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波外传》 第1页 书名:风波外传 作者:钰铭 章节:共 5 章,最新章节:第五章 备註: 他们之间不一定会发生的事。 内容标籤: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季千里 ┃ 配角:越东风 ┃ 其它: ================== ☆、第一章 “越公子…” “嗯?” “你的。” 越东风低头一瞧,原是进院之时随手摺的一枝红豆,并无别的含义,给他只是顺手,不料这转世的活佛如此正儿八经地握在手里,连一点折也不捨得弄。觉得好笑,道,“送你。” 他随口一说,并不知季千里对这么个玩意儿还挺上心。二少爷拿了那支不成型的红豆,起先放在书房,次日见那豆子已有干瘪之势,方知不能糟蹋,问了桑麻,桑麻奇道,“少爷您何时学会在路上摘花拈草了,哟,还是红豆。”丫头的眼神顿时变得有些深意,季千里未曾察觉,道,“路上遇人送的,还能成活吗?” “能是能的……”桑麻搬了个花盆,要把原先种在里头的拔了扔掉,季千里道,“众生平等,怎能厚此薄彼?” “那怎么办?” “就种一起吧。” 于是那总不过五颗的红豆残枝便被插在了一个原本种了株白山茶的花盆中,鸠占鹊巢,那豆子也丝毫不觉不好意思,蓬蓬勃勃地活了下来。 他自然也不会知晓这几颗豆子活了多少年岁。不知他这随手扯来的一把豆子,命运翻腾,有朝一日竟被记载于《浮世录。班加活佛》篇:“……班加活佛生无忧喜,左右上下,皆为众生,皆为平等。尚观四年,活佛三十,正当壮年,圆寂于无量寺后山厢房之时,众弟子苦守数日,其心仍有挂念。众人不解,唯大弟子智慧大师窥得师父心事,曰:红豆得弟子亲手照顾。活佛至此才死。” 此书编于尚观十七年。越东风于尚观二十年翻阅时,乍一看,并未想起这活佛何许人也,只觉此人真是痴人蠢人不可理喻。彼时他已到知晓天命的年纪,自诩看过无数怪人怪事,但仍无一事比一个万人朝拜的和尚念着一盆红豆来得可笑。 却不知为何,他那已不太灵光的脑壳忽地闪过一个奇怪的画面。似乎已是许多年前,他路过一道寺门,那寺门很窄,只够一个成年男子一人通过。寺门边上,奇奇怪怪地生长着一从红色豆子,那般火红蓬勃,似要在单调的寺院里长出一片颜色。 他正瞧着,忽听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微微侧头。那边正走来一个单薄少年。 那少年一身素衣,低头念念有词,似乎并未注意到他。而他也不知如何看打了眼,及至对方行到眼前,方才回神来。 “什么?” 那少年却反问,“越施主说什么?” “在下说,这红豆生南国,长在这里,实在有些难得。” 那少年瞧了他的手,他也瞧去,却见手里已不知何时揪了下来。 “送你。”他笑了,“季活佛可莫要让它死了。” ☆、第二章 上元夜,京中下起一场罕见大雪,在这场无声的大雪中,越东风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中又有那素衣少年,但这回将他看得清楚些。已不再是冷冷清清的狭窄寺门,而换作京中最热闹的东西两市。那少年肤色冷白,眉目疏淡,仍旧是一身素衣——模样却不如声音温和,越东风只那么瞧着,也觉得闻着了他一身的檀香味儿。 想来这日不是上元也是七夕。两市数里长街绵延,尽是花灯火树,照得都城喜气洋洋,灯上各画许多故事:牛郎织女鹊桥相会,嫦娥奔月吴刚伐桂,西施浣纱范蠡酿酒,英台山伯相认化蝶……金风玉露,萤光烛火,富人乘香车宝马,穷人靠两脚步行,皆驻足停望。沿途,又有诸般杂耍活动,戏曲演唱,买卖吆喝不断,摊上架上摆着挂着各种稀奇玩意儿,又是胭脂蔻丹,又是泥人葫芦,又是飞镖箭矢,又是奇书异画,琳琅满目,惹人目不暇接。 其时天色向晚,漫漫天上推出一轮皎白明月,熙攘长街,人声鼎沸。越东风独自一人,行得百来步,见偌大一个竹架摆在街心,将长街从中一切为二。此架高约十余尺,绵延数丈,上面稀疏挂着各种精细面具,绘着人间男女,天地仙妖,飞禽走兽,花草果藤,应有尽有,牵出好大一条长龙。那些公子小姐走到此处,身后的丫鬟随从都已满手是沿途游玩买购的稀奇玩意儿,仍要问那商贩,我戴这个可好看? 他虽已比这些少年儿女多活几十个年头,却也是头一次见这东西,亦觉得有趣,只是不去打扰商贩,自己站在竹架一头,随便瞧瞧看看。 正是这时,那少年出现在竹架层层缝隙那边,东南方向。 越东风并非一眼瞧见他,而是先见着一片红色裙裾,往上一看,是一个玉立婷婷的美貌少女。那少女一会儿指着架上面具胡乱说些笑话,一会儿又随手取下一个来,盖在脸上对着身旁少年,一会儿又将那面具摘了,抬手罩在那少年脸上——那少女当真是好美貌,一笑之间,眼中似有星辰漫开,使得天地都要失色,那少年站她身旁,仿佛一轮孤月,冷冷清清,不为所动。 越东风一时又想起,哪里见过这少年?似在梦里,他还喊了一声“季活佛”;又想到,这少年似在寺院清修,如何与个美貌少女逛起了灯会?他陡然来到梦里,遇此事只觉十分有趣,又不知该去何处,倒不如跟随这二人,瞧瞧他们要如何。 说不得走了多长时间,也说不得看了些何物,待那两人停下来,已是戌时,正到西市尽头的城隍庙,庙前到处是侍女轿夫等候着。 星月满天,香风浮动。殿里头百十个男男女女,不分美丑富贵,均跪拜于那红服长须的胖老头子脚下。 越东风不信神佛,更谈不上求姻缘,见那两人似要进去跪拜,心中突地一阵奇怪情绪,想要将那少年拉了出来,问他,你不是修习佛缘道法么,如何又信起姻缘来? 他只作如是想,却无论如何没有打算真去制止人家,然而也不知为何,待他下一刻回神,他竟已抢在那少年踏进庙门前,一把揪住了那少年的手。 那少年也是奇怪,自己被吓了一跳,却反过来关心起他,“越公子,你怎么了?” ☆、第三章 “你说,这算怎么回事?”在一个有些阴沉的天气,越东风靠在天井里的躺椅上,问老友。自打那大雪夜以后,他又做了好几个梦。梦里那少年很少说话,只是一忽儿出现在河船边上,一忽儿又隔了块纱帘与他眼神一碰,一忽儿竟又跑到了牢房里……一日他又梦了,只是这次——对他这个年纪来说,实在有些荒唐了——他竟仿佛进了太虚镜,和那少年痴。缠了起来。
第2页 那似乎是在遗弃的山神庙一类的地方,蛛丝缠绕,尘埃累积,总不过破落神像一尊,左右罗汉倾倒,庙中心燃着堆火,外头却是大雨噼啪,疾风打门,吹得火星乱窜。那少年就裹藏在一床棉被之中,露出一张潮红的脸蛋,长发披散,纠缠着汗液贴在脸上颈间,素白的里衣半湿地贴在身上,胸膛本是十分白皙,却被挠得浑身血痕,紧咬着牙齿,嘴唇打颤直念叨。 梦里的越东风凑近了听,只听道,“……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到后来一念,三喘,又要伸手挠自己,他不过怜惜他抬手一挡,却惹得那少年更难耐地喘上一声,弓蜷着身子,另一只手又在颈间乱抓,头脸在地上胡蹭,“舍,舍利子……”念着,一道血丝已从唇角溢出。 越东风自以为一生虽不算君子,却也绝非小人,对男女之事,更是你情我愿,绝不强人所难。因此,若非那少年此时神智不清,那药要人性命,他如何会与他纠缠? 那又哪里算痴缠。他刚一进入,那少年就大力挣扎起来——雷神震怒,大地轰隆,那少年似终于清醒,双眼满是眼泪,仿佛求饶一般,低低地喊了一声,“不要……” 哭那一声后,又是推他、抓他,又是喊痛,直把越东风风月场里的自尊打击了干净,使气一样,掐住那少年的腰,来来回回不断摆动,到了多时,那少年嘴里虽仍说不要,身子却是紧紧咬着不肯放,绞得他倒吸一口气,才终于得了些安慰,放低了声音哄他,“季公子,你乖一点,很快就好。” 他梦里也觉得奇怪,他虽从不吝惜柔情,却是第一次这样哄一个人,像怕委屈了他,又像怕他以后不搭理他。 他只说做了场春。梦,梦里是个男的,又问老友,“可当真有这么个人?” 倒不是因为这梦里是个男的才不跟儿孙们问,他那些风流事——上至皇家千金,下至勾栏花娘;秀丽小倌儿们也不是没有——不用多说也多的是人知,只不愿被人知晓他成了个健忘又胡想乱想的老头,这把年纪,还在想这些东西。只是,这么多奇梦,总有个原因。 那老友与他相识多年,笑着打发他,“嫂夫人去了这么多年,现今充儿礼儿也都大了,看那相貌合适的,再娶一个不就是了。” “真是没这么个人?” “……没有。” ☆、第四章 老友说没有,那就没有罢,只是他那一犹豫,便让越东风留了个心眼,一日午时闲来无事,将那书揣在怀里,寻到了国寺,请小沙弥帮他转达求见住持大人的意思。 那守门的小沙弥见他不过一个布衣老头,要求却如此无礼,自然不肯理会,要将他打发走。 正此时,山上钟声响起,伴随着数千梵语缓缓传来,也不知怎么回事,刚这么一响,那老头便腰一折,发癫痫一般,又是抱头,又是捂耳,难受极了的样子,仿佛山上响的不是梵音,而是什么地狱野鬼的叫唤,片刻便倒了过去。 两个沙弥再不敢这般把人放在这,立刻着人抬上了山。 而越东风仿佛又做起了梦,梦里也是传来钟声,愈来愈响,把他吵得又睁开了眼。他先是听到个小孩的声音,“师傅他醒了!”接着便又听到另一人问,“施主可是口渴?” 他置若未闻,静听外头,果然响起钟声,只是那钟声每敲响一下,头便疼上一分,直到第五下,到底耐不住,出声问,“敢问这是何处?” “施主一身伤痕倒在山脚寺门,教人抬了回来。” “钟声所为何事?”越东风头疼欲裂。 那老和尚朝钟声传来的方向看上一眼,善声道,“这七七四十九声佛钟敲响,乃皈依佛祖之兆。” “皈依……”越东风想怎地皈依佛祖的声音这般折磨人,只盼这声响赶紧结束。而到钟声真正消失,那两个和尚又双手合十,喊了一声“阿弥陀佛”,那一刻不知为何,越东风突然心痛如绞,双眼竟流出滚烫的眼泪,连自己也给愣住了。 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被褥一掀便要下床,却被两个和尚拦住,“越施主,今日之事,乃是因果循环、顺应天意,越施主莫要强求。” 他显然是疯了,一掌将那拦着自己的和尚拍了出去,只听自己问了一句,“狗屁的天意。季千里要出家当和尚,老子还没同意呢。”剎那天旋地转,说不清有多少的梵音从天而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阿弥陀佛。”天际又传来一声佛音,这佛音将越东风脑中那嗡嗡作乱的声音和人终于驱逐开,他睁开眼,见眼前已是另一光景,一个壮年和尚站他头顶,问了声,“施主?” “这又是哪里?” “师傅晕倒在山脚寺门,乃是弟子们抬了回来。” “……你就是那位季活佛的大弟子?” 那和尚听了这一问,竟有些恍惚,“没错,老衲便是师傅的大徒儿。” 也不知为何,越东风只觉刚才那梦最像真的,似乎眼角还留着两道泪,抬手去抹,又什么都没有,想到那梦,脱口而出,“季千里为何出家?” 那和尚似是不解,“师傅自出生时便有天意,圣上亦封他为活佛转世,生来如此,并无出家一言。” “生来就是和尚,死的时候还放不下?” “施主有所不知,”那和尚见越东风发已半白,竟拽着一本《浮世录》,瞭然笑道,“此书乃是民间所编,对师傅多有揣度,并非全然真实。老衲有师傅亲笔之作,可送与施主参详一二。” 越东风见他将书放自己怀里,也不觉得有何不妥,默默看他做了,又问了句,“红豆可死了?” “老衲这就取来。” 和尚将那花盆抱来,红豆已有十五六棵,旁边一株山茶,也开了两朵,两相共处,竟也和谐得很。“师傅尚未皈依,于寺门清修便得来这红豆,想是红尘之物,容易惹人遐想。” 他也不问越东风是何人,便任他将它抱回家,白日放在书房,晚上搬回内室,有时也出去晒晒太阳。 想来真如老友所说,是那几日恰巧看了书,魔怔了,才日日做些奇怪的梦,自他上山搬回这盆红豆养着,那梦里的人也就平息了,不再出来骚。扰他。 他将这事告知老友,老友得知了,竟没有调侃他几句,只岔话说三十年前和他下扬州,也是这个时节,想来真是怀念。 他笑了笑,说已经不记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乱七八糟的标题和乱七八糟的日记 ☆、第五章 如此到尚观二十九年,越东风一直没再梦见那个少年。 尚观三十年的夏天,南方发了好几处洪灾,北方却迟迟不下雨,他愈发上了年纪,已经有些受不住了。
第3页 一日,他又做梦见那少年,这次是在一座桥上,人来人往,大多还是年轻男女,人人脸上都带着喜气,许多年不见,那少年竟也不老,仍是那薄瘦的身材,冷清的眉目。 他正想上去打个招唿,毕竟也算熟人,却不想,梦里还有个人。 那人有点眼熟,他却想不起了,只听他说了一声,“原来季公子也在。” 那少年转身对着那人,说了声什么,他没听清。 越东风走到他俩中间,古怪得很,那俩人一个面无表情——虽冷淡惯了,却严肃得僵硬;一个嘴角含笑,偏生一双眼睛十分冷静,倒显得这笑容有几分诡异。更古怪的是,一个眼垂地,一个又只看灯笼、河水和来来往往的人群,就是不看对方一眼。 那人忽道,“越某告辞了。” 越东风这才恍然:哦,这是自己,还年轻。他正想多打量两眼年轻时候的自己,却见那少年一怔,点了点头,便又只顾着瞧他。两人没再言语,正要错身而过时,那少年又问一声,“你去哪?” “闲逛。” 那少年又点点头,又道,“那日多谢你。” 哪日?越东风心道,莫不是在那什么庙里,替他解了个毒?这人,虽哭成那样,把他抓得满身血痕,却还是懂事的。 他刚要说不必,却听那个他——年轻了四十岁的他,说,“举手之劳。” 越东风直替他俩奇怪,想真这么别扭,说完便该各走一边才是,怎么那少年这般不干脆,像个皮影人手里的皮影似的,还要问上一句,“你去哪?” 越东风——仍旧是年轻时候的越东风——瞥他一眼。他坏心眼地笑了笑,“此处吵得很,在下要去寻个安静的地方,季公子可愿同行?” 那少年不知说了句什么,越东风又听不见了。只见年轻的那个他走在前头,那少年就跟在他身后,两人穿过人群,下了桥,又走过街,慢慢走进人少的巷子里去。 他的眼睛已经不太好使了,那少年又是一身素衣,在人群里,很快地就淹没了。他一直瞧着他,直到看不见为止。 越东风醒来时,外面下了一场大雨。 他想起了一首韦庄的诗,他这才承认,他做了二十年的梦。 作者有话要说:  完了,惊不惊喜,意不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