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多妩媚(重生)》
奴隶
大晋含元十一年,正月。
新年伊始,恰逢含元帝萧乾三十岁生辰。
按照萧乾历来奢靡喜好,天子整寿自是钟鸣鼎食,热闹异常。
木兰行宫有天然温泉,还有一处猎场,设了专门的奴隶场,供贵族皇亲观看取乐。
锣鼓声中,奴隶场的栅栏被打开,铁链锁住手脚的奴隶被押解到牢笼中。
看台上呼声一片,锦衣华服的贵族子弟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与那几个蹒跚前行,绝望的抓着牢笼求饶的奴隶天差地别。
珠帘后设了女眷席,影影绰绰可以看见下面的光景。
丝竹声不绝于耳,却还是未能盖过那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晏宁一身藕荷色广袖如意月裙,妆容浅淡,披着粉色的风毛披风,在这银装素裹的冬日里更衬得眉眼如画,皎皎似玉。
她坐在栏杆前,俯首望着下面被士兵压过来的奴隶,目光沉静冷凝。
这是京城贵族子弟一贯的爱好,看蝼蚁般的奴隶在牢笼中厮杀,血流成河,哭喊着求饶,以此满足自己高高在上的虚荣心。
看得多了,晏宁就随之麻木了,也不是生不出恻隐之心,而是面对这些残忍的厮杀无能为力,除了冷眼旁观,再无他法。
晏宁目光移动,落在不远处高台之上,众星拱月般身穿明黄色龙袍的男子身上,眼中有晦涩的光芒一闪而过。
那是当今天子,含元帝萧乾,登基十一载,暴戾多疑,昏聩无道,在三十三岁那年死于起义军的刀剑之下。
离他身首异处,还有三年之久……
晏宁纤细的手指不自觉的攥紧了绣着锦竹的手帕,重见仇人,总是分外眼红。
宫阙高楼,殿宇森森,万丈日光皆困于渺小方圆之中,她从一个牢笼,到了另一个牢笼,不见天日,身不由己。
她都不知自己是何等勇气,一头撞死在萧乾面前。
若非老天眷顾,让她看见萧乾也死在面前,怕是如何也不能瞑目。
时光倒流,恍若隔世,一睁眼竟让她重回到了进宫之前。
晏宁长长的叹息一声,视线从萧乾身上移开,惊涛骇浪的心湖,渐渐归于平静。
她的一生毁在他手里,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老天眷顾,让她重来一次,便绝不会再心慈手软……
这一世,她要好好活下去,亲眼看着萧乾被千夫所指,万民唾骂,最后从皇位上被人拉下去,尸骨无存。
栅栏中,围困了七八个衣衫褴褛的奴隶,他们瑟瑟发抖的缩成一团,也不知是冷的,还是怕的。
看台之上,萧乾慵懒的倚在龙椅的大引枕上,身旁一名云鬟纤腰,楚楚动人的宫妃,剥了一只橘子,亲手喂到皇帝嘴里。
萧乾眉梢带着轻浮浪荡的笑,就着妃子的手吃了橘子,还极为暧昧的咬了一口,惹来妃子含羞带怯的娇笑声。
“皇上……都看着呢!”
晏宁认得那宫妃,萧乾的贵妃殷氏,当朝丞相嫡女,于一年前入宫,一举封妃,从此皇恩不断,宠冠六宫。
皇城失守当日,萧乾死于未央宫,殷贵妃和一众祸国殃民的奸臣妖妃,也一一伏诛。
想起自己居于深宫,失宠多年的姑姑,姜原微微垂下了眼帘,目光冷然。
只是不知为何,晏宁低头的一瞬,感觉有人朝自己看过来,猛地抬头,注意到龙椅之上那人盯着这边。
明明是隔着珠帘,晏宁却觉得他准确无误的看到了自己,浑身的血液霎时间凝固,连呼吸都忘记了。
萧乾只是往这边轻飘飘的看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晏宁却因那一眼,一颗心如坠冰窖,浑身僵硬。
那厢,皇帝肆意大笑,饮尽杯中酒,朝身旁内侍使了个眼色。
这内侍自然是极为有眼力的,萧乾发话,便立刻垂首应了,往前走了几步,尖着嗓子扬声道:“场上八个奴隶,皆是十恶不赦的犯人,罪行累累,当以诛之!但皇上仁义,特此下令,一个时辰之内,唯一活下来之人,赦免其死罪!”
内侍的话并未在贵族皇亲中掀起波澜,他们都是骄奢淫逸,见惯这等场面的,却是让牢笼中的奴隶们失控的惨叫起来,狂躁不安的抓着牢笼哀声求饶。
他们衣衫褴褛,满面脏污,看不清表情,却能感受到那股逼上死路的绝望。
萧乾冷漠的看着,面上波澜不惊,无动于衷的挥挥手。
锣鼓声震天而响,沙漏随之倒立,流沙缓缓滑落,带着令人窒息的恐惧。
隔着一层珠帘,晏宁都能感受到他们身上的绝望。
天子一言九鼎,说过的话,当没有再反悔的。
更何况只是几个无足轻重,供人取乐的奴隶罢了。
谁死谁活,并不要紧,只要看热闹的人尽兴,也就足够了。
那些奴隶们求饶不成,便意识到死亡已经成了定局,有人不甘心想要从牢笼里逃出去。
然而,才翻过栅栏,就被守在外面的士兵手持刀剑赶了回去。
赤手空拳,打死在场所有人才能活下来。
残忍,却又是唯一的出路!
逃跑无果后,有人按捺不住开始动手,不多时牢笼中八个奴隶便扭打成一团。
惨叫声此起彼伏,晏宁于心不忍地移开眼,看台上的勋贵子弟却在兴奋的拍手叫好。
一炷香时间后,打成一团的奴隶几乎都已经耗尽了力气,受伤的人不少,却并没有人死。
毕竟人多,又互相对峙,赤手空拳很难打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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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乾饮下一杯酒,微微挑着眼皮看过去,透着几许不耐烦,漫不经心的说道:“你们这么打下去,到天黑也没结果。来人,扔几把兵器进去!”
皇帝说完这话就没下文了,但内侍却明白了他的意思,一挥手便有凶神恶煞的士兵,扔了几把兵器丢进栅栏里,有刀有剑,寒光冽冽。
奴隶们早就折腾的有气无力,本就满心的慌乱与忐忑,忽闻萧乾的命令,俱是面色惨白,目露惊惶。
他们拘禁于牢笼之中,瑟瑟发抖,命悬一线。
没人敢动,怕一动手就成为众矢之的,被别人攻击。
气氛陡然凝固,连看台上吃酒说笑的勋贵王侯,都纷纷看了过去,他们脸上是不加掩饰的笑意,没一个人为笼中的奴隶悲哀怜悯。
这些奴隶只是供人取乐的玩物,早就是犯了死罪的人,皇上网开一面给了一条活路,他们应该感恩戴德。
晏宁正襟危坐,却不自觉的往下看去,这时方圆不过十来丈的栅栏里有了异动,有一人捡起地上的长剑,奋力而起。
他似乎不怕死,举着剑就朝人砍过去。
晏宁隔着珠帘远远旁观,都忍不住替他捏了一把汗,那人单看身形,年纪似乎不大,可浑身上下却有一股不顾一切的狠劲。
身旁两个说笑的闺秀千金见她走神,小声说:“晏三妹妹你看什么呢?都是些穷凶极恶的犯人奴隶,没什么值得怜悯的,快过来,薛姐姐近日得了一株红宝石珊瑚,可好看了呢,什么时候姐妹们一起上薛姐姐家去一饱眼福啊!”
晏宁面上一滞,什么时候连善良怜悯都是错了?
那些奴隶为了活命,惶惶不可终日,现在为了活命甚至要杀掉其他人。而名流世家的千金小姐们,却在讨论今日戴什么首饰,明日穿哪件衣裳。
晏宁心里尤其不耐烦,莫名觉得悲凉,但在这样的大宴上,却又不得不打起精神,对她们笑了笑,随意应付了几句,又转头过去看着下方厮杀的场面。
那人身形单薄,衣衫褴褛,经过刚才的一番打斗,身上破旧的衣裳又撕裂了不少口子,混杂着淋漓鲜血,看起来格外的狼狈。
他一有动静,那些踌躇不前的奴隶也拿起了兵器。
刀剑相向,再不是赤手空拳那般只是皮肉伤,不过一盏茶时间,就有人倒在了血泊之中。
汩汩鲜血顺着伤口蜿蜒地上,留下触目惊心的痕迹。
晏宁看清了动手的人,是那个年轻男子,他微躬着腰,手中长剑杵在地上,像是重重的喘息着。
在场的奴隶,按皇帝的话说,都是十恶不赦的奴隶,是当五马分尸,身首异处。
如今一线生机摆在面前,断然没有白白放弃的,一旦放弃,也只有死路一条。
那男子很年轻,看起来还是个少年,不过他出手狠辣,动作灵活,似乎会些招式,哪怕其余的奴隶看清他的意图,群起攻之,他也依旧游刃有余。
兵器相触,发出刺耳的声音,伴随着时不时的惨叫,让人更加全神贯注的看着事态发展。
那少年有几分本事,单枪匹马对抗,他受了不少伤,刀剑砍在身上,鲜血淌在了地上,然而他却仿佛没有痛感似的,丝毫不减手上的速度。
这样的关头,除了杀人,别无出路。
所以,他没有任何犹豫,挥剑动手。
而剩下几个奴隶,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又是半个时辰过后,少年脱力半跪在血泊中,而他脚边是几具还温热的尸体。
看台上响起阵阵抚掌声,萧乾原本漫不经心的搂着殷贵妃,耳鬓厮磨、窃窃私语。
等牢笼中所有奴隶倒在地上,只剩一道清瘦的身影,这才坐直了微眯着眼看过去,神色不明。
片刻后,萧乾蓦地笑起来:“果然是有几分能耐的!这么好的身手,可惜了……”
可惜什么,他没有明说,晏宁远远听着,蹙了蹙眉,好在萧乾心情很好,朝那边摆摆手。
“朕君无戏言,今日便放你一条生路!”殷贵妃倒了一杯酒,体贴的喂到皇帝嘴边,他笑眯眯的喝下,掀了龙袍站起来:“来人,把他丢到行宫后山去,是生是死,端看他造化了!”
晏宁脸色微变,行宫后山荒凉,常有野兽出没,那个少年浑身是血,容易引来猛兽,如今又是正月里,天气严寒,他不被野兽吃了,迟早也得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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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
萧乾此举,分明是故意为之,他根本就未想过要放那个奴隶一条生路。
可天子的话,无人敢反驳。没有一刀把人砍死,已经是他大发慈悲了。
晏宁看了那少年一眼,无声叹息,诚如萧乾所说,是死是活,且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萧乾走了,宴席也随之散了,看着明黄色的身影消失在面前,晏宁紧绷了一日的心,总算放松下来,故意放慢脚步走在最后。
刚刚在谈论红珊瑚宝石的几个千金小姐过来,拉着她一同往前走:“晏三妹妹,你怎么失魂落魄的?别是胆小,被那些奴隶吓着了吧?”
晏宁抚着额角,装出柔弱的模样:“是有点怕,毕竟死那么多人。”
晏宁此言不出意外的获得她们不加掩饰的嘲讽和得意,光禄大夫家的五小姐掩嘴笑她:“几个奴隶罢了,晏三妹妹怕什么,血又溅不到你身上!”
“等会儿我们去薛姐姐家,晏三妹妹你要一起吗?”
以往晏宁还心大的和这些世家小姐们往来,可重活一世,看清了许多事,心里又装着那么多秘密,早没同龄人该有的小女儿心态了。
眼下心里乱糟糟的,对于她们所说的首饰衣裙也提不起兴趣,只得婉拒了:“不了,我许是吹了风有些头疼,这便要回家了,你们去玩吧!”
闺秀们也不多加纠缠,打扮的光鲜美丽的姑娘们,说说笑笑的往前走了。
晏宁心不在焉的跟在后面,想的却是今日的所见所闻。
昏聩好色、残忍暴戾的含元帝,如同魔咒一般在面前挥之不去,看他随意开口决定旁人生死的时候,晏宁只感到无边的愤怒和憎恨。
然大晋朝以这样的方式虐待奴隶屡见不鲜,像今日牢笼中那几人,多是战俘亦或是犯了抄家灭族重罪仅剩的犯人。
按大晋律法,当以斩首示众,萧乾酷爱折磨这些罪犯,美其名曰大发慈悲,留人一条活路。
这样让他们厮杀求饶,有时倒不如一刀砍下去痛快。
但晏宁也知道,生死关头能大义赴死少之又少,便是她自己,临死之前不也心怀不甘吗?
老天开眼,她能重来一次,已经是何其有幸了……
晏宁收回飘远的思绪,听见前面几位世家小姐还在谈论京城今年时兴的衣裙料子。
晏宁兴致缺缺,那边晏绥一身水蓝色妆花织缎锦裙,窈窕身姿,款款而来。
“阿宁。”晏绥过来,牵了她的手,嗔怪道:“我先前在和长安侯夫人说话,怎么转眼你就不见了!”
看到晏绥,晏宁心下一松,和她并肩而走,压低了声音:“大姐,长安侯夫人和你说什么了?是不是就要上家里来提亲了?”
晏绥闻言伸手就敲敲她的脑袋:“胡说什么,也不看这里是什么地方!”
晏宁偏头看着她,神色认真:“但你和谢昀哥哥情投意合是真的啊,我盼着你们长长久久的!”
晏父是太子太傅,二十岁时高中探花郎,先帝赐婚,娶了贤阳郡主为妻,成亲八年才生了晏宁。
而晏绥是晏父通房陶氏所生,贤阳郡主婚后几年都不能有孕,陶氏就是这个时候做了晏父的通房,当年就怀孕生了晏绥,第二年就又生了次女晏莹。
陶氏怀孕之时就升了姨娘,成了正经主子。
贤阳郡主这个时候有了晏宁,晏宁虽是嫡女,却是次女,除了和晏莹时不时不对付,和长姐晏绥关系倒也亲密。
谢昀是长安侯世子,年轻俊朗,少年有成。因晏谢两家就一墙之隔的距离,谢昀和晏家姐妹几人都相处的很融洽。
久而久之,晏绥和谢昀就暗生情愫,晏谢两家也默认了两人的关系,原本挑着黄道吉日就准备办喜事。
只是,天不遂人愿。
晏宁记得上一世这个时候,两家就准备议亲了,然而萧乾横插一脚,不知怎得看上了晏绥,强行召她进宫封了妃。
晏绥郁郁寡欢,悲痛绝望,进宫半年就染了重病,年仅十七岁就香消玉殒了。
晏宁暗自握拳,这一世,她不会再让悲剧重演,晏绥这样好的人,就应该平安幸福的过完余生。
晏绥并不着急,淡声说:“八字没一撇的事,阿宁你别再说了。”
“大姐,你别再拖了。”晏宁有些急了,她怕事态重演,就来不及了:“早些跟谢家把婚事定下来吧!”
晏绥哭笑不得:“你在急什么呢?谢家都没发话,我一个女儿家要上赶着嫁人不成?”
晏绥这话说的不错,女儿家是该矜持一些,晏宁想了想,准备寻个机会找谢昀亲自说说这事。
另外还有她父亲晏太傅,受了皇帝蛊惑,把妹妹送入火坑不够,还要把亲生女儿一并送进宫。
眼下她要做的,就是打消晏太傅的心思,否则她和大姐都没有好日子过。
姐妹俩亲密说着私房话,恰好看见几个士兵架着一个奄奄一息的男子走了过来。
那男子脚步虚浮,浑身是血,要绕过晏宁她们的时候,脚下一软跪在了地上,手上是污垢和鲜血,在晏宁裙摆上留下淡淡的痕迹。
后面的士兵脸色大变,一脚踹在他身上,怒喝道:“不要命的奴隶!敢冲撞贵人,你想死了是不是!”
那人闷哼一声,匍匐在地上一言不发,晏宁低头,看清了他浑身大大小小的伤口,深可见骨,血肉模糊。
只一眼晏宁就认出了他,那个在牢笼中,杀了七人后被赦免死罪的奴隶。上一世,她并未从奴隶场上看到过这个少年,难道就是因为她的重生,改变了这个世界的发展轨迹吗?
身穿盔甲的士兵又踢了他几脚,然后拱手朝晏宁请罪:“贵人恕罪!这奴隶重伤,没有力气走路,污了贵人衣裙,还望您网开一面,饶他一条贱命!”
士兵战战兢兢的告罪,奴隶死不死跟他们没有关系,但能来木兰行宫参加皇宴的都是世家勋贵,他们负责押送奴隶,惊扰了女眷,担心贵人怪罪。
晏宁往后退了一步,又去看那少年的面容,但他蓬头垢面,五官隐没在层层血迹中,只依稀看到那双漆黑却又带着狠意的眼眸。
明明是满脸脏污,叫人看不清表情,这一刻晏宁却看出了他眼中的倔强,以及……对生的渴望。
晏宁心头一震,攥紧了手中的帕子,余光瞥见行宫各处招摇的明黄色旗帜和帷幔,想起龙椅之上萧焕得意张扬的笑,想起自己不愿屈服皇威而撞死在大殿之上,心中激流澎湃,涌起无边波涛。
那时的她,应该和这个少年一样,无路可退、前途渺茫吧!
晏宁目光闪了闪,淡淡一笑:“无事,他不是故意的,我回去洗洗就好了。对了,你们这是要把他带哪儿去?”
士兵不知晏宁是哪家的小姐,只得恭敬道:“属下奉皇上之命,将犯人带到后山!”
晏宁试探着开口:“木兰行宫后山地势险峻,多有猛兽,他这样一去,只有送死……”
为首的士兵只是拱手,态度恭敬:“属下奉命行事,不敢不从!”
晏宁眸光微动,轻轻颔首:“既然这样,那你便带走吧!”
等几个士兵把人带出行宫,晏宁这才收回视线,走了一截路,晏绥在一旁皱眉问她:“一个不相干的人罢了,你怎么替他求情?”
“我于心不忍吧……”晏宁露出笑容,拉着晏绥的手还未来得及说别的,忽见远处雪地里一列浩浩荡荡的队伍。
明黄色的华盖下,皇帝的八抬肩舆缓缓而来,含元帝萧乾和殷贵妃腻歪在一起,旁若无人的调笑着。
晏宁心头一震,猛地清醒过来,衣袖下的手紧紧握拳,好不容易才控制住惊涛骇浪的情绪。
萧乾怎么会出现这里?
上一世,她也来木兰行宫参加大宴,但那时候她被几个世家小姐拉着说话,没有注意到奴隶场上那个少年,也没有注意到萧乾投来的怪异的眼神,更没有在后来遇见他和殷贵妃。
也是,如果当初她有所知,也不会被萧乾虎视眈眈的盯上而无能为力,最后强行下了封后的圣旨嫁给他。
方才宴席上隔得远,没有近距离的去打量萧乾。此刻长长的队伍从面前路过,她微微抬眸,就可以看清肩舆上和妃子卿卿我我的男人,能看清他傲慢放肆的笑容,以及眼角细细的纹路。
陌生又熟悉。
仇恨的种子在心间生根发芽,晏宁咬着下唇,脸色苍白,晏绥看出她的异常,悄悄拉了一把,福身行礼。
晏宁这才如梦初醒,竭力控制住面上的表情,恭恭敬敬的屈膝福了福。
没想到萧乾没有直接略过她们,反而兴致勃勃的停了下来,他依旧坐在肩舆上,殷贵妃柔若无骨的倚在他怀里,瞥着晏宁眼神意味不明。
萧乾一身龙袍,披着黑黄相间龙纹大氅,居高临下的看着晏宁姐妹俩:“你们是晏太傅家的千金?”
晏宁心里嗤笑,明知故问,姑姑进宫后,她们先后几次去探望过,也和萧乾遇见了几回,只是近两年年岁长了,不便再多进宫去,才没和萧乾打过照面,他没道理不认得她们。
晏绥动了动正要说话,晏宁已经先她一步开口:“回皇上,正是。”
萧乾探究的目光落到晏宁身上,似笑非笑的打量了她许久,才开口问:“你是晏宁?”
晏宁垂首,恭敬道:“是。”
萧乾一笑,肆无忌惮的看着她白皙如玉的面庞:“有两年没见你,出落成大姑娘了。”
按理说,晏宁姑姑进了宫,成了皇帝的女人,名义上她还该称呼萧乾一声姑父。
倘若他以长辈的名义,说这句话还没什么,但晏宁知道他的心思,听他开口就觉得浑身汗毛倒竖。
重活一回,晏宁知道该如何隐藏情绪了,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垂首道:“多谢皇上夸奖。”
萧乾不说话了,手指撑着下巴摩挲,眼中有暗光流转,一瞬不瞬的盯着晏宁看,半晌忽得勾唇一笑:“很好!”
晏宁心头一凛,脊背蓦然发凉。
救人
萧乾说完这两个字就起驾离开了,抬轿的侍卫们脚踩过一寸厚的积雪,留下整齐的脚印,长长的队列走出老远,都还能听见女子的娇嗔和皇帝得意放肆的笑声。
晏宁一颗心落回原处,紧绷的弦轰然崩塌,脚下突然一软,晏绥一惊,赶忙扶住她:“怎么了,阿宁?”
晏绥摸着晏宁的手,才感觉她手心汗津津的濡湿一片,连脸色都有些苍白。
晏宁深吸了一口气,挺直了身子:“我没事,就是突然见到皇上吓了一跳。”
晏绥恍然,这才笑了起来,晏宁有快两年没见过皇帝了,被萧乾问话,一时害怕也是正常。
“那你方才就不该说话,我来出面。”
“我这不是来不及多想吗,怕皇上怪罪。”晏宁实际想的是不让晏绥在萧乾面前出头,免得被昏庸好色的皇帝看上。
她应该和谢昀在一起,举案齐眉,长长久久,而不是在拘于深宫琼楼中,勾心斗角,苟延残喘,姑姑走过的老路,她们都不应该再重复了。
方才萧乾那句‘很好’让晏宁的心莫名慌乱起来,重生几个月来,她尽量避免进宫,不与萧乾相遇。但今天这样的大宴,是晏太傅强行安排的,她不得不从。
原以为小心躲着,就不会和萧乾碰面,没想到还是遇上了,还用那种令人畏惧胆寒的眼神看她。
晏绥道:“我看你精神不大好,要不我们先回家去吧?”
晏宁回过神来,柔柔一笑:“大姐,方才薛家小姐邀我去看她新得的珊瑚,你先回吧,我晚些时候自己回去!”
晏绥不爱这样的热闹,想了想点头:“那你小心,天色晚了,早些回家。”
晏绥一走,马车消失在面前,晏宁脸上的笑容悄然隐没,纤细的影子被阴冷的日光拉的老长。
晏宁在冷风中站了许久,直到浑身都冰凉起来,才长长的呼出一口白气。
婢女杜若迟疑了半晌,才上前来问:“小姐,要让阿松赶马车来吗?”
“先不用。”晏宁摇头,四下看了看,大宴过后,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再等半个时辰我们再走!”
杜若不解:“为什么?您不是要去薛家吗?”
晏宁面色沉静,没有什么表情,声音也和这冬日的阳光一样清冷:“过会儿你便知道了。”
冬日的天色很快暗下来,酉时一过晏宁就让阿松赶了马车过来,一上马车就道:“去后山!”
“后山?”杜若和阿松齐齐色变,杜若满脸惊讶:“小姐,去后山做什么?”
晏宁让阿松赶紧走,低声吐出两个字:“救人!”
杜若作为贴身婢女,今日一直跟在晏宁身边,很快就明白她要救的是什么人,顿时变了脸色:“小姐,那可是……”
晏宁打断她,冷声吩咐:“今日之事,你们不许对外说!”
外面天空微暗,影影绰绰的树枝划过马车,地面崎岖不平,马车上下颠簸着,隐隐有轻微的响动从树丛中传出来。
杜若吓得脸都白了,不自觉的靠近了晏宁一些:“小姐……您、您不害怕吗?”
晏宁目光冷凝,风雨不动,她连死都不怕,还怕这些?
更何况,这世上,人心比鬼怪、猛兽,还要可怕!
“有我在,别怕。”晏宁低声安慰,拍拍杜若的手,马车突然颠簸了一下,停了下来。
隔着车帘,阿松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小姐,前面没路了。”
晏宁掀开车帘看了一眼,然后跳下车,环视四周。
脚下是坑坑洼洼的山路,天色变暗,连山间树林都染了深深的墨色,山腰上还有未化的积雪,一抹晚霞悬挂在山巅,在寒冷的冬日中更显萧索阴森。
“小、小姐……我们回去吧?这里怪吓人的!”杜若声音颤抖着,却还是寸步不离的跟着晏宁,阿松在前面开路,静谧的草丛里忽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
杜若顿时面如菜色,双腿发软,都快哭出来了:“小姐……”
她家小姐是多大的胆子,怎么敢在傍晚独自上后山来?
万一有什么毒虫猛兽怎么办?
晏宁放轻了脚步,嗅了嗅鼻子,似是猜到了杜若心中所想,淡淡道:“天还没黑透,野兽不敢出来。”
晏宁跟着脚下浅浅的脚印,很快找到了前面凌乱的草丛里躺着的人。
晏宁心头一松:“阿松,快!扶他起来!”
接着伸手去探了探他的鼻息,有呼吸。
还活着!
晏宁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会救这个素不相识的男子,或许是从对视的那一眼,从他眼里看到了不屈服的倔强,还有一种近乎荒唐的熟悉感。
晏宁没有去细想,让阿松把人扶上马车。
马车不大,晏宁和杜若两个人正好,多了一个昏迷不醒的人,就显得狭小拥挤了。
杜若掀开车帘,和阿松一起坐到外面。
男子半躺着,随着颠簸不止马车左右晃动着,晏宁向来胆大,又是死过一回的人,没有在意那些规矩体统,伸手拨开了他挡在脸上乱糟糟的头发。
方才阿松简单给他擦了擦脸上的血迹,此刻少了脏污,露出一张很年轻的脸。
看模样和她年纪差不多,只是十分单薄,脸上有浅浅的伤痕,下颌削瘦的明显,衬得眉眼有些凌厉,他双目紧闭,乌黑的眼睫投下些微光影。
即便是在昏迷中,他也依旧不安的蹙着眉。
晏宁看他如此年轻,心中也不禁讶然,十五六岁的少年,竟然会有这样的遭遇。若是梳洗打扮一下,没了那些疤痕,必然是个翩翩少年郎。
他究竟是何人,犯了什么事,会跟那些奴隶关在一起,沦落到此般境地?
晏宁暗自猜测他的身份,像他这样的奴隶,多是敌国俘虏,或是家族犯事,重臣余孽,定了死罪。
按当今天子睚眦必报的性子,不大可能让战俘厮杀死的这么痛快。眼下边疆还算安定,即便有战俘也不会特意送到京城来,萧乾直接就让人把俘虏悬挂城门示威了。
所以这个人多是家族犯了什么重罪连坐,当然也有可能是触怒天威,得罪了皇帝。
晏宁还没来得及梳理京城近两年来犯事的世家,就见那昏迷不醒的人摇摇晃晃的坐了起来。
缩在角落里,警惕又凶狠的看着她,有股蓄势待发的杀意。
晏宁坐直了身子,朝他一笑:“你醒了?你受了这么严重的伤还能醒得过来,真是奇迹!”
隔着褴褛破旧的衣裳,她能看清他身上数不胜数的伤痕,或深或浅,刀伤剑伤鞭伤,无不触目惊心。
可惜晏宁说的话,并没有得到回答,尽管面无血色,额边有冷汗浸出,他也依然带着浑身的刺,犹如一头山野间的恶狼,满嘴獠牙,带着深深的戒备,仿佛下一刻就要动手来掐住她的脖子。
但晏宁知道,他没有力气了。
今日奴隶场上一战,已经耗费了他所有的心力,现在虎视眈眈的看着她,也是长期处在水深火热的环境中,做出的自然反应。
晏宁把他的动作看在眼里,纤细白皙的手指指了指他的肩膀,温声说:“你别乱动!你肩膀上有深的刀伤,再不止血你就要死了!”
对面的人闻言眼瞳微缩,显然听懂了晏宁的话。
马车还在晃悠着往前走,狭窄的车厢里弥漫着淡淡血腥味,杜若悄悄往里看了一眼,见晏宁完好无损的坐在那,这才松了口气。
少年一言不发的看着她,眼神仿佛锐利的刀剑,要在晏宁身上戳个窟窿来。
晏宁也不躲,任由他打量,掀开车帘看了眼外面的景色,发现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只有车前一盏写着大大‘晏’字的灯笼散发着微弱的光。
“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
她等了很久,依旧没能等到回答,心想这人要么是哑巴,要么是故意不肯说。
“你不说也没关系,等你伤好了我们再细谈吧!”晏宁看着他,似是想到了什么,末了添上一句:“你放心,我不会害你。好好活着,我知道你不想死!”
少年终于有了一点反应,冷冰冰的眼眸里有情绪一闪而过,浑身的戾气和狠意也仿佛消了些。
晏宁眉眼舒展,漾开温和的笑:“我姓晏,我父亲是太子太傅。前面就是我家了,不过我现在不好带你进去,你先在阿松家住段时间,等养好伤了,我再安排你去处!”
阿松不是晏家家生子,因家里还有父母,只签了活契。
天色已晚,晏宁不好堂而皇之的带一个男人进晏家,这少年浑身是伤,很是打眼,若是带他进门了,只怕不出明日,她救了奴隶的消息,就要传到萧乾耳朵里。
少年不说话,晏宁就当他默认了,马车在阿松家停下时,他又昏迷不醒了。
等阿松把人背进去,晏宁又嘱咐道:“告诉你爹娘,千万保密。等会儿我让人送些伤药来,你给他清洗上药,过两日我再看他。”
“是小姐。”阿松忙不迭的应了,他为人机灵,在晏府当差十几年了,晏宁还是信任他的。
等安排妥当,晏宁这才带着满身疲惫回了家。
她有单独的院子,回去时也没引起什么风波,吩咐下人打了水来沐浴,浑身包裹在温暖的热水中,晏宁紧绷一日的心,终于舒缓下来。
原以为今日可以心平气和的面对龙椅上那个男人,却不想还是心浮气躁的压抑不住内心的恨意。
她有今时今日,全拜萧乾所赐。
上一世,晏家式微,晏太傅利欲熏心,为了固宠,前后把姑姑和晏绥送进宫,做了皇帝的妃子。
因为萧乾一眼看中晏宁,许诺给晏宁后位,晏太傅又把她送进宫。
册封皇后当日,晏宁不甘心嫁给那个暴戾阴险的昏君,洞房花烛夜,她撞死在了大殿的龙椅之下。
鲜血染红贵重的织花地毯,她听见了宫人战战兢兢的哀嚎声:“皇上,叛军攻入皇宫了!”
热血划过她眼睛,眼前模糊一片,她看着万千铁骑汹汹而来,火光照亮红墙绿瓦的宫阙,那一刻,皇宫的阴霾被驱散,春日悄然来临。
勤王起义,推翻了昏聩无道的含元帝,她亲眼看着勤王身边的一人手持长剑过来,银白的盔甲反射着冰冷的光,她眼皮沉重,看不清他的模样,却知道那是天神一般的人物。
她看着长剑带着凛凛寒光,刺进萧乾胸膛。
她看到他从龙椅上摔下来,不甘心的跪倒在地上,最终死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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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帖
那一刻,晏宁终于闭上眼,过往一切爱恨情仇,烟消云散。
只是再睁眼,她发现自己又一次进入了这个深不可破的牢笼。
所有事都还没有发生,她很有可能再经历一次前世的苦难。
命运如此奇幻,让她重生一回,但不知道重生后,世上的某些人某些事会不会因她而改变。
倘若她真要重蹈覆辙,被逼进宫,那这一次,绝不会再妥协!
翌日一早,阿松就来禀报那个少年的伤势有了好转。
晏宁给的都是上等的伤药,那个少年虽然瘦弱,可身体底子不错,上了药就止住了血,休息一晚脸色也好了很多。
晏宁暗自松了口气,她看的没错,那个看似单薄的少年,并非普通奴隶那般被抓起来就一蹶不振、等待死期,她从他眼中看到了对生存的渴望,以及恨意……
“他有说过什么吗?”
阿松摇头:“早上醒过来,躺在床上一言不发,滴水未进,没多久就又昏睡了。”
晏宁抿了抿唇,点头:“我知道了,傍晚我去看看。”
那个少年大抵是在水深火热中煎熬过来的,防备心重,不肯轻易相信旁人。
阿松退下后,晏宁穿戴整齐,去找到晏绥,还没说几句话,门外有婢女匆匆进来,携了一张贴着金箔的华丽请帖。
晏宁蹙眉,还没打开看,就猜到了这请帖的来历不简单:“这是什么?”
“宫里贵妃娘娘送来的请帖,邀请三位小姐参加上元节灯会。”
晏绥讶然:“灯会?”
晏宁打开请帖看了一眼,簪花小楷工工整整的列了几句话,殷贵妃邀请晏家姐妹参加正月十五宫里的上元节灯会。
今日初八,离上元节没几天了,按理说殷贵妃的请帖,早在半个月前就发出了,如今临到十五了,才忽然想起递了请帖来。
宫里没有皇后,由殷贵妃代掌凤印,处理宫务,上元节灯会的事,的确也归她管。
不过,昨日在行宫,她们和萧乾碰上了,今天殷贵妃就送了请帖来,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晏宁低眉沉吟,晏绥看出她心不在焉,低声问:“阿宁,你是不是担心殷贵妃别有用意?”
晏绥是个聪明人,一下子便猜到了殷贵妃的来意。
晏宁垂着眼,窗外有温暖的光洒在她白皙莹润的侧脸上,投下清晰柔和的光影。
晏绥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晏家姐妹三人里,就属晏宁长得最好看,白璧无瑕,眉眼如画。
就那么静静站着,都有一种旁人无法忽略的美。
晏宁望着大雪初霁的晴空,声音有些清淡缥缈:“今日立春了。”
一些藏在暗处的看不见的东西,随着春天悄然滋生。
晏绥不解,最近一段时间,她发现晏宁似乎像变了一个人。
腊月里病了一场,高热烧了几日,一醒来连看人的眼神都变了。
往常娇俏任性的晏家三小姐,变得沉默寡言,偶尔出神怔怔的坐上许久。
直到宫里传来消息,皇上万寿要在木兰行宫举办大宴,晏宁这才回过神来,眼中有不符合年龄的沉郁和憎恨。
虽然只是一瞬间,晏绥心细还是察觉到了。
后来这些日子,她都暗中观察晏宁,见她除了性子和缓,遇事沉稳外,也没别的变化,分明还以前那个三妹。
晏绥觉得是自己想多了,见晏宁好好的,也就不再胡思乱想了。
那边二小姐晏莹听见动静,急急忙忙跑过来,目光落在晏宁手中的请帖上:“三妹,这是宫里送来的?”
晏莹只比晏宁大了半岁,昨日身体不舒服,没能去赴宴,心里还有怨言来着,看到请帖眼睛都亮了。
在屋里就听下人说,宫里来人了,晏莹满心的欢喜,待细看了请帖上的内容,脸上顿时绽放出惊喜的笑意。
“贵妃娘娘邀约呀?上元节,没几日了,我什么都还没准备呢!”晏莹手忙脚乱的,说该置办衣裳了,添首饰了。
晏宁无奈:“二姐,灯会在皇宫里办,贵妃娘娘主持的,她自然是主角,我们做客人的,别要抢了娘娘的风头。”
晏宁话说的很明白了,可晏莹满不在乎的说道:“我们自然是争不过贵妃娘娘的,她如今是宠冠六宫,与皇后无异。”
萧乾早年有过皇后,是他做储君时的太子妃,继位没两年,皇后就病了,幼子不足周岁就撒手人寰。
萧乾对皇后或许还是有几分真心的,皇后在世时,他身边的女人并不多,可妻子一过世,萧乾就暴露了身为帝王三宫六院,佳丽三千的本性。
晏宁姑姑是第一批选秀进宫的,册封了瑜妃,开始得了一段时间的宠爱,可皇帝身边美人如云,哪有长久的感情,一转眼便抛诸脑后,过了几年,连长什么样子,大概都忘记了。
晏宁就是那个时候被皇帝看上了,她进宫去看望姑姑,没曾想碰上萧乾,她从他眼中看出了不加掩饰的兴趣和惊艳,那时她不过十三岁。
后来,她便处处躲着萧乾,没有再进宫过,偶尔再遇萧乾也只是当着众人的面,说过几句话。
像昨日那般的情况,还是这几年的第一次,他肆无忌惮的眼神,多少让人心生遐想。
殷贵妃大概是看出了什么,想试探试探她。
这灯会只是殷贵妃找的借口,设的鸿门宴,萧乾若是知道她也在受邀之列,必然不会让她逃脱,晏宁想称病不去的法子也不能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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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晏太傅下了朝回来,也听说了这事,在饭桌上顿时激动的笑起来,拿着请帖恨不得供到祠堂去,嘴里还振振有词的念叨着:“这是好事,好事啊!”
晏宁坐在桌前,停下筷子,胃口全无,淡淡道:“父亲怎知这是好事?”
晏太傅沉浸在喜悦中,对晏宁冷漠的语气一无所知,随口道:“上元节灯会,向来是宫廷家宴,贵妃娘娘邀约让你们参加,自然是看重我们晏家,旁的谁人能有这样的福分?”
“看重?”晏宁眼中有几分讥诮的笑:“难道不是父亲故意让我去皇上面前露脸的吗?”
晏太傅神色一变,随即呵斥道:“你胡说什么?”
“我说的什么,您应该很清楚。”晏宁眼眸明亮,声音却平静如死水:“父亲,您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晏太傅被晏宁的眼神看得七上八下的,这事他没跟任何人说过,怎么晏宁会有所察觉?
晏太傅好歹是在官场沉浮二十几年的人,片刻的慌乱之后,就冷静下来,端着长辈的架子,冷声说:“你一个未出阁的千金小姐,怎么净想些子虚乌有的,能进宫赴宴,是你的福分,该珍惜才是!好好准备,上元节切不可出任何差错!”
说罢,晏太傅饭也不吃了,撂了筷子拂袖而去。
陶姨娘和晏绥晏莹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晏宁已经和晏太傅吵了一架,这剑拔弩张的气势,哪像是父女,分明是仇敌啊!
晏绥忧心忡忡的看着晏太傅冷着脸离去,低头问晏宁:“阿宁,你怎么和父亲吵起来了?”
晏宁心里乱糟糟,微微摇头:“没什么。”
晏绥虽然猜到了些什么,当着众人面也不好多言,倒是晏莹一脸茫然的问:“三妹,你怎么惹父亲发那么大火?”
陶姨娘拉了晏莹一下,示意她别多嘴,温和的看着晏宁:“阿宁,是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了吗?”
“没有,姨娘别担心。”晏宁一想起那张请帖,心里就有莫名不妙的预感,偏头看了晏绥一眼,发现她关切的看着自己,心中一暖:“姨娘,隔壁长安侯家有没有提过大姐和谢昀哥哥的婚事?”
晏绥没想到晏宁会忽然说这个,脸上发热:“阿宁!”
陶姨娘愣了一下:“年前谢夫人和我隐晦的提过几句,但也没摆到明面上来说,你母亲不在,你们姐妹几个的婚事,都该由你父亲做主。”
晏宁母亲是贤阳郡主,出身尊贵,一眼看中了年轻俊美的探花郎,当即就请先帝赐婚。
一朝郡主,下嫁给一穷二白的晏太傅,一直不被人看好。
但贤阳郡主格外执着,一往情深,好在晏太傅也没有辜负她,平步青云,坐到如今正二品太子太傅的位置。
只是,贫贱夫妻百事哀,平民百姓尚且有不合之处,更不论高高在上的贤阳郡主,和寒门出身的晏太傅。
成婚前几年,夫妻感情倒也深厚,只是送子观音不照拂,贤阳郡主一直未能有孕,而晏太傅的父母又是极为注重子嗣的,私下和儿子说郡主肚子不争气,一儿半女都没有。
没曾想这话让贤阳郡主听见了,矜贵高傲的人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一气之下,就把屋子里伺候的丫鬟给了丈夫做通房。
然而事后贤阳郡主就后悔了,但她清高的性格不容自己低头。
那通房陶氏也争气,当年就怀孕了,第二年就生下了晏家长女。
贤阳郡主对丈夫的耐心和爱意,随着这个孩子的到来渐渐变淡,夫妻嫌隙渐生,哪怕后来有了亲生女儿,也不能让贤阳郡主重新欢喜起来。
再后来,晏太傅官位渐升,仕途平顺,心就大了,时常和同僚去烟花柳巷寻欢作乐。
贤阳郡主知道后,气得摔了一屋子的东西,当日就和晏太傅吵了一架,后来再因为各种矛盾,甚至动起手来。
至此,夫妻两人彻底撕破脸皮,晏宁九岁那年,贤阳郡主提出和离,从此和晏太傅老死不相往来。
偌大个晏家没有当家主母,管理家务的责任也落到陶姨娘身上,晏太傅虽然有心抬了几个通房,到底没敢摆到明面上来。
毕竟贤阳郡主还住在京城,虽然做不成夫妻了,但贤阳郡主身为亲王之女,身份尊贵非晏太傅能比,他自然还是有所忌惮的。
自古尊卑分明,即便晏绥是长女,也只是庶出,婚姻大事当听晏太傅和贤阳郡主安排,即便贤阳郡主不在,陶姨娘也不能自己做主。
晏宁知道高门大户礼教森严,女子姻缘只能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是眼下晏太傅一心想着攀龙附凤,她怕耽搁时间。
迟则生变,再拖下去,她怕晏绥再重蹈覆辙,被萧乾那个好色之徒看上。
马上就是上元节灯会了,她们姐妹几人都要进宫,肯定会遇见萧乾,到时若发生点什么,就后悔莫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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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焕
电光石火间,晏宁心中已有计量,当下便回去提笔写了一封信,让杜若悄悄送到隔壁安宁侯府。
等做完这一切,晏宁才乘马车去阿松家看那个昨日救回来的少年。
阿松家不大,几间青瓦房,他父母住一间,阿松原本的房间让给那个少年住了。
晏宁去时,阿松爹娘恭敬的迎了出来,阿松爹是给晏家厨房送菜的,自然是认识晏宁的,客气问好:“三小姐。”
“他怎么样了?”晏宁抬脚进门,顺口一问。
阿松爹道:“晌午醒来了一回,喝了药又睡着了,一直没吃过饭。”
晏宁脚步一顿,若无其事的往里走:“知道了,麻烦你和阿婶做点吃的,等会儿送过来!”
“是,小姐。”
晏宁开了房门进去,一眼便看到躺在床上的人,他身上的污垢都擦干净了,换了一身青色的细棉布长袍,头发梳直束在头顶,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
他脸上有很多陈年疤痕,左脸还有一道未愈合的伤口。但他的五官端正,轮廓分明,眉清目秀,细看之下,是个很俊美的少年郎。
不过,他实在太过年轻了,若非一身凌厉的气息,看起来就是只有十五六岁。
晏宁还未走到床边,睡着的人就有了反应,猛地惊醒坐了起来,一双黑眸里杀意尽现。
晏宁停下脚步,隔着几步远的距离,笑望着他:“是我!”
少年眸光一动,僵硬的身体缓和了下来,却依旧一瞬不瞬的盯着她。
“看来你很警觉,我才进来你就醒了。”晏宁坐在旁边的圆凳上,外面有光投过门缝洒在地上,惊起细小的灰尘。
少年不答话,晏宁也不觉得尴尬,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昨天我看你受了那么严重的伤,还以为你活不了了,没想到你意志坚定,命不该绝,倒是让我挺惊讶的!”
少年微微低头,面容隐藏在阴影里,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晏宁看着他,温声道:“我救了你一命,不说要你报答,但我自报家门,你是不是也该说说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
晏宁说了一通,依旧没能等到回复,眼前这人除了会呼吸,会眨眼,跟死人一般没有生气,但他身上偏偏又有股冷漠清冷的气息,无形之中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不说话,晏宁靠猜也没个准头,摸着下巴沉吟:“难道你没名字吗?要不我给你起一个?”
少年不语,却抬头看了她一眼,无波无澜。
晏宁一笑,忽然计上心头:“要不……叫你铁柱吧?”
“不好听吗?”晏宁见他一脸冷漠,无动于衷,想了想又道:“那换一个吧……富贵?你觉得怎么样?大富大贵,挺好的!”
“萧焕。”
“什么?”晏宁抬眸,忽然听床上的人开口了,只是他声音太过低沉沙哑,加上她太过震惊,没能听清。
屋子里静默了许久,彼此都没有再说话,在晏宁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的时候,他动了动嘴唇,清晰的吐出一句话:“我的名字,萧焕。”
“萧焕?”晏宁这下是真的惊讶的变了脸色了:“你姓萧?”
萧是皇姓啊,眼前这少年到底是什么人?
许是晏宁的语气太过讶然,少年不冷不热的看过来,眼神越来越冰冷,单薄的身体也绷成了一条直线,甚至有了攻击的架势。
他又竖起了满身的刺,全神戒备的盯着晏宁,仿佛她只要有异动,他就会冲上来,与她同归于尽。
晏宁片刻就恢复如常,整理了情绪,不动声色的观察着萧焕:“你放心,我既费尽周折救了你,就不会再多此一举的害你!”
萧焕紧紧抿着唇,他受了伤,没有什么血色,嘴唇泛着淡淡的白。
隔着一层衣料,晏宁都能看到他单薄削瘦的背脊,他是生活在什么样的人间炼狱,才会成了今天这样子?
无关风花雪月,晏宁莫名的心疼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岁数的少年,她看着萧焕的眉眼,总有股奇异的熟悉感。
她仔细想了想,前生今世都未曾听过萧焕这个名字,也的确没有和他见过面,但就是觉得他眼熟。
晏宁无从得知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对这个少年心生怜悯,义无反顾的救下他。
萧焕不说话,晏宁也想自己方才的反应太过激烈了,正要说点什么圆回来,阿松爹已经敲门进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放着几样热气腾腾的饭菜。
“三小姐,饭菜来了。”
阿松爹放下托盘,就识趣的退了下去。托盘里放了一锅粳米粥,猪肉丸子,素青菜,适合生病受伤的人吃。
晏宁盛了一碗粥,放好勺子,转头问萧焕:“你是起来自己吃,还是我给你端过来?”
萧焕目光沉沉,坐在床上没动静。
晏宁无可奈何的叹息一声:“你这身体再不养养,迟早坚持不住,我想你现在肯定也不想死吧?”
萧焕面上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从床上站起来,坐到圆桌前拿起勺子喝粥。
他饿了很久,已经好多年没有吃过这么有滋味的食物,狼吞虎咽的喝了两碗粥,吃光了一盘青菜,但另一盘肉丸却自始至终没有动过。
晏宁坐在旁边,撑着下巴问他:“你怎么不吃肉啊?”
萧焕停了筷子,目光掠过那一盘肉丸,不知想到了什么,咬紧了牙关,面颊的肌肉也紧绷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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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焕本就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他身上有很多秘密,晏宁暂时不好深究,他不愿意说话,也不能强迫他。
“我先走了,过两日再来看你!”晏宁站起身,理了理发皱的裙摆:“你安心在这儿养伤吧,这里很安全,你不必担忧。有我在,不会再让你回牢笼中去了!”
晏宁说罢,便出门离开了。只有萧焕依旧维持着方才的姿势,因为她最后一句话,眼中隐隐有暗光浮动。
上一世,晏宁被迫入宫,册封皇后是在十八岁那年,萧乾死于非命之时,如今算起来还有近三年之久。
她前世虽参加了萧乾的万寿宴,但并没有昨日私下那一面,殷贵妃也不会找上她。
可自从她重生过后,有些东西正在悄无声息的发生变化。
例如这次的上元节灯会,说是殷贵妃相邀,保不齐会遇见萧乾。
晏宁心里诸多无奈,也只能忍受住,她记得上一世就是这个时候,晏绥被萧乾看上,进宫封了妃,当年冬天就病逝了。
很快到了正月十五的上元节灯会,晏宁打起精神,梳妆打扮掐准了时辰出门。
这会儿到门口时,晏绥满眼惊艳看着她,欣然一笑:“果然是天生丽质,怎么打扮都好看!”
晏宁身着秋香色缎织掐花长裙,外罩姜黄色织锦暗纹小袄,满头青丝简单的绾了垂鬟分肖髻,簪着一对蝶恋花步摇,粉黛未施,肤若凝脂,在清晨日光下莹莹生辉。
晏宁抬手摸摸脸,并未因晏绥的夸奖感到高兴,反而心中一沉,她已经尽量打扮的素雅,不惹人注目了。
可她的容貌全数传承了父母的优点,皇室出身的贤阳郡主本就是天仙似的美人,清高尊贵如贤阳郡主,找的夫婿自然也是俊美无双的少年郎。
哪怕晏太傅如今已过不惑之年,有了岁数,可现在看来,他依旧是相貌堂堂,气宇轩昂。
若非这一张脸,萧乾也不会看上她,她也不至于沦落至深渊,不甘心的撞死在大殿之上。
晏宁心中百转千回,却没有表现出来,朝晏绥露出清浅的笑容:“大姐二姐也是窈窕美人,怎么净夸我了?”
晏绥温婉秀丽,端庄温柔,举手投足都是大家闺秀的风范。晏莹娇俏娉婷,明眸善睐,也是明艳动人的姑娘。
晏太傅没有儿子,最引以为傲的,就是几个女儿都随了自己的好样貌,都是夭桃秾李,绰约多姿。
晏莹不动声色的打量晏宁,不由自主的就酸涩起来,她明明也是晏家的千金,一脉相承的亲姐妹,就因为自己是姨娘所生,地位不及晏宁嫡女尊贵,如今连在容貌上都要输了晏宁一大截。
一看到晏宁亭亭玉立,姿容胜雪,往那一站就足以令旁人黯然失色,晏莹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晏绥先上马车,晏宁落后一步,注意到晏莹打量自己,脚步微顿,偏头看她:“二姐怎么了?要进宫了,该高兴才是!”
晏莹小声嘀咕:“没什么。”
晏莹自以为藏住了那点小心思,却不想还是被晏宁察觉到了。
想起前世晏莹的人生,晏宁心中叹息,压低了声音说:“贵妃娘娘邀我们进宫,必然会受到关注,二姐你切莫心浮气躁,得罪了贵人。”
“我知道,用不着你说!”被晏宁这样提醒,晏莹脸色不大不好,三两步越过她,先上了马车。
晏宁无奈一笑,也不计较晏莹的怒气。
上一世,晏莹就因为进宫时说错了话,得罪了殷贵妃,然而她犹不自知,私下里竟还想着法子去引起皇帝注意。
后来让殷贵妃知晓了,直言不讳的讽刺了晏莹一顿,没多久就向皇帝求旨赐婚,把晏莹指给自己的弟弟。
殷贵妃弟弟是个混账东西,贪财好色,见异思迁,才娶了晏宁没几日,就纳了小妾,时常流连烟花柳巷还留下了种。
可怜晏莹,自以为和萧乾偶遇,就能得他欢心从此扬眉吐气,却不想殷贵妃早就记恨她,故意把她指给自己的弟弟,从此在深宅内院,永无宁日。
晏宁自尽前不久,才听说晏莹被一个得宠的小妾打了一顿,躺在床上下不来。
明明该是有和和美美的姻缘,晏莹却行差踏错,赔上了自己的一生,何其不划算。
赴宴
晏宁知道晏莹不怎么待见自己,但姐妹一场,晏莹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她还是希望这个二姐能好好活着,不要再痴心妄想。
深宫内苑,那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人间地狱,晏莹这样一根筋的进去,哪里是殷贵妃等人的对手,不消几日,说不定就要悄无声息死在皇宫某个角落里。
晏莹心里有气,上了马车也不和晏宁说话,晏绥问了几句,反而让晏莹觉得大姐偏心。
到了皇城外,马车不能进宫。晏莹率先下了马车,冷冷瞥了晏宁一眼,恰巧碰见不远处有几个相熟的世家小姐,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晏绥看着妹妹的背影无奈叹气,歉意道:“这丫头任性了些,阿宁你别放在心上。”
晏宁不甚在意的笑笑:“没关系,大姐你也别怪她。”
晏绥面对晏宁虽然还是长姐的风范,但下意识的还是带着一点小心翼翼的感觉,晏宁知道她是因为庶出的身份多少自卑,不如晏宁郡主之女尊贵。
但晏宁从不觉得自己的身份能加持什么,有时候反倒会成为一种负担累赘。
正是傍晚时分,天边一轮通红的圆日渐渐模糊,在朱墙绿瓦之上投下耀眼的光影。
宫殿水榭,玉宇琼楼,四四方方延伸成美轮美奂、恢宏磅礴的富丽皇城。
再一次踏足皇宫,晏宁的脚步沉重的几乎像灌了铅一般。
曾经的过往如同走马观花一般重现眼前,前面是宣德门,皇帝迎娶皇后所走的宫门。
她被册封皇后,嫁给萧乾之时,就是乘着花轿,从这里一步步的走进那个金碧辉煌的金丝笼。
也是那一日,昏聩无道的含元帝萧乾,被勤王带领的义军围攻,斩于龙椅之下。
摇摇欲坠的萧氏王朝,被含元帝折腾数年,终于在勤王登基之后安定下来。
时光倒退,晏宁再一次站在了这里,现在她还不是皇后,还没有彻底陷入沼泽深渊,而萧乾,还安然无恙的端坐在龙椅之上。
晏宁感觉心口压上了一块重石,疲惫不堪,这一进宫,还不知会遇到什么。
萧乾还活得好好的,她还有很长的路的要走,是福是祸,无法预料。
重生初见萧乾想要报仇的雄心壮志,在见到这座富丽堂皇的皇宫时而凝滞。
萧乾死于三十三岁,至今还有三年之久,她要怎么做才能保全自身,不再重蹈覆辙?
晏宁迎着夕阳,姣好的面容镀上一层浅浅的光辉,仿佛虚无缥缈的仙境神女,一眨眼就要消失。
晏绥转头随意看了她一眼,却似乎从她眼中看到一丝厚重的沧桑感,那本不该属于十五岁的少女。
“阿宁,你怎么了?”晏绥蓦然心惊,去拉晏宁的手,却发现她双手冰凉,面无血色。
晏宁从重重回忆中醒过神来,掩下那些怅然若失的情绪,粲然一笑:“没事的大姐,我们进去吧,别让贵妃娘娘久等了。”
晏宁话音才落,就有殷贵妃身边的宫女出来迎接她们。
殷贵妃住昭阳宫,走过九曲长廊,汉白玉石阶,一路弯弯绕绕走了好一阵,才到了昭阳宫。
彼时,正殿之上已有不少客人,殷贵妃众星拱月,坐于上首主位。
各宫嫔妃和诸世家命妇小姐到了有十余人,宫殿里有丝竹之音,伴随着女子时不时的娇笑声,远远听着是何等的和谐温暖。
听着内侍宣布贵妃娘娘有请,晏宁提着裙摆,跨过门槛,和晏绥晏莹一起进去。
晏宁眉眼低垂,恭恭敬敬的行上大礼:“臣女晏宁,参见贵妃娘娘。”
殷贵妃坐在铺了软毯的漆金刻花座椅上,身着妃色缕金百蝶穿花宫装,妆容精致,脖颈修长,说不出的明艳妖娆。
“免礼。”她看着晏宁,唇边噙着淡淡的笑,带着几分探究:“晏宁?晏太傅家的三小姐吧,真是名不虚传的美人儿呢!”
晏宁垂首,适时露出羞赧的笑:“娘娘谬赞,臣女愧不敢当。”
殷贵妃把玩着手里的夜光杯,涂着蔻丹的指尖圆润白皙,杯中葡萄酒微微荡漾,她漫不经心的扫了晏宁一眼,笑道:“那日本宫与皇上出木兰行宫时,也见过你一面,只是远远瞧着没能说上话,但晏三小姐天姿国色,令本宫记忆犹新,便想着邀你进宫来,好好看上一看。”
晏宁心头咯噔一声,立马便明白了殷贵妃的意思,看来是那日萧乾的反应让她生了疑惑,故意来试探。
晏宁深知人心叵测,殷贵妃又是这后宫第一人,千万得罪不得,俯身恭敬道:“臣女蒲柳之姿,哪敢与娘娘明珠之辉相较。能得娘娘召见,是臣女的福分,不瞒娘娘,那日见过娘娘风仪,臣女心生膜拜,正想找机会觐见娘娘,听从娘娘训导。没曾想今日能进宫,给娘娘请安,臣女实属三生有幸!”
晏宁天花乱坠一顿谄媚奉承,殷贵妃坐在上首都要惊呆了,到嘴的酒也没喝,不轻不重的把酒杯放回桌上,似笑非笑的勾了勾唇:“晏三小姐生了一张巧嘴!”
晏宁笑眯眯的,还真诚的向殷贵妃道谢。
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即便晏宁说的话让殷贵妃心里不痛快,但当着这么多面,也不好失了仪态,时间还长着,殷贵妃也不纠缠了:“坐下吧,该传膳了。”
看了一出大戏的众妃嫔和世家千金们面面相觑,不知贵妃娘娘怎么会忽然对晏三小姐生出敌意来,她从前不也没见过晏宁不是?这位晏三小姐,是哪里得罪贵妃娘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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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宁坦然的坐下,接受着周围各种探究的目光,面色镇定,毫无错处。
无人知道,她手心里已经起了一层薄汗。
殷贵妃的手段,她当初可是见识过得,能独宠六宫多年,必然有几分本事。
连她姑姑瑜妃,不也被压制的死死的,像今日这样的宴会,也没机会出席。
瑜妃深居简出,又有病在身,晏宁心里想着,将来要寻个机会去探望探望她,只是有殷贵妃在前拦着,对她心生戒备,日后她也不一定还能进宫。
晏莹得罪殷贵妃,就被她随口几句话央得皇帝下了圣旨赐婚,嫁给她那个草包弟弟。
晏宁不敢掉以轻心,这么一遭下来,只觉得浑身疲累,头疼的厉害。
晚宴在众人各怀心思中度过了用完膳,天正好黑透,华灯初上,月朗星稀。
从殷贵妃的昭阳宫外开始,处处挂着精美的花灯,微弱的光芒聚集在一起,照得夜空如同白昼。
殷贵妃率先起身,请众人一同赏灯。
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出了昭阳宫,往御花园去。
御花园的花灯有上百盏,都是殷贵妃让人精挑细选制作,然后挂上来的,端看样式就比外边集市上卖的强了不知多少倍。
晏宁落于各宫嫔妃们后面,晏绥找到机会,拉着她小声低语:“阿宁,方才吓死我了,贵妃娘娘怎么像是在针对你?”
晏绥虽是长女,但毕竟是庶出,无法替晏宁出头,反而担心自己多话,会连累晏宁。
在大殿上听殷贵妃意有所指的那些话,晏绥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好在殷贵妃最后没有为难晏宁。
晏宁挽着晏绥的手,温声安慰:“没事的,大姐莫急!”
殷贵妃目前不敢对她怎么样,一来是猜不透萧乾的态度,若是触怒龙颜,令皇帝不喜,就得不偿失了。二来,晏家如今与丞相比肩,晏太傅身为太子老师,教导萧家皇室这唯一的子嗣,还是深得皇帝器重,便是殷丞相也不允许女儿胡来。
太子今年十一岁,是含元帝和先皇后所出嫡长子。只是太子先天不足,身体十分孱弱,医术精湛的太医们用尽了良方神药,才让太子安然无恙的活到了今日。
不过晏宁知道,这位年少的太子,寿命无多,今年端午左右,就要重病夭折。
太子是宫里唯一的子嗣,萧乾膝下除了他,连个公主都没有。
按理说萧乾登基十载有余,身强体健,后宫佳丽多不胜数,早就应当儿女成群的,却不想这十几年来,只生了一个儿子,这个儿子还命不久矣。
晏宁心想,这大概就是报应吧。天道轮回,报应不爽,萧乾一生作恶多端,昏庸无道,当政多年不仅无功,反扰得民不聊生,朝野上下怨声载道。
一报还一报,他祸国殃民,老天也不让他有后,一代帝王,最终沦落到死无葬身之地的结局,实在令人唏嘘。
晏宁只是同情太子,生在帝王家,有个这样的父亲,把自己的一生断送他手上。
从这以后,萧乾就更加暴躁多疑了,晏太傅这个太子老师也逐渐式微,为了固宠,保住自己的权势,晏太傅先后把妹妹长女送进宫,最后连晏宁都不能幸免,成为晏太傅争权夺势的牺牲品。
御花园离昭阳宫不远,听见众人惊艳的呼声,晏宁总算从回过神来,看着满园大大小小的花灯,心情总算明朗了几分。
殷贵妃闲庭信步的往前走,纤纤玉手随意一指:“这园子的花灯,你们若有瞧得上的,就带回去玩吧!”
殷贵妃开口,各宫嫔妃和命妇小姐们自然是恭恭敬敬的应了:“谢贵妃娘娘赏。”
不过在场的人都明白,这满园的花灯,都是极为精美珍贵的,拿一盏就够了,也没人敢贪图多的。
送上门的便宜,不要白不要,晏宁当然也不会拒绝。
好的事物总是令人赏心悦目,这一盏盏花灯如是,晏宁和晏绥走在园中小径上,挑了一盏八角仕女图花灯,正要伸手去取,却被另一只手迅速的夺过去。
晏宁回头一看,正是晏莹,她扬着眉眼,傲慢的看着晏宁:“这灯我喜欢,我要了!”
晏绥微微蹙眉,不悦道:“阿莹,这是三妹先看上的!”
“我先拿到,就是我的。”晏莹瞥着晏宁,语气凉凉的:“三妹,你不会跟我抢吧?”
晏宁面上一点波动都没有,笑得温软无辜:“二姐喜欢,拿去便是,一盏花灯罢了,我不会和二姐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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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择
晏莹听见这话,忍不住咬了咬牙,偏偏又找不到话来回怼,不甘心的拿着灯走了。
晏绥无奈的揉着额角,有些头疼,她怎么就有这么一个愚笨任性的亲妹妹?明明还长了晏宁半岁,却还是小孩心性,连晏宁一半稳重都没有。
晏莹这般性子,迟早会出大事,晏绥心想,看来要和父亲母亲说说二妹的婚事了,早点嫁人,免得惹出一堆麻烦。
晏宁左顾右盼,看着满园子的花灯,余光瞥见前面拱门的一道身影,蓦地一笑,伸手推了推晏绥。
“大姐,角门那盏兔子灯好看,你你帮我取来好不好?”
晏绥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轻轻点头:“行,我给你取。”
往前走了几步,晏绥抬起手,正要从绳子上取下花灯,却见角门外的阴影里站了一人,这一看差点没吓得尖叫出声,好在那人及时唤住了她。
“阿绥,是我。”
晏绥一惊:“谢、谢昀?”
眼前人一身凛凛盔甲,浓眉大眼,英气逼人,正是长安侯世子谢昀。他看到晏绥,露出欢喜的笑来。
“我今日值守御花园,途径此处,看能不能碰见你。”谢昀言简意赅,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塞到晏绥手里,左右看了看,才低声说:“阿绥,你且等等我,过几日我就和家里商量,上晏家来提亲。这是我们谢家的传家宝,现在给你了,你放心,我一定会娶你的!”
说完这话,谢昀就躲到了暗处,很快就消失不见了,晏绥还愣在原地,半晌没反应过来。
周围没人注意到这边,晏宁取下花灯,凑近晏绥,偷偷发笑:“大姐,世子跟你说什么了?”
晏绥恍然大悟:“你知道?”
晏宁笑得狡黠,看了眼晏绥手里的玉佩:“传家宝都给你了,大姐安安心心等着谢昀哥哥上门提亲吧!”
谢昀是禁军护卫,任五品左中郎,今日上元节灯会,负责御花园内外安全。
晏宁提前给谢昀修书一封,问他愿不愿意娶她大姐,若是愿意,便趁早去晏家提亲,若是再耽搁些时日,恐要生变了。
谢昀入禁军有好几年了,十日休沐一回,在家的日子不多,亲事也一再搁置。
晏绥虽然不多说,可到底还是着急的,这个年翻过来,就已经十七了,而谢昀今年就及冠了,是时候谈婚论嫁了。
“总觉得和做梦似的。”晏绥把玉佩贴身放好,忍不住感叹。
“大姐宽心,你和谢昀哥哥,定会长长久久的!”晏绥待她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向来不薄,晏宁无论如何也会竭尽全力护住她。
在御花园转了一圈,欣赏完花灯,殷贵妃就道一声乏了,宾客们自然不敢久留,纷纷告退。
晏宁姐妹几人也告退,但却被殷贵妃拉着说了小半时辰的话,才让她们离开。
前脚才出昭阳宫,就有宫女追了出来,福身道:“奴婢春梅,奉娘娘之命,送诸位小姐出宫。”
晏宁目光微动,受宠若惊的说道:“怎好劳烦姑姑,我们自己出去便成。”
春梅恭敬道:“娘娘说天黑看不清路,怕小姐们迷路。”
“那便多谢姑姑了。”晏宁对殷贵妃如此明显的意图视而不见,怕她们的迷路,去了不该去的地方,见到不该见的人。
春梅在前领路,晏莹脸都红了,兴奋地快要飘飘然:“我们竟有此荣幸让贵妃娘娘派人相送,看来娘娘很喜欢我们。”
晏宁和晏绥相视一眼,从彼此眼里看到了无奈。
今日见殷贵妃,只是简单的说几句话,就足以让人提心吊胆,惴惴不安。
晏宁晏绥都看出了殷贵妃邀请她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有晏莹这个没脑子的,才会觉得是贵妃赏识她们。
晏绥拉了晏莹一把,压低了声音提醒:“这里是皇宫,谨言慎行!”
晏莹翻了个白眼,不耐烦的抽回自己的袖子:“我自然知道,还用你说。”
一行人出了内宫,往宣德门去,才在广场上,忽见夜色中亮起灯笼,几个太监侍卫簇拥着明黄色的身影过来。
晏宁往那边瞥了一眼,心就沉了下去,硬着头皮行上大礼。
“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免礼。”萧乾声音有几分清冷,此刻声色却有些上扬,垂眸看着跪在地上的几人,一瞬间便捕捉到了那抹纤细的身影。
萧乾目光落在晏宁手上的那盏兔子灯上,开口问:“今日灯会可还尽兴?”
萧乾没点名,晏宁也知道他是问的自己,惊涛骇浪涌到心上,不自觉的抓住了侧边的裙摆。
晏绥垂着头,看出了晏宁的抗拒,想也不想就微抬了身子,扬声道:“宫中花灯精美绝伦,臣女等看的眼花缭乱!”
萧乾意味深长的看过来,打量了晏绥一番:“你是晏太傅长女?”
“是。”
萧乾负手而立,又看了看晏宁,目光晦涩不明:“你们姐妹俩还挺像!”
气氛静默了一阵,萧乾又道:“晏三小姐,怎么许久不见你进宫探望你姑姑呢?”
晏宁喉间发紧,压下翻涌的情绪,恭敬道:“内宫重地,臣女尚未出阁,不便多加踏足。”
晏宁一年还是有两次机会进宫的,可自从被萧乾虎视眈眈的盯着过后,便再也没进过宫。
没想到时隔两年再进宫,就这么巧合的遇到了萧乾两次。
萧乾笑了笑:“无碍,只是看望你姑姑罢了,朕允许,你随时可以进宫来。”
晏宁指尖用力,泛着淡淡的白:“多谢皇上!”
萧乾这才摆摆手,抬脚绕过晏宁往前走:“时辰不早了,都退下吧!”
明黄色的龙袍袍角扫过晏宁肩膀,一股淡淡的龙涎香扑面而来,晏宁屏息了半晌,才终于松了口气。
跪在一旁的春梅站起身,意味不明的看了看晏宁,不怎么客气的说道:“走吧,晏三小姐。这里是皇宫,外人不可久留!”
一路出了皇宫,坐上马车,晏宁都感觉脚步虚浮,心跳的厉害。
晏莹心有余悸的拍拍胸口:“第一次见皇上,都要吓死我了。”
晏绥看晏宁脸色不大好,问:“三妹,你没事吧?哪里不舒服吗?”
晏宁摇头,晏莹嗤笑道:“估计被吓着了吧,突然见到皇上我都吓了一跳,三妹怕是吓傻了!”
晏宁没理会晏莹的冷嘲热讽,闭上眼不说话。
一而再的遇到萧乾,晏宁心中的不安愈发重了,如今遍野上下还算安定,而起义夺取皇位的勤王,还安安分分的待在封地。
离萧乾身首异处,还有三年之久,她要怎么做,才能自保?才能报仇?
回到家,各自回房,进了院子,晏宁停下了脚步,转头吩咐杜若:“赶马车来,去阿松家。”
杜若一惊:“快亥时了小姐。”
“我就是过去瞧瞧,很快就回来。”晏宁回屋拿了件斗篷披上,出门时看到杜若手里的兔子花灯,沉吟了片刻:“花灯带上吧!”
朗月当空,夜风凛凛,阿松爹娘还没睡,晏宁去时,他们都吓了一跳:“三小姐?”
晏宁欣然一笑,抬脚往里走,阿松爹娘识趣的没有跟上。
萧焕的房门关上的,透着窗户有烛光晃动,留下摇曳的光影。
晏宁敲了门,很快被人从里面打开。
看到晏宁,萧焕冷若冰霜的脸似乎有了一丝松动。
晏宁朝他一笑,眉眼弯弯,娇媚动人:“你知道我来了?”
萧焕抿着唇,半晌点点头,侧身让晏宁进去。
晏宁带着一身夜寒风霜,抬起手把兔子花灯给萧焕:“这盏花灯送你。”
萧焕一怔,目光落在晏宁手上,做工精巧,样式逼真的兔子花灯,散发着微弱的光。
这样观赏的花灯本不能照明,但他却清晰的看清了晏宁的面容,她穿着浅色的衣裙,粉黛未施,白璧无瑕的五官更加明艳动人。
她有一双格外清澈的眸子,忽闪忽闪像是缀满了天上的星星,明亮耀眼。
她看过来,笑得温柔大方,纤纤玉手拿着精致的花灯,说要送给他。
萧焕接过灯,那淡淡的光芒,却仿佛有了温度,隔着薄薄一层灯纸传递到身上,连心口都温热起来。
萧焕喉结动了动,身上冷冽的气息柔和不少,许久才开口:“谢谢。”
晏宁秀眉一挑,带着几分惊喜:“你肯跟我说话了?”
结果萧焕又没下文了。
晏宁沉郁的心情,也因萧焕的一句话恢复了些,出门吩咐阿松娘几句话,才在桌前坐下,看灯下摆着几本书,不禁惊讶。
“你在看书?”
《鬼谷子》《孙子兵法》《周易》都是些权谋兵书,看似简单,却并不容易解读,没有想到萧焕会看这些书!
晏宁随意翻了翻,看了几眼觉得头大,偏头问萧焕:“你识字呀?”
萧焕深邃的眼眸里蕴藏着丝丝缕缕的暗光,他那些收敛起来的寒冷的气息,又悄无声息的释放出来,像是生出尖锐的刺,让人无法靠近。
晏宁暗自喟叹,温声说:“你不愿说也没关系,我不强迫你。只是我人微言轻,能救你却不一定能护住你,今日我来找你就是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打算?”
萧焕拿着花灯的手暗暗用力,眼中飞快略过一抹凌厉杀意。
晏宁感觉到了,抬眸直视着他:“你的伤快好了,但我不能一直把你留在阿松家,你别怪我残忍。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给你一些盘缠,送你出京,今后你的生死与我无关!”
晏宁说完这句话,看到萧焕的眉心几不可见的蹙了蹙,停顿了片刻,又道:“第二个选择,就是跟在我身边,我想办法把你带进我家,可以暂时护住你。但我另有大事要做,需要你帮我。当然,你若有仇有报,我也可以尽我全力帮你,只是你一旦答应,随时都有可能会死……我也不例外!”
过往
正巧阿松娘敲门,扬声道:“三小姐,汤圆来啦!”
今日元宵,阿松娘做了两碗汤圆,晏宁把其中一碗放在萧焕身边,自己拿起勺子吃了一口:“给你一晚时间慢慢考虑,今日是上元节,阿松娘说你没好好吃晚饭,来吃碗汤圆,正好我在宫里也没怎么吃!”
萧焕依言坐下,眼前是一碗热气腾腾的汤圆,圆白的汤圆上洒了桂花,有淡淡的香味钻进鼻子。
他已经忘了是三年,还是四年,抑或是更久,没有吃过汤圆了,甚至连温热的饭菜都几乎没有吃过。
他所经历的,只有黑暗、炼狱,刺眼的鲜血和无穷无尽的绝望。
从云端跌入尘埃,他十多年的人生起起伏伏,受尽了旁人一生都无法经历的苦难,他的余生将会困顿在这深渊里,永无重见天日的时刻。
直到奄奄一息之时,有个女子伸出手来,救了他一命。
他看见天光乍泄,混沌黑暗的世界挤进一丝温暖的光——那也是唯一的光。
晏宁晚宴上碍于规矩没有吃多少饭菜,这会儿正觉得饿,一碗汤圆足足十个,全部进了肚子。
见萧焕沉默的低着头没动静,晏宁道:“多少吃两个,吃汤圆都是吃的寓意,所有悲伤不顺,圆圆滚滚的就滚过去了!”
想了想,她又说:“我方才说的那些,你大可不必为难,你想怎么选择都成,你若想离京,我过两日就想办法送你出去。也别跟着我了,毕竟跟在我身边,风险太大了,你好不容易逃脱牢笼,今后要安安稳稳的活下去!”
“我愿意。”萧焕吃了一口汤圆,忽然开口。
晏宁瞪大了眼看他,不解。
萧焕说:“你救我一命,我愿意跟着你,帮你做事。我也有仇要报,事关生死,我会有抉择,不会连累于你!”
他至今和她说过的话,屈指可数,顶多两三个字,像这般说这么长的一句话,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晏宁很快回过神来,嫣然一笑:“好!你放心,只要我在,就会尽量护你周全!”
萧焕垂着眼眸,微微颔首,死水一般的心湖,却渐生波澜。
“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全,你在阿松家再养几日,到时我会让阿松带你进府。”晏宁想了想,迟疑道:“只是……你的名字有点特殊,我怕旁人起疑心,你得想个暂时替用的。”
晏宁语气小心翼翼的,她知道萧焕才从奴隶场出来,颇为的敏感警惕,担心说错话,让他心里不好受,只得斟酌语句。
不过萧焕却出乎意料的没有表情,平静的开口:“望之,我字望之。”
晏宁确实没料到萧焕竟然还有字,普通人如何会取字,还是如此有内涵的两个字,由此可见,他的身份非同寻常。
“萧望之?《论语》子夏曰:君子有三变: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听其言也厉……是这个意思吧?”
萧焕沉默了半晌,抿着唇几不可闻的应了一声:“是。”
“好,对外你便说你叫望之!”晏宁站起身,看他碗里的汤圆还没怎么动,便道:“今日上元节,把汤圆吃了吧。我回去了,你好好养伤。”
晏宁回家时,已经子时,洗漱躺到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安稳,半夜又做起噩梦来,悉数过往一一涌上眼前。
姑姑晏枝瑜在她五岁那年进了宫,她看着姑姑身穿繁复精致的宫装,坐在梳妆台前等着侍女上妆绾发。
小小的晏宁看着姑姑艳光四射,明媚动人,忍不住惊呼:“姑姑,你真好看!”
姑姑笑吟吟的把她抱到腿上坐着,指着镜子里娇俏可爱的小女娃:“我们阿宁也好看呢。”
宫里的嬷嬷进来,唤了一声‘瑜妃娘娘’晏宁偏头问姑姑:“瑜妃娘娘是什么?”
姑姑说瑜妃娘娘是皇上的妃嫔,以后就要在皇宫里生活了。
晏宁又问,皇宫是什么地方?
她看到姑姑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得黯淡无光,笑容有些惆怅:“那是天下最繁华最富贵的地方,是很多人梦寐以求想进的地方。”
晏宁抱着姑姑的手臂,天真的看着她:“那姑姑想进宫吗?”
那时候姑姑说了愿意,而不是想,晏宁不懂她为何会这样说,小小的年纪对大人的话不甚理解,只知道后来不久,父亲就升了官职,祖母封了诰命。
大概两年后,听说姑姑有了身孕,晏宁很欢喜,她能进宫看姑姑了。
入眼处,是雕龙刻凤的玉宇琼楼,重重宫阙连绵起伏,一眼望不到边,来来往往都是低眉顺眼、训练有素的宫女太监。
她第一次进了皇宫,觉得很新鲜,也很繁华,姑姑说的没错,那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仙境,连她都想以后长大了也要住进皇宫来。
然而好景不长,姑姑怀着的孩子并未能生下来,才怀孕三个月就小产了,母亲和祖母进宫去看姑姑,却不肯让她去。
晏宁只晓得姑姑肚子里的弟弟妹妹没了,夜里母亲和祖母回来,看到她们灰败的脸色,她才敏感的察觉到事情很严重。
姑姑小产留下病根,长年卧床,晏宁再一次进宫,已经是十三岁那年了。
年少懵懂的小女娃长成了水灵灵的大姑娘,眉清目秀,亭亭玉立。
与姑姑相见的那一刻,晏宁明显看到姑姑变了脸色,她眼中有氤氲的热泪,伸手来抚摸着她的脸,低声呢喃:“你怎么就这么长大了呢?”
她看姑姑憔悴了很多,当年名动京城的美人,似乎饱受折磨,身形纤细羸弱,说话的时候还带着一丝无能为力的痛苦。
晏宁不解,还未来得及问什么,姑姑就推着她往外赶,决绝道:“你出去,立刻出去!今后再也不要进宫来!”
晏宁被姑姑突然变化的态度吓了一跳:“姑姑……”
姑姑苍白的脸上滑落两行热泪,她站在门前,风吹过她瘦弱的身子,仿佛要消失了一般。
“阿宁,听姑姑的话,往后不要再进宫了!”
晏宁满心慌乱,姑姑难道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为什么要忽然和她说这样的话?
宫门外,有内侍尖细的声音响起,说皇上驾到。
那一刻,晏宁看到姑姑的身体颤抖了一下,一把按住她跪在地上,低声吩咐:“不能抬头!阿宁,千万不要抬头!”
晏宁不明白,却还是顺从的垂着头,一双金丝绣龙的黑底长靴出现在面前,她听见了一道低沉浑厚的声音:“你是晏太傅的女儿?”
不等她开口,姑姑就道:“阿宁年幼不懂事,失礼之处,还请皇上恕罪!”
“不碍事。”皇上说:“抬起头来,朕瞧瞧。”
姑姑的声音也跟着一道颤抖:“皇上……”
“既是瑜妃的侄女,也是朕的侄女。”皇上的声音听起来似乎不太愉悦。
晏宁不想他为难姑姑,缓缓抬起头,与他目光相触的刹那,她看到居高临下望着自己的皇上,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艳。
“你叫什么名字?”
晏宁恭敬道:“臣女闺名晏宁。”
“晏宁?”皇上重复了一遍,忽地一笑:“是个好名字。”
“多谢皇上夸奖。”晏宁尚且不知后续,自己的人生已在这一刻天崩地裂,再无回头路。
皇上走后,她看到姑姑瘫坐在冰凉的地板上,眼神空洞,泪如雨下:“造孽!造孽啊……”
直至后来,她又一次在宫里遇见那位高高在上的天子,他堵在姑姑宫门外,似笑非笑的望着她。
晏宁屈膝行礼,听得萧乾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看完你姑姑了?”
“是。”
萧乾挑眉,又往前走了几步,低头问:“你家里可曾给你订过亲了?”
两人隔着一臂的距离,萧乾身形高大,遮住了眼前的光,晏宁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龙涎香伴随着天子威严侵袭而来,不由自主的颤了一下。
“不曾。”大晋朝女子大多十三四岁定亲,十六七岁成婚。萧乾这样一问,让晏宁莫名的尴尬,却不敢不答。
“那便好!”萧乾注意到她的反应,目色渐深:“你怕朕?”
萧乾靠得太近,男子气息扑面而来,晏宁手心都出了一层冷汗:“皇上九五之尊,臣女视若神明,自然敬畏!”
萧乾像是听见什么喜讯一般,勾唇笑了起来,低头去看晏宁,语气很是愉悦:“你将朕视若神明?”
晏宁咽了咽唾沫,直觉头皮发麻:“快关宫门了,臣、臣女先行告退了,皇上恕罪!”
说罢,也不管萧乾什么表情,提着裙摆就跑了,一路上仿佛有猛兽追赶似的,一点不停歇的上了马车。
马车渐渐远离皇宫,晏宁都还心跳如雷,小脸惨白的难看。
她饶是年少不懂事,可少女心思敏感,萧乾说话那般直白,她也觉得不妥。
为了不让让人诟病,晏宁下定决心要远离萧乾,只是她只是个弱女子,哪是萧乾那样人物的对手。
三番两次的会在重大的场合遇见萧乾,无论她怎么躲,都能被他虎视眈眈的盯着。
晏宁越想越觉得可怕,到后来封后圣旨一下,她才知道一切是自己的父亲在从中推波助澜。
若非那时,祖母因病过世,她须守孝一年,只怕早早的就进了萧乾后宫了。
可她逃不过进宫的命运,哪怕她装病装可怜又拖了一年,还是在十八岁那年成了萧乾的皇后。
她曾亲眼看着自己的姐姐缠绵病榻,死在深宫中。看到姑姑满心绝望,拉着她哭得撕心裂肺,最终三尺白绫结束自己悲惨的一生。
她不甘心呐!
她的姑姑姐姐,都委身于这个好色的皇帝,为了家族荣耀,她被亲生父亲推入火坑,从此身陷地狱,万劫不复!
她如何甘心做那个畜生的皇后,可纵有千种仇恨,万般无奈,她也不能拿他如何。
唯有一死,方能抵消一切恩怨。
撞上龙椅的那一刻,她感觉汩汩的鲜血从额头流出,她看到龙椅之上的萧乾难以置信的看着她,她看到火光冲天,万千铁骑汹汹而来。
她看到祸国殃民、昏庸好色的萧乾被一剑刺穿胸膛。
皑皑盔甲逆光而来,凛凛威严无法形容,晏宁知道,那才是救自己于水火的神明。
护院
重生一遭,那些已经淡忘的仇恨,再一次复苏,尤其看到萧乾还活生生的站在面前,她就觉得恨意滔天。
为什么这样的败类畜生,折腾得朝局动荡、民不聊生的昏君还不死?
她势单力薄,要如何保全自身?难道从前那些不堪的过往,还要经历一遍吗?
不甘心!
不甘心啊!
晏宁咬着牙从梦中醒来时,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一般,仰头重重的喘着气。
在外间守夜的杜若听见动静忙掌灯进来:“小姐怎么了,可是梦魇了?”
天未见亮,外边还很安静,晏宁伸手在脸上摸了摸,闷声问:“什么时辰了?”
杜若说:“寅时刚过,您再睡一个时辰吧!”
晏宁颔首,又躺回去,盖好被子又想起什么:“祖母身体是不是又不好了?”
“昨个儿才请了郎中来瞧,像是不大好。”杜若迟疑着说:“奴婢听老夫人身边的人说,郎中让老爷私下做准备了……”
晏宁微微点头,老夫人就是二月里过世的,那之前晏绥已经被皇帝看上,进宫当了妃子。
她和老夫人没多少的祖孙情深,平日的尊敬,多是看在她年迈是长辈的份上。
大概是晏家没有传承香火的后嗣,老夫人对几个孙女也不甚在意,当年贤阳郡主一直未能有孕,她没少冷嘲热讽,若是平常人家的儿媳妇,她早让儿子重新娶妻纳妾了。
只是碍于郡主尊贵的身份,不敢真的让晏太傅休妻罢了。
老太太为了荣华富贵,连亲生女儿都推入火坑,更何况没什么用的孙女,当初晏绥进宫,不也是她一句话的事。
为了自己的诰命,为了晏家前途似锦,断送了姑姑和大姐的一生。
姑姑含恨而终,晏绥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了,谢昀没能娶到心爱之人,郁郁不得志,在官场得罪了上头的大官,被陷害革职,一生做个一事无成的长安侯世子。
老夫人要死了,她这个做孙女的非但没有伤心难过,反而有一丝难以遏制的庆幸和欢喜。
说起来不该,可她十几年从未感受到老夫人的祖母情,受她颐指气使,磋磨折腾,这晏家上下,唯一能有真心相待的只有晏绥了。
“知道了,我明日去瞧瞧。”晏宁手指抚过锦被上的缠枝暗纹,低声吩咐杜若:“近来京城里不是窃贼横行,你明日对外头说我的那支金凤出云的步摇不见了。”
杜若大惊失色:“那步摇不是郡主给您的吗,怎么会不见了?奴婢马上找找!”
晏宁眉眼沉稳,摇了摇头:“不用找了。”
“怎么不用,那可是老王妃,您外祖的陪嫁,她给了郡主,郡主给了您,这便是定王府的传家宝了!”杜若是贤阳郡主从王府带来的丫鬟,和晏太傅和离后,郡主把她留在晏家伺候晏宁,自然是掏心掏肺的对自家小姐好。
一听那金凤出云的步摇不见了,杜若慌了神,忙不迭要说去报官了,晏宁觉得头疼,赶紧拦住她:“杜若,你别急,我自有安排。”
想起近来晏宁奇怪的反应,杜若心里七上八下的:“小姐,您到底要做什么?”
“做我该做的事!”晏宁没有多解释,杜若虽困惑,却还是按照吩咐去办了。
次日一早,三小姐遗失首饰的消息在府中传开了,晏太傅一听是贤阳郡主给的那支步摇,忙说要报官府处理。
晏宁也没阻止,知府知道是晏家丢了东西,亲自带着人上门来,左右查看了一番,没发现窃贼留下的蛛丝马迹。
晏宁气定神闲的看了会,温声说:“也许是我自己不小心弄丢了,劳烦知府大人跑一趟,我下来再差人好好找一找,到时候给您信!”
知府大人自然说好,恭恭敬敬的告辞,一家人都在,晏宁让杜若再四处找找,最后才从箱笼里的一件袄子里找出了步摇。
晏宁露出有惊无险,失而复得的惊喜表情,拿着步摇叹道:“原来在这儿啊!我还以为被小贼偷了去!”
晏太傅脸色沉沉的看着晏宁,有些不满她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正欲发火,她已经一脸严肃的过去,言辞恳切的说道:“父亲,对不起,是女儿的错,连累一家人替我着急!”
晏太傅原本心里有气,可见晏宁如此诚恳的认错,一口气堵在了胸口发不出来:“罢了,也怪不上你,近来京城许多世家都有金银失窃,弄得人心惶惶。你那步摇是你外祖母的心爱之物,你母亲又给了你,好好保管,切不可再遗失了!”
晏宁恭顺的道一声是,晏太傅沉声道:“我们府中人多事杂,加上最近不太平,稍后我会再安排几个护院,维护家中内外的安宁!”
晏太傅先开口说起这事,晏宁自然求之不得,她正愁没有光明正大的理由,私下里和阿松和说了几句,让他以远房亲戚的名义,想办法安排萧焕进府。
阿松能说会道人缘好,和晏家上下的奴仆婢女关系都不错,在管家那里说了几句,就让萧焕跟着几个应征的年轻人进了晏家。
此次应征护院初入选的有十人,但管家只打算挑六个,等人够了统一召集起来,一一询问查看,是否能够胜任。
管家姓刘,在晏家当差已经二十多年了,管理着晏家上下六十余人。
萧焕和另外九人站在一起,刘管家看了他一眼就皱起了眉头:“这年轻人怎么这么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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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焕长年在奴隶群中,饱受折磨,经受的苦难常人无法想象,饿上几日是常有的事。
在阿松家养了快一个月,他已经恢复了不少,比晏宁刚救他时长了些肉,可比起左右几个强壮彪悍的汉子,虽然个子差不多,但身体却显得十分单薄瘦弱。
护院少不了健身习武,要有强健的体魄才能震慑敌人,萧焕这样羸弱的身躯,刘管家根本看不上。
他连第一关都过不了,刘管家当即摆摆手,摇头道:“你不行!你这身体太弱了,怎么能当护院呢?快走吧!”
阿松知道萧焕能进府挺困难的,但小姐吩咐了一定要他进晏家,他无论如何也要说服刘管家留下萧焕。
“刘管家,等等等等……”阿松露出笑容,拉了刘管家一把:“望之就是瘦了一些,实际上他会武功,很能打的!”
“是吗?”刘管家显然不信,又转头瞥了萧焕一眼,有些为难的说:“阿松啊,人是你举荐的,我听说是你远房亲戚,才同意他来应征的,结果他怎么……怎么这么单薄,年纪还这么小? ”
阿松笑道:“不小了,刘管家,他今年十八了!”
“有十八了?”刘管家惊的胡子都颤了颤,别说是他,连晏宁一开始知道萧焕年纪的时候都惊了。
她一直以为萧焕和她差不多岁数,顶多十五六岁,没曾想已经快十八了。
刘管家也是同样震惊,颇有几分为难:“那这样吧,第一关先让他过了,第二关拼体力,他这么瘦,身体若是不行,是真没办法当护院的!”
阿松忙点头:“行!他肯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刘管家以为他是故意这么说想让自己松口,没有放在心上。等第二关,让众人比拼体力的时候,看到萧焕的表现这才惊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第二关是扛沙袋拼体力,晏家后山上山有百级石阶,每人需要扛沙袋往返十次,率先完成的胜出。
萧焕不说话,目光波澜不惊,其余人望着地上百斤重的沙袋发怵。
刘管家亲自敲锣,扬声道:“开始吧!”
几个年轻力壮的汉子率先扛起了沙袋,步履轻快的往前跑。
萧焕身单力薄,很快被甩在后面,他抓住沙袋扛在肩膀上,一步一步的走上石阶,额边有汗珠滚落,并不轻松。
重伤初愈,萧焕的体力完全不如旁人,但他身上似乎有股固执的韧劲,不声不响的从容前行。
来回三趟,那些彪形大汉就累的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一个三十岁上下,长着络腮胡子的男子已经开始跑第四趟,萧焕才第二次下山。
开始他们并不把萧焕放在眼里,明里暗里的嘲讽着,一炷香时间后,仅有一人完成了七趟,其余人只完成了一半就瘫坐在地上满脸通红。
萧焕的体力也近透支,他身上新伤才愈,这么一番波折又开始隐隐作痛,早春二月有了温暖的日光,汗珠顺着脸颊和脖颈滑落进衣襟,呼吸也沉重急促起来。
但这样的考验对他来说并不困难,只是时间长些罢了,若是年少时的他,那般养尊处优,只怕才是真的肩不能扛手不能提。
那个时候,他何曾想到自己会有今日,从云端跌落泥泞,如此狼狈不堪,连生死都无法掌控。
然而,血海深仇在身,怎是这一点伤痛能够比拟的。
他所失去的一切一切,总会将来全数讨回来!
萧焕在最后,双脚都微微发颤,但他走过的每一步都很沉稳,平静无波的眼眸直视前方,没有半点犹豫和畏惧。
刘管家原本漫不经心的看着热闹,结果越看萧焕的表现,越觉得超乎想象。
半个时辰后,络腮胡大汉首先跑完了十趟,在他后边的有六趟七趟的,与他最相近的人,竟是那个最瘦弱单薄的人。
萧焕最后几乎是踉跄着下了山,扔了手里的沙袋,跪坐在地上重重的喘着气,一头黑发沾着汗水贴在脸颊上,给他削瘦冷峻的面容,莫名增添了几分英气。
阿松哪怕早先听小姐说过萧焕实力很强,也没有料到他难受成那样,竟然都坚持了下来。
他偏头去看萧焕的脸色,哪怕累的不行,他却从未退缩过,这一点足以让所有人刮目相看。
刘管家从惊讶中回过神,等众人休息了一阵,这才宣布了留选的人。
萧焕不出意外的留了下来,和其余五人一起进了晏家。
先派发了衣裳,安排了住处,刘管家才阿松领着萧焕去吃饭。
远处,有袅娜身影翩翩而来,橘黄的夕阳拉长了她原本就纤细的身影。
影子远远的落在萧焕脚下,他停下脚步抬眸望去,看着来人由远及近,深邃如墨的眼眸中几不可见的生出一丝波澜。
关系
晏宁一身海棠红的广袖留仙绣花长裙,娥眉淡扫,肤若凝脂,行走之间都是大家闺秀的端庄温和。
刘管家忙不迭的上前行礼:“三小姐,您怎么来了?”
“随意瞧瞧,这些都是今日新选的护院吧?”晏宁目光移动,落在萧焕身上:“刘管家,把这人指派到云霜院如何,我那里正缺人!”
晏宁发话,刘管家岂有不从之理,虽不明白晏宁怎么就挑了一个瘦弱的年轻人。
而且这个叫望之的年轻人似乎很不爱与人说话,从头到尾除了必要的回答,他就没听过他说的别的,连扛沙袋那么累的事,都不曾抱怨过一句。
刘管家本来不放心,但见是阿松举荐,或许他先前在小姐前面替过望之美言过,所以才会特意选他,他也确实超乎预料的沉稳就答应了。
迅速朝萧焕使了个眼色,严肃道:“还不快多谢三小姐?”
萧焕从善如流的低下头,声音有些沙哑:“多谢三小姐!”
晏宁弯了弯唇,打算把戏演到底,等回了自己的院子,左右除了杜若和阿松没旁的人,这才道:“今日辛苦你了,京中世家贵族多有规矩,我不好直接让你进来,只能出此下策!”
萧焕摇了摇头,并不想说话,可视线触及晏宁明亮灼灼的目光,下意识的开了口:“无事,并不累。”
比他在牢笼中受的苦难,好了不知多少。
萧焕愿意说话了,晏宁心里还是很欣慰的,指了指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你还没吃饭吧?我留了几个菜,你坐下吃吧!”
萧焕眸光微动,片刻后又摇头:“不妥。”
晏宁明白萧焕所说的不妥是何意思,当下一笑,温声说:“没关系,现在没外人,你随意吃点吧。往后在晏家当差,就和阿松他们一样了,我也不好明着帮你。”
阿松是小厮,随时受晏宁差遣,萧焕以后有个护院的身份,虽是守护云霜院安宁的,但晏宁是女眷,是闺阁少女,他身为外男,不能无故进院子里去。
晏宁即便有心帮萧焕,也不好正大光明的让一个年轻男子随意进自己的闺房。
萧焕薄唇轻抿,沉默了一会儿,才点头应了,他坐下吃饭,动作行云流水、不疾不徐,一看就并非普通奴隶群里草寇流民那般粗鲁蛮横。
即便身处深渊悬崖,历经无尽黑暗,他的身上似乎仍旧保留着一丝年少时的气息,那是自幼在镌刻骨子里的习惯。
如清风,如朗月,无形之中就显得与别人不同。
晏宁坐在一侧,不动声色的打量他,萧焕心思何等敏锐,知晓她的眼神,单薄的背脊微微紧绷,拿着筷子的手也有些用力,不过除此之外并无别的反应。
一顿饭萧焕吃的很快,晏宁注意到桌上几个菜他只动了一半,有肉的盘子里他只吃了青菜,半锅鲜鱼汤倒是喝得干干净净。
晏宁暗暗记下,等天色晚了,才拿了一个荷包塞到萧焕手里:“这里有五十两银子,你留着傍身。”
萧焕身无分文,在阿松家养伤这一月,并无提过任何要求,吃的用的给什么,他丝毫没有挑剔,脸上甚至连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晏宁是真心想帮萧焕走出深渊黑暗,给他钱也是想着今后行走方便。
萧焕感觉到手里沉甸甸的荷包,眼中有波澜起伏,他的身心经过这些年暗无天日的打磨,早就练就的刀枪不入,风雨不动。
然而此时,他冷寂冰凉的心却不受控制的颤动了一下,不知不觉的攥紧了那个荷包。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靠他如此近过!
晏宁不知萧焕想法,让阿松带他下去休息:“你今晚好好休息,明日我让阿松带你四处看看。你放心,有我在,以后没人能欺负你!”
萧焕怔了怔,随即点点头。出了院子,阿松还在说话,他脚步一顿,往后看了一眼,眼中情绪翻涌。
萧焕住的地方和阿松一样,都在晏宁云霜院后面的耳房里,一般下人是住在前院的下人房里,晏宁想萧焕不爱与陌生人交流,就将他安排和阿松一起,有个照应。
阿松知道晏宁重视萧焕,也暗暗猜到他的来历不简单,想着谨遵小姐的吩咐照顾他。然而他话说了一箩筐,都没能得到萧焕的回应。
这一个月他不时也会回家去看看,不过萧焕从头到尾都格外冷漠,不止是对他,对外界,对身边所有人都竖起了刺,叫人无法靠近。
耳房阿松住的屋子有两张床,先前是和一个小厮住的,他回家奔丧了,就自己一个住。
阿松把靠里的床让给萧焕,怕他不适,还支了个床帐,一边收拾一边自顾自的絮叨:“你刚到晏家肯定不适应,你有什么需要都尽管可以和我说,或者告诉小姐也行!”
萧焕站在门口,不答话。
阿松也不觉得尴尬,近来也习惯了他冷若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性子,继续道:“我们小姐为人和善,她出身尊贵,乃是贤阳郡主所出,但小姐甚少摆架子,府里上下的人都很敬重她,许多人都争着想来云霜院当差。”
萧乾放下包袱,垂眼看着掌心里那个荷包,荷包不大,却带着一股女儿家独有的幽香。
丝丝缕缕,环环相扣。
他早料到,那样皎皎如玉的女子,出身必然不凡,知书达理,聪慧狡黠,让人不自觉的就心生敬服。
阿松把床整理好了,让萧焕躺上去休息。
虽是下人房,可用的都是上好的棉被,一切都是崭新的,都是出自晏宁的好心。
犹如温流,犹如冬阳,让他沉寂冰冷多年的心,有了淡淡的温度。
晏宁近来私下让人去长安侯府打听过,得知谢昀过几日要休沐,参加定王七十大寿,当即就把书信写好,连夜送到长安侯府。
定王是贤阳郡主父亲,晏宁外祖父,算起来和当今皇帝的还有堂亲,萧乾还得称呼贤阳郡主一声姑姑。
然而本该是同属萧氏皇室的宗亲,萧乾却纳了堂姑姑丈夫的妹妹为妃。
其中关系,复杂离谱,剪不断理还乱。
谁能想到皇室贵胄之间,能有这么可笑……
郡主
晏宁原本并不担心遇见萧乾,等时机一到,勤王逆反篡位,那个昏君迟早会死。
可自从重生以来,她脚下的路,已经在不知不觉的改变,这才多久,她就和萧乾见过两次面了。
晏宁大致记得,上一世就是在老王爷寿辰前后,萧乾见过晏绥一面,然后强行召她进宫为妃。
晏宁不敢掉以轻心,晏绥和谢昀的婚事,一定要在老王爷大寿前定下来。
谢昀休沐三日,夜里带着一身风霜回家,还未来得及沐浴更衣,就被母亲拉住了。
“我儿,有大事发生了!”谢夫人说着,把信拿给了谢昀。
谢昀一边拆信,一边问:“怎么了母亲,发生什么大事了?”
待看清信上的内容,谢昀脸色大变:“这是阿宁送来的?”
谢夫人点头,面露急色:“当真是阿宁说的那般吗?皇上这、这……”
“母亲莫急!”谢昀忙安慰母亲,又将信上所写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确认无误后,这才低声说:“皇上好美人,也不是什么秘密了,这几年后宫不知进了多少妃嫔,我们长安侯府式微,一己之力总不能阻挡什么。但好在阿宁说了,时间还来得及,这两日我们就把事情办了。”
先前他便收到过晏宁的信,说是让他尽早去晏家提亲娶晏绥为妻,但他忙于公务,就耽搁了些时日。
含元帝好色早就是朝野民间人尽皆知了,萧乾初登基时,还算勤政爱民。
可时间一长,就生怠惰之心,一旦没有束缚就为所欲为,贪花好色、疏于朝政,愈发变本加厉搅得朝局动荡。
晏宁信上说,上次参加上元节灯会,皇帝意味深长的看了晏绥,君心叵测,虽不知他接下来的举动,但早做准备总是好的。
谢昀暗暗捏紧了信纸,附耳在母亲耳边低语了几句,谢夫人讶然的看着他,犹豫道:“能成吗?晏太傅那边……”
“顾不得那么多了。”谢昀道:“我总是要娶阿绥的,眼下时间不多,只能出此下策!”
谢夫人动了动唇,终究没说什么。
很快到了定王七十大寿,老王爷古稀之年身体健朗,已是高寿,多年积攒的人脉机缘,即便定王府多年不涉朝政,也依旧有不少客人特意而来。
晏宁只身一人往外祖家去,晏太傅当年和贤阳郡主和离闹得沸沸扬扬,把岳丈得罪的不轻,压根不敢上门去,只让晏宁带着礼物上门问安。
晏宁笑了笑,接过晏太傅准备的厚礼出门往定王府去,晏太傅这会儿存的什么心思,她还不知道吗?
还没到跟这个父亲撕破脸的时候,懒得拆穿罢了。
晏宁去的早,还没客人到,定王府的人知道她来,早早地出来相迎。
贤阳郡主身边的秦嬷嬷笑得和蔼可亲,亲自扶着晏宁下马车:“小姐总算来了,王爷和郡主念您许久了!”
“有些日子没见外祖父了,他念我也正常。”晏宁脚步顿了顿,似笑非笑的看着秦嬷嬷:“可我母亲真念我吗?那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
秦嬷嬷笑容一僵,语气无奈:“郡主和您那是血脉相连的亲母女,她满心的都记挂着小姐您呢!”
晏宁拍拍秦嬷嬷手臂,柔柔一笑:“我开玩笑呢,嬷嬷你别多想。”
秦嬷嬷领着她进了花厅,彼时老王爷和贤阳郡主都在,低声说着话。
看到晏宁来,坐在上首的老王爷立刻收了话头,含笑朝她招手:“阿宁来啦,快过来坐!”
晏宁行了礼,握住定王的手乖巧的撒着娇:“外祖父近来可好?阿宁有些日子没见您,怪想念您的!”
老王爷故作不悦道:“谁让你不常来,多陪陪我这个老头子?”
晏宁忙道:“那我以后常来看您,我若是有哪里做的不好的,您可不许嫌我烦啊!”
祖孙俩亲亲密密的说着话,贤阳郡主被晾在一边,有些不大高兴了,肃声道:“大家闺秀端得是仪态万方,矜持不苟,整日里插科打诨,跟谁学的?”
贤阳郡主面对晏宁,向来是不苟言笑的,往常母女见面,少不得有口齿之争。
说完这话,贤阳郡主就等着晏宁回刺几句了,没曾想她眉眼弯弯,一点没有要吵嘴的意思,十分恭敬的点头。
“母亲说的是,是女儿张狂了!”
贤阳郡主脸上的表情顿时变了,狐疑的看着晏宁,像是要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不满嘲讽来。
然而,晏宁压根没有想过回怼自己的母亲,她知道贤阳郡主不易,身为女儿再不体谅,她还能靠谁呢?
贤阳郡主本想借此训斥晏宁几句的,但见她态度诚恳,到嘴边的话有生生咽了回去,不冷不热的说道:“伶牙俐齿!你如今也到了说亲的年岁了,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给你父亲丢脸不要紧,我面上无光你也不好过!”
晏宁还没来得及回答,老王爷就不耐烦的挥挥手:“你看你,阿宁好不容易来一次,你怎么就把话说的这么难听?你们是母女,又不是仇人!”
贤阳郡主瞥了晏宁一眼,没吭声,半晌才站起身,凉凉道:“客人快到了,我出去看看。”
说罢,便抬脚往前走,还没跨过门槛,忽闻晏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母亲等等,我和您一同去罢?”
贤阳郡主以为自己听错了,脚步趔趄了一下,险些没站住脚,难以置信的转头看着她。
晏宁已经笑吟吟的过来,搀着她的手臂,稳稳当当的跨过门槛:“母亲小心。”
贤阳郡主下意识的就想甩脱晏宁的手,却不想被她亲昵的挽住。
看着晏宁笑的娇俏明媚,贤阳郡主莫名觉得不痛快,但火气堵在胸口又发不出。
“母亲别生气,女儿若有不周之处,母亲尽管说,我一定改,定不叫您为我担心!”
“谁担心你了!”贤阳郡主忽然拔高了声音,狠狠瞪了晏宁一眼。
正巧那边有下人来报有客人进门,贤阳郡主忙不迭的甩开她的手,匆匆的往外走了。
那动作迅速的仿佛她是洪水猛兽似的,晏宁怎么看都有一股落荒而逃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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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王爷
等贤阳郡主离开了,晏宁才幽幽叹声气。
这些年,因为晏太傅的关系,她和贤阳郡主相处的时间屈指可数,说是母女,实际上并无太多情分。
从前,她以为贤阳郡主是厌恶自己的,母女之间相似的容貌,大抵看到自己,让贤阳郡主郡主想到过去,想到那些并不愉快的岁月。
所以,和离后这些年才对她冷冷淡淡的。
上一世进宫之前,晏宁是这么想的。
直到封后圣旨一下,她被逼进宫之时,看到母亲跪在金銮殿外磕头,苦苦哀求萧乾收回成命。
她才知道,母亲心里是在意自己的。
大婚之日,一向稳重的贤阳郡主抓住她的手,哭得撕心裂肺,眼睁睁的看着女儿走上不归路。
绕过长廊屋檐,进入九重宫阙,再也看不到母亲的脸,晏宁的心从此再无波澜。
重活一世,悲剧尚未发生,母亲还依旧是那个淡漠生疏的贤阳郡主,但晏宁心境却发生了变化。
贤阳郡主对她,不过是刀子嘴豆腐心罢了,自己亲生的女儿,如何会真的伤害她。
临近晌午,宾客陆陆续续到来,老王爷年迈,定王府没有别的男丁,招呼客人的任务落到贤阳郡主身上。
贤阳郡主在京城上下还是颇负盛名的,世家贵胄里无人不知,也不管那些男女之防,男客女客一并去接待。
晏宁身为定王外孙女,招呼客人责无旁贷。
晏宁领着各家女眷们到了后宅,让人上了瓜果茶水,在一片赞美奉承声中面不改色的微笑。
那边,光禄大夫家的五小姐周文仪,和薛国丈次女薛柔相携而来。
晏宁目光闪了闪,露出端庄得体的微笑:“两位姐姐一路辛苦,快些落座吧!”
周文仪左右张望了片刻,拉着晏宁袖子小声问:“晏三妹妹,你可见着临平郡王府的小王爷了?”
晏宁偏头问:“你是问萧长春?”
周文仪脸上浮现两朵红晕,轻轻点头,声音细若蚊蝇:“自然是他!”
“不曾见过,许是还没来吧!”这位小王爷性子奇葩,行事作风旁人完全无法预料。
他若来了定王府,第一时间肯定要来找晏宁的。
周文仪存的什么心思,晏宁不用想都明白,可惜神女有意襄王无心啊!
周文仪和萧长春之间可没什么结果,上一世,他们各自婚嫁,半点边没沾上。
何况萧长春那头蠢驴,一开口就能气死人的,也实在难为周文仪会生出爱慕之心,晏宁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同情谁了。
说曹操曹操到,萧长春一身艳丽的紫衣华服风一样从外头窜了进来。
见了晏宁,满眼都是惊喜,亲热的凑过来:“表妹表妹,多日不见,甚为想念啊!”
萧长春一声声的表妹,听的晏宁起一身鸡皮疙瘩。
临平郡王原是出自萧氏皇族,与□□是亲兄弟,是开国功臣,爵位承袭至今已逾百年,期间历经四任皇帝。
现如今的临平郡王和含元帝之间,已经没有多浓的亲缘血脉关系了,至于萧长春和晏宁这般的旁系血亲,更是基本到头了。
这一声表妹,都不知道是隔了几代的表亲了,也亏萧长春脸皮厚叫得出口。
自古表哥表妹间总能生出些旖旎氛围,晏宁可没好意思叫萧长春一声表哥,只循规蹈矩和旁人一般唤上一声‘小王爷’。
萧长春见晏宁一时不答话,又靠近了些说:“表妹,我有一个月没见你了,你进来可好,我瞧着你怎么消瘦了些?”
说起来,萧长春生了一副朗眉星目、端方俊美的好皮囊,看上去像是个风度翩翩,温文尔雅的世家贵公子。
然而,萧长春这人内里,却完全有和容颜不匹配的怪诞的性子,周文仪到底是瞎了眼,还是怎么的,就对他芳心暗许了?
晏宁忍不住去看周文仪,从萧长春进来时,她就眼巴巴的望着他,偏偏又要端着大家闺秀的规矩,不好太过主动了。
晏宁给萧长春使了个眼色,笑眯眯的说:“还有两位姐姐在呢,周家姐姐和薛家姐姐。”
萧长春如梦初醒,好歹收敛了一些,客气的颔首:“薛小姐我认识,先皇后嫡亲妹妹,这周小姐……似乎倒不曾见过?”
看看!这是说得什么话?
晏宁眉心一跳,忍住扶额的冲动,她开口只是想提醒萧长春,在千金闺秀们面前不要失礼,不是让他嘴炮得罪人的!
薛柔还好,始终一副娴静温和的模样。
周文仪一听这话,脸上的笑容就僵住了,目光黯淡,有些尴尬的扯了扯嘴角:“微末之人,小王爷不记得也是常理之中。”
说完话,周文仪已经快哭出来了,拉着薛柔就抽抽搭搭红着眼睛走了。
周文仪向来心高气傲,晏宁和她没有深交,平日里也少不得有冷嘲热讽的时候,没想到在心上人面前,竟顿时委屈成这样。
晏宁喟叹一声,无奈道:“小王爷,您说话之前,能不能先三思?这样很容易得罪人啊!”
哪知萧长春神色未变,理直气壮的说:“我又不认识她,有什么好说的?”
晏宁忍不住想怼回去,但见萧长春一脸无辜,又生生咽了回去,语重心长地说:“周五小姐脸皮薄,她一腔热忱之心,你好歹不能这般直白,伤了人家的心!”
萧长春瞪大了眼,震惊道:“你是说她喜欢我?”
晏宁点头,见他痛心疾首,后悔莫及的模样,还以为他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然而,萧长春这人的思想,非常人能够想象。
他摊手看着晏宁,显得格外的无辜:“这关我什么事?她喜欢我我就得喜欢她吗?这京城上下,爱慕我的姑娘多不胜数,难不成我都得一一娶回家?”
还不等晏宁说什么,萧长春忽然眼前一亮,手指戳戳她手臂,笑得春风荡漾:“表妹,其实我觉得你说的对,不能伤害喜欢自己的人!表妹你也要谨记这个道理,我喜欢你这么久了,你不如嫁给我吧?等我们成亲了,就没那些周小姐李小姐来找我纠缠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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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有事,忘记放存稿箱定时了,抱歉~
微服
晏宁霎时如遭雷击,极其不端庄的朝萧长春翻了个白眼,头也不回就往前走了。
萧长春倒吸一口冷气,快步追上去,难以置信的说:“表妹,你竟然朝我翻白眼啊!你是大家闺秀,怎么可以这么……”
话还没说完,晏宁忽然撞上一人,低低痛呼了一声,萧长春正要开骂,见到来人脸色大变,忙不迭的屈膝行礼。
“没事吧?”一只手伸过来扶住晏宁小臂,低沉浑厚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晏宁身子僵住,险些以为自己听岔了。
抬眸看清来人,顿时感觉遍体生寒,迅速往后退了两步,再无方才和萧长春说笑的闲适随意:“臣女参见皇上,不知皇上大驾来临,冲撞了圣驾,还请皇上恕罪。”
萧乾今日似乎是微服私访,身后只跟了几个内侍,看起来相当低调。
他一身青色长衫,金冠束发,气度非凡,似笑非笑的看着晏宁:“无事,今日朕是微服私访,特意来恭贺老王爷大寿之喜。”
这里是后宅通前院的垂花门,老王爷在前厅宴客,萧乾一路而来,竟也没惊动任何人。
晏宁垂首,让声音听起来尽量平静:“臣女带您去前厅。”
萧乾颔首,眸中暗光浮动。萧长春在晏宁面前闹腾的不得了的,见到萧乾,顿时跟鹌鹑似的噤声了。
晏宁落后两步,保持着适当的距离,萧乾偏头看她一眼,脚步顿了顿:“你今日一人来的定王府?”
晏宁浑身一凛:“是。”
萧乾继续往前走,漫不经心的和她寒暄:“上次朕见你与你姐姐同行,你们姐妹关系似乎很好?”
“是。”晏宁头皮发麻,不敢答别的。
萧乾似是感慨的叹息了一声,意味深长的吐出一句:“晏家,出明珠啊……”
晏宁脸色微变,衣袖下的手紧紧握拳。
萧长春也是个心思通透的人,听萧乾这语气就觉得不对劲,犹豫着想要开口,却被晏宁偷偷拉了拉衣袖。
正巧在前方碰见来寻人的临平郡王,匆匆给萧乾行礼,他这一动静,在场宾客纷纷跪了一地。
定王眼神不好,等萧乾到面前才了反应过来,忙起身要行礼,却被他抬手虚扶了一把。
“老王爷免礼,朕今日是微服出宫,特来给你贺寿的。”说罢,身后内侍已经呈上贵礼,老王爷忙拱手谢恩。
萧乾似乎没打算多待,送上贺礼,连坐都没坐,就起驾离开了。
皇帝来去匆匆,留下众人面面相觑,一头雾水。
如果没有听见那些似是而非的话,晏宁恍惚以为,萧乾此次来定王府,真的只是为了给老王爷贺寿。
萧乾行事让人琢磨不透,好端端的出现在定王府,晏宁只觉浑身紧绷,如临大敌。
确定萧乾走了,晏宁才疲惫的坐回椅子上,明明是早春二月,却感觉额头浸出了冷汗,浑身发凉。
贤阳郡主远远瞧着她神色不对,微微蹙眉:“你怎么了?”
晏宁深吸一口气稳定了心神:“没想到皇上亲临定王府,方才在外头遇着了。”
贤阳郡主明白晏宁大约是被吓着了,本想端起架子呵斥她几句遇事不够稳重,但转念一想她才十五岁,没见过大场面的小姑娘,见了皇帝惧怕也是难免的。
“用过午膳便回去吧,定王府人多,也不差你帮忙。”
贤阳郡主说话依旧不太中听,但晏宁却意外的听出了一丝关切之意,当即就笑着点了头:“知道了,母亲。”
贤阳郡主看了她一眼,然后别别扭扭的走了。
晏宁午后坐了会儿便回晏家去了,春日阳光明媚,有热烈的光芒洒在屋顶地面。
回云霜院时,晏宁一眼看到了站在围墙下的少年。
萧焕一身黑色劲装,勾勒出精瘦的腰身,墨发飞扬,衣袂飘飘。
春光洒在他脸上,原本有些削瘦凌厉的五官霎时间柔和了几分,他望着天上白云出神,周身气质温和平静,没有初见时的冰冷锋利。
晏宁看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今日紧张惶恐的心情,竟也淡淡散去。
萧焕很快注意到晏宁,转过身来看她,黑眸中有淡淡的光,不过片刻,他又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
“你怎么了?”
这是萧焕主动和她说的第一句话,晏宁听在耳朵里,无异于今日见到萧乾那般惊讶,都没注意到萧乾竟然察觉到了自己的情绪变化。
这些日子,萧焕虽不如先前那般带着防备警惕,但依旧惜字如金,不轻易开口,晏宁问什么,他才简短的答上一句。
晏宁觉得自己的表现太过夸张,连忙收敛了表情,见萧焕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脸:“我没事啊!”
萧焕眸光微动,薄唇轻抿,声音平淡无波:“没事就好。”
说完,又转过身去,不再和晏宁说话。
晏宁见他又不肯说话了,想起今日所遇,觉得和他说说也没什么。
“今日皇上亲临定王府,说是给我外祖父贺寿。我一见着他,就觉得害怕。”那是从心底生出的恐惧,从前世到今生,犹如诅咒一般挥之不去。
萧焕听到皇上二字,目光蓦然一沉。
萧焕要比晏宁高出半个头,这两个月晏宁觉得他好像又长高了些,要微微仰着头才能与他对视。
“你恨他?”萧焕忽然问。
晏宁怔了怔,随即一笑,带着几分苦涩:“恨啊!可有什么用,我势单力薄,一个弱女子,如何能与他相抗?他是皇帝啊……”
一国之君,天下之首,哪能轻易撼动,上一世,她不也无奈的嫁进深宫,自尽于大殿之上么。
后虽有勤王夺位,可他远在封地,遥不可及,如今距他攻入京城还有两年多,时间实在是太长了,观看萧乾近来种种行为,她怕自己等不到那个时候。
与其委身于那样肮脏龌龊的昏君,倒不如一死百了,清清白白的结束自己的一生。
可她已是死过一回的人了,深知能够活着有多不容易,她不甘心就这样赔上自己。
萧焕沉默了片刻,缓缓道:“我会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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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宁愣了一下,萧焕说:“你救我一命。”
言下之意,就是她对他有救命之恩,无论如何也会帮她脱离苦海。
晏宁忽然欣慰,重生以来面对萧乾的不安,对未来的迷茫,犹如一块巨石压在身上,叫她喘不过气来。
到今日有人愿意和她站在一起同仇敌忾,以后的路不再一个人形单影只,艰难地往前走。
晏宁觉得热泪盈眶,单单只是因为萧焕的一句话,让她紧绷的神智蓦然放松下来,哪怕她和萧焕都心知肚明彼此的实力,在面对皇权时远远起不到任何作用。
晏宁眼角微红,朝萧焕粲然一笑:“谢谢你!”
萧焕被晏宁突然而来的笑容晃得眼花,她眼中有泪光闪烁,却依旧明媚的如同天边乍泄的光芒。
萧焕的心,无声无息的泛过涟漪。
今日午后,晏太傅进了宫,到傍晚还没回来,晏宁估摸着是遇上什么事了。
仔细思量了一番,趁着天色未晚,让阿松去了隔壁长安侯府家,听闻谢昀已经准备妥当,这才往晏绥院子里去。
晏绥和晏莹以及陶姨娘住一处,彼时,母女三人正坐在一起挑选花样做衣裳,见晏宁来俱是疑惑。
“大姐,谢昀哥哥马上过来了!”
晏绥脸上的表情变了变,偏头看了陶姨娘一眼,拉着晏宁小声说:“真要这样?父亲还没回来呢,若是叫他知道我们如此哄骗他,他肯定会生气的。”
晏宁秀眉微蹙:“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
晏绥愣了愣:“阿宁,为什么要这么急?”
陶姨娘见姐妹俩一直说些听不懂的话,不禁困惑:“阿绥,阿宁,你们在说什么呢?世子要来我们家吗?”
晏宁想了想,道:“姨娘,我们在说大姐的婚事,谢昀哥哥马上就过来提亲了!”
“提亲?”陶姨娘惊的声音都拔高了,手里的针线乱糟糟的成了一团也顾不上了:“这、这个时候过来提亲?你父亲进宫去了没在府中呢!”
这男女成婚三书六礼最当要紧不过,更何况是京城名流世家,虽然晏谢两家私下里也有结亲的意思,可这一旦放到明面上来,该有的规矩也是得有的。
这正式提亲前,先得媒人上门来说亲,还要合八字,交换庚贴,少说也得折腾几日。
怎么这悄无声息的,就告诉她,谢昀要上门来提亲了呢?
“这……这不合规矩啊!”哪有提亲的傍晚时候上门,这会子家里连个当家做主的人都没有。
晏宁打的就是这个主意,故意趁晏太傅不在家,才让谢昀过来的,他若是在,肯定要多加阻拦。
上一世,就是晏太傅进宫后,带回了皇帝要纳晏绥为妃的消息,算算时间,大概就是这两日。
加上今日萧乾说的那些话,晏宁心里就更加忐忑不安了,此时此刻就顾不得那些繁文缛节了。
“姨娘,您也知道,祖母近来不大好,说句大不敬的话,我们都不知道她老人家能坚持多久,祖母一旦仙去,我们做孙女应当按规矩守孝。一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大姐今年就十七了,姨娘您难道还想大姐再耽搁一年吗?”
晏宁是故意这么说的,当着晏绥和陶姨娘,她不曾说过是萧乾有意要让晏绥进宫。
陶姨娘吞吞吐吐的,显然很为难:“也不急于今日啊,总得等你父亲回来再说。”
陶姨娘一个后宅女子,自然以丈夫为天,她不是正室做不得主,女儿的婚姻大事,还得看晏太傅的意思。
晏莹一知半解的好像明白了晏宁要做什么,虽然平日里和她不对付,但对于她方才那些话还是很赞同的:“三妹说的对,郎中都说了祖母熬不了几日了,要是哪天祖母真去世了,大姐守孝一年,世子变心了也说不一定。”
陶姨娘一怔:“不会吧?”
她最引以为傲的就是,女儿能有机会嫁进长安侯府,谢昀年少有为,是不可多得的乘龙快婿,倘若有朝一日他变心了,这世子夫人的位置,哪里还落得到晏绥身上?
想到这里,陶姨娘也不犹豫了,豁出去似的点点头:“那行,那些折腾人的规矩就免了吧,阿绥你去准备一下。”
“姨娘放心,一切有我在呢。”晏宁眉眼沉静温和,哪怕心里也有几分紧张,但脸上不见慌乱,依旧镇定的安抚陶姨娘:“只是要委屈大姐了,等大姐早早的和谢昀哥哥成了亲,将来就只管享福了。”
说通了陶姨娘,府上自然没人再阻拦了。
酉时初,晏太傅还未归来,谢昀已经带着聘礼上门来,锣鼓声中晏家正门大开,周围有不少百姓驻足观看,交头接耳的议论着。
阿松受晏宁吩咐,见门口围着许多人看热闹,立马清了清嗓子,扬声道:“今日是长安侯世子上门来向我们家大小姐提亲,待来日大婚之日,诸位也来吃几块喜饼沾沾喜气。”
男女大婚有撒财散糖的习俗,许多百姓都喜欢在这个时候,讨几个喜饼铜钱沾沾喜气。
围观的百姓们一听阿松这么说,纷纷出言道贺,一些门当户对、郎才女貌的祝词说了一大推。
很快,长安侯世子上晏家提亲的消息就传遍了京城。
晏太傅从宫中出来,遇见几个被皇上召见的同僚要进宫去,见到他皆是客气的拱手道贺。
“太傅大人,恭喜恭喜啊!”
“晏大人,家中好事将近啊,日子定了可要送上请帖,我们都来喝几杯啊!”
“恭喜晏兄得此佳婿,实在是可喜可贺啊!”
“说起来还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啊,这左邻右舍的,将来就是联姻亲家了!”
“同喜同喜。”晏太傅下意识的回礼,暗自心惊肉跳,起初还以为是今日在宫里皇上说的那些话,走漏了风声让外人知道了。
不过越听几位大人说话,越觉得奇怪,什么近水楼台先得月?左邻右舍成亲家?
晏太傅心里虽疑惑着,可到底没表露在脸上,不动声色的出了宫,叫随从去打听了一下,知道谢昀这个时候上门来提亲,惊得差点没从马车上摔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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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的进门去,晏太傅连官服都来不及换,见前厅里放了一地的聘礼,这才确认外头传言非虚。
谢昀身形颀长,面如冠玉,看到晏太傅,十分恭敬的垂首行礼:“子昭见过世伯。”
晏太傅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勉强控制住面上的表情:“谢昀,你这是做什么?”
谢昀微笑道:“今日子昭特来提亲,不日迎娶阿绥为妻,这些是聘礼,还有家父托钦天监算的吉日,请世伯过目。”
说着,谢昀从怀里掏出一张红纸笺,恭恭敬敬呈到晏太傅跟前。
晏太傅气得颤巍巍的,看到纸上写的三个良辰吉日,忍不住道:“时间怎么这么近?”
如今都临三月了,三月二十二、四月十八、五月初二,最近的只有一个月了。
这谁家嫁女,不得准备三五个月?这几个吉日里最长也不过两个多月,谢家就这么迫不及待了吗?
晏太傅气得短须发颤,晏宁笑吟吟地说:“父亲,您和谢伯父不是私下里常说,望着谢晏两家能亲上加亲吗,如今谢昀哥哥来提亲了,大姐往后也能享福,您该高兴不是?”
晏太傅哪里觉得高兴,只后悔没有早点回家阻止谢昀提亲,如今聘礼都送上门了,整个京城都传遍了长安侯府要和晏家结亲的消息,他现在除了硬着头皮接受,还能做什么?
今日皇上特意召他进宫,隐晦的提及晏绥颇得圣心,有意让他这个做父亲的回来说和几句,过些日子挑个黄道吉日就让她进宫去。
晏太傅本身是不愿意的,毕竟自己的妹妹进宫近十年,如今并不得宠,再叫他把女儿送进宫,这姑侄俩伺候同一个男人,说出去总不太好听。
可萧乾威逼利诱,说是要给老夫人晋一品诰命,他如今又是太子老师,将来太子若登基,他就是帝师、功臣,连丞相都不及他。
然而,如今谢昀上门,他连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他若是不点头,得罪了一直交好的长安侯府又得不偿失,毕竟两家世交,私下里又谈论过儿女婚事,对于谢昀和晏绥往来,是纷纷默许的。
只是他没想到,萧乾竟然见色起意,看上了晏绥,这样关键的时刻,偏偏谢家来提亲了,叫他左右为难,怎么都不是。
晏宁乘胜追击,指着那张红笺:“父亲,您选个日子吧,谢昀哥哥好向侯爷和夫人禀明准备大婚事宜。”
晏太傅咽下一口唾沫,艰难开口:“阿绥好歹是我们晏家长女……婚事好好计划,不宜操之过急。”
看晏太傅始终不松口,晏宁就知道萧乾真的如上一世那般,提出要晏绥进宫了。
怨气和恨意在心底蔓延,晏宁连同面前这个父亲都生出深深的埋怨,说话的语气也不自觉的带了一丝嘲弄:“大姐岁末就十七了,世子下个月就及冠了。父亲觉得,还要等多久?等大姐韶华不再,等谢昀哥哥先另娶正妻,再纳大姐为妾?”
晏太傅面色一变,冷声呵斥:“阿宁,胡说什么!”
谢昀见气氛不妙,主动开口,诚恳作揖:“请世伯放心,我一定会娶阿绥为妻,今生今世身边只有她一人。”
晏太傅知道,态度再强硬下去,两家就要彻底撕破脸皮了,毁了这门亲事不说,谢家和晏绥陶姨娘,得恨他一辈子,日后再落个悔婚的名头,更加让别人看不起。
晏太傅心里百转千回,一瞬间考虑了很多,只能咬牙点头了。
萧乾那边,只有找借口解释一番了,但愿天子不会动怒,殃及他自身。
晏太傅最终无奈之下挑选了一个日子,自然是挑选最远的五月初二,还有时间准备,好歹是太傅之女,虽是庶出,总归是第一个女儿,不能太过寒酸让人笑话。
谢昀满心欢喜的回家去回复父母了,晏太傅气得晚膳都没用,就进了书房,还把陶姨娘叫去斥责了一顿。
夜里陶姨娘回来,虽是红着眼睛,但神色却是高兴的,晏绥心疼的拉着母亲的手,给她擦去眼泪:“姨娘别难过,我们隐瞒父亲,他大发雷霆也是情理之中。”
陶姨娘摇头,温柔一笑,面露欣慰:“我是欢喜的,我这两年日日夜夜的盼着你能嫁个如意郎君,我以前就瞧子昭是个孩子,与你再般配不过了,如今你们的婚事定下了,我心里的大石头也落地了。”
母女俩喜极而泣,抱着哭了一场,晏宁小坐了一会儿才回云霜院。
她担心晏绥和陶姨娘的期望要落空,老夫人病入膏肓怕是坚持不了多久了,等老夫人过世,晏绥就要守一年孝,得明年才能出嫁。
今日她说那些,不过是为了逼晏太傅表态,即便晏绥不能立刻嫁进长安侯府,但世人皆知两人已经定亲联姻,旁人不好再动什么手脚。
萧乾若是还不是死心,强行纳晏绥,就是觊觎臣妻,说出去总会让百姓臣子耻笑的。
萧乾虽然昏碌无为,但不好直接把谢家晏家都得罪了,引起民愤就得不偿失了。
晏宁就是压萧乾存着这样的心思,才想到这个主意,只盼着经她插手,这一世晏绥人生会有所改变。
今日算是解决了这一麻烦,晏宁心情颇为良好,和杜若一路哼着小曲回了云霜院,远远的看到萧焕搭着梯子点燃院门口的灯笼,四周瞬间明亮起来。
晏宁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杜若忙问:“怎么了小姐?”
今晚繁星满天,犹如颗颗耀眼璀璨的明珠垂挂在夜幕之上,萧焕身如玉树,颀长挺拔,投在斑驳的光影里轻轻晃动。
晏宁收回视线,压低了声音说:“杜若,你让阿松私下打听打听,京城世家里近年来有没有流放抄家,或者处斩株连的,尤其是姓萧。”
她心里隐隐有了答案,但不敢确认,萧焕若真是那样的身份,那他这些年过的是有多苦?
杜若应下了,晏宁抬脚过去,仰头看着挂灯笼的少年:“需要帮忙吗?”
萧焕垂眸看她一眼,利落的把灯笼挂好,然后跳下梯子站在她跟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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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蛇
晏宁看着他的动作不禁好笑:“你身体好全了吗?”
萧焕目光闪了闪,有些不大自在的低下头:“都好了。”
萧焕低头,露出修长的脖颈,养了一段时间白了不少,颈上淡淡的伤痕就更加明显。
阿松说萧焕昏迷后给他擦身体的时候,发现他身上有许多大大小小的伤疤,刀伤、鞭痕,烙印,格外触目惊心。
晏宁都无法想象,他是怎么从奴隶群中活下来的,一个人手无寸铁,无路可走之时,该是很绝望的吧?
“你身上的伤都是怎么来的?”
萧焕倏地抬头,见晏宁盯着自己的脖子,眸光一沉,下意识的伸手捂住,想到些什么,身体都不自觉的颤抖起来。
晏宁没想到只是试探性一问,萧焕反应就这么大,难免心生歉意:“对不起,我不该问的。”
萧焕不语,双手握拳,身体绷直明显,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晏宁见此,只得放弃和他交谈:“我先进去了,你累了便回去歇息,身体刚好不用逞强。”
萧焕颔首,却不答话,晏宁有些失落,转身进了院子。
萧焕身上那么多秘密,但他不信任旁人,不愿意开口,她也不能强求,来日方长,希望他能有所改变吧!
院门随之关上,窈窕纤细的身影渐渐消失,萧焕目不转睛的看着面前紧闭的两扇门,眼中闪过一丝落寞。
早春仍寒,灯笼里有昏黄的光芒摇曳,萧焕站在门前,更显单薄孤寂。
晏宁折腾一天,累得不行,沐浴更衣就往床榻上躺着,睡到半夜却听见屋子里有轻微的动静。
屋子里没点蜡烛,什么都看不清,晏宁心头一紧,摸黑起身,低声唤杜若。
杜若在外间守夜,听见动静忙掌灯过来,晏宁接过灯往梳妆台那边去。
待看清眼前的一幕,登时吓得脸色大变,失声惊叫出来。
影影绰绰的烛光下,一条五尺余长的乌蛇,缓缓的从窗外爬进来,窸窸窣窣的经过梳妆台,发出不小的动静。
晏宁吓得脸色惨白,手里的烛台也掉在了地上,很快熄灭。
杜若更是吓得浑身颤抖,拽着晏宁手臂往后退,颤声朝外喊:“来人!快来人啊!”
云霜院里只有杜若这个贴身丫鬟,以及两个二等丫鬟和一个婆子,她们不用守夜,听见声音匆匆穿衣过来。
萧焕原本倚在院门外的大树边,听见夜色里格外清晰的呼救声,顿时心头一凛,没有任何迟疑的就到围墙下,动作敏捷迅速的翻了过去,冲进晏宁闺房。
“怎么了?”
晏宁跌跌撞撞的靠过去,下意识的躲在他身边:“有蛇……”
听见萧焕声音,晏宁莫名松了口气,身子却还控制不住的发颤。
萧焕常年生活在黑暗中,目力尤佳,一眼便看到那条蛇,当机立断拔出剑斩了下去。
乌蛇变成两截,痛苦的翻腾着,很快就没了动静。
萧焕面不改色,利落干脆的收了剑,却感觉手臂摩擦过柔软的身体,淡淡的馨香扑鼻而来,让他有一瞬间的怔愣。
萧焕看了看晏宁,不着痕迹的往旁边退了一步,声音低沉带着一股生硬的安慰:“没事了,蛇已经死了。”
丫鬟婆子们这才点了灯过来,院子里喧哗起来,晏宁穿着单薄的里衣,脸色还有些苍白,萧焕只看了一眼,便沉默的退了出去。
晏绥晏莹听见动静过来,杜若拿来衣裳给晏宁穿好,晏绥拉着晏宁急忙问道:“阿宁,发生什么事了?”
“方才进了一条蛇,吓坏我了。”晏宁心绪渐渐平复,才受了惊吓,感觉浑身都是冷汗。
屋子里亮堂起来,照亮了地上的乌蛇尸体,晏莹向来也是怕这些冷血动物的,吓得瑟瑟发抖。
晏绥虽也惧怕,身为长姐到底坚持住了,别过眼不再多看:“春天到了,蛇也开始活泛了,明日房前屋后的撒上雄黄,关上门窗便没事了。”
晏宁点头,脑海中却不由自主的浮现萧焕进来救她的一幕,她竟然就那样毫不怀疑地躲到他身后去了。
之前对萧焕身份隐隐有猜测,想他受尽苦难沦落至此,无端让人心生怜悯和同情,她也下意识的想要帮他一把。
直到方才,他挡在她面前,持剑斩断了那条蛇,身躯凛凛,如松如竹,夜色里模糊不清的面容,却清晰的印刻在她心里,莫名的让她觉得心安。
晏宁抬眸往外看去,萧焕站在院子里,保持着恰当的距离,他不言不语,很不起眼,几乎已经隐没在黑暗中。
晏绥看见萧焕,问:“这蛇是不是他杀的?”
晏宁点头,晏绥常来往云霜院,知道有个新来的护院,见是个瘦弱的年轻人也觉得惊讶,没曾想今日让人刮目相看了。
晏绥走出去,温声问萧焕:“你叫什么名字?”
晏宁知道萧焕不爱与人说话,原以为他不会回答了,谁知静默了片刻,萧焕还是开了口:“望之。”
“望之?”晏绥略微挑眉,很快恢复如常,诚挚道谢:“谢谢你救了阿宁,明日我告知父亲,重重有赏。”
萧焕眉目沉稳,波澜不惊,头也不抬的说:“分内之事。”
他既跟着晏宁进了晏家,做了护院,就理所应当的该保证她的安全。
更何况,他本来就想保护她……
奈何如今,他卑微如草芥,晏宁除了这个时候,并不需要他的保护,反倒是她处心积虑,为他谋将来。
晏绥没想到萧焕一个小小护院,竟也宠辱不惊,见他不肯说话,也不多问了,担心晏宁害怕,便又带她回了自己的院子住一晚。
次日一早,晏宁就回了云霜院,屋子里那条乌蛇尸体已经处理了,地上也擦的干干净净。
萧焕和阿松手拿一个陶罐,在围墙角落里撒上雄黄粉。
萧焕做事向来不急不躁,仔细的把晏宁闺房窗户外撒遍雄黄粉。
晏宁站在窗下看他,正巧萧焕若有所感的抬起头,四目相对,萧焕神色丝毫未变。
晏宁倒是忍不住先笑了,指着他的脸:“你脸上沾上雄黄粉了。”
萧焕闻言,腾出一只手去擦脸,晏宁忍俊不禁,很快又严肃起来,正色道:“谢谢你,萧焕。”
萧焕动作顿了顿,面上闪过一抹异色,缓缓摇头。
晏宁笑容明媚,眉眼如画,就隔着窗户和萧焕说话。
“方才大姐把昨晚的事说了,父亲要赏你五百两银子。”
“不必。”现在钱财对他来说,并无太大作用。
晏宁道:“留下吧,有用得上的时候。等你将来成亲,总要有聘礼的!”
“好……”萧焕唇角微动,有了细微的弧度,眼眸里生出细碎的光。
这是晏宁第一次见他笑。
原谅
凤阳宫寝殿内,香气袭人,靡靡之音在柔软的纱幔中环绕,很快只剩欲语还休,断断续续的只言片语。
“皇上……”
殷贵妃声音还颤抖着,萧乾肆意大笑:“爱妃本事长进了。”
殷贵妃红着脸,媚眼如丝枕在萧乾手臂上,故作不经意地说道:“皇上既然满意,怎的还要想要晏家的姑娘?”
萧乾蓦然色变,声音冷了下来:“你怎么知道?”
殷贵妃浑身一凛,然后又若无其事的笑起来,娇声道:“宫里都在传,昨个儿下午长安侯世子去晏家提亲了。皇上您如此看中晏家,晏太傅却不知好歹,违背了您……”
“行了,别说了。”萧乾蹙着眉,不耐烦的打断了殷贵妃的话,毫不留情甩开她的手,起身穿衣。
“皇上,您是厌恶臣妾了吗?”殷贵妃泫然欲泣,娇媚的脸上还有未散去红晕,说不出的妩媚动人,我见犹怜。
萧乾拨开床帐出去,立刻有宫女进门来给他更衣穿上外袍。
“不要胡思乱想!”只不冷不热的说完这几个字,萧乾就跨出了寝殿,毫不留恋的离开了凤阳宫。
床前跪了一地的宫女,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众人皆知,皇上一向喜怒不定,他面色不愉的离开,殷贵妃自然也不高兴,遭罪的便是凤阳宫一众宫女内侍。
殷贵妃光着身子,拥着牡丹锦簇的被子,面无表情的看着萧乾离开的方向,手指却悄无声息的攥住了被角,狠狠用力。
“娘娘……”有宫女想要上前,瞧见殷贵妃冷然的目光,吓得一激灵。
良久,殷贵妃才收回视线,沉声开口:“去殷府给父亲送信,说本宫想妹妹了,让她过些日子进宫来小住。”
萧乾一路往御书房去,内侍总管刘大海亦步亦趋的跟着,提心吊胆的思考着该如何劝上几句。
天子发怒,向来都是他们这些近侍遭殃。
萧乾忽然停下脚步,问道:“谢昀呢?”
刘总管心头咯噔一声,忙道:“世子今日不当值,休沐在家,据说晏家老夫人快不行了,他已经向禁军副统领告过假了。”
刘总管没明说,但萧乾听懂了。晏老夫人去世了,关长安侯府什么事,还不是如今两家定了亲,谢昀这个未来孙女婿要开始做样子了。
他苦心安排,最终竟是一场空,白让谢昀得了便宜。
萧乾有气无处撒,就准备要发火了,临了反应过来刘总管说的话。
“晏老夫人过世,晏家人都会守灵接客?”
刘总管不明所以,只得点头:“是这般。”
萧乾忽然笑了,眼中有浓烈张狂的兴趣:“那就好……”
刘总管倒吸一口凉气,这人死都难免让人唏嘘几句的,皇上竟然觉得好?这是怎么个意思?
刘大海身为皇帝贴身内侍,自然知晓萧乾的心思,隐隐有了猜测,却万万不敢说出来。
他的脑袋可是暂时寄放在脖子上的,伴君如伴虎,一不小心就要丢掉这条小命。
晏老夫人三月里病的愈发重了,晏宁去看过几回,活过一甲子的老太太形容枯槁,骨瘦如柴,上气不接下气。
晏宁远远看着丫鬟伺候汤药,老夫人喝不下去,洒了一大半,晏太傅站在床边直摇头。
老夫人睁开浑浊的眼睛,颤着手指向晏宁。
晏宁发觉,往前走了几步:“怎么了,祖母?”
老夫人几欲张嘴,都说不出话来,晏宁又靠近了些,隔得近了,能清晰的闻见老夫人身上浓郁的药味。
老夫人喘着粗气,脸上有病中的潮红,颤巍巍的抓住晏宁的手,半晌挤出一句话:“对不起……阿宁,是、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女……”
“祖母多虑了。”晏宁笑了笑,并没有抽回手,老夫人有些用力,在她白皙的手背上留下了明显的痕迹。
老夫人呼吸顺畅了一些,只听晏宁说了一句话,脸上可见失落,最终松了手,万般无奈的闭上眼。
亥时三刻,晏宁还未歇下,有奴婢匆匆来报,老夫人归天了。
晏宁垂下眼眸,心中并无太大起伏,只冷静吩咐杜若拿来事先准备好的素服,取下发髻上的珠翠,这才出门去了老夫人院子。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然而,老夫人临死前那句话,对她来说并无任何意义。
那些伤痛,并非三言两语就能解决,她没资格替贤阳郡主原谅任何人。
若非贤阳郡主真的走投无路,哪里会如此决绝的和晏太傅和离?
这十几年,她们祖孙之间几乎没有什么感情,因为贤阳郡主生不出儿子,几个孙女也形同虚设,连笑脸都懒得给一个。
贤阳郡主还好,身份尊贵,即便没有儿子,晏老夫人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指责她。
但陶姨娘出身卑微,接连生了两个女儿,后来贤阳郡主和离,晏家就她一个女主人,日子更加如履薄冰。
晏宁因为贤阳郡主,在晏家日子倒也好过,没人敢克扣她的吃穿,晏老夫人即便冷眼相待,她也能平静的接受了。
但这并不代表她的心境会有改变,只是人死如灯灭,人都已经死了,她再没什么好计较的。
老夫人过世虽然突然,但晏太傅早有准备,连夜搭上灵堂,翌日一早,已经全部妥当接待宾客吊唁。
晏宁跪了几个时辰,又时不时的要哭灵,神色很憔悴,时辰还早,陶姨娘催她们几个姑娘回房休息。
晏宁也没逞能,揉着酸痛的膝盖回了自己院子,见萧焕等在那里,看到自己时,冷硬的表情缓和了一些。
晏宁也不自觉的放松下来,朝他浅浅一笑。
萧焕眸色复杂,难得的皱了皱眉,晏宁走近了,才低声开口:“节哀。”
萧焕的声音总是带着一丝沙哑,尤其低声说话时,更是有股不可言状的温柔魅惑,像是雨滴低落深潭,敲击人心。
晏宁屏住呼吸,抬眸看向萧焕的脸。
他的五官极为端正,轮廓分明,即便几条浅浅的疤痕也丝毫不影响。之前因为太过削瘦,看起来冷漠凌厉,不近人情,然而最近却多了几分平和柔软的温润之感。
晏宁多看了他几眼,忽然回过神来,这样盯着一个男子看,实在是有失规矩,只得匆匆移开视线,脸颊默默发烫。
萧焕不明所以:“怎么了?”
晏宁轻咳了一声:“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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吊唁
晏老夫人停灵七日才会入葬,期间贤阳郡主来过一回,上过一炷香就离开了。
晏宁知道,那一炷香或许还是看在她的面子上,才会让贤阳郡主屈尊降贵,跟晏家闹翻过后还要来吊唁老夫人。
晏宁说不感动是假的,贤阳郡主总是以自己的方式维护女儿,只是她上一世目光狭隘,没有意识到母亲的用心良苦。
能够做到这一步,贤阳郡主已经算仁至义尽了。
如此到了晏老夫人出殡前一日,晏宁折腾几日累得不行,趁着晌午有点时间打算小憩一会儿,却听杜若敲门来说,瑜妃娘娘午后要回娘家来吊唁老夫人。
晏宁登时没了睡意,从床榻上坐起来:“姑姑要回来了?”
瑜妃娘娘已经五年没有出宫回娘家了,上一次回来还是老夫人六十大寿之时。
宫妃不得随意出宫,加之瑜妃身体一向不好,更是几乎不见外人。
晏宁也两年没见过姑姑了,先前说找机会去探望探望,一直未能实现,未曾想姑侄俩会是这样的情况下相见。
瑜妃出行很低调,也没惊动旁人,晏宁去门口接姑姑,看到奢华的马车停在面前,弱柳扶风的女子在宫女的搀扶下一步一步的走过来。
瑜妃也不过年长晏宁十岁,正是女子最美的时候,偏偏她一身病气,看起来格外羸弱。
晏宁露出笑容,主动伸手去扶住瑜妃:“姑姑!”
瑜妃怔了怔,反握住晏宁的手,眼中有热泪凝聚:“阿宁……”
晏宁感觉到瑜妃颤抖的手,心中涌上波澜,嘴上却冷静温柔:“姑姑先去给祖母上香吧!”
瑜妃含泪应了,进了灵堂,所有人纷纷过来行礼。
晏宁拿了蒲团放在地上,瑜妃跪了下去,看着供台之上的灵位,眼泪汹涌而出,哭得撕心裂肺,呜咽哭泣的声音,像是一把锤子敲在心口,钝痛不已。
瑜妃哭了许久不见停,悲伤的哭声让旁观者都为之不忍。
别人眼里,都以为是老夫人过世,瑜妃伤心欲绝痛哭,只有晏宁知道,姑姑在哭什么。
她哭自己年少芳华消逝无踪,哭自己的一生拘禁在重重宫阙中永无宁日,哭自己生于晏家却落到如今的下场。
若非被母亲和兄长送于宫中,她绝不会是这般苟延残喘,红颜先衰的模样。
可再多不甘,再多悔恨,已经无济于事,她往后余生将永远困顿皇城之中。
晏宁心疼姑姑,因为提前知晓她的结局,更是不舍,无人之时她尽量劝慰瑜妃放宽心态,望她能活得长久些。
然而瑜妃病气入体,哭了一场已经耗费了所有的力气,脸色惨白靠在软榻上默默垂泪。
晏宁无可奈何的叹息一声,想找话来安慰安慰姑姑,可任凭她怎么开导也于事无补,因为她在她眼中看不到光了。
看着姑姑神色恹恹,晏宁生出深深的无力感,不自觉的红了眼眶。
瑜妃无所察觉,拿着帕子替她拭去眼泪,柔声问:“怎么了阿宁?”
四周没有旁人,无人注意到晏宁的失态,她垂下头把脸埋进掌心放肆哭了一番。
瑜妃心疼不已,自己也不哭了,忙去查看晏宁:“哭这么几日了,莫要再流泪了,眼睛该肿了。”
晏宁许久才平静下来,将那些压抑的情绪深深掩埋在心底:“姑姑,对不起……”
瑜妃一愣:“傻姑娘,你哪有对不起我的?”
晏宁咬着下唇,对不起,我对你的人生无能无为,只能用眼睁睁看着你在深渊之中彷徨挣扎……
晏宁吸了吸鼻子,声音有几分嘶哑:“我心疼姑姑!”
瑜妃神色僵硬,目光很快黯淡了下去:“这是我的命,怪不了谁……阿宁,你要记住,往后千万不要走上我这条路,皇宫,那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决计不能去!”
晏宁眼帘低垂,掩下眸中无奈,微微颔首:“我明白,姑姑。”
有些事,看破不说破,姑姑和她都明白其中原因,只是不好明显提起罢了。
然而,总有意外来的猝不及防,晏宁这厢才和瑜妃闲话家常,萧焕就从院外匆匆进来,站在晏宁闺房门口。
他神色意味不明,眼中有波澜起伏,晏宁莫名心颤,有了不好的预感:“什么事望之?”
晏宁当着众人面,都叫萧焕望之,他抿着唇,握住剑的手微微用力:“皇上来了!”
晏宁怔住,迎上萧焕视线,看清了他压抑的恨意,根本还来不及多想,身旁的瑜妃受了惊吓般,手中茶盏落地,脸上血色全无。
瑜妃突然抓住晏宁的手,面露惶恐:“阿宁,你别出去!别见他!”
“姑姑……”
裙摆上沾了水渍,瑜妃也恍若未闻,跌跌撞撞的要出去:“我这就去打发他,你千万别让他看到你。”
瑜妃脚下趔趄了一下,险些撞上萧焕,他眼疾手快扶了一把,又迅速收回手后退了两步,眸色复杂的看向晏宁。
她似乎也因为萧乾的到来受了影响,并未注意到他的视线,皎皎如玉的少女在听见皇帝二字时微微变了表情。
那一瞬间,他捕捉到了她脸上一闪而过的,与他如出一辙的憎恨与厌恶。
她和萧乾之间,会有什么恩怨?
瑜妃根本还未来得及出院门,就遥遥听见了内侍的唱喝声:“皇上驾到!”
瑜妃咬着牙,心说完了!
几乎是麻木的走上前,朝萧乾行礼,却不动声色的挡住了他进云霜院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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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宁见此,和萧焕以及院中一干奴婢纷纷下跪行上大礼,萧焕跪得远,并没有人注意到他。
然而晏宁却感觉有一道打量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让她如坠冰窖,浑身发凉。
“皇上!”瑜妃有些急切的唤了一一声:“这是臣妾侄女的闺房,您不便进内,您还是先去前厅坐坐吧。”
这是明显的逐客了,萧乾垂眼看了看她,勾唇一笑,语气森寒:“朕是特意来接你的,爱妃,你把朕想成什么人了?”
瑜妃不受控制的颤抖,竭力维持面上的镇定:“多谢皇上隆恩,臣妾这便随您回宫去!”
说罢,提着裙摆便要往外走,却被萧乾漫不经心似的喊住:“慢着……爱妃,你急什么?”
瑜妃艰难的停下脚步,萧乾绕过她往前走了几步,居高临下的看着晏宁:“怎么说朕和晏三小姐也是旧识,当着这么多人,寒暄几句也不为过吧?”
瑜妃死死咬住下唇,晏宁眼角余光瞥了她一眼,欣然一笑,恭敬垂首:“皇上请吩咐,臣女洗耳恭听!”
萧乾看着晏宁乌黑的发髻上簪着的白花,这个角度能看到她白皙如玉的脖颈和小巧的耳朵。
萧乾喉间一动,视线滚烫:“朕方才给老夫人上了香,晏三小姐节哀。”
晏宁风雨不动,只是恭敬的匍匐在地:“多谢皇上体恤,臣女代晏家上下谢过皇上隆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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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密
“何必如此客气,晏三小姐待朕怎么如同洪水猛兽似的?”萧乾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眼中暗光流动。
“皇上多虑了。”晏宁身子紧绷如临大敌,萧焕似乎看出了她的紧张,也不说话就这样看着她。
好在晏太傅匆匆过来,缓和了气氛,恭恭敬敬的朝萧乾道:“皇上可要去喝一杯茶?”
萧乾深深的看了晏宁一眼,然后收回视线,神色淡漠:“不必了,瑜妃,随朕回宫吧!”
瑜妃脸上毫无血色,却无端松了一口气,随着萧乾出了晏家。
晏宁浑身一坠,无力坐在地上,晏绥过来搀扶她起来:“阿宁,你没事吧?”
从方才萧乾的言行中,晏绥已经猜到些什么,难以遏制心头的惊涛骇浪,见晏宁小脸发白更是心疼。
晏宁虚弱一笑:“休息休息便好了。”
萧焕站在远处,偏头看了她一眼,手动了动又缩了回去,目光晦涩不明。
晏宁到底是娇生惯养的千金,因为老夫人去世守灵几日,折腾的瘦了许多,今日又发生这么一出,早就到了极限,当晚就病倒了。
翌日老夫人灵柩运至晏家祖庙,晏宁本打算要去,结果晕晕乎乎的穿戴出门,直接无力倒在门口。
萧焕一直关注着晏宁动向,见她神态不自然,心里沉了沉,结果才走了两步,竟就摔倒了。
那一刻,萧焕只觉山风呼啸眼前,有什么东西轰然崩塌,急急把晏宁扶住:“晏……小姐,没事吧?”
晏宁半阖着眼,乌黑的羽睫轻轻颤动,潋滟的眸光中倒映着萧焕焦急惊恐的表情,无声一笑:“我没事,别担心……”
萧焕紧抿着唇,隔着单薄的春衫,依旧能感觉到晏宁滚烫的肌肤,他没有说话,把晏宁打横抱起回屋子放在床榻之上。
杜若也是着急,本想叫萧焕去请大夫,可见他周身冷冽锋利的气息,又不敢开口了。只得另外吩咐丫鬟去找大夫,自己去外头打水来给晏宁擦身子。
屋子里只剩晏宁和萧焕在,杜若被萧焕的神色吓了一跳,也没想到男女有别独处一室,对晏宁名声不好。
萧焕站在床边,晏宁昏昏欲睡,脸颊泛着病态的潮红,他眼中有极度压抑的情绪,良久才沉声开口:“你很恨他吗?”
晏宁烧得脑袋发晕,神智都不太清楚了,乍一听见萧焕的话,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好一阵才明白他的意思。
他说的那个‘他’是指萧乾,晏宁没想到他心思这么缜密敏感,倚在床头无奈一笑:“你猜到了……”
萧焕微垂着眼,遮住眼中的躁动,声音无波无澜:“为什么?”
晏宁伸手摸了摸额头,果然是烫得厉害,没曾想一向身康体健的,她竟也要病上一回了。
这么一病,倒把她长久以来竖立的坚韧和果决给吞噬了,听见萧焕的话,更是不由自主的放下心防,叹息道:“大概因为他是张开血盆大口的猛兽吧……”
萧焕一愣,晏宁苦笑道:“任我时时躲藏逃避,不也轻而易举的被他盯上了么。那种身处深渊,四面楚歌,不见生路的痛苦,让我不得不千方百计的与他保持距离。”
虽然她的努力微乎其微,不能彻底远离萧乾,但经过上一世的教训,今生无论如何也不会再重蹈覆辙了。
“要杀他吗?”萧焕忽然开头。
“什么?”晏宁怔了怔,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杀了他。”萧焕看着她,神色认真,语速很慢,却又清晰无比:“杜绝一切后患!”
晏宁坐直了身子,双目直视着他:“他是天子,天底下想要杀他的人何其多,可他不是安然无恙的活到了现在吗?”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气氛陡然凝固,屋子里很安静,直余香炉里淡淡萦绕的青烟,萧焕一身黑衣逆光而立,单薄却又挺拔的身躯映入眼帘,晏宁听见他说:“我能!”
“好!”晏宁一笑,那些积淀在心中的重量忽然之间就轻松了许多:“他也是你的仇人,对吗?”
萧焕面色蓦然一变,有些惊讶的抬眸看向晏宁,即便是在病重,她仍能笑的出来,随口一句话,却让他感到震惊愕然。
晏宁觉得偏着身子有些疲惫了,索性靠在引枕上:“六年前,传裕王通敌叛国,皇上一怒之下将其斩首示众,裕王府上下百余人,与之有所牵连的全部诛杀,女眷子嗣被囚禁王府。半个月后,裕王府被一把火烧成灰烬,活下来的人,又被皇上下令,与那些穷凶极恶的犯人和奴隶关在一起,受尽折磨。而裕王一生戎马,膝下子嗣全数被杀,只有幼子逃过一劫,但最终杳无踪迹。”
晏宁淡淡的说完这番话,萧焕已经彻底变了脸色,他双手握拳,手背青筋暴起,目光沉郁锋利,带着令人胆寒的冷意。
晏宁正色看着他:“你就是当年裕王失踪的幼子,对吗?”
很久萧焕才颔首,闭了闭眼,很快就将那些爆发的情绪压了下去,眼底泛着血色,整个人透着一股孤寂无依的萧索。
晏宁莫名有些心疼萧焕的遭遇,关于他的身世,还是她让阿松去悄悄打听的。
说起姓萧的人,自然有人清楚个中缘由,但萧焕似乎没对别人袒露过真实身份。
晏宁问:“还有没有谁知道你的身份?”
“没有。”萧焕看着她,黑眸里有些别样的东西:“我的名字,只有你知道。”
望之不常用,无人知道是他的字,萧焕这个名字,除了晏宁,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晏宁明显愣住,想起第一次见萧焕时,他那般防备警惕,她问了几次才得到他的回答。
从一开始,他竟然就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了?
他不怕她转头去向皇帝邀功,再杀他一次吗?
她救他出来时,他就报以全部的信任了?
晏宁心中五味杂陈,说不清是什么感受,门口响起脚步声,晏宁撑着沉重的脑袋,温声说:“这是我们共同的秘密了,你帮我,我也会帮你!”
杜若打了水从外头进来,萧焕不声不响的退了出去,经过窗前,脚步顿了一下,隔着半开的窗户,看到床榻上躺着的人。
有风拂过帷幔,她的身影朦胧起来,影影绰绰看不真切,萧焕薄唇翕动,几不可闻的吐出一句话:“我会保护你。”
拼尽全力,无论生死。
即便我现在一无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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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啦!
天灾
春雨连绵,下了大半月,无休无止。
晏宁的病也拖了半月,寒气入体,一直伤风咳嗽,天边不见日光,人也没能彻底痊愈,原本就纤薄的身子,更加羸弱了。
晏绥和晏莹过来看她,油伞路过滴水的屋檐,惊起满地涟漪。
晏莹拍着裙摆上的水渍,小声嘟囔:“什么鬼天气,下了大半月的雨,还不见停,我的衣裳都发霉了。”
晏宁把一杯热茶送到晏莹手里:“二姐喝茶暖一暖,辛苦你们特意来看我。”
晏绥摇头,晏莹没好气的说:“要不是大姐说来看你,这阴雨天,我才懒得出门呢。”
“阿莹。”晏绥低声嗔斥她,转头歉意道:“阿宁,你别和二妹计较。”
“二姐说的对,这天气是不适合出门。”晏宁盘腿坐在榻上,眉眼温和,目光平静,并不在意晏莹那些话,或者说,她从来没把晏莹放在心上过。
晏莹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自己气得鼓鼓的,偏偏晏宁没一点反应,反倒是自己弄得像个跳梁小丑,徒惹笑话,偷偷捏着帕子自顾自的生闷气。
“阿宁,你病好些了吗?”晏绥说起别的,缓和了这略微尴尬的气氛。
“好多了,”经过老夫人一场丧事,晏绥也清瘦不少,晏宁有些心疼:“倒是大姐,委屈你了。”
晏绥一笑,哭笑不得:“委屈我什么?”
“原本你和世子五月就该成亲的,如今祖母过世,怕是要拖上一年了。”
明年这个时候,晏绥就要十八了,寻常闺阁小姐,这个岁数早该嫁人了,如今婚事这么一拖,对她来说,多少有些不公平。
“哪有什么委屈,我应该谢谢你才对。”晏绥不由得想起先前所见所闻,动了动唇,看到晏莹在旁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
“阿宁,我盼着你能好好的,嫁个如意郎君。”不必再用单薄的肩膀,承受那些沉重的巨石。
晏宁点点头,心照不宣的朝晏绥一笑,晏莹听的一头雾水,只见姐姐关心晏宁,心里难免有气。
“大姐,你怎么就只顾着和三妹说话,我不是你亲妹妹吗?”
晏绥愣了愣,好气又好笑,一时竟然无话可说,倒是晏宁眉眼弯弯,唇边含笑:“怎么,二姐也想嫁人了?”
晏莹脸一红:“你胡说什么呢!”
晏宁拨弄着茶杯里漂浮的茶叶,热气扑面而来,赶走了一丝阴冷。
她抬眸,斜睨着晏莹:“二姐,往后你婚姻大事还是要慎重考虑。”
晏莹被戳中心思,顿时一僵,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怪异的看向晏宁,生硬道:“你在说什么?”
晏宁不动声色:“二姐心知肚明。”
晏莹见过萧乾两回,就存了一些不该有的心思,妄想攀龙附凤,进宫为妃。
可惜最后被殷贵妃设计,成了她弟弟的女人,失宠受辱,成了笑话。
晏宁和晏莹之间本就没有什么姐妹情分,她身为嫡女,又是贤阳郡主所出,身份自然贵重,和晏莹这个庶出的姐姐向来没话可说。
她对晏莹好脸色,都是看在陶姨娘和晏绥待自己不薄的份上。
至于别的,她就提个醒,言尽于此,晏莹听不听是她自个儿的事了,若还想横冲直撞争个头破血流,就怪不了她这个妹妹了。
晏绥像是意识到什么,皱着眉问晏莹:“二妹,你有喜欢的人了?”
晏莹脸颊发烫,又羞又气,把杯子重重往桌上一放:“没有,你别她胡说!”
晏宁哂笑,也不说话,晏绥怕落了晏莹面子,不好追问,只得转移了话题:“今日我听几个小厮闲话,说是南方一些农户的庄稼,今年可能没什么收成。为此,当地几个县城里已经有不少百姓闹了起来。”
春雨贵如油,雨势并不大,可照这样下去,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天灾无情,老百姓看天吃饭,春耕季节遇上这样阴雨连绵的天气,庄稼根本没有收成,挨饿是迟早的事。
先皇在世时,也算励精图治,没出过什么大的差错。
含元帝继位后,风云突变,为君者好逸恶劳,昏聩好色,长年沉迷女色。
加之近些年天灾频发,大晋朝上下并不太平,流寇四起,民不聊生。萧乾折腾几年,早就国库空虚,如今已是强弩之末,不堪一击。
上一世,勤王起义、诛杀昏君,也是这个缘由。
十余载的折腾,大晋早就摇摇欲坠了,如今那点看似繁荣的假象,不过是在京城国都,是在皇权的遮掩下,外强中干,徒有其表罢了。
边关不太平,百姓受苦受难,内忧外患之下,身为皇帝的不作为,造成了含元帝灭亡、改朝换代的第一原因。
晏宁捧着杯子,茶水有些烫手,隔着薄薄一层青花瓷杯,掌心都炙热起来,这样的动作,总是让她的神思越来越清明。
“流年不利,天灾不断。朝廷都没法解决的事,我们更是束手无策。”晏宁喟叹一声,眼中有迷离的光:“大雨下了这么多日,总能看见日光的。”
四月中旬,骤雨初歇,天边金光乍泄,终于有了暖意。
晏宁将养了这么久的身子,总算活泛了些。
杜若带着几个丫鬟婆子把被褥衣物拿出来晾晒,晏宁坐在院中看书,余光瞥见阿松和萧焕搭着梯子清理屋檐上的落叶。
萧焕动作利落,直接爬到屋顶之上,引来小丫头们一阵惊呼。
晏宁听见动静,也不由得抬头望去,阳光有些刺眼,她拿着书微微遮挡了光线,这才看清了萧焕的身影。
他专心致志的拿着扫帚把瓦上堆积的落叶扫下来,热烈的光芒照射他身上,竟平添了几分温柔之意。
晏宁看得有些出神,听见几个小丫头窃窃私语,这才收回视线。
“望之真厉害!”
“这样瞧着他,可真是长得好看呢!”
“是啊,哪里像一个护院,锦衣华服加身,那便是翩翩贵公子啊!”
“哎,你们说他定亲没有啊?”
“谁知道呢,他向来寡言少语的,也不敢问呐。”
“那真是可惜了……”
几个丫鬟都是花儿一样的年纪,少女怀春,难免心生遐想,说起这些来既激动又羞涩,一时声音就大了点。
杜若抱着被褥出来,听见了她们闲话,赶紧低声斥责了几句,这才纷纷散了。
晏宁也没多说什么,装作没听见的样子,又继续低头看书。然而满篇的文字,此时却入不了眼了,情不自禁的抬起头去看萧焕。
他清扫完了落叶,直起身子,朝这边看过来,正巧和晏宁四目相对。
晏宁怔了一下,不知怎么想的,匆匆的别过头,躲避萧焕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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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大
怎么回事?
晏宁捏着书,有些想不通,自己刚刚这一下这是在躲什么呢?
被萧焕看一眼,竟然就下意识的不敢看他了?
晏宁压下那些莫名其妙的感觉,不信邪的抬眸去看萧焕,还朝他露出明媚的笑。
萧焕沉凝的黑眸中燃起细碎的光,几不可见的闪过一丝笑意。
屋顶上的落叶很快清扫完,萧焕从围墙上跳下来,干脆利落,英姿勃发。
晏宁这才放下书站起身:“辛苦你了。”
萧焕摇头,他向来不愿说话,一双黑眸里有情绪翻涌,晏宁看不透,疑问:“你怎么了?”
“无事。”萧焕沉默着看了她一眼,身上那股清和的气质悄无声息的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再平静不过的生疏冷漠,拒人千里之外。
没有再和晏宁多说一个字,便转身走了,形单影只,清冷孤寂。
晏宁心下困惑,不甚理解,明明她能感觉到他的善意,突然之间却又竖起高墙,将自己围困其中。
晏宁无奈的看着萧焕的背影消失在眼前,他似乎有什么心事不愿说出口,她原以为从上回彼此谈心之后,他能无条件的信任自己,然而她还是低估了他的防备警惕。
好不容易从深渊地狱中爬出来,哪能轻易对人产生信任,萧焕既然不肯说,她就只能作罢了。
除了意外遇见萧焕,似乎一切都按原本的轨迹缓缓前行,包括瑜妃病重,时日无多。
晏宁料到有这么一日,只是没有想到会这么快。春天只剩一点尾巴,即将迈入初夏时节之际,瑜妃彻底病倒了。
心结沉郁,久不开怀,瑜妃原本就虚弱的身体更加摇摇欲坠。
晏宁进宫去看她时,见到躺在床上身形消瘦、毫无反应的女子,瞬间愣住了。
比起上次相见时,她已经很瘦很瘦了,单薄的里衣空荡荡的挂在身上,颧骨突出,脸色惨白,已是弥留之际,奄奄一息。
晏宁的眼眶一下就红了,一股难言的酸涩涌了上来,心口像是被人狠狠揪了一把,难过极了。
她忽然想起年幼时,姑姑进宫前的模样,温婉动人、风仪万千,是京城里有名的美人。
可自打知道要进宫后,晏宁再没能在姑姑脸上看到轻松的笑意,大多时候,她都是在蹙眉沉思,以泪洗面。
她不想进宫,更不想晏宁重蹈覆辙,可她的努力微乎其微,即便到了这一步,还是没能改变什么。
晏宁屏住呼吸,坐在床榻边,挪凳子发出了点动静,瑜妃幽幽转醒,看到她,迷蒙的眼眸里有了丝丝笑意。
“阿宁,你来啦……”
“姑姑!”晏宁声音有些发闷,握着瑜妃的手:“你怎么就病成这样了呢?”
瑜妃眸光黯淡下来,声音也虚弱,但却透着一股人之将死的坦然:“大限已到,不必为我伤心!”
晏宁落下眼泪来,泣不成声:“姑姑……”
瑜妃情绪忽然激动起来,紧紧抓住晏宁的手,眼泪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说不出的悲哀可怜:“阿宁,记住姑姑的话……以后我死了,你便再也不要进宫了,这里是炼狱,是深渊!任何时候你要记得保全自身,千万不能因为一时之气酿成大错!”
“我明白……姑姑,我明白!”晏宁心里格外难受,生出一股深深的无力感,眼睁睁瑜妃躺在床上,她只有束手无策的绝望。
从瑜妃寝宫出来时,晏宁双眼通红,外面阳光浓烈很是刺眼,即便是在这样天气里,她依旧觉得浑身发凉。
晏宁抬眸往前看去,这里是红墙巷道,一眼望不到尽头,空空荡荡的道路上只有几个来往的宫人,见了她纷纷垂首避嫌。
他们脸上没有表情,没有人说话,沉默的犹如一个木偶,毫无生气。
晏宁穿过甬道,却与萧乾不期而遇,他一身明黄色的龙袍,身边只跟了一个低眉顺眼的内侍,见了她,脸上浮现意味深长的笑。
晏宁心头一凛,屈膝行礼,萧乾摇着手里的折扇,似笑非笑的说道:“真是巧啊,阿宁!”
那一声‘阿宁’,让晏宁浑身僵硬,如坠寒潭,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巧不巧,不是萧乾这个做皇帝说了算吗?
晏宁深呼吸了一阵,一股恨意从心里萌发,连手指几乎要颤抖起来,只能攥紧了裙摆尽量克制住。
萧乾垂眼看见她的动作,眸光冷冽起来,往前走了两步,低声开口:“你在怕朕?”
晏宁未来得及想好怎么回答,萧乾忽然伸手过来,抬起她的下巴,锐利的目光肆无忌惮的落在她脸上,笑容越来越张扬:“你怎么能怕朕呢?朕等了你这么久,等到你长大,你却如此怕朕?”
晏宁感觉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被逼无奈与萧乾对视,她能清晰的看见他眼中不加掩饰的锋芒。
“皇上,请自重。”晏宁往后退了退,又被他一把揽住。
腰上多了一只手臂,陌生的气息带着淡淡的龙涎香扑鼻而来,晏宁又气又羞,毫不掩饰脸上的厌恶。
她看着萧乾,目光决绝,声色冷然:“皇上今日非要把我逼死在这里吗?”
萧乾微眯着眼,迸发出一股危险的意味,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你在威胁朕?”
晏宁冷笑一声,索性撕破了脸皮:“我死不足惜,可皇上强迫臣女传出去总不好听!”
“伶牙俐齿!”萧乾忽然笑了,松开手兴致盎然的看着她:“你躲不过朕的……迟早有一日,朕会得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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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乾肆意大笑,绕过她扬长而去。
晏宁浑身力气瞬间消失,险些摔倒,杜若眼疾手快的扶住她,惊恐未褪带着哭腔:“小姐……您没事吧?”
晏宁摇头,脸上血色全无,靠着杜若闭上眼,无声的吐出一口气。
这一幕,落入转角处一行人眼中。
殷贵妃面无表情的看着萧乾离开,眼中有冷冷的光。
身旁,一个面容姣好,身穿杏色长裙的女子皱着眉往那边看,不屑道:“这晏家的三小姐真是不知廉耻,竟然敢去引诱皇上!她姑姑还在病中呢,就如此迫不及待的想要进宫了。”
见殷贵妃面色不愉,殷茹露出笑容,小心翼翼的说道:“姐姐,您别同那不要脸的小贱人计较,这宫里没谁能越过您去!”
殷贵妃转过头,淡淡的瞥了殷茹一眼:“宫里不同家中,谨言慎行!方不失大家闺秀的体统规矩!”
殷茹被训斥,脸上火辣辣的尴尬极了:“是,姐姐。”
殷贵妃叹息一声,放柔了语气,拍拍殷茹的手:“妹妹,你知道我让你进宫来的意思吧?”
殷茹怔了怔,随即红了脸,点点头小声说:“全凭姐姐做主。”
殷贵妃红唇轻扬,眼中闪过一丝讥讽,很快又被不甘淹没。
没有人能夺走属于她的东西,谁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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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
晏宁满怀心事的回了家,一时失神没注意,从马车上下来时,脚下一软摔倒在地上。
杜若吓了一跳:“小姐!”
晏宁蹙着眉摸摸脚踝,小心的站起身:“没事,你别声张。”
晏宁撑着杜若的手借力,跛着脚回云霜院去。
萧焕一如既往守在门口,寂静无声,沉默的几乎让人无法注意到。
他突然出现在面前,晏宁还吓了一跳,一抬头就见他眉头紧锁,面色冷凝,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的脚:“你的脚受伤了?”
晏宁把脚往裙摆里缩了缩,不甚在意的笑了笑:“方才下马车的时候崴了一下,不碍事。”
萧焕嘴唇紧抿成一条线,向来淡漠冰冷的眼眸里交织着晏宁看不懂的情绪。
他向来内敛,情绪很少外露,晏宁也能感受到他不同寻常的变化,至于什么原因,她现在不太愿意去深想。
萧焕眼睁睁看着杜若把晏宁扶进屋子里,擦肩而过的时候,他能看见她微肿的双目和眼底的血丝,明显是哭得很厉害才会成这样。
杜若临进屋时,还转头看了萧焕一眼,小声和晏宁道:“小姐,奴婢怎么瞧望之很奇怪的样子?”
“是吗?”晏宁脱鞋的手一顿,又若无其事的坐好,杜若伸手来给她按捏脚踝,晏宁咬着牙秀眉紧蹙。
杜若忙不迭的收手:“小姐,弄疼您了吗?”
前世她死在大殿之上,撞得头破血流都不觉得疼,如今只是崴到脚而已,忍忍便过了。更何况,今日给她造成的伤害的,并非这一点点的扭伤而已。
姑姑快撑不住了,萧乾却依旧没有放下对她的执念,她眼前的路,水深火热,步履维艰。
杜若见晏宁脚踝有些发肿,赶紧道:“奴婢去库房给您拿红花油来。”
晏宁颔首,等杜若匆匆去库房把红花油拿回来时,却在院门口被萧焕堵住去路。
杜若不自觉的挺直了背脊:“望之你干什么?”
萧焕视线落在她手里的红花油上:“今日在宫里发生了什么事?”
杜若脸色一变,虚虚一笑:“没什么啊,就是去探望了瑜妃娘娘,娘娘身子不好,小姐很难过。”
“还有呢?”萧焕问。
杜若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莫名有些心虚:“呃……没、没了啊!”
萧焕面无表情的看了杜若一眼,眼中有冷冽寒光。
杜若被这一眼看得心口一紧,今日所见本就超乎她的接受能力,若非晏宁不让她多嘴,她是恨不得把那个狗皇帝的行为昭告天下。
这会儿听萧焕追问,杜若已经动摇了,眼下她慌乱着,正需要有人能替晏宁出出主意,犹豫了片刻,还是实话实说了。
萧焕听着,脸色可见的阴沉了下去,等杜若把来龙去脉说清楚,眼中杀意尽现,说不出的骇人。
杜若吓得不轻,战战兢兢的往后退:“我我我、我先进去了……”
萧焕紧紧咬牙,双手握拳,手背上青筋暴起,一拳砸在了墙上,那些被强行压抑的过往,走马观花一般浮现眼前。
他看到父亲尸首悬挂午门外,看到几位兄长死于乱箭之下。熊熊火光吞噬了所有希望,母亲把他推出火海,忍着烧伤的剧痛艰难开口。
“望之,你一定要活下去,要给你父亲报仇,要给裕王府平反……”
“孩子,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
萧焕垂首,看着自己鲜血淋漓的拳头,低声哂笑。
他如今是活着,然而和废物有什么区别。
深仇大恨摆在眼前,他却寸步难行,始作俑者还端坐于龙椅之上毫发无伤。
要报仇,何其艰难……
如同奴隶一般,囚禁于牢笼中那么多年,什么刑罚苦楚没有受过,这一身疤痕让他的仇恨更加刻苦铭心,然而,他还是都忍了过来。
直至今日,他才如此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他没有羽翼,如何能护晏宁安好?
萧焕撑在墙壁上,一拳一拳的打过去,发出低闷的声响,猩红的眼眸里盛满了前所未有的暴怒和寒意,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那些记忆里被刀剑切割的过往,冲破禁锢,犹如寒潮风雨侵袭而来,让他身体痉挛,汗如雨下。
“这小子谁啊?”
“还能是谁,叛贼余孽啊,快来人,把他丢进去跟那些奴隶俘虏关在一起。”
锁链困住玉食锦衣精养的少年,身上的华服破烂不堪,白润的肌肤上有血流不止的伤口,惶恐而不安的步入人间地狱。
一双双饿狼似的眼睛盯着他,唾沫与拳脚毫不客气的落在身上,轻蔑的嗤笑声充斥在耳边,少年瑟瑟发抖,抱着膝盖躲在角落里,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世界颠覆、沉没,从此陷入无尽黑暗,再无生息……
身上的刀剑伤数不胜数,他已经无力支撑自己的身体,馊寡的汤饭丢在脚边,有人来开了牢门,抓住几个横肉男人,嘴里振振有词。
“这几个就是和裕王通敌的俘虏,奉皇上之命,丢进火炉里烧了,骨灰拿去养花!”
撕心裂肺的叫声从四面八方而来,怪异的肉香味飘来,充斥在鼻翼间,如同噩梦一般,挥之不去。
他只看到一堆熟肉白骨,被人裹在草席里抬了出去,那一刻山崩地裂,再也控制不住地趴在地上吐了出来。
腹中空空无物,胆汁吐尽、虚脱无力,依旧无法挥散方才所见一幕。
云端之下,是混沌的沼泽,无数干枯可怖的手紧紧攥住他的手脚,势必要与他纠缠在一起,永远也无法逃离……
萧焕半跪在地上,血肉模糊的双手捂着脸低声呜咽,仿佛牢笼中的困兽痛苦悲鸣。
淡淡的馨香忽然传来,将他从黯淡无光的深渊里拉了出来,一方洁白的手帕递了过来,他听见温柔的声音从遥远的云层中传来,刺透黑暗,乍见天光……
“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萧焕浑身还在颤抖,缓缓抬起头,撞入一双澄澈温和,带着关切的眼眸中。
晏宁低头,用帕子裹住他流血的伤口:“进去吧,我给你涂点伤药。”
萧焕维持着僵硬的动作,只是怔怔地看着晏宁,猩红的双眼里布满了血丝,还有挥之不去的狠绝与防备。
他不动,晏宁也没法子,无奈的吩咐杜若:“你去把药拿出来吧。”
然后又转头看向萧焕,低声问:“你想到从前的事了吗?”
萧焕依旧沉默不语,杜若把伤药和纱布拿来。
晏宁去拉萧焕的手,明显感觉到他轻颤了一下:“我给你上药,天热了,你这伤不处理会化脓的。”
说着不由分说的拉过他的手,把伤药一点点的抹在伤口上。
萧焕浑身僵硬,却忍不住低下头,晏宁的手白皙纤细,如玉的指甲透着浅浅的粉。
她的指尖有些发凉,一下一下抚过他滚烫的手背,那冰凉的触感竟是被血流的伤口还要明显,悄无声息的抚平了他狂躁的心。
端午
这是晏宁第一次见萧焕露出如此脆弱的神情,无端地生出几分心疼来。他不过长了自己两三岁,却经历了她无法想象的伤痛。
当初她决绝自尽之前,除了被萧乾虎视眈眈的盯着,并未受过什么苦难,最终一死百了再重活一世,依旧还是养在深闺,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
而萧焕曾经也和自己一样是娇生惯养、人人羡慕的天子骄子啊……
方才她在屋子里,杜若吞吞吐吐的进来,晏宁追问之下,才知道她把宫里的事都给萧焕说了。
然后,她就看到萧焕忽然情绪激动,如此极端的折磨他自己。
往后一段时间里,萧焕的情绪似乎都格外低落,晏宁百般劝说似乎都不怎么起作用。
如今她和萧焕的境地差不多,面对仇人束手无策,还处处收到挟制,想要做点什么,实在是艰难。
直到端午前,晏宁听说了一个令人亢奋的消息。
远在封地的勤王萧循,按惯例两年一次回京述职,不日就要到京了。
而两年之后,勤王将会举兵与萧乾对抗,次年正月攻入京城,杀了含元帝登基为皇。
晏宁顿时激动的难以言喻,勤王出现了,萧乾死期也近在眼前了。
只是她现在不知勤王私下里有没有做什么,有没有谋反之心,他此次进京相当低调,据说也只是带了几个近卫,只停留几日便要离开。
那一点欣喜随之落空,晏宁心里一团乱麻,想要修书一封与勤王联系一下,可勤王怎么知道她是谁?又如何会相信她说的话?
晏宁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只能暂时把这个念头放下。
端午节时,晏宁收到了薛家二小姐薛柔送来请帖,邀她去城外青白江看龙舟。
京城世家贵胄的千金们久居后宅,整日只有琴棋书画、女红刺绣消磨时间,日子实在无聊得紧,故而便变着法的找些乐子。
一来打发无趣的时间,二来巩固世家之间的关系。这般的宴会,一年到头总有无数次。
晏宁自瑜妃病重后,心情就一直不能通畅,加之勤王进京来,心里就更添焦虑,便想着借着这机会转移注意力,放松放松心情。
大晋还是讲究嫡庶分明,晏宁身为嫡女,自然风光无限,能有自己单独的院子,能出入皇亲贵胄、世家名流间所有的宴会。
晏绥虽与她亲密,可一道嫡庶分明,到底分隔了不同的路。
薛柔是先皇后嫡亲妹妹,身份自然贵重,她向来清高,是瞧不上晏绥这样的庶出女,故而请帖也只送到了晏宁手上。
按理说,老夫人过世不久,晏宁该在家中守孝,不宜出门的,可偏偏这个时候收到了请帖,心中了然,却也没拒绝。
因为在孝期,晏宁穿了一身月白色掐花云纹长裙,简单的挽了发髻,缀上两支簪子,便提着裙摆出门了。
出城往青白江去,得要个把时辰,外头人多混乱,晏宁临出门时,又让萧焕跟上了,虽是让他同行,却也叫他散散心,融入外面的世界。
他总有一日,要回到这个世界,在阳光下,做真正的自己……
她救萧焕几个月来,他从未出过晏家半步,除了和她偶尔说上几句话,几乎整日都是沉默寡言的。
在旁人眼里,这个新来的护院年轻俊美,却格外冷漠少言,不近人情,连阿松时常和他相处,也难得听见他开口。
萧焕仿佛生长在阴暗里的影子,没有任何波澜起伏,对于这个世界不闻不问,只有那日,晏宁才见素来内敛隐忍的人,第一次爆发的情绪,萧焕猩红的双眸,脆弱的神情还在她脑海挥之不去。
萧焕近来瘦了些,好不容易养起来的一点肉又不见了,看起来总带着几分凌厉凶恶,以至于府里没人愿意靠近他。
见到晏宁,萧焕神色也没什么变化,依旧低调的站在一边,无声无息。
晏宁无可奈何的暗叹一声,上了马车。
临了要出门时,阿松忽然肚子疼,一打听是吃坏了肚子,不能跟着晏宁走了。
晏宁寻思着另外叫人来驾马车,萧焕却道:“我来驾!”
萧焕神色依旧平静,晏宁看着他,生出几分不信任:“你会驾马车?”
萧焕拿着马鞭,坐上马车:“我会骑马。”
晏宁颇有些无奈,会骑马不等于会驾马车啊?
萧焕这些年怕是连马都没碰吧?
萧焕坐在外头,拉着缰绳,看起来真像那么一回事,晏宁还是信任他的,心安理得的坐上去。
好在萧焕并没有说假话,赶起马车来还是像模像样的,车轮滚滚,碾过一地尘埃,马车一路慢悠悠出城往京郊去。
人烟一少,天地就开阔起来,青山碧水,天空一望无垠,顿时让人心情舒畅不少。
今日端午,看龙舟的人格外多,临近青白江时,已经有不少行人驻足江边,有些贵公子娇小姐已经租了画舫飘到江面上欣赏风景。
晏宁跳下马车,面纱遮面,杜若撑了伞来遮阳。萧焕赶了马车去树荫下休息,晏宁又让杜若准备了一些吃食留给他。
岸边停着一艘精致的两层画舫,檐下的灯笼上金字描了个显眼的‘薛‘字。
江上有风拂来,吹散一身燥热,晏宁脚步顿了顿,不急不缓的上了船,又被薛柔的婢女领着上了二楼。
几个世家小姐们坐在窗前,摇着扇子低声谈笑。
薛柔和周文仪在说话,见了她纷纷迎过来:“晏三妹妹,有些日子不见,怎的清减了许多?”
晏宁一笑:“许是苦夏吧,姐姐们看着倒精神,比这繁华盛景还要艳丽多姿。”
薛柔掩嘴轻笑,周文仪看着她,酸溜溜的说道:“晏三妹妹可真会说话,论容貌,在场谁能越过你去?”
周文仪说话向来不中听,晏宁也懒得和她计较,谦虚的摆摆手,丝毫不觉得意:“空有一副皮囊罢了,入不得眼!”
薛柔不动声色的瞥了周文仪一眼,亲热的拉着晏宁的手:“念你心情不好,我本不该邀你出来,可我们几个,是一起长大的情分,你这般我瞧着也心疼。”
薛柔的话,说的甚是动听,晏宁羞赧一笑:“劳薛姐姐惦记了,是我的罪过。”
如此寒暄一番,薛柔又去和别的闺秀说话,周文仪坐在旁边,时不时的瞥她一眼,眼神意味不明。
江上各式龙舟并排,快要开始比试了,晏宁落座,摇着一把美人扇,注意到周文仪的视线,笑吟吟的转过头:“姐姐一直看我作甚?”
周文仪不自在的轻咳一声,吞吞吐吐的开口:“你……没听见外头的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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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冷,码字只能躲被窝里了嘤嘤嘤
打人
晏宁秀眉一挑,饶有兴致的转身:“什么传言?关于我的?”
周文仪狐疑的看着她,怎么就这样的反应?
“我也是听说罢了,你也别当真……”周文仪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说:“方才我过来时,听刘四小姐和张姐姐闲话,说你要进宫当娘娘了!”
晏宁不太记得这刘四小姐和张姐姐是谁家的姑娘,定然不会很熟悉,好端端的,她们怎么就传上关于自己的事了?
晏宁垂眸沉吟,周文仪小心翼翼的凑过来:“晏三妹妹,她们说的可是真的?你真要进宫了?”
“既是传言,便当不得真。”晏宁面容沉静,也不见听见流言蜚语的震惊气愤,这无缘无故冒出来的传言,想来也并非空穴来风,她倒是很好奇,这所谓的她要进宫的传言,是从谁嘴里说出来的。
“传言里还说我什么了?想来没这么简单吧?”
周文仪呵呵一笑,面露尴尬,心虚道:“你真是料事如神!那些话太难听了,就是说……说你借口探望瑜妃娘娘,实则想方设法引、引……”
最后几个字周文仪没敢说出口,但晏宁不出意外的已经猜到了,脸上笑容消失,澄澈的眼眸中生出一丝冷意:“说我不知廉耻,引诱皇上纳我为妃?”
周文仪僵硬的扯了扯嘴角,硬着头皮拍了个马屁:“晏三妹妹你、你真厉害,这都能猜到……”
晏宁笑而不语,脑海中却在思考,是谁无缘无故的传出这些子虚乌有的流言,这是要把她绝路上逼?
外头锣鼓喧天,喝彩声在江岸响起,晏宁坐在窗边,徐徐微风扑面而来。
江岸站满了看热闹的百姓,龙舟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在江面上留下汹涌的痕迹。
这里是国都,大晋朝的中心。即便千里之外有些地方深受天灾的祸害,京城依旧繁华如初,热闹非凡。
晏宁在画舫二楼,视野开阔,很快便看到与人群格格不入的男子。
马车停在树荫下,萧焕静静地坐在那里,与这热闹喧哗、车水马龙的世界毫无关系。
晏宁眸光微动,轻轻叹气,那边薛柔拿了点心来,请她过去品尝,晏宁应了一声,这才转移了视线。
薛柔被几个闺秀簇拥着闲话家常,晏宁偶尔听见几个‘议亲’‘嫁人’的词,抬眼去看薛柔,她似乎却不怎么高兴,眼中有一闪而过的失落。
晏宁有一句没一句的接着话,有奴婢禀报有客人到,薛柔又去接客人了,周文仪这才拉晏宁的袖子,在角落里坐下。
“晏三妹妹,你方才注意到薛姐姐的脸色了吗?”
说起来,周文仪一直是不怎么待见晏宁的,也说不上是什么原因,但不妨碍她把自己听来的小道消息和晏宁分享。
晏宁咬了一口梨花酥,漫不经心的问:“怎么了?”
周文仪神神秘秘的靠近晏宁,小声说:“薛姐姐大概也要进宫去的!”
“进宫?”晏宁怔了怔,倒是没想到这个原因,薛柔若是进宫的话,难免又是一遭非议。
“我也是听我父亲提过两句,薛国丈有意让小女儿去接先皇后的位置,坐上后位,稳固薛家的地位。”
薛柔一母同胞的姐姐,是萧乾发妻,从太子妃到当朝皇后,不过短短几年时间。
薛皇后福薄,生下嫡长子没多久就过世了,萧乾此后多年虽纳了许多嫔妃,却并未再立继后。
晏宁记得上一世,薛柔并未进宫,薛国丈因为女儿的婚事大发雷霆。
她接了圣旨,被萧乾强行立后之时,薛柔还因为忤逆父母意愿被关在家中闭门思过。
薛柔和晏绥同岁,是家中嫡女,按理说该早早嫁人的,大抵是薛国丈一心想着家中出两位皇后,便迟迟不同意薛柔出嫁。
重活一世,很多事都在悄无声息的发生变化,晏宁也算不准后面会发生什么。
想来今日薛柔特意邀请她来,也是听说了那些传言,看看她的态度吧。
晏宁饮了一口花茶,咽下那些略微苦涩的滋味。
临近晌午,江上的龙舟赛进行的如火如荼,锣鼓喧天竞争激烈,龙舟在江面飞速前行,江边看客们纷纷拍手叫好。
萧焕闭目养神,听见喧闹的喝彩声,微微皱了皱眉,睁眼往那边看了眼,目光冷凝带着丝丝寒意。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看到过这样的场景了,一切都是那么陌生,他们的欢声笑语仿佛在遥远的地方,他看不见、听不见,在自己的世界里踽踽独行。
直到一道玄色身影在两个侍卫的簇拥下,从人群中走来,长身如玉,卓尔不凡。
萧焕不经意的瞥了一眼,却脸色微变,来人步履从容,唇边含笑,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别来无恙啊,望之!”
萧焕怔怔的看着他,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是你……”
龙舟比试进入最关键的时刻,岸边的高台上,一个壮汉用力敲着一面巨大的鼓,鼓声震耳欲聋,萧焕此时却听不真切了。
画舫之上,周文仪絮絮叨叨的说着话,晏宁没什么心思,外头楼梯上响起脚步声,娇柔的声音有些模糊的传入耳朵。
“哎,听说今日薛姐姐还邀请了晏家那位呢!”
接着有人嗤笑一声,语气十分不屑:“什么场面,这样的人也配来?”
“殷茹妹妹,那日你说的可是真的?晏三小姐她真的敢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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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几个字被吞了回去,旁边的人却不以为然,毫不顾忌的说出口:“我亲眼所见还能有假?她敢做,还不允许我们说吗?”
“殷茹姐姐在说什么好玩的,不如也说给我听听?”
清脆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殷茹脚下踉跄,差点没踩住阶梯,大惊失色的抬眸望去,果然见晏宁亭亭玉立,站在楼梯处笑意深长的看着自己。
殷茹忽然觉得脚步有千斤重,和她同行的小姐见到晏宁瞬间脸红了,尴尬的走上来躲到边上去了。
殷茹咬着牙,被晏宁平静从容的态度激怒了:“怎么,你要跟我算账吗?”
“算账说不上。”晏宁眼中有淡淡的光,丝毫不见被造谣的愤怒,直视着殷茹的眼睛,微笑道:“就是想看看那个含血喷人、毁我清誉的是谁!”
殷茹面色一僵,晏宁脸上笑容顿消,清晰而冷漠的声音钻入耳朵:“殷茹姐姐是觉得不用为自己的言行负责,所以这般肆无忌惮的诋毁旁人吗?”
来赏龙舟的千金闺秀们不少,听见这边动静纷纷围了过来,殷茹心里已经溃不成军了,嘴上却依旧逞强:“我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听不明白也没关系,我只是提醒姐姐一句。”晏宁看着她,一字一顿的说:“三思而后行,否则只有自讨苦吃!”
听晏宁前半句话,殷茹还觉得羞愧,可她素来受不得委屈,晏宁这一句提醒成功踩到了她的痛脚,也忘记了是自己有错在先,恼羞成怒的讥讽道:“你自己不知廉耻做了那些不要脸的事,还不让人说了吗?现在反倒过来威胁我?我就是要让大家看清楚,你这个晏家三小姐,是如何借着探望姑姑的名义去勾引皇上——”
殷茹气愤的骂声伴随着响亮的巴掌戛然而止,她眼中蓄满了泪,捂着左脸难以置信的看着晏宁:“晏宁,你……你竟敢打我?”
晏宁眸光清亮,唇边浮现一丝冷笑,白皙莹润的面庞迎着光格外清晰:“打你就打你,还要挑日子不成?”
殷茹气结,晏宁继续往她伤口上撒盐:“这般口无遮拦,胡说八道,不打你打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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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宁吐字珠圆玉润,铿锵有力,尤其是绷着脸严肃的说话时,更是无形之间多了一股震慑人心的气势。
殷茹挨了打,却连发怒的勇气都没了,论出身,她和晏宁原也不相上下,殷家是名门世家,父亲是百官之首,亲姐姐是贵妃圣宠不衰,可偏生这时候,却硬生生矮了一截,敢怒不敢言。
“殷茹姐姐好好赏龙舟吧,我就不奉陪了。”
晏宁轻飘飘留下这一句话,头也不回的就走了,留下众人面面相觑,尴尬之极。
晏宁穿过拥挤的人群去找萧焕,冷不防见他在跟一个年轻男子说话,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开口的意思,神色僵硬,身体绷直,似乎是处于极度的防备之下。
晏宁没有多想,没来得及用面纱遮面,立刻抬脚过去,不着痕迹的挡在萧焕身前,朝男子行了一礼:“敢问阁下是?”
男子明显一愣,疑惑的看了看晏宁,又看了眼萧焕,目光意味深长,片刻后才谦和的作了一揖,笑道:“在下 萧云美。”
晏宁眼瞳一震,姓萧?
萧焕忽然开口:“他是勤王。”
短短几个字犹如平地惊雷,晏宁震惊的久久难以回神。
被萧焕毫不留情的戳穿身份,勤王也不恼,依旧笑得谦和温润:“失礼了。”
晏宁心中惊涛骇浪翻涌不息,却还是下意识的行上大礼:“臣女见过勤王殿下。”
“姑娘免礼。”
晏宁想过无数次见到勤王的场景,却完全没有意料到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眼前人正是皇帝同父异母的弟弟,勤王萧循。
含元帝继位后,萧循封王,去了千里之外的封地,回京的次数寥寥无几。
前些日子就传勤王要回京了,没想到他竟会出现在这里,还跟萧焕见了面。
勤王来找萧焕打得是什么主意?虽知他几年之后会当皇帝,可同萧焕又有什么关系?
晏宁心里百转千回,又忍不住看了萧焕一眼。
萧循见这个姿容胜雪的姑娘,神色复杂的看着自己,也甚觉困惑。他从她脸上看到一闪而过的震惊,不是普通人见到他时的尊敬畏惧,而是打心底里的诧异。
这是为何?
萧循不动声色的观察着晏宁,却见萧焕忽然冷着脸看自己,心下了然,十分客气的询问:“不知姑娘是哪家千金?”
晏宁垂首:“太子太傅,正是家父。”
萧焕似乎不欲与勤王多说,晏宁此刻也尚处于惊讶中,略微说了几句,恭敬的与萧循告辞,这才坐上马车离去,勤王也没有阻拦。
萧焕驾着马车,阳光浓烈,他戴了一个斗笠,浓重的阴影遮住了大半脸,轮廓分明的五官看起来更加鲜明清晰。
马车缓慢的往前走,路上没什么行人,安静的能听见轱辘咯吱咯吱的声响。
天气正炎热,晏宁拨开车帘透气,可以看到萧焕削瘦挺拔的背脊,她有些出神的看了一阵,直到萧焕忽然开口。
“不是赏龙舟吗?”
萧焕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带着些微沙哑,晏宁听着,竟觉得心尖忽然酥酥麻麻的,像是爬过了虫子,看不见,挠不着,很是怪异。
不甚自在的轻咳了一声,晏宁伸出右手:“方才我动手打人了,倒是把自己给打疼了!”
萧焕拉着缰绳的手一顿,转头过来,晏宁衣袖拉高露出一截纤细莹润的皓腕,果然见掌心微微泛红。
他听晏宁诉苦似的,不由得想象她打人的场景,唇角微扬,极轻的笑了一下,转瞬即逝。
晏宁却如同发现什么旷世珍宝一般稀奇,眉飞色舞的笑了起来:“你笑了!”
萧焕移开视线,又恢复了冷若冰霜的模样,再也不肯开口了。
晏宁往前挪了挪,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一点侧脸了,她收敛了笑意,正色道:“你应该多笑笑的,这个世界斑斓多姿,还有大好风光等着你,该做的事一件不能少。”
报仇,平反,娶妻,生子……
萧焕眼中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终究什么话都没说,晏宁垂下眼,得不到回应只能坐了回去。
山里有低回绵长的钟声遥遥传来,一声一声像是敲击在了心口上。
晏宁偏头问杜若:“附近有寺庙吗?”
杜若摇头:“许是有吧,您要去看看吗?”
晏宁想了想,点头:“循着钟声过去瞧一瞧。”
重活一世,她还未曾踏足过佛门之地。
她虽不信佛,可信天道轮回,因果报应。
她机缘巧合死而复生,中间也必然有些神秘的因果循环。能从头再来,她格外珍惜如今的日子,这又何尝不是神佛保佑呢。
今日有缘途径此处,晏宁便打算去拜拜佛,上一炷香。
马车在山脚上不去,层峦叠嶂的山腰上,有庙宇若隐若现的矗立着。
晏宁提着裙摆和萧焕杜若一起上了山,晌午阳光正好,山中清凉幽静,隐隐有水声传来。
古朴祥和的寺庙大门牌匾上,写着‘金光寺’几个大字,寺中只有零星几个香客。
有小沙弥过来,迎晏宁进了大殿,拜了大雄宝殿的诸位神佛,晏宁求了一签,又让杜若去添了五百两的香火钱。
如此大手笔,倒是把寺庙的老方丈惊动了,双手合十朝晏宁行上一礼。
“施主如此慷慨,佛祖必会庇佑于您。”
“方丈客气。”晏宁客气的回礼,把方才求的签拿出来:“我求了一支签,能否请方丈为我一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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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方丈慈眉善目,白色的胡须垂在了胸口,他接过签细细看了一阵,这才抬眼看了看晏宁,眼眸里带着超脱俗世红尘的清明与悲悯。
晏宁只觉方丈似乎已经看透了一切,让她心里所有秘密都无所遁形,好在方丈很快低下头去看手里的签文。
“‘三竿红日出扶桑,凤舞鸾飞呈吉祥。不久再升三五丈,乾坤万物尽辉光。’此签文曰:有鸾鸟自歌,凤鸟自舞,见则天下和。施主运道如凤舞鸾飞,一飞冲天。贫僧观施主面相,当主国母之兆!”
方丈的声音浑厚沧桑,却仿佛带着奇异的令人信服的力量,晏宁一瞬间便愣住了。
当主国母之兆!
这么说,她还是要和上一世一般,当萧乾的皇后吗?
她已经很努力了,还是没办法改变自己的命运么?
晏宁嗓子干涩,艰难的咽了咽:“可有补救之法?”
方丈摇头:“天命如此,不可更改!”
见晏宁有些失魂落魄,方丈又补了一句:“此乃上签,施主不必太过忧虑,顺应天命即可。”
晏宁颔首,朝方丈弯腰致谢:“我明白了,谢过方丈。”
在金光寺用了斋饭,晏宁才有些沉郁的下山。
萧焕和杜若都察觉到了她有些低落的情绪,方才解签文萧焕没有靠近,杜若也没在晏宁身边,不知道她求了什么样的签,现在看来,似乎不是什么好签。
晏宁让去杜若接点清水路上喝,然后和萧焕在树荫下等待着。
萧焕欲言又止的看着她,到底没开口,晏宁注意到他的视线,柔柔一笑:“我没事。”
萧焕黑眸中倒映着她清丽娇媚的脸,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又黯了下去。
晏宁问:“勤王今日为什么找你?”
萧焕微垂着头,浑身透着一股萧索孤单,沉默了半晌,晏宁才听他缓缓开口:“我母亲是他母亲的亲妹妹。”
萧焕出自皇室,与萧乾萧循本就算堂亲兄弟,加上因为这层关系,他和勤王之间的关系更要亲密些。
萧循这个时候特意来找他,也不是没有道理。晏宁想到这儿,无端松了一口气。
“他和你说什么了?”
萧焕抬起头,目色复杂的看着晏宁:“让我跟他走。”
晏宁怔了怔:“你不愿意?”
萧焕抿着唇没有说话,眼中却有些晏宁看不懂的光芒,她心尖上微微一颤,忽然想到了什么,不自在的移开视线。
“你不应该放弃这个机会。”
萧焕把斗笠戴回头上,遮住了脸上的表情,轻轻说了一句:“我不后悔……”
那边,杜若已经打了水往这边走,晏宁想起什么,掏出一样东西塞到萧焕手里:“这个送给你!”
萧焕愣住,赫然见一枚平安符安安静静的躺在手心里,他听见晏宁清脆明亮的声音响起:“我上香的时候,顺便给你求了个平安符,保佑你平平安安,无灾无疾!”
那一刻,萧焕觉得有什么支离破碎,把他困住的沼泽泥泞忽见生机,那些冰封在内心深处的坚硬,悄然融化。
晏宁见他表情怔忡出神,忍不住道:“怎么了?不喜欢吗?”
萧焕摇头,心上滚烫的几乎要沸腾起来,他抿着唇看了看晏宁,把平安符珍而重之的放进怀里,轻声低语:“谢谢。”
谢谢你愿意出现在我灰暗荒凉的人生中,送我一束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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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封
端午过后两日,瑜妃身体已经到了极限,晏宁收到宫里传来的消息,尚在用午膳。
听见这一消息,惊得筷子掉在了地上,晏太傅不停摇头,唉声叹气:“不中用了……”
那一刻,晏宁只觉心一点点的凉了下来。
姑姑被放弃了。
被自己的兄长,娘家,丈夫,以及这个残忍的世界放弃了。
她看不见希望,在混沌的黑暗中艰难前行,最终还是坚持不住,彻底的放弃了自己。
瑜妃过世那日,下起了倾盆大雨,晏宁走在宫城里,雨滴噼里啪啦的打在天青色的伞上,瑜妃寝宫满堂缟素,哀声四起。
她站在门口,看着进进出出的宫人,心中一片悲凉。
与这片惨白完全不同的,是张扬耀眼的明黄色身影,从雨幕中走来。
看到晏宁,萧乾眼中有不加掩饰的精光和热烈,径直过来在她面前停下脚步:“阿宁。”
晏宁面无表情的屈膝行礼,目光如死水波澜不惊,直接拉开了一道无形的距离。
萧乾不悦的蹙起眉,晏宁冷淡的态度着实激怒了他:“你就如此不待见朕?”
“皇上息怒。”晏宁维持着行礼的姿势,一手举着伞,裙摆垂在地上湿了大片,除了这一句话,便不再开口了。
她和萧乾无话可说,她恨不得立刻手刃了他,还谈什么待见不待见?
想起多日前在金光寺求的那一签,晏宁心沉到了深渊里。
萧乾看着描花的雨伞遮住了晏宁大半的身形,直接去夺过了伞拿在自己手里,她一身素白的衣裙,面容略有些憔悴,柔柔弱弱的模样,无端在他心里激起风浪来。
“你姑姑死了,所以你就恨朕?”
有惊雷乍响,闪电划过雨幕将沉闷的天空照亮,晏宁眼中倒映着闪烁的光,迷离而恍惚:“皇上多虑了。”
萧乾冷笑一声,握着伞柄的手狠狠用力:“晏宁,如今你姑姑死了,朕没什么好顾忌的,不妨告诉你,你这辈子,下辈子,生生世世都要在这皇宫里!你逃不掉的……”
有风吹来,雨幕倾斜,晏宁身上都沾了雨水,浸进肌肤里,不受控制的颤栗了一下。
萧乾略一抬手,身后的内侍立刻上前:“传旨下去,追封瑜妃为皇贵妃,丧仪按皇贵妃规制来办。”
“是。”内侍宫恭敬应下,垂首去办了。
萧乾侧目看向晏宁,眼中有光芒浮动:“满意了吗?今后可不能再躲着朕了!”
晏宁唇角掠过一抹冷笑,萧乾难道当真以为她恨他,只是因为瑜妃的缘故?这所谓的追封皇贵妃,能起到什么作用?能挽回姑姑性命吗?
这般昏聩无道,暴戾好色的皇帝,人人得而诛之,她是疯了才会喜欢这样的男人。
然而再多愤怒,再多仇恨,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只能压在心底,还要感恩戴德叩谢皇恩。
萧乾对她的顺从的姿态很是满意,低头靠近她,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说:“等你明年出了孝期,朕就立你为皇后,朕身侧的位置……只为你留着!”
说罢,把伞放回她手里,转身离去,连瑜妃的灵堂都不曾跨进半步。
晏宁手一松,伞掉在地上,旋了一个圈,无声停下。
瑜妃死后追封皇贵妃的消息,很快传遍六宫,谁都没料到,已经失宠多年的瑜妃竟然在死后追封了皇贵妃,这还是头一遭。
但惊讶多胜于嫉妒,毕竟是死了的人,皇贵妃又如何,这般身后哀荣,只不过是做给活人看的,不足为惧。
但贵妃听闻这消息时,还是忍不住大发雷霆,摔了手里的胭脂盒。
殷茹在旁边抽抽搭搭的,被吓的浑身一抖,面露惊惶。
殷贵妃妆容精致的脸上生出一丝寒意,冷冷瞥了殷茹一眼,殷茹立刻坐直了身体,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贴身宫女春梅犹豫着把打听来的消息跟殷贵妃说了:“有内侍说,皇上在瑜妃宫里碰见了晏家三小姐……姿势亲密,相谈甚欢!”
殷贵妃的神情蓦然冷凝,有怒火一点点的升起来:“姿势亲密,相谈甚欢?”
春梅低眉顺眼的说道:“皇上说了什么也无人听见,只知道皇上似乎很高兴。”
殷贵妃冷笑一声,没有说话,殷茹战战兢兢的都不敢出声。
胭脂水粉洒了一地,有小宫女忙不迭的过来清理,抹地上的脂粉时,手里的抹布却不小心碰到了殷贵妃的鞋面。
金银丝线绣花的鞋子染上了污渍,小宫女脸色惨白,惊慌失措的跪在地上求饶:“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殷贵妃垂眸看了一眼,目光冷然,红唇微张淡淡的吐出一句话:“没用的东西!”
小宫女吓得痛哭流涕,匍匐在地上重重的磕头,额头很快破皮流了血:“求娘娘饶了奴婢,求娘娘饶命!”
“聒噪……”殷贵妃不耐烦的蹙起秀眉:“拖下去,杖毙!”
宫中四下寂静,只余小宫女慌乱哭泣的声音,殷贵妃此言一出,立刻有身强力壮的内侍进来拖着小宫女出去,脸上还有斑驳的血迹。
春梅看了一眼又撇头过去,见殷贵妃面色不愉,张了张嘴终究是什么话都没敢说。
殷贵妃怒意横生,胸口不停起伏,半晌才冷静下来,视线落在瑟瑟发抖的殷茹身上:“你抖什么?”
殷茹顿时一凛,如坐针毡:“没、没什么……”
殷贵妃嗤笑一声:“害怕了?”
“没有……”殷茹小声应了,僵硬的摆摆头。
殷贵妃坐在软榻上,轻飘飘的说道:“没出息,这样就吓着了!”
也不怪殷茹这般恐惧了,她虽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平日里颐指气使看不惯什么下人,最多就打一顿,像殷贵妃如此随意开口就处决了一条人命,是万万没那个胆量的,果然姐姐这个贵妃还是与她不同。
她今日进宫,是来向贵妃诉苦告状的,哪里想会遇见这等事,早就吓得三魂没了七魄,什么委屈都顾不上了。
殷贵妃看着和自己容貌有五分相似的妹妹,不禁失望的摇摇头,眼角余光落在梳妆台上那一匣子珠翠上。
珠钗手镯,点翠项链,无一不是价值连城的宝物。那些都皇上亲手赏的,代表着她这两年盛宠不衰的身份。
珠宝首饰光彩依旧,红颜易老人心易变,这些属于她的东西,将来也会属于别人。
与其让别人来抢夺她的东西,倒不如把这个机会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殷贵妃微眯着眼,有冷光闪现,再次看向殷茹:“妹妹,到你出场的时候了……”
殷茹愣了愣,一时间没明白殷贵妃的意思。
殷贵妃起身走向殷茹,声音极尽诱惑:“你不想进宫吗?伺候皇上,受尽瞩目……把你讨厌的人,狠狠踩在脚下!”
※※※※※※※※※※※※※※※※※※※※
更新啦!睡一晚手就不疼了,努力保持日更,看在我这么勤奋的份上,都不该夸一夸么?
呓语
太极殿中,丝竹悦耳,舞女妖娆的舞姿愈发妩媚动人。
萧乾慵懒的坐着,眸光恍惚迷离,有云鬓酥腰的美人从帷幔后光脚走来,足踝用红绳系着铜铃清脆作响。
室内香气袅袅,暧昧而温柔,面纱遮住面容,露出一双含羞多情的眼睛。
纤纤素手捧着酒杯送至萧乾唇边,声音娇柔诱人:“皇上,您喝酒。”
萧乾就着她的手饮了酒,似笑非笑的斜睨她,醉意横生:“你是哪里来的美人儿?”
“这不重要……”她媚眼如丝,伸手攀附在萧乾脖子上,吐气如兰:“能让皇上高兴就行了……”
萧乾哈哈大笑,一把搂住她,也不急着去掀脸上的面纱:“美人儿说话深得朕心!”
萧乾一杯酒接一杯酒的喝下,浑然不觉殿中舞女已经退下,丝竹声消散在空荡的寝殿中,只余丝丝缕缕甜蜜的幽香。
满室春华,夏夜里热情激荡,说不出的温柔迷人。
殷茹咬着下唇,咽下那些支离破碎的声音,整个人如同浮木一般,尽力抓住眼前的生机。
疼痛伴随着欢愉,在夜色中尤为明显,浓郁的酒味还在呼吸间荡漾,萧乾不知疲累一般,握住她腰肢的手更加用力。
殷茹禁受不住这等摧残,委屈的呜咽:“皇上,疼……”
殷茹声音微哑,情动时更加听不真切,萧乾动作一顿,竟是放轻了动作,几不可闻的溢出两个字:“阿宁……”
那一刻,殷茹猛然清醒,什么意乱情迷都消失无踪,萧乾已经喝醉了,根本不顾她的反应为所欲为。
一声声的阿宁,在凌乱暧昧的气息中越来越强烈,最终如同黑夜消失,黎明到来一般,无声无息……
殷茹僵硬着身子睡了一小会儿,被萧乾紧紧禁锢着,想要逃离都不可能。
直到天快亮时,萧乾幽幽转醒才松了手,殷茹忙不迭的裹着被子蜷缩在床角。
萧乾伸手揉着眉角,睁眼看她,也没什么惊讶的表情,淡淡问:“你是谁?”
有宫女爬上床来引诱他,也不是一次两次,他本就爱好美人,觉得新鲜,心安理得的受用了。
殷茹霎时间委屈的红了眼,如此折腾一夜,萧乾竟不知道她是谁?
殷茹心里存着气,动了动身子还难受得很,让她后悔莫及的话脱口而出:“皇上一晚上念着晏三小姐的名字,怎么会认识我呢!”
“你说什么?”萧乾目光顿时冰冷下来,犹如凛冽的剑光,散发着骇人的寒意。
殷茹虽然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此刻却不知为何壮起了胆子:“皇上情动之时,一直在念‘阿宁’两个字。阿宁,是晏三小姐的闺名吧——”
殷茹哪知话还没说完,脖颈一痛,已经被萧乾掐住狠狠用力,绝望的窒息感席卷而来。
殷茹眼睛瞪大,小脸憋的通红,手脚不停挣扎着,被子滑落露出姣好的身躯,却丝毫惹不来萧乾的目光。
在殷茹以为自己就要咽气的时候,萧乾忽然收了手,她浑身一软,趴在床上剧烈的咳嗽着。
萧乾冷漠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再胡言乱语,下一次可就是断脖子了!”
殷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滚烫的眼泪和那些屈辱一起无声滚落。
说罢,萧乾直接无情的推开殷茹,唤了宫女进来,穿好衣裳头也不回的走了。
今日要早朝,萧乾难得准时了一回。往常早朝,总是要拖个一时半刻的,要不然临了才让内侍宣布取消早朝。
这些年含元帝行事愈发荒诞离谱,朝臣们敢怒不敢言,一些谏官上书无果,还被萧乾给赶了出去。
近来因为大雨,不少地方发生了水灾,淹了不少农田民舍,因为赈灾粮饷迟迟不到,甚至有百姓小规模的发生暴动。
因为这事,户部尚书愁得头发都白了,勤王一早等候在御书房内,皇帝还没来,萧循问了几句,就听户部尚书唉声叹气的倒苦水。
“最近外头闹得厉害,十万两灾银,根本是杯水车薪,如今拿不出钱来,可怎么办是好……”
勤王沉吟片刻:“从国库里拨便是了,总不能让百姓一直受苦。”
户部尚书摊手,面露无奈:“王爷远在勤州不知京城情况,这几年,国库着实……拿不出什么银子了!”
说起这个,户部尚书都觉得老脸发热,萧乾历来奢靡,所有的东西一应是最好的,更不论后宫妃嫔众多。
若是宫里日常花销倒不足以为俱,总能周转开的。然而最近这两年,边关战事频发,天灾不断,户部把能用的钱都拿出来了。
如今的国库,当真只是个空壳了。
萧循目光微闪,勾唇笑了笑,恰好有内侍宣皇帝来了。户部尚书忙不迭的收起一筹莫展的表情,恭恭敬敬的低下头。
萧乾今日在朝会上,自然听到了大雨致多地发生水灾的事,一见户部尚书就道:“你们想法子,把赈灾的银子给凑起来。”
户部尚书脸色一变,颤巍巍的拱手道:“皇上,这、这……户部也没钱啊……”
“没钱?”萧乾眉一挑,懒懒的靠在龙椅上:“没钱你们不会想办法吗?让文武百官想法子啊,一人凑一万两不就够解燃眉之急了吗?你们身为父母官,不就是到了该起作用的时候了?”
“这……”户部尚书被皇帝几句话说的哑口无言,伸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忽然觉得自己该告老还乡了。
“皇兄喜怒。”萧循适时出声,替户部尚书解围:“臣弟知道您为此事担忧,但说让诸位大人一时筹这么多银子,想来也困难,臣弟愿意先出这笔钱,解决眼下困境。”
萧乾笑了,满意的点点头:“四弟倒是为他们考虑。”
萧循依旧恭谦温和:“皇上体恤。”
当即萧循开口会送上二十万两银票,萧乾把钱收了,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二十万两,可不是小数目,得是四弟你封地上十年的赋税吧?”
萧循眼睛都不眨一下,躬身道:“为皇兄解忧,臣弟义不容辞!”
勤王萧循永远是这般考虑周全,沉稳大度,对待萧乾一如既往的恭敬卑谦。
如此,官员们免了大出血的肉疼一番,赈灾银子发送到灾民手里,才平了民愤,勤王自掏腰包出了二十万两银子的事,很快传了出去,让不少官员百姓感恩戴德。
萧乾虽因一场风月里提起自己的忌讳,对殷茹翻脸不认人,最后却也没有让殷贵妃为难,下了册封的圣旨,毕竟他对殷贵妃还是有几分喜爱的。
殷茹封妃的圣旨很快下来,册封为丽妃,寝宫在殷贵妃隔壁。
殷茹心中有怨恨,却还是不得不接受,当晚之事,实在屈辱后悔,她默默流泪却不敢把这事告诉殷贵妃。
殷贵妃听人来报事情成了,也没有召殷茹来,只当她是害怕皇帝吓着了。
出宫
晏宁听见殷茹进宫的消息时,是在瑜妃头七后,当即便忍不住哂笑一声。
据说殷茹是直接在宫里被萧乾临幸了,都没从家里风风光光的进宫,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成了后宫的嫔妃。
殷茹不止一次的表达过憧憬皇宫的愿望,如今美梦成真,也不知她是高兴,还是难过。
伴君如伴虎,后宫生存何曾有那般容易。
萧乾这样的人,根本没有心,哪能指望靠他风光一世呢!
只是晏宁没想到,萧乾的心思暴露的越来越明显,隔三差五的让人送上一些女子喜欢的礼物来。
珠宝首饰,绫罗绸缎,直接遣了内侍总管刘大海亲自送来。
晏宁丝毫没有接受赏赐的喜悦,一颗心仿佛被巨石压住,沉到了谷底。
“劳烦总管拿回去吧,无功不受禄,我不能收!”
刘总管显得很为难,态度却依然恭敬:“三小姐莫要为难奴才,皇上吩咐了,东西一定要送到您手上,不然奴才只有掉脑袋的份啊!”
晏宁神色紧绷,闭了闭眼,无可奈何的收下。
萧乾的这些行为,在上一世是全然没有的。很多事情已经完全超乎掌控之外,向不可预知的方向延伸。
勤王昨日已经离京回了封地,这一世,勤王真的会举兵造反吗?萧乾在两年多以后,会不会历史重演,死于大殿之上?
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担忧,在宫里人走后无声爆发,那些独自压抑许久的彷徨迷茫,如同锋利的悬崖,在一瞬间轰然崩塌。
晏宁抱着膝盖蜷缩在窗前,默默垂泪,萧乾送来的一副暖玉围棋被她摔在了地上,黑白棋子撒了一地,如同她此刻杂乱无章的心情。
杜若在门口踌躇了半晌,没敢进来收拾,小姐这般情绪崩溃还是头一回,她或许真是该哭一场了。
杜若想了想,最后还是关上门退了出去,默默守在院子里。
晏宁双手捧着脸,任由眼泪顺着指缝滑落。
她这一生为人人羡艳,出身尊贵,旁人却不知其中无奈与辛酸。
若能选择,她宁肯做个平平无奇的女子,相夫教子,平淡过一生。
晏宁越想,越觉得心中悲凉,低声呜咽痛哭,那些纠缠不息的哀伤萦绕不去。
哭得正厉害,忽觉窗外有什么响动,晏宁泪眼婆娑,怔怔的抬头,一道挺拔削瘦的身影立于窗外,眼眸里有暗光静静流淌。
四目相对,晏宁有一瞬间的呆滞,通红的双眼还噙着泪珠,头发也有些凌乱,见萧焕一动不动的看着自己,连忙伸手擦脸上的眼泪。
“你怎么来了?”晏宁声音听上去闷闷的,有些欲盖弥彰的转过头,匆匆拿了手帕擦脸。
萧焕眼神复杂,向来平静的黑眸中,有些前所未有的情绪渐渐浮现,像是丝丝缕缕的月光,温柔隐忍,又尤其克制。
晏宁其实很早就意识到了,只是难以相信罢了。
她自己心里也有种微妙的感觉,说不上来是怎么回事,直到此时看到萧焕站在面前,才觉得飘忽摇晃的心安定了几分。
近些天的事,萧焕看在眼里,只是见晏宁愁眉苦脸才忍住没有说出来。
看到她通红的眼睛,心上狠狠地揪了一下。
心疼、愤怒、不甘,如排山倒海之势而来,让他紧紧握住了拳头。
先前勤王说的那些话忽然浮现脑海,愈发清晰,让他最后坚持的一点信念改变了方向。
“望之,你有没有想过要为裕王府平反?你父亲是冤枉的,是别人栽赃嫁祸,才导致裕王府家破人亡。”
“跟我走吧,以你如今的实力,想要报仇何其艰难,随我去封地,最多三年,我就能帮你给裕王府平反报仇。”
萧焕看着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繁青白江,萧循的声音仿佛从嘈杂的人群中传来:“你不想跟我走,是因为你有所牵挂,对吗?”
“你只有自己变得足够强大,才能保护想要保护的人,才能从这深沉淤泥中脱离出去,活成别人敬仰尊崇的模样……”
萧循的话那么深刻清晰,让他第一次想要重整旗鼓,尽自己所能,去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萧焕目光晦涩难辨,晏宁问话没得到回答,又忍不住转头去看他。
萧焕站在窗外,夜风拂过他的黑发,如松如竹,朗朗似月,他轻声开口:“你会进宫吗?”
“不知道。”晏宁垂下眼帘,声音透着几分苦涩茫然:“皇命难违,倘若有一天真有圣旨下来,我也不得不……”
“别去!”萧焕忽然打断她的话,他神色认真,或许是在黑暗中会放松一些,她能看见他脸上的急切和担忧,那是完全不同往日的冷漠疏离。
“你说过要让我帮你逃脱萧乾魔掌,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杀了他!”
即便玉石俱焚,即便有去无回……
晏宁微微蹙眉:“你要做什么?”
“以你我的能力,无论暗杀还是什么,是无法近天子身的,只有不让自己再那么脆弱的不堪一击,才能有机会手刃仇人!”萧焕一身黑衣,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但他的语气却格外坚定清晰。
晏宁怔住:“所以你要去找勤王?”
“是。”萧焕移开了视线,落在夜幕上稀疏的星星上,给他的眼眸也渡上了细碎的光点:“只有这个办法了。”
然而,不等萧焕真的付诸行动,萧乾就彻底暴露了自己想要把晏宁占为己有的心思。
萧乾尤其满意画师近来的一幅美人图,画师曾见过晏宁,就将她一颦一笑,袅娜姿态尽数绘于画上。
美人走过红墙金瓦的宫阙,身后是富丽堂皇的重重宫殿,说不出的窈窕动人。
萧乾目光如火,看着那一副栩栩如生的画卷,仿佛晏宁真真切切的站在面前,仿佛她就是为这座皇城而生,注定要一生与他在一起。
那些求而不得的欲望在疯狂叫嚣,萧乾迫不及待的想要见晏宁一面。
没有任何迟疑,直接让人招来銮驾,漏夜微服出宫。
在与晏家隔着一条街的地方停下,与刘总管低语了几句。
刘总管神色微妙,有些迟疑:“皇上,这……”
萧乾眉一沉,冷声开口:“还不快去!”
刘总管吓得一哆嗦,忙不迭的去办了。
萧焕做好了决定,已经打算要去勤州了,晏宁没有阻拦,等他收拾好了行李,才从匣子里拿出一个荷包塞到他手里。
“这里有些盘缠,你留着路上用,勤州此去两千多里,少不了花钱的时候。”萧焕似乎又长高了许多,晏宁抬头仰望他,生出几分愁绪来,从她救下萧焕起已有半年时间,说不上朝夕相处,却也亲眼看他一点点的改变,接纳别人的善意,变回真实的自己。
他本就是光风霁月的少年,他这一生应当活在云端,而不是做个卑微的护院穷其一生,她不该那么自私,以救命之恩要挟他为自己所用。
“好!”萧焕只应了一个字。
晏宁忽然觉得鼻酸:“好好保重。”
“好!”
“明日一早要赶路,你早些歇息。”
“好!”
萧焕捏着那一个荷包,深深的看了晏宁一眼,转身出去。
才跨出晏宁闺房门口,忽闻一阵细微的动静,萧焕脚步一顿。
晏宁问:“怎么了?”
萧焕猛的回头,抓住晏宁的手腕,闪身躲到了屏风后面。
晏宁一头雾水:“发生什么……”
话还没说完,萧焕已经伸手来捂住她的嘴,温热的掌心与嘴唇相贴,晏宁的心砰砰狂跳起来。
“别说话,屋顶有人。”萧焕刻意压低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晏宁立刻回过神,竖起耳朵,果然听见了房顶上踩踏瓦片的声音。
那一刻,晏宁只觉寒毛倒竖,一股强烈的不安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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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一
众星拱月的宜嘉公主赵如裳,自幼体弱多病,最终香消玉殒在十八岁的生辰前。
再一睁眼,赵如裳发现自己竟然回到了两年前,依然旧疾缠绕,弱不禁风。
打算潇洒恣意快活两年,接受再次死亡的赵如裳,忽然遇到个叫裴渊的太医,年纪不大,口气却不小。
当着她的面,直言不讳地说了她一身的病症,还扬言会在两年之内治好她。
可是怎么治着治着,看她的眼神就变了呢?
文案二
太医院新来了一个太医,年轻俊美,却不苟言笑。
一进宫就去巴结最受宠爱的宜嘉公主,众人嗤之以鼻,爱慕虚荣、贪图富贵之人,白白长了一张好看的脸。
只是这位裴太医似乎真有几分本事,公主多年不愈的旧疾竟也日益康复。
一日,圣旨下,裴渊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太医,一跃成了公主驸马。
众人:???
无人知晓,那精通岐黄之术,如今又成了驸马的裴太医,曾为赵如裳的病症殚精竭虑,用了前后两辈子。
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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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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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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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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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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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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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怒
赵玉儿往后退了一步, 脸色有些苍白:“对、对不起……我只是担心你……”
萧焕收了弓,挂在兵器架上, 径直进了屋。
赵玉儿看着掩上的房门, 既失落又难过。
屋子里一片漆黑,静的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萧焕坐在窗前, 从腰间的荷包里拿出那枚视若珍宝的平安符。
他从晏家出来时,拼死护住了这个平安符,上面的血迹斑驳着还有淡淡的痕迹, 边角也破损了。
可对他来说,这是唯一有晏宁有联系的东西了。
那日阳光正好,树影婆娑, 他看清了她眼眸明媚的笑容,那是他常年在黑暗中所见的唯一的光, 也是他后来很多年都不能忘怀的美景。
萧焕勾了勾唇, 无声一笑, 目光不自觉的的柔和下来,眼角余光瞥见手腕上的淡淡的伤疤,笑容又悄然隐没。
因常年在牢狱中, 他的皮肤总是泛着不正常的白。
后来遭到严刑拷打,伤痕累累, 各种刀剑鞭痕, 留在了他身体上挥之不去。
从手臂, 从胸前到腿上, 都有这些年苦难的痕迹。
当他第一次从云端跌入地狱之时, 想的是这个世界为何如此不公,他为什么还要苟延残喘活下来。
午夜梦回之时,眼前所见唯有裕王府破败之时的刀光剑影,漫天火海。
他看着父亲尸首悬挂与城楼之上被万人唾骂,看着母亲和兄长姐妹被大火吞噬,他们死前的绝望和不甘心,让他咽下血泪,奋力的使自己能活的久一些。
裕王府上下百余口人死于非命,大仇未报,他就不能死,哪怕是如蝼蚁一般,也要活下来。
可一人之人何能撼天,萧乾是坐在龙椅之上的帝王,他的努力微乎其微。
直到晏宁出现,给了他一束光,照亮了脚下的路。
然而现在他眼睁睁看着她进了皇宫陷入水火,却无力阻拦,除了心疼和愤怒别无他法。
他一无所有,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一点点变强,有朝一日,可以替她阻挡所有雨雪风霜。
天边泛起鱼肚白,五更才过,东宫忽然有了动静,脚步声此起彼伏,夹杂着慌乱的窃窃私语。
“快来人,殿下不好了!”
“请太医,请太医啊!”
“不行了,太子殿下吐血了……”
“来人,快去禀报皇上。”
长春宫的宫门被人拍响,刘总管在偏殿打盹猛然惊醒,快步朝外头去咬牙骂道:“哪里来的狗东西,不知道皇上还睡着吗?”
内侍开了门,有小宫女哭丧着脸颤声道:“刘总管,快去禀报皇上,太子殿下不好了!”
刘总管蓦然色变:“什么?请太医了吗?”
小宫女吓得哭了出来,不停流眼泪:“请了,太医院的太医们都来了,太子殿下吐血了。”
“知道了,我就去禀报皇上。”刘总管面色凝重,紧紧皱眉,瞥了那宫女一眼,冷声道:“殿下还好好的,你哭什么哭,不要命了吗?”
小宫女浑身发抖,立刻不敢再哭,刘总管顾不得体统,步履匆匆的进了内殿,朝紧闭的房门急声道:“皇上,东宫传来消息,殿下又发病了!”
萧乾迷迷糊糊从睡梦中醒来,揉着宿醉后沉重的脑袋,又听刘总管重复了一遍,这才准备起身,余光瞥见旁边一条光裸的手臂,眸光一滞,这才注意到自己睡的地方不是皇后的坤宁宫。
萧乾顿时气血上涌,看着身旁那个有些陌生的女人,厉声怒喝:“刘大海,给朕滚进来。说,这是哪里来的女人敢近朕的身?皇后呢,皇后在哪儿?”
刘总管听见萧乾暴喝的声音就知道情况不妙了,慌忙进去看见床上光裸的女子缩在床尾,忍不住想给自己一巴掌。
“这这这,皇上……”
萧乾沉着脸,眼中有升腾的怒火,气急败坏的吼道:“这女人是哪里来的?拖出去,丢冷宫!”
那女子脸色青白交错,哭哭啼啼的抱着被子哭的厉害。
刘总管脑子里一团乱,亏得在宫里摸爬滚打几十年,很快一拍脑袋想起来:“皇上,这位是住在长春宫后殿的云贵人。昨个儿您醉酒,没去坤宁宫,皇后娘娘身子又不适……”
剩下的话刘总管没说完,萧乾却会意了,以为是自己醉酒后不认人,随意拉了女人,当即觉得似乎是自己的原因,火气也没那么大了。
“给朕更衣,先去东宫看太子。”
其实刘总管的话说的模棱两可,让萧乾在长春宫留宿,也是他自作主张,这位云贵人住在后殿,一时得知皇上来了,难免心动也正常,只是不知道她是怎么混进来的。
刘总管有些懊恼,昨晚伺候久了乏了就想着去旁边休息一下,让下面的人看着,哪里想就出了这档事,还好不是刺客,否则他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了。
“把她给朕拖下去!”萧乾怒意还未消散,进来伺候的人战战兢兢,欲言又止的看着刘总管,刘总管也为难的很。
这风花雪月伺候了一晚,怎么也该念一念情分,可萧乾阅女无数,哪里会把这样一个女人记在心上。
刘总管往那边看了一眼,云贵人吓得面无血色,默默垂泪哭泣,正犹豫着该怎么求几句情,外面又有东宫的人来了,说是太子已经昏迷不醒了。
萧乾一惊,已经顾不得什么云贵人了,穿好衣裳就往外走,匆忙往东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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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寝宫里里外外站满了人,几个太医在床前挤了个水泄不通,萧乾看着这一幕,心里蓦然一沉。
太子十来岁的半大孩子,羸弱瘦小的跟七八岁似的,躺在床上毫无反应,白色的里衣和被褥上都是鲜血。
萧乾额头青筋紧绷,已经在情绪失控的边缘,太医们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生怕皇帝震怒就要了他们的命。
“太子怎么样了?”
太医们面面相觑不敢答话,萧乾眸中有风雨欲来,冷声呵斥:“朕养你们一群废物,连话都不敢说了?”
有太医颤声道:“皇上,太子殿下气数将尽,臣等束手无策啊!”
萧乾勃然色变,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废物!都是废物!朕告诉你们,今日太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就做好准备给他陪葬吧!”
“皇上息怒。”刘总管忙不迭的送上茶来,萧乾看都不看,直接伸手夺过去一把扔在地上。
碎片四溅,在场所有人的心都紧绷起来,瑟瑟发抖。
刘总管朝旁边的内侍使了个眼色,小声道:“快去坤宁宫,请皇后娘娘来!”
天边乌云密布,狂风大作,注定有一场暴风雨。
晏宁一夜无眠,眼下有淡淡的青黛,才起床梳妆,就听说了隔壁长春宫的事,忍不住冷笑一声。
大婚之夜睡了别的女人还能生气的,估计只有萧乾能做的出来了。
“皇上既然吩咐了,就把那云贵人带去冷宫吧,让那边好好照看着,不必为难她。”说起来,云贵人是无妄之灾,不过是想承宠罢了,只是没找准时机,偏偏在太子生病这个节骨眼上。
只是这么一遭,倒为她挡了一门祸事,还该谢谢这位云贵人了。
刘总管派人来坤宁宫,说了东宫的事,晏宁眼都没眨一下,淡淡应了:“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杜若忧心道:“小姐,太子殿下他……”
晏宁起身,望着门外被风吹的簌簌响的树枝,轻声叹气:“太子殿下,怕是坚持不住了。”
晏宁过去时,看到萧乾一脸怒容坐在椅子上,太医们围在床边,而太子气若游丝,已是大限将至。
晏宁在心里摇头,嘴上还是本着皇后的名分劝解萧乾:“皇上别担心,太子殿下会没事的。”
“皇后,你来了。”萧乾看到晏宁,脸色总算好了一些,朝她招招手:“过来坐。”
那句皇后让晏宁动作一滞,犹豫了片刻还是走了过去,萧乾拉着她坐在旁边,不由分说的来抓住她的手。
晏宁忍住厌恶的感觉,微微别过头去,心中一片冷然。
萧乾脸上的担忧不是装出来的,他是真心实意的担心太子,然而如今为时已晚了。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萧乾一生作的恶,都报应在了太子身上,他注定一生无儿无女,一无所有。
弟弟反叛,百姓埋怨,子嗣早亡,最终死不瞑目。
坏事做绝的人,只会是这个下场。
太子不行了,哪怕太医们再努力,也挽救不回他的性命。
临近晌午,天边响起惊雷,大雨倾盆而至,闪电陡然照亮了昏暗的寝殿,太子幽幽转醒,迷茫着转了转眼睛。
“殿下醒了!”
萧乾眼前一亮,连忙过去,俯身看向太子,惊喜道:“皇儿,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太子动了动干裂的嘴唇,还未开口说话突然就咳了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直接溅在了萧乾脸上。
“皇儿?”萧乾眼睁睁看着太子瞪大了眼睛,眼中光芒一点点的黯淡下去,慌忙吼道:“太医,太医呢!”
然而一切都来不及了,年幼的太子阖上眼,咽下了最后一气,短短十年的人生,在漫天雨幕中彻底结束。
刘总管心惊胆战的伸出手去探了探太子鼻息,然后倒吸一口冷气,满面哀伤:“皇上,太子殿下……殁了!”
萧乾双眸发红,凌厉的目光落在跪了一地的太医身上:“废物,都是废物,都是庸医,来人,都给朕拉下去,全部杀了!全部杀了!”
刘总管噗通一声跪下来,苦苦哀求:“皇上息怒啊!”
萧乾痛失爱子,亲眼看着太子死在面前,此时哪里还冷静的下来,怒火冲天一脚踹开了刘总管,直接拿过门口侍卫的配剑。
寒光凛凛,反射着外面豁然明亮的闪电,照亮了他狰狞的面容,长剑一挥,直接插在了一个太医的心口上。
太医何其无辜,却因此送了上了命,最终痛苦的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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迁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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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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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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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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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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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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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兵(一更)
凤阳宫内低吟浅唱, 娇柔婉转的声音缱绻撩人。
舞女舞姿翩然柔媚,看的人眼花缭乱。
萧乾慵懒的坐在椅子上, 殷贵妃拿着银叉把切块的苹果, 送入萧乾口中。
皇帝眉一扬,随即笑了起来:“嗯……真甜。”
殷贵妃柔若无骨的倚在他怀中:“是苹果甜吗?”
萧乾闻言偏头看她, 眼中有光芒浮动,低头在她脖颈上咬了一口,声音暗哑:“当然是爱妃更甜了!”
殷贵妃笑的妩媚多情, 又把萧乾面前的杯子斟满酒,一舞终了,殿中人悉数退去。
暧昧声音支离破碎, 殷贵妃几乎使出浑身解数, 萧乾尤为满意主动的人,特别是殷贵妃这般风情万种的, 尽情享受这场欢愉。
萧乾的手从殷贵妃颈间慢慢往下滑, 落在她小腹上,几不可闻的叹一声气。
殷贵妃身子一僵:“皇上?”
萧乾目光幽幽, 声音透着几分咬牙切齿:“你说朕膝下无子, 是不是外头传言的那般, 是朕作恶多端所致?”
殷贵妃面色剧变, 急忙道:“皇上说什么,别听那些狂妄小人胡言乱语!”
萧乾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 没有说话, 掌心无意识在殷贵妃小腹上摩挲。
殷贵妃浑身寒毛都竖起来, 萧乾愈是沉默,她心里愈发没有底,七上八下的心慌极了。
好在萧乾只沉默了一会儿,就开口说:“那你争气,替朕生个皇子出来!”
殷贵妃又羞又愤,却也什么话都不敢说,小心的应了,纤腰袅娜又朝萧乾贴了上去。
萧乾满足的低吟一声,没多久,又沙哑着开口:“明日朕去围场点兵,你要不要同朕一起?”
殷贵妃一愣:“点兵?”
萧乾漫不经心的笑了笑,眼中有凌厉的光:“是啊……乱臣贼子,觊觎皇位者,杀无赦!”
殷贵妃浑身一抖,忽然想到了什么。
次日临近晌午,萧乾带着殷贵妃出宫去城郊围场的消息才传进坤宁宫。
晏宁秀眉轻蹙:“去围场做什么?今日秋猎?”
杜若摇头:“并不是,今年秋猎取消了。”
国库空虚,已经支持不住这样大规模的集会了。
或许是因为勤王步步逼近,萧乾难得有了一点自知之明,稍微收敛了一些。
但他好端端的怎么会去围场?与殷贵妃厮混?
杜若想了想又道:“昨日下午,皇上召见了禁军的薛副统领,交谈许久,直到夜里才有人见他离宫。”
自打进宫之后,晏宁多少也留心起前朝的事,宫里的内侍宫女许多见钱眼开,使点银钱便能收买人心。
别的令人怀疑的举动也没有,只是让人多注意萧乾的动向。
关于这禁军副统领,她也大致了解一些。
作为先皇后兄长,薛重阳仕途自然顺风顺水。
禁军统领身负旧伤,加上有了年纪,也坚持不了几年。而朝中上下,萧乾最信任的武将,莫过于薛重阳。
这也造成了薛重阳目中为人,狂妄自大的脾气。
但此人为人也算爽快,在朝廷内外的风评并不算差,否则手上也不可能握住保卫整个京城皇宫的命脉。
从勤王广而告之,要萧乾认错罪己开始,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朝中似乎没有人想到对付的办法,萧乾为此还发过几次火,弄得后宫气氛也跟着紧张起来。
这个节骨眼上,他要去围场?能做什么?
难不成是要出兵,镇压勤王了吗?
薛重阳是禁军副统领,萧乾会在这个时候抽调京城人马,赶去千里之外对付萧循?
晏宁心里生出一丝古怪,但眼下又容不得她细想,只吩咐杜若:“你去御膳房找成忠,让他找人去围场打探一下情况。”
上次萧焕离开时,跟她说过有事可以找御膳房的成忠帮忙。
她也猜到成忠就是勤王的人,如今她心里隐隐有预感,宫里有大事发生,便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杜若见晏宁面色冷凝,也意识到情况的危急,赶紧往御膳房去了。
傍晚时,萧乾还未回宫,晏宁等着有些着急,好在成忠那边已经打听到了京郊的情况,亲自到坤宁宫来禀明。
“皇上今日在围场点兵,命薛重阳明日带兵前往勤州,捉拿叛党。”
“捉拿叛党?”晏宁眉头紧锁:“为什么先前悄无声息的?还偏要派薛重阳去?”
要知道薛重阳这一走,禁军就算群龙无首了,难道萧乾要亲自下阵指挥整个禁军?
大晋建朝百余年,兵力也算强盛,只是除了京城十万禁军,其余兵力皆分散大疆内外,以边境驻扎居多。
打仗看起来迅速,刀光剑影,血流成河,不过短短眨眼间,可这之前所做的准备往往更复杂。
所以一时半会儿要抽调兵力,并不容易。但若是让薛重阳领兵,再抽调了京城禁军,这不是把自己的命脉摆在了明处了吗?
成忠沉吟道:“如今朝中,几乎已无人有领兵打仗的本领,非薛重阳莫属!”
倒退十年,大晋还有裕王在时,是真真的国富民强,国泰民安。
裕王南征北战,为大晋扩充疆土,保卫家国立下汗马功劳,是百姓人尽皆知的沙场战神。
若非后来传出裕王拥兵自重,勾结外敌,最终落到了家破人亡的地步。朝中的武将也不会因此心生忌惮,畏首畏尾逐渐式微。
照这样说起来,朝中真找不出一人能有薛重阳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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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重阳一旦领兵,勤王能否有胜算?
晏宁心一沉,她对萧循的情况不太清楚,他手上有多少兵力也不甚了解。
倘若有朝一日真打起仗来……
晏宁伸手撑着额头,沉吟半晌,吩咐成忠:“你先去把这个消息透露给勤王,让他早做准备也好。”
成忠躬身:“奴才这就去。”
等成忠走了许久,晏宁心里都平静不下来,总是提心吊胆的胡思乱想。
直到夜里准备睡下时,忽然意识到不对劲。
但她还没来得及整理思绪,外头的小宫女匆匆来敲门:“娘娘,皇上遇刺了!”
“什么?”晏宁腾地一下从床上起来,压下心里翻涌的风浪,声音听起来并无异常:“伤得重吗?”
小宫女唯唯诺诺的说:“奴婢不知,才从京郊传回的消息,已经派太医去了。”
晏宁心下狐疑,这个时候萧乾怎么会遇刺?
是勤王派人暗杀的?他已经收到了风声打算悄悄动手?
一连串的事,走马观花般在眼前一一浮现,晏宁绞尽脑汁思考了一阵,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意识到了不妙,瞬间变了脸色。
不对!
萧乾不会平白无故的出兵,尤其还是让薛重阳领兵。
禁军副统领一走,京城就有了明显的弱点,勤王若是知晓了,悄无声息的带人从另一个方向绕过来,完全能够趁虚而入。
萧乾不会不知道!
这是声东击西!是他故意为之!
晏宁骇然,根本还来不及去猜测萧乾是否真的受伤,他所受之伤是否又与本次出兵有关。
晏宁一边想着勤王或许有所察觉,能够警惕,不要轻易和朝廷对抗。一边又担心,他一时不查,会中了萧乾的计。
再三思虑,晏宁还是决定写一封信,快马加鞭送至勤州。
薛重阳明日才走,行军缓慢,到勤州需要一定时间,书信应该能提前到萧循手上。
晏宁当即吩咐杜若准备笔墨纸砚,在寝殿里点了一盏灯,就着矮几提笔写信。
等写完满满两张信纸,这才停了笔,装进信封以蜡密封。
“杜若,你现在去御膳房,把这封信交给成忠。记住!务必亲手交到他手上!”
“是,小姐。”杜若接过信揣进怀中,转身就往外走。
才跨出门槛,她脚下猛然一顿,浑身僵硬。
晏宁在收拾笔墨,抬眸问:“怎么了杜若?”
明亮的灯笼次第亮起,坤宁宫庭院里霎时间如同白昼。
晏宁呼吸一滞,砚台倾斜,墨汁洒在了手上模糊一片。
有人从众多内侍宫女中出来,摇晃的灯火将他的影子拉扯的扭曲凌乱,犹如黑暗中的野兽,一点点的张开了血盆大口。
“皇后好兴致。”萧乾唇边带着笑,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反而带着风雨欲来的阴沉和怒气。
“这个时辰了还不休息,是在练字?还是作画?”
身后有内侍来点了几盏灯,富丽堂皇的寝殿又耀眼了几分,衬着他刀锋似的冷厉的面容,让人不寒而栗。
晏宁头皮发麻,不自觉的咽了咽唾沫,他一步一步的靠近,影子重叠在她身上,将她淹没,吞噬……
深呼吸几次,晏宁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瞥见他完好无损的身体,一颗心跌落谷底:“你没受伤?”
萧乾已经走近,伸手握住她细细的手腕,似笑非笑的说道:“怎么?见到朕没有受伤,你很失望是不是?皇后?”
‘皇后’两字,萧乾特别加重了语气,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嘲弄。
晏宁忽然明白过来。果然……
萧乾什么都知道,他是故意的!
故意设下这这圈套,故意引她中计!
晏宁紧紧咬着牙,鱼死网破一般狠狠瞪着他,面露嫌恶:“卑鄙!”
“你说朕卑鄙?”萧乾忽然大笑起来,只是眼中更有滔天怒火,还夹杂着一些复杂的情绪,直视着她愤恨的眼睛:“阿宁,你怎么能说朕卑鄙呢?朕如此爱你,你为什么不愿意多看朕一眼……你为什么要背叛朕?”
※※※※※※※※※※※※※※※※※※※※
零点还有一更~
摧毁(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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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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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作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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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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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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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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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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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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贪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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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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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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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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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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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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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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贬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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撑腰
晏宁趴在他身上, 眉眼生动,小声问:“那你今晚要和我一起睡吗?”
萧焕呼吸一滞, 略有些不自在的移开视线:“我就是来看看你, 很快就走。”
“哦。”晏宁脸上的失落显而易见,勾过萧焕的一缕黑发在指尖缠绕, 全无方才逗弄萧焕的狡黠。
他垂眸看她一眼:“怎么了?”
晏宁不语,萧焕翻了个身,把她掰过来, 直视着她的眼睛:“因为你父亲?”
晏宁讶异:“你知道?”
萧焕神色有些怪异,晏宁一巴掌拍在他胸口,恍然大悟:“你安插了眼线?”
萧焕捉住她的手, 低声说:“怕你来了郡主府不习惯。”
晏宁瞪着他,如玉白皙的小脸气鼓鼓的:“那你就派眼线?”
萧焕轻叹, 把娇软的身子拥入怀中, 下巴抵在她头顶, 声音略有些低哑:“你若不想见他,直接拒绝便是,他进不了郡主府!”
晏父的所作所为他看在眼里, 曾经在晏家半年,他就亲眼见到晏太傅对于女儿的忽略。
尽管晏家上下就晏宁一个嫡出的女儿, 但晏父因为贤阳郡主, 并不在意这个女儿。
夫妇俩分道扬镳, 老死不相往来, 晏宁这个嫡女, 却落到一个如此尴尬的境地。
如今,晏父贬谪为庶民,再无入仕的机会,好不容易在绝境遇见希望,怎会轻易放过。
晏绥和晏宁,是他唯一的出路。
萧焕心疼的亲亲晏宁的额头,不带信任的欲念,温柔至极,一触即离。
“阿宁……别难过。”
晏宁一愣,唇边却扬起一抹笑意:“不难过。我不在意,便不会难过。”
十几年都过来了,她不在意的人,也无法影响到心情。
萧焕看见她眉梢微垂,情绪明显有些低落,修长的手指抬起她的下巴,轻轻吻过去。
唇齿相依,有温热的气息交缠融合,晏宁听见他低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今后,我在了。”
晏宁鼻尖一酸,眼泪无声滑落,主动回应萧焕炽热的温柔。
半晌萧焕才放开她,耳垂微红,压抑的喘着气,手臂一抬,把她压在床上,掀过被子来盖上:“好好睡觉。”
晏宁眼睛红红的,像是受惊的小兔子,手指勾住他的腰带,眼睫上还有晶莹的泪珠,瓮声瓮气的问:“你要走吗?”
萧焕被她无辜可怜的眼神看得心软,哪里还说得出拒绝的话:“我不走!”
晏宁眉眼一弯,吸了吸鼻子,手脚并用把他抱住:“那你和我一起睡。”
萧焕一僵,晏宁却抱着他的腰不肯撒手,淡淡的馨香扑鼻而来,丝丝缕缕的仿若钻到了心尖上。
“阿宁……”他无奈的开口,晏宁却把脑袋埋在他怀里,不再说话了。
萧焕僵硬着身子,往下看只能看到晏宁满头的黑发,中衣一番折腾已经敞开了大半,露出白皙如玉的肌肤。
萧焕咽了咽唾沫,忙移开了视线,怀里抱着柔软的身躯,却不敢动弹。
睁着眼艰难的等了好一阵,才听见均匀的呼吸,这才轻轻动了动,把被子往上一拉,无声的松了一口气。
垂眸瞥见晏宁恬静的睡颜,手指抚过她莹润的脸颊,向来淡漠的眼眸里生出温暖的光芒。
“阿宁,别怕……”
一夜好梦,晏宁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敲门声忽远忽近的传来。
脑中一激灵,晏宁猛的睁开眼,心跳如雷,匆匆坐起身。
一看身边空荡荡的,没有萧焕的身影,无端松了一口气,这才开口:“进来。”
杜若端着水进来,放在架子上:“方才郡主传话,说今日要进宫,让您快些准备!”
晏宁愣了愣:“进宫?”
杜若道:“太子今日生辰,皇后娘娘准备了家宴,请郡主和您进宫去坐坐!”
晏宁这才记得好像什么时候听贤阳郡主说过,说是家宴,其实是为了让后宫诸位新娘娘们露露脸。
新皇登基,入选了几名秀女,月初方入宫。
新人自有新气象,萧循不重女色,身边除了正妻,便只有两个侍妾,膝下更是只有一个独子,选秀是势在必行的。
若是含元帝,为了充盈后宫,定然要把长得好看的女子都纳了,三宫六院恨不得填满。
天下初定,且尚年轻气盛,萧循与皇后恩爱有加,并不想过多的在选妃上费力。
然而御史言官却以他子嗣单薄为由,不厌其烦的上书,言辞恳切的要求他早日选秀,扩充后宫。
萧循听得烦了,只能顺了他们的意思。
最后进宫的妃嫔,总共八人,以薛柔为尊封了淑妃,其次有嫔位,贵人不等。
入选的闺秀多是功臣良将之女,晏宁从前与她们都大多都有过往来,其中最熟悉的,大概就是淑妃薛柔了。
薛柔身为薛重阳的妹妹,自然也同兄长一样恩宠无双。
而萧循也给足了面子,赐封淑妃,侍寝多次,一时风头无两。
照此,薛柔怀上子嗣自然指日可待。
晏宁收回神思,这才起身洗漱,简单的描了眉,涂了口脂,换了身粉色的广袖长裙,便随贤阳郡主进宫去。
这般宴会,她本该不用参与的。因为特殊的身份,甚至应该回避。
可贤阳郡主非但没有推辞,反而要她光明正大的随着自己入宫。
一步步靠近皇宫,晏宁心神却有些起伏,贤阳郡主看见她紧绷的神色,拍了拍她的手背,轻声安抚:“不要胡思乱想,你如今是名正言顺的未来端王妃,没人敢多言!”
晏宁一笑,掩去那些情绪:“好。”
那些流言蜚语起的快,消失的也迅速,京城里有关她的传言已经很少了。
晏宁不是傻子,知道这是萧焕强行让人镇压的结果。他凭一己之力,把那些污言秽语阻挡开来。
没人敢当着面说,可私下里多少会有人议论,嘲笑。
那是被萧焕隔绝在高墙外的黑暗,她不曾听闻,但终究还会经历。
晏宁掀开车帘,往外看去。日光浓烈,带来夏日的灼热,皇城将近,巍峨辉煌的宫殿渐渐出现眼前。
晏宁深吸一口气,面色平静从容。
萧焕为她撑起羽翼,阻挡了风雨。但她不该永远依靠别人。
眼前遍布荆棘,路途遥远漫长,然而却是她必须要独行的路。
马车在宫门前停下,晏宁一下车就感觉到头顶的烈日,带了夏天的温度。
家宴就在御花园举行,宽阔的长亭上整齐的摆着桌椅,九曲长廊从湖面上延伸,两边荷叶碧绿,有粉白相间的荷花掩映其中。
丝竹之声遥遥传来,晏宁深吸一口气,绕过重重荷叶,终于踏上长亭。
萧乾和皇后坐在上首,宾客众多,晏宁跟着贤阳郡主行礼,能明显感觉到各种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起身的时候,她却一眼看见了萧乾下边坐着的男子。
锦衣华服,神情淡漠,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却在看到晏宁的一瞬间,流露出浅淡的笑意。
晏宁看清了他眼中温柔的光。
这一刻,她紧绷的心豁然放松下来。
原来她所走的这条路上,从来都不是只有她一人……
他放下酒杯,站起身,直直的看着她,唇角微扬:“阿宁,过来。”
贤阳郡主悄悄推了她:“还不快去。”
晏宁这才如梦初醒,抬脚走过去,迫不及待的开口:“你怎么……你怎么没告诉我?”
亏她一路过来心神不宁担惊受怕,竟然不曾听他提过,今日会进宫来。
萧焕眸光温和,拉着她坐下:“给你撑腰!”
晏宁语塞,感动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因是家宴,今日来的都是后宫嫔妃和皇亲国戚,也未过多讲究,以至于很多人都略有些复杂的看着晏宁。
晏宁挺直了背脊,承受着各色的目光。桌下,一只温热的手掌忽然覆在她手背上,带着一层薄茧,却令人莫名安心。
薛重阳就坐在对面,看到晏宁,眼中闪过一丝怪异,扬声道:“原以为端王金屋藏娇,打算藏一辈子,不曾想今日有幸再能见咱们未来的端王妃一眼!三生有幸啊!”
薛重阳一说话,旁边立刻有人附和,语气有些微妙:“端王艳福不浅啊!”
说话的人是薛重阳手下的副将,叫严英,是皇后母家表亲。此人年少轻狂,说话口无遮挡。
萧焕闻言抬眸看过去,面对晏宁时温和的目光,已经被凌厉取代,他看着严英,也不说话,深眸里有冷冷幽光,令人不寒而栗。
一看萧焕冰冷的眼神,严英就自知捅了娄子,说错了话,但碍于颜面,又不好开口请罪。
还是皇后警告性的瞥了他一眼,等太子萧行恪过来,冷凝的气氛才散去几分。
晏宁眼帘微垂,浅笑嫣然,全程都不曾开口。帝后二人自然不会主动与她说话,引起旁人围观。
等一场宴席结束,萧焕有事先行离开了一阵,晏宁看着他离开,独身坐在亭边,有人远远的看着她,却不敢靠近。
贤阳郡主在和皇后说话,忽然瞥见一抹身影靠近晏宁,皱了皱眉,想要起身过去,却被皇后拦住。
贤阳郡主面露急色,皇后却朝她摇摇头。
湖面有清风拂来,带着荷花淡淡的香味,沁人心脾。
感觉到有人靠近,晏宁转过头,看见一张带笑的俏脸。
“阿宁,好久不见。”薛柔一身鹅黄色宫装,妆容精致,面如绯玉,说不出的妩媚动人。
晏宁起身,略一垂首:“淑妃娘娘。”
“你别多礼。”薛柔一把扶住她,亲热的拉着她的手坐下,头顶的珠翠在日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
晏宁身子一僵,目光落在彼此相交的手上,还未来得及抽回手,便听薛柔道:“好些日子不见你,似是清瘦了许多了!”
晏宁颔首:“劳淑妃娘娘记挂。”
薛柔不知想到了什么,叹了叹气:“阿宁妹妹,你我不必如此疏离的!不管怎样,我们始终都是好姐妹!”
晏宁眉心几不可见的蹙了蹙,转而又恢复如常,淡淡一笑:“娘娘言重了,今日不同往日,你如今是风光大盛的淑妃娘娘,如何再敢称姐妹?”
薛柔面色变了变,拍拍晏宁的手背:“如今赐婚圣旨一下,你很快就是端王妃了。阿宁妹妹,你本就是该享受锦衣玉食的人!”
薛柔意有所指,晏宁竟从她语气中听出一丝酸意。
她忽然忆起,曾经还在闺阁之中,诸多世家小姐相会之时,有人说过薛柔将来是会做皇后的人。
姐姐死了,后位空悬,迟早有一日,她会坐上姐姐的位置,而薛家会出两位皇后,名垂千古。
可惜,这个愿望并未曾实现。
萧乾死了,萧循继位,她没有机会再做皇后,能册封淑妃,也全然是看在薛重阳抗敌有功的份上。
这后宫里风云变幻,恩宠并非能永远维持,薛柔大概是没有想到,晏宁这个昔日的皇后,竟然能够重新换个身份,嫁给另一个男人。
薛柔也是真的没有想到,她低估晏宁了。
她看见她局促不安的神色,在各色的眼光中惴惴不安,明知不该有那种想法,薛柔还是有一瞬间的高兴。
曾经万众瞩目的晏家三小姐,被人非议,像个玩物一般被人打量。
但她的高兴,也只在那一瞬间。
方才隔着许多人,她看见了人群中格外引人注目的端王。
威风凛凛,俊美无俦,却始终不苟言笑,但她却明显的看见,萧焕在看到晏宁时,眼中缱绻柔软的爱意。
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即便不说话,也会从眼中流露出来。
那一刻,她忽然就羡慕晏宁了。
甚至隐隐生出了嫉妒。
她费尽心机,最终却只做了淑妃。而晏宁这个前朝皇后,本该和含元帝别的嫔妃一般,一生幽禁在别院中,孤苦伶仃的度过余生。
可万万没料到,半路会出现一个端王,任凭别人何种闲言碎语,他依旧不改初心,把晏宁护在身后。
她凭什么有这么好运呢?
薛柔咬住了牙,手上用了些力,等回过神来,忙不迭的松开手,脸色有些苍白:“对不起,我失态了。”
晏宁不是没有感觉到薛柔复杂的注视,垂眸看了眼被她无意识捏的通红的手背,温声开口:“娘娘有辉煌的前途,脚下的路宽阔平坦,千万不要走错了!”
薛柔愣住,猛的抬头,映入一双澄澈明亮的眼眸中。
晏宁起身,朝薛柔一屈膝:“娘娘自便。”
说罢,朝转身往贤阳郡主那边走去。
薛柔怔怔的看着那抹纤细的身影,手心起了一层冷汗。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离宫之时,晏宁还能感觉到薛柔复杂的注视。心中却忍不住唏嘘,她与薛柔相交也不算少,可到底没有推心置腹成为密友。
去年她还是萧乾皇后时,和薛柔也见过面,说过几句话,但身份有别,再不能像闺阁中那般说笑。
——她们本就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晏父递上拜贴的第五日,终于得到了晏宁的回复。
喜不自胜的准备了礼物,就往郡主府去。
好巧不巧的贤阳郡主并不在,只有晏宁一人,看到花厅里亭亭玉立的少女,他忽然有些不敢置信。
明明是熟悉的人,此刻又莫名的觉得陌生。
他看着长大的女儿,分明还是从前的模样,但似乎又跟从前不太一样了。
晏宁盈盈而笑,态度恭敬:“父亲。”
晏父满肚子的话,忽然就说不出来了:“阿宁……你、你近来可好?”
“都好。”
晏父顿觉尴尬,晏宁斟了茶,请他坐下,开门见山的说道:“不知父亲找女儿有何要事?”
晏父犹豫着看向她,片刻后才道:“阿宁,听闻前两日你进宫去了?”
“是。”晏宁并没有否认。
晏父一喜,语气有些急切了:“那……你可见到皇上了?”
晏宁眉眼沉稳,就在旁边坐下,幽幽道:“父亲到底想说什么?”
晏父心一横,拉下脸来:“阿宁……你下次进宫,可否替我向皇上求求情?”
晏宁秀眉微挑,明知故问:“求情?”
话一说出口,断没有再收回的道理,晏父直言道:“阿宁,如今晏家的境地你也看见了,为父被革了职,沦落到如此地步,实在艰难……你如今就要嫁给端王了,必然要帮为父一把啊!”
晏宁默不作声的看着他,目光深沉,半晌才开口:“晏家到今时今日的地步,到底是谁造成的,父亲难道不清楚吗?”
晏父脸色一变,晏宁面色冷然,淡淡道:“父亲求我有什么用?在您心里,不是早就没有我这个女儿了吗?晏家如今的一切,都是拜父亲所赐,我去求皇上干什么?恢复您的官职?再加官进爵?”
晏父老脸通红:“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您是什么意思!”晏宁冷冷一笑,视线有些锐利,那是晏父从来不曾见过的气势:“您的来意,咱们彼此心知肚明。今日,我便同父亲直说,您的官职不可能复原!即便有这个机会,我也不会帮你!”
晏父咬牙,忍不住呵斥:“晏宁!我是你父亲!”
“我宁肯阿宁没有你这个父亲!”一道嘲讽的声音自门外传来,晏父浑身一僵,脸上火辣辣的。
贤阳郡主从门外进来,一动不动的看着晏父,不屑道:“便是稍微要脸的人,也不会像你一样来找阿宁去求情!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来我郡主府!”
贤阳郡主的话再直白不过,晏父彻底维持不住面上的镇定,手指颤抖着指着她,怒道:“贤阳,你别得寸进尺!”
贤阳郡主压根没怕他,往前走了几步,居高临下的看着晏父,缓缓道:“晏大老爷,你如今可不是什么太子太傅了,你见了我,得尊称一声郡主!”
晏父咬牙切齿,面上青白交错,难看极了。
贤阳郡主尤嫌不够刺激他,继续道:“我让阿宁见你,原本是看在你是她父亲的份上。现在看来,我还不如早早当个寡妇的好!”
“你、你、你……”晏父气的吹胡子瞪眼,半天说不出话来,他是读书人,说话吵架自然不是贤阳郡主的对手,闹了半天吃力不讨好,面子里子都丢尽了,最后气的拂袖而去。
看着晏父落荒而逃的背影,晏宁无声吐出一口浊气。
贤阳郡主从来就没忌惮过晏父,知道他是欺软怕硬的人,如今一介草民,也只是敢怒不敢言。
看着仇人仓皇出逃,贤阳郡主满意极了,对晏宁道:“你也不必怕他,往后晏家也不用再回去,等你出嫁就直接从郡主府离开!你的嫁妆,我来准备!”
晏宁哭笑不得,只得点头应了。
她是没料到贤阳郡主竟然会直接开口把晏父骂走,晏父向来爱面子,此次受挫,想来一时半会儿也不会上门来找事了。
嫁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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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讯(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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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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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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驾崩
一夜温情未褪, 天边才有白光,屋外响起匆忙的脚步声, 惊醒了沉睡的人。
敲门声响起, 传来护卫刻意压低的声音:“王爷,宫里有急事, 皇后娘娘请您进宫去!”
萧焕猛地睁眼,心中渐沉,怀中的人揉着惺忪的睡眼, 哑声问:“怎么了?”
萧焕肌肉放松下来,放轻了声音:“宫里出事了……”
晏宁这下没了睡意:“你要进宫吗?”
萧焕点头,晏宁忙道:“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萧焕低头亲亲她, 抽回手臂起身穿衣:“天还没亮,你再睡会儿!”
晏宁自然是不肯的, 铁了心要跟着进宫去, 萧焕没办法, 只得答应了,穿戴好就带着晏宁坐马车一路往皇宫去。
再次进宫,却是全然不同以往的身份与心境, 晏宁掀开车帘,看了看外面蒙蒙亮的天空, 说不清是什么感受。
上一回进宫, 还是在太子生辰的时候, 她是以贤阳郡主女儿的身份, 时隔几月, 却已是端王王妃。
晏宁微微偏头去看萧焕,他一身蓝色长袍,身形颀长,目光沉静,无形之中就有一股让人莫名信任的力量。
注意到晏宁的视线,萧焕转过身来,握住她的手,眼里有柔软的光芒:“你什么都不用担心,一切有我在!”
一路畅通无阻的进了宫,内侍总管成忠就在宫道上等着,见了萧焕立刻松了一口气,瞥见他身旁亭亭玉立的身影,先是一怔,然后恭敬的行了礼。
天边才亮起来,有蒙蒙红霞从云后泄露,成忠在前引路,萧焕牵着晏宁往坤宁宫去,低声问:“皇上怎么样了?”
成忠犹豫了一下,左右张望后才缓缓道:“太医说不容乐观,已经……回天乏术了!”
晏宁能感觉到萧焕握着自己的那只手下意识的紧了紧,眉心紧蹙,目光沉沉,似是做了什么决定一般,沉声开口:“知道了,让礼部着手准备吧……”
成忠一愣,礼部该准备什么,他如何不知道,只是没想到萧焕会如此冷静的就吩咐了。
成忠想起躺在床上年轻的帝王,又忍不住小心打量萧焕的神色。
他十几岁就入了宫做内侍,后拨到裕王府去,亲眼看着萧焕一点点长大,裕王妃和萧循母亲是亲姐妹,来往自然密切。
萧循和萧焕自小关系就好,便是萧焕上面几个亲兄长,都不如萧循亲密。
后来裕王被判通敌叛国,一家人死于非命,萧焕不见踪影,萧循的母亲,当初的贵妃娘娘找到他,要他一定要帮助萧循找到萧焕的下落。
成忠这才悄悄联系裕王旧部私下去打听,几年过去,才偶然知晓萧焕被关在牢笼里,做了供人取乐玩笑的奴隶。
当初若非晏家三小姐相救,或许萧焕早就死在了含元帝的寿宴之上。
萧循千方百计找到萧焕,才得以与他见面,给裕王平反,沉冤昭雪。
如今萧循病重,已是奄奄一息,封萧焕为摄政王,愿意把大晋江山交给他,就足以看出萧循对萧焕的信任。
萧焕目不斜视往前走,天边的朝阳映红了他面庞与双眼,成忠只看了一眼,又默默地收回视线,悄悄叹了一声气。
坤宁宫寝殿内,充斥一股浓烈的药味,与遮掩不住的血腥味。
萧焕和晏宁一进门就听见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两个德高望重的太医围在床榻前,皇后抱着太子在一旁坐着,双目微红,神情有些凝重。
见了萧焕,众人齐刷刷的回过头来行礼,萧循半躺在床上朝他招手,身上的薄被染了殷红斑驳的血迹,看起来有几分触目惊心。
萧循面色虽苍白,可精神不错,唇边有淡淡的苦笑:“本不让人去打扰你,你却还是来了!”
萧焕走过去,神色如常道:“我带阿宁来给您请安。”
晏宁心领神会,屈膝行礼:“参见皇上,参见皇后娘娘!”
萧循瞧见两人亲密的模样,面露欣慰,感慨道:“朕看着你们新婚燕尔,琴瑟和鸣,心里也高兴。望之,你既已成家,以后便要好好待阿宁!”
话才说完,萧循又猛地咳嗽起来,身旁的太医忙要过来制止,却被他摆手拒绝:“朕现在没事,你们都下去吧,朕有话要与皇后和摄政王说。”
太医们无奈只能退下,太子萧行恪颤巍巍的躲在皇后怀里,晏宁露出笑容,朝他伸出手:“殿下,我带你出去玩吧?”
皇后这才回过神,挤出一丝笑意:“恪儿,母后让御膳房准备了你最爱吃的千层糕,你带婶娘去尝尝。”
萧行恪怯生生的看了看床榻上的父皇,乖巧的点头:“是,母后。”
晏宁这才去牵了萧行恪的手,往殿外去,临走时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霞光万丈穿透迷雾云层,从窗棂散落在地上,照亮萧循苍白平静的脸,带着难言的沉重。
殿中很快安静下来,皇后把软枕塞在萧循后腰,又从桌上端了药来:“皇上喝了药休息一会儿吧!”
“不必忙活了……”萧循抬手,拉着皇后在身旁坐下:“说说话吧,我怕以后没这个机会了……”
皇后瞬间变了脸色,拔高了声调:“皇上!”
萧焕眉头紧锁,看着萧循苍白无力的模样,握紧了拳头:“宫中太医医术精湛,总有会法子的,皇上别担心。再不济便去民间寻找医师圣手,总有能人异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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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苦再自欺欺人呢?”萧循打断他的话,笑容苦涩:“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怎会不清楚,只怕是回天乏术,药石无医了……”
皇后早已泪流满面说不出话来,低声哭泣的声音,透着无尽的惶恐与悲伤。
萧循心疼的拍拍皇后的手,温声安慰:“我知道你难过,可倘若将来我不在了,你便不能再如此哭了,你要强大起来,保护好恪儿!”
皇后放声大哭,声嘶力竭:“别说了……皇上,你别说了……”
“恪儿年幼无知,尚不能掌控朝政,这大晋上下有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朕不能辜负他们,恪儿也不能。皇后你一定要训诫教导太子,让他做一个爱民如子、励精图治的明君!”说到这里,萧循看向萧焕,目光带着几分乞求:“望之,你一定要替我看好恪儿!”
萧焕喉间一动,眸中有波澜起伏,良久,才掀开衣袍跪在地上,恭敬俯首:“望之必定不负皇上所托!”
“好好好……咳咳!”萧循连说几个好字,大概是情绪激动起来,捂着嘴咳嗽着,苍白的脸色也泛着红。
皇后大惊失色,忙扶住摇摇欲坠的萧循:“皇上!皇上您没事吧?”
萧循咳了好一阵才停歇下来,手指微动,有丝丝血迹从指缝蔓延,顺着手背无声滑落。
皇后目眦欲裂,最后紧绷的弦轰然倒塌,整个人都颤抖起来:“皇上……”
萧循呼吸声有些粗重:“我没事……皇后你别着急,你陪朕再坐会儿吧!”
皇后一边哭,一边点头说好,萧焕薄唇紧抿,深深的看了萧循一眼,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天色大亮,坤宁宫外站了不少人,隔着一道门还能听见皇后的哭声,等在外头的人皆是面如菜色,惶恐不安。
淑妃薛柔顾不得梳妆打扮,在宫女的搀扶下跌跌撞撞的过来,一副受惊的模样:“王爷,皇上怎么样了?”
萧焕瞥了她一眼,面色平静,淡淡道:“这里有太医在,淑妃娘娘不必担心。”
“王爷能向皇上禀报,让我进去瞧瞧吗?皇上病了这么久,我还没曾见过他。”薛柔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她如今才在怀孕初期,瘦了一圈身形单薄,看起来可怜极了。
萧循也不是无情无义之人,趁着还能打起精神,接见了薛柔和几个后妃的探望。
昔日相貌堂堂的年轻帝王,已经被病痛折磨的面容憔悴,薛柔看到萧循病入膏肓的样子,感觉天都要塌了。
晏宁带着萧行恪从偏殿出来,看到廊檐萧焕负手而立的身影,脚步一滞。
寝殿里的声音有些嘈杂,依稀还有萧循断断续续说话的声音,萧焕收回视线,冷不防晏宁出现在面前,怔愣了一瞬又恢复如常。
萧行恪探着身子往寝殿里张望,怯怯的拉了拉萧焕的衣袖:“王叔,我父皇的病,是不是好不了了?”
小太子明亮的眼睛看过来,萧焕忽然觉得喉间有些发紧:“会好的……”
“可母后为什么要哭呢?”萧行恪噘着嘴,带着孩童的懵懂,却又有不符年轻的懂事:“王叔,我看到母后日日哭,就猜到了父皇的病很严重了,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萧焕顿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晏宁伸手摸摸萧行恪的脑袋,柔声道:“那就该到恪儿保护父皇的时候了,倘若将来父皇不在,你还要保护母后。你是男子汉,你要做和皇上一样优秀的帝王!”
小小的孩童哪知一场生离死别近在眼前,殿中探望皇帝的人一一退了出来,皇后踉跄着走出来,宫人把重新热好的药端进门去。
不过几息时间,听见碗碟破碎的声音,惊惶的尖叫声响彻深宫,匆匆跑出来,匍匐在皇后脚下:“娘娘不好了,皇上……驾崩了!”
太妃
皇后瞪大了眼, 神情木然,透着无尽悲凉。
宫中一阵兵荒马乱, 坤宁宫哀声悲恸, 辰时三刻,丧钟在皇城响起。
暂因取消早朝还在沉睡中的官员, 忽闻震耳的钟声,吓得浑身一激灵,险些没滚落下床。
“什、什么情况?”
除非惊天动地, 关乎国运的大事,皇宫钟楼的大钟是不会响的。
上一次钟响之日,还是在五年前, 皇太后仙逝之时, 国丧三日,万民同悲。
时隔几年, 这钟再响, 莫名的就叫人心沉了下去。
皇上病重,已有几日不曾早朝。
莫非……
“大大大人, 不好了……宫里发生大事!皇上, 驾崩了!”
“什么?”这下, 连震惊都顾不得, 穿上衣裳就匆匆往宫里去。
自宫门进入,各处都是步履匆忙的宫人, 大臣们接到消息, 纷纷赶来。
坤宁宫外, 皇亲后妃、王侯将相跪了一地,寝殿内不时有哭声传出来。
萧焕一身白衣,立于石阶之下,禁军副统领沈隽彦身着盔甲,领着一队士兵守在门口。
淑妃薛柔一身素服,站在树荫下,由宫女搀扶着,看起来有些虚弱。身旁还有几个同样面露绝望的妃嫔,低头小声啜泣着。
薛重阳大步流星从外面匆匆进来,看了萧焕一眼,视线就落在薛柔身上:“娘娘,你身体这么虚弱,还来干什么?快回寝宫去休息!”
说着,不甚满意瞪了瞪薛柔身旁的宫女,厉声呵斥:“还愣着做什么?扶淑妃娘娘回去!”
“我不回去……”薛柔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带着几分可怜:“大哥,我想再去看看皇上!”
薛重阳咬着牙,眼中有波涛汹涌,胸口起伏了一阵,才强行镇定下来:“你有孕在身,切不可伤了身子,赶紧回去!”
薛柔还想说话,薛重阳已经伸出手指指向身旁的宫女:“要死的东西,还不扶着你们主子回去!淑妃娘娘最金贵不过,若是伤了腹中皇子,我拿你们是问!”
宫女这才七手八脚的把薛柔劝着,小心翼翼的搀扶回去。
薛重阳目光沉沉,抬脚上了阶梯就要往里走,内侍总管守在门口伸出手阻拦:“宫廷大内不得带刀,还请薛统领卸下佩刀!”
薛重阳脚步一顿,目光不善的看着他,脸上浮现冷笑:“成总管这是什么意义,我连祭拜皇上的资格都没有吗?”
成忠躬身拱手:“薛统领误会了!眼下皇上才大行,一切丧仪尚未准备妥当,这里是皇后娘娘寝宫,外臣不得入内,还请薛统领稍后片刻,等礼部安排妥当,就请您进去!”
薛重阳额头青筋暴起,握紧了身侧的佩刀,冷声道:“若我偏要进去呢?”
成忠硬着头皮,有些为难,薛重阳嗤笑一声,不以为意,却不妨一道清冷的声音传入耳中。
“那便由不得你了!”
薛重阳蓦地转头,一直沉默不语的萧焕忽然开了口,日光浓烈,在他身下投下细长的影子,冷若冰霜的俊脸,带着几分不容忽视的寒意。
那是从内而外散发的冰冷,连眼眸里都染上了一丝怒意。
薛重阳与萧焕来往不多,但也知道,他此刻是真的生气了,心里不由得打鼓。
萧焕薄唇轻勾,状似漫不经心的开口:“皇上驾崩,薛统领伤心过度,情有可原,本王理解,可这规矩摆在这里,容不得任何人放肆!”
薛重阳倒吸一口冷气,炎炎夏日却有一股寒意爬上背脊,蓦然一僵。
坤宁宫外的人不少,薛重阳咬紧牙关,一动不动的看着萧焕,良久才收回视线,缓缓解下腰间的佩刀。
成忠这才让人把刀接过,从殿中捧出一个锦盒,拿出一道圣旨。
“大行皇帝遗旨:朕之大限日,奉太子萧行恪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新皇亲政前,由摄政王萧焕代为监国,钦此!”
王公大臣、皇亲贵戚跪了一地,俯首拜礼:“谨遵圣命!”
未时正,大行皇帝棺柩移于奉先殿,国丧诏书布告中外,文武百官、后妃命妇着素服,于殿外哭灵。
年轻英武的承德帝,于三十一岁登基,诛昏君、斩佞臣,为百姓歌功颂德。
然世事无常,天命难料,堂堂帝王因一场恶疾临终,药石无医、回天乏术,于六月十八驾崩殡天,举国同哀。
七日后,太子萧行恪登基,称永泰帝,摄政王萧焕听政监国。
尚不足八岁的小太子板着稚嫩的脸,身着厚重的龙袍,坐在了大殿之上。
群臣匍匐在地,恭敬行上大礼,萧行恪年纪尚小,何曾见过此般阵势,吓得大惊失色,慌乱不已。
好在慌忙中瞥见站在首列的年轻男子,他一身风华气度,冷静自持,幽幽看过来的目光平和坚定,无形之中就带着安稳人心的力量。
好不容易待殿中官员退去,萧行恪迫不及待的去了后殿,窗前立着一人,只看了一眼,就委屈要掉下眼泪。
“王叔……”
萧焕神色平淡,见萧行恪跑乱了身上的衣袍,这才弯下腰,亲自替他整理:“君子当正衣冠,皇上为帝王,更要端正仪容,不怒自威,切记日后再不可如此莽撞随意!”
萧焕直起身,萧行恪忽然伸手抓住他的衣摆,个子只到他腰间的孩童眼中蓄满了泪水,声音颤抖:“王叔,我害怕!”
隔着宫殿,丧钟还在一次一次的响着,像是巨石落湖,敲击着心脏,压抑而沉重。
熬了几日,萧焕眼底已有不少红血丝,听闻萧行恪的话,脸上闪过一丝异样,很快神色又温和下来,抚了抚他的头顶:“恪儿,这样的话,往后不能再说第二次。你是皇帝,身负重任,你要面对黎民百姓、文武百官,你不应该害怕!”
萧行恪瘪着嘴,尽管已经难过的想要放声大哭,但是看到萧焕认真严肃的目光,又强行忍住了。
“恪儿如今长大了,也要同你父皇一般,做一个英明神武、爱民如子的明君!”
殿门大开,厚重的钟声愈发震耳,宫殿阁楼上休憩的鸟雀惊飞,在湛蓝的天空中留下苍凉的弧度。
晏宁这几日也同后妃命妇在一起,皇后情绪不稳她去照顾,倒也免了每日几个时辰的跪拜哭灵。
但是旁的人却不如她这般轻松,娇生惯养的女眷何曾吃过如此苦头,两三日还能坚持住,时间一久就吃不消了,尤其到了大行皇帝出殡前夕,病倒了不少人。
前面偏殿里有嘈杂的脚步声,内侍匆匆前来禀报:“王妃娘娘,淑太妃晕倒了!”
晏宁秀眉轻蹙:“快去请太医,淑太妃有孕在身,断不能出什么意外!”
如今皇帝大行,新皇继位,后宫所有嫔妃皆又尊称太妃。
除皇后外,就属淑妃薛柔品阶最高,如今成了太妃,腹中又有先帝子嗣,自然大意不得,故而一切规矩都从简。
她大可不必日日往来,但薛柔执拗,非要按照规矩前来,如今出了事,倒闹得人心惶惶。
薛柔怀孕不过三月余,小腹平坦隔着衣裙看不出什么,许是孕中反应大清瘦了许多,脸色还有些苍白。
晏宁过去时,太医还在仔细的把脉看诊,殿中静悄悄的,只有两个宫女伺候在床前。
等了一阵,太医收了手开药方,晏宁这才问:“太妃如何了?”
“回王妃娘娘,太妃是劳累过度,动了胎气,微臣已经开了养身安胎的药,往后要需静养,切不可再随意走动了!”
“好,我会提醒太妃娘娘的。”等送走太医,晏宁才在外间坐下休息,杜若端了绿豆汤来给她解渴,见晏宁眼下的青黛,忍不住道:“小姐,这里有宫女守着,您去休息休息吧!”
晏宁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声音有些沙哑:“无事,先等太妃娘娘醒来再走。”
话音刚落,里面就传来动静,晏宁一进去就听见薛柔呕吐的声音,宫女手忙脚乱的服侍着。
薛柔吐了一阵才松快一些,皱着眉喝完了安胎药,晏宁微微屈膝行礼:“娘娘体虚,剩下这两日便在寝宫休息吧,当心动了胎气!”
薛柔靠在软枕上,吃了一口宫女递来的蜜饯,唇色浅白:“我一个无用之人,如何能劳妹妹大驾,你走吧,我歇会儿就回去。”
“是,请太妃娘娘保重身体,您还有孩子呢!”薛柔不欲多说,晏宁也不必去自讨苦吃,转身便走。
“太妃娘娘?”身后忽然传来薛柔的声音,晏宁脚步一顿回过身来,看见她泪眼朦胧的双眼。
“阿宁妹妹,如今,你心里是不是在嘲笑我呢?”
晏宁怔了怔:“娘娘此话何意?”
薛柔伸手抚着小腹,笑容苦涩,目光晦暗:“今时不同往日,你已经是尊贵无比的端王妃了,何必在我身上耗费心力。我知道你怜悯我,你这样的眼神,我最近见得太多了!”
晏宁抿着唇没有说话,薛柔继续道:“这宫里许多人都在笑我异想天开,从一开始就借助兄长之力,想进皇宫,飞上枝头变凤凰。他们表面上对我恭敬有加,可私下里都在说我是全靠兄长,才能坐上淑妃的位置,即便受宠怀孕,也是皇上忌惮我大哥不得已而为之。如今我才不过十八岁,竟就成了太妃娘娘……”
冒犯
晏宁看着她, 目光认真:“娘娘怎会如此想?您多虑了。”
薛柔勾了勾唇,脸上却没什么笑意:“我知道你如今瞧不起我了, 你是正经的摄政王王妃, 这宫里上上下下的人,谁不看你脸色行事。大约他们都知道, 皇上过世,太子年幼,端王既做了摄政王, 便将这朝中大权握在手里了。”
屋里还熏着安神香,比外面凌乱匆忙的脚步声,显得安静许多。
晏宁开了窗透气, 有凉风习习, 吹散一室燥热,这才道:“您言重了!这天下依旧是皇上的天下, 即便皇上大行, 还有太子继位登基。王爷虽为摄政王,但也会谨言慎行, 绝不逾雷池半步, 这是身为臣子的本分, 即便今天、来日, 都是如此!”
“您好好休息,养好身子, 往后这几日, 您也不要费心劳神的过来了, 一切以身体为重。”说罢,不等薛柔回答,晏宁就行了礼离开。
薛柔默默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眼前,手掌抚上了小腹,眼眶微红。
出了偏殿,便能感觉到热气滚滚,烈日灼心,晏宁一边走,一边打着扇子。
杜若跟在旁边欲言又止,看出晏宁的心不在焉,看到前面的路,这才忍不住道:“小姐,前面是宫门了,您要出宫吗?”
晏宁蓦地停下脚步,果然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宫门口,愣了片刻才转身往后看了看。
萧循驾崩,虽然忽然,但宫人们都有条不紊准备着,哀乐声声入耳,带着沉重压抑的气息。
正巧天边有黑云飘来遮住烈日,空气沉闷炎热,酝酿着一场前所未有的大雨。
自先帝驾崩这些日子,晏宁几乎日日在宫里,萧焕身为摄政王更是忙碌,连面都见不着。
晏宁垂首看着扇子上描的仕女图,淡声道:“你去问问王爷,得空便回家用晚膳,若是忙碌便不要再折腾了。”
杜若颔首:“奴婢就这就去。”
宫门旁的小道上有一座凉亭,杜若去找萧焕还要些时间,晏宁只身在亭中坐下,好在乌云蔽日灼热稍减。
正是午后,一路上没什么人,晏宁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打着扇子昏昏欲睡。
她向来有午睡的习惯,只是近来忙于先皇丧仪,没能休息好,这么坐会儿,就感觉困意袭来。
闭眼小憩片刻,凉风习习更是惬意,有细微的动静响起,晏宁没有在意。
直到一股陌生的气息钻进鼻子里,晏宁倏地一惊,猛的直起身子,一睁眼便见一张放大的脸。
晏宁倒吸一口气,往后退了退,险些从凳子上摔下来,薛重阳快步扶住她的手臂,意味深长的笑起来:“王妃小心!”
晏宁脸色发烫,迅速的抽回手退了好几步,天边惊雷乍响,一道闪电划过,照亮她苍白的面庞。
“薛统领怎么会在这儿?”
大雨倾盆而至,珠帘似的从凉亭上滑落,薛重阳朝晏宁抱拳行礼,眼中有明亮的光:“本是路过,得见王妃一人在此处,特来问候一下!”
晏宁狂跳的心渐渐平复下来,镇定答道:“多谢薛统领!男女授受不亲,还请薛统领先行离开。”
薛重阳往身后看了一眼,似笑非笑的说:“这么大的雨,想走也走不成。这光天化日之下,王妃娘娘是在担心什么?”
夏天多暴风雨,晏宁也没想到这个时候会忽然变天,不过片刻,薛重阳就出现在这里,心里不由得警惕起来。
说起来,她与薛重阳不过见过几回面,男女有别,连话都不曾说过几句,但不知为何,薛重阳的眼神总让她感觉到危险。
那肆无忌惮的目光落在身上,仿佛凌迟的刀剑,教她无处安生,尤其是那不甚在意的语气,更让晏宁怒从心起。
“薛统领自重。”
薛重阳盯着她,强壮威武的身体与晏宁形成鲜明对比。
“王妃为何会怕我?说起来,我与王爷共事这么久,一直以兄弟相称,都是一家人,弟妹何必见外呢!”
晏宁衣袖下的手渐渐用力,掌心生出一层薄汗:“请薛统领慎言。”
薛重阳嗤笑一声,转了转手腕,脚下一动,离晏宁又近了些:“慎言?弟妹是看不起我吗?也是,咱们王爷如今可是风光无限的摄政王,普天之下,还有谁能相较!”
晏宁眼中生出怒火,望着外面倾盆大雨,没有丝毫迟疑,抬脚便往前走,瞥见雨幕中走来的人,脚步一滞。
萧焕和杜若一前一后撑着伞,豆大的雨珠从油伞滑落,在地上泛起层层涟漪。
晏宁焦躁不安的心,在一瞬间平静下来。
萧焕快步走来,雨水湿了衣摆鞋履也毫不在意,淡淡瞥了薛重阳一眼,朝晏宁伸出手:“阿宁,过来。”
触及她柔软且湿润的掌心,萧焕不悦的皱起眉,一手撑伞,一手把晏宁往怀里带了带,转头看着薛重阳。
“薛统领如何在此?”
清冷的声音毫无波澜,甚至夹着一丝凛人的寒意,尽管萧焕神色看起来一如既往的疏离冷漠,薛重阳却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沉重的压力。
那是萧焕甚少外露过的情绪,薛重阳心间陡然一凉:“路过……避、避雨。”
“哦?是吗?”萧焕勾唇,眸光森然:“那下次薛统领避雨之时,还请找好地方。没得折腾出让人恼火的动作来,后果很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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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重阳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完全被震慑住,只能答:“是我失礼了,还请王爷见谅!”
晏宁悄悄拉萧焕的衣袖,几不可见的摇摇头。
萧焕眉宇一沉,握紧了她的手,稍微放柔了语气:“走吧,我们回家。”
天色阴沉,有乌云压在宫阙之上,薛重阳握紧了拳头,看着晏宁和萧焕携手消失在雨幕里。
那股萦绕不去的心悸,陡然消失,整个人都虚脱了一般。
萧焕这个摄政王,当真比他想象中还要恐怖!
至少,不止是明面上这般风轻云淡好相与的。
临近先帝出殡,萧焕日夜操劳,瘦了不少,下巴还有青色的胡茬,看起来颇有些憔悴。
晏宁去厨房备好了晚膳,回来见萧焕坐在书桌前撑着额头睡的正熟,赶紧放轻了脚步。
才把凌乱的桌面整理了一下,萧焕就睁开眼,哑声开口:“你怎么来啦?”
“该用晚膳了。”晏宁把他面前的奏折书籍放在一边,微微一笑:“最近你忙的不可开交,今晚好好睡一觉,先别看书了。”
萧焕把她的手握在掌心,眼中有淡淡的红血丝:“今日之事,是我疏忽,让你受惊了!”
晏宁一怔,随即若无其事的摇摇头:“不怪你,我下次躲着便是了。”
只是不曾想薛重阳此人竟能狂傲无礼到如此地步,说出那般轻狂的话。
萧焕垂下眼,声音冷淡,带着一丝冷意:“这是最后一次,再有下回,我绝不轻饶于他。”
“你别冲动!”晏宁变了脸色,忙道:“薛重阳不是普通武将,他可是禁军统领,手握重权,皇上都要对他忍让三分,你切记不能乱来!”
萧焕抬眸看她,眼中有淡淡的笑意:“不过莽夫而已,我从来不曾怕过他!”
从前为了朝廷大计,尚且能忍,如今薛重阳不知好歹,敢对晏宁生出非分之想,那便再容忍不得。
总有一日,他要彻底除掉这个大患!
晏宁想起近来在各处听来的一些流言,犹豫了一阵,瞧着萧焕面色,才忍不住道:“如今你做了摄政王,朝廷官员、天下百姓的目光都在你身上,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叫人家看着,总会有不周到的地方,可别因此落人口实……”
萧焕起身,偏头看晏宁,眉宇间浮上浅浅的笑意:“你听说了什么?”
晏宁总觉得他语气森森的,扭过身子就要跑,却被一股力道往后带,落进了温暖的怀抱中。
萧焕神色认真了几分,多了几分严肃:“是不是有人说我把持朝政,控制幼帝,觊觎皇位已久?”
晏宁抿着唇,连忙摇头:“闲言碎语罢了,你别生气。”
萧焕沉吟半晌,缓缓道:“他们所说也并非空穴来风……”
反应过来他说的话,晏宁脸色剧变,犹如晴天霹雳,从萧焕怀里挣扎着出来:“你疯了?”
萧焕正经的脸色绷不住了,眼中生出轻快的笑来,伸手一拍她的脑袋:“逗你玩的,傻子!”
到在桌前坐下吃饭,晏宁都气不打一处来,萧焕知她生气,只得轻声解释:“阿宁,外面传的那些话,一个字都不可信,你也不要担心我会不会生出二心。我是萧乾口中的罪臣之子,侥幸从当年灭门的惨况脱身苟活至今,身陷囹圄那些年,我从想过还能从暗无天日的牢笼中走出来。能活着,已是万幸,当初辅佐皇兄登上帝位,也是因为萧乾作恶多端,不得不除之。皇兄励精图治,是个好皇帝,替裕王府平反后,我就再没什么好追求的,唯一的念想,就只是你了!”
最后一句话让晏宁不禁一怔,想起这两年的坎坷不顺,鼻尖莫名发酸。
如今的萧焕眉宇淡然从容,不再是两人初识时对人防备,满身戾气的模样。他从黑暗中来,尽量去适应眼前的光明,与温暖的阳光融为一体。
“王权富贵与我来说,并不是多重要,皇兄遗言要我辅佐恪儿登基亲政,我便会倾尽全力给他扫除障碍,直至亲政那一日。”萧焕长叹了一声气,直视着晏宁澄澈的眼眸,正色道:“阿宁,我从未想过要当什么皇帝,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仍是!所以你大可放心,别再胡思乱想了。”
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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