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良》 第1章 回宫 景昭三年,深秋。 京城刚入秋那会儿,秋老虎烈得很,比盛夏还热几分似的,结果说落雨就落下大雨,开始泛起凉意。 霜降这日还下了场大雪,鹅毛般的飞雪簌簌而下,比往年提早大概将近半月有余,咕噜噜的轱辘声,咿呀咿呀的碾过厚厚的雪地。 好在马车棚顶及四周是皮革上漆,能防雨挡雪,车壁做了保暖,内里又有暖炉,身下垫了厚厚的被褥,这一路才不至于挨冻。 马车内坐着位身着青色长衣,眉目温柔的女子,葱白指尖划过书卷,她抬手将轩窗打开一条缝,冷风争先恐后的往里钻,车内馥郁暖香瞬间清淡不少。 “您的伤尚未痊愈,小心着凉。”月宁见状忙起身,不赞同女子开窗。 女子抬手挡了即将被关紧的窗,轻柔嗓音道:“不着急,先叫里面透透气。”仔细听还能听见她声音里的虚弱。 纤细白皙的指尖搭在窗边,温娘贪婪的猛吸了口凉气,驱散晕沉睡意。她总觉得自己不该这般娇弱,大雪的天气就应当配烈酒。 可是凉风钻鼻,便是急促的咳嗽声。 温娘皱眉强忍住喉咙蹿出的痒意,脸色隐约泛白,肺里难受得紧,腰间的伤口好像又裂开了。 月宁没再随女子的意思,赶紧起身关紧轩窗,严丝合缝。 温娘撇了眼月宁,她坐的位置巧妙的将窗户挡住,虽然咳嗽叫她难受,但她贪图那点儿凉意,温娘不免嫌弃这柔弱不堪的身子,见月宁没有让开的意思,不由眼底露出惋惜,好似除了接受关窗也没别的选择。 月宁坐在边上替温娘顺气,帮温娘紧了紧盖在她腿上绣百蝶穿花的毯子,又端温茶递给她,宽慰道:“在马车里一连枯坐数日,时间确实难捱,夫人且再等等,咱们就快到了。” “嗯。”温娘往后靠上桔色绣花迎枕,闭目休憩。 月宁见状倒不好再说劝慰的话,只能沉默的守在旁边。为了不暴露身份,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一路走来月宁都唤其为夫人,但是谁能想到眼前这位容色苍白,仿若大病初愈的女子是大启皇后。 只是帝后感情一日不如一日,哪怕皇后娘娘为救皇上滚落悬崖,九死一生,帝后之间似乎还是不曾破冰,要不然他们也不该这般低调回宫。 马车内安静无声,而外面的声音开始渐渐多了起来,好似已经进了皇城街道,四周热闹不已,铜锣声、叫卖声、讨价还价的声音不时传入耳中。 温娘缓缓睁开双眼,凤眸婉转而温柔,望向月宁道:“我想吃饴糖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子虚弱,尚未复原的缘故,语气有点儿像讨糖吃的小孩儿。 月宁瞧出秦温良情绪低落,也没劝说外头的东西比不上宫里干净好吃之类的,而是干脆利落地挑开浮辉禅玉绿色的帷幕,朝坐在车辕上拿着马鞭的车夫道:“你找一处地停下,夫人想吃饴糖,我给夫人去买。” 充当车夫的暗五抬了下头上毡帽,冷声说道:“主子有命得尽早回去。”尽管主子并未给确切归期,但是主子说尽快,那就是不能耽搁的意思,所以他们找到皇后就立即启程了。 月宁在凤兮宫伺候温娘三年,她就忍不住心疼了三年,此刻听到暗五这么讲,心里不免略微不满。 “买些饴糖能花费多长时间,这段时日几乎都在赶马车。”为了尽早回宫,路上吃住都只能将就,但是这一路给娘娘就没挑剔过,难得娘娘主动开一回口,还是就在皇城脚下。 暗五看了眼身边放着配剑的男人,别看是他先开口同月宁搭话,但是实际上两人中为主的是暗四。 只听暗四开口道:“就在前头停车吧,你在此等候,我陪月宁去买。” 月宁哼了声,“早说嘛。” 温娘抬手拉住月宁,眼底跃跃欲试,遮不住流出的欢喜之色,“我跟你们一块儿去。” 这绝对是听说暗五要陪月宁去买,才临时起意她也要跟去的,或者说她才意识到原来自己能逛逛这京城。 月宁回过头瞧见温娘已经面覆轻纱,准备同她一块下马车,她犹疑了会儿:“夫人的身子可还行?” “没那么脆弱,无事的。”温娘显得有些焦急。她自入宫后,就被困于皇宫,再未比今日离烟火气更近过,这样能逛逛皇城的机会可遇而不可求,若是就此径直回宫,下次再出来还不知道是几时。 对上笑意盈盈又满是向往的眼神,月宁舍不得再劝,只得再三叮嘱:“那夫人小心些脚下。”直接忽略了说要陪她的那个男人。 “嗯。”温娘轻轻应声,葱白的指尖搭在月宁手背上,踩着马凳下马车。 茶白色暖绣鞋刚落稳地,一股冷风便突然刮起,温娘犹如如临大敌,连忙紧了紧身上裹着的狐狸大氅,小脸藏在雪白的兜帽下,映衬的脸面如脂玉,抿唇肃目竟是清冷高不可攀、不怒自威。 不过薄纱遮住她下半张脸,也遮住大半她严肃小脸,倒显得她没有那么不可亲近。 “我们快些去瞧瞧哪里有饴糖买吧,再买些果脯糕点。”温娘索性牵着月宁的手,快些走就能多看几处地方。 暗四抱着柄剑,不远不近的跟在温娘与月宁后面护着她们,徒留暗五坐在车辕上守马车发愣。 虽然他与暗五是暗卫不错,但是两人明面上还有层身份,是直接受皇上管辖的锦衣卫。 自他们接到皇后之后,一直有向主子汇报行程,所以皇后今日回宫的事,其实都在主子的掌握中。他们送皇后回凤兮宫后,完了还得向主子复命,也不知道主子知道皇后游了京城会不会生气。 他暗自盘算要不自己先回去复命得了。 温娘边走边与月宁闲聊,看街边小摊小贩都很稀奇,再买下两根糖葫芦,将其中一根递给了月宁,“你以前有没有出来过?” “还是今儿托夫人的福。”进了皇宫不到一定年岁有恩典,这辈子都没办法出宫。 “我也还是三年前逛的京城,好像恍若隔世般,叫我都恍惚了。”温娘长吸口气,抬头望向尚且在飘小雪的天空,有雪花落在她眼角迅速融化成水珠,她抬手抹干净,笑道:“咱们再去前头瞧瞧,多买些好吃的回去,你喜欢的东西也全买下,花的钱我回去同你报销。” 月宁屈膝行礼:“那就谢谢夫人了。”钱不钱都无所谓,她的月例银子都足够花,重要的是人高兴。 两人把整条街都逛了便,瞧见店铺想进去便进去转一圈,月宁偶尔瞟一眼温娘,此刻她脸上轻松自在的笑意,除了最开始她入宫的前几月,她就再也没有见过,如今难得的重新见到了。 只不过她们并不能在宫外逗留多久,只把这条街走到头便往回走,终究是要回宫的,温娘扬起笑容,坐回马车里便取下遮容面纱,往嘴里塞了颗饴糖,很甜,比她在宫里吃的都要甜。 入宫门时马车停了下,暗五拿出令牌便驶了进去,都不曾挑开帘子查看马车,他们只能将温娘送至凤兮宫不远处。 “多谢二位了。”温娘也没勉强让他们送入凤兮宫,只是在他们离开前,真情实意的道了声谢,“方才买的东西有你们的份,我叫月宁分出来了。” 这一路以来她都没说过谢字,倒不是因为她认为他们奉命行事,理所应当护她安全,只是觉得谢谢二字太过苍白,还不如路上少添几分麻烦。 她们买的东西足够多,月宁按照要求把东西分给暗四暗五,其他剩余的都自己抱着,也跟着温娘往凤兮宫而去。 暗四望着两人的背影眼神闪了闪,等到确认凤兮宫宫门打开,两人踏进去已经见不到她们的身影,他才收回自己的目光。 暗五没忍住拿了自己那份打开瞧了瞧,发现他的都是些甜食,杏脯、蜜金桔、酥山、糖糕,最最过分的竟然还有糖葫芦,都是些小孩子吃的零嘴。 “怎么都是甜的呀。”嘴上这么说着,可还是掩盖不住脸上笑意。 旁人都知道极为讨厌吃甜食,实际上那都是假的,毕竟堂堂大男人吃糖葫芦这种事,被人瞧见肯定会遭耻笑,弄得他只能背着人尝尝味儿。这是皇后娘娘赏赐的,现在可能光明正大的吃了。 “让我看看你的。”暗五抢过暗四手里的纸袋子拆开,跟他差不多里面都是小油纸袋子分装。 暗五仔细一瞧,好似暗四是大卷酥、翻毛饼、小卷酥,还有撒着辣粉的羊头签,“我们的怎么不同啊?”他以为一块买的,大家分到的都是同样的呢。 “因为是按照各自喜好买的。” 按照各自喜好买的! 他保守了这么久的秘密,这就要揭穿了? 暗五连忙否认,“我不喜欢甜食。” 暗四上下打量了他眼,到现在还在死鸭子嘴硬,“你应该该想想,是什么时候让人发现你的喜好,且你还毫无察觉。”皇后与月宁买这些东西,他就在不远处看着,基本上都是皇后亲自挑选的。当时他以为皇后只是瞧着外面卖的吃食新奇,才都想都买一遍,直到月宁把东西交到他们手里,他这才反应过来。 这幸好只是表露出吃食喜好,若是在执行任务的时候,被对方抓住弱点,可能连小命都得丢掉。 “说得是。”暗五明白的点点头,幸好皇后对他们无敌意,“不过别的不说,其实她还挺好的。”原以为她会作妖闹腾,至少也会因为主子没有表示任何关心,只让他和暗四带着月宁将她接回宫,而感到委屈不忿,结果她很安静的接受一切安排,身上有伤也没有在赶路时拖后腿,和想象中、也和他们听到的不同。至少相处了将近二十天的时间,是比较舒服的状态。 暗四冷冷的斜了一眼暗五,把自己分到的吃食,从他手里拿回来:“你大可以在主子面前也这么说。”主子极为不喜皇后娘娘,敢在主子面前替皇后娘娘说好话,恐怕是觉得禁闭室待少了。 暗五瞬间噤声,跟着暗四的脚步,赶紧前去勤政殿复命。 第2章 背叛 勤政殿内,御座上的男人身着一袭绛红直襟长袍,领口袖扣绣着滚边蝙蝠,腰上系着黑色皮革玉质腰带,腰间挂着枚雕刻极致精美的上好的血玉坠,以及一枚别样的暗色印章。 墨发随意的披散在脑后,也挡不住他棱角分明、流畅锋利的颌线,剑眉凤目,眸间锐利如刀,神色不怒自威。 上面那位曾在皇子时期,被众人形容为生有玉山之美、山泉之纯,性情温和端方,为人至真且善,谁知道待他登基之后,世人方知这是头披着羊皮的恶狼,将人绞杀与无形。在世家门阀林立、盘根错节下,一举创立皇帝直辖的锦衣卫,不仅负责侍卫亲军和仪仗队,还负责驾驭不法群臣,震慑朝堂。 他扫了眼跪在下方的暗四暗五,继续批阅御案上的奏折,待到将手里这份批阅完,才低沉着嗓音发问:“途中可有异常?”尽管李承胤隔几日就能收到暗四传回的消息,汇报平安无事,但他相信纸上详谈,远不如亲口陈述。 暗四明白话虽问的是有何异常,实际上就是让他们全盘悉数交代,有没有不对劲不能单凭他与暗五觉得。 他交代得事无巨细,“接到娘娘时,娘娘正在农家外晒太阳,按照娘娘的吩咐给农家付了二十两银子,临走前拿上您与她的旧物及配饰……” 暗五顺势把属于李承胤的衣物,递给在勤政殿的总管太监杨春元,此刻衣物干净而整齐的叠好,这些都是皇后好生保管的。 虽然当时狩猎皇上穿的都是常服,但也比平常人家的衣服精细贵重,留给那农家人也不一定是好事,按照暗卫的习惯,他们恐怕直接找地烧了,不留任何痕迹,也不会落到别人手里徒惹是非,可是皇后反而不嫌麻烦的留下带回来。 “娘娘还说他日有机会,再到农家尝他们做的稞子饼,农家送了些饼子给娘娘。这一路娘娘安静养伤,鲜少开口说话,并未跟外头的人多接触,需见人总是带薄纱以遮面……”也就是说不存在暴露身份,让某些人知道她存在的可能性。 待到该回禀的禀告完毕,暗五直到最后才说道:“娘娘游了京城西大街,买了好些吃食回宫,还给我二人买了些东西。”这些事就算他们不同主子禀告,主子迟早会知晓,还不如他们先坦白。 李承胤笔尖微顿,她买了吃食的行为不足为奇,宫里都夸她皇后善心仁厚,谁待她有五分善意,她可是会十分相报,就算是哪个宫人办差事稳妥,她瞧见了都会赏赐些东西,就连他都会收到出自她的小玩意儿,用的全是惯会收买人心的手段。 李承胤很是不在意的语气,“既是她买来给你们的,那你们就收下吧。” 随后,李承胤挥手让暗四暗五退下,殿里只留他和手捧衣物的杨春元。 杨春元捧着旧物是丢掉也不是,不丢掉也不是。 当时皇上是受伤滚落悬崖,衣服肯定会被刮破蹭破,衣物清洗得再干净,它也是坏的旧的。他都不用仔细瞧,就能瞧见衣服上破的口子,这样的衣服再怎么补,它都没办法给皇上穿啊,偏生皇后娘娘拿宝贝似的留着。 李承胤扫了眼旧物,好像看见她如何收拾整理衣物,笑着同杨大婶一家道别,杨大婶粗着嗓门调侃她,“快快去找你夫婿,别叫他跟人跑了。” 在农舍借宿大半个月,杨大婶夸赞他有好娘子,临走前都不忘再三叮嘱他,千万要记得接她回去,两人往后好好过日子。 李承胤笔尖轻轻蘸墨,他恨不能将她丢下,但是事情远没有结束,他怎么可能丢下她呢? 正当杨春元以为李承胤会要让他收好衣物的时候,突然听御案后的男人沉稳声音:“拿去烧掉吧,玉佩赏你了。” 杨春元低着头应诺,躬身退出殿内。 他万没想到是这种结果,帝后感情不睦在秋狩前已经初露端倪,他以为经过这回一同落难,帝后守望相助感情能恢复往常,眼下看来只怕是不能了。 “娘娘?”月合愣住了,眼睛都不眨的望着温娘,忘记要行礼这回事,好不容易回神,视线在温娘与月宁身上来回,狠狠掐了把自己的大腿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结果就是把自己掐痛了。 等温娘朝她淡淡的笑了颔首,温和庄柔的五官舒展,还是那般熟悉的感觉,她才彻底回神。 月合着急忙慌的朝里面喊:“娘娘回宫了,赶紧出来,娘娘回来了。” 凤兮宫的宫人鱼贯而出,走在最前面的是浮碧与沁阳两人,见到温娘纷纷跪下行礼,甚至后面有宫人悄悄红了眼眶。 温娘大致扫了眼,眸色暗淡了下,却还是温声细语的道:“都起来吧,这段时日本宫不在,辛苦你们了,每人多追加一份月例。”宫里拜高踩低、跟红顶白的人不少,就算凤兮宫也免不了遇到小鬼纠缠,她几个月都不在宫里,恐怕都受了不少委屈。 她转头让月宁把手里吃食分下去,或多或少每个人都能分到些,不是贵重的东西,但是让他们知道,就算她没有在宫里,心里也想着凤兮宫的宫人。 月宁满口应好,外头的事交给她,她让月合与浮碧赶紧扶温娘入屋,出言道:“娘娘身子受不得凉,你们都仔细些。”这是再次提点众人,娘娘身子不好犹记着他们,安心跟着娘娘才能有好。 甫一进屋,是烘烤得暖融融的气息,与甘松熏香的清新淡雅。温娘手里被月合塞了只套着琥珀色素面宝花炉罩的捧炉,手一下子就暖和了起来。 温娘动了动指尖,发现自己宫里的东西都换了,门上换了烘帘,内室床幔帷幄换了她偏爱的玉髓绿,上面绣着不打眼的槐花,地上铺着柔软的西域羊毛毯,内里摆上铜嵌银丝乳钉纹琉璃暖炉,髹漆彩绘黄花梨榻前设有火齐云母屏风,和她离宫前大不相同了,看着却让人舒心,没有外面秋风瑟瑟的凋零感带到屋内。 浮碧走上前解释,“入了深秋奴婢便做主将宫里用度换了趟,就等着娘娘回来,正好无需再改。” 温娘纤长淡眉舒展,宽慰道:“你做得对,离开凤兮宫往木兰围场是刚入秋,如今深秋接近冬日是该换了,当初本宫将你留在凤兮宫,也是知道你素来行事有规有矩又懂变通。” 她这是在解释为何当初没有带浮碧和沁阳出宫,而是选择让月宁月合跟随左右,并不是她信不过浮碧和沁阳,反而是因为觉得以她们的性格更适合守在凤兮宫,她出事她们也能守住。 可见她当初做的决定也确实是对的,这里外都不是李承胤的意思,而是她宫里的宫女自己做的主,等着她安然回宫。 毕竟凤兮宫的主人未归,甚至她们都不知道温娘几时能归,要把凤兮宫用的换一遍,也是需要魄力才能下决定的。 虽说话里一半是浮碧在表忠心,另一半却提醒了温娘,李承胤不在乎凤兮宫近况。所以她宫里伺候的人都能来去自如了,刚刚她瞧着约摸少了五六名宫侍。 都直接被人打到脸上了,没道理让她忍气吞声。温娘坐上榻,笑着问道:“我瞧着宫里的人怎么少了?”月合未告知她此事,所以人是月合去她接她后,才离开的凤兮宫。 沁阳心里对浮碧表忠心抢风头不满,见到温娘问话,往后时顺便用手肘推了把浮碧,浮碧已经做好回话的准备,但是被这么一推还是踉跄了下,撞到旁边的月合。 浮碧怕连累到月合,低头回道:“有三人去了容贵妃宫里,有两人分别去了贞妃与宜妃宫里,还有一人自请去了御花园打扫。” 沁阳听到浮碧扛下事,同温娘汇报,还时不时用幸灾乐祸的表情瞟一眼浮碧。 凤兮宫果真被人搅和得人心不宁了,就连她身边的人都开始坐不住,在她眼皮子底下小动作不断,她能接受浮碧表忠心,那是因为她确实做了实事不假。 温娘扫了眼沁阳,凤眸微眯,厉声呵斥出声:“滚出去。” 往日沁阳叽叽喳喳爱说爱笑,哪怕是和其他人宫人谨守规矩不同,可让凤兮宫添了几分喜色,温娘也能多宽容她几分,从来没有因为她喜欢闹的性子动过怒。 此刻听到温娘充满怒色的声音,她下意识往温娘望去,见温娘真的生气,红着眼睛跑出去了。 浮碧和月合皆站着未动,沁阳属实有些过分了,这两人都不是傻子,方才娘娘是在替她们两出头,也是在有意提醒沁阳注意分寸。 温娘继续方才的话,“皇上知晓此事?” 浮碧与月合对视一眼,她们没法子说皇上的不是,错的永远是办事不利的奴才。 两人跪在地上向温娘请罪,“还请娘娘恕罪,是奴婢二人管理不当。” 瞧着两人的举动,温娘便知这事李承胤是知道的,甚至可以说是因为李承胤的纵容才促使她宫里一连失了六名宫侍。 这还不是最棘手的,没准宫里已经传出她苛待宫侍、不得人心的流言,若是她这回没办法回来,这后位可以直接换人坐了。 第3章 相识 温娘抬手揉了揉额间,让两人继续说她不在这段时间宫里发生的事,看起来皇宫里不会冷清。 月合是跟着温娘去秋狩的,是以自她与李承胤坠崖后的事,她知道得最清楚,和月宁同她说的没甚差距,都是积极寻找她与李承胤。 多亏太后与几位阁老稳住局面,至少没有李承胤的将近一个半月的事,朝堂内外没有出岔子。当然,这些温娘只敢在心里默默评价。 浮碧交代了宫里发生的事情,“如今宫务还是容贵妃代为掌管,御膳房与内务司管事换了几人,就是朝阳宫也换了几回宫人。” 这倒是让人觉得稀奇了,不过也不是不能理解,容昭枝对她这个皇后心有不服,手里把着权利肯定想尽办法安插自己的人,再把自己宫里瞧不顺眼的踢出去换新人。 当初她选择跟着李承胤秋狩,要放出宫权的时候,她就把其中厉害想清楚了,终归宫权的魅力挡不住她对宫外的向往,宁可不要管理宫务的权利也想出宫。 “贞妃一如既往地听从贵妃的话,宜妃是从狩猎回来后,与贵妃来往密切,娘娘不在宫里的时日,除了淑妃娘娘与梅妃,其他人都去朝阳宫给贵妃请安。” 当年容贵妃才名远扬,又正值年华,加上出身容貌皆不俗,本是最有可能坐上皇后之位的人,众人也都看好她。谁知道李承胤下旨娶名不见经传的温家长女,也就是温娘为后,两人这梁子就此结下了。 贞妃的父亲出自容贵妃祖父门下,是容家一手提拔起来的,自然属于容贵妃阵营,在宫里素来与皇后娘娘不合,但是她们没想到不争不抢的宜妃乘机竟也插手其中,而且联合起来让其他后妃只能顺从她们。 中宫之位都还在娘娘手里呢,而娘娘还是因为救皇上才落难,结果宜妃带头给朝阳宫的容贵妃请安,说是贵妃代替皇后执掌宫务,自是可以受后妃请安,逼得哪怕是淑妃与梅妃不想给容贵妃请安两人,也都只能做到称病推脱躲过去。 话音刚落,浮碧无不担忧的望向温娘,只见略显病容的脸上,此刻正挂着浅淡到看不见的笑意。 “宜妃不是只喜读书,不争不夺、不爱沾染俗事的性子吗?如今瞧来真是好本事。”她的声音拐着弯儿,听不出到底生气了没,可伺候她久的人清楚她这是很不满了。 月宁手里还提着部分吃的进屋,这是她给月合三人留的,见温娘不时揉自己太阳穴,劝道:“娘娘就先休息休息吧,再重要的事也没有身体要紧。” 奔波一路没睡几个安稳觉,尤其娘娘身上带伤,坐卧时刻注意不能压到伤口。现在她们瞧见的是娘娘养了两个月的结果,她刚在农舍见到娘娘那时,她手上荆棘刺出伤才结痂,如今痂已经掉了,仔细看还能看见刚长出的粉嫩的肉。 在月宁等人的劝说下,终于将温娘劝着肯先休息。她离宫时日较长,事情一团杂乱,又着急不得,倒不如把身体养好。 可是直至温娘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将要入眠时,她都没等到李承胤,哪怕派人问上几句都不曾。她回宫便这般无声息的回宫了,好像是无关紧要的人、无关紧要的事。 温娘才明白,原来失落到极点,是股闷闷涩涩的滋味,化不开、散不尽,时刻缠绕四骸百骨。 她闭上眼睛,不受控制的回想当年。 四年前李承胤尚是雍王,还不是大启的恒文帝。那时他总待在不知名的小院,穿的是普通人家的布衣,用的是平平无奇的化名,而她当时也是狼狈至极,浑身上下伤痕累累、记忆全无,同在那处不知名的小院修养。 小院的主人是牛脾气的怪老头,她与李承胤不说朝夕相对,那也是不时能碰见,还能坐在院里大槐树的石桌上交谈几句。 她都为此感到惊奇,记忆全无的情况下对着他竟然会愿意亲近,尤其是他总能让她感觉熟悉。 他说的话总能最好的点到她心处,他唇角微扬点弧度,左眼角下的泪痣,无不让她总把眸光落在他身上。 温娘双手撑着下颌,笑问化名陈子木的李承胤,“我们是不是认识。”直白而坦荡。 可惜的是直到她身上伤养得差不多,被温家人接回家,都没有得到回答,也没来得及同李承胤道别。 那时她被自己身世砸晕,才知道原来她是温家长女,说是长女其实不准确,因为她并非温夫人所生,甚至不是温东衡妾室所生,而是温东衡见不得人的私生女。 她妈出身江南一家青楼柳馆,恩客花了银子,妓子陪客,再正常不过,她妈收了银子便和温东衡风流,将近两个月都腻在一块儿,这两人不知道是不是太快活忘情了,都没有在意做措施,结果就是她妈意外怀孕,然后就有了她。 听温东衡说他得知自己的存在,就命人调查当年的事,她确实是他温东衡的女儿。 她亲妈当年得知自己怀孕,原就对温东衡动了心,害怕被老鸨逼着把孩子打掉,拿了细软偷偷跑了,带着她一路往北上京想找他。 只是到底是从未出过门,又还是容貌俱佳的女人,听温东衡说起自己要进京赶考,她就带着半大的孩子找他去了,可是茫茫人海找人谈何容易,一连蹉跎了好些年。 后来她妈把自己累病死了,而她偏偏因为意外磕到脑袋记忆全无,所以她亲妈到底身葬何处,是没人知道了,而她彻底成了没有来处的人。幸好出意外时她手里紧紧攥着枚刻有温字的玉佩,那是当年温东衡亲手交到她妈手里的,温东衡肯定是对她妈有点儿意思,要不然也不会一处就是两个月。 于是,温东衡升起仅有的点父女情,将她带回温家。 或许那点父女情也是不存在的,因为不知名小院里同她闲谈的男人成了大启新皇,排除众议,欲娶她为后。 她不想继续留在温家,又因着她见到李承胤总忍不住靠近,凭着这劲当了他的皇后,这一当就是三年,也被困在宫里三年,这回秋狩才头回踏出皇宫——那宫外湛蓝蓝的天、绿草如茵的地,烟火气的人间,极好。 这一觉温娘睡到申时才堪醒,她好似做了场不找边际的梦,骑着匹毛发乌黑油亮的马跑在无边的草原,又回到不知名的小院与李承胤偷喝小酒,互酌一杯,新婚当夜他着大红色的喜服,手里握着柄秤杆,挑开她头上绣以龙凤呈祥、饰以彩穗的喜帕,四周缀着铜钱清脆作响声,合着他沉稳内敛的声音,“朕终于娶到你了。” 哪怕李承胤不主动提及曾经,温娘认定他们从前相识。只不过她是青楼女子所生,后又颠沛流离,而他是皇帝第九子,是皇帝亲封的雍王,因为种种原因才没法在一起。既然他不愿提,那她也不再过问,过去于她而言忘记就忘记了,他才是最重要的。 多年以后,温娘反思自己,大概是她主动描补记忆里缺失的部分,补得天衣无缝。给李承胤的行为,与自己的反应做出合理解释,才会让她一步步在半是李承胤编织,半是她幻想的网里越陷越深。 温娘从梦里醒来刚支起身子,浮碧便推门而入进来伺候。满头青丝披散着的女子,正坐在床沿边踩着软鞋,准备起床换衣。 浮碧过去伺候温娘换衣,然后又替温娘梳发绾髻,镜子中的女子神色安静自若,微眯着眼还是欲睡半醒,浮碧细心的将鸦青色秀发放在手里,墨发落在指尖,手感犹如上等绸缎,最后绾了盘桓髻,温娘不喜繁复头饰,浮碧在梳妆台上拿了根珠花簪用以装饰。 待到绾发结束,女子才彻底睁开眼,眼底明澈干净,她照着镜子左右摆了摆螓首,哪里有半分未睡醒的样子。 浮碧对温娘这种变化已经习惯了,最开始她伺候温娘,她也总以为温娘表现出的慵懒随意,是因着她没睡饱,实际上久了后,才明白自她决意下床那刻,她已经清明了。 浮碧开口道:“午时娘娘睡得香甜,奴婢没忍心打搅娘娘,如今娘娘醒了要不要先垫垫肚子?” 可能是赶路的时候进食不怎么规律,她还未调整过来,现在实在没甚胃口,“等会儿就传晚膳了,不着急着这一会儿,你把沁阳也喊进来。” 沁阳得知温娘喊她进屋,心里不由得别扭了下,这会儿已经明白先前是她任性了,有意跟温娘告罪,又不知怎么凑上去,现在听到温娘主动寻她,她更是胆怯了。 沁阳、浮碧两人和旁人不同,她们是跟着她从温家出来的侍女,还是温夫人特意给她安排的。原本温家怕只安排两名侍寰,会遭人口舌,还想多拨几人在温娘身边伺候。 是温娘婉拒了,只道:“沁阳、浮碧两人就好,她们是懂规矩的聪明人,皇宫不比在府里,入宫得重新学习宫规,出错丢的不仅是我的脸,还有温家的脸,多带几人倒增加不少风险。” 凤兮宫其他人便都是宫里内务府安排,三年间也打发掉几个不老实的,不过总的而言都还行,尤其是温娘用得趁手的月宁月合,聪明机警的人到哪儿都能受重用。 温娘望向站在她跟前的两人,她们身上穿的皆是青绒为底的袄装,还是她赏下去的布料着人做的衣裳,吃穿用度上她从不会亏身边的人,就是等闲人也不能给她们气受。 “我自问我待你们二人不错吧。”温娘盘腿坐在榻上,声音温温柔柔的,就像在说今儿天气不错,可让浮碧心里咯噔了下,总觉得主子这话另有深意。 第4章 面子 沁阳没听出别的意思,她满心都是白天自己做下的事,听闻温娘此言,瞬间红了脸,扭捏地说道:“娘娘待我们极好,能跟在娘娘身边是我们的福气。”明明不是质问的话,倒是让她不好意思了,这让她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你们跟着我从温家出来,离了熟悉的环境,离了亲近的家人朋友,得重新适应宫里的环境,我知道你们的难处,所以你们犯错,只要不太出格,我从来不罚你们……” 温娘刚回温家那会儿,温夫人请了教养嬷嬷教导她规矩,面上是让嬷嬷教她规矩,实则嬷嬷故意拿戒尺磋磨她。 有回她没控制住心中戾气,伤及当时就跟在她身边伺候的浮碧,连累她磕到额头。自那之后,温娘觉得不能由着自己情绪做事,再心生戾气,便尽力遏制,就是连生气都极为克制。 “……月宁月合出自宫里,她们出事熨帖妥善,有些事我习惯让她们出面去做,但是我最信的还是你们,贴身伺候的还是你们,毕竟你们跟着我最久,又都是温家的人。”温娘说起温家顿了顿,嗓音越发柔和,“我不信你们还能信谁?” 浮碧抬眸看向眉目温婉的女子,撞上她眼角的笑意,赶紧迅速垂下眼眸。 身边的沁阳因为主子推心置腹的话,而正欢喜高兴着,做奴婢的不怕主子用她们,就怕主子不用她们,如今她经过主子这一提醒,发现自己接手的事看似不起眼,但主子衣食起居都需她过手,这些事哪件不要紧? 沁阳知道自己还是受重用的,月宁月合都比不上她,心下已然放松不少,主动道:“奴婢去小厨房瞧瞧,想来娘娘应该饿了,今儿早些用膳。” 浮碧心里却不那么乐观,她们是温家安排到娘娘身边的人,不仅仅是伺候娘娘,还是温家安排在娘娘身边的棋子,关键时候在娘娘面前替温家说话。 以前她觉得如果是小事,在娘娘面前说几好句也无妨,娘娘背后还是需要依靠温家,但经过娘娘这番话提醒,浮碧明白她要的是她们全部的忠心,是能时刻想为她着想的人。 在娘娘看来她们出自温家,亲近家人都在温家讨生活,受温家恩慧眷顾,遇事随时有倒向温家的风险,自然娘娘不会全心信任她们。 这也怪不了娘娘如此想,当初娘娘跟着温老爷回温家后,温夫人面上没说二话给娘娘安排住处,又安排伺候的人,可是等温老爷离开后,脸色却是不好的,家里少爷姑娘们对娘娘也算不上友善,如果她与娘娘易地而处,只怕会更加防备。 浮碧心里藏着事,不敢在人面露出,望着沁阳听几句话哄着就恢复到从前,颇有些没心没肺的样子,着实让她有些羡慕。 今儿的晚膳用的比往日早,而温娘这边堪堪用完膳,月宁就进来禀告,太后身边的南嬷嬷带了好些东西过来了。 温娘命人撤下桌面,移步正堂见南嬷嬷。 南嬷嬷屈膝给温娘行礼,等听到温娘喊起她才起身,规矩恭谨做到十足。 “给嬷嬷看座上茶。”南嬷嬷是太后身边的老嬷嬷了,伺候太后多年,这回能让她亲自跑一趟,是给了温娘脸面,温娘自然不会给人难堪。 “多谢娘娘。”南嬷嬷还要行礼,这回温娘抬手将她给扶住了。 “我知嬷嬷是极重规矩之人,不过凤兮宫只我在,嬷嬷还是不必多礼了。”她其实不爱这些繁文缛节,也不爱拿规矩压人,只不是深处后宫,就是连她都避免不了活在规矩下。 “是娘娘体恤老奴。”南嬷嬷满脸和善的顺势坐下,“太后得知娘娘回宫,原是想立马派老奴过来瞧瞧您情况,但是又想着您刚回凤兮宫,路途遥远疲累,也需休整休整,所以现在才派老奴过来。” “多谢母后挂心了,是我该先去慈宁宫跟母后请安才对。不过当初坠崖受了些小伤,至今还未好全,若不是香囊掩盖,怕是能闻见血腥味,怕过去冲撞了母后。” 温娘原本随意放在腰间的手,似乎不自觉的收紧了下,牵扯到手臂那块,让她眉头微微的蹙起,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得体大方的容态,很不想让人瞧出她的疲惫。 但南嬷嬷还是瞧了正着,她扫了眼温娘的腰迹与手臂,“太后娘娘再三交代老奴,让老奴叮嘱娘娘,等娘娘您大好后再陪太后娘娘絮叨。”眼下南嬷嬷把请安二字改成了絮叨,一下子将距离又拉进不少。 温娘笑着应承,“等好了后,我再跟母后讲坠崖后同皇上一块所见所闻,只怕母后嫌弃我叨扰。” 南嬷嬷没再多停留,便主动开口不打扰温娘养伤,将赏赐的东西留下,带着一行人离开了。 温娘喊月宁送南嬷嬷出凤兮宫,在南嬷嬷刚踏出大门,她便撑不住了,有些歪斜的倒在榻上,浮碧赶忙拿了靠枕叫她枕着舒服些。 她虽存了想博取好感的因素,但是跟南嬷嬷说的话句句属实,这伤确实没养好,她也确实存了投靠太后的心思。 她刚进宫试着与太后亲近过,但到底只是婆媳,做不到亲如母女的份上,不过也不会像侯门世族那般,动不动就婆媳关系僵硬。所以温娘与太后的关系算不上多好,可也谈不上很坏。 这次她刚回宫,太后就派人过来探望,还主动送了不少赏赐到凤兮宫,不仅是感念她救李承胤一命,肯定了她的付出,也是在给她撑腰。 沁阳见到南嬷嬷走了,迫不及待的上前查看摆满一排的赏赐,正是符合温娘年纪的珠翠头面、丝织绵绸,“太后娘娘的赏赐都极衬娘娘肤色。”沁阳性子跳脱,不过评定衣着搭配的眼光还是有的,温娘的肤容偏白,正适合偏蓝、正红这类颜色,前者是能温柔,后者温娘又能压住正红。 “就你嘴甜。”温娘笑着点了点沁阳,抬手示意捧着托盘的宫人上前,把沁阳说的极称她肤色的锦布挑出,又从中挑出头饰,朝沁阳道:“正好赶上让尚衣局做几件冬装,这事就交给你办。”然后又让浮碧把头饰放匣子里归拢好,置在梳妆台上,其余的都收进她私库。 虽说赏不赏赐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南嬷嬷过来的这趟,表明太后接纳了她,可送东西的人瞧见收东西人欢喜的用了这些东西,心里也会高兴的。 沁阳忙不迭的领命,带着两小丫鬟就去尚衣局,这边前脚沁阳离开凤兮宫到尚衣局,让人给温娘做冬装,那边慈宁宫的太后就得知消息,又亲耳从南嬷嬷口中听到温娘情况,立马又赏赐了批上等药材,给足了温娘脸面。 本来今日温娘回宫,还是因为救皇帝才流落宫外,就算后妃不迎接,按照规矩至少要到凤兮宫给她请安。 可是因为李承胤的不闻不问,让她们或下意识,或故意的忽略轻慢温娘,从而让后宫陷入股诡异的宁静,好像只要她们不冒头,就能这么把温娘当做还没回宫似的。 太后一再赏赐温娘的举动,如同在平静湖面丢入巨石,原本平静的后宫瞬间沸腾起来。 这事很快传到勤政殿的李承胤耳里,他心头微微不喜太后的做法,太后连着两回赏赐是在提醒他表态,面上不准闹得太难看。不过李承胤还是顾及脸面,命杨春元带着批赏赐去凤兮宫,好歹这事这么原回去。 凤兮宫的宫人明显松了口气,太后的看重是看重,但是这宫里还是皇上最重要,要是皇上不闻不问,凤兮宫往后日子就看不到头,眼下勤政殿那边肯动,就再好不过了。 但是温娘得知杨春元过来,借口需沐浴换药没见,只让月宁月合替她接待杨春元。 月宁脸上真挚得很,解释道:“这真是撞的时间正好,娘娘不方便见公公,还请公公多多担待。” “是杂家来得不巧,或早些、或晚些也不至于这般尴尬。”杨春元堆起笑意,收下月宁暗自塞过来的荷包,嘴上说着理解的话,心里清楚皇后不是不想见他,是皇后已经将被皇上轻慢这事放在心头,正不想见皇上呢。毕竟虽说给他的打赏一点不少,可跟对南嬷嬷她亲自接见相比,待遇那就差多了。 李承胤得知杨春元被拒之门外,连温娘人影都没见到,坐在御案后挺括的身姿往前倾了倾,低沉嗓音犹疑地出声:“你没见到她?” 他何止是没见皇后啊,连在正殿也就待了不过半盏茶时间,然后被人客客气气的请出凤兮宫了。可是杨春元不敢把这话往出说,那显得他多无用,而且还给皇上和皇后中间上眼药不是? 第5章 冷待 “无用。”李承胤冷冷的吐出两字。再怎么说也是总管,派去连人都见不到。 “皇上教训得是,是奴才无用。”杨春元忙不迭赔笑,但是他又话锋一转:“不过皇后娘娘还是把皇上的赏赐收下了,也命人打赏了奴才。” 因着杨春元是内务府总管,在李承胤面前说得上几句话,平日不仅有下面的人以各种明目的孝敬他,就是后妃的赏赐也从不薄。不过他这人收东西素来有分寸,不该拿的绝不会沾手,混到他这份上都是人精,知道哪些能做哪些不能做。 明知帝后不合,他收了银票就得过皇上的明目,不然哪回说了皇后几句好话,显得是他收了银子才说的,他可不是见钱眼开的人。 李承胤视线堪堪掠过荷包,鼓鼓囊囊的想必塞了厚厚银票,温家又没有底子供她多少银票使,她惯会从他手上诓银子,进宫后的银子除开皇后份例外,其他基本在他这得的,如今拿来赏赐宫人、招揽人心,倒是阔绰。 越深思越生气,有些人就是不能放纵,你松她一尺,她得进一丈。 李承胤薄唇紧抿,神色愠怒:“摆驾朝阳宫。” “是。”杨春元恭敬应声,把荷包塞回怀里,边跟在李承胤身后边往出走时,还不忘轻拍下怀里放银票的地儿。 等出了勤政殿,杨春元才反应过来,李承胤这是要去身处朝阳宫的容贵妃那里,而不是去见皇后啊。 与此同时,容贵妃得知圣驾正往她宫里赶,连忙坐起身唤侍寰备衣梳发,准备迎接圣驾,“都手脚麻利些,翠玉快伺候本宫换衣。” 容贵妃身边婢女翠兰见因容贵妃指使,殿内忙乱做一团,上前低声说道:“娘娘就这样很好,再换来不及的。”知道贵妃不喜别人指手画脚的脾性,她也不敢过多劝,只能小心觑容贵妃脸色行事。 容贵妃停下脚步,定定地望着翠兰,深思过后觉得她说得有理,指着案上铜错金流云纹博山炉,“那就赶紧把熏香换了,把皇上最爱的都梁香点上,那可是上回本宫特地着内务府送来的。”这都梁香味道馥郁香醇,要制出上等的都梁香实属难得,她也是前不久才从内务府那边得了些,要不是手里有宫权,内务府那边可没那么好说话。 容贵妃站在门口迎接李承胤,望着一步步向自己而来的帝王,墨发用金冠束发,着一袭绛红色长袍,整个人容姿俊朗,如泉中玉,似风下松,清朗无暇。 她脸颊渐渐染上绯红,小女儿的娇羞表现得淋漓尽致,再不是刚刚指派宫侍的肃然。等人到跟前,便屈膝行礼,“臣妾见过皇上,给皇上请安。” 李承胤虚扶行礼的容昭枝,唇角挂着浅淡笑意,“怎么在外头站着,也不怕凉。” 容贵妃顺势起身,娇嗔道:“皇上许久都不曾看望臣妾了,臣妾想早些见到皇上。”她仰头望着身姿挺拔的帝王,眼底的爱意与倾慕一眼就能瞧尽。 惹得李承胤轻笑,他盖住眼底神色,边往殿内走,边轻声说着,“往后贵妃不必出来等朕,着凉朕会心疼。” 容昭枝脸上顿生霞色,其实她分不清李承胤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她从小便受人追捧称赞,往前说她母家容家是百年世家,舅家是夆郡谢家,她的曾外祖母是世祖同胞亲妹妹,祖父是三朝阁老,舅舅曾任兵马大将军,母亲是先帝亲封的华阳郡主。 说起来她与李承胤算起来也是表兄妹,先帝在世时她就总往宫里走动,与众位皇子公主的关系都不错,所以自有股傲气在。 加上容昭枝自以为自己容貌身段俱佳,家世不俗,京城找不出几个女子比她强的,与皇后之位失之交臂,她心里一直憋着气,觉得以自己姿容只要入宫定会获得圣宠,可是现实却给了她一巴掌。 这三年来李承胤只在凤兮宫留宿,她眼睁睁的看着他独宠温长华,后宫如同虚设,这回得知温长华回宫,他没有去看望她,反而是来了自己宫里,她才会那么激动。 容昭枝美目微瞪,婉转清脆地说道:“如果能让皇上心疼,那就算是着凉臣妾也愿意。” 李承胤点了点她额头,“尽说傻话。” 容昭枝沉溺李承胤的笑里,听得他的关怀之语,不禁壮大胆子,走在李承胤身侧试图伸手牵他的手。 不过就在她指尖要触碰到李承胤时,李承胤低头弹了弹衣袍上不存在的灰烬,随后似无意的低声问道:“贵妃也爱都梁香?” “是啊,臣妾就爱那股芬香,稍微浓郁些的味道,满室都能沾香。”容贵妃的算盘没如意,只能默默将手收回,扬起笑意回答李承胤的问题。 李承胤长眉微挑,嘴角不觉上扬:“没想到贵妃倒是与朕喜好相同,从前怎么不见贵妃燃都梁香?” 容昭枝扯着唇角笑了笑,看上去着实有些勉强,“都梁香配制繁琐,制香工序复杂,臣妾宫里等闲要不到的,家中父兄疼爱臣妾,以前在宫外有兄长专门寻都梁香,不需臣妾自己费心,可是臣妾进了宫就不好再让哥哥送,如今宫里这一点点是臣妾掌管宫务,翻看内务府册子知道新进献了都梁香,才让内务府送了些过来……” 好些话从她嘴里说出,她说着不大好意思的恼怒道:“下面的人也真是的,没有告诉臣妾皇上也爱都梁香,要不然臣妾怎么会问内务府要,就平常用的安息香也挺好的。” 杨春元侍立在侧,不禁感叹容贵妃这避开问题告状水平可谓是一流,说了这么多话还是没问答皇上怎么她爱都梁香,反而不经意提起家里曾用过,进宫就用不到都梁香了,又说自己瞧了内务府的账册知道有都梁香,才要了点过来,事先不知道皇上也喜欢,无意间夺了君子之爱。 容贵妃表现得得通情达理,无一处在说自己在宫里受委屈,但又无一处不再说皇后这中宫之主当得不尽心,管理后宫的时候苛责怠慢了她,让她做贵妃连想要的熏香都用不上,只能用安息香。 李承胤闻言望向杨春元,“愣着这里做甚,还不命人将朕宫里的都梁香拿来,往后香料让内务府紧着贵妃这边。” 她其实并不喜欢都梁香,可谁让李承胤偏爱这种香味,为了他,她愿意跟着一块喜欢。 “臣妾多谢皇上。”容昭枝屈膝谢恩,娇羞之意愈盛。 “是你懂事。”李承胤将容昭枝拉起,拍了拍她的手背,随意地道:“皇后的伤还不知几时能养好,宫务就暂且还是由你代理。” 容昭枝自然不想将到手的权利还回去,皇上虽对待后宫众人冷淡,唯独去得最多的是凤兮宫。 而为了能拿到宫务权,她在皇后选择跟李承胤秋狩的时候,选择留在了宫里,顺利接手了宫务,要不然留在宫里的肯定是皇后。 自从管理后宫以来,容昭枝心里是既高兴又担忧,无时无刻不害怕皇后回宫,自己不得不交还宫务,已经做好与皇后拉扯的准备,尤其是知道皇后还救下李承胤的时候,她更是觉得自己得放弃宫务,结果没想到自己竟这么顺利的留下处理宫务的权利。 容昭枝心内欢喜,面上却是忧容温娘的伤势,抬眸望向李承胤,“臣妾本想给皇后娘娘请安的,只不过仔细思忖片刻,皇后娘娘一路舟车劳顿,又陪南嬷嬷良久,想来是早就乏累不已,就想着明儿再去请安。” 杨春元刚命自己的徒弟跑回去取熏香,回殿内就听到容昭枝又给皇后上眼药,还在背地里插他刀,这不仅仅是提醒皇上他连皇后人都没见到,更是暗指皇后不将皇上放在眼里。 他撇了眼容贵妃,谁能想到生得玉貌花容、眉目如画,又是出自大世家,自小饱腹诗书,看似人畜无害的女子,挑拨起关系来这般得心应手。 浮碧看见沁阳神色慌张,一副急匆匆的表情往里冲,她皱了皱眉头跟上去,结果才到门口就听见沁阳直呼不好。 “娘娘,娘娘,不好了,皇上正在朝阳宫陪容贵妃。” 温娘明显愣怔了下,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回过神后手没忍住地颤抖,重新问沁阳:“他去了朝阳宫?”就因为她因着沐浴换药没有见杨春元,他就去了朝阳宫,还是他早就想去别人宫里了? 沁阳笃定的点了点头,在旁边煽风点火似的补充,“是啊,皇上还让人回乾清宫去取都梁香送给容贵妃。” 温娘不知何故突然想起在哪儿听过的一句话,任性的永远是被偏爱的,她忍不住咳嗽了几声,似乎是被刚支起身的动作扯到伤口,温娘狠狠蹙眉,脸色比先前还要苍白了。 浮碧紧跟着沁阳脚步进门,就听到她说皇上送都梁香给容贵妃,想把她拉回来,这种时候就不要再提皇上,往娘娘伤口上撒盐,沁阳上前靠近温娘,将她拉扯的动作躲过去,浮碧伸出的手又缓缓收了回来。 “娘娘您别难受了,要不然咱们请皇上过来吧。”沁阳快步上前看似关切温娘情况,实则是在想如果现在派人前去,还来得及请皇上到凤兮宫来。 第6章 发烧 “不必了,不会来的。”温娘心里说不出的难受,觉得好似沉闷得慌,直接拒绝让她们拿她不舒服当借口去请李承胤,她从没有想过使手段让他来凤兮宫,他既然想去朝阳宫那就去吧。 温娘烦躁的拽了把衣袖靠在软榻上,让伺候的人全都下去,现在她只想静静待会儿。 沁阳还要待说,浮碧把人拉出去,将门轻拢,趁着无人把她往角落带,心头焦灼地质问她:“窥探帝踪可是死罪,你怎么能探知皇上行踪。”皇上在哪个宫里不难打探,这事追究起来说大不大,说小也是能掉脑袋。 沁阳脸色白了白,她没往深处想,就是出去听了一耳朵,得了消息就跑回来,“我、我不是有意的,我就是太担心了,你也知道有时候别宫的人都喜欢和咱们交好,一来二去得到的消息也就多了。” 那你也得看是什么消息,消息到了手上管不管用!没得平白让人当做枪使。 “哪这么容易让人当枪使,我得了消息就只跟娘娘说了啊,娘娘也不是没怪我嘛,应该没事吧。”沁阳小心翼翼的撇了眼浮碧,开始小声的自我安慰,心底没拿这事当大事,说到最后她顿了顿,“难不成你会传出去?”犹疑的眼神望向浮碧,半开玩笑的语气试探她。 “你就是没吃足教训。”浮碧索性不再管这事,一把松开她。警告也好,提醒也罢,话已经说完了,要是再不听,她也没有办法,只能说别到时候连累其他人。 温娘嘴上说不在意,可人倒是实诚,在窗台棕绳压藤席面的美人榻上不肯动,她半截身子倚靠在窗柩边,直到坐到暮色四合、寒夜渐浓。茶早已凉得涩口,她将茶一饮而尽才上床入眠。 浮碧几人皆看在眼里,伺候温娘入睡,安静的退出内室。 月合月宁都知道是沁阳多嘴惹出的事,心里更加不喜沁阳,拉着浮碧三人在一块商量日后有出凤兮宫的活她们做算了,免得沁阳在外面听到风雨传入娘娘耳里,让人心生不宁。 沁阳见三人商议凤兮宫事务,唯独把她排挤在外,心里不服气想辩解,她可是好心好意才回来说的,“我这也是担心娘娘,你们难道真不知道凤兮宫的处境?” 月合是出了名暴脾气,别人或多或少都会让着沁阳,但是她没那么多顾忌,现在也是直接怼人:“凤兮宫如何处境自有娘娘,几时需要你插手了,你我都是奴婢,别忘了自己的本分。” 说着,月合斜了一眼浮碧和月宁,把托盘往她们手里一丢,“你们也是,别再劝我息事宁人。再叫我知道她不好好当差,就算娘娘到时候罚我,我也得让她受惩处。” 连带着浮碧月宁都被说了顿,两人无可奈何的看着沁阳,这回谁都没有像往常那般安慰被月合落了面子的沁阳。 月宁侧首望向浮碧,先出声解了僵硬的气氛,“今儿轮到我和沁阳守夜,你赶紧去歇息吧,娘娘已经入睡了,没事的。” 但是谁都没想到,半夜温娘突然起烧,迷迷糊糊地呢喃着,脸颊泛起不正常潮红,额头上冒出细细冷汗打湿了碎发。 月宁率先察觉到不对劲,轻手轻脚的进入内室,凝神屏气听见温娘低语,她以为温娘陷入梦魇,想着要不就留在内室守着。 谁料她掀开床幔查看情况,借着留下的两盏烛灯看见温娘湿漉的鬓发,她一连喊了温娘几声,都没将人喊醒。 月宁试探性地摸了摸温娘额头,惊觉她身上的温度烫得吓人,忙把守夜睡过去的沁阳叫醒让她点燃宫灯,又喊醒在东厢房已经入睡月合浮碧,已经睡着的两人都被吓了一大跳。 “这是怎么闹起来了?”浮碧起身披着外套打开门,月合则是抓紧时间穿戴,娘娘体恤她们当差辛苦,极少把她们从床上喊醒,这三年拢共也就两回,还是大过年亲自给她们发喜钱,肯定是出了大事。 “娘娘发烧烫得吓人,我怕娘娘出事还是请医正过来瞧瞧,别人我又不大放心,还是你们去为好,记得谨慎些,别惊动了旁人。”月宁把凤兮宫对牌交到月合手里,遇到事的时候只有自己人最可靠,她也不敢让别人去请医正,就怕耽误时间。 “那现在不是沁阳在娘娘身边?”月合抓紧对牌,套了最后一件外套,嘴上不停地道:“我这就去请医正,放心吧,浮碧你与月宁去照顾娘娘,想办法给娘娘降温。”意思就是她现在信不过沁阳,当然对于浮碧她也就比沁阳好一点点。 浮碧知道她话里的意思,主动提出让月宁先回内室照看温娘,她则是去打凉水。 等她端着浮着湿帕子的冷水走进寝宫,见到沁阳与月宁在给温娘换衣,月宁解释道:“娘娘身上衣物都汗湿了,先给娘娘换身干爽的衣物,再拿帕子给娘娘敷上降降温。” 温娘好不容易睁开了眼,没坚持会儿,还没等她瞧清楚情况,眼皮沉重得她只能缓缓闭上,胃里搅得她难受想吐,脑袋更是昏沉得折磨人。她身上的伤根本就还没有养好,便马不停蹄的赶回宫,回了宫还是没法安心养伤。 沁阳问正拧着湿帕子月宁,又再次问道:“咱们要不要请皇上过来?” 没有点眼力见,先前就问过一回,现在又在这儿问,都看不出娘娘根本没想过借机拿病争宠,更不想让人觉得她挟恩相报,逼着皇上过来瞧她。娘娘的失望她都看在眼里,可是她依旧下意识的先顾及皇上。 月宁气得翻白眼,“娘娘这是真病了,皇上又不能治病,请皇上来作甚,我已经让月合请医师了。”要说娘娘这是吹凉风病倒,她倒觉得更像是郁结于心被气的。 留在尚药局值班的医师总共有四位,月合记着月宁的叮嘱,请的是在尚药局夜间值班的盛医师,就没有再多请几人,怕皇后生病的这事闹大,毕竟宫里有时候三分事能传十分,这边娘娘是夜间发烧起热,那边恐怕就能传成娘娘病危,搅得人心不宁,更何况娘娘是不想把事闹大的。 她们没想惊动旁人,可是温娘发热是凤兮宫宫门落锁后,宫侍又是想法子给降温,又是开院门前往尚药局请医师,煎药熬药,前前后后该惊动的还是惊动了,整个皇宫的宫灯亮了大半,也惊扰到了朝阳宫里的李承胤。 第7章 克制 朝阳宫寝宫里是浓郁的都梁香,内间浴室里容昭枝在宫人伺候下沐浴。 “娘娘的好福气还在后面,到时候千万别怕。”伺候她沐浴的是容家特地给她安排的老嬷嬷,专门带进宫教导容昭枝人事,帮衬她处理杂事。谁知道贵妃入主朝阳宫后并没有侍过寝,当然,其他后妃也都如此,谁让皇上入后宫就是去凤兮宫,好不容易能将人请来,皇上也只坐上片刻。 所以贵妃是看她不顺眼的,老嬷嬷自知贵妃心中有气,识趣的走远不招人嫌恶,眼下眼看着贵妃能侍寝,把她喊过来伺候,她肯定是好好表现,“您呀,就按照先前给你看的画照做,是男人就不能免俗,太矜持不得趣,不矜持又容易让人看轻。” “好~”容昭枝柔柔应着,娇媚的斜了眼老嬷嬷,低头把目光落在水面,含羞带怯地道:“嬷嬷快别说了。” 她拍了拍自己绯红的脸颊,脑中不受控的回想自己先前看过的画,暗暗期待接下来发生的事。 而寝宫乌木鎏金宝象缠枝床榻前,隔着扇紫檀雕山水八屉柳亭八柱屏风外,侧边的榻上全然是另外番景色,只着白色内裳的男人正淡然的翻看书页,仿若外界一切都不为他所动。 杨春元躬身敲响寝宫门,正待李承胤抬头之际,他的声音不偏不倚传入屋内,“皇上,凤兮宫请了医正。” 李承胤指尖微顿,放下手中翻阅的书,沉着嗓音道:“进来细说。” 杨春元猜到李承胤会让他进去,忙低头推门而入,拿着拂尘恭敬地回道:“说是娘娘正高烧不退,尚药局的医正正往凤兮宫赶,奴才也不清楚具体情况。” 翠玉听到杨春元刚提凤兮宫,就忙退出内室找容昭枝说明情况,眼见今儿贵妃娘娘能侍寝是重中之重,谁也不想这节骨眼出状况。 容昭枝正让老嬷嬷绞干头发,在脖颈胸前抹香精油,听到翠玉的话忙站起身,裹了衣裳就要出去。 她从浴间出来,虽说步履不急不缓,但是发丝还滴着水,双拳紧紧攥着,远没有表现出的镇静。 “可是皇后娘娘派人来请皇上?”容昭枝压抑着怒火,越是这种时候越要自制,她刚沐浴完的脸不施粉黛,睫毛上未干的水珠似是挂着的泪滴,瞧着人楚楚可怜,“要不然皇上还是过去瞧瞧吧,皇后娘娘的身子重要,想来是真的病了。”话里话外皆是大度谦和,可偏偏要加上句‘想来是真的病了’,听着总叫人怀疑是不是装病使手段。 这一刻,李承胤笑意敛散,如同窗外冷月清寒。 容昭枝见此有些得意,以为自己的小心思没被李承胤发现,她正好借此让李承胤更加厌恶温娘。 谁知李承胤却顺着她话开口,“既然贵妃都这么说,那朕还是回凤兮宫瞧瞧吧。” 容昭枝怔愣在原地,瞧着李承胤唤杨春元上前伺候他穿衣,最后套上外衫就要离开,容昭枝抓住李承胤手臂,眼眸含泪欲滴,“皇上真要走吗?” 李承胤笑了笑,要装也装不到彻底,方才口口声声让他离开,现在却主动将他拦下害怕他真去凤兮宫,这手段还真远不如温娘,她既然说病那肯定舍得施苦肉计真生病。 他安抚般拍了拍容昭枝手背,“贵妃通情达理实属难得。” 语毕,头也不回的走了。 容昭枝没想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追着李承胤出房间,还是没能留住李承胤,她心里对温娘更是恨得要命。 “温长华这贱人居然耍这种手段。”容昭枝咬牙切齿,以她家世出身注定入宫为妃,为了能让她早日获得圣宠,家里在她进宫前,费了不少心思帮她打探李承胤的喜好,为了迎合李承胤,她改了自己不少喜恶,可是直到如今她不得宠帝宠。 原本以为温长华那女人回宫后,皇上不闻不问的态度,她失宠是板上钉钉的事,没想到结果皇上还是担心她,听她生病抬脚就走。 “你们就是连人都看不住的一群废物,居然让杨春元通风报信。”容昭枝气得将梳妆台上的物件一扫而尽,“那女人坠崖怎么没摔死她,现在闹病重这一出。” 物件噼里啪啦撒满地上,碎的碎,坏的坏,屋内宫侍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翠兰心里焦灼如焚,就算在自己宫里也得小心隔墙有耳,不是所有话都能说,更何况这不是在背后非议皇后,而是咒皇后死啊。这话传出去严重的得掉脑袋,贵妃后面有容家支撑,但是伺候的宫人是得倒霉的。 她还不得不顶着如山的压力劝慰,“娘娘息怒,气坏身子不值得。” “你走开。”容昭枝正在气头上哪听得进去话,一把挥开劝诫自己的翠玉,气得面色通红,毫不留情地责骂屋内众人:“皇上好不容易进一趟后宫,结果全让你们破坏了,这么多人都在竟看不住杨春元,还能让他与皇上搭上话,传凤兮宫的消息到皇上耳里,本宫要你们这些废物何用!” 赶明儿她非成为后宫笑柄不成,一想到那些女人背后笑话她,她就恨不得杀了温长华那贱人。 她砸梳妆台尤不解气,拿起博物架上摆放的汝窑瓷器就往最近的宫侍背上砸,那宫侍硬生生受了这下,被砸得闷哼出声,整个人往地上扑,脸剐蹭到容昭枝先前扫落发簪上,正好是套重瓣攒金丝芍药镶红宝的头面,顿时侧脸鲜血淋漓,她下意识捂住自己脸颊,鲜血却止不住的滴到地板上。 翠玉在侧看得心惊肉跳,但是她不能明目张胆的袒护那宫侍,只能拉住容昭枝道:“娘娘小心脚下,别伤到自己了,至少宫权还在您手里。”不管皇后的病是真还是假,这宫务一时半会儿皇后是拿不回去了,只要手里还握着权利,其他人谁敢置喙? 容昭枝冷静了下,看到满地碎片和毁容的宫侍,眼里闪过厌恶,“赶紧收拾好,给本宫滚出去。” “这是旧伤加受凉引发的高热,把药拿去煎了给娘娘服用,只要能喂下汤药,今儿晚上成功退烧便无大碍了。最近几日屋内别少了人照看,莫要再让娘娘着凉,明日我再过来给娘娘复诊。”大晚上这里又只有凤兮宫的人,不管是谁都要避嫌,盛医师不好多做停留,把身边的女医留下照看温娘,带着药童先走一步。 月宁替温娘换着额间降温的绢帕,月合接过盛医师开的药方,得赶紧熬药让娘娘把药喝下。 好好的人突然病倒不知事,就是容易让人手忙脚乱,熬药还算应手,喂药却又好是一番折腾。 浮碧端着药小心的喂温娘,奈何人昏睡着怎么都喂不进去,女医在旁边直说得把药喝下去烧才能退。 月合看了眼畏手畏脚的浮碧,深知她是怕喂药动作太过伤了温娘,可这么下去药凉了也不一定能喂完,急脾气上来就道:“还是让我来吧。” 她从浮碧手里接过药碗,让女医捏住温娘的脸颊,准备强行给温娘灌下去,谁知道温娘牙关咬得紧紧的,好不容易才喂下大半碗药。 房门一下子被从外面打开,沁阳与月宁慌忙跪下,“奴婢见过皇上。” 月合手一抖,差点将药碗打碎,就是女医身子也是一抖,只觉得自己的手被烈焰灼烧似的疼。 好在喝过药的温娘找回些神智,呼吸渐渐舒展平缓,人也似乎对外界有反应了。 温娘在床边瞧见一挺拔身影,那人背对着光而立,面上神色明明灭灭,她费力想看清楚人影是谁,奈何眼皮沉重睁不开,好不容易似乎要看清楚,实在撑不住又睡过去了。 鎏金银竹节铜熏炉里燃着甘松香,袅袅清香从熏炉飘出缕缕久不散尽,香味幽雅,沁人心脾。 李承胤慢步行至熏炉前,似乎是不大想靠近温娘,又不得不留在寝宫等她醒,百无聊赖般赏起熏炉,伸手试图抓住缥缈的青烟,导致他袖口、身上皆染上清雅香气。 屋内伺候的人大气都不敢出,手脚动作声音降到最低,一时间气氛压抑得不行,偏偏李承胤并无察觉般,待在寝宫不可能挪步,他不说离开,没有人敢请他走。 谁都拿不住李承胤是乐意过来,还是不乐意过来了。 第8章 恶意 后半夜温娘烧终于退了,人清醒不少,至少能睁开眼睛,也会开口说话了。 “月宁,水~”温娘迷蒙地喊着,喉咙快要冒烟似的,连吞咽口水都艰难,但她记着今儿守夜的人是月宁。 话音刚落,温娘便感觉自己被人扶起,有杯盏递到嘴边。她微睁着眼睛只能见到些许光亮,捧着杯盏一口将水饮尽,随后伸手递了出去,还想再喝一杯。 直到两杯温水下肚,喉咙火烧般的刺痛感才有所缓解,就是眼睛还睁不开,眼睛闭着靠在身后人身上不想挪动,也没察觉到不对劲。 月宁胆战心惊的伺候在侧,想从温娘手里拿过空杯茶盏,可是温娘好像很是疲惫,闭目休憩都没意识到双手还捏着茶盏,而温娘又是和李承胤贴着,别说她实在没胆子靠近,就是月合浮碧她们只怕也不敢。 李承胤只需稍微偏头就能看见她,生龙活虎的人一下子就焉了,连当初他坠崖在农舍醒来看见她时的样子都不如,至少那时候人还能哭还能笑,不是像现在似的没甚精神。 他环住温娘摸了摸她额头试温,已经完全退烧了。 温娘立马察觉到不对劲,她身后靠着的人身上带着清沁的味道,是她殿内最常点的甘松香味,但这人胸膛宽阔绝不是月宁她们。 吓得温娘连忙回头,她眼眸微瞪,“皇上怎么来了?” 彻底看清身后的人是李承胤,她想从靠着的他身上起来,可她刚有动作,他就摁住她肩头叫她靠在他身上。 “这不就是你希望的吗?”李承胤似乎是虚倚在温娘颈窝,嗓音低沉在耳畔低语,说不出的古韵沉稳,“皇宫大半的人都知道朕的救命恩人身体不适,朕若再不探望一二,岂不是成了忘恩负义之辈。”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只两人能听见,在旁人看起来指不定是多温馨缱绻。只是语气算不上多好,仔细听就能听出他的嘲讽。 温娘明白李承胤误会了,以为她因为他不来看望自己,反倒在朝阳宫留宿,所以心生不满故意将自己作病,逼得他半夜不得不到她这边来。 她将手放在摁住她肩膀的手上,不由出声解释,“我没想打扰你。” 李承胤见温娘不肯承认,好似半点不在意他去别宫,没来由的突然觉得心头窝火,冷冽目光扫向屋内宫人,冷笑着问道:“那就是凤兮宫的宫人擅作主张,应当受罚了。” 寝宫内伺候的宫人立马跪了满屋,因着帝后最开始说话声音较小,她们不大听到帝后谈论的内容,但最后一句音落,众人均听出李承胤言语间不满凤兮宫惊动太多人,瞬间低头呐呐不敢多言。 温娘狠狠蹙眉,她并非用装病请他到凤兮宫,但是也见不得宫人因她遭到牵连,遂温声开口,替凤兮宫的宫人说好话:“她们也是为了我的身体着想,没想闹得人尽皆知。” 李承胤低眸撇了眼温娘,仍旧不信温娘的话,只当她是既想把他请到凤兮宫,被他戳穿又不想承认自己使手段,在他要处罚凤兮宫的宫人时出声阻止,“反正话都被皇后说尽,横竖皇后都无错,错皆是旁人。” 温娘苍白的唇动了动,想反驳不知从何说起,端着手里握着的空杯盏,满腹的心酸和委屈无处可言。 她张了好几回口,很想质问李承胤,她哪里做得不好,哪里不如他意,她可以改。 是他亲口说的,她身为大启皇后,应为后宫女子、天下女子做表率,所以不能嫉妒、不能抱怨,必须宽宏大量,有容人雅量。 于是,她学会克制自己的情绪,劝诫自己该接受这些。 自接受凤印以来,她自觉自己在处理后宫事务也好,在面对他时也罢,问心无愧,更从未使过手段从别人那里将他请到凤兮宫,如今她从没做的事,因着一回巧合,倒也成了她做的了,好像她怎么做都是错,在他眼里再无半分优点。 温娘示意月宁接过自己手里茶盏,月宁迅速瞄了眼坐着不动的李承胤,然后利落的起身拿着茶盏放到桌上,顺势把寝宫内其他宫侍都带了出去。 “皇上还回朝阳宫吗?”估计容昭枝恨得她牙痒痒,还不知道会怎么闹腾。 李承胤听闻此言,声音都凉了几度,“你在赶朕离开?生病生的正是时候,坏朕好事的是你,现在要朕走的也是你,哪有这么两全其美的事。” 温娘都差不多习惯李承胤的喜怒无常,说生气就生气,“臣妾是怕过了病气给皇上。” 李承胤依旧面色不虞,“皇后最好不要在朕面前耍手段。” 温娘抿了抿唇,抬头看李承胤只能瞥见他的下巴,看不见他脸上神色,但是她又不是听不出他话里警告的意思,解释道:“风寒容易传人,我是为皇上好,皇上病倒了千万别把过错推臣妾头上。”这是又怕他将责任推到她头上,一些莫须有的罪名兜头她就背了锅,她做过的事她认,没做过的咱们先说好,无论如何她不背。 温娘在睡过去前,抓住李承胤手臂,轻声细语呢喃,“如果惊扰了母后那边,记得着人去信,我已无大碍,大晚上的别让老人家睡不踏实。”明明此前和太后关系不怎么亲密,可是这次回宫后,她不知道为何可以断定,如果太后知道她生病,肯定会忧心。 李承胤垂眸望向温娘,她似困顿极了,眉目舒展、呼吸平缓,就要这么睡过去,他知道她能听见他说话,嗤笑她:“你倒装得一手温柔体贴、端庄大方。” 温娘是没那么容易入睡,但不想睁开眼睛散了好不容易聚起的睡意,紧闭双眼含混的说着:“好时是春日午后拂过的清风,坏时是演得一出好戏的心机深沉,左右好坏都被皇上说尽。”她的声音还有沙哑,却还是固执的以李承胤的话反驳他自己,像头站不稳又不服输的小蛮牛。 李承胤躺在她身侧,微凉的指尖缠住她随意散落在枕上的青丝,修长指尖无意间碰到她脸颊,他下意识望向温娘,只见她双眸阖闭神色如常,也不知道是因为日夜相处习惯了他的触碰,还是已经睡着了没有反应。 他指尖描绘她五官轮廓,初见望之生厌的脸,现在看上去莫名顺眼多了,李承胤将其归咎于她的乖顺安分。如果她一直这么听话,留她一命也未尝不可。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李承胤顿了顿,眼里浮起浓烈的恶意,似乎是受了极大的侮辱,抚上她脖颈的大掌收紧,纤弱的脖颈在他手下似乎一拧就断,她不配得到怜惜。 第9章 恨她 温娘醒来下意识转了转身子,手摸到旁边没有人,连那半床榻都凉了。 刚准备下床,温娘听到珩珮声抬头,就见浮碧抬手挑起琥珀珠帘进来,“怎么了?” “太后娘娘身边的明玉姑娘过来了,正在外头候着询问月合娘娘情况,说是怕打搅娘娘养病,在外头请安,就不进内室了。”昨儿温娘发热闹起来太晚,南嬷嬷就没有特地喊醒太后,第二天大早太后得到消息,就派了身边的明玉到凤兮宫瞧温娘情况。 浮碧庆幸明玉只是在外面请安,她是太后身边的大宫女,又是太后特地派来问探娘娘情况,要是她非得亲眼瞧瞧娘娘,那娘娘也是要见见她的,毕竟不能拂了太后一片好意。 如今她主动说不进来请安是好的,娘娘现在病容虚弱,见人得换衣裳梳洗绾发,来来回回反而更容易加重病情。 “还有何事呢?”应该不仅仅如此,温娘也希望不仅仅如此。 “太后娘娘做主跟各宫的人说清楚,叫她们先别给您请安,且让娘娘安静养伤,这段时间也别去慈安宫打扰,等娘娘身体大好,再由娘娘带着后宫妃嫔到慈安宫请安……” 沁阳不等浮碧把话说完,在旁边着急的插口:“太后娘娘这是在落井下石?她们给娘娘请安理所应当,现在娘娘回宫了,哪还有不来给娘娘请安的道理。” 太后所做并非对温娘落井下石,不然不让后妃到凤兮宫请安就行,何必特地交代众人这段时间都不用去慈安宫,等温娘病好再由温娘带她们过去请安。 至此,温娘已经能确认太后并不讨厌她。 她松了一口气,朝浮碧吩咐道:“跟明玉说清楚,替我多谢母后关心,儿媳能懂。” 沁阳见温娘对自己的话充耳不闻,还赞同了太后的意思,急得原地跺脚,“娘娘真的不让她们到凤兮宫请安吗?” “母后用心良苦,凤兮宫也不是你乱说话的地。”温娘看了她眼,却不做多余解释。 沁阳闻言努了努嘴,她还是不懂明明太后以前不喜欢娘娘,也不跟娘娘亲近,怎么现在成了一片苦心。 实际上温娘教过她们多次,可她发现该没长进的人依旧没长进,总在不停地犯错,她已经没有精力再教了,倒不如让不长进的人少知道点,就不会一着急说秃噜嘴,她没有那么多时间给她们成长。 浮碧在送走明玉后返回内室,她见沁阳这儿傻站着不知道发什么愣,也不知道给娘娘梳妆,便出言让沁阳下去传膳,特地嘱咐要容易克化清淡的食物,而自己则是伺候温娘洗漱梳妆。 因着温娘正在病中,又不需要出门,浮碧只将秀发用发带绑在脑后,不做其他赘述。 温娘瞧了眼镜中自己,缓步移至外面的黄花梨环椅上,黄白相半忍冬纹的小条褥子垫在背后,身上盖着厚实的狐皮毯子,拿了本书准备开看。 她的目光一动,落在紫檀嵌珐琅五伦图宝座屏风旁的香炉上,身子往前倾了倾,眉心微微拢起。 因受了风寒的缘故,她对味道不敏感,所以在梳妆台前并未感觉不对,可如今离香炉近些就闻到了别的熏香味,应该是一种很是浓郁稠密的熏香,不过现在熏炉里没有熏香飘出,她不甚确定是不是换过。 “屋里燃过其他熏香?”她侧首看了眼浮碧。 温娘闻多了浓香易昏昏欲睡,所以凤兮宫燃香多是甘松香这类清香怡人的熏香,或是干脆不用香,而是摆频婆果、香柚,甚至是柑橘皮,这类能满室清淡果香的东西。 她宫里的人都了解她素不喜馥郁浓香,不至于犯这种错误才对。 浮碧撇了一眼温娘,心知瞒不下去,也没有想过隐瞒:“是、是沁阳做主给换成都梁香了。” 我记得我从不用都梁香。 “内务府送来的。”娘娘不喜都梁香那股子扑鼻味道,哪怕知道皇上喜爱此香,也没想为了迎合皇上燃此香,更不会利用掌管宫务之便让内务府送来,所以按理说凤兮宫确实是没有这香的。 但是内务府那群人为了讨好上面的人用尽手段,就算娘娘不开口他们也会送来,所以凤兮宫还是有都梁香,而且因着没有动过,如今还多得是,沁阳竟然翻出来了给点上了。 她瞧见叫赶紧灭了,祛散屋里的味道,只不过没想到都梁香散出来持久不消,到现在还没有干净。 温娘都要被沁阳给气笑了,“浮碧,你与沁阳是不同的。” 这是温娘第一回这么直白的把她和沁阳划分开,沁阳是真的失了娘娘的心了,浮碧心里顿时跳如擂鼓。 她跪下朝温娘磕头,“娘娘,奴婢七岁被家人卖进温家,此后每年他们以我年幼、日后替我赎身为由,借口替我保管钱财,月例每个月初被他们提前预支领回去。” “直到奴婢十五岁那年,到了温夫人跟前伺候,在府里有了几分脸面,管事可能是不愿得罪奴婢,月例开始主动交给奴婢,平常奴婢还能得些许额外的赏赐,那些银子都被奴婢攒了起来。又过了两三年,他们见从奴婢身上要不到银子,就动了替奴婢赎身的念头,但他们不是真心想接我回家,而是准备让奴婢嫁给已年逾六十岁的老富绅为妾。” 有些官家出身的奴婢,相貌身段不俗,又因着常年在主子面前伺候,识得几个字,规矩谈吐比小门小户的姑娘还要好,凭借这几点确实能嫁的好,甚至稍微富裕点的人家,会把女儿送到大户人家姑娘身边伺候几年,再接回来找个好人家嫁人。 浮碧面色如常的提起这事,决定说出来就不怕温娘笑话,她继续道:“如果能嫁做正妻或是续弦,进门做当家娘子,哪怕对方年龄是三十多四多十岁,奴婢都不会抗拒。最终这事闹到温夫人面前,他们死活要带奴婢回去,温夫人不想为奴婢多花心思,听他们说给奴婢安排了门亲事,连打探都没有打探,就让奴婢跟他们走,还说年纪大的会疼人。就是这时候您到了温家,我主动跟温夫人要求伺候您,才免去被嫁人的命运。” 她从父母亲人身上看到的是利欲熏心,是想尽办法压榨她,卖了她一次不够,还准备卖她第二次。至于温夫人这位旧主,当初不是不知道她嫁人后会有何遭遇,只是不想她不值得自己出手,所以宁可把她推出去,她对温夫人这位旧主也没有多少情分在。 浮碧主动把身世交代得清楚,不惜剖白自己的经历,就是想说她在宫外没挂念的人,也不用担心被温家人牵制。 温娘挑了挑眉头,总算是开窍了。 上次单留她与沁阳说的那番话似乎起了点用处,还明白她没能尽心用她们是因为她们出自温家,她怕她们在温家有软肋,到时候会毫不犹豫的背刺她。 温娘从来不是有安全感的人,只有在李承胤身边才能稍许安心,可是因为他现在的反复无常,让她连最后的安心都抓不住。 “我想过培养你们,可是整整三年,我没有在你们身上看到长进,如今我也没时间给你们成长了。”温娘握紧手里杂书,靠在环椅上叹气。 遇刺一事至今都没有查出凶手,经手查办的人都是李承胤亲信,不大可能是那些人查办此事毫无头绪,亦或者欺上瞒下,那就只能是牵连甚广背后的人暂时动不得。李承胤那人初见如清风如明月,相处久了才知道他骨子里偏执可怕得瘆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温娘能感觉似乎要变天了。 “你也看到现在的情况,我在宫里背后无所依靠、如履薄冰,可用之人甚少。但我这人一向护短,待我真诚之人,我亦真诚待之,你可懂?”温娘目光灼灼望向浮碧,都道她这位皇后脾气温顺,驭下宽和,脾气再好的人逼急了也好亮出爪牙。 浮碧被说得心神一震,抬眸回视温娘,清晰咬字道:“奴婢是娘娘的人,娘娘好奴婢才能好。” “起来吧。”温娘将浮碧扶起,“这段时间凤兮宫闭宫,我要好好养伤,外面是风是雨就任由它去。” 浮碧突然脑中闪过丝光,昨儿她们忙着照顾娘娘,没来得及细想别,被这么一提醒,她想起皇上是从贵妃宫里出来的。 娘娘的病真不是为了破坏贵妃侍寝故意为之,但是贵妃肯定不会相信,恐怕就来宫里其他人也没有几人信,“贵妃岂不是更加恨皇后娘娘了?” 华阳宫明间内,娴静优雅的女子半靠在檀木云母石榻上,杏眼弯弯的悠悠感叹:“怎么能不恨呢。” 旁边的侍女见宜妃听得起兴,说得越加兴致勃勃:“皇上听闻皇后生病,丢下贵妃急忙跑去了凤兮宫看望,太后也站在皇后那边,现在这事满宫都传得沸沸扬扬的,这回贵妃赔了夫人又折兵,脸面全失了。” “拿了宫务丢了面子,不知道贵妃娘娘觉得值不值。”另一侍女语气满含嘲讽。 当时皇上皇后秋狩不在宫里,贵妃把持着宫务,导致满后宫的人都以贵妃为尊,之后皇后受伤未回宫的那段日子,容贵妃更是肆无忌惮,哪个娘娘的日子都不好过。 宜妃捧着瓷杯吹了吹上面浮沫,随后浅尝了口茶,“其他宫里如何?” “娘娘猜测得不错,淑妃得知皇后娘娘尚在病中,不用人请安,还是着人去凤兮宫,在门口请了安才回玉棠宫的。” 已经有人打了头阵,她也就无需担忧自己当出头鸟,“就算现在无需给娘娘请安,但身为妃嫔该尽的心意本宫还是得尽到。”宜妃放下手中瓷杯,转头让侍女备上名贵药材,送去凤兮宫。 只是她话虽说得如此漂亮,但眼底看好戏的神情怎么都遮不住。容昭枝素来傲气,高高在上看人,本来没坐上皇后之位就恨她得她牙痒痒,这回还不知道怎么闹腾。 第10章 相处 宫务在容贵妃手里,李承胤没有露出让容贵妃把宫务还给温娘的意思,温娘也没着急的要回来,反而是踏实的安心养病。 倒是浮碧被温娘这么一提醒,猜到容贵妃极有可能闹事,顿时心里紧张得不行,有些草木皆兵了,面对容昭枝人恨不能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 温娘看她紧张兮兮的,趴在窗台上噗嗤一声轻笑出来,像是做了坏事得逞的小野猫。 “娘娘想到什么好笑的事了?”月宁端着托盘进来,恰好捕捉到温娘笑意盈盈的脸,弯眉似柳叶,眸如漆墨,眉目宁静舒展,仿佛宫里风波于她而言毫无影响。 温娘摇了摇头,不是想到事情好事,她点了点自己唇畔,“这叫做有人在意的高兴。” 月宁被她的动作逗笑,道:“我们都在意娘娘呢,这不娘娘该喝药,月合就催我赶紧端药来了。”她托盘里正摆着碗黑漆漆浓稠的汤药,看着就没有想喝的欲望。 可温娘接过药碗感觉药正正好温热,眼睛都不眨的直接往嘴里灌,喝药在她这儿跟喝水似的。 温娘养病一养就是大半月,自入冬开始就不停地下雪,天气愈加严寒冷酷,朝中气氛也是愈加不好。 总能听见昨儿李承胤训责了谁,今儿训责了谁,都说后宫不得插手朝堂是,可是家里稍微能使上劲的后妃,身处后宫就能听到外面的事,朝堂的事还是能直接蔓延到后宫里。 因着前朝紧绷,后宫平静了下。 这段时间温娘借着养病的借口,就守着凤兮宫哪儿都不去,倒是李承胤来得勤快些,好像之前他的冷待全然不存在。 “娘娘,皇上来了。” 温娘听得月宁禀告,正准备起身行礼,李承胤已经阔步从外面进来,不等她行礼就牵过温娘的手,捏了捏柔若无骨的指尖,“朕听下面的人说容贵妃来过?” 哪怕知道他对自己不如以往,温娘还是没有抽回自己的手,一如既往地语气与动作,偏头哂谑,道:“都说了好生养病,先前刚回宫那阵,宜妃和淑妃派人来请安我也没见,现在可不好厚此薄彼,还是说皇上怕我欺负了您的好表妹?” 从进宫开始,容昭枝就自认自己为李承胤表妹,当然确实往上面走几辈往下牵扯,是能扯到表哥表妹上,重点是容家在朝中乃文人之首,从先帝开始大启就重文抑武,文人风气颇重,朝堂大半文官皆出自容家,所以容昭枝说这话也不是没底气。 “别人都比不过你。”李承胤的声音薄凉而柔软,他从不吝啬自己对温娘的夸赞,总说任何人都比不得她。 每回他的夸赞总能让温娘高兴好久,但是温娘其实不和任何人相比,也不细究她到底哪里比别人强,她只是喜欢听他夸她,这些话她以为李承胤能懂,就从未挑明说过。 现在她明白他其实不懂,他认为她喜欢和人做比较,就处处拿着旁人衬她。 温娘抬眸托着清澈的目光望李承胤,“百花各有仪姿,闲适淡雅如雏菊,富贵艳丽如牡丹,含蓄而不妖冶如荷,傲骨嶙峋如梅……世间人似世间花,实际上我并不比别人强。” 大家都是聪明人,有些话不必说细,就能明白对方意思。 可是温娘的眼睛太澄澈,李承胤盖住温娘的眼睛,睫毛划过掌心带起酥痒之意,就像是羽毛飘落心头。 他喉头滚动,低沉着嗓音:“朕以为你会喜欢。” 温娘感觉眼前忽然一黑,温厚的大掌覆盖在眼睛上,其实眼睛满舒服的,只有李承胤指缝露出的点点光亮,也能让她看清楚外头,她的脸正朝着李承胤的方向。 “我喜欢的是你,因为话是你说的我才会喜欢,并非喜欢这话本身。”温娘故意没有用皇上称呼他,也没有使用敬词,“我不是两三句好听话就能哄走的人。” 李承胤唇畔留笑,眉尾微扬:“温娘可是真够清醒的,还知道哄人高兴的话听听就够了不能入心。”这话也不知道是指他曾对温娘说过好言软语,还是警告自己不要被温娘洒脱明朗的话骗。 温娘但笑不语,却记在心里。 以为他来只为跟她说容昭枝的事,结果到了月宁传膳,李承胤还是没有走。 温娘待身边的人大方,但对浪费粮食极为厌恶,凤兮宫的宫人都不敢浪费半点粮食,而她每回用膳也不是按照皇后规格传膳,只两菜一汤足够了,若李承胤过来就四菜一汤,分量是够两人。 李承胤留在了凤兮宫用的午膳。 今儿是汤熬得奶白的鲥花鱼汤,配上冬笋炒肉、燕窝溜鸭条、攒丝鸽蛋,额外加上两碗碧涧羹,为了养病很是清淡,可是温娘口味偏辣,这些日子让她很是难熬,吃辣的是坚决不肯的,就是口味偏咸偏重的也不行。 “皇上要吃酱菜吗?” “嗯?” 不等李承胤说话,温娘就催促道:“还不赶紧把酱菜端上来。” 李承胤才发出音节,就被她抢过话头,他笑着看她吩咐月宁,只是月宁站在那儿不为所动,她使唤不动只能又转头看向浮碧,“这菜色清淡成这样不合皇上胃口,拿碟子酱菜过来,你们怎么这么没眼色。” 浮碧瞧了瞧没发话的李承胤,又瞧了瞧催促她的秦温良,最终没抗住压力挪动了脚步。 李承胤喝了口鱼汤,低声道:“是你馋了吧。” “您就行行好,等下酱菜就别跟我抢了。”温娘跟李承胤说这些话只敢低着声音说,似是躲着月宁她们,叫她们听见肯定会念叨她生病需忌口,然后摆出大堆又是医师说,又是女医说的道理,“凤兮宫后头有几颗香椿树,这种天气忽然发了芽,我叫她们搭着梯子摘了,谁知道今儿早上我吃的就是椿根馄饨。到底不是时节吃香椿,加上吃了好些天清淡口味,味道实在算不上多好,她们吃得倒开心,苦了我这么多天清淡吃食。” 温娘谈话间说起来都是被清淡口味折磨的痛,李承胤却听出别的,她宫里几颗椿树冬日发芽了。这是没有人给他禀告,或是还未来得及给他禀告。 椿树不可能在冬日发芽,现在突然发芽难免被人想到别处,或被有心人用来做文章,她干脆让人摘了毁尸灭迹。但是她却主动跟他提起,不怕他会想到别处,也不怕他就是那有心人。 李承胤抓着筷箸的手紧了紧,忽然想到她那句‘我喜欢的是你’。 等浮碧磨蹭的将酱菜端来,温娘想着总算能吃点味道重的东西,赶紧接过小碟子就要往自己这边摆,嘴上说着却是给皇上准备的。 谁料她刚把酱菜碟放下,正准备坐下夹菜添添味,结果低头碟子就不在自己跟前了,目光在桌上寻着碟子,已经到了李承胤右手边。 他放碟子的位置极巧妙,温娘要想夹到非得站起身走到他另一边去不可。 你在干嘛? 她拿眼神示意李承胤,意思特别明显。 李承胤又喝了口鱼汤,觉得这鱼汤没方才的鲜了,当着温娘的面夹了筷酱菜,“这东西配饭吃倒是很好的,还是皇后懂吃。” “也不看是谁让做的,夹馒头也好吃,还能包包子。” 这放在别人眼里定会觉得她粗鄙,浑然不似一国之后,可温娘不在意外人怎么看她,一粥一饭来之不易,咸菜酱菜馒头稀饭正是百姓家最常吃的,天下百姓为先,这些百姓日日所食之物都上不得台面,那还有什么能上得了台面? “好吃吗?”温娘夹了筷冬笋炒肉,眼睛落在李承胤夹酱菜的筷子上,眼巴巴的看着可馋了。 李承胤颔首,“好吃。”但是并没有如温娘所愿,把酱菜碟子往她跟前放,就这么小碟酱菜全落入李承胤腹中,浮碧准备的也就半人的分量,也是不想温娘多食的。 温娘恨不得拿筷子戳完,奈何她不是浪费玩弄食物的人,只好把眼前的菜色都当成李承胤,含恨的放入口中咀嚼。 月宁与月合隐晦的对视,有时候她们望着帝后二人相处真的会有种错过,好像在她们面前用膳的不是大启的皇帝皇后,而是民间的普通夫妻。 乾清宫书房内,两鬓斑白的男子背着手来回走动,实在忍不住出声询问:“皇上什么时候回?”他的声音听起来清隽舒朗,容貌竟也是青年人容貌,一双圆鼓的狐狸眼生得很是惊艳,与他发白的两鬓全然不搭。 瞿安之正给男人添茶,陪笑道:“奴才真不知道。” “那我走了。”男人抬腿欲走,他不想在这儿浪费时间了。 “顾大人且慢,皇上等下就回了。”瞿安之忙拦下顾玉尘。 “你半个时辰前就这么说的,说皇上只是去一趟凤兮宫,我还得等多久?” “不久了,真不久了。”瞿安之说实话也不知道还有多久才能见到李承胤,但是跟人家这么说铁定人家就走了,就算他也是伺候帝王身侧的总管太监,但是顾玉尘也是他得罪不起的人,他只能好生哄着。 顾玉尘虽然只是尚药局挂名医师,实际上却是皇上的御用医师,听说皇上是皇子时他就跟在皇上身边。 最开始尚药局的几位典御,对于顾玉尘半路出现的人进入尚药局不满,能给皇上诊脉的典御医师无不是在尚药局待了多年,龙体重中之重,就算李承胤信任顾玉尘,那也不能证明他医术卓越,结果他进入尚药局不出三日,尚药局无人不服他。 顾玉尘在皇上面前不拘小节,人家说走真会走。 瞿安之把茶壶交到小太监手里,乘机暗示着小太监多喊几人把门给守住了,别让顾玉尘给跑了。 愣是把顾玉尘留在乾清宫喝茶,眼瞧着茶杯见底了,瞿安之就赶紧满上,顾玉尘见状借口往宫厕跑,结果人是没能走掉,真进了几趟宫厕。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瞿安之听到外面有动静,忙给殿内小太监使眼色,让他赶紧先和皇上说起顾玉尘在这里等了将近两个时辰,小太监会意就往外走。 顾玉尘百无聊赖的捧着茶盏,把两人眉眼官司瞧得一清二楚,起身就道:“皇上回来了是不是?你们都别去了,还是我去吧。”边说就边往外走,恰好和李承胤正面相见,看着李承胤春风拂面挑了挑眉。 第11章 浑水 顾玉尘还是装模作样的请安,不过请完安后本性暴露无遗,开始毫不留情的吐槽,“皇上还记得今儿是请平安脉的日子?你吩咐我用完膳过来,自己不见踪影了。” 听见顾玉尘提起在凤兮宫的事,李承胤的眸子冷了冷,看着面无表情、不怒自威。要不是顾玉尘方才瞧他春风拂面瞧得真真切切,还以为李承胤又在拿凤兮宫那位置气。 李承胤露出手腕让顾玉尘切脉,这是每五日一回的惯例,算起来顾玉尘待在李承胤身边八年,就帮他诊脉看病八年,“夜不能眠,忧思过重。”除此之外也没有毛病,连药都不需要服用,这么些年来顾玉尘诊脉已经习惯了李承胤忧思过重这事。 瞿安之早已经识趣的让人退出殿内,殿外的门被拢上,殿内剩李承胤与顾玉尘两人,顾玉尘撇了眼新上的茶,为了等李承胤回来,喝了满肚子茶水实在不想喝了。 他转头整理着自己药箱,问道:“温家你打算如何处置?”当年众位皇子夺嫡,温家是最早投靠身为九皇子的李承胤,那些年对李承胤忠心耿耿,李承胤投桃报李提拔温东衡,也正是因为信任温东衡,李承胤才将她安排成温家女,只是再忠心的人身处朝堂,尝到权利的滋味,有利益纠葛也难免脏身。 李承胤靠在椅背上,语气不甚在意,“自然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现在不着急处置是因为温家背后还有人,得一举将其挖出,这背后的戏比前台的戏精彩得多。 顾玉尘对此结果毫不诧异,李承胤眼里揉不得沙子,背主的人绝对不会留,只是凤兮宫那位跟这件事毫无关联,甚至她都不是温家的人,没有必要受此牵连。 “凤兮宫那里你打算怎么办?”顾玉尘不信李承胤对她真的半分感情都没有。若是稍微能想着她些,就该替她想想她如今身后站的便是温家,本来温家在朝堂中就比不上容家、季家、施家,有这几家女儿在宫里,她在后宫难以服众,如果温家倒了她没有半分倚仗。 李承胤似笑非笑的望向顾玉尘,卸下伪装后眼底没有半分温度,嗓音也如同外面的天气寒气逼人,“难道你会对你手上指哪打哪的棍棒有感情?” “那你还总去凤兮宫。” “宫里哪处地方我不能去?凤兮宫我待得舒服,想待多久就待多久,更何况我需要她搅乱后宫这池水,让朝里那群人坐不住,自己一个个冒头。” “真的这么听话?” 李承胤指尖轻点桌面,节奏轻缓却带着股压迫感:她会听话的。 翌日,容昭枝又来给温娘请安,这回温娘没有再让人挡住,叫浮碧把人请进来。 容昭枝弄得小宫女毁了容的事,早就在宫人间传开了,虽说朝阳宫的宫人统一口径说是那小宫女自己不小心剐蹭了脸,贵妃还好心的让身边侍女拿药给那小宫女涂抹,可说容昭枝无辜这事儿压根没人信。浮碧听到后就提起了心,如今容昭枝又两次三番找温娘,她认定容昭枝想借机挑事,这下听到温娘要见她,浮碧顿时如临大敌。 “能不能不去请?” 当然不能。 “娘娘,她不安好心。” “不见不行,今儿不见明儿也得见。”温娘当然知道容昭枝不安好心,可谁让李承胤都亲自跟她说了这事儿,既然他想要后宫不得安宁,不管如何她也会帮他做到。 见温娘打定主意,浮碧只好去请容昭枝进来,害怕容昭枝做出格的事,浮碧目光就一直停留在她身上,只要容昭枝有所动作,她就能迅速反应。 容昭枝如仪请安,随后才被安排坐在离温娘三四米远的地方,望着正慵懒自在的躺在半躺榻上的女人,眼里一闪而过嫉恨,连带着语气都不好,“宫务是皇上给臣妾的,并非臣妾主动伸手要,娘娘为何要为难臣妾?” “贵妃说话得凭证据才行,本宫何时为难过你?”李承胤想让她搅乱后宫的水,她还没开始动手呢,谈何为难不为难的,要说从前只要不舞到她面前来,她也没为难过她们。 温娘转头看向月宁月合,凤兮宫外的事是交给她们二人打探的,难不成她修养期间发生了什么事她们没告诉自己? “臣妾真的没有伤害宫里的宫侍,不过是那小宫侍自己摔倒剐蹭到脸上,现在满宫的人都在传是臣妾下的手,娘娘当真不知情?”宫侍犯错自有慎刑司,哪怕身为贵人,私下处置宫侍也是大忌,容昭枝一心想坐上后位,不可能让自己身上背负污点,偏偏这事让她措手不及,小小宫侍意外受伤而已,也能闹得满宫皆知。这事也是容昭枝隐隐约约撑不住了,想找温娘出面解决。 温娘有些恍然大悟,李承胤是想她借机在这事上做文章,把柄都已经准备好了,可温娘此刻却另有打算,后宫乱归乱,但这事不小心会将她连累进去。 “处理宫务的是你,管着宫里上上下下宫侍的也是你,现在出了事就推卸责任,容贵妃就是这么管治上下的?” 容昭枝下意识以为温娘要收回宫权,懊恼自己为何这么鲁莽,直接过来逼问她,让她出手整治。 她登时就站起了身,故意将温娘的问责扭曲成温娘对她委以重任,“皇后娘娘尽管放心,宫务臣妾自会好好代为掌管。” 温娘等的就是她扒住宫务不放手。 温娘望向容昭枝,粉黛未施的脸上笑意更浓,不见丝毫被她挑衅的怒意,“那就有劳容贵妃了。” 容昭枝的话就跟打在棉花上似的,没有把温娘怎么样,倒是把自己气到,越是看着温娘轻松淡然的表情,心里怒火越盛,她忍不住咬碎了一口银牙。 没料到还没等她再次开口说话,温娘又是给了她一击,明里暗里的往人心口扎,“贵妃处理宫务不易,皇上与本宫瞧着都心疼,这人硬生生熬瘦了,所以皇上与本宫商议,往后四妃同贵妃一块处理宫务。” 温娘没有拿毁容的小宫侍做借口对容昭枝发难,而是把宫务这一块饼做五个人分,正好有容昭枝这个贵妃为首,还有将其他四妃都牵扯进来。 这块饼已经切开分在她们手里了,端看她们自己怎么想。 这也正是这手段的高明之处,权利动人心,不是每个人都能忍住不下手,牵一发而动全身,但凡有一人动了心思,后宫这池水怎么都会按照李承胤的意思浑浊起来,而她自己也没有跳进去搅和。 温娘歪了歪脑袋,手中书籍转动撑着下颌,把事情说完就不打算留人了,“容贵妃若是无事就先告退吧。” 容昭枝心里被温娘的话刺痛到,就算自己处理宫务,李承胤也不会跟自己商量,却亲口听到温娘说这些决定是李承胤与她商议过后才听到的,好不容易做好自我建设,告诉自己温娘不在意全是装的,指不定在收不回宫权的时候怎么和李承胤吵闹。 谁知道下刻就听到温娘赶她走的话,这语气仿佛看她像是在看跳梁小丑,从未把她放在眼里过。 “皇后娘娘,这宫务零散的撒出去,就难以收回来了。”在一个人手上收权利,总比在五个人手上收权利简单,难不成她真的不打算再管宫里的事? 温娘哪里惦记这点权利,她要是看重权利的人,当初何必选择出宫。 宫权与出宫中,是温娘自己选择放下宫权,跟随圣驾木兰狩猎,所以当时留在宫里的才不是中宫皇后,而是容昭枝这个贵妃。 所有人都以为她宁可放下宫务,也硬要参加木兰狩猎,是想借机着狩猎霸占李承胤,只她自己明白这或许是其中缘由之一,但她也是真想再看看皇宫外面的光景。 她回宫了没收回宫务就不收回,左右她身为皇后该缺的没人敢缺,三年来她掌管宫权不说宫务缠身,忙起来也是脚不沾地那种,如今能松快松快何乐而不为? “本宫正养伤呢,都交给你们办了,相信你们能办好的,有不懂的问题大可以过来问本宫。”温娘一副大撒手的姿态,好言好语地跟容昭枝说话,但是她的一直很态度坚定,“本宫身子不适就不送贵妃了。” 温娘声音恰好传入容昭枝的耳里,她的语调舒朗清脆,不很中气十足,但绝不到走不动路的地步,她就是故意给容昭枝添堵。 容昭枝被浮碧欢喜的送出门,她抬眸随意的打量了眼凤兮宫的宫人,见她离开脸上都满是笑意,她两只脚刚踏出门,隐约听见温娘吩咐身边宫侍,让其告诉宜妃等人宫务的事大家帮着她应衬一二,大家都在后宫待着,都应该为后宫尽份力,至少面上弄得漂漂亮亮的,四妃不插手宫务好像都不对似的。 共同掌管宫务的事是板上钉钉了,容昭走出凤兮宫,气得硬生生撕烂了手里帕子。 她甚至都不用见其他后妃,反正明明白白的告诉几人,宫务她放下去了就不再沾手,剩下的你们能从容昭枝手里瓜分多少全凭自己的本事。 先前没人向宫权伸手,是因为容昭枝凭借容家在后宫一家独大,如果温娘在回宫途中有三长两短,或者回宫后失宠,容昭枝最有可能坐上后位,大家不愿得罪风头正盛的容昭枝。 可这些日子以来温娘不仅没有失宠,还有太后在背后撑腰,李承胤更是一改先前冷落态度,总往凤兮宫跑,看起来她在后位上也不像是岌岌可危,其他人不可能不动心。 但是此刻的温娘压根没有想到,自己原以为自己做的事是夫妻同心、携手同行,其实是人家精心攒的局,而她是局中的饵料。 第12章 破例 进出乾清宫不受阻拦,这大概算是顾玉尘跟在李承胤身边,给李承胤当随喊随到的大夫最大的特权,不过这特权他用起来得心应手就是了。 知道李承胤在接见大臣,他便坐在偏间吃着茶点等候,还会点明要哪种点心,就跟待在自家没区别。等大臣们陆陆续续走后,顾玉尘才转身往书房走去,走前还不忘抓一把桌上花生。 “你让她搅动后宫的水,她这事办得漂亮啊。”他坐在梨花木靠椅上,手撑着旁边镂空草纹茶几,一边剥着青花碟里的花生,一边感叹出声:“不得不说就算失忆,谋略才智还是没有因为失忆丢失。” 李承胤紧紧拢起眉心,拿起手中弹劾燕王次子李曜的折子往顾玉尘身上丢,后宫的水是被她给搅乱了,但这不是李承胤所想,他要的是温娘身处其中做饵料,现在她置身事外再乱也乱不到外面。 “你打我做什么?”顾玉尘没能躲开,折子掉落在他腿上,他瞥见略微散开的折子上头弹劾燕王次子李曜,甚至激进的表示李曜恐有有不臣之心,觉得该收回李曜手里的前锋营。 当年燕王是意气风发的大皇子,与废太子比肩的存在,哪怕燕王被囚禁已十余载,李承胤只松下手叫燕王次子出来任事,还是引起不少人忌惮,可以窥见当年夺嫡时,燕王给人留下多血腥凶残印象。 他看了眼就收回视线,将奏折稳妥的放在御案上,绝口不提朝堂事,只接着往温娘身上道:“宫里事务说放就放那也罢了,连涉及皇家宗室嫁娶事宜也交给容昭枝,哪怕原本这类事有宗人令主持,她身为皇后不管不问,不怕到时候外人只知贵妃不知皇后?” “你以为皇后只轻飘飘的名头?”低沉浑厚的嗓音里含着嘲意。 皇后若只是真空有名头,世家也不会趋之若鹜,自开国伊始,帝后之间约定俗成的‘外事五权,内事五枚。’ 五权是指帝王对外掌管地、物、鄙、刑、食,五枚则是指皇后对内执掌的财权,五枚形似梅花分五瓣,需五瓣同时落款,但均为皇后所管,通俗而言便是帝王管权,皇后管财,二人相辅相成。 当初李承胤刚登基也才二十岁,那时候先帝突然驾崩,传位于李承胤,下面兄弟虎视眈眈,朝堂不稳、帝位不固,他手里就算握着部分权利,也几乎是被逼着选秀纳妃,立温娘为后是最后大家各退一步的做法。 李承胤摆出非温娘不娶的态度,而那些世家觉得不是对方家里的女儿,自家女儿就还有希望,比较温家女不显,温家底蕴不厚,到时候还可以再徐徐图之,可同样他们没想到李承胤以免他们觊觎后位实权,把五枚直接交给了温娘。 五枚本就该皇后掌管,就算他这么做也没有人敢置喙,要不然就乱了君臣伦理。 李承胤当初没抱希望温娘能抓牢,只是想着放在她那里暂且过渡,结果还真就让她给握牢靠了,就连李承胤都不得不承认顾玉尘方才说的那句话,人失忆不是降智,聪明的人没了记忆也还是聪明人。 顾玉尘倒是有兴趣知道皇后该做的事,但又不想牵扯到朝政中,索性都不听了,低头搓着花生米外头的红衣,把红衣搓下一吹,露出里面白嫩嫩的肉,往嘴里塞着花生米,顾玉尘余光瞥见李承胤捏着奏折深思,动作放轻了不少。 每回他露出这种表情准没好事。 顾玉尘不知怎么的,突然想到骑着高头大马在围场肆意飞扬的温娘,再看眼前费尽心机欲把人最后一点价值都利用干净的李承胤,他心里顿时五味杂陈。 温娘把手里的权利交出将近半月,她就轻松了半月,时不时的有浮碧给她搜罗来的宫里趣事讲给她听,另外还有先前从凤兮宫出去另寻他主的奴才想回来,找到月宁月合身上想让她们帮忙说说好话,似乎还是觉得她这个皇后这里才最安稳。 月合是凤兮宫脾气最火爆的,她负责出面把人请回去,就是请的手段不大好,差点没拿着扫帚请人离开,“走了就走了,非得跑过来找晦气。”等人走后还是很生气,还是后面被浮碧的话吸引怒气才消散了些。 浮碧尽量叫自己控制好自己的表情,拿着说正事的语气道:“宜妃娘娘她们去朝阳殿商议怎么管理后宫事宜,瞧见容贵妃眼睛红彤彤的,原本应该装作不知道的,偏偏贞妃问了出来,气得容贵妃把几人都赶出朝阳殿,宜妃没办法只能打圆场,哪晓得听说原来容贵妃一连几日都在偷偷的哭,大抵是没想到宗室的事能琐碎得将人逼得喘不过气。” 这下贞妃和宜妃都遭容贵妃记恨了,先前皇上半路离开朝阳殿,就让她丢了回脸面,这回就是满宫的人得知容贵妃拿不起事,都在议论幸好还有四妃在旁边帮衬,要不然容贵妃定然要把事办砸。 容昭枝的反应在温娘意料之中,她只看见宗室这部分处理得当,得到的利处最大,所以将别的分给其他四人,宗室这部分自己留下来了,可她没想到皇家宗室庞大,今儿这家娶媳生子,明儿那家嫁女定亲,还有丧事祭日、寿诞生辰各色事宜。 宗室远亲该怎么处理,宗室近亲又怎么对待,当中的度都得自己把握。 哪怕宫里很多有章程条例,但东西是死的人是活,而且容昭枝不是皇后,表面上会给她面子,实际操作起来就不知道了。 温娘正在听浮碧说着呢,月宁推门走进来禀告,说是温家夫人进宫给她请安了,务必还请娘娘见一面。 浮碧声音一下子停住,月合目光跟着放在了月宁身上,温家人这么急匆匆求见是作甚? 如果不是后宫召见入宫,而是命妇或后妃娘家人自己想进宫得先递牌子,等宫里头允了她们第二日或者隔几日才能进宫。 当然凡事有例外,遇见身份贵重的、有要紧事的,也不是不能这边报了,那边就把人请进来。但是娘娘从不纵容温家人,温家人也知情识趣的按照规矩行事,事先没递牌子到了宫门口要求见还是头回。 温娘思忖了番,没有把人推掉,让月宁把人带进来。她不惯人臭毛病,这是温家人头回急匆匆的进宫要见她,这才肯破例。 第13章 流言 屋里伺候的人如温夫人要求,只剩温娘从温家带出的浮碧沁阳。月宁等人出去后,温夫人眼里明显少了几分敬畏,态度明显开始拿乔起来,“不是母亲逼你,如今满打满算你坐上后位整整已有三年,偏偏肚子没一点动静,就怕到时候其他人比你早生下长子。” 温娘微微抬眸,“母亲入宫就是为了同我说这事?” 她不是温夫人所生,可出嫁前还是记在温夫人名下,温家愿意拿面子糊弄她,出嫁的时候给足了温娘体面,温娘就跟着糊弄糊弄,至今仍尊温夫人一声母亲,免得让人指摘她不敬嫡母。 可温家包括温夫人显然忘记,温娘是后来回到温家的,在温家拢共待了不过一年,这一年处得还不怎的愉快,如今妄图把手伸到温娘身上了。 温夫人捏着手中绢帕,如待温娘真挚诚心的长辈般语重心长,处处站在温娘的角度,为温娘着想,道:“是为了这事来的,家里你父亲与我都捉急,也是担心你怕你在宫里日子不好过,就算是皇后,有孩子傍身和没孩子傍身也是不同的。” “生孩子讲究缘分,着急也无用。”如果只是劝生大可不必,有些话温娘不会跟温夫人推心置腹的说。 先帝年幼登基,在位五十九年,光是皇子皇女就有二三十之多,夭折的有不少,成活的也不少,结果就是先帝还不到晚年,就忌惮这些渐渐长大的儿子。 被圈禁在平王府的废太子从出生起就被立为储君,他许是因为是元后所生,比宫里大多数皇子幸运,先帝与元后感情甚笃,元后生子难产去世,他因先帝愧疚心疼得先帝手把手教导,从小比别的享受先帝父爱,可他的不幸谁能懂? 当了三十几年的太子,被亲生父亲忌惮的日子又二十多年,皇家的孩子十五六岁是能接任差事,上面大哥曾与父亲联手沙场杀敌,下面弟弟一个个接着长大,他因着是太子被禁锢在皇城,离那个位置仅一步之遥,却是天堑之隔。 当年众位皇子夺嫡凶险异常,错一步就万劫不复。有时候半夜李承胤会从梦中惊醒,温娘看在眼里却只能装睡,故意装作迷迷糊糊的抱住他腰。这份狼狈他不想让人看见,她就当做自己看不见。 虽然李承胤从没明说,但温娘知道他也不想太早要孩子,这与温娘不谋而合,只是别人不这么想。 “你别忘了你与温家休戚与共。”温娘一再拒绝让温夫人脸色僵硬,装成慈母也掩盖不住本性,语气更显咄咄逼人,“你在宫里过得不好,连带着温家也好不到哪里去,如果你现在趁还有余力拉拔温家一把,让你妹妹入宫帮你固宠,到时候你妹妹得宠,温家好了,你也能好起来。” 温夫人说那么多都是为了推温家女,温娘摩挲着食指,望向站在温夫人身后的姑娘。 她正乖巧的微低着头,察觉温娘看她,对温娘扬起灿烂笑容,鹅黄色上袄配上金华绣宝象花裙,衬托她鲜嫩娇俏,脆生生地喊她一声长姐,端的是天真无邪。 谁能想象得到也是眼前这瞧着干净纯粹的姑娘,当初在温家陷害她偷拿东西,想让她惹得温东衡厌恶,将她赶出温家?现在倒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 温娘朝她淡淡地笑了笑,道:“好久不见文儿,如今出落得越发标致了,也是到许配人家的年纪,若母亲有看好的人家提前告知本宫一声,本宫求皇上赐婚。” 温长文听到温娘夸她,心里一喜,可后面要她许配人家的话让她愣住了,父亲母亲答应让她进宫的,凭什么不知哪冒出的私生女能当皇后,她出生明明比她好却要低她一头。 温长文咽不下这口气,她当下就要出声质问温娘,温夫人还有些理智的拉住温长华,不过温夫人见温娘就没把她话放在眼里,看着温娘的眼神愈发不满,语气暗藏讥讽:“这是老爷的意思,入宫前老爷交代你有事听他的,现在忘光了不成?” “父亲教导当然没有忘。”这也是温娘觉得温东衡这人有意思的地方。 进宫前他教她如何在宫里生存,换成别人大概是该耳提面命,别把在外惹的陋习拿出来丢人,温东衡却让她不要顾忌,遇到不懂的只管问李承胤,不用怕丢人。不得不说温东衡能力还是有的,也自有一套处事方法,才能在夺嫡站对人。 温娘没忘记温东衡对她的教导,但是不代表她全权听从温东衡的话。如果温东衡在乎她的话,今儿就不该有温长文这出,说到底在温东衡心里,她比不得在身边长大的孩子,让温长华入宫这事上,她必然不能如温家所愿。 温夫人猜到她搬出温东衡,温娘还是不乐意,直接道:“你知不知道现在外面的流言是怎么传的?坊间传闻你与皇上掉落悬崖后,你因故失贞,所以回宫之后就失了圣宠,皇上待你远不如从前。” “这话是从哪里传出的。”朝堂事她到能听到只言片语,至于民间的事她往常过问最多的也就是菜价物价,偶尔能听见些许趣事,不管宫务以来她鲜少过问了,不问下面的人不会主动说。 温夫人被温娘陡然凌厉的眼神吓到,一时间连说话都磕巴起来,“这、这就是听外面乱说的,老爷在府里发好大一通脾气,稍稍冷静就让我赶紧进宫看看凤兮宫情况如何,娘娘有没有受影响。”温夫人称呼从开始你啊你的变成了娘娘,就是连身子都坐正了,说话期间撇了好几眼温娘脸色。 “对凤兮宫丝毫没有影响。”此刻温娘面若冰霜,说出的话更是冰冷,“若非母亲跟我说此话,我都不晓得外界这般传我与皇上,他们是觉得皇上昏庸无道、不堪大用,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住吗?” 温夫人见牵扯进皇帝,连忙摆手,“千万别这么说,家里人听了一半,我进宫也是担忧你。” 浮碧站在温娘身后,觉得温夫人说的话简直可笑,她望向神色紧张的温夫人,如果她真的担心娘娘,怎么当着她和沁阳的面,开口就质问皇后娘娘是不是失贞失洁,就算她和沁阳都是伺候从温家出来伺候娘娘的人,这事事关天家颜面,是绝对不能乱说的。 若不是娘娘镇定自持,就算无事也会被传出有事,连娘家的人都不信娘娘为人,说出去外面的人只会在此上更加添油加醋,甚至以娘家人质问的话做辅,用以证明娘娘不守妇道。 温夫人自知自己把事情弄砸,原本还有别的话要说,此刻只得按下不表,将身后的温长文往前面推,“娘娘养伤枯燥乏闷,正好让文儿留在凤兮宫陪陪娘娘。” “竟然外面传流言蜚语传得沸沸扬扬,文儿留在凤兮宫,定然会留人口舌,文儿出宫后想讨个好人家可就难了,倒是如今做姐姐的能保证她能风风光光的嫁人,母亲有合适的人家告知本宫,本宫求皇上下旨赐婚。” 温娘觉得自己这种安排仁至义尽,她暂且将温长华给她的刁难,当做是对她半路冒出抢了温家长女名头的不满,如今答应求李承胤赐婚是补偿,以温家的身份地位挑选的郎婿定不会差到哪儿去,还是正头娘子,何必一头栽进深宫。 奈何温长华并不领情,直接就道:“我不嫁,我想帮长姐。” “别,别拿为本宫好为借口。”温娘抬手打住温长华的话,狭长凤眸不怒自威,嗓音里没有半分可讨价还价的余地,“这事到底怎么回事,大家心里都有数,这事打从本宫这里就不可能。” 月宁掐着点端药敲响房门,低声道:“娘娘该喝药了。” 浮碧在温夫人没阻止前打开门,让月宁端着药进来,当着外人的面,温夫人气恼又不好多言。 月宁扬起笑意,给温夫人行礼,做足了规矩才道:“正好夫人就在此看着,您可不能再找借口躲着不喝药。” 温娘并不怕药苦,每回喝药等不烫了,都是一饮而尽,连蜜饯儿都不需要。月宁是故意这么说,提醒温夫人和温长文,如今温娘正需养静。 温夫人自知再说让温长文进宫的事,对温长文的名声不好,起身就同温娘告辞。 “本宫在宫里好好的,还请母亲代本宫同父亲报平安,悠悠众口堵不如疏,最重要的万事不能自乱阵脚,父亲是最早跟着皇上的人,应该了解皇上的为人。”交代完,温娘也懒得再跟她们客套寒暄,摆了摆手让浮碧与沁阳替她送客。 关于她的流言,温娘一时间拿不准,是温家为了逼她扶温长文入宫故意胡诌胁迫,还是宫外真掀起这股风,但她心里偏向后者。 温家祖上出过高官,可论底蕴还是比不得容家、季家,当年她被封为皇后,温东衡跪在祠堂里烧香谢祖宗,对着温家列祖列宗牌匾直呼祖坟冒烟,她就算是半路回的温家,但是顶着温姓,温东衡总不会蠢到亲手推倒她。 她不怕外面的事冲着她来,就怕温家给她拖后腿,所以刻意给温夫人提醒。 温娘一边喝药,一边让月宁拿出她带回来的那支桃木簪,原本还想再休息段时日,但是因着温家人这趟进宫,她不得不提早给太后请安了。 第14章 谋划 温夫人与温长文前脚出凤兮宫,后脚温娘让月合去趟宜妃与淑妃宫里,说是她记得她们的好,她们送的药材交给尚药局,用着对她的伤效果挺好的,还让月合给了宜妃淑妃好些赏赐。 送赏赐到宜妃与淑妃宫里,怎么送能引起注意也有技巧,温娘低声叮嘱月合得在宜妃宫里留的时间稍长些,“淑妃宫里不必多留,告诉她本宫很好,无需担忧。” 月宁正拿着桃木簪出来,行至卷帘前,恰好听见温娘对月合的吩咐,明白这是温娘给她们暗示,自己身子好的差不多,让她们明儿到凤兮宫请安。 月合这趟见宜妃与淑妃浩浩荡荡,不存在宫里其他人不知道的可能性,真要故意装聋作哑,不来给娘娘请安,那娘娘还得去慈宁宫呢,在太后面前终归不是娘娘没脸。 其实月宁经常暗自庆幸,自己能在温娘身边伺候,尽管宫里宫规森严,但娘娘待她们一直很好,面对棘手的事从不怨天尤人,更加不会迁怒她们,总在第一时间想好应对之策,下面的人何时何地都能安心,就跟今儿发生的这出似的,只要有娘娘在,好像都不是事。 宫里路上的雪扫的干干净净,地上的雪扫干净了,但是檐上白雪还泛着嶙嶙的光。 红墙白雪,重檐屋顶,脊上皆是琉璃装饰件,上古神兽威风凛凛,栩栩如生,整个就是金碧辉煌。 温长文发现她们一路出宫碰见的宫人,瞧是浮碧与沁阳领着人,哪怕从没见过她与母亲,也会停下让她们先过。 进宫时走得匆忙没有仔细打量,温长文趁着现在目光四处乱转,她与母亲鲜少进宫,说到底还是因为温长华是半路回温家的,她先前还针对过温长华,所以不敢频繁往她跟前凑,但是如今看着就来凤兮宫的宫人都能得如此待遇,她心里忍不住升起羡艳。 温长华想起凤兮宫月洞红漆的大门,上面牌匾是龙飞凤舞的烫金大字,比她见过的所有匾额都神气气派,心里更是嫉妒又向往,她势必要入宫。 她扯了扯温夫人衣袖,催促温夫人赶紧同浮碧二人打探凤兮宫,事先在家说好让她进宫的,这事可不能就这么完了。 温夫人正思索怎么开口呢,就被温长文拉扯了一下,她抬眸望向浮碧与沁阳,上下打量着她们,“你们也是温家培养出来的人,如今跟在娘娘身边伺候很是得脸,我瞧着你们身上穿戴比之富贵人家的姑娘都不差,如果你们真心为娘娘,就替我好生劝劝娘娘,只有娘娘好了,你们才能好不是?” “娘娘那边我会说的,夫人放心。”沁阳接话道,她与温长华走在温夫人一左一右,抬手轻扶着温夫人。 浮碧见状没忍住皱了皱眉,但到底没有别说的话,像是默认会帮着劝温娘似的,仔细听温夫人与沁阳说话。 温夫人对此满意地颔首,当初她本不愿意安排人伺候温长华的,后面经过提醒她才想起温长华入宫为后,温家不安排人不妥当,而且安排人在她身边伺候百利无一害,有温家人在她身边,也好让她们帮温家说好话,后面她还想再陪嫁几人进宫,可惜温长华不愿意了。 “你们要明白温家好了,是不会亏待你们的。”温夫人拍了拍沁阳手背,欣慰的语气说着:“尤其你阿爹阿娘还盼着你出宫嫁个好人家呢,浮碧你也放心,如果你想嫁人,到时候我求娘娘给你赐婚。” “那浮碧就谢过夫人了。”浮碧笑着低头道谢,心里不屑一顾,她指的好亲事就是嫁给七老八十的老头为妾? 当初若不是她求了娘娘,娘娘选择让她在身边伺候,恐怕如今已经嫁给七老八十的人作妾了,她之前求过温夫人救她,温夫人可是劝她安心嫁人享福呢,如今她是不敢想象温夫人口中的好人家能有多好。 温长华在旁边插口,道:“长姐在宫里怕也艰难,你们可要多多帮衬长姐,如果有难处尽管知会家里,写信或是着人传口信都行,哪怕请母亲与我进宫,能帮到长姐的父亲母亲不会吝啬。” 沁阳当真以为温长文好心关心温娘,听后就长长叹气,仿佛打开话匣子,“贵妃把持宫务不放手,还到凤兮宫找娘娘麻烦……” 人家不一定真心想帮衬娘娘,不过是娘娘过得不好,她们更有理由逼迫娘娘按照她们都意思行事! 不等沁阳继续,浮碧捂唇咳嗽几了声,清了清嗓子,不好意思地道:“天气严寒稍有不适,二小姐别介意。”嘶哑着嗓音说话,正好将沁阳话声掩盖,连带着让沁阳没办法说下去。 她们说话做事代表的是娘娘,说着无心听着有意,她刚刚说出去的话,传出去别人还以为娘娘记恨贵妃管理宫务,实际上娘娘从未这么想过。 温长文面色不虞地望向浮碧,见到她一副快感染风寒的迹象,嫌弃地稍微站得离她远了些,“沁阳你继续说。” 沁阳觑了眼浮碧不大好的神色,明白自己不能往下说了,但是她又不想得罪温长文,只能道:“娘娘在宫里一切都好,二小姐与夫人不必忧心,若是有事奴婢肯定会让娘娘与家里联系的。” 直到出宫温长文再问不出内容,没听到自己想听的,不满地蹙起柳叶细眉,娇俏的脸上露出几抹不耐,既然打探不到消息,也没有必要给两个下人好脸色。 浮碧瞅出温长华看自己与沁阳不顺眼,只当做什么都不知道,把人送出宫往回走,谁知道她还没来得及叮嘱沁阳,不要和温家人靠太近,反而沁阳先跟她闹矛盾。 “你的家人皆不在温家,但是我阿爹阿娘还有哥哥嫂嫂都在,我还是温家家生子,如今好不容易有问家中人情况的机会,你能不能顾及一下我?” “你要问就问,但不能拿娘娘做人情,凤兮宫的事随随便便告诉外人,你当宫里是菜场由着你胡闹?”浮碧被她这么说,火气跟着上来了,“你到底是想问你爹娘,还是被温夫人说的给你寻好人家吸引,你自己心里清楚。” 小心思遭人戳穿,沁阳登时脸红成一片,再不敢在浮碧面前提起家人。 浮碧见她闭嘴,到底还是出于好心提醒她别走弯路,也是不想让她动不动就把凤兮宫的事拿给外人知道,“你想出宫嫁人,自去求娘娘就行,娘娘肯定不会不放人,根本不需要让夫人求娘娘。”娘娘许诺过她们年龄到了想出宫,会做主放她们离开,没有必要因为这事闹得与娘娘离心。 奈何人家心里小算盘打得响亮,觉得浮碧提醒多此一举,反驳道:“在怎么说夫人是娘娘嫡母,还是得给夫人脸面的,当然比我求娘娘要好。” 这话说的浮碧不知道该说沁阳看得清,还是看不清了,她觉得自己做奴婢的求娘娘赐门好婚事希望不大,那她怎么肯定温夫人愿意为了她浪费求娘娘的机会? 见人家一门心思觉得她的选择没错,浮碧便不再劝她,回到凤兮宫找了机会一五一十的把事情告知温娘,她预感温二小姐这回没说服娘娘帮她入宫,肯定心有不甘,只怕还有第二回。 温夫人回家就把在宫里见温娘后,同温娘说的话学给温东衡。 温东衡听后脸色难看,温娘这是警告他安分守己,果然嫁人便一心向着皇上,她但凡受宠的时候跟皇上吹吹枕边风,让皇上提拔提拔自己弟弟,温家也不至于身陷尴尬境地,他身为皇帝岳父在朝堂上还得跟容家的人低头。 温夫人见温东衡脸色不好,不满地哼了一声,道:“当初皇上下旨只说让温家女入宫为后,并没有指名道姓是谁,那时我便说可以让文儿代替,要是此前是文儿入宫,现在何必看她脸色。” 温东衡不满温娘归不满,但是他也知道温娘皇后的位置坐得艰难,他就是气温娘半点不想温家,“文儿入宫活不过一个月,你以为容家、施家他们是吃素的?温娘好歹在后宫还能平衡几家娘娘,谁把她弄下后位,她肯定能拉下一家女儿,让一家女儿与后位无缘。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就是怕对方渔翁得利,要是文儿入宫他们指不定先把后位上的人拽下,然后这后位看谁本事大坐得下。” “那你现在又让文儿入宫,到头来还不是一样的。” 温东衡懒得跟温夫人继续说,皇后被传宫外失贞,恰逢此时皇上又有意选秀,他得为温家做打算,考虑皇上是不是要放弃皇后了,更何况他一心送女儿进宫,应该也能避免一些人总把目光放在他身上,温家好不容易起来,不能就此断在他手里。 第15章 利用 大概谁都没想到温娘会凭借一根桃木簪重新出来,就是陈太后等人走后,拿着桃木簪都失笑着摇摇头。温娘带领后妃给她请安,她只独见了温娘,以这种方式告诉其他人,温娘才是她认定的儿媳。 只沁阳出了慈宁宫老远还在嘀咕,“娘娘这恐怕不妥吧?”得知温娘要将桃木簪送给太后的,她可真就一直念叨不好,觉得太后看不上外面两文钱就能买一根的破桃木簪,别得到时候没讨好太后娘娘,反而惹太后娘娘不喜。 “母后什么好东西没见过,重要的是送东西的人心意与物件的意义,而不是世俗的它值多少银子。” 桃木可辟邪镇灾、保平安,是避邪扶正的吉祥物,而那桃木簪是温娘在农家用野生桃木雕刻的。 仅此一根,温娘原本是准备自己戴。 如今拿来送给太后,不管是桃木本身寓意也好,还是簪子是她亲手雕刻也罢,哄人高兴是足够的。 温娘手里抱着暖炉慢悠悠的走着,因着她没坐轿撵,后妃们也没人敢坐,只能远远在后面跟着。 徐贞妃小心地撇了眼容贵妃脸色,讨好似的跟容贵妃搭话:“娘娘,皇后这是故意折腾咱们呢。” 之前徐贞妃当着众人的面,不小心揭露了容昭枝躲着哭的事,惹得容昭枝对她不满,甚至跟容家告状,连累家里徐父到容家赔罪,贞妃一直想与容昭枝修复关系,奈何徐贞妃一连好多天登朝阳宫的门,都没能见到容昭枝。 如今徐贞妃看着眼下有靠近的机会,赶紧跟容昭枝表态,她父亲出自容老大人,而她在后宫无论如何也是站在容贵妃后面的。 而她身边的宜妃听到她的话,望着最前面的女人,她身上罩着白色狐狸毛镶边绣牡丹的大红斗篷,走动间依稀可见她裙摆是件竹叶青绣云纹绫袍,皇后确实是故意折腾她们,也是在给她们立威,偏生容昭枝因处理宗室的狠狠地受了挫折,不敢和温娘争锋,其他人也不敢越过她,这威立得刚刚好,恐怕下一步就是顺理成章的收回宫权。 妃嫔里真敢抱怨的温娘,可能就只有为了在容贵妃面前表现的贞妃,她也不想背里说皇后坏话,尤其是在皇后立威这节骨眼上,但是如果她不让容昭枝对她的芥蒂消失,她父亲便要一直低伏做小,她只得硬着头皮说,压低声音尽量不让其他后妃听见。 直到回到凤兮宫,温娘出言让她们各自回去,她们神色才算轻松了些,怕温娘又使出什么手段,赶紧四散走了。 温娘站在廊下抖落鞋上白雪,沿着檐廊直接去了书房,取下身上披风挂在架上,往里路过紫檀边座米黄地嵌玉石花卉宝座屏风,案桌上摆着近几个月的账册,容昭枝被宗室的事缠住,年关国宴家宴肯定无暇分\身,她正好可以趁此先把宫权收回一部分,剩下的部分还是交给四妃,谁想继续留着管宫务,谁年关就来做年宴里的琐碎事。 李承胤到凤兮宫时,温娘还查阅账册,一摞账册一半已经翻阅完。 她手腕抬得累了想松松手腕,抬眸见李承胤靠在拐角处的柱子旁盯着她这边瞧,温娘都不知道他在那儿站了多久,下面的宫人也没给她提醒。 她忙放下手中做标记的朱笔,快步迎了上去,“皇上来了怎么不坐下?” “见你在忙就不好打搅。”李承胤踱步到案桌前,点了点酸枣木枝的桌面,意味不明地道:“朕听闻你病还未好便去给母后请安,特地来瞧瞧。” 温娘摸了摸李承胤的指尖,发现他进了屋指尖还是凉的,把人拉到炭火前先暖暖手,轻声回他,“本来是要同皇上说的,温夫人入宫给臣妾带了个消息,好似宫外出现了流言蜚语,我怕宫里也会出现此种情况。”所以温娘还是觉着宫权在手里牢靠些。 “那你下回记得给母后请安记得提一下,明年开春是时候准备大选了。” 离登基那年选秀纳妃至今已有三年,明年开春就是第四年,要开大选似乎说得过去。但温娘没想到李承胤会在这种情况下说出,而对于她说的流言,他却直接略过不谈,温娘听后甚至来不及思考,低声问道:“皇上要选秀?” 李承胤斜着看了眼温娘,仿佛在说她为何有此一问? 温娘缓了缓才回神,即便有三年独宠,可实际上他从未许诺过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反而是她,一边告诉自己接受他是皇帝的事实,一边暗自庆幸他独宠她,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温娘淡淡垂眸,有些烦躁地道:“既然宫务已经交给容贵妃,选秀纳妃一事皇上还是与容贵妃商量吧。” “你不在意容贵妃插手选秀?”李承胤转动扳指停下,诧异地望向很是平静的温娘,似乎是没有想到她不会接这事儿,以前温娘可谓是他暗示什么她便做什么,从未有过忤逆他的时候。 察觉到李承胤目光,她的直觉告诉自己事情似乎不对劲,偏生她找不出哪里不对,温娘心烦意乱下,语气更是不好:“皇上还在意臣妾的想法?” “不在意。” 听李承胤回答得这般干脆,温娘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附和道:“其实我也觉得皇上不在意。”她明知道自己的话是火上浇油,可她偏生难以控制,原本她是准备让他查查宫外掀起的流言,自己再把宫务收回来,可现在她不想了。 是在意还是敷衍很容易辨别,早前他连她每日簪的花,涂的口脂都有兴趣过问一二,甚至如果到凤兮宫恰好要路过御花园,他还会摘下他瞧着好看的花攒一块送她,这些远比众人皆知的赏赐更入她心。 “你看着朕。”李承胤眸色暗了暗,“你是不是真不在意?想来朕往后宿在朝阳宫,把凤印、宫务均交给容贵妃,你也无动于衷。” 温娘并没有听李承胤的话,无畏无惧似的别开头,不是惧怕他深不见底的眼神,而是她不喜他的深沉与漠然,她喜他那张如清风明月般的脸,又觉得他的眼睛让人不适。 她冷着嗓音道:“皇上可以轻而易举说出不在意这三个字,但温娘说不出口。世间任何女子都受不了原本恩爱缱绻的夫君,最后冷漠待之,我实在想不清楚,不知道为何情深厚意会散的那么快。” 可是李承胤的声音比她更冷,犹如寒潭深底探出,又犹如利剑出鞘,“你我之间从未有过情意。” 温娘震惊地转头,从未想过这样的话会从他嘴里说出,她指尖轻颤,慌忙摇头道:“这种玩笑话不好笑。” 李承胤抬起她下颌,语气低沉而压抑,并不像是同温娘玩笑,“你在农舍昏迷时口里喊的是谁的名字?告诉朕。” 温娘皱着眉头被迫抬头,感觉到李承胤在使用暗力,被捏住的下巴生疼,瞬间让她红了眼眶,乱了的思绪也被李承胤牵着走。 自己在昏迷的时候还会喊谁的名字?她只有这三年以来的记忆,往前的记忆全因受伤丢失,她还能喊谁? 温娘从没想过自己还会喜欢上别人,她似乎见到李承胤开始,这颗心就在为他跳动,让她忍不住靠近他,只想与他相守一生。 这些话全是毫无根据的指责,甚至是牵强附会,温娘疼得挥开李承胤的手,脑子里忽的闪过温夫人的话,她似乎抓住了某些东西,“皇上是不是比我早得知外面的流言,且还信了那些话?” 李承胤沉默不语的看着她,对她听过宫外的流言丝毫不惊讶,温家人入宫势必会跟她说这些,而他的眼里也没有温柔与疼惜,有的只是不见底的深渊。 温娘望着他突然猛地鼻尖一酸,眸底像是碎裂的星辰落下大片流星,纤长睫毛止不住轻颤,砸了滚烫得吓人的泪珠。 他的无声就是最好的回答。 温娘垂眼遮住眼底神色,也止住了眼眶的泪意,却止不住语气里的失望,“我以为我们是夫妻,我以为我们能携手同行,所以只要你有需要我都在。原来是我想错了,错得离谱又可笑。” 说到最后,温娘控制不住地凤眸逼迫般看向李承胤,步步走向他,字字凌厉:“皇上方才的质问不仅仅是对你我情意的全盘否决,更是对我的折辱。” 李承胤似乎见到战场杀敌,威名远扬的秦温良,昂首挺胸满身傲骨地立在他面前,哪怕此刻她手无寸铁,也无法让人忽视她给人的压迫。 “从朕娶你的那刻开始,你就不应该抱有任何幻想。”李承胤微微失神,觉得如果没有那回事,或许他会欣赏与赞扬眼前的女人,她有那种让人把目光停留在她身上的魅力,可只要想到她是秦温良,李承胤随之而来的是浓烈而无法浇灭的恨意,说出的话犹如带着尖刺的利刃,直直的往温娘心头扎,粉碎温娘失忆后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一切。 温娘喉口蹿出铁锈味,她舌尖抵着上颚硬生生压下去,手指抠着掌心强迫自己清醒,局势越凶险她脑子越能飞速运转,这好像已经成了她的本能。 她终于从纷繁杂乱的信息中,理出一条完整线索。从回宫他的不搭不理,到暗示她交出宫权给容昭枝,再到流言四起提出选秀,她解决完了一件,又有下一件等着她,这些事无一不等同于把她放在火上炙烤。 “原来皇上既要后宫混乱,也要我踏入混乱。”还有件事温娘不敢想也不敢问,可如果不问那就不是温娘了。如果伤口上有烂肉,温娘宁可拿刀子刮掉只痛一时,也不愿磨磨蹭蹭不处理面对,任由它溃烂腐烂。 她尽量叫自己的气息平稳,克制住嗓音里的颤抖,“谣言的事是皇上的意思?” 哪怕李承胤恨着温娘,听到她的话眼里还是不免露出惊艳,狭长凤眸微眯,“你真的很聪明。”他本不想那么早捏碎她的幻想,想继续保持这虚假繁荣,可她真的聪明且谨慎,做事步步为营,走一步想到后面百步,让他不得不亲手捏碎自己塑造的假象,让她方寸大乱。 在话音落下的这瞬间,温娘觉得自己如坠冰窖,寒意侵蚀四骸,心脏停止跳动,心口很疼、特别特别疼。 “我是不是该多谢皇上夸奖?”温娘自嘲地笑了,隐约颤抖的嗓音让人心疼,她仰着头把眼泪逼回去,以为自己是执杆的垂钓者,没想到自己才是池里被撒了网的鱼,“其实我一点也不聪明。” 亏她有时间就在反复细想,他们之间的感情怎么突然走到尽头了呢。明明两人的温情好似还在眼前,结果他说不要就不要了,偏她舍不得割舍,宁可丢了命也愿意救他,结果她所做的一切从头到尾都是笑话,她以为的夫君无时无刻不在算计她。 第16章 禁足 李承胤忽略掉心里的那点不舒服,正了正神色,说了这回过来的主要目地,“既然选秀纳妃的事交给容贵妃,你也不用再想着掌管宫务,顺便把五枚交给朕。” 听到李承胤的话,温娘愣愣望向他,并没如他的意交出五枚。掌管宫务也好,宗室管权也罢,温娘都可以让出来,但五枚是如同凤印的存在,交出去相当于把后位让出,她不愿拿出来。 直到李承胤眉宇沾上烦躁,连看她一眼都不愿,更加不欲与她多言,厉声道:“朕叫你交出五枚。” 温娘被他突如其来加高的语调吓了跳,往后退了几步,可同时也让她回过神,李承胤是必定要拿到五枚。 温娘没有多说其他的话,犹如傀儡似的转身走入内室,从床头暗格拿出只漆黑刻冬梅的镶金丝边的匣子。 李承胤接过匣子打开看了眼,见到五枚金玉质梅花瓣合成的一朵梅花静静躺在盒地,才放心的扣上锦匣。 温娘把他的反应纳入眼底,终于信了他说的他与她毫无情意的话,他对她连一点点信任都没有,怎么谈得上有情意? “账册一并交给皇上吧,我让杨春元把账册搬出去。” 李承胤这才看她眼,好似只有她识趣,才能得他几分好脸色。 这回直截了当的与她挑明了两人关系,也是因为她太会保全自己,太不识趣了,同时他也道:“近来好生养病。” 这是变相禁她足,对于外界的事她必须不闻不问。 温娘紧绷着脸色,趁李承胤路过她身旁之际伸手抓住他的手臂,衣袍微凉的触感刺痛她掌心,她却不曾松手,固执地问道:“所以皇上可以告诉我,皇上把您指哪儿我打哪儿当成了什么?”她已经猜到传出她不洁名声是他授意,背后意图不明,也不愿同她商量,可她还要抱其他奢望。 李承胤脚步因此有了短暂的停顿,可他并未多做停留,闪过寒芒的眼睛扫向温娘,“你是聪明人,既然以前那么听话,朕希望你以后也能乖乖听话。”话音未落,残忍地拂开紧紧攥住他衣袖的手,拿着装有五枚的匣子头也不回的离开。 温娘的心像被大掌死死捏住,不给她喘息的机会。 温娘不怕,等这股痛熬过去就好了。 她疼得想哭却死死忍着,实在觉得自己抵抗不住,便蹲下身子坐在了地上,双手抱住自己,无声地用额头抵着双膝,往日含笑嗔怒的凤眸紧阖,但是没有掉半滴眼泪。 书房内死寂,月宁月合原要进屋伺候,见到温娘独自坐在地上,察觉到气氛不对慌忙悄无声息的退出,再不敢进屋,就连把门拢上都不敢,就怕发出声响打搅到温良,把后面来的浮碧也挡在了外面。 浮碧不解地看着两人,月宁示意她往殿内右侧望去。 浮碧还以为她们故意作弄她,没有放在心上的随意撇了眼,待看清楚内里情况,心里顿时一惊,把月宁拉得远些的地方,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月宁摇了摇头,谁都不知道温娘和李承胤之间的谈话,但这阵仗谁都能看出不对劲。 不知过了多久,温娘长舒口气,似乎这样就能驱散掉那些附着在她身上不好的东西,她从地上坐了起来,下意识的拍身上可能沾染灰尘的地方,还弯腰揉了揉膝盖,甚至安抚似的朝膝盖吹了几口气。 殿内日日有宫人悉心打扫并不脏,染不上灰尘,温娘忽然手一顿,这一连串的动作更像是她无意识的行为,脑海似乎飘过些东西,可她却抓不住。 温娘紧抿着唇,猜到可能与自己以前的记忆相关,她以前会直接忽略,觉得既然李承胤能给她熟悉感和可依靠感,那她可以不在意自己是谁,这么好好的与他过完一生是最好的事情,但是现在她想知道他们曾经的事,急切的想恢复记忆,显得有些急躁。 “晚膳前陪我去趟慈宁宫。” 杨春元奉命从温娘这边拿走账簿,还需顺带传达皇上的意思,恰好听见温娘跟浮碧说话要见太后,他踏进书房的脚忙缩了回去。 “娘娘,皇上担忧娘娘的身子,免得娘娘劳累,叫奴才前来取账册回乾清宫。”这话是在提醒温娘,李承胤不想让她出凤兮宫。 温娘毫不意外杨春元会这么说,她就是看见杨春元在,才故意讲自己要去慈宁宫,同时也是试探李承胤对她的禁足程度,“进来拿吧,你回去跟他说我得跟母后交差,他会明白的。”至于他同不同意她都要走一趟慈宁宫。 温娘很低调的去慈宁宫,故意走的无人小道,慈宁宫的南嬷嬷得知她趁着要黑未黑的夜色过来了,有些惊讶的把人请入内。 刚坐下她手里就被塞了姜汤,南嬷嬷笑着道:“这是皇后娘娘今儿早上说味道好的,您先喝姜汤驱驱寒。”还给跟着她来的浮碧递了一碗。 太后不知道自己几时还会过来,现在要么是慈宁宫有时刻备着姜汤的习惯,要不然就是专门为她准备留着,才能在她来的时候让人端给她。 温娘捧着姜汤乖乖喝完,手脚都暖和不少,等她喝完南嬷嬷才她去见太后。 “儿臣身上的伤还未好全,是儿臣操之过急了,所以宫务儿臣还是不管了,不过人太闲着也不行,所以臣妾想陪母后诵经念佛,替大启来年祈福,也是替皇上祈福。” “你若并非想收回宫务,不会特地暗示要到慈宁宫请安,逼后妃不得不去凤兮宫,借着哀家的名头顺势掌管宫权没问题,哀家又不会怪你。”陈太后目露疑惑的望向温娘,“这里面发生什么事了?宫务本就该皇后执掌,宫里谁都越不过你。” 尽管陈太后从不插手宫里的事,但是她会关注温娘怎么管理后宫,三年来只最开始生疏时出过一两次不大不小的错,后面处理事情面面俱到,说话办事有条有理让人省心,这样的人是能稳定人心的存在,所以陈太后很放心。 刚刚被李承胤狠狠刺痛了心,鲜血淋漓的摊开来说她在他心里不重要,摧毁了温娘一直自我建立完善的认知,叫温娘陷入恐慌与迷茫当中。 她凭借着本能意识到自己如今身处后宫岌岌可危,慌忙下不得不找到陈太后,只希望他日能有一步可退的地方,却突然听到陈太后这番温柔细语关切的话。 不被人关心温娘还能告诉自己坚强,但是被人这么一问探,压抑了许久的心脏瞬间升起股酸涩又委屈。 温娘压下那股差点儿要出来的委屈,朝陈太后露出笑意,佯装无恙地说道:“是医师说儿臣不宜操劳,身子还得仔细养着。眼见年关将至,明年还得开选秀,儿臣身子不晓得几时能养好,正好年关让贵妃练练手,若明年开春儿臣还是管不了事,贵妃也不至于手忙脚乱接手安排大选。” 这根本不像她说出的那么轻松。 陈太后是先帝后宫走到最后的女人,她能在后宫立足凭借的是她的察言观色与本分识趣,哪怕温娘伪装得再好,她还是瞧出不对劲之处。 她拧眉问道:“是不是与皇帝有关?” 陈太后的出身在先帝后宫微不足道,她最开始是养心殿伺候的宫女,得了先帝宠幸在后宫多年从更衣走到四妃之位,有幸生下三子二女,先帝还在驾崩前封她为后,也给了她妻的位置,让她的儿子登基。 这么看来陈太后这一生是如意顺遂的,实则她也经历过亲子去世,去世的那位是李承胤同胞兄长,陈太后所生的六皇子,也是她与先帝第一个孩子。 那孩子从小被国师断定天煞之人,如果放在皇宫活不过十岁。先帝不信这些言论,硬把他留到五岁。这五年他小病不断,直到有回差点儿高烧丧命,在陈太后的央求下,先帝无法只能将其送到寺庙养着。 谁料那孩子这么养在寺庙真给养好了,原以为他往后能平平安安,谁知道还是没能活过十八。 而登基为帝的李承郢是陈太后第二子,但其实陈太后与李承胤母子关系并不亲厚,因为当初李承胤刚出生,就被先帝亲手给佟贵妃教养,而并非养在陈太后身边长大。 先帝插手了这事,加之佟贵妃无子想把李承胤养亲,导致陈太后想见孩子一面都难。 虽说后面的孩子是她自己养着,但是对于母亲而言,每个孩子都是不同的,错过了他们需要她的时候就真的错过了。 就像如今陈太后与李承胤关系,他喊她一声母亲,终究是隔着别的东西,甚至她有时候能察觉李承胤对她不喜,导致她对他的事也不敢过多插手。 就是之前她不跟温娘亲近,也是怕他会因为自己迁怒温娘身上,如果这件事真跟皇帝有关,陈太后觉得自己可能也做不了什么。 第17章 宠幸 “都是儿臣自己的意思。”温娘本意也并非想麻烦陈太后缓和她与李承胤的关系,她似乎觉察到陈太后与李承胤之间有些问题了,她又何必让陈太后与李承胤之间闹得更僵呢。 温娘借口转移话题,“今儿我主要来还是想跟母后讨要姜汤的方子,儿臣宫里时刻备着姜汤给宫人们驱寒,不过比不得在母后宫里的喝到的姜汤,喝下一碗浑身暖洋洋的。” “这种事打发下面的人过来就行,何苦你亲自跑一趟。”陈太后打发南嬷嬷去拿熬姜汤的方子,又转头望向温娘道:“至于你说的陪我这老人家诵经念佛,这事不必着急,年纪轻轻的何必弄得暮气沉沉。” 先帝去世后,陈太后在慈宁宫设立起小佛堂,每日早课晚课不落,逢初一十五吃素,手里常年拿着副先帝留下的佛串。 早在之前就有后妃想通过讨好陈太后,得李承胤青睐的,陈太后本身喜静,又知道她们心思不纯,全都给拒绝了。到了温娘这里倒是没明确拒绝,就是觉得温娘该穿艳丽颜色,她容貌不是一眼惊艳的类型,可越看越让人从心底舒坦,又不失端庄矜持与大气,念佛多了心静下来不想穿年轻的颜色该多亏。 “早前母后赏赐的锦绸布匹,儿臣着尚衣局把冬衣赶制出来了,今儿出来得匆忙没来得及换,下回儿臣穿来给母后请安。”长辈赐最好的大概便是把东西欢喜的拿到长辈面前,叫长辈知道自己很喜欢,而且没浪费长辈一片心意。 “好好好。”陈太后被温娘逗笑,讨论起温娘怎么装扮了,“你着正红色衣裙,发上再用玉冠簪发,应该很好看。” 李承胤不喜欢她穿正红这类的衣裳,就是偏玫红、橘红这类颜色,他也不喜欢她穿,故而温娘少有那些衣裳,但她本身是喜欢艳丽灼目的颜色的,若不然也不会独爱那件白狐镶边的红色斗篷 南嬷嬷正好拿了方子进来,听见陈太后笑意盈盈的声音,惊奇地望了眼温娘,随后在陈太后的示意下把方子给了温娘。 温娘接过方子,见天色暗淡下来,起身温声告辞。陈太后没多做挽留,让南嬷嬷相送,提醒温娘回时注意安全。 在送温暖出慈宁宫时,南嬷嬷走在温娘前头领路,一路沿着回廊,她笑道:“奴婢很久没见太后娘娘这般高兴了,娘娘来多陪陪太后娘娘,想来太后娘娘会更加高兴。”似乎南嬷嬷觉着这么说好像给了温娘暗示,怕给温娘带来误会,末了她添上句,“这是奴婢自己的意思,娘娘与您投缘。” “只要母后不嫌我烦,我倒是想日日过来陪母后。”她能过来的前提得是太后准许,不然谁说都不管用,南嬷嬷神色悻悻然。 回去的路上显然浮碧沉默了,其实她听完南嬷嬷的话,心里有些不大喜,就很少开口说话。 太后有意保持与娘娘的距离,南嬷嬷这么说明显不妥,你既代表不了太后的意思,就不该说让娘娘多到慈宁宫陪陪太后,弄得她家娘娘不愿来慈宁宫是不想见太后高兴似的。但是这话她不能说出口,被别人听了传出去,反而惹人不喜,好在娘娘没有一时脑热答应南嬷嬷。 南嬷嬷送完温娘,回到殿内在太后身边伺候,当着陈太后的面倒是没说让温娘多过来陪陪太后的话,这人不是不清楚陈太后在刻意与温娘保持距离。 如今敢跟温娘提,也是看温娘式微,换作以前温娘稳坐后位,受李承胤独宠时,她是没说过让温娘多陪太后的话。 不到半刻钟,南嬷嬷听闻皇上要来慈宁宫给太后娘娘请安,她转头把温娘抛之脑后,给陈太后禀告李承胤要来的事,顺道让小厨房晚膳,哪怕李承胤留下用膳的次数少之又少。 陈太后得知李承胤要过来请安,心里还是高兴的,可也明白他只怕是故意与温娘错开时间到慈宁宫来,两人关系到了这一步着实让人堪忧。 她明知道李承胤可能听不进自己的话,还是忍不住劝劝,“再怎么说温娘都救了皇上一命,皇上对救命恩人不管不顾,就不怕寒了朝中臣子的心?他日谁还敢真心实意为大启、为皇上呕心沥血、鞠躬尽瘁。” 母子间的谈话总是陈太后问一句,李承胤才答一句,经常陷入沉默,还得旁边宫侍缓和气氛。 这回李承胤坐下刚喝了几口茶,任务式应付陈太后问话,没想听见陈太后提起温娘,面色黑了黑,“母后这话严重了,在母后眼里儿子就是那忘恩负义之辈?” “哀家不是那意思,温娘确实是值得用心对待的好姑娘,所以哀家希望你做事前三思再三思。”太后本意是想李承胤好,夫妻间和睦相处,但听在李承胤耳里便是他怎么做都会惹得太后不喜,在她和先帝眼里,他永远不及他兄长李承郢。 李承胤冷着脸起身就走,既然你看不惯我所作所为,那你就闭眼塞耳,不见不听,陈太后接下来还想说世上难遇到真心诚意、以命相待的人,温娘心里着实有他,结果全都没能说出口。 明玉看着李承胤怒气冲冲出慈宁宫,回头陈太后问起李承胤是不是回勤政殿,记得着人提醒他还未用膳,别耽误用膳时间,明玉怕陈太后伤心,神色为难地回答道:“娘娘,皇上往容贵妃宫里方向去了。” 陈太后闻言脸色僵硬了下,坐在榻上无奈叹气,“是哀家的错。” 明明二人是亲生母子,可关系始终没有好转迹象,太后越是规劝皇上,皇上越是心生逆骨,这种情况现在愈发明显。当初太后不愿和温娘亲近,也是怕自己和温娘走得近,会让温娘惹得李承胤不喜。 “娘娘也是希望皇上好。” 陈太后摆了摆手,让南嬷嬷把宽慰她的话收回去,“这孩子从小自尊心就强,有事喜欢闷在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别人也难看懂,他小时候先帝都说他难懂,偏那时哀家还能瞧出些他的心思,这长大后哀家也看不懂了。”她不能眼睁睁望着自己儿子踩坑,想拿自己的经历提醒儿子,可好像弯路只有自己亲自踏过,才能明白是不是走错了。 与此同时,温娘那边也得知李承胤去了朝阳宫。 浮碧本不想将事情告知温娘,奈何沁阳实在是管不住嘴,又或是怀了别的心思,听到消息就神色慌张地冲进寝宫,“娘娘不好了,皇上从慈安宫出来去了容贵妃宫里。”她一时嘴快全说了出来,浮碧挡都没挡住。 月宁听后朝浮碧眨了眨眼。 上回娘娘得知皇上去容贵妃,那晚上就起了烧,现在大家两人正闹矛盾,沁阳还把事传给娘娘,这是见不得娘娘好了? 接下来,月宁就懂沁阳为何偏把这事告诉温娘,沁阳在温娘身边劝道:“娘娘,奴婢觉得夫人说的没错,您如今需要帮手,更何况二小姐愿意帮您。” 娘娘曾经说过,世上有笨人那是因为用的方法不对,她不在乎人蠢不蠢,但她用人要忠心,这明晃晃的帮着温夫人和温长文说话,听得浮碧心砰砰地直跳,斜着看了眼沁阳,她怕全然忘记现在她伺候的人娘娘,不是温夫人和温长文。 温娘低头沉思,似乎在思考沁阳说的可能性,看得沁阳心里一喜,还想继续再劝说,但她想到温夫人教她的过犹不及,只需在娘娘耳边提上几句,给她们下回进宫做铺垫就行,就止住了还想往下说的话。 果不其然,稍稍过了片刻,沁阳听到温娘开口道:“就这几日传温家人进宫吧。” “奴婢这就让人传消息给家里。”现在都称呼温家为家里了,见到温娘态度软和一分她便得寸进尺一步。 见沁阳离开,月宁找浮碧问道:“难不成娘娘打算让二姑娘进宫?” 这事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 “你现在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从嘴里问不出半句话来。”她是拿不住娘娘的意思,浮碧跟在娘娘身边最久,又是几人里最了解沁阳的,怎么的也比她和月合知道得多,但是人家不肯说她也不强问,到时候总能知道娘娘让不让温家二姑娘进宫,“不过你这样也好,多做事少说话。” 温娘让温家人进宫,是想把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就算她现在不提让温家人进宫,过几日温家人还是会求见。 温家应该早得知李承胤有意选秀,所以想早些走温娘的门路,把温长文送进宫在李承胤面前露露脸,日后入宫能尽早获得圣宠,在选秀期间顶着皇后娘家妹妹的名头也能得不少好处,教养嬷嬷会顾忌几分。 恐怕其他大臣和温家差不多,都忍不住心思浮动,盘算着将自家适龄的女儿送入宫,可因着李承胤独宠温娘三年,把其他后妃晾了三年,他们肯定会迟疑。 大概今晚李承胤会真的宠幸容昭枝,温娘三年独宠到此为止,消息一旦传出宫外只会让他们更兴奋,他们最后一丝疑虑就没了,而这仅仅只是开始。 温娘红唇微勾,露出讽刺的笑,不知道是笑自己妄想和皇帝做平常夫妻,还是在笑李承胤为了江山朝堂能做出这等牺牲,明明是不喜欢的人也能下得去手。 当然,这事在她自己身上已经证明了,不喜欢也可以装作深情,所以才说李承胤当真敢牺牲。 温娘说好的不喜流泪,第二日还是泪满枕巾,她有意识的时候能控制自己不哭,可到底是伤透了心,在梦里的行为她控制不住。 她抬手端了茶盏泼在枕头上,在浮碧进来伺候的时候,找着拙劣的借口,“方才我想喝水,不小心把茶盏打翻了。” 浮碧似乎真是信了般,忙把湿了的枕头拿下,还问温娘要不要先宿在偏殿,把寝宫前后换一遍。 温娘愣愣看了眼手里空掉的茶盏,又看了看浮碧,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做什么,顿时失笑不已,就算是怕人晓得她偷偷掉眼泪,也不至于拿这种法子掩盖吧? 不过事已至此,她还是点了点头,“那就换吧。”在屋里走了圈,顺便将其他的也稍作调整,“我记得私库里有座江南图的屏风?把紫檀嵌珐琅五伦图宝座屏风风给撤掉,换成江南图屏风。”又让浮碧在屋内添了棋枰,她则到偏殿继续补眠,浮碧和月宁已经不让沁阳贴身伺候,特地留月合专门看着她,所以没人在温娘面前说朝阳殿的事,可是就算不说温娘大概也能猜到容昭枝风头正盛,下一步恐怕会要废后。 第18章 招惹 第二日朝阳宫寝宫内,容昭枝抱着锦被羞红了脸,只是醒来没见身边有人,眼底忍不住流出几丝失落。 外面翠玉听到动静端着盆进屋,伺候容昭枝洗漱,老嬷嬷紧随其后,说着好听的话奉承着容昭枝:“娘娘当真好福气,如今是当之无愧的后宫第一人了。”谁能想得到温皇后的三年独宠便这么结束了。 容昭枝自己都没想到会受宠幸,不过听到老嬷嬷的还是红了红脸颊,霎时间脸上云蒸霞蔚,眉间娇娆妩媚,“皇上呢?” “娘娘,皇上得上早朝。不过皇上叮嘱宫人好生照顾娘娘,还不让宫人吵醒娘娘。”老嬷嬷搀扶容昭枝下床,撇了眼床榻上有落红才放心。昨儿守在外面全是皇上的人,朝阳宫的宫人都不得靠近,叫水也是皇上的人安排,她还以为会出岔子,不过瞧着是她多想了,应该是皇上不喜生人在旁边候着,才不让朝阳宫的宫人伺候。 这边话音刚落,就有宫侍踱步入内,欢喜地同容昭枝禀告道:“皇上让瞿公公送来赏赐了。” 容昭枝面上露出欣喜又娇俏的笑,朗声朝宫人吩咐,“赏,都有赏。” 朝阳宫一时间满室喜气,哪怕是随后容昭枝就得知明年开选秀,她非但不觉着生气,反而认为这代表帝王真正放心交权利给她,自此她没必要在温娘面前低一头,容昭枝瞬间感觉自己扬眉吐气了般。 宫里的风向似乎瞬间就变了,朝阳宫恢复到当初狩猎帝后不在宫里,容昭枝掌管宫务的时门庭若市的景象,反观凤兮宫显得寂寥冷清不少,唯独淑妃登过一回门。 也就是在此时,不知从哪儿开始有流言传入宫中,说是皇帝先行回宫,温娘流落民间这段日子已经失贞,皇帝知晓这事,所以对温娘回宫的事不冷不淡,甚至她回宫皇帝没有第一时间看她,也是这事的缘故。 这股宫里宫外合伙刮起的乱风,直直地朝温娘铺面而来,不把她拽下后位誓不罢休。她不得不再三提醒温家小心,既然李承胤这么逼迫她,恐怕温家也不能幸免,但是没想到原本她通知温家过两三日进宫,但是她提醒的话传达到温家后,温家反倒拿乔了。 温娘在等温家人进宫这些日子,想起来就觉得又气又好笑,却猜到温东衡这是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可能她提醒的话温东衡也只会当做耳旁风。 温家拖家带口的身处风口浪尖,温东衡还不知道着急,温娘更加不会着急,提醒的话让人带到,就再也没有找过温家。 温东衡错就错试图算计温娘,又没有拿捏准温娘的性子,以为温娘身边危机四伏会低头求他,他好借此机会逼温娘服从,从而答应他一些事情,结果温娘在漩涡中心岿然不动。 温娘通知温家过两三日入宫,偏温家人自作聪明拿乔了几日,想等着温娘服软再次请温夫人入宫,他们好跟她谈条件,没想到等了几日还是没有消息。 温东衡这回坐不住了,灰溜溜的让温夫人赶紧入宫,所以前后时间加起来,温夫人进宫已经是十日后。 “你同我说句实话,你是不是真的做了对不起皇上的事?”这回再次进宫,温夫人显然更焦急,言辞也更直白激烈,如果不是温娘如今还顶着皇后名头,恐怕她恨不能指着她鼻子骂,“外面都闹得沸沸扬扬,弹劾你父亲教女无方,甚至还有主张废后的,你到底如何招惹了皇上。” “谁敢揣测圣意?”温娘一句话堵住了温夫人的嘴,她也不知道怎么惹到李承胤,每回细想一次她的心就不禁抽痛一回,眼下她并不想和别人谈及自己与李承胤的事,也不想再次撕开伤口。 “那让你妹妹入宫帮你笼络皇上,哪怕你真惹皇上厌弃,你们两姐妹在宫里还能互相扶持。”温长文是温家捧在手心的女儿,说入宫与温娘互相扶持,不过是想踩着温娘往上爬。如今见温娘差不多要倒了似的,迫不及待的榨干她最后的利用价值。 “好啊。”温娘干脆地点头,谁知道两人还来不及露出喜色,就听她道:“让妹妹喝绝子汤,我就让妹妹入宫。” “你什么意思?”温夫人一下子从座椅上起身,目露凶色的盯着温娘,“你想让文儿喝绝子汤?” 温娘揉了揉额角,语气夹杂着丝疲惫,“母亲,我不是三岁小儿。现在我还坐在皇后之位上呢,只是近来外面传些圣上不喜我的言论,家里就这般逼迫我,他日妹妹入宫获宠,再诞下皇儿,家里到底会帮谁,还需要我多言吗?”所以,温华想要入宫,必须喝下绝子汤。 温夫人与温长文皆陷入沉默,这是被温娘的话戳中了,遮羞布揭开露出本相,她们神色为难又不愿放弃就指着温娘退让,“这是你父亲的本意,先前你交代的话我已经给你带给老爷了,你真的不听老爷的话?” 温娘把目光放在温长文身上,她今日进宫穿的比上回还要招人眼,上等白玉兰散花袄配上青衫丝锦裙,腰间束捻金银丝线系带,脚上是银纹绣百蝶棉靴,鞋尖缀着拇指大的粉白珍珠。 温长文生得小家碧玉,被娇惯长大举止娇纵又自别有一番不同,她自进凤兮宫就躲在温夫人身后,明明谈论的话题都是围绕着她,她倒像是无辜者。 “我答应让文儿进宫啊,只要文儿能喝下绝子汤,可是文儿你敢喝吗?” 温长文被温娘看得情绪激动,她最讨厌的就是她说话总能能平淡无谓,她忍不住冲着温娘怒吼,“我是你妹妹,你怎么能这般对我?非得逼我喝下绝子汤!” 帝王宠爱只是一时,重要的还是要有自己的孩子,现在温长华让她喝绝子汤,她不能生孩子不就是生生断了她念想? 她就是故意不想让她进宫的! “妹妹?”温娘不由得哂笑,她与温家的联系仅靠着和温东衡那点血脉关系,可温东衡都想抛弃她了,温娘何必再揪着不放,她轻声问道:“还记得我入温家的第一天,妹妹你都说了什么吗?” 温长文被问得一愣,那日她怒气冲天,端着滚烫的茶水往温长华身上泼温,她说:“我永远都不会认我是你的姐姐。” 当时温长华冷淡的撇了她眼,没想到一言不发的忍下这事,现在却旧事重提,“果然是小心眼又斤斤计较。” 现在有求于人的不是温娘,温娘自是随她怎么说,调整了撑在榻上的角度,饶有兴趣地望向温长文。 温夫人已经在犹豫要不要不进宫了,她其实不明白他们为何要走温娘的路子,明年才开始选秀,如今就要把文儿送到温娘身边,待到明年选秀皇上未必不会看上文儿,届时入宫更名正言顺。偏生温东衡再三交代她,温夫人咬牙答应:“好,你拿药给文儿喝。” 温长文惊讶地瞪着眼睛,“娘,喝药之后我不能再生孩子了。” 不能生孩子不是大事,只要能进宫得圣上宠爱,到时候可以抱低位妃嫔的孩子,或者让自己宫里的宫女出来怀孕,孩子生下来她就抱过来从小养着,总能够把孩子养熟。 温夫人摩挲着温长文双手,“你不是想进宫吗?眼下这能这样选择。”说完,转头问温娘拿药。 温夫人的小把戏温娘一眼看透,若是温长文在她宫里喝了东西无法生育,温家就抓住她的把柄了,他日拿此能轻而易举将她踩下,温娘如何会让这种事沾手。 “这药我凤兮宫没有,你们得回去喝,喝完再带她进宫,到时候让太医诊脉,若是真不能生育便留在我身边。”温娘声音顿了顿,怕她们诓骗自己,继续道:“如果骗了我,那就不要再提入宫的事,尚药局的医师这点医术还是有的。” 此刻,温长文望温娘的眼神犹如淬毒,就像温娘是她前行道路的拦路虎,掐断她最后的幻想,她恨不得将其除之而后快。还是温夫人摁住她的手制止住她,才让她收回视线。 温娘在温夫人两人要出宫之际,让浮碧把沁阳喊进来,“让沁阳跟着一块回家吧,我开恩让她出宫。”她这儿不准备再留沁阳了。 温长文骤然大悟,目光在屋内四顾,屋里只有她、她母亲、浮碧与温娘,这次沁阳并未留在屋内伺候,留下的浮碧已经是她的人,所以她才敢肆无忌惮的让她喝绝子汤。 她也没有当场给她准备绝子汤,只是口头让提了几句,她与母亲把温娘逼她喝绝子汤这事拿出去说,恐怕都不会有人相信,温长文只觉得温娘用起心机来当真恐怖,这件事上面她从头到尾半点不沾手。 如果自己等沁阳进来,质问她为何逼自己喝绝子汤,恐怕她也会反口不承认,温长文心里在打退堂鼓了,她觉得爹爹不该逼温娘低头服从,反而她们才该听她的话才对,这人披着良善温和的外衣,不招惹她的前提是好相处,但一旦招惹了她绝对是讨不到好处的。 第19章 斥责 沁阳从外面进来,知道自己要出宫没有半点惊喜,紧张得心骤然猛颤,额头不受控制的冒出细密冷汗,见到温娘后腿软的跪在地上,“娘娘这是要赶奴婢走吗?” “不是赶你走。”温娘将沁阳扶起,好声好气地解释:“你伺候我一场,知道你想嫁得好人家,我自然是要成全你的。” 沁阳有瞬间打从心底害怕犯怵,她含着泪瞥向温娘,哭腔的嗓音说着:“娘娘,我不想离宫了。” “这有什么好值得哭的?”温娘替她擦拭眼泪,可却未因为她几颗眼泪就心软,“如今我说话还有人听才能替你好好谋划,待我无人问津,你再想出宫嫁人可比如今难多了,再者你心思既然不在我身上,届时留来留去留成仇不是?” 往常她有拿不定的时候都是浮碧替她出谋划策,若不小心走弯路是她将她扶正,所以沁阳此刻下意识望向浮碧,眼神无措又无助。 浮碧却是别开头不与沁阳对视,自那回沁阳抱着自己的小算盘,一意孤行给温夫人与温文华说好话,她就下定决心再不管了。 “沁阳不想出宫娘娘就别逼沁阳了,让她留在宫里伺候娘娘。”温夫人可不想沁阳早早出宫,浮碧已经倒戈相向,如今温娘都没温家人在身边,她心里很是不大放心。 温娘低声问沁阳,笑道:“你真的不愿出宫吗?” 沁阳被问及是不是想出宫,决定权突然交到自己手里,她突然一下子沉默。 浮碧撇了眼沁阳,她并非不愿出宫,是不愿这么悄无声息的出宫。 她最初打的算盘是让娘娘下旨特赦,再加上赐婚送嫁妆,又脸面还风风光光,如今跟着温夫人出宫所有好处都没有了。 沁阳低头同温娘屈膝行礼,小声道:“奴婢想出宫,奴婢在此谢过娘娘了。” 浮碧差点没嗤笑出声,这个回答在她意料之中,只要她敢说不想出宫,娘娘就敢收回让她出宫的恩典,可是听她这回答,说到底还是想出宫的嘛。 温夫人脸色不虞,可温娘拍案做主,让她把沁阳带回去,且沁阳自己愿意回去,她没得办法只能同意带走沁阳,但是望着沁阳的眼神很不善。 沁阳被这凶狠的眼神吓到,头低到胸前不敢抬起,最后温夫人还是把沁阳给带走了,沁阳走前还看了眼浮碧,似乎是记恨她没有在温娘面前同她说好话。 浮碧回望了她一眼,记恨就记恨吧,反正她会留在娘娘身边,以后都见不到面。 月合就没那么好说话,双手插着腰紧紧盯着沁阳收拾包袱,是她的她能带走,不是她的她休想乘机拿走半分,弄得正收拾东西的沁阳差点儿哭出来。 “我还没走呢,你们就这么对我,我不过是想给自己谋划个好未来,我有什么错?要是你们有机会,恐怕会跟我做同样的选择。”她似是意有所指的望向月合,好似发现了些不为人知的内情。 月合面无表情地看向沁阳,隐约露出几丝压迫与狠厉,“赶紧收拾你东西。”再不赶紧收拾她要动手打人了。 温娘把沁阳送出宫后,身边一等宫女缺了空位,但她没打算让人补上,而是开始替李承胤抄写经书。 温家一直都没有再求进宫,可见还是有些挣扎,或许是怕温娘临时反悔不认账,没法狠心下定决心,温娘已经将选择权交给他们,至于他们怎么做决定便是他们的事,但是她见温夫人急切想从温长文入宫,温家让温长文喝绝子汤是迟早的事。 温东衡自己的本事是不错,众多皇子里挑中李承胤支持,还成功混到从龙之功,奈何温家的运气似乎也就够出一个温东衡,他生的三个儿子皆不争气,不给温东衡捅篓子就算不错了。 她在凤兮宫内设了间小佛堂,每日焚香念佛,闭门不出,也谢绝一切来人给她请安,就是凤兮宫的宫人也出去的少。 “她让温家二姑娘喝绝子汤?”李承胤剑眉微挑,见到下首跪在地上的宫女颔首,唇角露出讽刺笑意。 李承胤望向殿内梁柱后的人影,低沉又凉薄刺骨的嗓音问道:“温家近日如何?” 那是李承胤派去专门监视温东衡一举一动的暗卫,听到主子问话,上前回禀道:“温家这几日是好一通闹腾,温东衡依旧每日早出晚归,得知温二姑娘不肯喝药,好生劝了几句动手打了温二姑娘,还试图让人给她灌药,哪怕知道皇后可能反悔,温东衡还是铁了心要试一试。” “温东衡这是坐不住了。”李承胤阖上双眸,低喃出声:“明明不是父女,偏生在这种事上像极了,都是惯爱使用下作手段。”她当年为了逃命将亲妹妹丢下,和如今为了不让温长文入宫,逼她喝绝子汤的做法异曲同工,只要想到她抛弃了秦惜安,李承胤心里厌恶与痛恨便无法遮掩。 可随之而来的是另外一种,李承胤不知道从何而来的窒息感,两股情绪交杂快要将他逼疯,好像只有不断贬低温娘,他才能得到丝喘息。 不是的,娘娘做事光明磊落,这事怎么能怪到娘娘身上呢,她从开始就不同意温二姑娘入宫,明明是温家在逼娘娘。 三年来她跟在娘娘身边,见证了娘娘对主子的情意,娘娘从不是主子认为的那般心狠手辣、不顾情义的人。 跪在下首汇报凤兮宫事务的宫女抬首,下意识想提温娘辩解,她抬头露出整张脸,赫然便是在温娘身边伺候的月合。 此刻的她没了在凤兮宫的泼辣,除了在听见那句李承胤贬低温娘话时,眼里露出的几丝情绪,整个人平静如水。 “瞿安之,传旨让温二姑娘入宫,绝子汤不必喝了。”李承胤指尖拨弄檀木笔架上悬挂着的毛笔,又把杨春元喊到跟前,让他到凤兮宫一趟。 “温氏为后三载,无母仪天下之德,而有吕霍之风,怀执怨怼,专横妒忌,不配为后。”声音幽幽如深谷,辩不清楚他斥责温娘这番话是以何种情绪说出口,但是却含有浓烈的恶意,他不直接废黜后位,就让杨春元带这么些话羞辱温娘。 月合愣怔地看着李承胤吩咐杨春元,跪着往前走了几步,“皇上,娘娘这些时日诵经念佛,为皇上抄写经文从不假于人手,至少、至少娘娘是真心想皇上好。”她知道自己身为皇上专门安插在娘娘身边的人,为娘娘说话是大忌,可是皇上这番话真的太重了。 “连你也替她说话?” 月合撞上李承胤漆黑深不见底的眼眸,从脚底板蹿上寒意直达头顶,却还是强忍着惧怕道:“皇上,娘娘承受不住的,她可以面对所有人的刁难,任何困境在她面前她都能迅速冷静,以最快的速度寻求破解的方法,可前提那人不能是您。” 她不敢想象温娘听后会怎样,这样伤人的话造成的伤害是任何事情都弥补不了的,“您真的看清楚过娘娘的为人吗?您真的认为娘娘就是您口中说的那样?” 李承胤被问得恼怒,当年他的人从头到尾的调查了三回,桩桩件件指向秦温良,甚至最后流言四起她都没有澄清辩解,哪怕她不是主谋也是她默认的。 “朕的事哪轮到你插嘴!”李承胤眼神阴冷幽深,语气里透着残忍,“在她身边伺候三年忘了规矩,你也不用去她身边伺候。暗七暗八,将她带入禁闭室,一百刑鞭,丢入蛇窟,活着出来就送入风玉楼。” 月合被暗卫带下去时,想到刑鞭与蛇窟身子控制不住的抖了抖,但是她不后悔,因为她不知道自己怎么面对娘娘,她没办法违背皇上的命令,可是也真的不想伤害娘娘,或许就这么消失也挺好的。 李承胤瞥向还站在原地的杨春元,被他关在牢笼里的野兽已经脱离控制,一脚踹向杨春元,“还站在这里作甚?难不成朕使唤不动你了!” 杨春元在传达李承胤话时,缩在衣袖里的手死捏着手里的佛尘,他尽量叫自己的声音柔和些,可是这些话无一自不沉重,哪怕他的声音再轻,那都是伤人利器。 温娘没想到自己会等到这番话,她听闻杨春元过来,急匆匆就迎了出来,袖口裙摆还有抄写经文留下的墨迹,可他说她吕霍之风、怀执怨怼、专横妒忌,说她不配为后。 喉口铁锈味终是再也压不住,温娘一口鲜血便吐了出来,往地上倒去,惊得浮碧月宁赶忙扶住她,温娘靠着两人才不至于摔伤,可她情愿自己昏过去。 她瘫坐在地上,稍微低头眼泪便一颗一颗砸在地面,擦得锃亮反光的地面倒映出自己的脸,泪珠止不住的流,好像有人拿着鞭子站在她身边,在她耳边训斥她不许再哭,骂她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她流泪也是最没用的人。 温娘慌忙抬手擦干脸上的泪,可怎么也擦不干净,她嘴唇张张合合好几回,“对不起,师傅,对不起……温娘保证不会再哭了,温娘不是没有用的人,温娘会努力学武的,温娘不会让师傅、让爹爹娘亲失望……”声音低到不能再低却终于成功说出话,她闭上眼睛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旁人只能断断续续听到温娘的话,却听不清她说的内容,只见她沾血的唇翕动,仿佛感知不到她们的存在,自己一人陷入到某处无法自拔。 第20章 失魂 温娘好像还看见很多别的画面,山顶枫叶林里,她的手被宽厚温和的大掌握住,耳畔有轻声道:“等山河无恙,天下承平,我们一起游历大启。”语气音调温柔得不可思议,是能让她心都化成水的温柔,她歪头试图看清楚说话那人的脸,只能瞧见他眼角的泪痣,以及听那人说话,似乎他身子不是很好。 檀香缭绕的屋内她腿上端着绣篮,拿着针线缝补他破掉的外衣,那人见状从她手里接过衣裳,不准她做这些绣活,也不需要她替他做这些。 那人揉了揉她脑袋,宠溺且温情,道:“温娘的手不管是握弯月刀,还是拈绣花针都好看,但还是握刀的好,刀能护住自己,我想温娘平安。” 还有敞亮明间内,她站在那人身边,前面中年夫妇面带怒色,而那人跪在夫妇面前,诚恳许誓,“我真心想娶温娘为妻,只要我活着一日便会护温娘一日安宁。”她仍旧看不清他的脸,也不知道他的神色,但是能听出他清隽嗓音无比郑重。 广袤无尽的草原,她牵着马仰头问那人有没有生辰愿望,“我的生辰愿望,一愿社稷昌盛,二愿黎民安泰,三愿温娘岁岁常伴。”那人的吐词很慢,可是却字字敲在她心上,温娘的心脏猛地一抽。 突然下一刻眼前遍地尸骨、血色遮盖,那人身上伤痕无数,远远地手握刀剑朝她嘶吼,“温娘快走,走的远远的,千万别回头。” 浮碧见温娘似乎失了魂,只能在旁边不停地喊着温娘,她跟着温娘一块哭,着实是被温娘这副模样吓到了。 就是杨春元也没料到会是这般发展,忙让人去医师,“我去告诉皇上。” 听到皇上二字,温娘从魔怔中惊醒,她倏忽间睁开眼睛,“不必了,我没事,把请医师的宫人喊回来吧。”眼泪已经不再流了,只红通通的眼眶预示着她方才哭过,说话间她没忍住咳嗽了几声,接过月宁递上帕子擦掉唇角鲜血,“今儿我吐血的事不要外传,也还请杨公公待我保密。” “皇上那儿……” 她并未为难杨春元让他对李承胤隐瞒,这种事也瞒不住,“我只是不想满宫皆知。”她宫里李承胤不止安插月合在她身边,只不过当初她正好提拔月合当一等宫女,她与月宁的名字还是她取的。 杨春元松了口气,“好。” 温娘听见他说好,站起身趁势问道:“我宫里的月合几时能回?我这宫里本就少了名宫侍,月合不回来便只剩浮碧与月宁两人,她们身上担子便重了不少。” 惊得杨春元拂尘抖动了几下,“娘娘还是别等了,奴才去内务府那边让他们重新挑几个宫侍过来。” 温娘皱着眉头,一股不大好的预感浮上心头,“我用顺手了月合,更何况她是我凤兮宫里的人。国有国法,宫有宫规,这宫规皇上也该遵守,万没有皇上看重谁,便能不声不响要过去的道理。” 这话传到李承胤耳里,他拧断手里握着的毛笔,抬手指着门外,“杨春元你去明明白白的给温长华说清楚,月合从来不是她的人,朕想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便是温长文朕也已经派人接入宫,册封为温美人。” 温娘怎么会不知道月合不是她的人,她将凤兮宫的事情禀告给李承胤,这些温娘都有所察觉,从前不说是以为李承胤这是关心她,想知道每日做的事,后面李承胤说他与她从无情意,她还留着月合在身边,是因为她敢肯定这三年月合没有在李承胤说过她不好,“我要见李承胤。”至于温长文进宫的事没有月合安危重要。 杨春元听到温娘直呼圣上名讳,呼吸都停滞了下,见温娘要出凤兮宫,赶紧快步把人拦住。 用着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娘娘先冷静冷静,您可得好生保重身子,月合是为了给您说话才受处分,如今您维护月合反而会害了她,您不必太忧心,她如今性命无忧,只是您这边……等下顾医师会来给您把脉。”他能说的也就只能到这里了。 月合捱了一百鞭子,脸上血色尽失,从刑架上下来连站都站不稳,开口第一句便是问温娘,“皇后娘娘怎么样?” 暗七不忍看她受罚,直到她接受完处罚才进入阴暗刑室,搀扶着她道:“你先顾及你自己吧,这种时候了还有空想着别人。” “我怎么能不想皇后娘娘,我是暗卫里排名前五没错,可是我从未想过自己小动作能瞒住娘娘,但是娘娘还能容忍下我,对我与其他几位没有不同。” “皇后问皇上要你,皇上不放你走,所以你还是得去蛇窟,现在你满意了?”暗七边搀扶着月合边没好气地说着,怎么就非得贬低自己抬高温皇后,温娘还能强过暗卫出生的她? 月合闻言露出笑意,抓着暗七的手高兴地问道:“娘娘不怪我?” 暗七翻了个白眼,见她冒着傻气的样子恨不能把她丢掉,可想到她后背还有伤,到底还是没舍得,不过语气稍微嘲讽:“没准是想把你要过去折磨,要不然值得和皇上大吵?” 月合听到这话都要炸了,气得后背火辣辣的疼,脸色惨白如霜,“暗七你别胡说,从未正眼瞧过娘娘,没有真正了解过娘娘,你凭什么给娘娘泼脏水!” 暗七慌忙给月合捂嘴,四顾左右低声警告她道:“你疯了,你是在指桑骂槐?挨了一百鞭说话挺中气十足的,还敢在给她辩护,你可真不怕丢掉小命。”要不是因为出言维护温皇后,她也不用遭此等罪。 月合打下暗七的手,出了禁室回到住处,把衣裳脱下露出鞭痕累累的后背,让暗七给她上药,“我跟在娘娘身边三年时间,无时无刻不在监视着娘娘,可是我看到的是她待人宽和仁善,夏日总叮嘱咱们准备绿豆汤、解暑茶,冬日姜汤碳火不会亏着。 她不会看不起做奴才的,别宫主子按照份例点菜,吃剩下的赏给下人,而她每餐只刚够分量的两菜一汤,没有菜赏赐给下面,就算要赏赐也不会赏赐剩菜,都是独做出来的,哪怕我们嘴馋了,她也睁只眼闭只眼。” 暗七听到她还在细数温娘做的事,言语间全是她的好,手忍不住抖了一下,强烈药效疼得月合抽冷气。 察觉到自己伤了月宁,暗七立马放轻了动作,催促她道:“你继续。”此时他顾不上月合是不是在给温暖说好话,只想让她说话转移视线。 “你说,我被打了一百鞭上药这么疼,当时她被要求换皮,该是多么痛?”当初救下温娘的时候,是月合伺候着昏迷不醒的温娘,在战场上拼命的人哪里会没有伤疤,她看过她身上大大小小、新新旧旧的伤,可是成了温东衡的女儿就不能有明显的伤,也是那时候主子下令让顾玉尘给温娘换皮。 暗七的手又是一抖,他连忙握住自己撒药的那只手的手腕,勉强稳定动作住别把药给上多了。 第21章 真心 每个暗卫负责的部分不同,有一部分东西也是不相通的,便如他就不知道月合所说的温皇后换过皮这事,暗七甚至不清楚温皇后真实身份,只知道她温家长女的身份是假的,可如今他好似离真相近了一步。 他还没决定好要不要听,月合还在那儿说不停,“以前我只是一把杀人的刀,活着便是执行命令,可这是三年来我有名字了,我叫做月合,是凤兮宫伺候在娘娘身边的宫女。在此之前,你知道我有多渴望像暗四暗五一样走在太阳底下吗?” 暗卫一部分在明,一部分在暗,明的是暗四暗五他们那般的锦衣卫,挺直背脊堂堂正正而活,暗的犹如他们走在各种边缘。 “我想成为锦衣卫,不想做暗桩。暗卫里女子最后归处要么活在后宅,要么留在青楼楚馆收集情报,辗转流连各种男人身边牵制他们,可我不甘心做这些,凭什么女人就得做这些?”月合语调不免升了几分,“明明有那么一人,身为女子手里统领二十万秦家军,戍守边疆护大启江山安宁,她战功赫赫先帝曾亲自褒奖,也是她令无数男儿汗颜,让无数男儿垂首。” 暗七似乎明白温皇后是谁,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觉得这药是没办法给她上了。 他严词制止她,“不要跟我说这些。”这不是他该清楚的事,他只需要知道主子不喜温皇后。 可月合偏不如他的意,非得把最后一块遮掩的布扯下,“温皇后就是秦将军,是镇南王之女,是十六岁领兵平鹿之战大获全胜,拒绝先帝册封郡主,而要宣节副尉官职,名正言顺进入军营的秦温良。” “但是她现在不是。”暗七小心避开月合伤处,按住她的肩膀给她一点点上药,“你从蛇窟活着出来还得去风玉楼,先保全自己才能想别的,你要记住主子不喜她。” “我知道主子喜欢秦二姑娘,除了秦二姑娘以外谁都入不了他的眼,可我相信娘娘,就算是失忆,本性也不是说变就变的,她连对宫人都是平等而待,掌管五枚时她最在意的不是手里权利,而是百姓民生每日菜价粮价,这样的她不是会亲手伤害自己妹妹的人,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月合,你适可而止。” 月合置若罔闻,杏眸定定地望着暗七如剑直入人心,“我往后不能再陪在娘娘身边,你答应我,有朝一日能帮她的话帮她一把,就当做……就当做是在帮我,她不该活在深宫。” 暗七望向似乎已经有了执念的月合,他们是从小便被先帝培养,知道自己的存在就是誓死效忠李家皇帝,为了保证他们必须忠心,他们每个人身上有从小服过的毒,从先帝把暗卫交给主子开始,他们的生死未来就全凭那人定夺。 暗七把手里药交给月合,“暗卫的存在就是服从命令,今日你说的话我权当没听见,但是我也不会答应你。” 这边,温娘被杨春元的话劝住了,至少如今她知道月合性命尚在,不追问月合去处,是怕真如杨春元所言她给月合求情,反而害了月合。 但温娘不愿让医师给她把脉,甚至想把人都赶出去,她想弄清楚自己先前看到的一幕幕到底是何情况,“我身子我自己清楚,没必要请医师。” 杨春元面露难色,“娘娘别难为奴才,请顾医师是皇上的意思。”让他传口谕训斥娘娘的人是皇上,请顾医师给娘娘看病的人还是皇上,杨春元伺候两任帝王,两任都是这般帝心难测。 如今温娘不愿看医师,他夹在帝后两人中间难做人,就在他还想说话的时候,顾玉尘终于提着他药箱来了。杨春元就跟看见救命恩人似的,忙走上去迎接,“您总算过来了,快些给娘娘瞧瞧。”看完他便能回去复命。 外面不知何时又开始飘雪,温娘抬眸望向撑伞走来的男人,他两鬓白发似雪沾染,面上没有多余情绪,纵使杨春元催促他依旧不急不缓的走着。 温娘先前见过顾玉尘,在不知名小屋里养伤就是他负责给她配药熬药,不过那时她与顾玉尘交流甚少,直到入宫后才知他与李承胤是至交好友。 温娘把手腕露出,敷衍地客气道:“麻烦顾医师了。” 往常凤兮宫有人踏足,她至少会让宫侍上茶看座,可眼下她只想赶紧把人应付过去,趁着自己隐约还记得些画面,试试能不能恢复记忆。 顾玉尘撇了眼温娘,目光并未怎么停留在她身上,仿佛两人压根素不相识,低眸专心替她诊脉。 不过这诊脉时间稍长,顾玉尘指尖微微动了动,让温娘换下另一只手诊脉。 顾玉尘全程沉默不语,看得在旁边的浮碧忧心忡忡的,看诊不怕医师说话,就怕医师不说话。 她手指揪成一团,实在忍不住问道:“顾医师,娘娘的身子如何?” “怒气攻心,忌大怒大悲。”顾玉尘是不知道发生的事,他正准备出宫回家,结果被小太监匆忙拉到凤兮宫,这一把脉才发现事情不对,难怪李承胤会让他过来,没准他早料到温娘如今身子破败。 顾玉尘以为自己这些年早看淡生死,但现在他发现没那么容易看淡,“最近娘娘调理身子的药先停停,吃我今儿开的这个药方。” 最初温娘刚刚清醒养着的时候,顾玉尘给她开过一方养元气的药,这一吃差不多就是三年。 三年来她身体确实很好,唯一生过场病便是上回不小心着凉,那还是因为她为救李承胤中箭落崖身体有所亏损,才不小心中招,就是那段时间停了之前顾玉尘安排的药。 “您得注意自己身子,底子再好也经不起三翻四次折腾。”顾玉尘的嗓音是他一贯清冷似淡的风格。 是真是假的关心温娘还是能分清楚,温娘轻声道谢,“多谢。” 虽然温娘谢他前来看诊,但她也没有因此便主动提及自己好像能想起过往。 以顾玉尘与李承胤的关系,她露出些自己能恢复记忆,顾玉尘不可能不告诉李承胤,除非到走投无路之际,温娘不想让人知道这事。 其实顾玉尘听到她气息不稳的致谢,身子有瞬间僵硬,不过趁着无法觉察之际迅速恢复如常。 他重新开了药方,把方子交给旁边的浮碧与月宁,再说了番注意事项。 浮碧不如月宁听一遍就能记住,但她没有因此放弃,就算月宁能将其全部记住,她没必要这么较劲认真,她还是聚精会神听得仔仔细细的,真恨不能拿纸币记下。 顾玉尘见状,语速放慢了些,又怕浮碧还是记不住,索性拿了笔把要注意的点写下。 所有事都在众人眼皮子下完成,出凤兮宫顾玉尘都是与杨春元同行,没有与温娘有过多交涉。 临走前杨春元多言提醒,“温二姑娘今儿便会入宫,您且多多小心。”他是怕温长文再来凤兮宫刺激到温娘,顾医师都说娘娘不能再折腾了。 浮碧替温娘送的两人出凤兮宫,她看了好几眼顾玉尘,心里感觉有些奇怪,总觉得他不看向娘娘不是因为避嫌不敢,而是因为畏惧害怕,甚至带着似愧疚。 但是单靠直觉没凭没据,浮碧并没有选择告诉温娘,如今温娘身边只有她与月宁,加上宫里并不平静,前有宫里流言四起多日得不到平息,后有温长文时不时过来想气温娘,这事很快就被她抛之脑后。 温娘依旧守在书房抄写佛经,她知道定然有人在背后取笑她,笑她三年独宠到头来竹篮打水,笑她被李承胤不留情面的训斥还同他抄经祈福,温娘也觉得自己该清醒了,真心换来的是李承胤百般算计。 她待李承胤的这颗真心,是这后宫最廉价的东西。 但是她除了真心,还能拿出什么? 容贵妃出自世家大族,乃五姓贵女,四妃地位同样不可撼动,而温家有从龙之功,但是自她当上皇后才赏赐了爵位,如今凡事讲究底蕴出处,她与其他后妃出身不可相比。 再反观她自己半路才回到温家,与温家人感情不深,而温家愿意与她紧密捆绑,也仅仅是因为她是皇后,现在温东衡好似不受控,温家势必成为李承胤眼中钉。 她除这颗真心之外,没别的能让她在后宫立足。 所以,这颗真心还且有用。 可她不知何时停下抄写佛经,笔尖落在干净宣纸上勾勒出幅画像,笔画寥寥勾勒出谪仙公子般的身姿,套上宽大衣袍飘飘,他一手捻着串佛珠,一手做单掌礼。 温娘试图画出他的面容,可是抬手执笔迟迟落不下,直到笔锋滴下一滴墨恰好落在画像人脸颊颧骨微微向上处,乍一看便像是眼尾泪痣。 浮碧从外面进来给温娘添茶,恰好看见案桌上温娘刚完成的画,她迟疑地说道:“娘娘画的皇上怎么穿着僧袍?” 温娘愣怔地盯着自己的画出神,恰好李承胤眼角也有颗泪痣,像她专门画的李承胤,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可惜当时等顾玉尘与杨春元离开后,她受刺激下闪过的画面已经如风过无痕,现在温娘更加是想都想不起那些画面,只要她试图回想脑袋便传出刺痛感。 浮碧见温娘紧拧眉头,以为温娘不愿毁掉画,只得劝道:“这画不能叫别人瞧见了,就怕让人故意歪曲您想让皇上皈依。”自月合离开凤兮宫后,浮碧晓得宫里处处被眼线后,就连月宁都不大相信,如今她只相信自己,因为她只知道自己不是皇上安排的人。 温娘撇了眼案桌上的画,不经心的应着:“嗯,知道了。” 可是等浮碧走后,画上墨迹干涸,她小心的将其收起,甚至舍不得它有半丝折痕,最后她拆掉一副曾随手而作的石菊图,把石菊图从卷轴上小心拆下,再将它铺在卷轴上,然后便用石菊图不留痕迹的封上,挂在书房不显眼的角落,不仔细观察谁也不会发现书房赫然里多了幅石菊图。 怀疑 月宁想到方才尚衣局那群人的态度,心头便恼怒不已,她素来沉稳练达、谨慎持重,都恨不得那群踩低捧高的人臭骂一顿。 正想着怎么同温娘交代自己没能从尚衣局拿到赏给宫人的年节衣裳,突然一道人影蹿到面前,“月宁姐姐,二姑娘想见你。” 月宁抬眸望去竟是沁阳挡住她去路,她本就心情不好,见沁阳出现在自己面前,跟没事人似的一口一个姐姐,忍不住出言讽刺:“费尽心思出宫到头来还不是入了宫门。” “月宁姐姐话可不能这么说,如今二姑娘身边只有我,可跟以前在凤兮宫不同。”谁也不知道沁阳在温家待了些日子,心里被挑起了不少怨气,尤其是温长文身边只有她后,她觉得自己虽然在凤兮宫是一等宫女,但却排在最末尾,事事需看前面月宁月合的指示办事,现在倒扬眉吐气似的。 月宁不想跟她多说,可看着她志得意满的贬低旧主,抬高新主,就想瞧瞧她是哪里来的自信说这番话,她顺势接话道:“看得出来你意气风发,比在凤兮宫要好。” 这追捧的话让沁阳来了兴致,“月宁姐姐何必守着皇后,跟着皇后葬送这一辈子呢,眼见皇后不行了,难道月宁姐姐不想寻得良主?” 月宁眼里流出几丝嘲讽,难怪挡着她去路呢,敢情是想让她背主,“你凭什么觉得你家二姑娘是良主,也不瞧瞧自己哪点比得上娘娘。” “你话说这么绝可是要得罪人的,我家二姑娘再不好,名声也比皇后强,月宁姐姐想另投他门大可以来找我。” “你能替你家二姑娘做主?” 沁阳以为月宁是动心了,便抬头道:“我家二姑娘在宫里仰仗我之处颇多。” 不过她还留了心眼,把话只说到一半,剩下一半没说完的话是温长文答应她,会将她荐于圣上面前,温夫人明白的告诉她留在温家只能配小厮,最多也就温家管事,可如果她能诞下皇子她就能母凭子贵。 沁阳没有怀疑温长文说的话有假,谁能想到圣旨到达温家的时候,老爷已经命人给二姑娘灌下绝子汤?温长文入宫却不能生育,她生下孩子以后势必会交由温长文抚养,可即便自己不能养孩子,她也还是孩子的生母,可嫁给小厮管事强多了。 大概温家给她画的大饼让她有了底气,不过由此露出的破绽也比较多。 月宁见套不出她话了,道:“你说的话我会如数告知娘娘。”张口闭口就是‘我家二姑娘’,明明前不久还是凤兮宫的人,娘娘也从没亏待过她。察觉到她心向温家,也只是把她送回温家去,要是娘娘诚心不想叫她好过,把人扣在宫里老死,或者让她与太监对食,她这一辈子就算彻底完了。当初娘娘该狠心些,让人再也蹦跶不起来。 温娘把抄写的佛经整理,她的字迹不同于寻常女子的娟秀小楷,而是字字力透纸背,朗阔遒劲,她盯着字迹略微出神。 跟着青楼女子颠沛流离长大的姑娘,能平安长大已是幸事,没有年岁与笔力练不出一手字,怕不真是灯下黑,眼皮底下最大的破绽被她忽略。 这回温娘怀疑自己身份的感觉,比以往哪一次都浓烈,或者说她没有办法自欺欺人,从前她存在的疑惑,是建立在李承胤爱她的基础上自圆其说。 她还在听着月宁说话,问道:“温长文说我迟早楼塌?” 沁阳的原话确实是这么说的,眼看她高楼起,眼看她楼塌了,而且语气很是笃定。 “我楼塌了,温家能好哪里去,她能好哪里去?这种时候不想着在后宫立足,还来招惹我,她是蠢货吗?”温娘直言不讳的骂人,既然入了宫就该放聪明些,不动脑子想想她再不济也是皇后。 哪怕李承胤着杨春元传口谕训斥她,还不是不敢下诏废后,如今后宫够资格登上后位的只有容昭枝与四妃,可惜李承胤不从登基至今就没想过被世家裹挟掌控,甚至正一步步温水煮青蛙似的将世家瓦解,所以哪一位他都不想让她们坐上后位。 温娘这后位犹如烈火烹油,但也并非外人所见的摇摇欲坠,大抵唯一不足的便是李承胤瞧她不顺眼,“月宁你去告诉她,本宫不介意楼塌之前拉她做垫背。” 还有十日就是年宴,在此期间淑妃第三次求见温娘,温娘让浮碧将人带进正殿,淑妃的鞋袜裙摆皆湿。 “我让宫人给你拿新的衣裳鞋袜换换,我这里很好,你又何必过来趟浑水。” 淑妃听着温娘关切的话,紧紧拉着温娘的手不肯松开,紧张地道:“我实在是放心不下娘娘,不来瞧一眼晚上睡觉都不踏实。”她怕戳到温娘伤心处,故而没有直言说起温娘被训责痛骂的事,只提了温长文让沁阳借机生事。 温娘知道她是想安慰自己,其实从嫁给李承胤开始,她就设想过两人终有一日会渐行渐远。相比不切实际的未来,温娘更珍惜眼下的相处,但背道而行这日比预想的来得太早,让温娘猝不及防。 “我没事的。”温娘催促着淑妃,“快去把衣物换下,着凉可难受了。” 淑妃被温娘推进屋内换下湿掉的衣裳,她这一两年身高又涨了不少,瞧着竟和温娘身量相仿,换的都是温娘的衣物倒是分外合身,淑妃没有让宫侍伺候,自己动手把衣服给换了。 等到出来后就是一碗驱寒姜汤,她顺势坐在温娘旁边,问道:“娘娘可会参加年宴?” “大抵是参加不了。”李承胤也不会准她参加。 淑妃端着姜汤边喝边暖手,接话道:“其实娘娘不参加也好,宫宴之事都是贵妃管,原本我还能管内务府事务,她趁着要宫宴要与内务府那边交涉,把我那部分权利缴了,如今我只管着内务府边边角角,她还不如干脆全兜揽过去,真是弄得我一点权利都不想沾。”她说的真情实意的,不是在借此宽慰温娘,而是心里真不想管。 “不过权利也有好处,我昨日把温美人请到我那边坐坐,恰好我在煮茶泡茶,便让温美人帮忙,她摔我只白底红梅的茶盏,两只成一套,摔了一只便不成套了,谁知道内务府赶紧送了套新的过来。” 她说的时候注意看温娘神色,只要见到温娘有一丝不同意,她就不准备往下说了,往后也不用这种法子折腾温长文。结果温娘并没有阻止她,看来这是真与温家关系不好,不在意温长文在宫里是否受委屈。 “你别总瞧我。”温娘精准地抓到淑妃偷看她,两人视线这么一撞,淑妃不大好意思地躲了躲,低头偷偷的吐着舌头。 温娘的语气严肃起来,有几分教导,又有几分心疼的意味,“你要是为我出气找温长文麻烦,我是极为不赞同的,哪怕我晓得你为我好,但我不希望你脏了自己的手。 当初你入宫的事实属意外,你才十三岁的年纪可以选秀定亲,却不应该入后宫,下面的人弄错了你与你姐姐的名册,那时我还没有手里握着凤印,但是没有正式插手宫务,等我知道这事的时候已经成了定局,可我心里是愧疚的。 三年来我护着你,一是我总觉得自己对不起你,二是整个后宫单数你年纪最小,我拿你当妹妹护着。如今我护不住你,希望你能保全自己,所以这些事你别掺和,懂吗?” 淑妃低头抿了下唇,一副受教的态度,丹凤眼眨了眨遮住的眼底神色,不敢让温娘瞧出半点不对劲。 直到调整好情绪,她才撒娇般扯着温娘的衣袖,“我知道了,下回我再不这么做了,娘娘你别生气。” 温娘白如青葱的食指点了点她额头,出声叫人赶紧离开:“回去吧,直到开春都不必过来了,凤兮宫的日子没你想的难过。” 在过年三天前,皇帝把该处理的朝政都处理妥当,就该举行封笔仪式,待到年初四才重新处理朝事。 不过李承胤倒是按照规定封笔,可中间若有政事,他才不管封笔不封笔,能当日处理完的绝不拖到第二日,便是大年初一把朝臣宣召进宫商议政事也不是没发生过,所以他在封笔前后分别召见御林军统领与禁军副使这事,在习惯了帝王勤勉的朝臣看来似乎并无异样。 只不过有敏锐的人察觉到李承胤接见御林军与禁军的次数颇为频繁了些,这其中还夹杂着神机营与兵部尚书,还有盯着燕王与平王的人发现燕王似乎病重了,主动上折子给李承胤要求燕王世子李曜在旁侍疾,这时候说自己病倒了更像是有意将李曜困在燕王府,避开最近可能掀起的风雨,而李承胤大笔一挥允诺了燕王请求,更让人看不清楚局势。 暗四暗五明面上的身份已经是锦衣卫,这两人接温娘回宫时就官阶已经是校尉,先前还是如今暗四更是被提拔成正三品指挥使。 他是出自青州霍家,是钟鸣鼎食之家、翰墨诗书之族,真正的世家子弟,众人以为他因为背靠霍家才能坐上锦衣卫指挥使,可谁能想到霍南书不仅不是靠着霍家立足,他还要将霍家踩在脚底下。 霍南书瞧见收到传书的上面,特地标注是有关于秦家立马将其打开,他一向都关注西北秦家的事情,当初他能入锦衣卫,便是因为追踪到秦二姑娘可能还活着,后来主子顺势把寻找秦二姑娘的事交给他,他便更加卖命找人。 他一目十行的快速扫过,握着传书直接入宫求见李承胤,“主子,我们的人查到秦二姑娘踪迹了。” 霍南书的话音未落,李承胤整个人腾地从龙椅站起,刹那间眼睛都似明亮了几分。 求他 李承胤听到暗卫肯定的回答,唇角扬起细微的弧度,陡然升起几丝急切的情绪,“现在她人在哪?身体可好?人有没有受伤?” “秦二姑娘这些年被人所救,后面跟着救她的那户人家到了岭南,这也是为何我们没有找到她是原因,直到最近在河南发现秦二姑娘踪迹,她们一行人正准备到京都来,只是秦二姑娘似乎不记得从前的事。” 霍南书知道李承胤在意秦惜安,所以交代事情的时候讲得很细致,“不过我们的人调查发现救秦二姑娘是胡人……日子也是遮遮掩掩的过。”说是日子好过但也未必,大启百姓与胡人水火不相容,恩怨纠结几百年,尤其是边疆都恨不得对方去死。 李承胤听到胡人二字薄唇紧抿,这块是先帝的痛,亦是他势必要摆平的局,他缓缓坐回御案,“李曜的事得加快安排。”转头李承胤便命霍南书派人将惜安护送回京,又让瞿安之传羽林军统领谢芒入宫,不过在此之前,他先让人将工礼二部的尚书召进宫面圣,还有几位御史大夫,谢芒夹在其中倒是不显眼了。 他等着李承胤见完其他大臣,才在瞿安之的带领下进书房,“……前些日子燕王对外称病以后,燕王府时刻都有大夫进进出出,期间不让世子出门……世子为此与燕王大吵,燕王撑着病体让人将世子绑在府里……平王府倒是一派安宁,并无别的事发生,平王在府里带着儿孙,享天伦之乐……”如今的燕王与平王可都是四十几的人了,燕王世子与平王世子也就比帝王小上几岁,只不过自二人被先帝囚禁后一夜间苍老不少,如今看着生龙活虎的大概就数囚禁在宗人府的三爷,每日关着房门骂皇上,骂得各种难听的话都有。 对于几位王爷,谢芒只管实话实说,燕王定察觉到不对才将燕王世子囚禁府邸,就是他此刻心里都不平静,大抵谁见到帝王围剿自己兄长亲子,都没有办法淡然面对,这也让他看到帝王的冷酷无情,没有谁能踩在他底线行事。 年宴上温娘并未出席,便是元宵宴上也不见温娘踪影。 手中权利被李承胤悉数收缴,加之被他叱责,温娘不得不低调沉寂,如履薄冰、谨小慎微的活着,还不得自由,这种滋味委实不大好受。 这些尽可能不叫人注意的日子,她便欲通过刺激自己,看看能不能恢复记忆,而也就是在元宵的第二日清晨,温家突然被羽林军围了府。 温长文气势汹汹的冲进凤兮宫,不顾众人阻拦直接踹开书房门,神色焦急如焚,“温长华,你到底为什么要害我温家,不过是爹爹没听你话,执意送我入宫,可是我已经喝下绝子汤,你做什么要赶尽杀绝!温家现在全府上下落狱,他们说爹爹意图谋反!” 温娘笔下记录着这些年她经历过的事,既然记忆没办法找回,她便试图根据这几年发生的事慢慢复盘,只要做下事情,肯定会留下蛛丝马迹,这些日子她又要抄写佛经,又要整理几年来大小事,故而外面的事就没怎么在意。 温长文冲进来的那刻,她镇定地将自己写过的东西藏在抄写的佛书下,“你方才说温东衡被指控谋逆之罪,温家全家下狱?” “爹爹的名讳你也敢直呼,你果然就是恨温家。”温长文怒目圆睁地瞪着温娘,边哭边在温娘书房撒泼,“温长华你就别装蒜了,我不信你不知道这事,你是不是见不得温家,见不得我好啊,温家上下八十三口人都要因为你去死是不是?当初你为什么要回来?你就应该死在外面。” “你给本宫闭嘴!”温娘面色冰冷,指着哭闹不止地温长文厉声呵斥,眉宇间被她带得焦虑,心烦意乱。 温长文听到这声训斥,顿时忘记了哭,温娘耳边总算清净了,她眉心拢在一处,右手搭在左手手腕紧紧捏着逼迫自己冷静,“现在焦急冲动有何用,关键要弄清楚这事是从哪里来的,为何有人针对温家,从根子弄清楚,把你知道的事都告诉我。” “我、我哪里知道……” “你要再这样,谁都救不了温家。”温娘凤眸凌厉地盯向温长文,她的话还未说完就给吓得愣住。 自己先前隐约觉得温东衡不对劲,温家显得不守安分了,提醒过温东衡叫他留心,结果温家把她的话当做耳旁风,如今被人算计到头上眼看着要完蛋了,知道跑过来求她了。 温娘压根就不信温东衡会谋反,当初众位皇子当中他选择了李承胤下注,如今李承胤已经成功坐稳帝位,他还折腾什么? 退一万步而言,温东衡利益熏心想谋朝篡位,他还没有这么大的能力,他要是脑子没问题就根本不会做这种事。 在谋逆之事上,温娘更觉得温东衡是被陷害的,他成了权利争斗下的赌注,几方拉扯下的牺牲品,就是不知道在他被人放在赌桌上前他的手脏了多少。 “不说就给本宫闭上嘴你的嘴滚出去,你什么都不告诉本宫,想拿本宫填温家窟窿,在你们眼里本宫便是这等蠢笨的人?”温娘这人吃软不吃硬,你若是好声好气又软软的,自然给足体面尊重,但你若想跟她来硬的,把她招惹极了,哪怕咬牙她也非得试试能不能把你的骨头敲碎了不成。 “我真的不晓得,只知道爹爹前段时间开始便很晚归家,府里气氛紧张得不行,还要把我送进宫,说是让我想法子获得皇上恩宠,你是靠不住的……我还瞧见过几回家里来人,直接到爹爹书房商谈要事,以前我还能进爹爹的书房,后面我到才走到书房外,被爹爹瞧见了就得挨骂。” 温娘气得差点仰倒,就连温长文都能察觉不对劲,温东衡真当锦衣卫是吃干饭的,还指望李承胤不明白他背地手脚不干净? 他是有从龙之功的人,李承胤又选择让皇后出自温家,便证明李承胤是信任温家的,不管温东衡是否有真想谋逆,从他背着李承胤行事开始,就触犯了一位帝王的逆鳞。 温娘凤眸微抬,“你还有要说的?” 温长文不满温娘这般态度,她听到温家被捕的消息都要急疯了,但是温长华看上去都没有任何影响,反而是一贯的冷静自持,“我已经把知道全都告诉你了,你这态度是什么意思?” “你要是这样的姿态求人,便是我有办法救温家,我也会见死不救。现在你都不懂何为安分,哪怕你入了后宫也会被温家连累,真以为你没有落狱就万事大吉?” 不知道是害怕温娘不管温家,还是怕温家的事牵扯到她身上,温长文瞬间闭嘴禁声。 浮碧忧心忡忡地问道:“娘娘真的想到办法了?” 回到宫里之后她被步步逼退,到如今竟然已经深陷囚笼,她顿生无力之感,温娘声音突然弱了起来,“本宫能有什么办法?”打发温长文回去的借口罢了,温东衡敢动背叛李承胤的心思,这场争斗他势必要被牺牲,温家已经救不回来了。 “娘娘,不知道是谁传了纸条进来。”温娘打开月宁递来的纸条,上面赫然写着:温家谋逆案,调查已有三日,牵扯到燕、平二王,无力回天。 这事肯定不是三日前才起的,纸上指的是三日内拍板定案,朝堂局势从年前就紧崩,甚至再往前追溯能追溯到秋猎。 如今这一出背后之人非要温家死,所以温家是李承胤引背后之人出面的诱饵,还是背后之人推温家当替罪羊似乎已经不大重要了,这场争夺需要人牺牲,温家恰好撞在刀口,就拿温家先开刀。 不,不全对,温娘旋即否定自己的猜测。 但是大家至今都忽略一事,为何李承胤被行刺一事怎么迟迟没有揪出真凶,温家是被举报有谋逆之心,而不是意欲刺杀帝王。 但是李承胤全盘操纵棋局,连行刺都在他算计之内,想将其一网打尽便全说通了。 背后之人是燕王与平王的较量,燕王世子卷入其中,牵扯出平王世子,平王可是先帝太子,当了大启三十多年储君,燕王便制衡了平王三十多年。 后来平王被废太子之位,燕王惨遭先帝圈禁,许是觉得同病相怜,两位关系比以前好上不少,如今也应该没有争斗才对,可是要是牵扯到两位的世子呢?还不是会重新斗得你死我活。 李承胤从开始就设了一盘局,他把自己当做棋子,甚至两位王爷都觉得是自家儿子先起叛心,自家儿子设计引导对方儿子谋反,剑走偏锋刺杀李承胤。 哪怕最后他们察觉李承胤是下棋的人,但自己儿子手脚不干净这事板上钉钉,李承胤被行刺差点丧命,所以他们为了自己儿子也不得不牺牲对方。李承胤这是明明白白的利用人心弱点,让人心甘情愿入套,他也是这般利用她的。 “你们都别跟着,我去试着求皇上。” 浮碧听温娘说不要她们跟着,一下子就急红了脸,焦灼地开口道:“您都说温家救不回了,那您何必再插手这事啊,要不咱们别去了吧。”她怎么放心娘娘独自前去,尤其是看到娘娘头回露出无力的神色。 “我不能任由这么发展。”李承胤要是想处置他那两位哥哥,甚至是自己的侄儿,不该是这么安排,他太狂妄自大,太急功近利,也太想证明自己了,“你们别跟着。”温娘心里没有几分把握能见到李承胤,或许还会遭到他的迁怒。 浮碧和月宁却放心不下温娘,还是跟着温娘往乾清宫求见李承胤,温娘已经做好李承胤不见她的准备,但是这一步她必须得走。 “娘娘说您要是不见她,她便跪在外面不起。” “既然想跪,就让她跪够。”李承胤眼里没有丝毫波动,抬眸望着敞开的朱漆大门,好似能看见温娘影子投进殿内,“别叫她脏了乾清宫门口,叫她跪在外面去。” 可外面起风了,没准会下雨啊。 第24章 昏迷 杨春元无法违抗帝命,无奈抬脚准备出去传话,突然一阵大风吹开殿内的窗户,他急忙跑过去把窗户关紧。 他站在窗口朝外望去,外面已经下起朦胧细雨。 瞿安之看了好几眼杨春元,催促他赶紧的把窗户关好,风吹进殿内还是稍冷的,平常杨春元办事利利索索,这回动作磨蹭得过分了。 直到杨春元把窗户全部关好走到门口,都没有听见帝王收回成命,他实在是拖延不下去了。 “他让您别跪在乾清宫门口。”原话更加伤人心,是让皇后别脏了乾清宫这地,不过杨春元说不出口。 温娘沉默地垂眸,她撑着起身,跪在乾清宫前坪。 这便不算乾清宫门口了。 只是头顶没有屋檐遮掩,冰冷的雨水直接打在身上,让她忍不住打了寒颤。 杨春元匆匆跟着下去,直叹道:“娘娘这又是何苦呢,皇上是不会心软的。” 温家人被查出意图谋反死不足惜,李承胤若是不能处置犯事者,恐怕他的皇帝之位也做到头了,“但是谁叫我姓温,顶着这个姓不为温家做点事,会叫我于心不安。”所以明知会惹李承胤不喜,她还是选择跪在承乾殿外求他开恩。 “求杨公公替我传达一句话,我无意挑战天家权威,只想求皇上再重调查一回。”温家从被举报有谋逆之心到搜出罪证定罪,全家八十九口落狱待斩,不过三日时间,真的能查得一清二楚吗?她不用想都知道里面猫腻,皇后跪在乾清宫外请求圣上重新调查此事,应该足以把事情弄大了吧。 杨春元实在看不下去,重返回殿内把温娘的话传到,替温娘说好话,“娘娘大病初愈,外头正下着大雨,皇上还是请娘娘进来吧。” “到底谁才是你的主子?”李承胤唇边泛起冷笑,心内气恼温娘的顽固,偏要和他作对为温家求情,“她让你传话你便传话,还替她说好话,杨春元你好大的本事。”拿起御案上的砚台就往杨春元额头砸去,杨春元额头瞬间鲜血直流,砚台落在地上四分五裂。 他捂着额头噗通一声直接跪在地上,膝盖跪在碎片上,佝着身子连痛呼都不敢,殿内其他人见状纷纷跪下,殿内的呼吸声都清晰可听见。 听着屋外不断清楚的落雨声,李承胤心口升起暴虐,声音如凛冬酷寒浸泡过,“谁敢再替她求情就跟她一块跪在外头。” 这下谁都不敢在李承胤面前提温娘。 杨春元捂着额头战战兢兢下去包扎,疼着老脸皱成一团,瞿安之朝他翻了白眼,“让你多事,主子的吩咐咱们只管照办,其他的别问别想,我警告你多少回了?”照着温皇后如今的情况,没有上前踩一脚都算人好了,何苦还替她说好话,让自己惹皇上厌恶。 杨春元只含混的应了声,皇上恼怒他为温皇后求情,大抵是想起三年前的事。 他和瞿安之自小跟在李承胤身边不同,他曾是伺候过先帝的,原本在先帝驾崩后他想去给先帝守陵,谁知道被人动了手脚换掉他的名字,他只能在先帝葬入皇陵后,随同其他太监出宫养老。 可他近身伺候过先帝,一直勤勤恳恳侍奉君侧,夺嫡的那些年从未投靠过哪位皇子,有皇子试图拉拢他,被他装傻充愣回绝了,为此肯定有得罪哪位皇子。所以他想借着替先帝守陵离开京城远远的,才会被人拿掉名字。 这样的情况他出宫落不到好下场,当初是温皇后帮了他一把,他才能继续侍奉君侧,杨春元平常从不提起他与温娘有这层关系,这事也唯独李承胤、温娘与他三人知晓,他猜测李承胤生气是生气在这事上,可杨春元不后悔替温娘求情的,这宫里有点人情味才能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 杨春元捂着刚抱好的额头,让瞿安之给他找伞,瞿安之莫名其妙的看向他,“你现在这副德行还不安生待着,是要干嘛去?” “眼见着就要雨下,给娘娘身边的丫鬟送去两把伞,叫她们给娘娘撑着。” “杂家从未见过你这么好心过,这一点都不像你了。”往日杨春元银子孝敬照收,事情办不办还不一定,在瞿安之眼里,他简直就是只知吞银子不知干活的典范,“现在非得蹚浑水作甚,你要找死杂家可不奉陪。” 说着,他从角落里拿出两把伞递到杨春元手里,转身就进殿伺候李承胤去了,自己就只好心给杨春元包扎了下伤口,之后他一直在殿内伺候,其他的事情他并不知道。 淑妃刚刚小憩起身,便得到温娘求见李承胤的消息,差点连鞋子都没穿就要往外跑,还是她身边的丫鬟挡着,叫她穿得严实才出门。 她远远见到温娘跪在乾清宫门口,瞳孔猛地一缩,快步往前走去,恰好撞上杨春元给温娘身边侍女伞,她道:“我要求见皇上。” 杨春元苦笑着望向淑妃,“这事淑妃娘娘还是别管最好,若是淑妃娘娘有心就把皇后娘娘身边两宫女劝到廊下去站着,再不然给娘娘头顶撑着伞也好,若是这两丫鬟病倒了,到时候皇后娘娘身边就无人可用了。” 淑妃望着执拗的温娘,温长文可比她要和温家亲多了,结果到头来赌上会被皇上厌弃的可能,求皇上开恩是人却是皇后,淑妃替温娘感到不值得,“姐姐您起来吧,求皇上是没有用的。” “总得争一争,什么都不做才是输。”温娘抬头望向淑妃,但这后宫里也难得有人这时候还能帮她,不顾旁人眼光过来,她更加不愿淑妃卷入其中,“你赶紧回去吧,别在这儿待着。” “那我也跟陪着姐姐争上一争。”淑妃跪在温娘身侧,她指着自己的丫鬟和浮碧,叫她们分别给自己与温娘撑着伞。 她旁边的丫鬟大惊失色,差点跪下喊淑妃小祖宗,万没有自愿往麻烦事里卷的人啊,可偏偏她家娘娘就这么做了,这要是让家里知道娘娘行事肆意妄为、不顾后果,娘娘肯定会要遭处罚的。丫鬟求救似的看着温娘,只希望皇后能劝劝她家娘娘。 温娘转头看着跪在身旁的淑妃,皱着眉头道:“这事与你无关,我替温家求情不过是还温家一恩,快些别再胡闹了。” “那就当做我还姐姐恩情吧,受姐姐三年爱护,如果没有姐姐帮衬,我还不知道会在宫里受多少苦,姐姐比我家里人待我都要好,如今姐姐遇到困难,我总不可能视而不见。”淑妃说什么都不肯起身,说完还瞪了眼自己带来的丫鬟,示意她最好赶紧闭嘴。 她无不厌恶吕家的人,便是从吕家带进宫的丫鬟她也不喜,只是不得不留下,如今她也不想遮掩吕家那些腌脏事。 “当年入宫选秀我才十三岁呢,本没有到选秀的年龄,不过若说是给皇家各位世子、小王爷挑选姑娘,让我参加选秀嫁入皇家,倒能说得过去,年纪尚小没事呀,先把婚事定下过几年再成婚嘛。于是我阿娘听了我爹的话,让我参加了那届选秀,姐姐你猜结果怎么着?我那本该入宫为妃的庶姐出宫了,而我却被留在了宫里。” 以吕家在朝中的位置,必然是有姑娘要入宫的,当初以她的年龄而言,入宫的话实在是小了些,所以定的是她那庶姐入宫,可就是她亲爹,为了他的宝贝庶女,私自着人调换了她与庶姐的身份记载,把他宝贝庶女成功换出宫去了。 “我的青梅竹马娶了我的庶姐,姐姐,你说可笑不可笑啊?”淑妃仰头望着天空,“瞧着温长文待姐姐也不好,温家遇到事她自己不出头,偏偏找到姐姐,把姐姐推到人前,可见温家其他人平日里也差不多。其实我不明白姐姐为何还要给温家求情,换作是我,我只会拍手称快。”她母亲去年去世,她在家也无同胞兄弟姐妹,吕家再也牵制不了她,也挡不住她的恨意。 “不想大度那咱们就不大度,没有人有资格要求受害者必须原谅,只是我与你的情况不同,这情我不得不求。” 外面的雨渐渐大了起来,雨打在身上冬风一吹冷得人浑身,纵使头顶有人撑伞,这雨斜着刮也无甚用。 温娘自坠崖之后手脚就容易发冷,就是在屋内也总是抱着汤婆子,如何这一折腾被冻得唇色苍白,可即便如此李承胤仍旧没有心软。 乾清宫的窗户开了条缝,李承胤背手站在门外,冷着面色望着跪在雨下的温娘,转动白玉扳指的速度悄然快了几分。现在已经过了用晚膳的时间,而李承胤尚未用膳,可殿内气氛低沉,谁也不敢开口催帝王。 淑妃觉得自己的身子还算好,悄摸的动了动自己的身子,隐约有些支撑不住了。 温娘清澈如琉璃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把手搭在她肩膀上,淑妃还以为温娘累了想靠着她自觉地往她身边凑。 可还没等她开口说话,突然感觉自己脖子一痛,直起身还未稳定,她整个人往后温娘身上晕倒过去,“把你家娘娘带回去吧,好生看着她,别叫她再过来了。” 她身边的丫鬟倒是狠狠松了口气,皇后做了她一直想做却又不敢做的事,她是真恨不能她家娘娘昏过去,她感激地望向温娘,“多谢皇后娘娘。”说着,赶紧让玉棠宫的宫人把淑妃带走,都不用杨春元安排的乾清宫的宫人帮忙。 这一幕皆落在李承胤眼里,杨春元瞥见帝王还站在窗口,心头登时一惊,站在殿外不敢进去,怕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帮衬着温娘,惹得帝王再大怒。 温娘跪在承乾殿外一夜,也淋了整整一夜的雨,直到将近天明雨才停下,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挺过来的,只是眼睛紧紧盯着乾清宫的大门,希望等到李承胤出来,可惜那扇门从她来时便开着,如今依旧是开着,整完都不曾合上,守在外面的侍卫换了约摸四五回了。 她的身子止不住地晃了晃,转头望向泛起丝亮光的天边,好像今儿会要天晴似的,也就是这时,她瞧见门口好像出现抹明黄色身影。 温娘原是想起身挡住李承胤去路,可是她的双腿早已跪得没有知觉,她稍微做了些起身的动作,整个人便是猛地踉跄往后倒去。 李承胤眼见她要摔倒,脚下动作瞬间便快了起来,可才走两三步他便停下,甚至旁人都看不出他原也曾有丝焦灼,压着清冷如冬夜寒意的嗓音,克制而冷静地吩咐杨春元,“安排人送皇后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推荐一下作者的预收文《首辅大人追妻火葬场》 又名《前首辅夫人的鱼塘炸了》 【一】 世人皆道越筝与裴七时是佳偶天成,两人年少夫妻,成婚五十载,恩爱如初,可惜未有一儿半女。 他们依稀记得裴阁老当年风采。 那时先帝驾崩,留下三岁幼子,身为大魏最年轻的探花郎,最年轻阁臣的裴七时,压下一众豺狼,辅佐幼帝登基。 那些年是惊艳绝伦、从者云集的裴七时的时代。 而手握重权、行事果决,素以冷面著称的裴七时有谁都不敢触及的逆鳞——越筝。 这位夫人是裴阁老唯一的妻,哪怕她一无所出,裴阁老依旧未动过半分休妻纳妾的念头,情深至此,羡煞众人。 【二】 越筝也曾以为裴七时爱惨了自己,为了她可以不要子嗣传承,后继无人也无所谓。 直到裴七时重病卧床,握着她的手,低声同她道歉。临了死前非得跟她说,他抱歉自己从不爱她,耽搁了她一辈子。 他的声音那么温柔,又那么残忍。 残忍到足够将人的心片成片。 【三】 重回十五岁这年的越筝,固执的认为裴七时心里有她,只是脑子犯抽才非说不爱。 但当她找裴七时再续前缘,他却开始躲着她,甚至不惜呵斥她。 直到,她见到他正与一女子聊得欢畅,远远的看着二人甚是登对,恰好那女子越筝认得——正是她的亲姐姐越臻。 她与姐姐是双生子,不仅容貌相似,取的名字也极为相似,正是越臻与越筝。 他好像……真的不爱她。 【小剧场1】 某日,京中小霸王发生意外,正向她求救,她皱眉:“我救你一命,你得记得报恩。”前世今生这话她救一人便说一回,只是前世嫁给裴七时她被保护得很好,恩情从未讨要过,这辈子靠自己,肯定得收网。 撞见这幕的裴七时,顿时望向越筝。 谁知越筝发现裴七时也在,愣了下,甜甜的笑了笑:“姐夫?”真放手后坦然而自若,还有心思调侃。 裴七时:“……”见鬼的姐夫。 【小剧场2】 小霸王以报恩为借口,对越筝死缠烂打,“你想要的我都能实现。” 越筝不厌其烦,想了想:“我要儿女双全,儿孙满堂。” 小霸王拍着胸脯:“嫁给我,我帮你实现。” 裴七时在旁边醋意横飞:“你做不到。” 越筝附和着点头:我活到七十三,历经三朝,熬死了你,你儿子,你孙子,没人比我更清楚你这一家子怎么短命的。 小霸王:“……”欺负人不是? 裴七时怼完人,正想求越筝夸奖。 越筝:笑死,裴七时,你也做不到。 不过没关系【鱼塘里那么多条鱼,这条不行还有下一条jpg.】 【阅读指南】 甜文,1v1,sc,开心小甜饼,可放心食用感谢在2022-01-0607:33:49~2022-01-0617:45: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可可爱爱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帮我 原本前不久养伤就反反复复,如今又淋了场大雨,回到凤兮宫后温娘不可避免起了热,此刻人已经烧得迷迷糊糊。 因着温家被抄家,她还惹得李承胤厌恶,没有李承胤的指示无人敢给她请医师。 浮碧一时慌了神,只能在温娘额头换上降温的湿帕子,着人去小厨房熬姜汤,希望温娘喝下去能有用。 “这样下去不行,退不了烧肯定会出事,我去请医师。”浮碧边说边准备往出走。 月宁连忙挡住浮碧,“你疯了啊,违背圣上旨意的下场你受得起?” 浮碧目光落在挡在她前面的手上,抬眸望向月宁眼睛,问道:“圣上几时说不准娘娘请医师?” 没有,并没有明确不让人请医师。 月宁被她的话问得一噎,“你就算去尚药局也请不到医师,你今儿没见到除了淑妃以外其他人都没有乾清宫来,就是最恨娘娘的容贵妃也没有过来,这么好的亲眼瞧见娘娘落难的机会,你觉得人家为何没有看?” 温家的事已成定居,谁求情都没用,娘娘此举已经惹得皇上大为不喜,硬生生在乾清宫外淋了一夜的雨,直到倒在地上昏死过去都得不到怜惜,这便是最大的暗示。 从头到尾,皇上都没有正眼看过娘娘,更没有提吩咐医师给她看病,可见皇上的心有多狠,这种时候还怎么请医师。 浮碧管不了那么多,她没法子眼睁睁地在旁边看着,她正要出房间,迎面撞上顾玉尘,身子往后仰,退后了几步才站稳,惊道:“顾医师?” 顾玉尘朝她们摆手,让她们往前带路,简单的解释道:“太后娘娘命我过来的,快带我去见见娘娘。” 浮碧抹了抹眼睛,差点儿哭出来,“顾医师跟奴婢来。”步过珠玉卷帘,往内室走去。 * “扫尾的事我已经帮你摆平,做过事就会留下痕迹,不要想着自己能瞒天过海。”暗七找到了正在锦衣卫值班的暗五徐弘义,他也是趁着霍南书不在才来这么一趟,顺道也是警告暗五,虽说徐弘义如今是锦衣卫了,但是因为暗卫与锦衣卫皆为圣上直管,只有内外之别而无上下之分。 徐弘义愣了愣,“多谢。”自己当时匆忙难免有破绽,他准备等交接班便将其圆上,没想到暗七竟会主动替他描补。 “我只是不想见到人死在我面前,月合已经因为温皇后被罚去风玉楼,别到时候你弄得连命都丢了。”暗七冷着脸双手抱在胸前,“我就不明白温皇后到底有何魅力,值得你们前仆后继。”月合如此,你也如此。 徐弘义也不知道为何,他思索下,“算是回报她那根糖葫芦吧。”徐弘义爱吃甜食的事情锦衣卫人尽皆知,可倒也是因为此事让他在锦衣卫与人关系好上不少,都觉得他似乎有活人气了,从暗处走向明处最大的困难就是很多时候不像活生生的人,而他竟然因为一根糖葫芦,有了勉强说得上话的朋友,哪怕他其实不需要朋友。 * 温娘脑袋昏沉得痛,不仅人醒不来,眼睛也似被蒙上一层迷雾睁不开,她听得身边有人唤她名字,想出声应答却怎么也张不开眼,就像自己已经不是自己。 随机,唇边便有股清凉的感觉,让她如同沙漠干渴的旅人遇到甘泉,她的唇乖巧的微微张开。 顾玉尘一小勺一小勺的给温娘喂水,浮碧在旁边给温娘额头换上湿帕子,觉得顾玉尘的做法不妥,可是月宁那边也有发烧迹象,她还得随时看着月宁,不过顾玉尘一本正经的表情和态度,她想,应该是医师对病人天然的怜惜之情才是,便是他知道月宁发热,也是温柔的给月宁诊脉开药,让月宁先去休息。 温娘缓缓睁开双眼,对上濯秀出尘的面庞,忽然觉得他的名字与他极为相配,“顾玉尘?” 顾玉尘朝她一笑,驱散了周身清冷,“娘娘现在还认得我,看起来是没烧坏脑子。”这算是她底子打得好,要不然经不起她几番折腾,但是顾玉尘一想到温娘如今身体状况,他就觉得自己头发又得愁白不少。 “顾大人说笑了。”温娘咳嗽了好几声,接过月宁在旁递过来的帕子,眉宇间皆是疲惫酸痛,双腿几乎要没有直觉,浑身上下都觉得虚弱无力,可是还不忘问淑妃的情况,她支起身子想靠在床头,“淑妃怎么样?” 浮碧连忙拿了橘色绣百花的靠枕,垫在温娘腰后,低声回道:“淑妃娘娘那边有医师跟着,她比娘娘先醒,还特地让玉棠宫的宫人把她那边的医师带过来,奴婢见这边已经有了顾医师,所以还是让医师回去照顾淑妃娘娘。” “你们给娘娘准备些小粥,喝完粥垫垫肚子再喝药。”顾玉尘不动声色的将温娘身边的浮碧与月宁打发下去,医师给后妃看诊,屋内只留两人是不合规矩的,可是如今的情况也没人守着规矩不放。 顾玉尘指尖搭在温娘脉搏处,见屋里只有他与温娘,边是诊脉边劝道:“温家的事无可挽救,是温家动了歪心思在先,娘娘又本是半路回温家的,没必要为温家太伤心。” 温娘诧异地望向顾玉尘,原以为只她与李承胤少数几人知晓自己半路回温家,但是转念又想起他总和李承胤形影不离,平常相处也不似君臣,倒是更像友人就瞬间了然,知道这事的人大抵比她想到的要多。 她嗓音里尚带着几丝喑哑,“顾医师未免说得多了些。” “娘娘的病过度忧虑、费神劳意所致,我是负责给娘娘看病,当然要进行医嘱,娘娘也应该听医师的话。” 温娘笑了笑,“若是不想我忧思过度,那还得顾医师替我解惑才行。”她侧首澄澈见底的眸子望着顾玉尘,靠近顾玉尘几分,不错过他半分情绪,道:“温家和我都是饵料,饵料被吃了就该钓大鱼,接下来是哪条鱼上钩?是燕王、平王、恭王,还是直王,大概还是燕、平二王吧,剩下的如同挖腐肉般拿刀子再一点点慢慢挖掉。” 这人深处后宫是怎么猜到这些的? 顾玉尘不由得瞪大眼睛望向温娘,反应过来瞬间恢复控制自己神色,其实表情也不过瞬息间,可还是让温娘捕捉到了。 温娘见顾玉尘脸色变了好几变,想起自己曾瞧过川剧变脸,他若登台应该会很出色,她轻笑着摇了摇头,故意说道:“顾医师喜怒不形于色,收敛下自己的表情。” 闻言,顾玉尘的脸色又变了变,大抵是没想到温娘这般敏锐,李承胤的直觉也是这般锋锐的人,他常年深钻医术,倒是不适合与他们这种老狐狸打交道。 温娘撇了眼顾玉尘,他明显紧张得往后退了退,就像她是避之不及的洪水猛兽,她不由笑道:“顾医师太紧张了,我别无恶意。” 顾玉尘表情是显然不信的,但是能让她心情松泛些许,他倒是愿意做那逗乐的。 温娘语气轻盈不少,眉间舒展,但原本就此止住的话头,温娘决定还是继续往下说,她缓缓而道:“给温家求情是他希望的,我不过按照他的意思行事,但是我不希望他最后落得孤家寡人的下场。”那么些兄弟真的没有剩下半分兄弟情义,到了非死不可的地步? 老虎拔了牙还有利爪,你念几分情分,人家才能念着几分情分,可李承胤却恨不能将人一网打尽。今日此举定会埋下后患,就是不知要多久才能爆发,这就像是一柄悬在头顶的利刃,除非大动干戈将其砍掉,不然要提心吊胆它几时掉下。而今日这一动,三五年内不可能再动,不然会动摇国之根本。 “你指的按他意思行事是何意?”他可是知道李承胤很久都没有踏足凤兮宫,温娘也没有主动去找过他,但是顾玉尘想起昨儿李承胤突然派他前去给一位老大臣请平安脉,难不成就是为了支开他,好让温娘去求他? “我需要你帮忙。”想知道答案就得帮我一个忙。 “娘娘还是别想着给温家求情了。”顾玉尘其实并不纠结答案,他自认为自己算不上聪明人,只一手医术能拿出来见人,他跟在李承胤身边多年,看见的关于朝堂那些沉沉浮浮的事多数没有答案,久而久之便不执拗了,没有答案或许才是最好的答案,“其实我觉得娘娘还是多想想自己,至于温家的事恐怕我无能为力。” “你只需要替我传话给李承胤就好,”温娘知道温家的事谁都无能为力,她也没奢求旁人能在此时帮她,这种时候不落井下石便算得上是好人,她轻声道:“我想救出温勉北,其他人我可以不管,但是温勉北得留下。” “如果我不答应呢?”温东衡那三个儿子当中最不争气的那个,就是顾玉尘隔三差五能听见他闯祸的消息,温东衡都极其不喜,这样的人哪里值得她费心思。 温娘轻轻叹气,语气不甚所谓,“大抵会闯乾清宫,亲口告诉他吧。” “我真是苦命。”顾玉尘听温娘叹气,望了望温娘。 她好似是一副无所谓,却又非要为之的态度,顾玉尘差点愁得坐在她床下脚踏上,干脆大家都破罐子破摔算了。 僵持良久,顾玉尘狐狸眼微微下垂。 他拿温娘实在没有办法,败下阵来像是蔫吧了的狐狸,“你说吧。”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天晋江真的是太卡太卡了,给大家支个招,如果是晋江崩了,看文太卡、看不了文可以点击【个人中心】——【系统设置】——【网络连接优化】改变线路,就能正常看文啦~祝大家看文愉快~ 感谢在2022-01-0617:45:31~2022-01-0709:01: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