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夫人有官威》 序言 【序言 秋的自白 寄秋】 大家好,我是寄秋。欢迎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没有理由地,秋最近迷上种田文。 是真的种田,把种子种到田里,看它从发芽到收成的那一种,中途不会跑掉,跑去宅门或宫门什么。 可是近几个月这类的书很少,有点小郁卒。 就像秋从前开始写小说的原因一样,因为看书速度太快,看得无书可看了,所以自己动手写小说。 这一回,秋也自己写了,不然会越来越不爽,看能不能抛砖引玉,让更多同行写起秋爱看的种田文。 只是种稻、养鱼、种玉米、种番薯、种洋芋……很多人都写过了,秋要种什么才好呢? 秋记得看过有人写木棉花,要种好几年才能采收的那一种,于是秋想到了一年生的棉种。 秋看过,成株不高,棉好很多,采的时候很容易,棉铃一爆开就能采,但是去籽很难,一粒一粒会烦死人。 对了,前阵子看过一套书,叫《天下男修皆炉鼎》,呃!看到炉鼎二字,大家都知道那意思啦!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了就好,不多做解释,是一套讲述修仙的小说。 秋刚看到书名时有点排斥,应该有点小黄吧!因此做了非常多的心理建设才翻开书页,毕竟秋不喜欢黄书。 可是看书不能只看一本,第一集的女主角的确与这个来一下,与那个来两下,情欲一来自己也控制不住,但是一直往下看,第二集、第三集……一直到第七集。 非常好看,不过字数有点多,一般书秋一天能看三到五本,而那一套书秋一天最多石两本,看得有点暴躁,欲知后续,可是老看不完,明明没指甲片宽的厚度又看了一小时。 秋有强迫症。 四集以上的长篇小说,秋一定最少要看完前两集,因为有些书没看一定字数不知道好看与否,虽然有几套烂到秋想哭,一小时解决。 只是看小说好像把秋看得有点呆了,最近精神不太集中,老想着这一套赶快看完好看下一套。 书太多了看不完,就是目前秋写作之余的烦恼。 第一章 【第一章】 盛夏的黄土地,热得烫人脚底板。 不远处一洼一洼干裂的田埂像在冒着白烟,蒸得地面泛起一道又一道水雾般的炫光,令人头昏眼花。 很小、很小的两个黑点点慢慢变大,蹒跚走来的是两个不到大人腰高的小娃儿,衣衫陈旧且有两、三个补丁,脚下踩着新编的透风草鞋,呼哧呼哧喘着大口气。 他们很费力的抬着一只快抬不动的竹篮子,或者说是一个人使劲的扯着篮子,另一个人很想帮忙却帮不上忙。因为他太小了,小得没力气搬动任何稍重的重物,只能脸颊涨红的扶着边框,多多少少使着小力气。 两只小小的影儿变得清晰,是一对在农村干活的小姊弟,枯黄的头发是长期营养失调所导致,粗糙皮肤有着泥土的颜色,是长年日晒雨淋在土里刨食所留下的痕迹。 「姊姊,我渴了。」 豆大的汗水从额头滑落,空不出手擦汗的朱小蝉甩了甩比巴掌还小的小脸,企图把脸上、眉毛上的汗甩开。 今年七岁的她看起来不足五岁似的,几乎比竹竿还细的骨架撑不起大姊去年穿小的衣服,显得空荡荡的,得用麻绳束住腰才不像架在衣架上的衣服,风一吹就飘,远看有如衣裳长了脚,冒出细细瘦瘦的四肢和小头颅,吓得人脸发青—当是见到竹竿鬼了呢。 朱小蝉身侧是小她两岁的弟弟朱仲夏,小名柱子,一样也是骨瘦如柴的身子,浑身没三两肉,已经五岁的娃儿却因为发育得差,眼神有些呆滞,不太有精神,反应也比平常人慢一些,不仔细点瞧会以为他是小痴儿。 其实是饿的,把人饿得呆呆傻傻,没气力蹦躂自然少了灵动,能少动一下便尽量少动一下,乖巧地好似绑了线的木头人,扯一下、动一下。 「柱子乖,再等一会儿,等到了地里姊姊再倒水给你喝,你再忍一忍,快到了……」她没法子放下竹篮子,一放下,她肯定再也抬不起,现在全凭一股意志力在撑着呀! 这是什么坑爹的年代呀!怎么有这么穷的村子……不,应该说「她」的阿爹阿娘怎么穷成这样,种了几亩田却连孩子也养不起,一个个养得像难民似的。 朱小蝉……正确来说是朱小蝉体内的于青波,一个业界有名的心理谘询师,喜好运动与田园生活,人美聪慧,有能力、善理财,不到二十七岁便买下梦想中的第一幢房子。 在她三十岁那一年的生日,几个同好相邀为她庆生,一起挑战路况险恶的登山行程,要在峰顶举行篝火晚会,庆祝她来到世上。届时有美酒为伴,星光闪烁,友人同贺。 可是他们未预料到山中的异常气候,快爬到山顶时,天气突然产生剧烈变化,原本晴朗无云的天空快速聚拢一大片乌云,根本连闪都无处可闪,瞬间下起倾盆大雨…… 刹那间,路面泥泞,雷声轰隆。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伴随汹涌雨势而来的是漩涡般的强风,一位没站稳的同伴居然连尖叫声都没发出就被刮得连退了好几步,差点要跌落山谷,那绝望又恐慌的神情叫人见了心口发慌。 想也没多想的于青波伸手去拉,利用反作用力将那人拉回山道上,砰的一声那人落地,救回一命。 可惜那股力量在她救人的同时,也把自己给抛了出去,一道风势忽地一卷,她便被卷走了……接着,便莫名其妙到了这个年代,成为了朱小蝉。 「嗯!柱子乖。」完全没表情的小男孩话才刚一说完,腹中登时响起很响亮的腹鸣声,咕噜咕噜直作响。 朱小蝉很想笑,可她饿得笑不出来,偏黑的小脸蛋十分严肃。「我们走快点,到了田里就有粥喝了。」 「嗯!」柱子没力的点头。 说是走快点,事实上跟之前没两样,牛步走得缓慢,一步一步的挪动,两个人都憋足了气,止不住的汗水一滴滴的落下。 就在两人快撑不住的时候,终于到了朱家的田地,耷了头的稻米看起来有气无力,蔫蔫的。几道人影在田里穿梭着,挑着一担一担的水来回浇洒,试图让地里的作物多点活力。 「阿爹,阿娘,大姊,快来喝点水,休息会儿,日头太大了,会把人晒成人干……」像她,嘴唇都裂开了。 朱小蝉站在田里大声地喝着,一放下沉重的竹篮子,顿感轻松的她以手背拭汗,再从竹篮子取出装水的竹筒,倒了半碗水给看来快中暑的柱子喝,再让他去树荫底下歇凉。 朱家所在的村子叫山北村,是一个靠山的小村落,村子外头有条能撑船的小河,每年山上的积雪一融化,汇流成一条大河,能灌溉全村子的土地,村子里的老老少少都依赖这条河过活。 只是这河离村子甚远,每天光是取水就要耗费大半天,若是一般饮水尚好,来去几趟便能担回一水缸的水,够一家几口人用上几日,煮饭洗衣,清清一身的脏污。 可是用来灌溉是远远不及的,虽然村里人合力挖了几条引水道好引水灌溉,可连着两年小旱,雨水不足,河水供不上田里的用水,每条沟渠都是干的,没法进水。 不得已的情况下只好以人力挑水,一桶接一桶的往最干涸的土地倒,累死累活的灌溉每一株微枯的禾苗,不求丰收,但求留些得以裹腹的粮食。 所幸朱家的土地虽贫瘠,不是好田,但临河边近,位在村尾,那儿有条小支流就在不远处,水量不大但也够用了,省却一家老少绕半个村子取水浇地,田里稻作也不致枯死。 换作山南村可惨了,一半稻子都枯成干草了,只能欲哭无泪的望天兴叹,想改种旱物又愁天公不作美。 朱小蝉悲摧的来到这最困穷的一年,还是苦哈哈的穷人家,吃不饱穿不暖的老土农,家里最值钱的是炒菜那只锅和两床棉被,其他都是破破旧旧的,连桌子、椅子都缺角少腿的。 因为朱家刚分家不久,起因也是朱小蝉。 但这并非全是朱小蝉的因素,她只是一家人忍无可忍的导火线,朱小蝉的阿爹阿娘再也忍不下去,阿爹跪求朱家爷爷分家,涕泪纵横的磕破了头,宁愿吃点亏也要从老家分出来。 「你这丫头怎么又不听话了,不是叫你好好待在家里养身子,不要往外走动吗?你要爹操多少心呀!」朱大壮接过女儿递过来的水,他没急着大口喝,碗口直接往女儿嘴边一凑,要她先喝一口。 「阿爹,我好了,能帮着做事,你看我小脸红通通的,多有精神。」朱小蝉露出小米牙,笑得好不灿烂。 「哪里精神了,分明瘦得只看得见骨头,要不是那杀千刀的二牛,你好歹有点肉……」一想到女儿差点没命,李顺娘余悸犹存,心口那火烧得心肝都发疼。 小名二牛的朱仲耀是朱小蝉大伯朱牛头的二儿子,长朱小蝉两岁,和她姊姊朱小春同年,但小两个月出生,是个顽劣又难管教的胖小子,和他哥大牛两个人最爱整日里胡闹,横冲直撞的四处玩耍,平时不干活,只会欺负弱小。 祖母朱婆子重男轻女,孙是手中宝、心头肉,含在口中怕化掉,捧在手里怕摔着,简直是疼入心肝,舍不得打,舍不得骂,要什么就给什么,尤其是对长子这两个孙儿更是宠得不像话。 但是朱牛头还不是朱婆子最宠的孩子,她有三子二女,女儿早早就嫁了人,大儿娶妻董氏,生有二子一女,取名仲辉、仲耀、宝莲,老三朱实则有一男一女,取名仲登、青莲,妻子是镇上卖油郎的女儿胡氏。 胡氏有一张能言善道的嘴,善于吹捧人,朱实是么儿,从小就极受宠爱,而且最会跟朱婆子撒娇,满嘴蜜的惯说好听话,所以朱婆子的一颗心全偏向小儿子,什么最好的全给了他,偶尔也会想起头胎生的老大,从指缝间漏点肉渣照料长子。 至于老二,也就是朱小蝉的亲爹,是个老实苦干的庄稼汉,嘴笨得很,只知道低头做事,不会在朱婆子面前讨好,一个嘴说不出讨喜话,朱婆子怎么看他怎么不顺眼。 像这回的分家就极不公平,二十亩水田十五亩旱地,老大家得七亩上等水田、五亩旱地和一块祖产地,待以后两老去世,祖宅便由身为长子的他得去,而长子长孙又多三石粮食。 老三家分得也不错,六亩上等水田和四亩旱地,东边新盖的三间屋子归他们所有,还得了些银两,两石粮食和一头猪,并和父母同食同住,有分家跟没分家是一样的,照样赖着老娘过活。 第二章 最惨的是老二家,分得的是次等的水田四亩,最贫瘠、最难耕种的旱地两亩,没粮食、没银两,等同净户出门,从原本和祖屋相连的西屋搬到山脚下的老屋子,屋子不只陈旧,屋顶还破了个大洞,四壁皆透着风,冬日简直冷得不能住人。 还是李顺娘回娘家借了点银子,朱老头又偷塞了点钱给朱大壮,夫妻俩带着二女一子勉强修葺屋子,加上大舅兄、二舅兄来帮手几日才有遮风蔽雨的屋子好住。 最艰困的开头,什么都缺,什么都没有,穿越得不是时候的朱小蝉正好赶上了,这不叫倒霉,什么叫倒霉? 「阿娘,别说了,好歹都过去了,大伯母割了两斤肉,送了十斤白面过来赔罪,你就别老是记挂这件事。」凡事不爱与人争强的朱小春声音很细,轻轻柔柔地。 「这事我心里还颤抖着呢!哪里说抛就抛,我们二妞差一点就没了,要不是秀才家的小公子正巧路过,我都不敢想……」李顺娘一说起女儿遭难的事,手还有点儿抖,眼眶微红。 「孩子的娘,别难过了,二妞是有福的孩子,人家不是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吗,咱们的女儿肯定是福娃,来咱们家旺家旺宅的。」朱大壮笨拙的朝二女儿看了一眼,让她劝劝她娘。 「阿娘,你看我不是好好地站在你面前吗?二牛哥顽皮,咱不跟他玩,等咱们收了稻,也抱只小猪崽来养,过得红红火火的,美死他,叫他眼馋咱们过得好。」她有现代的知识和常识,要是过得不好那才叫笑话。 根据「穿越定律」,女主角就算没有金手指也一定懂得生存之道,只要不要有太大的野心就能过得好。 朱小蝉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叫人叹气的小身板,她想她目前最需要的就是把自己养出人样,要不,这干扁的小身量连锄头都扛不动,哪能做其他的事呀!为今之计得先长点肉才是。 好在住家后头就是一座山,略懂野外求生的她不怕饿死,山里全是宝,就看她有没有力气搬回家。 「离你大伯家的孩子远一点,全是些坏心眼,尤其是二牛,坏到骨子里了,以后咱们跟他们是两家各过。」简直被她婆婆和大嫂给宠坏了,什么黑白是非都分不清,一味耍赖。 「孩子的娘,二牛还小,不懂事,他也不是故意的……」就是一身蛮力无处使,玩过头了。 朱大壮不是没有怨气,他也是疼孩子的人,只是真要怪也不能把小孩吊起来抽一顿,八、九岁的男孩子哪个不是皮得叫人头疼,幸好人没事救了回来,再有气也往肚里吞。 「不是故意的就能把二妞往河里推吗?她要爬上岸还用石头丢她,又笑又拍手叫她去给河神当新娘子。」分明是要他们二妞死嘛!连条活路也不给,要活生生的溺死二妞。 那日,朱小蝉在河边洗山里摘来的浆果,一到春天,满山遍野的莓果可采,朱小蝉便摘拾了一篮子到河边漂洗。 路过的朱仲耀见了想要野莓吃,他也不讨,直接伸手将一篮子拿走,朱小蝉不给,两人就在河边拉拉扯扯。 仗着自己身高体胖的朱仲耀一个火大就把小他一半身量的堂妹给推下河,一边笑着吃她摘来的浆果,一边拾起地上的石头扔她,学朱婆子的口气说着:不值钱的赔钱货,哪里投胎哪里去,别来糟蹋朱家的粮食。 朱小蝉不会泅水,河水又湍急,她小小的四肢划着水,越划越无力,一道浪打来就沉下去了。 见状的朱仲耀吓着了,丢下篮子跑回家,他也没跟任何人说小堂妹溺水,反而和朱婆子要了两文钱买糖吃,堂妹的死活跟他无关似的,照常吃喝照常玩。 幸好村里秀才的十岁儿子正巧打河边经过,见到河面上载沉载浮的小身影,他找了长树枝将人勾住拉上岸,又压肚子又渡气的好不容易才把人救回来,然后一身湿淋淋的背着朱小蝉回朱家。 朱大壮夫妻俩一见到奄奄一息的女儿,登时手脚软得使不上力,再从醒来的女儿口中得知,作孽的人是老大家的孩子,这下对朱婆子的偏心,几年来作牛作马得不到公平对待的怨气一下子爆发出来。 原本老大、老三家就有意分家,是朱婆子压着才没分成,看到女儿被害个半死还讨不回公道,朱婆子又在一旁疯言疯语的护着孙子,说着女孩子是草、死了也好省口口粮给朱家男嗣的浑话,老二家两口子这才横了心,心寒的要求分家。 他们可以忍受没日没夜的干活,少吃一口饭给家里积粮,但是真的忍不了自家的孩子被错待,做得多、吃得少还要被人瞧不起,这个家再待下去还有什么意思,不如分了。 所以朱大壮是三兄弟当中分得最少的一个,有点被赶出去的意思,从开春到入夏,除了朱老头来瞧过几眼外,朱婆子一步也没踏进老二家门,在村子里见到也只是冷哼一声便快速走过。 「阿娘,消消火,快看二妞给我们送什么吃的来,她小小年纪要扛这一篮子来也不容易。」一旁的朱小春掀起竹篮的盖子,淡淡的香气飘了出来,让人肚子都饿了。 「你这孩子又弄了什么,都说了家里头存粮不够,一天两顿忍忍就过了。」早上才喝了一碗野菜汤的李顺娘饥肠辘辘,她吞咽了一口口水,闻着香味,依然舍不得从大锅中舀粥。 「阿娘,我只用了一点点糙米,没敢多放,你先喝口茶止渴再吃粥,水煮过的薄荷茶消暑又清凉,多喝点才不会中暑。」河边长了几丛野生薄荷,她便摘了一些和水煮开泡茶。 她不喝生水,虽然河水清澈见底,水质甘甜,可是谁晓得里面有多少看不见的细菌,为了肠胃着想,她一定要煮沸了才准一家子喝,因此每天都是一大早先煮好开水待凉。 春天落水后她就生了一场大病,养了一、两个月才稍有好转,看她走一步路喘三步就知道还没好全,家里人心疼她,要她在家里躺躺,顺便看顾五岁的弟弟柱子。 可是「朱小蝉」是闲不住的人,从她被救起的那一刻起,真正的朱小蝉就殁了,取而代之的是于青波,她代替朱小蝉成为朱大壮家的一分子,自然也想为他们多做一点事。 脱贫的第一件要素,是要有强壮的身体,因此她在养病期间仍常偷偷溜下床做些健身的运动,虽然累得气喘吁吁,她还是不间断的锻链,最近终于有些长进,靠着小身躯帮上一点忙。 「咦!怎么有山芋和野菇,你又偷溜上山是不是?」朱大壮好气又心里微酸的瞪圆了眼。 朱小蝉俏皮的一吐舌,边说边舀一碗菜粥喂弟弟。「就在山口遛遛嘛!没敢走入,我有听阿爹阿娘的话。」 「还想骗阿爹阿娘,这山芋没往山里头走哪挖得到,还有野菇只长在潮湿、不见光的地方……你才几岁呀!胆长肥了,不怕山里跑出个黄大仙把你叼走了。」李顺娘心疼女儿,伸指往女儿头上一戳。 「不怕、不怕,我带了柴刀上山,我还挖了四、五根竹笋回来,晚上煮竹笋汤。」她力气小,背不动,不然还有去年松鼠藏在树洞的栗子、核桃,她能再挑些果子和野菜一起背下山。 朱小蝉在山上做了几个陷阱,她想过两日再上山瞧瞧,看能不能逮住兔子或山鸡、花栗鼠什么的,打打牙祭。 「好呀!我要喝汤。」一听到有汤喝,两颊扁平无肉的柱子乐得直喊,边喝粥还边手舞足蹈。 「好什么好,你也不看看你二姊这身板,还不比你高多少呢!她逞个什么强。」都是他们做父母的没用,拖累儿女。 「阿娘,我能帮着做事,你别宠着我嘛!我们家会越过越好,二妞以后赚大钱给你住大屋。」他们的屋子太小了,等她有能力时定要起厝盖大宅,让一家人住得舒服。 「你呀!娘只要你们吃饱穿暖,日后有自个儿的家,娘和你爹也就心满意足了。」她不贪求大富大贵。 看着妻子女儿,朱大壮在一边傻乐,能够看到她们的欢颜,他觉得再累再苦也值得,早该分家独过。 「姊,我们这儿的冬天冷不冷?」 朱小春一脸「你是傻了吗」的神情看着面露天真的妹妹。「你不记得了,二妞?」 「我的头给二牛哥砸过,有些事都记不住了,你告诉我嘛!」朱小蝉指着被石头砸到过的额头,在美人尖位置有个很细很细的小疤,比头发还细,约小指片长的细痕。 第三章 她不确定目前的她能不能适应酷寒多雪的冬天,未雨绸缪,夏天刚过了一半,离入秋还有个把月,朱小蝉已经开始准备起过冬的一应用品,以防万一。 没办法,朱大壮家太穷了,要钱没钱,要粮没粮的,还得应付秋收后要缴交的粮税,他们一家五口人要过冬肯定很艰难,她得趁有空时一点一滴的做准备。 今年的收成肯定是差的,缴了粮食所剩无几,为了不被饿死、冻死、被雪压死,她肯定有得忙。 毕竟老家那边是不敢指望,他们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哪有可能雪中送炭。 看着自己的小胳臂、小脚丫,朱小蝉认为她真的很命苦,没灶台高的身量就要为储粮发愁,还不能「超龄」的提醒她爹娘,只能暗示,半引导地让他们去找寻食物来源,好为过冬、开春多囤积点粮食。 小旱了两年,谁知道明年会不会连旱三年,凡事有备无患,真到无水可用时也有备用方案应急。 「二牛那躁脾气真是奶奶惯出来的,自家妹子也下这狠手。」妹妹的落水让朱小春心有不忍,饶是再软绵的性格也忍不住叨念两句。「去年的冬天着实冷了,要不是开春才分得家,我们一家人大概挨不过,冷得骨头都结冻了。」 「有下雪,有结冰吗?对了,会下几天雪,冰厚不厚?」天哪!她最受不了的就是冬天,尤其是雪花纷飞的寒冬。 朱小蝉怕冷,她常自嘲是冬眠动物,天一冷就想躲进暖被窝里,无事不出门,在暖气房里待一整天。 「有,有下雪,也结了厚厚一层冰,我记得去年连下一个月的雪,家里的鸡都快冻死了,奶奶骂骂咧咧的让我们拿出厚衣服给鸡盖。」鸡会下蛋,虽然下得少了,至少能添道菜,给大伙儿补一补。 可惜她和二妞没吃到一口蛋,全给大伯和三叔家分光了,奶奶说他们身体虚要补补,老二家的孩子个个健壮如牛,不用补,所以二房家三个孩子只能看那两家人吃蛋吃得欢快。 为了这件事,她阿娘哭了一夜,她阿爹坐在矮凳上发了一下午呆,一下子苦笑,一下子叹气。 「姊,今年会不会下很大的雪,我们家的粮食够不够吃了?」那一点点收成能养活五口人吗?她深感怀疑。 北方的稻作一年收成一次,到了秋收后加种冬麦或玉米贴补贴补口粮,勉强挨过一年后,才能盼着明年丰收。 可种田是靠老天爷吃饭,今年雨水少铁定是收不到太多的粮食,而他们不只要过个冬天而已,接下来还有春、夏两季,几乎是长达一年,家无余粮会过得苦哈哈的,她实在不想挨饿。 一说到粮食,才九岁的朱小春面上流露出不符合年龄的忧心。「肯定是不够,这地旱得太厉害,阿爹说稻子抽不出穗,今年如果有去年一半的收成就不错了,毕竟我们分到的田不够肥。」 「那我们要怎么办,等着饿肚子吗?」朱小蝉故意露出害怕的表情,拍抚着她皮包骨的小肚子,她不用摸就能数得出一根根和皮相连的肋骨,这小身板实在瘦得叫人同情。 「阿爹可能会趁着农闲时到镇上打些散工,买些白面米食回来,二妞别担心,大姊吃少点也会让你吃饱。」起码今年阿爹赚的铜板不用上缴,他们可以多买一些米面。 以前每年农闲时,朱大壮总会到离村子半日路程的镇上打零工,赚几百文铜钱给朱家加菜,老实头的他也不懂得私藏,赚到多少全缴到朱婆子手上,再由朱婆子去买过年的食材和一些干果年货,他自己则一文钱不取。 他想的是一家人过得好,让两女一儿也能沾沾荤吃两口肉,可是真正分到他和孩子碗里的往往只剩下肉汁,顶多拌拌饭沾点肉味,大片的肉全让老大、老三家分光了。 有时他也会埋怨朱婆子的偏心,但身为儿子的能说父母的一句不是吗?他有苦也只能硬吞了。 好在已经分家了,朱大壮可以让孩子吃点好吃的了,不必再眼巴巴地看人家有肉吃,他再辛苦点干活,好歹也能割半斤肥肉,炖一锅薄片肉给孩子开开荤,让孩子们也长点肉。 「那我们那两亩旱地种什么?」她看都长草了,一块地放在那里不耕种很是浪费。 「哪忙得过来,光是为了给那四亩水田浇水就从早忙到晚,根本抽不出空侍候那块旱得厉害的地,那儿种什么都活不成,没水哪。」山势高又沙子多,水上不去。 「那能不能交给我来种,我来试试种不种得出东西。」她记得有几种旱物不怕旱,少许的水就能养得活。 「你得问问阿爹。」她做不了主。 「那大姊能帮我把草锄一锄,顺便把土挖松吗?」朱小蝉卖萌的撒娇,装出小姑娘的娇软嗓音。 「只要阿爹同意,姊还会不帮你吗?你这是没事找事,好好的日子不过偏要瞎忙。」一想到妹妹从河水里被捞起的惨白模样,她还是怕得慌,对妹妹的疼爱包容也自然多了些。 「好了,好了,姊姊你忙,我要去秀轩哥哥那了。」她就是想过好日子才满脑子不得闲,琢磨着如何过活。 怕被念到耳朵长茧的朱小蝉蹦蹦跳跳的跑远,小身影像秋天的蜻蜓,一下子停在芦苇上,一下子又飞走。 「喂!带几块饼去吃,省得一会儿又饿了。」怎么落了一次水后,怯弱的性子变得活泼了。 「不用了,秀轩哥哥会带着他们家做的甜糕,饿不着。」朱小蝉挥着手,两只小短腿跑得比蚱蜢还快。 王秀轩是村里王秀才的长子,底下有一弟王秀材,一个姨娘所出的庶妹王翠芜。王秀才在镇上教书,是私塾里的先生,他一边教书,一边准备三年后的应考,考上了便是举人。 而王秀轩本身也很用功,他也在私塾里上课,家境算是村里的富户,族中有一位堂伯在朝廷当官,因此王家在地方上颇有声望,甚受敬重,说是书香门第一点也不为过。 王家也是少数在村子里盖三进院大宅的大户人家,他们家仆人穿的衣服料子都比朱小蝉家好上十倍。 可怪得很,王秀轩和朱小蝉十分投缘,他一点也不嫌她又黑又瘦,反而很喜欢跟她讲话,对她比对自家妹子还好。 「跑慢点,你看你又流汗了,虽然这天气热了些,可是风一吹很容易着凉,你好了伤疤忘了痛,不记得躺在床上一个月喝苦药那段时日了?」王秀轩取出素净的帕子,举止优雅的轻拭朱小蝉满脸的汗。 「秀轩哥哥等很久了吧!我们快来学字,一会儿你娘又来喊你了。」她娘不喜欢她,很势利。 朱家没有一个孩子识字,朱大壮连自己的名字也写不好,为了隐瞒自个儿认字识文,朱小蝉只好「拜师」了,假装请秀才的儿子来教她,两人偷偷摸摸地进行教学。 不过要用毛笔习字真的很难,她的字丑得不能见人,在现代被笑话了好几回,好在朱家穷买不起纸笔,王秀轩教她拿树枝在沙地上写字,她再装一下,好歹像个样子。 「我娘到镇上去了,今天不在家,你先坐下来,练练我先前教你的二十个大字,要工整,不可心急。」王秀轩面上平和,嘴边带了一抹和煦笑意,俊眸朗明如星。 私塾是一旬一休沐,上十天课休息一天,学生得以放假,不用到私塾上课,王秀轩便利用这一日教她认字。 朱小蝉一笔一划的写着李白的《静夜思》,只是字体有些刻意的歪歪斜斜,「秀轩哥哥,我要的种子你找到了没,还有种薯……哎哟!你打我手……」好个臭小子,连姊也敢动手。 「专心。」一心两用,不用心。 她嘟起嘴,很不甘愿,「人家写得很好,你不觉得吗?」 「还可以更好。」她很聪明,但是不够专注。 「我又不考状元,字写得太好有什么用,我认得字就好,你的要求不要那么高嘛!我会有压力的。」又不是要教出名门淑女,别差太多就成了,她不想当鸡群里那只鹤,太引人注目。 庄稼人靠天吃饭,太出众反而不好,她只想做个种田人的女儿,日后最多做个小生意,太过出锋头易招来祸事。 祸福与共呀!人的福气不要太多,福少祸无。 面白如玉的王秀轩笑着往她脑门一弹指。「谬论,习字能涵养性情,你这个性太野了,得改一改。」 「怎么,你嫌弃呀!」她仰起鼻孔,一副嚣张得不可一世的样子,偏黑的小脸装着傲气,有着令人芫尔的可爱。 第四章 王秀轩失笑地捏她鼻头。「是嫌弃,教不好学生,丢脸的是我这个半路出家的夫子。」 「别捏别捏,扁了,我本来就不好看了,再捏就变丑了。」女孩家的颜面问题可是很重要的。 小时候丑不是丑,从她的五官看来,以后就算长不成大美人也差不到哪去,至少是清秀佳人。 她唯一要克服的是皮肤黑,而她有十几种美白法子,此时七岁的她还有几年功夫能白回来。 「不会呀!我看二妞就很顺眼,鼻子扁一点更可爱。」他半是取笑,半是调侃,一点也不认为她丑。 自从在河里救起她后,王秀轩才和朱小蝉走得近,之前他们之间根本毫无交情,虽然见过面,但也只是点头之交,两人连一句话也没交谈过,「等级」不同。 后来不知怎么地越走越近,朱小蝉一有事就要找王秀轩,王秀轩一有空不是先回家,而是先去朱家找朱小蝉,总觉得她比自家一板一眼的妹妹有趣,和她在一起很开心。 这件事让王秀轩的母亲王夫人很不高兴,她认为以他们的身分不该和粗鄙人走得太近,不只一次以言语暗示儿子离朱家女儿远一点,她就是讨厌朱小蝉的「轻浮」。 可惜她的不悦不代表王家父子俩的意愿,其实王秀才还挺中意朱小蝉的伶俐,所以王夫人一厢情愿地说她的,王秀轩仍不改其态的与之往来,甚至更加的怜惜疼爱朱小蝉。 「不许叫我二妞,我是朱小蝉。」小时候叫二妞是可爱,等长大了还喊二妞是丢脸,她要防患未然。 「种子不要了?」王秀轩笑眸里多了抹明亮。 一听到种子,她马上现实的转为脆生生的软甜嗓音。「秀轩哥哥,我最喜欢你了,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大好人。」 「巧言令色。」他装作不买帐,可满眼的笑意瞒不了人。 「才不是呢!是实话,除了我阿爹阿娘,还有大姊、柱子,秀轩哥哥对我最好最好了,我以后也会对你很好。」她在心里唾弃自己,为了几颗种子连人品都可抛却。 他笑了笑,抚了抚她枯黄的发。「我在镇上买了几条发带,你头发长长了,叫你大姊给你绑辫子。」 「种子呢?」她接过发带还不知足,喜孜孜的伸出手。 「真让你种出来了,别忘了让我尝尝味道。」交出一袋种子,他失笑的摇摇头。真拿她没办法,要东西要得理直气壮。 朱小蝉像小狗见到肉骨头似的,两眼亮得发光,直点头。「嗯!嗯!我叫阿娘教我煮饭,烧出几道好菜请你。」 「好,我等你。」他长指一抚,微讶地感觉到她粗糙的面颊似乎变细了,有些滑手。 「那种薯呢?」翻看了下袋里的种子,她又问。那才是宝,能饱人肚肠。 「我在镇上没找到,不过听说邻县有,过几天我让坤叔给你送去。」她就琢磨着玩吧! 坤叔名叫郑坤,是王家的管家。 拿着树枝在沙上写着「学过」的字,朱小蝉状似无意的问起。「秀轩哥哥最近在看什么书,我也想看书。」 「你想看什么书?」她肯上进,为人师者与有荣焉。 「关于耕种的农民书,教导农民四季的播种。」对于农事她仅知一二并不精通,知道什么时候种却不知如何种植。 王秀轩看她渴望的眼神,捏了半块糕饼往她嘴里塞。「你这丫头心眼真多,将来肯定是拐骗好手。」 「秀轩哥哥。」她双眼眨巴眨巴的,好不可爱。 「我有什么好处?」这丫头老吃定他心善,太予取予求了。 她想了一下,「我给你做个书袋,可是我的手艺你晓得的,只能保证实用,但是美观方面要请见谅了。」 「好,成交。」看她痩巴巴的小手一揖,他就想笑。 「那你书什么时候给我?」她想快点翻书一阅。 「很快。」 【第二章】 王秀轩的「很快」是在一个月后,他们以为农民书是寻常的书籍,随处可见,任一书肆一寻问便可购得,可是跑遍了镇上的书肆,连县城的书铺子也找了一遍,竟然没有专门教导农民耕种的书籍,王秀轩写信向京城的堂伯父询问才知晓这类的专门书册并未贩卖,仅收在太学内。 因为大部分的农民并不识字,他们没有余钱,也不可能花钱去买一本老祖宗传下来的种田法,代代相传的农人哪用得着看书学,个个是种田好手,书籍对他们而言用处并不大,拿来引火还差不多。 等书到了朱小蝉手中时,田里的稻子都成熟了,稻穗结不多却饱实,可以收割了,金黄色的谷粒都快垂地了。 而那两亩旱地也除尽杂草,拨松了土,她用一亩地种下种薯,另一亩地种下王秀轩给她的种子,有南瓜、胡瓜、昆仑瓜、冬瓜和大头菜,她还在旁边种了两排玉米和萝卜,这些都是耐旱的,不常浇水也无妨。 几天功夫过去,发芽的情形还算不错,有的才长出绿芽,有的已经爬藤了,为了防止土壤太热及水气过度,她在根苗处铺了一层稻草,做为调节温度用,缓和土地的湿气。 她很用心地在照顾那两亩旱地,同时也往山里跑得更勤了,她在山上发现了不少种可食的作物,试图要移植到平地栽种,木耳、草菇类的也摘了不少,不吃,直接晒干存粮。 不只这样,许多秋天成熟的果实也在她采摘的范围内,像野生梨、秋柿、苹果、冬橘等,她分别做出冻梨、柿饼、果酱放在地窖里冬藏,不到入冬不许人拿出来食用。 她本想过拿到镇上去卖,但数量不多又没门路,阿爹阿娘也不放心她一个人到镇上而作罢。 其实她家的地窖里藏了不少粮食,快占满一半的位置,朱小春笑称妹妹是山里的松鼠,有储食过冬的习性。 当下朱小蝉嘴一嘟,还真想点头。她是饿怕了,刚穿过来那几个月她真的没吃饱过,最多六分饱,是她常往山里跑才终于有顿饱食,家里的桌子上才出现兔子、山鸡等荤食。 野外讨生活是朱小蝉的专长,她知道怎么用最简单的方式利用地理环境捕获猎物,且不伤皮毛以最有价值的方式保存动物外皮,使其发挥最大功效,让皮肉都能有所用处。 连续两、三个月的设陷阱,她手上已有十张灰兔皮、五张白兔皮、三张黄鼠狼皮毛、七张松鼠皮,以及山鸡绒毛若干。 山鸡绒毛量不多,朱小蝉打算先给弟弟做一件双层棉袄,但里面塞的不是棉花而是鸡绒,柱子的身量小,鸡绒尚有剩余,因此她决定再用两张松鼠皮及剩下的鸡绒做一双皮袄手套给朱大壮,他可是家中的经济支柱,挑水、砍柴更少不了他,自然得好好照料。 当然,她针线活儿笨拙得很,没有朱小春的手巧,所以她负责开口,动手的是家中大姊。 「二妞,你还没做好吗?」每日看她搬张凳子坐在门口亮光处补上几针,她都替她觉得累。 「快好了,只剩下背带。」看人绣花很容易,她不过缝上几个几何图样为什么这么难? 朱小蝉用粗针缝过兽皮,没想到却被小小的绣花针难倒,一针一线的游走比攀岩还困难。 「是要送给村里王秀才的公子?」看得出是个书袋子,山北村会读书的孩子也只有王家那一户人家。 「嗯!他教我识字,还送我书,我总要回报一二。」她以为不过是几块布缝在一起,谁晓得……唉!人不是万能,以后做事要量力而为。 「你才几岁呀!叹什么气,让阿爹阿娘听见了,可要难过把女儿养老了。」朱小春故意打趣妹妹的垂头丧气,同时双手灵巧地在线尾打了个结,将穿好的针线交给苦着脸的妹妹。 朱小蝉瞪着眼,故作生气。「阿姊不是我这一边的自己人,专会欺负人,明知道我手笨还笑话人。」 闻言,她轻笑。「你还小,慢慢来,多练练手自然熟能生巧,我刚学的时候也是一团糟。」 「至少比我强。」她略带沮丧。 「好了,少装出一副没用的模样,都能上山捉兔子的人还摆什么苦瓜脸。你在院子里那个窄口瓶子我替你收好了,真不晓得你要干什么。」稀奇古怪的,一肚子主意。 她呵呵笑。「那是丝瓜水,能让皮肤变得滑细白嫩,我晚上切个口让丝瓜藤滴汁到瓶子里,白天日晒,丝瓜水流动慢,要让它休息,储存足够的水分。」 「那一滴一滴要滴到什么时候,就你有这闲功夫玩这些有的没的。」朱小春的话里只有纵容,没有苛责。 第五章 朱家大姊是个生性温柔的人,个性肖母,没什么脾气,若不是被人欺到忍无可忍是不见她发火的,对人向来温和,善解人意。如今从她尖尖的下巴看得出美人胚子的雏形,眼眸亦如月光般清柔。 「很快就满了,不用五日。」她猜想。 朱小蝉没打算用她所知的美容法子赚钱,什么瑜伽馆、美容院、大酒楼等对她来说都太遥远了。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一来她没钱,搞不起耗钱的大事业,二来她太小了,才七岁,真想做什么有谁听她的声音,只当是小孩子的童言童语,三来没门道,没人脉,她上哪找合伙人?空有知识却无出路,想得再多也是空想。 山北村的村民很少到镇上走动,除了逢年过节必须买些节庆事物外,他们与外界的隔绝超乎她的想象,因平日会有货郎到村里兜售民生物品,无须他们走上大半天到镇上。 山北村离镇上太远了,要穿越蜿蜒山路才能走到外头,来回一趟足足要一整天,若是买的东西多了还得拖延半日,若不在镇上过夜就得连夜赶路,回到村子都已是大半夜了,除非是有马车或牛车的人家,能缩减大半往返时间。 有鉴于此,所以出村的人少之又少,有人一辈子没踏出过村子口,真有非买不可的物品也会托人跑一趟,很少会出去看看外面的大千世界。 再者镇上的人也瞧不起他们这些乡下人,少有好脸色,不是给白眼便是视若无睹,人都是有自尊心的,谁肯去自取其辱,自然而然就少有走动,各据一方了。 「这丝瓜水真能让皮肤变白吗?」朱小春抱持怀疑态度。 朱小蝉捂嘴吃笑。「阿姊用过就晓得了,保管你爱不释手。」 朱家太穷了,不然她能买些薏仁磨成粉,加上蛋白和蜂蜜等调成面膜,一敷就见效,美白又润泽。 朱小蝉再一次感慨朱家的穷困,她看了看一屋子的冷清,真的可说是家徒四壁,虽然这些日子添了几张木椅和竹凳,可还是穷得叫人唏噱,他们喝的米粥都越来越稀了。 幸好她每隔几日就能拎一、两只兔子或山鸡回来打打牙祭,要不真饿痩了,没力气整治那几亩田地。 也是因为这原因,朱大壮夫妻才没阻止她上山,只是要求她不能孤身前往,身边一定要有人,以防不测。 他们被她的溺水吓坏了,谁也不愿旧事重演,若非家里快过不下去了,哪能忍心她隔三差五到山上去。 「就你神神秘秘的,阿姊看你自打嘴巴。」田里干活的哪能不黑,她就不信丝瓜流出的水能让人皮肤变白。「好了,快把书袋子做好,一会儿给王秀才的公子送去。」 「不嫌做快会丑?」说实在的,她还挺满意,针线匀称,线条鲜明,她用贴布的方式代替绣花,别有一番新意。 人是有智慧的动物,穷则变,变则通,绣不出翠竹绿叶,那就剪出竹子的形状缝在角边,再用深色线缝出竹节和旁枝,猛一看还真像是绣出来的。 「反正又不是我在用,丢脸的是王公子。」自家妹子的手艺不精,但贵在有巧思,还有模有样的,她看了也欢喜。 瞧她说着反话,朱小蝉咧着小嘴儿,笑了。「他敢嫌我就不给他,馋死他。」 「人家说不定很庆幸你反悔不给了,暗自松了口气。」做好了不给人还能留着自用吗?家里可没读书人。 「阿姊你又笑我,我呵你痒。」剪了线头,缝完最后一针,她有舆头和阿姊闹着玩了。 「别别别……我怕了你,你这人疯起来叫人吃不消,我得到田里帮阿爹、阿娘收稻了,你在家里看着柱子,别让他乱跑了。」看看时候不早了,朱小春戴起斗笠,手提着泡着野菊茶的大茶壶往外走。 野菊花茶也是朱小蝉的杰作,清肺消暑,她将摘来的菊花用沸水烫过再晒干,连晒了七天彻底杀菌后才拿来泡茶。 朱家的人喝过后都觉得好,她才多晒了一些备用,割稻时拿来一饮正好,不涩不苦好入喉。 「晚一点我帮你们送午膳。」田里的活很辛苦,不吃饱不行,朱小蝉心里估算着家里还有什么粮食可用,虽说地窖里藏了不少东西,可那是过冬用的…… 「不用了,阿娘一早做了几个干馍馍,我们配着茶水吃就好。」她一说完便往外走,没瞧见妹妹脸上的不忍。 馍馍那么硬哪咬得下口,光喝茶水肯定会噎得喉咙疼,好歹配个热汤什么的,这样吃,营养不够又容易生病。 朱小蝉盘算着要弄什么当家人的午膳,她不可能看他们顶着大日头做事却吃着粗食,干吞硬饼。 想了想,她回屋拉着幼弟便往外走。 「二姊,我们要去哪里?」 这阵子吃了肉之后的柱子看来有精神多了,从前明显面黄肌痩的脸色有了些红润血色,人也会笑了,不像以前那般呆滞,眼神也灵活了几分。 「咱们到河边摘些野菜草菇,炖汤给阿爹阿娘喝,顺便捉些鱼虾来下菜。」真想念焗烤龙虾的滋味,只可惜河里没有龙虾。 「我们要去捉鱼?」柱子惊讶的睁大眼。 「嗯!二姊教你一种不用鱼网和钓线也能捉到鱼的方式。」她略带得意地扬起下巴。 「不用鱼网和钓线……」用手捉吗? 当王秀轩乘坐的马车经过河边,不经意的透过车窗往外一瞟时,正好看到两道托腮坐在河岸边石头上的小小身影,两人如出一辙的姿势让他为之一怔,继而发噱,旋即命人停车。 「公子,你……」 「你先驾车回去,一会儿我就回,娘若问起便说我见河边景色宜人,下车走走看看。」这风景……还挺美的。 王秀轩看的「风景」是朱小蝉姊弟。 「是的,公子。」 马车辘辘的走远,呆坐的两个小人儿仍无感地盯着河面,因为盯得有点久了,不约而同的打起哈欠。 某人看了直想发笑。 「你们看得再久,鱼也不会从水里跳出来,自找死路地游进竹篓里。」他看了一眼放在一边那只篓口缺了一角的鱼篓。 「秀轩哥哥……」一个打盹滑了手,朱小蝉上门牙嗑碰到下嘴唇,咬到舌头,痛得眼泪都要飙出眼眶了。 「秀轩哥哥。」柱子也想睡,含糊地喊了一声。 王秀轩先拍拍柱子的头,再揉揉朱小蝉变得柔细的头发。「你们两个是不是又不听话了,跑到河边玩耍。」 「二姊捉鱼。」怕挨骂的柱子二话不说的出卖二姊。 「捉鱼?」 看他狐疑的眼神,朱小蝉指指飘浮在河面上的芦草。「摘野菜兼捉鱼虾,一举两得。」 看了半箩筐青绿色的苦菜,他点了点头,不嫌脏的撩高白色锦袍席地而坐,肩膀离朱小蝉的身子很近。「怎么捉?」 「再等一下。」 王秀轩真等了,丝毫不见厌色。 过了好一会儿就听见朱小蝉大叫,然后他手上多了一根一尺多的绿竹竿,他有些不解。 「把那几捆芦草挑上岸。」 王秀轩照办。 「你看哦!拍拍芦苇,用力摇一摇,小鱼小虾就会跑出来……」她的话还没说完,一旁的柱子已兴奋的大叫打断她。 「二姊,二姊,有鱼耶!还有拇指长的虾子,好多只喔!我们有鱼虾吃了!」 一只巴掌大的鲫鱼跳到王秀轩的鞋面上,留下微腥的水渍,他愕然的一怔,随即笑开怀,忙着蹲下身帮忙捉鱼捡虾,「真聪明的作法,你是怎么想到的?」 居然利用鱼虾有草就钻的天性,不费力的捞起渔获。 「我天资聪颖呗!」她一脸「快夸奖我」的神情,好不神气的抬高略圆的下颚,好似她是神童般。 「是有几分小机智,不过……」王秀轩平和的笑脸上多了些严肃。「你忘了你曾在河边落水过吗?你有没有记取教训,朱大叔一再要你远离有水的地方,你听进去了没?」 被训了一顿,她脖子一缩装无辜。「总不能因噎废食吧!我知道怕了,当然不会重蹈覆辙。」 而且上回是大伯家的二牛推她,她只要离「祸源」远一点便万无一失。 说起来原主朱小蝉的记忆,她记得的几乎没有,但许是溺毙前的惊恐太深,深植体内,因此她倒有点印象。 「教你识字倒教出你一番大道理了,拿来顶嘴说项。」王秀轩忽然有种错觉,她的聪慧不像一般同龄孩子。 看他不是真的生气而是摆摆架子,她的胆子就横了。「名师出高徒嘛!有秀轩哥哥的教导,我的进步一日千里,你该自豪有我这般好学的学生,当夫子的你颜面有光。」 第六章 「……」憋着气,再憋,他忍不住破功,笑出声。「你呀!就不能安分一会儿吗?让人少担点心。」 「秀轩哥哥,你今日不用去私塾吗?」还不到他十日一休沐的日子呢,怎么今儿个有空闲晃了? 「夫子家里有事,休课三日。」他多了三日假。 王秀轩一边说着,一边提起了竹篓。 「秀轩哥哥要帮我提竹篓吗?会弄脏你的衣服。」要是让他娘瞧见了,准又是一顿无烟硝的冷言冷语。 王夫人不让儿子和野孩子玩在一起,尤其是朱小蝉,她觉得朱小蝉不知礼,不懂规矩会带坏王秀轩。 已经提起鱼篓的王秀轩,一手牵起柱子,一手扶着她身后背的箩筐,「脏了就脏了,洗洗就干净了。」 「你娘会骂人。」那女人更年期提早到来,看谁都觉得刺眼,认定没人配得上王家金镶的门第。 他笑了笑,面容平和的说:「习惯了,总要给她找些事做做。」 言下之意王夫人太闲了,闲得惹是生非。 「咯咯……秀轩哥哥也挺坏心的……咦!我踩到什么了。」脚下传来喀啦声,朱小蝉感觉脚底一阵黏湿。 「二姊,鸭……鸭蛋……」柱子好不惊讶的喊着。 「鸭蛋?!」抬起脚一瞧,杂草覆盖下真是一窝花白的蛋,一颗挨着一颗,足足有十来颗。 朱小蝉心想,赚到了,有蛋吃了。 「还不赶紧捡起来,待会被人瞧见了就没得拿了。」王秀轩笑着提醒她,放下竹篓子,一手一颗拾起放进她的箩筐里。 「喔!」腰一低,她连忙吆喝柱子一块拾蛋。 这些蛋比一般土鸭生的蛋小了些,应该是野鸭才下不久的蛋,拾得欢快的朱小蝉满脸笑,一张弯弯的小嘴儿笑得阖不拢。 「秀轩哥哥,我一会儿请你吃野葱炒蛋。」见者有分,要不是他今天的帮忙,她也不会幸运的捡到鸭蛋。 「留着给你阿爹阿娘,你不是赶着回家作饭,晚了朱大叔朱大娘就得饿着肚子干活了。」庄稼人的辛劳他晓得。 「可是……」这样她过意不去。 「要是吃了蛋,回去吃不下饭,我娘又要起疑心了,到时你可就不好过了。」 王秀轩知晓朱家的情形,故意这么说,不愿与之抢食。 「那我烙个饼给你尝尝,很快的。」她学了好久才学会了最简单的烙饼,几乎不需要什么技巧,往锅边一贴即可。 「好。」他笑得很好看,玉润清雅。 朱小蝉一回到家便放下箩筐,拾柴生火,她个子还没灶台高,搬了张凳子垫脚,野菜先洗净再剁碎,放入滚水烫了一遍后去涩,取出白面和着野菜末一揉,洒点细盐揉成团,再拉起一诧一诧的,用小手压扁成扁平状…… 「阿爹,阿娘,阿姊,快来吃饼喝汤,是野菜烙饼和野菜蛋花汤,趁热快吃……」 朱小蝉站在田头一喊,稻子割一半的朱家人抬起头一瞧,笑呵呵地揉揉发酸的腰。 「怎么有蛋,我们家不是没有……咦!那不是……」那个提着汤锅的人影好眼熟,不就是秀才家的公子吗? 朱大壮吓了一跳,他身边的李顺娘也同样吓得不轻,两人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地搓着手。 基于对读书人的尊重,他们把手在衣服上擦了几遍才走过去,脸上的表情是忐忑不安,带着一丝敬畏。 「你这孩子真是的,怎能让秀才老爷的公子做这种事。」简直是不敬,对斯文人不恭敬。 朱小蝉翻了翻白眼,很想说:你们太大惊小怪了,不过读了几本书,值得你们这么诚惶诚恐吗?要是当了官儿,不就把头磕破了? 但她没说出口,已经有人抢白。 「只是举手之劳,朱大叔朱大娘别放在心上,我正好顺路,看二妞提得摇摇晃晃的,怕她把汤洒了便顺道提过来。」王秀轩不足十岁,可说起话来不卑不亢,颇有文人风骨。 「劳烦你了,王公子,我家二妞就是个皮娃儿,让你见笑了。」朱大壮笑得局促,不好意思地搔搔头。 「朱大叔客气了,同一个村子里的人没什么好见外的,我帮把手也是理所当然。」那道小小的身影又要牵弟弟又要抬重物,他看了没法忍心视若无睹。 「那……呃!吃个饼,喝口汤吧!我家二妞说了有蛋呢!喝点汤补补元气……」他急着掏张饼,不料饼正热着,他烫得差点大叫,一张翠绿色大饼在他手上抛来抛去。 「不用了,我刚吃过……」忽地,几声咳嗽骤起。 「咳!咳!阿爹,秀轩哥哥的意思是他刚从家里吃完饭出来,边散步,边消食。」差点穿帮了。 王秀轩表情一正的配合。「是呀!朱大叔,我正胀着呢!你们吃吧,我在一旁站着看看咱们山北村的青山绿波。」 也着实饿了,干馍馍止不了饥,又闻到饼香和热汤味,朱大壮一家人也不跟他客气,一手捉起热腾腾的大饼便狼吞虎咽的大口嚼着,入口的酥香清甜让人一口接一口停不了口。 「阿娘,喝汤。」 接过飘着黄白蛋花的汤碗,李顺娘鼻头微酸,她看着小女儿明亮笑脸,顿感日子有滋有味。 果然是分家分得好,她的儿女也有完整的蛋吃了,不用一上桌只看到别人吃剩的汤汤水水,连吃口糖也要千求万求,一小片糖渣子三个孩子分着含一下,还被婆婆骂上大半天。 「什么饼儿这么香呀!也让我们尝一口。」 同一村子的收割大多在同一时间,朱家几口人坐在草墩上啖着野菜饼子,那股香气顺着风飘送,田地上还在干活的乡里一闻到那味道,不饿也饿了,嘴都馋了。 大方的李顺娘正想把筐里的大饼拿出来与人分食,她认为不值什么钱,到处可见的野菜和面粉烙的饼而已,但是灵机一动的朱小蝉抢先一步开口。 「一个饼两文钱,今儿个烙得不多,先买的先给,买五片送一碗野菜蛋花汤。」一斤白面也要十文钱,不能白送。 「哎呀!还有野菜蛋花汤,你这丫头真会做生意,给婆婆来五片,正饿着呢!」 「好嘞,徐婆婆,我摘片叶子给你包着饼,烫手呢!这汤你慢着喝,烫口,正宗的野鸭蛋又黄又稠,包你吃了年轻十岁。」朱小蝉抢过阿姊正要用的碗,擦干净了,舀了一碗汤递给缺了门牙的老婆子。 「朱老二,你这嘴笨的倒生了个甜嘴女儿,有福气呀!」啊!这汤真好喝,蛋味很浓。 「呵呵……你不嫌弃……」他傻笑的搔着耳朵。 田里干活的人一见徐婆子有吃又有喝,神情活似尝到仙汤玉食一般,他们也舔着嘴,不落人后的买起饼了。 不一会儿功夫,三十几张饼皮被抢光了,连野菜蛋花汤也以三碗两文钱的卖个精光,看得没吃饱的朱家人一阵傻眼。 最多十文钱的白面本钱竟卖了七、八十文,比他们去给人干活一天二十文还多,简直叫人难以置信。 「阿爹,我赚到钱了。」 「这……呵呵~」朱大壮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挠着头发傻,呆愣愣的瞪着女儿手上的铜板。 「阿爹,我明日再多烙些饼来卖。」 「喔!好……」他傻乎乎的一应。 隔天起,朱小蝉每日足足烙了一百张大饼,哪里有人收割就往哪里卖,她阿姊也不去田里了,在她后头挑了两锅汤,有时是杂菜汤,有时是豆腐汤,有时是鲜鱼汤,边走边叫卖。 山北村的收割期大约半个月,她们姊妹俩慢了几天,因此一共卖了十天,赚到一两五百六十三文钱。 这笔钱对一般人家来说不算多,但对穷到连棉被都买不起的朱家人而言是一笔急时雨,他们激动的都红眼眶了。 「阿爹,这一两银子你先收着,今年收的粮食就别卖了,我们把该缴的粮税缴了也没剩下多少了,留下来自个儿吃吧!」粮少伤民,雨水少收成差,不到往年的一半。 「那是你们姊妹的钱,爹不能拿。」她们顶着大日头,踩着黄土地辛苦赚的钱,他怎么能拿。 「阿爹,你就收着吧!二妞分给我两百文,她自个儿拿三百文,柱子也有六十三文钱,余下的是我们姊妹孝敬阿爹阿娘的,你不拿是不是嫌我们给得少?」朱小春笑着说,心情很好,她没想过自己也能赚到钱。 「就是嘛!阿爹嫌弃我们的钱有汗臭味,我哭给你们看。」不若朱小春的温顺,朱小蝉直接耍起无赖。 「哎哟!你们这是……」朱大壮手足无措的看向孩子的娘,手上的银子像会咬人似的。 第七章 「嗳!收着吧!也是女儿们一番孝心。」眼眶含泪的李顺娘笑着阖起丈夫的掌心,女儿们的心意她放在心里。 「是呀!爹,你不收下我也不好拿姊姊的钱,虽然是我剁野菜赚来的,可是我有钱买糖吃了,不用再看着大堂哥、二堂哥、三堂哥他们有糖吃。」奶奶说糖吃多了会坏牙齿,不肯给他吃糖。 「你这孩子真是……唉!是爹没用,护不住你们。」让孩子在娘亲的偏心下受苦。 「阿爹,人家是没钱才愁眉苦脸,你有了钱还发愁,太对不起银子大爷了,你太不应该了。」朱小蝉故作摇头叹气,把沉闷的气氛冲淡,适时地转开敏感话题。 她爹就是个苦逼的次子,不上不下,卡在中间,不是一出生就备受重视的长子长孙,又非受尽宠爱的么儿,爹不疼、娘不爱,老实得像头从不叫苦的笨牛。 朱婆子也不是不爱儿子,她只是更疼么儿,举凡他要的,他想的,只要一开口便会想尽办法送到他面前,无意间忽视了其它儿子。 久而久之,朱婆子也习惯宠着么儿,认为老大、老二年岁较长,他们想要的自己就能弄得到,不用她费心,因此更加地溺爱老三,把他当成眼珠子看顾着,不离左右。 朱大壮比较倒霉,没找对娘投胎,不过老天爷也给了他补偿,送来乖巧的儿子、女儿,让他后半辈子无忧。 对不起银子大爷?朱小春噗哧一声笑了。 「阿姊,你认为我说错了吗?」只有钱不够用的,没见过有人不爱银子,起身让路给财神过的。 笑喷了一门茶的朱小春连连挥手。「没错,没错,你说得对,是阿爹错了。」 被说错了的汉子耷着头,一脸哭笑不得又欣慰。「好,好,爹收下就是,省得你们一人一口排挤我。」 朱大壮收过了银子便交给妻子,家里管钱的是李顺娘。 「谁排挤阿爹了,阿爹这话说得没天良,我们是心疼阿爹阿娘的辛劳,想让你们过个好年。」真的好快,她都来了快九个月,当了朱家九个月的女儿,翻过年才八岁。 「啊!对了,过几日是腊八了,而我们什么也没准备。」朱大壮满脸懊恼,把重要节日忘个精光。 「阿爹,我们要到镇上吗?」有钱不花,心里犯痒。朱小蝉面上发亮,想着去逛逛古代市集。 「二妞,你想去吗?」他真的亏待孩子了,打从他们出生,一次也没带孩子们到镇上走走。 朱小蝉点头如捣蒜。「想。」 「那过两日爹带你们去开开眼界,坐周大婶家的牛车去。」他舍不得让孩子们走路,路途远了点。 还等不及柱子欢呼大叫,眼神一柔的朱小春摇了头。「不了,阿爹,你带二妞去就好,镇上人多,你一个人顾不了我们三个,要是有个什么闪失,难过的还不是你和阿娘。」 「阿姊,你真不去?」有点可惜了。 朱小春又摇头。「柱子也不去,他太小了,万一走失了上哪找去,你和阿爹去长长见识,回来再告诉我们。」 一听不能去镇上,柱子也没哭闹,只是略带失望的垂下头,无声的咬着二姊买给他的麦芽糖。 「也好,你们就待在家里,我带二妞去逛逛,回头再给你们带些好吃、好玩的。」就买两尺布给他们做做衣服,大妞衫子的袖口都短了一寸,柱子的裤子又小了,缩到膝盖了。 想到这几年让儿女受的苦,朱大壮感叹万分,还记得妻子嫁妆里的那几块布也没一块用在孩子身上,全被他老娘以各种名目取走,最后成了老大家、老三家的衣服。 一样是儿子,为什么吃亏的总是他,让他眼睁睁地看着妻小一天比一天瘦,脸上再无笑容,沉默得好似他一般,没人注意,默默地被赶到角落自生自灭。 要不是二妞的事让他彻底醒悟,只怕他到死都不晓得女儿的笑脸有多甜,儿子也有活泼的一面,不是天生痴傻。 「阿爹,这几天我再到山上走一趟,看有没有掉入陷阱的猎物,肉我们留下来吃,皮毛和之前收的那些一起拿到镇上去卖。」这样又有一笔收入,他们的日子便能越过越好。 「不行,山上太危险,你一个孩子阿爹不放心。」入冬了,山上随时会下雪,雪落路滑。 「阿爹……」有钱不赚会遭雷劈。 「阿爹别担心,我陪二妹上山,我们两姊妹作伴出不了事。」朱小春也想到山里摘些野菇,备着过年。 「这……」看着两个半大的女儿,朱大壮着实犹豫。 「大妞懂事,二妞虽皮也知轻重,就让她们去看一看吧!来来回回几十回了,闭着眼走也不会踩错路。」这回不允,一回头两个孩子偷偷摸摸的溜上山才糟糕,孩子大了就管不住了。 「孩子的娘,你可真放得下心。」儿女是心头肉,割舍不了,总是挂着、念着,牵牵绊绊一辈子。 听着丈夫的埋怨,李顺娘不由得苦笑。「不放心成吗?你看他们哪个能由咱俩做主,儿大不由娘。」 「唉!你这么说也是,咱们二妞越来越能干了,连咱们平常吃的野菜饼也能卖银钱来。」他傻乐着。 一见爹娘软化了,朱小蝉脸皮厚的卖萌,挽着阿爹的胳臂不放手。「阿爹呀!我那两亩旱地你帮我忙吧!我细胳臂细腿儿,没力气收拾。」 「你说那什么土豆的?」就看到一堆叶子,也没见长了果,要让他收什么呀! 割了叶子当菜炒不成。 「没错,那土豆的果实长在土里,一拔就是一串,你有多少收多少,别给人了,这几日三叔一直追着我问地里种了什么,还拿锄头偷挖了几株去。」但因为不知土豆的吃法,最后将成串的土豆丢弃在地,反而把老叶收走了,说要拿去喂猪。 她也是跟王秀轩要种薯的时候才知道,这里人管马铃薯叫土豆、茄子叫昆仑瓜等等,她便入境随俗的称呼。说起来她种的东西并非这时代没有,要不然去哪要种薯、种子,只是这时代信息不流通,尤其待在这样的小村落,是以她三叔才会没看过土豆,不知怎么食用。 「老三他游手好闲惯了,没干过一件正经事,六亩上等水田收的稻子还没我们四亩次等水田多。」肯定是粮少才盯上他们家,想看能不能从中捞点便宜。 「阿爹,三叔他会不会来偷粮?」那个人好吃懒做,只看近利又无本事,只怕把粮卖光了,就贪着兄嫂家。 女儿的提醒让朱大壮一惊。「孩子的娘,赶忙把粮收好了,买个大锁锁住了,再弄条狗来看门。」 「回头我往杀猪的老方家去,他家里有一窝两个月大的土狗,我去抱一只。」 真的得防一防,老三那人没什么事做不出来,他还曾闯入他们的屋子里偷了她陪嫁的银簪。 「阿娘,地窖的门也要锁,腌菜、干果虽不值钱,趁着年节拿到镇上卖也值三、五百文,我们家最好要留个人在家,不能放空城。」外贼好防,家贼难防。 【第三章】 「阿爹,镇上好热闹。」人真多,不比她穿越前成长的城市少,市集人来人往,到处人挤人。 「是呀!每年这个时候就会有很多外地人来摆摊,你要跟紧阿爹,别走散了。」她个子这么小,人一涌上就不见了。 「嗯!我跟着呢!丢不了。」拍花子一遇到她准没门,她不拐人已经庆幸了,谁拐得了她。 「这世道坏人多着呢!你小心点,每年都有人丢了孩子。」他的女儿是他的宝,谁也别想抢。 只见人潮一波波的涌现,在一群人潮当中,有一对不起眼的父女穿着粗布衣,厚厚的大掌牵着小小的小手,大手小手握得很紧,一刻也不分开,护犊护得严的父亲走在女儿后头,不错眼地紧盯着她。 两人身后都背着竹箩筐,高壮男子的箩筐里背着较重的皮毛和半只獐子肉,獐子是女儿在山上设的陷阱捕获的,半只抹了盐留着过年用,半只拿出来贩卖换银子,而小女娃的箩筐较小,里头是晒干的木耳和蘑菇,以及栗子和柿饼。 父女俩一大一小背着箩筐的画面十分逗趣,让人看了芫尔又温馨,令人会心一笑,忍不住回头一看。 他们走进专收杂货的杂货铺,那是镇h最大的杂货店,什么都有,什么都卖,应有尽有。 「咦!这个能吃吗?不会吃死人吧!」看起来乌漆抹黑的,硬梆梆的,敲在地上还有回音。 干蘑菇他收过,价钱还不便宜,这半箩筐少说十来斤,正好年节应景,买的人肯定多。 第八章 精明的掌柜盘算着价钱,他们一向有固定的进货商,但不妨碍他挑便宜点的进货,有需求才有赚头,零散买卖他也看着挑货,不是随便什么人来卖山货就会收,要看货色好不好。 「这是木耳,长在木头上,因为是干货,用水泡软了,和着冬笋、萝卜丝、肉丝、豆芽一起炒,味道奇佳,若是再加点辣更好吃,木耳的口感爽脆,你可以试一试。」银丝炒木耳是一道佳肴。 「真的吗?」掌柜一双老鼠眼透着怀疑。 「我这里有十斤左右,你不妨先留着,等卖了再给钱。」她不怕没人买,就怕奇货可居。 「喔!你这娃儿倒是会做生意。」听着那脆生生的软糯声音,斤斤计较的掌柜抚着八字胡,也不禁露出笑脸,他抬起头望向娃儿的爹。「你这女儿不简单呀!肯定是有好好栽培,日后定会让你发大财。」 一听别人称赞女儿,朱大壮乐呵呵的直笑。「承你吉言,有一口饱饭就满足了,哪提什么栽培,我家二妞不过是识点字罢了。」 「什么,她还识字呀!真要有大造化了。」难怪一脸灵慧,两颗黑珠子活灵活现,活像那琉璃珠子。 牛大壮很骄傲,但不敢太得意,怕折了女儿的福气。「我的皮毛你收不收,价钱合理我就卖。」 「嗯!我瞧一瞧。」掌柜瞧瞧毛色和皮质,算盘珠子一上一下的拨了几下。 「连你那半只獐子,以及你女儿的干货,算这个数如何?」 朱大壮盯着算盘,久久未动,不知是看不懂还是在犹豫,没听他发出一声声响,整个人定住了。 「阿爹,你把我抱高,我看看这位伯伯给我们算多少钱?」她这个爹呆呆的,只会种田干活,其它事啥都不懂,她怕他给人坑了。 女儿一扬声,如梦初醒的朱大壮才动了一下,连忙将娇小的女儿抱得和掌柜齐高。 朱小蝉一看算盘上的数字,她在心里略做心算,蜜色的小指头将尾数去掉,拨了颗珠子上去凑整数。 「丫头,这样我吃亏了。」掌柜的在内心感叹,这丫头绝对是做生意的好手,和他心底最低的底线竟只差之毫厘。 「阿爹要养我们姊弟三人很辛苦,掌柜伯伯就少赚一点嘛!这种木耳我家还有四、五十斤,你要卖得好,下回我不转手卖他人,全给你了。」她没说不调价,保留涨价空间,暗留了一手。 掌柜的目光精准,看准了商机,若是她说的「木耳」真能食用又好吃,那绝对是物以稀为贵。「好吧!看你这么会说话的分上,我就算你要的那个价好了。」 「谢谢伯伯,你给我整数就好,剩下的我们要买些白糖、面粉和过节的年货,我弟弟喜欢吃糖,你能不能送一些甜饴、糖果给我弟弟解解馋,我以后会多送些干货到铺子。」 一事不烦二主,干脆油、盐、酱、醋、茶、针线等杂物一并买齐,省得多跑几家,反正她爹的身体壮实,当杂役正好。 如果朱大壮知道女儿把他当杂工用,肯定也是傻乎乎的直笑,毕竟现在他手握着两锭五两的银子,人早已像踩在云端似的,轻飘飘的。 他不是没见过这么多银子,可是都在朱婆子手中,她一毛钱也不给他,如今手里捏着的全是他家的,从没有拿过这么多银子的他乐得发傻了,满脑子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高兴地晕了头。 「二妞呀!你掐阿爹一下,看阿爹是不是在作梦?」一定是假的,他在作梦,要快点醒过来。 看她爹无法相信的傻样,好笑又无奈的朱小蝉真下狠手,用力朝她爹最多腰肉的地方一掐,还狠扭了一圈,让他从晕陶陶的快乐中清醒,别再脚跟虚浮,以为手中的银两不是真的。 真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人,老实得叫人不晓得该说他什么才好,皮毛的价格本来就高了些,又是处理过的无杂色皮毛,价钱上再略高一些,若是直接裁制成夹袄等成品,价格便要再往上翻了一倍有余,他们根本是亏了。 当初她执意留下毛皮便是知晓此类皮制衣饰价值不菲,量少反而不值钱,东西一多,够裁成衣服才是真值钱,否则一半灰、一半白的毛氅能看吗?有钱人要的是色泽统一。 不过看在自家是蓬门荜户,真的是穷到没见过大钱的人家,若是喊价太高,她爹大概会吓到两眼翻白,她开价才收敛了不少。 「哎呀!真疼……」 朱小蝉失笑地扶着惨叫揉腰的父亲,笑咪咪的讨赏。「阿爹呀!我的功劳最大,你要赏我什么?」 「说,你要什么,阿爹买给你。」朱大壮乐得分不清东南西北,有点近似喝醉时的醺然。 「给我买两亩旱地吧!」旱地不比水田,便宜得很。 「你要旱地做什么?没法种稻。」他也没说不买,只问用途,对女儿只有宠溺。 「我想种棉花。」她想试试看。 「你……」哪来的棉籽。 「你要种棉花?」 比朱大壮更急切,一旁一名十七、八岁的锦衣男子忽地贸然一问,利目直视不及他腰高的小姑娘。 「我要不要种棉花关你什么事?」朱小蝉最讨厌自来熟的人,没头没脑的,乱攀交情。 「你要能种出来的话,不管你种出多少棉花我悉数收购。」北方的棉花种植不易,需求远远超过于江南的供给。 「你要买我的棉花?你谁啊?」不对,她都还没种呢!哪来的棉花卖人,纸上谈兵画大饼,全是空想。 「敝姓封,是锦隆行的少东家。」俊雅男子有风度的自我介绍,语气不疾不徐。 「锦隆行?」 他指指她刚出来的杂货铺子。「那是我家的商号,在县城亦有两家,专售南北货品。」 听他一解释,朱小蝉了然。「可是我还没种呀!连地在哪里都是一大问题,我只是想,但不确定能不能种出棉花,你现在找我谈还太早了,我不是种棉能人。」 她手上是有一些棉花种子,过去几个月在山里头发现十来棵长得不错的野生棉花,她便采收籽棉,再分出棉籽,只是这不但费工,实际能分出的棉籽也不多。 所以她不敢贪心,只向父亲要求两亩旱地来种棉,打算实验性的先栽出第一批,然后再进行大规模培育。 棉花属早种,喜热、好光、耐旱,最适合在旱地栽种,且是一年生植物,花开白色。 她观察过山北村的地理环境及气候变化,她家后头那片山坡地种植棉花最佳,是以她偷偷地开挖一小块山地种下数株,若能挨过冬季的霜雪,来年的春天便会开花。 棉花的采收季在夏、秋两季,以秋初棉量最丰。 「不打紧,若是小姑娘有需要的话,我可以提供良田百顷。」有了百顷土地的棉花产量,东北一带的棉业将被锦隆行垄断,他们商号的规模将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峰。 封锦城说的不是空话,若是垄断一行的产业,在业界将是无人能及的龙头地位,毕竟目前采用南棉北运的方式太昂贵,若小姑娘真能在此种出棉花将是无限的商机。 「良田百顷?」他疯了吗? 她都不敢赌这么大,他凭什么拿身家来豪赌,一场输赢是数十万两银子,而她输不起。 朱小蝉崇尚稳扎稳打,从不敢妄想一步登天,她做事喜欢一步一步来,先踩稳了脚步再走下一步。 封锦城的提议吓到她了,她也不想成为众矢之的,一下子锋头太健不是好事,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二妞,他是不是这里有毛病,你才几岁呀!他居然要给你百顷土地种棉。」 朱大壮很紧张的将女儿拉至身侧,他比了比脑袋,意指封锦城病得不轻。 打朱家祖上五代起,山北、山南、东山、西山四村就没听说有人成功种出棉花,即使有也少之又少,很快就烂根了。 四村附近的土壤不适合种棉,这是老一辈的人说过的话,因此没人敢尝试,而且也没合适的棉花种子,大家没一个愿意去冒险,宁可守成的耕种粮食,反正棉花又不能吃,不值得犯险。 朱小蝉小声地在她父亲耳边说道:「我也觉得他有病,哪有人素不相识就拉着陌生人扯东扯西。」 不是骗子便是疯子。她是这么想的。 「嗯!嗯!你离他远一点,我们东西买得差不多了,赶紧回家,你娘他们还在家里等我们。」还是赶紧离开为妙。 来时大小箩筐装满山货,走时一大一小箩筐还是满载而归,不同的是大箩筐装的是日常用品和年货等重物,小箩筐放的是头花、针线、布料以及男孩子玩的弹弓和一些鞭炮及贴红等,不怎么重。 第九章 「小姑娘……」见他们父女掉头就走,封锦城开口欲留人。 「二……小蝉妹妹在这儿做什么,你几时到镇上来,怎没知会我一声?」另一道清雅嗓音压过封锦城的声音。 「秀轩哥哥!」看到同村的少年,朱小蝉略微安心。 「朱大叔,你们怎么来镇上了?」王秀轩点头示意。 看到秀才家的公子,朱大壮连话都不会讲了,手足无措。「嗳!我们来……呃!卖皮货。」 他表示了解的一颔首,看向「弟子」的眼神多了温柔。「怎么要来也没说,你们可以搭我家的马车来。」 「你又不在家,我上哪通知你。」她没说出口的是有他娘在家,谁敢往他跟前凑。 王秀轩听出她未竟之语,嘴唇抿成一直线。「你们刚来还是要回去了?有没有打算在镇上住一宿?」 「我们来了大半天了,坐着牛车来就想赶在日落前回到家,阿娘在家里等我们回去用晚膳。」她没逛街的兴致,东西一买齐便想回返。 「我们家的马车在镇上,待会我吩咐坤叔一声,会有车载你们回村子……」一只不轻不重的手忽地往他肩上一拍,王秀轩声音略带清冷的回头。「有事?」 一位和王秀轩差不多年岁的白衣少年腆着脸一笑。「我哥让我问你和这位眼睛很亮的小姑娘是不是很熟?」 说话的人叫封锦文,十岁,在家排行老三,是王秀轩的同窗。 「你哥?」 他指了指封锦城。「我大哥,同母所出的嫡亲哥哥。」 「有什么事吗?」没有什么该不该,王秀轩自然而然地将同村的朱小蝉护在身后,好似理所当然。 他忘了人家小姑娘的爹就在旁边,用不着他出手护花。 「是这样的,我刚才从她身旁经过,听见她要买地种棉,所以我就想她种的棉花能不能卖给我。」封锦城态度谦逊的走上前,不因对方年幼而看轻。 所谓英雄出少年,他也是十一、二岁就跟着父亲走南闯北,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知晓人不能只看外表,有时一个错眼便错失良机。 而他有着生意人的本能,凭着一股说不上来的直觉,他一看到眼前的小姑娘以及三弟的同窗,便感觉到他们非池中鱼,年岁不大就带着锐气和傲骨。 他想他们的未来绝对非同小可,此时与两人建立关系,基石打得深,日后将是他一大助力。 「秀轩哥哥,那个人有点不正常,才一听见我想种棉就要送上良田百顷,他也不想想我这小身板,别说百顷了,就是给我一顷土地也种不了呀!」太看得起她了吧。 王秀轩看了看她日渐白嫩的小脸,心里是认同她的话,她家种田不代表她下得了地,届时不知是她耕种还是田种了她。「这事交给我,你不要担心,封家是镇上富户,不会为难你。」 「嗯!我听秀轩哥哥的。」有人愿意出头她还愁什么。 朱小蝉的全心信赖,叫王秀轩顿感责任重大,好似人也高大了许多。「封大哥,小蝉妹妹说的种棉纯属玩笑话,你看她才多大,哪懂得种田的活,她说说而已,你勿当真。」 一旁的朱小蝉直点头,表示秀轩哥哥说得对,她装出很委屈的模样,好像受到恶霸欺凌,我见犹怜的让人忍不住心疼。 封锦城若有所思地看了朱小蝉一眼。「那么我可不可以向小姑娘要一句话,若是有朝一日你真种出棉花,锦隆行会是你的第一选择,不论多寡我都吃得下。」 「你信我?」他未免太自信了。 「我信。」他相信自己的直觉。 「口说无凭,我都不信自个儿了。」虽说目前她偷种的那些棉花都还存活着,可是不到最后谁也看不到成果。 「要不先定个契约,锦隆行保证收购你所种的棉花。」他眼中闪过一抹笑意。 「不要。」她很果决的摇头,不跟着一起发疯。 棉花她是一定要种的,但要看老天爷的意思,成不成在未知数。 此时的朱小蝉并不晓得棉花真的会成为她日后起家的根本,十多年后,她不仅拥有百顷棉田,还是东北第一棉商,她所产的棉花足以供应一个国家。 「小姑娘……」 王秀轩伸手阻止封锦城靠近。「封大哥,她说不要就没人逼得了她,小蝉妹妹年纪尚幼,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以后……他嘴角噙笑,笑得意味深长。「说得也对,是我操之过急了,蝉妹妹没吓着吧!」 蝉……蝉妹妹?! 封锦城这自来熟的称呼,不仅朱小蝉当下额头斜线三条,王秀轩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俊眸微眯。 两人都很无礼的转身就走,不做道别。 「大哥,你对他们的态度未免太好了,尤其是那个没半点姿色的小丫头,咱们家的丫鬟都长得比她称头。」他就看不出她哪里出色了,值得私垫内最优秀的同窗全心相护。 呵呵一笑的封锦城将长臂搭上三弟肩膀,「以后跟你那位同窗交好,盯紧他那个青梅竹马,相信你大哥不会看走眼,这两个人呀……你要用点心。」 「大哥,你不会要我形影不离的跟着吧!」那太丢脸了,他是堂堂封家的三少爷,怎能沦为跟班。 封锦文一百个不愿意,奈何身不由己。 「有得是你的好处,别短视的只看到眼前。」眼光要放长远,稚嫩的小树苗会长成参天大树。 「大哥,我觉得你在坑我。」他才十岁,哪想得到那么久以后的事。 自从封锦城赋予其弟重大使命后,封锦文不得不收起少爷派头,很认命地结交起私塾中最被夫子看重的王秀轩,拉下身段和人家称兄道弟。 这一攀起关系,他还真觉得得到的好处不少,在功课上有了切磋对象,帮助良多,连夫子都夸他进步颇多,而且一起求学问,反倒少了怠惰的心。 有朋博闻,是他之幸,王秀轩像是考不倒的,不论有任何疑惑,虚心求教他必有解答,不曾故作清高,温润如玉的性格少有恶言,一捧起书便有如一代圣贤,高洁而不可攀,令人敬畏。 但是一碰到他的小青梅,他的态度是全然叫人诧异,彷佛神仙走入红尘道变成凡人,一身烟硝味的护花。 「年关快到了,你怎么还不回家过年?」以往的这时候他早已返家多时,想找人也找不到。 「有事。」王秀轩回答得很简单,手中一本书册,看也不看一眼穷极无聊的某人,视他为无物。 「有什么事,兄弟我虽不才也能帮衬帮衬一二。」情谊要扎得深就得两肋插刀,刀山火海照闯不误。 「不用。」他断然拒绝。 「何必跟我客气,我这人没多大的本事,但对兄弟绝对够意思,你有事我一定挺你到底。」他拍拍胸脯表示情义相挺,但因拍得太用力反而咳个不停,把胸口都拍疼了。 「跟着我无利可图。」和封锦文的家世一比,他王秀轩不过是一根门钉,无足轻重。 「谁跟你讲利了,未免太瞧不起人,我就看重你为人实在,没什么纨裤之气,是个真正向学的上进少年,我就想跟你多学学怎么当个正人君子。」他要奋发向上,走光明正道。 「不要想藉由我靠近小蝉妹妹。」他们的意图明显得叫人忽视不了,是瞎子都看得出来。 他一听,整个人都蔫了,十分委屈的瞪圆了眼。「我大哥是暴君,有道理你跟他讲去,我不过是池鱼之殃,谁让我的零花银子是大哥给的。」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他也是没办法,慑于恶人的淫威,只得乖乖执行任务。 此时正在账房算帐的封锦城打了喷嚏,他揉了揉鼻头,暗忖着是谁在背后数落他的不是,议他是非。 听他似是而非的推卸之语,王秀轩无奈的阖上书。「你就不能少来招惹我吗?让我能安静的看会儿书。」 「不行,兄命难为,你就认命吧!别老想着甩开我,我黏人的功夫……嘿!嘿!你是见识过的。」他不无得意的炫耀,好像他这手紧迫盯人的绝活是值得夸耀的事。 「你……唉!你到底是来念书还是来做生意的?」真拿他没辙,死皮赖脸的功力令人自叹弗如。 自求上门的朋友不要还不行,拒于门外他直接翻墙而入,有门也挡不住,令人苦恼万分。 「这不矛盾呀!谁说读书人不能懂些行商之道,而商人之子当不得学问人,我两者兼得,厉害吧!」他将来肯定是不得了的大人物,成就非凡,一代名商非他莫属。 第十章 「小心行舟江心两面翻,得陇望蜀,难。」脚踏两条船的人船翻得快,两者都想得,反而落得一场空。 读书是为了增广见闻,求知是不想一无所知,功名不功名的倒是其次,他求的是能明事理。 王秀轩并无远大的志向,天性淡泊名利,不汲汲于功名利禄,他和一心求出头的父亲王至诚不同,只想过着和乐的小日子,不求高官,不求厚禄,平平安安过一生便是福气。 可是他父亲不这么想,自个儿热衷科举也要逼儿子上进,十年寒窗苦读弄个官儿做做,像他堂伯父那样在朝廷做个三品官光耀门楣,给他们这一房扬眉吐气,为祖宗争脸。 所以刚过了童试的王秀轩目前的目标是考秀才,然后过个几年再考举人,接着是进士及第,成为天子门生,封官晋爵,步步高升,能爬得多高就爬得多高。 只是,这不是他的梦想,他还不晓得自己的路该往哪里,但至少先把该学的都学好了再说,日后再来琢磨。 根基不打好,何来谈其它,无疑是笑话。 「喂!兄弟,不要打击我的雄心壮志,我以后也要像我大哥一样撑起一片天,你要说些鼓励的话,别老是泄我气。」没理由大哥成他不行,都是父亲寄予厚望的嫡子,他一定也能成功的。 封锦文不信邪,他有志气和大哥一拚,可是……他还小嘛!还有很大的成长空间,让他慢慢来又怎样,老虎再小也有牙,等他长成了便虎啸山林,震慑山中万兽。 「我不是你兄弟。」少来攀亲带故。 他自个儿也有弟弟名叫秀材,却是不成材的,对念书没兴趣,一拿起书就头痛,整天只想着胡作非为,他或父亲一不在家就想往外跑,哪里有好玩的就往哪里凑,静不下心。 母亲根本管不住弟弟,甚至宠溺、放纵,将没办法在他身上得到的撒娇、承欢膝下,转而寄望在么儿身上,因此更加纵容弟弟为所欲为,把人养得更为娇气,脾气渐长,毫无文人的骨气。 「哎,别说些伤感情的话,咱们好歹有同窗之谊,你整日卷不离手不累吗?走走走,到街上逛逛,年节将至,到处热闹得很,你也买些应景东西给你的家里人。」空手而回太无诚意了,一家人也要热络热络才不致生疏。 「他们什么也不缺。」他不为所动。 封锦文贼眉贼眼的扯他的手。「那你的小青梅呢?总要买几样贴心小物哄哄她,你别看她小,我大哥说她有大造化。」 他兄长看人很准,那双眼睛毒得很,从未有过失误。 「什么小青梅?」王秀轩一头雾水,压根没想到朱小蝉,对他而言那只是同村的小妹妹,不过投缘罢了。 以手肘一顶,封锦文故作暧昧的挤眉弄眼。「少装了,不就是你那位想买地种棉的小丫头吗,我看她长得普通,明明是涩得难以入口的青梅子,偏你护得紧,让人连缝都没得钻。」 一提到凡事认真的小姑娘,王秀轩小大人似的正经脸孔变得柔和,想到她专注的小脸,不自觉嘴角凝笑。「胡说什么,她是我们村子里的孩子,你少拿她说嘴。」 「但是你不能否认你们是打小一起长大的吧!是名符其实的青梅竹马,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遶床弄青梅。」多好的感情,旁人求都求不来,由小相伴到大。 「不要乱编词,我们哪有……」看着封锦文一边做着骑竹马吆喝的样子,一边撩发装娇羞,一人分饰青梅、竹马两角,话到嘴边的王秀轩突然凝住,他竟想不起朱小蝉更小的时候是何模样,完全没有一点印象。 两人的相熟始于开春的那桩落水事件,他将人救起时她已经没气了,全身发紫,冰冷的就像刚化冰的河水,那时的他心也凉了,想着给她渡气,拚命挤压出她腹中积水。 当她活过来的时候他也吓了一大跳,他以为救不回来,正在惋惜,打算停止施救时,那两只痩得像树枝的手突然捉紧他双臂,口中直喊着好渴,一双黑得映人的眸子骤地张开。, 他也没法说是发生什么事,但之后来两人莫名越走越近,朱小蝉一开口要他教她识字,他二话不说便张口应允,学习的过程中,两个人相处得越发融洽,好感骤生,往往彼此一个眼神、一句话便能了解对方的意思,不必开口说。 他们这算是青梅竹马吗? 顶多是同村的情谊吧!基于照顾幼小的心态。他想。 「走了,走了,听说市集上有很多好玩、好吃的,不买看看也好,你再这么孜孜不倦的看书看下去,早晚看成书呆子。」封锦文不顾当事人的意愿,硬是将人扯起。 「别拉,别拉,我自个儿会走,你这性子真是躁!」一点规矩也没有,把他长服都扯乱了。 王秀轩对年节的热闹丝毫不感兴趣,一到了市集,喧闹的人声让他不由自主的颦眉,他放眼一瞧,到处是选购年货的人潮,手里拿的、篮子里装的,无一不满得快掉出来。 小贩的吆喝声,讨价还价的交谈声,小孩子奔跑的嬉笑声,推挤拉扯的咒骂声。 ……种种吵杂的声音蜂涌而至,他眉间的皱褶越深,十分不习惯这种吵得令人心烦的杂音。 倒是封锦文如鱼得水一般的畅快,这边瞧瞧,那边看看,他自个儿疯得没分寸还拖人下水,每到一个摊子就拉着王秀轩品头论足,有得吃就吃,有得拿就拿,十足孩子心性。 他这样才像个十岁的小孩,活泼好动,见什么都稀奇,玩乐是他的长项,不像王秀轩小小年纪已像入定老僧似的,对什么都意兴阑珊,只想快点回到私塾,捧书狂读。 「……来喔!来喔!来买状元饼,吃了这饼保你连中三元,来年当个状元公,红衣白马绕城一游……」 听到熟悉的甜软脆声,走到一半的王秀轩忽然停下来,放目张望,在人群中,他目光锐利地捕捉到一抹茜红色身影。 「快看,有人在耍杂耍,我们快过去……咦!你怎么不走了,在看什么?」扯不动人的封锦文好奇地一问,顺着同窗的视线东张西望,但他什么也没瞧见。 「我过去一下。」他不做交代的朝某个方向走了去。 「欸!去哪里好歹说一声嘛!」咦?咦!那是……那不是小青梅吗? 围着最多百姓的摊子,眼尖的封锦文瞧见一道小不隆咚的人影,绑着双丫髻的朱小蝉正手脚利落的用油纸包饼。 「好嘞!大婶,你的状元饼两块,你有两个儿子吧!肯定是会读书的料,有得是你享福了。」 「呵呵……哪的话,他俩呆了些,除了会之乎者也,旁的事也做不了。」 「这位大娘,你的冬瓜糖,不会黏牙的,甜你口,甜你心,甜你一年事事如意,吉祥平安。」 「好,好,承你吉言,你这冬瓜做的糖真好吃,甜而不腻又顺口,一根接一根停不下来。」 「长得像欢喜佛的爷爷,您的黄金片,您老可真疼孙子,刚起锅的酥片脆口得很,多来几片吧,能管饱呢!」 「哎!小孙子贪嘴,也只好由着他去了,不给他,哭闹起来真头疼,就多秤些吧!」 「是,就给您包去。」 一口油锅,一口蒸笼,竹编的扁篮里满满是食指长宽的条状福寿糖,那是冬瓜切条裹白糖做成的冬瓜糖,另外还有栗子糕、枣泥饼、包馅的大饼和蜂糖糕。 小摊上,朱家的女人全出动了,朱小春一边切着土豆,一边翻看蒸笼里的蒸糕熟了没,客人等着出炉;李顺娘拿着大锅铲翻着切成片的土豆,等炸成金黄色后捞起,放在筐里放凉,再撒上细盐,色泽亮澄的黄金片便完成了。 依其色取名为黄金片,讨个吉利,实则为现今的洋芋片。 卖了山货的朱小蝉发了一笔小财,她想趁着年节再捞一票,于是央父亲将她那两亩旱地种的土豆、南瓜、冬瓜等作物全给收了,虽然不多,但做成甜点倒是薄利多销。 也因为产量少得可怜,所以她只打算卖三天,状元饼就是南瓜派,不过是在饼面上印着「状元」两字罢了,在家里先做好,借着量少为稀的心态,故意推出限量销售,一天最多只卖五百份,卖完了就没了,明天请早。 虽然如此,还是卖得热火朝天,顾都顾不过来,又包又秤兼收钱的她根本忙不过来,恨不得多生出三头六臂来,客潮多到她叫苦连天,直想哭。 「别挤,别挤,一个个来,还有好几锅黄金片,状元饼我也给你包起来……」 第十一章 酸得手臂快抬不高的朱小蝉真想大喊不卖了,蓦地,一只光洁的手从后头伸向前,将她秤好的冬瓜糖用油纸包起,以草绳绑紧后交给买家。 「累了就去休息,我帮你顶一会儿。」 尚未变声的清声倍感亲切,让朱小蝉感动得快要落泪了。「秀轩哥哥,你怎么来了,还没回村子过年?」 他低头一笑。「等你们一起走。」 「喔!秀轩哥哥你真好……」他真是个好人。 「瞧你一脸倦色,快去歇着吧!我能的,别担心。」不就是包个饼、秤两个糖,还难不倒他。 朱小蝉抹了抹微沁汗的小脸,咧开菱形小嘴。「不累,赶快卖完了就能回去了,今儿个是最后一日了。」 「赚了大钱就来精神了是不是,一个小财迷。」他取笑她爱赚钱,不放过任何一个生银子的机会。 她大言不惭的点头。「有钱赚还累什么,我要给阿爹阿娘盖大屋,柱子天天有肉吃,阿姊攒嫁妆。」 「你喔!真是钻进钱眼了。」他为之失笑,轻点她鼻头,浑然不知看在封锦文眼中两人有多亲昵,更加落实「青梅竹马」的深厚情感。 【第四章】 马车在风雪中行进。 风很大,雪很小,细细地,雪花直落,一片一片如鹅毛纷飞在风中,看似不怎么冻人却寒意阵阵。 马车内架了炭火通红的红泥小炉,虽然不致使人暖和如春,但也驱走些许寒冷,多了温馨。 车内坐了朱家母女和马车主人王秀轩,几个女人都累垮了,眼皮沉重得直打架,上眼皮碰下眼皮的昏昏欲睡,频频打盹又努力撑住,尽量不在车里睡着,免得失礼。 但是朱小蝉毕竟年纪最小,养了许久的身子还是撑不住,又在熟人面前,她索性仗着年幼,脖子一歪便趴在椅垫睡去,还睡相不佳的滚来滚去,滚呀滚的滚到王秀轩怀里。 她还会挪位置呢,抱着人家的大腿当枕头睡得很熟,看得她娘亲李顺娘过意不去,频频道歉,想将女儿挪回来。 「婶子就别忙和了,让她睡吧!忙了好些天,她也着实吃不消,前些日子养出的肉又消痩了不少。」睡得这般香甜,谁舍得吵醒她,根本是一只好吃好睡的小猪崽。 看着女儿透红的小面颊,李顺娘心里一软。「这孩子也是命苦的,没得清闲,自个儿种了些瓜果也张罗着要换钱使,说来婶子也该谢你一声,那些种薯、种子还是你给她的。」 朱小蝉不会种田,她是凭着印象和农民书所载去试种,所以产量比预料中的少,而且个头都不大,不过她知足了,有了第一次的经验后,她大概知道要怎么种了,下一次的收成就不会这么差,她会努力让废土变黄金。 王秀轩笑笑的一睨车上那些提都提不动的谢礼,有饼有糖,还有一大包的黄金片。「婶子赚了不少吧!」 她面赧的一笑。「还好,过得去。」 「这小财迷肯定乐疯了,她一直想给你和大叔盖大屋呢!」他取笑着,眼中带着宠溺。 提到女儿的大志愿,李顺娘的疲累一扫而空,笑得欣慰又满足。「也亏得她想到要赚新年财,把家里的南瓜、冬瓜给捣鼓一番,以为不过是寻常的吃食,倒让她弄出新花样来,也不知她脑子是怎么长的。」尽弄出些听都没听过的东西,好看又好吃,还能卖钱。 「当然是银子长的,你没瞧她念念不忘的是银子。」朱小春揉揉困极的双眼,笑声很飘。 睡梦中的朱小蝉咂巴着小嘴,不知在念什么,惹得一马车的人因为她可爱的小动作而发笑。 「是呀!银子脑袋,以后就不愁了,咱们指望着她发财。」但愿日子越过越好,有衣穿、有饭吃、无灾无难。 李顺娘在心里默念。 雪停了,风还在吹。 比牛车快的马车不用两个时辰就从镇上回到山北村,一入了村口,天色已经暗了,狗吠声齐起。 年轻的车夫驾着马车到朱家门口,守在家里的朱大壮和柱子一听见马蹄声,连忙往外跑。 朱大壮谢过王秀轩,抱起睡得正熟的小女儿,一家五口有说有笑的走进屋里,一盏油灯照出和乐的身影,看得王秀轩十分羡慕,他家向来是安安静静地,少有笑语。 但羡慕归羡慕,他还是得回家,回到他重规矩又无趣的家,听着母亲千篇一律的训言,言行不一的说着训条。 隔日是除夕。 整整睡了一晚上的朱小蝉醒来,从床上一跃而下的第一件事不是到厨房帮忙阿娘、阿姊准备年菜,而是光着脚丫子跑到爹娘屋子,追问他们一共赚了多少银子。 「你喔!真像王家公子说的是个小财迷,眼睛一睁开就想着银子。」瞧那两眼亮的,像等着偷小鸡吃的黄大仙。 「阿爹,你别吊人家胃口了,我们这三天到底赚了多少钱?」她迫不及待的想知道他们家有多少钱了。 朱大壮笑呵呵的取出装银钱的酸梨木漆红匣子,整个往外一倒。「你数数吧!阿爹怕数错了。」 朱家母女三人在镇上摆摊摆了三日,朱小蝉也是个狠的,因为她们做的状元饼、福寿糖、黄金片、栗子糕都是极其罕见之物,因此价钱喊得很高,高得李顺娘、朱小春两人直嚷着是来抢钱的,铁定卖不出去。 但事实上却是卖得很好,可说是抢购一空,一到年节,大家都很敢花钱,买几样稀罕物摆着也值得,亲朋好友来走春时瞧见了也有面子,贵一点有什么关系,有人还买不到呢! 她们是巳时过后才来摆摊,不到午时交接便卖光了,这还是因为蒸的、炸的出得慢才晚收摊,要不然不用一个时辰便被抢个精光,连渣渣都有小孩子争着要抢。 收摊后歇一会儿,再等着回村的牛车,回到村子都晚了,做个晚膳吃个饭,洗过澡后再准备明天要卖的材料。 也就是这几天是赚钱时机,人人赶办年货,这才让她们赚钱如流水,越忙笑得越开心。 不过辛苦是得到回报的,看着换成一锭一两的银子,朱小蝉笑得见牙不见眼,灵动的双眸都眯成一直线。 「……十五,十六,十七……二十,二十一……哇!有二十五两三百七十五文钱。」好多钱。 「有这么多呀!阿爹这辈子还真没有一次赚这么多钱。」他们把粮食卖了也只得几两银子,一家子省吃俭用熬过一年。 朱大壮有几分感慨,他从没想过银子会这么好赚。 「爹呀!我之前说要买旱地的事,你帮我问了没?」朱小蝉喜孜孜的数着银子,小手摸来又抚去。 「问了,你要半山腰那块荒地嘛!我问了村长,那是无主的,很便宜,阿爹帮你买个十亩、八亩如何?」钱是女儿赚的,她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他全无异议。 在以前,他哪敢大气的说便宜,就是半两银子也拿不出来,宁可少吃一口饭也要省下一文、两文。 而今「财大气粗」了,一开口就要十亩、八亩旱地供女儿耍弄,半点不见心疼,只要她开怀就好,果然人有钱就不一样,手握银子底气足,心胸也变得开阔了。 「别冲动呀!阿爹,我只要两亩旱地,多了我也弄不来,你看我这身板种得了十亩田吗?」别田没犁好先过劳死,一个痩巴巴的小娃儿活活累死在田埂间。 想到那情景,朱小蝉打了个寒颤,劳逸要结合,她既要赚钱也不想太累,得量力而为。 看着女儿瘦小身躯,朱大壮挠着耳朵傻笑。「阿爹可以帮你呀!我们有钱能置地了。」 庄稼人的想法很简单,手中有银钱就想买田购地,田产越多越好,田地多种的粮食也多,也就不愁饿肚子了。 他们要的不多,衣食温饱而已,好好把儿女养大了,为儿女们置办聘礼和嫁妆,等嫁的嫁,娶的娶,生个大胖娃儿,咧开口喊爷喊奶,他们抱着软嫩的小孙子指着一大片土地说:这是我们的田地。 人的一生就这么过了,十分圆满。 「阿爹是兴奋过头了,你忘了我们还有水田吗?你就不管不顾的任其荒废呀!没了粮食你让我们吃土不成。」朱小蝉不得不泼父亲一桶冷水,让他回到现实别作梦。 能赚上钱是刚好遇上过年,而他们做的糕饼又十分稀奇,才能趁机大赚一笔,若是平时哪那么顺利。 而且他们做的那些饼呀糖的都不难,只要有心就仿效得出来,卖个一、两个月就不行了,人家专做这一行的很快就能推出更好的,他们是没得跟人比,也没那空闲一直做下去。 第十二章 做事不能本末倒置,庄稼人的根还是在土地。 「对喔!开春后还要播种呢!咱们那四亩水田还得照顾,阿爹一个人真顾不来。」分身乏术。 「阿爹顾着咱们的田,给二妞有饭吃,家里那两亩旱地继续种着土豆、瓜果和玉米,你另外买两亩旱地给我种着玩,咱们别贪多,留点银子过日子。」要留些钱在手里才安心。 「两亩够吗?包括上次卖皮毛、山货,阿爹这儿有三十几两,你不用烦心银子不够用。」要不是女儿人勤快,脑子转得快,他们也赚不到这些钱。 「够了啦!阿爹,你想累死你女儿呀!我要是长不高全是你害的,人家今年才七岁,七岁哪!」虐待童工。 他憨憨地摸头一笑。「我老忘了这回事,我家二妞太能干了……对了,你真能种棉花吗?」 朱小蝉数着银子,一锭一锭放回匣子里,排得整整齐齐。「是想试试,我手上有些种子,但不多。」 「好吧!你就试一试,过完年我找村长谈一谈,把你要的那块地买下来。」反正种不出来也没关系,他们还有水田。 「阿爹,这件事不要声张,悄悄地办了,别让祖宅那边的人知晓,财不露白。」钱多引人眼红。 「啊!我本来想开春后翻翻屋子,弄两张炕床……」屋子太陈旧了,得修一修,还得补补漏雨的屋顶。 「过两年再弄吧!等我们有点积蓄再说,你又不是不知道三叔他……」撒泼耍滑、好吃懒做,专干偷鸡摸狗的勾当,越是亲近的人越大胆,直接登门入室拿了。 一说到朱家老三朱实,朱大壮也无语了,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这个弟弟,实在是一大祸害。 原本是打算一家子到镇上摆摊卖年货,五口人同心协力,可是为了防朱实上门来偷东西,只好留朱大壮看家,省得累了一天回家后,发现家里略微贵重的物品全被搬空了。 柱子还小,所以也留在家里,刚抱来养的小黑狗断奶不久,咬不了人,所以暂时看不了门,顶多当柱子的玩伴。 「父女俩偷偷摸摸的躲在屋子里说什么悄悄话,年菜都摆上桌了还不出来……」李顺娘掀起门帘子一喊,一瞧见装银子的酸梨木漆红匣子,她怔了一下,登时失笑。 「二妞,在数你的银子呀!怕阿爹阿娘贪了它是不是?」果真是小财迷,非盯着银子不可。 「才不是呢!阿娘冤枉人,我是怕小偷来光顾,赶紧来帮你们藏银子,这年头贼比土匪还凶狠。」朱小蝉小胳臂夸张的一张,画了个大圈,暗暗影射这个贼大伙儿都很熟悉,他来去自如,防不胜防。 「再凶也没有我们二妞的牙尖嘴利,快把银子收好了,阿娘把它存着给你当嫁妆。」女孩子长很快,眼看着还是小孩子,一下子就长大了,哭哭啼啼要嫁人了。 她很臭屁的一撇嘴。「给阿姊吧!她比我先用到,我的我自己赚,要十里红妆那么多。」 「少说到我身上来,爱说大话的小丫头,有几亩地陪嫁就该偷笑了,咱们村子里有谁家的屋子装得下十里红妆的嫁妆。」听到妹妹的取笑,朱小春在屋外反笑她异想天开,想多了。 「没人有那就自己盖大屋呀!谁说一定要嫁人,我就不嫁,陪着阿爹阿娘,奉养他们到百年。」嫁得不好还不如不嫁,她不是能容人的人,在这个三妻四妾的年代,男人一有钱就想纳妾,他不纳人家还拚命送,尤其是永远和媳妇不合的婆婆送得最殷勤,一塞通房二塞妾,塞得不亦乐乎。 「对,二姊不嫁,陪着柱子,以后我长大了养二姊。」也来凑热闹的柱子嘴上叼了颗肉丸子,嘻嘻哈哈的笑着。 「就养二姊不养爹娘了,你这不孝的儿子。」李顺娘好笑又好气地往儿子后脑杓一拍。 「哈!哈!不疼,我都养,阿娘不吃味。」他揉揉脑袋瓜子,一蹦一跳地满屋子胡闹。 「你这小子,谁吃味,快上桌,再不吃年夜饭就要凉了。」辛苦了一整年,总算能过个象样的好年。 年糕,象征年年高升,红烧鱼,年年有余,双拼凉盘,上汤鹅笋,茄汁腐丸,板栗烧鸡,清炒山菌,火腿炖甲鱼,三鲜鸭子,卤一锅蹄膀肉,蒜子烧黄鳝,冬瓜排骨烫汤,香炒沙蟹,豉汁凤尾虾……满满的一桌菜肴。 李顺娘把一家的碗筷排好,端上最后一道鸡丝粟米羹,比往年丰盛许多的年菜让人口水直流,等不及的柱子已跳上长椅坐好,捧着空碗眨巴眨巴地望着随后坐下的朱大壮。 朱小春、李顺娘依序坐下,最后入座的是藏好银子的朱小蝉,五口人围着坐不满的桌子,满心欢欣,谁也不去想老宅那边的朱婆子竟然没喊他们一家过去围炉,似乎已不把他们当家人看待,放任老二家的自己过年。 「赶快吃,还发什么呆,一会儿吃完了,阿爹带你们去放鞭炮。」过年要有过年的气氛,开开心心才好。 朱大壮的话一说完,几个孩子果然露出欢喜的笑脸,几双筷子齐下的大快朵颐,吃得好不快活。 只是刚吃没多久,门外走进一位佝偻着背的男人,两手像长癖似的搓呀搓,一脸涎笑的冲着朱大壮叫二哥。 「哎哟!吃得比我们那边的还要好,有鱼有肉还有猪蹄膀,你们日子过得真不错,看来你们真的赚得不少……」 不等朱家老三说完,朱小蝉反应极快的一应。「是赊来的,我们跟人借钱过年。」 他们不能吃一顿好的吗?非要来坏人好心情。 朱实一听,噎了一下。「你们还能跟谁借钱?」 他言下之意一家子穷鬼,身边也全是一堆苦哈哈的穷亲戚,除了朱婆子外,谁会借钱给他们。 而他娘那儿的私房也被他挖得差不多了,哪有银子借人,朱大壮有没有去借钱他最清楚了,朱婆子是不可能有钱借老二家的,即使有也不会借,她向来不喜老二一家人。 「我姥姥家。」她外婆家也穷,但比他们好过些。 「喔!你姥姥家呀!」朱实不问自取的以手指当筷,拿走柱子正要夹起的鸡腿大门撕咬。「可是我怎么听说你们在镇上卖什么状元饼、黄金片的,还赚了不少。」 「是赚了一些,不多。」李顺娘面色微冷的说着,如非必要,她不想和自家小叔撕破脸,他的背后还连着护短偏心的婆婆,朱婆子一闹起来,这个年也不用过了。 「那就借点来给弟弟过个年吧!今年的收成差,想摸个两把都没铜板。」他很理直气壮的伸手要钱,丝毫不觉得羞愧,好像人家给他钱是天经地义,不给才是罪大恶极。 一听他要借钱去赌,朱大壮和妻小都脸色难看的直瞪眼。「我们的粮食也不多,勉强能够养活罢了。你就忍一忍,别老是去赌,你也有儿有女,要为他们多想一想……」 赌徒最恨人家叫他戒赌,要不到钱的朱实刷地一下子沉下脸。「二哥,你有多少就拿多少出来,大道理少说一点,大过年的我也不为难你,三、五两银子总有吧!」 朱大壮颈子一硬,粗声的说:「没钱。」 还三、五两呢!他女儿隔三差五的上山摘野菜,拾果子,拎一、两只小兽回来,弄得一身是伤,两脚浮肿,小小身子如今还没桌子高呢!老三一开口就想要走她的辛苦钱? 没门! 「二哥,我是好声好气跟你要,你别给脸不要脸,有银子不跟兄弟分享,要知道爹娘的奉养不只是我和大哥的事,你也得拿出银子照顾爹娘。」他口气变得有几分不快。 「我的那一份我自会拿给阿爹,你别想没钱就上我家耍赖,想当初分家时你多得了多少,我有多说一句话吗?」他咬着牙硬吞不公,当是孝敬两老了。 「二哥,你不要逼我翻脸,你要是不给,我自己拿。」朱实就是没脸的,说着说着就要往里头闯。 「你……」 「哇~呜~三叔不给二妞吃饭,二妞会饿死,三叔好坏……呜——是大坏人,二妞饿,好饿好饿,三叔坏人,二妞要饿死了,我们没饭吃,饿……」 朱小蝉莫名的放声大哭,哭得惊天动地,大老远就能听见她的哭嚎声,她一哭,柱子也唏哩哗啦哭起来。 「你……你们哭什么,不许哭!」 姊弟俩根本不理朱实的恫吓,照样哭得好不凄厉,村子里的人都听到了,纷纷探出头询问发生什么事。 「好,好,算你们狠,这笔帐先记下。」朱实狼狈的跑走了,嘟嘟囔囔着什么丧门嚎。 第十三章 他一离开后,朱小蝉马上不哭了,眼泪说收就收。 「阿爹、阿娘吃饭,阿姊吃鱼,柱子乖,二姊给你夹根鸡腿,快吃,你要快快长大,好防贼防盗防三叔。」 本来朱大壮、李顺娘等人还为她收放自如的泪水愕然不已,怔然的望着她,忽闻那句「防贼防盗防三叔」,噗的全都笑了出来,阴郁到不行的心情登时放晴了,可以再多吃一碗饭。 「中了,中了——」 「什么中了?」 「秀才老爷中举了,这会儿不能再叫秀才老爷了,要改口喊举人老爷,王秀才中了举人。」 「啊!真中了呀!前不久他的儿子才中秀才,现在老子也上了榜,两父子都给咱们村子争光呀!真是双喜临门。」 「是呀!真是双喜临门,人家是读书人,随便读读就能金榜题名,我们家那浑小子呀!还在泥土里翻……」 王至诚进了县城应考,考上第七名举人,原本也算有功名在身的他又进了一步,入了省城再考便是进士,那是能当官了,最少是七品县官,要不就是入翰林院当编修。 不论是举人还是当官,他都算是争得头面了,在这十乡八里的也是个人物,连县太爷也不敢小看他。 而举人老爷的儿子也一样了不起,才十二、三岁就中秀才,几年时间把稚嫩少年磨成温润儿郎,修长的身子如竹子挺直,清润的声音变得低沉,五官多了男子的轮廓。 这几年,朱老二家也越过越好了,好得让人眼红。 那一年,朱大壮花银子买下一块两亩大的山坡地,他们一家人花f几天功夫把杂草拔一拔,整出一块地来,一开春,朱小蝉就将棉花种子种下,勤于施肥除草。 头一年,收成很少,朱小蝉把闷头赚大钱的理论发挥到淋漓尽致,她没把棉花卖了,而是将取出棉籽的棉花裁制成棉被,母女三人花了个把月赶制出一百多件棉被。 一件卖几百文钱,最后赚了约莫百两银子。 那一年朱大壮乐疯了,心想终于可以翻新屋子了,他们可以盖不输老宅的大屋了,那些钱他根本花不完。 可是小女儿阻止了他,要他先别乐,要是他们发财致富,他们家贪得无厌的三叔还不找上门。 朱大壮一想,也对,于是按捺下来不再提。 第二年,朱家又多买了十亩旱地,这一回有经验了,棉花产量增加了,朱小蝉如法炮制请临时工合做了一千五百件棉被,一件七百文交给锦隆行去贩卖,入帐相当可观。 到了第三年又多出五十亩土地,不过他们种棉花的事也瞒不住人了,于是朱小蝉开始雇用村里人采棉、去籽,她不再制成棉被了,而是成捆成捆的棉花批给锦隆行。 因为棉花太多了,朱大壮家根本抽不出人手来裁制,光要管理工人采收、集棉就得耗费极大的心力,哪有心思在微不足道的小事上,少赚一点无所谓,总比累死好。 不过为了防朱婆子、朱实那几个人,朱小蝉要家里的人统一口径,宣称他们是替锦隆行的东家代管,土地和棉籽是人家的,他们只是负责监工和收棉,绝大的利润还是别人赚走的。 换言之,对外朱大壮家是赚了一点钱,但赚得不多,没有想象中富得流油,刚好够翻修屋子而已。 所以第三年朱大壮家的旧屋子全部推倒了,很是热闹的盖起坚固大屋,正堂左右两间主屋,一间是朱大壮夫妻使用,另一间空着,等柱子娶老婆时当新房用。 另外东边有三间厢房,分别住着朱小蝉姊妹,一人一间屋子,另一间是客房,无人入住却有整套梨花家具,是朱小蝉买来备用的,平时是上锁的,外人瞧不见里面摆放了什么,想偷?没门。 主屋的西边也有三间厢房,柱子住了一间,另外两间空着备用,而屋子后头则盖起三座仓房,用来储放棉花和米粮。 朱小蝉不顾父亲的反对,坚持要在屋子外围筑起两人高的石墙,墙头插上尖锐的瓦片、碎陶片和尖石。 果然有先见之明,还是派上用场了,她三叔不只一次想翻过墙「借」钱,长成成犬的大黑狗吓不跑他,唯有扎得人两手鲜血直流的高墙才能略微挡一挡,阻止他侵门踏户。 今年是棉花开花的第四年,朱小蝉十一岁了,而十三岁的朱小春也到了该议亲的年纪。 「二姊,你听到了没,秀轩哥哥中秀才了,他是本县最年少的秀才哪!」他的脑是怎么长的,这么厉害。 已长出少女体态的朱小蝉胸前微鼓,面皮白嫩得有如剥了壳的水煮鸡蛋,嫩得足以掐出水来。「跑慢点,看你跑出一身汗来,也不怕着了凉,你都九岁了,还要姊姊替你操心。」 「九十岁也是二姊的弟弟,二姊得替我操一辈子心。」朱仲夏顽皮的吐舌,拿起桌上的羊奶便仰头一饮。 「羞不羞呀!还好意思跟二姊耍嘴皮子,等你九十岁我都老得走不动了,谁还管你死活。」朱小蝉纤指嫩如春笋,朝没皮没脸的弟弟眉心一戳。 当年黑不溜丢的瘦干丫头在经过几年的细心保养后,如今不仅个子抽高了,皮肤也白得有如三月春雪,细致如玉,水灵灵的俏模样不可同日而言,出落得秀丽清妍。 虽然构不上令人一见便惊艳的大美女,但也是回味无穷的俏丽佳人,多看几眼有种绮丽的美,宛若枝头盛开的桃花。 「管啦!管啦!我让你管到九十九,二姊不可以不理我。」长成少年的朱仲夏快比朱小蝉高了,但那张脸仍稚气得很。 她拍开他拉着她手臂的手。「想得美,二姊可不想那么命苦,老了还过不了快活日子,你找个老婆管你。」 朱仲夏露出她残害幼苗的夸张表情,大呼小叫。「二姊,我才九岁耶!你怎么可以摧残我,你和大姊都还没嫁人呢,怎能推我入火坑,人家……人家还没长大……」 瞧他装害羞、装女孩的样子,朱小蝉很想抡起拳头扁他一顿。「别拿我和大姊跟你比,你是咱们家唯一的男丁,将来的顶梁柱,这个家要你一力顶起,不许再嬉皮笑脸。」 「哎呀!我好怕喔!二姊好凶。」他扮了扮鬼脸后又一脸认真地将头往二姊肩上靠。「二姊,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的,当你和大姊嫁了后,我会当你们的靠山。」 小时候畏畏缩缩、反应迟缓,有些呆滞的小男孩在吃好、睡好、有人引导下,灵智渐渐开启,恢复了正常孩子的灵巧,甚至更为聪明了,不仅能读书识字还能算术。 朱小蝉花了很大的功夫教他,她也尽量让家里的人都识字,能做些简单的加减,除了朱小春本身的意愿不高外,朱大壮勉强能看懂半本书,而李顺娘的算术颇佳,家中的帐也能帮上一二,写上一手不差的好字。 「别撒娇,一边去,看到你就烦,为什么我要辛辛苦苦的干活,而你只需要吃吃喝喝当闲人。」看到他太快活她就不痛快,很想把他当牛羊奴役,尽情使唤。 「因为你嫉妒我好命呗!」一见二姊举起手要打人,他溜得比谁都快。「二姊,秀轩哥哥中秀才呢!你不去瞧一瞧,我看见好多村子里的人备了大礼小礼猛往他家里送。」 秀眉一扬,她笑得云淡风轻。「既然有那么多人去凑热闹,我们何必去锦上添花,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我们想沾点光,趁机趋炎附势,那多冤呀!我们又不靠他吃饭。」 朱小蝉这话说得有点酸,她最瞧不惯逢高踩低的人,偏偏她大伯家的宝莲堂姊就是这种人,才十四岁就装得妖妖娆娆的,每天擦红抹绿的等在路上,打算和秀才郎不期而遇。 她也不想想她和朝中有人为官的王家匹配吗?光是一个门当户对就足以压死人,更别提她还目不识丁,大字不认得两个,她凭什么认为构得上人家的门坎,进而一偿所愿? 自个儿丢脸也就算了,干么拖累朱老二家的,人家一提朱家那个脸皮特厚的闺女,她和阿姊同样受到牵累,邻里间不会去区分哪个兄弟的女儿,而是直接称呼「朱家的」。 这叫无妄之灾,朱小蝉这阵子出门都遭受不少指指点点,旁人看她的眼神也带了点鄙夷,她不想解释是怕越描越黑,谁知堂姊的举止越来越放浪,不时以秀才娘子自居。 「二姊,你是不是生秀轩哥哥的气?」看她的神情不对,朱仲夏问得小心翼翼,把顽色收起。 「生气有饭吃吗?」她问。 第十四章 他摇头,但是……「你看起来没特别高兴呀!我们都晓得你和秀轩哥哥感情好,他的事你一向最为看重。」 朱小蝉忽然板起脸,神色严肃。「以后感情好这种话不能乱说,我们都长大了,不像小时候那般肆无忌惮,男女大防要严守,不能落人话柄,你记清楚了没。」 「嗯!我知道了。」要少说多做。 「对了,阿姊呢?你有没有瞧见她,我有一本帐簿要和她对一对。」去年的棉花收了多少斤总要报个准数,来年才知是丰收或减产,他们的棉花量还是赶不上市场所需。 朱小蝉心想她手上已经有几十亩种棉的旱地,还需要置地吗?要买多少才够? 她手边的人手是否应付得了?棉花价高难种,是不是要扩大栽种面积,让别人也来分一杯羹? 其实她赚得够多了,并不缺钱,只是低调的不让人知晓朱老二家是富户,他们仍过着很简朴的生活,不铺张浪费,连衣服也是用最普通的料子做,不偏执于丝绸缎锦。 唯一的奢侈品大概是买了一头驴子吧!而配备是一辆有遮风挡雨功用的青帷驴车,四面是架高的棚子,从后头掀帘子上车,棚车两侧分别留个四角方窗,一样以布帘子当窗帘,方便一家老小进出。 朱小蝉不想更有钱,她认为够用了,再多反而引人觊觎,起了恶心,诸如老想从别人身上捞好处且不务正业的三叔,以及一帮游手好闲的闲汉,他们一双双贼眼老盯着朱老二家,想着多多少少捡点便宜。 「阿姊不是到山南村姥姥家,大舅舅家的二表姊要许亲了,她去添妆。」大姊和淑卿表姊感情最好,总有说不完的话。 闻言,她轻呼着一拍额头。「啊!我都忘了,是有这么一回事,我还打了一支蝴蝶簪子要给二表姊呢!」 她懊恼自己记性差,事多都忙忘了。 「哈!难怪封三哥老说你少年老成,原来你已经老了……啊!你用橘子扔我头,把我扔笨了你怎么赔我。」被橘子砸了一下的朱仲夏顺手一接,十指剥起橘子皮,一掰开,拎了一瓣往嘴里放。 「少和那块油得滑手的猪皮揽和太深,他油嘴滑舌,不是好货……」朱小蝉话说到一半,乌木大门传来大力的拍门声,她一怔,眼波儿流转。「去开门,不会又是三叔带着一群猪朋狗友来打秋风吧!」 听着院子里传来狗吠声,朱家么儿不情不愿的拉开门,他本来想说家中无大人,准备赶人了,哪知抬头一看他便愣住了,好不心慌地朝内喊人,纷乱的脚步声大得耳背的人都听得见。 「二姊,你快来,大姊受伤了,她身上有血……」 有血?! 朱小蝉一听也略慌了一下,脸色微微一变,她急忙走出,正巧与一位背着朱小春入内的年轻男子碰个正着。 「叹!你是?」有点眼熟。 「我姓赵,叫赵越冬,你姊姊在回村的路上被一辆急驶而过的马车逼出路面,一时脚没踩稳滚下山坡,然后在找路回来的途中又迷了路,跑到我们西山村。」很倒霉的,又扭伤了,跌倒在他常经过的山路上。 「是越冬哥哥吧!麻烦你把家姊背进屋内,我让弟弟去找个大夫来瞧瞧她的脚,柱子,快去找陈大夫。」谁家的马车这般缺德,村里的路本来就不宽,急驶什么! 朱仲夏跳了起来,飞快地往村尾的陈大夫家跑去。 「应该只是扭伤,没有断,贴几天药就没事了,我还有事,先走了。」赵越冬不习惯和女孩子说话,黝黑的脸颊有些泛红,急着要离开。 「等一下,越冬哥哥,留下用个饭吧!我阿爹阿娘一会儿就从田里回来,你救了我阿姊,让他们谢谢你。」朱小蝉有礼的留客,她看这个赵越冬很顺眼,觉得他是脚踏实地的厚道人。 「不……不用了,我还要趁太阳下山前收猎物,我……呃!我是打猎的。」他眼神不敢乱瞟,不太自在。 「那你住哪里,回头我跟我阿爹阿娘说一声。」天哪!他居然在害羞,她多久没看过会脸红的男孩子。 她越看越有意思,但不是为了自己,而是……朱小蝉看了一眼头低低、粉颊红如映霞、特别安静的朱小春。 「我……我是西山村的人,住在两棵梧桐树旁的石头屋。」一说完,他走得极快地离开朱家大屋。 西山村呀!好地方,该和阿娘提一提。 【第五章】 「秀轩哥哥。」 一袭白衣翩翩,神采俊秀的少年走近。「小蝉妹妹找我有事,许久不见你,又清瘦了不少。」 小姑娘长大了,再唤她二妞也不合适,他早已改口叫她的方式。 「秀轩哥哥的眼睛长歪了,我哪里痩了,是长高了,你看我都到你胸口了。」 以前她踮起脚尖只到他腰际,跳呀跳的像只兔子,盼着能多长几寸,现在可好多。 他看了一眼,以手一比,笑了。「是高了不少,有大姑娘的模样,只是眉眼尚未长开。」 朱小蝉娇嗔的一瞪。「秀轩哥哥说什么呀!要不是我们太熟了,我还真觉得你这话说得有点轻薄。」 她眉眼长不长开关他什么事,她又不是待嫁闺女,等着人相看,那是她大姊的事,她起码得再等上两、三年。 乡下人家婚嫁得早,十二、三岁大的丫头就差不多有人开始问亲,一来一回的探问,约十四岁订亲,看男方的意思,十五及笄或满十六岁再行婚配,很少有十八、九岁未嫁的大龄姑娘,早婚现象相当普遍。 今年十一岁的朱小蝉虽然尚无女人的风情,可是那眼角儿一瞟,正值青春少年的王秀轩心口仍不由动了一下,有些迷了眼。「我是说你快要是大姑娘了,时间过得真快。」 记得当初她还那么小一个,他一只手将她抱起时完全感觉不到重量,只觉得她痩得像只幼猫似的,让人想抚抚她,多疼惜她几分,希望她能平安的长大,从此无忧无虑的一展欢颜。 如今他几乎看不到她瘦弱无助的样子,取而代之是「益娇俏的笑颜,神情闲适,眉宇飞扬,越来越有姑娘家的娇态,连身形都婀娜多了,一摇一摆如同弱柳迎风。 「人是会长大的,总不是一直停留在过去,啊!差点忘了,恭喜你了,秀轩哥哥,你考中秀才了,以后我不能喊你秀轩哥哥了,要改口秀才老爷了,你老了一辈。」 见她俏皮的调侃他,他没好气地一弹她额头。「调皮。」 「大家都这么说嘛!你现在身分不一样了,高不可攀,我们这些没见识的乡下人最好不要离你太近,免得玷污了你文曲星的神气。」那些人是故意说着反话,明明一个个想高攀秀才郎又故作清高,藉此先清除掉有相同想法的人。 王秀轩不轻不重地往她额顶一拍,小指不经意地勾住她柔细黑发,丝滑的手感让他有些留恋。「你是大家吗?这话由你口中说来比较像讽刺,我最近没得罪你吧!」 她不会记恨人,但爱恶分明,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即使未曾言明也会令人感觉到她的憎恶。 「也许喔!秀轩哥哥要好好反省。」她说得不明不白,留给人猜测的空间。 「小丫头。」他笑啐。 「好啦!不贫嘴了,我找你是真的有事,柱子今年都九岁了,平时是我教他看书识字,可是我想让他比我更好,想送他入私塾让正经夫子教教。」不求当官,考个秀才、举人也不错,他的路可以比他们更宽。 「这事你问过你阿爹阿娘了吗?」要她的父母同意才行,一味的自作主张总是不好,毕竟她是女儿而非长辈。 朱小蝉点了点头。「我跟阿爹阿娘说过了,也问过柱子的意思,他没反对,我想不必太会读书,就像你一样中个秀才,有了这层关系,嘿嘿,或许我们田里的税不用缴,每年能省下不少钱。」 他一听,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小财迷,你就惦着你的银子,这几年你可没少赚,还心疼呢!」 「哼!银子有人嫌多的吗?能少缴点税金就少缴一点,我的银子也赚得很辛苦,干么要缴给朝廷,其中不知经过多少贪官污吏的手,进的不是国库而是私库……」 「朱小禅——」王秀轩语气一厉。 知道说错话的她微低着头,装出认错的模样,一双水灵灵大眼往上一瞅。「秀轩哥哥,我不敢了。」 「你记住,不是什么话都能随便出口,在我面前还好,若是被旁人听了去,你这张嘴就惹祸了。」她还真是口无遮拦,不经大脑的抨击朝官,朝廷中的事不是小老百姓管得了的,一句话失言往往已祸从口出,招来祸事。 第十五章 「知道了,我只是被驴踢了脑袋,一提到银子就脑子犯傻。」她嘟起莹润小嘴装可怜。 明知不该笑,一看她故作无辜的神情,王秀轩憋不住笑出声。「哪里驴踢了,我瞧瞧。」 「这里。」她随手比了个位置。 「嗯!嗯!伤得不轻,都肿了,果然被驴踢了。」他假意拨开她柔顺发丝,查看不存在的伤处。 你才被驴踢了。她在心里骂人。「秀轩哥哥,你可以帮我问问私塾收不收人吗?我想早一点把柱子送进去。」 「应该不难,回头我帮你问一声,你先帮柱子将笔墨纸砚准备好,我那儿有以前用过的书,不用再买,晚一点我让得禄拿给你。」新的夫子教得不错,就是眼界高了点。 得禄是王秀轩三年前买进的小厮,十五岁,还有一位叫得福的,才十二岁,但很是机伶,他们相约在河边相会便是透过得福的传话,避开王夫人无所不在的眼线。 「嗯。」私塾在镇上,柱子一天来回不太方便,也许他们该考虑在镇上买座宅子,反正她手上的钱还够。 朱小蝉是朱家……或者说是山北村最有钱的人,这几年卖棉花让她荷包饱饱,虽然家里的人也分了一些,但她拿的是最大一份,且大部分的棉花田都是她父亲买在她名下,预先给她存嫁妆。 朱小春也有,但不多,不过朱大壮并不偏心,他私底下添购了三十亩水田,其中十亩上等水田给了大女儿。 「还有,你要是信得过我就把你家的田地放在我这儿,这样就不用缴税了。」 有功名在身的学子得以免除税额,好让他们安心求取学问,专心科举,不必为生计烦心。 「真的?」她喜出望外,两眼亮如星辰。 看到她骤然发光的双瞳,王秀轩又不由自主的心跳了一下,只觉此时的她分外好看。「我几时骗过你。」 「可是被你娘知道的话……」肯定又是一场有理说不清的风波,王夫人的眼中只看得见出身好、地位高的世家闺秀。 听说她扬言要为才学优秀的儿子择一门官家千金为妻,目前正在物色中,非家世上得了台面的大家闺秀不娶。 朱小蝉有点恶意的想着,若是不幸让她宝莲堂姊那类的女人入了门,王夫人还不哭死,届时殷勤盼望成了自打嘴巴,三、五年内恐怕没脸出门见人吧!外头那些嘲笑的耳语就足以让好面子的王夫人羞得出不了门。 「谁会在她耳边嚼舌。」王秀轩脸色微沉,秀逸的脸庞布满不符年龄的冷凝,一如上位者的沉肃。 她笑咪咪的双手捧颊,装出很受教的表情。「那就拜托秀轩哥哥了,我的身家财产就交托你了。」 「鬼灵精。」他伸手一揑她鼻头。 「啊——」她突然大叫。 「怎……怎么了?」他吓了一大跳,以为她被蛇咬着了。 叫了一声的朱小蝉又恢复淘气的表情。「我是大姑娘了,书上有云:男女授受不亲,秀轩哥哥不能碰我。」 「你……你真是……」他被她气笑了,想说她不对,却句句在理,男女七岁不同席,可是心口堵着,很不舒坦,对她的小狐狸样又气又恨,这丫头简直是他的冤家。 「秀轩哥哥,你生气了吗?」她偏过头,眼睛睁得又大又圆,盈盈水眸映出他的好笑又好气。 「没有。」对她,他气不起来。 也许是她这条命是他救的,他对她特别宽容,只想对她好,看她生气勃勃地放声大笑。 「怒易伤肝,秀轩哥哥要好好保重自己,在我家柱子考中秀才前,你一定要没事。」话落,她咯咯笑出声。 很无奈,但又无可奈何,王秀轩几乎是纵容的看着她。「你哟!就不能乖一点吗,老是一肚子捉弄人的主意。对了,你常在棉花田里钻来钻去,头发容易乱了,这把梳子给你梳梳头。」 「咦!这是……象牙梳子?」很漂亮,梳子尾端雕了一朵半开的海棠花,象牙表面透着光泽。 「我下个月起要到苍云书院就读,路途有点远,可能没法常常回来。」看不到她,他会想她吧…… 想到见面的机会变少了,朱小蝉没想到她会不舍,一时脱口而出。「这算不算私相授受。」 他一听,牙咬了一下。「你可以还我。」 「不要。」她将梳子收入腰上的香袋。 「你不怕私相授受?」他忍笑的问。 「给了我就是我的了,谁也拿不走,而且上面有我的名字。」她喜欢的东西才不还人,她一直想要一把象牙梳子。 「哪里有你的名字?」他不记得有刻上她的名。 「海棠花里有探出头的半颗蝉首,我,朱小蝉,夏蝉就是我。」她理直气壮,毫无羞赧。 为之失笑的王秀轩揉乱她的发。「小指指片大小的小蝉子你也瞧得见?眼睛真尖。」 「当然,我视力好……啊!视力太好也不好,我好像看到脏东西了。」朱小蝉在心里哀嚎。 「脏东西?」什么意思。 「我堂姊。」她撇了撇嘴。 「你堂姊……」他错愕。 她堂姊是……脏东西? 蓦地,一股笑意油然而生,由胸腔发出震动,不受控制的冲向喉间,直逼舌尖,王秀轩险险才压住。 远远走来的朱宝莲打扮得花枝招展,头上插了一朵大红花,脸上擦红抹绿,轻抛媚眼的朝两人越走越近,近到能闻到她身上呛鼻的水粉味,大概扑了一盒廉价的香粉吧。 若没有脸上花花绿绿的颜色,以农村百姓的眼光来看,刻意扭腰摆臀的朱宝莲不算太丑,尚可一看,毕竟是朱家人,朱家的闺女都长得不错,她也不致于差到哪里。 可惜她性子像了朱小蝉那刻薄的大伯母,凡事爱计较,得不得理都不饶人,自以为貌美如花而不自量力,别人一句客套的赞美便会当真,还真当自己是村子一朵人人抢着要的香花。 「小蝉妹妹,令堂姊……很不一般。」说不出毁人的字句,眉头一皱的王秀轩往后退了一步,迎面而来的浓香叫他承受不住,只觉得河边清新的水草味都因此染上一股污臭。 「海畔有逐臭之夫,哪里有牛屎,苍蝇就往哪里钻。」朱小蝉很隐喻的暗示,聪明人一听便知。 他是牛屎……眉间的结打得很深。「平日我待你不薄吧!替我应付一下,夫子布置的功课尚未完成……」 「来不及了。」她不想承认自己在幸灾乐祸,但是…… 身为一个灵魂年纪长他许多的「大姊姊」,朱小蝉实在是同情「青少年」王秀轩,家境好、出身优,又是世人所敬重的读书人,年纪虽然小一点,不过以这年代的婚姻市场来说,他真是一块待价而沽的肥肉,稍有想法的人家都不会放过他。 乘龙快婿难找呀!难怪到了适婚年龄的朱宝莲会盯上他,她一向就想攀高枝,嫁入大户人家,有丫头服侍,婆子帮着做事,她不要再下田干活,整日忙着厨房的事和家务。 其实村子里有很多人都和她一样,盯牢了秀才家……不,是举人老爷的公子,只是他们不像她这般主动,曲解了坐而言不如起而行之意,以毫不遮掩的行动力表达她的倾慕之意。 「王——公子,到河边散步呀!这儿虫子多,又有蚊子叮人,我陪你到林子边走一段,看看风景、谈谈心。」王家公子怎么看怎么好看,白白净净的面皮好像奶奶昨夜蒸的白面馒头,香软得让人想掐一把。 矫揉造作的朱宝莲捏着嗓音拉长音,她一来就用丰腴的肥臀挤走纤秀的小堂妹,很明显的嫌人碍眼,要她哪边凉快哪边待,别来妨碍她的好事。 很无辜的朱小蝉从善如流的往旁边挪两步,她是不屑堂姊不入流的手段,也觉得丢脸,堂姊的作法太无品了,可是一笔写不出两个朱字,都是一家人、朱老头的子孙,在外人面前还是给她保留面子,否则自家人残杀实在太难看了。 不过她也是有意让朱宝莲去撞南墙,不知道痛,堂姊是不会回头的,不会明了以王秀轩的眼光是瞧不上她这等货色的。 不是她要说自家人坏话,一块瓦片和一块美玉,朱宝莲拿什么跟人家比,丢在地上都无人拾。 「你的粉擦多了,很呛人。」王秀轩又退,连退了好几步,捂鼻、锁眉,面露最直接的厌恶。 哇!这么伤人,说得还真中肯。朱小蝉瞠目、掩嘴,很是惊讶温润君子也有毒舌的一面,功力还不浅。 第十六章 听不懂讽刺的朱宝莲当他喜欢身上的香味,很是得意的转圈炫耀。「我全是为了你才抹的香粉,你闻闻,多香呀!我让人从镇上带来的香粉,整整用了大半盒呢!」 大……大半盒?她怎么不干脆用吃的,口齿留香。朱小蝉在心里暗笑,冷眼旁观这场女方唱独角戏的闹剧。 「你离我远一点,熏得我快受不了,太臭了。」王秀轩捏着鼻,避开她有意靠近的身躯。 「臭?明明是香的,你鼻子是不是出了问题。」她不满的学城里人甩着香帕,画虎不成反类犬的甩得手差点扭到。 他义正词严的正了正面容。「你买的是不到二十文的便宜货吧!那种东西最好少用,里面掺了不少不好的粉末,用多了你的脸就毁了,坑坑洞洞像捉破皮的水痘。」 「什……什么,真的?」她尖叫着用双手擦面,很用力的想把胭脂水粉抹净,她怕变丑。 只是她越擦越糟糕,本来就是劣质品的香粉在她的擦拭下成了一条一条的条状,红和绿混在一块了,比唱大戏的还精采,整张脸惨不忍睹,跟鬼没两样,看不出五官。 「那边有水。」王秀轩「善解人意」的指着浪花一阵阵拍上岸边的河水。 「水……」对,赶快洗一洗,别吓到王公子。 朱宝莲紧张她那张脸真的毁了,裙子一撩便往河边走去,她一双鞋子都浸了河水犹不自知,两手捧起水便往脸上泼,一下又一下,非常专心地要洗去面上脂粉,边洗边咒骂无良的生意人,存心毁了她的花容月貌。 就在这个时候,懂得把握机会的王秀轩十分悠然的往河边——的反方向慢慢移动,一步、一步,再一步,身姿优雅的离朱宝莲越来越远,眼看着就能脱离她的魔掌…… 蓦地,一只素皙小手拉住他衣角。 「小蝉妹妹……」他语带请求。 「你不能走。」桃花债要清一清才能走。 「放手。」你不能陷害我。他无声的苦笑。 「你走了她会找我出气。」死你比死我好,秀轩哥哥你挺住。她双眸笑成月牙状,有点迷人的小可恶。 「一起走?」他小声的蠕动唇瓣。 「不好吧!我堂姊精心打扮就为了搏你欢心……」呦!扯她的头发,会疼哪! 他也不是什么好人。 王秀轩眯起眼,眼中透着一抹薄怒。「敢把我推给你堂姊,你瞧我饶不饶得了你,没天良的丫头。」 「我是怕你将来讨不到老婆。」她瞪眼。 「不劳费心。」那是很久以后的事,起码要三、四年。 这时的两人都没想太多,只是平常的逗嘴而已,谁也料不到他们的缘分会延续很久很久,直到头发白了,牙齿少了,两眼昏花,两人还像年少时手拉手,站在同样的河边看着日落西山,群雁南归,笑数儿孙的天真。 「啊!我怎么能长得这么美,眼是眼、眉是眉、鼻子是鼻子、嘴巴是……王公子,你看我美不美……咦!人哪!到哪去了,朱小蝉那小贱货,她又把人拐走了……」 一转过身,背后空无一人,骤地一怔的朱宝莲简直气疯了,呆了好一会儿才跺着脚,怒色满面的骂起小堂妹,气恼朱小蝉让她勾搭不上秀才郎。 「二妞,你姊是怎么回事?」 朱大壮像做贼似的,一个粗汉子如同小闺女般蹑手蹑脚的「飘」到小女儿身侧,轻声细语的压低声音问。 「什么怎么回事?」没头没脑的突然冒出一句,谁晓得他在说什么,她又不是神,能掐指神算。 「你没瞧见她最近很不对劲吗?老是魂不守舍的,洗衣忘了放皂荚,煮饭炒菜不是太咸就是太淡,我从她面前走过好似没瞧见,刚刚还叹了一口气。」中邪了吧!得找神婆收一收魂。 算着帐的朱小蝉停下手中的狼毫,偏着头想了一下,答案跃于脑中。「思春了呗!」 「胡说什么,大妞才几岁,她思什么……春夏秋冬。」小女儿这张嘴无遮无盖的,胡扯一通。 朱大壮涨红脸,说不出臊人的话。 「阿爹啊!阿姊今年都十三了,虽小宝莲堂姊一岁,但也是正常相看人家的年纪,我听说大伯母已经在为宝莲堂姊说亲了,相看了好多家呢!」可惜母女俩同一个德性,眼界都太高了,看那个无地,嫌这个没钱,不是读书人还看不上眼,有房有地还要年少多金,最好是独子,送上几百两聘金来下聘。 有这么好的事怎么轮得到失老大家,她们也不撒泡尿照照,真有本事攀上高门吗?即使是为妾,人家也嫌弃她们举止过于粗俗。 偏偏她们自我感觉良好,相看夫家就拖了一年,才会拖到朱宝莲十四岁。 「什么,你阿姊有十三了,的确是大了……」他突然喃喃自语,陷入极度的忧虑中,好无措。 「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阿爹要为阿姊做准备了,别到时候手忙脚乱的,给你的女婿看笑话。」以她阿爹的个性,嫁女肯定会哭得唏哩哗啦,一把眼泪一把鼻涕。 「你一个丫头片子懂什么,你也想嫁人了是不是?!」他瞪大了眼,一脸「你敢胡来我就打死你」的表情。 她揉揉被拍疼的后脑杓,调皮的一吐舌。「我不嫁人,陪着阿爹阿娘,我赚很多的钱养你们。」 听到女儿贴心的话语,朱大壮窝心地拍拍她手背。「阿爹阿娘还能下田干活呢!不用你养,而且还有柱子,有手有脚总饿不死,你要瞧上顺眼的就告诉阿爹一声,阿爹替你去打听打听。」 她没好气的翻白眼。「阿爹,我们说的是阿姊,你又扯到哪去,快把牛牵回来。」 「什么牛,我们家的牛不是好好的在牛棚里……」一见女儿笑得贼兮兮的,挤眉又弄眼,朱大壮的脸又红了,恼的。「你这丫头呀!有话不好好说,老是拐上好几个弯。」 好在当爹的也知道女儿的性情,她一挑眉、一嘟嘴,他都能猜上几成,要不老子都当得不象样了。 「那是阿爹老是扯开话题,你好意思怪我。」她才几岁呀!婚嫁的事对她来说还太遥远。 看似很久,其实不远,姑娘家的青春如四季变迁,一眨眼间就长大成人了,袅袅身姿细腰肢,柳眉杏目芙蓉面,轻风拂面颦蛾眉,淡扫朱色迎花轿,十一岁真的不小了。 朱小春十三岁就在相人了,身为妹妹的她还远得了吗?两年功夫比飞得还快,比她阿姊出色的她早有媒人在问,只不过到了李顺娘跟前先被挡下了,她们还不知情罢了。 「嗯——」朱大壮故作生气的拉下脸。 「好嘛!好嘛!是我拐弯抹角,是我错,阿爹大人有大量,不许恼了二妞。」 先低头又不会少块肉,她这阿爹很好哄,就是个宠孩子宠到没边的笨爹爹。 见她认错了他反而难为情的傻笑,直挠头发。「二妞,你说你阿姊是不是心里有人了,我们要直接问她还是悄悄打探,你看她又在发呆了,一双鞋也不知要纳到什么时候,我都不知道何时才能穿到。」 「阿爹,你真认为那双鞋是给你的吗?」别往脸上贴金了,发春中的少女眼中看不见其它人。 「咦!不是给我的?」难道是给柱子的? 「你看清楚了。」要了解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情人,但父亲可不是女儿眼里的真爱,他只是替人家养老婆。 眯起眼,朱大壮看了好一会儿,很沮丧地抿着嘴。「比我的脚大半寸,鞋底加厚,给走远路的人穿的。」 他下田不用穿太厚,踩了泥水会拔不动。 「阿爹知道西山村的赵越冬吗?」朱小蝉直接点明了,她阿爹的脑子不太好使,快人快语反而干脆。 「西山村……」他思忖了一下,咂咂嘴巴,蓦地两眼瞪得老大,好像见到祖宗似的。「你……你是说……」 「前些日子阿姊扭伤脚,是越冬哥哥背她回来的,你好几次说要备礼答谢人家,结果不是他不在家便是你忙忘了。」送去的礼人家不收,还劳烦他人又送了回来。 「你……呃!你阿姊中意那小子?」几时看对眼的?怎么没点动静,悄然无息。 「什么那小子,这小子的,人家有名有姓,姓赵名越冬,西山村人士。」朱小蝉没大没小的捏她阿爹,不疼的,像在玩耍般的轻扯一下,这是小女儿撒娇的特权。 朱大壮有些心酸,有些不舍,疼着、宠着好些年的心头肉,养大的女儿就要成了别人的。「西山村挺远的,不如选村里的,受了委屈我们才好替你们出面。」 第十七章 「爹——」西山村哪里远了,不过翻过一座山头,还不到半日路程呢!他在心疼个什么劲。 「好啦!好啦!我哪有说什么,不就是为你阿姊打算嘛!儿大不由娘,要是她真中意了,我们还能阻止她嫁人吗?」就是舍不得,还未出门便开始担心女儿过得好不好。 「阿爹能想开是最好,不然棒打鸳鸯会遭人怨……」坏人姻缘三代穷,断人红线无良缘。 「什么棒打鸳鸯,你们父女俩又在说什么悄悄话?」 忽然一道女声插入,两父女都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李顺娘才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目光再度落在靠在窗边纳鞋底,时而望天,时而兴叹的朱小春,她那双鞋还停在同一个地方,大针插着。 「阿娘,我们在说阿姊……」朱小蝉简单地重复一遍,把大姊的心事如实告知。 「西山村的赵家小子……嗯,是听过,不错的小伙子,肯苦干实干,为人豁达,就是命硬了点。」 「命硬?」 「听说他五岁丧父,七岁死了祖父母,和母亲相依为命,就在年前,唯一的亲娘也死了。」真是可怜的孩子。 「那不是正好,要守孝三年,我们可以在这一、两年先观察他的为人,处事作风,若是人好再透点口风,让他出孝后再来提亲,那时阿姊刚好十六岁。」正是嫁人的年纪。 听小女儿一说,朱家两夫妇有点心动了。 「可是他家很穷。」唯一让人忧心的一点。 「阿娘,我们家以前也很穷呀!你记不记得当时饿得没饭吃,只能摘野菜熬粥,菜多粥少,半天捞不到一粒米粒。」想到那时的惨状,顿觉满嘴的野菜味,有些发涩。 「这……」 「大不了多点陪嫁,我们家现在又不是过不下去,有几十亩的棉花田和三十亩水田,手边还有不少现银。」他们家是大户,有田有地也有钱,说是地主老爷家一点不为过。 他们是隐性富户,偷偷的发财。 「嗯!二妞说得对,咱们就多给一些嫁妆,本来就打算十亩水田给大妞当嫁妆,有地耕种就不怕饿死,再不然,在西山村的水塘多买二、三十亩水田,给他们夫妻俩好好过活。」他朱大壮的女儿可不能委屈了,他有能力给她,不省这份嫁妆。 水塘? 一抹灵感自脑海中一闪而过,朱小蝉想着还能做些什么改善赵越冬家的贫穷,可那一点点想法刚浮现又飘走了。 「又是嫁妆,又是买地的,你们父女俩在急什么,八字还没一撇呢!不是还有孝期,咱们衡量衡量。」李顺娘好笑不已的看着丈夫和小女儿,内心隐隐有几分感慨。 现在说的是大女儿的亲事,过几年就是小的了,两个女儿都是她心上的一块肉,舍了谁都难受,她们刚出生的时候明明那么小一个,一团小肉球,皮肤粉红很爱哭,可是一转眼间说要嫁人,她真的好舍不得,多想多留她们几年,拥在怀里好生疼惜。 「嘿!嘿!阿娘!我也是看到好的姊夫赶紧下手呗!肥水不落外人田,咱们不抢着把人拐了来,万一被识货的摸了去……」那就欲哭无泪,过了这村就没那店了。 什么肥水不流外人田,不伦不类的。听着小女儿的歪言,朱大壮和李顺娘同时举起手,两人对视了一眼,忽地笑出声,一个揉头、一个捏颊,把女儿蹂躏得像个小疯子,「虐待」完了又开始大笑。 而那边的朱小春犹自沉溺在自己的思绪,完全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直到一身汗的朱仲夏冲进来。 「阿爹、阿娘、阿姊,外面有一辆很大的马车……」呼!呼!呼!好喘,上气不接下气。 「什么马车,说慢点,不急,先喝口水。」看他跑得满脸通红,朱小蝉倒了杯温水递给弟弟。 他喝了水,又急不可待的形容。「是一辆很华丽的大马车,车身覆盖着绘虎纹的软绸,软绸上还缝着一颗一颗好看的珠子,底下是五色珠子串起的流苏,马车一动还会飘起来……」 有虎纹的软绸马车……朱小春闻言扶着腮,心想将她挤到路边的马车也是青帷绸布,似乎也有老虎斑纹…… 「好、好、好,人家的马车关我们什么事,等哪天你发达了,二姊也送你几辆。」他们不是买不起,而是没必要,太招摇了,有谁驾马车到田里干活,这般财大气粗的? 「可是它停在我们家门口。」朱仲夏一口气说完。 他们家门口? 朱老二家的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不晓得几时有个富亲戚,最后由一家之主出面。 到了门口,马车上的人看到一家五口前来相迎,这才慢条斯理的下车,一脸倨傲的睨视朱大壮。 「那片棉花田是你们家的?」 棉花田? 一听到和棉花有关,大家心里有数了,不约而同的看向家里个头最小,身形纤弱若柳的朱小蝉。 「我是盛兴行的掌柜,姓锺,你们的棉花我全要了,等结棉时让人送到我们那儿,听见了没?」他的口气是施舍的,高高在上,一点也不想和粗鄙的泥腿子打交道。 「请问你一斤的收购价是多少?」轻脆的软糯音一扬。 当家的没开口,一看是半大不小的女娃儿出声,斜眼看人的锺掌柜更加鄙夷。 「一斤五十文,高兴吧!够你扯一尺花布了。」 他认为已经够优厚了,平常连饭都吃不饱的庄稼人能扯几尺花布做衣服,应该感激涕零的磕头谢恩,欢天喜地的抱头痛哭,感谢他的大恩大德,把他当大恩人看待。 可是锺掌柜所想象的事并未发生,他高傲的等了许久仍等不到一杯款待的热茶,只有几双漠然的眼注视着他。 「怎么,听不懂吗?兴奋过了头忘了要感激,这也难怪,你们一辈子没见过成锭的银子,难免震住了,今天我成全你们,预付订金,你们先送一千斤棉花来,而后……」 真的是嚣张极了,从不正眼看人的锺掌柜掏出两锭成色不错的银子往上一抛,一锭约十两左右,但银子尚未落地前,一双白嫩小手已出手接住,客客气气地送回他手中。 「这位大爷可能误会了,我们只是帮工,替人看顾棉田,你想收购棉花要找对人,别走错了门户,田地是别人的,棉籽也是别人的,我们只负责栽种和采收,还有,你真是生意人吗?现今的棉花价格居然毫不知情,外头都卖生棉一斤两百文,你这点钱当是打发乞丐也太少了,别打肿脸充胖子了,要是缺钱就找我东家借,他姓封,是锦隆行的少东家,不要再走错家了……」 「你……你这丫头牙尖嘴利,真不识抬举,我们盛兴行的东家是谁你知道吗?绝对是你得罪不起的,识相点别挡路,乖乖地把棉花交给盛兴行,否则……」 别挡路……别挡路……挡什么路,滚开…… 「啊!二妞,就是他,就是他急驶马车还让人抽我鞭子,把我挤下山坡。」那辆马车她认出来了。朱小春气愤地瞪着锺掌柜。 原来是他……冤家路窄。「阿爹,柱子,抄扁担,咱们赶猪去,把这头猪猡赶出咱们村子!」 【第六章】 「我要吃脆皮烤鸭。」 脆皮烤鸭? 什么是脆皮烤鸭? 好吧!她要吃什么脆皮烤鸭就吃呀!为什么要大手笔的买下西山村的水塘,直接养起鸭子,还买了水塘附近近三十亩大的水田,以水田养鸭法一口气养了上千只水鸭。 不仅如此,朱小蝉还打算开间铺子,卖起她口中的脆皮烤鸭,地点正在物色中,十分认真。 她突如其来的作为让朱家人全都一头雾水,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谁也不晓得她为何要开起卖吃的铺子。 其实,起因还是因为锺掌柜到山北村买棉,他气势凌人的出口威胁,气不过的朱小蝉和父亲、弟弟抄起家伙将人打出村外,但是事过境迁后她有点后怕,人家是有钱有势的大户人家,出身县城的大商人,敢上门叫嚣肯定有大背景,他们朱家势单力薄,人家使坏来阴的,他们哪招架得住。 以莫非定律来看,越怕的事越容易发生,因此她加强了棉田的巡视,一日十二时辰,照三班轮流,一次少说数人一班,一看到不怀好意的可疑人物赶紧敲锣打鼓,以防有人来烧田。 防人之心不可无,人家都敢出口威胁了,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在商场上的竞争是无所不用其极,只要能达到目的,用什么手段又何妨,让人畏惧才是重点,所以她不设防不行。 第十八章 另一方面她也通知了封锦城,既然是锦隆行的对手,就由他出面应付,势大的对上仗势的,两方自个儿去拚个你死我活,谁输谁赢都与她无关,她不牵扯进商业竞争。 不过也因为这件事她才想多留一条退路,同时让老朱家的大伯母和三叔别来纠缠,离远点才不会连最后一点亲人情分都留不住——由于锺掌柜闹了这一场,把朱老二家的底掀了一大半,就算他们满嘴说着棉田不是他们的,这大房、三房依旧闹着「分家」。 分家?多可笑。 四年前就分过了。 但他们这回吵着要分的是朱大壮的家产,硬称那些个水田、棉田也有老大、老三家的一份,要一分为三,每人都有份。 虽说走律法他们不会输,走情理却难保有人背后中伤,有鉴于此,朱小蝉知道自己不开源不行了,因此做起脆皮烤鸭生意便成了她的当务之急。 「你要买什么样的铺子?」 在镇上念了几年私塾,王秀轩熟门熟路的,他向书院请了几日假,一早就陪着朱小蝉看待沽的铺子,一间走过一间亦不嫌累,清雅的面容始终是平静如水,未见不耐烦。 同行的还有硬要跟来的封锦文,十四岁的他已经长得很高大了,外表看来像个成年人,只是脸上还有些稚气。 和朱家的棉花买卖让封家赚得钵满钱溢,这也归功于他的紧迫盯人,顺利的牵上朱小蝉这条线,使他在家中的地位一下子飙升,颇受家族看重,这些年也慢慢地让他管些事。 因为父兄的重用,他更加攀着同窗王秀轩不放,人家进苍云书院他也进,人家的小青梅要找铺子他也跟,听都没听过的什么脆皮烤鸭连影儿都没见着就口水直淌。 封家兄弟都有行商的直觉,他嗅到银子的味道,还不知烤出来的鸭子好不好吃,他已决定参一股了,以小东家的身分帮着挑铺子,顺便可以杀杀价,练练手。 「前堂是店铺,做生意用的,最好有二楼,供铺子里的伙计住宿,夜里也能顾着铺子,免得贼儿光顾,而后院我希望有二进院子可以住人,厢房多几间。」最好能住下他们一家人,还有多余的房间可供其它用途。 「那你看清水巷的这间如何?」面街,后有通路,两边各有商家,出入方便,载货也易行。 朱小蝉大略看了一下,总感觉欠缺了什么。「店面有点浅,人一多就满了,没站的地方。」 「喂!蝉丫头,这里已经很好了,在镇上最热闹的街道,看在我们封家的面子,卖家同意减二百两。」以行情价来说算是低了,没什么赚头,要不是东家年纪大了不想做,还不一定能捡到便宜。 嫌她太挑剔的封锦文捶捶发酸的腿肚,口干舌燥的想找间茶楼坐坐,喝口茶、腿。 「酒香不怕巷子深,我的烤鸭一摆上架,保管香三里,在不在闹市不重要,重要的是合我意。若凑和着用,我住起来也不爽快,何必呢!把银子往外丢也要丢得自个儿痛快。」 穿过来四、五年,问朱小蝉想不想念当于青波的生活,以及她留在二十一世纪的亲人,她的回答竟是不怎么想念。 原因无他,于家有一子一女,于妈妈开旅游社,于爸爸办旅游杂志,于小弟是旅游作者,于家一家人都爱往外跑,想碰到面很困难,往往要一、两年才能把人凑齐,所以一整年都见不到面是常有的事。 虽然各过各的,但一定会有人在家,其它人在外旅游或冒险,留在家中的这人便是负责当连系的窗口。 不过于青波这一失联,想必她的家人不会太担心,他们习惯了家人不在身边的日子,只当她又上哪儿快活了。 「不满意我们再看看,不用急,还可以多走几家,柳镇很大,不愁没有好铺子。」王秀轩走在外边,以身子挡住照着朱小蝉的日头,他面色清朗的有如春满人间,处处桃花开。 「还看?!你们都不觉得累吗?我两条腿快瘸了,不歇一会不行,两位好心点,可怜可怜我腿长。」封锦文以手当扇掮着发红面颊,装出一副快走不动的样子。 不过是一间铺子,她要挑到什么时候? 「中看不中用,没想到你白长了个子,竟是外强中干,虚有其表而已,走不到两步路就喊累,这也难怪啦!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哪干过什么粗活,不像我们在田里打滚的粗人,一天走上百里也不觉疲累。」言下之意他太无用了。 一旁的王秀轩含笑而立。 被朱小蝉言语一激,封锦文打了鸡血似的挺起胸。「谁说我累了,我是怕你没三两肉的小身板撑不住,才故意说说,你呀!别逞强了,哥哥我不会笑话你,小不隆咚的装什么高山,你踩得再高也是矮子。」 和个头躐得跟小山一样高的封锦文一比,朱小蝉真的很娇小,像只很小很小的蝉儿。 封家的男子都个高,封锦文是这一辈最高的一位,连王秀轩都矮他半颗脑袋,但个大无脑呀,他全身的养分都长在个头上,脑子便差强人意,就是运气比别人好上那么一点点。 「少在那哥呀哥的占我便宜,我才不认呢!」朱小蝉直接赏他个没脸。 「喂!做人要公平点,我跟小轩子同年,你左一句秀轩哥哥,右一句秀轩哥哥,我有比他差吗?要你一句哥哥还亏「你。」也不想想他是谁,当她哥哥他才吃了大顾。 「叫我秀轩或阿轩都成,你太轻浮「。」王秀轩的意思指他不够稳重,孩子气太重。 被同年的少年说浮躁,封锦文做人还真是失败,不过,他最欠缺的的确是定性,容易心浮气躁。 「你们两个合起来欺负人,我双拳难敌青梅竹马,哼!你们就偷乐着吧!我度量大,不和你们计较。」封锦文还不算太笨,知道口才上不如人索性先退让一步。 「谁欺负你,我们是讲理的厚道人,对吧!秀轩哥哥。」她鄙夷他,说不过人就装孬。 「嗯!我们很厚道,封三少,你该练练身子了。」配合她的王秀轩笑着揶揄他。 柳镇很大,不比一个县城小,但人数少上一半,大多往市集上聚集,空屋很多,人口并不密集,不过因为有几间私塾,处处可见着青衫方巾的儒生,相互交谈着课堂上的功课。 文风鼎盛,商贾也不少,可是真正繁荣的却只有几条相连的商店街,而且大部分已被当地人占据,称得上生意兴隆,其余几家皆在夹缝中生存,不好不坏的开门做生意,勉强维持生计。 三人边走边聊,走着走着,不知拐错哪个弯,越走越偏僻,人烟也变得稀少,几棵百年老树遮住了后头的荒草漫漫。 一个转角,就见一座荒废的宅子矗立着,四周并无人家,高墙独户,朱漆斑驳,门口一个酒瓮已裂了碗大的口。 「哎呀!怎么走到这儿……」莫非是鬼挡墙? 「这里有什么不对?」朱小蝉问着土生土长的封锦文。 「没什么不对,就是阴气重。」白天没人敢打从这经过,入夜后更是人车绝迹,绕路而行。 「阴气重?」闻言的王秀轩眉头一蹙。 「别乱想,这户人家并未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只不过一个丫头被逼奸得遂因而跳井身亡,后来闹得有点大,钱家被丫头的家属闹得不得安宁便举家搬迁,这宅子就传出不平静的风声。」大家都有所忌讳,久而久之便乏人问津。 「你是指闹鬼?」 「小蝉妹妹,不得胡言。」见她双眼一亮,有点兴奋,知她性子的王秀轩出言制止,免得她太过亢奋。 「见仁见智,有人说见到白影,有人则宣称听到哭声,也有人在里头睡了一夜什么也没有。」眼见为实,他是不信,不过这样的宅子他绝对不会买,以商人的眼光来看,风险太大。 「我可不可以进去看一眼。」她感觉到的不是害怕,而是平和,此地的磁场和她满合的。 「看一眼?」封锦文差点叫出声,眼睛往某人身上一瞟。 某人很平静的点头。「她要看就让她看。」 「她真不怕?」封锦文在他耳边小声问着。 「有我们在,她怕什么。」王秀轩笑道。 他咕哝着。「也对,怕什么,咱们不做亏心事,小蝉妹妹都不怕了,我们还在忸怩什么。」何必庸人自扰。 嘎吱一声,尘封多年的大门被推开。 一入目,满是长过腰际的野草,青石铺成的平板路不见了,隐隐约约还能看见几间房子,旁边的侧屋有些倒塌了,院子的围墙还在,上头爬满蔓生野草,虽显破旧,但看得出来曾经辉煌。 第十九章 「这宅子有多大?」朱小蝉问。 「我小时候来过几回,一大一小两个主院,旁边有三到五个偏院,不过有屋子倒了,砖瓦也过于陈旧,怕是不能住人,若是翻修还得费一番功夫。」没想到陈败到如此。 她指着不远处凹陷的一块地。「那边是池塘吗?」 封锦文眺望她所指的方向,凭记忆中的印象回答。「是人工湖,水深三尺,可以湖上行舟。」 「我买了。」一想到荷叶莲田田,小鱼戏游荷叶下的景致,朱小蝉就忍不住热血沸腾了,一时冲动地喊出口。 这是她想要的江南美景,烟雨蒙蒙,湖面泛舟,大鱼跃出水面觅食,荷花送香,荷叶绿波,熏风送暖。 「你要买?」他傻眼。 开了口后她就有些心虚。「呃!会不会很贵?」 她是有钱,但是买下宅子后要大修,重新上漆、布置,院子里的花木也要重栽,屋子里的家具、摆饰也是不小的开支,更别提铺子的装修和一些烤具的打制前不久她才买下西山村的水塘和水田,两、三个月大的鸭子也下了订金,她还想扩大棉花的种植,不受制于人,棉花产量越丰她底气越足,谁也不能欺到她门前。 一条条、一样样都需要用到钱,她没有那么多银子,还得留一些以防不时之需……仔细算一算,倒应了那一句——钱到用时方恨少。 她果然是个穷鬼。 朱小蝉想着,钱真不好赚,赚得越多越觉得少,以前一家子手握三、五两银子就热泪盈眶了,视为天恩的感谢苍天厚爱,买米买肉便能笑口常开,乐开怀。 种了棉花后,入帐是以百两、千两计数,那时虽高兴却暗暗忧心,怕张扬、怕贼惦记着,更怕老朱家的极品亲戚。 如今事业做大了,烦心的事也跟着来,过了几年好日子就吃不了苦,担心有朝一日再回到那个四壁透风的屋子。 「不贵,三千两,后头附加三亩空地,你要盖屋或种菜都行,我是建议弄个花园……」美观又赏心悦目。 「等等,你说多少?」她没听错吧! 「三千两。」 「为什么卖这么便宜?」她估算起码要七、八千两起跳,狠一点的要价一万两也不为过,这宅子旧虽旧,但占地不小。 「也不算便宜,因为年久失修的缘故,再加上那些令人萌生退意的传闻,少有人有意愿买,空了七、八年了还是卖不出去。」有更好的宅子,谁要一座又旧又破的。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她眨着一双黑白分明杏眸,眸中似填入无数碎玉,光采夺目。 封锦文很不自在地清清喉咙。「因为两年前我大哥也想买下这宅子,他粗略的打探了一下,但我娘不同意,说柳镇又不是没宅子,干么买……呃!这种的,所以她强力反对。」 大哥事后想想也对,这宅子闲置太久,对人的运势兴许不太有利,宁可信其有而作罢,不再提起这事。 「既然不贵,我就买下了,但我不方便出面,封三哥,可以劳烦大少去替我谈个价钱、办个过户吗?契据一到手,我便送上三千两银票。」有求于人,朱小蝉客气到让人怀疑她转性了。 「不用我大哥,这件事交给我来办。」他拍拍胸脯保证。 「你行吗?」她有些怀疑。 被人小看了,封锦文的少爷脾气横得很。「当然没问题,不过你开店我要参一股,你不许说不。」 「这……」她实在不想有人加入,吃独食比较爽快。 「也算我一股。」万事起头难,她需要有座山靠着。 「秀轩哥哥,你怎么也来凑热闹。」没看见她正为难吗?想着借口好拒绝难缠的封三少。 王秀轩眼神柔和的拍拍她的头。「别想得太复杂了,单纯的给你撑腰,柳镇不大但也有各方的势力在,你开铺子若开得有模有样总会碍人眼,背后若没人撑腰会很吃亏。」 他虽只是个秀才,好歹有个功名,想揪众闹事还得多琢磨琢磨,更何况他上头还有个举人爹,县官都要卖三分薄面,一般地痞是不敢跟官府斗,对她开门做生意也有所保障。 「没错,我们封家在地方上也小有威望,我或我大哥、二哥多往铺子走两趟,谁敢对铺子动手脚。做生意不比种田,有很多你不知道的关节要打通,这部分就交给我负责。」封锦文是商人子弟,对这些台面下的事了如指掌。 经由两人的解说,朱小蝉一点即明。「那烤鸭所需的香料也拜托封三哥了,从锦隆行进我比较放心,至于铺子的招牌就麻烦秀轩哥哥,我的字丑,写不出你的清逸洒脱,隽秀入骨。」 净利分出十分之二嘛!她不、心、疼。 「对了,房契、地契要写谁的名字?」先说好,免得搞错了,要是没办好,他会被人笑上一辈子。 「我。」 「你?」不是朱二叔? 她很无奈的摊开手。「我也是没办法,我大伯还好,就我大伯母在后头怂恿两句,若是不对,他也不好意思开口,可是我三叔是个脸皮厚的,没皮没脸的事也做得出来,他闹了好一阵子要分家。」 「咦!你们不是已经分家了,我记得朱二叔分得最少。」王秀轩印象中朱婆子对二房一家并不好,常减食少衣的苛待。那时他们一家过得很苦,不少人为朱大壮抱不平。 朱小蝉以「你明白的」的眼神看了王秀轩一眼。「所以他们要分的是我们家,只要是我爹名下的他们都想分。」 「啊!你这叫隐匿财产是吧!」封锦文拍膝盖大喊。 「对,他们绝对想不到我们家的家产几乎都在我名下,再者,我是女儿,这是我嫁妆的一部分,我大伯、三叔,乃至于爷爷奶奶,未经我允许都不得动用。」 隐匿财产是对自家人隐瞒名下所有,朱小蝉此举并非针对朱老二一家,他们是真正的家人,无须隐瞒,她也从不瞒他们赚了多少,有不少银子她还交给她阿娘保管呢! 最主要是瞒着朱婆子那一大家,包括她大伯、大伯母、三叔、三婶,以及叔伯们所生的子女,这些人对朱小蝉而言是外人,她一文钱都不想分出去,更遑论要养一群不知感恩的吸血水蛭。 所以朱老二一家要搬到柳镇的事并末大肆宣扬,山北村那间盖没几年的屋子仍保留着,偶尔还是会回来住几天,家里的田地还在呢!就算要请人播种、施肥、灌溉、除草,也得回去监督几日。 不过一些比较贵重的家具已悄悄运走,棉被什么的就不用管,那是小钱,丢了就丢了,反正自家种棉,还愁没棉被盖?那位「家贼」就算偷了也卖不了什么钱,三、五百文而已。 其中最开心也最失落的当属朱仲夏,他开心可以进私塾读书,认识更多的朋友,学习没学过的学问,而失落的是他得和从小玩到大的玩伴分离,不能再顽皮的爬树掏鸟蛋,下河捞鱼,赤脚在田里追逐了。 经过三个多月,当初由封锦文经手购入的宅子已修葺完毕,有些屋子推倒重砌,有些只需整修,有些上了新漆便如同新屋,光洁明亮,焕然一新,多了一股新朝气。 原本的正门封住,拆了门板砌上石砖,成了墙的一部分,另外再凿开向阳的围墙另辟新门,供自家人进出。 新宅子分成前后,前面是铺子,依朱小蝉原先的意思盖成两层,二楼住人,一楼是铺面,铺子也分里外,里面是足以容纳二十人走动的大厨房,前头反而小了点,以垂挂式摆放一只只高高吊起的烤鸭。 铺子后面是二进院,辟出一主院三偏院,刚好住朱家五口人,每一座院子又有三到五间厢房,来日有客来,或是买了丫头、婆子服侍,也有地方睡。 先前朱小蝉以为的池塘已辟成「双月湖」,湖面植满各色荷花和睡莲,湖里放了鱼和虾蟹,湖边植柳和桃树,闲暇时能在树下垂钓,徐徐微风吹来,令人心旷神怡。 至于那三亩空地分别盖了三间大屋,用来屠宰、清洗鸭身,熏烤鸭子,以及堆放鸭绒。 鸭子的绒毛很值钱的,精于赚钱的朱小蝉一文钱也不放过,她打算集够了足够的鸭绒后,裁制成现代的羽绒衣,以令人想象不到的高价出售,她相信会极具市场竞争力,人人争购。 因为仅此一家嘛!量少则价高,几年内不会有竞争对手。 「好累。」忙了一天,朱小蝉的腰酸得都挺不直了。 「累什么累,你不是做得很开心?」她是很忙,什么都想一手包办,不假他人之手。 第二十章 以她的年纪是辛苦了,她实在不该这般劳累,王秀轩眼眸中有浓浓的心疼。 「秀轩哥哥,你来了……哎哟!我的腰——」见到熟人很欣喜的朱小蝉正要起身相迎,岂料拉扯到后腰肌肉,忽地发出喀啦一声。 「疼?」这丫头呀!要钱不要命,拚得没日没夜。 「不疼……才怪。」咬着下唇,她疼得脸色微白。 「不是叫你凡事量力而为吗!你总是左耳进右耳出,不听人规劝,吃到苦头了吧。」她老是不放心,要亲力亲为,全场从头盯到尾,不允许一丝疏忽,严谨到她累,伙计们也累。 「我也想放手呀!可是铺子刚开幕,我有很多事要忙,底下人虽然教了两个月,但毕竟是新手,他们也要适应一阵子,我得先盯着。」以免有人投机取巧,偷懒不做事。 脆皮烤鸭店正式开了,取名「闻香居」,烤鸭正午一出炉真是香传十里,让人不禁垂涎三尺,闻香而来。 朱小蝉的策略奏效了,她一天只卖五十只鸭子,一只一两,售完就没有了,明日请早。 但每个月接受十次预约,一次最多十只,先到者先预约,后到者只好往后挪,这个月名额排完了便移到下个月。 一开始大家都嫌一只烤鸭一两太贵了,但朱小蝉开放试吃,前三天有一百盘免费的烤鸭,每只薄胚瓷盘放上两片鸭肉,一片沾了特制的调味甜酱,一片吃原味的,让顾客自行去挑选喜欢的口味。 第一日大家就爱上口感独特的脆皮烤鸭,尝过的,没尝过的都纷纷抢购,一炉十只,五炉不到一时辰便被抢购一空,还有人询问明日几时出炉,要提早来买。 由眼前来看,脆皮烤鸭的生意是成功的,如无意外的话会蒸蒸日上,乐得股东之一的封锦文逢人便笑,直说等着月底分红。 「朱小蝉,你忘了你今年才十一岁吗?不是二十一岁,你还是个孩子,用不着拿命去拚。」看她累得哀哀惨叫,王秀轩心疼之余,不免有几分恼怒她不知爱惜身子。 可是姊的心理年纪三十多岁呀!小萌弟,时机一到不拚一拚更待何时。「等过了这阵子兵荒马乱期就会好转,一切都安排好我也省心,可以全都交给下面的人去做,唯独调味配方不能外泄。」 脆皮烤鸭有独特制法,调酱是关键,她只让朱家人做酱,烤鸭的熏烤和上酱也是采分工合作,绝不让同一个人从头到尾负责生鸭到出菜,以免有人受高利所诱而外露烤鸭的制作过程和手法。 她能用的人还是太少了,不敢轻易相信人,因此坚持一天只出炉五十只烤鸭,人少点,问题也不多,目前的她应付不了大量出产,先从小做起。 不贪心,一步一步来。 「你只打算开一间闻香居吗?」他不认为她会就此满足,只是暂时人手不足。 朱小蝉揉着后腰苦笑。「你看我还有余力开第二间吗?」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先稳定柳镇的客源,我在书院里帮你找找可用的人才。」否则光她一人处理大小事,迟早会累垮。 朱小蝉一听,面露讶色,内心微微动容。「秀轩哥哥有空吗?书院里的学生不是科考生?」 读书人瞧不起商人,认为商贾是士、农、工、商最末微,是受人鄙视的行业,宁做乞丐也不行商。 「不一定都要参加科举,有些人志不在此,有些人纯粹来读书,他们也有商人子弟或是寒门出身,若是有别的出路他们也愿意尝试。」不是人人都能中举,为官之路难行,为了三餐温饱,弃文从商又何妨。 「嗯!那你先帮我找几个懂农事的吧!我不求对方聪不聪慧,但人品一定要好,老实肯干为先,我太忙了,想找个管事管理我那些棉田,封大少的需求又增加了,明年我可能会扩增棉田。」她又要花钱买土地,真烧银子。 「好,我在年底前把人给你,你带一阵就能上手了,别把自己累着了。」他关心的说着。 「秀轩哥哥你好。」他比家人对她更好。 「只是好而已吗?」他含笑而视。 朱小蝉娇柔的抬眼看他,稚嫩的秋水眸子中已有媚色。「比好还好,秀轩哥哥是无可取代的。」 那句「无可取代」取悦了他,他笑得更柔和。「这给你,下个月初五是你十二岁生辰,书院那几日要考试,考核学生的学习成果,我不在你身边,先送你生辰贺礼。」 王秀轩从怀中取出一只扁平的桐漆小匣,匣面镶嵌珠贝。 「咦!这是……」她打开匣盖一看,浅紫色的素面绸布上躺了一只通体雪白的白玉玉镯。 「喜欢吗?」他亲手为她套入腕中,玉的云白衬着她雪嫩肌肤,凝脂般的肤触让他不舍放手。 为她心动了,王秀轩自知心已沦落,打从他救起她后,她就渐渐成为他心中不可或缺的存在。 「嗯!很喜欢,谢谢秀轩哥哥,我从没收过这么贵重的东西,镯子很贵吧!」 他哪来的银子?他娘在钱的用度上管得很严,尤其对他,从不给他过多的银两,怕他养成奢靡性子。 「你要把镯子的钱算给我吗?」他取笑她三句不离银子。 她恼怒地轻嗔。「秀轩哥哥,人家是认真的,你还笑人家,还不是担心你没银子变成穷鬼。」 「是呀!买了镯子真的变穷了……」见她生恼的变脸,王秀轩轻笑地按住她欲取下镯子的手。「我帮书坊抄书,也画了几幅堪称佳品的画作,金钱方面不虞匮乏。」 「你……挺傻的……」不知怎么了,她心头暖呼呼。 他的手轻轻握住柔嫩小手。「我的心意你可知……」 王秀轩的眼神柔得像月光,轻轻柔柔的飘进朱小蝉心窝,两人薄嫩的面皮都有点泛红。 「二妞,鸭子不够用,还要多养一些仔鸭,西山村的水塘……呃!王秀才也在,你……你们……在闲聊……」真是来得不凑巧,她好像看到不该看的。 王秀轩悄然收回修长如竹的手,以袖轻掩,可是眼尖的朱小春已瞧见他握住妹妹的手,四目相对的两人之间隐隐流动着丝丝缠绵的情意。 但她不能说,也不能当面戳破,这攸关妹妹名节。 「叫我秀轩就好,王秀才像是在喊我爹,虽然他现在是举人老爷。」若无意外的话,他爹的功名会更进一步,但止于进士。 王至诚对功名相当热衷,可才华有限,他也自知若能考上同进士就到头了,因此对勤学向上的长子寄于厚望,盼他百尺竿头,登上高位,有朝一日封侯拜将。 可惜王至诚从不晓得王秀轩志不在朝堂,他求学上进只为多知晓知识,掌握自己的将来不受制于人,不被所谓的孝道、伦理挟制住,成为他人掌控的傀儡,唯命是从。 要自主,就必须有高人一等的才能,使人忌惮,有所顾忌,进而他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别看他只有十四岁,其实他早已设定自个儿未来要走的路,而且强势的不许任何人阻拦,尤其是他的爹娘,他想做的和他们要的背道而驰,而他并不后悔,决心全力向前。 「这……不太好吧!中个秀才可不容易……」朱小春犹豫着,她觉得不太妥当。 古人对读书人十分推崇,恭敬又敬畏。 「不过是个秀才,拘束个什么劲,咱们柱子还要当官呢!到时压他一头。」开着玩笑的朱小蝉口无遮拦的说道。 朱小春没好气的一瞪眼。「又在胡说什么,柱子哪能跟人家比,他能规规矩矩读书就阿弥陀佛了,你别仗着和人家熟就口无遮拦,以后有你苦头吃。」 「哎呀!阿姊,别训人了,我头痛。」她捂着额头,假装累出病来,四肢无力,头晕脑胀。 当她真病了的朱小春脸色微变,紧张的趋前一探。「怎么了,是不是受了凉,要不要请个大夫,我先给你煮碗姜汤喝,跟你说别贪凉快,夜里多盖件被子,老是不听话……」 「好了,好了啦!阿姊,我真的很不舒服,你就别再念我了,你刚说鸭子怎么了,我没听清楚。」她揉着腰,挪着身子让自个儿坐得舒坦,黄梨木雕花大椅太硬了。 「你都生病了还管这些事干什么,快去休息,等病好了再说。」再急也没她的身体来得重要。 朱小蝉假意疲累的挥挥手。「不把事情处理好我哪放得下心养病,你快跟我说说鸭子的事,是供应不上了吗?」 一天五十只烤鸭还是赶不上饕客的需求。 第二十一章 看她面色还好,还挺有精神的,朱小春也就顺着她。「三个多月前进的半大水鸭用得差不多了,越冬又进了一批约两千只幼鸭,可是还是少了点,他问再进一次五千只成吗?」 「越冬?」她眼里带笑的睨着喊得热络的大姊,调侃的眼神看得她大姊耳根直泛红,生起恼色。 「看什么看,好歹给句话,鸭仔进不进?」这妹子,越大越没分寸了,连她也敢消遣。 「进,就进一万只,你让他雇个工帮帮手。」鸭寮得建起来,以后的鸭量会大增,供不应求。 「一万只……会不会太多了?」越冬管得来吗? 「不多,一、两年后才是鼎盛期。」她必须确保鸭肉质量,不容许其它鸭厂的劣质品流入。 自产自足才能确保不出错,黑心的商贩太多了。 「好吧,听你的,你总是对的……啊!对了,阿娘有了。」朱小春时面露喜色和忧心。 「有了?」什么意思? 一旁的王秀轩浅浅微笑。「她是说你娘有了身孕。」 在朱仲夏之后,李顺娘又怀过两个,皆是男胎,一个在四个月大时滑掉,一个不足七个月早产,没养活,毕竟李顺娘在怀孕时还被朱婆子使唤来使唤去的做事,大冬天的还得用冰水洗一家子的衣服,因此身子撑不住,孩子保不了。 那时朱小蝉的大伯母和三婶根本不分担家务,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全落在李顺娘肩上,又要养鸡喂猪,又要下田干活,还得匆匆忙忙从地里赶回家做饭,太过操劳的情况下,身子骨哪好得起来。 在小女儿溺水前,朱大壮就提出分家一事,他不想妻子累殁了,可是朱婆子不同意,抄起扫把打了他一顿,大骂他不孝,一家子快活就不顾老爹老娘的死活,逼他改口。 朱大壮所受的委屈有口难言,后来若不是女儿差点溺亡,他们一家也无法解脱,说不定此时还在看人脸色过活。 「什么,娘她……」怀孕了?! 朱小蝉神情错愕的跌下椅子,心想其实她娘的年纪才三十出头,说是怀孕也不是不可能,虽然和前头的几个孩子年岁差距甚大,不过也不算太意外,她也没老得生不出来。 这么一想,她也冷静了不少,才撑着手刚想起身,顿时哀声一起,她……真闪到腰了。 【第七章】 「二妞呀!就是自己人才好上手,你怎么就信那些不知底细的外人,也不知道手脚干不干净,要是从中做点什么,你那几间铺子不是白做了,何必便宜外人……」 难道要便宜你? 那才叫养老鼠咬布袋,把米全吃光了。 面无表情的朱小蝉冷视一脸猥琐的中年男子,他身上的衣服料子还算不错,就是有点脏污陈旧,染上油渍。 她坐得端正,玩起腕间的白玉手镯,不发一言地看他想玩什么把戏。 「自家人总不会占你便宜吧!你还小,有些人情世故还不懂,你要乖,听三叔的话,三叔保证你铺子的生意会一天比一天好,让你赚钱如流水,天天坐着数钱……」 朱实穿着自己认为最讲究的衣服,带着老婆、孩子来投靠,他在山北村时就听来过镇上的村民说起,他家侄女是能干的,在柳镇开了一间做吃食的铺子,日进斗金。 当时他就眼馋了,心口发痒地想来分一杯羹,可是他老爹不准,要他安分守己的留在家里种田,别想些有的没的。 只是他爱玩两把,而且越玩越大,根本不想干活,老婆胡氏又一再跟他要钱,还怂恿他跟二哥要,二哥有钱,分给兄弟也是理所当然,他要的也不多,几百两而已。 谁知道二哥一家居然闷不吭声的搬家了,接下来几个月,侄女的烤鸭铺子做得更好了,接二连三开到县城,还雇用了不少伙计打理铺子,什么管事、掌柜的纷纷出来。 他一想不对,怎么天大的好事全让不相干的人占了,他是她三叔,好坏是自己人,叔叔帮侄女天经地义,谁也说不得闲话,他就不信自家人会输给一个外人,铺子赚了银子,当然要拢在自家人手中才安稳。 所以他来了,还把老娘也带来,用意是帮腔,让二哥一家没法拒绝,毕竟一顶不孝的大帽子一扣谁受得了。 「三叔,你到底在说什么,请恕侄女愚昧,一句也没听懂。」她当乌鸦在学人话,聒噪得很。 朱实涎笑着,一点也没有被人刮脸皮的羞意。「怎么会听不懂呢!三叔说得很清楚呀!不就是看你一个小姑娘做得辛苦,所以三叔心疼侄女,特意放下种田的活来帮帮你。」 「喔!是吗?可是我这儿没你能帮上忙的事,三叔的好意二妞心领了,不敢劳烦你,三叔还是回村子里种地,把一年的口粮种得饱满结实再说吧……对了,我阿爹给你的十亩水田还在吧!」 为了填满朱实贪得无餍的胃口,也为了摆脱他黏人的纠缠,朱大壮把女儿买给他的水田分给了老大、老三各十亩,他们这才消停了些,让朱老二家过了几个月安静日子。 可是人是不知足的,得陇望蜀,朱小蝉开铺子赚大钱的消息一在村子传开,朱家这几个人又不平静了,看人钱多眼红,不安分地想动歪脑筋,不劳而获,坐享其成。 「哪会没事好做,随便给个管事、掌柜的做做就成了,三叔不贪你的,就管管钱,不费事的。」一只鸭卖一两,一天五十只……哇!那是多少钱呀!够他赌上好几晚。 随便给个管事、掌柜做做,管钱就好……哈!他还真敢开口。「三叔,你识字吗?」 「咦?」识字? 「你会打算盘吗?」朱小蝉声音很轻软。 「这……」他看过算盘。 「你会记帐吗?」 「……」他脸色有点发绿。 「你知道进货、出货,怎么和人对帐吗?」她想对他客气,可惜有些人给脸不要脸,自取其辱。 「……这很要紧吗?」他只管拿钱,其它一概不理——朱实打的是这主意,要钱不做事。 她故作失望的摇头叹气。「三叔你什么都不会,凭什么当个管事,我连请个搬货的都要求他最起码要识几个字。」 朱实一听,不耐烦的扬高声音。「不就管管事,巡巡铺子嘛!要识字干什么,三叔的为人你还信不过吗?我替你管着下面的人,你才有空闲休息休息,不用烦这些琐事。」 「信不过。」她干么请贼来雇铺子。 「你……」他涨红脸,气得不轻。 「三叔的为人谁不晓得,偷鸡摸狗跑第一,喝酒赌钱是全才,无赖耍泼是你的拿手戏,你自个儿说说你干过什么正经事,别说十件,能说出一件我都服你。」她不是她心软的阿爹,还顾及兄弟情分。 「你……你少瞧不起三叔,我、我做过……」他满脸通红,我了老半天说不出一句让人瞧得起的话。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干的那些勾当,你从我爹那里要走的十亩水田早被你输掉了,你还拿走他四、五十两去赌,去和猪朋狗友喝个烂醉如泥,你最大的本事是败光别人的银子。」她宁可把钱丢进水里也不养白眼狼。 丑事被揭穿,朱实恼羞成怒的破口大骂。「你是个什么东西,敢对我大呼小叫,我是你三叔,伦常你懂不懂,我花你几个钱算什么,你本来就该孝敬我,我没把你的铺子当自个儿的就不错了。」 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么无耻的!朱小蝉气得不想和他说话,眼神冷得如雪,寒入人心。 「就是嘛!二妞,你随随便便就进帐几百两,给叔叔婶婶花花又如何,反正你也花不完,我们帮你花掉一些也省得贼惦着。」胡氏贼头贼脑的打量屋子里的摆饰,想着要「顺」哪几样回去。 「你就是贼,専门来偷我的钱,我有钱不会自己穿好、吃好吗?干么要分给你,你们有手有脚的,要钱不会自己去赚,我才十二岁都能开起铺子了,你们的岁数是我的好几倍,难道只会坐吃等死,什么也不会做?!」她气极了,口不择言,全然无法冷静。 遇到极品亲戚,圣人也会发疯,完全不讲理的疯子,她这个前心理咨询师也没辙,沟通不了只好放弃。 「哎呀!怎么连我也埋怨上了,真是不知礼数,难怪你三叔要发火了,你爹你娘没教好你,把你教出没大没小的泼辣性子,瞧瞧你这蛮性,以后哪找得到人家嫁。」呼天喊地的胡氏仗着长辈身分把人数落一番,嘲讽她嫁不出去。 第二十二章 李顺娘就坐在朱小蝉身边,一听胡氏挠人心肝的缺德话,已经怀孕的她,放在肚皮上的手都爆青筋了,恼得快气炸。 由于铺子里的鸭子存货不足,此时的朱大壮正往西山村的路上,并不知情三弟一家又上门来闹事,还找到新宅来。 不过朱小蝉也不想他来管这件事,他越管事儿越大,完全失去控制,只要有朱婆子在场,她阿爹从没占过上风,最后只能屈服,一句孝道就把他打趴了,再也开不了口。 「三婶先为青莲妹妹着想吧!我有钱,大不了买一个男人当上门女婿,任打任骂任我使唤,倒是她,摊上三叔那样的父亲,会有人要吗?」人家光听见就怕,逃之夭夭。 「你——什么买男人当上门女婿,这么不要脸的话也说得出口!」胡氏一回头拍掉女儿手中的焦圈,「吃吃吃,还吃,你是猪来投生吗?没瞧瞧人家说你来着。」 朱实和胡氏的一双儿女一入屋,眼珠子就没安分过的瞟来瞟去,一瞧见摆放在花几上的茶点和水果,朱仲登和朱青莲两人像没见过食物似的,一手拿了好几个,没吃相的全往嘴里塞。 「青莲她娘,我们二妞还小,不急着嫁人,上门女婿说的是气话,你说的那些话还真叫人心寒,终究是人家的长辈,我女儿名声不好,你女儿还能不受累。」真当她家没人了吗?欺上门辱她女儿。李顺娘试图和人讲理,缓和彼此情绪。 胡氏面色不佳的说起风凉话。「我也不想下她面子呀!可你听听她说的是什么话,有晚辈数落长辈的吗?把她三叔说得一无是处,二嫂,你要是不会教孩子就交给我来管,打她一顿就乖了。」 想打她女儿,好个没脸没皮的,真是欺人太甚……喔!她的肚子……乖囡,别急,娘不会让人欺负你二姊,你乖一点——李顺娘感觉腹部的宫缩一紧一紧的,令她微疼的白了脸。 「没错,就是要打,二哥不教我来代劳,我是她三叔,打她是教她做人的道理,打不乖就打死为止。」反正不同心,只会坏他好事,打到她怕了,不信她还敢不听话。 要不到好处的朱实心一横,撩起袖子就想挥拳,他才不管什么对错,叔叔打侄女天经地义,谁叫她不敬叔伯,胆大妄为。 「你敢动手试试。」朱小蝉冷着脸将一只茶杯砸在地上,杯子的碎裂声让朱实两口子瑟缩了一下。 人怕横的,横的怕不怕死的,真要狠起来,恶人也会怕三分,年纪虽轻的朱小蝉便有一股慑人气势。 「你……你想吓唬谁,我一拳就能打死你。」朱实嗫嚅着,拳头握着却挥不出去。 「不用一拳,我吆喝一声,我底下有十几人一涌而出,三叔你这掏空的身子能挨上几拳。」看来不使狠,对方还得寸进尺,今日过后她得再买几个丫头、婆子、小厮充当打手才行。 「你敢威胁我?」他面皮由红涨紫。 「你不知道这叫自保吗?人在家中住,祸从天上来,我好好的待在自个儿家中,有人到家里喷粪我还搬张椅子请他坐不成。」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诛之。 朱实的表情像吞了十只活蛆似的,十分扭曲。「娘,你听听,这是你朱家的好孙女,手上一有银子就六亲不认了,连我这个三叔也敢教训,你说她是不是反了,连我都敢骂。」 说不过小的,他便无耻的搬出老的,用这座山来镇压。 「二妞,你还不跪下,我们朱家还轮不到你来作威作福。」偏心偏到天边的朱婆子口气极恶,一开口就端起祖母威风,当朱小蝉仍是不懂事的黄毛丫头。 朱小蝉勾唇冷笑,「奶奶是不是搞错了,这里是朱老二家,不是供奉祖先牌位,山北村的老朱家,你脚下踩的这块地是我买的,你凭什么叫我跪,要跪也是三叔跪,有谁家的三叔像他这样比贼还狠吗?直接上门抢银子。」 「放肆,有你这样目无尊长的吗?你三叔岂是你能说的,他不过要个事做,你给他间铺子不就得了,还说什么废话,全无晚辈的分寸。」她姓朱,她的银子是朱家的,天经地义。 朱婆子早年还算明理的人,对三个儿子一向公平对待,可是老三朱实越长大,嘴巴也越甜,越会说讨好人的话,朱婆子的心便一天天的偏了,最后是全没底线的溺爱。 等胡氏一进门,她的偏心更厉害,明明有三个儿子她却像只看见一个,有好吃的、好喝的全往他怀里塞,伸手要十文给二十文,怕他冻着怕他饿,什么好的都留给他。 年复一年,她这种行为已经变成偏执,好像不对老么好就是错的,其它儿子不用她照顾也能活得好,她的生活重心全放在三儿子那儿,似乎他才是她年老唯一的依靠。 「我干么养个废物,还是个四肢不动的废物,我的银子就不是银子吗?为什么要白给他,奶奶说得轻松,给间铺子不就得了,那你怎么不给他,你才是他娘,我不是。」幸好不是,阿弥陀佛,要不然她宁可重新去投胎。 「你!」朱婆子被她不敬的话气得手发抖。 担心婆婆气出病的李顺娘连忙扯扯女儿的手。「二妞,少说两句,别惹你奶奶生气。」 「阿娘,咱们一再容忍,有人感激吗?他们只当我们应该逆来顺受,把他们当祖宗看待,我不惹奶奶她就会让我好过吗?从小到大,奶奶没让我吃饱过,我们只能捡三叔家吃剩的剩菜剩饭。」忍耐是有限度的,一味退让非长久之计。 「二妞……」一想到过去吃不饱饭的苦日子,李顺娘鼻头发酸。 「今日在这里说句老实话,三叔三婶没把我们当朱家人看待,我们也不想认你们这门亲,以后没什么事少来往,我家门小,请不来两尊大神。」最好各自为政,各过各的,平常也不用走动。 她多想摆脱老三家这群蝗虫,因为他们,她家从山北村搬到柳镇,可这点距离还不够远,阻止不了他们的肆虐,难不成还要搬到县城,甚至是更远的京城? 朱实一听她近乎绝情的宣言,顿时火冒三丈。「三天不打,上灶揭瓦,你一个丫头片子也敢和我们断绝往来,是谁给你的胆,二哥呢!叫他出来,我要问问他这个家让个丫头做主了吗?」 「不用找我爹,他改变不了我的决定,银子在我手中,我想给谁就给谁,你想要,我偏不给,我宁可施舍给乞丐都好过给啃我血肉的亲三叔。」朱小蝉态度强硬。 「好,好,好,你真好,我的好侄女!」她不给他就拿不到吗?这一屋子女人他还怕谁。 「反了反了,亲侄女忤逆亲叔呀!这天是怎么了,天地颠倒没伦理了吗?小小丫头竟然不认祖宗,这还有天理吗!天哪!快来道雷吧!劈死这个狂妄无状的小丫头——」 胡氏扯着喉头放声大喊,又耍无赖又发癫的想往朱小蝉身上泼脏水抹黑她,叫她名声尽毁。 「省省力吧!三叔三婶,为了防范你们的贼心不改,我把银子全存在钱庄里,你们翻遍屋子也搜不出十两银子,而且房契地契我也寄放他处,你们搜不出半张来的。」她说的是用来唬人的,其实贵重物品她早就藏起来了,就在家中某处。 「你……你真是……」可恶。 朱实夫妻俩见她防得紧,又没法拿到好处,那个气呀,直冲脑门,无处可宣泄的两人看朱小蝉越看越恨,无法得逞的双眼充血发红,脸色凶恶的朝她走近,还把手举高了。 见状,李顺娘以为他们要伤害她,赶紧挺着如今已七、八个月大的肚子挡在女儿面前想要保护她。 推拉之际,不知是谁用力过度,竟把大着肚子的李顺娘推了出去,护着肚子的李顺娘往后踉跄了好几步,后腰撞上突出的椅子把手,当下脸白如雪,呻吟出声。 「啊!血——」 偷吃枫糖糕的朱青莲指着李顺娘身下,一滩晕开的水混着血水从她腿间流出,迅速晕成一大片。 「老二家的羊水破了!」经验老道的朱婆子一瞧,她也有些慌了,她只是来给小儿子撑腰,没想闹出人命。 看到漫天血红,朱小蝉仅存的理智线,断了。 「打,给我打出去,用力的打,打死我负责,你们最好开始求神拜佛,保佑我阿娘没事,要是我阿娘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们给我阿娘赔命!」 在外头偷听、偷看的伙计、仆佣一听到东家的话,二话不说的抄起手边的东西,管他是扫把还是畚箕,齐齐往朱实夫妻、朱婆子头上背上打去,打得他们抱头鼠窜,骂骂咧咧的边捂头边往外跑,两个小的也挨了好几下。 第二十三章 七活八不活,李顺娘腹中的胎儿有七个月大,快八个月,这一胎能不能活下来尚是未知数,总之极度危险。 那晚,一家人守了一夜,孩子还是没能生下来,大夫来了又走,参汤喝了一碗又一碗,止不住的血不断流出…… 「二姊,我要买头花。」 「二姊,我要买木剑。」 正托着腮打盹的朱小蝉突然听见耳边传来的脆甜软音,她打了个哈欠,睁开惺忪秀眸,蒙眬的眸子像蒙上一层淡淡水雾,如漾在水中的月光,流转着珠玉光泽与清亮。 在她面前的是长得一般高,面容肖似的两个娃儿,一个着红、一个穿绿,脸颊肉肉的,红扑扑的,活似画里走下来的年画娃娃,是一对龙凤胎,一男一女,粉雕玉琢,煞是可爱。 「全哥儿,笑姐儿,你们两个是不是又不听话了,背着娘偷偷跑出去。」瞧这一头汗,一看就知道是顽皮的。 「没有。」 两人很和谐,异口同声。 朱小蝉纤细葱指敲着花几,一下,又一下,很规律。「我要听真话,谁是乖孩子。」 「我,我,我是乖孩子,是哥哥拉着我出去玩雪,他说白白的雪很好玩。」小女孩很伶俐,马上就出卖哥哥。 慢一步的男孩鼓着脸,奶声奶气反驳。「妹妹自己也想玩,我们一起玩,玩雪球。」 这时,一名十五岁左右着浅绿色衣裙的丫头在门口探头看了一下,而后缩着脖子没出声,因为跟丢了小主子很是心虚,也不敢讲话只是安静的站在一旁。 「娘呢?」朱小蝉一手一个拉到跟前,取出手绢替弟妹拭汗。 「娘在睡觉,我们很乖,不吵娘。」两个小东西同时把食指往唇上放,做出「嘘」的动作。 当初李顺娘生他们的时候是难产,足足生了两天一夜还生不出来,谁也不晓得肚子里是龙凤胎,只当她这一关是过不去了,凶多吉少,怕是喜事变丧事,得做考虑了。 连找了三个大夫,五个稳婆都说准备办后事吧! 后来王秀轩不知上哪找来告老还乡的老太医,以七七四十九根回心针护住李顺娘心脉,再以三寸长的银针插入她腰椎催产,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这两个小家伙生下来。 但是这一次的生产伤了李顺娘的根本,身子亏损得很厉害,将近三个月下不了床,又精心调养了一年多才慢慢恢复些,可仍虚得很,做不了重活,最多缝缝衣服。 这段期间朱婆子、朱实等人大概是被当时的情形吓怕了,一步也不敢上门,怕再被朱二妞叫人打他们。 不过狗改不了吃屎,心不正的人是长不出良心的,去年李顺娘、朱大壮回山北村祭祖后,他们似乎又不安分了,蠹蠢欲动,多次有意无意的透露想重修旧好,好几回在门庭若市的铺子前徘徊,想去讨个十两、八两。 「哪里乖了,分明是小坏蛋,二姊明明说过外头冷,容易着凉,你们一溜烟又往外跑,你们说是不是很坏。」她摸摸两双圆润如包子的小手,不算太凉才安心。 孪生兄妹是不足月的早产儿,一出生就有些不好了,头几个月超难照顾的,不是这个发烧,便是那个全身冰凉,一下子上吐下泻,一下子脸色发紫,一下子又喘气喘得急。 李顺娘身子弱,自顾不暇,根本没气力养孩子,小名全哥儿的朱忍冬和笑姐儿朱含笑可说是朱小蝉带大的,她就像他们的娘似的,又要带、又要教,好不容易拉拔到三岁大才好些。 「不坏,不坏,我没着凉。」 「二姊,我乖,听话。」 笑姐儿脑子灵活,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骨碌碌的转着,口齿较流利,身为哥哥的全哥儿则反应慢一些,比较没主见,老被妹妹牵着走,但看得出来他的性子较为敦厚,像憨实的朱大壮,虎头虎脑的,十分有精神。 「又在教孩子了呀!这么喜欢教孩子怎么不自个儿生一个。」爽朗的笑声清脆悦耳。 「阿姊,我还没嫁人。」朱小蝉没好气的瞅着大腹便便的朱小春,杏仁黑的眸子盛满不满。 朱家大姊在去年秋天出嫁了,嫁给西山村的赵越冬,在朱小蝉刻意的安排下,赵越冬经过几年的经验累积后变成养鸭大户,每年要养上数十万的鸭子,全供给「闻香居」做脆皮烤鸭。 朱小蝉的脑子转得快,在烤鸭铺子开了一年后,她觉得鸭心、鸭肝、鸭肠子便宜卖出很可惜,因此她又计划开了两间卤味铺子,和十间烤鸭铺子合起来,共有十二间铺子。 朱家大姊嫁出门的那一天,朱小蝉和爹娘商量好把两间卤味铺子,连同西山村的水塘和那三十亩水田都送给她当陪嫁,把她感动得两眼泪汪汪,直说不想嫁了。 「不是快了,那个人等得两眼欲穿,巴不得你赶紧穿上嫁衣,大红花轿来迎娶。」朱小春手扶后腰,挺着五个月大的肚子走得缓慢,她身后是年约五十的婆子,叫陈婆子。 朱小蝉装傻的眨着眼,让一旁着浅绿色衣裙的小丫头把双胞胎弟妹带到后头换暧一点的袄子。「哪个人呀,真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梦话。」 「真要我把那人的名字说出来才认帐吗?你这是睁着眼睛装瞎子。」那人的心意谁不晓得,明显到有长眼睛都看得出来,只差没走明路、央媒人上门提亲罢了。 「未到最后,谁都不知道事情会不会有变化,世事难料,也许你认定是你的却偏偏不是你,别抱太多期望,顺其自然。」以她目前的身价也不是嫁不出去,没必要吊死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好吧,她是有点说气话,谁让这棵树是有人管的。 朱小春一脸胡涂的抚着肚子。「你在打什么哑谜,什么是你的又不是你的,要我说,王秀才才不会让这件事黄了呢。」 自从看见王秀轩偷握她妹子的手之后,朱小春也不是迟钝的人,渐渐看出两人之间有点什么,互有意思,只是他们未言明,她就当没这回事,默默的看他俩一来一往,越走越近,然后随着时间过去,他们那浓得化不开的情意也慢慢浮上台面。 基本上,朱老二家是乐见其成,他们都挺喜欢从小看到大的王秀轩,认为他人温厚,性情平和,有学问又肯上进,对人有礼不躁进,端方正直,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女婿。 「王夫人。」朱小蝉直接点明。 蓦地一怔,朱小春苦笑。是了,还有个瞧不起朱家的王夫人,王秀轩他娘。 「那位夫人还是看你不顺眼呀?她也是商贾人家出身的,学识懂得比你少呢,凭什么端起架子,她再装也不是名门世家女,连书香门第都构不上。」朱小春从前虽是个软糯性子,但帮着妹妹打点几年生意、嫁人后,性格也强了不少。 王夫人是个爱面子的人,自个儿出身商贾,却特别看重门户,她觉得夫家是文人之家,士族大户,丈夫,儿子都是极其出色的文人,所以她往来的也是高门大户,三代余荫的官宦人家或名门世家。 她很努力维持和各家夫人小姐的来往,以为走动多了也能融入她们那圈子,提升自己的地位,殊不知别人在背后笑话她肤浅,见识浅薄,明明是乡下土包子还装有才气,诗词一句也对不上,聊天论事说得坑坑巴巴,毫无内容。 「阿姊,别这样说,反正咱们过自己的日子,别和人家瞎搅和。」井是井,川是川,暂时没交流,她们何必在人后头议论是非。 「怎么,还没入门呢,你就护起婆婆了。」王夫人的装模作样最叫人瞧不上眼,喊她一声夫人是客气,真跩上了。 朱小春对王夫人没好感,不会自取其辱的上前打交道,王夫人看人是分对象的,对朱小春从未正眼看过,从前同一个村子住着,擦身而过颔首示意时,她总高傲的自以为高人一等,把别人的打招呼当成对她的恭敬。 「阿姊,你是嫌你妹妹的名声不够臭,想来补一脚是不是,我在咱们山北村是恶名远播。」多亏了朱婆子和朱实,这几年她成了不孝女,恶意殴打长辈的坏子孙。 不过她不后悔那一打,打了之后,她三叔也知道怕了,不敢招惹她,让她清心了一阵子。 想到小妹被自家人恶言毁谤,朱小春不由得气从中来。「哪里的话,姊是心疼你平白无故被那家人弄臭了名声,他们也不想想,同是朱家人,你若不好了,大伯家的宝莲、三叔家的青莲找得到好人家吗?」 第二十四章 今年十八岁的朱宝莲仍待字闺中,不是她不想嫁,而是没人要,朱婆子逢人便说朱大壮有多坏就有多坏,大的不会教子,小的不懂礼数,一家子全钻进钱眼里,只认银子不认老娘,兄弟手足是一堆债。 而朱实也不遗余力的散播谣言,说朱家根本没分家,朱大壮拿了朱家的钱去买地、开铺子,他赚了银子后一人独吞,把女儿养得跟他一样自私自利,六亲不认。 试问自家人都说得那么难听了,基于家丑不外扬,想必这一家人也不是什么好货,有钱的心狠,无银的口德差,一窝的老鼠屎,谁沾了谁臭,还是敬而远之算。 连带着朱牛头、朱实家的闺女也倒霉,被自家人给拖累,至今无媒人上门说亲。 朱小蝉一想到朱宝莲怨慰的眼神,不免有些好笑。「好在我们也少回山北村,那一家子的好坏与我们无关。」 「说得也是,谁管他们呀!老想从我们身上捞好处,真是讨厌死了。」居然还不要脸的到西山村,跟她丈夫要一百只鸭子,说他养那么多只鸭子,给个几百只算什么。 几百只? 亏三叔说得出口,难道买仔鸭不用钱,喂鸭的小鱼小虾是天上落下的?算算也是几十两的成本呀。 想要,拿钱买呗!他们又不是养着玩。 「阿姊,你嫁人以后变得敢说敢言了,不像以前老是轻声细语,要我们忍耐些,别闹不和。」那时的阿姊多温婉,却也有些怯懦,不敢强出头,凡事多退让。 朱小春一听,放声大笑。「没办法,生活磨出来的,不强硬不行,赵家只剩下我和你姊夫两个,奶奶和三叔又是那样的人,我不帮你姊夫顶着哪成,他也是命苦的。对了,不提我了,你今年都十五了,王家还没来话吗?你是做何打算也得跟我们说说,上回我跟阿娘聊起,她对你的婚事挺头疼的。」明明有那么个人在,偏偏无声无息,把一旁等着的他们都急坏了。 「等我十六了再说。」她不急。 朱小蝉真的不急,她身体里是成年女人的灵魂,拥有现代人晚婚的观念,十六岁还是中学生呢,结什么婚!骨架都还没发育完成,一旦成亲生子,那跟在鬼门关前走一趟没两样,她才不自找苦吃。 其实她的底线是十八岁,那是最起码的年纪,可是在这个坑爹的年代,十六岁不嫁已经算晚了,所以她只好把底线拉低两岁,过了十六再来谈终身大事,看能不能藉由筹办婚事再拖上几个月。 「什么,还要等到你十六岁?!」朱小春瞪圆了双眼。虽然她自己也是十六才嫁,但如今事关亲妹,她就急了。 她耳朵嗡嗡作响。「阿姊,你小声点,别吓坏我还没生出的小外甥,你的脾气越来越急躁了。」 她一手拍开妹妹伸来的柔荑。「少给我转移话题,那个王秀轩怎么说的,他是不是不想娶你了?!」 连名带姓的喊人,而不是王秀才、王秀才的唤,可见她有多恼火,想把耽误她妹妹的臭小子拖出来撕碎。 「阿姊,你太直接了。」这是他们两个人自己的事,她知道自个儿在做什么,出不了大乱子。 再说她也不是非嫁王秀轩不可呀,怎么每个人都把他们看成一对,要是此事没成,要怪到谁的头上? 「少废话,给我回答,再这么温温吞吞下去,我叫阿娘再另外给你找个对象,那个封家老三也不错。」她乱点鸳鸯谱,只觉得封锦文合眼缘,清清爽爽的,干净爽朗。 这什么跟什么呀!阿姊可真会扯。「我自有主张,你们不要插手,我们先谈谈柱子。」 「柱子怎么了?」一说到十三岁的弟弟,朱小春眼神就变得认真多了。 「他今年开春要考童试。」过了便能准备考秀才,等中了秀才,田里的赋税就免了,不用寄存别人名下。 「哎呀!真的好快,当初你坚持他一定要念书,我们家也出了个读书人。」看谁还敢说泥腿子养不出书生。 「那时我也是看秀轩哥哥拿着书看的样子真好看,身若修竹,高雅如菊,白衣玉带好似神仙人儿,要是咱们柱子也跟他一样高洁如玉就好了,阿爹阿娘也有盼头。」 「嗟!还神仙人儿呢!说你心里没有他谁信,分明是春心萌动,情根暗种。」两情相悦的小两口。 朱小蝉不作回应,但笑不语。 【第八章】 「轩儿,你过来,这是文家表妹婉贞,小你一岁,你还记得她吗?小时候你还常跟她玩在一块呢!闹着说要娶回家当娘子,瞧她长得亭亭玉立,温柔婉约,秀外慧中……」 每年腊冬过后的农历十五起,苍云学院便会闭院一个月,放学生回家过年,一直到元宵过后才又开课。 一如往昔的,今年的年关将近,在学院习课三年多的王秀轩也早早收拾了行囊,归心似箭的带着小厮得禄、得福踏上归家的路途,满心喜悦的期盼见到萦绕心中的那人。 其实他最想做的不是回到山北村的王家,而是位于柳镇的朱家,当年的热切少年已长成沉稳踏实的青年,他知道他要的是什么,也如期的往预定的道路走,并未走歧路。 不过他还是得回家一趟,拜见久未碰面的爹娘,做为长子的请安不可避免,这是为人子女的孝道。 他爹王至诚考上同进士后,当了正八品同知县县丞,在地方上待了两年,在已升为二品官的堂伯父操作下升任正七品知县,但他爹并未接他娘同往,反而在当地纳了一位姓方的姨娘伺候。 三年了,夫妻俩分隔两地,其中还夹着一个据称才貌双全的年轻女子,年华渐老的王夫人心有妒忌但不敢表达,多次写信欲与夫婿相聚皆被拒,独身一人被留在家乡形同守寡。 直到这一年,王至诚回乡了,身边多了个貌美妾室,粉色襁褓中是六个月的小女婴,很是白胖逗人。 王夫人恐慌了,她觉得失去了丈夫和在娘家文家的地位,感觉自己即将被陌生女人取代,因害怕而更想捉住什么,于是儿子成了她手中的利器,她必须掌控他,让他同她母子一条心。 因此王秀轩见到母亲的第一面,不是她嘘寒问暖的关怀,而是将一名眼生的姑娘推到他面前,笑得有如老鸨的介绍表妹容貌如何出色,精于诗词歌赋。 「不记得了,我小时候没和表妹一起玩过,也不曾说过任何天真童语,想必是母亲记错了。」王秀轩语气稍嫌冷淡,目视前方,看也不看满脸娇羞的文家表妹一眼。 他热火的心被浇熄了一半。 闻言,王夫人的表情僵了一下,略带难堪。「那是你忘了,你那时候还小,才五、六岁……」 「我记得三岁以后的事,而三岁以前,父亲似乎不赞同你与外祖家走得太近,前后数年你返乡省亲不到三次,儿子不曾跟随。」他和外祖家并不亲近,是近年来才有往来。 商贾之家并没有不好,但文家的家风……有点不妥,男子大多风流成性,妻妾成群,而后院女子则碎嘴,喜谈他人闲语,不时挑拨两句造成他人家庭不和,夫妻失睦。 他父亲看不上母亲这样的妇人,娶她是逼不得已,当年两家祖父有通财之义,王家欠了文家一个莫大的人情,因此自幼便定下儿女亲事,以秦晋之好共结百年之谊。 是长辈促成的婚事,父亲只好娶了,但他明显的不喜表达在日常生活中,夫妻长期聚少离多不说,父亲的书房从不允许母亲踏入,两人在家中亦鲜少交谈,感情清淡得不像夫妻。 「你这孩子是怎么回事,娘才说一句你就顶撞十句,你还有没有将娘放在眼里。」王夫人刻意加重声调,用以标榜她在家里头仍有十足的分量,是不容轻待的。 当儿子的在外人面前揭母亲的底,为人母者哪能不生恼,然而她心有不悦仍摆出慈和的一面,是不想让人看出他们母子俩并未如表面所见的和睦,还带着不冷不热的隔阂。 「母亲言重了,孩儿一向对你并无半丝不敬,是你想多了。」她小小的无理取闹尚在可容许范围。 见他一如往常的恭敬,王夫人不安的心略定。「好了,娘也不是责怪你,过来娘身边坐坐,和娘聊聊天,你和婉贞的年纪相差不大,应该很有话聊,你陪陪她……」 一旁的文婉贞面带羞赧的垂下头,粉色面颊轻抹胭脂,羞红着面庞不时以眼角余光偷猫清俊儒雅的表哥。 第二十五章 「不了,父亲在书房等我,意在商讨此次的春闱,父亲的性情你也明白,对官场的事相当看重。」他直截了当的拒绝,丝毫不留情面,母亲的作为让他十分不。 她的手倏地捉紧繍有蝴蝶戏猫的锦帕,面上仍露出和煦笑容。「你爹找你的事不急,让他等会儿吧!有红袖添香,哪会记挂咱们母子,你我聊一聊,说说趣事。」 「孩儿没什么趣事可言。」他直言道。 王夫人双瞳缩了一下,对儿子的不识趣感到恼怒。「怎会没什么好谈呢!你在书院读了什么书,交了哪些朋友,他们的家世如何,是否和我们的门第相当,交朋友很重要,要看清对方的身分,不可结交轻狂无状之辈。」 她只差没点明不准和背景低微的穷小子来往,要他往高处挑朋友,文人子弟是不错,但家里有人当官更好,可以对他的未来有所帮助,让他的官路走得更顺畅。 还不会跑就想飞,王夫人的眼光太高了,看不见低处的风景,只知越飞越高越好,全然没想过她的地位有没有那么高。 「我们在书院只求学问,不做其它。」王秀轩说得很简洁,有意透露他对她的话题不感兴趣。 「那平常呢?你总有到外头走走吧,婉贞是第一回到咱们王家做客,你有空就带她出去走走看看,连络连络久未相见的感情,别给生疏了。」嗯!郎才女貌,一双璧人。 王夫人看自家的外甥女,越看越顺眼,自觉自个儿没做错,多天造地设的佳儿佳女,一眼看去,美好得叫人心情愉悦。 「我要看书。」没空。 「姑母对婉贞的疼爱是婉贞的福气,秀轩哥哥若要看书我就陪他一起看。秀轩哥哥,你要看什么书?婉贞在家中也多有涉猎,说不定能和你讨论一二。」看似羞怯的文婉贞主动出击,说起话来落落大方。 秀轩哥哥?王秀轩双眉轻颦,小有恶感。「我看书不喜人打扰,母亲,有女眷在我不便久留,你与她闲聊便是,我先回房整理我带回来的书册,孩儿告退。」一说完,他头也不回的离开,没瞧见身后咬着下唇的文婉贞倾慕又哀怨的眼神,不相信他竟然无视她。 「秀轩哥哥……」她莲足轻跨了一步想追出去,但基于女子的矜持,跨出的小脚又悄悄的收回。 「轩儿你……唉!这孩子,真是越大越不贴心,老是不知在忙什么,连我想跟他说一句都匆匆忙忙。婉贞,你不要介意,他就是这性子,对人没什么笑脸。」王夫人尴尬的解释,但是越解释越让人觉得有鬼。 她太想掌控儿子了,偏偏又能力不足,老以为一切胸有成竹,实际上不过是别人故事中的过场,无足轻重。 「姑母说哪儿的话,我们是自己人哪需客套,表哥是读书人,自是木讷了些,婉贞……婉贞很是中意。」她随即羞答答的垂目,双颊飞红,娇媚的表达出爱慕之意。 「好,好,这件事姑母做主,绝对不会让你等太久,轩儿都十八了,早该娶妻生子了。」她也有孙子好抱。 文婉贞好不欢喜的娇着嗓音。「婉贞都听姑母的。」 这边是喜上眉梢,媚眼生情,那边的王秀轩却是面色清冷,眉目俊朗得宛如玉盘翠影,流泄着碎玉光华。 「嘘,嘘!大哥,看这里!」 树影摇动的月洞门内,一颗黑色头颅紧张兮兮的探进探出,拿着鸡腿……没看错,是拿着鸡腿的手在那招呀招。 王秀轩一瞧,不免失笑。 「秀材,你在干什么?」 「喔……」先是沮丧的声音逸出,而后是和王秀轩有三分神似,有点婴儿肥的脸孔探出。「大哥,你可不可以叫我二弟,别喊我的名字,秀材秀才,可我真的不是读书的料,不要再叫我看四书五经了,我的脑袋快爆掉了。」 「那你躲在这里做什么,在自个儿家中还躲躲藏藏,真是不象话。」读书有那么苦吗?分明是一件乐事,可瞧他眼、耳、口、鼻都挤皱了,一副被荼毒甚深的模样。 王秀材伸出食指抵唇。「嘘,小声点,不要让爹听见,他派了得喜监视我,我只能溜出来一会,我的好大哥,你要解救解救你的亲弟弟,跟爹说我不适合走科举之路。」 「那你想做什么?」王家人不参加科考,他的路很难走。 「行商。」他两眼发亮的说道。 「行商?」王秀轩讶然。 「是呀!大哥,你说朱家的丫头跟我同年,她怎么那么厉害,又辟棉田,又用水田养鸭法提升稻米质量,同时又开烤鸭铺子,她赚得钵满盆满呀!让人看了好生羡慕。」他也想成为大财主,挥金如土的让所有人看他脸色。 「朱家丫头?」不会是他认为的那一位吧? 「就是大嫂呀!她赚钱的本事是我想学习的。」哪有女子像她这般洒脱,想赚就赚,不想赚就收手。 「大嫂?」王秀轩颇为愉悦的扬唇。 王秀材促狭的以手肘顶了兄长一下。「大哥,我早就看穿你的心意了,不用藏着掖着,像这样的大嫂我接受,早点娶进门吧,可别像那个文家的表姊,看了就叫人讨厌。」 「你几时见过小蝉妹妹?」他怎么毫不知情。 「素闻闻香居的脆皮烤鸭很好吃,可惜我去晚了买不到,她知道我是你弟弟就送了我半只,我问她为什么不多开几间,她说她是小财迷不是钱奴才,钱财够用就好,多了徒生烦恼,当时我一听茅塞顿开,原来这就是我要的。」随心所欲的当一名不受拘束的商贾,铺子赚钱就好,不用在意钱的多寡,是人在花钱,不是钱在驾驶人。 「不是每一个生意人都能一帆风顺,其中付出的精力和辛苦并非你能想象的,还要有经商才能……」万丈高楼平地起,根基不稳,想得再多也枉然,全是空想。 「我知道,我知道,总要试一试嘛!如果不去做,怎么晓得做不做得到,大嫂说人要为自己而活,做过了才不会有遗憾,至少没有白来人世一回,对得起自己就好,管他日月春秋,那是别人的历史,不是自个儿的辉煌。」他听了以后激动不已,觉得找到知音。 「的确像她会说的话。」那个胆大的丫头,老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带给他莫大的惊喜。 「所以说我可敬可佩的大哥呀!你千万不能受娘亲摆布,文家那表姊是双面人,太假了,虚伪得要命,看两本书、读几篇酸文就自认为是大家闺秀,还摆起千金小姐派头。」忸怩作态,真够恶心人了,还以长辈自居。 「她来多久了?」一提到文婉贞,王秀轩松开的眉头又轻拧,露出一抹疏离的冷意。 王秀材嫌恶的撇撇嘴。「来了十来日!一开始还有做客的客气,见人便羞怯的打招呼,娇娇弱弱的惹人怜惜,可是过没几天就端出大嫂姿态,居然带着关怀语气要我虚心向学,不怠惰或贪玩,还隔三差五的督促翠芜妹妹要勤于女红、刺绣,否则她没法替她找个好人家。」 王秀轩听后,目光深冷。 「听听,我们的爹娘还在呢!何需她越俎代庖,就算是亲大嫂也管不到小叔小姑的婚事,最多从旁协助,她凭什么说出扰乱人心的话,把翠芜妹妹吓得日日躲在屋里,十只手指都是针扎的痕迹,她呀!实在叫人喜欢不起来。」 一找到宣泄口,埋怨声成串的王秀材就停不了口,一下子抱怨家里来了个外人管太多,快鸠占鹊巢的让他没有活路可走,一下子怨他娘里外不分,搬了座大佛来让家人难过。 很是芝麻蒜皮的小事,到了他口中便成了抄家灭族的大事,从他口中说来精采万分,宛如是说书的,硬是说得口沫横飞,欲罢不能。 总结只有一句话,那就是他们的娘找来娘家人当王家长媳,完全不知会一声自作主张,以为两人连手能霸占王家。 显然他们的爹新纳的姨娘是主因,她给娘带来极大的危机感,不论受宠与否,她都觉得自己的地盘被侵占,她必须找个足以信任的帮手助她巩固在王家的主母地位。 「我明白了,她不会在王家停留太久。」他是不会允许有人算计他的,即使是生他的亲娘。 「真的?」王秀材欣喜的咧开嘴。 王秀轩笑笑的拍拍他肩头。「她总要回去过年,没得外姓女不回家围炉还待在姑母家的道理。」 他用力的点头,表示赞同。「嗯!赶她走,哪有死皮赖脸不走的大家闺秀,就用这点扎她。」 第二十六章 单纯的王秀材没见过世面,心性如孩子般不设防,随便哄两句便信以为真,若是文婉贞坚决不离王家,王夫人又执拗留人,王家父子也不能真的撵人,让人在小年夜赶路。 只不过王秀轩心意坚定,不可能让一个怀有野心的待嫁姑娘留下,瓜田李下,人心难防,他得避嫌,不能让有心人制造假象,散播流言。 「好了,你回屋子好好想一想,真想走上商道再告诉我,我找父亲有事,先走了。」弟弟的路,很艰辛。 「嗯!那我回屋了,你要跟爹提一声,我不读书,咱们家当官的人太多,我就不掺和了。」王秀材边说边回头,目露希冀。 「知道了。」 王秀轩到书房时,见坐在书桌前练字的王至诚身旁站了位美丽女子,绾着垂云髻,发鬓插上一对对簪和珠花掐丝金簪,身形袅娜的挽起袖子研墨,面若桃花的笑着。 那是王家家主新纳的姨娘,姓方。 「你先出去。」王至诚对方姨娘说道。 「是的,老爷。」方姨娘福了福身,低眉顺眼的退出书房,一言一行都十分有规矩,让人挑不出错处。 「找我有事?」他声如洪钟,低沉有力。 「娘把表妹找来的用意,相信父亲也知深意。」他不直接说明来意,用迂回的方式表达。 未显老态的王至诚有着中年男子的成熟沉稳,他抚须冷笑。「由着她闹腾几日,她蹦跶不出一朵花。」 她也只能管个小家,闹几个无伤大雅的事,由她去,被迫迎娶的发妻也只有这能耐,上不了台面。 他明了的点头。「先前父亲应允孩儿的事可还作数?」 「你是说?」他一脸纳闷。 「我的婚事。」攸关他的一生。 「你的婚事……」他低吟着抚弄垂至胸口的长须,静默了好一会儿,随即发出低沉的笑声。「你还是不死心,想要娶这几年突然发大财的朱家二女儿?」 「是的,她是孩儿心之所系之人。」心之所向,身之所往! 「心之所系呀!年轻人的少年情怀,真好……」他幽远的眼神似是飘远,若有所思的像在怀念什么。 王至诚毕竟也年轻过,有他口中的少年情怀,只是不能宣之以口,那是他深藏心底多年的秘密。 「父亲……」 他轻笑地正视儿子已然长成的面容,与他十分肖似。「别急,春闱的事准备得如何?」 「约有七成把握。」他不敢说死。 「七成……」他思忖。 「孩儿与你约定的是百名以内,只要在榜上就不算违背当初的话。」只求上榜,不求高位。 状元、探花、榜眼他不做多想,枪打出头鸟,中庸即可,明哲保身,朝廷的动荡不是他能管的。 「是呀!百名之内,那年我是一百七十二名,考中同进士,你堂伯父明白的告诉我最多止于七品官,不可能再进了,我想也该心满意足了。」他不能强求太多,他的能力就在那里,想爬也爬不上去。 「可是你不同,你比为父强,是根苗正的好苗子,一番细心栽培后必成大器。」他会超越他,如果他想要。 「我志不在此。」权力和高官不是他追求的。 王志诚深瞳一眯,似失望,又似释然。「也好,这条路不好走,跌跌撞撞一身伤痕,你有先见之明。」 「我会当官的。」这是他的自我期许,他想知道自己能做到多少,又会受到多少挫折和阻碍。 「我知道,你是我儿子。」看着亲儿坚毅的神情,他又笑了。「那丫头同意了吗?她好像很恋家。」 「孩儿会说服她。」她只能跟他在一起,她是他的。 「好吧!年后我会去提一提,成不成看你运气。」日子过得真快,他的儿子都快成亲了…… 秀茹,你嫁得好吗?说要娶你的承诺我做不到,请你原该我的懦弱,我得先尽孝道才能考虑到自身…… 窗外梅树染上一抹红,王至诚轻声一喟。 「过年后就启程到京城应考?」 好不容易才回来一趟,待不到一个月又要远赴他乡,连个年都没法好好过,他是在鞭策自己还是考验她呀!看彼此的心是否坚固,能不能应付同富贵共患难,两情不离。 看着他已脱离稚气的俊逸脸庞,曾几何时他消痩的肩膀也有男子的宽厚,坚挺结实起来了,有着彷佛能包纳万物的胸膛和挺直的背脊,挺然卓立,丰姿飒爽,清透气度如玉质般高洁。 若说并无牵挂是骗人的,知道他要走,一丝依依不舍油然而生,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朱小蝉很不想去计算他何时归来,可是脑子里却自动盘算来往日期,若无意外的话,短则半年,长则近一年才能见到面,遥远的路程阻隔着千山万里,相思难寄。 唉!如果取消了科举该有多好,像她那年代用人民的意见来决定谁当官,以出生地来定胜败,不用千里迢迢赶考。 「你叹什么气,人家说叹一口气老一岁,来,让我瞧瞧眼角的细纹又长了几条,年岁大了总叹气,老得快。」她双眸像镶嵌在绿林中的湖泊,水亮亮的真好看,似波光潋浓。 一听他的取笑,朱小蝉气呼呼的朝他小腿一踢。「你才年岁大了,我才十五岁,花骨儿似的小花苞,正等着绽放,我青春貌美,肤若凝脂,玉笋一般雪嫩呢。」 「好,是我年岁大了,想娶老婆了,再不娶就老了。」他自嘲垂垂老矣。 「想娶就娶呗,干我什么事,没人绑着你手脚不让你娶。」他这年纪娶老婆养得起吗?她恶意的想着。 「所以小蝉妹妹是同意嫁给我了,我们琴瑟合鸣,共度白首。」王秀轩笑着执起她的手,轻握。 没有忸怩,只有瞪圆杏仁似的黑眸。「你娶老婆与我何干,看着我小就想占我便宜,心眼坏。」 「因为我只要你,有你相伴,此生无憾。」她是他心中的野草,疯狂乱长,占满他整个心窝。 这话一出,难得的,自诩「年长」的朱小蝉也会面色微红,手心还热热的。 「没有乱七八糟的小妾、通房?」 「我敢吗?家有悍妻。」他笑着说起俏皮话。 「谁悍了,你想娶几个就娶几个,谁管你死活。」这世上又不是谁离了谁就活不下去,天涯何处无芳草。 朱小蝉自认对他有情,那是青梅竹马自小累积的深厚情感,在她的心里,他是拥有个小小角落,但是还不到生死相随的地步,会有难过,会有不舍,会有他破坏两人永恒的气愤,可走过了,那份深情也就淡了,她会继续往前走,把错过的风景再复习一遍,学会珍惜。 她的脑海中不存在从一而终的观念,这个男人不好就扔了吧!她努力过,用心去经营,结果不如人意也没办法,她不会用自己的一生去赌这男人会不会变好,她没有慈悲为怀的圣母情结。 「别说几个,光是我们之间多出一个,你都会毫不犹豫地将休书往我脸上扔,霸占我的家产叫我滚,妒妇。」他喜欢她无容人之量,就两个人平平静静地过日子。 闻言,她面上一讪,有些心事被人看透的局促。「我就是妒妇怎样,你爱要不要,不用勉强。」 这便是自小一同长大的坏处,他太了解她了,了如指掌,她是什么心性一清二楚,瞄不了人。 王秀轩捉住她轻捶他胸口的柔白小手,放在手心细细呵护。「是妒妇我也要,这世上只有一个乱我心的朱小蝉,我心里有你,想你给我暖被窝,生几个白胖娃儿。」 「要是我生不出来呢?」根据穿越定律,女生不是大好便是大坏,有的一年一个像母猪似的生个不停,有的怎么也生不出来,求神又拜佛,几年以后什么表妹、义妹、恩人的女儿、自幼服侍的丫鬟都来了,等着排队爬床。 朱小蝉是悲观主义者,习惯先把最坏的预想好,以防事到临头手忙脚乱,一哭二闹三上吊叫人笑话。 说到子嗣问题,身为男子的王秀轩略顿了一下,认真地思考了好一会儿。「还有秀材,叫他多生几个,我们可以过继,再不济去领养一个,咱们百年之后有人侍奉香火就好。」 他是真的不在意有无亲生子女,两个人过活也不错,彼此相扶持,互牵对方的手,笑看日出日落。 若有一、两个像她或肖他的小萝卜头更好,漫长人生中,多些孩子的笑声也是好的,让人不寂寞。 第二十七章 「要是你娘硬要你有几个亲生孩子呢!这边塞一个莺莺,那边弄一个燕燕,左拥右抱享齐人之福。」一想到做娘的非给儿子塞女人的作法她就觉得恶心,做女人的何必为难女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们不也是深受其害的过来人。 王秀轩双臂一张将她拥入怀中。「你看,我的臂弯里只圈得下你一人,哪来的莺莺燕燕。」 「认真点,少打马虎眼。」她故作恼怒,小嘴儿却咧开的拍打他手臂,心里喜泡一颗一颗的往上冒。 虽不知他是否做得到今日的誓言,但此时的朱小蝉是动容的,为他肯用缱绻情话哄她而感动,心头软得像她地里种出的棉花,一压就软得塌了。 「那就离远点。」他说。 她一怔。「你是说……」 「此次的科考我有七成的把握中举,名次不会太靠前,等过了殿试后我就申请外放,我们远远的避开,不为谁受委屈。」她吃得了苦却受不得屈辱,看似随和的她有一身傲骨。 「你是为了我……」这个不知为自己设想的傻瓜呀!他不晓得他牺牲了什么吗?更多的责难将加诸在他头上。 王秀轩玉润食指朝她樱红唇瓣一点,如墨眸色亦加深。「也是为了我自己,母亲是不会放弃掌控我的念头,她不想父亲注意别的女人,她要用我绑住父亲日渐飘远的心。」 他不会告诉她他心疼她,舍不得她早起晚睡的晨昏定省,站在母亲身后像个丫头似的为母亲布菜,一站少说半个时辰,最后只能吃冷菜冷饭,只为了那该死的规矩。 而这还是在母亲不刁难媳妇的情况下,要是母亲刻意为难,一家的少夫人可是会过得比下人还不如,一句规矩不好便足以将人打入谷底。 「说穿了你是怕你娘找我麻烦,我了解,听说她还给你找了个温柔娴静的表妹,胜过我百倍。」王夫人真是迫不及待,想先下手为强,免得儿子不听话,娶了她不中意的媳妇。 他挑起眉。「听谁说的。」 「秀材。」她不介意出卖「小叔」。 「用半只烤鸭?」他笑言。 「很好收买是吧!」朱小蝉皱皱鼻子,满脸堆笑。 他也笑,并轻轻地在她唇上一啄,脸红红的有几分欢喜,「三月二十七日科考,连考九日,我大约一月底,二月初左右便会从学院启程出发,同行应考的同窗有七人,四月底发榜,我大概会停留到六月,等过了殿试。」 「然后等分发,再回到咱们县里都九月了吧。」朱小蝉不想叹息,可又忍不住轻声一喟。 半年还是最保守的估算,若是京里的贵人对应试的学子颇感兴趣,什么菊花宴、秋赏会、围林狩猎,一拖又拖到入冬,风雪冻路难行走,又得拖到开春,那时又有:白花诗会,画舫放歌,春日宴,美人图……人离得远,人就野了。 「我会尽量在九月底赶回来,然后上门迎娶,年底前把事办了,过个年,咱们就到外地上任。」 他设想的远景令人向往,听得朱小蝉都神往了,眼神如细雨迷蒙。 「真有你说的那么好吗?可不要到时你娘又见不得好,非要把媳妇留下来代替儿子尽孝道,让你带个小妾到任上服侍。」折腾媳妇,让别的女人快活,他娘肯定做得出来。 「你会任其摆布?」她的性子可不软。 朱小蝉把鼻头一仰,神色焊然的冷哼。「想都别想,她敢开口我就闹她个天翻地覆,让她不敢留我。」 「这就是了,咱们山北村的小财迷谁敢招惹,用银子砸也把人砸晕了,何况我申请外放可不是为了夫妻分隔两地,有你就有我,我们是分不开的。」王秀轩低下头,含住渴望已久的殷红小口。 「别……别这样,会被人看见……」她半推半就,心跳声如雷,桃腮红艳艳的,媚色初绽。 「这很隐密,不会有人瞧见,我专挑这儿。」行事正直的君子也会情难自持,想一了私心。 柳镇之所以命名为柳镇,主要是镇外有条长达十里的垂柳堤防,堤岸旁植满上千棵杨柳,不分春夏秋冬,柳条低垂着,任那东西南北风一吹,柳条儿轻摆。 正处融冬时节,水量较少,水位降低,抹上一层白霜的河面结了冰,五、六个身着厚棉袄的孩子在冰上嬉戏,你追逐我,我赶着你,脚步不稳的滑成一堆,相拥哈哈大笑。 朱小蝉和王秀轩就走在一排排柳条儿摇曳的堤岸上,细细的柳条半遮半掩的隐去两人的身影,隐约看得出是一男一女,却不知是谁家的儿郎和闺女在此私语。 「二姊,二姊,你在哪里?出了大事儿,你……呼!呼!快出来,有大事发生……」 大事发生? 拍拍发烫的脸颊,朱小蝉羞恼地甩开王秀轩的手,两人一前一后的从柳条儿垂落的隐处走出,迎向上气不接下气,身着云白厚袄的少年。 看到他俩,朱仲夏喜得快落泪了。 「什么事?瞧你跑得急,地面滑得很,当心脚滑。」都多大的人还这么毛毛躁躁,少了沉稳。 「不……不好了,有媒……媒人到咱们家说亲,阿爹阿娘好像应了。」这可是会出人命的大事,他赶紧来报讯。 「什么?!」 两人同时脸色大变。 一路上,姊弟俩都走得很快,半跑半走的快步疾行,他们的身后跟着面色紧绷的王秀轩,三人一路疾走,没人开口说一句话。 到了朱家大宅正堂前,朱小蝉停下来喘口气,她理理云鬓,拍平裙上的褶痕,从容不迫的进入。 「阿爹、阿娘,听说你们替我应了一门亲事。」 喜事临门,显然很高兴的朱大壮笑得眼睛都眯了。「是呀!这是镇上的许媒婆,她是官媒,替你媒合来着。」 朱小蝉不咸不淡的向许媒婆一颔首,继而又看向端坐正位的父母。「不知许的是哪一家?」 「呵呵……闺女呀,你的准公婆在此呢!都不是外人,你也熟得很,快来问安。」这丫头有福气,能得到这一户人家青睐,他朱家祖上坟头冒青烟了。 「我也熟得很?」她狐疑的朝父亲所指的方向一瞧,当下讶异得说不出话来,同时也哭笑不得。 说实在话,她真松了口气,白担心了一回。 「父亲、母亲,你们怎么在这里?」看到地上摆放的各式礼品,王秀轩的讶色不亚于朱小蝉。 官媒……他爹他娘……很是诡异。 「哈哈,不就是为你这个傻小子来的,你都老大不小了,该为王家传宗接代了,既然是你自己看中意的,爹也不难为你,找朱老爷聊一聊,看他闺女给不给人。」 「父亲你……」他惊讶父亲居然亲自出面,还带了一脸心不甘情不愿的母亲,两人的神情很微妙。 「哎呀!王大人,你这话是折煞小民了,给给给,哪有不给的道理,能得你高看是我朱老二的福分,我这闺女没别的本事就只会赚钱,你可别嫌弃。」朱大壮都成了朱老爷了,骨子里还是庄稼人的憨厚,话说得直。 「那就这么说定了,正月初九来下聘,先把这事定下,等秀轩考完科举后再行婚礼,你看可好?」王至诚没有官架子,一如往昔像同住一村的乡亲,温和亲切。 「我……」王夫人想反对,但丈夫冷锐的一横目,她话到嘴边又缩回去,神色显得蔫蔫的。 「好,好,就等你们来,你家公子可是秀才郎,来年肯定高中……」 【第九章】 摆了一个大乌龙,差点闹出笑话,在媒婆的巧舌下,朱小蝉和王秀轩的婚事终于热热闹闹的定下了,两人一颗忐忑不安的心也可以放下了。 虽然有些惊吓,叫人啼笑皆非,不过好在是虚惊一场,以皆大欢喜收场,并未造成任何遗憾。 可说是皆大欢喜也未必,至少就有一个人很不痛快,从头到尾没有笑容,板着一张倨傲的面容,一言不发的像个陪客,手中的繍帕都捏皱了,看不出上头绣了什么。 说来,派了官媒提亲已经给了朱家很大的面子,毕竟是小老百姓家,七品县官的公子娶正妻,那是多大的荣耀呀! 谁也没料到为官的大老爷居然也亲自来了,还带了夫人,这简直是让朱老二家受宠若惊,连忙应下亲事。 这件事有这么简单吗?没有别的内情? 聪明如王秀轩略微一想,便知原因出自他亲娘。 果不其然,他回家一问,真相就浮出水面了。 第二十八章 原来王夫人竟然瞒着所有人向娘家人提亲,要将亲大哥的女儿文婉贞许配给长子,私下请媒看日子,偷偷的置办聘礼,还准备交换庚帖。 原本这件事秘为不宣,眼看着就要成了,岂料礼金的事摆不平,以为王至诚早已知情的郑管家便到书房请示,此事才爆发出来,引发轩然大波,差点令王、文两家撕破脸。 儿子的前途不能毁在妻子手上,因此震怒之下的王至诚二话不说请了官媒,强压着王夫人同赴朱家提亲,一显两夫妻的诚意,这场可笑的闹剧才得以完美落幕。 得知母亲的作为,王秀轩将自己关在屋里一整夜,谁也不肯见的思索将来,他更加下定决心一成亲便要带着新婚妻子远走,至少三、五年内不与母亲同住,她需要受点教训,而不是自以为是的以一己之私伤害他人。 过年期间,每个人都很欢乐,着新衣、穿新鞋、贴门联、放鞭炮、走亲访友,唯独王夫人像死了丈夫似的,整日不见笑脸,阴郁着脸彷佛苍老了几岁,人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 可是没人同情她,只当她是自作自受。 而文婉贞也在过年前三日被强制送回文家,虽然她装出一副凄楚可怜的神情,口口声声说是姑母留她作伴,但王家的当家主事是王至诚,他一句送客,谁敢留她。 「唉,一个月又过去了……」 村里桃花开了,满山遍野的盛放。 一阵东风吹过,打了个喷嚏,粉红花瓣落满地,翠绿的枝桠间长出一粒粒青色小果,挂满枝头。 桃子大了,摘了酿了,一瓮一瓮的酒缸摆满地窖,新酒初酿,酒香未起,只有淡淡的桃花味。 朱小蝉扳着指头数了又数,还不到发榜日,远方的那个人和她一样在等待吧! 等着团聚日。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了,湖里的荷花展现娇姿一朵朵冒出水面,闲时朱小蝉便在湖面泛舟,一面吹着徐徐微风,一面摘着菱角,心里空荡荡的,好不习惯。 如今才知相思苦,从小一起长大的两人从没分开这么久过,她在辗转难眠后才知道这是思念入骨,身边少了一个人确实不一样,笑声也变少了。 残荷听落雨,转眼就是入秋了,九月桂花香,走了许久的人儿也该回来了,游子不该迟迟归。 「中了,中了,二姊夫中了五十二名,他是殿前进士了,皇上要封他做官了,中了第五十二名呀!」比本人还高兴的朱仲夏一看到公布的榜单,赶快欢天喜地的来报信,比敲锣打鼓的报喜人还要快上一步。 这不只是王家的喜事,更是朱老二家的大事,王秀轩中了进士,那就表示他是个官儿了,在上任前会返乡一趟,除了拜祭祖先和叩谢父母生养之恩外,最重要的事是完成终身大事,大、小登科。 「都说了几遍,别冒冒失失的,你那秀才的名头是拿你大姊夫养的鸭子换的不成,没点大人样。」孩子气还重得很,穿上儒袍都嫌稚气,让人很是无言。 考过童试的朱仲夏又再接再厉,想试试手,没想到他一参加县试便中了秀才,得意的二五八万的,一回家就大言不惭的说以后朱老二家就靠他了,田里赋税不用缴。 想当然耳,被认为他沉不住气的二姊狠打了一顿,要他不可骄矜,他是长子本就要挑大梁,用不着宣之于口。 「哎哟!娘呀!疼,我都是秀才郎了你还打我头,要是让街坊瞧见了,我的面子就全没了。」明明他能顶住家里的梁柱了,怎么每个人都当他是孩子,动不动敲他脑门,巴他后脑杓,说他不够长进。 十四岁的朱仲夏长的和他父亲一样高了,像个小大人,刚过变声期的他声音有点沉,但又飘了点。 「你要面子干什么,能当饭吃吗?当初要不是你二姊坚持送你去念书,别说是秀才了,你连大字都不识一个。」朱家能有今日的光景,全靠二妞的聪明。 那时她想到要种棉,从山里找到几百粒棉籽种出棉株,而后靠着种棉起家,兴家旺宅。 而她也不藏私,照顾自家人,想让她大姊的婚事顺顺当当,便把养鸭技术教给当时还不是大姊夫的大女婿,让他攒了银子好上门提亲,最后还因养鸭成功而成为大户。 心有感触的李顺娘看了看又扩建两座院子的宅子,再瞧瞧儿子一身的衣着光鲜,她在心里感谢老天赐给她好女儿,让他们一家衣食无缺,得享富贵,她也是有人服侍的富太太了。 「娘说得是,二姊,柱子有这一日真要谢谢你,要不是你,柱子就饿死了。」 他不会忘记二姊背着他到山上找吃食,先给他吃了一口自己才小抿一口,两人半饱半饥的挨过一天。 朱仲夏有模有样的打躬作揖。 「少拽酸文,你家二姊要你的道谢吗?给我把背挺直了,当个大男人,以后爹娘要交给你照顾了。」他才多大呀,她怎么放心把这个家交给他。 「哥哥羞羞,羞羞脸,这么大的人还跟二姊姊撒娇。」笑姐儿以指划着脸,取笑哥哥假正经。 「对,哥哥羞羞不要脸,你都比二姊高了。」全哥儿跑过来争宠,把想抱住朱小蝉臂膀轻摇的朱仲夏推开。 双胞胎很霸道,霸住他们最崇拜的二姊,蛮横的行为逗得李顺娘和朱小蝉哈哈大笑,而他们的哥哥很忧伤,怒目而视,做出要掐他们脖子的手势。 「白宠你们两个了,叛徒。」哼!以后不给他们糖吃了,哭得再惨也不给,他要当坏哥哥。 朱仲夏每次都信誓旦旦再也不让弟妹们吃糖,可是两张小脸一用甜甜的糯音喊起哥哥,他就掏心掏肺的什么都掏给他们,还帮着隐瞒,怕两只小的挨骂。 「嘻!嘻!」两张笑脸吐出小粉舌,扮了个鬼脸。 大的小的闹成一团,一家和乐。 看着儿女的笑靥,李顺娘也满足的笑了,她将二女儿拉到一边,小声地在她耳边问起。 「王家那孩子若回来了,你们的亲事也该办一办了,人家是当官的,咱们的嫁妆也不能太寒酸,我和你爹商量过了,那一百亩棉田本来就是你的,你就带去王家,还有在山南村、东山村置办的水田,我们的年岁也渐长了,管不了许多,你别累死我们两个老的,一并放入嫁妆里。」 想想真舍不得,女儿大了就要嫁人,刚出生时那么小一个,以为会养不大,没想到她活得比谁都好,都要嫁做人妇了……难舍女儿的李顺娘鼻头发酸,眼眶有点热热的。 「阿娘,不用给我太多,你们留着,以后柱子要求学问,娶老婆呢!全哥儿再大一点也要送进学堂,笑姐儿虽小,但没几年功夫也长大了,她那份嫁妆也得备着,我不缺钱,真的不缺。」她悄悄的贴近母亲耳朵,说了一个数字。 那是她的私房钱。 闻言的李顺娘虽惊讶女儿攒了那么多私房,但为人母亲的私心还是希望女儿过得更好。「哪有人不缺钱的,娘给你的就收着,至于你弟弟妹妹,阿爹阿娘还没老得动不了,我们再拚几年也就够了,你就少担点心。」 看她娘固执的要把田产给她当嫁妆,朱小蝉好笑又心酸。「阿娘,老实告诉你一件事,我和秀轩哥哥成亲后,我们可能不会回到附近县城任职,几年内都在外地。」 「什……什么意思?」她紧捉女儿的手,急得都快哭了。 「娘,你别慌,我那未来婆婆的性情你也晓得一二,若是住得近,恐怕她不会让我太好过,因此秀轩哥哥在去京城前就和我商量好了,他会自请外放。」离他娘越远越好,远到没法回乡省亲,她也不会舟车劳顿前去探亲。 「你们成亲后就要离开?」这孩子,这孩子……怎么说都没说一声,儿行千里母忧心,叫她如何不挂心。 小两口在外头也没人照顾,天遥路远的,要是有个什么哪来得及通知,等他们晓得时黄花菜都凉了。 她点头。「所以呀!阿娘,这些死物我是带不走的,就由你们替我看着,棉田管事孙子健是个能干的,不会贪,你们有空就去巡一巡,若有什么事就由他出面,至于铺子我就交给秀轩哥哥的同窗封三哥看管,他有投股在里头,不妨事的,我会让他把每个月的营利存进钱庄,你和阿爹若有需要就去领取,钱票在大姊那儿。」 她不放心老朱家的,尤其每年都来打秋风,伸手要银子的朱实,那个整天游手好闲的三叔越来越不象话,居然为了五百两聘金将年仅十四的朱青莲嫁给个五十二岁的老头当填房。 第二十九章 连亲生女儿都能卖,有一天手头紧了,日子过不下去了,而她又不在,肯定会向她秉性纯良的阿爹下手,利用兄弟情分偷、抢、拐、骗,只图自己快活不管他人死活。 「你这丫头都要嫁人了还设想这么多,脑子里装的是什么呀!阿娘命好,有你这个女儿,可是别走太远呀!让阿爹阿娘也能去看看你……」太聪慧了也不好,想得太多。 「走得再远也是阿娘的女儿呀,我会写信冋来的,到时叫柱子念给你听,还有,别太早给柱子订亲,过了十八再说,他成亲,我们一定会回来一趟。」那时,日子也稳定了吧。 「好,阿娘听你的,反正那小子定性不足,多磨磨他也好。」柱子少了二妞的沉静,还有些毛躁。 「阿娘和二姊说什么悄悄话,我们也要听。」二姊不乖,偷说悄悄话。笑姐儿跑过来抱住二姊大腿。 「要听、要听,全哥儿要听悄悄话。」全哥儿正在学话,双胞胎妹妹说什么他就跟着说什么。 「对!我也要听,阿娘和二姊最小气了,排挤弟弟妹妹,我吃醋。」朱仲夏双手捧脸,装小。 「你……你们呀!一个个都是阿娘的债主,今生是来讨债的……」李顺娘笑得乐不可支。 王秀轩中进士一事传回不久后,他也衣锦还乡了,在乡绅的簇拥下回到山北村,他先向天祭告祖先其功成名就,又向爹娘磕了三个响头,再换上一身青衫到书院一趟叩谢师长的栽培,他能有今日归功于夫子们倾力教导。 他的不忘本为他赢得不少赞扬。 而更高兴的是终于有笑脸的王夫人,她觉得儿子有官名在身让她非常有面子,开始扬眉吐气,走路有风了,连年前送回娘家的文婉贞也接到身边,让她学着管事。 其实她的意图很明显,不就是试图扭转丈夫和儿子的决定,将之前定下的婚事取消,让她的亲侄女进门。 可惜她的愿望落空了,不到三天,王至诚就带着儿子到朱家定下婚期,纳采、问名、纳吉、纳征先前都做过了,只剩下请期、亲迎,二十四抬的聘礼已择日运抵。 因为上任文书已经下来了,王秀轩赶着上任,因此婚礼也办得有点急,从他回来到迎亲还不到半个月,婚事已热火朝天的展开,根本来不及置办新房的所需,只得委屈新娘子了。 「一梳梳到头,体强身健,二梳梳到中,夫妻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尾,儿孙满堂……」她的女儿呀…… 由于时间赶,仪式一切从简,充当全福夫人拿着梳子为女儿梳发的李顺娘指尖有些颤抖,泪盈眼眶。 「阿娘……」 「乖,不哭不哭,今天是你的好日子,别把妆哭花了让婆家笑话。」从今日起,家里又少了一人了。 经阿娘一说,朱小蝉才知道自己哭了,她伸手一抚面,满手是湿意。「阿娘,我不嫁了成不成,一辈子陪着你和阿爹,我不嫁人……」 噙着泪,她笑着取笑女儿,「又在说什么傻话,有人临上花轿反悔的吗?你还羞不羞呀!」 「不管,不管,我是阿娘的女儿,我留着招上门女婿。」早知道会这么不舍,她该实行小正太养成法,为自个儿养个小丈夫,让他进门做半子。 「去去去,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少来黏黏缠缠,以后你的依靠是你的丈夫,阿娘不要你了。」她做了个赶人的手势,忍着酸涩不让女儿看见她眼中滚动的泪水。 「阿娘,你真狠心——」朱小蝉语带哽咽,热泪盈眶的被推开,但她晓得阿娘比谁都更舍不得她嫁人。 鞭炮声起,响彻云霄。 花轿来了。 若非朱老二家发达了,一般乡下人家嫁女儿是坐不起花轿的,顶多来辆驴车已经顶天了。 若非王秀轩中了进士,朱小蝉不会嫁得这么风光,宾客盈门,贺礼堆如山,地方上的富户都来祝贺,给足了朱老二家面子,也让老朱家的看红眼,恨不得这份福气是他们家的。 「快点,王家的人来了,喜帕呢?亲家母快替新娘子盖上红头巾……」尖着嗓子的媒婆大声吆喝。 李顺娘忍着内心的不舍,红着眼圈替女儿盖上红巾子,她颤着唇,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口一掩,呜咽出声。 再多的话也抵不住娘亲的一句叮嘱——好好照顾自己。 「二姊,我来背你上花轿。」 朱仲夏的声音在朱小蝉耳边响起,她鼻头酸了。 「你……成吗?」她记得她刚来这个世界时,醒来第一眼便是看到痩得皮包骨的弟弟两眼呆滞的坐在床头,当时她以为他是天生的痴儿,后来才知是给饿傻的,不动坐着就没那么饿。 「成的,二姊,我长大了,我背得动你。」他一弯下身,等着背起他二姊上花轿,从此成了王家长媳。 是呀!他长大了,瞧这背多宽呀!结实有力,不再是记忆中老是吃不饱、瘦小的孩子。 朱小蝉泪光漥滢,在喜娘的扶助下爬上弟弟的背,他一站直背起了她,一步一步走向红艳的喜轿。 蓦地,朱仲夏感觉一滴湿热滴到颈边,他脚下僵了一下,越走越慢,忽然希望这条路永远走不到尽头。 「二姊,别哭,不管你嫁到哪里都是我二姊,我会顶起这个家的,不会让你失望,你放心的嫁夫去。」 「嗯!柱子,阿爹阿娘就交给你了。」她该放手了,不能事事为他们做主,每个人有每个人该走的路。 「好。」 路是不可能走不完的,到了最后一刻,朱仲夏很不舍的将朱小蝉背进花轿,对站在轿旁的新郎官狠瞟一眼。 在起轿时,还发生了个小小的插曲,但无损嫁娶的热闹。 「刚刚发生什么事?」坐在轿里的朱小蝉问。 跟着花轿旁的两位陪嫁丫头没叶、看月小声的回道:「姑娘,是大房的宝莲堂小姐穿了一身大红衣裙来,说是大户人家的规矩,新娘子出嫁时要有姊妹陪嫁当妾。」 「她想当妾?」真是异想天开,见着别人好就想来抢。朱小蝉的目光一冷,淡淡的惆怅被冲散了。 「迎亲队伍里的封三爷一脚将她踢开,叫她回去照照镜子,别出来吓人。」她看到堂小姐掉了一颗牙。 「喔!踢得好。」真是解气。 花轿出了柳镇,一路摇摇摆摆进了山北村,喜糖满天撒,孩子们追着花轿大叫,王家大门新刷朱漆……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交拜。」 「礼成,吉时到,送入洞房。」 终于,成了王家媳妇,在喜娘的搀扶下坐上喜床的朱小蝉暗吁了口气,正襟危坐的摆出最端庄秀慧的一面,等着王家的女眷来闹床,她半饥半渴的咽咽口水,想着这场累人的活快快结束,她快挺不住了,好累。 可是她等来的不是各怀心眼的旁支亲戚,什么舅母、婶娘的,而是鬼鬼祟祟探头探脑的小叔、小姑,两人做贼似的看看左右,蹑手蹑脚的潜入新房,手里各端了一个盘子。 「大嫂,快吃,我给你送脆皮烤鸭来了,你一定饿了。」王秀材很谄媚,一副巴结大嫂的模样。 「大嫂,我的是糕点,小……小小的一口,你慢慢吃,不要噎着。」声音很细又羞怯的是王家庶女王翠芜。 喜帕下传出朱小蝉低柔的软声。「嗯,谢谢你们,我正好饿了,还有,可不可以给我水喝,我口干。」 「好的,大嫂,水。」水到。 「谢谢。」 「没什么啦!大嫂,自家人不用谢,大哥前两天就交代了,他怕你饿了,等不及他来掀盖头。」王秀材的话特多,把兄长疼老婆的底都给掀了。 「外面人很多吗?」听起来很吵杂。 「是不少,也有外地的亲戚,因为办得有点急,有些远地的赶不上喝喜酒。」 光是村子里的乡亲就开席十来桌。 还不是你娘闹的,不然为何办得这么匆忙。「叫你大哥少喝点,喝酒伤身,随便应付应付就好。」 「好咧,我回头告诉他,大喜日子喝醉了怎么入洞房……」他说着消遣话。 「王秀材,你皮痒。」欠打。 「哎呀!大嫂,你别喊我的名字,我疙瘩都起来了……啊!有人来了,我先走了!」一低身,他溜出新房。 小姑来见嫂子是名正言顺,人家是连络感情,提早打好交情,日后好相处,可小叔钻嫂子房成何体统,何况他也不小了,因此不赶紧脚底抹油溜了哪成,给人碰着了还不传出诸多闲话。 第三十章 王秀材溜得很快,留下一脸无措的妹妹,幸好在一群亲朋好友的簇拥下,新郎官大红的颀长身影入了新房。 「掀盖头,掀盖头,快掀,让我们也瞧瞧新娘子长得美不美,瞧咱们新郎官多急呀!脚步快得我们都追不上……」 在一阵哄笑声中,王秀轩拿起金镶玉做的喜秤,缓缓的挑开覆面的红头巾,那一瞬间,薄粉轻敷的娇颜映入眼中,他的呼吸几乎停止了,凝神盯着眼前人的娇美。 要不是身后有人推了他一把,看傻眼的他差点回不了神,内心激动的不能自持,在旁人的取笑下他才略微平静。 「我先出去敬酒,你等我。」 等他……朱小蝉抹上胭脂的脸一下子刷红了。「嗯。」 原来她也会害羞,羞臊不安,在他几句轻声的安抚下,想歪的心思飞得老远,有些期待,又有几分紧张。 在没叶、看月的服侍下,朱小蝉换下一身嫁衣,她随意的吃了几口,略做了梳洗,接着发怔地坐在床头干等。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外头天色已昏暗,这才听见有声音由远而近,听那脚步声似乎有点蹒跚,似是有人搀扶着,走得缓慢,歪歪斜斜,醉意连天的尽说胡话。 「嫂子,人交给你了,他喝的……呵!呵!有些多了!喜事嘛!勿怪大伙儿猛灌他酒……」 把人一丢,没义气的同窗好友们就走了。 朱小蝉瞅了一眼,起身上前伸出双手一扶,五指姑娘往他臂上一掐。 「还装,想直接醉倒在地上不成。」他这人也忒狡猾的。 倏地直起身子的王秀轩果然两眼清亮,哪有半点醉酒的样子,反手抱住腰肢纤柔的娘子。「我很听话吧!听老婆的话,一早就把整坛桃花酒换成茶水,喝再多也不醉,你要给我什么奖赏?」 「哼!我免了你明日一早的宿醉还敢来讨赏,你反过来要谢我才是。」她做做样子挣扎了一下,并未真的将他推开。 他轻笑,低下头含住朱红丹唇一吮。「好,我把自己送给你以示谢意,请娘子笑纳。」 「啊!等一等,把你满身的酒气洗去,明明没喝什么酒,怎么酒味这么浓?」 简直像是泡在酒缸里。 他闻了闻一身的呛人酒味,低笑。「我洒了一些在身上,柱子又泼了快半壶酒,我让封家兄弟、孙子健和大堂兄挡酒,真正入口的酒水不到三碗,你别担心我应付不了今晚的洞房花独夜,我等了你等了快一辈子,憋不住了……」 「你……你又说什么浑话,我看是醉茫了说起荤话,快去洗洗,不许熏着我。」她故作掩鼻,掩住发烫的双颊,她没想到古代男子在屋子里也会说令人脸红心跳的话,显然关于房事,每一朝代的男人都很擅长,无师自通。 王秀轩大笑,被推着进新房的净室,热水是早就备好的,房里除了他俩外,只有一对垂泪到天明的红烛。 不一会儿,新郎清清爽爽的出来,他眼中跳动着某种灼人的火花,双臂一伸抱住期盼已久的人儿,头枕着她沁香的玉颈,久久不动的嗅闻只属于她的馨香。 「我终于娶到你了。」她是他的了。 凝眸一笑的朱小蝉轻抚他无须的下颚,感觉有些刺刺的。「还能不嫁你吗?打小守得紧。」 「你也知道?」他轻讶,释然的笑了。 「每回封家大少到山北村的家里和我谈将棉花卖给锦隆行之事,他前脚刚到,你后腿便至,有意无意的将他瞧我的眼光打断,那年封老三说要参股烤鸭铺子,你表面不说不,可私底下敢说没耍些小动作,让他来分红时十次有八次见不到我?」 不是刚好有事便是错过,次数多了便成了端倪。 那些年,她只想把日子过得更好,没有想得太长远,男女间的情事讲求的是缘分,既然有人主动帮她赶走烂桃花,她何乐而不为,自个儿赚银子比依赖别人而活可靠多了。 而后她发现自己也有些心动了,便由着他去,反正他打小就是个目标坚定,不受人影响的坚毅少年,对她的心意应该不会变心吧!嫁生不如嫁熟,至少知根知底。 只是不晓得在何时生出情意来,让她非常困恼,在嫁与不嫁着实为难了一阵,最后才下决心赌一次。 王秀轩闷声低笑,轻柔地将她压上铺着大红被褥的床榻。「对于你,我是一毛不拔的守财奴,谁多看你一眼都不成,不时时盯着,哪天被人拐走了可怎么办才好。」 「你……说话就说话,干么动手动脚……」男人都是禽兽的化身,不管几岁都奉行孔老夫子圣言。 食色,性也。 「闲着也是闲着,就做点夫妻间的事。」他的手从纤腰处的衣摆下探入,大掌顺着玲珑曲线往上抚,覆住丰盈。 「混蛋,你轻点……」她吃痛地想抬腿踢人,却反被一双结实大腿压住,两腿分开,将其身置入两腿间。 他闷哼一声。「轻不了,我很急,你摸摸我那里都硬了,好想对你……为所欲为。」 「……」这家伙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吧!平常伪装得太深了,慧眼如炬的她也被骗了? 衣服一件件被丢出帐外,几上红烛静静的燃着,混着男女呻吟和低喘的呼吸声渐浓,一声高过一声。 「阿蝉,你把腿儿再张开些,我想进去,找不到……门……」他快挺不住了,一波又一波涌上的欲潮即将淹没他。 这该死的王秀轩,这么下流的话怎么说得出口,他还想找门……蓦地,朱小蝉表情一变,下身一紧,她咬着红瀑双唇。「秀轩哥哥,疼……」 「你忍一下,很快就不疼。」他轻轻挪动了一下,将手伸向下两人相连处,以不甚熟稔的手法拈弄迭肉花心,使其溢出蜜津来,腰身一深一浅的顶入撤出,又深深撞入。 真的不疼吗? 男人的话是半真半假,在做那回事时更是不能当真,为了能得偿所愿,叫他去跳火圈都成。 第一回,两人都是生手,朱小蝉被折腾得死去活来,她只感到疼,完全没有其他感觉,恨得想咬死压在身上的人。 她以为有过这么一回就该偃兵息甲了,没想到王秀轩根本没从她体内退出,她喘息刚歇,他便不知会一声的又动了起来,这回两人都琢磨出滋味,但还是少了什么。 为了再接再厉,他们有了第三回,初试云雨的小两口贪欢,翻来折去的累得气喘吁吁,满身汗水淋漓。 显然还有体力的王秀轩食髓知味,还想再来一回,全身虚软的朱小蝉弓起膝盖抵住他小腹,扬言敢再来就是仇人,让他看着办,他这才餍足的熄了火,相拥而眠。 隔日,一对新人都睡迟了。 「你……你把手拿开,别再碰我了,敬茶就要来不及了……」朱小蝉快速画着妆,先抹自制的水粉,再轻点桃红色脂膏,来不及梳整的发髻只好任身后的没叶摆弄。 被推开的王秀轩笑得得意,眼间微带一抹狡色。「我抱我的娘子哪里不对了,咱们新婚燕尔,本就该形影不离,咱们夫妻感情好不用瞒人。」 从铜镜中看着镜中男子扬唇的笑脸,朱小蝉好笑又好气的横眉一睇。「你几时变得这么无赖,我怎么不晓得。」 「那是夫君我功力深厚,深藏不露,让你一眼看透了岂不没戏唱。」一说完,他自个儿倒是笑起来,他俩自幼相识,哪有藏得住的秘密,他的底早被她摸得一清二楚了。 「哼!就你会作戏,大才子怎不去当戏子。」看看整理得差不多了,她起身握住他伸来的大手。「待会在婆婆面前别对我太好,婆媳天生是世仇,你对我好是替我结仇。」 而她和婆婆之间是不可能相处融洽。 「委屈你了。」他怜惜地轻捏她手心。 「不委屈,总要走这一遭,她是长辈,让她一回吧,反正她没多少日子好摆婆婆的谱儿。」忍忍吧,往后有的是婆婆发火的时候。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没多久,到了大厅。 王秀轩气态秀逸的走在前,朱小蝉小媳妇似的低眉顺眼跟在他左后三步,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入内。 王至诚一看小夫妻的面无喜气,似无眼波交流,他眉头微微蹙起,而王夫人则是很满意的点头,面色不若先前的难看。 「敬茶吧。」 没叶手上端着天青色粉瓷托盘,盘上有两碗放温的茶水,王秀轩与朱小蝉双双跪在蒲团上,媳妇的第一杯茶先敬公公。 第三十一章 「嗯!好,佳儿佳媳。」王至诚不多话,痛快地给了身为长辈的见面礼,是一对给小孩配戴的白玉双鱼玉佩。 意喻多子多孙,早生贵子,鱼本身就有多产之意,鱼一胎数百,甚至上千,双鱼是一雌一雄,象征繁衍。 「婆婆喝茶。」 朱小蝉一碗茶高高举过头,王夫人像是没瞧见的以帕子拭唇,转过头和站在后头的文婉贞说说笑笑。 「婆婆喝茶。」朱小蝉把声音扬高,一一请婆婆用茶。 可是王夫人依旧故我,故意给新媳妇下马威,此时的王至诚已经有些不悦了,脸色略沉。 「婆婆喝茶。」朱小蝉又喊。 这一回王夫人显然和娘家侄女聊开了,根本理都不理下跪的人儿,要不是王至诚重咳了两声警告她,她还打算再晾上媳妇一会儿,好一摆婆婆的架子,折人颜面。 不过此举彻底惹恼了丈夫和儿子,两人心底都不太高兴,见她敷衍的丢出连朱小蝉赏给丫头都嫌寒酸的次等翠玉耳玎,面上看不出喜怒的王秀轩首先发难。 「母亲,我们三日后将启程至青江县,上头公文已经派下来了。」其实他可以晚几日出发,不过方才的一幕让他十分恼火。 王夫人一怔,有些听不懂他的意思。「什么三日,你要去青江县做什么,不是还在新婚期间吗?」 「孩儿是告假成婚,皇上只给两个月婚假,从京城回来已耗费一个多月,再不到外放处上任就是有罪了。」王秀轩神色从容,丝毫不因对母亲的有所欺瞒而感到愧疚。 「你……你是说你刚回来就要离开,还要带着她?」她气得发颤的指着朱小蝉,两眼恨得想杀人。 「是的,母亲。」 「不行,我不准,她得留下来替你尽孝,哪有新媳妇不孝公婆的道理,你带婉贞到任上服侍,我替你做主纳了她……」 【第十章】 「还有多远?」 「快到了,快到了,你再忍一忍。」 「『快到了』这句话你已经说了二十几遍了,还要再几回?用个新词吧!我快不行了,你到我坟头上香……」天哪!这是什么路,她的骨头颠得快四分五裂了。 啪的一声,巴掌落在某个翘臀上。 「又在胡说什么,老是这么说话不经大脑,你若有个不妥我便得好吗?你要和我过一辈子的。」他最听不得的是她咒自己不好,她对他而言比性命还重要,少了谁都不能没了她。 「呜~呜~你打我,果然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到手就不值钱,成亲前你对我多好,连重话都舍不得说一声,如今都动手了,我……呜——所嫁非人,遇人不淑,上了贼船……」她受伤了,很重。 王秀轩好笑又无奈的抚着妻子柔顺秀发。「好了,别假哭了,让外人听见多难为情,你的面子挂不住。」 「里子都没有了还要面子干什么,要嘛让人说你御妻不严,要嘛让人知道你惧妻、畏妻,把你官老爷的名声弄臭。」她被家暴耶!还不能讨回公道,她要向县太爷告状。 青江县是个僻远小县,位于更北方的一座高山县城,出了山北村走水路一路往北行,光是坐船就坐了半个多月,摇摇晃晃的大船就让朱小蝉吐了十来天,晕船晕得厉害。 后来下了船上岸,她以为终于解脱,可以脚踏实地了,看到宽敞的四轮马车她多快活呀,笑得小嘴都快裂开了。 谁知坐了马车,她才晓得她不只晕船还晕车,虽然中途找了大夫开药不再吐了,可是整天昏昏沉沉,头昏脑胀的比晕车还难受,睡不好,吃不下,人整个消瘦了一大圈。 这可把宠妻、疼妻的王秀轩急坏了,想尽办法要让她好过些,马车内铺上三、四层被褥,以免车轮的转动颠了她,还尽量让马车走慢点,尽挑大路走,避开颠簸小路。 只是这些年的丰衣足食把朱小蝉养娇了,她还是承受不住长途赶路的疲累,打从上了船,坐上马车,她的腰酸背疼就没停过,不时听她有气无力的问着:到了没,到了没…… 「是是是,娘子说得是,就让地方老百姓知晓我怕老婆,免得人家巴结我,又送小妾又送美女的贿赂,家有悍妻如有一宝,防狼防虎防小人。」一举多得,少了他不少麻烦。 「还防小人呢!你当我无敌万能娇妻,一女当关,万夫莫敌呀,那些见不得人的破事若敢沾手,小心我阉了你。」她往他腰肉上一掐,表明她是焊妇兼妒妻,他敢当负心汉她就敢让他好看,她离乡背井的跟着他也就把一切都豁出去了。 看到她装出龇牙咧嘴的凶悍样,他反而觉得她可爱的低头一吻。「我还想要儿子呢,哪敢得罪娘子。」 「只想儿子,不要女儿?以后若生了闺女我就告诉她她爹不要她,叫她长大后也不用孝顺她老子了,父女无缘。」他要敢重男轻女,她绝饶不了他,儿子、女儿都是当娘的心头肉。 「调皮。」他笑着拧她鼻尖,眼中满是柔情。 一脸慵懒的朱小蝉将两手圈住他颈子,将身子偎向他怀中。「你给个准话,到底还有多久?」 闻言,他怔了一下,苦笑。「说实在话,我也不清楚,当初住我隔壁的考生自称来自青江县,我看他人品谈吐都不错,便随口问了一句青江县好不好,他满脸怀念的说是个好地方,因此授官时我想都不想就选了青江县,那时众人看我的眼神很是古怪。」 他哪晓得这么远,像是走不到尽头。 「那你说说我们还要走几天,不会一辈子都到不了吧。」望尽天涯路,茫茫无尽头。 王秀轩被她傻气的话逗笑了。「前两天我问过,大概再三到五日吧,若是你不怕累就赶一赶,两、三日内也能到达。」 要不是她太娇气,这里酸、那里疼的,他们早到了。 挪了挪身子挑个好躺的位置往他臂弯钻,她幽然的叹了口气。「那就赶吧,长痛不如短痛,早知道这么累人我就同意你娘的提议,让你纳了文家表妹,让你们累死累活的赶路,像条老狗似的喘息。」 原本王夫人想借着侄女刁难媳妇,借口父母在,长媳得留下来侍孝,由儿子带妾室到任上伺候衣食起居。朱小蝉是新妇又如何,她是婆婆,婆婆管媳妇天经地义。 但是谁理她,不用王秀轩夫妻拒绝,脸一沉的王至诚当下驳回,还明白的表示王家不是客店,非王家人要自觉点,不要留着不走,别等人赶就难看了,最后连亲戚也做不得。 文婉贞的脸皮也忒厚的,人家都说出这样的话了还赖着不走,不时对着王秀轩露出倾慕眼光,还总是一副委曲求全的样子,好似她自愿为妾是他天大的福气,他不收是对不起天地良心。 是以为了怕节外生枝,早做好准备的小夫妻未等到第三天,他们第二天晚上就偷偷溜了,先到朱老二家告别兼回门,天一亮便在渡口搭船,从此天空任鸟飞的离巢。 可想而知王夫人气得有多深,他们才一下船就收到二十几封家书,由驿站快马送信,听说还累死了几匹马,不过他们一封也没拆开,在上马车前又托驿站寄回。 他俩的意思很明了,她气她的,小两口照样乐得逍遥,天高地阔,任君翱翔,老人家就少自寻烦恼,两地相隔遥远,她想管也管不了,还是心平气和的过她的安稳日子。 「又说胡话,刚才那一下没打疼你是吧!」王秀轩冷着脸,假意要再执行夫权,教训恶妻。 看他很辛苦的装出训妻的样子,朱小蝉噗嗤一声笑出声。「好了,不闹你了,我知道你对我心意,此情不渝,我就再忍一忍吧,总会好起来的,以前在棉田跑来跑去不也健壮如牛,半点事也没有。」 「健壮如牛的是你爹,你在田边指手划脚,棉花种得起来,岳父他居功甚伟。」那时种田、除草、播种几乎是别人代劳,她最多拿了本农民书指称几月开花,几月收棉,虫害要如何预防。 「喂!你别揭我底嘛!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我没了颜面,你面子上就好看吗?」她就嘴上功夫厉害又怎么着,那一大片棉田还不是被她整治出来了,还是当地百姓的主要收入呢。 看着她的小脸失去原有的红润,变得苍白憔悴,王秀轩心疼的抚抚她眼眶下方的暗影,「睡一下吧,尽量把心情放松,我们就快到地头了,一切会如我们所愿的好起来。」 「嗯,你抱着我,闻着你的味道我比较好入睡,阿轩,我跟着你,你到哪去我就去哪里,你不要丢下我。」她微闭上眼,小手始终不放的握住他厚实手心,紧紧的。 第三十二章 「好,天上人间,我们都会在一起,谁也不能将我们分开。」生同衾,死同穴,生死不离。他在心里承诺着。 前方的路越走越狭隘,马车也因为路况不佳而左右摇晃,王秀轩面上泛着温柔的凝视睡得不平稳的妻子,双臂环抱着她细腰,抱在怀中不放开,以自己的身体为屏障减缓车行的颠簸,让她睡着的眉心能松开。 走走停停的赶了几天路,总算进入青江县县境,青江县幅员辽阔,但人口比想像中稀少,境内几乎是高山丘陵少有平原,因此无地可耕种,大多数的青壮男子都选择到外地打工。 虽是进了青江县境,但离县城其实还远得很,大约要半日路程,这几日半睡半醒的朱小蝉大概是知道快到目的地,原本萎靡的精神突然振奋了许多,晕车的情形大为改善。 既然近在眼前,那就不必急着赶路了。 为了让妻子有气力应付接下来的事,王秀轩他们便以游玩的心态半走半休息的看看青江县的景致,同时探访风土人文,了解一下这是个什么样的地方,靠什么维生,百姓的生活过得如何,一个地方官能做什么。 但是他们稍微逛了一逛,越逛越心凉,也对未来越不确定,未来几年真要定居在此处吗? 「这里是青江县?」朱小蝉问得有几分怀疑。 王秀轩很是迟疑地扶着发疼的额头。「我想是的。」 「山明水秀,寻秘探幽的好地方?」山,嗯!很高,水,从山壁间涧出,一踏入山里绝对会迷路,的确是耐人寻味的秘境,人一进去就出不来了。 「有山有水,还算不错,记不记得你七岁时背着小箩筐到山上摘野菜、摘香菇,设陷阱捕山鸡、野兔?」只要有一条活路走,百姓们就能走出属于他们的康庄大道。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她很想瞪人却没力气。「你要我上山挖人参,采灵芝,捉雪蛤贴补家用吗?这座大山看起来有很多宝物。 听妻子说起反话的埋怨,王秀轩笑开了。「为夫还没穷到养不起妻子。」 「你瞧这地方看来像什么?」她指着荒凉的一片,草木不兴所以黄沙居多,两旁的树木枯黄。 现在才入夏,还不到秋天。 「什么?」 「穷乡僻壤。」她的第一印象。 「……」很贴切的形容。 「你知道下一句要接什么吗?」她可以肯定这里的日子很难过。 他笑而不答。 「是穷乡僻壤出刁民,王大人,你真挑了个好地头。」他运气真差,一当官就走霉运。 「也不一定是刁民,说不定是和睦热情的良民,人要往好的一面去想。」既然不能再糟了,那就顺其自然。 朱小蝉不想打击丈夫,但是…… 「这一路走来你有看到几个和我们打招呼的人?个个面无笑容,没点朝气,眼神漠然得好像我们是路边一棵快枯死的老树,不值得多看一眼。」 冷漠,他们根本不与人打交道。 「会好的,要有信心,你靠着几粒棉籽就能种出一片棉田,眼前的情形还不到绝望的地步。」他相信只要用心,石头也能变黄金,路是人走出来的。 她一脸惊恐的瞠大眼。「你不会想指望我吧!」 看她错愕的表情,他先是不解,而后了然的失笑,牵起她微凉小手。「娘子,你想多了。」 「你保证不算计我?」她觉得自己像块肥肉。 王秀轩顿了一下,面色讪然。「官是我在当的,与你何关,在我辖内的百姓我会自己顾全,给他们一口饭吃。」 「你不把我扯进这个看不见底的漩涡里最好,这几年我要当个闲时看书,睡卧花间的清雅夫人,凡事不操心,前几年太累了,我得休息休息。」她规划着美好的蓝图。 赚钱太累?她明明乐在其中。「好。」 朱小蝉一听他的承诺,乐得露出八颗雪白贝齿,好不愉快的依偎丈夫怀中。 只是,她能允许自己不劳碌吗? 此时的朱小蝉因为又坐车又坐船,身心倶疲,累得什么都不想动,放任自个儿有怠惰之心,可是等她缓过气来,发现处处要用到银子的时候,怕是那股和银子誓不两立的冲劲又起来,谁来阻拦都不行。 「咦!田里蔫蔫的作物是什么?」有点眼熟。 王秀轩眯起眼眺望远处的田地。「是小麦。」 「小麦?」她惊讶万分。 「大概是少数能种活的作物。」这里地太旱了,土壤不肥,砾石多过黄土,水量不足。 「你在说笑吧,那是麦子?怎么比去了稻谷的白米还干瘪,你是不是看走眼了。」麦子扁成这样哪辗得出粉。 「没错,是小麦。」他再一次肯定。 朱小蝉愕然,久久不语……「青江县真的很穷。」 「穷不穷我不晓得,还得再瞧瞧。」也许城里当地的百姓有别的谋生法,人不会任自己陷入绝境。 她已经不抱希望了。「辛苦了,王大人。」 「不辛苦,你是我的妻子,我们同甘共苦。」他相信有妻子在一旁支持,他们没有做不起来的事。 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我不要。」她大声的说。 王秀轩笑着将妻子拥入怀中。「我们先到县衙再说,或许没有我们想象的糟,全是庸人自扰。」 鬼话能信吗?她第一个请张天师来斩妖除魔,收服恶鬼。 两人是走着进城门,后头跟着小厮、丫头、几个腿脚利索的婆子,马车载着行囊,一行人缓步进入城中心。 城里的情形比城外好多了,还有商业往来及市集交易,说起来还算是热闹,几个孩子在街道上跑来跑去,玩着草编蚱蜢,至少有几张面容是带着笑的,并未刁难外地人。 只是一行人看到破烂的县衙大门时,傻眼是在所难免的,还有一只看似刚生过小羊的母羊正滴着乳汁,被丢弃在县衙门口。 这时代的人不喝羊乳,他们觉得腥,难以入口,殊不知羊奶最滋补,养颜又养胃,对气喘极有疗效。 「这……」也未免太惨了,掉了漆的门居然还破成这样。 朱小蝉不是吓到,而是惊悚,前任县令是怎么管理的,能让代表朝廷的官府败坏到惨不忍睹的地步。 「走走走,不能站在这里,这几天会有县太爷来上任,你们走远点,不要挡路。」穿着邋遢的衙役出来赶人。 「我们是……」王秀轩正想说自己就是要来上任的县太爷,可是他话还没说完,手上已多了一条绳子。 「这只羊是你们的吧!又干又痩没三两肉,牵走牵走,不要来捣乱,拉了羊屎在门口就罚你们银子。」没肉的羊吃了也嗑牙,又刚生过小羊,一定腥得很,宰了也麻烦。 看着丈夫牵了只羊站在大街上,朱小蝉忍不住捧腹大笑,笑得他好生无奈,大感尴尬。 「阿轩,我们当养羊大户也不错,把羊养肥了肉能卖,羊皮能做羊毛大衣、羊皮靴、羊皮筏、羊皮帽,羊毛煮烂了再晒干能捻成线,织成暖和的毛衣,羊奶加工变成奶粉,热水冲泡即可饮用……」羊的一身用处甚大,连羊角都能制成手工艺品贩卖,羊骨煮熟了曝晒几天再敲碎磨成粉,是很好的磷粉,与草料混和是饲料,撒在田里是磷肥。 虽然听不懂什么是毛衣,什么是加工成奶粉,可是看到她神采奕奕的说起赚钱大计,王秀轩的心窝暖起来,眼神如妻子一般的明亮,笑睨她比谁都耀眼的明媚娇颜。 「啊!我怎么又想闷头赚大钱了,你肯定又要笑我小财迷了。」她懊恼自己太热衷于攒金赚银,才说要当闲散夫人的,立时就忘了。 王秀轩眼露柔情的轻抚妻子嫩白如玉的面颊。「我很喜欢这样的小财迷,你比前几日有精神多了。」 她微羞的轻吐丁香舌。「就你会赞我,不嫌我市侩,满身铜臭,你呀!中了我的情蛊,这辈子只能死心塌地的守着我。」 「我愿意。」为她中蛊,心甘情愿。 她吃吃的笑着,满眼的感动。「你说我们要一直站在县衙门口吗?人来人往像是傻子。」 他把眉一挑,轻勾唇角。「把咱们的羊顾好,这可是你的生财本钱,待为夫前去敲打敲打衙役。」 朱小蝉怔了怔,她手里牵着绳子,母羊朝她咩咩叫,叫得好不凄楚,让她很……闷啊。 「喂!你怎么又来了,我不是说过……」刚才的衙役很不耐烦,语气带着三分嫌弃,认为他没事找事做。 「我是新上任的知县。」王秀轩面如温玉,润泽生辉。 第三十三章 「你是县太爷……」他愣了一下,但是……「哈哈——别逗了,哪有这么年幼的县太爷,你年纪看起来比我家小儿大不了多少……」 一张就任的公文往衙役面前一晃,他笑声戛然而止。 「你……你真是县太爷?」 「我是县太爷。」他不厌烦的重申自己的身分。 「啊!县太爷来了,县太爷来了,大家快出来迎接县太爷,我们青江县终于有县太爷了,等了三年多了……」 三年多?王秀轩眼皮一抽,有着不太好的预感。 县衙内涌出若干人影,看他们身上穿的陈旧衣物,有些洗得泛白了,他心里顿时飘来一片乌云,涌现不祥,而那片乌云在慢慢扩大,有点沉的往他心头压,重得让人很心寒。 穷乡僻壤出刁民。 其实不然。 青江县虽然穷了点,但民风纯朴,少有争乱,百姓们之所以少有笑容是因为饿的,因为饿得说不出话来,因此也少了热情,少说点话能保存体力,多活几日。 穷,真的很穷,王秀轩没见过比青江县更穷的地方,上一任知县便是被青江县的穷给吓跑的,干不到三个月便不知所踪了,留下空荡荡无人主事的县衙。 这一走就是快四年了,还没一个官员肯到青江县上任,他们一听是穷县便打退堂鼓,不是告病请辞便是想办法调任,县官的空职一直悬着,直到某个自告奋勇的傻瓜。 抚着额的王秀轩头痛不已,苦笑的看着历年来的账册,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青江县辖内有十三个乡镇,四十三座村落,人口上万,可每年的税收不到一千两。 而这还不包括上缴朝廷的税金,零零总总扣一扣,能用在县衙的银两最多不超过二百两,还得发给县衙内做事的人薪饷、补贴。 重要的是,县内的三座粮仓是空的,若有重大灾情发生,青江县饿死的百姓将会不计其数。 「成主簿,你说说县衙内还剩下多少银子能支使?」他总得知晓青江县到底有多穷。 成主簿是名痩小的中年男子,年约四十岁。「启禀大人,还有五十两,不过……」 「不过什么?」还真不错,能有剩余,不过这一年才过了一半,另外半年的开销要从何取得? 税收分春税和秋税,青江县缴的是秋税,每年秋天一收成后,便卖了粮食缴税,然后缴交国库再拨款下来。 县衙大概会在年前收到朝廷拨下的银两,皇上的美意是底下的官员和百姓过个好年,有钱好办事。 可是收来的税金就那么多,发下的肯定更少,别说铺桥造路,造福乡里,光是县衙的嚼用就不够用。 「这个月的银钱还没发下,不少人等着这笔银子。」从典史、主簿、捕快到衙役,甚至厨房的烧柴丫头,整个县衙上上下下不多不少二十五名,包含打杂工的杂役。 其实县衙还欠缺一些人手,但青江县实在太穷了,又少有重大刑案和天然灾情,所以遇缺不补,目前资历最浅的也有五、六年,混着混着过日子。 王秀轩的感慨含在喉头,面上不显。「你只管报上实际数目,其它我再来琢磨,不会拖欠你们。」 「不足二十两。」他硬着头皮说起。 「啊!」他啊了一声。 本朝县官的俸银一年约一百二十两左右,白米四石,衣着、用度琐碎开支自行处理,除了收点孝敬再无收入,但糟的是这笔俸银别想等朝廷发,大多是由县衙收入自个儿扣除,若有不足便有办事不力之嫌,因此也没人敢向朝廷要,算是心照不宣的事。 换言之,他接下来的几个月是做白工,得了个官名却是入不敷出的穷酸县官,若想改变现状就得另谋财源。 「大……大人,你没事吧!」成主簿面色惶惶,忧心年轻的县太爷承受不了,上任没几日又要走了。 没了主心骨他们什么也做不了呀!日子越过越糟,糟到他们已经不敢期待能变好,只要别再更糟。 王秀轩力求镇定,不让苦笑显露于脸上。「本县百姓以何维生?可有特殊生产,像是产玉石或是岩盐。」 高山通常蕴含着未曾开采的宝物,只是民识闭塞,不知站在宝山上。 「未曾听闻,青江县的地层贫瘠,早年朝廷也派人来探勘过,但一无所获。」 缺水还导致土地干枯,难以种植。 「没想过种些旱作吗?我看山腰以下至山脚这块可以开辟成梯田,不能种稻也能栽些蔬果,或者改辟为菜园。」山上多雾,很适合茶树的生长,茶叶也能成为地方特产。 他想得很理想,充满抱负,却忘了很重要的一件事—— 「大人,我们县里没钱呀!要雇人开垦需要银子,买树种也是一笔很大的款项,而且茶树一种下不能马上采收,起码要三年以上才能开采茶叶,而且这几年的茶农要吃喝什么,他们是完全没有进项,只能守着不能吃的茶叶。」 一文钱逼死英雄好汉。 听着成主簿越说越绝望,王秀轩的耳朵嗡嗡作响,他觉得前路难行。「没有解决方案吗?」他忍不住喃喃自语。 「大人,你说什么?」这位县太爷看来很沉稳,至今尚未被穷困的财政吓走,应该会留下来……吧? 他挥着手,努力压下心中的无奈。「没什么,本官在想着如何增广财源,这个月的薪饷过几日再发下去,本官想想办法怎么赚钱……」 赚钱的事他不在行,恐怕还得劳烦小财迷夫人。 有什么办法,还不是坐困愁城。成主簿在心里嘀咕,并未宣之于口。「是的,大人。」 「不用担心,会变好的。」他这话不知是说给别人听还是自我安慰。 原本也想要有一番作为的,以己所能为地方上做点贡献,不敢说留下千古贤名,至少无愧于心,他一直认为只要肯用心付出,回收的成果就会是甜美的,起码受人尊重。 可是说得容易,做得困难,等到真正接手了才知道自己还是太稚嫩了,全没考虑到现实面。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万事起头难,他就边做边学着吧!人总要遇到了才会成长,这也是他的课业。 「大人,县衙内的官舍早已老旧不堪,一下雨还会漏水,那修葺的银子……」 他很不想开口,可住在后头小院里的同僚抱怨连连,巴望着他能开这个口好让大家好过些。 屋子里潮湿发霉,人住久了容易生病。 一咬牙,王秀轩做了个挥手的动作。「先搁下,等变天了再说,叫大家多忍耐一段时日。」 一下了堂,王秀轩急忙奔回后院,难得一回的长吁短叹,神情疲惫的抱着妻子大叹无银真痛苦。 「怎么会很难?」 这句「不食人间烟火」的话一出,朱小蝉很无辜的得到一记瞪眼,认为她说得太轻松,不晓得为官者的难处。 但是看看她的四周,前堂和内室是截然不同的景致,对比公堂里的萧条和陈败,发霉的腐臭味,女眷所在的院子可说是鸟语花香,富丽堂皇,处处充斥着温暖的阳光。 主要是县官夫人有银子,而且她敢花钱,大手大脚的撒金角银角,为求能过得舒适,她把屋子布置得有如柳镇的家里,有晒过太阳厚厚的被褥,全套花梨木家具,生气盎然的小盆栽,博古架上摆满收集来的小玩物,她还让人挖了冰窖想存点冰,等热得受不了的时候可用。 更惬意的是她还在院子里搭了座可坐可躺的秋千,秋千上方是可遮阳的凉棚,凉棚的四角分别种下丝瓜苗和葡萄藤,等到入秋后便会开花结果,她能用丝瓜水保养皮肤,摘葡萄来酿酒,在月光下,享受葡萄美酒夜光杯的惬意。 之前在县衙门口牵的那头母羊也没浪费,朱小蝉命人喂足了草料,每日早晚都有一大碗现挤的新鲜羊奶可喝,还有多余的可拿来洗脸,羊乳是天然的保养品,养分又高,可食可净面。 对照王秀轩的消瘦,她过得多滋润呀!一扫之前长途旅程的僬悴,整个人容光焕发,白里透红,细嫩的肌肤有如冻住的凝脂,水滑水滑的,嫩得一掐就出水似的。 她的清爽看得王秀轩好不嫉妒,她是个懂得照顾自己的人,用不着他操心,不论身处何地她都能让自己过得好。 可是王秀轩却有点吃味,感觉自己不被需要,好像妻子没了他照样过日子,有他无他没多大意义,她靠自个儿也能生存。 「娘子,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可知青江县有多贫困,县衙里仅存的银两不够买半年的粮食。」也就是说再无进项,他们过几个月便无米可食,灶冷米缸空。 第三十四章 「大人,你这是在抱怨吗?」朱小蝉取笑他当初的大话,要让她吃好、住好、做个威风八面的官夫人。 王秀轩笑得一脸惆怅,带着大志未展的郁闷。「很难走的第一步,我甚至在想我娶你是让你享福的,而不是来吃苦,我有些后悔做了错误的决定,把你拖进这滩死水中。」 朱小蝉戏谑的摇摇青葱纤指。「是不是错还不用太早下定论,走一步也不是那么难,穷也有穷的商机,只是你不会用而已,说起赚钱呀,你远远不及我的本事。」 士、农、工、商,商贾排名末微,士人为人景仰、敬佩,可是没有商人的居中运作,哪有百姓们的安居乐业,读死书的读书人只知之乎者也,哪晓得百物从何而生,由原料做成成品供其使用,吃、穿、用皆需经过商人的手。 他们哪知道在千百年的将来,是生意人在掌控这个世界,用富可敌国的财产支配所有资源,拿钱来砸人,甚至是买下一个国家,用大把的钞票养出一名元首,掌控经济大权。 「商机?」王秀轩双眼微眯,对她的信心小有疑心。 「青江县不适合种稻,水田养鸭的方式也不适用,他们又真的太穷了,一时半刻找不到好的生财办法,只能从短期效率试试。」先撑过危机再寻长远之计,人活着就是希望,不可被绝望打败。 「你有办法?」 她很自信的一眨眼。「开源节流。」 「开源节流。」他也想,但太难了。 「要增加税收是不可能,百姓都吃不饱了哪来银子缴税,若是节流嘛,你是穷鬼县官,县衙又是摆着好看的空架子,省也省不下几文钱,不如你把银子交给我,半个月后我还你一百倍。」银子不会长脚跑了,但会生钱子钱孙。 「一百倍?」他两眼发亮。 朱小蝉看向院子里养得已经有点肉的母羊,唇边挂着宁和笑意。「你让人把不要的老羊或是自家养想卖的瘦羊送到县衙,再以一只半两银子的价钱收购,我看他们也拿不出多少只,顶多一百只。」 有人不想卖,有人嫌钱少,只有活不下去及养不活家的人才想要卖羊,而这些羊通常也长得不太好,都是瘦羊。 「你买羊要做什么?」他实在想不出有何作用。 「做吃的。」民以食为天,好吃的东西没有卖不出去的道理,为了口腹之欲,多得是人肯撒大钱。 「做吃的?」他讶异。 羊肉那么腥,谁肯吃。 「要找没生病的羊,瘦一点没关系,入口的食物不能害人得病,只要做得起来日后也是一条出路。」她的小金库也能有进帐,趁机发点小财。 朱小蝉这几天也没闲着,她趁上街闲逛时也大略的看过一遍县城里的情况,她发现牲畜的养育普遍不佳。 羊不够肥她也无可奈何,像她想了许久的羊肉炉、羊肉火锅、清蒸羊肉等都不能用瘦羊,少了油花的羊肉吃起来不够味,而且也较腥。 所以她思前想后,穷则变、变则通,路不是只有一条,拐个弯也是柳暗花明,能吃就好。 「你要怎么做?」一只瘦巴巴的羊哪有多少肉好啃。 「烤全羊。」她想到的是蒙古烤肉。 「烤……全羊?」王秀轩的神情是震惊的,他想都没想过羊可以整只拿来烤,他甚至是不吃羊肉,嫌腥。 「嗯!将羊宰杀了以后,整只羊里外都用蜂蜜涂过一层,放在架子上转动,底下是火堆,边烤边涂蜂蜜,等快熟了再撒上孜然,烤到表皮金黄酥脆,火不能太大……」 用蜂蜜来烤羊……他光听就口中生津,很想咬上一口。 「烤全羊可以是热食,也能做成冷盘,不过热热的吃口感较佳,但是因为肉少无油,所以价格不可能太高,一只卖上十两银子就差不多……」朱小蝉还没说完就听见丈夫的惊呼声。 「什么,十两?!」她卖的是金子吗?简直是抢钱。 【第十一章】 朱小蝉将烤全羊卖到较富裕的邻近各县,以一只十两的价钱卖给酒楼茶肆,大家趋之若鹜,争先抢购,不到一天功夫就被抢空,还有人问还有没有,想再抢购一空。 因为少见,所以热销,朱小蝉只是想赚一票而非置铺子长期经营,因此向所有饕客说抱歉。他们吃的是一时新鲜,真要供应多了,很快便会发现少了油脂的烤全羊其实没那么美味,是蜂蜜的甜和孜然的呛麻麻痹了口感。 而且青江县也没太多的羊,一百只已是极限了,饲养的人并不多,羊不是主要的牲畜,大多以养鸡自用居多。 不过朱小蝉是擅于物尽其用的人,羊杂她做成了羊肉串,羊肠灌成血肠,薄利多销,居然另外赚了百两银子。 这一次的烤全羊总共赚了一千一百两,她也就不客气的拿走二百两蜂蜜和孜然等香料的「材料费」,她从柳镇带来的十罐蜂蜜和一大袋孜然全用上了,收点辛苦钱不过分吧!至少她不像黑心的商人狮子大开口,二一添作五的分帐,全放入自个儿的钱袋。 王秀轩用卖羊的钱先发县衙内官员的薪饷,然后取出一部分钱购买粮食,将三座粮仓装满一座以备不时之需,接着命人上山开垦,将他看中的那座水气缭绕的山头给辟成梯田,种上千株茶树。 一千两看起来很多,其实有点不够用,买了树种又雇了工,所剩无几,最多能应应急,顶不了大用。 但是这也让成主簿、莫典史等人笑得乐不可支,他们总算看到希望了,来了个会做事的县官,青江县不再是穷县,他们也能像富饶的江南城镇般有饭吃,有衣穿,住大宅了。 「小心点,看着路,明明我才是县太爷,怎么你比我还急呢!慢慢来,总能弄好的。」 看到一大片土地被荒废了,着实心疼的朱小蝉想着替丈夫分担辛劳,便召集起县民,由她提供种子,大家合力来种棉,她保证将棉花销出去,让百姓放心去栽种。 但是县民从来没种过棉,也不相信棉花能卖多少钱,一个两个说了几句不太好的话,其它人一听觉得有道理,当下一哄而散,不理会县太爷夫人说了什么,此事因此不了了之。 因为一、两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让好生恼火的朱小蝉认为一番好意遭到践踏,她也有几分赌气意味,拿出私房买下五、六十亩土地,她全部种上一年生的棉花棉籽。 而作物再怎么说也不能没水,旱作物也需要灌溉,所以她在田地的四周和正中央各打了一口深井,井边又各盖了一座风车磨坊,不用人工汲水直接以风车转动汲水。 为免河水被抽空,她采用的舀水板是可拆装式的,土壤够湿润时就少用几块舀水板,或是不用,让风车空转,也蔚为一处风景。缺水时便多装几块舀水板,让地下水排进挖好的深沟里,顺着一排一排的排水道流进田里。 王秀轩在妻子的建议下挖了一座人工湖,他让每年山上流下的雪水流入湖里储存,让缺水的状况稍微舒缓。 青江县多了一座湖供百姓取用,离湖近的土地有了湖水的浇灌,作物的生长比往年好太多了,大伙儿都看到丰收的希望,脸上的笑容也变多了,见到熟人会打声招呼寒暄。 王秀轩在湖里放养了鱼苗,也有人有模有样的丢了些小虾小蟹到湖中,养个几个月鱼虾也就长大了。 一年后,取名「水蝉湖」的湖泊映满绿意,湖中大鱼悠游其中,小虾长成大虾,小蟹都有两个巴掌大,湖面上出现三三两两的渔夫,撒网捕鱼,明显笑声也爽了。 而朱小蝉的棉田也进入采收期,缺乏人手的她从山北村调来孙子健、丁举凡两名管事,他们原本是王秀轩书院中的同窗,虚长他几岁,未入仕途的两人在王秀轩引荐下到朱小蝉那儿做事,而后因做得不错而升为管事,各管着几十亩棉田和烤鸭铺子,如今也是受人尊重的大总管。 「气死我了,陈枢门的老婆是什么东西,居然敢怂恿南华村的村民来向我借钱,我赚钱容易吗?棉花还没卖出去呢!我自个儿都缺得很,她凭什么以百姓力量来逼迫我。」她还没用官太太的身分搜刮民脂民膏,陈大炮家的倒是把手伸得长,连她银袋里的银子也敢掏。 虽然多了一座湖,但事实上青江镇并不适合发展畜牧业,水还是太少,肥美的水草地几乎没有,大部分的土地仍是贫瘠的,想养羊、养牛颇有难度。 去年将烤全羊卖至其它县的事是瞒不了人,半两银子买的羊卖到了十两高价,任谁听了都会眼红,心动不已的想如法炮制,不用多,卖几百只羊就有好几千两的收入呢。 第三十五章 青江县虽穷也有几户大户人家,其中以陈大炮和金大富最广为人知,朱小蝉私底下喊他们是陈枢门和金剥皮,一个小气得一毛不拔,连孩子的束修也要省,让夫子一个月只上五天课,但要规定足月余的功课,一个干的是皮肉生意和放贷,开了几间青楼和当铺,人一上门当即被剥一层皮。 而陈枢门的妻子卢氏便是看中湖岸边一块养得鲜嫩的水草地,她不耐烦养羊便让别人来养,再学朱小蝉那般低价购入,心中打着算盘,认定烤全羊谁不会,不就放在火架子上烤一烤,肉熟即可。 可是买羊要钱,不想出一毛钱的卢氏便把算盘打到县太爷夫人头上,大肆宣扬朱小蝉善名,说她多善良,多有菩萨心肠,慈悲为怀的解百姓疾苦、慷慨解囊以济百姓,然后领着一窝蜂的村妇涌向后院,三两、五两的开口借钱,让朱小蝉烦不胜烦的假装昏倒,托病闭门谢客。 「大不了不理她就好,犯得着生气吗?堂堂知县夫人还由着市井小民耍泼?叫衙役直接把人赶出去不就得了。」青江县的地头还没有人比他大,敢来闹事先捉到牢里关三天。 「可是恶心人呀!每次一看到卢氏虚伪的嘴脸,我就想一脚往她脸上踢去,让她像颗球的滚出去。」装出和善的面容却端着恶毒心肠,一肚子黑水。 瞧着妻子气愤不已的神情,王秀轩眉宇为之轻拧。「阿蝉,你有没有发现你近几日的脾气变得有些暴躁,不太安稳,动不动就气呼呼的。」不太寻常。 「有吗?」她本来就不是好脾气的人,一不小心便流露出本性,只是以前都忍着,压抑住。 「有的,夫人,你最近也吃得比以往多,一早醒来便喊饿,我和看月准备得慢了你还会不高兴。」没叶服侍了朱小蝉也有段时日了,因知之脾性才敢大胆说话,不怕责罚。 朱小蝉从不责骂下人,她觉得下人虽然是她买来的,可是人不应该有贫贱富贵之分,再怎么样都是人,给予适当的尊重也是收买人心,他们能用她就用,反之,不能用的就给了卖身契打发人走了,她不会让不相干的人来影响她的心情好坏。 「有这回事?」她低下头看看自己的手脚,怕吃多了发福,女人一胖就臃肿,把男人的心也吓远了。 「夫人,你要不要找个大夫瞧瞧,诊个平安脉也好。」身子无碍才安心,夫人是他们的主心骨,不能倒。 一想到要喝苦苦的汤药,她连忙摇手一挥。「没事没事,穷紧张,我能吃能睡,身体康健,看什么大夫,晦气,比起那些长年卧床的病人,我壮得跟一头牛一样。」 呃!好像真有点变壮了,手腕较之前粗。 「呸!呸!又说什么糟心话,你又忘了教训了是不是,别老是和不好的事做比较。」都成亲了,还没个妇人样,像小时候那般百无禁忌,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见他微带气恼的样子,朱小蝉发现这个男人真的很在意她。「是我舌头长刺了,下次不敢了。」 「真能改?」他用不信的眼神看她。 「总能改的,你多提醒我几次嘛!」她笑靥如花,莹润的嫩白小脸泛着珍珠般光泽,引人如痴如醉。 王秀轩略微闪神,对妻子的美永远也看不腻,越陷越深。「你呀,让我说你什么才好。」 每一回妻子一撒娇他就心软,没法恼她太久,做事明快果决的县太爷根本是被夫人吃定了,宠妻宠到没边。 看到自家姑爷莫可奈何的神情,朱小蝉身后的丫头没叶、看月掩嘴偷笑,两人感情好也是奴婢们的福气。 「那就别说了,看看我们的棉花,你瞧这一大片棉田都是我的,我能赚多少钱呀!」一提银子她就笑眯了眼。 「财迷。」他笑道。 「少了个『小』。」她比较喜欢「小财迷」三个字,赚得不多的小地主,爱钱取之有道。 人太有钱会遭贼惦记,小富即可,这是朱小蝉一向的生存理论。 「你,不小了。」他视线往下移,停在隆起的酥胸,意有所指又带了点夫妻间的小情趣。 看他多看了胸口两眼,朱小蝉没好气的以手捂住他双眼。「大了也不给你用,留着喂娃。」 他低笑的在她耳边低语。「我就是大娃。」 「你……不要脸。」斯文败类。 「要脸生不了娃。」他指夫妻做的事。 「你……你还真越说越不象话,读了那么多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他根本是表里不一。 披着君子的外衣,内心邪恶。 「还给孔老夫子,愿他能教育其它英才。」他是半途长歪了,羞为孔孟门生,是该感到羞愧。 「……」朱小蝉已经懒得理他了,没皮没脸的人不知羞。「对了,有人到县衙问及棉籽的事吗?」 他摇头。「还在观望中。」 「这些短视的愚民,怕东怕西不知道在怕什么,我都先种给他们看了还畏畏缩缩,真没赚钱的命。」难怪青江县穷了几代,没个胆大的敢冒进,守着一方天地坐井观天。 「也怪不得他们,对于认识不多的作物,谁也不敢轻易尝试,毕竟不能做为粮食,一旦种得不好或歉收,他们就什么都没有了。」挨饿让人退缩,百姓更看重能喂饱肚皮的粮食。 「最好是这样,等他们也想发财了,看我不海削他们一票,别说我是拦路山匪,就抢他的。」看谁狠。 王秀轩感兴趣的问:「你想怎么做?」 她看了他一身官袍,轻哼了一声。「一斤棉籽十两。」 「什……什么,一斤十两?!」这……也太坑人了。 百姓买得起吗? 「我会先订下契约,赊给他们棉好,往后十年所产的棉花得用合理的价格卖给我,由我统一收购,谁也不许转售他人。」她种棉也收棉,等同垄断。 赊……也只有她想得到,从乞丐身上也能挖出一层油。王秀轩暗忖妻子脑子活络,是不折不扣的生意人,别人想不到的事她信手拈来,如吃饭喝水那般流畅。 对于他县里的百姓他没有一点同情,妻子肯为他们生计着想已是他们莫大的福分了,她愿意传授种棉的方法,此等无私的情怀值得传颂,而不是平白受人质疑。 「东家。」 正在监看工人采棉、收棉的孙子健,抬头一瞧见远远走来的两人,他立即放下手边的事儿迎向前。 「孙总管,这批棉收得如何?」放眼望去是一片雪白,让人看了心情愉快,心旷神怡。 「虽是第一年生的棉花,不过棉质尚可,比起咱们山北村差不到哪去,就是地不肥,产量没有预估的多。」若是土地肥沃,这几十亩棉田能产出相当惊人的棉量。 「你估算有多少生棉?」不用多,能吓人就好,让那些封闭的百姓瞧瞧哪种作物能赚大钱。 「三、五万斤跑不掉,这是保守的预算。」他的意思是有可能更多,他不说高了,以防突发事件。 因为是第一次采收,雇用的是当地人,他们采收的技巧不纯熟,动作既慢又采得不完整,还有些碎棉留在棉籽上,得让人在后头重整一次,以确保棉絮采干净。 朱小蝉一听,喜出望外。「地不肥我教你一种堆肥法,不用花费半文钱,用原有的母株就能把地养肥了。采摘完的棉株没有多大的用处,剁碎了堆成肥以稻草覆盖其上,十天半个月后取下稻草将成草堆翻一遍,然后再将稻草覆上,如此重复再重复,约七、八个月左右就是很好的绿肥,期间还得浇点水使其发酵。」 「一说到赚钱,东家的眼睛就亮了。」早已娶妻生子的孙子健以兄长的口吻揶揄,他很喜欢这个凡事不计较又爽朗的「妹妹」,女子很少有她这种豁达胸襟。 「那当然喽!我家王大人说我是小财迷,我不见钱眼开怎成,一说到银子,我的心跳就加快。」她故作痴迷状,好似真为银子所迷,是名符其实的财迷,专往钱眼钻。 「王大人,得妻如此,是你之幸呀!」孙子健打起揖,和同窗好友开起玩笑,但是真为他高兴娶了旺夫的好妻子。 王秀轩客气的一回礼。「得幸,得幸,是我好香烧得多。」 闻言,大家都笑了,气和谐。 「对了,王大人,有人在询问种棉一事,你看要不要准备准备。」一旦卖出好价钱,百姓肯定会抢种。 「咦!问到你这边了,我还以为他们会到县衙。」原来不是乏人问津,还是有人心动了。 第三十六章 孙子健取笑。「你是官,官威大如天,人家哪敢为了这么点小事往衙门跑,看我一得闲便上前问两句。」 「好,劳你费心了,回去我就让周师爷做个规划,也不是谁想种就能种。」头一回练手要找田作的老手,存活率较高,省得把棉花种死了又来怪官府的棉籽不好,倡导错误。 「没错,让我看顺眼再说。」种子是她的,她想卖就卖,不卖留着榨油,棉好也能榨出少量的植物油。 「阿蝉……」妻子的小心眼让王秀轩哭笑不得。 在看完棉田的采收后,朱小蝉等人又回到县衙,他们才刚入内,就听见一名妇人尖锐的叫嚷声。 妇人高声的喊着,「就准你们赚钱,不许百姓发财,这么欺负青江县的百姓未免不讲道理,好歹给个公道,别吃肥了县官饿死了百姓,我不服,你叫个能讲道理的人出来给我句话……」 肥了县官,饿死百姓?这穷得要命的青江县哪有肥水好捞呀!朱小蝉面色发冷的走上前。「这是怎么一回事?」 见着了夫人的身影,成主簿松了口气跑过来回话。「是卢氏硬要租水蝉湖湖岸的水草地,不让她租就闹起来了。」 又是卢氏。「她要付多少租金?」 「一……一两。」他说得吞吐。 「一亩?」 「不,是周遭一百亩。」把最肥的地都圈进去。 「以月计算?」一百亩,她真敢开口。 成主簿迟疑了好一会儿。「是十……十年。」 不愧是陈枢门的妻子,抠门的程度不相上下。「告诉她,要租可以,一次付清,十亩地五两,不能连地,最多五十亩地,一年一付,来年看她是否爱护水草地再决定要不要续租,若是蓄意破坏湖岸水土便百倍赔偿。」 「啊!你……你与民争利,与民谋财,你是贪官,放任百姓死活不管……」卢氏当场不依了,要她的银子跟要她的命一样。 啪的一声,一巴掌落下,众人蓦地睁大眼,向来亲和好脾性的县太爷夫人居然动手打人?! 「贪你娘的骨灰坛,你们穷得连儿女都养不活的青江县有什么利好争,财在哪里?大人若不管百姓死活,山上的那片茶圔是谁开垦的,谁付的工钱让出外的县民能返乡干活,你说的这是良心话吗?」 蓦地,气血上冲,朱小蝉眼前一黑,失去意识。 「啊——夫人——」 「你是说……我怀孕了?」 因为看到青江县的荒凉,朱小蝉知晓有一段不短的时日会在忙碌度过,因此她刻意服了避子丸,以免一旦怀上了照顾不来,反而落下一身病症或是遗憾。 一方面她也是觉得自己年纪还小,骨架尚未完全长成,怀了孩子对母体的伤害很大,一旦不慎骨盆受损,日后怀不上孩子就不好了,另一方面也担心两人都太忙了,疏忽对孩子的看顾。 谁知遇到棉花开花期,避子丸刚好吃完了,而她也忙,以为不会那么刚好遇上,就那么一次欢好,她的肚子里便多了个小豆丁。 这也解释了她最近吃得多,情绪反复不定,容易暴躁和易怒的原因,那全是妊期的反应,她已怀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嗯!大夫确定了,这里怀着我们的孩子。」王秀轩眼中泛着喜悦的泪光,大手覆在尚未显怀的小腹上。 「真是惊喜……」她是又惊又吓,怕孩子会受到先前避子丸的影响,没有健康的发育。 当父母的总是考虑了许多,未雨绸缪的设想一切。 「我看你脸色都吓白了。」哪来是喜,分明是惊骇。 「少取笑我,我是第一次当娘,心里紧张得要命,我怕我做不好。」孩子那么小,她不会抱一抱就把他的小颈子给拧歪了吧。 王秀轩笑着往妻子唇上一啄。「有我呢!我会护着你们母子俩,你什么都不用怕,安心。」 她这慌张的模样真可爱,像闯入民居的松鼠,高扬起尾巴站起后腿,前足捧着松果急找门。 听他低柔的嗓音安抚着,朱小蝉才有了当母亲的自觉。「阿轩,我们有孩子了,你高兴不?」 「嗯!我都十九了,同龄的友人都当爹了,我还晚了,不过真好,我要当爹了,呵呵……呵呵……」他有点语无伦次的傻笑,为突如其来的喜讯乐晕了头。 十九……还是大学生呢!为人父太早了,但是……她嘴角微微一弯。「阿轩,你想要儿子还是女儿?」 「都好,只要是你生的,我每一个都喜欢。」儿子他就教他读书,读不好就小板子伺候,至于闺女嘛,自是抱着走,遇人便炫耀,妻子生的女儿一定如花似玉,如岳父家那对龙凤胎的笑姐儿,见人就笑。 「每一个?你打算让我生几个。」她佯恼的朝他胸口一捶,可嘴角的笑意没停过,面色放光。 「至少三个,你知道我是长子,多少有我的责任在,不过你若不愿意,我们可以再讨论,另外我也不想你生孩子的过程有什么危险。」他可以没有孩子,但是不能失去她,她是要陪他走完这辈子的人。 听到再讨论,朱小蝉想到这年代三妻四妾的婚姻观念,莫名的怒气涌了上来,揪起丈夫的耳朵。「我不生是不是要找别人生,娶个十个、八个来闹心……」 「阿蝉,我是这种人吗?」他拉下妻子的手,以双手包覆,「除了你,我谁都不要,不许胡思乱想。」 她心里是相信他,可是又想落泪。「你娘她一定会往你身边塞人,她一向看我不顺眼。」 「天高皇帝远,她还能管到我们屋里吗?我不点头她就塞不了,你要对我有点信心。」他不是负心汉。 「文家表妹呢?我娘的来信中提及她还待在你家,你父亲一不在家,你母亲又把她接到家里住,还打着让她为妾的主意。」要不是路途太远,恐怕早就送过来了。 「岳母信里提到这个……」他略微沉吟了一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要敢来就把她踢回去。」 朱小蝉被他那句「踢回去」给逗笑了。「嗯!你踢,我有孕在身不方便,男子气力大。」 他说了声好。「你以后不能再动不动就恼火,这一次昏倒把我吓得手脚发软,我还在想你要有个不好,我该怎么办。」 幸好是虚惊一场。 「卢氏呢?」她闹得太过分了。 清逸的面容一沉。「我让衙役打了她三十大板,罪名是咆哮县衙,不敬地方官。」 「是该给她一次教训,让她知道谁的便宜都能占,唯独我这位活神仙她半点也占不得。」她还没给卢氏下菜呢!卢氏竟敢给她上菜盘子。 民与官斗,必死无疑。 「别与市井小民一般计较,你好好的休息一会,不许劳累,不许再把自己气着了,要记着你现在是双身子。」王秀轩柔情缱绻的拉上被褥,盖到她颈下。 「我没那么娇贵……」不过怀个孩子又不是得了重病,哪需要这等大阵仗,当她迎风便碎。 「乖,听话,回头我向两家报个喜讯。」王家和朱老二家,前者大概会萌生某种意动,后者会欣喜若狂。 他那个娘,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棉花采收季,朱小蝉也进入安胎期,从得知怀有身孕那日起,她便被当成行动不便的猪来喂养,起卧要人搀扶,走路要小心翼翼,一天五膳,汤汤水水皆以滋补养胎为主。 这是她和丈夫从相识、相知到成亲以来,第一次不同调,也是王秀轩唯一一次没顺着她的心意,她不吃他就哄着她吃,对孕妇好的吃食他怎么也要强逼她吞下去,在吃与不吃的攻防,每天热热闹闹的上演夫妻恩爱戏码。 没多久,两人都增了点肉,朱小蝉看来珠圆玉润,出现雍容贵气,容貌也更显优雅端秀。 五个月大的肚子已经隆起,变粗的腰身已藏不住小腹,有子万事足的朱小蝉每日哼着她所知的现代流行歌曲,双手覆在肚子上感受胎动,母亲与孩子进行无言的对话。 棉花的种植引起极大的回响,不少人前来询问棉花的种法和种子的价格,凡事不理的朱小蝉真打出一斤十两的高价,要嘛就买,否则拉倒,她有钱有地有人,自个儿种也成。 于是孙子健照她先前所提的,无银就用赊,先订好十年的棉花买卖契约,两不相欺。 其实是朱小蝉赚了,那些种子根本不用钱,从棉花取籽一取就是一箩筐,哪需要本钱,反正挑出种子后的弃籽是要辗碎当肥料,不赚白不赚,人家抢着送钱给她,哪有往外推的道理。 第三十七章 卢氏的羊没养成,倒是「水蝉湖」因为某人的诗句而一夕成名,不少文人骚客纷纷到此一游,绿茵无边的湖边也盖起一间间的茶楼和客栈,外出干活的青壮男子陆续返乡。 「二姊。」 站在西红柿树下抬头仰望高处的西红柿,正想偷尝一颗的朱小蝉忽地一怔,她以为是自己太想念分别已久的亲人而出现幻听,不禁略带失落的摇摇螓首,继续注视熟透的西红柿。 「二姊,你怎么不理我,你没那么贪吃吧!」 身子一僵,她以葱白指腹抚抚眼角,僵硬的颈项以极缓慢的动作转动,水漫烟波的眸子瞧见一道高大的身影。 「柱……柱子?」 「二姊,我都长大了,你能不能不要叫我小名,很丢脸哪!」他又不是小孩子,而是有功名在身的秀才了。 「你……你怎么来了?」她忽然鼻头一酸,伸手抚向比她高出许多的弟弟的面颊,确定他是真的。 「不只我来了,娘也来了,你怀孕这么大的事我们哪有可能不来,本来大姊也要来的,可是她又怀上了,大姊夫不准她来,哈!哈!」抽高个子的朱仲夏乐不可支,取笑怀了第二胎的大姊。 「什么,娘也来了,你这臭小子为什么不早说!」朱小蝉扶着肚子,迫不及待地想见到亲娘。 「慢点,慢点,走慢点,我的好二姊别吓你胆小的弟弟,你有孩子呀!别横冲直撞。」天哪!她那颗肚子金贵得很,可不能碰到撞到,万一有事,阿娘肯定骂死他。 「滚——」碍事。 朱小蝉刚从园子离开,迎面而来的正是李顺娘,母女俩都急着见到对方,差点撞上。 「阿娘——」一看到亲娘,不知怎么了,向来坚强的朱小蝉居然登时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在她心里,早把李顺娘当成自己的母亲。 为人母后才知道母亲的感性,为了一点点小事就能感动万分,好像每一件事都美好得足以令人落泪。 「停住,停住,不许跑,你这孩子莽莽撞撞的,不顾着大的也要惦着小的,要是有个什么闪失,我看你还不哭瞎双眼。」肚子也不小了还这么冒失,简直不当一回事。 她这女儿从小到大没让她担心过,偏偏一怀孕反叫她愁白了发,没个长辈在一旁提点着,她哪放得下心。 孩儿是母亲的心头肉,无论离得多远仍然牵挂。 「就是嘛!阿娘,二姊一嫁了人就不听话,我刚才就在后头喊她,她理都不理我,太不乖了。」哼!换他也有机会当一回大的了,把二姊当小孩子教训。 「呿!少告状,爱告状鬼。」朱小蝉一回头横睇了大弟一眼,嘲笑他腿长有什么用,还不是长个不长脑。 「阿娘,二姊戳我额头。」他是让她的,不然她如何戳得到他,好男不和孕妇争,她最大。 「没长大。」戳一下又不会少块肉。 姊弟俩像是从没分开过的逗嘴,血浓于水,亲情是切不断的,一见面仍是默契好得不得了。 「好了好了,都几岁了还闹,柱子,别仗着你腿长,一溜烟就往圔子闯,把阿娘留在后头看你后脑杓,还有二妞呀!娘不是要叨念,这肚子也不小了,自个儿还不晓得谨慎吗?要是吓着了小外孙,阿娘跟你没完。有哪个孕妇向你这样没分寸的,走得跟飞一样快。」 「阿娘,听你喊我一声二妞好窝心,我的心口都暖起来了。」朱小蝉笑中带泪的挽住娘亲的手臂,轻轻一偎。 她笑着为女儿拭去眼角的泪,自个儿亦是眼眶含泪。「多大的人了还撒娇,真不害臊。」 「再大也是阿娘的女儿,就撒娇,就撒娇,你还能不要我吗?」她赖着娘亲,汲取娘亲身上的温暖。 「好好好,要你要你,真是越大越孩子气,女婿太惯着你了。」把她女儿都给宠娇了,像个大小孩。 「不惯着我还能惯着谁,谁让我是他孩子的娘。」她「恃宠而骄」,都快成一人独大的老佛爷了。 「二姊,你太不要脸,身为你弟弟的我深感为耻。」他这二姊呀,真骑在二姊夫头上了。 「去,去角落蹲着玩沙,女人家说事情小孩子别听。」她朝弟弟丢了个白眼,让他一边玩去。 「二姊……」太冷漠了,枉他千里迢迢来找她。朱仲夏也没走开,就在母姊身边跟着,笑脸如阳。 「阿娘,笑姐儿和全哥儿呢?你一不在家,阿爹哪照顾得来,那两个调皮鬼呀,不打就上瓦了。」她可爱的弟弟妹妹啊,真想再掐掐他们肉肉的小脸。 「让你大姊带到她那儿去了,你大姊夫那没长辈在,他们住着也省心,你大姊怀着孩子,他们不敢闹腾。」多少也懂点事了,知道不能伤了肚里的小外甥。 「那爹呢?」剩他一个人顾家,肯定孤单。 李顺娘说得平和,但不难听出话里的怨慰。「咱们棉田盖了一排屋子,你爹搬去和工人、管事同住,人多一点也好,省得有人闹事。」 说到闹事,朱小蝉一点就通。 「奶奶他们又……」那一家子怎么都不消停,非要闹得一家子做不成亲戚,各走各路。 「你大堂哥仲耀和三叔家的仲登分别都结了亲,你爹一人送两百两给他们当下聘礼金,宝莲嫁了她外祖家的表哥,一样给足了两百两,你爹说再也不理会那边的事。一上门就是要钱,谁受得了。」 寒心呀! 「好,不提这个了。阿娘要住几天?我让人给你准备房间。」也不事先捎个信来,害她手忙脚乱的,全无头绪。 「还有我。」别把他忘了。 朱仲夏大喊,但没人理他。 李顺娘拉住性急的女儿,笑得眼眸微眯。「别急,阿娘会待到你坐完月子,让你看阿娘看到烦。」 「真的?」朱小蝉喜出望外。 「你们两夫妻在外头也没人看顾,有些事还是老一辈的来盯着,娘不走了,就看着小外孙出生。」 「有阿娘真好。」她又动容的酸了鼻头。 「阿娘的傻二妞,都要当娘了……」她眼圈儿红了,拥着女儿入怀。 一旁的朱仲夏见状,也不禁双眼泛红。 【第十二章】 数月后的某日一大早,天蒙蒙亮,饿着醒来的朱小蝉正想下床找些吃的,一脚刚落地,肚子传来轻微的抽痛,她以为地上太冰凉了才会小腿抽筋,进而影响到肚里的孩子。 谁知断断续续的疼痛没停过,用完早膳更疼了,一阵一阵的抽着,她有些害怕,赶紧告诉她阿娘。 李顺娘生了五个孩子,知道时候差不多了,便让女儿先到房里躺下,另外遣了人去找了两名稳婆和一名擅长妇科的老大夫,一切都准备好了就等着孩子出世。 等呀等的,从上午等到午时,闷闷的低呻声不停的传出,血水一盆一盆的端出,孩子连个影儿也不见。 又等到黄昏,听着里头的妻子忍不住的又哀嚎了两声,屋子外头的清逸男子脸色比纸还要白,抿紧双唇手握拳,眼神深幽的透着一抹焦急和慌色。 「你别走来走去成不成,走得我头晕脑胀,女人生孩子又不是什么大事,疼一会儿就没事了。」急成那样子象话吗?简直是老婆奴,一颗心都让人拢了去。 直到母亲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全身紧绷如石的王秀轩才晓得他在不自觉中,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 「亲家母说得是,别太担心了,二妞是有福的,不会有事。」李顺娘的心口揪着,为女儿的安危忧心。 王夫人也来了,在孙子快出生前抵达青江县,她虽是为了长子嫡孙而来,但也把至今仍不死心的文婉贞给带来了,两人皆对李顺娘的招呼毫无响应。 「岳母说得极是,阿蝉是个福人儿,定会否极泰来,小婿心急了。」嘴上这么说,王秀轩还是难掩忧色。 「哟!都成了别人家的,娘在这里老半天没听见你一句回话,妻子的娘家人一开口就赶紧应,你眼睛里到底还有没有娘。」娶了媳妇就丢了儿子,白疼了他一场。 「母亲,阿蝉还在里面生孩子,这个时候别说这些。」他心乱如麻,不想和娘亲起争执。 「不这时候说还待几时,要是你早点纳了婉贞,此时我都抱上孙子,还用得着在这儿干等吗?」她也不想来,要不是看在孙子的分上,她才懒得走这一趟,累人又烦心。 一旁的文婉贞绾起髻做妇人打扮,显然这两年皆以王家媳妇自居,她一脸羞红的从眼尾偷瞄越发俊雅的王秀轩。 又提这事,她烦是不烦。「母亲,你若是不耐等待就请离开,这里等着的人够多了。」 第三十八章 听着母子俩对话的朱家人面上微露愠色,对给王秀轩塞女人的王夫人大感不悦,朱小蝉在生死关头挣扎,她却在这儿给儿子挑小妾,实在太堵心了,叫人厌恶。 「你说这什么话,我殷殷切切不辞千里的跑来,又是搭船,又是坐车,一路上吐得七荤八素,连胆汁都快吐没了,为的是什么,不就为了抱我的金孙,咱们王家的长孙……」 哇——哇——哇—— 一声宏亮的哭声骤起,大家忽地停止说话声,个个面露喜色的咧开嘴,几乎没一人不嘴角含笑。 「生了,生了,我的金孙。」王夫人喜得见牙不见眼,冲到最前头想抱宝贝孙子。 一位素着脸的稳婆喜孜孜的走出。 「恭喜王大人,喜获千金……」 稳婆尚未说完,王夫人发出惊人的尖叫声。 「怎么是女儿,怎么是女儿,我的宝贝金孙呢!还我孙子,我要孙子,那个女人太没用,换一个,给我会生孙子的媳妇……早知道生不出孙子我就不来了。」 「这——」稳婆的笑意凝住了,有些面僵。 「这位老夫人脑子有病还没治好,一点小意思请收下。女儿也很好,是我家的宝。」朱仲夏笑着往稳婆手里塞了一锭银子,足足有十两。 他也懂得人情世故了,知晓要给报喜的稳婆添红。 「是,是,小千金生得好,像她娘呢!」哎呀!挺沉手的,这银子给得真大方,比那位老夫人「懂事」多了。 稳婆出来了一下又进去了,也没将初生幼儿抱出来让众亲友一瞧,只说怕孩子吹了风不好。 所有人都沉溺在喜悦中,为新生儿的到来而欢喜若狂,除了假装是王家人的文婉贞没啥欣喜之情外,王夫人的表现也令人心寒,她完全不像刚当上祖母的人,倒似迎来宿世仇人。 「怎么会是个丫头片子,我还打算等满月后将孙子抱回山北村养,为什么不是,为什么不是……」打乱她全盘计划。 王夫人的算盘打得好,她原本要抱走孩子,让舍不得孩子的朱小蝉跟着回去,然后留下文婉贞,届时孤男寡女日夜相处,长久下来岂能不日久生情,肯定自然而然凑成一对,可如今生了个丫头,她想抱回王家的念头就淡了…… 她偏爱娘家侄女,对抢走儿子的媳妇是百般不喜,许是她嫁了个冷情的丈夫也见不得小两口感情好,这才千方百讦的去破坏,想让朱小蝉跟她一样悲凉。 别人的悲惨便是她的舒心,她就是见不惯儿子成了老婆奴,她的婚姻是不顺的,凭什么别人能称心如意。 所以,毁灭了吧!她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得到,婆媳两人若有相同处境,那份憋屈便有了宣泄口。 「母亲,你居然抱着将孩子带走的念头,让她自幼离开父母的身边?!」王秀轩的脸色铁青。 若是之前他只是无法打心里尊敬心态扭曲的母亲,而今他是彻底生出离心,对她越来越偏激的作法感到痛心,母子亲情是天性,她却逼着儿子与亲生骨肉活生生的分离,令他对她再无母子之情。 「我……我……呃!也不过想想而已,儿子不在身旁尽孝,我看看孙子也是理所当然的。」看着儿子冷下来的眼神,王夫人心虚的解释,双眼闪烁。 「你,真叫人失望。」他连母亲都不喊了,可见被伤得多深,自个儿的亲娘竟然想拆散他们骨肉。 「你这不孝子敢……」生了孙女,王夫人心里也有气,认为被媳妇骗了,产妇目前打不到,便想掴儿子出气。 王夫人的巴掌正要落下时,朱仲夏眼捷手快的将人拉开。 「二姊夫,你快去看我二姊,她刚生完孩子一定很想见到你。」这位亲家夫人怎么了,得了失心疯吗? 王秀轩沉痛的看了小舅子一眼。「嗯。」 进了血气仍浓的产房,关心女儿身子的李顺娘早就坐在床边为女儿拭汗净面,用巾子浸湿擦拭她因生产疼痛而紧握得出汗的手,一看到女婿靠近便主动让位,退到一旁逗起一身红通通、皱巴巴的外孙女。 「你……还疼吗?」王秀轩喉头干涩,千言万语想说却只是换作一句简单的问话,他眼眶热热的,浮泪。 朱小蝉失笑的想抬起手抚摸丈夫的脸,但因生产过后的虚脱让她全身乏力,「你怎么比我还狼狈,去捉贼去了吗?放心,比起刚才撕心裂肺的痛,现在好多了,没那么痛了。」 她还在排恶露,之后一、两天小腹仍会有坠疼感。 「辛苦你了,阿蝉,真的……很辛苦你……」他的声音有点哽咽,握着妻子动不了的手放在唇边。 「你看……看过我们的女儿没,小小的一个,没我的小臂长。」真的好小,像是一团检视包着的肉包。 「还没,我想先看看你好不好。」她才是最重要的,有她才有女儿,有他们一家人。 她露出为人母的光辉,笑得好不温暖。「阿娘说她长得好看,鼻子、嘴巴像我,眉毛像你,眼睛还没睁开,不知道像谁。」 此时的李顺娘一脸满足地抱着小孙女走来,让小家伙见见她的亲爹亲娘。在岳母的示意下,王秀轩也笨手笨脚的接过女儿的小身体。 「岳母,我不行,她全身像棉花一样软……」万一摔着了她怎么办才好,她那么小…… 「不妨事,托着她脖子就好,我也只让你抱一会儿,可舍不得我的小喜儿离开我。」话刚说完她便将孩子抱走,心肝心肝的直喊,放过那个身体僵硬如木头的男人。 「小喜儿?」孩子的亲爹亲娘讶呼。 李顺娘不禁炫耀,「你们看这娃儿长得多喜庆,十分讨喜又让人看得欢喜,小喜儿呀!你喜不喜欢姥姥给你取的小名……啊!笑了,笑了,看来真喜欢……」 虽然她不是第一次当姥姥,大女儿一出嫁早早生了个大胖外孙让她当了外祖母,可五个孩子当中她不遮掩的最疼二女儿,因为她从小吃的苦最多,瘦得风一吹就飘走的小身子背着小箩筐上山为一家人找吃的,想尽办法赚钱好改善没口饱饭吃的家境。 不可否认的,朱家的富贵全是二女儿的功劳,她起早贪黑的琢磨着把棉花种得好,旱地忙了一整天累得一沾床就睡着也要提高棉花的产量,她的付出他们是看得见的。 而今她拚死拚活的生下一名和她样貌相似的女儿,怎不叫人疼入骨子里,那是她的血脉,为家人犠牲得到的回报。 「小喜儿……」嗯!似乎不错。 王家的嫡长孙女,她的乳名叫喜姐儿,大名未定。 三日后,洗三。 不想大办的朱小蝉只请了县衙内的女眷,以及常有往来的夫人、小姐,正在坐月子的她反正也看不到热闹,一个人很孤单的关在屋子里,趁没人注意时还会偷擦一身黏稠的身子。 一点也不在意这件事的王夫人像个外人似的,始终一言不发的坐在一旁,置身事外的叨念着丫头片子有什么好,长大了还不是别人家的,白替人养老婆云云。 日子说快不快,说慢也不慢,在洗三过后没多久,终于迎来了小孩满月,好不容易能痛痛快快洗一次澡的朱小蝉泡在撒了花瓣的浴桶里,若不是还得见客,她真打算睡在桶里。 身子清爽了,她也显得愉快,面色红润得像剥了壳的水煮鸡蛋,粉嫩粉嫩的,非常有弹性,略微圆润的脸多了一丝女子的柔媚,眉眼间一转,顾盼生姿,媚色天生。 「阿娘,你们要走了呀!」好舍不得。 「红着眼眶干什么,又不是见不到面了,过阵子柱子还会过来,帮他姊夫看着快长成的茶树,等能采茶了,你们的日子就轻松多了。」有棉花、有茶叶,青江县还能穷到哪去。 如今青江县正慢慢走向富庶,有了「水蝉湖」,灌溉的问题解决了一半,偏远点的乡镇就学朱小蝉掘深井、盖风车磨坊,试种棉花或花生、玉米,让土地活起来。 一整排的风车转动蔚成风景,不少人相偕前来赏景,不知不觉,人潮变多了,商铺也一间一间的开。 王秀轩到任的第二年税收有两万余两,收到缴纳的户部大为惊讶,上书皇上,死城变活城了。 「那个臭小子有什么好看的,早就看腻了,我要阿娘陪。」有娘的孩子才是最幸福的。 「二姊,你不公平,人家明明高大俊美又挺拔,是一翩翩美男子也,多少人想来沾沾我的神光,怎么到了你嘴里我就掉价了。」太不公平,二姊歧视长得比她美的人。 第三十九章 「你哪里有光,是牙齿白吧!去去去,一边凉快去,别来妨碍我们母女离情依依。」真碍眼,那个头,他是吃什么长大的,比阿爹还高。 「二姊……」朱仲夏含着泪,揉着被踢了一脚的屁股,心想二姊生了孩子后变粗暴了。 这一边的送别很温馨,另一边的十八相送就有点……恶言相向。 「为什么婉贞不能留下来,我辛辛苦苦的把她从山北村带来,为的是让王家开枝散叶,延续香火,她等了你两年多了,你还要她等你几年?!」有女人投怀送抱还不要的傻子吗? 「不为什么,因为我讨厌她,不喜欢她,见了她就只想掉头走人,她迟迟不嫁人并非我个人的问题,而是她舍不下王家的富贵,她妄想着不属于她的东西。」要是王家没落,家徒四壁,她还会贞烈的非君不嫁吗? 因为我讨厌她,不喜欢她,见到她只想掉头走人——文婉贞面白如纸,袅袅身姿轻颤,她的心……碎了。 「你……你这个不孝子,就不能听娘一回吗?」王夫人气红了脸,抡拳捶打儿子胸口。 「母亲若是这般喜爱外祖家,孩儿不妨修书一封致父亲,让他给你休书满足你的想望。」回归文家就不会闹了吧! 「你要让你爹休……休了我?」这还是儿子吗?分明是冤家。王夫人捂着胸口,只觉一抽一抽的发疼。 「这不是母亲希望的?」他成全她。 「……」她希望的……是吗? 连王夫人自个儿也迷糊了,不知她要的是什么。 最后,在媳妇的面敬心不敬,与儿子的冷待后,她还是灰头土脸的走了,还带走了犹存三分奢望的文婉贞,与朱老二家同行的车队浩浩荡荡的出发。 这是她第一次到青江县,也是最后一次,此后的几年她再也没有见过儿子、媳妇,以及抱都没抱过的孙女,一直到多年后,发已全白了的她才看见一群孩子走向她。 岁月匆匆,一年又一年。 王秀轩第二任的任期快到了,朝中有意调他回京任职,安插在户部,官职是三品户部侍郎,因为他点石成金的本事大,叫人惊叹了,户部最需要的是他这种人才。 他在任上八年,将没人想去、最穷的青江县彻底的改头换面,变成每一届新科进士都想外放的地方,短短几年内,不到三万人口的青江县年税收居然破百万两之数。 连绵不尽的棉田一望无际,一座又一座的茶园欣欣向荣,俨然已成为棉花和茶叶的故乡,每年来此游玩的人不计其数,渐成国内十大美景之一,不到此一游便终身遗憾。 殊不知幕后的推手是朱小蝉,她才是一大功臣,融合现代观念推出结合观光与旅游的计划,再配合当地的农产特品,将青江县打造出人文与风情并济的新景点,让人如潮水般涌来。 如今他们成功了,也该功成身退了。 「你真决定了?」 「决定了。」 「不后悔?」 「不后悔。」 「要不要再考虑一下。」机会只有一次,稍纵即逝。 王秀轩从后抱住妻子,鼓动的胸口贴紧她依旧纤柔的后背。「这些年我累你甚多,该是时候补偿你了。」 「夫妻间说这些干什么,你晓得这几年我赚多少吗?沾你县太爷的光,花上几辈子都花不完。」她是后台硬的地头蛇,没人敢在银两上打马虎眼,她赚名又得利。 「财迷。」他眼露宠溺的取笑。 「真好,你、我都没变是不是。」他还是一如从前的待她,心里从来没有过别人,只她一人。 「嗯!你更好,有你的陪伴,我才是完整的人。」看着妻子越发娇艳的芙蓉面,他觉得人生已经圆满了。 「青江县真是好地方是吧!」好山好水好风景。 「是呀!很好的地方。」在他的治理下。 生下长女王姽婳后,隔了两年朱小蝉又生了次女王姽嫱,原本王夫人还打算第二个孩子是孙子时,要将孩子偷抱回山北村,可是一听见又是孙女便打消了念头。 两夫妻松了口气,庆幸又是闺女,不用骨肉分离。 事隔三年,生的是一对哥儿,那时早已成亲的王秀材已是两个孩子的爹了,顾着含饴弄孙的王夫人也就淡忘了这边,仅送了一对金锁给现年一岁多的兄弟俩。 「王大人,王夫人,你们要去哪里,快回来呀!青江县不能没有两位!」 坐在船上等候开船的王秀轩夫妻听见岸边的呼唤,两人浓情密意的相视一笑,看向码头上密密麻麻的百姓。 「回去吧!各位,我已经向朝廷辞官,不再是大人了,如今我与你们一样都是布衣平民了。」无官一身轻。 问他后悔吗? 他是真的不后悔,中秀才、进举人、当上官,他经历过了官场文化,走过最艰辛的开创期,他苦过、累过,却没有埋怨过,那是他的选择,他甘之如饴。 可做过了就要学会放下,那才是一门最难的学问,而在妻子全力的支持下,他终于做到了。 「王大人,你在我们心目中永远是青江县的县太爷,不论你走得多远也要回来看看我们,看看你的青江县……」红着眼眶的是升为县丞的成主簿。 周师爷、莫典吏原本也有其它出路的,但是他们不肯,说是跟着县太爷做事踏实,调到外地,即使升官发财也像失了主心骨似的。 不过有个会赚钱的夫人,他们这些年也攒下不少私产,比当官还好赚,所以傻子才走呢! 「好的,我会回来看看你们过得好不好。」一股不舍油然而生,王秀轩眼底微闪波光。 「大人,这是我们送你的,你一定要收下,你是好官,青江县的地方官,我们会一辈子记得你……」 你是好官——这句话就够了,他这辈子没白活。 看着乡亲们送上的万民伞,王秀轩眼眶发烫,热泪盈眶,他觉得所做的一切都值得了,他没有辜负百姓的期望。 「回舱房吧,船都开了。」微风吹来,甚是沁人。 看了看远离的青江县,他轻喟一声。「幸好还有你陪着我。」 「嗯!一直陪着你,陪你每个春夏秋冬。」朱小蝉不允诺下一世,她只把握今生,时时刻刻的相偎。 「好,要跟紧我了,阿蝉。」他的妻子。 船,启航了。 扬帆。 「巫山巫峡长,垂柳复垂杨,同心且同折,故人怀故乡,山似莲花艳,流如明月光,寒夜猿声彻,游子泪沾裳……」 柳镇外靠近山南村的一处山头,被某个辞官归乡的官老爷给买下,花了一年的光景辟出「庆阳书院」,书院里处处垂柳,小桥流水,桃李杏枣满山栽种,还有植满高高低低莲花的小湖,夏天吃菱角,秋冬有藕吃,好不惬意。 头一年招生,只有寥寥十名学生,共有七位夫子负责教授课业,书院院长王秀轩也不在意,他本意原就不是赚钱,只为作育英才。 而他还真不缺钱,她老婆如今是北方大棉商,拥有棉田千顷,和她打契的棉农更是不计其数,她每年光是收棉、卖棉就足以应付七、八个县的开销,养几个孩子算什么,那点小钱她还不看在眼里。 因为丈夫的关系,她还是对青江县百姓着想了一番,订了十年契约是为避免垄断,压低棉价,新任县官的秉性如何无人得知,若是他想从棉花得利,那得先照着契约走。 用一、两年时间去观察一个官,若是好官,棉农便转向和县衙合作,由官府出面统一收购,省去中间的剥削和纷争,反之,他们继续把棉花卖给原东家,不受制于贪官。 朱小蝉把一切都设想了,她在山上盖院舍,所有学生一律住在书院里,每十日休沐两日回家探亲,另盖了一间藏书上万的藏书阁供学子免费抄阅,增广见闻。 两年后,十名学生全部通过童试,其中七人中了秀才。 一夕之间庆阳书院成了炙手可热的读书殿堂,不少家长挤破头也要将自家孩子送进书院,一时声名大噪。 可是庆阳书院依旧秉持着缓慢步调,坚持一年只收五十个学生,分低、中高三班,修业期为六年,收六到十四岁的孩子,而且只限于本县学子,不收外县。 尽管如此,书院还是人满为患,每日都有人托关系、攀交情、走后门的想进入书院就读。 后来不胜其烦的朱小蝉想了个恶趣味的方式挑学生,她让人山前山后跑上十圈,上了山再猜十组灯谜,以答题多寡决定入学者,体弱者淘汰,明年把身子骨锻錬好再来。 她要求的是五育并全,德、智、体、群、美。 第四十章 「小舅舅,这是我的,我要骑小马。」 「才不,小舅舅,那是晖哥儿的,你上次说的那个会转的小车子是什么,你快说给我听听……」 这几年间,朱仲夏成亲了,娶了张夫子的女儿为妻,生了三个儿子没有女儿,目前管着十来间铺子和他二姊丢给他的棉田,每天忙得团团转,课业也丢下了,功名止于秀才。 而龙凤胎全哥儿和笑姐儿也长大了些,一个陪在母亲身边帮着打理家务,一个已是庆阳书院高年级生,同他哥哥一样是个秀才,打算来年去考个举人试试,和他最崇拜的二姊夫一样去当个受万民景仰的好官。 那万民伞还挂在书院的正堂,一入书院便可看见万民书写的感谢状,以兹告诫学子行事不可偏差,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以万民之心度己心,苦百姓之苦,不得放纵贪念。 「好,好,别抢别抢,一个个来,你们长得一模一样,小舅舅认不出来谁是谁呀。」这两个小捣蛋又穿起相同的衣服,做同样的打扮,他哪分得清哪个是哥哥,哪个是弟弟。 像他和妹妹是孪生兄妹,多好分辨,只须分龙凤就好。 「我是旭哥儿。」 「我是晖哥儿。」 两张相似的面孔异口同声的张口,故意捉弄小舅舅。 「哎呀!我的头好痛,你们谁呀!我不认得了,没见过,没见过,是别人家的小孩。」十三岁的朱忍冬和小外甥玩起来了。 「小舅舅别装了,快来玩,你的嘴角是往上扬的。」 偷笑。 「对嘛!小舅舅,你怎么不认识我和旭哥儿,我们可是看着你长大的。」小小的白衣少年很得意的扬起下巴。 「好呀!逮到你了,你是晖哥儿,两个机伶鬼也敢戏弄你小舅舅我,皮在痒了,还有,是我看着你们长大,不是你们看着我长大。」他逮到一个,高高的抱起,原地转圈。 晖哥儿咯咯地笑着。「是我们看着小舅舅自己慢慢长大的,真的好慢,只长高了一寸。」 去年到今年。 「这……」这么说也对,看着他,自己长大。 朱忍冬失笑。 「小舅舅飞高高,我也要,我也要,抱我抱我……」旭哥儿伸长双臂,要他小舅舅抱。 「好,换一个,旭哥儿上。」他放下哥哥,抱起弟弟,将不轻的小外甥抬高,转起圈圈。 小湖边,两小一大玩得不亦乐乎,清风拂面,带来微凉的荷花香气,翠绿的草地上三人滚成一团。 蓦地,湖面破开,一叶小舟从花叶密集处划出,年过三十依然清丽秀妍的朱小蝉枕在丈夫腿上,微闭着眼,一面享受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惬意,一面吃着丈夫剥好的板栗,快活无比。 「全哥儿,别和那两只闹,流了汗吧,小心着凉了。」一朵花落在唇上,朱小蝉睁眼一瞧,是丈夫的唇。 「娘子,为夫的服侍可好?」王秀轩低笑的抚着妻子白嫩皓颈,指腹如滑过的落花滑向她莹润锁骨。 「别闹了,孩子们在看。」她轻轻推开他的手,调皮的拉了旁边的荷叶,放在水里一弹,弹了他一脸水。 「娘子,你淘气了。」他眼露笑意。 「总比丢脸好。」她回以鄙夷的眼神,他就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披着温润尔雅的外衣欺瞒世人。 「娘,娘,我也要划船,划、划大船。」湖岸的小鬼很是兴奋,追着要玩水,划小舟。 「不准。」毛没长齐了就想飞。 「为什么不准?」一被拒绝,两张小脸非常气愤。 「因为娘说了算。」专制。 「爹……」两小子改攻他们好说话的爹。 「你娘说了算。」凡事老婆至上。 「爹,你是妻奴。」旭哥儿先发难。 「对,你是软骨头,唯妻命是从。」晖哥儿也不平。 一旁的朱忍冬捂着肚子笑得在地上打滚,他知道这两个小鬼要糟糕了,他们朱家就二姊下手最狠,不给人留颜面,不管是白猫黑猫,不给她捉老鼠就炖成猫肉汤。 闻言,面色一沉的朱小蝉倏地坐正。「谁说的?」 「祖母。」 「哼!你祖母的话能听吗?你们看你们婉贞表姑母嫁了个不听她话的人,日子过得有多惨,你们想当婉贞表姑母的小孩吗?」妻奴又怎么,那个死老太婆是死性不改。 一想到痩得不成人样的婉贞表姑母,以及她眼神空洞的孩子,旭哥儿和晖哥儿平白打了个冷颤,非常惶恐的摇头,「不要。」 等不到王秀轩的文婉贞还是嫁人了,但是被王夫人耽搁,把花漾女子拖成大龄剩女,她只能嫁人当继室,丈夫大了她十来岁,还早有嫡长子,庶子女数名。 婚后的文婉贞连生了五个女儿,几乎是一年一个,把身子搞坏了,外表看来如四句老妪,丈夫看她不再年轻貌美便又纳了个小妾,十五、六岁的小花蕾深受宠爱,她自然被踢到一边,空有主母之名却无主母之权,人人都欺她落魄。 因为无子,她不受待见,公婆也不肯多看她一眼,五个女儿皆被视为赔钱货,母女六人被赶到一处狭小的院子,常常三餐不继,有一顿没一顿的,靠着王夫人的救济苟延残喘。 其实只要朱小蝉上文婉贞夫家说一句,她的处境便会有天壤之别的转变,可是她当年做太多恶心人的事,至今仍对王秀轩念念不忘,朱小蝉一恼便袖手旁观不理了,由着她瞎折腾。 「所以说听老婆话的男人才有出息,你们以后给我离你们祖母远一点,她是乡愿,识字不多,听多了你们会变呆子。」她要开始洗脑,让他们只听娘的话,乖巧顺从。 「哇!我不要变成呆子。」 「我也不要,我要考状元。」 两个孩子惊恐的大叫。 「二姊,你不要吓他们啦!」朱忍冬跳出来说话。 「我是在教他们端正言行,要有判断力,不可听信他人之言……」她忽地拧起鼻,朝小弟挥手。「带走,带走,去换件干爽的衣服,要是得了风寒,一个个捏着鼻头喂最苦的黑汤药。」 「二姊你……」真是的,明明是嫌他们碍事,妨碍了她和二姊夫谈情说爱,老夫老妻了还黏得紧,真不怕羞。 朱忍冬边摇头边叹气的带着两个外甥回屋里去。 天很清。 水色碧蓝。 小舟悠悠的浮动着,任它东西南北飘。 「那两只六岁了,也该入学就读了。」书院是他们家开的,她有特权,直接插班不必排号。 清逸若月的男子低笑。「自个儿的孩子用『只』计算?」 「是两只小鬼没错呀!调皮得要命,都快管不住了。」下次他们再顽皮就要准备桃木枝了,抽在儿身,爽在娘心。 「哪管不住,他们可怕你了,连喜姐儿、娟姐儿也只肯跟你亲,你所说的话孩子们都牢牢记住。」她会是个好夫子。 「不记着就打,我生他们的时候多辛苦,疼个半死,不乖乖听话我不是白疼了。」她不信爱的教育,孩子的不驯是宠出来的,要是用讲的便能通,要教育做什么。 教化教化,教授知识,化去戾气,人性有善恶两面,要教才知是非,能春风化雨的师者是凤毛麟角,少之又少。 「对了,我买下对面山头准备盖女子书院。」 「啊?你要教什么?」他微讶。 「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教她们怎么在内宅生存,如何上斗婆婆,下踢妯娌,教宅斗,用什么方式管住丈夫,箝制小妾、通房,防丫头爬床,再教她们用经济掐住治家大权,用银子打死一家人,有银的人才是说话大声的人……」最重要的是藏住私房,再把丈夫的家产掏空。一无所有的男人看他拿什么花心,得看老婆脸色低头做人。 「……很远大的志向。」他无言。 「当然,任重而道远。」她也知道不容易。 「阿蝉,你后悔嫁给我为妻吗?」他一直想问她。 「有点后悔。」她叹了口气。 「有点?」他语气危险的一沉。 「你不够俊美是最大的遗憾,不过人生不能太完美,会遭老天嫉妒,所以我很知足了。」惜福者有福。 「至少我很赏心悦目吧!」他很计较容貌的俊俏。 朱小蝉笑着抚上丈夫的脸。「是好风景,我都看醉了呢!满心满眼的你,看不到别的山光水色。」 他也笑了,低头吻住妻子与荷花争艳的芳唇。「有你,真好。」 【全书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稼到好人家之一《农家夫人有官威》; 02、稼到好人家之二《贫家王妃有财库》; 03、稼到好人家之三《小户娘子有绝活》。 注2:本作品由豆豆小说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