一千五百二十五章 押下 邵世善的话语刚落下,一阵急促“踏踏踏”的脚步声就响起来了,随即一群士兵冲进了宣政殿中。 这些士兵个个身穿铠甲,腰间的长刀都已经拔了出来,个个都是凶神恶煞的样子。 那锋利的刀刃映照出宣政殿中朝官的脸容,其上的难以置信已经远远超过了惊愕。 见到这些士兵,裴鼎臣便知道十皇子胆敢登上那个位置,所凭借的是什么了。 原来是邵世善,是皇宫中的左翊卫! 想必,左翊卫大将军魏离弦之所以遇袭,就是十皇子及邵世善这些人所为了。 左翊卫副将军戚延年,当然就是他们的人。 仔细想一想,朝中或许有不少官员对此都不会反对。 邵世善在朝中任尚书左仆射,身后自然跟着许多官员,再加上朝中那些中立保身的官员…… 在这样的情势之下,不反对就是支持了。 如今左翊卫士兵出现在宣政殿,当然就是支持十皇子了,也就是说,十皇子拥有军中的势力。 裴鼎臣相信,除了这些左翊卫士兵之外, 十皇子在军中必定还有其他的势力。 毕竟,邵世善曾经就任兵部尚书。 在就任兵部尚书那些年,邵世善在军中提携了多少将领、暗地里拥有多少势力,这都难以估量。 并且,军中那些将领,其实和朝中的官员所想的也不差不多,那就是他们并不会出面反对十皇子登基。 旁从不说,就说汪印从中“借”走了士兵的那几大卫,先前是亲永昭帝或亲韦皇后的势力,现在他们都不在了,自然要另谋打算。 十皇子,是他们比较好的选择。 对于这些军中将领来说,最后谁登上那个位置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们自己能不能保持现在的势力和权力。 只要登上皇位的,并不是特别昏庸无能之辈,那么在当前的国朝情势之下,他们这些军中将领,日子都不会难过。 汪印重挫大雍,令大雍五十年内都没有机会入侵,这倒方便了其余的军中将领为以后谋算。 比起尚是年幼的十九皇子和二十一皇子,又或者是已经被国朝证明了十分昏庸的五皇子等人,十皇子当真是个不错的选择。 即便能明白十皇子登上皇位,是得到了朝中和军中的支持,但裴鼎臣心中仍旧愤怒不已。 面对着士兵的长刀,他毫无畏惧,冷声说道:“邵大人,你可能这是什么意思?” 邵世善笑了笑,回以裴鼎臣更高的声音,这样说道:“什么意思?本官听从皇上的意思,要将你们这些乱臣贼子拿下!士兵们,将他们都押下!” 他没有再作出以往那副温和儒雅的样子,语气中的不容置喙,仿佛在他面前的并不是当朝的中书令,而是一个低阶官员似的。 而坐在皇位上的郑训,居高临下地看着宣政殿中的情景,对邵世善的话语没有任何不满。 闻弦歌而知雅意,宣政殿中的官员当然知道了郑训的意思。 难道,十皇子登基为帝,第一个要对付的,便是中书令裴鼎臣? 第一千五百二十六章 无法对付 谁都没有想到,十皇子会在这样的一种情况下登基,更没有想到,其首先对付的竟然是中书令裴鼎臣。 而裴鼎臣,在气极之后,则迅速的冷静下来。 在这个时候,在宣政殿之中,他竟然突然想起了先前顾名璘所说的那些话语,想起了那个可怕的同盟。 顾名璘与他提及此事还不足一天,朝中就已经变天了,这进展实在太快了。 邵世善如此急切拥护十皇子登基,莫非其就是同盟的一员?此举是为了隐瞒同盟的存在? 不然,十皇子登基的过程怎么想都充满了诡异。 如果邵世善和十皇子是如此鲁莽行事的人,那么十皇子也不用拖延到现在才能登基了。 出现这么诡异的举动,那么必定就是对邵世善来说情态十分危急,让他不得不这么做,那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裴鼎臣此刻没有办法深入去想,因为根本就没有时间了。 邵世善既然已经让左翊卫士兵进来了,就已经豁了出去,定要将裴鼎臣等中枢官员压下去。 ——也根本不在乎朝中有什么样的名声了。 准确地说,他从决定这么迅速推郑训登基那一刻开始,他就顾不上什么名声了。 成王败寇,史官的刀笔会如何写,那就要看皇权掌握在谁的手中了。 况且,现在高高坐在宣政殿上的,是十皇子,是他的孙女婿,并不是别的皇子。 光凭着这一点,他就已经抢占了先机! 至于后续…… 不管朝中谁为裴鼎臣等官员鸣冤,不管汪印是不是簇拥二十一皇子出现,这些天的下场就只有一个:乱臣贼子! 想到这里,他再次大声喝道:“将他们押下去!” 随着他的令下,那些左翊卫士兵立刻将刀横在了裴鼎臣和顾名璘等官员的脖子上。 到了这个时候,裴鼎臣顾名璘等人当然知道了他们中计了。 邵世善根本就不会与他们说什么道理,之所以让左翊卫引领官员来到宣政殿,是为了将他们扣押,是为了将他们一网打尽! 顾名璘心中的骇然已经难以形容了,至此他已经确定了邵世善必定就是那可怕同盟中的一员,然而……这一点看来完全没有用了。 邵世善的迅速与果断,完全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他们还以为,他们有时间与其周旋会以为十皇子登基名不正言不顺,朝臣们必定能够影响最后结果。 但是,邵世善釜底抽薪,直接将他们都扣押,等于直接控制了他们,不管他们有什么计划安排,现在都施展不出来了。 十皇子有邵世善等官员的支持,又有左翊卫和军中的势力,似乎是可以坐稳这个皇位了。 原来,并不是十皇子登基诡异,而是他们误判了,所以现在落入局中。 可事已至此,该怎么办呢? 按照邵世善的意思,当然是要立刻将裴鼎臣等人杀掉的,然而在左翊卫士兵将人扣押之后,郑训却开口了。 “今日朕登基,宫中不宜见血,暂且将他们扣押在掖庭局吧。” 不管郑训出于什么样的考虑,裴鼎臣等官员的性命暂且保住了。 这个时候,被左翊卫士兵扣押起来的裴鼎臣等人还不知道,十皇子郑训除了有朝中官员和军中势力支持外,还有另外一个十分关键的助力,已经京兆中发挥影响力了。 第一千五百二十七章 宋家做法 第一千五百二十七章 宋家做法 这个十分重要的助力,当然就是来自宋廉臣。 宋廉臣是国子祭酒,当然能够影响天下读书人。 当年曲公度被永昭帝下狱的时候,就是万名士子请愿签名,所以才影响了儒林的风气,促使了曲公度被顺利放出来。 那时候,是汪印暗地里推动这些事情,但明面上做这个事情的人,是南平顾家的顾璋。 时隔多年,宋廉臣再一次用了同样的办法。 毕竟,当初这个事情,是由他的女婿顾璋所做的,他印象十分深刻。 天下读书人,不像百姓那般可愚,却比百姓更为可用。 国子监本就是天下读书人所向往的地方,这里是国朝唯一一个既是教授知识的场所,又是官员任职的官衙。 在那九九八十一下鼓声响起后不久,国子监的官员和教习们就已经拿出了许多文章。 这些文章,洋洋洒洒数千言,不是称颂郑训登基乃天命所归,就是赞扬其作为皇子的时候,是多么勤勉爱民,是多么励精图治,等等。 在他们的笔下,先前那个在国朝默默无闻的十皇子郑训,成为了一个为国朝而韬光养晦的能干皇子。 在他们的笔下,十皇子率先为了雁西牺牲的二十万士兵请命,可以为了国朝功臣而与当权得势的韦皇后决裂。 这样一个皇子,最后登基为帝,这才是大安朝的福气,是天佑大安朝! 这样的文章和言论,数量极多而且极具煽动性,对国子监的士子影响很深,自然也传递给了其他的读书人。 这样的文章,当然不可能是临时写就的,而是宋廉臣提前吩咐他们准备好的。 当然,这个提前吩咐,时间也很断。 国子监这些教习官员,既不能上阵杀敌,也不能参知政事,甚至锦绣文章也不会做,但是写一些善于吹捧的青云文章,他们都是十分擅长的。 国子监的官员并不都是邵世善一系的人,但是在这些文章出现之后,大部分的官员都顺着去做了,并且还夸张地对郑训美言矫饰。 当中原因,自然是为了好处。 不管他们是不是支持十皇子登基,但是如今是十皇子坐上了那个皇位,这些吹捧赞扬之词,说不定就是将来的青云之词。 这是一个代价极小的事情,他们做了也就做了。 正如裴鼎臣在宣政殿中所想的一样,国朝大部分的官员,都没有多少自己的想法坚持,为了荣华富贵为了明哲保身,所作出的举动,便是默认了郑训登基。 便是宋廉臣自己,也都是这样的心思。 蒋新芝对郑训说宋廉臣听信邵世善的话语,其实并不对。 宋廉臣所听信的,并不是邵世善,而是当时邵世善所支持的韦皇后一系。 韦皇后一系……如今什么都没有了,他当然只能站在邵世善的身后,重新谋求从龙之功。 在诸位皇子之中,宋廉臣与十皇子并无过多交往,也不曾有过什么支持的举动,他其实并不认为十皇子足以为君,但最后还是这样做了。 原因,也很简单——他与汪印不和! 第一千五百二十八章 每一步 宋家与汪印不和,主要是因为南平顾家,又不仅仅是因为南平顾家。 只可以说,宋家所走的路,从来都是和汪印不同的。 道不同则不相为谋,所有到了最后,宋廉臣所支持的人,必不能是汪印所支持的二十一皇子。 在剩下的皇子当中,排除了二十一皇子,那么对宋廉臣来说,选择就是唯一的了。 身后无一人的十九皇子,年纪那么小,首先就不可能成为帝王了。 五皇子与九皇子一系有胡家支持,而且五皇子又那么平庸无能,九皇子暗中与五皇子相争,显然是个拎不清的人。 这两个皇子,都绝非宋廉臣心中可以为君的人选。 如此种种考虑,便只剩下了十皇子了。 宋廉臣乃国子祭酒,其父又是大儒宋明知,宋家可以影响儒林风向,这一点早就为朝中所知。 先前汪印还没有彻底被永昭帝所忌惮厌弃的时候,曾经对宋家有过打压,再加上南平顾家的原因,宋家不得不沉寂了一段时间。 如果宋家不动的话,那么依然还会这样沉寂下去,还会是那个书香世家的宋家。 可是,宋家早就动了,在向贤妃投诚的时候,他们就动了。 是了,早在宋家投向韦皇后之前,他们就已经和贤妃有过秘密接触的,只是后来贤妃出事,他不得不转向韦皇后。 宋廉臣原本是想通过韦皇后来恢复宋家往日的荣光,但是十八皇子溺亡了…… 仔细想想,宋家所走的每一步都不幸运,但是每一步又有退路。 如今,恰好十皇子派人来许诺,表示愿意以四妃之一来换取宋家鼎力相助。 换作过去,还是鼎盛时期的宋家,对这四个字都还看不上眼,但现在却是宋廉臣孜孜以求的。 不管是书香世家还是外戚之家,只要宋家能够兴盛繁茂,在他看来便没有什么差别。 恰好,他的长孙女到了可以许人的年纪,这个许诺,宋廉臣很难不心动。 四妃,贵淑贤德,宋家姑娘能得到哪一个字,就看宋家和宋廉臣出了多少力。 按照宋廉臣的意思,他的长孙女,当然得配“贵”字,所以他才会为了郑训登基而尽心尽力,早早就让底下的官员准备了青云之词。 当中,还有不少是他自己亲自写的!——自然不敢署名。 国子祭酒写这些青云词,当然是屈才了,倘若让别的官员知道了,还不知暗地里会嘲笑成什么样子。 “父亲,虽则十皇子已经登基为帝了,但是在着这样一种情况下……汪印都还没有出现呢,我总担心会有什么变数。”宋廉臣的长子宋察这样说道,满脸忧色。 宋家的确与汪印不和,却没有不死不休的仇恨,他原本就一直反对父亲走上权臣之路,可惜反对无果。 但如今他的女儿即将被送入宫中成为妃嫔,他实在忍不住担心,将顾虑说了出来。 登基为帝,哪会是那么简单的事?十皇子成为皇上也太容易了一点! 宋廉臣正在低头写着郑训的登基诏书,看着无比专心致志,一句话都不说。 随即,回答宋察话语的,是一个柔柔的嗓音。 第一千五百二十九章 儿女 这柔柔的声音,出自一个年轻的妇人。 她似是在代替宋廉臣回话,这样说道:“大哥,父亲在朝中为官多年,怎么会不知道现在的局势?我相信父亲这么做必定是对的。” “妹妹,我在和父亲说话,你少插两句好吗?”宋察不悦地说道,强压住心中的怒火。 当他不知道吗?宋家和父亲走至今日的境地,正是眼前插话的妹妹一手推动的! 不管是向贤妃示好还是向韦皇后投诚,父亲都是受了妹妹的蛊惑! 偏偏,父亲还无比听信妹妹的话语! 父亲带领着宋家一步步如踩高空钢丝上,令得如今的宋家退不得,只能倾尽全力去支持十皇子! 宋察越想越愤怒,恨不得立刻将其赶出宋家,可是毫无办法,也只得恶狠狠地盯着她。 他对面的人瑟缩了一下,似很怕他似的,随即充满委屈地说道:“大哥,你缘何这样看着我?” 她朝宋廉臣看了一眼,继续说道:“况且,我真的觉得父亲这样做是为了宋家好。现在十皇子已经登基了,一切不是很好吗?” 说罢,她咕哝着说道:“大哥你不思上进,难道还要拦着宋家繁茂富贵?这样的想法,妹妹我实在不明白!” “你……”宋察气得胡子都吹了起来,偏生他嘴拙,什么也说不上来。 “好了!都别说了!兄妹俩有什么可吵的?”宋廉臣冷声打断了他们的话语。 他放下了笔,拿起写好的登基诏书看了看,神色似颇为满意。 可以起草书写帝王登基诏书的机会,一个臣子一生之中能有几个? 尤其是,这个帝王的登基代表着宋家的兴盛繁荣,那意义就更不一样了。 正是因为起草这份登基诏书所带来的愉悦,让他对这两人的争执并不震怒。 再说了,这一对兄妹常有不和,他也就见惯不怪了。 宋察是长子,担负着家族振兴繁茂的重任,按说宋廉臣应该采纳其意见才对,但实际情况却不是这样。 在宋廉臣看来,这个长子性格太懦弱,做事畏首畏尾,难担重任,是以他更喜欢听女儿的意见。 其实,哪里是长子看来的那样,他偏信偏听女儿的意见?恰恰相反,是以为他所想的东西,女儿刚好知道,并且一直在为他苦心筹谋而已!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怎么能不偏疼这个女儿? 想到这里,宋廉臣便将目光投向了女儿,心中不禁一阵阵怜惜。 眼前的女儿,年纪还那么轻,就早早丧夫失子,实在是个可怜的人。 说起来,女儿今天这样可怜,也和他当初识人不清有关,将女儿嫁到了南平顾家。 谁能想得到,曾经誉满天下的清宴公子最后会为皇上所厌弃,是个那么短命的人呢? 他当初看上了顾家累世大族,不曾想这样的大族也有轰然倒塌的一天,也正是由此激发了他对权力的渴望。 为了宋家的荣华富贵,为了宋家昌盛繁茂,他必须要得到权力。 有什么比从龙之功所得到的权力更大? 只可惜,宋廉臣的眼光实在不怎么样,所投向的贤妃和韦皇后,最后都出了事,导致他所渴求的权势迟迟没有得到。 幸好,现在还有十皇子这个机会,他必须要牢牢抓住了! 他满心想着从龙之功的富贵权力,却没有发现他可怜的女儿宋鸾低垂着头,眼神无比阴冷怨毒。 第一千五百三十章 宋鸾 宋察想得没有错,宋家和宋廉臣之所以走上谋权这条路,主要是因为宋鸾。 她的父亲宋廉臣,心中固然希望得到权力,但宋家是书香世家,这种渴望也不大。 是她,用了南平顾家从兴盛到覆灭作为例子,引得她父亲不断地放大这种渴望。 这种渴望,如同附骨之疽,父亲怎么可能除得掉? 嗜欲者,逐祸之马也。 这个道理,父亲懂,她也懂,但是权力比起那未知的灾祸来说,实在重要得多。 在这一条路上,宋鸾从来只有一个选择,也从来没有犹豫过。 南平顾家的覆灭,她的相公和孩子的暴亡,是她永远都过不去的悲痛,也是一直支撑她到现在的仇恨。 虽然她没有了相公和孩子,但是她自己还活着,她还有宋家! 只有宋家攀上巅峰,她才能有机会报仇雪恨! 她很清楚,她的仇人是谁,就是在雁西道立下不世之功的汪印,还是要扶持二十一皇上登基的汪印! 她也很清楚,这个世上,能对付汪印都,就只有皇权! 不管是当初的贤妃,还是现在的十皇子,都是二十一皇子和汪印的死敌,这才是她盘导航键这些人的理由。 她等待了那么久,忍耐了那么久,现在终于可以看到曙光了…… 她抬起头来的时候,眼中的阴毒早就散了去,变得略带担忧地说道:“父亲,婉姐儿马上就进宫了,她年纪小,了,我想跟她一起进宫,以策万全,不知父亲意下如何?” 宋廉臣还没有开始说话,宋察就剧烈反对了,大声地喊道:“不行!你不能随婉姐儿进宫!” 他恶狠狠盯着宋鸾,一副绝不答应的样子。 他还在想办法拖延婉姐儿进宫的时间,恨不得婉姐儿不用进宫,又怎么会允许宋鸾这个妹妹进宫陪伴呢? 这个妹妹一肚子坏水,定会教坏他的女儿! 但在这样的事情上,宋察的意见当然是不重要的,宋廉臣想了想,便点头答应了。 “也好,婉姐儿年纪尚幼,有你在一旁提点,自然会好很多。” 毕竟,女儿嫁过南平顾家,接受过世家大族的培养,有她在旁边协助,孙女儿进宫之后的日子自然会顺畅许多。 他已经打定主意,待登基诏书一下,就尽快将孙女送进宫中,如此才能占有先机。 如果孙女可以有孕…… 宋廉臣的目光一下子亮得吓人,唇角也微微翘着。 “多谢父亲的信任。宋家是我的根,宋家繁茂就是我的倚靠,我定然会不惜一切维护宋家!请父亲放心。”宋鸾立刻回道。 她说的都是真心话,她当然会全力维护宋家,不然,她怎么报仇呢? 看他们父女自顾自说着话,就将一切定下来了,似乎即将进宫的人不是他女儿一样,宋察心都凉了。 他失望地看着宋廉臣,最后目光移到宋鸾身上,充满了恨意。 当初他妹妹大归的时候,他好心好意收留了她,对待她如在闺阁一样,不曾想,现在她却要推他的女儿进火坑! 他先前是厌恶这个妹妹,但现在却是仇恨至极,这个世上,有一心一意推着自己娘家亲族去死的吗? 他的妹妹就是! 第一千五百三十一章 护国公府 叶绥离开长公主府后,虽然心中清楚局势会改变,却也没有想到是这样出乎意料的结果。 不过是一夕之间,十皇子郑训便登上了皇位,还敲响了九九八十一下鼓声。 当她听到这个鼓声的时候,一下还不能反应过来。 跟在她身边的郑云回还懵然问道:“姨母,是又有谁……驾崩了吗?” 他还记得当初父皇驾崩所以才敲响了那么多鼓声,那么现在呢? 下一刻他便知道自己问错了,如今国朝皇位空悬,怎么可能再来多一个人“驾崩”呢? 那么这九九八十一下鼓声…… “是新帝登基,昭告天下,所以才有这些鼓声。”叶绥这样回道。 骤然听闻这鼓声,她尚不清楚登基的是谁,但心中已有了猜测的人选。 除了十皇子,还能有谁? 在这鼓声响起后不久,年伯便收到了消息,急忙禀道:“夫人,登基的是十皇子!” 年伯的神色也少有的凝重,因为他们刚从长公主府离开,忙着安顿的事宜,便无多余的人手前去刺探其他消息。 宫中自然是有缇骑的,但直到此时都没有消息传出来,那就证明此事的隐秘,远超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叶绥点了点头,回道:“我知道了。事出突然,切不可冲动行事。我立刻去见国公爷。” 她所说的国公爷,并不是先前在长公主府出现的定国公,而是执掌着皇家暗卫的护国公。 叶绥借由赵止戈离开长公主府,除了缇骑暗中接应之外,还有护国公汤源所执掌的皇家暗卫。 早在赵止戈围困之前,叶绥就与定国公互通消息了。 一旦她的行踪暴露,那么定国公府便是她下一个隐秘藏身之所。 世人或许想不到,被人人所忌惮的汪印,竟然会将自己的夫人托付给两大国公爷。 更没有想到,定国公和护国公也会极尽所能帮助汪印夫人和二十一皇子藏起来。 没错,如今叶绥所在的地方,便是定国公府。 她相信,年伯知道登基的是十皇子之时,护国公也必然知道了。 毕竟,护国公执掌着皇家暗卫,消息自然无比灵通。 当她见到护国公之时,见到其神色晦暗难言,便知道他不知道十皇子登基。 如此,宫中的缇骑不知道也是理所当然。 “国公爷,如今怎么办?”叶绥这样问道。 汤源摇了摇头,这样道:“宫中传出消息了,召集中枢重臣与国公勋贵入宣政殿。” 在这样紧急的时刻,他有太多事情要做,既然部署安排皇家暗卫的事宜,又要立刻进宫听令。 他其实没有多余的时间见叶绥了,但不知为何,他还是见了。 并且,鬼使神差般说出了即将进宫的事情。 他想了想,这样道:“夫人,朝中已经生变。你和小殿下宜做好准备,老夫……有可能随时送你们出京兆。” 他受汪印所托,要照顾好其夫人和二十一殿下,但京兆如今的情况已远远超出他预料。 如今十皇子登基为帝了,国朝接下来会怎样呢? 即便他是护国公,并且执掌着皇家暗卫,也难以预料。 第一千五百三十二章 急速 听到汤源这样说,叶绥便回道:“国公爷,您放心,我们也做好了随时离开的准备。” 先前她留在长公主府中都被查出来了,可见留在护国公府并非长久之计。 事实上,国朝局势如此,留在京兆也不安全了。 她担心十皇子登基之后,会在京兆发出搜捕令,在整个京兆城中搜捕她和云儿的行踪。 在她的心中,最安全的地方自然是汪印的身边,也就是在雁西卫那里。 可是她怀有身孕,并且云儿年纪还小,长途跋涉……同样不安全。 留或者走都有弊端,当真是进退两难。 见到她神色实在不好看,汤源便宽慰道:“夫人,事情未必会那么坏。老夫府中,也没有人胆敢搜查。” 虽则这么说,但他心中却也没有十分笃定。 赵止戈胆敢带兵围困长公主府,显然是不将定国公放在眼内,一旦那些人猜到汪印夫人和小殿下在护国公府,怕也能做出围困之事。 局势到了这一步,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都会发生,围困国公府这样的事情,汤源心中都没底了。 叶绥朝汤源笑了笑,想让他放心。 她如今尚未显怀,再加上冬衣厚重,完全遮盖了她的身形,是以没有人知道她怀孕的事情。 若是护国公知道了,怕是会更担忧了。 “国公爷,需防人不仁,你们都进宫了,须得小心提防。”她这样提醒道。 即便鼓声已经敲响了,乃至郑训都坐上宣政殿紫宸殿的皇位了,她还是习惯称呼其为“十皇子”。 召集中枢重臣和国公勋贵进宫听令,这是新帝登基必做的事情,但鼓声响起才多长时间? 叶绥觉得,十皇子似乎太心急了。 她不知道十皇子是怎么登基的,但她知道,其胆敢这样做,必定是有所依仗的。 除了朝中的邵世善这些官员之外,必定有军中的势力。 但不管怎么说,十皇子骤然登基为帝,即便有朝中军中的助力,还是太过急速了,急得完全不合常理。 是什么让他们急成这样呢? 叶绥自然想到了那个可怕的同盟,她猜测邵世善是那个可怖同盟的人,他们这么急着推十皇子登上皇位,莫非是已经知道了同盟已经暴露? 但是,这个同盟的消息,从她这里出去就只告诉了两大国公爷和顾名璘,邵世善和十皇子又怎么会知道? 叶绥的神色更加凝重了,补充说道:“国公爷,你想想同盟的事情,他们这么着急,是否与此有关?” 汤源点了点头,道:“你放心,老夫也想到了。” 但凡知道同盟存在的人,都会想到朝局这样急剧变化是不是与其有关。 汤源自然也想到了,但叶绥这份提醒之情,他承下了。 如果真的是同盟所为,那么…… 对于自己的安危,汤源倒不是很担心,毕竟他执掌着皇家暗卫。 按理说,皇家暗卫的存在,是先帝告诉新帝才对,但经由当初贤妃的事情,皇家暗卫的事情怕是朝中所有人都知道了。 新帝登基,他自然要将这些暗卫交到新帝手中。 在此刻的护国公汤源心中,即便收留了汪印的夫人和小殿下,也不代表着就支持小殿下登基为帝。 但是,他也没有想到,在他进宫之后,刚刚登基为帝的十皇子竟然会那样做。 第一千五百三十三章 第二个 汤源万万没有想到,他刚刚踏入宫中,就已听闻中书令裴鼎臣被关押起来了。 他简直难以相信,裴鼎臣是中书令,可以说是朝臣第一人,十皇子……就连皇位都没有坐热,怎么敢那样做? 裴鼎臣是皇上所留下来的重臣,按照皇上驾崩前的局势,必定是辅助新帝的顾命大臣之一,十皇子刚刚登基,就对裴鼎臣下手? 凭什么?怎么敢? 尚未等汤源从惊愕中回过神来,更加让他难以置信的事情就发生了。 他见到十皇子后,还没有来得及询问裴鼎臣的事情,就听到皇位上的……十皇子开口问道:“国公爷,朕听闻皇家暗卫一直由护国公府所执掌。如今朕已经登基了,国公爷可以将皇家暗卫交出来了。” 此话一落,汤源瞳孔便骤然一缩,他忍了又忍,忍不住。 于是顺着心抬头看向了皇位上的十皇子。 是的,只能称之为十皇子。 因为,现在十皇子尚未祭告宗庙,尚未昭告天下,尚未改元……凡是新帝登基要做的事情,十皇子都没有做。 他做的,就是对国朝重臣问罪,以莫须有的罪名将朝臣第一人关押,并且,现在还开口让他把皇家暗卫交出来。 将皇家暗卫交出来,会是他所想的那个意思吗? 他实在太惊愕了,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才好。 郑训看着底下沉默的汤源,见到其抬头看着自己,心中着实不悦。 他还记得,父皇在位的时候,底下的臣子没有一个胆敢抬头这样看着的。 果然,像两大国公爷这样的勋贵,是不支持他登基为帝的,必会成为他坐稳皇位的阻碍。 他登上皇位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铲除这些阻挡他的势力。 郑训并不蠢,不管是将裴鼎臣关押,还是要求定国公将皇家暗卫交出来,他都是再三思量过的。 他自己也知道登基名不正言不顺,就是要在这些重臣勋贵反应过来之前,将他们全部都除掉。 对于这些人,他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收为己用的心思,既然这样,那么这些人就只有一个下场了。 裴鼎臣被他关押起来,现定国公还没有进宫,眼前的是护国公汤源…… 正好,汤源手中执掌着皇家暗卫,这个必须要第一时间交出来! 想到这里,郑训端起脸色,再一次说道:“朕体恤国公爷年老,不想国公爷那么操劳了,就烦请国公爷将皇家暗卫交出来吧。” 汤源依然在深深震惊之中,他实在不明白十皇子理直气壮地这样说,所倚靠的是什么。 他很怀疑,此刻问话的人是否知道皇家暗卫代表着什么。 许是太惊愕了,他反而就顾不上迂回了,直接开口问道:“殿下,定国公府世代执掌皇家暗卫,恕老夫不能暂时将皇家暗卫交出来。” 郑训笑了,语气听起来还十分温和,这样道:“国公爷,朕现在是下令,并不是在征求你同意。难道你敢抗旨不遵?” 自然知道皇家暗卫是一股庞大的势力,按说,护国公手中握着这股势力,轻易动不得,但他偏偏就要动护国公。 因为,他手中握着对付皇家暗卫的利器! 第一千五百三十四章 利器 郑训早就想明白了一个道理,皇家暗卫历代都忠于大安皇族,不管其执掌在谁的手中。 如果皇家暗卫只听从汤源的话语,那就不叫做皇家暗卫,而应该叫做护国公府暗卫了。 也就是说,只要他坐在皇位上,汤源手中的皇家暗卫就不敢对他怎么样。 如此,就对他没有什么影响。 他只是询问汤源而已,至于其交不交出来,这个并不是汤源说了算。 如果汤源识相的话,他不介意留着护国公这个爵位,不然…… 汤源依然不发一言,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帝王……不,还不能称之为帝王,在他心目中,眼前的人依然是十皇子。 眼前的人,胆敢直接穿上十二旒大冕服登基为帝,胆敢敲响九九八十一下鼓声,胆敢将朝臣第一人关押…… 种种匪夷所思的事情,十皇子就这样做了,如今还要夺他手中执掌的皇家暗卫。 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个疑问:十皇子所倚靠的到底是什么呢? 在被带到紫宸殿之前,引领他的小内侍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了这么一句话:“邵大人,左翊卫,军中。” 一句话三个词,想来这便是宫中生变的原因了。 自然,是十皇子的倚靠。 甫踏入紫宸殿,他便发现那些穿着左翊卫戎服的士兵很面生,仔细一看,全都是不认识的。 心下便了然,看来先前十皇子在宣政殿中将裴鼎臣关押,是因为已经控制了左翊卫。 左翊卫负责皇宫的守卫,是唯一可以在皇宫中宿值的士兵,十皇子掌握了左翊卫,就等于掌握了皇宫中的守卫力量。 在这样的情况下,其行事当然就无所顾忌了。 毕竟,裴鼎臣只是文官,怎么敌得过宫中的左翊卫? 现在左翊卫就是十皇子手中利器,用来对付裴鼎臣等文官的。 那么,现在十皇子要对付他了,他是当朝护国公,还执掌着皇家暗卫,那么十皇子对付他的利器是什么呢? 他始终沉默着,比起耐心来,郑训当然是比不上他的。 况且郑训刚刚登基,不说小人得志便猖狂,起码他是无需掩饰自己的心思去委曲求全什么的。 于是,他这样说道:“国公爷,朕怕你弄错了一件事。皇家暗卫,只要朕想将它交给你的时候,你才能执掌它。你以为,现在皇家暗卫还在你手中吗?” 言下之意,那就是此刻皇家暗卫已不在汤源的手中了。 汤源心知皇家暗卫不可能生变,飞快地思考了片刻,他还是不动声色地问道:“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郑训自然不可能漏了“殿下”这个称呼,但因为早就认为汤源是个阻碍,倒不怎么生气。 相反,他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心中很是期待汤源接下来会是什么反应,想象着汤源听到他的话后会如何大惊失色。 他手中早就握有对付汤源的利器了! 他刻意放缓了嗓音,对汤源说道:“国公爷,可以执掌皇家暗卫的人不只是你一个啊。难道你还没有发现吗?皇家暗卫中,有一个人很久没向你禀告事宜了嘛?” 听到这句话,汤源的脸色终于变了。 第一千五百三十五章 前因后果 那个很久没有向他禀告事宜的人,汤源当然知道是谁。 那就是皇家暗卫的副首领,也是九公主的驸马、鸿胪寺丞韩珠节。 之前韩珠节前去雁西道迎接汪印,带回了汪印所营救出来的那些国朝暗探。 自此之后,韩珠节就托病不出,尤其是在永昭帝驾崩之后,宣政殿的听朝陷入了一种停顿的状态,韩珠节这个五品官员就更加不上朝了。 自此,朝中就很少人能见到他了。 至于皇家暗卫那里…… 皇家暗卫是由护国公府所执掌的,因为汤源已老,实际上是掌握在其儿子汤仁手中的。 早些年,在国朝还没有这么多动荡波澜的时候,汤源其实是深居简出的状态,若没有什么要事,都是待在护国公中不出了。 直到近些年来,他找回来了已经丢失三十多年的女儿聂氏,而且朝中出现了那么起伏,他才出现在世人眼前。 反而是他的儿子汤仁,真正执掌皇家暗卫的人,却极少出现在人前了。 倘若没有对外宣扬的话,现在朝中官员都以为皇家暗卫的首领是护国公汤源。 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个首领是汤源的儿子汤仁,如今的护国公府世子。 皇家暗卫如此重要,当然要挑选自己最为信任倚重的人加入其中。 是以,永昭帝还没有驾崩的时候,所选的人便是九公主驸马韩珠节。 准确地说,是韩珠节入了永昭帝的眼、进入皇家暗卫之后,其才能成为九公主驸马。 永昭帝对韩珠节的信任,还不仅仅是将其擢升为皇家暗卫副首领,还令其代替汪印,执掌了国朝安插在大雍朝的暗探。 只可惜,就是在韩珠节的手中,国朝的暗探几乎被连根拔起。 汪印前去交换云州五城的时候,就已经想好前往大雍都城营救国朝暗探,为了掩人耳目,还跟汤源借了不少皇家暗卫。 当然,这些皇家暗卫是由韩珠节请求率领的。 永昭帝以为韩珠节是为了将功赎罪,遂答应了这样的请求,准许韩珠节带着这些皇家暗卫前去雁西道。 其实,根本用不上这些皇家暗卫前去大雍。 韩珠节和皇家暗卫,所做的就是赶至国朝边境,接应汪印及被营救回来的暗探。 但那个时候的汪印,对国朝来说,已经在云州失踪的人,再加上缇骑有哗变的罪名,不管是汪印还是缇骑,都不能在国朝露面。 因此,只能由韩珠节带着暗探返回京兆,这一份营救之功自然也落到了韩珠节身上。 出人意料的是,立下了功劳的韩珠节,却开始闭门不出了。 朝中人对此深感疑惑,但各中原因,汤源却十分清楚。 现在十皇子提到了韩珠节,还特意提到了其很久没有向他禀告这个事情。 ——这就有意思了…… 汤源内心一片清明,神色却越发难看,开口说道:“殿下,你是指责韩珠节?护国公府还在,他只是副首领,难道还能越过老夫去接管皇家暗卫不成?” 郑训仰头“哈哈”大笑,仿佛汤源说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 在坐上这个皇位之后,他才发现,先前他所仰望的定国公、护国公等人,竟然是这样的不堪一击。 这个时候,汤源当然不知道,韩珠节已经为他所用了,这就是他用来对付护国公的利器啊! 第一千五百三十六章 底气 能够顺利收服韩珠节,郑训觉得自己要好好感谢一个人,那就是他的九皇姐。 若没有她,他怕是连韩珠节都接触不到。 不枉他在敲响那八十一下鼓声之后,立刻就召九皇姐进宫了。 韩珠节的投诚,成为了他的底气之一。 不然,他现在哪能视护国公如无物? 在刚刚被邵世善带进宫中的时候,郑训真的诚惶诚恐,因为他觉得以这样的方式登上皇位,实在是太名不正言不顺了。 他更担心的是,在他登上皇位之后,朝中百官和军中将领会反对。 但是,当他在宣政殿中下令将裴鼎臣关押时,朝中却没有多少官员出言反对,左翊卫听从他的命令,这令他顿时豁然开朗。 原来,皇上也可以这样做的! 当他坐上这个位置之后,便可以这样肆无忌惮,连朝臣第一人都那他没有任何办法! 在如今宫中只有左翊卫这个力量的时候,就意味着他拥有了宫中最为庞大的势力。 离京兆最近的京畿卫,虽然赵止戈双腿被废了,但是京畿卫许多将领依然为邵世善氏所用。 据邵世善说,明日京畿卫大军便可以抵达京兆护驾。 到时候,才是他祭告宗庙、办法诏书的时候。 到了那个时候,他所坐的位置,才真正稳了。 裴鼎臣这些官员都已经被他关押了,替代他们的,自然是自己一系的官员,到时候,朝中官员都是他的人。 在这样的情况下,那些刀工史笔还会说他不适合成为皇上吗? 他想起邵世善笑眯眯地对他说:“殿下,只要你坐稳了皇位,又何须怕别人说什么呢?您如今是国朝的皇上,这个结果才是最重要的。” 邵世善笃定的语气,给了他莫大的信心,而此后他关押裴鼎臣一事,更是印证了这些话语的正确性。 不管这些朝臣勋贵对他是什么样的态度,如今他就是大安朝的皇上,这个才是现实! “陈力就列,不能者止。国公爷,您已经老了,皇家暗卫,朕就拿回来了,你就在护国公府中好好歇息吧。” 不等汤源回话,他便继续说道:“国公爷,您得想一想您好不容易才找回来的重璧郡主,想一想护国公府上下,可别冲动行事。” 他这些话语一落,汤源脸上顿时怒火沸腾。 “殿下,您这是……在威胁老夫?” 他的怒火犹如实形,双手握成拳头,指节都泛白了,身子也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 “朕的话语还不够清楚吗?国公爷,人贵有自知之明,您就算不顾自己年迈,也要顾着护国公府上下才是。”郑训这样答道。 他根本不在意汤源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有韩珠节和皇家暗卫,还有护国公府上下所在意的重璧郡主,汤源还能怎么蹦跶? 下一刻,他便扬声说道:“来人,将护国公送回府中。没有朕的命令,护国公府任何一个人都不得进宫。” 对待汤源,他并不敢对像对待裴鼎臣那样直接将其关押在宫中,而是将令左翊卫将其送了回去。 当然,他一定会令人好好看管着护国公府,护国公府中那一千府兵,他还不不放在眼内。 与此同时,久未露面的皇家暗卫副首领韩珠节,正带着皇家暗卫准备进宫了。 第一千五百三十七章 后悔吗? 韩珠节率领着皇家暗卫进宫的时候,刚好碰到了被左翊卫出兵送出宫的汤源。 他们是在宣政殿前的广场上碰着了,双方的对比,着实有些明显。 在明面上,是郑训令左翊卫护送汤源回府,但是谁都知道,实际就是押送监视的意思。 因此,左翊卫士兵的态度也没有多少恭敬,一眼就能看出汤源并不自由 反观韩珠节这一边,他们全都是身穿士兵戎服,看起来威风凛凛。 特别是领头的韩珠节,就连军中长刀都配备了,充分展现了什么叫做意气风发。 汤源和韩珠节两者相遇,虽则没有那种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场面,但同样是剑拔弩张。 双方在走近的时候都停了下来,尽管左翊卫很想催促汤源继续出宫,但汤源到底是护国公,积威尚在,他们也不敢行事太过。 汤源毫不客气地打量着韩珠节,讥笑道:“若非有皇令,皇家暗卫不得显露人前。怎么,韩大人这么快就忘记这个规定?” 这副咄咄逼人的样子,明显能看得出他此刻对韩珠节的厌恶。 相比之下,韩珠节的态度就平和多了。 他朝汤源弯下腰,看起来还十分恭敬,仿佛汤源还是他的上峰一样,这样道:“国公爷,属下不敢忘记,不过现在是皇上有令,属下才带着皇家暗卫出现。” 汤源冷笑一声,话语中的讥诮更明显了:“皇上?尚未击告宗庙、尚未昭告天下,算什么皇上?” 他身后的左翊卫神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谁能想到国公爷如此肆无忌惮,胆敢当众嘲笑皇上? 可是,他们又能说什么呢? 汤源连郑训都敢反驳,压根就懒得理会这些左翊卫士兵是怎么看。 他继续冷冷说道:“韩大人,看在你是老夫多年属下的份上,老夫奉劝你一句:贪而弃义,必为祸阶。你可小心谨慎为上!” 说罢,他便从鼻孔重重地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韩珠节转过身,看着汤源扬长而去的背影,露出了一副受伤和不忍的样子。随即,又露出了一丝坚决。 他的眼神,当真是无比复杂,可见内心同样如此。 引领的小内侍将他神色尽收眼底,弯下腰恭敬地说道:“韩大人,皇上在殿中等着了,请大人随奴才前行。” 韩珠节甫踏入紫宸殿中,郑训便从御座上走了下来,然后亲自将其扶起,这样道:“爱卿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说起来,爱卿是还是朕的皇姐夫,都是一家人,就不用多礼了。” 韩珠节顺势站了起来,这样回道:“皇上恩重,臣心中着实惶恐。承蒙皇上赏识,臣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韩珠节微笑点了点头,才回到御座上坐好。 随即,他仿佛漫不经心地问道:“朕听闻内侍禀告,护国公责骂你了?国公爷位高权重,你勿放在心上。” “回皇上,臣明白。” 郑训凝神看了韩珠节片刻,然后道:“还没有得到权势,便遭受了当朝国公爷的责骂。爱卿心中可后悔?” 韩珠节心中“咯噔”一声响,心想:来了,果然来了! 第一千五百三十八章 试探 韩珠节脸上露出了受伤的神色,却又强自打起精神说道:“皇上,臣子……臣让皇上见笑了。” 他似乎斟酌了一番,才道:“皇上,臣在皇家暗卫多年,蒙护国公府多番照顾。如今却与他们走上了不同的路。心中多少有些感慨。” 郑训点点头,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韩珠节脸上,这样说道:“朕也知道是为难你了。这样吧,要是以后有护国公的场合,你就避忌一些吧。这样可好?” 听他的语气,仿佛说到韩珠节心里似的,在场的左翊卫和宫女内侍们都心想着其肯定会点头应好。 不想,韩珠节却摇了摇头,正色说道:“皇上,这样不妥。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臣所选择的道路和护国公府所选择的不一样,臣不再是他们的属下,岂有避让的道路?” “哦?但这样的话,你就不怕以后为人所诟病?”郑训语带忧心地说道。 韩珠节一脸义正言辞地回道:“皇上,臣既然选择了支持皇上登位,自然也不担心旁人说些什么,更不会后悔!” “皇上,如今国朝动荡,臣认为只有皇上才是最适合成为帝王,其他殿下……都太小了。万一他们登基,臣以为国朝江山就落入旁人手中了。” “臣愿为皇上效犬马之劳,臣定当竭尽所能辅助皇上!臣相信,皇上登基才是百姓的福祉,这是国朝的福气!” 听着韩珠节连番表忠心的话语,郑训的目光终于从韩珠节身上移开去了,神色越显亲和。 韩珠节的话,他不会全听,也不回不听。 现在是他最需要军中将领和朝中重臣效忠的时候,对待他们当然以安抚为上。 韩珠节就是其中之一。 现在他不介意用上韩珠节,待京畿卫士兵进入京兆,他的皇位坐稳之后,就要看其表现了。 若是其表现好的话,那么他不介意一直用下去。 因此,现在只要不是行事太过,他都会争一只眼闭一只眼。 更何况,韩珠节这些话语还是他喜欢听的! 这个时候,韩珠节禀道:“皇上,臣听从您的吩咐,已经带着部分皇家暗卫进宫了……” 说到这里,他神色有些羞愧,这样道:“皇上,臣实在羞愧,臣在皇家暗卫多年,还尚未得知全部皇家暗卫人员的名单。” “臣现在带进宫中的,都是臣的心腹亲信。臣所知道的那部分皇家暗卫,他们都追随护国公,臣也不敢逼迫太过。” 郑训点了点头,道:“如此便可。据你所猜测,皇家暗卫人数有多少?” “回皇上,臣猜测,应该不足两千人。先帝还在的时候,并不如何动用皇家暗卫,而是习惯用缇骑。臣想,先帝这么做,除了因为皇家暗卫隐秘之外,还因为皇家暗卫的人数不如缇骑的多。” 听到“先帝”这两个字,郑训眸光微,唇角忍不住勾了一下。 先帝啊……意味着是已经过去的人了,这个词用得真是好啊! 韩珠节这个人,果真是识时务,这让他十分满意。 但更让他满意的,还在后面。 第一千五百三十九章 所用 只见韩珠节拿出了一本薄薄的书册,弯腰呈送郑训道:“皇上,这是臣手中的皇家暗卫名单,请皇上过目。请皇上准许臣护卫在侧,以便随时为皇上效劳。” 郑训看了一眼那本书册,并没有令内侍接过来,但眼神明显更满意了。 虽然坐在皇上尚不到一天,但他也很清楚恩威并施的帝王之道。 这些皇家暗卫最后当然要全部控制在自己的手中,但是并不急在这一时片刻。 韩珠节能够交出他手中皇家暗卫的名单,这个态度就已经足够了。 左翊卫虽然听令于他,但当中更多是邵世善的手笔,并不算他收服了左翊卫。 对他来说,韩珠节是第一个收服的势力,他还要用韩珠节来作样子,向朝中官员展示他对待主动归服的朝臣和将领是什么样的态度。 收服韩珠节的主要原因,当然是要用皇家暗卫来对付两大国公府,这个是郑训的打算。 但这个打算,无需现在就执行。 他刚刚登基,顾忌着百官和百姓的影响,自然不好那么快拿两大国公府开刀,只需要用皇家暗卫来震慑两大国公府就可以了。 所以,他故作光风霁月,这样道:“爱卿,朕既然用了你,当然十分信任你。这份名单,朕就不看了。以后你就是皇家暗卫首领了,这些都由你掌管着吧。” 韩珠节眼中骤然迸发出惊喜,忙不迭回道:“臣多谢皇上厚爱!臣愿为皇上竭尽所能。只是,臣唯恐不能尽心尽力,不知皇上现在有什么吩咐呢?” “皇家暗卫一切就如旧吧。你且在皇宫中听令,静候朕的吩咐。” “是,皇上!那护国公府那里……是否需要臣前去警告一番?”韩珠节这样说道。 警告一番? 这个倒是不必了,只要韩珠节在,那就带代表着皇家暗卫不受护国公府掌控。 若是韩珠节前去警告两大国公府,反而是画蛇添足了。 不过,他脑中灵光一闪,倒是想到应该让韩珠节和皇家暗卫去做什么了。 “朕听闻,还有不少缇骑藏匿在京兆。想当初,缇骑在云州哗变,对国朝来说始终是个威胁。你就令皇家暗卫在京兆中密切查探缇骑的消息吧。” 用皇家暗卫来对付缇骑,不管韩珠节是不是真心投靠,这对他来说都没有任何损失。 要是韩珠节还能找到缇骑,那么这就是意外之喜了。 郑训心中很清楚,找到缇骑,就意味着找到了藏在京兆的汪印夫人和二十一皇弟了。 在他看来,最大的威胁,依然还是二十一皇弟,如今躲在京兆某一处的皇弟。 虽然他抢占了先机,已经坐在了皇位上,但是谁知道有汪印支持的二十一皇弟会不会将皇位夺过去? 只要一日没有看到二十一皇弟的尸体,他就一日难以心安。 防范未然,他要趁汪印还没有返回京兆的时候,将皇位坐稳了。 这个时候,郑训还不知道,汪印已经回到京郊了,并且在察觉到京郊农庄出事后,第一时间就赶往京兆了。 第一千五百四十章 汪印回城(5更) “厂公,京兆城已经戒严了。如今任何人都不能进入京兆城中。”缇骑小声禀道。 他负责前去京兆城门打探,这是他刚刚得知的消息。 从京郊农庄疾驰而来,汪印一行用最快的速度靠近京兆,距离京兆城门很近很近了。 暗卫和大部分的缇骑都隐匿了起来,如今他们就在距离京兆城门外的一处茶寮内。 正如缇骑所禀告的一样,京兆城中已经戒严了,如今城门外滞留着许多百姓,可谓人头涌动,全都着急着要进入京兆城中。 这些滞留的人当中,有普通百姓,也有带着货物的商贩,还有一些从外地返回的官员人家。 人太多了,而且个个都焦躁异常,都很想进入京兆城中,偏偏城门紧闭,很多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更是群情汹涌。 托这些滞留人群的福气,汪印虽然带着这么多缇骑出现在城外,倒也没有人引起多少注意。 事实上,城门守卫根本就顾不上城门外的这处小茶寮了。 他们同样是感到无比震惊,一方面惊诧于朝中的局势动荡,一方面又要抵挡京兆城外的百姓。 作为城门守卫,他们当然听到了那八十一下鼓声,但是有些消息闭塞的守卫,还不知道登基的是哪位皇子。 他们唯一知道的就是:已经变天了! 并且,他们接到了上官的命令,那就是立刻关闭城门,没有宫中的旨意,任何人都不能进出。 所以,京兆城中的人出不来,京兆城外的百姓也进不去。 汪印自然也作了一番伪装,现在的他,看起来就是一位风尘仆仆的商贩,身后还拉着一车车的货物。 那些货物里面,就藏匿着汪印所率领的缇骑。 汪印极目远望,看着那高耸的京兆城门,心中飞快地思索着。 在京郊农庄的时候,他就知道京兆必定生变了,并且还是极大的变化,不然农庄里的缇骑不会什么消息都没有留下。 他所能猜测到最大变化,便是与皇位有关。 “厂公,据一早就守着城门打开的百姓说,他们听到了很多下鼓声。”另一名缇骑匆匆回转,这样禀道。 很多下鼓声?还能传到城门这里,这是什么鼓声? 汪印立刻就想到了代表着新帝登基的九九八十一下鼓声,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京兆的变化,必定与皇位有关!这也是京郊农庄的缇骑急速赶往京京兆城的原因。 但此刻的汪印,猜得还不够准确。 京郊农庄的缇骑之所以倾巢而出,是因为接获了京畿卫要去围攻长公主府的消息,这要比郑训登基还要早一天。 不过,正因为他们心急厂公夫人的安全,全都进入了京兆,所以才没能及时将消息传出去,导致汪印现在还没有得到什么消息。 这些年来,缇骑折损了许多人手,在城门紧闭的情况下,消息没能及时传出来,也发生过好几次了。 汪印虽然无比担忧着城中的叶绥,却仍旧稳坐着不动。 谋定而后动,这才是他的行事。 他看着那人头攒动的城外场景,片刻便有了注意。 他唤来庆伯,这样吩咐道:“庆伯,本座要立刻进城,郑七与暗卫跟随,你与缇骑为本座掩护!” 第一千五百四十一章 城外喧闹 立刻进入京兆城中,这是汪印毫不迟疑的决定,也是庆伯和郑七等人心中所预知的结果。 庆伯作为缇事厂掌刑千户,当然会立刻遵照汪印的指令行事。 虽然京兆城门已经关闭,任何人都不得进出,但是汪印依然想出了了办法。 若是在寻常的情况下,汪印或许还要多费一些心思,但是此时城门外滞留着的百姓,正好给了他便利。 在交代完庆伯如何行事之后,汪印下令道:“你照顾好城外的百姓,不得有任何伤亡。” 百姓们滞留在城外,本来就是迫不得已,但此刻他却不得不借助他们的影响。 汪印顾不上利用百姓心中是否有愧之类的想法,脑中只有一个想法:立刻进入京兆城中! 在庆伯和缇骑的刻意引导下,滞留在京兆城外的百姓很快就骚乱起来了。 他们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一个传一个的,都要立刻进入京兆城中,焦急恐慌的情绪迅速在人群中蔓延。 甚至,还有些商贩不顾死活地前去冲击京兆城门。 ——这些商贩,当然是庆伯和缇骑假扮的。 事实上,滞留在城外的百姓,已经被他们刻意隔出了一段距离,冲在最前面的、闹腾得最厉害的、冲击城门的,全部都是缇骑假扮的商贩。 京兆城墙高耸,城门都是精铁所铸造的,就算有大军前来攻城,都难以冲破。 所以城墙上的京兆城门守卫,压根就没有想到,这些滞留在城外的百姓竟然如此胆大包天,竟然胆敢冲击城门! 他们实在太震惊了,只站在高高的城墙上看着底下,一时并没有及时阻止这些百姓的骚乱。 城墙上的一个士兵半眯着眼,仔细地辨认着那些骚乱的百姓,随即瞳孔骤然一缩。 片刻之后,他仿佛确认了什么一样,飞速地奔向城门都尉,这样建议道:“将领,如今朝局动乱,皇上今天登基,若是城外发生了什么动乱,流血不详,属下担心会被皇上问罪……” 百姓的骚乱当然不用担心,但是骚乱引致血腥冲突的话,在皇上刚刚登基的时候,当然是不祥预兆。 能够担任城门都尉这个要职的人,历来都是永昭帝的亲信。 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十皇子登基,城门都尉本就担心自己这个官职会被换掉,行事无比小心翼翼。 现在听到底下士兵这么说,顿时也知道事态严重。 他朝城门那里看了看,看见百姓们的骚乱越来越厉害,推搡叫骂不止,这样看来,发生踩踏流血是迟早的事情。 “快!调集城门的士兵,都随本将下去平息这场骚乱。”城门都尉这样说道,令城墙上的士兵都聚集至城门处。 城墙的守卫很快就来到了城门处,将那扇精铁铸造的沉重城门打开了些,气势汹汹地看着外面的百姓。 没有皇上的命令,城门都尉也不敢打开城门,这些刁民竟然胆敢冲击城门,难保他们不会趁机将城门推开。 到时候,若是有什么人混进了城中,他就难以交代了。 城门士兵们大部分都调集至城门处,城墙上的守卫便少了。 更何况,城墙上这些守卫的注意力,已经被城门这里的动静全部吸引了。 谁都没有发现,在城墙上士兵没有注意到的地方,有几个人正像飞鸟一样,悄无声地飞跃上城墙。 第一千五百四十二章 终于汇合 所谓一力降十会,这个道理,用在很多地方都合适。 汪印如今武功之高,天下几乎无人能敌,也只有国朝的军队出动,在绝对数量的前提下,出其不意才能对付得了他。 这一点,不管是当初的贤妃还是大雍的陆太后,都很清楚,也都这样做了。 可惜,她们都没有成功,就差有一点点而已。 在彭城之战中,若非有封伯以性命护主,汪印或许就这样被击杀了。 不过,彭城之战的险境,也就是那么一次了。 让身边人以性命相护才得以脱身的经历,对汪印来说,只出现一次就足够了。 自彭城之战后,他武功再进了一层,并且将更多的缇骑散在了军中,及尽可能地避开被大军围困的情况了。 再说了,国朝与大雍刚经历了一场战争,双方都再也调不出那么多士兵了。 不管是大雍还是大安,现在都没有人能有那么大的力量,可以瞒过汪印的耳目调动得了那么多军中士兵了。 也就是说,在现在的情况下,没有人能够对付得了汪印。 因此,不管京兆城墙是多么高耸,城门又是如何坚固,在城门守卫被喧闹吸引注意力的时候,汪印带着三两个人飞跃上城墙,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在更远处警戒的缇骑,在确认汪印等人已经翻过城墙之后,立刻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命令。 很快,那些在京兆城门喧闹着的百姓,很快便已经散开了。 他们散开的时机掌握得很好,恰好就是再城门都尉在大声斥责着百姓的时候。 当看到在城门处喧闹的百姓飞速离开之后,城门都尉还以为是自己的震慑起了效果。 他就说嘛,这些百姓断然不敢这么胡来的,一听到他训斥果然就已经急匆匆散开了。 其实,他想得倒也没有错,就普通百姓而言,对官府对士兵的惧怕是刻在心底的,当看到那些缇骑假扮的商贩四散之后,许多人也都跟着离开了。 反正京兆城门不会打开,现在他们无法进入城中,他们守在城门这里做什么呢? 那便明日再来好了,反正京兆城门不可能一直关闭的。 虽然大部分百姓都离开了,但是也有一些人继续守在城门外,茶寮这里也聚集了不少人。 他们一些是确实暂时没有地方可去的,比如从外地返回京兆的官员人家。 但也有一些人,是纯粹为了看热闹的,就想等着城门什么时候才会开,他们好第一时间冲入城中。 如此,倒对庆伯等人有利,缇骑们混在这些人当中,趁机打探消息。 跃上城墙的汪印等人,避开了城墙上的守卫,悄无声地进入了京兆城中,很快就消失在京兆的街巷之中。 汪印在进入京兆城中之后,并没有第一时赶去叶绥所在的长公主府,而是直奔东市而去。 他的目标,是东市布珠巷的一个僻静院落里。 在离开京兆、经历了与大雍的一场生死之战后,汪印带领着郑七等暗卫,终于与他留在京兆的人手,在这一处僻静的院落里汇合。 第一千五百四十三章 弟子 这一处布珠巷僻静的院落,有着特别的意义。 当初汪印离开京兆,前往云州五城的时候,最后一个去的地方,便是这一处僻静的院落。 这一次来到这个院落,他比上一次为小心谨慎,但这一次却没有等待那么久了。 在确认院落一切正常之后,他便示意郑七直接进入内院,前去敲门了。 很快,门便被打开了,一个年轻人探出头来,谨慎地张望着。 他虽然很年轻,却早已经出仕为官了,并且官职还不低。 年轻人张望着,在见到门外站立的汪印之后,谨慎的神色顿时变得无比惊喜。 “老师!” 他脱口唤道,快地朝汪印冲过去,喘息都变得急促了。 “老师,您怎么回来了?老师您一切都安全吗?”孙长蕴连声问道,声音又急又快。 话音刚落,他便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头,自言自语道:“老师您出现在这里,当然是安全了。” 他这副样子,一点也不像朝堂上那个稳重的孙大人,看起来比其实际年龄还小很多。 见此,汪印高悬的心稍稍放了下来,始终担忧着的心绪也平静了些许。 孙长蕴这样的表现,可见即便是朝中有了大变,阿宁他们也不会有性命之虞。 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只要阿宁他们没有性命危险,那么其他的一起都可以缓慢商量。 这个年轻人,称呼汪印为“老师”的年轻人,当然就是孙长蕴。 这是汪印唯一的弟子,在汪印心中的分量和意义都不一般。 叶绥和郑云回安置在长公主府的事情,汪印在离开京兆之前,已经告诉孙长蕴了。 这些时日,孙长蕴一直都跟随在郑云回身边,负责教导着小殿下朝中种种事情。 如今孙长蕴安然无恙,那么阿宁他们同样不用担忧。 “京兆究竟如何了?夫人和小殿下如今是离开长公主府了?”汪印直接问道,不想浪费任何时间。 孙长蕴肃正脸色,将心神从骤然见到汪印出现的惊喜中抽出来,剧烈的心跳也慢慢回复平静。 “回老师,夫人和小殿下的确已经不在长公主府了。夫人从周云川口中得知了同盟的消息,立刻让缇骑护送我离开。随即,京畿卫大将军赵止戈带着士兵围困长公主府,如今夫人和小殿下应该是在护国公府了。”孙长蕴这样回道。 说完了叶绥和郑云回的下落这个最紧要的事情,他继续道:“今晨宫中传出了八十一下鼓声,听闻是十皇子登基为帝了。其余情况尚且不知。” 他用最简洁的话语,将汪印离开京兆之后所发生的重要事情说了出来。 虽则离开长公主府后,他没有再和叶绥他们互通消息,但是他了解到赵止戈无功而出,还断了双腿,那就说明了夫人和小殿下是安全的。 他也知道,一旦长公主府的行踪泄露了,那么夫人他们就会启动应急的计划,会立刻藏身于护国公府。 他被送出长公主府之后,只来得及去见了顾名璘大人,两人共商了对付同盟的相关对策,还没有来得及实施,朝局就变天了。 一夕之间,朝中天翻地覆,他只知道是十皇子登基,再多的便不知道了。 第一千五百四十四章 心尖的人 汪印得到自己最想知道的消息,一颗心早已飞到了护国公府,恨不得立刻就见到自己心尖那个人。 他朝孙长蕴点了点头,淡淡说道:“好,本座已经知道了,这段时日,辛苦你了。” 他此刻还是乔装成商贩的样子,容貌神色都遮掩住了,但那种泰山崩于面前而无所动的淡定,却无法掩饰。 还有他语气中的从容淡漠,都和以往那样,这对孙长蕴的来说,仿佛吃了定心丸一样。 “老师,那么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孙长蕴问道,眼巴巴地看着汪印,渴望听到他的指示和提点。 “暂且不用着急,等本座去护国公府再说。你就在这个院落里面,等候本座的消息。”汪印遮掩说道。 现在时间紧急,孙长蕴只是简略说了情况,还有很多不尽之处。 但此刻他没有耐心听其细细说,他想立刻赶到护国公府,去见到阿宁。 阿宁所知道的,自是要比孙长蕴更多,听她细细说,便什么都清楚了。 更何况,阿宁所在的地方,是护国公府。 护国公本来就消息灵通,而且还执掌着皇家暗卫,现在孙长蕴只知道十皇子登基为帝,但当中细枝末节,孙常护国公一定知道。 十皇子登基之后敲响了鼓声,这些都是京兆城中人所能知道的消息,但汪印最想知道的,是宫中的动静和军中情况。 听孙长蕴所说,只在一夕之间十皇子就登基了,此前从无预兆,所以他们根本来不及反应。 事情都是相对的,孙长蕴他们来不及反应,对十皇子一系的人来说何尝不是如此? 想必,如今属于郑训一系的军中势力,更准确地说,是邵世善的军中势力尚未抵达京兆。 不然,现在京兆就不是这样的局势了,所以现在他们还有时间。 但是这些,都可以往后推一推。 现在没有什么比见到阿宁更为重要的了! 想到叶绥,汪印的心跳不由得加速了,急切和期盼再也按捺不下去了。 他想见到阿宁,想将她抱在怀中! “本座先去护国公府,你就留在这个院落里,切勿轻举妄动!”汪印匆匆说道。 话音一落,他便立刻转身,带着郑七等人跃出了这座院落。 “老师……”孙长蕴还想说些什么,可是这两个字才出口,不过一眨眼,他连汪印的身影都看不见了。 这也太快了! 护国公府和孙长蕴的院落一样,同样是东市。 因为京兆城中已经戒严了,所以街巷上并没有什么人在行走,但是对于普通人家来说,毕竟是新帝登基了,所以还少不了嘈嘈杂杂的说话声。 在这样的吵闹声之中,护国公府却是一片安静,仿佛没有什么人一样。 汪印的心在刹那间跳漏了一拍。 若不是护国公府的门房还在,看起来神色也算平静,让他意识到护国公府并没有大事发生,不然,他周身的杀气都压不住。 他自然不会通过门房来进入护国公府,而是率领着郑七等人,熟门熟路地跃进护国公府。 他就要见到阿宁了。 第一千五百四十五章 夫妻终相见 在汤源被带进宫之后,叶绥便一直心神不宁。 因十皇子骤然登基之事,她既担忧国朝接下来的局势,又担忧被唤进宫中的汤源安危。 甚至,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焦灼。 当初离开长公主府的时候,因为佩青和季妈妈不懂武功,所以一直跟在她身边的是佩墨等人。 佩墨虽然武功高强,但到底是个姑娘家,从来没有过生产的经验。 她见到叶绥这副坐立不安的样子,心中不禁大为担心。 倒不是担心别的,而是担心叶绥的身体状况。 说起来,夫人腹中的小主子还不足三个月,可千万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呸呸呸! 佩墨立刻在心里谴责了自己一番,觉得自己胡乱想,夫人和小主子肯定不会有什么事的! 她小心翼翼地将叶绥搀扶在床上,半强迫地让其躺下来,这样说道:“夫人,您且好好歇息,奴婢去找年大人,想办法将季妈妈接过来。” 季妈妈是夫人的奶娘,还生过孩子,很有经验的,有她在就可以照顾夫人了。 佩墨也清楚夫人现在心忧局势,但在她看来,当务之急不是局势如何,而是要好好照顾身体。 若是身体有什么问题,局势什么的又如何呢? 佩墨将叶绥安置好之后,便走出了离间,看样子是去找年伯商量接季妈妈的事情去了。 叶绥见到佩墨如此,倒也没有阻止。 她心知自己的身体状况良好,但是此刻她也希望季妈妈能够在陪伴在身边。 她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有生过孩子,就算自己是医者,但在生产经验这方面是极其欠缺的。 有季妈妈在,她就能安心许多。 其实,她最希望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当然是半令。 可是现在半令远在雁西道,怎么可能回到她身边呢? 叶绥倚靠在床榻,看着头顶上缀花的纱帐,不由得有些出神。 护国公府的一应物品,当然是很好的,护国公夫人精心为她准备的床褥,当然也十分舒适,但她躺靠着,浑身都觉得不得劲。 心跳得有些快,似乎在期待什么似的。 难怪旁人都说,孕妇多思,便是她是医者,也难以逃过这样的情况啊。 只是,佩墨去的时间未免有些久了…… 她正这样想着着,忽然就听到外间响起了脚步声,那脚步声匆匆似失了沉稳,可见来人的急切。 她瞬间坐正了身子,侧耳细听着,眼神骤然一亮。 这是多么熟的脚步声啊,她日夜魂牵梦萦,都想着这样的脚步声出现。 这一声声,似乎都落在了她心上,回荡起“砰砰砰”的声音。 是半令! 她飞快地掀开被子,想翻身下床出去看个究竟,但是她的被子才掀到一半,动作便蓦然顿住了。 一个挺拔的身影出现在她面前,他穿着一身商贩的衣裳,风尘仆仆的样子,这是她朝思暮想的那个人。 他肤色白皙,有着细长的眉眼,神容……神容早就不像以往那般淡漠,眉眼中全都是掩饰不住的激动和情意。 叶绥张了张口,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下一刻,她便被飞奔过来的汪印涌入了怀中。 在这一瞬间,叶绥突然热烈盈眶。 半令回来了! 在她完全没有想到的时候,他跨越重重山水,夹着万千风尘,回到了她的身边,出现在她的面前。 第一千五百四十六章 柔情 “阿宁,我回来了。”汪印将叶绥簇拥在怀中,哑着声音说道。 他其实很想将她狠狠揉进自己的怀中,但是他不敢用力,生怕弄疼了她,也顾忌着她腹中的孩儿。 他明明有无数的话语想要对她说,此刻却只能重复着每次回来都会说的那句话,其余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虽然他在孙长蕴那里就已经知道她安好,但直到抱着她,碰触到她的身体,感受到她的气息,他才有一种真实感,一颗心才完全放下来。 你没事太好了,实在是太好了。 叶绥何尝不是如此呢? 她想说的话,哽在了喉咙里,只能伏在汪印怀中拼命的点了点头,眼泪不知不觉滑落下来。 汪印此次离开京兆是为了抗击大雍,是在战场上经历生死厮杀,叶绥对他的担心,比他对她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庆幸在分别之后,他们都平安,并且终于见到彼此了。 此刻两个人心中都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再也不要离开彼此了,分隔两地的日子实在是太难熬了。 然而这样的想法,也能只是想法而已。 他们再不愿意分开,但因为实际种种情况,也不得不暂离。 譬如先前汪印前去云州五城,又譬如他率领士兵前去与大雍抗战,都是不得不将叶绥留在京兆。 两个人就这样拥抱着,彼此静默无语,确认彼此安好而且拥抱在一起,这就很足够了。 良久良久,汪印才松开了手。 他的目光无比温柔,在叶绥脸容身上来回流连,片刻都不愿意挪开。 叶绥在长公主府现身的时候,定国公和赵止戈这些人没能发现她有什么不一样。 然而,汪印时刻挂念着叶绥,她的容貌她的一切,深深刻在心上,自然立刻就发现了不同。 刚才初见的时候,他便发觉她丰腴了不少,现在细细打量就更明显了。 阿宁本来就是容貌艳丽到夺目的人,现在却多了一丝温柔的气息,这种温柔自然是因为怀有身孕,这是母性的光辉。 想到叶绥怀有身孕,汪印的目光便落在了她的小腹上。 她还没有显怀,他细细看也看不出什么来。 “阿宁,它……它乖吗?”汪印将手轻轻贴在她腹部上,小心翼翼地问道。 那般谨慎紧张的态度,仿佛他面对的是天下最为难办又最为珍贵的…… 叶绥不由得又想哭了,但嘴角却绽放出笑容,微笑回道:“它很乖。” 的确很乖,旁人所有的恶心孕吐,她都很少,可不就是孩儿很乖? 汪印明显能感受到叶绥的欣喜,于是将手挪开,然后将自己的脸贴在了她的腹部上。 明明现在什么也听不到的,但是在贴过去的时候,他在心底蓦然升起了一种安定的幸福。 这种幸福的感觉,让他眼眶一阵发热。 阿宁给他带来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即将给他带来一个孩子,这就是支撑着他一路不停歇,几乎是不眠不休从雁西道急赶回来的力量。 有阿宁的地方,就是他心安之处。 第一千五百四十七章 畅叙别意 汪印维持着贴在叶绥腹部的动作,久久都没有动,心中越发觉得安定。 为了阿宁和孩子,为了那些追随在他身边的人,他必将无所畏惧。 叶绥低头看着汪印,伸手一下一下的抚摸着他的肩膀,无声传递着欢喜和激动。 之前那种说不出来的焦灼早已经消退了,只要看着半令,她就能感到平静和幸福。 只要有半令在身边,就没有什么能让她感到畏惧了。 两人就这样彼此依偎着,房中更漏滴滴,充满了温馨的情意。 过了好久,汪印才放开叶绥,小心翼翼地将她靠扶在床头,细心地为她拉上被子,然后关切地问道:“阿宁,你一切可好?” 旁人说多少句,都不如阿宁自己说一句来得让他安心。 叶绥自然知道汪印心中所想,便微笑着点头说道:“半令,我在京兆一切都很好,两位国公爷对我很是照顾。” 在长公主府中,定国公会时常询问她的情况,在赵止戈围困的时候,定国公第一时间赶了过来,为了让她安全离开,还配合她与魏离弦有演了一场戏。 还有护国公,在长公主府已经被围困,也就是说她的行踪已经暴露的情况下,依然按照计划去接应她,将她安置妥当。 这两大国公是朝中的勋贵和柱梁,在很多人看来,这两个人与半令并没有太深的联系。 但是,因半令之故,他们便极尽所能地保护她与云儿。 这些恩情,她都铭记在心中。 她有太多想对半令说,一时脑中纷杂,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半令已经回来了,很多事情都可以慢慢说,但是有一件事情,她必须立刻说出来。 “半令,周云川已经招供了,当初从谒皇陵返回的路上,刺杀皇上的,是一个同盟的人!” “这个同盟一直隐匿在暗处,势力极大,我怀疑当初对长公主殿下落毒、贤妃背后的势力等等,都是这个同盟所为。” 她顿了一下,继续急急说道:“这个同盟一直在夺大雍和大安两朝的权力,意在倾覆两国。我怀疑邵世善也是这个同盟的人,因此他才会这么急匆匆的推十皇子登基。” 在叶绥看来,这个就是最重要的事情,现在国朝的局势变化原因就在这里。 半令刚刚回到京兆,还不知道这个同盟的存在,只有了解这个同盟的影响和野心,才能够更好应对当前的局势。 叶绥说完,便安静地等待着。 她想,这么重要的事情,半令得需要一定的时来来消化和思考。 不曾想,她的话语一落下,汪印便回道:“阿宁,这个同盟的存在,我已有有所觉,并且派人前去查探了。” 什么? 叶绥的眼睛都瞪大了,半令早就察觉到这个同盟的存在? 在独自一人的时候,她想过半令知道这个同盟后会有什么反应。 一各种各样的她都曾设想过,却万万没有想到会是现在这种。 半令已经知道那个同盟的存在,这是怎么回事? 第一千五百四十八章 心有灵犀 汪印为叶绥解惑道:“在战争结束之后,本座就一直在想,这一场战役有太多怪异之处了。大雍在没有绝对胜算的情况下,为什么会集结五十万大军前来侵略呢?” 举全国之力来入侵,那就是等于将大雍置于极其危险的境地,陆太后和正景帝不像是那么愚蠢的人。 最后的结果,对大雍来说无比惨烈,陆太后和正景帝难道就没有想过这个结果? 再加上先前云州五城的交换,这对大雍来说也是得不偿失的事情,这种种事情都透露出违和来。 “陆太后是本座扶起来的,给了她多少势力,本座自然心中清楚。但她绕过了本座,将国朝暗探几乎连根拔起,此事就能看出陆太后势力太大了。” 有时候身在局中看不清,但是在雁西道那里,在战争结束之后,汪印的脑子却前所未有地清晰。 他回想这些年国朝与大雍所经历的重要事情,便得出了这么一个判断:有一股极为庞大的势力,躲在两国的后面,想要夺得两国的权力。 这股势力,与现在阿宁所说的同盟之事对上了。 在雁西道时,他已察觉到这股势力的存在,为了验证心中的猜测,所以当时他令庆伯去做了一件事情。 “阿宁,我已让庆伯率领缇骑前去大雍,活捉陆太后!”汪印这样说道,语气之中带着凛凛肃杀之气。 当时庆伯率领部分缇骑悄然离开,他去做什么事情,现在谜底终于揭晓了。 活捉陆太后? 叶绥更加吃惊了,同时也深深佩服汪印的果决和迅速。 她才从周云川口中知道同盟的存在,所能想出的对策就是将同盟告诉两大国公和中枢重臣们。 不曾想,半令早已开始行动了。 半令说得没有错,只要活捉陆太后,有关这同盟的事情就更加清楚了。 不过,她想做的和半令所做乃异曲同工。 她将这同盟的存在告诉两位国公爷和顾名璘等人的时候,就是想着尽早而秘密地找出更多同盟的成员,从而将其连根拔起。 “我只将同盟的消息告诉了两位国公爷和顾名璘,现在看来,此消息必定泄露了。” 不然,十皇子不会这么仓促登基。 这样的猜测,他已经想了无数遍,却是第一次对说出来。 汪印想了想,握住了叶绥的手,温柔道:“安宁,本座知道了。这些事情,本座都会处理。你现在要做的,就是休息好好养好身体,其余的事情都交给本座,可好?” 他们夫妻别后重逢,他不是很愿意将时间花费在商量朝事上。 从阿宁的叙述当中,他能感觉到她的焦灼与担忧,他既然回来了,就会好好守护阿宁,实在不舍得她劳神担忧。 叶绥凝神看了看汪印,微笑着点头。 “我知道了,你快快去洗漱一番,你才需要好好休息。” 半令满身风霜,眼睛都泛红了,想必一直在赶路,她同样无比心疼他。 他执起叶绥的手,放唇边啄了啄,柔声道:“好,等你睡下,我就去找年伯。” 在他温柔的目光中,叶绥安然入睡,渐渐西斜的阳光洒进来,见证一室温馨宁静。 第一千五百四十九章 哑口无言 汪印回到京兆,就意味着缇事厂的主心骨回来了,京兆的缇骑仿佛打了鸡血一般,运作比之前更加高效,一个个消息先后被送到了汪印跟前。 左翊卫大将军魏离弦半夜遇袭,如今正重伤昏迷;中枢令裴鼎臣被关押在宫中;皇家暗卫的首领不再是护国公,而是韩珠节…… 虽然这些都不是什么好消息,但这就是京兆目前最真实的状态。 夜已经深了,护国公府一个僻静的房间内,却还燃着一豆灯光。 房间内只有两个人,便是汪印和护国公汤源。 汪印先是朝汤源作了作揖,恭敬道:“本座多谢国公爷对内子的看护照顾,感激不尽!” 大恩不言谢,他蒙两位国公爷多番照顾,定会想办法报答的。 说完了这些,他便正色问道:“国公爷,朝中的局势,你怎么看呢?” 汤源叹了一口气,却没有说话。 在见到汪印的时候,他着实大吃一惊:原来汪印已经回到京兆了,还出现在护国公府了! 在那么一瞬间,他脑中所想,竟然是汪印进京兆、来到他的府上,如入无人之境,这…… 并不是什么美妙的事情。 他被左翊卫送回来的时候,护国公府的府兵表现得敢怒不敢言。 不过,那是他故意为之。 事实上,他所统领的府兵,皇家暗卫一样是经历过无数锤炼的,要比左翊卫厉害得多。 但他眼中厉害的府兵,却不曾发现汪印已经进来了…… 他的心情,实在有些复杂。 不过,比起当前的局势来,汪印在京兆进出自如好像也算不了什么了。 当十皇子郑训登基之后,他才发现,原来之前在朝中默默无闻的十皇子,手中所掌握的势力还不少。 十皇子的妻族邵家本身就势力庞大,邵世善在朝中为官多年,自然有一大批官员跟随。 邵世善的影响和支持,这是他他能够想到的事情。 但另外一个局面,才真正出乎他的意料。 那便是儒林士子们的支持,这其中国子祭酒宋廉臣出了很大的力气,可以说是倾力相助了。 他不知道郑训给宋家许了什么样的条件,但在宋廉臣的影响下,儒林逐渐倾向支持郑训登基了。 宋家选择从国子监下手,就是因为尚未出仕的读书人很容易被利用,所收到的影响又极大。 对普通百姓来说,他们最为尊重和信任的,就是读书人了。 百姓们见到读书人都为新帝登基说好话,自然也不会想太多,也就纷纷支持了。 然而,民心不可欺,百姓不可愚,郑训是为了权力而登上皇位,利用了天下读书人和百姓,最后一定会受到反噬的。 只是,现在汪印问他如何看,他一下子实在说不上来。 “督主,你先说说吧,你如何看?”汤源反问道,想听听汪印的看法。 汪印静默片刻,看了他一眼,才道:“那本本座就说了。皇家暗卫首领换成了韩珠节,是国公爷的手笔吗?” 汤源顿时愣住了,哑口无言,瞪大眼看着汪印,面容仿佛要崩裂的样子。 汪印他怎么会这么问? 老夫……没有露出什么啊! 第一千五百五十章 韩珠节叛变 汤源的反应证实了汪印的猜测:韩珠节投靠十皇子别有内情。 仔细说来,他与韩珠节的接触,比与护国公的接触还要多。 从当初交接国朝暗探的时候开始,他与韩珠节一起经历了许多次战争,可以说是一直并肩作战。 当初他们一起经历了大雍士兵的截杀,又一起配合云州五城的战争,最近一次还是韩珠节前去接应他。 对韩珠节这个人,他不说百分百了解,但也有九成了。 在他看来,韩珠节是个有勇有谋的人,既忠于职守又灵活变通。 这可能是与护国公的带领有关,毕竟护国公府上下都不是那种墨守成规的人。 虽然韩珠节深得永昭帝的信任和喜爱,但汪印却不因为这一点而对其有什么不满与提防。 事实上,他对韩珠节十分信任,不然先前也不会请其前去接应了。 在永昭帝和汪印彼此角力的时候,韩珠节同时得到了这两个人的信任,不得不说,这就是韩珠节了不起的本事! 汪印看重韩珠节,是因为非常清楚其是一个一心为国朝的人。 这样的人,不管其做什么事情,都是为了国朝好。——韩珠节才是真正的纯臣,国朝的纯臣。 十皇子郑训的登基名不正言不顺,并且还是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之下,也看不出对国朝有什么的裨益来。 更多的,是十皇子和邵世善这些人为了争夺权力而已。 像韩珠节这种一心为国朝的纯臣,怎么会在一夕之间,就带着皇家暗卫投靠了呢? 不管郑训信任韩珠节投靠的原因是什么,汪印都不会相信韩珠节会为了所谓的高官厚禄而带着那么多皇家暗卫投诚。 韩珠节这么做的原因,只能是皇家暗卫有什么别的打算。 换言之,就是执掌着皇家暗卫的护国公有什么打算。 好一会儿,汤源才回过神来,他捻须叹息道:“当真是什么事情都瞒不过督主大人啊。没错,韩珠节这么做,正是老夫的安排。” 从汪印夫人那里接到有关同盟的消息开始,汤源就只有一个目的:尽可能将这些同盟的成员找出来,将这个同盟连根拔起! 这么一个恐怖的同盟,意在摧毁国朝,就是为了得到那至高无上的权力,这在他看来,要比乱臣贼子还要可怕与可恨。 窃国者,诛! 但摆在他面前的困难实在太明显了,那也是叶绥的困难,那就是不知道国朝之中还有多少官员加入了同盟。 他本想徐徐图之,想不动声色地慢慢查探有关同盟的事情,可是这个时候,京畿卫大将军赵止戈带着士兵围困长公主府了。 在那个时候,他就担心,他们得知同盟的消息会泄露,于是想来想去,最终想到了韩珠节。 他原本想着,让韩珠节假意向邵世善投诚,想办法查探邵世善身边的势力。 不曾想,只在一夕之间,邵世善便拥十皇子为帝了! 汤源摇了摇头,状似无可奈何地说道:“十皇子登基后,第一时间就拉拢韩珠节了,想得到皇家暗卫,可是……” 十皇子就是不太走运,韩珠节本来就是带着目的去投诚的呀。 第一千五百五十一章 应对 既然汪印猜到了韩珠节叛变别有内情,汤源便也不藏着掖着,将自己的计划与安排说了出来。 到了最后,他这样问道:“督主大人,你觉得韩珠节此计是否可行?” 虽然他做了这些安排,是希望通过韩珠节来查探同噩,但是这个计划太仓促了。 实因十皇子登基实在令人猝不及防,已经没有时间给他好好去完善和布置了,他和韩珠节都只能将计就计。 现在韩珠节的许多行动,还有他这边所作出的应对,都是靠着他与韩珠节多年在皇家暗卫的默契。 很多时候,两个人也没有怎么商量,只能凭着默契与本能去行事。 譬如在宣政殿前的广场相遇,两个人根本就来不及商量,但还是说出了那一番话语。 汤源猜想,韩珠节带着就皇家暗卫进宫了,十皇子必定会其试探一番,他所说的那些话语,正好可以打消其一些顾虑。 但也只是“一些”而已。 设身处地而想,汤源觉得自己是十皇子的话,必定不会轻易相信韩珠节的投诚。 只是不知道,韩珠节要怎么做才能够真正大打消十皇子的顾虑,可以深入到同盟的内部,铲除同盟的势力。 汤源绝不是没有什么信心的人,只是在这一件事情上,他的确有些追追不安。 因此,很想听听汪印的意见。 汪印想了想,摇了摇头,说道:“国公爷,以本座看来,此事并不可行。” 他很想说得委婉一些,但是想来想去,还是觉得直说会更好一些。 汤源神色严肃,沉沉说道:“督主大人,为何会这样说?” “国公爷,我们……没有时间了。”汪印这样道。 汤源的办法并不是不可行,但是那得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即便韩珠节可以打入同盟的内部,那也是很久之后的事情。 但现在的国朝,有那个时间吗? 邵世善拥十皇子登基了,这个已经是结果了,不会再有什么迟缓的时间,他们怎么在短时间内对付得了同盟呢? “十皇子拉拢韩珠节、接受其投诚,与是否信任无关。而是……他需要用韩珠节牵制皇家暗卫与国公爷您。只要您和皇家暗卫不动,那么他所受的压力就不那么大了。” 这个道理,其实很容易就明白。 但正如汤源所说,这个计划实在太仓促了,很多事情都不能完善,自然只能顺势而行。 在汪印看来,接下来的情况就是,韩珠节的确会在十皇子身边,但是不会得到什么任务,甚至,还可能去做一些对他们极为不利的事情。 汤源转念一想,也就回过神来了,语气多少有些懊恼,同时也有些心急:“韩珠节已经行动了,那么现在该怎么办呢?” 汪印在谋略上非同凡响,或许现在有办法修补这个计划? 让他失望的是,汪印还是摇了摇头。 “国公爷,本座并无办法去修补这个计划。但是本座认为,韩珠节这事暂时不会出什么事。” 他淡漠的脸色也变得严肃了,这样道:“真正可能会出事的,是另外的人。” 第一千五百五十二章 担忧 可能会出事的,是另外一个人? 汤源的心思还在韩珠节身上,一时回不过神来,下意识问道:“谁会出事?” “国公爷,如今被关押在宫中的是谁?是裴大人和顾大人。”汪印这样说道,神色很凝重。 在他看来,这才是真正值得忧心的事情。 裴鼎臣和顾名璘是谁?是中枢三省的主官! 邵世善本来就是支持十皇子的了,现在十皇子胆敢将中枢另外两位主官关押起来,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十皇子为了坐稳皇位,将会不惜一切。 甚至,很有可能会杀鸡儆猴,会对裴鼎臣和顾名璘下手。 “不……不会吧?十皇子刚刚登基,他怎么敢?”汤源语气有些迟疑,不敢相信。 汪印笑了,淡淡道:“为什么不敢呢?” 郑训连那样登上皇位都敢了,杀两个朝中重臣,有什么不敢呢? 事实上,从郑训的许多行为看来,其就没有什么不敢的。 他的行事,就和大雍的陆太后一样,简直可以说是肆无忌惮,完全没有想过后果。 然而,正是这样的行事,让他们两个都分别登上了权力的巅峰。 这两者的行事,实在太过相似了,这也汪印想到了那个所谓的同盟。 局势发展到现在,他已经很确定,那就是这两个人身后都站着同盟的人了。 往更远一点说,当初最难对付的贤妃,也是同样的行事方式。 听得汪印这样说,汤源反而松了一口气,道:“督主大人既然想到了他们两个可能会出事,那么想必也会有应对之策吧?” 汪印的行事,常常都是走一步看三步的,或许现在已经开始在营救裴鼎臣和顾名璘了吧? 汪印的确没有避他,回道:“本座已经派人进宫了,现在只是希望还来得及。” 他也并非无所不能的,裴鼎臣和顾名璘这两个这么重要的人,宫中必定会派许多人来把守,年伯和缇骑如今已经想办法进宫了。 他虽然对年伯很有信心,但是在最后的结果汕尾出来之前,他都不敢说已经确定的话了。 不过,即使裴鼎臣和顾名璘两个人被救出来,但也不代表着就能破了当前的危局。 最重要的是,国朝接下来怎么办呢? 十皇子已经登基了,不管其是用什么样的手段,他都已经坐在那个位置上了。 接下来,要么是将其从皇位上拉下来,要么就是眼睁睁看着其掌握国朝,成为天下至尊。 如果将其拉下来,他们这些人就会成为乱臣贼子。 更重要的是,皇位的更迭必定会有一番腥风血雨,国朝刚刚经受了一场惨烈无比的战争,难道还要继续起干戈吗? 对这一个问题,如果是在一个月之前,汪印或许还会迟疑,但正是因为经历了那一场战争之后,见到那尸山血海之后,他便有了答案。 这个答案,在他从雁西道返回京兆的时候,就反复出现在他脑海中,现在已经无比坚定了。 不过,国朝的护国公既然在这里,其对这个问题,又是什么答案呢? 第一千五百五十三章 悔恨 “国公爷,您觉得,国朝接下来要怎么办呢?”汪印这样问道。 不说那个可怕的同盟,不说裴鼎臣和顾名璘的性命之忧,就说他们现在所面临的真正情况,便是十皇子登基了。 汤源瞬间就明白了汪印的意思。 是啊,十皇子已经登基为帝了,不管是他这个护国公还是汪印这个曾经的缇事厂督主,在帝王面前,那就只有一个身份,那便是臣子。 面对帝王,他们这些作为臣子的,即将要做的选择是什么呢? 这个就是汪印这个问话的意思。 这一次,汤源并没有以问代答了,他沉默良久,然后道:“督主大人,你现在问这个问题,真是……让老夫如何说呢?难道我们现在这些商量,不是已经有了答案吗?” 叶绥狭长的眼睛蓦然一缩,随即眼神一亮,然后唇边缓缓露出了一抹笑容,仰头大笑道:“哈哈,国公爷所言甚至,是本座一时想不明白了。” 护国公的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十皇子已经登基了,但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称呼过其为“皇上”,就一直只是“十皇子”而已。 难道这还不够明显吗?太明显了! 汪印已经知道了护国公的意思,那就是选择和他的一样,势必要将十皇子从皇位上拉下来! 这个,就是汪印越来越坚定的答案。 当初永昭帝驾崩的时候,他因为担心国朝将有动乱,故而并没有带着二十一殿下争夺皇位。 这是他为了国朝而作出的让步,当时所想的就是不想让国朝遭受动荡,免得令大雍获利。 局势的进展,大雍集结五十万兵马入侵,证实了他当初的担忧。 只是,当他率领着缇骑在国朝各大卫借兵的时候,他又悔又恨。 这种悔恨,在得知差不多二十万士兵牺牲的时候,到达了顶峰。 在战事结束之后,他十分冷静地下了命令,那就是让雁州的百姓去敛尸,是为了让雁州百姓深切体会到什么是战争,才会更加珍惜将来的和平。 那个时候,在尸山血海面前,他跪了下来,忍不住眼中含泪。 他是为了那些牺牲的士兵,也是为了自己的悔恨。 是啊,悔恨,难以形容的悔恨。 当时他带着小殿下退了一步,没有和韦皇后一系争夺皇位,是想着让国朝平静,但是结果呢? 结果就是当权的韦皇后一系迟迟没有发援兵,即便他能及时赶到,但是国朝还是丧失了二十万士兵。 这对国朝来说,是无法估量的损失! 让他无比悔恨的是,这个损失,原本是可以避免的。 当时他若没有想着退一步的话,如果是他拥小殿下为帝的话,必不会延迟出兵,或许,就不会有那么多士兵牺牲了。 但是,世上没有后悔药可以吃,那二十万士兵已经不能复活了。 那样的悔恨,汪印不想再经历一次! 所以,当时他跪下来的时候,心中就已经在誓愿:一定要推拥明君上位! 这个明君,绝不可能是背后有同盟这个势力的十皇子! 第一千五百五十四章 定下了 汪印看向了汤源,这样道:“国公爷,十皇子背后有那个同盟的支持。虽则已经登基为帝了,但国朝最后必定会落入同盟的手中。” 下一句,他没有加以任何掩饰遮瞒,声音冷然道:“所以,本座一定会将十皇子拉下来!” 这就是他的答案,也是他急赶回京兆要做的事情。 仔细想来,那个同盟一直隐藏在背后兴风作浪,都会选出一个人来成为傀儡。 先是有贤妃、陆太后,现在十皇子郑训必定也是。 要削弱同盟、乃至将其连根拔起,首先要做的,便是将郑训拉下皇位! ——哪怕,此举会让他成为乱臣贼子,或会受万人唾弃,他也毫不在意。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足够了。 汤源深深地看了汪印一眼,然后道:“督主大人,然而您所支持的人是二十一殿下?” “的确是,莫非国公爷心中还有更适合的人选?”汪印点头道。 他对二十一皇子的看法,固然会因为其是阿宁的外甥而有感情,但更多的,还是看重其本身。 他想,曾跟着他前去江南游历,又经历过许多波折磨难的二十一皇子,是可以勉强撑得起国朝的。 艰难困苦,玉汝于成。 若其有所不足,那么便有贤臣良将来匡扶,总比一登基就将裴鼎臣和顾名璘关押的十皇子要好。 一朝天子一朝臣,哪能是这样用的? 对这样的回答,汤源则捻捻须,表示了默认。 虽然不是很想承认,但是汤源自己心中所看中的皇子,也是二十一皇子。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当他还没察觉到这一点的时候,其实就已经在默默做支持的事情了。 不然,他怎么会三番四次地予汪印便利呢? 固然也是因为汪印对护国公府有恩,但也因为其是二十一皇子的最大的助力。 特别是在他将汪印和二十一皇子藏在护国公府的时候,这种心思就十分明显了。 所以,汪印在他面前才会直言不讳吧? 毕竟,他们所想的都是一样的。 道理是这样的道理,情形也是这样的情形,但汤源的脸容还是忍不住抽了抽。 他是当朝的护国公,是不应该参与到国储废立的,但是现在…… 不参与个屁! 已经登基的十皇子,已经把长刀横在护国公府头上,再不参与,那么护国公府就只有一个下场了! 对自己支持二十一皇子,汤源心中其实也没有多少挂碍。 如今摆在他们面前的问题便是:如何将十皇子拉下皇位? 或者更准确一点,如何拥二十一皇子登位? 总不能将十皇子一样,直接穿上十二旒大冕服就登基了吧?那……也不太不合规矩了。 如果二十一皇子也是以这样的方式登基,那就等于直接“啪啪”打自己的脸了。 然而,当他听完汪印的说法之后,感觉到自己脸都要肿了。 汪印打算做的,比十皇子和邵世善这些人要简单粗暴得多! 对此,他先是眼神控诉,随即拍案而起,大声激赞道:“督主好办法,如此就好!非常好!” 第一千五百五十五章 胆大 汪印这些年,除了参与几场足以给改变国朝命运的大事,其实不怎么出手了。 当年那个心狠手辣的汪督主,虽然余威仍在,但是在许多人看来,行事手段却越来越温和了。 当然正是因为他娶了夫人,或许也像世间许多人一样,也有软肋了。 一个人一旦有了软肋,证明就有了可以被攻击的地方,也就不那么令人害怕了。 仔细说来,护国公是在汪印前去就任雁西卫大将军后,才开始与其有所接触的。 那个时候的汪印,已经将缇骑化整为零,并且为了减少永昭帝的忌惮,行事和性情都极为内敛了。 时间过去这么久,随着缇事厂被永昭帝一次次打压,似乎也给了人一种没有什么能力反抗一样。 汤源当然不觉得缇骑没有能力反抗,但他也没有发现缇骑有多可怕,并没有传言的那样令人畏惧。 可是此刻,汤源心中就只有一个念头:汪督主的确就是汪督主! 且听听汪督主是怎么说的? 他这样说道:“国公爷,您在京兆太久,是不是囿于所谓的规矩了?皇上都已经不在了,现在哪个皇子登基为帝,不都是由臣下所说了算?” 谁拥有足够多的势力,谁的本事足够大,甚至谁能够豁出去,就能拥立自己所属意的皇子为帝,这就是当前国朝的现状。 “……”汤源竟然无话可说。 当然汪印这么说也没有错,但这句话听起来,怎么就那么古怪呢? 他不知道汪印打算做些什么,但这些话给人的感觉,就是……汪印下一刻就要去做乱臣贼子了。 所谓的乱臣贼子之类的,他也不是十分怕就是了,但…… 接下来,他看见汪印微微笑着,说出来的话语却让他心肝都震颤了。 “国公爷,一力降十会。您说,十皇子要是不在了的话,事情是不是就能解决了?” 汤源眼睛都瞪大,眼前这个有着俊美姿容的人,竟然有着如此狠辣的心肠。 十皇子不在了的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汪印要进宫杀了十皇子? 不行,不行! 这个办法实在太过简单粗暴了,他想扶持二十一皇子登基,但真的不想冲着夺权的佞臣而去的! 他想过汪印大胆,但真是没有想过汪印会这么大胆的! 好一会儿,汤源才开口道:“这个……还要从长计议,直接杀了十皇子,这样很不好!” 汪印淡淡地看了汤源一眼,不解道:“直接杀了十皇子?本座没打算这样做。” “哦……啊?”汤源的声音猛然提高了:“督主不打算这样做?那是怎样做?” 可是那些话的意思,分明就像是在说下一刻就冲进宫中去击杀十皇子了! 所以,汪印的意思真的是这样? “宫中下令关闭城门,想必是邵世善的军中势力还没有到。可是,本座的缇骑已经在城外了。国公爷,您说……在没有军中势力的情况下,本座与邵世善,谁更胜一筹呢?” 汤源翻了翻白眼,这个问题,都不用回答了好吗? 汪印的武功,在国朝谁人能敌呢? “督主,你的意思是,关门打……不,瓮中捉鳖?” 第一千五百五十六章 汪印布置 瓮中捉鳖吗? 汪印虽然并不喜欢这四个字,但是他打算要做到的事情的确就是这样。 十皇子下令关闭城门,本是为了保护自身,但这何尝不是让自己处于被困之中。 趁着现在京畿卫尚未进入京兆,趁着十皇子尚未祭告宗庙的时候,这就是他所能反应的时间。 反正京兆的天已变了,再变一变又何妨? 这国朝的天势必要再变了,他不可能再退了,不然,不知道还有多少人会因此而丧生。 有多大的权力,才能尽多大的责任,只有小殿下登上那个位置,国朝才能彻底止住动乱。 届时,才能真正稳固与大雍那一战的成果,才不枉那二十万士兵的牺牲。 汪印正色道:“国公爷,我们的时间不多了。皇家暗卫和勋贵,就劳烦您去协调;朝中官员那里,可以托付给裴大人和顾大人。” “万一两位大人出了事,那么朝中官员之事就可以托付给户部尚书陈就道。至于军中……” “等等……”汤源忍不住打断了汪印的话语,这样道:“督主,现在这么快就开始了吗?就我们两个人?” 现在所商量的,乃是国君废立的事情,关系着国朝的将来,这是天大的事情! 在汤源看来,这样的大事,不说召集朝中官员将军济济一堂来商量,但也不能就是他们两个就决定了。 汪印眉头皱了皱,语气还是淡淡的:“国公爷,情势紧急,现在我们两个人就已经足够了。” 他们两个,一个是护国公,一个是执掌缇事厂的督主,身后都有庞大的势力,如此还不够吗? 若是将朝中官员都召集起来商量,那可真是天都要塌了。 “至于军中,就由本座来应对。京畿卫士兵,绝不可能进入京兆城。”汪印这样道。 汤源愣了愣,突然觉得汪印说得好有道理,他竟然无法反驳。 于是,他真的顺着汪印的布置安排飞快思索开去了。 一个帝王登基,所依仗的无非就是那几个方面的势力。 来自勋贵皇亲的影响,经历了皇上和十皇子这两次登位,皇亲基本被屠干净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就只剩下勋贵了。 国朝世袭罔替的三大国公,镇国公早已经薨逝,就只有他和定国公了。 那结果还用说吗? 他和齐瞻竹已经联手将二十一皇子藏起来。 至于朝中官员…… 汤源觉得十皇子将裴鼎臣和顾名璘关押是最大的败笔,这两个人是中枢两大主官,他们能够号令很多官员。 有他们在,朝臣这一块的确可以放心了。——前提是,他们顺利被救出来。 至于汪印特意提到的户部尚书陈就道…… 汤源对此人了解不多,但他相信缇骑刺探的本事,更相信汪印看人的目光。 也就是说,即便裴鼎臣和顾名璘不在了,这个陈就道也能顶上。 汤源真的要无话可说了。 这样天大的事情,听汪印这么一说,仿佛变得十分简单了? 很快,他就摇了摇头,道:“督主,你漏了最为重要的一点了!” 勋贵、朝臣、兵力,一个帝王登基绝不能缺少这三方面的支持,但还有一点,则更为重要! 第一千五百五十七章 民心 汪印所没有说的一点,或许也是其忽略的一点,才是真正决定一个帝王能否坐上皇位、坐稳皇位。 那就是:民心! 民心所向,天下归之。 历朝历代帝王,哪朝哪国君主,都不可能会忽略这一点。 在汤源看来,这一点,十皇子一系早已经想到了。 十皇子赢得民心的方式,就是通过得到读书人的支持。通过读书人的影响,进而得到百姓们的支持。 其所借助的,便是国子祭酒宋廉臣的影响,所利用的,便是国子监那一群学子。 从京兆百姓听到那八十一下鼓声的放应看来,这是一个行之有效的办法。 这还是刚开始的,只在京兆城中施行的,就有了这样直接的效果。 可想而知,“民心”是多么重要,而十皇子在登基之前就已想到这一点,可谓计之深远。 但现在汪督主却没有提到这一点。 不知是汪督主忽略了还是暂时没有提及,但如果没有考虑到民心这一点,那么他们就算有再多的布置安排,最后都是一场空。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道:“督主,十皇子重用宋廉臣,就是为了借助读书人得到民心,这一点,可有什么对策?” 汪印回以他的,还是微笑。 汤源见到这副笑容,便知道其并不是忽略了,而是早有应对。 果然,汪印这样道:“国公爷,十皇子可以借助读书人?难道本座就不可以借助读书人?” “虽然宋廉臣是国子祭酒,却有很多读书人不认其为文道魁首,热别是……” 说到这里,他脸上的笑容更深了,难得有心情卖个关子。 直到汤源忍不住催促,他笑着道:“特别是文道兴盛的江南道。那里书院林立,大儒不知凡几,国公爷您忘了吗?” 《江南文魁图》有“一仙二圣三贤四能五官六道七星八明九风流”之说以,论及儒林文道,江南道并不输于京兆。 不然,当初宋廉臣的父亲宋明知也不用在江南道开辟书院了。——宋明知成就大儒之名,正是在江南道! 宋廉臣以为把控国子监、控制国子监士子就能引领儒林风气、就能得到民心吗? 错了! 早在当初为曲公度奔走而出现万名士子请愿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读书人的影响,并且一直在暗中防备了。 书生意气可以,但书生气却要不得,偏偏国子监中的读书人就是如此啊! 宋廉臣有京兆的国子监,他也可以有江南道的文道魁首! 如今江南道最为人推崇的,便是青云书院和文华书院的山长,可以称作是“双首并列”。 其中,文华书院的山长楼凤仪,正是汪印在江南道时极力推上去的人。 第一千五百五十八章 杀手锏 与此同时,在北疆一个僻远的乡镇,有好几个人正在打包行囊。 看样子,他们是要要准备离开这个小镇了。 这几个人中,为首的是一个老人。 他满头都是白发,脸上的皱纹也很多,眼神却不是一般老人的混浊,反而有着很多说不出来的东西。 仿佛,像是经历了无数风浪最后都归于平静了。 这样一位老人,看起来却十分儒雅。 尤其是在吩咐命令的时候,偶尔还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气势,就像那身处高位之人,令人有一种不由自主的尊敬,同时也会时常有一种畏惧。 尽管他是个满头白发的老人。 这种又敬又怕的心理,绍文书院的学子感受最为深刻的了。 没错,老人所在的地方,正是这北疆之地最大的书院,绍文书院。 绍文书院,是北疆这八九年间才突然崛起的一个书院。 北疆这里地处苦寒,一般稍有身份的人都不愿意来到这里。 但是,八年前,搬来了这一大家子的人,在这里创办起一个书院。 寻常情况下,从外地搬迁来的人一般都会受到排挤,但是这一家子例外。 因为,这一家子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教导当地穷苦百姓的孩子,并且不收取任何束潃。 在北疆,读书人很少,并且十分珍贵,普通百姓很少有读书认字的机会,但是现在这一家外地人的到来,给他们这提供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可以说,这改变了他们的命运! 不管在什么时候,读书认字都是天大的幸福。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北疆这个僻静小镇怎么会排挤这么一家人呢? 他们恨不得把这一家人供起来,特别是在见到那个白发老人的时候,都会发自内心地尊称其为“直老先生”。 现在,直老先生他们一家正在打包行囊,看起来是要离开此地。 看到这样的情景,北疆这里的百姓都有些最近不安。 一个年幼的学子前来问道:“直老先生,你们是要离开这里吗?” 说话间,语气都有些哽咽了。 直老先生一家教他们读书认字,改变了他们的命运,先生一家若是要离开的话,他们真是太舍不得了。 听到这些话,严肃的老先生露出了一丝笑容,道:“我是要暂时离开这里,但是我还是要回来的,你们不用担心。” 可是年幼的学子显然还是非常担心,趁机说道:“先生既然还要回来,那为什么要离开这里呢?留在这里不很好吗?我们都不舍得你。” 白发老人那深不可测的眼神带着一身暖意,他摇摇头说道:“先生有一些事情必须要去做,所以一定要离开。” 说到这里,这位老先生直起腰,远眺着远方,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 这些孩子对他都很情真意切,是真的希望他可以留下来,他也很想留下来,但是,他有很重要的事情去做,现在必须要离开了。 他身边跟随着几个中年男子,这是他儿子和侄子,是帮着他打理绍文书院的人,也要跟着他一起离开。 第一千五百五十九章 曲家现 “父亲,东西已经打点好了,我们准备起行吧。”白发老者身后一个中年男人这样说道。 随即,细心地为老者披上了厚实的棉衣。 在这一个偏远的北疆小镇,这里没有京兆华贵的大氅,却有厚实的棉衣。 这些棉衣,都是用当地百姓所种出来棉花制作而成,并且,每年百姓们都会挑选出最好的棉花来做成棉衣,送给这位绍文书院的老先生。 这是北疆百姓朴素的举动,代表着他们对老者的尊敬与爱戴。 不管在什么时候,不管在哪里,教书育人都是功德无量的事情,得到再多的尊敬爱戴也不为过。 老者是绍文书院的精神支柱,但真正践行老者精神的人、书院不可或缺的教习,便是这位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身上穿着的,也是今年刚制作出来的棉衣,足以抵挡北疆这里的严寒。 他们在这里已经生活了八年,这八年的生活,已经在这个中年男人的生命轨迹里,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对他们来说,八年时间,改变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八年前,他们经过无数波折,一路隐姓埋名,逃难来到这里的时候,觉山荒水凉,心中只余劫后余生的茫然和恐惧。 真真应了那一句“墨点无多泪点多,山河已非旧山河”。 然而,对当时的他们来说,还能感慨这么一句“墨点无多泪点多”,已经是无比幸运的事情,也是无数人花费了无数心力才能得到的结果。 接下来,他们按照那个人的安排,在这里扎根下来,还开设了一家书院。 那个时候,中年男子压根就没有想到,这个绍文书院会成为北疆最大的书院。 他们本来是要隐姓埋名的,却成为了当地最大的书院之首。 幸好,得到了那个人的护佑遮掩,即便他们是逃难而来,竟然也没有受到多少的为难。 这或许就是体现了那个道理,大隐隐于市? 便如此,他们一家在这里安家下来,并且发挥他们的所长,教书育人。 他们来到这里的时候是永昭十九年春,现在已经是永昭二十七年冬天了,还有几天就过年了。 仔细想想,差不多快9年了。 虽然这里苦寒之地,但日子其实不算苦,起码没有当初遭受家破人亡的威胁来得苦。 现在,他们一家人都还活着,并没有家族倾覆,或许有再起之日。 想到这里,中年男人的眼神更加坚定了,再次说道:“父亲,我们准备起行吧。” 儒雅白发老者点了点头,随即交代了一些事宜,便带着中年男人和另外两个侄子离开了。 在北疆百姓和学子依依不舍中,载着他们几个人的破旧马车,缓缓驶离这里。 绍文书院的百姓学子只知道他们的山长突然有事要离开了,但其余的事一概不知。 没有人知道,他们此行离开北疆小镇,是要赶往京兆。 他们所尊敬和畏惧的直先生,准确地说应该是曲先生。 这个远离京兆的苦寒北疆之地,谁都没有想到,这位儒雅的白发老人,就是当初朝中赫赫有名的中书令曲公度。 这一家来到北疆的外地人,正是国朝已经对外宣布摔下悬崖、全部丧生的曲家人! 第一千五百六十章 本心 破旧的马车缓缓行驶,曲公度坐在马车上,随着马车一下一下晃悠着,脑中思绪万千。 他想起了当初京兆的一幕幕,八九年前的事情依然历历在目。 当初他在那个人的安排下,与家族子弟先后来到这里,隐姓埋名生活下来。 劫后余生,能够活着就已经是幸福,他们逃难至此,本应该低调隐匿,但他到底舍不得自己一身本身。 同时,曲家子弟也需要一个安身立命之所,所以才创办了这个绍文书院。 说起来,“绍文”两个字,还是那个人所起。 当时他在狱中听到儿子提到绍文书院的时候,还以为是江南到某个书院的名字,他会隐身于其中。 不曾想,绍文书院根本就不存在,直到他来到了北疆这里,才亲自挂上了这个匾额。 曲家子弟从来不敢说出那个人的名字,如今依然还是这样。 那个人……是缇事厂督主汪印! 在现在要离开北疆的时候,曲公度终于可以说出那个人的名字了。 这八九年的时间,对曲公度而言,有太多值得可说的地方了,但在离开的时候,也只剩下了一声喟叹。 他曾经位极人臣,却从高处狠狠坠落,最后还得到了这么多的尊敬与爱戴,天下有几个人能像他这样? 他这一生跌宕起伏,执掌过许多权力,也承受过许多磨难,并没有什么后悔的地方。 只是,他有一件耿耿于怀却又无法做到的事情,那就是还没有偿还汪印的恩情。 虽然他先前查知贤妃的身份,并且及时给汪印报讯,但是他并不觉得这样就是报答恩情了。 他心心念念想着有什么机会可以报答,现在机会就来了。 这个机会,不但可以报答汪印的恩情,还可以令曲家重新繁茂复起,这本该是高兴的事情,但他的心情却有些矛盾。 因此,带来这个机会的,是国朝动荡、百姓受苦。 随行的中年男子,将他的神情收入眼底,忍不住劝慰道:“父亲,请您切勿多思多虑。既然您已经决定返回京兆,那么就顺本心而行好了。” 想了想,中年男人还是补充了一句:“父亲,您前往京兆,并不只是为了报答恩情,还为了更好平息国朝动荡。您时常教导我们,竭力为国为朝,不负己心,这便是我们曲家的本心家风。” 中年男人,名字叫做曲韶。 他现在还记得差不多九年前的一个深夜,汪印对他说过的话语。 “真正的不屈,不是慷慨赴死,而是无悔求生。只有活着无悔,才有希望才有信念……” 这就是当初汪印所说的话,也是这些年来一直在他脑海里反复回想起的话语。 每次回想的时候,他依然觉得轰轰雷鸣在心中响起。 这些话语,带给他莫大的信心,支撑着他不断发展绍文书院。 他心中有一个念头,就是将曲家的本心与家风,将汪印这些话语,更好地传承下去,让更多人能从中有所得。 如此,才能无愧于曲家的本心与家风。 让天下人都知道,不管是在哪里,不管遭受到了什么,曲家还是那个曲家,京兆大族、曾经学生遍朝野的曲家! 第一千五百六十一章 邦有道 听到自己儿子这样劝慰,曲公度不禁心感安慰,矛盾之绪便渐渐放了下来。 或许人老了总会囿于所思,眼下他不就是这样吗? 是了,曲家的本心和家风,就是他一直教导族中子弟要坚持的,那就是为国为朝,问心无愧。 他现在所做的,不正是如此吗? 北疆地处偏远,当国朝与大雍的战争传到他耳中的时候,这场战争也差不多要结束了。 但他在得知这场战争之后,已能预料到国朝接下来会局势动荡,因为,没有了外力的威胁,皇位之争就成为了朝堂最直接的矛盾。 更准确地说,这场皇位之争早就出现了,只不过是被外力所强制推迟了。 或许,并不仅仅是因为外力,还因为有人可以退让。 曲公度曾经就任中书令,乃百官之首,即便所得的消息寥寥无几,也能大致推测出接下来的局势走向。 争斗与动荡已经无法避免,但他们可以为尽快平息动乱而尽一份力。 曲家子弟曾经是文官是士子,现在是普通的教习先生,自然也不能上战场杀敌,但是他们可以献言建功,可以匡扶皇…… 不,是可以为国朝推举一个贤明帝王。 圣人有云“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又云“邦有道,危言危行;邦无道,危行言孙”。 过去,曲家是这样做了,但现在,在北疆隐姓埋名了八年的曲家出现了,曲公度率领子侄上京兆准备献策了。 因为,曲公度认为邦有道的时候到来了! 在过去八年,因为永昭帝忌惮之故,曲家隐匿了八年。虽然现在国朝还没有对永昭帝定谥,但曲家前行的轨迹,何尝不是在隐喻其无道? 邦无道,则隐,则危言危行。 永昭帝驾崩,对曲家来说,就是时刻悬挂在头上的利刃消失了,也代表着曲家得以窥见重新繁荣的曙光了。 当此形势,自当驰往京兆,会一会往昔的朋友和对手! 曲公度的脸容渐渐舒展了,大笑几声之后,吩咐道:“吩咐下去,到了北疆城,就换一辆快速轻便的马车,用最快的速度赶往京兆!” “好咧,父亲!”曲韶立刻应道,语调听起来竟像孩童那边欢快。 京兆,他们回来了! ~~~~~~~~ 与此同时,在遥远的岭南道,岭南卫副将军罗绀光匆匆赶往大将军营帐。 跟随在他身边的,是参军柳元集。 关寒松刚刚回到岭南卫驻扎地不久,他受了伤,又一直急赶回来,已经筋疲力尽,就连岭南卫现在的情况也顾不上细听,只匆匆吩咐一句“诸事容后再议”,便躺到在营帐了。 见到大将军平安归来,罗绀光和留守的岭南卫将领士兵不知道多高兴。 若非有重大急事,罗绀光都不愿意打扰大将军休息,但现在……这个消息真的不能有丝毫耽搁。 关寒松很快就令他们进入营帐了,他还坐在床上,双眼赤红着,神智还没有完全清醒。 但接下来罗绀光和柳元集所禀告的事情,瞬间让他清醒过来了。 第一千五百六十二章 同是机会 “大将军,京兆传来紧急消息,十殿下登基为帝了!”罗绀光急忙禀道。 这个就是他刚刚接到的消息,这个消息实在是太过重大,他不敢自专,得立刻请示大将军才行。 这个的确是天大的消息,关系着国朝的将来,也关系着岭南卫的布局应对,难怪他会这样紧张。 关寒松瞬间就清醒了,但脸容却不见什么紧张忧心,甚至都没有多少起伏。 他刚刚经历了一场殊死战役,刚从尸山血海里面爬出来,心志被锤炼得固若金汤。 尽管虽然这是个重大的消息,他却还有心思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这样的局势进展,在雁西卫的时候,他们都已经能预料了。 只不过,当时他们觉得应该是韦皇后所出的十八皇子登基,却没有想到,最后登基为帝的竟然是十皇子。 关寒松作为一个远在岭南的大将军,连十皇子的样子都没有见过,对其为人行事也没有多少了解,在他的印象中,这个就是平庸无闻的皇子罢了。 这说明了十皇子这个人隐藏得极深。 十皇子登基,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呢? 罗绀光所接到的消息,只说了十皇子登基为帝,旁的事情,都没有提及,自然也不能回答这样的问题。 对此,关寒松也不怎么紧张,只道:“且都准备着,随时应变。” 现在京兆是什么样的情况还不知道,岭南卫还离得那么远,能做什么? 再说了,他为了应对韦皇后的问责,也出于某种援助汪印的心思,将幸存的岭南卫士兵都留在了雁西卫。 所以,这会儿雁西卫士兵,满打满算也只有五万人,一旦国朝动荡的话……他们也没有多少可做的。 罗绀光有些愣:啊,大将军的反应竟然如此平静? 平静到冷淡的地步了,仿佛京兆中并不是帝王登基,而是换了个臣子一般。 岭南卫真的不用做什么准备吗? 这时候,他身边跟着的柳元集向前一步,向关寒松禀道:“大将军,既然国朝生变,以备国朝不时之需,属下建议现在在岭南道可以募兵增兵,以免国朝无兵可用。” 他一口一个“国朝”,神色严肃端正,仿佛满心满脑都是为了国朝。 真是……让人无可辩驳啊。 关寒松眼眸中露出笑意,问道:“哦,柳参军的意思增兵?” “是的,属下正是这个意思!”柳元集严肃地点了点头,但眼神倏地闪过了一丝狡黠。 为岭南卫增兵,柳元集早就在想这个事情了,特别是关寒松率兵驰援雁西卫之后,这个念头就越发强烈了。 只是,无缘无故募兵扩营,朝廷一定不会答应,故而始终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提出来。 现在,这个机会终于来了! 趁着新帝登基,朝廷无暇顾及岭南卫,这个时候不不募兵,什么时候募兵? 更何况,岭南为卫得天独厚,除了远离京兆之外,还有岭南百部。 如今百部首领冯珍,可与岭南卫的关系好得很哪! 第一千五百六十三章 各安其事 关寒松此前还真没有动过募兵增兵的念头,但此刻听了柳元集这么说,他还真的动了心思。 柳元集是跟随汪印来到岭南道的,还是汪印夫人的妹夫,之前汪印就说过,此人有谋略,足有大将之才,所以才将其留下来任岭南卫参军。 这些年来,柳元集也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的能力,不负汪印“大将之才”这个评价。 当初江南卫大将军沈肃叛变的时候,正是他识破了江南卫运送兵器的打算,才能及时赶制彭城,最后挫败了沈肃的阴谋。 也因此,汪印和缇骑才最终得以在彭城脱身。 柳元集胆敢向关寒松这样建议,除了上述所提到的原因之外,还有最为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他相信汪印。 哪怕现在登基的是十皇子,哪怕京兆之中没有汪印的任何消息,他都相信,最后能坐稳帝位的,必定是汪印所支持辅助的二十一皇子。 登位的是二十一皇子,那么国朝必定会走向一个稳定积极的局面,军中也会休养生息。 居然如此,岭南卫抗击大雍有功,在战场上损失了那么多士兵,现在募兵扩营不就是符合国朝规定了吗? 这个,才是他献言募兵的前提。 他相信,大将军在国朝没有军令的时候,胆敢第一时间率兵驰援雁西卫,自然……也敢在这个时候募兵。 果然,关寒松沉吟片刻,便果断道:“传本将命令,在岭南卫招兵!但尽量低调行事。” 在这当头,岭南卫官员也不敢问起,便是问起了,关寒松也有办法应对。 此令下完之后,他便摆了摆手,对柳元集说道:“你先退下,扬青,留下。” 罗绀光,字扬青。 “大将军,可是有什么吩咐?”罗绀光抱拳请道。 可是,关寒松却迟迟没有发话,脸上一片凝重之色。 “大将军?”罗绀光不解,忍不住开口了。 关寒松抬头打量着他,这个一直就跟在他身边的属下,其是个勇猛而憨厚的人。 这样的人,比起发号施令来说,更适合冲锋陷阵。 但是,现在留给关寒松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关寒松的神色越来越凝肃,最后仿佛定在了主意般,道:“待新帝昭告天下,本将就上疏乞骸骨,本将会推举你为大将军,接替本将的职位。” 罗绀光顿时大惊失色,急得说话都结巴了:“大……大将军,您正值盛年,乞骸骨万万不可!属下……属下只认您为岭南卫大将军。” 关寒松说的这些话语,非但没有令罗绀光感到欣喜,反而有一种不安惶恐。 大将军怎么突然会说这些话语?感觉……就像交代身后事一样。 关寒松举起手,止住了罗绀光的胡思乱想,严厉道:“本将就任大将军已久,还受了重伤,已不适合就任大将军这个位置了。况且,新帝登基,势必要将各位大将军都换掉,此乃国朝规定。你慌什么?” 他很想叹一口气,罗绀光这样的表现,再一次验证他之前的判断。 这个真不是发号施令的人,但幸好,他还有补救之法…… 第一千五百六十四章 退之前 关寒松从决定率兵前去雁西道的时候起,就知道自己岭南卫大将军这个官职做不久了。 他作为一卫大将军,却无令而动,不管出于什么理由,都是违背了朝廷的命令,置军中规矩不顾。 他从不后悔率兵抗敌,保家卫国这是他作为大将军的职责,当时事急从权,现在大雍已经白了,他也活着回到岭南卫了,自然也要对先前出兵的举动作出交代了。 为了肃正军纪,也为了震慑其余各卫,所以他这个大将军必定要从位置上下来。 国朝已经赢了大雍,在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受到外敌侵略了,他这个大将军在不在位上,都不会有什么影响了。 至于国朝动荡的局势…… 关寒松相信,这些动荡很快就会结束了,现在距离尘埃落定之日不远了。 所以,他要提早安排好岭南卫了。 岭南卫在那一战中牺牲了很多并将,亟需补充兵力,同时也要对牺牲的兵将进行抚恤…… 罗绀光满脸心急,不顾关寒松的阻拦急急说道:“大将军,岭南卫不能没有你……” 大将军就是岭南卫的主心骨,没有大将军的话,即便岭南卫交到他手中,他也没有信心带领好岭南卫啊! 关寒松沉沉看了他一眼,道:“本将既然放心将岭南卫交给你,就相信你能胜任这一职,你也要相信自己!” 罗绀光可以勇猛向前,只要身边有个得力的人拉住他,不要让不顾一切,两者配合的话,岭南卫就可以安稳了。 现在,罗绀光身边不正是有这样一个人吗? 于是,他这样说道:“待招兵结束之后,本将就会请退。如无意外,大将军的人选便是你了。副将军的人选……本将意擢升柳元集。” 擢柳元集为副将军,这是关寒松深思熟虑的结果。 他认同汪印的判断,柳元集已经显露出非一般的才能,只是现在太年轻了,还必须要多几年磨砺才行。 罗绀光与其搭配,就可以互相弥补不足,两者磨合几年才是好事。 如此,罗绀光遇事就不会一味向前冲,而是会停下来考虑周密,届时柳元集的年纪和资历也够了,足以独当一面。 不管其是留下来还是另调其他卫,对国朝来说都是栋梁之材。 他在为岭南卫打算的时候,也想到了国朝的需要,此举可谓两者兼得。 他越想便越觉得自己的考虑是对的,当下也不容罗绀光再反驳什么,直接下令道:“此事就这样定了。你先退下去吧,传本将命令,在岭南道招兵,此事要加快!” 他要在请退之前就完成招兵之事,将可能会有的隐患揽到自己身上。 算朝廷要问责,也只会落在他头上。——他想尽可能为罗绀光和柳元集扫平障碍。 此时已离开大将军营帐的柳元集,却没有回自己的营帐,而是在岭南卫中转了一圈,找了几个小兵来问话。 到最后一个小兵时,他的态度变得恭谨,压着声音说道:“大将军很快就会招兵,你手上那些人,就可以趁机过明路了。” 第一千五百六十五章 至亲所念 这个小兵毫不起眼,属于扔在岭南卫士兵中就认不出来那种。 但这一刻,在听到柳元集的话语之后,这个小兵眼中蓦地迸发出精光,身上竟然有一股威严的气势。 只是,这股气势只存在了一瞬,倏忽便消退了。 再定睛一眼,依然还是个不起眼的小兵。 他点了点头,同样压低声音回道:“我知道了,多谢你费心了。” 四下无人,柳元集的态度依然还是那么恭谨,道:“五哥,您太客气了。自家的事情,道什么谢呢?” 这是他的大舅子,是自己夫人的五堂兄,他自然要尽心尽力了! 再说了,招兵扩营,这主要是为了岭南卫考虑,五堂兄手上这些士兵只是乘了这股东风。 大将军既让五堂兄藏在岭南卫中,当然也会让五堂兄及其带来的士兵过明路、取兵籍的。 这个被柳元集成为五哥的小兵,是其夫人娘家的五堂兄,也就是叶绥的同胞兄长叶向愚。 叶向愚曾是京畿卫西山营的都尉,当初纯妃叶绪被指谋杀永昭帝,故而其在缇骑的安排下逃离了京兆。 同时,京兆太平巷叶家的二房、三房也第一时间离开了京兆,他们最后藏身的地方,就是岭南卫。 叶向愚当初出逃的时候,因为时间紧急,并没有带任何亲信士兵,他现在手上约五十名士兵亲信,还是汪印后来秘密送过来的。 这五十名士兵都是西山营的士兵,在叶向愚出逃之后,便被赵止戈严刑拷打,还是汪印及时营救,令这五十人假死才得以脱身。 柳元集还在京兆国子监的时候,就曾听闻过叶向愚的大名,知其武功不凡还善于策略,可是心生向往得很。 当时,能够被挑入仪鸾卫的官家子弟,都是数一数二的优秀。 柳元集也没有想到,他与叶家有这样的缘分。——太平巷叶家成了他的岳家。 柳元集倒从来没有想过什么从龙之功,只不过因为叶家乃二十一殿下的母族,自然不可避免卷入了朝堂争斗之中。 朝堂争斗实在太酷烈,叶家也非那种善于朝斗的人家,若不是有汪督主及其夫人,那么叶家二房三房,现在还不知道会成什么样子。 如今他们都安置在岭南卫中,没有 自己夫人心心念念的一家人团聚得以实现,此乃幸事。 只不过,现在还不能说是太平巷叶家的人。 其实,现在叶家二房三房的情况,与当初曲家是何其的相像! 差别只在于,当初永昭帝的确不容曲家,曲家是假死逃生,叶家是躲藏逃生。 对外,叶家二房三房依然还是活着的,只是藏了起来。 用出逃的方式离开京兆,对叶向愚来说是个巨大的冲击,他以进入军中为荣,是想着为国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最后却成为了逃兵。 当时,他觉得自己一身铮铮铁骨都寸寸碎裂礼物,幸得有他岳父姚坤禾及时点醒了他。 岳父说,只有活着才能够实现报国抱负,不然死了也是白死。 话语很糙,道理却很精辟。 这样的道理,叶向愚来到岭南卫之后,体会得更深刻了。 第一千五百六十六章 能安否? 来到岭南道之后,叶向愚便与随后来到的父母、妻儿先后团聚了。 在一起的,还有二伯一家人。 他们在岭南道安置下来之后,他与士兵们都被安排进岭南卫中,二伯一家,当然也在做着他们最擅长的事情。——行商。 当初为了收服岭南百部,岭南道观察使张毫端便颁布了命令,岭南道各州府可与岭南百部互贸商事,因此岭南道商事要比其他各道更为盛行。 叶安固与其妻徐氏,一直为叶家打点庶务,最擅长的便是行商了。 因此,在柳元集的帮助下,他们在广州府开设了几间铺子,所卖的都是岭南的刺绣和瓷器,当中还夹杂着百部的特产。 有了这几间铺子,叶家人的生活便有了着落。尽管远远比不上以前,但对于隐姓埋名的他们来说,已经很好了。 但是,梁园虽好,终非久留之地,更何况是现在这种情况? 叶家众人所心心念念的,还是尽快回到京兆,那里才是他们的家。 特别是叶安世和陶氏夫人,他们恨不得立刻就赶回京兆,时刻关心着京兆的局势。 因为,那里有他们最挂心的小女儿和外孙。 “阿宁,如今不知道怎样了……”陶氏已不知道第几次这样说道,眼眶都忍不住泛红。 当初缇骑护送他们至此,说的是阿宁和小殿下一切平安,如今在京兆好好的,让他们不要担心。 但是陶氏最为担心的是,她的小女儿报喜不报忧,况且京兆连续出了那么多惊天动地的大事,阿宁她…… 对陶氏的担心,叶安世一贯是这样劝慰的:“阿宁和小殿下必定好好的,你无需担心。阿宁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吗?她比我们聪慧能干得多了。” 他语调沉稳,所透出来的信心,每每都能给陶氏带来希望。 但此刻,陶氏还是坐立不安,道:“可是,汪督主如今在雁西道,现在是阿宁和小殿下在京兆,万一……” “没有万一!阿宁和小殿下一定会没事的,你也相信我,也要相信阿宁。”叶安世沉声说道。 自来到岭南道之后,缇骑说,为了他们的安全,也为了夫人的安全,是不会有夫人的书信送到岭南道的,所以他们也没能接到阿宁的书信。 但是,汪印率兵前去雁西道抵抗大雍侵略,还立下了不世战功,这样的消息,他们也都听闻了。 毕竟,如今他们的儿子还在军中。 叶安世没有想到,在他的大女儿过世之后,朝中竟然会接二连三发生那么多事情,而且,每一件都是天大的事情。 皇上驾崩了,大雍侵略…… 这会儿,叶安世他们还不知道韦皇后已经宾天了,不然,怕会更担心。 虽则他是朝中的官员,但擢升为四品官的时间也不长,还一直在京兆外任官,如今还丢官了,就更不可能知道京兆夺嫡的种种纷争了。 在这样的时刻,叶家都不能现身,他都不能为女儿和外孙做些什么。 唯一,便是保存自身,让阿宁免后顾之忧了。 现在的叶安世还不知道,他们返回京兆的时间已经不远了。 第一千五百六十七章 全都动了 几乎是在差不多时候,雁西道的穆太澄和袁震也得知了京兆的消息。 在那么一瞬间,他们彼此对视了一眼,内心只有一个想法:终于来了! 他们早就料到京兆会生变,至于登上皇位的是十八皇子还是十皇子,其实也没有多大的差别。 都不是他们所期许的那个人。 没错,早在汪印还在雁西道的时候,他们就有属意的皇上人选,那就是汪印所支持的二十一皇子。 倒不是他们对二十一皇子有什么样的了解和好感,而是因为他们相信汪印,同时也不相信邵世善。 邵世善先前可是韦皇后最为得信得用的人,他们都相信,韦皇后当初迟迟没有出兵,必定有邵世善的影响。 说不定,邵世善还是主要原因。 那段时日,就连韦皇后的娘家承恩公府都没有邵世善来得重用,一直向韦皇后献言献策的,难道不是邵世善吗? 邵世善既是这样的人,那么其所支持的十皇子,又好得了哪里去? 所以,在接到消息之后,穆太澄便立刻下了军令,令雁西卫戒严,随时准备出战的状态。 袁震还这样建议道:“大将军,现在这样的情势,是不是要率领兵马驰援京兆呢?” 如今雁西卫已深深刻上了汪印的烙印,说雁西卫不是汪印的军中势力,怕是哪个官员都不信吧? 袁震自己也不信。 他很肯定,特别是在经历了这一场大战之后,若是汪印有需要,雁西卫士兵必定立刻驰往。 按照他的意思,现在就需要这么做了。 只是,大将军是什么样的想法呢? 穆太澄想了想,摇头道:“暂且不必驰往京兆。刚经历了一场大战,士兵们的战力必定下降。并且远途而往,怕会落入局中。” 现在的穆太澄,不忌于以最大的恶意来猜测京兆的十皇子和邵世善等人。 毕竟,正是因为这些人掌权,所以他的小女儿才牺牲了,所以二十万士兵才牺牲了。 穆太澄心想,若是现在他在京兆的话,必定冲上去食其肉喝其血。 他必定是要为自己的女儿、为那二十万士兵报仇的,那些人不是心心念念着皇权吗?将他们最在意的东西夺走,会让他们生不如死。 雁西卫大军自然不能驰援京兆的,但袁震是可以去的,带着部分雁西卫士兵,悄悄地去,想必还是能有用的。 于是,他这样道:“袁副将军,大军不动,但你可以动。你且带着部分士兵赶往京兆吧,随时候命。” 至于汪督主是否需要、会不会用这些士兵,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是!属下听令!”袁震这样说道,脸上出现明显的喜色。 京兆,他想去很久了! 远在京兆的护国公内,叶绥为汪印细细地系上鹅毛大氅,还用手轻抚着大氅上的金边,想让大氅变得更顺贴一些。 然后,她踮起脚尖仰头轻点了点汪印的嘴唇,随即倚靠在他怀中,喃喃地说道:“半令,我等你回来。” 她相信,这一切动荡,很快就会结束了,她等待半令凯旋归来。 第一千五百六十八章 擒贼先擒王 汪印紧紧抱住叶绥,沉声回道:“阿宁,你放心,我很快就会回来的,平安回来。” 他现在要去的地方,不是宫中,也不是京畿卫大营,而是……邵世善的府中。 在和护国公汤源商量过后,他们决定速战速决,趁着现在京畿卫大军尚未进城,便先将京兆中的局面平息下来。 至于平息的办法,那也很简单,那就是擒贼先擒王——先控制邵世善! 根据十皇子成长的轨迹及其处事的办法,自始至终,他们都不认为其是一直躲在幕后、准备坐收渔翁之利的人。 十皇子,从来就是“王”,而是一颗棋子! 像贤妃、韦皇后乃至皇上那样的棋子,只是摆在明面上用来夺取国朝权力的那个人。 真正的“王”,是可以摆动这些棋子的人,也是这些年一直活跃在这些棋子身边的人。 是谁自始至终都能得到这些棋子的信任呢?是谁在前一个棋子被灭之后,还能迅速找到下一个棋子呢?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如果是在以往,如果时间还允许的话,汪印所选择的做法也会和叶绥一样,不动声色地一点点地挖出同盟里面的官员,为国朝彻底斩除后患。 但是现在,他们没有时间了。 如果他所料没有错的话,邵世善所依仗的军中势力主要是来自京畿卫。 一旦京畿卫前来京兆,一旦十皇子登基昭告天下,那么十皇子就必定会成为邵世善的傀儡。 京畿卫与其是来护驾的,不如说是来控制十皇子的。 他要在京畿卫进城之前,就将京兆控制住,要让这些京畿卫士兵再也进步了城! 因此,控制邵世善便是最关键之处,他决定自己亲自前往。 为了让叶绥放心,他松开了她,这样说道:“阿宁,你莫要担心。就算京畿卫是邵世善的势力,其也不能号令全部的人。你忘记了?还有很多人也在京畿卫。” 叶向愚的岳丈姚昆禾,就是京畿卫都尉,还有京畿卫三营,这些人如今都是在京畿卫中的。 特别是姚昆禾,虽然只是个都尉,但是因为其自从军以来就在京畿卫中,在京畿卫中的根基不是一般的深。 当初叶向愚出逃,姚昆禾却没有受到多少影响,如今还是稳稳当当的都尉,一般人哪里有这种本事? 还有京畿卫三营,那都是叶向愚曾经的属下,这些人之所以没有去岭南卫,就是为了策应京兆。 汪印在京郊农庄察觉到出事之后,第一时间就急赶京兆,随即便令缇骑暗中给姚昆禾和三营副都尉传讯了。 如今,他们也在安排布置中了。 见到叶绥还是十分担心,汪印便笑道:“阿宁,你还记得穆太澄先前是从哪里去雁西卫的吗?” 穆太澄,先前是京畿卫副将军! 穆宜等于从小是在京畿卫长大的,是在京畿卫许多将领眼皮下长大的,如今穆宜牺牲,这些京畿卫将领焉能无所动? 还有,当初他从京畿卫借走的那三万士兵,也都精打细算过的了,虽然不知道是哪一方的人,但绝不是偏向纯妃一系的人。 也就是说,他已经提前将部分反对的兵力调走了。 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个人,如今就在京兆,对京畿卫可谓影响至深。 此刻,护国公已经前去见这人了。 第一千五百六十九章 暗备 护国公汤源去见的,是前京畿卫大将军蒋传胥。 蒋传胥就任京畿卫大将军很多年了,不过奇怪的是,他虽则在这个位置上,却一直不是很得永昭帝信任。 永昭帝登基之后,开始时最为信任的人,是缇事厂督主汪印;在忌惮汪印之后,最信任的人是前左翊卫大将军简靖安。 京畿卫大将军这么重要的位置,率领着护卫京兆的大军,主帅怎么可能不是永昭帝最为信任的人呢? 这一点,许多人都不明白,就连手眼通天的汪印,也不知道当中原因。 但原因是什么,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蒋传胥在京畿卫多年,对京畿卫有莫大的影响力。 汤源此去见蒋传胥,便是想借用其在京畿卫的影响力,来削弱邵世善的势力。 邵世善所能召集的京畿卫士兵越少,那么对国朝的动荡便越少。 汤源揽下了说服蒋传胥的任务,汪印也没有问其打算用什么办法。——他对汤源同样抱有无比信任。 国朝栋梁护国公,岂止是说说的? 汤源前去见蒋传胥了,缇骑将消息传给了姚昆禾和京畿卫三营,年伯已将裴鼎臣和顾名璘营救出来……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暗中准备着,现在汪印要去做的的事情,就是擒住邵世善了。 趁着夜色,汪印率领着王白、郑七等人,并身后数百缇骑,悄然扑向邵府。 汪印猜测,事情到了这一步,邵世善为了保证事情顺利,一定会将暗处的力量都调动起来。 只是,不知道这些力量是皇宫中保护十皇子多些,还是放在邵府保护自身多一些。 待汪印靠近邵府之后,这个猜测便有了答案。 邵府,守卫也太森严了! 尚未进入邵府,他便已敏锐地察觉到一阵浓烈的杀气。 这种杀气,当时久浸战场的士兵,身上所不自觉散发出来的。 譬如他带领在身边的缇骑,经历过彭城、望渊、云州和大雍这些血战后,身上也会不自觉散发出这样的杀气。 邵府中竟然有这么强大的护卫力量! “厂公,当是那些黑衣人!”王白比着手势,表示了自己的意思。 王白与那些黑衣人交过几次手,对这样的杀气,可真是太熟悉了! 这杀气,要比先前在京郊农庄要强烈了许多。 看来,厂公带着缇骑们出生入死,这些黑衣人似乎也别有一番造化。 难怪,这个同盟胆敢夺两国权力! 汪印微微点头,随即伸出细长白皙的手指,轻轻点了点。 下一刻,所有的缇骑如黑夜中的飞鸟一般,极速飞进了邵府里面。 “什么人?”邵府的暗黑中蓦然响起了一声大喝,划破了暗夜的宁静。 随即,刀剑交加的铮鸣声响起,刀与剑划出了火花,刹那的光亮映照出双方的仇恨敌意。 对双方来说,彼此就是不共戴天之仇的死敌,结局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此时,邵府的住房内,蒋新芝恰好与邵世善在商谈事情,脸容都是绷得紧紧的。 突然听到了打斗惊叫声,蒋新芝立刻站了起来,震怒大喝道:“来人,发生何事?” 邵世善则不慌不忙地拿起茶杯,缓慢地盖了盖,冷冷道:“汪印,来了!” 第一千五百七十章 弄不死 从得知汪印夫人在京兆那一刻起,邵世善就知道,汪印一定会用最快的速度赶回京兆。 他早有心理准备,知道汪印一定会出现。 但是汪印出现的时间,比他所预料的还要早很多。 果然,即使他已经往最高的程度去估算,汪印还是远远超出他的估算。 这么快,他很多事情都来不及做! 幸好,他从同盟中调出了一批人,这批人原本是打算明后天暗中送入宫中的,现在正好用得上了。 他慢悠悠地放下茶杯,语气缓慢地说道:“你且去看看吧,看能不能阻住汪印。” 蒋新芝乃武将出身,武功十分高强,他手上这一批人都是其训练出来的,能与汪印得力的手下打个平手。 蒋新芝还不曾与汪印对战过,能不能阻止汪印和缇骑,尚且未知。 “好,我且去会一会他。”蒋新芝立刻说道,眼中闪过一抹嗜血的光芒。 连邵大人一个不懂武功的文官都如此淡定,他就更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汪印固然厉害,但是自己也不遑多让! 他很早就向和汪印交手了,只是一直隐匿在暗处,都没有什么机会。 先前在望渊一战中,大雍的陈屠尽率领五千士兵前去伏击汪印,他不知道望渊城中的具体情况,但结果陈屠尽及其率领的五千士兵被全灭了,那就意味着陈屠尽输了。 陈屠尽,某种意义上来说,还是他的小师弟。现在他也要为小师弟报仇,对不对? 即便没有陈屠尽,汪印对同盟来说,都是个极其大威胁,迟早都要将其铲除的。 现在汪印既然主动出现了,那就将其永远留下来好了。 没有了汪印,那么失踪了的二十一皇子就只能一直失踪下去了。 如此,大安还不是他们的? 他们掌握了大安,就可以随时将元气大伤的大雍朝吞并进来的,届时整个天下都是同盟的了! 好斗嗜血的因子,流淌在蒋新芝的血液中,这些年若不是为了隐瞒行踪,他早就和汪印交手了。如今,机会就来了,他迫不及待想去与汪印一决高下了。 在彭城的时候,蒋新芝就在暗处调度,他亲眼见过汪印的武功,在那三支弩箭之下,汪印其实没有多少躲避的本事。 当时若没有汪印的老仆拼死相救,汪印早就没命了。 所以,在蒋新芝看来,令其他人闻风丧胆的旺因,其实也不是那么可怕,完全是有可能被击败的。 再者,他的武功比小师弟高出许多,虽然小师弟输了,但不代表他不能赢! 如此一想,他觉得自己血液都要沸腾了,竟然连门都不经过,直接提身就从窗口飞了出去。 他离开得太匆忙,压根就没有注意到邵世善异样。 邵世善的动作话语之所以如此缓慢,是因为其在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在蒋新芝离开之后,邵世善的手才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脸容也瞬间崩了,完全没有了淡定平静,取而代之的是畏惧。 他前后设了无数个局,都已经成功令永昭帝厌弃汪印了,但每次汪印都有逢凶化吉的能力! 汪印,这个人怎么就弄不死呢? 这一次,他和蒋新芝还能成功吗? 第一千五百七十一章 出逃 邵世善不知道蒋新芝能否对付得了汪印,但是此刻他无法克制内心的恐惧。 只见他站了起来,飞快地冲到书房的博古架前,用力地扭动着其旁一个仙鹤长寿摆件。 下一刻,博古架便开始缓慢移动了,露出了背后一个黑乎乎的地道。 原来,这个博古架竟然是一个密道的入口! 很早之前,邵世善就让心腹亲信在书房这里挖了一条密道,以备紧急的时候顺利脱身。 为了保守秘密,他早就将当初秘密兴建的密道的亲信都灭口了,只告诉了自己的儿子孙子。 这条密道,是一条活命密道,自然并不长,只通向了离邵府不远处一个空宅子,那正是当年曲家的府邸。 邵世善将密道出口落在曲家,那也是无奈之举。 邵府所在的一带,都是官员的府邸,还是四品以上京兆官员的府邸,这附近几乎没有空宅子,只除了出事的曲家。 按照邵世善自己的打算,密道最佳的出口,应该落在前大将军赵祖淳的府邸。 当初赵家是满门被灭口,那里成为了鬼宅,根本就无人敢去,是最合适的隐匿场所。 只是,赵家和邵府实在有些远了,挖那么长的密道,很容易就引起注意。 曲家不如赵家隐秘,但也只在过年过节的时候,才会有曲家的老仆前来打扫,总的来说也很安全。 邵世善来不及收拾什么东西,身形飞快闪进了密道里,随即按下了机关,墙上的博古架有缓缓关上了。 不过顷刻间,这堵墙和博古架就都回复原样,若非早知道有机关在其中, 谁也不会发现里面还有一个密道。 冲进密道中的邵世善,凭借着火折子,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前行。 此刻他的心中,既感到恐惧,又感到有一丝庆幸。 恐惧的是汪印这么快就到了,庆幸的是他早就准备了后路。 除了早就挖好的这一条密道外,他还在拥立十皇子登基之前,就已经将自己的儿子孙子们送出了京兆,将他们秘密安置好了。 若是十皇子成功坐稳皇位,那么他就会将儿子孙子们都接回来,享受着天下的荣华富贵。 若是事情出现了变数,那么他的儿子孙子就会继续隐藏起来,邵家在血脉子嗣得以延续,将来还能借助同盟的力量起来。 在畏惧和庆幸之外,邵世善还带着一种深深的挫败。 那是一种即将登顶的功败垂成,眼见着就要抵达权力巅峰了,却不断地滑落下来。 即便他能够成功出逃,他这些年来所苦心经营的一切,都如幻泡影了。 他筹谋了那么多年,怎么能甘心? 可是不甘心,又能怎么办?他面对的是汪印,汪印已经回到京兆了! 汪印连夜来到邵府,已经能说明很多问题了。 汪印没有第一时间进入皇宫,而是来到邵府,说明汪印早就看清楚了现在的迷局,也早就知道了他是同盟的成员! 这是他多年来苦苦掩饰的,也是他的底牌,现在都没有了! 他还怎么对付汪印? 至于蒋新芝……他此刻哪里顾得上这个人? 第一千五百七十二章 你是谁? 被邵世善抛在脑后的蒋新芝,现在正与汪印激战中。 他从邵世善书房飞跃至前院的时候,见到自己的属下已经倒下了大片,顿时怒目圆睁,杀气腾腾。 “贼子,受死!”他大喝道,挥举长刀往缇骑们砍去。 “琤!”“琤!” 刀剑撞击的声音响起,蒋新芝急速飞跃的身影停顿了一下,浑身杀气更为猛烈,直接在半空中顺着对方剑势砍下去。 使剑的缇骑,被蒋新芝的刀势逼得后退了几步,随即嘴角逸出了一缕血丝。 蒋新芝稳稳落在地面,举着长刀,鄙视地看着后退的缇骑,嚣张大笑道:“哈哈哈,缇骑也不过如此!太弱了!” 后退的缇骑抹去嘴角的血丝,缓缓举起手中的长剑,直指着蒋新芝,准备发起新一轮的攻击。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淡漠声音淡淡响起:“王白,退下。” 原来,这个缇骑不是别人,正是汪印身边的暗卫王白。 他本来是守卫在叶绥身侧的,得知汪印率领缇骑前来围困邵府,不由得想起了先前与黑衣人几次交手,都是无果。 因此,心中多少有些不忿,便申请跟随汪印而来。 在眼前这个人出现的那一刻,先前且战且退的黑衣人顿时出现了喜色,看起来这个人就是黑衣人的首领。 在这个人刀劈缇骑的时候,他便第一时间迎了上去。 王白对自己的武功十分有信心,只是,没有想到,他会被对方的刀势逼得后退了几步。 这个人,很厉害! 他收敛心神,想着使出全部本事来对付这个人,不曾想,就听到了厂公的命令。 “是,厂公!”王白立刻应道,随即将长剑收了起来,快速地退到了一旁。 看样子,厂公是打算亲自出手? 顿时,王白的眼神和其他缇骑一样,都隐隐有种激动兴奋。 虽然大敌当前,但是…… 他们真的很久没有见厂公出手了! 厂公武功非凡,能够亲眼见到其与旁人对招,那是莫大的幸运! 缇骑每次见到厂公出手后,都对心境是一次历练,武功都会有所长进,这可是难逢的好事! 只是,厂公出手的机会太少太少了。 特别是王白,更是很久没有见过了汪印出招了。郑七还能随汪印行动,他跟在叶绥身边这些年,见到汪印出手的次数可以说是没有。 见到眼前的情况,他怎么能不兴奋? 蒋新芝发现缇骑的目光有些奇怪,这些缇骑瞬间变得好像饥肠辘辘的饿狼般,只不过,他们的目光不是看着他,而是看向了汪印。 什么情况?这些缇骑不会是疯了吧! 蒋新芝想不明白,也就不去想了,他死死盯着汪印,最大限度地调动着自己的战意。 因为半夜突袭,汪印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穿着红色的鸣蛇服,而是穿着一身黑衣。 在黑色的对比下,汪印的面容更加白皙,淡漠的面容俊美无俦,仿佛是误入人间的神仙一样。 不过蒋新芝没有在意汪印夺人心魄的面容,他在意的是汪印身上磅礴慑人的杀气。 汪印停下了脚步,他身形比蒋新芝高不少,狭长的眉眼垂着,有种居高临下的气势,淡淡问道:“你是谁?” 第一千五百七十三章 迎战 汪印这一声淡淡的“你是谁”,居高临下的视线,瞬间就激怒了蒋新芝。 “你!”蒋新芝举起长刀,眼中的怒火似要喷射出来了,浑身都充满了战意。 不管他战意如何高涨,汪印神色还是淡淡的,甚至还有闲暇打量着蒋新芝,似打量着什么货物一样。 随即,他摇了摇头,声音没有丝毫起伏:“本座不认识你。” 这一句话,如同冰渣子,立刻将蒋新芝的怒火浇灭了一大半。 是了,蒋新芝现在才想起来了,虽然他在暗处观察汪印良久,但是对方却不认识他。 汪印是真的不知道他是谁,并非不将他放在眼内。 如同王白所判断的一样,汪印当然知道眼前这个人是黑衣人的首领,但是这个人姓甚名谁,他都不知道。 不知道也没有关系,反正能在邵府中出现的,要么就是邵世善暗处的亲信,要么就是同盟的骨干成员。 想必,后者的可能会更大一些。 不然,这个人不可能掌握着那么大的势力。——这些黑衣人势力,定然就是同盟的武力依仗。 邵府这里的势力,当然怒可能是同盟的全部,但是也无所谓。 反正,能歼灭多少就歼灭多少,眼前这个人,是绝对逃不过的。 汪印的眼神脸色没有变化,蒋新芝自然看不出其心绪。 他压根就不知道在汪印眼中,自己已经变成一个死人了。 蒋新芝有一个特点,那就是遇强越强,因为强悍的对手能够激发他的战意和杀欲,可以让他的武功达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高度。 但是,现在汪印神情淡漠,周身只有一丝杀气,就好像没有多少武功的人,这根本就无法让他激起杀意来。 刚才因那一句话而起来的杀意,也因此才会那么快速地消散。 得想个法子让汪印使出真正的杀意来…… 蒋新芝言行看起来十分鲁莽,但此刻心思却无比细腻,脑中飞速地思考着汪印有什么在意的东西。 汪印军中孤卒出身,本来无人无物,但后来娶了妻……其妻先前躲藏在长公主府,现在还十分安全,自也威胁不了。 还有什么呢? 蒋新芝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想起了一个场景。 在彭城的时候,汪印重伤濒死,若非有老仆以命相替,那肯定已经死了! 他躲藏在彭城暗处,如今还十分清楚地记得汪印当时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 好像是叫什么伯来的? 他盯着汪印,“哈哈”大笑道:“汪督主,您不认识我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认识您就行了。当年您在彭城的丰姿,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呢。说实在话,我真是很羡慕督主大人有那么一个忠仆,可以为您去死呢!” 在他提到“彭城”两个字的时候,汪印的眼神就变了,淡漠的眼神变得极其凌厉,如刀刃一样逼向蒋新芝。 彭城,当时这个人在彭城!杀害封伯的,有眼前这个人! 蒋新芝眼中的兴奋与嗜血,当然瞒不过汪印。 汪印经历了那么多生死战争,有过无数对战的经验,自也能猜到蒋新芝想做什么。 激起本座的杀意?那就看他能不能承受得住了! 第一千五百七十四章 用刀 不过片刻间,汪印的杀意就收敛了,看向蒋新芝的眼神依然像是在看着一个死人。 他原本并不在意眼前这个人是谁,知道其必定会比周云川更加撬开口,这样的人,他是打算直接击杀了之。 但是,他改变主意了。 封伯之死,是他难以释怀的伤痛,也是他无法弥补的遗憾,虽则当时他就已经除掉杨善心这些人,但是他知道还有人藏得更深。 现在这个人自己跳了出来,那岂不是好事? 他可以手刃仇人,为封伯报仇了。 汪印缓缓伸出一手,掌心向上,淡淡道:“刀来。” 话音一落,便立刻有缇骑上前,恭敬地将一把七星刀放在他掌心。 汪印和暗卫们所擅长的都是利剑,他平时穿着鸣蛇服,七星刀更多只是配饰而已。 今日半夜微服,他的七星刀自然没有带在身上。——但缇骑们所用的都是七星刀。 蒋新芝看着汪印手中的长刀,脸容看起来颇为不解,随即大声叫道:“汪印,你不用剑?” 他听闻汪印的剑招出神入化,但这会儿汪印却弃剑用刀…… 临时换武器,这可是对战大忌,汪印这是为什么? 蒋新芝完全不明白汪印为何会这样做,但是汪印放弃最擅长的剑,这对于他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反正只要他打败汪印就可以了! 汪印反手握刀,对蒋新芝淡淡道:“对付你,用刀就行了。” 言下之意,对付蒋新芝,根本用不上最擅长的剑。 说罢,他缓缓举起了七星刀,直指着蒋新芝。 七星刀映照着他白皙的面容和狭长的眉眼,刀芒凭空让他多了几分幻杳。 明明他整个人没有一丝杀气,但是当他举起刀的那一刹那,蒋新芝的瞳孔都缩了缩,内心仿佛被什么攥住了一样,有瞬间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蒋新芝脸上的怒火和讥笑一下就消退了,脸容变得凝重无比,手中的长刀也作出了随时迎战的姿势。 眼前的汪印,和他之前所见过的似乎都不一样,让他觉得自己正在面对着一座不可跨越的高山。 难道传言有误,汪印不仅擅长用剑,还擅长使刀? 可是,他也没有时间仔细深究了,因为汪印的刀已经朝他劈过来了。 那一刀,平平无奇,蒋新芝甚至感受不到任何刀势,但当他察觉到的时候,那把刀已经来到他跟前了。 太快了!汪印的速度实在太快了! 蒋新芝根本就看不清,唯一的感觉便是高山崩裂,那碎出来的泥石全部都朝他压过来。 他无从闪避,顷刻间就被无穷无尽的刀招笼罩住了。 无论他怎么拼力抵挡,身子还是被压得越来越低,不一会儿,身上已经迸出细细的血丝。 汪印神色冷然,刀招快得只见幻影,唯有间隙间,那双狭长的眼眸才露出一丝杀意。 所有的缇骑都目不转睛地盯着汪印的动作,目光中有着渴望惊叹,也有着伤痛怀念。 蒋新芝不明白汪印为何弃剑用刀,但是在场的缇骑却都十分清楚: 因为封伯就是从缇骑退下来的,封伯……最擅长的便是用刀,七星刀! 第一千五百七十五章 胜负定 蒋新芝失去意识那一刻,脑中仅有的念头便是:汪印怎么那么强? 明明已经弃剑用刀了,却还是十分轻易就能决定胜负。 他甚至……毫无招架之力! 如今的汪印,绝不是当年在彭城的汪印! 看来,在望渊之战中,他的小师弟陈屠尽败得并不冤。 现在,就连他也输了…… 汪印收起了七星刀,看了昏迷过去的蒋新芝一眼,淡声道:“将他看管起来,本座亲自审问他。” 说罢,他将刀抛给了身后的缇骑,双手背在了身后,目光落在了那些神色惊惶的黑衣人身上。 没错,邵府这里现在还有不少黑衣人。 在汪印与蒋新芝对战的的时候,缇骑和这些黑衣人都不由自主停了下来。 双方都觉得,他们的对战才是最为关键的地方,接下来要怎么做,还是要看他们这一战的结果。 缇骑们当然还十分笃定他们的厂公会赢,这是跟随多年和共同出生入死而出现的,无比强大的信心。 反观那些黑衣人们,就不是这样了。 他们心中实在有些惴惴,不知道最后结果会是怎样。 首领当然是厉害的,但是汪印同样十分厉害! 汪印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个可怖的存在,特别是这些黑衣人,都曾与汪印手下交过手的,更是心存不安。 汪印的属下都那么厉害,那么汪印本人有多厉害? 因此,他们对于结果都惴惴不安,内心自然是祈求自己的首领将军能够胜利。 然而,最后的结果,让他们目瞪口呆,根本来不及反应。 就算他们想过自己首领将军会输,但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输法! 他们甚至看不清汪印的招式动作,只感觉到刀势如山崩地裂一般,震得他们脚步都不稳,内心更是忍不住颤栗。 当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便见到他们的首领将军倒在地上了,浑身都在冒血。 即便穿着厚厚的衣服,血水还是渗透出来,乍一看就像个血人一般。 那么短的时间,首领将军便已经伤得这么严重了! 不,或许不仅仅是伤? 首领将军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否还有气息? 所有的黑衣人都紧紧握住了手中的长刀,用一种看怪物的目光看着汪印。 汪印的目光,也从蒋新芝身上移开去,落到了这些黑衣人的身上。 “邵世善在哪里?”汪印开口问道,语气略有些急促,这才能看的出他刚经历了一场厮杀。 听到这问话,那些黑衣人似恍然大悟吧,不由得看往身后看了看。 是了,现在他们是在邵府这里,是奉命来保护邵大人的,现在首领将军这样了,那么邵大人呢? 汪印既然都已经这样问了,缇骑自然立刻行动了。 不等这些黑衣人再有什么反应,缇骑全都朝他们扑杀过去。 出发的时候,厂公就已经下令了:速战速决,无需留活口。 这些黑衣人都是邵世善和十皇子的势力,所以这些黑衣人都不能活着! 在缇骑扑杀黑衣人的时候,汪印也动了,飞速朝那些黑衣人回头望的方向而去。 第一千五百七十六章 百密一疏 京兆高官重臣的府邸大同小异,况且缇骑早就绘有邵府的方位图案,汪印自然第一时间想到了邵府的书房。 都已经夜半,蒋新芝还出现在邵府,很大的可能便是邵世善正与蒋新芝在议事。 蒋新芝前来阻挡,那么邵世善呢? 当汪印赶至邵府书房的时候,里面已经空无一人了。 “厂公,茶杯温热!”王白伸手触了触茶杯,急声禀道。 茶杯温热,那就是刚才还有人在这里喝茶,这会儿已经离开了。 汪印环视了书房一眼,随即下令道:“搜!注意查看是否有密道!” 如果邵世善刚才还在府中的话,那么必定走不远! 现在看来,最大的可能便是邵府中有密道,邵世善躲在了秘道中。 只不过,如此迅速的躲藏,只有邵世善一个人的情况下才能做到。莫非邵世善早已经将家人送走了? 果然,郑七很快就前来禀道:“厂公,邵家人,男女老幼,都不见了!有仆从说好些天就已经陆续不见主人了。” 汪印听了,只点了点头,继续吩咐郑七率领缇骑搜寻邵府。 特别是书房这里,缇骑更是搜寻得极为仔细,想看看能不能发现端倪。 汪印身形肃立,神情仍旧没有多少起伏,但心中已经有了某种预感。 邵世善将家人都送走了,可见准备得十分充分,现在还推蒋新芝出来拖延时间,想必已经逃了。 缇骑是绘了邵府的方位图,但是密道这样隐秘的存在,非心腹亲信不能知道。 不,有时候心腹亲信也不会知道。 若是邵世善躲进了密道之中,那么就不容易找到他了,即便是能够找到,怕也花费很长一段时间。 现在最紧急最重要的便是时间…… 半刻钟之后,便有缇骑前来禀道,说搜遍整个邵府都没有发现邵世善。 汪印听罢,当即下令道::“留部分缇骑留守邵府,其余人都随本座进宫!” 他没有时间去仔细搜索邵世善了,现在最急迫的便是立刻进宫。 要在天亮之前,在京畿卫尚未进入京兆城之前,将朝局定下来。 皇宫,便是他今晚必定要去的地方。 倘若邵世善逃脱了,必定会去的地方,同样也是皇宫! 而宫中的紫宸殿内,这座标志着皇权的宫殿之内,刚刚登基的郑训依然瞪大着眼睛,怎么都睡不着。 “什么时辰了?”郑训沙哑着声音问着,双眼布满了红血丝。 这样的话语,他今晚已经问了不止三次。 此刻他正半趴在御案前,略微抬起头看看着内殿唯一的老内侍。 “回皇上,已经过了子时。皇上,您还是上龙床躺着吧,老奴在内殿守着,还有这么多左翊卫士兵在殿中,皇上可以放心。”老内侍这样道,口齿都有些不清楚。 他年纪已经很大了,是郑训还在皇子所时候的仆从。当时他出宫建府的时候,并没有带着这些老仆出宫。 如今他登基突然,压根就不敢相信其他的内侍,便将这个老仆重新用了起来。 听了老内侍的话语,郑训却想苦笑。 躺上龙床?他不敢啊!他压根就不敢! 第一千五百七十七章 心生暗鬼 郑训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对紫宸殿产生渴望的了,他心心念念的,便是搬进这个帝王标志的居所。 可是,当他真的达成了心愿,搬进紫宸殿之后,他却只感到恐惧。 完全没有了之前所想象的那种享受和志得意满。 仔细说来,今晚才是他真正宿在紫宸殿的第一晚。 虽然昨天晚上他就已经搬进这里,但是他半夜才匆匆进宫,等敲响鼓声的时候,天都快亮了。 白日里的紫宸殿,有左翊卫士兵守卫和官员叩拜,让他内心只感到有种高高在上的帝王感,完全无暇顾及其他。 可是,到了晚上,紫宸殿实在太安静太幽深了。 他还是第一次发现原来紫宸殿这样空阔,空阔得让人害怕。 特别是,当他看见内殿那张龙床的时候,那象征着无上权力的明黄颜色,却让他忍不住连退了几步。 他恍惚觉得,龙床上还躺着面容枯瘦的父皇,父皇还正瞪大着深陷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他不寒而栗,恨不得躲得远远的,哪里还敢躺在这张龙床上? 他只能坐在御案前,身边还跟着最为得信的老内侍,直到实在困得熬不住了,才趴在御案上歇息一下。 可是,当他下意识地朝身后的龙床看过去的时候,却发现,父皇从龙床上起来了! 父皇来到他身边,七窍流着黑血,脸上满是恨意杀意,指着他问:“孽子!你杀父弑君,朕……朕饶不了你!” 父皇说罢,便伸长双手朝他冲了过来,一下子就掐住了他的脖子。 他不知道为何枯瘦虚弱的父皇,为何会动作那么敏捷,力气会那么大,但他渐渐感到透不过气来了。 他双手拼命扒拉着自己的脖子,想要挣开父皇双手,却发现自己一点儿也使不上力气! 父皇掐住他的脖子,不断嘶喊着:“孽子!你杀父弑君!你杀父弑君……” 郑训不断挣扎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觉得自己就要死了,被早就已经驾崩的父皇掐死了! 是了,父皇已经驾崩了,早就已经驾崩了! 所以,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啊!”郑训大叫了一声,猛然醒了过来。 他满头大汗,双眼猩红,眼中还残留着深深的惊恐,惶惶环视着殿中,看到了老内侍担忧的眼神。 老内侍想开口说什么,却又不敢说出来:眼前这个已经不是当年的十皇子,而是皇上了。 郑训看到他,才真正确定自己刚才是做噩梦了。 随即,他长长呼出一口气,几乎跳出来来的心终于缓慢落了下来。 是梦,的确是梦,幸好是梦! 但是,这个梦太真实了,那种濒死的感觉他依然记得那么清楚,让他下意识抚摸了一下脖子。 他再也睡不着了,坐立不安。 他拼命安慰着自己:不怕的,不怕的,待京畿卫大军到来了,他便不怕了! 父皇还在位的时候,尚且斗不过他,现在梓棺都出宫了,说不定尸体都腐烂了,还能拿他怎么办? 没事的,只要京畿卫来了就好,只要天亮了就好…… 第一千五百七十八章 等来了 现在支撑郑训的,便是对京畿卫到来的期待。 那是军中的势力,比左翊卫要庞大许多的势力,有了它作为倚仗,他的心才能安宁。 要不然…… 在紫宸殿这里他会一直做着噩梦! 他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龙床,那种喘不过气来的惊恐实在太深刻,让他再也合不了眼。 他怕,怕父皇会缠着他,会向他索命! 虽然杀害父皇的是韦皇后,然而,真相是怎么样,他自己心知肚明。 韦皇后胆敢那样做,是他不动声色引导的结果,是他暗中设计的结果。 父皇九泉之下能知道这一点吧?紫宸殿这里……有父皇死不甘心的冤魂吗? 郑训环视着紫宸殿,看着九龙香炉不断吐出龙涎香,神色变来变去,一会儿怨恨一会儿恐惧。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平静下来,露出了一个阴恻恻的笑容。 “父皇,儿臣也不想的……都是你逼儿臣的!儿臣,只能不忠不孝了!”郑训自言自语道,握紧了御案上的五镶玉如意。 他看向了旁边伺候的老内侍,厉声问道:“朕没有错!朕没有错,是不是?” 老内侍 一旁的老内侍闻言,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却飞快回复正常了。 他在这个年纪,伺候人这样的活已经做得不太利索了,但还是被放在了紫宸殿,他内心里很清楚,要的便是他双眼够盲双耳够聋。 如此,才能让殿……不,才能让皇上放心。 于是,他立刻答道:“皇上没有错,皇上怎么会错呢?古往今来,哪个皇上登基都是这样的,皇上没有错。” 听到这番话语,郑训眼中的厉色褪去了一些,喃喃道:“是的,朕没有错,错的并不是朕!” 他那么做,只是为了登上皇位而已。父皇若是泉下有知,当然也会谅解他的。 毕竟,当初父皇登基也不是那么光彩,对吗? 老内侍低着头想了想,随即说道:“皇上,不若摆驾坤宁宫?” 皇上这副一时震怒一时惶恐的举动,实在让老内侍有些怕,特别是想到内殿中的奴才就只有自己一个,这样不太行…… 皇上登基得突然,跟随皇上进宫的,就只有皇后娘娘而已。 如果皇上临幸后宫的话,那就只有前去坤宁宫了。 当郑训搬进皇上居处紫宸殿的时候,邵真也搬进了代表着皇后居处的坤宁宫。——哪怕坤宁宫刚刚解封,哪怕韦皇后尸骨未寒。 谁能在意宫中洒了多少鲜血?最为在意的,不过是昭示权力地位的宫殿而已。 摆驾坤宁宫? 郑训有些恍惚,想起了自己的皇妃邵真,自然也就想到了邵真的祖父邵世善。 他想了想,道:“朕不去坤宁宫了,夜已经很深了,不惊扰皇后了,朕就在这里等待消息。” 他等待着邵世善的消息,等待着天亮,等待着京畿卫的到来。 他不知道自己要等待多久,但……就算等到天亮也没有多少时辰了。 似乎上天也站在他这一边,不久他就听到了殿外面有阵阵声响,在夜半的时候特别明显。 他立刻站了起来,急切地看着殿门,大声喊道:“是京畿卫来了吗?” 可是,他不知道,来的不是京畿卫,而是……汪印! 第一千五百七十九章 走不了 当郑训听说进宫的是汪印之后,惊得几乎站不出了,手中的五镶玉如意“砰”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玉碎飞溅,如意……碎了。 可是,当下没有人顾得上碎如意了,郑训脸色煞白,一把抓住了老内侍:“他们……说什么?朕……没听清楚!” 汪印,怎么可能是汪印? 来的,明明应该是邵世善!明明应该是京畿卫! 怎么会是汪印?不可能会是汪印! 他压根没有发现自己用尽全力抓住老内侍,差点拽得老内侍摔倒在地上。 老内侍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哆嗦着说道:“皇……皇上,左翊卫士兵说是汪督……督主。” 他硬着头皮将“督主”两个字说完,虽然缇事厂现在都不在了,但是那些闯进宫中的人,依然还是汪督主和缇骑! 郑训完全没有在意到老内侍在称呼上的犹豫,只气急败坏地说道:“左翊卫呢!皇家暗卫呢!戚延年呢?韩珠节呢?” 虽则他只留下了老内侍在内殿中,但是殿外还有左翊卫士兵,皇宫之中也还有皇家暗卫。 除此之外,还有仪鸾卫士兵,还有邵世善带来的亲兵,他们重重守卫着皇宫安全。 现在,这些守卫的人都到哪里去了? 难道这么多士兵还拦不住汪印和缇骑? 郑训整个心神大乱,猩红的眼睛全是茫然无措,仿佛置身与烈火之中,可是他却不知道该如何逃脱。 汪印来了,果然来了,在京畿卫大军还没有到的时候就来了! 怎么办?怎么办? 就在这个时候,他刚才所大声点着的戚延年冲了进来,急声禀道:“皇上,汪印率领缇骑闯进宫中,已经快到宣政殿了!臣……臣阻拦不住!” 戚延年也满脸都是愕然惊惧,他同样没有想到汪印会在这个时候到来。 该死!邵大人不是说汪印那么快回到京兆吗? 可是现在汪印不仅神不知鬼不觉回到了,还胆敢夜半带着缇骑闯进宫中! 夜半闯入皇宫,说明了汪印根本就不将皇上放在眼内,更不将守卫的左翊卫士兵放在眼内。 更重要的是,汪印有资本视这些守卫无物,因为左翊卫士兵根本挡不住缇骑! 得知宫门局守卫哗变,直接打开宫门让汪印进来的举动后,被人从皇宫里面挑翻,戚延年胸口气血翻滚,差点吐出一口心头血。 宫门局的士兵,那里泰半都是他最为得力、最为信任的属下,是左翊卫还跟跟随着他数一数二的精锐。 这些左翊卫士兵之所以会在宫门局,就是为了以备不测,用来阻挡缇骑的。 但是他没有想到,宫门局其他守卫竟然能挑了这些左翊卫精锐。 如此看来,那些宫门局守卫绝非普通士兵,极有可能是汪印埋下的暗棋。 不过,现在都不是思虑这些都时候,眼下最为紧急的,就是汪印进宫了! 他急忙说出应对办法:“殿下,得立刻离开皇宫,前去与京畿卫大军汇合,不然,臣担心……” 离开皇宫,前去与京畿卫汇合,这是他的打算,也是先前与邵大人所商定的紧急预案。 郑训煞白的脸色几乎凝住了,他瞪大眼睛看着戚延年,内心无比抗拒这个办法。 离开?他好不容易才进宫,都还没有两天,就要离开? 他当然不愿意! 可是不离开的话,能有什么办法对付汪印? 就在郑训犹豫不决的时候,一个声音在紫宸殿外响起:“殿下,您不用走了。” 第一千五百八十章 不阻 郑训和戚延年下意识顺着声音看向殿门,看到了一个他们都十分熟悉的人。 同样是郑训刚才还在呼叫着的人。 韩珠节! 然而,从其口中所说出的这句话,实在是毫不客气。 这绝不是作为臣子该说的话语,在郑训看来就是一种深深的冒犯。 “韩珠节,你这是什么意思?”郑训震怒地问道,眼中瞬间燃起了怒火。 韩珠节被擢升为皇家暗卫首领,已经取代了护国公府,这都是因为他,韩珠节胆敢这样冒犯不敬他?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在韩珠节进来的那一刻,戚延年一手便已经握住了腰间的长刀。 郑训犹在呵责韩珠节,一时还不明白韩珠节说这些话的意思,但是戚延年就不一样了。 殿下,您不用走了。 这句话的意思,分明就是说:“殿下,您想走也走不了了。” 更重要的,是那一句称呼“殿下”,在这之前,韩珠节是一直称呼“皇上”的! 郑训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个称呼的不妥,越加愤怒了,死死盯着韩珠节说道:“殿前失仪,对朕不敬,重罪!” 韩珠节轻笑了一下,纯粹地想笑。 他真是不明白这位刚刚登基的十皇子在想什么。 现在是什么情况?督主已经带着缇骑进宫了,马上就逼近紫宸殿了,十皇子竟然还说这些话语? 难道现在最重要最紧急的,不是想办法离开吗? 当然,不管他们想什么办法,都逃脱不掉了。 从韩珠节的轻笑中,郑训恍然大悟,一手指着韩珠节,大声骂道:“你是假意投诚,你是骗真的!” 可恨,韩珠节太可恨! 戚延年猛地抽出了长刀,同样指向韩珠节,冷声道:“韩大人,麻烦让一让,本将要护送皇上离开了。” 都这个时候了,皇上还在质问韩珠节,他同样觉得十分可笑。 但是他笑不出来,他有任务在身,那就是要带着皇上离开这里。 只要有大安的皇上在手,即便只是十皇子的身份,他们就有了借口,乃至占了大义的名号,以后随时都能起来。 所以,他才会急急赶来紫宸殿这里,想要带郑训离开。 不曾想,韩珠节却出现了,还拖延了这么些时间! 得快走,片刻都不能耽搁了! 戚延年用刀指着韩珠节,脑中飞速思索着应该怎么做。 他此前从未与韩珠节交过手,不知道自己与韩珠节孰胜孰负,但看来一场硬战是跑不掉了。 出乎他意料的是,面对长刀寒芒,韩珠节却后退了几步。 仿佛不愿意与他交战似的,韩珠节摆了摆手,道:“戚将军说笑了,我怎么会阻拦你们呢?请,请!” 他这么一说,戚延年心弦不由得紧绷起来,脑中似乎“嗡”的一声响,整个人神色凝重得近乎难看。 韩珠节难道怕了他? 不会的,韩珠节掌管皇家暗卫,定然有几分本事,怎么会不战而退? 必定有猫腻! 然而,韩珠节真的摆着手,缓缓退出了紫宸殿外。 戚延年来不及多想,一把抓过郑训的手,飞快地奔向殿门,想护送其离开。 然而,当他冲出殿门之后,脚步猛地停了下来。 他瞬间明白韩珠节为何不战而退了。 紫宸殿外,站着密密麻麻的缇骑! 第一千五百八十一章 输了 郑训眼睛都瞪大了,脚下一个踉跄,差点从紫宸殿的台阶上摔下来。 他努力稳住身形,半弓着身子往下看。 紫宸殿的台阶下面,站着许多缇骑,密密麻麻的,几乎要挤满紫宸殿前的空地。 他们全都穿着鸣蛇服,个个神色肃穆,浑身都散发着杀气,这些杀气交际汇聚,形成了冲天气势,仿佛能将一切都碾成齑粉,压迫得让人不由自主低下头。 但是,这种冲天气势,在面对最前面站着的那一个人时候,却全都消退了。 仿佛是俯首低头,又仿佛难以匹敌。 一个人的气势,竟然压过了那么多缇骑的气势,这简直难以想象,但是这一幕的确就在他眼前出现了。 郑训转瞬一想,又觉得不以为怪了。 毕竟,这个人是缇骑之主。这天下间,也就这么一个人了。 这个人,穿着一身红色的鸣蛇服,看起来无比淡漠,周身只有一丝淡淡的杀气,正微微抬头看着他,眼神自然是什么都看不出来。 郑训半眯着眼眼睛,想看得更清楚一点,但那鸣蛇服的红色却刺痛了他的双目。 红色,鸣蛇服,七星刀,汪印,这些都是他乃至父皇拼命想压下去的,却一次次被浮了起来。 他不明白,不甘啊! 明明父皇才是天子,明明他才是天子,为何会一次次受到这个人的压制? 他死死盯着汪印,即便半眯着眼,眼中的恶毒恨意都犹如实形。 只不过,这种恨意在冲天的气势面前,如同沧海一粟,根本没有人会在意。 神色淡漠的汪印突然轻笑了一下,也不见他有任何动作,但下一刻却有什么东西破空而去,直取郑训和戚延年的面门。 准确地说,是直朝戚延年而去。 破空而来的速度太快,快得戚延年几乎难以抵挡,只得一轱辘地倒滚在地,才能堪堪避开。 被他拉着的郑训身子不受控制地倒在一旁,一膝跪在地上,身体歪成了一个奇怪的姿势。 随即,有什么擦着他们之间的空隙,牢牢地盯在了紫宸殿的门框上。 郑训惊恐地回头看过去,只见到门框上有一颗小石子,与厚重华丽的门框对比极其明显,如此的怪异,如此的可怖…… 是啊,可怖,只是一颗小石子而已,就逼得他们躲避得如此狼狈了。 郑训一时直不起身子,扭头的动作缓慢得难以形容,仿佛过了许久许久,他才能重新看向汪印。 汪印唇角勾着一抹笑意,看着俊美无俦,但在郑训的眼中,却比那最可怖的恶鬼还要舍瘆人。 他明明站在台阶上,本应该居高临下,但是这一刻他却觉得自己匍匐在地,真正高高在上的人,是站在台阶下的人! 无需交战,这一刻郑训心中很清楚:他已经输了! 他从来不知道,京兆竟然还有那么多缇骑,宫中还能出现那么多缇骑! 过去常常听人说“三千缇骑”,可是汪印这些年来经历那么多磨难,遭遇那么多大战,耗损不知几何,怎么可能还有那么多缇骑?! 第一千五百八十二章 皇宫对决(一) 郑训很清楚,现在不是追究缇骑多少的问题,但是此刻他脑中唯一能想到的,便是这个。 他夜不敢眠在等待,暗自祈求天还没有亮的时候就有人来。 现在,他终于等到了,可是来的并不是他心心念念的京畿卫,而是汪印和缇骑! 已经没有词语能够形容他的心情了,他只知道一点:他输了,输了! 不用战,他便知道自己已经输了。 汪印和缇骑能够进入皇宫,并且穿越过重重关卡,来到了紫宸殿面前,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郑训最为担心的,便是自己的二十一皇弟这个威胁。 他曾经想过,若是汪印扶持二十一皇弟登基的话,那么他应该怎么办? 他也曾经担心过,自己的皇位坐不稳坐不久,却万万没有想到,只不过是坐了两天,甚至是两天的时间都不到,就要结束了。 眼下,他竟然连挣扎对抗的心都没有了。 汪印对他来说实在是不可超越的存在,事实上,他要非常努力地控制,才不至于让自己两股战战。 纵然如此,他还是觉得自己的手的手在不由自主的颤抖,幸好一手还被戚延年拉着,看起来还能直盯着汪印。 戚延年拉着郑训,自然知道对方此刻是如何的惊惶害怕。 对此,他其实并不感到意外,因为在他的印象中,这个是十皇子,一向是平庸的人,若不是因为有邵大人,他也不会坚定的站在十皇子的后面。 只不过,戚延年现在觉得自己算错了。 因为谁都没有想到,汪印竟然这么快就回到了京兆。 这就意味着,邵大人先前的打算已经落空了。 原本,邵大人是想着趁汪印还在雁西卫的时候,迅速将京兆这里的局面控制,但是没有想到一切都被打乱了。 戚延年内心也清楚,汪印回到了京兆,接下来的局势就不是邵大人他们能够说了算的。 可是,他已经骑虎难下了。 无论如何,他都要想办法将十皇子带走。 但是…… 他看了看身侧几乎要瘫倒在地的十皇子郑训,再看了看眼前密密麻麻的缇骑,还有那个仿佛不可逾越的汪印,觉得自己要将十皇子带走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除非,京畿卫立刻就来到他面前! 只有京畿卫大军到来,才能与眼前的汪印和缇骑打成平手。 京畿卫大军是不可能出现了,但是邵大人呢? 为何汪印进宫了,邵大人那里还是毫无反应?如今邵大人在哪里,是不是去调集同盟的势力了? 戚延年是无比相信邵世善的,更加相信同盟的势力。 不然,他也不可能成为左翊卫副将军了。 他还在想着有什么拖延之法,突然,他身后响起了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戚将军,本将奉劝你一句,不用再多想了。你们无论如何都走不了了。” 说话的人,正是先前进了紫宸殿的韩珠节,自从汪印和缇骑到来之后没有什么存在感的韩珠节。 虽然他的声音懒洋洋的,但是他手中的长剑已经出鞘了,直指着戚延年,道:“戚将军,本将很想知道,你是如何半夜袭击魏大将军的?” 第一千五百八十三章 皇宫对决(二) 听到韩珠节这话,戚延年和郑训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这话中的意思,分明就是韩珠节他们早就知道魏离弦遇袭重伤,乃是他们所为。 换言之,韩珠节的投诚绝非真心! 从一开始,韩珠节的所作所为就是个谎言,就是一个局。 韩珠节和汪印先后出现在宫中,就已经充分说明了这个猜测。 仔细想想,宫门局中有那么多守卫,只有韩珠节带领皇家暗卫暗中支持,才能悄无声息地让汪印这么顺利进宫。 然而,韩珠节压根就不管他们的脸色和反应,话一说完,便挥举着长刀朝戚延年砍过去。 戚延年立刻举刀抵挡,被迫应战。 原本,他还想着有什么办法可以在汪印和缇骑的围困之中逃脱,但是现在他完全没有了这样的心思。 在抵挡韩珠节的第一剑之后,他心中便感到无比惊骇。 皇家暗卫一直隐匿在暗处,只替皇上做些私密之事,比缇骑还有低调隐秘许多。 所以,他并没和韩珠节交战过,但是在他看来,韩珠节作为九公主驸马,想来是靠着地位权势才得到皇上的信任,才得以成为皇家暗卫副首领。 在他内心里,他从来没有想过韩珠节有多大的本事,但是现在当他真正与其交战的时候,才知道自己过去的想法实在是大错特错! 韩珠节刀法犀利凛冽,杀气犹如重山压迫,虽然不及先前汪印和缇骑那种冲天气势,却也逼得他节节后退。 按照这样下去,他连韩珠节都不一定能够赢得了,又怎么可以战胜汪印和缇骑呢? 这一刻,戚延年心中升起了无限的恐惧,一时之间竟然无比后悔起来。 他当初究竟是怎么样鬼迷心窍,竟然会相信邵大人和同盟能够战胜汪印等人呢? 他早该在汪印率领缇骑闯进宫中的那一刻,就自己逃命能去,为何还要想着回来带十皇子离开? 想到这里,戚延年怨恨地看了郑训一眼,心想这都是这个累赘,才让自己陷入了这种进退不得的危险境地。 韩珠节的攻势,并没有因为他的后悔怨恨而变得丝毫的缓慢,反而越发快速狠辣,招招都直取戚延年命门。 不一会儿,戚延年身上就已经多了好几道血印子。 就连郑训也都看出来了,再这样子下去,戚延年必败无疑! 没有了戚延年,那么他还能够离开皇宫吗? 自然是不能的。 此刻郑训无比希望戚延年能够赢,在期待的同时,他还不由自主的看向了汪印和缇骑。 在韩珠节出手的那一刻,汪印和缇骑全部都已经全部停止了动作,仿佛将一切都交给了韩珠节。 汪印不动,那岂不是在为他赢得了时间? 郑训内心暗暗欢喜,戚延年能不能将时间拖延下去?能不能拖到京畿卫及时及时赶来? 他不相信邵世善会置他不管,因为邵世善所想得到的一切,都会与他能不能登上皇上有关。 他相信利益至上,相信邵世善绝不会放弃救他! 不知道是不是上天听到了他的期待,邵世善竟然真的进宫了! 第一千五百八十四章 反其道 在汪印和缇骑还在搜索邵府的时候,邵世善则狼狈地逃离了邵府,顺着密道去了当初的曲家。 曲家那里还留有他先前布下的一些人手。很快,这些人手便已经接应到他,可以护送他安全离开。 然而,邵世善并不打算离开。 他见到自己所留下的人手之后,所说的第一句话便是:“传本官之令,立刻前往定国公府捉拿定国公和元康公主。” 邵世善下这个命令的时候,脸色无比凝重,脸上都布满了杀气。 他到底就任兵部尚书那么多年,虽然并没有亲自上战场厮杀过,但是此刻竟然有了一种大将军万军莫敌的气势。 在逃离邵府的过程之中,他脑中反反复复出现的,并不是快速逃命,而是接下来自己应该做什么。 当离开密道的时候,他脑中的想法就已经很清晰了。 他很清楚,仅凭借武力的话,自己根本无法与汪印对抗,所以为了活命才不得不逃离自己的府邸。 他可以狼狈逃出邵府,却不能同样狼狈地离开京兆! 筹谋了几十年,眼看着顶端权力就要得到了,现在却要拱手让出去,那是万万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在这一点上,郑训还是十分了解他这个岳祖父的:真正打动邵世善的,不是别的,而是至高无上的利益! 只不过,他和郑训最大的不同,在于郑训只能仰仗着他手中的势力,所以做什么都受到掣肘。 但是,他不一样,他有的是人手,虽然他的人手对付不了汪印和缇骑,但是却完全可以对付其他人。 定国公和元康公主便是他的目标! 有了定国公和元康公主在手,与汪印对决的时候,他就有了一定的底气,可以威胁到汪印了。 在邵世善看来,汪印最大的弱点当然就是其妻子。如果能抓住汪印的妻子,那就是最好的事情。 先前蒋新芝设计围困长公主府,就是为了抓住汪印的妻子,但没有成功,反而搭上了赵止戈这个京畿卫大将军。 此刻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将定国公和元康公主为人质了。 定国公乃勋贵第一,在朝中有着极高的威严,是国朝栋梁一般的存在。 更重要的是,定国公是处处偏帮汪印和二十一皇子的! 邵世善回想起蓄都事情,渐渐笃定汪印之所以几次逃难,也有定国公从中斡旋的左右,如果他抓住了定国公,那么汪印定然不会坐视不理。 至于元康公主…… 邵世善倒不认为汪印会看在其皇家成人的份上而有所妥协,但是元康公主执掌着宫中右藏,这就很有价值了。 此外,他之所以下这个命令,就是相信此刻汪印必定赶去了宫中,没有多余的人手留在宫外,更不可能留下人手护卫定国公府。 定国公府那一千个府兵,邵世善自然不放在眼内! 在他下令之后,他安排在京兆各处的人也都纷纷动了起来,这些人大部分绝大部分都赶往了定国公府,就连他自己,也都亲自赶去了那里。 第一千五百八十五章 受胁 虽然夜已经很深了,但是定国公齐瞻竹还没有睡着。 严格来说,这一个晚上,京兆没有多少人能够入眠。 谁都清楚,京兆若是有什么局势动荡,那必定也就这一两天的事情。——齐瞻竹知道得更多一些。 他已经接到密报,知道汪印返回到京兆了,还知道汪印会前去邵府与邵世善决战,他在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先前郑训的震惊,此刻同样适用于定国公。 他真是万万没有想到,等来的并不是前来报讯的人,而是一群凶神恶煞的黑衣人。 为首的那个人,他很熟悉。 太熟悉了,那就是邵世善! 汪督主不是带着缇骑前去邵府了吗?为什么邵世善竟然还能带着这么多黑衣人前来定国公府? 当中的原因,齐瞻竹并不清楚。 但是,邵世善领着黑衣人进来就大开杀戒,毫不留情地将定国公府中的府兵砍杀,如此心狠手辣,其意昭然。 很快,齐瞻竹就看出自己的府兵并不是黑衣人的对手,随即大喝道:“住手!邵大人,你这是在做什么?” 邵世善装模做样地摆了摆手,示意那些黑衣人停下杀戮。 定国公府的府兵自然要比缇骑逊色很多,但要将这些人全部灭掉,也要费一番功夫,多少也会有损伤。 邵世善还要带着这些黑衣人进宫与汪印对战的,自然能省一分力就是一分力。 “国公爷,劳烦您跟随本官进宫一趟了。”邵世善这样说道,语气十分和善。 如果不是他身后黑衣人还举着锋利的长刀,长刀都还在不断的滴着血的话,看起来倒像是往日恭敬行礼的官员一样。 齐瞻竹看了他一眼,冷声回道:“邵大人,要是老夫不愿意呢?” 邵世善也笑了,毫不掩饰自己的威胁:“国公爷,这恐怕不是您能够决定的了。国公爷,您请往身后看一看。” 齐瞻竹顺势往身后看过去,便见到先前那些凶神恶煞冲进内院的黑衣人押着两个过来。 这两个人,正是他的夫人彭氏和元康公主。。 邵世善既然来到了定国公府,自然是要有所收获的,不管是什么样的手段都会使出来的。 他本来就是要来抓住人质的,又怎么会看在女眷的份上就网开一面? 见此情形,齐瞻竹知道自己倘若不进宫的话,所有人都将性命不保。 他自己年纪这么大了,便是死了也没有关系,老妻估计也是这样子想的,但是还有元康公主,还有宫中右藏…… 邵世善真是拿捏住他的弱点了。 他想了想,答道:“老夫且随你进宫,你不能滥杀无辜。不然,老夫立刻撞墙而死!” 邵世善“哈哈”大笑,不知道是高兴自己遂愿,还是在可笑齐瞻竹天真。 不过,他也不多说什么,只点头道:“国公爷如此识相,那么本官也就不废话了。来人!立刻将他们带进宫中!” 他的话语一落,那些黑衣人便迅速上前,锋利的长刀已经架在了齐瞻竹的脖子上,和彭氏及元康公主并无两样。 第一千五百八十六章 人质 元康公主被长刀横着,侧头对邵世善怒目而视,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若不是彭氏使眼色阻止,她早就破口大骂了。 邵世善先前最得父皇的信任,后来又深得母后的信任,现在还扶持十皇弟登基,这一路走得实在是青云直上。 倘若到了这个时候,她还不知道背后那个人就是邵世善,那么她也太蠢了。 只不过,她和国公爷都没有想到,邵世善竟然会出其不意来到定国公府,他们这些人成为了人质,被其用来作为把柄。 邵世善要带着他们进皇宫,用来威胁汪督主? 如此也好,那么她倒要留着一口气,看看最后谁会赢! ~~~~~~~~~~ 当汪印听到缇骑禀报邵世善进宫的那一刻,心中多少感到意外,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实属正常。 京兆局势马上就要定局了,邵世善筹谋了那么多年,同盟又已经暴露了,倘若这一次其退下了,也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够复起了。 任何人看见触手可及的东西即将消亡,都会想尽一切办法将其留住,尤其是邵世善这个年纪了,怎么可能不最后拼力一搏呢? 他还想着邵世善会有什么样的手段,不曾想,是以定国公和元康公主作为威胁。 不得不说,这似乎也是个办法。 此刻汪印也察觉到自己的疏忽了,因为时间太紧急了,他留了人手在护国公府保护阿宁和小殿下,却忽略了定国公府。 邵世善,胆敢以定国公府作为威胁,已经是豁出去了。 他很聪明,也很谨慎,一直都把定国公和元康公主挡在自己的前后,因此能够一路畅通无阻,进入宫中还来到了他的跟前。 缇骑投鼠忌器,所以才会造成这样的局面。 不过,这样也好,邵世善出现了,那么他就不用担心,邵世善隐匿起来会做些什么了。 如果邵世善不出现的话,将来他还要花费极大的心思去搜寻个人的下落。 既然他已经出现了,那么他就要彻底的为国朝铲除这个后患! “汪督主,怎么样?你考虑好了吗?本官用国公爷来交换十殿下,你觉得如何?”邵世善这样问道。 说罢,他朝那些黑衣人点了点头。 下一刻,横在定国公脖子上的长刀便深入了一分,已经有血渗透出来。 只要定国公还活着就行,至于威胁……不见血的话,汪印怎么会以为这是威胁呢? 汪印半眯着眼睛,冷冷看着邵世善,并没有回答。 见到汪印这个样子,邵世善的心越发绷紧了,但偏偏作出了淡定的淡定的表情,似乎有恃无恐。 终于,汪印淡淡开口说道:“邵大人,您的手中除了国公爷之外,还有公主殿下。另外的条件,不妨一起提吧。” 邵世善提出用国公爷来交换十皇子,那么手中的元康公主,是打算用来换什么呢? 换他们这些人平安离开宫中吗? 果然,邵世善这样说道:“与爽快人说话就是不一样!汪督主想必已经猜到了吧?公主殿下,自然要护送本官等平安离开皇宫。” 不待汪印回答,站在高高台阶上的郑训便大声说道:“对对对,放我们离开!只要我们离开了,就保证皇姐的安全!” 他兴奋得眼睛都在发光:邵世善真的来了,还有这么好的人质在手! 他相信汪印是一定不会枉顾定国公和皇姐的性命,换言之,他一定能平安出宫!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他平安离开,定然会有卷土重来的一日! 可是汪印接下来的话语,让他感到难以置信和无比失望。 第一千五百八十七章 本座不应 汪印似笑非笑的看着邵世善,淡淡说道:“邵大人,你觉得……本座会答应吗?” 他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唇边勾起了一丝笑容,只是这笑容在邵世善和郑训看来,不啻于晴天霹雳。 汪印这句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那就是他不会答应邵世善的要求,不会接受这种威胁。 邵世善的心都快跳出来了,他想说些什么,可是郑训已经抢先开口了,气急败坏地说:“汪督主,这个人是定国公和皇姐,你怎么能见死不救?” 他的语气愤怒痛心,仿佛汪印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一样。 汪印真是没有想到,十皇子到了现在竟然还那么蠢。 “殿下,在本座看来,您这个已经登基的皇上,可要比定国公和公主殿下重要多了。” 他这么一句话,就将邵世善和郑训的话,都堵了回去。 是啊,谁都知道这一点,已经登基的皇上要比定国公和公主殿下有价值多了。 特别是现在这个时候…… 不理会他们的惊愕,汪印继续说道:“定国公和公主殿下与本座有什么关系呢?定国公向来中立,并没有偏向于本座,还有公主殿下……” 他语气倏地冷了下来,杀气也毫不掩饰:“韦皇后与本座的仇恨,你们都忘记了?雁西那牺牲的二十万士兵,本座还没找公主殿下算账呢,你竟然敢以其作为威胁本座的把柄?” 他摇了摇头,看向邵世善的眼神带着一丝怜悯:“邵大人,本座话就说在这里了。你们要本座放你离开,那是万万不能!” 他转向定国公和元康公主,弯了弯腰,道:“至于国公爷和公主殿下……就委屈你们为国捐躯了。” “为国捐躯”这四个字一出,郑训就觉得自己一口气都喘不过来了。 邵世善带来了定国公和皇姐,就是要以此作为威胁汪印的人质,但是如果汪印不受不接受这个威胁呢? 郑训惶然求助的看着邵世善,不知道其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想。 邵世善既然进宫了,自然也有留有后招的吧? 如果他们现在进来就被一锅端了,那么邵世善进来有什么意义呢? 比起郑训的神色惊惶来,邵世善脸上看起来就显得很平静。 即便内心已经翻江倒海了,但多年宦海生涯还是让他修炼出一些本事了。 他细细的看着汪印,在判断汪印所说的话是真还是假。 他之所以胆敢进宫,就是笃定汪印不会罔顾定国公和元康公主的性命,自然不会因为现在汪印几句话而有所动摇。 毕竟定国公地位太过尊崇,而元康公主又有宫中右藏,汪印怎么可能会坐视不理? 退一万步来说,即便汪印不接受这个威胁,他也还有另外的办法! 于是,他笑回道:“汪督主,倒也不必如此威胁本官。既然您不在意他们的话,那么……” 他做了一个手势,黑衣人便加大了力度,横在定国公脖子的长刀一下子入肉,鲜血瞬间流了出来。 第一千五百八十八章 不畏死 定国公到底年纪大了,这利刃入脖,他还是忍不住痛哼了一声。 本来就没有什么血色的脸容,变得更白了。 鲜血从他的脖子流下来,那情形看起来十分可怖。 元康公主的眼泪瞬间流了下来,她想哭喊挣扎,但看了看定国公和汪印,还是拼命压抑着自己。 在这样的局面,所要依靠的是汪督主,汪督主没有动,她也不敢胡乱做些什么,怕会影响。 但是……她可以控制住哭喊挣扎,眼泪怎么都忍不住。 邵世善一直紧紧的盯着汪印,在观察汪印的反应。 话语可以骗人,动作也可以骗人,但是刹那间的反应,却很难骗得了人。 汪印脸上依然十分淡漠,也没有任何动作,但是在定国公痛哼一声的时候,他的瞳孔缩了缩。 这个反应被邵世善迅速捕捉到了。 因此,邵世善长长松了一口气。 汪印有反应就好,这样的反应已经充分说明了,汪印定然十分看重定国公。 刚才汪印那些话语,只是遮掩而已。 既然被他试探出来了,那么他心中就有数了。 “督主,明人不说暗话,你也不用再遮掩什么了,国公爷若是有个万一,本官相信你肯定不好受。本官现在就问你一句话,答应还是不答应?” 配合他的话语,黑衣人的力度又加大了,满意地看着定国公被压得弯下腰。 汪印与邵世善对话的时候,齐瞻竹一直保持着沉默。 准确地说,自从他被押着进宫之后,他就没有说过话了,只顺着黑衣人的动作去做,仿佛就是个没有自己思想的傀儡。 在听到这些威胁的话之后,齐瞻竹终于抬起了头。 他看向了汪印,与汪印的眼神交汇着,依然还是沉默。 他就这样子静静看着汪印,然后才转过头来看着邵世善,说道:“邵大人,您是不是忘了老夫的存在?老夫虽然答应你进宫,却没有答应你成为威胁。” 邵世善皱了皱眉,一时不明白其这番话语是什么意思。 齐瞻竹人都在他手中了,毫无反抗挣扎之力,已经成为威胁了,这还需要其答应不答应? 还没有等他想明白,变故骤生。 只见齐瞻竹直起了腰,竟然一下子伸手抓住了横在他脖子上的长刀,朝那个黑衣人厉声喝道:“老夫并不畏死,你杀了老夫吧!” 说罢,他便抓着锋利的长刀往自己的脖子上猛然用力,眼看着就要自刎了! 黑衣人被这样的变故惊住了,他后退了一步,拼命稳住长刀,不让长刀切向齐瞻竹脖子。 齐瞻竹不畏死,但是他们畏他死啊! 他可以毫不眨眼的将长刀架在齐瞻竹的脖子上,也可以让他见血,但是他根本就不敢将其杀死。 人质如果死了,那么就没有了任何意义,对他们来说就没有了任何用了。 可以说,此刻邵世善和黑衣人,比任何人都要在意齐瞻竹的生死。 他们哪里想得到,这么一个年纪大的老人,已经成为砧上鱼肉的老人,还能这样不怕死? 可是定国公要是不怕死的话,那么他为何要跟他们进宫啊! 第一千五百八十九章 扑杀 齐瞻竹为何跟着他们进宫,邵世善和黑衣人当然不明白。 只不过,在眼下他们也没有时间去想明白了。 齐瞻竹这一握很用力,长刀实在太锋利,他的手一下子就见血了。 邵世善屏气凝神,吓得差点大叫起来,生怕齐瞻竹性命不保。 齐瞻竹要是死了,他也必死无疑! 他们不敢动,然而就在这顷刻之间,汪印动了。 他身形如鬼魅一般,趁着黑衣人后退的那一瞬间,飞速掠至黑衣人,用力拍出了一掌。 黑衣人被猛地拍飞了出去,“砰”的一声摔到在地上,身子抽搐了几下,然后一动不动了。 在汪印动起来的那一刻,王白和郑七也动了,他们的目标,正是胁迫着元康公主的那个黑衣人。 所有的黑衣人都被齐瞻竹的举动惊到了,自然就分了神,就是这片刻分神的时间,王白和郑七的长剑已经将其挑翻了。 架在元康公主脖子上的长刀不可避免地划破了她的皮肤,但随即就被击落在地。 她只感觉到脖子有些刺痛,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就已经被王白他们护在了身后。 安全了,两个人都安全了! 将黑衣人拍飞之后,汪印小心翼翼搀扶着齐瞻竹,喝道:“快给国公爷止血,扶他下去休息!” 很快,便有黑衣人冲了上来,飞快从怀中掏出了一瓶药粉,洒在了齐瞻竹的脖子上。 这药粉是根据当初朱离所留下的药方所研制而成,现在每个缇骑都人手一瓶了。 “老夫……没事……”齐瞻竹喘气说道,让汪印不用担心。 汪印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只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命令。 下一刻,紫宸殿广场上阵列的缇骑全部都动了起来,飞快地朝那些黑衣人扑杀过去。 定国公和元康公主已经安全了,那就等于紧箍着缇骑的绳索松绑了,所有的缇骑都怒吼起来,动作比以往都要快速猛烈。 在邵府的时候,他们已经扑杀了一些黑衣人,但是他们都很清楚,那绝对不是邵世善所拥有的全部势力。。 如今这些黑衣人出现在宫中,缇骑与他们数番交手,现如今已经驾轻就熟,更不会放过这个绝佳的砍杀机会。 因此在黑衣人还惊愕凝滞的时候,缇骑的七星刀已经劈到他们跟前。 刹那间,刀光剑影,鲜血不断喷洒在紫宸殿前的广场上,很快,便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太快了,从齐瞻竹突然握刀到元康公主被安全,这个过程也就几个眨眼的时间。 邵世善连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出口,紫宸殿这里的场面就已经调转了。 他浑身僵硬,连举手这么简单的动作都做不了,他一动不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看着缇骑与黑衣人厮杀,红与黑交织在一起,在夜色之下,这种厮杀交战有种难以形容的惊心动魄。 越来越多鲜血飞溅,甚至有一些细碎的血肉溅到了他的脸上,他却连伸手抹掉这些血肉的力气都没有了。 怎么会这样? 第一千五百九十章 垂死挣扎 台阶上的郑训已经快要被吓呆了,前一刻他满怀期待能够出宫,下一刻变故就生了。 他看不清汪印是怎么动的,也看不清王白郑七他们是如何做的,当他眨了几下眼之后,就发现定国公和皇姐已经安全了。 他就算再浑噩惊吓,也知道这两人的安全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邵世善没有可以威胁汪印的人质了,意味着他不能安全离开皇宫了! 不可以,不可以! 他内心拼命嘶吼着,却好像失声了般,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脚下就好像有暗鬼不断扯着,让他动弹不得。 突然间,有什么“吧嗒”一声落在了他的靴子上,他下意识低头看去。 那是一只血肉模糊的眼睛,眼球似乎还在转动着,连同血肉一起,被人挑翻至他靴子上。 郑训喉咙滚动了几下,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随即迸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啊!” 叫完之后,他便弯腰呕吐起来,差点连胆汁都吐了出来。 生长于深宫,所到过最远的地方便是京郊,所见过最残酷的场景便是缇事厂大牢,这样的郑训,哪里见过被挖落的眼睛? 同样站在台阶上韩珠节退开了几步,冷眼看着不断呕吐的郑训。 这样就受不了? 要是看见战场上的尸山血海白骨铺地,那十殿下岂不是要昏过去了? 他不知道此刻的郑训真的宁愿昏过去了,昏过去就什么都不用理会了,不用眼睁睁看着那些黑衣人被杀,也不用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势力轰然倒塌。 可是,他昏不过去。 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即便他低着头,也能看见殿前杀得昏天暗地。 原来,交战是这个样子的,血肉横飞,瞬间生死。 紫宸殿前面人数再多,也不会超过两千人。这样的人数,交战起来都这样激烈,如果是在战场上呢? 他想起了五十万大雍士兵入侵,想起了那牺牲的二十万国朝士兵,脑中终于有了一个比较具体的概念。 他过去只知道二十万是个数目而已,现在知道了二十万原来是这么大的数目! 那么,他先前和蒋新芝故意设计,想让五皇兄和九皇兄都丧生在这场大战中,令得为韦皇后迟迟没有发援兵。 原来,二十万是那么多人? 他想象了一下,但还是想不出二十万人死去是什么样子的。 越来越浓烈的血腥味窜进他鼻子,让他的呕吐停不下来。 一时间,紫宸殿这里,除了缇骑和黑衣人的交战声,就只有郑训的呕吐声,竟然有一种怪异的协调感。 邵世善站立在剧烈厮杀的战场上旁边,仍旧一动不动。 他仿佛被人遗忘了一样,不管是缇骑还是黑衣人,交战的时候都远离了他的身边。 就连汪印,也都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并没有什么攻击扑杀的举动。 是以,紫宸殿血肉横飞,他竟然还能毫发无损。 邵世善茫茫然地看向汪印,隔着刀光剑影,似乎眼前世界都变得模模糊糊了。 突然间,他却无比清晰地看见了汪印勾起了唇角,朝他露出了一抹笑容。 这笑容犹如暗夜秉烛,有种说不出的风华绽放,俊美得夺人心魄,但又不仅仅是这样。 仿佛,这笑容里面还藏着某种深意。 但是他没法想了,这个时候,他听到了“嗖”的一声响,有什么划破夜空直冲他而来。 第一千五百九十一章 中箭 这种划破长空的声音,即便是邵世善也不陌生,那是……弓弩利箭发射的声音。 邵世善惊恐地顺着声音看过去,瞳孔蓦地瞪大了。 那是一支弩箭,锋利的箭头闪着森寒的光芒,正飞速朝他所在的方向激射过来。 这支弩箭的速度极快,快得让邵世善根本无法反应。 “大人!”“大人!” 惊恐的叫喊声此起彼伏,不断传入到他的耳中,涨得他耳朵“嗡嗡嗡”地响。 他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胸口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 他倒抽了一口冷气,痛得瞬间弯下腰来,不由自主“噗”的喷出一口心头血。 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胸前,发现那支弩箭的末端露在他胸口处,而那锋利的箭头……全部没入了他的胸口! 弩箭的速度太快了,箭头没入胸膛也没有发出多大的声响,除了他喷出的那口心头血,胸膛竟然没有喷出什么鲜血。 没有鲜血喷溅的场面,也没有瞬间而起的扑杀,除了他自己感到痛得不能喘息外,似乎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 邵世善咳嗽了一声,嘴里喷出更多鲜血,他拼命想抬起头,可是胸口的疼痛实在太剧烈了,他连抬头都做不到。 他眼角的余光,看到了那高高的宫墙之上站着一个内侍。 即便那内侍面容模糊,他也能感受到那种骇人的肃杀之气。——内侍的手中挽着一把弓弩,正朝他所在的方向。 为隔得比较远,他根本看不清这个内侍是谁,此刻他脑中最大的感受,竟然是“一个内侍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如果他能看清这个内侍的面容,就会发现,这个内侍不是别人,正是昔日在紫宸殿伺候的内侍副首领裘恩。 也是当年在纯妃叶绪身边当差的内侍裘恩。 没有人会想到,内侍裘恩还是缇事厂的缇骑,还能拉开一把这么多石的弓弩。 这些,邵世善当然都不知道了,事实上,就算是隔得很近,他也看不清楚了。 这个时候,他的眼睛开始模糊了,剧烈疼痛侵蚀着他的身体,很快他就支撑不住跌跪了下来。 他一手撑在地上,想稳住自己的身体,却只听到“咔擦”的骨折声,整个人侧倒在地上。 所幸如此,不然他胸口的弩箭会更入一分。 所有的人都被这一幕震惊了,台阶上的郑训也止住了呕吐,脑中一片空白。 邵世善中箭了,中箭了! 意识到这一点,郑训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了。 此刻他的心情,比刚才戚延年被韩珠节击杀的时候,还要害怕得多。 他最大的倚仗就是邵世善,但现在其中箭了! 那一支弩箭,是直直的没入了其身体,活命的可能性等于没有。 邵世善死了,京畿卫还没有到,那么他怎么办? 倒在地上的邵世善脸如金纸,嘴角淌着鲜血,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到了这个时候,他依然满脸都是不甘,还在拼命合动着嘴唇,断断续续道:“京……京畿……” 他想说京畿卫,可是这么简单的三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第一千五百九十二章 邵世善死 京畿卫是邵世善的底牌,也是他胆敢入宫的最大倚仗。 在进宫之前,他就已经想过,若是定国公和元康公主的份量不够、汪印不接受威胁,那么他能怎么办? 他的后路,自然就是京畿卫。 京畿卫有十万士兵,即便先前被汪印借走了三万人,依然还有六七万。 再加上同盟暗处的武力,加起来也有八九万之数。 京畿卫拱卫京兆,可以说是稳定京兆局势的基石。 倘若这个基石动摇,那么身处其中的人就会遭遇倾覆之灾。 在大雍入侵的时候,汪印不惜一切赶往雁西道,那就体现了他对待国朝特别是国朝的百姓,并不如其人表现的那么淡漠。 同样的情况下,若是京兆有难,汪印会袖手旁观? 就算汪印不接受人质的威胁,也一定会为了京兆的百姓妥协。 他早就想好了,若是定国公和元康公主的威胁不起效,那么他就会使出京畿卫这个底牌。 如无意外,京畿卫士兵天亮就能抵达京兆城门,有了那么多士兵在手,不怕汪印不就范! 只要他握着京畿卫这个倚仗,他就处于不败的境地。 如果有可能,他当然想等到天亮再在京畿卫的拱卫下进宫,但是时间来不及了。 汪印已经进宫了,他担心其会对十皇子下手。 倘若十皇子没命了,没有了一个明面上的傀儡,将来就会很麻烦。 狭天子以令诸侯之计,就会难以施行。 他想过,不管进宫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他都能有进退的余地。 他想过,要是汪印不肯接受定国公这个威胁,那么他就会祭出京畿卫。 他想过…… 他想了无数个可能,就是没有想到“京畿卫”这三个字都没有办法说出口! 汪印甚至没有给他谈判的机会,就直接射杀了他! 那个弓箭手,是什么时候埋伏在宫墙那里的?是一开始吧? 从一开始,汪印就打算杀了他! 他断断续续咳嗽着,每咳嗽一下,嘴巴便淌出更多献血。 他费力睁大眼睛,想看清楚什么,但眼前的一切越来越模糊。 然而,他心中却是越来越清楚。 定国公齐瞻竹……他明白了齐瞻竹为何会那么乖顺地跟着他进宫了! 齐瞻竹从来就不怕他的威胁,之所以作出那副胁迫的样子,是为了……为了顺利引着他进宫! 他进宫了,就是落入汪印的局中了,再无法挣脱! 是他自投罗网,是他棋差一着! 原本,他是可以平安离开京兆的,是有机会卷土重来的,因为他还有同盟,同盟还有那么多势力! 但是,这些都不可能了! 邵世善伸手握住胸口的箭,似乎想将它拔出来,但是手握着弩箭末端,却是一动不动了。 他的嘴唇犹在张合着,即便没能发出什么声音,但依然还能感受到他那无比强烈的不甘。 不甘啊! 国朝顶端的权力,他已经碰触到了,却……却握不住! 他的眼神越开越涣散,眼皮都快要合上了,却在这个时候,映入了一抹红色。 第一千五百九十三章 恒杀之 映入邵世善眼中的这抹红色,自然是汪印的鸣蛇服。 在邵世善即将咽气的时候,汪印来到了其身边。 他眉目低垂,身上并未带有杀气,看向邵世善的眼神十分平静,并为因为其将死而有所动容。 邵世善半合的眼睛拼命瞪大,用最后一丝力气死死盯着汪印。 即便眼神涣散,但他的仇恨和不甘仍然没有散去。 如果有可能,他绝对会将汪印撕碎。 但现在……他只剩下了睁眼的力气。 不瞑目,死不瞑目啊! 汪印看着他,淡淡说道:“邵大人,本座只想告诉你一句话,杀人者恒被杀之。” 邵世善令得国朝二十万士兵牺牲,就是死二十万次也难以赎罪! 现在只是一箭射杀,已经是对其仁慈了。 若不是现在局势危急,只有将其杀死才能迅速绝后患,他一定会将其关进缇事厂大牢慢慢折磨! 可惜,现在已经没有时间慢慢钓出同盟的官员了。 不过,幸好国公爷将邵世善引进宫中了,让他可以除掉邵世善这个大患。 邵世善在国朝已经是中枢三大主官之一了,必定是同盟之中官阶最大、势力最盛的官员。 其一死,这个同盟必定遭受重创,对国朝局势的掌控和影响就会不断削弱。 待伯将陆太后生擒之后,有关同盟的事情就会更加清楚。 届时国朝局势稳定,他们就有充足的时间来查探这个同盟,许多细节就会水落石出! 邵世善的喘息更加急促了,胸口的鲜血开始不断涌出来,他嘴唇拼命张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杀人者人恒杀之,汪印就是想来告诉他这句话? 他知道,他当然知道,可是他不能接受自己会是被杀的那个人。 他不能死,绝不能死,他还要扶持十皇子登基,还要夺大安皇权,还要…… “呵。”汪印低低笑了一声。 到了将死之时,邵世善眼中的权欲依然如此浓重,当真是可笑又可悲。 这便是皇上一直信任的肱骨之臣,国朝有这样的权臣佞臣,难怪会灾难连年几将倾覆。 这样的人,必须要死! 汪印眼中终于出现了杀气,他朝邵世善猛地一挥袖,千钧力势瞬间将其胸口的弩箭拔起。 随着这弩箭的拔起,邵世善的胸口激喷出鲜血,身子呈现出一个诡异的弓起角度,瞬间就塌了下去。 如果没有拔掉这弩箭,邵世善还有一口气,但这弩箭一拔出,这一口气就轰然而散。 至死,不瞑目。 汪印双手背在身后,随即将目光看向了台阶上。 先前那一支弩箭飞了出去,正正就插在了郑训的脚边! 郑训的腿一下子就软了,身形不受控制地往后倒去,终于如愿地昏了过去。 这个时候,缇骑和黑衣人的战斗已经快到尾声了。 黑衣人本来就处于下风了,又因为邵世善中箭而方寸大乱,更是难有匹敌之力。 最后的结果自然毫无悬念,黑衣人非死即重伤,根本没有人能逃脱。 与此同时,邵世善和郑训所期待的京畿卫大军,也快要抵达京兆了。 第一千五百九十四章 兵至 京畿卫守护京兆,驻扎地自然不会离京兆太远。 京畿卫士兵调动必须要有皇令,但现在国朝混乱,即便皇令没有下达,京畿卫士兵也动了。 在邵世善决定临时拥郑训登基的时候,他就给赵止戈等将领送去了密信,令他们用最快的速度出兵。 然而,命令是下了,京畿卫要做到迅速出兵,却十分艰难。 京畿卫大将军赵止戈断了双腿,就连发号施令都难以做到,京畿卫可谓群龙无首。 再者,京畿卫中还有汪印布下的暗棋,还有西山营,还有当初穆太澄的亲信士兵,还有姚昆禾…… 这些人各出所能,极尽可能地阻拦京畿卫出兵的速度。 只不过,京畿卫到底是邵世善的老巢,即便他们已经竭尽全力了,也不能阻止京畿卫出兵,只能拖延出兵的时间。 是以,郑训和邵世善一直在等待着。 率领京畿卫大军前来的,是副将朱璩。 他明面上是永昭帝的心腹,但实际上也是邵世善的暗棋。 先前永昭帝将赵止戈擢升为大将军的时候,便将其晋升为副将军了。 这些年京畿卫将领时有变动,朱璩成为副将军的时间并不长,这是他最大的弊端。 因此,他在京畿卫中的威信不如赵止戈。 像这样的出战,他更适合成为一个辅助的人物,只可惜,赵止戈动弹不得,这领兵的人只能是他。 朱璩自然知道兵贵神速,再接到邵世善的命令之后,他第一时间就集中兵力,想用最快的速度出兵。 可是,他在京畿卫里面就遭到了诸多阻拦。 许多将领士兵都认为没有外敌入侵,京畿卫不宜出兵,纷纷出言反对出兵之举。 时不等人势不容缓,他只能用雷霆的手段压下了军中那些反对的声音,匆忙之间只带了三万士兵前来。 这三万士兵已经是他所能够调集到的最大兵力了。 对这个人数,朱璩倒不是十分在意,因为不管是三万还是五万,在京兆眼下来说已经是绝对的力量了。 这个人数,比左翊卫和仪鸾卫加起来还要多得多。 三万士兵抵达京兆,京兆之中根本就没有别的势力可以抵挡。 虽然拖延了一些时间,但京畿卫行军的速度并不快,朱璩也并未多加催促。 他知道,京兆城中有邵大人在掌握全局,再加上十皇子已经登基为帝。 并且,宫中还有左翊卫士兵。邵大人说,有一半的左翊卫士兵是他的人,至于另外一半……已经不在了。 局面一片向好,朱璩根本就不担心。 就算京畿卫士兵急赶至京兆,也只是做出一个支持十皇子的样子而已,并不需要真的作战。 朱璩真正害怕的,是现在还在雁西道的汪印。 汪印回返到京兆的时候,才是京畿卫士兵作战的时候。 届时,京兆局势已经落下帷幕,天下大定,汪印倒也不是很难应付。 汪印就是再厉害,即便有整个雁西卫作为后盾,还能对抗得了国朝九大卫? 对前路充满信心的朱璩此刻还不知道,京兆城外早就有人在等着他了。 第一千五百九十五章 靖安 虽然天还没有亮,尚未到打开城门的时间,但京兆城门前却站着一群人。 站在最前面的,有两个老人。 其中较为年轻那个,看起来五十多岁,脸上有不少皱纹,胡子也花白了,但腰身挺得笔直。 他的站姿,完全看不出老态,他眼神有种与年龄不符的锐利,还有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威严。 从种种迹象都能看出,这是个曾经身居高位武将。 这个老人,这个人便是前京畿卫大将军简靖安。 简靖安卸任京畿卫大将军已经好几年了,他卸任的原因正是因为当初的曲家。 当初他奉皇令前去截杀曲家众人,结果被汪印将计就计,造出了一个曲家众人遇袭跌落悬崖的假象。 曲家人因此死里逃生,简靖安却日渐失帝心。 在京畿卫这个位置上,失去帝心是最为严重的事情。 并且,随着邵世善青云直上,急需培养简靖安朱璩等将领的势力,也在不断暗中打压着简靖安。 在汪印前去就任雁西卫大将军之前,简靖安就已经卸任京畿卫大将军之职了。 卸任之后,他一直留在京兆,闭门谢客,两耳不闻朝中事。 在简靖安自觉对皇上忠心耿耿,不顾一切完成皇令。 就连杀曲家人这种事,他都去做了,可是皇上却令他卸任。 他上疏以病乞骸骨乃皇上示意,他不得不为之,自然心中有怨。 然而,这种怨随着时间的流逝,也渐渐消散了。 在永昭帝驾崩之后,他还大哭一场,心知他们君臣缘分自此没有了。 也知道,属于他的时代和永昭帝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只是,他自己怎么都想不到,如今他竟然会站在城门外,即将面对自己的属下。 他旁边的老人,正是护国公汤源。 汤源朝简靖安拱了拱手,道:“大将军,辛苦您了。国朝大定,百姓安宁,必定会感激大将军。” 在定下速战速决之策后,他与汪印兵分两路,连夜行事。 汪印去的是邵府和皇宫,他去的便是简靖安的府邸。 他去请简靖安出府,自然是要借用其在京畿卫的影响力,来阻止京畿卫士兵进入城中。 京兆城中有左翊卫、仪鸾卫、皇家暗卫和缇骑,这些势力集结在一起,也能与京畿卫大军决一死战。 到了这最后决战之时,汪印和汤源都做好了应战准备,但这不妨碍他们为免干戈而极尽努力。 能够避免流血是最好的,免京兆遭受一场流血攻击,这便是国朝的幸事。 简靖安,便是他们的希望。 简靖安多年不出,他原本还以为会很难说服,然而汪督主说:“国公爷,简靖安还欠曲家那么多条人命,总要还的。他一定会出府。” 果然,在他提及曲家之后,还在推搪犹豫的简靖安便答应出府了。 简靖安有什么样的心路历程,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其此刻站在城门之外。 简靖安拱手回应道:“国公爷,您折煞在下了。这……是在下应该做的。” 国朝有难,他愿意竭尽所能,只是,他内心惴惴:他能阻止这一场干戈吗? 第一千五百九十六章 阵前 京兆城墙上的士兵,正在戒备着,神情肃穆。 这些守城士兵,早已经不是先前守着城门的那一批士兵,取而代之的,是皇家暗卫。 汤源前去寻求简靖安帮助的时候,其儿子汤仁同时带着皇家暗卫来夺取城门了。——这是早就计划好的事情。 不管是护国公还是汪印,都不会将全部的希望寄托在简靖安身上。 况且,他们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哪怕简靖安能够劝服京畿卫士兵,但邵世善那些心腹亲信必定会拼死反扑,这一场大战必不可免。 简靖安的存在,是为了将这场战斗压缩在最小的范围。 范围越小,伤亡就越小,对国朝的影响也就越小。 在城墙上,汤仁率领着皇家安暗卫,已经架设好弓弩,是随时准备战斗的状态,至于另外一部分皇家暗卫,则正由韩珠节率领着赶来。 随着邵世善身死,黑衣人被缇骑扑杀,宫中的局势已经落下帷幕了,现在战场自然就移向了城门这里。 韩珠节率领士兵前来的时候,汪印也在整合宫中其余的势力,除了缇骑之外,还有左翊卫和仪鸾卫。 宋定边在雁西道战死,仪鸾卫暂且由副将军余景怀担任。 余景怀并不参与夺位之争,并不支持哪一位皇子,但此刻也率领着仪鸾卫士兵跟在了汪印身后。 无他,是因为穆太澄所托。 他与穆太澄私交甚笃,等于是看着穆谊长大的,想到那个调皮捣蛋的小女娃战死了,连尸骨都不全,他便又悲又愤。 特别是,当定国公告诉他有关同盟的消息后,他才知道原来国朝局势如此动荡起伏,背后都是由这个同盟在主导的。 这个同盟就是要颠覆国朝,将天下权力都握在手中,而十皇子,就是这个同盟所选择和支持的傀儡。 余景怀不参与皇位的争夺,但作为朝中将领,又怎么可能真的置身事外? 就算他再想与世无争,也不可能拥立一个为了夺权而罔顾二十万士兵生死的皇上。 所以,他也出现在城门处了,以战斗的状态,等待着京畿卫士兵的到来。 京兆百姓还在熟睡中的时候,并不知道城中已经戒严了,就连京兆府守卫也都是临时接到消息。 就像先前定国公所认为的一样,在这样的时势下,朝中官员几乎没有能够安然入睡的。 当听到门外出现一阵阵整齐急促的脚步声后,所有人心中都只有一个念头:发生了什么事?最后时刻要来了? 虽然是疑问,但每个人心中都有了肯定的答案。 与此同时,率领京畿卫大军前来的朱璩,还在脑中不断推敲着进入京兆之后如何布防的朱璩,却毫无由来地打了个冷颤。 他不由自主地勒住了战马,内心突然起了一阵战栗,有种极为不详的预感。 他的心跳极快,好像有什么危险即将到来一样,而他自己根本控制不住。 似是察觉到什么一样,他不禁回望身后的京畿卫士兵,下一刻,却瞪大了眼睛。 第一千五百九十七章 中途而折 朱璩回头一看,却发现身后的士兵接二连三地倒了下来,完全没有征兆,就好像有什么神秘的力量在控制着这些士兵一样! 随着士兵接二连三地倒下来,整个京畿卫大军队伍也不复秩序整齐,惊叫声呼喊声此起彼伏,划破了暗夜的宁静。 这一幕,就在朱璩眼前发生,让他心头无比骇然。 发生了什么事?这些士兵怎么会突然倒下来? “发生了何事?各营都尉在哪里?”朱璩立刻勒住了马,沉声喝道。 可是,那些惊叫声依然还没有停下来,也没有都尉前来应令。 围绕在朱璩身边的几个京畿卫将领也都愣住了,完全不明白为何会这样。 士兵一个个倒地,原本好端端的队伍如今生乱了,就好像……有什么诡秘的力量似的。 军中最是不相信鬼神的地方,但是这一刻,不少士兵将领们都打了个冷颤,有些不能反应过来。 朱璩正想说什么,突然感到心间一疼,然后控制不住自己身形,竟然从马上跌倒下去。 下一刻,他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然后抱着身子满地打滚起来。 他身边的亲军还处于怔愣之中,见到朱璩落马反而心头更懵了,一时之间竟然没人上前搀扶朱璩。 片刻过后,亲军才反应过来,忙不迭的冲上去想将朱璩扶起来,然而朱璩还在痛苦地翻滚,还不住地挥动着双手。 这样的动作姿势,让他们一时不能靠近。 朱璩还在叫喊着,似正在遭受着什么苦难一样,与远处那些士兵的惊叫哭喊和应,在昭示着一个明显的事实: 京畿卫,乱了! 朱璩和士兵们的倒地,来得太过突然了,这么多亲兵领在这里,竟然有种束手无策的感觉。 不一会儿,朱璩的惨叫便停止了,动作也停了下来,几个亲兵才得以上前。 当他们翻过朱璩的身子,却猛然惊叫了一声,吓得几乎要松开手。 他们的副将军,双眼紧闭着,脸上已经没有一点血色,但眼睛嘴巴都不断淌着黑血! 看样子,已经是进气多出气少了! 眨眼之间,副将军就变成这样了,还有那些倒地的士兵,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就在这个时候,有几个都尉快速往朱璩所在的方向掠过来,最先的那个都尉,便是姚昆禾。 姚昆禾看着朱璩这副样子,眼神闪过了一抹冷意,然后沉声喝道:“快快把副将军扶起来,这显然是中毒了。” 朱璩眼睛嘴巴留着黑血,谁都知道他是中毒了,但问题是,副将军怎么会中毒呢? 还有那些倒地的士兵…… 现在大军是赶往京兆城中的,大将军双腿断了,副将军又中毒了,还生死难说,那么京畿卫大军怎么办? 赶过来的几个都尉下意识看向了姚昆禾,眼中要焦灼询问之意。 姚坤禾的资历在京畿卫中比较深,又是年长,还是最先提议来见副将军的人。 他们此来是想向副将军禀告士兵倒地的事,不曾想副将军也中毒了。 眼下一片乱局,该怎么办? 第一千五百九十八章 计划中 朱璩的中毒,犹如滴水进油锅,让本来坐不稳的京畿卫大军乱成了一团。 谁都没有想到,在即将到达京兆的时候,京畿卫大军中竟然会发生这种事情。 事情发生得实在是太突然了,感觉像是一个闹剧。 谁能想得到,京畿卫副将竟然会这么诡异的中毒呢? 他是如何中毒的?中的是什么毒?为何为何中毒中毒呢?偏偏是在这个时候。 亲兵们自然惶恐震惊不已,可是他们现在也没有时间去查清真相了。 眼前这种情况,谁都知道京畿卫出事了,他们能不能继续前往京兆还是个问题。 即便他们能够顺利抵达京兆城,但正副两位将军都出事了,京畿卫何去何从? 几个都尉面面相觑,显然也是在想着眼前的局面,心中一直惴惴,不知道该怎么办。 唯有姚坤禾心中极为淡定,因为这些突发事情都在他的预料当中。——这些事情就是他令人去做的。 不管是那些士兵倒地,还是朱璩中毒,都是今晚计划的一部分。 他的计划很简单,那就是让出发的京畿卫大军乱起来。 只有这些京畿卫大军乱起来,京兆那里等候着的人才能更好把控局面,才能将局势彻底稳定下来。 此此跟随朱璩出兵的,有不少是赵止戈和朱璩的心腹亲信,都是支持十皇子登基的将领士兵。 这些心腹亲信,是必定不能留的,必定会成为国朝的祸患,所以姚昆禾所毒杀的,便是这样的人。 至于其他的将领士兵…… 姚昆禾也知道,在京畿卫中有很多士兵是身不由己的,只能听从上级的命令;他也知道,有不少士兵将领是压根不愿意出兵。 尽管许多士兵将领是为了权力而向上爬,但也有更多的士兵将领希望山河平静,尤其是在国朝与大雍一场大战之后。 自出了赵止戈围困长公主府的事情,稍微消息灵通点的将领士兵们都知道,即便现在十皇子是登基了,接下来京兆之中必定还有一场血仗。 那就是与汪印所率领的缇骑,乃至雁西卫士兵的血战。 很老实地受,大部分的京畿卫士兵将领都是不愿意的。 且不说有很多将领士兵深受穆太澄的提拨照顾,且说汪印在国朝危难之时亲率士兵与大雍敌人对抗,光是这一点,就值得军中将领士兵们低头尊敬。 国朝的将领士兵,本来就是为了守护国朝和百姓的。 汪印率领士兵抵抗外敌,现在他们这些京畿卫士兵要对付汪印这些人吗? 那么,他们与外敌有什么分别? 京畿卫中许多士兵将领正是想明白了这一点,才没有跟随朱璩出发的。不然,京畿卫大军哪里止这三万人? 便是这三人,哪怕是跟随朱璩出发了,也不见得是和朱璩一条心。 不然,只不过是一些士兵倒地不起,就成不了这么大的动乱。 对姚昆禾而言,十分重要的一部分已经完成了,那就是朱璩中毒倒地,时间恰好还控制在抵达京兆的时候。 接下来,便是汪督主和护国公的事情了。 第一千五百九十九章 火光 就在京畿卫大军慌乱无措的时候,突然从远处传来了一阵阵火光。 这火光在夜色之中,特别明显,似将半边天空都映红了。 这漫天的火光,显示了来人众多,也映照出许多京畿卫士兵震惊的面容。 副将军中了毒,现在生死不知,还有士兵在陆续倒地,远处还出现了火光…… 虽然还没有见到来人,但京畿卫将领们都有了一种四面楚歌的感觉。 齐聚在朱璩跟前的都尉,觉得嗓子都在发紧,想说些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在这个时候,擎火把而来的,会是谁呢? 如果朱璩还清醒着,或许会猜测这是邵世善率兵前来迎接,但他如今昏迷着,自然什么都没能说。 事实伤,如果他还清醒着,早就安抚士兵将领了,哪里会让大军动乱起来? 只有姚坤禾知道这一片火光来自谁,那是一支守卫着京兆的队伍,是由缇骑、仪鸾卫、左翊卫和皇家暗卫所组成的军中势力! 他想起了先前所接到的密信,来自汪督主和护国公的密信,现在还感觉到有一丝诧异。 汪督主和护国公,怎么看都是没有联系,现在两者竟然联合起来了。 汪督主这么做,自然是为了要拥立二十一皇子登基,但护国公也这样做了…… 看来,护国公所代表着的勋贵势力,也都是支持二十一皇子登基了。 姚坤禾作为京畿卫都尉,又是叶向愚的岳父,所知道的自然要比一般京畿卫都尉要多得多。 从叶向愚的口中,他知道汪印率兵前去雁西卫抗击的种种,也知道了韦皇后、十皇子在背后拖延出兵的谋算。 此外,从汪印和护国公的密信中,更是知道了同盟的存在。 这一点,就连叶向愚都不知道。 汪印和汤源为了顺利进行计划,提前将这个消息透露给姚坤禾了。 同盟的存在,是迟早都要公之于众的事情。 京畿卫士兵将领们,便是最先知道的那一批人。 姚坤禾知道这些事情之后,更加笃定了自己的选择。 从公义上说,他不愿意支持一个与同盟有关系、为了夺权可以拿国朝和士兵牺牲的皇子; 从私心上来说,他作为叶向愚的岳父,与叶家、汪督主有着无比密切的联系,自然希望二十一皇子登基。 毕竟,叶家是二十一皇子的母族! 可怜的是,他的女儿女婿隐姓埋名,如今还躲在岭南卫中。 富贵荣华之类那都是次要的了,现在他只希望自己的女儿女婿能结束躲躲藏藏的日子,能像普通人一样,可以凭借自己的本事去为官入仕…… 但要做到这些,就只有二十一皇子登基才能实现了。 因此,他按照汪督主和护国公的计划,趁着大军还没有出发的时候,在缇骑的配合下,将毒落在了朱璩及其心腹士兵的饮食之中。 他要做的,已经完成了。如今火光出现了,意味着汪督主他们出现了。 那片火光越来越近了,伴随着一阵阵整齐的脚步声,一支威严肃穆的军队出现在他们眼前。 第一千六百章 齐至 这支军队整齐肃穆,每个士兵都擎着火把,一眼看不到尽头,不知道人数有多少。 火光洞明,即便在暗夜当中,也清晰地映照出最前面那几个人的身影。 在看清楚这几个人的身影后,京畿卫许多士兵将领的呼吸都猛地一滞。 这几个人,他们都很熟悉,太熟悉了! 最令人瞩目的那个,穿着一身红色的鸣蛇服,脸上神情无比淡漠,身上没有一丝杀意,但是却让人不由自主新生颤栗,连直视他的勇气都没有。 这个人,正是缇事厂汪督主。 军中之人,哪一个没有听闻过汪督主的本事和手段? 尤其是在其从京畿卫“借”走三万士兵之后,许多将领更是骇然于汪印神出鬼没的本事,知道就算大将军也拿汪印没有任何办法。 此次此行出兵的赵止戈朱璩的亲信们,自然很很清楚朱璩的打算,就是要趁着汪印还在雁西卫的失火,迅速出兵掌控京兆的局势。 可是,现在汪印出现了! 看样子,还是从京兆的方向而来! 看见这一幕,这些亲信们都有一种大势已去的感觉。 他们严防死守、争分夺秒,就是想要抢在汪印之前回来行动,现在……一切都白费了。 比起这些将领的沉到底的心,其余的将领还能有心情看向另外的人。 在汪印身边的,是一个年纪很大的老人。 这个老人,有许多士兵不认识,但对京兆消息掌握得透彻的将领来说,这个人自是不能不知道的。 这个人,就是护国公。 现存的两大世袭罔替的国公之一,代表着勋贵最顶端最坚定的力量。 这么一个勋贵老人,竟然会出现在这里,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到了最后,所有士兵将领的目光,不是落在最令人瞩目的汪印身上,也不是落在年纪最大的护国公身上,而是落在另外一个人身上。 这个人,便是他们曾经的大将军简靖安! 只是,简大将军几年前因病致仕之后,他们就没有见过他了。 但这些将领,有很多都是在当年在其手下为兵的,也都是很多是由他提拔上来的,对其自然有着不一般的感情。 逢年过节,他们也曾上门拜访,可惜都被拒之门外。 他们没有想到,当再次见到大将军的时候,竟然会是在这样的场合! 就连姚坤禾都没有想到,简靖安竟然会与汪督主、护国公一起出现。 他在京畿卫中这么久了,当然知道先前简靖安与汪印多有不和,以往简大将军看见汪督主,鼻子都是朝天的。 他们怎么会在一起? 虽然不明白原因,但是姚坤禾的心更定了。 有简大将军在,收复京畿卫大军就更容易了。 姚坤禾早就想明白了汪印和护国公的打算,他们之所以筹谋这么多,又落毒又里应外合的,无非就是希望能避免一场流血斗争。 虽然是敌对两方的势力,但说到底,大家都是国朝的士兵。 谁都不希望面对流血斗争,都不希望死去,为了避免这一点,每个人都会竭尽所能。 能兵不血刃解决事情,这是国朝的福气。 或许正是因为这一点,简靖安才会与汪督主一起出现在这里吧。 第一千六百零一章 京畿要义 火光越来越近了,在与京畿卫先锋士兵只隔着一尺距离。 双方都没有动,汪印缇骑一行是因为已经遇到了京畿卫士兵,已经不用动了。 至于京畿卫士兵……则是不敢动。 大将军和副将军都出了事,连带领的人都没有了,他们怎么动? 简靖安肃立着,看向呆滞着的京畿卫士兵将领,沉声喝道:“诸位,如今京兆无战事,你们如今在做什么?” 他做了那么多年京畿卫大将军,对京畿卫士兵来说,有种天然的约束力。 这种约束力,与汪印所带来的压迫震慑不同,乃是一种长时间的下意识服从,因为他们过去习惯听从大将军的命令了。 现在简靖安一发话,不少将领便顺从地想回话了。 然而,话到了嘴边,却不知道该如何说。 如今在做什么? 当然是接到了新帝的命令,前去京兆城守卫。——这个便是他们出兵的理由。 但是,许多将领士兵都知道,如今京兆无战事,新帝尚未祭告宗庙、昭告天下,作为京畿卫士兵,既然有守卫京兆的重要,便是城墙柱粱的作用,轻易不能动。 士兵将领们夹带者私心,京畿卫成为争权夺位的工具,他们汗颜至极,哪里能回话? 见此,简靖安继续说道:“诸位,老夫且问你们,京畿卫的职责是什么?你们连夜出兵,可还记得自己的职责?” 京畿卫的职责,当然是守卫京兆保护百姓,主要是京兆外围阻挡敌军的侵略,也是皇上最为亲信的军中势力。 这是每个京畿卫士兵将领都知道的职责,但这会儿他们却无法说出口。 对外,当大雍五十万士兵入侵的时候,京畿卫兵将龟缩在营,压根没有想过驰援雁西卫,还因为汪印“借”走士兵而天天咒骂; 对内,京畿卫兵将也没有起到护卫京兆百姓的作用,京兆接二连三出现皇族死亡,他们也无动于衷。 京畿卫士兵不能无令而动,实际上他们此次出兵,尚未接到新帝命令的时候,就已经动了。 甚至,还有点迫不及待的意思。 因为他们都很清楚,这一次驰往京兆是为了护驾,一旦护驾有功,等待他们的便是青云直上。 多少士兵将领是出于这样的心思,才会跟随着朱璩一起出发。 但是没有想到,竟然会在即将抵达京兆的时候,遇见汪印和简靖安这一行人。 简靖安作为前京畿卫大将军,对他们有着非一般的约束力,同时,简靖安身边的汪印及其背后整齐威严的士兵,更是让京畿卫士兵不敢动。 汪印淡淡看了简靖安一眼。 他让护国公去请简靖安前来,当然是知道简靖安在京畿卫中还有着一定的威慑力,希望其能够劝服京畿卫士兵。 但这种希望,也没有那么大,因为简靖安毕竟已经离开京畿卫好几年了,便是再有威慑力,也会消弭了。 尤其是在这最后关头,京畿卫士兵将领若是止住了,对自身来说就等于功亏一篑。 怕是许多士兵将领都不愿意吧? 不过,他从来不将全部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简靖安能起作用当然好,不起作用……那么他就将这些夺权的京畿卫打回去! 第一千六百零二章 劝兵 汪印所带领的缇骑,因为经历过多次浴血战争,尤其是在经历过于大雍的死战后,他们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杀气和威严,绝非京畿卫士兵所能比拟的。 尽管缇骑只是站在那里没有动,京畿卫士兵也感觉到有阵阵凛冽杀气直扑过来。 简靖安一人并不能退兵,只有汪印及提缇骑这些势力作为支撑,他的话语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 在简靖安说完之后,汪印便上前一步,狭长的眉眼扫过前面的士兵将领。 被他这么一扫,这些京畿卫士兵将领们便觉得心脏一下子被什么抓紧了一样,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汪印在雁西卫所立下的功绩,已经足以让他们心生敬意和畏惧。汪印对于他们来说,就如上空那烈日,那么强大又那么遥远。 这个本来就是他们仰望的人,如今就站在他们面前。他们根本就没有与其对视的勇气。 汪印没有给他们更多的思考余地,淡淡说道:“诸位,你们深夜出兵,可是听信了赵止戈和朱璩的谎言?” 他这一句话,让蠢蠢欲动的京畿卫士兵按捺下来了。 “谎言”这两个字,指向性太明确了,所有人都能听出来了,汪督主这是要把所有的责任都按在大将军和副将军的头上? 他们想的没有错,汪印正是打算这么做的。 这么多京畿卫士兵将领出发了,尤其在国朝遭受重创的时候,不可能将这些士兵将领都一一击杀,他打算做的,只是击杀赵止戈和朱璩的亲兵。 如此一来,是为国朝尽可能保存京畿卫士兵的性命,也是为了避免缇骑和左翊卫的伤亡,此乃一举两得的事情。 就看这些京畿卫士兵将领的态度了。 顺之,一起都好说;逆之,就凭本事见真章了。 为了让这些士兵将领作出更好的选择,汪印继续说道:“诸位可知道,大雍这一次发动侵略,是与一个同盟有关?” 同盟? 除了姚坤禾之外,其余的京畿卫士兵将领都不清楚这个“同盟”是什么。 怎么会冒出一个同盟来?汪督主想要说什么? 当他们完全听清楚汪印的话语后,全部都惊呆了。 即便是姚坤禾已经知道同盟的存在,当听到汪印亲自说出这个同盟的种种事情之后,仍然感到气愤悲痛不已。 汪印虽然素来寡言,但是需要说话的时候,口才绝对比国子监那些教习好得多,当年谢玠就被绕昏过头脑。 在他的描述下,这个同盟所做的种种事情,包括意图夺取两国皇权、颠覆两国等等,都被完整地展示了出来。 平日越是淡漠寡言的人,当他激昂陈词的时候,话语便越有说服力,况且他有武功高强,声音通过内力扩散,传到了每一个士兵将领的耳中。 这个同盟极其隐秘又极其庞大,他们隐匿在暗处,以皇族成员为棋子,一步步夺取国朝的权力。 皇上的驾崩,皇后的宾天,后宫妃嫔和皇子的陆续初始殒命,背后都是这个同盟在所为! 那牺牲的二十万士兵,就是死在同盟的谋算之下! 当汪印话语落下之后,所有的京畿卫士兵都越发沉默了,觉得手中的长刀突然变得无比沉重,几乎都握不住了。 第一千六百零三章 战或退 汪印在说完之后,身后的缇骑便“唰”的一声拔出了手中的七星刀,指向了这些京畿卫士兵,眼中杀气尽现。。 所谓先礼后兵,汪印之所以说这么多话,就是为了给京畿卫士兵一个退兵的理由。 ,这么多京畿卫士兵,势必要退回营帐之,才能避免这场流血战争。 这些京畿卫士兵绝不能进入京兆,不能再影响京兆的局势,这就是汪印和简靖安这些人到来的目的。 汪印都已经说的这么明显了,这么多京畿卫士兵将领,当然清楚其中意思。 对于大多数京畿卫士兵将领来说,这个时候顺着台阶而下,才是最好的选择。 但是,赵止戈和朱璩的亲兵却不是这么认为。 他们跟在赵止戈和朱璩的身后,做了那么多事情这,眼见着就要达到目的,怎么可能收手呢? 这些亲兵的人数并不多,但是多是将领们,可以影响着许多士兵。 他们也不知道有个同盟的存在,但为了利益起见,他们根本就不相信汪印的话语。 因为给他们带来权力财富的,并不是汪印,而是大将军副将军他们! 就算这个同盟真的存在,那又如何呢?他们所得到的权力和地位反而会更多…… 就在这些亲兵们想着用什么办法反抗的时候,汪印身边的护国公汤愿说话了。 他的话语,犹如泰山重压,将赵止戈和朱璩的亲兵重重压在地上,让他们再也动弹不得。 只听得汤源这样说道:“京兆的局势已经落下帷幕了,十皇子因为涉嫌杀皇上,已经被左翊卫士兵扣押了。至于尚书左射邵世善,已经被诛!仪鸾卫如今正在追捕邵氏一族的乱党……” 和汪印的怀柔及震慑不同,汤源最主要做的,便是戳破京畿卫士兵将领的幻想,尤其是关于十皇子的幻想。 这些京畿卫士兵连夜出发欲赶进京兆,目的就是为了支持十皇子登基,也就是所谓的“护驾”。 他们想要得到的权力和地位,只能通过十皇子而得到。而十皇子被控制、邵世善身死,意味着他们想要得到的权力和地位都没有了。 就连给他们权力和地位的人都沦为阶下囚了,他们这些人还能做什么呢? 更何况,挡在他们面前的,还有汪印和缇骑,还有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士兵队伍。 与汪督主所率领的兵力对战?这是一支以少胜多、抵挡了大雍五十万兵力入侵的队伍,他们能有胜算吗? 明亮的火把映照出这些京畿卫将领们灰败的面,还有那瑟瑟发抖的身体。 这些人眼中出现了深深的不甘和挣扎,作为赵止戈和朱璩心腹亲信的他们,当然很清楚退却之后会遭遇到什么。 别的人尚且不知道,但是他们这些亲兵绝没有好下场。 倘若拼死一搏,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毕竟,他们还有近三万人士兵。 汪督主他们就算再厉害,还能敌得过这么多士兵? 可是,这些亲兵们却忘记了,如今的退或战,并不是他们所能决定的了。 在汤源说完话之后,京畿卫中的姚坤禾动了。 第一千六百零四章 倾向 姚坤禾之所以跟着朱璩他们出兵,原因有很多。 除了要看朱璩和那些亲兵什么时候中毒倒地,还要适时为了引起京畿卫动乱,更重要的是,是要配合汪印和护国公。 最终目的,是为了扭转京畿卫的前进方向,安抚京畿卫士兵,以最大的程度努力来避免这一场流血战争。 因此,在朱璩的亲信还没有开始说话之前,他就已经抢先大声说道:“诸位同袍,本都尉觉得,这一次出兵实在是为人所蒙蔽,这个同盟的势力如此庞大,用心如此险恶,显然是想让我们士兵之间互相残杀,这个同盟才好收获渔翁之利。诸位同袍,我们切勿上当!” 围绕在姚坤禾身边的多位将领都听清楚了,尽管他们不一定认同姚坤禾的这些话,但他们知道姚昆禾的意思:他是站在汪印和护国公这一边的。 这个时候,简靖安继续说道:“诸位,我之所以出府,就是前来劝说诸位将士,转头回到京畿卫驻扎地中!” 为了国朝的局势安宁,也为了这些曾经的属下,所以简靖安才会答应护国公的请求。 不然,他这么一个早就已经致仕的的人,怎么又会那么轻易的被护国公说服呢? 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心中有着对国朝和士兵的关切。 早些年,他与汪印打了很多交道,自然很明白汪印和缇骑的本事,尤其是加上左翊卫和仪鸾卫,面对的这么一支队伍,京畿卫士兵怎么可能会有胜算呢? 古来军中都讲究师出有名,汪印和护国公是为了国朝而战,而京畿卫士兵是为了夺权而战,就从这个差别来说,京畿卫士兵已经远远处于下风了。 简靖安真的不愿意见到尸横遍野的场景,在他看来,国朝已经经历了那么多的纷争苦难,到现在真的可以停止了。 经过了那么多事情之后,谁能够带领国朝走向平和安定,已经是很明显的事情了。 所以,他也是站在汪印这一边。 原本犹豫不定的将领士兵,在听见姚坤禾与简靖安的话语之后,心渐渐平定下来,倾向也渐渐明显了。 见此情况,朱璩的亲兵怎么能忍? 他们的副将军正在中毒昏迷中,还有那些士兵倒地,导致军中都乱了,这必定是汪印在背后所指使的! 还有姚坤禾…… 姚坤禾正是汪印小舅子的岳父,自然是站在汪印这一边,或许姚昆禾的做法,正是受了汪印的指使! 换句话来说,姚昆禾是京畿卫的叛徒! 于是,朱璩的心腹亲信,同样也是京畿卫都尉的孟图,恶狠狠地盯着姚昆禾,似要将其撕碎。 “大家都不相信!真正骗人的,是姚昆禾!国朝和京兆如今正处于危难当中,如果我们不进入京兆护驾,国朝就要落入一个宦官手中了!倘若我们退了……” 他的声音嘎然而止,剩下的话语再也说不出口了。 只见他眼睛瞪得大大的,然后整个人突然往前倒下去,“砰”的一声倒趴在地上。 他的后背,赫然插着一把匕首,只剩下把柄露在了外面。 第一千六百零五章 落幕 汪印轻轻拂了拂袖子,脸上的神情更加淡漠了,不管是他的动作还是他的神容,完全没有掩饰自己的杀气。 刚才所说话的那个都尉,就是他所杀。 一招之间,取人性命于无声无息之中,这样的汪印才是这些京畿卫士兵所熟悉的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汪督主。 “本座再说一次,如果此时你们退兵返回,本座可以当做你们是受朱璩等人所蒙蔽,不然……” 该好言好语劝说的,该心狠手辣震慑的,汪印都已经做了,他绝对不会留下朱璩的心腹亲信,更不会让这些人来扰乱京畿卫的军心。 果然,在汪印露出了这一手之后,其他尚没有开口的京畿卫都尉都沉默了。 他们已经很明确了一点:如果再乱说话,那么下场就是跟刚刚那个都尉一样。 非常事行非常法,此刻的汪印,明明白白露出了威胁与震慑,就是要令这些京畿卫士兵能够尽快退去。 姚坤禾默了一瞬,看了看倒在地上的都尉,随即接上了话语,说道:“督主大人,我等的确是受到了朱璩的瞒骗,我现在就带着所在的营帐士兵退去!” 说罢,他朝护国公和简靖安等人弯了弯腰,高声喝道:“七营的所有士兵将领们,立刻随本都尉离开!” 按照编制,京畿卫营士兵有一千人,姚昆禾所所统领的这一千士兵,自然十分听令。 面对这样的局势,这些士兵们也不想做这样子被人所利用,白白送了性命。 姚坤禾这一招也十分切中核心,对其他京畿卫都尉来说有着非常大的影响作用。 随着他率领的士兵齐刷刷离开的,剩下的都尉面面相觑,很快有几个也高呼道:“五营的士兵随本都尉离开!”“六营的士兵随本都尉离开!” 不一会儿,便有许多都尉率领着各营的士兵离开了,自然是要回到京畿卫驻扎地中。 不管是跟随着朱璩出兵,还是跟随着姚昆禾离开,都占了绝大多数。——这才是京畿卫士兵的正常状态。 对于绝大多数将领而言,听随主将的命令出兵,这是他们作为士兵闻令而动的职责; 如今听到了同盟的真相,知道京畿卫不能掺和进去,更重要的他们也没有信心与缇骑左翊卫对战,离开便是最合适的。 他们没有夺权的野心,也没有奋战的决心,所能做的,便是离开了。 如此一来,京畿卫士兵将领的倾向便径渭分明了。 离开的士兵没有野心和决心,留下来的士兵,要么就是想继续夺权,要么就是没有了退路。 对这一部分士兵将领,汪印的应对就简单得多了,那就是将这些人打倒,直到他们再也不能反抗为止。 随着汪印一声令下,他身后的缇骑和左翊卫士兵都扑了上去,与这些留下来的将领士兵缠斗在一起。 正如简靖安所预料的一样,多年来养尊处优的京畿卫士兵,绝不是经历过浴血奋战的缇骑的对手。 甚至,他们也不是左翊卫士兵的对手,因为左翊卫大将军魏离弦遇袭重伤,这些士兵同样出离愤怒,对着这些扰乱国朝的人,他们下手毫不留情。 没有多久,这一场战事就落下了帷幕,当最后一个京畿卫士兵倒地的时候,天终于亮了。 第一千六百零六章 登基之路 同样在一夕之间,京兆的局势已经完全变了。 当听到那九九八十一下鼓声再次响起来的时候,朝中官员在沉默片刻之后,竟然很快就接受了。 对于京兆的局势,他们并非一无所知——鼓声的响起,意味着国朝的帝王已经变了。 仔细算起来,上一次八十一下鼓声响起的时候,还不足三天。 三天之内就已经换了一个皇上! 这在任何一个国朝来说,都是诡异的事情,但是发生在此时,京兆官员们反而都觉得这十分正常。 因为先前十皇子登基的时候,就充满了诡异感,既然如此,那么国朝换一个皇上,似乎也很正常了…… 虽然很多官员当时并没有说什么,但是他们内心都觉得,十皇子这样的登基法,是无法维持多久的。 竟然不足三天! 国朝换了一个皇上,那么新君会是谁呢? 参与这一晚京兆巨变的人自然清楚最后登基的是谁,更多的官员也能隐约猜到是谁,却无法肯定。 可是,当他们听到诏令进宫之后,在宣政殿上看到皇位上的那个人之后,当然知道就知道最后登基的是谁了。 是二十一皇子! 最后登基为帝的,是二十一皇子郑云回! 这个答案,当然也不是那么令人惊诧了。 如今的国朝,可以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将已经登基的十皇子拉下来,也就只有汪印能够做到了。 所以,最后登基的是汪印所支持的二十一皇子,也就不足以为怪了。 此刻的宣政殿之内,乌泱泱的站满了朝中官员,他们穿着紫的绯的官服,一眼看过似能把人晃花眼。 这一次前来宣政殿的官员很多,比先前郑训登基时来得多多了。 什么因身体不适,什么因年老走动不便之类的借口,统统都没有了,但凡有资格来到宣政殿这里的官员,全部都来了。 他们来这里的原因,一是因为新帝第一次视朝,一是因为想知道最后胜利者是谁,最后当然也是要表示支持的态度。 就算他们不知道最后登基的人是谁,但是他们会观望呀! 因为据他们所知,中枢三大主官,除了已死的邵世善之外,另外两个人都率领属下官员进宫了。 这两个人,还是被十皇子关押在掖庭局,后来被救出去的裴鼎臣和顾名璘。 此外,户部尚书陈就道等一大批三品四品的官员,同样带着有资格进宫的官员前去宣政殿了。 此外,还有两大国公爷,几家侯府……乃至懿王都进宫了。 在如此情况之下,这一次进宫的官员,自然要比郑训时要多,新帝第一次视朝的声势也更为浩大 。 因为郑训登基实在太突然太诡异,而且时间还不足三天,再加上郑训在朝中向来不显,还没有祭告宗庙昭告天下这样仪式,因此对很多官员来说,对郑训是皇帝这个事情,其实没有什么感觉,他们更习惯称之为“十皇子”。 况且,此刻出现在宣政殿中的官员,要么就是反对郑训登基的人,要么就是保持中立的人,这些官员怎么会认为郑训是皇帝呢? 与郑训、邵世善有关的官员,就算其在五品以上,都没有出现。 因为,他们也无法出现。 在汪印率领缇骑等前去京兆城外退兵的时候,还有部分缇骑和左翊卫仪鸾卫留在了京兆城,连夜将抓捕支持十皇子和邵世善的官员。 其中,就有承恩公府和宋家的人。 这些官员,是国朝动乱的隐患,也是汪印他们的敌人,虽则群龙无首,但谁能保证他们不闹事? 尤其,还有同盟那么一个恐怖的存在? 因此,缇骑、左翊卫和仪鸾卫连夜行动,将郑训一系的官员全部抓捕起来。 正因为汪印和护国公等人所有的势力都出动了,才能那么迅速地将一切平息,才能在朝阳升起之时敲响那八十一下鼓声 。 正是因为有这么多人各尽己能,所以最后登上皇位的,乃是二十一皇子。 此刻郑云回坐在高高的皇位上,坐在这个只有大安帝王才能坐的位置,内心深深地明白这一点: 他能够成为帝王,是那么多人共同努力的结果。 他的登基之路,非是他自己所能,乃是这么多人所能! 他脸上一片紧张肃穆,嘴唇抿得紧紧的,端正着身子,看向宣政殿中的官员。 他的手藏在宽大的袍子里,双手紧紧的握成了拳,掌心里面全都是汗水。 他没有穿戴代表帝王的山河十二章大冕服和十二旒冠,只是穿着身为皇子的时候最隆重的衣服。 那是每年大年初一跟随着父皇前去宗庙祭拜时才能穿的皇子礼服。 不用像十皇子郑训那样子,必须穿戴着大冕服和十二旒冠,他只需要坐在这里,那就代表着他已经是国朝的君主了。 这么一个简单的道理,十子郑训所不能明白,郑云回却十分的清楚。 他更清楚的是,他之所以能够坐在这里,是许多人付出了许多心血,乃至无数人牺牲了性命,才能够实现的。 其中,居功至伟的自然就是他的姨父汪印。 他的目光落在了殿中那个红色的身影上。 四翼蛇首,腾云驾雾,这是鸣蛇,代表着苦难与不幸的鸣蛇,但是在郑云回看来,这个标志,却代表着守护与安宁,是他所有底气和安心的由来。 倘若没有姨父,那么他连性命都不能保,更别说能够登上皇位了。 经历过那么多生死存亡的时刻,最后还能坐在大安帝王的位置上,是因为他有姨父! 郑云回内心翻滚起伏,对汪印的感激已经不能用言语来形容。 大概……姨父也不需要他的感激。 姨父和姨母时常告诉他,大安朝国君之位所代表的不仅是帝王的权力和尊崇,更代表着一种为国为民的责任。 所以,登上皇位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而是代表着一种沉重压力。 姨父既然不以此为荣,自然不需要他的感激。 姨父…… 郑云回的小脸绷得紧紧的,看起来无比的稚嫩,然而底下的官员看着这个稚嫩小儿去,内心却不敢有任何的不敬。 让他们态度如此的,除了因为这个稚嫩小儿坐在皇位上之外,更因为这个稚嫩小儿背后站着的人是汪印及定国公护国公等人。 不然,就算坐在了皇位,如果没有足够的势力和本事坐下去,那么……也不能得到他们的畏敬。 他们畏敬的不是郑云回,而是郑云回坐的位置及其身后的人。 当然,他们就算畏敬,此刻也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二十一皇子如此的稚嫩,坐在这个皇位上,能坐多久呢? 二十一皇子年纪太小了,这样的一个稚嫩小儿能够治国理政吗? 最后,国朝还不是落在了汪印手中? 国朝落在了一个宦官的手中,这真是…… 这是许多文官所不能接受的事情,只不过在此关头,他们也不敢表露出任何想法。 毕竟,天下大势尽在汪印手中,他们怎么能够与汪印对抗? 不管有什么想法,都按捺下去了。 有些心窍非凡且野心勃勃的官员默默想着:且看看再说吧,皇上年纪如此小,没有治国理政的能力,这未尝不是件好事。 且等等,等待皇上长大,等待汪印老去,到时候再看看…… 就算没有什么远望和野心的官员,此刻也不会说什么,都是持一种观望的态度。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官员的做法,其实和之前郑训登基时出现在在宣政殿的那些官员差不多。 都是迫于局势明哲保身而已。 他们的心思,汪印能够猜测得到,但是他的心潮没有任何起伏,连上更是如往昔淡漠,什么都看不出来。 他在朝中几十年,哪里不清楚这些官员的行事和选择? 因为,这才是真实的大安朝堂。 对大多数官员而言,万事不出头才是正常的,就像京畿卫士兵那样,没有夺权的野心,也没有对抗的决心,这太正常了。 尽管朝中很多官员没有野心和决心,但也有很多有野心和决心的官员。 有像邵世善那样意图颠覆国朝和谋取皇权的那样充满野心的官员,更有裴鼎臣顾名璘这种为了国朝而据理力争的人! 不然,如今登上皇位的不可能是二十一皇子! 就像当初大雍入侵的时候,有置身事外遥远观望的士兵将领,也有像宋定边和关寒松这样的,在国朝没有命令的时候,就已经驰援雁西道,极尽所能抗击侵略者的将领士兵。 有此有彼,这才是真正的朝廷。 只要存在,就是合理,而不管这些官员是怎么样的心思,他都不会让这些人改变局势,动摇国朝根基。 他既然拥立二十一皇子登上帝位,那么必定会殚精竭虑,让其能够坐稳这个帝位,令其成为一个真正的明君! 而不是像先帝那样…… 汪印内敛的功夫已经炉火纯青,旁人绝对难以看出一丝端倪。 他站立在宣政殿中,就像过去在永昭帝视朝的时候一样,站在了三品官员之后,眉目低垂,双手放在了身侧。 像过去一样,明明什么都没有说没有做,却是殿中所有人都无法忽视的焦点。 殿中所有官员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那些目光……几乎要将他烧出一个洞来。 如果不是因为响了九九八十一下鼓声,如果不是因为他们来到宣政殿中看见了汪印,他们怎么都不会想到,本应该在雁西道的汪督主早就已经回到京兆了。 也是,如今二十一皇子登基为帝,倘若没有汪督主的话,怎么可能会是这个结果呢? 如果不是汪督主返回京兆,怎么会是尘埃落定? 他们多少能想到最终稳定局势的人会汪督主,却没有想到会是这么快,完全没有任何征兆。 就像先前十皇子登基一样,完全没有想到,那鼓声就响起来了。 这局势变化得太快太突然,他们……当真是不知如何言说了。 这些官员之中,就属裴鼎臣心情最为复杂了。 他怎么都想不到,十皇子竟然会将他关押,更加没有想到,在关键时刻将他营救出宫的人,竟然是汪印。 裴鼎臣作为永昭帝时的中书令,自然深受永昭帝的看重信任,是永昭帝的心腹重臣。 他是个永昭帝所信任的重臣,却又不完全忠于永昭帝。 这并不矛盾,更准确地说,他是个忠臣,忠于他所在的大安朝。 因此,他自然不可能与汪印有过多的交集。 一方面,他听于皇令,在在很多事情上,与汪印有过对抗乃至敌对。 另一方面,他又十分赞同和敬佩汪印的做法,特别是在汪印几次与大雍的对抗中,他会为了汪印据理力争,不惜反对永昭帝。 到了最后,他还是得益于汪印的营救,才能保存性命。 看着皇位上的稚嫩二十一皇子,再看了看始终屹立在宣政殿中的汪印,裴鼎臣内心叹息了一声,什么都说不出口。 但他率领属下官员出现在宣政殿中的举动,已经充分说明了他的态度。 他的沉默,自然也令殿中更多官员沉默了。 中书令尚且如此,他们能说什么呢? 不管这些官员有什么样的探究目光,汪印始终一动不动,仿佛没有看到这些官员们。 察觉到郑云回的目光时,汪印才终于动了。 他抬起了头,静静的看向皇位上的郑云回,随即微微一笑。 他的目光充满了鼓励和温柔,就像天亮时将他唤起来的时候,虽则语气淡漠,但目光也是如此温柔。 “小殿下,本座护送您进宫,您即将登基为帝。别怕,有本座在。” 他记得姨父是这样说的。 别怕,有本座在。 是了,他的登基之路,一直有姨父扶持,只要有姨父在,他什么都不怕! 在汪印难得露出的温柔目光之下,郑云回紧握的手渐渐松了开来。 即便坐在皇位上,即便知道帝王要收敛神色,但他还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终于说出了登基之后第一句话。 当宣政殿的官员们听到这一句话后期,简直难以置信。 第一千六百零七章 定三师 郑云回登基所说的第一句话,既不是说受命于天得以成为皇上,也不是说从今以后多赖朝中重臣,而是直接下了一道皇令。 这道皇令,不是像郑训那样直接将朝中重臣关进掖庭,而是一道任命的皇令。 他用稚嫩的声音说道:“朕不足序齿之龄,年纪实在尚幼,亟需人来教导朕。因此,朕重新设立三师之位!” “以齐瞻竹为太师,以曲公度为太傅,以汤源为太保!此三人者,负责教导朕,中书省退朝之后立刻拟诏,将朕此令公诸朝中!” 此言一出,整个宣政殿陷入了安静当中,静得几乎连官员的呼吸声都能够听闻。 绝大部分的官员忍不住愕然抬头,看向皇位上那个稚嫩的皇上。 皇上脸容紧绷,看起来绝不是开玩笑。 也是,在这个位置上下的命令,怎么可能是开玩笑? 皇上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这第一句话,这第一道旨意,就是任命三师? 太师太傅太保在国朝并称“三师”,一般都是由年高德劭、学士渊博的大儒来担任。 然而,早在永昭帝之前,大安朝便已经废了“三师”官职,就连官员死后荣封的称号都都不是了。 如今,皇上要重新设立三师? 古言有云:“师者,导之教训”,“傅者,傅其德义”,“保者,保其身体”。 也就是说,太师是负责给皇上传授知识;太傅主要是对皇上进行道德教化;太保,自然是要护皇上身体康健了。 这三师,有教育皇上、匡扶皇上和保护皇上的职责,虽然不担任具体的官职,但是位置无比尊崇。 谁不想要一个皇上作为学生呢? 当初孙长蕴在江南书院提出“天子门生”的说法,是以皇上为老师;然而对三师来说,则是以皇上为学生,这个才真正可以算是天子门生了! 在三师没有废除之前,天下所有的读书人和官员,都以能够担任三师作为毕生奋斗的目标。 如今,这个已经在国朝废除了那么久的荣恩之位,在皇上登基之后就重新设立了,并且,已经任命了三个人。 殿中官员都无比沉默惊讶,惊讶的不仅仅是三师重新设立,更惊诧于这三师的人选。 齐瞻竹乃定国公,担任太师,负责教导皇上,这个人选,他们心服口服,自没有什么好惊讶的; 汤源乃护国公,本来就是国朝栋梁,担任太保也没有任何问题。 因此,真正让他们惊诧无比的,是太傅这个人选。 太傅的人选,不是朝中哪一个重臣,也不是朝中哪一个勋贵,更不是天下哪一个大儒,而是曲公度。 曲公度,是他们所知道的那个曲公度吗? 前中书令,曾经门生半朝廷的曲公度吗? 可是,他们所知道的这个曲公度,早就已经过世了! 一个已经不在了的人,怎么可能担任太傅职责呢? 听皇上的意思,这并不是死后的封宠荣恩,而是像齐瞻竹和汤源那样,是确有其人的。 难道,会是一个同名同姓的人吗? 这不可能! 不可能再有另外一个曲公度,还是一个能够担当起太傅职责的曲公度。 所以,这个曲公度,必定是他们所知道的那个曲公度! 难道,当年曲公度并没有死? 但这怎么可能呢?皇……先帝都已经亲口说过曲公度已经过世了! 这种种想法萦绕在殿中官员的脑中,不管他们如何疑惑诧异,郑云回都没有向他们解释。 设立三师,并且以这三人为三师人选,就是他与姨父、两位国公爷及朝中重臣,所商量的结果。 这三个人,不管是从年纪还是从德行等德行方面来说,都足以成为三师。 对国朝来说,这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这些官员所疑惑的事情,像曲公度究竟是何人,为何等担任太傅等等,这些事都会有答案。 不管答案是什么,都不应该由他这个皇上来给他们解惑。 当然,此刻也没有那么胆大包天的官员来质疑他的皇令。 因此,殿中还是一片的安静。很快,随着齐瞻竹和汤源的出列,便打破了殿中的安静。 “臣,听令!” “臣,听令!” 听到齐瞻竹和汤源的回答,殿中的官员似乎逐渐回过神来了,终于确切的体会到这三师人选意味着什么。 ——三位国朝德高望重的人,即将担负教导皇上的重任,直到皇上成年为止。 也就是说,皇上所做的决策,所下的皇令,必定是会在这三师的影响之下进行。 换句话来说,真正定下国朝军政大事决策的人,是这三师。 齐瞻竹和汤源,无论是从身份地位、能力本事还是对国朝忠心来说,这都是毋庸置疑的,还有那个曲公度…… 如果真的是他们所知道的那个曲公度的话,能力自然也无需怀疑。 如此看来,这三个人的确是可以担负起教导皇上的重任。 在他们的教导下,就算皇上年纪再小,也不会随便做出什么样的决策,将国朝带向一个万劫不复的境地。 想明白这一点之后,许多官员竟然诡异地放松了心情,眼光不由自主再次落在殿中始终沉默着的汪印身上。 三师的人选竟然没有汪印? 这个,他们实在不明白! 二十一皇子登基,汪印居功至伟,但是三师的位置,竟然没有他? 他们感觉匪夷所思,但对这个结果,也有一种奇异的安心。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以这三人为三师,那么国朝权力不是汪印所掌,国朝就不是落入了一个宦官的手中! 不管这是自欺欺人的想法,还是皇上给他们所营造的一个假象,此时此刻他们都这么说服着自己。 齐瞻竹和汤源看着这些官员的目光,多少多少都能猜测到他们在想什么,内心叹了一口气。 他们这些官员不会知道,三师没有汪印,不是因为其没有资格,而是因为其坚决拒绝! 在京兆城外那一场厮杀结束之后,汪印与他们返回了护国公府中,与他们商量着二十一皇子登基的事情。 这设立三师一事,还是汪印提出来的。 “小殿下年纪实在是太小了,即便是登基为帝,所有官员都知道他背后有个强大无比的人,便会认为,行使皇权的人乃是这个人,更会认为,国朝会落入这个人的手中。这个人,便是本座。”汪印淡淡的说道,目光落在了郑云回的身上。 他的神永远是淡漠的,但当时他的目光,看向郑云回时却带着温柔与怜惜。 这种目光,定国公和护国公几乎不可能在他身上看到过。 越是平时冷性冷情的人,当露出温柔的时候,便越发引人注目,齐瞻竹和汤源绝不可能忽视这样的目光。 也就是那一刻,他们能够深深体会到,汪印将二十一殿下当作真正爱护的后辈子侄。 在汪印看来,郑云回这个小殿下,不是即将要登基为帝的人,而是他的外甥。 汪印军中孤卒出身,无亲无故,只有一个妻子,他的外甥,其实就等于他的孩子一样了,当然是至亲。 为至亲所考虑,自然是无比深远。 “小殿下登基后,第一要打消的,便是官员的这种疑虑和担心。唯有如此,这个皇位才能坐得有意义。”汪印继续说道。 有他的威严势力,还有这么多勋贵重臣的帮忙,汪印很相信,郑云回这个皇位能够坐得牢坐得久。 但是,这样还远远不够。 他拥立郑云回登基为帝,仅仅是希望其能坐得牢坐得久而已,他还对其寄予厚望,希望其能够坐得有意义。 其在坐皇位上,必须得上下一心,带着大安朝走向繁盛。 既然要上下一心,就要让这些官员有可使力之处,自不可能让他们带着忧虑和忌惮。 “忌惮”两个字,他在永昭一朝已经受够了。 他希望不管是他自己还是小殿下,都可以不再受“忌惮”这两个字束缚,自然要为其谋算深远。 他可以护住郑云回一时,却不可以护住郑云回一世。 更重要的是,郑云回自己要担得起这个国朝。 因此,他数番深思熟虑,才提出了设立三师、推举出最合适的三师人选。 当时围在郑云回身边的,都是久经朝堂浸淫的人,哪一个都是人精,也都经历过无数波澜动荡,自然明白汪印的意思,便更为动容。 到了这个时候,他们便越发觉得汪印拥立郑云回,不仅仅是出于至亲后辈的考虑,更是想到了国朝的将来。 宣政殿中的许多官员都在疑惑,为什么居功至伟的汪印并没能成为三师,却不知道这是汪印避之不及的事情。 人与人所求,差别就这么大。 且不管朝中的官员有如何想法,齐瞻竹和汤源出列接受任命,也就意味着他们会全心全力支持郑云回这个皇帝。 有了这两大国公勋贵的支持,可见郑云回这个皇位能坐得稳当一些了。 三师的人选,是皇上所下的第一道皇令,不给殿中官员过多思虑的时间,郑云回紧接着就说了第二道皇令。 这第二道皇令,几乎让安静的宣政殿沸腾起来了。 第一千六百零八章 封功论赏 郑云回所下的第二道皇令,不再是任命的皇令,也不是什么问罪追责的皇令,而是一道封赏的皇令。 最先封赏的,是奋力抗击大雍入侵的士兵将领们。 封在雁州大战中牺牲的仪鸾卫大将军宋定边为兵马总管,追赠司徒,定谥为“勇”,并优待其家族子弟,三代可荫封出仕; 封在雁州大战中断去一臂的雁西卫大将军为雁西兵马大总管,统领雁西卫、剑南卫,优待其家族子弟,三代可荫封出仕; 封在雁州大战中驰援的岭南卫大将军关寒松为岭南兵马大总管,统领岭南卫、江南卫,优待其家族子弟,三代可荫封出仕; 封在雁州大战中牺牲的雁西卫都尉穆宜为巾帼大将军,特许以大将军礼仪下葬,厚其父母兄弟; 封…… 封…… 稚嫩的话音,说着一道道封赏的旨意,震动了殿中所有官员的心。 这些封赏,是对那些浴血奋战的士兵将领的恩恤,是对那些付出了一切乃至性命的士兵将领的褒奖,更是……在国朝竖起了无数支功勋柱。 史笔如椽昭后人,丹心似血知忠义。 这是国朝有功之臣,值得被刻录在青史之中,最初由郑云回这一个稚嫩的皇帝提出。 也正是在此之后,那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大安朝牺牲了二十万士兵的大战,正式定名。 史称“雁州大战”,此后史笔刀工才能昭功彰忠,成为后世所铭记的典范。 这一刻,郑云回声音稚嫩,心情沉重。 这些都曾是一个个鲜活的人,都是一条条性命,再多的封赏,也都只是身后之事。 原本,这二十万士兵不用牺牲的…… 就算他成为了帝王,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封赏了。 他却不知道,他能做到这一点,已经很了不起了! 在大战之后,不管是韦皇后还是十皇子都没有做到的,他做到了。 新帝登基第二道皇令是封赏,首先封赏的不是有从龙之功的官员将领,而是封赏在雁州大战中死去的士兵将领,这……这…… 官员们心潮带起伏,久久不止,看向郑云回的目光似多了一些先前没有的东西。 是,皇上年纪是很小,但能下这样的皇令,这还是让他们对以后生了期待和信心。 年纪小又怎么样,只要其背后教导辅助的人足够清醒厉害就可以了。 他们眼神有高兴,有欣慰,有期待,难以一一名状。 没有给这些官员们太多思虑消化的时间,郑云回在安静了片刻之后,继续说话了。 他这样说道:“朕得以登基为帝,多赖诸位爱卿相助,特别是朕的姨父汪印……” 听到这里,所有官员的耳朵都高高竖了起来,都不由自主屏息等待着。 皇上这么说了,那接下来就是要封赏汪印了! 皇上会给汪印什么样的封赏? 这是宣政殿中所有官员的疑问,同时他们心中也在暗暗推敲着。 国朝三师已经有了,这三师对皇上登基的贡献,还在汪印之下。 皇上已经给了这三个人三师之位,那么可以给汪印的封赏是什么呢? 公侯之爵?位极之权? 他们想象不出来,一则是因为汪印的功劳太大,二者也因为汪印对皇上来说有着特殊的身份。 汪印是皇上的姨父,又是保护皇上的人,可以说,没有汪印的话,皇上绝对不能成为皇上,甚至还不能活着。 毕竟,当初韦皇后对是多么的深恶痛绝,要是皇上当时没有被救出宫中的话,绝对不可能活着。 到了如今,他们这些官员当然也知道了,带着皇上躲藏起来人,正是汪印的夫人。 汪印对皇上,不仅有拥立之功,更有活命之恩。 这么大的功劳,得配什么样的封赏? 官员们在等待着,也在脑海中演算自己接下来的应对。 若是望皇上给汪印的封赏大于其功劳,或者说汪印真的位极人臣,那么他们是跳出来反对呢?还是跳出来反对呢? 这对他们来说,也是一个严格的考核啊! 和这些官员屏息等待的不一样,汪印听到郑云回这么说之后,神色依然十分平静。 若是官员们有读心术的话,就能发现,汪印此刻非但没有感到开心,反而感到有些无奈。 封功论赏,是每一个皇帝登基之后要做的事情。 但对于汪印来说,他其实不需要任何封赏,他只想局势平稳,只想尽快离开宣政殿,回家好好陪着阿宁,等候他们的孩子出生。 然而,当前的情势却不由得他拒绝这个封赏。 封功论赏的意义,不仅仅是为了酬功,更是为了稳住朝廷,安抚人心。 真正需要封赏的人,是跟在他身后,始终支持小殿下登基的那些人。 对刚刚登基的小殿下来说,需要用封赏这样的方式,来肯定支持他的那些人,让他们的心安稳下来。 只有这些人的心安稳了,国朝才不会生乱。 对这些官员叫你来说,封赏就是最好的证明,证明他们先前的支持和付出,都是值得。 同时,对那些保持中立和观望的人来说,这是一种鞭策和推动。 因此,封赏乃一箭三雕,是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 小殿下登基为帝,他居功至伟,如果他不接受封赏的话,那么其他人如何能接受封赏? 如此,他才没有拒绝这个封赏。 他知道这是国朝的需要,同时也知道这是郑云回的心意。 坐在皇位上的郑云回,目光始终还是落在汪印身上,落在他姨父身上。 按照他的本意,汪印值得最高的封赏,就算不是公侯之爵,也要是三师这样的位置。 在他的心目中,汪印才是真正教导他、引领他、保护他的人。 他想起了跟随姨父前去江南道所经历的一切,不管是书院论道还是洪水之灾,姨父所经历每一件事情所做每一件决策,都让他在其身边。 姨父不会说得太多,只会告诉他用自己的眼睛用自己的心,来看待国朝的百姓,来看待国朝所遭遇的灾难。 他又想起了姨父在离开京兆之前,曾带着他夜行京兆。 姨父带着他去了东市西坊,带着他去看了繁华无比的万映楼,也带着他去见了寥落冷清的西坊,最后还带着他去了长平塔。 在长平塔上,姨父告诉他有关皇家的秘闻,引导他开悟。 他在江南道的时候感受过儒道,也感受到生死,最后在长平塔时感受到民生之艰和帝王之难,内心逐渐坚定成为一个为国为民的皇上。 他想为国朝开太平,想为百姓谋福祉,引导他这样想的人,正是他的姨父! 他的姨父汪印,虽然没有为师之名,却做到了为师之责。在他心目中,姨父就是太师! 在雁州大战中,姨父不畏生死,千里驰援雁西卫,并且付出了惨烈的代价……姨父的德行,足以成为太傅。 此外,他之所以能够活着,是姨父一直派人保护着他,在他危难的时候,将他救了出来。 姨父保住了他,保其身,保其生,这不就是太保之责吗? 在他的心里,三师之位,可以集于一人,那就是他的姨父汪印! 如果有可能,他想将姨父封为太师太傅太保,然而,不能有这样的可能。 即便当时在护国公府内,他身边围绕的人,都是无比支持他的人,也都是他所能信任的人,他都不敢将这样的心思说出口。 对国朝而言,三师职责怎么可能集于一人?尤其是在这样的时候,绝对不可以。 这样的事情,非国朝之福,反而是祸乱之源。 倘若他真的这么做了,那么就将姨父将他自己将国朝置于无比危险的境地。 姨父必定受到所有官员的攻击,乃至受到天下人的唾骂;朝中的官员会认为他是小儿心性,不足以成为明君;国朝权力集于一个不是皇上的人,那就有被颠覆的可能。 因此,他不仅不敢这么做,甚至连半点心思都不敢透露。 三师不行,封公封爵,姨父也拒绝了。 他再三衡量之下,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想到了一个勉强合适姨父的封赏。 于是,在所有的官员的注视之下,郑云回端正身子肃穆脸色说道:“朕潜龙之时,多亏了缇骑忠心护主。传朕旨意,重新设立缇事厂,为正三品官衙,令汪印为缇事厂督主,所有缇骑官擢一等。” 是了,在先帝的时候,缇事厂已经被废除了,所有的缇骑都已经解散了。 如今新帝登基,重新设立缇事厂,任命汪印为缇事厂督主,这实在是太正常的事了。 缇事厂督主原来只是四品官职,现在擢升为正三品,已经算是飞速擢升了,但想想汪印的功劳,三品官员,其绝对有资格担任, 缇事厂重新设立,汪印官封三品,在朝中官员看来,这都是基本操作了。 事实上,因为缇事厂和汪印太过瞩目,没有人能够忽视,如果不是现在郑云回郑重其事进行封赏,他们还差点忘记了缇事厂其实被废除了,缇骑也都被解散了。 因此,在他们看来,这个不是对汪印的封赏,更多是对缇骑的封赏。 那么汪印呢?皇上对汪印真正的封赏是什么呢? 第一千六百零九章 三公之首 郑云回没有让殿中官员等太久,稚嫩的声音继续响起:“汪印于国朝危难之时力挽狂澜,击退了大雍五十万大军,功劳卓绝,故而朕封其为……” 许是因为说了很长的一句话,许是因为别的什么,他的声音顿了一下。 朝官本来就绷着的心绪,因为他这一下停顿而拉得更紧了,还差点倒抽一口冷气。 这话说一半的,实在让人难受啊…… 郑云回无意吊朝官的胃口,他的目光还是在汪印身上,然后深深吸气,借以稳住自己的心绪。 他要用最敞亮的声音,最清晰地说出对姨父的封赏! 他猛地提高了,大声地说道:“封汪印为太尉,统帅天下兵马职权,品秩为一万石,赐金印紫绶!” 到了最后,他几乎是喊了出来的。 此刻的他,没有了往日的老成持重,也没有了往日的从容稳定,谁都听得出他话语中的急切激动。 但朝官们也没有心思在意他的激动急切了,事实上,他们觉得自己脑中有片刻空白,郑云回这个皇上都被他们丢在脑后了。 太尉,汪印被封为太尉! 太尉与司空、司徒并称“三公”,与三师一样,三公在国朝早就不设了这里。 只不过,三公和三师不同的一点在于,三公还能作为官员将领过世后的荣封。 如在雁州大战中牺牲的宋定边,就是被追封司徒。 和三师一样,三公同样是被授予年高德劭之人。 太尉,则是三公之首,也是天下武官之首,金印紫绶,官阶正一品! 汪印被封为太尉,一个宦官竟然被封为太尉,官阶正一品,且统领天下兵马职权! 这就等于……汪印自己一个人掌管了天下十大卫! 也就是说,在各位大将军、兵马总管、兵部尚书之上,还有一个主官,那就是汪印! 先前郑云回认命三师人选的时候,朝官还在疑惑:汪印怎么不是三师之一? 因为汪印拥立之功比这三师都要大! 他们还在想,汪印既不是被封赏三师,那么会被封赏什么? 那个时候,他们根本没有想到汪印会被封赏太尉之职,也没有想到汪印会执掌天下十大卫,更没有想到……汪印其实是个宦官! 一个宦官,执掌国朝全部兵力,这简直是荒天下之大谬! 许官员们脑中乱哄哄的,也不知道是为了汪印被封为太尉而震惊,还是为了宦官章天下兵权而愤怒。 郑云回看着殿中官员的反应,漂亮的凤目不由得一暗,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气愤。 这些官员,这些官员! 他觉得姨父足以集三师于一人,还觉得太尉之职是委屈了姨父,但是这些官员的反应,就好像是姨父得了什么不该得的好东西一样。 此刻的郑云回还太小,还不明白这些官员在面对“宦官”时那种诡异的优越感。 他们,他们就是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他们绝对想不到,如果不是为了他,姨父就连太尉之职都不要! 他捧着前去、还担心配不上姨父的官职,却是这些官员认为姨父所不能得到的。 这怎么不让他气愤?这些人,压根就瞧不起姨父! 他正想说什么,却见到汪印抬起了头,正正碰触上他的目光。 那目光温柔包容,如同深沉的大海,仿佛没有什么能够撼动,仿佛这些官员们的看法,只是沧海一粟,对他完全没有影响。 郑云回倏地冷静了下来,凤目复迸发出一种光亮。 在封赏姨父这一事上,他不打算有任何退却妥协,必定会为了姨父坚持到底,他要给姨父其所应得的东西! 他已经松开的双手又握成了拳,稚嫩的脸容出现了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坚决,似作出了什么决定。 他正想说什么,却看到汪印出列了。 殿中所有官员都在关注着汪印,他一举一动,似乎能牵动这些官员的心绪。 他的出列,似是某种信号标志,让所有官员内心的骚动喧闹似乎一下子就停止了下来。 只见汪印走到殿中,弯下腰,恭敬地回道:“臣谢主隆恩!” 说罢,他不待郑云回说什么,就直起了腰,半眯着眼,环视着殿中的官员们。 他的目光带着彻骨寒意,所过之处,令官员们瑟瑟发抖。 汪印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杀意寒气,让他们畏惧不已。 他们素来知道汪印可怖,但……这一刻的汪印似乎比以前更可怕了! 那双狭长的眉眼中,毫不掩饰着嗜血杀意! 似乎很满意官员们的反应,汪印微微扬了扬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 他脸容俊美,笑起来的时候更是光华夺目,这本该是令人赏心悦目的一幕,但在场官员只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颤栗。 美人一笑,但这个美人从是尸山血海而出,笑起来的时候让他们彻骨寒。 下一刻,汪印的眉眼如罩寒霜,冷冷道:“怎么?诸位大人对本座担任太尉一职有异议?” 谁敢有异议? 汪督主语气中的威胁明明白白,他们充分怀疑,若是他们胆敢有异议的话…… 他们不敢去确认这个答案,也无法忽视内心深处的恐惧。 尤其是,在汪印立下了那么大的功绩之后,在得到了郑云回那么明显的维护和尊崇之后,他们的异议说不出口。 他们没有异议,汪印却有话说。 他的声音比之前冷了几分:“诸位大人,倘若你们当中有人可以抵挡五十万兵马,可以稳住朝政,可以拥立一个新帝,那么这个太尉之职,本座十分愿意让出来。” 听到他这些话语,殿中不少官员顿时感觉汗颜,脸上灼灼的。 齐瞻竹和汤源已经无语了:汪督主还真敢说! 哪有人这样大刺刺地将自己的功绩这样说出来的?这不应该是低调隐敛的事吗? 不过,说出这些话的是汪督主,那就一点儿也不奇怪了。 什么藏锋掩芒,什么不秀于林,这些对汪督主来说都是不存在的! 尤其是现在…… 齐瞻竹和汤源脑中似闪过了什么,但在宣政殿这个环境中,他们无法深思下去。 汪印再次笑了,浑身冷意退了不少,懒洋洋地说道:“不然,如果有人能赢得了本座,也可以。” “……” 朝官还能说什么? 论功绩,他们比不上汪印,绝不可能再现退兵五十万的功劳;论武功,他们也打不过汪印! 这真是让人悲伤的事实…… 汪印虽然看起来态度嚣张,话语也让人不舒服,但是他的话也没有说错呀! 郑云回坐在皇上之上,双眼亮晶晶的,一瞬不动看着汪印,心中极为激动。 原本他还想着与朝官据理力争,要不惜一切维护姨父的,现在看来好像不用了。 就算这些朝官再鄙夷姨父,就算他们再气愤不甘,却也拿姨父毫无办法。 原本他想为姨父出头的,现在姨父却成为了咄咄逼人的那一个。 是了,姨父怎么会是委曲求全的人呢? 世有欺他辱他者,姨父会抗之压之,只有一招就已经全部挡了回去,那就是:强! 只要强大到无人能及,那么不管遭遇多少风雨侵击,都不会造成伤害。 要强大,才能做到更多事情,才能守护到更多人…… 这个念头,早就在他母妃过世的时候就埋藏在心中,如今在宣政殿这里生根发芽。 汪印不知道郑云回的心绪起伏,他只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小殿下登基之后,他应该做什么,他早就想得很清楚了。 “既然诸位功绩不及本座,又打不过本座,那么这太尉一职、天下兵马之权,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再次朝郑云回弯下腰,声音还是无比恭敬:“臣定不负皇上所托,定会好好掌管着天下兵马,守卫国朝,守卫百姓。” 他这句话说得语气很淡但是,不知为,何殿中官员都不由自主的直了直腰。 汪印无需慷慨陈词,无需剖腹袒心,因为他已经用实际行动来证明了这一点。 忽略汪印是个宦官的事实,就从护国本事来说,这太尉一职、天下兵马之权,还是汪印执掌最为合适。 但是……但是…… 此刻他们的心情十分矛盾,一方面是觉得太尉这个职责实在太重要,天下兵马大权不能归于一个宦官手中; 另一方面,汪印确确实实立下了那么大的功绩,也足以担当得起太尉这个职责。 从此以后,汪印不仅是缇事厂督主,而且还是三公之首。 正一品的宦官,开国以来,尚未有之,,汪印就是这第一个人。 汪印说罢,齐瞻竹、汤源和裴鼎臣等官员纷纷出列,道“皇上英明之”类的话语,表明了支持汪印的态度。 郑云回点了点头,说道:“诸位爱卿深明大义,乃国朝之福。朕望诸位爱卿同心同德守望相助,如此国朝无恙矣。” 在这样的情况下,就算还有朝官心思涌动,汪印被封为太尉这个事情都无可动摇了。 但是,郑云回并未因此而宽心,他的拳头握得很紧,似乎十分紧张。 因为,他接下来要说的,乃是这一次视朝最紧急最重要的事情。 第一千六百一十章 太宁(正文完) 这是郑云回登基之后第一次视朝,是一次十分仓促的视朝。 许多东西都没有准备,就连帝王仪章都没有。 但在姨父和国公爷等人的拥立下,他还是登基为帝了,并且传召官员进宫听政。 这第一次视朝,其实按常理来说,不用那么仓促。 如今他有姨父国公爷这些人的支持,且还有军中的势力,无须像十皇兄那样着急地昭示自己作为一个帝王的存在。 但他有比十皇兄更为紧急的事,必须要在第一时间公诸朝堂。 那就是,有关同盟的存在! 这个同盟的种种,他已经从姨父姨母口中知道了,知道了背后有人想谋取国朝,才有这么多年的动荡。 这个同盟太可怕了,没有人能确切知道这个同盟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也没有人能确切知道这个同盟有多大的势力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个同盟就是藏在暗处的一个巨大隐患。 他已经登基为帝,必须要将这个同盟暴露出来,让每一个官员都知道同盟的存在,警惕同盟的危害。 如此,不管是他还是国朝的官员,在新元到来之时,才能尽可能做到自己想做能做的事情。 不管是任命三师还是封功分赏,都是在奠定新元的基础,而将公盟的存在公晓天下,则可以将新元的基础夯得更牢固。 这些理由,是他从姨父和国公爷商谈朝事的时候得知的。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这些国朝重臣将同盟之事作为第一次视朝最重要的内容,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原因便是,郑云回的登基必须要比十皇子郑训的登基占有大义。——事实上也是如此。 但这一点,只有汪印等人知道,国朝其他官员不知道。 同样是夺权登基,是否占了大义,那差别就太大了。 谋朝篡位之人,为何会有那么多人反对?为何会那在位那么短?那是因为他们不占大义! 占大义者,必是民心所向民心所系,如此施政之时,所遇到的阻力才不那么大,国朝才能平稳向上。 他们不能让郑云回登基蒙上“谋朝篡位”的阴影,不能让躲在暗处的那些人有攻讦之处! 因此,即便什么都没有准备,这一次视朝也势在必行,而且有关同盟之事还是重中之重。 果不其然,当郑云回直接令汤源说出同盟的存在后,就如同在滚烫的油锅里洒了水一样,整个宣政殿快要沸腾了。 原来,国朝之外还有这么一个同盟! 这个同盟所做的事情,不仅仅是窃国那么简单,还要灭国! 他们从来没有想过竟然会有这样的存在,在他们的想法中,谋朝篡位已经是大逆不道,遑论是覆国灭国? 当一个个细节披露之后,那些被隐匿在暗处的事情,过去汪印和齐瞻竹等人所知道的事情,也为朝廷其他官员所知了。 尚书左仆射邵世善,可以说是在国朝位极人臣,是这个同盟中的人。 那么,他将其孙女嫁与十皇子为皇妃,目的就是为了窃国? 难怪,十皇子登基竟然会那么突然! 十皇子得以登基,全赖邵世善的帮忙,以邵世善的影响和地位,十皇子必定会是个傀儡,实际上国朝是落入了邵世善手中。 幸好,现在坐在皇位上的是二十一皇子…… 有些官员这样想,自然也有些官员心存疑惑。 此事由德高望重的护国公说出来,还说出了那么多细节,似无可质疑,但这些都是真的吗? 胜者为王,如今坐在国朝皇位上的人是二十一皇子, 自然是想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为了令登基占有大义,胡诌出一个同盟来,这不是很正常吗? 毕竟,他们过去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同盟! 更别说现在这个同盟,就是与十皇子邵世善一事有关,怎么可能会那么巧呢? 现在十皇子被幽禁在宫中的皇子所,邵世善已身死,所谓死无对证,随便胜利者怎么说都可以。 不怪这些官员会如此想,毕竟涉及到皇权,用最谨慎最龌龊的心思来猜测也不以为怪。 汪印和护国公等人觉得不管朝官如何想都正常,他们也不寄望这一次视朝就能得到这些官员全心全意拥护。 日子有功,时间会证明一切,待他们将这个同盟连根拔起,会用事实来说服这些官员。 不过,汪印还是淡淡说了这么一句:“缇骑已经去大雍捉拿陆太后,诸位的疑惑,届时便可以解。” 邵世善死了没有关系,这个同盟既然存在,就一定会留下种种痕迹,陆太后深得同盟的帮助,知道的会比一般人都多。 他对庆伯和缇骑十分有信心,他只需要在京兆慢慢等待就可以了,陆太后一定会被带到他跟前。 且不管这些朝官信还是不信,有关同盟的事情,经由护国公之口,传遍了朝堂,自然也传到了这些官员的家眷耳中。 自然,也就影响到了京兆的百姓。 比起官员们早有所感,知道十皇子登基如此得突然仓促,或许是坐不久这个皇位的。 但是对普通百姓来说,国朝三天之内就换了一个皇上,这实在匪夷所思。 尤其,在得知登基的二十一皇子的年纪还这么小,百姓们就更加愕然了。 只是,愕然是一回事,实际生活又是一回事,这些事情对他们来说都太遥远了。 就和他们先前很容易十皇子登基一样,只要他们的生活没有起什么动荡变化,他们也就欣然接受了。 真正动荡变化的是朝堂。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在郑云回视朝之后,京兆朝堂可谓经历了一番大洗。 有许多官员被罢职了,还有的身陷牢中,也有许多官员被迅速擢升,替代这些被罢职被问罪的官员,用最快的速度,稳固着朝廷的架构。 裴鼎臣还是中书令,顾名璘依然还是门下侍中,而新的尚书左仆射,则是河东道观察使秦昉。 秦昉主政河东,又是前京兆尹,擢升为尚书左仆射,无论是从资历还是政绩来说,都无可指摘。 只不过,朝中官员还是觉得有些疑惑:这个位置,怎么是秦昉呢? 秦昉向来中立,并不是当初纯妃一系的官员,也没发现其和汪印有什么特别往来。 他们当然不会知道,早在永昭十八年之前,当初秦昉谋划搬迁京兆府的时候,中间就由汪印多番斡旋相助。 这些都是细枝末节,最为重要的是,秦昉的确有才能本事,足以胜任尚书左仆射一职。 除此之外,秦昉的擢升,对朝廷其他官员释放了一个重要的信号:那就是新帝用人唯才唯能,并不拘于先前站在哪一边。 这令得在左右观望的官员们内心大定,对稳定朝堂和安抚人心起到了作用。 比起秦昉的晋升来,朝中还有一个官员的调任令人瞩目,使得朝官们私下议论纷纷。 这个官员,乃大理寺丞孙长蕴;这个调动,乃是其从大理寺调到了门下省,就任给事中一职! 大理寺丞和门下给事中都是五品上的官职,官员轮转实属正常——但这是指之前的情况,绝不是指新帝之时。 因为,与孙长蕴的调令同时下来的,还有一道加了皇印的注明,上书“中书、门下,机要之司。给事中一职,擢才而居,委任实重。诏敕如有不稳便,皆须执论。不得顺旨便即施行,务尽臣下之意。” 有了这道皇印注明,那就说明了门下给事中与门下侍中、黄门侍郎一样,有封驳之权! 其实,门下封驳的重任,国朝早已有之,只不过最近几代大安帝王,都在不断打压中枢三省的权力。 直至永昭帝意图将三省权力掌握在手中,更是废除了门下给事中的封驳之权。 可以说,郑云回这道皇印说明,是再次恢复了门下给事中应该有的封驳权力。 所谓封驳,便是可以封还皇帝失宜诏令,驳正臣下奏章。 也就是说,帝王施政臣下奏疏,门下给事中都有资格参雅尼,有谬误之处好可以直接退回。 这个权力大不?太大了! 由此可见,这个官职实在太重要了! 但这么重要的官职,却由二十多岁的孙长蕴担任! 虽说皇上还是个稚嫩小儿,但是这么重要的官职交给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这可以吗? 为此,朝官们多有议论,目光渐渐聚焦在孙长蕴的身上。 然而,当他们越是了解,便越觉得孙长蕴这个人的确了不起。 他虽然年纪小,却还是十五岁的时候,就能提出“移族迁宗”之策,还是前尚书左仆射谢玠的关门弟子,还率先提出“天子门生”的人……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秦昉和孙长蕴的调任,搅动了朝官的心思,令消沉的朝堂多了许多生气。 与此同时,裴鼎臣顾名璘等官员也为了朝堂尽心尽力。 这些官员虽然经历了许多波折,特别是裴鼎臣顾名璘还差点丢了性命,但是在朝事上,他们才能卓绝,是朝堂顶尖能力的官员。 郑云回的一个个旨意,被迅速高效地执行着,化成了一道道具体的诏书,公诸天下。 但是朝堂这种种,都没有汪印的参与。自从在宣政殿露脸之后,汪印就没有出现在这些官员眼前了。 在郑云回宣布退朝之后,汪印就出了宫,直去护国公府,与叶绥一道回到了城西的府中。 城西汪府那一片华宅,先前被护公府纳为别苑,这是汤源受汪印所托,替其护着这片宅子而已。 如今诸事已定,这片宅子,当然是物归原主。 汪府那辆标志性的漆黑马车重现于人世,载着汪印与叶绥回到了他们的家。 汪印率先跳下马车,小心翼翼地将叶绥从马车上抱下来,动作极尽轻柔,生她有什么闪失。 叶绥乖顺地倚靠着汪印,脸上一直带着笑容。 虽则她有孕尚未有三月,还是很容易发生意外的时候,但非行动不便。——半令过于紧张她了。 事实上,自从半令回到京兆之后,就一直这样紧张她。 许是为了弥补这些时日他不在京兆的日子,又许是为了补偿她先前的担惊受怕,他恨不得时时刻刻在她身边。 每每这个时候,她都会微笑着看他,希望能安抚他的心。 是的,安抚。 虽然半令什么都没有说,但是半令这个紧张她的表现,实在有些不同寻常。 或许,是因为当初和雁州大战和国朝局势在影响着半令,才会让他如此…… “阿宁,我们到家了。”汪印这样说道,紧紧握着叶绥的手。 感受到手腕间的温热,叶绥从刚才的恍惚间回过神来。 所谓近乡情怯,此刻她看着眼前高阔的华宅,心情一时激荡不已。 不管是在长公主府还是在护国公府,她心心念念的,还是回到城西王府,回到斯来院,回到她的家。 但当她和半令真的回到这里时,她却差点热泪盈眶。 这是她的家,她和半令的家,是她心安之处,是幸福之所! 她不由得想到了第一次来到汪府时的情景。 那个时候,她是为了营救父亲,前来汪府求助汪督主,袖中还藏着《春庭阵图》。 当时她来到这里,所凭借的是在剡溪茗的几次见面,心中其实没有多少底气。 但是汪督主接见了她,汪府门房的态度极好,十分恭敬地将她领进了府中。 当她走进汪府之后,就被漫天铺地的鲜花震惊了,那是一个梦幻场景,仿佛世外桃源一样。 但所有的梦幻桃源,在汪督主面前都黯然失色,他的存在,就足以勾动她所有的心魄。 当时她站在汪府门外,等待着门房的传话,从来不曾想过自己将来会居住在里面,成为这片华宅的主人。 这片华宅历经数十年而不倒,尽管一度光彩隐去,如今依然生机勃勃。 “阿宁,我们回家。”汪印握着叶绥的手,搀扶着她踏进了府中。 在他们回来之前,先前为了保存力量,而隐散去的汪府属下,已经全部回来了。 他们将府中的一切搭理得整有条,特别是府中的鲜花,在冬日寒风中灿烂盛开着,迎接它们的主人归来。 牡丹园主事沈直,门房宁安,季妈妈,佩青……他们整齐列队,脸上都带着激动和欣喜,语气恭敬地说道:“恭迎厂公和夫人回府!” 刚才叶绥便心潮涌动,现在听到这些话语,眼眶中的泪终于滑落下来,内心油然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不正是吗?山河无恙,他们仍在。 汪印顾不上还有那么多属下在场,伸手为她拭去眼泪,语气轻柔安慰道:“阿宁,别哭,以后都会好了。” 艰难困苦,玉汝于成,过去所经历的这些波折磨难,没能将他们击败,只能让他们越发坚强。 这些都是日后安稳幸福的基础,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叶绥点了点头,眼眶里依然还有泪水,却缓缓露出一抹笑容。 是的,半令说得没有错,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这已经是一年的尽头了,新一年即将到来,一切都会好的! 汪印和叶绥回到汪府之后,便闭门不出了,但朝中宫中的消息,源源不断地送进府中。 “云儿独自留在宫中,真的没有问题吗?”叶绥靠躺在汪印怀中,略有些担心。 许是因为回到了自己的家,许是因为汪印已在身边,叶绥的身体反而变得娇贵起来了。 准确地说,她的怀孕反应现在才表现出来,整个人都是懒洋洋的,只想躺在床上什么都不想做,就连脑子都不想动。 汪印横在她腰身上的手紧了紧,道:“不用担心,裘恩和姜诞都回到了宫中,就在紫宸殿中当差,还有安仪在,他不会有事的。” 裘恩被擢为内侍首领,统领宫中内侍宫女,当然主要是在紫宸殿中当差,伺候郑云回的起居饮食。 他先前就是在紫宸殿中当差的,一切都是熟门熟路,自是能将一切打点得妥妥当当。 还有姜诞和安仪姑姑,这两个都是昔日纯妃身边最得信的人,将郑云回看得比自己性命重要得多,能将其照顾得很好。 再者,皇宫中时刻有还有左翊卫在守卫着,暗处……则是由皇家暗卫在保护。 除此之外,紫宸殿还隐匿着许多缇骑,他们的唯一任务就是保护郑云回。 在这重重布置和守卫之下,郑云回的安全不会有问题。——这是他最为看重的一点。 至于其他…… 国朝三师并非摆设,据汪印所知,两位国公爷都恨不得住在宫中了。 还有曲公度,不久就能来到京兆。三师齐集,会教导辅助郑云回,这个他很放心。 “宫中有三师,朝中有裴鼎臣等官员,情况一切都好。这些你都不用操心,你现在最要做的就是好好修养。” 他的语气颇为严厉,带着种不容置喙的强势。 他不得不如此,因为叶绥的身体状况着实有些差,他不得不如此。 他没有见过别的女人怀孕,更不曾在意过别的女人怀孕之后有什么反应,但是阿宁……他实在太担心了。 阿宁的睡眠情况本来就不好,怀孕之后多虑多思,更是难以入眠了,便是艰难睡着了,也会不时醒过来。 过去有他陪伴在身边,阿宁的情况已经好了很多,可是现在……即便他睡在阿宁身侧,她也没有好多少。 而且,她吃得也不好,虽然不是吃了东西就呕吐,但胃口实在太差,许多时候都是吃了几口就吃不下去了。 回来京兆这几天,他看到阿宁这样的情况,简直心惊胆战。 原来,女人怀孕会这样辛苦难受,早知道如此,他就…… 汪印的心乱了,他也说不出自己就怎么样,他不舍得阿宁受怀孕生产之苦,但他无比渴望有自己和阿宁的孩子,无比期待孩子的出生。 叶绥往汪印怀中靠了靠,感受到属于汪印的气息将自己完全笼罩住,内心有种说不出的温暖和安心。 暖意的熏腾,让她的嗓音都变得慵懒了,点头应着汪印的话语:“嗯嗯,有你在,我就安心了。我相信云儿他会很好的。” 天下大势已定,国朝根基无损,剩下的稳住朝纲、安抚百姓等事,这都需要朝中所有官员同心协力才能办到。 这些,就如半令所说的,朝中有那么多贤臣良将,这根本不用她操心。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她伸手将他的腰身环得紧紧的,咕哝着回道:“我知道了,我会好好吃饭睡觉的,你不许凶我。”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语气动作是多么的依赖,是正在向汪印撒娇。 听到这些话语,汪印狭长的眉眼不觉染上了一些笑意,眉目霎时变得温润起来。 他略微松开抱着叶绥的手,然后在她唇上轻轻啄了啄,内心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的满足和幸福。 两个人彼此相拥着,自成一方天地,不管外面风雨有多么猛烈,都不能侵袭进半点。 比起汪府的宁静安稳来,朝中自然就动荡许多了。 虽然已经登基为帝,第一次视朝也已经进行了,但是郑云回依然还是住在自己的皇子所中。 偌大的皇宫,只有皇子所和母妃的延禧宫,是让他感到安心的地方。 母妃的尸身还在宫外,他尚未将其迎回来,自然不能前去惊扰母妃的宫殿,所以他住在皇子所中。 仔细说来,这大半年他都没有住在皇子所中了,当初母妃为了保护他,早就已经将他接到延禧宫了。 后来母妃出事,父皇将他下令将他幽禁在皇子所中。但这一段时间非常非常短,父皇驾崩的当天,他就被年伯和王白救走了。 当时他伏在王白的背后,内心无比悲痛,但是眼中却没有眼泪。越出皇宫之时,他曾经回头看了一眼,发誓要回到皇宫之中,为母妃报仇。 现在他回去了,可是母妃的仇……也不知道算是报了还是没有报。 为了活下去,为了更好地活下去,所以母妃和他必须步步向前,登基为帝是他和母妃的最高目标,他们也一直为此而努力着。 现在他已经成为大安的帝王,做了母妃和自己所期待的最高目标,可是母妃已经不在了…… 此时天上无星无月,正是一片漆黑之时,皇宫之中虽然这灯笼烛火,但是他依然感到有一种夜的深沉和安静。 虽然皇宫之中时不时有朝臣进出,还有那么多的内侍宫女,还有那么多的士兵守卫,但他觉得,偌大的皇宫之中,就只剩他一个了。 在这样的黑夜,这样的寂静当中,他的心绪多少有些低落。 在这一刻,他隐约体会到什么叫孤家寡人,难怪母妃在说希望他登基为帝的时候,眼神那么复杂,似乎并不感到开心。 坐上皇位,可以拥有无上的尊崇与权力,但是这个位置太高太远了,远离了至亲和所有人,自然也会孤独。 郑云回还太小,虽然此刻能感受到高处不胜寒的孤独,但是这种孤独并不是十分深沉。 这个时候,裘恩躬身问着他:“殿下,可需要奴才吩咐御厨准备些吃的?” 听到这问话,郑云回便将这丝孤独驱散了去。 比起感受孤独来,他还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其中最为重要的,就是去当好一个皇帝。 当好一个皇帝,这非能一蹴而就,是他要用一生去做的事情,他不急。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跟随三师学习,哪有时间去孤独? 这般想着,郑云回的心渐渐宽了,神色也好了很多,他摆了摆手,示意裘恩无需准备什么。 在护国公府的时候,他便已经看到了裘恩,当初父皇驾崩之后,韦皇后问罪紫宸殿一众奴才,是国公爷将裘恩保下了。 如今他登基为帝,姨父说裘恩可信可用,那么其就是可信可用的。 裘恩到底是谁的人,其先后在延禧宫和紫宸殿当差,又是谁都授意,这些他都不知道,也不用知道。 在经历过那么多事情之后,他很清楚真心护着他的人到底是谁。 也很清楚,就算皇权充满了诱惑,还是有一些人不想要的,譬如姨父。 如果姨父要的话,早就将这些收归囊肿了。 他遥望着紫宸殿的方向,唇角轻哂:“父皇啊,你有眼无珠,为何要如此忌惮猜疑姨父呢?” 但凡……父皇能信任姨父多一点,父皇就不会死得那么可怜。 虽说得享天年无疾而终的帝王很少,但像父皇那样被宠妃毒害,最终被皇后毒杀的帝王,可以说罕见。 父皇,我一定不会像你那样! 他默念道,内心越发坚定,不知道是在说给早就驾崩的永昭帝听,还是在说给自己听。 虽然他才登基,却已早就深刻明白“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道理。 他不会疑裘恩,还会信任倚重。 不仅是因为姨父,还是因为他自己。——他非常的需要裘恩在身边。 除了裘恩有足够的忠心和能力,可以为他打点紫宸殿的种种事情之外,还是因为裘恩当初延禧宫,曾是母妃身边的人。 看到裘恩,他就想起了母妃,想起了当初延禧宫无忧无虑的日子。 那一段日子,是他无比珍贵的财富和难以忘怀的记忆。 裘恩的存在,可以帮助他驱散孤独,可以让他自我警醒:他不是孤身一人,他现在能坐在这么高这么远的位置上,是因为母妃姨父及无数人在底下托着他。 ~~~~ 在孙长蕴的建议下,少府监官员以最快的速度征召了京兆所有的绣娘,日夜赶制十二旒冕服。 与此同时,在顾名璘的提醒下,礼部的官员简化了登基大典,将先前为十八皇子准备的仪式流程一切从简,只剩下了祭告宗庙、颁布登基诏书这两个最为核心的环节。 至于什么素斋于礼、朝贺三天这样繁琐复杂的流程,全部都废除了。 因此,在司天监周典的占卜之后,郑云回的登基大典定在了永昭二十七年十二月二十七,在这一年即将过去的前三天。 定下登基大典的时间后,郑云回反而更忙碌了。 这个时候的他,无需跟随两位国公爷学习朝事,而是跟随前太常卿谢鹿年学习大典的礼仪。 谢鹿年年纪很大了,他早已经致仕了,但受顾名璘所托,还是来主持这一次登基大典。 说起来,谢鹿年与郑云回也有那么一丝前缘。 当初纯妃还是纯嫔的时候,曾与他的孙女贞嫔一同住在庆昌宫中。彼时贞嫔受宠,瞧不起在宫中寂静无闻的纯嫔,没少嘲讽打压纯嫔。 随着纯嫔怀有龙裔而搬离庆昌宫,两人就没有了多少交集。谁能想到,两个人同为宫中妃嫔,此后际遇差别竟会那么大呢? 贞嫔早早就死在了后宫争斗中,连其腹中的胎儿都没能生下来,但纯嫔诞下了皇子,成为了纯贵嫔,后又成为了纯妃。 如今,纯嫔所出的二十一皇子已登基为帝了,即将举办登基大典,祭告宗庙、昭告天下之后,就真真正正成为了大安的帝王了。 谢鹿年这个年纪了,在看到郑云回之后,自然不会有什么不忿不甘之类的,反而有一丝慈祥怜爱。 就算二十一成为了皇上又如何呢?纯妃和他的孙女儿一样,已经不在人世了! 或许就是因为这种感同身受的遗憾,他教导郑云回极为用心,务求登基大典不出现任何纰漏,而郑云回答表现,则让他无比赞叹。 登基大典中的祭告宗庙,种种流程坐下来,要耗费大半天。 一跪一拜,一起一立都有着严格的规范,就是要体现出登基大典的庄崇,表现出天子的重要性来。 仪服华章动作姿态皆是礼,通过这个礼,来确立天子的存在和地位,这便是登基大典的意义。 他不奢求郑云回能够明白这些意义,但他还是希望其能够做好。 郑云回的表现令他赞同,因为其不仅牢牢记住了这些规范,还丝毫不差地演示出来。 他不知道,虽则郑云回年纪还这么小,但早已经经历了很多生离死别的磨练。 这个登基大典对他来说,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 在他看来,母妃的期待和姨父的辅助,还有那么多人的关切希望,落到实处就变成了这一个登基大典。 他怎么能不做好?他必须要做好,如此才不辜负在他身后的那么多人! 如果母妃在天有灵,一定会在看着他吧,一定会为他感到高兴吧? 还有姨父姨母,他举办登基大典的时候,他们一定会进宫的,一定会看着他成为一个真正的帝王! 郑云回想得没有错,登基大典这么重要的事情,汪印和叶绥当然不会缺席。 二十七日那天,天还没有亮的时候,汪印和叶绥便盛装打扮,早早进了宫。 在郑云回视朝之后,这还是汪印第一次进宫。 叶绥也一样,自郑云回在护国公被带走后,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他。 她见到了她的外甥,她的云儿,穿着山河十二章的帝王仪服,十二旒冠随着他急走过来而晃动,隐约看得出他的面容稚嫩而坚毅。 “姨父,姨母!”郑云回大声唤道,听得出十分激动和开心。 叶绥脸上带着笑容,目光慈爱而温润。 她没有想到,她能够见证云儿两次登基。 前世云儿登基,是永昭三十九年的事情,云儿已经及冠,是个大人了。 但现在的云儿,还是一个稚嫩小儿,登基的时间比前一世提早了十年! 那个时候,国朝积弱朝臣离心,云儿的登基大典草草而过,压根不像现在这样,有谢鹿年这样的官员主持,有国朝三师在身边。 今生和前世相比,真的是不一样了! 突然想起了什么,叶绥悄声问着汪印:“半令,云儿的年号定下来了吗?” 这几天她一直在府中休养,每天所想的都是怎么才能吃好睡好,一下子忘记询问这个事情了。 云儿登基了,定的年号是什么呢?是和前世一样吗? 汪印淡声回道:“已经定下了,礼部拟了几个年号呈送上去,皇上定了‘太宁’二字,两位国公爷都觉得此年号很好。” 汪印自己对这两个字也极为满意。 国朝经历了雁州大战,又经历过夺位动乱,现在最需要的便是平稳安定,“太宁”二字最为合适。 这个年号,代表着国朝的将来,也代表着国朝的希望,天下太平,国朝长宁,着才是真正的国运,才是百姓的福气! 叶绥一下子愣住了,她嘴角带着笑容,眼眶却满是泪水,神情似悲似喜。 太宁,仍是太宁! 历经两世,经历无数风雨波澜,她内心所祈求,百姓所渴望的,也就是太宁二字而已! 如今,云儿以“太宁”为年号,昭示天下,从此,“太宁”二字将传遍大安朝,也必定会成为现实! 她忍不住伸出手,紧紧握着汪印的手,脸上的笑容更深了,泪水簌簌落下。 她会和半令在一起,看着云儿登基为帝,会站在云儿身后,为国朝开盛世、朝太宁! 番外一 昭告天下 京兆这里发生那么多事情,从十皇子郑训登基到郑云回祭告宗庙,中间也不过是短短几天的时间。 这么短的时间,便是京郊的官员百姓都不能知道京兆动态,更别说他地方了。 对天下十大道而言,国朝还是处于永昭帝驾崩、新君未立的状态。 常言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对国朝来说,新君一日未定下,都以为着有无数的波折动荡。 但是,或许因为在永昭帝驾崩之后,大安朝还没有反应过来,就遭遇到了大雍的入侵,因此国朝被武装了起来。 天下十大道的官员将领都紧绷着心弦,可以说整个国朝处于一种战时状态。 这样的状态,便是什么人有什么样的心思,都不敢表露出来。因此,大安朝十大道并没有起什么动乱。 岭南道在国朝的最南端,如果从距离上来说,应该是最晚接到京兆消息的,但事情当然有例外。 因为关寒松与汪印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同时因为叶家的人就隐藏在岭南道,因此岭南道得到京兆的消息,比其他道还稍微早一些。 柳元集作为岭南卫的录事参军事,对军中各种消息可不是一般二般的灵通,很多消息都事最先送到他手中的。 当他接到京兆来的急报时之后,忍不住蹦跳了起来。 他性子其实很灵动活泼,但在岭南卫磨练了这么些年,已经沉稳下来,然而这一刻,他还是恢复了过去那种跳脱心性。 他手下的主事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主官这副样子,惊得眼睛都瞪大了,正想开口询问,却见到自己的主官拿着急报冲出了营帐。 柳元集拿着急报,飞快的冲向了大将军的营帐。 为了节省通传的时间,他远远就高声喊道:“大将军,属下有急事禀告!” 守候在大将军营帐的关寒松亲卫见到来者是录事参军事,自然没有多加拦阻。 柳元集“嗖”的一声冲进了大将军营帐,连气都不停一下,大声禀道:“大将军,二十一殿下登基!” 关寒松和罗绀光正在营帐中议事,听闻这个消息之后,两个人都忍不住站了起来。 “当真?”关寒松立刻追问道,向柳元集确认。 柳元集将手中的急报递给关寒松,肯定回道:“大将军,此事千真万确!缇骑送来的消息,皇上已经祭告宗庙,登基诏书已经下发,不日将传遍天下!” 关寒松接过急报,一目十行,向来严肃的脸容也不禁露出了明显喜色。 虽然他对汪印有信心,也将最后的宝押在了二十一皇子身上,但只要局势一日未定,一日就有变数。 他没有想过,局势会这么快就定下了,时间比他所预料的还要早得多。 这是他所期待的结果,当然会忍不住高兴。 他将急报递给罗绀光,然后吩咐柳元集:“速将此事告诉叶大人和叶都尉!他们必定心焦京兆的情况,好让他们宽心了。” 二十一皇子已经登基为帝,天下朝局大定,那么叶家也就不用再隐藏了。 皇上登基了,叶家的身份也就随之而变了。 叶大人乃是当今皇上的外祖父,隐藏在他军中的叶向愚乃是当今国舅,就是罗绀光亲自将消息告之,也不为过。 谁能想得到,松阳叶家还有这样的造化呢? “是,属下这就去!立刻将此事告诉他们!”柳元集兴奋不已,立刻向关寒松告辞。 只是,他的身影还没有离开大将军营帐,便倏地止住了,回过头向关寒松禀道:“对了,大将军。缇骑还说,皇上对大将军的封赏,会与登基诏书一起到来。” 这是缇骑私下透露给他的,至于大将军的封赏是什么,缇骑却没有说,只说不会让他们失望。 既然如此,柳元集也就没有多问了。 想来,大将军与汪督主在雁州大战中并肩作战,生死与共,皇上对这些有功之臣的封赏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听到皇上有封赏,关寒松只是挑了挑眉,倒没有多大的喜悦。 在局势大定之前,他就已经想好了后路,所以这段日子一直都在与罗绀光进行交接的事宜。 不论这个封赏是什么,他都会向皇上请求致仕。因此这个封赏是什么,都不重要了。 于是,他对罗绀光说道:“不管封赏是什么,本将交代与你的事情,你都要尽心做好。” “是,大将军!”罗绀光回道,语气很坚定,眼神也不避让。 他虽然不舍得大将军,但是经过大将军的开导以及嘱托,他也知道自己肩上沉沉的责任,他一定会不负大将军所托。 柳元集离开大将军营帐之后,立刻去找了叶向愚。 叶向愚隐在岭南卫中,当然不可能再是都尉,只是一个普通士兵而已。 柳元集找到他的时候,他还在当值之中,他身边还有不少士兵。 只见柳元集一把抓住叶向愚的手,大声道:“舅兄,二十一皇子登基为帝了,登基诏书已下!” 他完全顾不得旁边还有别的士兵,反正叶向愚的身份肯定无法隐藏了,也无需隐藏了。 再者,叶家在岭南待的时间肯定不长了,他们知道消息后,肯定会迫不及待的返回京兆。 叶向愚一下子被这个消息弄懵了,又惊又喜:“真的吗?云儿登基为帝了?” 他还在思虑着京兆的局势,时时刻刻都在挂念着京兆的情况,担心阿宁和的安危。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没有想到,局势这么快就定下来了。 在雁州大战后,在他们心心念念着阿宁和云儿的时候,原来汪督主已经回到京兆了,正是京兆风云变色的时候。 叶向愚心头大石终于落地,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可是笑了几声之后,他的嘴角便垂了下来,眼眶通红。 他感到既兴奋又羞愧,兴奋的是国朝大定,阿宁和云儿他们终于安全了。 悲伤的是,作为兄长作为舅舅,在阿宁和云儿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却只能远远藏身于岭南,什么都帮不了他们。 他的心绪现于脸上,知晓叶家过往的人都能猜得出来。 柳元集拍了拍他的肩膀:“舅兄,不要想这些有的没的了,大家都安好,这才是最重要的。快快!快回去将这些消息告诉父亲和三叔。” 被他这么一拍,叶向愚瞬间就回过神来了,他用力点点头说道:“是的,你说得没有错,大家都安好,这才是最重要的!我立刻回去将这个消息告诉父亲和母亲。” “走,我们一起回去!”,柳元集勾着叶向愚的肩膀,两个人飞快的往外跑去 其余的士兵满头雾水,连他们离开了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何姓士兵怎么跟柳参军如此熟稔?听起来,这根本就不是什么何姓士兵,而是姓叶。 叶姓…… 还有什么二十一皇子登基,这是什么意思? 士兵们仔细想了想,许久才隐约明白了什么,但柳元集叶向愚两个人的身影早就不见了。 叶向愚和柳元集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叶家所安处的那个小院落,还没有进去,就远远听到了又哭又笑的声音。 两人脸色蓦然一变,立刻加快了脚步。 然而,当他们冲进去,发现宅子几个仆从脸上带笑的之后,两个人彼此对视了一眼,立刻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想必,缇骑往岭南卫送去消息的时候,也将消息送来了叶安世这里。 因此,哪怕叶安世他们只是经营几个店铺,但是他们也和军中同时接到了消息。 果然,一见到他们,叶安世便举着一封书信说道:“汪督主送来消息了,云儿……登基为帝,成为皇上了……很好……我……阿宁他们一切都好!” 叶安世声音紊乱,显然激动得语无伦次了。 郑云回是他们的外孙,虽然心中清楚其已经登基为帝,他们是应该称呼皇上了,然而说出口的,还是往日那般亲近的称呼。 陶氏站在他身侧,泪水簌簌而落,这是喜极而泣。 在他们的周围,还有叶安固和徐氏等人,脸上都难掩激动和喜悦 “是,父亲,岭南卫也接到了消息了。我们赶回来,就是想告诉你这个事情……父亲,我们马上回京兆吧!”,叶向愚这样回答,语气很坚决。 在疾奔回来的时候,他就想着立刻返回京兆了,一刻都不想再耽搁。 缇骑将书信送了过来,那么阿宁必定也会想让父亲和母亲早点回到京兆的。 或许,阿宁还再想着要打点好一切,要安排好人来护送他们,但是他们已经等不及了。 过去他们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不敢为阿宁他们添麻烦,但到底内心有愧。 现在大局已定,云儿虽则登基为帝,但必定也会遭遇到新的困难,他恨不得马上就回到京兆,与他们团聚,为他们尽一分力。 “好好好,我们回去!立刻准备,马上就回去。”叶安世回道,他听着自己的妻子的哭声,终于也忍不住落了泪。 即便落泪,但这也是高兴的事! 在他们准备返回京兆的时候,郑云回的登基诏书,也从京兆下发,通过十路宣旨官员,将此消息昭告天下。 与登基诏书一并送到雁西卫的,是对穆太澄、穆宜等人的封赏旨意。 断了一臂的穆太澄率领副将袁震及数万士兵,齐刷刷跪了下来,高声呼道:“臣,接旨!” 他只有一手,这一手恭敬地接过几道圣旨,脸容肃穆,但是眼眶是红的。 二十一皇子登基为帝之后,立刻就对雁州大战中奋战抗敌的士兵将领进行了封赏和抚恤。 封赏抚恤的旨意,和皇上的登基诏书一并抵达,可见在皇上的心目中,对士兵的封赏抚恤也不亚于登基诏书。 不管皇上的封赏是是因为皇上体恤这些士兵将领,还是因为汪督主极力促成,当接到这些圣旨的时候,穆太澄内心还是波澜起伏。 国朝士兵将领为守护百姓,即使马革裹尸也在所不惜,他们这么做,既是报国,也是忠君。 如今这些封赏圣旨的到来,代表新帝铭记他们的功绩,彰显他们的功劳。 士兵将领驻守边疆,竖起抵抗外敌的坚固屏障,以性命报国朝。国朝百姓无恙,国君铭记于心,说明了士兵将领抵抗和付出是值得的。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体现了君恩将心。 得知自己被封为雁西兵马大总管,统领雁西卫和剑南卫后,穆太澄的心没有什么激动。 雁西卫大将军和雁西兵马大总管,对他来说都是名号而已。 其实,随着袁震率兵离开剑南卫,剑南卫实际上也归属于雁西卫了。 经历过雁州大战之后,在断了一臂和痛失爱女之后,他所想的也和关寒松一样,那就是提早致仕。 随着先帝的驾崩,其实他们这些先帝的臣子也应该落幕了。 因此,在接过这道封赏旨意之后,他的内心很平静。 但是,当他得知自己女儿穆谊被封为巾帼大将军之后,忍不住老泪纵横。 他的女儿,他的年年…… 她自小就在军中,在军中长大,继承了他的所有的理念,最后秉承了这样的理念,为了守护国朝和百姓,战死在雁州大战中,最后还身首异处。 作为一个大将军,属下的战死让他如失左臂右膀;作为一个父亲,自己最疼爱的小女儿战死,那就等于剜了他的心。 这种悲痛,如何言说? 但是他能理解年年的选择,她在战死的那一刻,必定是勇猛的无憾的,这一道封赏的圣旨,会让她名留青史,对得起她的牺牲。 如此,他应该感到骄傲。 可是,不管是悲痛还是骄傲,他的女儿,他的年年都已经不在。 所幸,如今国朝大定,心底登基,第一时间送来了这封赏旨意,证明皇上心中是有国朝有士兵的。 如果见到这道旨意,年年在九泉之下也会含笑吧? 他一手举高手中的圣旨,身子却深深伏在地上,声音响如雷霆:“臣谢主隆恩,愿我朝山河无恙,百姓永宁!” 他替女儿接下圣旨,跪这山河无恙,跪这百姓永宁! 在大安新帝登基、昭告天下的同时,在遥远的大雍都城,庆伯率领着缇骑,历尽万千辛苦终于生擒陆太后,正马不停蹄的赶往京兆。 番外二 陆太后(一) 陆太后和正景帝集结五十万大军入侵大安,这是被迫无奈的孤注一掷,同样也是心存侥幸的奋力还击。 这样的出兵人数,是倾大雍朝之力,成败在此一举。 胜了,那么大雍朝就可以恢复往日的荣光;败了,那么原本就不断衰退削弱的大雍朝就会遭遇灭国的危机。 这样出兵的决定,换作任何一个帝王,不管是在什么样的境况下,都是慎之又慎的事情。 毕竟,一个国朝的创立,不知道要耗费多少代人的心血,而且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想当初大雍立国,也是经历过无数艰苦困难才能够得成的。 若是大雍的开国皇帝知道陆太后和正景帝作了这样的出兵决定,怕是会恨得从大雍皇陵里面跳出来。 只不过,当初汪印他们在大雍皇陵里面躲了那么久,还能安然无恙,可见大雍皇陵的先辈们,当然没能够阻止陆太后和正景帝。 陆太后和正景帝斗了那么多年,彼此有起有伏,但是在对付大安朝这一件事上,却奇异地达成了一致。 陆太后对汪印及大安朝深恶痛绝,正景帝同样如此。 这两个人恨不得大雍铁骑马上踏破大安朝,将大安疆土并入大雍的版图,届时不管是汪印还是其他人,都将是大雍朝的鱼肉,任由他们宰杀砍打。 这是他们想象的情景,并且他们相信这个想象必将会化为现实。 因为,在他们看来,此时出兵,天时地利人和都齐全了。 如今的大安朝,一国之君永昭帝突然驾崩,大安朝因此而动乱,这便是天时。 韦皇后只知道夺权,本来可以平息军中的汪印被驱逐出京兆,如今不知所终。 就算大雍国力削弱,但也比混乱动荡的大安朝好得多,这便是人和。 至于地利……那就更加不用说了。 再加上先前大安朝军中有人出卖机密,因此大雍将大安朝的暗探都连根拔了起来,大安朝成为了睁眼瞎。 他们集结大军的消息将会被瞒得严严实实的,大安朝根本无暇顾及到国朝他们的情况, 怕是大军压境了,大安朝才能知道。 如此一来,他们就占有先机了。 天时地利人和皆占,而且还占有先机,这对大雍朝来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这个机会转瞬即逝,一旦大安朝的夺嫡之争平息下来,想要在无声无息的入侵那就不容易了。 此外,陆太后还有最后一个底牌。 那就是还有同盟的势力! 同盟的人对她说,大安的邵世善必定会尽可能扰乱大安朝的局势,会拖住大安增发援兵速度。 也就是说,大雍五十万大军所要对付的,只是十万人的雁西卫而已,这对他们来说不是小菜一碟吗? 因此陆太后和正景帝这一对假母子,在对大安出兵这一事上,有惊人的一致。 大雍朝中的官员,不管是站在陆太后这边的,还是站在正景帝那边的官员,也都希望能够通过这一场战争,来扭转大雍朝的局势。 他们想起了三十多年前对大安朝的那一场战争,那场战争他们还将大安朝的皇帝捉住了,若非后来汪印…… 虽然那一场战争功败垂成,但新的战争,他们一定会抓住机会的! 对于某些权欲旺盛的将领来说,国朝无战事,对他们来说并非好事。 他们武将士兵,在国朝承平时期发挥的用处就不大,得到的权力自然就小了,有什么比在战争之中更容易建功立业的? 因此,国朝对大安朝出兵,这正是他们夺取权力的机会。 至于出兵之后,士兵们会遭遇多少伤亡,又会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这些当然都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大雍也有一些为国为朝的贤能官员,他们心心念念想要做的便是守护国朝和百姓,自然是极力反对陆太后和正景帝的出兵,甚至还有官员死谏。 可惜,都没有用。 当一个国家,从执掌皇权的太后皇帝到握有权力的官员将领们都一致的时候,这些官员的反对等于蚍蜉撼大树。 集结五十万大军,等于全军出动,这个动静太大了,所耗的时间也比较长,就算大雍极力做到隐秘低调,也难以全部掩盖。 但也正是在调集士兵的过程之中,让陆太后和正景帝更加笃信这场战争大雍能够顺利。 因为,当他们集结完成之后,大安朝还懵然不知,还在为谁是杀害永昭帝的凶手而争论不休。 殊不知,已经变天了。 大军出发之后,陆太后每天最为关切的,便是很前方送来的战报。 陆太后已三十多岁了,之前她一直保养得宜,妆扮雍容华贵,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年轻许多,但现在…… 她看起来就像四十多岁的人了,用比旁人快许多的速度在老去。 当初,汪印在宫中以她作为威胁,临离开走之前还给了她一剑,让她受到了无尽的惊吓,也着实损伤了她的心脉。 虽然她的剑伤已经痊愈了,但是那些剑气进入肺腑之中,尽管他花费了极大的心力来调养,但损失的那些精气神都养不回来了。 她迅速苍老,一是因为曾经受伤,二也是因为她心中仇恨。 对汪印和大安朝的不甘和仇恨交织在一起,整日整夜折磨着她的内心,让她彻夜难眠,心中所想的都是怎么入侵大雍、蹂躏汪印。 这样的她,怎么能不苍老? 哪怕用了再厚的脂粉去,也难以掩盖她身上那股颓气和暮气。 当然,这种情况,在大雍出兵之后,就已经好很多了。 现在的她,在慈宁宫的日子不知道多舒心,甚至还有心情唤来伶人唱曲子了。 先前的颓唐暮气似乎也一扫而光,现在的她笑容明媚,眼神明亮,仿佛枯木回春一样。 如今,她斜倚着软枕,享受着内侍宫女舒适的力度,想象着大安朝被摧毁、汪印叶绥这些匍匐在她脚下求饶的情景。 如此想着,她会忍不住轻轻笑出来,就连看向死对头正景帝都顺眼许多了。 她每天都会询问前方的战事,所期待的当然是霍真已经攻下雁州的消息。 霍真能在军中安安稳稳的过了那么多年,自然是有一些本事的。 虽然霍真不是她的人,只要霍真能够夺取这场胜利,那么其是谁的人也就无所谓了。 这一日,陆太后就像往常那样问着身边的内侍宫女:“前方可传来了什么消息?霍真攻下雁州了吗?” 在问话的时候,她心中多少有些不满。 大军出发都已经好些天了,先前霍真还会每天送回消息,但现在已经隔了几天了。 雁西卫号称有十万人,但实际上哪有那么多?撑死了也就八九万人! 五十万大军对付八九万人,完全是碾压之势,怎么迟迟还没有霍真战胜的消息? 左右的内侍宫女也都如常回道:“回娘娘,还没有送来消息,不过素真姑姑已经去打探了。” 哪怕陆太后每天都问许多遍,这些内侍宫女们也不敢露出什么不耐烦的神情。 他们又不是像素真姑姑那样只得信得宠的奴才,太后娘娘哪会怜惜他们呢? 再说了,先前太后娘娘的心情可是极差,动辄对他们打骂责罚,短短一个月之内,慈宁宫都已经死了好几个内侍宫女了,他们小心翼翼的,生怕触怒了陆太后。 就在这个时候,素真急匆匆的冲进了慈宁宫,她脸上血色全无,一句话说的颠三倒四:“娘娘,霍将军他……霍大将军他……败了……胜利,胜利的是大安朝……” 说罢,她便低下了头,已经不敢去看陆太后的脸色。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太后娘娘对这一场大战怀着什么样的期待,可以说,太后娘娘是将所有的希望所有的势力都压在了这一场大战上。 原本她和太后娘娘一样无比坚信国朝会赢得这场大战,可是霍大将军怎么会败了呢? “撕拉”一声,陆太后硬生生把自己的锦帕撕裂了,死死盯着素真:“你说什么?” 素真是不是说错了?失败的应该是大安朝才对,怎么是霍真呢? 五十万大军还打不过那不足十万的雁西卫吗? 待听到霍真之所以失败是因为汪印率领着二十万士兵从天而降,故而雁西卫和大安朝才转败为胜。 霍真所率领的五十万大军也几乎被斩杀殆尽,只剩下三四万士兵仓皇逃回来。 陆太后眼前一抹黑,身子摇摇欲坠,幸得内侍宫女立刻冲上去搀扶着,才不至于摔倒下来。 不知不觉间,尖锐的护甲已经插入她的掌心,连血丝都出来了,可是她却一点儿也感觉不到痛。 她痛的,是心! 她不关心霍真的生死,,却十分在意那五十万大军的生死,因为那是整个大雍军力,是整个大雍朝的希望! 若是这些军中势力都没有了,那大雍等于是没有了牙齿的老虎,谁都可以来攻打,他们都没有能力抵抗。 更重要的是,这场倾国朝之力发动的战争没有胜利,那么大雍以后该怎么办呢? 若是国朝因此而倾覆,她这个国朝的太后又该怎么办呢?没有了国朝,她怎么还是太后! 直到这个时候,陆太后才觉得原来自己集结五十万大军,将国力倾注在这一场战争中,是多么错误的做法。 她只想到大雍一定会赢得这场战争,却根本没有真正想过,若是大雍败了,她会怎么样呢? 如果没有这场战争的话,就算大雍再削弱,好歹是整个国朝摆着,还有那么多的军中士兵可以守卫,不管汪印和大安有什么想法,三五十年内都会安稳。 毕竟,先前她扣押着大安朝那么多暗探,汪印根本就不敢露面,最后还利用正景帝与她之间的斗争,才能够安然离去。 现在,三五十年的时间,随着大雍的战败而消失了! 五十万的大军,最后只剩下三四万士兵仓皇逃回来…… 陆太后忍不住浑身颤抖起来,手指也都痉挛着,不敢想象若是此消息传出去后,她会遭遇到什么。 纵她再如何压抑,还是忍不住“噗”地吐出了一口心头血。 “娘娘!”“娘娘!” 素真姑姑及一众内侍宫女惊惶大叫,完全失了方寸。 太后娘娘……娘娘脸色苍白,眼见着就要晕过去了。 陆太后狠狠咬了一下唇,哑着声音道:“哀家没事……扶哀家坐下来,哀家有事吩咐。” 如果可以,她宁愿立刻晕过去,不想面对眼前的局面。 但是没有“如果”,她是大雍的太后,现在大雍战败,她必须立刻应对。 不然,等待她的将会是整个国朝的仇恨! “素真,你立刻去找王磐,告诉他这样做……” “传哀家命令,召户部尚书谢令进宫……” 她强撑着,将一个个指令发下去,想用最快的速度控制好眼前的局面。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感觉到自己要晕过去的时候,她就用尖锐的护甲猛地插自己的大腿,利用疼痛来让自己清醒。 她这一辈子,第二次感觉到自己在遭遇灭顶危机。 第一次是在骁卫营中,她即将被那些士兵侵犯,是汪印救了她…… 现在,是她面临的第二次,但令她至此境地的,还是汪印! 让她活命、给她权力的人是汪印,如今即将要夺走这一切的,也是汪印! 不可以,这绝对不可以! “噗”的一声,她再次喷出了一口鲜血,终于晕了过去——命令已发下去了,她放心了。 这一次出兵之举,乃是陆太后和正景帝共同定下的,大军战败的消息,也差不多同时送到他们跟前。 比起陆太后来,正景帝的反应就慢了许多。 在他暴跳如雷、难以置信的时候,陆太后的指令已经一个个发出去了。 陆太后把持朝政多年,正景帝根本就不是其对手,若非先前有汪印设计,这两个人也不可能势均力敌。 朝局瞬息万变,有时候慢了一步就会被死死压制住,几难以翻身了。 正景帝便是如此。 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关于其“德不配位、灭国妖孽”的谣言,已经传遍了国朝。 其中,有指责他为了登基、杀害先帝的事情,有他登上帝位后,只能为国朝带来灾难的警示,还有…… 这些谣言不见得有多高明,但是对现在的大雍朝来说,正是需要一个发泄,需要一个交代。 不然,大雍朝堂根本就承受不住四十多万士兵丧生的仇恨和愤怒。 正景帝一时之间成为了众矢之的,不管是朝中大臣还是普通百姓,特别是军中所残存的士兵,提起他的时候,都很不得将其拆骨析肉。 四十多万死去的士兵,那是四十多万条活生生的性命,是无数人家的分崩离析,这样的仇恨,永生永世都不能消亡。 他们无法找大安朝和汪印算账,只能将这仇恨暂时发泄到正景帝身上。 正景帝一系的官员喊得声嘶力竭,说此事真正主导的人乃是陆太后,但这些声音都被迅速淹没在汹涌的愤怒中。 慢了一步,不仅仅是失了先机那么简单,正景帝一系的官员根本无法力挽狂澜。 为了平息这些愤怒,他们只得建议正景帝下罪己诏,想暂时度过这个难关。 然后,陆太后一系的官员,所等待的恰恰就是正景帝的罪己诏! 这个罪己诏一下,就被陆太后一系的官员抓住了把柄,将四十万大军之死真真正正推在了正景帝头上。 “娘娘,朝中大臣都在迫皇上退位了,皇上召了许多官员进宫,但是真正来的没有几个人。”素真姑姑这样禀道,脸上有难以掩藏的喜色。 她刚接到大军战败的时候,还以为慈宁宫逃不过这一劫了,没想到还是娘娘厉害,现在逃不过的是皇上。 幸好,她没有流露出半点要离开慈宁宫的心思,不然就损失惨重了! 陆太后倚靠在床头,听着这些禀告,只点了点头,脸容依旧还是惨白,看不出喜意。 虽然她压住了正景帝,但眼下这种情况,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四十多万大军战死了,国朝没有屏障,她就算坐在太后高位,也随时会被推倒…… 此时此刻,陆太后根本就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当初会出兵,那么鬼迷心窍,就好像完全失去了判断一样。 她追悔莫及,觉得必定是受到了同盟的蛊惑,不然怎么会那么笃定大安朝会败呢? 同盟…… 一想到同盟,陆太后的脸容就扭曲不已,看起来无比恐怖。 同盟存的是什么心思,她当然很清楚,就是要让大雍和大安互相残杀,如此躲藏在暗处的同盟才可以收割渔翁之利。 她知道,却装作不知道,因为她也需要同盟的相助。 只有同盟帮助她,她才能扭转劣势,才能对付得了汪印! 只要大雍赢了这场战争,她第一个要铲除的就是同盟…… 她万万没有想到,同盟在大安朝竟然如此没用,根本就不能拖住汪印的脚步,让她遭受到如此大的损失! 就算再如何仇恨同盟,陆太后还是对同盟的官员极好,因为此时的同盟,对她来说更有用了。 她必须依靠着同盟,才有可能抵挡得住大安朝接下来的报复! 番外三 陆太后(二) 庆伯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抵达长雍城的,要做的事情,便是生擒陆太后,还不能泄露半点风声。 庆伯和缇骑所假装的身份,是那些溃败而逃的士兵们。 当初大雍士兵败退的时候,汪印已令部分缇骑乔装混入其中,如今方便接应庆伯一行。 庆伯在了解大雍的朝局后,便找上了陆太后所信任的素真姑姑。 作为陆太后的心腹亲信,特别是现在陆太后得势的情况下,素真姑姑也能在宫中横着走了。 早在先前营救大雍暗探的时候,庆伯就已经打探清楚素真姑姑的性子了。 素真姑姑这个人十分贪财,只要钱财足够了,就能求其办事。 虽然庆伯难以理解这种心态,按说作为当权太后的心腹亲信,眼皮子不会那么浅,贪那么多钱财做什么呢? 不过,这样的素真姑姑,对他们来说正正好! 陆太后怕死,如今慈宁宫里里外外都是守卫,庆伯固然可以闯,但一定会暴露行踪。 他们给了素真姑姑大量的金钱,说是有一些军中的消息,想当面向太后娘娘禀告,恳请素真姑姑从中斡旋。 素真当然不相信这些士兵非得向太后娘娘禀告,但庆伯给出的银两太多了,她自然心动。 再者,她也不怕这几个人对太后娘娘不利。毕竟,慈宁宫中的那些守卫并不是摆设。 接下来的事情很简单,庆伯和两个缇骑跟随素真进入慈宁宫之后,趁其不注意,在慈宁宫几个地方都下了当初叶绥所配制的迷药。 不过一刻钟,慈宁宫的守卫便全被放倒了。缇骑将韦皇后打扮成一个士兵的模样,几个人不慌不忙离开了大雍皇宫。 大雍皇宫如今由陆太后把持,正景帝闭殿不出,待发现陆太后失踪时,已是半天之后的事情了。 发现陆太后失踪后,正景帝简直狂喜,觉得老天都在帮助他,给了他翻身的机会。 他趁机反击,不断打压陆太后的势力,又令官员传言一切乃陆太后所为,等等。 他忙着洗刷自己身上的污名,忙着扭转朝中的风向,哪里有时间去追查陆太后失踪一事? 他假模假样派出了一些官员士兵搜索,结果自然是一无所得。 他们根本就想不到,庆伯早已经带着昏迷中的陆太后离开了长雍城,一路急赶回大安京兆。 庆伯当然不会带着陆太后进入汪府,而是直接将陆太后关押在缇事厂的大牢之中。 自从太宁帝登基之后,缇事厂便重新设立,所在之处依然还是那座灰黑色的建筑。 年伯重新执掌缇事厂大牢,没有什么事的话都不露脸了。 庆伯风尘仆仆,几乎是一路不停歇,将将陆太后扔进大牢后便赶回城西汪府,向汪印复命道:“厂公,属下幸不辱命!” 汪印只点点头,吩咐道:“让年伯审讯,务必要让其吐出同盟的消息。” 他并不打算亲自去见陆太后。在他看来,将陆太后交给年伯,就可以得到他所想要知道的消息了。 陆太后陆闻莺,必定受不住年伯的刑讯手段。 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年伯那边很快就送来消息了。 “厂公,陆太后怎么都不肯说,提出要见你一面,她就会将一切都招供。”缇骑这样禀道。 陆太后醒来之后,发现自己被关押在牢房中,在见到缇骑之后,就知道自己是在缇事厂大牢中了。 在年伯审讯之前,她就已经提出要见汪印一面,届时会将所有的事招供。 年伯当然觉得这样的事无需惊动厂公,毕竟厂公的吩咐是让他审讯,他怎么会顺陆太后的意思? 年伯原本想着,陆太后养尊处优,又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肯定受不住刑讯,很快就会招供了。 但是,他料错了。 不管他用什么手段,陆太后就算几次昏迷过去了,还是坚持着要见厂公一面才能说。 这是年伯见到的第二个这么嘴硬的人了,第一个是周云川。 周云川和陆太后都与同盟有关系,莫非同盟里面的人都这么嘴硬? 年伯想着此人毕竟是大雍的太后,又是厂公带回来的,原本就是心脉严重损伤,就算没有刑求,也撑不住多久。 他怕陆太后真的死了,又知厂公十分在意同盟的事,故遣缇骑来报。 汪印听了,神色不变,只淡淡说道:“无妨,能问出多少就是多少。” “是!”缇骑立刻回道,已知道该怎么办了。 厂公不会去见陆太后,至于陆太后招供多少,还是要看年伯的手段。 缇骑来禀的时候,叶绥正在汪印身边,因此她也知道了陆太后被捉到一事。 “半令,事关同盟,你为何不去呢?”叶绥这样问道。 陆闻莺是什么样的性格,她也很清楚,其既然要提出要见半令一面,那么就一定要见到半令才肯招供了。 半令拒绝见她,那么有关他同盟的消息就不得而知了。 这段日子,半令一直都在追查着同盟的消息,现在陆闻莺被捉了回来,却又放弃了这个机会…… 汪印想了想,才道:“本座不想去见陆闻莺。” 不管陆闻莺想见他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思,他都觉得相当的可笑。 他与陆闻莺之间,不过是明码标价的交易而已,大家都是彼此利用,现在她却非要见他一面。 不必要,不可以。 他当初救下陆闻莺,不过是顺手为之,后来推举陆闻莺成为大雍的宠妃太后,是别有目的。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陆闻莺想要报仇,想要成为人上人,他想要的是大雍皇族的情报,这样的交换,双方都很清楚。 他自认为已经给足了价,没有什么对不起陆闻莺的。 但陆闻莺却违反了双方的协议,确确实实对不起他。 那些死去的暗探,还有二十万士兵的牺牲,这些深仇大恨,他都还没有报呢。 他与陆闻莺之间只剩下深仇大恨,压根就不想见到她。 “……”叶绥张了张口,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 随即,她便面容舒展,赞同道:“既然不想见,那就不见吧,这也没有什么。” 同盟存在那么久,将其拔起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陆闻莺既然不愿意说,那么他们就从别处下手。 同盟的事,迟早会差个水落石出的。 陆太后知道同盟的消息,这一点很重要,但半令不想去,这更重要。 叶绥想任性议会,压根就不想用汪印作为条件交换。 云州五城那样的事,发生一次就够了。 想了想,她还是好奇问道:“陆太后失踪,那么大雍现在如何了?” 自太宁帝登基之后,她就一直在府中修养,再不过问朝事,自然也没有关注大雍的局势。 “正景帝还忙着扭转局势,本座已令韩珠节趁机在大雍安插暗探。这些事情,你无需萦心。”汪印这样回道。 大雍战败,几乎遭遇灭顶之灾,但大安朝的情况也只比它好一些而已。 国朝牺牲了二十万士兵,皇上年幼、刚刚登基,国朝正是最需要休养生息的时候。 暗处还有一个同盟…… 哪怕现在大雍风雨飘摇,是最合适吞并的机会,但国朝也没有出兵的条件。 因此,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个机会溜走。 不过,机会是要靠创造的,还会来的。他用了三十多年将大雍削弱,自然还可以用另外一个三十年将大雍消亡。 不,不用三十多年,两三年就可以了。 待两三年后,国朝完全稳定下来,他定会率领国朝的士兵踏破大雍,以报此次大雍入侵之仇。 且说,年伯接到汪印了确切命令之后,就知道怎么办了。 厂公不会接受陆太后的条件,这其实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虽然厂公说能问出多少就多少,但总不可能一点消息都问不出来,他只能加重了刑求的手段。 陆太后撑着一口气,眼中的光芒始终没有熄灭,就是想着能够见汪印一面。 她醒过来之后,发现自己在牢狱之中,还看见那些身穿红色鸣蛇服的缇骑,就知道自己是落入汪印手中了。 对此,她居然毫不意外,甚至还有一丝隐秘的喜悦。 在国朝大败之后,她就知道汪印一定不会放过她,只是没有想到,会这么快。 她被关押在缇事厂中,还能活命,那就说明她身上还有汪印所需要的东西。 她很明白自己插翼难飞,是怎么都逃不出去的,她不去想离开这种徒劳的事情,只想见汪印一面。 陆太后也觉得自己匪夷所思,她明明恨汪印恨得要死,却又无比渴望才能见到她。 想知道同盟的消息?可以,前提是他来见她! 她笃定汪印一定会来见她,不然她就不可能还活着。 每次缇骑经过她的牢前,她都会紧紧抓住铁栏,充满期待地问道:“他来了吗?他来了吗?” 可是缇骑没有回答她,负责审讯他的那个老人,也没有说任何话语,手段反而更加严厉了。 从他们的态度当中,陆太后已经知道了汪印的意思,简直难以置信。 “不,不会的!你们是不是没有将我的话告诉他?他怎么可能不来?”陆太后捶打着铁栏,完全不能接受这个结果。 她喊得撕心裂肺,可是发出的声音却如蚊蚋一般。 庆伯带着她离开慈宁宫的时候,她其实还在病中,先前两口心头血,几乎要了她的性命。 来到缇事厂之后,她还遭受到那么多刑求——对她,庆伯毫不留情。 这是敌国的太后,就是因为她下令入侵,所以国朝牺牲了二十万士兵。 这不仅仅是汪印一个人的深仇大恨,也是大安朝每一个人的深仇大恨。 连番遭遇了这些事情后,如今的陆太后不过苟延残喘而已。 在得知汪印不愿意见她之后,一直支撑着的那些精气神,似乎都被抽走了。 这个时候,她不像慈宁宫时,可以用护甲弄出的疼痛让自己清醒过来,她身边任何尖锐的物件都没有,就连牢墙,也都被铺满了厚厚的稻草。 她无法伤,也无法死,只能瘫倒在牢房角落里,“呜呜呜”地亏哭叫着。 汪印不愿意见她,那么她就没有了任何办法。 她会一直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缇事厂大牢之中,直到她死去! 何况,谁能来救她呢? 想必她失踪之后,正景帝会拍手称快吧?肯定会将大军失败的事情全部都推在了她的头上,趁机夺权。 没有人为她整理衣裳,没有人可以为她涂脂抹粉,她真实的样子便完全不能遮掩了。 刑求让她身上满是血迹,她脸色惨败嘴唇破裂,眼下全都是皱纹,白发也冒出了许多,看起来像五十多岁的老妇人。 她就这样倒在角落里,一动也不动,奇怪的是,她脸上竟然露出了笑容。 陆太后不知道人死之前是不是闪过一生的经历,但此刻她脑中的确想起了很多场景。 她想起了自己家破人亡,被充入军中为奴,那些士兵看她曾经是官家小姐,还故意侵犯她。 就在她绝望的时候,有一个人冲进了营帐中。 那个人很年轻,脸上溅着血迹,狭长的眉眼全是冷意,他浑身都布满了杀气,手中的剑还在不断滴着鲜血。 这样犹如杀神一样的人,冲进来将侵犯她的士兵都杀了,救她于绝望之宗。 这个人多么的俊美啊,那些血溅在他的脸上,让他有种难以言喻的魅力,看起来就像天神下凡一样。 他救下了她,让她从此安全,也让她从此有了一生的情思与眷恋。 心甘情愿成为了一个棋子,不断往高处爬,想要让自己成为更有用的人,如此,才能在他心里留下一点痕迹。 她以为自己一生的情思与眷恋,都会持续下去。但是没有想到,他对她没有变,她对他却变了。 那些情思,那些爱慕,全部变成了刻骨的仇恨。 当她成为陆太后之后,身居高位,什么都有了,但还是没有那个人。 得到的东西越多,她便越觉得空虚,越是心有不甘。 越是得不到,她内心便越是痛恨。 在那个人身边没有出现任何女人的时候,她还能坚持得住。 她想着,那个人是个宦官,这真是太好了!他身边不可能会有别的女人,即便她不能陪伴在他身边,也没有其他人。 在过去很多年,她都一直是这样安慰自己的。 直到……那个人身边出现了一个女人,直到他娶了妻! 即使隔了那么多年,想起他娶妻的时候,陆太后依然感觉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疼痛。 凭什么呢?那就是个一无是处的女人的而已,年纪还那么小! 都因为她,他处处受到限制,这样的人凭什么能够被他放在心上呢? 她绝对不能接受! 最初,她只是仇恨他身边的女人而已,但是时间越久,她便越清楚,她仇恨的不是他身边的女人,而是仇恨他不喜欢她这个事实。 不管她怎么做,他都不会喜欢他。 就算这个女人不在,只要他喜欢别的人,她都无法忍受。 既然她无法得到他,那么她就要毁了他! 同盟用汪印来说服她,说只要对大雍出战,届时大安分崩离析,汪印这样一个大安的臣子,自然逃不过。 当控制大安朝子厚,她只需要放出风声,汪印为了保护那些百姓,就一定会出现在她跟前,她就可以对汪印为所欲为了。 陆太后很清楚,她这一生都无法得到汪印的心,但是没有关系,只要得到他的人就可以了。 与其说是她是受了同盟的蛊惑,还不如说同盟的话说到了她心坎里,让她有了得到汪印的希望,也有了得到汪印的途径。 只要大安朝灭了,汪印还能怎么样?只能乖乖就范。 以汪印和以数不尽的权势作为诱饵,所以陆太后终于心动了,才做出了出兵的决定。 可是她没有想到,纵然她倾全国之力,最后还是被汪印打败了。 她以为的后续是汪印一定会率大军前来复仇,汪印一定会要了她的性命,但是没有想到汪印将她关押在缇事厂大牢之中。 汪印留着她的性命,是为什么呢? 汪印对她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思呢?仅仅是一个棋子吗? 即便她知道同盟的情况,他也不愿意见到她。他……他真的是那么讨厌她? 其实,当初她是那么开心的。那时候,她在大雍皇宫中打探消息,将消息送出去的时候,她会感到很开心。 这是家破之后,唯一感到开心的时候,因为那时候她觉得只要能帮到他就开心了。 她想着,她是有用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陆太后终于动了,她挣扎着爬起来,撑着铁栏站起来,嘶哑的说道:“我……我招供……” 接到陆太后身死的消息,汪印沉默了。 “厂公,陆太后已经招供。这是她的供词。”缇骑将记录卷宗递给了汪印。 陆太后供出了很多,包括大雍官员之中谁是同盟的人,包括她与同盟的交往联系,还有她所知道的隐藏在大安朝的同盟官员…… 过了好一会儿,汪印才淡淡道:“将她的骨灰送回到大雍。” 不管陆太后为何愿意招供,这些招供的确有用,省却了他许多时间和心力。 作为最后的回报,他愿意将其骨灰送回故土,不至于客死异乡,但也仅此而已。 番外四 汪府有喜(一) 春三月,阳光明媚莺飞草长,汪府里春季盛开的鲜花,全都开放了,鲜艳灿烂,馥郁芬芳,给人一种匆匆生机勃勃的景象。 正是在这样的春光里,叶安世携妻带儿回到了京兆。 他们在接到缇骑的书信后,立刻就准备返回京兆了,只不过后来接到了叶绥的书信,让他们稍安勿躁,待京兆这里一切都安顿好了才回来。 既然如此,他们只能按捺着激动急切的心情,等到了现在。 他们从岭南道出发,一路急赶,终于在一年中最生机勃勃的时候回到了京兆。 如今的太平巷叶家,地位十分尴尬。 按理说,叶家是太宁帝的母族,但叶家已经将嫡枝二房、三房除族,而太宁帝之母,正是叶家三房的女儿。 这样的情况下,叶家还是不是太宁帝的母族呢? 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敢问。 其实许多官员也不明白,叶家明明出了一个宠妃,而且还生下了一个皇子,叶家的人为何要支持其他皇子呢? 叶家从头到尾都没有表现出过支持皇上,如今这样发尴尬境地都是他们自找的。 叶家族长叶居谯当年被人评价为“为官有道、治家有方”,看来是大错特错了。 所幸,叶家还有几个族老能豁得出去,一方面立刻更改族谱,表示当初将二房三房除族,是受韦皇后所迫,主要是为了保护这些人; 另一方面,则是向太宁帝上疏,表示会严惩叶居谯,将其族长之位免除,改任叶安世为族长,恳请皇上开恩,云云。 让叶家族老送一口气的是,太宁帝接下了叶家族老的奏疏。 不过,太宁帝看在自己母后与姨母是叶家人的份上,没有问罪叶家,却不代表着就能原谅叶家。 以德报怨?可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因此,太宁帝对叶家的态度十分明显。 谁都知道,皇上不喜欢除了叶家嫡枝二房、三房的人,即便登基为帝,也绝不会重用除此两房外的叶家人。 此外,他还将与叶家大房有关系的人家重重问罪,譬如临川侯府。 临川侯府是五皇子郑繁的忠实拥护者,过去那些年没少给纯妃添麻烦。 郑云回可以用曾经站在五皇子、韦皇后一系的人,但是怎么个用法,却十分有讲究。 临川侯府这样的人家,只要一查都能查到各种问题,他是绝对不会用的。 在褫夺临川侯府爵位之后,太宁帝也下了一道指令,那就是令叶居谯和叶家大房的搬离太平巷。 对此,叶家人当然不会有异议。 事实上,只要太宁帝不问罪,他们就已经感恩戴德了。 从此以后,每一个叶家人都知道,以后所倚仗的人是谁了。 那就是尚未回到京兆的叶家二房、三房的人。 因此,在叶安世等人尚未返回京兆,也无需叶绥去打点,叶家族老们就已经太平巷叶家收拾得妥妥当当了。 特别是二房、三房,不但干净整齐,还多了许多家具布置,总之一切都十分舒适,务求让居住其中的人满意。 叶绥听到这些禀告后,只笑了笑,什么都没有说。 太平巷是她两世长大的地方,尽管那里有叶居谯朱氏等她所痛恨的人,但也有父母兄长这些始终关心爱护她的人。 那里给她留下了许多美好珍贵的回忆,她不会因为某些污秽而放弃它。 至于污秽……清出太平巷不就好了? 汪印轻抚着叶绥的头发,淡淡道:“阿宁,这样就够了?” 放过叶居谯和叶安泰等人,只将他们赶出太平巷,未免太便宜了他们。 叶绥笑着点头:“够了呀,这样就够了。” 从今以后,叶居谯和叶安泰只能仰仗父亲气息行事,只能看着太平巷的荣华富贵而不可得,必定日日抓心挠肝悔恨不已。 这样的惩罚,比杀了他们更让他们难受。 汪印明白了她的意思,挑了挑眉,道:“本座还以为你会说,放过他们是为腹中孩儿积德呢……” 叶绥“哈哈”笑了两声,道:“便是我为孩儿积德,也无需用这样的方式。” 放过他们算积什么德? 全力守护大安朝,尽心辅助幼主,免国朝分崩离析,免百姓流离失所,这才是积德。 两人彼此相视一笑,情意在彼此眉眼间流淌。 汪印忍不住侧身,朝叶绥靠过去,将唇印在她唇上,轻柔而留恋,传递着他内心的满足和欢喜。 经过三个月的精心调养,叶绥的状态已经大好了。 先前那种难以安眠的情况已经没有了,如今的她,脸容圆润,小腹已经隆起,看起来有种独特的温柔。 叶绥容貌艳丽,望之如灼灼烈火,如今因为有孕,增添了许多过去没有的温柔平和,便少了那种灼灼之感,只让人感觉到舒适温暖。 汪印眉眼间都是温柔:“阿宁,你今天感觉怎么样?孩子乖不乖?” 说罢,他小心翼翼将手放在她隆起的腹部上,随即,便能感觉到孩子跳动了一下。 他脸上的笑意更深了,眼中充满了期待。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第一次感受到孩子跳动时的心情,每次想起的时候,依然会激动难抑。 那时候是晚上,他和阿宁躺在床上说着话,他像往常那样将手放在阿宁的腹部上,不想却感受到一下轻轻的跳动。 他乃习武之人,感觉是何等敏锐?但是,那一刻他竟然不敢相信自己的感觉,当再次感受到那种跳动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慌乱了。 他仿佛被烧着一样,不,即便是被火烧着,他神容也是毫无变化的。 但当时他一下子松开了手,无措地看着叶绥,结结巴巴地说道:“阿宁,孩子……孩子……” 汪督主这一生极少有过什么慌乱无措的时候,唯有一次,是封伯罹难之时,他难以面对封伯的死; 如今,他再次感受到这种心绪,是现在感受到孩子的跳动,是因为……新生和希望。 在瞬间的慌乱过去之后,他眼神骤然迸发出惊人的光彩,周身的淡漠瞬间散了去。 番外五 汪府有喜(二) 下一刻,汪印紧紧抱着叶绥,将头埋在她肩膀处,只剩下剧烈的心跳,什么都说不出来。 良久良久,他的心跳才终于平缓下来,哑着声音说道:“阿宁,谢谢你。我……好开心。”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如此幸福圆满的时候,因为有阿宁,他才会有家,才会有孩子。 如今,他感受到了孩子的跳动,内心的欢喜满足汹涌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这些在他三十岁之前无比陌生的情感,在认识阿宁之后才陆续出现,他才能认识到种种美好。 他无数次感到庆幸,当初在布珠巷当机立断求娶,不然…… 叶绥的手在他的肩膀来回摩挲着,无声表达着情意,她明白他此刻的心情,内心同样翻滚起伏。 历经两世,她才能真正体会到与一个人相爱厮守的幸福,这是因为半令。 前世所经历的那些,包括与半令的几面,都是今生的机缘。 她不知冥冥中是不是有什么缘分,但她很明白,倘若没有前世所经历的那些事情,今生她和半令依然还是陌生人。 前世的不幸和遗憾,都已经渐渐远去了,她重活的今生,虽然同样经历了许多波折磨难,但已经比前世好太多。 父母兄长还活着,云儿登基为帝,她身边还有半令,腹中还有孩儿…… 只要想到这些,她就充满了希望:不管过去如何,将来一定是好的。 他们两个人彼此相拥着,温馨和情意包裹在周围,仿佛世上最坚硬的铠甲,没有任何风雨霜雪能够侵袭。 ~~~~~~~~~ 叶安世一行人在进入京兆城之后,就分作两路。 叶安固带着徐氏等人回了太平巷,叶安世带着陶氏、叶向愚直去城西汪府。 叶安世和陶氏他们这一路风尘仆仆,一路急赶回京兆,最想的并不是回到太平巷,而是见到他们的女儿和外孙。 如今他们的外孙是太宁帝,住在皇宫之中,当然不可能相见就见,但是他们的女儿在城西汪府,这个是可以第一时间见到的。 汪印带着王晦庆伯等人,亲自去了城门外迎接。 毕竟,这是他的岳父岳母和小舅子,便是没有叶绥和太宁帝的叮嘱,也会前来迎接。 叶安世和陶氏见到汪印亲迎,多少有些不自在。 即便已经那么多年,他们和汪印相处的时间实在太有限,在他们的心目中,汪印依然是那个位高权重令人畏惧的汪督主,而不是他们的女婿。 更何况,如今,汪印被擢升为太尉,乃国朝三公之首,这就更令他们感到不自在了。 不过,这些不自在很快就散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笑容。 叶安世和陶氏他们都下了马车,尚未等他们开口,汪印便说道:“叶大人,阿宁在府中等着你们了。” “岳父”“岳母”这样的称呼,汪印还是叫不出口,为免他们更加不自在,干脆就不说了。 叶安世和陶氏笑着点了点头,再三向汪印身后张望。 阿宁没有来迎接他们,这倒有点奇怪…… 叶安世和陶氏原本想着,阿宁肯定会来迎接他们的,因为阿宁和他们一样,都想第一时间见到对方,没有道理不来迎接的。 汪印当然看得出叶安世他们的心思,便淡淡回道:“阿宁身子有些不便,就不来城门亲迎了。” 陶氏一听,立刻紧张了,再也顾不得自在不自在了,当即说道:“阿宁怎么了?那我们快快走吧!” 汪印没有回答,但唇角勾了勾。 叶安世和叶向愚见到他这个样子,便知道阿宁没有什么事情,一颗心就放了下来。 阿宁身子有些不便,那到底是怎么了? 任他们怎么想,都没有想到叶绥是因为明显显怀,才不能前来。 因此,当他们急急赶到汪府,见到叶绥之后,眼睛都瞪大了,简直难以置信。 他们见到的叶绥,看起来已经胖了很多:腹部已经隆起来了,脸容圆润,带着柔和慈爱的笑容。 而且,她的腰也弯不下来,只浅浅欠了欠身,微笑着跟他们打招呼。 再加上汪印一见到她便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扶着她,一副怕她摔倒的样子。 陶氏自己就生养了三个孩子,连孙子都有几个了,见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阿宁这是怀孕了! 汪督主说阿宁身子不便,就是指阿宁怀孕了! 可是……阿宁怀孕了,这……这…… 陶氏已经懵了,脑中一片浆糊似的,完全不能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阿宁怀孕了,看汪督主这副紧张上心的样子,看起来阿宁腹中的孩儿就是他的。 可是,汪督主是宦官,怎么会…… 还有阿宁……从之前阿宁的书信中,明显是看得出对汪督主有极深的感情,但现在却怀孕了…… 陶氏明白自己的女儿,知道其是很坚定的人,当初其不在意汪印是个宦官,执意嫁给她,那么现在也不会怀上别人的孩子。 如今怎么会这样? 她的目光在汪印和叶绥之间来回移动,内心的惊愕根本无法掩饰。 相比之下,叶安世和叶向愚的神容就平静多了。 特别是叶向愚,他曾经得知汪印的毒能解的消息,虽然眼前这个场景令人猝不及防,但是他仔细想想,发现其实并意外。 阿宁和汪督主成为真正的夫妻,阿宁怀有身孕不是很正常吗? 叶安世将惊愕压下来,直接开口问道:“阿宁,这是怎么回事?”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其实,他内心的震惊不比陶氏少,但他毕竟曾是四品官员,还能掩饰住真正的心绪。 他知道阿宁和汪督主的性子,既然出现了眼前这一幕,那必定是有理由解释的。 叶绥张了张口,难得感到了一丝羞涩,对这个问题,她实在不好意思回答。 “叶大人,本座的毒已解,阿宁怀了本座的孩子。”汪印这样子回道,解了他们的疑惑。 “……”叶安世顿时无语了,他动了动嘴唇,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陶氏则不由自主地惊呼了一声,若不是汪印搀扶着叶绥,她定会忍不住上前抱着叶绥问个究竟。 “阿宁,这……这是怎么回事?”陶氏声音颤抖,带着自己都无法察觉的期待和紧张。 作为一个母亲,她当然无比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像其他姑娘一样怀孕生子。 但是这个普通的愿望,在阿宁嫁给汪督主之后,她就知道不能实现了。 为此,她不知道暗地里哭泣遗憾过多少次。 夫妇人伦,她的阿宁却体会不到了。 这种遗憾,与汪印多好无关,与汪印对阿宁多好也无关,她只是希望阿宁有个自己的孩子而已。 当然,这种遗憾在过去这些年已经渐渐淡去了,但毕竟还是存在的。 如今,在陶氏完全没有准备的时候,她见到了自己女儿怀孕的样子,什么遗憾什么可惜在这一瞬间统统都没有了! 巨大的惊喜袭来,因为太过突然,她反而有些不敢相信了,生怕这是一场梦。 听到陶氏颤抖的话语,叶绥顿觉一阵心酸。 她示意汪印松开手,走到了陶氏的身边,抱住了她的手,回道:“娘亲,这是真的,女儿怀孕了……” 她之所以一直没有将怀孕都消息告诉父母,除了担心消息泄露之外,还想给父母一个惊喜。 但现在见到娘亲的样子,她不禁有些后悔了,后悔为什么不早点将此消息告诉他们。 如果娘亲早知道了,就少许多担心了。 她将汪印什么时候解了毒、她是什么时候怀有身孕、出于什么样的心情没有将消息告诉他们等等,全部都仔细说了出来。 末了,她撒娇道:“娘亲,女儿是想给你一个惊喜的……” 不待陶氏有所回应,汪印便道:“阿宁,你身子不便,和叶夫人回后院慢慢聊,不急在一时。” 他当然知道叶安世陶氏等人是出于关心,但是眼前这种情况他不甚喜欢。 他和阿宁之间,无需向任何人交代,哪怕是阿宁的父母。 该说清楚的事情,慢慢都会清楚的,不必急在一时。 陶氏点了点头,街上汪印的话语,道:“是这样,是这样。阿宁快快去坐下来。” 她已经忘记了对汪印的畏惧,满心都是叶绥怀孕不能久站这个事情。 她上前拉着叶绥的手,边絮絮说道:“阿宁,你现在胃口怎么样?太医问诊把脉的时候怎么说?孩子会跳动了吧……” 这会儿,陶氏的心才渐渐定下来,感到既惊喜又愧疚。 阿宁有孕五个多月了,在最为艰难的时候,她没能陪在阿宁身边,没能告诉阿宁怀孕要注意的事情。 幸好,现在阿宁一切都好…… 叶绥微笑地看着陶氏,每一个疑问都认真耐心回答,想让娘亲放心。 哪怕陶氏所问的情况,她自己作为一个医者,早就全部了解过,但这是来自娘亲的关心,她怎么会不耐烦? 汪印见状,便转向叶安世和叶向愚道:“叶大人,叶都尉,这边请。” 阿宁和她娘亲肯定有许多私己的话语要说,正好,他也有一些事情对叶安世和叶向愚说。 在汪印与叶安世等人在前堂商谈朝事的时候,叶绥和陶氏所说的,都是有关孩子的事情。 “娘亲,我没能出城门迎接您,您可不要怪我。我可想您了。”叶绥笑着说道,解释自己为什么不能出城门迎接。 她身子的情况,每个人见到了都知道是怀孕了,但是她和半令都暂时不想将此事公之于众。 现在朝局刚刚稳定,半令又被擢升为太尉,如今的半令和汪府,一举一动都备受瞩目。 若是她怀有身孕的事情被透露了,必定会对半令、对朝局都有影响。 毕竟,朝官们对半令执掌天下兵马之权本来就有忌惮不满,但总想着半令是宦官,不会有为子嗣谋权力的事情。 从这方面来说,半令是个宦官的事情,多少让朝局稳定下来。 半令对此无可无不可,但是她还是坚持瞒住这个事情,待孩子生下来再说。 尽管他们有能力稳住朝局,但经历了这么多,她实在不想半令身上有“功高震主”这样的词了。 尤其是,云儿现在还那么小…… 陶氏摇摇头,道:“阿宁,娘亲怎么会怪你呢?娘亲心疼你还来不及,你和汪督主一切好,那就好了……” 陶氏跟着叶安世在外,还经历过那么多事情,自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那些内宅妇人,她多少能知道阿宁内心的顾忌。 阿宁不想让人知道怀孕了,那么必定有原因,这样必定对阿宁才好。 在她看来,只要阿宁好就可以了,其他的都不是问题。 现在的陶氏可谓劫后余生,哪里还会在意什么面子什么外人看法这些呢? 她怜惜地看着叶绥,阿宁有孕了,这明明是无比开心的事情,但不知道怎么的,她眼眶突然湿润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阿宁这些年经历了那么多波折磨难,如今能像普通姑娘一样怀孕生子,实在太不容易了…… “娘亲,您别哭。女儿现在很好很好,真的很好,您不用担心。”叶绥安慰道,不知不觉也红了眼睛。 她们母女这些年来聚少离多,不能参与到对方的生活中,所幸,现在一切都过去了。 陶氏点了点头,擦去了眼泪,笑道:“是啊,现在很好。娘亲回到京兆了,以后一定好好照顾你,你生孩儿的时候,我一定会来的,不像你姐姐当时在宫里……” 说到这里,陶氏的声音嘎然而止——她想到了叶绪,一切便都已经失声失色了。 她有两女一儿,她的长女叶绪很早的时候就进了宫,千辛万苦才诞下皇子,如今皇子登基为帝,但是她的女儿却没有了…… 绪儿还那么年轻,还没能见到自己的孩儿登基,还没有真正舒心安稳过,就已经不在了。 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甚至没能见到绪儿最后一面…… 一想到这里,陶氏就心如刀割,痛得难以喘息。 “娘亲,姐姐她……姐姐最牵挂的人,除了云儿,就是您和父亲。只要你们都好,姐姐泉下有知,也会放心的。”叶绥哑着声音说道。 如果说她这一生有什么遗憾,那就是姐姐了。 虽然她帮助姐姐躲过了生孩子的劫难,让姐姐得以和云儿相处几年,但是时间还是太短太短了,云儿还没有到序齿之龄,姐姐就不在了。 姐姐见不到云儿登基,见不到云儿成长……姐姐有多遗憾,这自然不用说了,但对云儿来说,这何尝不是天大的遗憾呢? 姐姐不在了,这个遗憾永远都无法弥补了。 在云儿登基后不久,就追封姐姐为“德懿太后”,将姐姐的冰棺迁入了皇陵,却没有与永昭帝合葬。 若不是为了让姐姐永享大安朝的香火,怕是云儿根本就不愿意将姐姐迁入皇陵。 纵然将姐姐安葬在皇陵,但是云儿还是狠狠甩了皇族一巴掌。 他驳斥了礼部官员的奏疏,坚决反对姐姐与永昭帝合葬,将姐姐的陵墓远离永昭帝的帝陵,并且姐姐的陵墓修葺得比永昭帝帝陵还要堂皇。 从皇陵这些事情中,就能看出云儿对姐姐的感情和对永昭帝的仇恨。 此外,在为永昭帝定谥号的时候,云儿最后定了“熹惑”这个谥号,也在朝中引起了一阵哗然。 有功安人曰熹,以欲忘道曰惑,一正谥一恶谥,且恶谥在后,恰当地概括了永昭帝的一生,也充分体现了云儿对永昭帝的评价。 永昭帝登基之后,曾被敌国俘,幸得汪印相救,此后君臣相得,曾为大安朝带来将近二十年的平和,也为大安强盛奠定了基础。 但是到了后来,永昭帝为了将国朝权力都尽握手中,偏听偏信,宠幸佞臣奸妃,导致君臣离心,又为国朝带来了动乱。 这个谥号,是永昭帝的一生,也是大安朝的几十年。 随着定谥完毕,代表着属于永昭帝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接下来的国朝,是属于云儿的,是属于那许许多多为国朝尽心尽力的人…… 叶绥还记得,在定谥之前,郑云回还偷偷出宫来见她,小小的人儿咬牙道:“我……朕要将这两个字留在史书中,要让以后的人都知道,父皇他究竟做了什么!” 若不是汪印告诉他定谥不能徇私,他必定会将最恶的谥定在他父皇身上! 叶绥也记得,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小小的人儿红了眼睛,悲伤地说道:“美谥恶谥又如何呢?母妃都已经不在了。” 是啊,不管如何,姐姐都已经不在了。 刚开始的时候,叶绥难以接受,但现在已经好很多了,时间是最好的良药,腹中的孩儿是希望。 于是,她这样对陶氏道:“娘亲,我们都会越来越好的。” 时间能平息伤痛,会带来希望,娘亲必定也会如此的。 日追月移,几个月倏忽就过去了,在一年天气中最为炎热的时候,城西汪府上下都紧绷着心弦,个个都既紧张又期待。 特别是汪印,他来回走动着,一会感觉到有如火炙,一会儿又如坠深渊,一刻也不得阿宁。 因为,叶绥即将临盆了! 番外六 叶绥产子 番外六 叶绥产子 在叶绥和朱太医的共同商量下,汪府专门收拾了一个干净的房间来给阿宁生孩子,名之为“产房”。 从叶绥进入产房之后开始,汪印就一直守在门外。 他这一生从来没有过如此紧张无措的时刻。 在过去,无论他遇到什么困难,即便处于绝地,也能奋起而搏。 人力到了极致,通常都能改变死局。 但这一次,不是这么回事。——阿宁正在承受着产子的痛苦,但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只能守候在产房外面,心惊胆战地看着丫鬟婆子进出,几次想开口询问,却只感觉到喉咙干涩,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叶安世和陶氏也站在产房外面等着,内心同样焦灼不安。 他们几天前就已经来到城西汪府这里等着了,就是为了等待叶绥安全生下孩儿。 他们完全不觉得来到汪府有什么不合适的,对他们来说,能够陪着自己女儿度过这个凶险时刻,才是最重要的。 当初叶绪在宫中诞皇子的时候,九死一生,他们也没能帮上忙,这是他们深感遗憾的事。 现在轮到叶绥生孩子,他们一定要来。 汪府中没有长辈,尤其是没有什么有过生孩子经验的人,所以他们一定要来,为叶绥主持生孩子的各种事宜。 说起来,陶氏的心中十分愧疚,她在叶绥怀孕五个多月才回到京兆,在其最容易出问题的那三个月没能帮上忙。 在回来之后,她一心想着好好照顾女儿,弥补之前错过的时间,但实际上并不是这么回事。 ——她发现自己没有用武之地。 阿宁自己是医者,虽然没有生过孩子,但妇人怀孕产子要注意些什么、腹中孩儿情况等等,都不用旁人提醒,她自己都很清楚。 再者,汪府中还有朱太医生和木大夫,他们医术高明、经验丰富,有他们为阿宁看诊问脉,阿宁的身体状况,没有多少需要担心的。 此外,还有奶娘季妈妈在…… 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还是在于汪印。 汪印做事实在是太细致了,当朝局稳定之后,在叶安世陶氏他们回到京兆之前,他就已经在国朝物色最有经验的稳婆了。 虽然他没有经验,但可以找最有经验的人来照顾叶绥。 而且,以缇事厂和汪印的本事,也不怕这些稳婆会有什么问题,她们根本就不敢对叶绥不利。 因此,在这五个稳婆的精心照顾之下,叶绥怀孕后期的几个月状况很好。 陶氏时不时来到汪府,看到叶绥被照顾得这么好,不由得心有感慨。 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要是用心,真的可以做到极致。 陶氏虽然心中遗憾自己帮不上忙,但是见到叶绥被照顾得照这么好,内心十分欢喜,对汪印便更加满意。 虽然在她的心目中,汪印依然还心狠手辣的汪督主,也是那个位高权重的太尉,但是在亲眼见到他对叶绥的照顾和用心之后,她便怕不起来了。 虽然有这么多稳婆和太医大夫,但是在叶绥临产的时候,汪印还是提早几天将叶安世夫妇请了过来。 汪印很懂得叶绥,知道她在这样的时候,最需要的便是至亲陪伴在身边。 他请他们过来,并不是为了要他们进入产房去做些什么,只要他们在这里,就是对阿宁的精神支撑。 如此就已经足够了。 在接了叶安世夫妇到来之后,汪印的心是定了许多的,再加上叶绥在发动的时候,还很轻松地让他不要担心。 他很清楚生孩子对女人来说就是过鬼门关,是最为凶险的时候,因此他能做的准备都做了,就是希望叶绥生孩子的时候能好过一些。 做了这么多准备,太医说阿宁的身体状况很好,还有那五个经验丰富的稳婆……他想着应该情况还好的。 他知道生孩子是个艰难的过程,但是没有想到会这么艰难! 从阿宁发动到现在,已经快两个时辰了,但阿宁还没有生下孩子! 那些进出的丫鬟婆子们脚步匆匆,都只来得及抛下一句“夫人还在生”,完全没有时间来为他详细说明情况。 刚开始的时候,他还能稳得住,但是半个时辰之后,他的心就乱了。 尤其是,他有武功在身,听觉十分敏锐,能听到产房里阿宁压抑的痛呼声。 那些痛哭声时断时续,虽然极力压抑了,但是他还是能从这些声音中听出阿宁现在是什么样的情况,知道她现在是多么的艰难,是在苦苦忍耐着。 每听到一下,他心里就会一紧,这个时候脑中完全糊成一片了,完全忘记了先前叶绥所说的那些为了节省体力、不会大声呼叫这样的话语。 他唯一知道的是,他的妻子正在产房里面,正为了生孩子而受苦受难。 在这么一瞬间,他突然间觉得没有孩子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虽然他很希望和阿宁有个孩子,但如果要建立在阿宁受苦受难的基础上的,他宁可不要。 不过,他自己也知道这些想法太荒谬了,现在阿宁正在生他们的孩子,不可能是他想要或不要的问题。 这个时候,汪印暗暗下了一个决定:只要一个孩子就够了,他和阿宁的血脉,只有一个就够了。 他不愿意再经历这种惶恐无措,更不愿意阿宁再一次遭受这种苦难,一次就已经很够很够了! 这个时候的汪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骇人,他脸色阴沉,双手握成拳,身子紧绷着,仿佛下一刻就会暴起,击杀所有挡在他前面的敌人。 陶氏虽然听过汪印的凶名,但是没有亲眼见过汪印可怖的样子,这一刻不由得心都颤了。 但她想起了汪印对自己女儿的照顾及用心,知道他之所以会这样表现,是因为担心正在产房里面的女儿。 这么一想,她的害怕就散了去,对汪印就有了那么一丝对女婿的安慰怜惜。 她这样安慰道:“督主大人,女人生孩子就是这样的。阿宁还是第一胎,要好几个时辰的,您不用担心。” “……”汪印听了这些话,并没有被安慰到,反而心更慌了。 几个时辰?那到底是几个时辰?那就是说,阿宁还要痛好几个时辰? 见到汪印的脸色都有些发白了,陶氏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没有说出重点。 她当即补救道:“有些妇人也很快的。阿宁自己就是医者,太医先前都说阿宁身体很好,这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作为母亲,她当然无比担心阿宁的身体,这种担心,完全不亚于汪印,但是她比汪印好的一点在于:她生过孩子,有这方面的经验。 在阿宁的生产的时候,她没有昏了头脑,还记得阿宁的身体状况,知道在正常的情况下,阿宁的身体是没有问题的。 更何况,朱太医和木大夫就在这里守着,就连宫中的太宁帝,也秘密派了太医前来汪府。 更重要的是,现在还是刚刚开始,就算阿宁的身体再好,现在孩子也没那么快生下来啊! 不得不说,有过经验的人就是不一样,在同样的情况下,就能淡定许多。 汪印听了这些话,内心终于稍稍平静了。 她知道陶氏对阿宁的担忧牵挂并不比他自己少,既然陶氏还能平静,那就说明了阿宁情况很好,是没有是什么事情的。 他的理智逐渐回笼,虽然知道这是生孩子的必要过程,但是在听到那些痛呼声之后,还是忍不住心中一紧。 先前那个只生一个的想法,就更加坚定了。 一个就好了,再也不要有这样的时刻了! 他合了合眼,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随即对庆伯道:“庆伯,一切可都准备好了吗?切不能有任何疏漏。” 庆伯立刻点头,应道:“厂公,您放心,所有人都在外面候着,随时都能应对。” 夫人生孩子,这是汪府的大事,也是缇事厂的大事。 不管是缇事厂的缇骑还是汪府的仆从,不管是明里暗里的人,此刻都守在斯来院外,所有人都全神戒备,以便第一时间策应斯来院。 庆伯和所有缇骑一样,都无比期待小主子的到来,期待的同时,又十分担心。 毕竟,女人生孩子实在太凶险了,中间会发还是什么事,谁都无法预料,如果夫人…… 庆伯不敢想下去, 内心暗暗呸了自己,觉得自己担心过头,想得太多了。 夫人吉人天相,绝对不会出现意外的。 除了庆伯之后,守在汪印身边的人还有年伯。 因为叶绥生孩子,他从缇事厂大牢里面走了出来,准备陪伴着汪印,与缇骑等人一起,共同度过这个属于汪府和缇事厂的重要时刻。 对于汪印来说,时间过得实在太慢了,好不容易才过去半个时辰,他都已经来回走了无数遍。 他听着产房中动静,感觉阿宁的痛苦并没有减少,甚至还越来越严重。 因为,那些痛呼声越来越频繁了,阿宁的喘息也越来越重了,这些声音每一下都像敲打在汪印的心上。 叶安世和陶氏自然是听不到这些痛呼声的,但是从汪印的表情中,多少也能想象现在阿宁是什么情况。 他们想说些什么来缓和一下气氛,就见到汪印忽而用力抹了一下脸,沉声说道:“朱老,你准备一下,本座要进入产房中陪着阿宁。” 这话一落,叶安世和陶氏都惊呆的,就连是被他问话的朱太医,也都愕然地张长大嘴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督主大人说要进入产房? 可是,产房乃徐血腥不祥之地,督主大人怎么能进入产房呢?这……这不合适啊! 叶安世他们的想法,是如今大安朝一般人的想法。 毕竟,他们几乎没有听说过有男人进入产房的,不管那人有多疼爱自己妻子。 现在汪印却提出要进入产房,难道他就不怕产房的血腥? 叶安世想开口阻止,却被陶氏抢了话语:“督主大人,您进去也好。有您在产房里,阿宁的心必会安定许多。” 她生过孩子,自然要比在场所有人都要明白生孩子的艰难,也更明白产妇的心情。 对每一个产妇来说,不管身体情况是怎么样,都无比希望有至亲在身边,尤其是希望自己的相公能在身边。 产妇正在为生下他们共同的孩子而承受着巨大的痛楚,尽管生孩子是心甘情愿的,但并不代表着当时就能忍下这些疼痛。 陶氏还记得自己生叶绪的心情,又痛又悔又爱,真是恨不得杀了叶安世。 情同此心心同此理,想必现在阿宁生孩子,也是一样的心情,必定很希望相公能陪伴在身边。 即便父母至亲,也难以取代相公的作用。 汪印主动提出进入产房陪着阿宁,说明他真的将阿宁放在心尖上,她乐意见到这个。 她希望汪印进入产房后,阿宁会觉得好些。 听到陶氏这么说,叶安世自然就没说话了,朱太医则回道:“既赌此,那督主请随我来,先准备一番才能进去。”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产房虽然常被认为是污秽血腥之地,但是在朱太医看来,产房比其他地方都要干净,自然就不能让汪督主这样随便就进去,免得还为产房带去污秽。 因此,他让汪印重新换了一套干净的衣裳,还用干净的帕子将其头发都包裹起来,双手自也是清晰干净,一切准备妥当了,才让其进去。 在进入产妇之前,汪印深深吸了一口气,剧烈动荡起伏的心渐渐平稳下来。 他见不到产房里面是什么样的,不知道阿宁是什么样的情状,不知道阿宁见到他会说什么,他只知道自己一定要进去。 他再也不要等候在外面,就这样看着阿宁自己一个人面对这种苦难和痛楚,他要陪在阿宁身边,要握着阿宁的手,与阿宁一起度过这个艰难时刻,共同迎接他们孩子的到来。 当他走进产房,见到叶绥的样子后,心中顿时酸涩,眼眶蓦地一红,险些要流出眼泪来。 他一生几次征战,见过许多血腥的场合,经历过无数生死时刻,但从来没有一刻像这样,只闻到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味,就觉得心脏鼓胀,几乎难以呼吸。 他最爱的人正躺在床上,脸色苍白,额头不断渗出豆大的汗水,嘴唇紧咬着,连血丝都有了,明显能看得出来正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见此,他恨不得以身代之。 叶绥正闭着眼睛在不断喘气,因为她很清楚,生孩子是一个漫长的过程,需要耐心忍性。 在这个时候,她不想大喊大叫,也不想过于激烈的动作,让自己过早的丧失力气。 因为闭着眼睛,也因为汪印放轻了脚步声,或许还因为将心力都放在了生孩子上,她没能察觉到汪印的到来。 但没有多久,她便发现似乎产房中有了变化,似乎所有声音都消失了一样,她蓦地睁开了眼睛,便看到了已来到跟前的汪印。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忍不住用力眨了眨眼,才发现这一切并不是自己的幻觉,而是真的! 巨大的惊喜袭上她的心头,她有无数话想说,但声音艰涩,只能哑声问道:“半令,你怎么来了?” 她万万没有想到汪印会在产房之中,在见到他的一瞬间,她内心的欢喜难以形容。 他来到了她身边,她便安心了。 无论生孩子有多痛,无论这个过程多漫长,她都心有愉悦。 汪印握紧了叶绥的手,握得那么紧,希望给她力量以及慰藉,同样哑着声音道:“阿宁,我来了,我来陪着你。” 他没有提到孩子,尽管这个孩子是他们共同所期待的,是他们彼此相爱的象征。 在这一刻,他只想让阿宁知道,他来到她的身边,不是为了孩子,而是为了她而已。 叶绥明白了他的意思,双手回握着,两个人十指紧紧相扣,彼此对望着,一切尽在不言中。 因为盖着薄被,汪印只闻到了那股血腥味,却并没有真正能看到的下半身,看不到她生孩子是什么样子的。 说起来也好笑,他一生杀伐果断,但是在这一刻竟然不敢看。 这产房里面的血腥味越浓,他便越是心疼,内心也就越是坚定:从此之后,再也不要让阿宁承受生产之痛了。 汪印的到来,给了叶绥鼓舞和信心,也让她深刻感受到一点:生孩子并不是她自己一个人的事情。 在她生孩子的时候,有半令在身边陪着她,不管是在何处何地,他都会在她身边。 除了半令,产房这里还有季妈妈和稳婆们,她也知道,在产房外面,还有父亲娘亲和朱太医等人。 她不知道现在外面有多少人,但她相信有许多人在关心着她,也都在等待着。 为了她腹中的孩儿,为了她自己,为了半令,为了那么多关爱牵挂她的人,她要保持乐观顽强的心绪,将孩子平安生下来。 只是,有时候想得很好,但是真正做起来的时候就困难了。 尤其是在生孩子这样特殊的时候,根本就轮不到叶绥自己控制。 汪印的到来,给了她支撑,也让她变得脆弱起来。 随着阵痛越来越频繁,叶绥先前压抑的痛呼也忍不住了,她紧紧抓住汪印的手,大声叫喊了起来,汗水泪水如雨下。 她活了两辈子,这还是她第一次生孩子,也是第一次感受到这种非人的疼痛,几乎承受不了。 她就是头胎,哪怕平时的身体调养得很好,但孩子好像特别留恋她的怀抱一样,迟迟不肯出来。 到了最后,叶绥都不甚清醒了,她感觉到自己已经麻木了,只是随着稳婆的指令而动。 什么时候吸气,什么时候呼气,什么时候用力,都只是下意识地跟着做,都没有办法思考了。 她唯一感觉到的,是半令在身边。 他紧紧握着她的手,掌心宽厚温暖,在她耳边轻声说着加油鼓励的话语,让她坚持下去。 他传递过来的温暖和力量,让她能够坚持下来,也让她没有被这种疼痛淹没,还能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疼痛到极致的时候,叶绥猛地大喊了一声,将汪印的手都抓破了,随即感觉到身体骤然一松,所有的意识都没有了,沉沉昏睡了过去。 当她昏迷过去的时候,汪印的心脏猛然一疼,吓得立刻松开握紧的手,转而大声喊道:“阿宁,阿宁!” 惊慌失措之下,他完全没有意识到叶绥昏迷是生完孩子之后脱力的表现,只担心着昏倒过去的的妻子。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不知道的,还以为叶绥是怎么了。 幸好,产房这里还有经验丰富的稳婆,也还有季妈妈。 当然,最重要的是,产房这里响起了婴儿洪亮的哭声。 叶绥所生下的孩子,正在用哭声昭示着自己的到来。 伴随着这婴儿哭声的,是季妈妈等人紧张而有序的动作。 在稳婆接下孩子为孩子擦拭整理的时候,季妈妈上前对汪印说道:“厂公,夫人已经平安诞下孩儿了。麻烦厂公让一让,还有很多后续。” 季妈妈也顾不得汪印平时有多令人畏惧了,直觉开口赶人了。 实在是因为厂公正抱着夫人,她们也做不了事情啊! 汪印后知后觉地松开叶绥,手脚慌乱地退在一旁,脑中都是懵的。 让他回过神来的,是婴儿的哭声。 这哭声是那么洪亮,听起来孩子是那么健康,这……这是他和阿宁的孩子,是他和阿宁的骨血!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真切体会到:阿宁平安诞下孩儿了,他和阿宁的孩儿来到人世间了! 经验丰富稳婆很快就将婴儿擦拭干净,用柔软的襁褓将婴儿包裹起来。 季妈妈接过襁褓,抱至汪印跟前,笑眯眯地说道:“厂公,夫人生的是小少爷!” 汪印的目光落在襁褓上,明明听得真切,却又似乎没有听清楚。 他想伸出手去抱着孩儿,却发现自己手脚发软,根本不敢伸手去抱。 他只得摇摇头,哑声道:“季妈妈,你抱着,让本座看一看。” 季妈妈立刻将襁褓递到汪印跟前,朝两边拉开,让汪印看得更仔细一点。 刚出生的小孩儿满脸通红的,还皱巴巴的,此刻还大哭着,自是看不出什么来。 但是,这是他和阿宁的孩儿,是他和阿宁的骨血! 在这一刻,汪印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番外七 瞩目 从太宁帝秘密派太医前往汪府的时候起,叶绥怀孕产子这个事情就已经走漏风声了。 准确地说,是汪印不想瞒了。 如果他真要瞒着这个事情的话,那么就不会有太宁帝派遣太医一事。 先前是为了叶绥和孩子的平安,他才这样做,如今孩子即将到来,那就没有必要了。 更何况,太宁帝登基已经半年,朝局已经基本稳定下来了,汪印并不是宦官这个事情,对朝堂的冲击就没有那么强烈了。 当然, 就算没有那么强烈了,还是在朝中引起了阵阵动荡。 当叶绥产子的消息传出来之后,京兆许多官员都愣住了,几难以置信。 汪印中毒多年,且年过不惑,但是他妻子却产子了? 根本就没有人会往汪印妻子与人私通这方面去想,因为从汪府欢天喜地的气氛来看,这个孩子必定是汪印的。 由此,他们只想到了一个可能:那就是汪印的毒药已经解了。 汪印当年是因为救永昭帝而中毒,虽则成为了宦官,却与别的宦官又不一样了。 毒如果解了的话,当然就能生孩子了。 朝中许多官员对此忧心忡忡,特别是那些畏惧汪印的官员们,觉得这是一件坏事。 汪印有了子嗣,那么其手中的权力,包括缇事厂和天下兵马总管,汪印会不会为其子嗣谋获这些权力? 如此一来,对皇上、对国朝的影响…… 在这些官员们看来,主弱臣强,这是国朝当前的实际,也是国朝的忧患,汪印有了子嗣更是增添了这种忧患。 毕竟,汪印手中执掌的权力太多了,这些官员们原先是在安慰着自己:不管汪印权力多大,其没有子嗣,只能一心为皇上谋算。 现在这个变数来了,外甥哪里比得上儿子重要? 对汪印这种强悍至恐怖的人,他们不惮于往最坏的结果去想。 但是国朝的中枢重臣,却并不这样想。 裴鼎臣、秦昉和顾名璘反而觉得,汪印有子嗣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一个人倘若无亲无故无牵无挂,在手握重权的情况下,就很容易走向一个极端。 汪印有妻有子,行事就会有顾忌,这对其是一种约束限制,这才对国朝有好处。 从公来说是如此,从私来说,他们相信汪印的人品,不管其有没有子嗣,都不会影响其对皇上对国朝的态度。——不然,也不用等到现在有子嗣了。 当然,因为他们和汪印往来甚多,所取所向基本一致,私心里自然是为汪印感到高兴。 他们还在想着,是不是要为汪府这件喜事增添一些光彩。 不过,在他们在考虑这个事情的时候,已经有人在行动了,比所有人都快了一步。 这个人,不是旁人,正是太宁帝! 他早就知道叶绥怀孕了,早到叶绥刚开始怀孕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并且一直见证着这个事情。 这个孩儿,很对汪印和叶绥来说是珍宝,对太宁帝来说,同样如此,有着非一般的意义。 这个小生命刚到来的时候,刚好是他母妃过世的时候,那个时候他悲痛欲绝,根本难以承受这种打击。 正是在这样的时候,姨母怀孕了,新生命到来了。 姨母腹中的孩儿,令他减少了丧母之痛,给他带来了希望和期待。 自叶绥有孕到他登基之前,期间不管是在长公主府中还是在护国公府中,他都是和姨母在一起的,他亲眼见着姨母的肚子一点点大起来,亲眼看着这个小孩儿一点点成长。 很多时候,他会和这个小孩儿说话,内心无比期待这个小孩儿早点出来,并且暗暗发誓一定会保护这个弟弟或妹妹,和他(她)一起玩,给他(她)带许多好东西…… 他对这个孩儿的期待,并不亚于汪印和叶绥。 因此,在他登基为帝之后,在稳住朝局之后,他在学习如何做一个合格帝王的同时,也在为这个弟弟或妹妹准备着礼物。 他令少府监打造了许多小孩儿的玩意儿,他过去有的、他之前见过的、他现在想到的,都尽可能为这个弟弟妹妹准备着。 在叶绥产前一个月,他便开始心绪不宁了,一方面担心少府监准备的礼物不够,另一方面担心叶绥的身体。 毕竟,当初他出生的时候,就经历了九死一生,虽说现在有姨父护着,姨母不会有母妃那样凶险的情况,但是,万一呢? 若是姨母出了什么意外…… 姨父姨母是他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了,比外公和舅舅还要亲,他无法承受叶绥出意外的后果,哪怕只是可能。 这种担忧,在叶绥临产之前到达了顶峰,他为此几乎也不能眠,他到底是一个不足十岁的小孩,尽管极力维持平静,还是露出了端倪,并不能瞒过曲公度。 那段时日, 负责教导太宁帝的,主要是太傅曲公度。 曲公度就任太傅一职以来,将对国朝的忠心、对汪印的感激、对国朝的期待,全都寄托在太宁帝身上,对其尽心尽力,无所不及。 他自然第一时间察觉到太宁帝的心绪了,也曾直接询问过,但是太宁帝守口如瓶,什么都不说。 他知道叶绥有孕一事暂时还能对外宣扬,无论曲公度怎么问,他都不说。 曲公度还以为太宁帝出现了逆反之类的心理,十分紧张地找来了汪印,但是汪印笑了笑,只道过些天就好了,让曲公度无需担心。 曲公度满腹疑惑而不得解,但汪印都这么说了,他只得将担忧都按捺下来。 当叶绥产子的消息送进宫中的时候,正在紫宸殿接受曲公度教导的太宁帝,一下子就蹦跳了起来。 他连跳了几下,连手中的书都忘记放下来,高兴地喊道:“姨母生了,太好了!太好了!啊啊啊!太好了!” 他高兴得似乎要癫狂一样,吓了曲公度了一跳,但随即也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用慈爱的目光看着太宁帝。 这个时候的太宁帝,蹦跳欢叫,完全没有了平日的沉稳,这才符合他的年龄,就是一个小孩儿而已。 正是如此,曲公度才知道太宁帝先前坐立不安是为了什么。 原来,是担心汪督主的夫人,原来,皇上先前准备的那些礼物,是送给汪督主的孩子。 汪督主竟然有子嗣了…… 即使曲公度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在骤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内心还是大吃了一惊。 实在是万万没有想到……但这是何等高兴之事,他由衷为汪督主感到高兴! 因此,在听到太宁帝急急忙忙说要去汪府看望刚出生的表弟时,曲公度开口阻止了。 他这样说道:“皇上,老臣建议您等上两日,待到孩子洗三礼的时候,去汪府才最合适,这也是对孩子最好的祝福。” 皇上出行,乃是大事。 哪怕现在朝局平稳下来了,但皇家暗卫和左翊卫没有提前做好勘察准备,皇上出宫还是有一定风险。 再说,现在督主夫人刚生下孩儿,汪府正处于喜悦而忙乱的状态,还要腾出时间接驾的话,那就太折腾汪府了。 更为重要的是,洗三礼极为重要,皇上出现在洗三礼上,是对孩子最好的祝福,也是昭示这个孩子的与众不同。 皇上最为喜欢的小孩儿,自然是独一无二的。 太宁帝对曲公度素来信服,听他这么一说,那种狂喜终于褪了些,也能稍稍平静下来了。 太傅说得没有错,眼下姨母最需要休息,他不想给姨母他们添麻烦,待到洗三礼时,他出现才是最合适的。 这是姨父姨母的孩子,这是他的表弟,他要给出自己最好的祝福! 按理说,权势滔天的人,府邸应该是热闹若市访客不绝的,但汪府就是特例。 本来就没有什么人敢去拜访汪府,在叶绥有孕之后,汪府便闭门谢客了。 只是,在叶绥生子的消息传出去之后,情况就不一样了,之前几乎无人敢踏足的汪府,也变得车马喧闹了。 特别是洗三礼这一天,汪府那片华宅前,几乎停满了马车,朝中的重臣勋贵,全部都来了。 按照汪印和叶绥的意思,洗三礼是无须大办的,只亲近的人来观礼就可以了,这些重臣勋贵,可谓不请自来。 他们是为了祝福孩子而来,汪印平日再怎么淡漠可怖,也不能将人拒之门外啊。 更何况,其中还有着他不能拒绝的人。 定国公齐瞻竹及夫人彭氏来了,护国公汤源及夫人楚氏来了,元康长公主来了,中枢三省的主官来了,就连向来仇视汪印的懿王郑不遗也亲自来了…… 他们来参加汪府的洗三礼,一是看在汪印的份上,二也是因为太宁帝。 因为,太宁帝明确表示他会参加汪府的洗三礼,并且在这天一大早就令少府监往汪府送去礼物了。 那一车车的礼物,由太宁帝身边的内侍首领裘恩亲自送去,并且,还令中书省拟了一道封赏的圣旨,这种种举动,已经明显能看出太宁帝对这个刚出生三天的小孩儿有多么看重。 他们想到了这些,却没有想到,太宁帝对这个孩儿的看重,远远超出了他们的估计。 番外八 洗三礼 太宁帝会出现在汪府的洗三礼上,朝官真是一点都不感到意外。 毕竟,太宁帝对汪府有多恩宠多看重,每个官员心中都十分清楚。 如今汪府所得的恩宠,比当年汪印最得永昭帝信任的时候还要多,汪府这样的大事喜事,太宁帝当然会出现。 帝王出现在一个洗三礼上,这本身就代表着莫大的荣幸,更别说,帝王必定会给汪府充足的赏赐。 凡此种种,官员们都料到了,但是他们没有料到的是:皇上的奖赏竟然这么重! 因此,当太宁帝说出赏赐之后,热闹喜庆的汪府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了。 皇上……皇上竟然封这个孩子为靖平郡王! 郡王者,要么是皇室宗亲,要么是立有大功绩,但这个出生才三天的小孩子就被册封为郡王了! 并且,还赐号“靖平”,这两个字的意义太重了,这……这…… 便是连汪印,眉头都挑了挑,只不过他定定看着太宁帝,并没有开口推辞。 他了解太宁帝,知道其很想用各种方式来表达对汪府的喜欢和感激,洗三礼这么好的机会自然也不会放过。 他想着那一车车小孩子的礼物,这些都是可以接受的,但是郡王……这个着实有些重了。 如果他早知道太宁帝会有这样的赏赐,自然要阻止的,但是现在其已经说出口了,一时倒不好直接拒绝。 更为重要的是,他相信太宁帝会有这样的赏赐,必定是出于内心真意,他不忍拂了这样的心意。 靖平郡王么……倒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太宁帝没有回避汪印的视线,继续道:“靖平郡王以江南道松江府为食邑,五千户。鉴于靖平郡王年纪尚幼,此食邑暂归户部,用作雁西卫恤孤救济之用,待靖平郡王序齿之后归之。” 听到这些话,在场官员暗暗松了一口气:如此还行,靖平郡王就只是个封号而已。 待到靖平郡王序齿之龄,那得十年之后,届时是什么样的情况还难料。 更为重要的是,十年之后,汪印老去,皇上长大,那么…… 但裴鼎臣秦昉等中枢重臣,内心则是长叹,看向太宁帝和汪印的眼神都无比复杂。 靖平郡王这个封赏的确是天大的恩赐,但真正的恩赐,乃是在食邑,乃是在食邑之用。 江南道松江府是国朝最繁华最富庶的地方,那里的五千户相当于其他地方的上万户了,更为重要的是,这个食邑是归于户部,是用在雁西卫恤孤救济。 换句话来说,接下来十年的时间,雁西卫都受到靖平郡王的食邑供养。 既然受了供养,那么雁西卫的士兵将领对靖平郡王自然有着不一般的感情。 雁西卫本来就有极为深刻的汪印烙印,如今又加了靖平郡王的影响…… 很明显,皇上将雁西卫交给了汪府,而且至少是延续两代的时间! 这个,才是皇上对汪府真正的赏赐! 这个,才是汪府所得到的真正尊荣! 这些人都是朝中老臣,稍微一想,便知道了太宁帝的用意,怎么能不心头复杂? 只是,皇上年纪这么小,就作出了这样的决定,是出于其本心,还是受了某些人的影响……乃至蛊惑? 作为中枢官员,他们不得不这样想。 雁西卫在军中在国朝的位置实在是太重要了,皇上如今对汪府信任看重,如今汪府忠心耿耿,自然是无需担心。 但十年之后呢?二十年之后呢?乃至更久呢? 作为军中一卫,倘若深深打上某个家族的烙印,此乃国朝的隐患,也是其家的隐患。 皇上作出这样的赏赐,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 与朝官们忧思复杂所不同的是,汪印笑了笑,随即回道:“臣谢主隆恩!” 这么短短的一句话,态度却非常明显,那就是汪府接下了这个赏赐——不管赏赐背后是什么。 听到汪印这回话,太宁帝眸光骤然一亮,心里高兴得似乎要开出花儿来。 这是他想给表弟的尊荣,也是他想给表弟的保护,也是给汪府的保护。 有了雁西卫这么多兵马的保护,就算姨父姨母老了,汪府都会无恙。 至于其他的……时间会有答案。 太宁帝的目光掠过在场众人,内心越发坚定。 他之中,有人复杂有人钦羡或也有人内心暗暗不满,但不管这些人是什么样的想法,都不会影响他的决定。 将来他们都会明白,汪府,姨父姨母的汪府,还有表弟的汪府,值得这样的赏赐! 在下了这个赏赐旨意之后,太宁帝便道:“朕的洗三礼已经给了,诸位爱卿的洗三礼呢?” “……”纵是汪印再淡定,此刻都有些无语了。 皇上……这是明晃晃替他孩子要洗三礼,这真的好吗? 插播一下,福利章节将会在微博发布,接下来敬请大家移步微博。 但是看了看太宁帝身高尚不到他胸口,眼神中的期待也那么明显,他便什么都不说了。 他现在已经很明确了,这个洗三礼其实应该由皇上主理才对,他旁观似乎就可以了。 听到皇上都这么说了,在场众人自然都心领神会,纷纷拿出了各自准备的洗三礼,场面再度热度起来了。 太宁帝封赐汪府小孩儿为靖平郡王的消息,不多时便传遍了朝堂,对此自然朝官反应不一。 不过朝中重臣许多都去了汪府洗三礼,他们在场不说,此后当然也不会说什么。 在太傅府曲家,已经举家搬回京兆的曲韶这样问道:“父亲,此乃好事还是坏事呢?孩儿略有些担心。” 曲公度知道此事之后,只捻了捻须,什么都没有说。 他比任何人都要早知道太宁帝这个决定,比汪印还早,因为太宁帝在下决定之前,曾经与他说过。 “太傅,朕要封表弟为郡王,想将雁西卫交给表弟。”彼时,太宁帝是这样说的。 帝王的脸容自然是稚嫩的,但是已可以端起威严,语气也不是商量,只是告知而已。 曲公度想说些什么,就见到端坐着的帝王摆了摆手,道:“太傅,您想说的,朕都知道。但是……” 小小的孩儿声音忽然低了下来,过了许久许久,才道:“朕不会是另外一个父皇,朕不是。” 番外九 圆满 (全文完) 太宁十五年,京兆东市天恩马场。 又是一年一度皇家狩猎的日子到了,马场中骏马奔腾旌旗猎猎,甫踏入其中,便瞬间生出许多豪情壮志。 天恩马场不是京兆面积最大的马场,它比皇家所开辟的京南围场还要小一半,按理说,这不会成为皇家狩猎的地点。 但是自从太宁帝登基以来,只要是太宁帝想要练马狩猎,所选择的地方都是天恩马场。 久而久之,这里便成为了皇家狩猎的场所。 太宁帝登基的时候,尚不足序齿之龄,京南围场那样高山密林的地方,其实并不适合其狩猎,因此天恩马场的重新起用,朝官自然没有异议。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如今天下太平,干戈已罢,这“戎”之一事体现在帝王身上,自然就是皇家狩猎了。 作为皇家狩猎举办地点的天恩马场,自然备受瞩目。 在太宁帝之前,天恩马场是京兆权贵子女练马的地方,如今成为皇家狩猎的地点,不得不说这也是天恩马场的造化。 在狩猎之前的三天,缇事厂和左翊卫就已经派人进驻这里,将马场里里外外都搜索了一遍,以确保太宁帝的安全。 在缇事厂和左翊卫的联手下,天恩马场安全得如铁桶一般,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这飞不进去,自然是指无关人等。 此刻的天恩马场,就有几骑在慢悠悠地走着,仿佛闲庭散步一般,与马场严肃戒备的氛围并不相符。 走在最前面那一骑,是个年轻人,看起来年纪十五六岁,恰是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 他穿着一身墨绿的长袍,腰间悬着一只小木马,此外便别无佩饰。 仔细一看,他面容温柔,一双凤目却满是笑意,望之如那冬日暖阳,让人不由自主心生亲近。 这个年轻人骑着马,时不时抚着腰间的小木马,时不时回望着身后那几骑,眼中的笑意没有停过。 在他身后不远处,是走得更慢的两骑。 其中一人,穿着红色的鸣蛇服,腰间悬挂着七星刀,面容清冷,狭长的眉眼中同样带着笑意。 这笑意将他的清冷冲淡了许多,但他身上依旧有一种若有似无的震慑,虽则两鬓都有些白了,仍旧让人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 在他的对面,是一个同样穿着红色衣裳的妇人。 妇人脸容艳丽,因保养良好,看不出真实的年龄,只看起来像是三十出头的岁数,她正微笑着,温柔地看向身边的人。 恰这时,先前那个年轻人回头唤着:“爹、娘,孩儿先去观景台那边看看!” 说罢,年轻人便一甩马鞭,骑着的骏马如箭般飞了出去。 这一家三口,便是汪印夫妇和他们的独子汪缵了。 每年皇家狩猎的时候,他们一家三口都会来到天恩马场,趁着狩猎开始之前,来到马场这里信马闲步,这已经成为了汪府的规矩之一。 从汪缵还不会走路的时候开始,汪印就抱着他来到天恩马场,到如今其成长为一个年轻人,骑术早已经比许多缇骑都要精湛了。 一眨眼,就已经过了十五年。 回想起这十五年的时光,便是汪印这样的人都忍不住叹息:太快了,真的太快了! 每年重回天恩马场,便是他回顾往昔的日子,只有深刻铭记过去,才能更好期待将来。 这是他和叶绥彼此心照不宣的想法,也是他们一年一度风雨不改的约定。 便是皇家狩猎没有举行,他们也会回到天恩马场这里,骑着马,闲着话,如此这一年才是圆满了。 叶绥看着汪缵远去的背影,笑着说道:“皇上前两日说,缵儿去求了他,想要去雁西卫历练呢。” “他年纪也差不多了,去军中历练历练也好。雁西卫那里,不用担心。”汪印这样说道。 他就一个孩子,对其自然是无比爱护的,却不是一味地将其护在羽翼下,也差不多将其赶出去了。 想了想,他继续道:“我会让郑七跟着他的,放心。” 郑七如今已经是“七叔”了,从缵儿出生第一天起,郑七便去了其身边,与庆伯一道守护着其安全。 再者,还有王白、沈直等人的教导,年伯还在世的时候,缵儿也会经常去缇事厂大牢之中,学习了年伯一身本事。 此外,缵儿由他亲自教导,不管是武功心法还是排兵布阵,他所会的,都已经教过了。 可以这么说,他的儿子已经将他和缇事厂的东西都学了个透,但是能掌握多少、能发挥多少,这都需要时间和历练。 不急,他现在才十五岁,还有无限的可能。 叶绥点了点头,知道汪印会将儿子的事情都安排好,倒不会担心。 她看向了身边的汪印,恰好撞上了他温柔的目光,这样的目光,她已经看了二十多年,已经看了无数遍,但每一次仍会心弦颤动。 她目光在汪印脸上留恋,深情缱绻,内心有无数的话语想说,却又觉得不必说。 遇到他,与他相爱相守,这是她一辈子最幸运的事情。 不,是两辈子最幸运的事情。 她是活了两辈子的啊,她的前一世,经历了无数的苦难,虽则最后大仇得报,却有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 上天怜惜,让她重活在永昭十八年。 永昭十八年……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明明那么遥远,却又那么清晰。 那一日,她悠悠睁开眼的时候,见到了身边的惠姐姐,脑中尚未反应过来,就见到了冲入天恩马场的那几骑。 那个时候,她愣愣地看着他,完全忘记了他是令人畏惧的汪督主,内心只有一个念头:他还活着,他竟然还活着! 她重回人世的那一刻,脑中尚且混沌的那一刻,就见到了他。 此刻回望的时候,她才发现,原来从她回到人世的那一刻,她与他的缘分就已经开始了。 她何其有幸,何其有幸! 汪印同样微笑地看着叶绥,脑中不由得也出现了最初的场景。 他已经不记得当初为何要进入天恩马场了,但他还记得当初马场的两个小姑娘。 其中一个小姑娘低着头,和京兆其他畏惧他的小姑娘没有什么分别。 另一个小姑娘抬起头看着他,目光没有丝毫躲避,竟敢一直盯着他看! 当时他就在想,这个小姑娘,可真是有胆色! 但是他没有想到,他此后的时光,会与这个小姑娘有那么深的缘分,从这一眼开始,这个小姑娘对他来说就是特别的。 这个小姑娘,是他的阿宁! 他军中孤卒出身,无亲无故,生来就有遗憾,是阿宁的出现,弥补了他的遗憾,他得以有妻有子,得以拥有人世间最寻常的幸福。 他这一生,因为有阿宁,已经圆满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