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剧魅影]魔鬼的美人》
chapter 2
奥黛尔从公爵庄园走出来时,夜幕刚好降临。
她戴上女仆递来的羽毛宽檐帽,坐进敞篷马车,总是温婉微笑的表情冷了下来。
她做了那么多事,一年内获得的成就比其他女高音一辈子的还高,为什么系统的进度始终只有1%,她到底哪里没做好?
想到这里,奥黛尔皱着眉头,攥紧双手,有些烦躁。她前世是一个三线小明星,因为要塑造古典乐美少女的人设,自己掏钱学了一段时间的美声,能在十九世纪的法国混得如此风生水起,全靠系统的歌曲检索功能,和音域扩展功能。现在全巴黎口口相传的惊世之作,都并非她的原创,而是前世的流行歌曲。毕竟是演变了几百年的曲式,旋律十分朗朗上口,就算是几岁的小儿也能哼唱。她用前世的那些营销手段进行推广,很快就在各个阶层之间流行了起来。本以为这样,系统的进度就能大幅增加,没想到还是停留在1%,为什么?
难道说,这个世界还有别的秘密?
奥黛尔伸手遮住眼睛,长叹了一口气,正准备闭目养神休息一会儿,谁知这时,系统的界面发生了变化,浮现出一行小字:
歌剧魅影。
奥黛尔自然知道歌剧魅影是什么,她脑子反应很快,根据这行小字,还有前世系统题材的网文,立刻联想出了它的含义。
系统的意思是……
让她去攻略那个魅影?不会吧。前世她上过一档关于音乐剧的综艺节目,为了尽快打出自己的人设,她做了不少功课,不仅看了歌剧魅影的原著,还跑到西区听了现场。这部音乐剧的旋律和剧情确实十分动人,可就算是经过美化的男主,面具取下后还是令人感到不适,更别说原著那个“面色惨白、眼睛如两个深深的黑洞、没有鼻子”的幽灵了。
算了,哪怕一辈子回不到现代,她也不想去攻略这么一个丑八怪,还不如安心抱好公爵的大腿。反正她已经赚够了钱,这辈子都不愁吃喝。
唯一不爽的是,她今天在公爵庄园看见的那张美丽脸蛋。系统只能扩展音域,并不能修改五官,她自认是这个世界的主角,反感一切比自己出色的女子。
幸好公爵殿下目前对她言听计从,已经把那女的赶出了庄园。现在她应该要么冻死了,要么被流浪汉欺辱了。
想到这里,奥黛尔舒服多了,冷漠而得意地扯了扯唇。
*** ***
公爵庄园本来只有六个教母,分别教女宠们容、声、体、乐、舞、骑,后来上流社会开始崇尚科学,便又请了一个剑桥大学的女博士回来,专门教她们数理。
白兰芝的成绩很好,不过,公爵本人的目的并非想培养一群女学士出来,而是为了丰富女宠们的见识与气质,所以教学都是浅尝辄止,并不深入。
男人站在风雪中,他戴着宽大的兜帽,看不清面容,可从站姿上看,他的气质极好,有种岿然不动的清贵气质。白兰芝学习能力很强,但她自认学不来男人那种倨傲而优雅的感觉。
他的家境应该十分优越,不然不会收留一个陌生女子;他肯定接受过绅士教育,不像那些酒鬼一样,总是无礼地打量着她的脸庞;他胸中的学识一定很广阔,因为就算是那位剑桥毕业的女博士,也没有他身上这种特殊的气质。
白兰芝对救命恩人的印象好到了极点。像只急于被收养的小猫一样,她恨不能直接露出肚皮,对恩人展示自己的信任和忠心。
救命恩人却并不看她。他把绳索挂在腰间的皮带上,拇指搭着食指关节放在唇边,吹了一声口哨。
不到片刻,一匹白马就冲出雪幕,小跑到了他的身边,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掌心。
男人翻身上马,然后用下巴给她指了指方向:“走。”
白兰芝有些蒙:“……什么?”
男人不耐烦:“距离不远,几步路就到了,走不走。”
白兰芝眼眶红了,委屈巴巴地问:“我不能和你共乘一匹马吗……我、我会骑马。”
“我不习惯。”他一扯缰绳,竟掉头就走,“走了,跟上。”
白兰芝只好瘪着嘴,提起裙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跟上他。
她体力不差——声乐、体态、舞蹈、骑射,每一样都需要良好的体力作为基础,但还是第一次被男人这样毫不怜惜地对待。
还好,男人并没有骗她,他的公馆距离郊外的确不远。比起公爵将近一名伯爵领地的宏伟庄园,男人的公馆显得有些寒酸,但胜在隐蔽清幽。他径直推开大门,大步走了进去:“过来,你的房间在二楼。”
屋内陈设简约,地上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壁炉正热烘烘地烧着,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壁灯,氛围显得竟有些温馨。一个少女正伏在地毯上看书,看见男人的瞬间,眼睛一亮:“o.g先生(1)!”
他叫o.g?好奇怪的名字。
o.g先生没有点头,用鼻子轻“嗯”一声,就算回答了。他把白兰芝推过去,口气淡漠地介绍说:“她是新来的,你们照顾一下。”
少女这才把视线转移到白兰芝身上,看着白兰芝还沾着雪粒的清丽眉眼,她愣了好久才喃喃地说:“这次先生救回来的人好美。”
白兰芝忧心地看了一眼o.g先生,这人竟然经常救人回来吗?什么叫新来的?难道……他是个人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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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贩子淡淡地说:“你告诉她一下规矩,我下周过来接人。”语落竟是准备离开,外面还在下大雪,他连一口热茶都不愿意喝,似是不想在这多待,“回去了。”
少女没有挽留,乖乖地说:“先生慢走。”
男人在玄关挑了一把黑伞撑开,步入了风雪中。他一走,少女的语气就变了:“你,过来,把地毯下面的灰尘扫一下,o.g先生不养闲人,如果你做得不好,我会通报先生直接把你赶出去。”
o.g先生尽管性格疏冷,不近人情,却总是会带一些孤苦无依的少女回来,安置在这个公馆,还请了两个歌唱老师教她们唱歌。他不图财也不图色,每周都会来考察一下少女们的成绩,资质好的,便会送到巴黎歌剧院进一步学习,甚至还会因此成为光鲜体面的女歌唱家,故而公馆里的少女都把他当成了善良可敬的神灵。
这少女叫凯茜,资质不怎么样,但因为是第一个来到公馆的,有一份女主人般的优越感,总是莫名欺压新来的女孩。
白兰芝没想到自己随便被一个人捡走,还是逃不过争风吃醋的命运——凯茜显然是爱慕o.g先生的。
十多年的女宠生活告诉她,如果不想惹麻烦,最好不要跟女人发生矛盾。
但那都是过去的生活经验了。这些年来,她一直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每样学科都尽力拿高分,就为了求一个安稳的生活,但最后的结局是怎样呢?还不是被赶出来了。
终于,她明白了一个道理,想要安稳地活着,就必须去反抗,去争取。
假如之前她不争取,很可能就冻死在了雪地里,根本不可能站在暖热的客厅,被凯茜呼来喝去。
想到这里,她眼眶发红,微抿唇角,为自己思想的进步而高兴。
凯茜却误会了她的表情,大皱眉头:“你哭什么?我让你过来做清洁听见没有?怎么,觉得我委屈你了?”
白兰芝抬起下颚,双手交握在小腹前,用眼角余光睨视着凯茜。尽管她的眼角还有些发红,但并不妨碍她摆出冷漠的神态。每次公爵惩罚不听话的奴仆时,都会露出这个表情,一来二去,白兰芝就学到了其中精髓。果不其然,凯茜被她不怒自威的气势吓到了,竟瑟缩了一下。
白兰芝逼近一步,放慢声音,一字一顿地问道:“o.g先生让你告诉我规矩,规矩就是要擦地毯下面的灰尘吗?”
凯茜蠕动着嘴唇,正要说话,这时,二楼走下来一个女孩,绿眼睛,娃娃脸,声音甜美,她状似活泼地插嘴道:“才不是呢,公馆里的规矩只有一条,那就是早上的声乐课不许迟到。美人姐姐,我们这里的卫生有专人打理,她是看不惯你漂亮,想给你一个下马威呢。”
凯茜涨红了脸,半晌憋出一句话:“玛丽,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
玛丽歪歪头:“当然,下个星期我就要去歌剧院了,这里当然没我说话的份儿。美人姐姐,来,我带你去挑房间。”
白兰芝朝凯茜微笑了一下,提起裙子走上二楼。她低声对玛丽说了声谢谢。玛丽大方摆摆手:“不用客气,她整天做着要当o.g夫人的美梦。”说着翻了个白眼,“o.g先生怎么可能看上她?既不漂亮也不通乐理,嗓子还跟砂纸似的,人也没教养。美人姐姐,你是不知道o.g先生多有钱,几万法郎一架的名牌钢琴,他眼也不眨地就买了下来。”
白兰芝默默地记下o.g先生的喜好,他喜欢漂亮、通乐理、有修养的女孩。很好,每一项她都很符合。这次,她一定吸取之前的教训,认真讨他的欢心,绝不重蹈覆辙。
公馆的二楼一共六个房间。玛丽的父亲曾是个企业家,后因沉迷赌.博,欠下巨额债务无力偿还,跳河自杀了。她的母亲与她断绝关系,找了一份纺织工的工作。遇见o.g先生的那天,她正准备走父亲的老路,是他把她从桥上救了下来,给了她安定的生活和有希望的未来。从此,她就视o.g先生为天神,决心为他奉献一切乃至灵魂。
玛丽体验过一掷千金的生活,所以并不惊讶这栋公馆奢华的布局,她没想到的是,白兰芝竟也不惊讶,像是见惯了纸醉金迷般,并不把楼梯拐角的骨瓷花瓶、壁毯上悬挂的名家油画放在心上,是看不出这些东西的价值吗?
如果让白兰芝听见她的心声,恐怕会闷笑出声——这也算奢华?那克莱顿公爵的庄园大概就是皇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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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1):o.g先生,即opera ghost的缩写,意为“剧院幽灵”,也译作“歌剧魅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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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
白兰芝随便挑了一间房间住下。
她今天先是被侍卫架出花园摔在草地上,然后又在雪地里被几个醉鬼踹了几脚,洗完澡才发现身体竟青紫了好几块,尤其是膝弯那里,看上去触目惊心。打开行李箱,她埋头翻找了许久,只找到了一个首饰盒,几件春秋的裙装,一件御寒的大衣。
自从知道她被逐出庄园的原因后,平日里那几个跟她针锋相对的女宠,往她行李箱塞了好几件价值不菲的珠宝。一开始,白兰芝并不明白她们此举的含义,现在想想,假如今天o.g先生没有出现,那几个醉鬼羞辱她后,再看见行李箱里的珠宝,必定会起杀人夺财的心思。真是杀人不眨眼的算计。
这些账,以后她再跟那些人算。
现在,这些珠宝非但没有变成地狱的问路石,反而成为了她的一大助力。
一觉安稳。次日,白兰芝六点就准时醒来了。一般六点钟,庄园的女仆便会敲门送早餐,她雷打不动地吃了十几年,今天突然没有了,胃里不禁颇为空虚。洗漱完,她把湿发拧干,掏出一小罐精油霜,涂抹在发尾,再用浅粉色的脂粉点在眼尾和双颊。以前在庄园,这些事都有专人来做,把她们每一分钟、每一秒都安排得明明白白。现在突然变成了自己亲手来做,感到趣味的同时,也有点茫然。
从今天起,她就是一个自由人了,不再是奴隶,也不再是女宠。
一个自由人的一天该是怎样的呢?
她呆呆地想了一会儿,没想出结果。
就这样,一直发呆到七点。玛丽告诉她,上课的时间是九点整,让她一定不要迟到。谁知还没到七点,走廊里就响起了凌乱细碎的脚步声。很轻微,这栋公馆的隔音不错,如果她还在熟睡,根本听不见。
白兰芝皱着眉头,蹑手蹑脚地走下床,轻轻把门打开一条缝隙,就看见走廊的壁灯已经亮了几盏,整个二楼,除了她的房门,几乎都是开着的。女孩们穿着睡袍嬉笑打闹,一会儿问同伴借头绳,一会儿让同伴帮忙系束腰。
这种情形,白兰芝遇见得太多了,几乎不用思考,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她被玛丽骗了。
玛丽站在楼梯口,正一手扶着栏杆,一手举过头,摆出一个看似优美的芭蕾站姿。她微微偏头,不知道对身边的人讲了什么,两个人同时窃笑起来。
白兰芝随便看了一眼,就看出了她的芭蕾站姿,手势还有脚位都出了问题。
有人看向白兰芝紧闭的房门,好奇问道:“马上就要上课了,她怎么还不起。玛丽,你昨天不是告诉她规矩了吗?”
玛丽笑而不语。她身边的女孩嬉笑着说:“来不了啦,玛丽告诉她九点上课。”
“这样不太好吧,声乐课要是迟到,o.g先生可能会直接把她赶出去。”
“谁叫她那么嚣张呢。”
“对呀,刚来第一天就给了凯茜脸色看。”
“说实话,她是挺漂亮的,可是漂亮有什么用呢,一看就没读过什么书,不像玛丽,读过女子中学,又曾是企业家的女儿。你们是不知道,玛丽的首饰盒里竟然有一条钻石项链!玛丽真是太低调了,要是我的话肯定天天戴出来炫耀。”
玛丽心中得意,却故作黯然地说道:“其实以前我有好几条钻石项链,但都拿去给父亲抵债了。这一条还是我藏着掖着才留下来的。”
凯茜抱着双臂,冷眼旁观她们互相吹捧:“够了。你们做坏事,别拉上我垫背。我可没告诉她九点上课。”
玛丽微微一笑:“谁做坏事了?昨晚大家都看见了,是你在针对她,而我帮了她。九点上课可能只是她自己听错了,跟我有什么关系呢。再说,我有什么理由害她,经过昨天那件事,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你凯茜不喜欢她。所以,这里最有可能告诉她九点上课的人是你。”
“你——!你真是一个卑鄙小人!”凯茜咬牙,“别以为你下周要去巴黎歌剧院就可以踩到我头上了,去了又怎么样呢,我不信你能成为像奥黛尔那样的人!”
“至少我可以离o.g先生很近。”玛丽知道怎样让凯茜失去理智,说话专刺她的痛处,“不像你,来了两三年了,也就只有周末那会儿能见到o.g先生。真是可怜呢。对了,你到现在还没学会识谱吧,o.g先生没把你赶出去可真是个奇迹。”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空气弥漫着浓重的火.药味。凯茜心直口快,城府不深,很快就被玛丽怼得面红耳赤,她平时不懂维护人际关系,仗着自己资历深,总是欺负新来的女孩,故而这场争吵没人出来劝架,大家都站在原地,笑盈盈地看她吃瘪。
白兰芝看了片刻,就把门轻轻地合上了。她毫不奇怪玛丽是一个两面三刀的人。这种突如其来的恶意,她见得太多了,所以并不怎么伤心。想了想,她拿出首饰盒,里面躺着好几条钻石项链,以及几枚硕大的钻戒。除了这些,还有一堆造型别致但不怎么值钱的水晶饰品,用来送人正好。
白兰芝把自己长发盘了起来,插上两排珍珠发卡。戴上一条低调却闪耀的钻石项链,她在自己耳垂上别了两枚泪滴似的翡翠,然后换了一件嫩粉色的长裙,披上貂毛大衣,打开房门,装作懵懂的样子走了出去:“啊,你们都醒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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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寂。
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先是被她的容貌晃了一下,然后眼睛就黏在她的颈间和耳垂上,再也移不开了。
玛丽最先反应过来,她不敢置信地扫了白兰芝好几眼,半天才勉强压下心中的震惊与妒忌,强笑着道:“是啊,昨天我不是跟你说了么,八点上课,你忘了?”
“好像是有这回事。”白兰芝眨眨眼,又有些歉疚地看向凯茜,“昨天我差点冻死在雪地里,说话可能不太动听,请你不要介意。这是赔礼。”她把一条水晶项链放在凯茜的手上。
“我不要,水晶有什么好稀奇的,有本事你送我一串钻石项链。”凯茜哼了一声,顿了顿,却还是硬邦邦地提醒道,“偶尔聪明点,有人帮你说话并不意味着她是在做好事。昨天那事是我不对,我确实嫉妒你漂亮,怎么了?总比有的人暗地里使坏强。”
白兰芝:“你说得对,你喜欢钻石项链是吗?我送你就是了。”说着,她把自己脖子上的钻石项链解下来,塞进了凯茜手里。
凯茜皱着眉推了回去,骂道:“没见过你这么蠢笨败家的人!”
其他女孩看着她们手上的水晶与钻石,欲言又止,眼里写满了“你们不要就给我”的渴望。
还有人没看出这些首饰的价值,正悄声问玛丽:“她的钻石项链,和你的项链比起来,哪个更值钱啊?她不可能比你有钱吧?”
玛丽一脸僵硬,像是说不出来话的样子,于是白兰芝好心帮她回答了:“我这个不值钱,几千法郎而已。”她虽然对金钱没有概念,但极其聪明,通过车夫赶车一次的工钱,很快就推算出一个大概的数字。不过还是说低了,进贡给公爵的品质,起码上万法郎一条。
尽管如此,众人还是沉默了。
几千法郎?
而已?
本以为白兰芝疑似没落贵族小姐的事情,已就足够令她们震惊了,没想到接下来的声乐课,她的表现再一次刷新了众人的看法。
歌唱老师对她的音域赞不绝口,连声赞她的高音纯净空灵,简直可以媲美卡洛塔。
女孩们面面相觑。
卡洛塔是谁?
巴黎歌剧院的当红女高音,虽然名气与才学完全比不上奥黛尔,但她那跨越两个高八度的音域至今无人超越。
卡洛塔可是诸多乐评人口中的最佳夜后,而夜后是什么?夜后是《魔笛》中的人物,其中一首达到小字三组的高音f的咏叹调,更是被称为“花腔女高音的试金石”。
玛丽能唱女高音,花腔女高音也勉强能试一试,但夜后咏叹调却是完全不行。看着被惊叹、羡慕、崇拜的目光包围的白兰芝,她面色涨红,像是被人打了几十个巴掌般难堪。从出生到现在,除了父亲负债那几年,她还是第一次因为一个同龄人这么憋屈。
她没有白兰芝漂亮,音域也没有白兰芝宽广……跟她一起去歌剧院,只会被她比到尘埃里去。
还好,还好,还有一个星期o.g先生才来。并且,自己比她多一份筹码。父亲在世时,她曾跟随贵族的小姐们去听了几堂歌剧院首席芭蕾女演员的课,至今难忘对方轻盈若天鹅的身姿。白兰芝可能比现在的她有钱,但家底绝对没她深厚,不可能接触到首席芭蕾女演员这种层次的人。
想到这里,她安心不少,看向白兰芝的眼光迸射.出几分恶意。
喜欢出风头是吗?
那我就让你知道,出风头会收获怎样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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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见人爱的o.g先生下章登场
这章留言的小天使会继续被我包养(财大器粗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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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
很快,一周的时间就过去了。
o.g先生到来的这天,是唯一不用上声乐课的一天。女孩们打扮得花枝招展,挎着藤篮,在小花园里分享食物。她们脸上均挂着甜甜的微笑,仿佛彼此间从未发生过矛盾,就连总是冷着脸的凯茜,也露出了温暖的笑意,又变回了那个趴在壁炉边看书的甜美少女。
白兰芝撑着下巴,坐在花园外围,难得露出了点苦恼的模样。歌唱老师告诉她,如果不出意外,这周o.g先生会把她送到歌剧院去深造。
女孩们纷纷向她投去艳羡的眼神。白兰芝却高兴不起来,她不想现在就去歌剧院。
那里是奥黛尔的地盘。
她被逐出庄园的事,里面绝对有奥黛尔的推波助澜。
倒不是说因此她就畏惧了奥黛尔,而是就算去了歌剧院,又能怎样呢?还是得从学员做起,而奥黛尔早已是歌剧院的首席女高音,当红名伶。当初她不过是落水的声音大了些,惊扰到了她,就令她感到不悦,当众讽刺公爵。现在的她什么都没有,到了歌剧院后,对方若想整治她,简直就像是踩死一只蚂蚁般轻松。
还要再等等。
她会让奥黛尔得到应有的惩罚的。
“在想什么呢?”一杯热牛奶放到她的面前,玛丽在她的对面坐下,面带歉意:“对不起,现在才找到机会跟你道歉,希望你能原谅我当初的幼稚行为。”
装牛奶的杯子是陶瓷矮杯,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牛奶倒得满满当当,几乎要满溢出来。白兰芝不着痕迹地把杯子推到桌子中心,微笑着答道:“没关系,都是小事。”
“凯茜跟我说,如果你今天不原谅我,o.g先生就会把我赶出去。求你一定要谅解我的行为。”说着,她的眼睛竟沁出了泪花。
“好,我原谅你了。”白兰芝完全不信这是凯茜的口吻,她已经隐隐察觉到玛丽又要作妖,起身想要离开。与此同时,玛丽又把那杯热牛奶端了起来,借着宽大裙摆的遮挡,准备泼到白兰芝的身上。
她没想到的是,她还没来得及做出泼牛奶的动作,手腕已被白兰芝紧紧地扣住。对方朝她微笑一下,接着,毫不犹豫地扇了她一巴掌,“啪”地一声,清脆响亮。
玛丽被她扇懵了,张着嘴愣在原地,委屈、愤恨、屈辱的尖叫还未彻底冲破喉咙,下一秒,她再次被白兰芝的操作惊呆,白兰芝竟然反手扣住她的手腕,把牛奶泼到了自己身上,然后倒退两步,跌倒在草地上,再度抬头时,天空般纯净的蓝眼睛已满是泪水。她愕然地望着玛丽,抽泣着质问:“玛丽,你为什么打我?还把牛奶泼到我的裙子上?”
玛丽目瞪口呆地捂着脸:“我……”
玛丽涨红着脸,简直百口莫辩。女孩们一直知道玛丽不喜欢白兰芝,她们没想到的是,玛丽竟这么恶毒,在o.g先生即将到来的时候,在白兰芝裙子上泼牛奶。大家都是被o.g先生救下来的,能依靠的只有o.g先生,自然想在他的面前呈现出最美的一面。可怜的白兰芝肯定也暗恋o.g先生,要是被o.g先生看见狼狈的模样,指不定有多伤心呢。玛丽也太恶毒了吧!
玛丽听见周围的讨论声,也伤心地流下了眼泪:“我不是……我没有……”
然而没人理她。她的眼泪太没说服力了。看看白兰芝,哭得是多么可怜,多么委屈,多么惹人怜惜啊,一看就是遭受了天大的委屈。再看看玛丽,猪肝一样的脸色,愤恨交织的眼神,泪水和鼻涕一起流下来,一看就是被揭穿后气急败坏的眼泪。
有两个女孩已走上去安慰白兰芝。玛丽的小跟班东张西望,半天才强忍着耻意跑到玛丽的身边,扯了扯她的袖子:“大家都看着呢,你去跟白兰芝道个歉吧。唉,为什么要打人呢,不是说好只泼牛奶的吗?”
玛丽推开跟班,愤怒地跺脚:“我才是被打的那一个!”
她吼得中气十足,更没人愿意相信她了。
说话间,一辆四轮马车停在了公馆大门前。
车夫摇了摇门铃,却始终不见人过来开门,不禁颇为奇怪,抬头一望,才发现小花园里吵吵嚷嚷,似乎出了什么事情。
“先生,女孩们好像吵起来了。”
车厢内传出一个漫不经心的声音:“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好的,先生。”车夫掏出钥匙,打开大门。开门的工作其实一直都是他在做,只是后来女孩们强烈请求要亲自迎接o.g先生,他才会先摇门铃。驱车进去,马蹄踏过林间小路,临近花园,玛丽的尖叫声愈发清晰:“……我都说了,不是我做的!你们为什么不相信我呢?难道你们没看见我脸上的五指印吗?是我被她打了啊!你们为什么看不见呢?”
“你脸上哪有五指印?”
“认了吧,玛丽,大家都看见了,是你打了白兰芝,再把牛奶泼到她身上的。不要再狡辩了,去给白兰芝道个歉吧。以后你们还要在歌剧院相处呢。”
不远处却传来白兰芝可怜兮兮的声音:“……不要,我不要去歌剧院,我想待在公馆……”
一个正在安抚白兰芝的女孩看不下去了:“玛丽,就算这件事不是你做的,那之前谎报上课时间的事,总该是你做的了吧?白兰芝是一个怎样的人,经过一周的相处大家都有目共睹。你说她打了你,却没人愿意相信,我想,你该反思一下自己的为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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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丽恨恨地道:“你们都被这个婊.子骗了!她才没你们想象得那么无害呢!”
“收起你的污言秽语吧,真让人倒胃口。”
“原来玛丽是这种人,想想也是,她的父亲生她养她,负债后想拿她的钻石项链去抵债,她都不愿意,最后促使她父亲跳桥自杀。从这件事就可以看出,她是一个多坏的人了。”
“是啊,当初她炫耀这件事的时候,还有人在吹捧她,真搞不懂她们的想法。”
那几个平时跟玛丽关系好的女孩,纷纷羞愧地低下了头,恨不得离玛丽远点,再远一点。
这时,有人惊讶地喊出声道:“o.g先生的马车来了!”
“糟了,忘记去迎接o.g先生了。”
听见o.g先生来了,女孩们顿时把玛丽抛到脑后,牵着裙角围了上去。
玛丽死灰般的眼睛放出了亮光,她咬着下唇,近乎偏执地喃喃自语:“o.g先生那么聪明,他一定可以看穿这个婊.子的把戏……只有o.g先生能还我清白……”说话时却忘了自己根本没什么清白可言。
o.g先生从马车上走下来,他拿着红木手杖,穿着狐毛领黑大衣,里面是白衬衫和灰马甲,领针、纽扣和怀表都是纯金质地。他上半张脸戴着白色面具,只露出挺拔的鼻尖,线条凌厉的下颚,和苍白微薄的嘴唇。
白兰芝有些好奇地看了一眼他的面具,她只在舞会上见过有人戴这个。
周围人却见怪不怪。玛丽一见到o.g先生,更是像见到救星般扑了上去:“o.g先生……求求你还我清白,我真的没有打她……我真的没有……”
看着玛丽痛哭流涕的样子,她曾经的跟班羞耻地站出来说道:“玛丽,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那杯牛奶就是你让我去厨房倒的,还嘱咐我一定要倒满,要给白兰芝一点教训。”
玛丽委屈极了:“可是我没打她啊!o.g先生,你一定不要被这个……这个……”o.g先生始终维持着从容淡雅的气度,她实在吐不出那个肮脏的词汇,“这个女人骗了,她心机极重!我和凯茜都被她摆了一道!”
凯茜还没说什么,又有人嗤笑出声道:“玛丽,之前的事明明是凯茜不对,而且凯茜也向白兰芝道歉了,她们都和解了,你为什么还要挑拨离间呢?”
小花园里一片混乱,争执声此起彼伏。o.g先生轻皱着眉头,一跺手杖,所有声音便消失了。
他走到白兰芝身边,垂眼,自上而下地俯视着她,声音低沉而冷冽,缓缓地问道:
“不想去歌剧院?”
尾音微扬,却是陈述的口吻。白兰芝身体僵硬了一下,他看出她的小把戏了。
她不由有些懊恼,自己已经尽量少说话多掉眼泪了,怎么还是被他抓住了破绽。
“也、也不是不想……”再挤几颗眼泪,先蒙混过去再说。
然而失败了。o.g先生对她的泪水视若无睹:“不想去可以,但我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他用手杖的把柄挑起她的下巴,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的双眼,几乎是好整以暇地说道:“我在市中心有一家小剧院,一直入不敷出,假如你能在三个月以内令那家小剧院起死回生,我就同意你不去歌剧院的请求。”
※※※※※※※※※※※※※※※※※※※※
明天是存稿日,我们后天见么么哒=3=
呜呜呜这不叫断更,这叫战略性存稿……【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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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是樱枝不是杏子、爱吃甜菜的鸭总、花萝不洗头扔的1枚地雷,爱你们!!!
不许养肥我!!!
chapter 5
小剧院只能上演独幕剧与轻歌剧,除了真正爱好音乐的人士,很少会有贵族到小剧院去观看歌剧。毕竟小剧院既不能彰显身份,也没有美丽的交际花可以追求。这是一个必输的赌约。白兰芝却只犹豫了几秒,就答应了:“好。”
三个月的时间,足够她仔细规划自己的人生了。
之前安抚她的一个女孩,忍不住劝说道:“傻姑娘,你再好好想想呀,为了一个玛丽,去小剧院那种地方浪费三个月的青春,真的不值得。那里连乐队都没有,只有一架造型古怪的钢琴……”
玛丽冷笑:“她精明得要死,才不会做亏本的买卖呢,你们省省心吧!”
却无人搭理她,大家都把她当成透明人。又一个女孩附和道:“是啊,o.g先生换了好几个剧院经理,叫座的女高音也聘了不少,但没有哪一个能让那家剧院满座。你就别傻了,还是安心去歌剧院当小学员吧。有o.g先生在,玛丽不敢对你怎么样的。”
她们还有一点没说,那就是现在的巴黎正在刮一股“奥黛尔”邪风,各个阶层的人疯了似的购买奥黛尔的唱片,即使唱片的质量极差,根本听不见清晰的人声。前几天更是传出了数百张唱片被盗的奇闻,就因为奥黛尔曾公开说过,想要成为她的乐迷,就必须手持一张她的唱片。
除此之外,她还创办了一家杂志社,专门用来刊登演出时间,和发表生活感悟。这本杂志只有手持唱片的人才能购买,不仅进一步刺激了唱片的销量,还将她的名气推向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她跟香水大师娇兰先生闹翻的事情,更是被传得人尽皆知。据说,奥黛尔欣赏娇兰先生的调香手艺,曾好心提出合作,只要娇兰先生肯把她的侧面肖像印在香水瓶子上,并向她支付一万法郎的酬劳,她就会不留余地地推销他的香水。谁知,娇兰先生竟拒绝了她的好意。于是奥黛尔转而跟他的对家合作。她说到做到,很快,娇兰先生的对家就成为了贵族的专属调香师,生意日渐红火。
有了这事起头,许多商家开始迷信奥黛尔的影响力。顿时,大街小巷随处可见她的脸孔,有印着她画像的糖果纸、香烟盒,就连刚出厂的怀表,都会嵌一张她的相片进去。
毫不夸张地说,现在的巴黎已被奥黛尔支配。从来没有哪一刻,歌剧在一座城市如此风靡,如此流行。即使是对歌剧不感兴趣的人,也会在同伴的极力吹捧之下,假装领略了奥黛尔高音的妙处。
假如白兰芝去歌剧院当学员,说不定还能借着奥黛尔的余辉,混个二流女高音;去小剧院,却是绝对等不到出头那一天的。
众人都为白兰芝的决定痛心疾首。o.g先生却眯着眼,略意外地瞥了她一眼:“那我明天来接你。”
白兰芝乖巧地点头,像只绵羊般温顺。
这时,有人想起被冷落许久的玛丽:“o.g先生,不知道您会如何处置玛丽?”
“可怜的白兰芝被玛丽的手段吓坏了吧,只是被泼了一杯牛奶,就放弃了去巴黎歌剧院进修的机会,玛丽私底下肯定没少欺负她。”
“希望o.g先生能把玛丽逐出公馆,以证公道。”
玛丽咬牙看向说话的女孩:“什么公道?我看就是你的私心吧,这里谁不知道你跟我不对付?你想趁此机会把我赶出去,没门!”
那女孩轻蔑道:“你会不会被逐出公馆,不是我说了算,而是o.g先生。谁不知道o.g先生是一个善良而正直的人,他会让你这种小人在这里待下去么?”
玛丽脸色变得惨白,显然是信了她的后半句话,正要强撑着反驳,o.g先生却突然撑着额头,闭了闭眼,有些倦怠地打断了她们:“够了,泼牛奶确实是一件小事,给白兰芝道个歉,以后少出现在她面前就行了。”他看了看皮质腕表,眼神冷淡,“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他竟转身离去,像是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待。女孩们面面相觑,不知哪句话惹到了o.g先生。
闹剧落幕,下场最惨的竟是白兰芝。不仅没有得到应有的公道,还被下放到小剧院去蹉跎光阴。
白兰芝没有在意旁人投来的同情目光。她心情极好,既不用去歌剧院面对奥黛尔,还整治了一把图谋不轨的玛丽。o.g先生尽管看破了她的小诡计,却没有揭穿。没有比这更棒的结局了。但她并没有把开心挂在脸上,甚至在玛丽过来道歉时,还抽抽搭搭地掉了几颗眼泪珠子。
玛丽看到,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我总有一天会撕下你虚伪的嘴脸!”
好啊,我等着。心里这么想,白兰芝面上却露出怯意,梨花带雨地摇摇头:“你、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我都答应你不去歌剧院了,你就不能放过我么……”
玛丽差点被她活活气死,准备抛下形象跟她拼了,却被同样生气的女孩们团团围住。
*** ***
翌日清晨,白兰芝提着皮箱子,神清气爽地走下楼,就看见o.g先生已在客厅里等她。
他依然戴着那枚白色面具,脖子上挂着一条黑围巾,穿着同色系的厚风衣,正靠在沙发上看报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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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兰芝发现,o.g先生烦躁的时候,会用食指轻抵着嘴唇,露出冷漠而倦烦的眼神,就像现在,他看着奥黛尔的新闻,指关节无意识摩擦下唇,眼睫低垂,表情轻蔑而厌倦。
他昨天也露出过这个表情。为什么?女孩们好像没招惹他吧。
白兰芝想了一会儿,就没想了,她更好奇o.g先生为什么厌恶奥黛尔。他似乎是一个极其重视音乐的人。白兰芝虽然不喜欢奥黛尔,却不会自欺欺人地认为,对方在音乐上毫无建树。
她曾听过钢琴老师演奏奥黛尔创作的曲子,节奏激昂,曲调明快,尽管没有典雅优美的装饰音,和对称谐和的复调声部,却能让人迅速沉浸其中,跟随音乐轻哼起来。
相较之下,其他作曲家写的曲子,虽然华丽、工整,精雕细琢到每一个颤音都能在前文找到伏笔,听久了却容易疲惫,而奥黛尔的曲子便仿佛是专门来消除这种疲惫般。即使是最严苛的乐评人,也只能批评她的曲式过于简单,而不会全盘否定她的才华。
所以,面对这样一个百年难遇的音乐奇才,o.g先生为什么会轻皱着眉,露出睨视一团恶臭垃圾的神情呢?
白兰芝是真的很好奇。
o.g先生却折起报纸,随手扔在茶几上,瞥一眼她手上的皮箱子:“收拾好了?”
“收拾好了,先生。”
o.g先生“嗯”了一声:“三个月后我去接你,不要让我失望。”说完,他起身大步走向公馆外,完全没有要帮她提行李的意思。
白兰芝没什么感觉,她早已习惯了o.g先生毫无绅士风度的作风。趁他走在前面没有回头,她飞快地把茶几上的报纸翻到头版,一行加粗大写的黑色标题映入眼帘,“奥黛尔向卡洛塔宣战,最佳夜后今夜即揭晓”。
不是奥黛尔的丑闻啊。
那为什么他看的时候神色如此嫌恶?
白兰芝满头雾水,想来想去,只能想到一个解释。
难道说,o.g先生是卡洛塔的乐迷?
因为无法忍受倾慕的女神被奥黛尔挑衅,所以迁怒?
虽然只有这个解释最合理,但她完全不能想象o.g先生倾心于女人的样子。他连女人的行李都不愿意提。
撇了撇嘴,她正要继续看下去,外面的o.g先生却等得不耐烦了,轻斥道:“磨蹭什么,出来。”
白兰芝垂着脑袋放下报纸,不情不愿地走了出去。凶巴巴的,脾气这么差,怪不得只能在报纸上看看心仪女神的动向。也不知道公馆里的女孩都喜欢他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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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6
小剧院坐落于车水马龙的闹市,连接着两条金铜色的拱廊街。周围有帽子店、裁缝铺、百货商店,对面还有一家花团锦簇的咖啡馆,与大歌剧院只有几条马路的距离。按理说,这样的地段不至于门可罗雀,但莫名其妙地就是无人问津。
o.g先生的马车极具辨识度——墨绿色的主色调,顶篷镶着一颗暗红骷髅头,门帘缀以金色流苏。这条街的商家与居民,都知道小剧院背后的投资人是神秘却有钱的o.g先生,也知道他为了能让剧院盈利,送来过不少有潜力的歌女,但不知为什么,始终没能改变入不敷出的局面。
o.g先生身边总是美人环绕,看见他的马车,就等于看见了美人。不一会儿,前后就堵满了人,有刚卸完货的搬运工人,有咬着烟斗的酒客,还有头上包着白巾的妇人……一个好事者高声喊道:“o.g先生,除非您把卡洛塔和奥黛尔请来,否则您的剧院是不可能盈利的!”
话落四周响起稀稀拉拉的哄笑。
白兰芝下意识地看了看o.g先生,却见他神色淡然,似乎并无不悦。
她不禁有点纳闷,o.g先生不是一个很小气的人吗?怎么外面的人这么说他,他都不生气?
小气的人漠然地瞥她一眼,用手杖顶开门帘,冷声命令道:“去把达珞珈找来。”
男仆领命而去。
很快,一个戴皮帽、穿白袍的男子匆匆赶了过来,正是小剧院的经理,达珞珈。他双眼皮褶皱极深,嘴唇厚实,是十分传统的波斯人长相。见到o.g先生,他先一脸愁容地叹了口气:“埃里……”
o.g先生打断:“我带了人来。”
达珞珈这才看见里面的白兰芝,他教养极好,即使觉得白兰芝面孔美丽得过分,也没有乱瞟乱看。脱下皮帽行了一礼,他把视线转到o.g先生身上,继续叹气道:“唉……你给我招了个大.麻烦!我们进去说吧。”又看了看白兰芝,“为了避免骚乱,你还是给这位小姐披一件斗篷吧。”
o.g先生轻蹙着眉,低低嘀咕了一句:“麻烦。”
白兰芝正想说自己箱子里有斗篷,就见一道阴影覆下,o.g先生扯下围巾,两三下裹在了她的脸上。
他动作粗暴,丝毫没有顾忌她的感受,把她的头发弄得乱糟糟的。
白兰芝用手指梳了梳头发,本想瞪他一眼,却见失去围巾遮掩的他,颈项修长,喉结突出,下颚到颈窝的线条优美而不失阳刚。她虽然从小接受着女宠的教育,却还是第一次看见男性.特征如此强烈的画面,耳廓、面颊不禁一阵燥热。
本以为把脸埋进围巾里,会好受一些,谁知下一秒却嗅到了围巾里极淡雅的木质清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苦烈辛味。她心脏不受控制地重跳了几下,直到穿过人群走进小剧院里,才逐渐平复下来。
……怪不得有钱人都会聘请专属调香师。
香水真的充满魔力。
小剧院尽管不像大歌剧院那样奢侈华美,有两千多扇门户,却也占据了不少面积,正厅、过厅、回廊一应俱全,演出厅入口还有两座外观宏伟的镀金雕像。
达珞珈带着白兰芝简单地参观了一周,就在观众席坐下,双肘撑着膝盖,语气颓丧:“唉……我提醒过你很多次了,就算不喜欢卡洛塔和奥黛尔,也不要当众批评她们的歌声!你倒好,直接写了一篇文章抨击她们,还发表在杂志上!写文章没什么,不喜欢她们的人多了去了,但人家批评她们都是用笔名投稿,你呢?直接署名‘o.g.’,生怕别人不知道是你一样!”
白兰芝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作为一个音乐爱好人士,o.g先生竟然不喜欢卡洛塔和奥黛尔?那他能喜欢谁?这两位算是当世最厉害的女高音了吧。
o.g先生回答得相当云淡风轻:“知道了又怎样。我说的都是实话。”
达珞珈一脸头痛:“你是不会怎样,你能怎样呢?你一向无法无天,倒霉的都是我罢了!卡尼尔子爵探听到小剧院的投资人是你以后,就决定明晚要来包场听听你手底下女高音的歌声。他还请了一批尖酸刻薄的乐评人,放话说只要你拿不出比奥黛尔更优秀的女高音,就等着在巴黎身败名裂吧!”
o.g先生平静地说:“任何一个女高音都比奥黛尔优秀。”
“任何一个?说得倒轻巧,不说巴黎,整个法国都找不到几个音域比奥黛尔还宽广的人!”
o.g先生把白兰芝推到他的眼前:“这不是吗?”
达珞珈皱着眉,仔细打量了白兰芝一番,满眼不信任:“她?她不是个芭蕾女郎吗?”
也不怪达珞珈如此不信任,歌剧演员的身材大多丰.满敦实,卡洛塔虽然歌声空灵轻盈,身材却一直饱受诟病,有位以毒舌著称的乐评人,更是直言道:“卡洛塔的气息厚实到让人怀疑她的肥肉里全是空气。”
奥黛尔则是一个例外,她像芭蕾女郎一样纤瘦,歌声却落盘珍珠般饱满清脆,每一个咬字都十分清晰,但即使是奥黛尔,也从未公开宣称过自己还会跳芭蕾。
白兰芝则比较好奇另一个问题:“你是怎么看出来我会跳芭蕾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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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珞珈答道:“你膝盖比一般人笔直,走路时脚掌外开,脚尖比脚后跟先落地,即使是放松的时候,拇指也下意识地对准中指,只有舞团里的芭蕾女郎才会这样,你不可能没学过芭蕾。”
白兰芝忍不住微笑着夸道:“这么细微的地方你都能观察到,好厉害呀。”
达珞珈被她夸得颇不好意思,有些后悔之前对她的质疑。
o.g先生斜睨她一眼,淡淡地吐出两个字:“谄媚。”
白兰芝早已习惯他的说话方式,根本没放在心上。达珞珈却不知这一点,怕她多想难过,连忙安慰道:“你不要听他胡说,你这不叫谄媚,是有一双善于发现优点的眼睛。”
o.g先生轻嗤了一声。
达珞珈跟o.g先生来往了十多年,深谙他古怪刻薄的性格,怕他继续说出一些令人难堪的话,故意问他道:“你把她带到这里来,说明你十分信任她的水平,她真的是一个既会跳芭蕾,又会唱歌剧的女孩吗?”
只要o.g先生简洁地答一个“是”,这个尴尬的局面就会消弭于无形,但o.g先生显然不是个让人省心的人,他抬高下巴,略带嘲弄地点评道:“她会跳芭蕾,也会唱歌剧,不过水平一般,只能糊弄一下卡尼尔子爵这种外行。”
达珞珈:“……”
他就不该把说话的机会让给这个人。
白兰芝能容忍o.g先生的冷漠与古怪,却不能忍受他毫无根据地讽刺。只有她知道,自己付出过多少努力:为了能发出圆润清亮的音色,她曾把自己反锁在浴室里,早晚两个小时足足练习了一个多月,才慢慢摸索到面罩共鸣的门道;至于芭蕾,她练得更加拼命,连吃饭、走路都在寻找能让身体更加稳定的诀窍。
而跟她一起学习的女宠们,大多都只在当堂课练习,自然不如她出色。这些她从未告诉过任何人,却并不代表她能任由旁人贬低。
虽然心里很不开心,她却没有跟o.g先生争论的打算。教母曾反复告诫过她们,不管什么样的男人,地位尊崇或卑贱,只要对方是男性,哪怕只是个小小的园丁,都不应该跟他们起冲突。男人最重视自尊,一味地否定他们的观点,并不能说服他们,只有先认同他们,赞美他们,再提出自己的看法,才能得到理想的结果。
这样想着,白兰芝弯起眼眸,露出一个天使般温柔的笑颜:“先生连奥黛尔都看不上,能在先生口中得到一个‘一般’的评价,我已经很满足了。不过,有一点我很好奇,在先生眼里,什么样的水平才算得上优秀呢?”
o.g先生侧头看向她。
她的睫毛是淡金色的浓密扇羽,眼珠清蓝,鼻尖窄而挺翘,脸颊粉嫩,双唇熟透樱桃般嫣红,上帝给了她一副美得近乎于神的容貌,她却用来做这种极尽……谀媚的事情。
o.g先生移开视线,喉结动了动,冷而果断地说道:“是你一辈子都达不到的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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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良正直埃里克
水平一般白兰芝
横批:只能骗骗傻妹妹
明天是存稿日~~~我们后天见~~~(只要我波浪号打得够浪,读者就会理解我并给我一个么么哒)
chapter 7
说完这话,o.g先生就离开了。
气氛凝固僵滞。
达珞珈叹了口气,这一幕真是再熟悉不过,不知为什么,那个人总是冰冷而尖锐地回绝一切好意,除了正式且重大的场合,从不向女士展示自己的绅士风度。
达珞珈把白兰芝送到她的房间,苦笑着让她别介意o.g先生的刻薄言语。
o.g先生称卡尼尔子爵是“外行”,殊不知,他在白兰芝心中也是个“外行”。她才不会介意“外行”的评语呢。白兰芝摇摇头,垂眸浅笑说:“不管o.g先生说什么,我都不会介意,毕竟是他救了我的性命。”
达珞珈忍不住看了她好几眼,终是没能按捺住心中那股怜惜的欲.望:“看你的箱子似乎没装多少东西,你要是缺什么的话,不要客气,尽管跟我提要求,我一定帮你办到。”
“谢谢你,我暂时不缺什么。”白兰芝说,“但我有个疑问……剧院里真的没有乐队吗?一路走过来,我看到很多空房间,角落里还有刻着第一小提琴手的铭牌,说明剧院曾经肯定是有乐队的,他们都去哪了?”
达珞珈谈到这个就头痛:“想必你已经听说,我们剧院只有一架古怪钢琴的事了吧。唉……这个钢琴手的性格相当孤僻,嫌其他乐手水平太差,跟不上他,干脆在那架钢琴上加了几样拟声的配器,自己一个人完成演奏。”
白兰芝了然,下意识地捧场道:“那他很厉害呀。”
达珞珈满脸抗拒:“厉害是厉害,可厉害有什么用呢?剧院一大半的人都是被他骂走的……唉,真是搞不懂他!”
听见这话,白兰芝犹豫了一下,但她的性格是绝不做无把握、无准备的事,还是踌躇着问道:“那他现在有空吗?我想跟他练习一下明天要唱的曲目。”
达珞珈:“……”
达珞珈不知为何,竟显得比她更犹豫,更踌躇:“应该……应该有空,你先去房里休息一会儿吧。我等会来叫你。”
“好,有劳。”
半个小时后,达珞珈过来叫她,说钢琴手已在演出厅等她。
白兰芝走出来,她换了一套浅绿色的方领长裙,披着兔绒斗篷,金发松松地挽在脑后,没有任何赘饰。如此简单的打扮,她却像是林中精灵般清新脱俗,一举一动都仿佛有仙雾缭绕。
达珞珈出身波斯贵族,见过的美人无数,平心而论,白兰芝不算他见过的最精致的一位,但一般五官精致的美人,多少都会带点侵略性,让人不敢心生亲近之意。白兰芝却没有那种感觉,她美得像大教堂穹顶的天使彩绘,温和,圣洁,没有半点攻击性。
这样举世罕见的美人,o.g先生都能冷言以对。有时候,达珞珈真的无法理解他在想什么。
他跟o.g先生的相识,起源于一张皇榜。
那时,他还是个庸碌无能的贵族,靠着波斯国库发放的生活费混日子。他不谙权谋,被人排挤,得了个苦差事——寻找一位能改造皇宫的能人志士。
达珞珈看了国王的要求。国王想要一座具有窃听功能的王宫,他想把自己的耳目遍布宫廷,听见王臣和妃子的窃窃私语;他还想要一间囊括世间所有酷刑的牢房,以稳固自己的王位。后者可能有人能做到,但前者简直就是神话里的传说,怎么可能有那种王宫呢?
达珞珈对这个差事没抱任何希望。
直到o.g先生揭下了皇榜。当时,他还不是高高在上的o.g先生,只是一个灰头土脸、脸上缠着纱布的少年。
少年的眼神像一头饿了几月有余的狼,冒着求生的绿光,他紧盯着达珞珈,用布满伤痕、沾着砂石灰尘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胸膛,哑着嗓子说道:“我叫埃里克,我能办到。”
仿佛怕达珞珈听不懂他的话一般,他又重复了一遍:“给我吃的。我能办到。”
话音落下,他耗尽体力般跪倒在地,破烂风箱一样,嘶嘶地喘着粗气,然后昏迷了过去。但即使是昏迷,他的身体依然紧绷无比,背脊弓着,做出防御备战的姿态。也不知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少年——埃里克,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按理说,达珞珈不应该相信他的话,但鬼使神差地,他招来侍卫,让他们把少年搬进了屋子里,花了两个银币,请了一个游医救治他。
这是达珞珈这辈子做过的最划算、最值得的买卖。他用一点善心,两个银币,救了埃里克的性命。埃里克回馈给他权力、荣誉,和以吨计数的黄金。
他做到了国王的要求。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他把皇宫改造成了一个人间炼狱,国王像无处不在的鬼魂般,能听到每一个人的细声耳语——在书房批改文书时,甚至能听到几里外寝殿里妃子的嬉笑闲话。
除此之外,他还帮国王建造了一间任何掌权者都想拥有的酷刑室,里面有各种千奇百怪的、骇人听闻的、令人骨寒毛竖的酷刑。
他身量不高,骨架单薄,瘦弱的身体里却仿佛潜藏着无穷无尽的学识与手段。国王渐渐意识到他的可怕,不敢把他久留在身边,便赐给了当时最受宠的苏丹小王妃。
苏丹小王妃长相美艳,眼尾有一颗风情万种的褐痣,心肠却似蛇蝎般狠辣,最爱看死囚间的拼死搏斗。看多了血肉横飞的戏码,她不禁有些腻歪。得到埃里克以后,她命令他,必须在三日内发明出一种不见血的互殴方式。
埃里克没用三日,当天就给她发明出来了——邦扎布绳索。
小王妃要求埃里克示范给她看。埃里克没有拒绝,他从容地走进搏斗场,接过一根粗麻绳,狠绝而果断地绞杀了一名手持大刀的囚犯。
从此,本就威名远扬的埃里克,在波斯人眼中更是无限接近于神灵。当然,也有人说他是满手血腥的魔鬼。没人知道他究竟是什么,也没人看过他的真容,他的脸上一直覆着枚白色面具。
埃里克在马德兰皇宫度过了一段权欲横流的时光。
波斯人敬畏他,恐惧他,他的威慑力逐渐超越国王。终于有一日,国王再无法忍受他欺压在自己头上,命令达珞珈处死埃里克。
达珞珈曾受过埃里克的恩惠,他不想埃里克就此死去,于是在河边找了一具容貌全毁的尸身,试图瞒天过海。国王得知真相后震怒,革除了他的官职爵位,收回了他在波斯王国的一切。
达珞珈无处可去,只好像个影子一样跟在埃里克的身后。他看着埃里克走遍欧洲,每到一个地方就去学习当地的文字、乐器,他甚至走到了印度,在一个不知名的部落里,改善了自己的绳索技法。
越是接近埃里克,达珞珈就觉得他像一个流落人间的神——没有哪个普通人,能像他这样冷静,这样坚韧。即使从权力的最高点,坠落至最低谷,也依旧从容不迫,神色自若。
他简直无所不能。
一日,他们搭上吉卜赛人的篷车。埃里克徒步跨过了那么多座山,趟过了那么多条河,早已从一个瘦骨嶙峋的少年,成为了一个肩宽腿长的男人。他依然戴着那枚白面具,穿着长及膝盖的白袍,下半身是窄而修身的长裤和皮靴。篝火炙热,他盘腿坐在焰光边,表情随性地注视着中央跳舞的女郎。
吉卜赛女郎一向热情奔放,对上他的眼神后,非但没有羞涩,肢体动作反而更加大开大合。她拎着裙摆后仰、旋转,是一只艳丽而强势的母豹,慢慢地靠近他的座位。
埃里克眯着眼睛,没有躲避她充满暗示的目光,接过旁边一位乐手递来的琉特琴,即兴为她弹奏了一段变奏。
达珞珈至今记得当时月明星稀,万里无云,就连呼啸而过的夜风都带上了零星暖意。夜晚如此美好,美好到让他一度以为,埃里克踏过千山万水,终于在这里找到了自己的真爱。
一曲完毕,吉卜赛女郎急促呼吸着,靠在他的臂弯,柔情似水地问他:“来自远方的客人,可以给我看看你的脸吗?”
焰光冲天,周围是热火朝天的起哄声。达珞珈也好奇地站了起来,他也想看看埃里克面具下的真容。
然后,他就看见埃里克毫不怜惜地推开女郎,在四周一片不可置信的目光中站起身,冷漠而厌倦地回答道:
“不可以。”
很久以后,达珞珈才知道埃里克为什么从不在人前暴露真容。
他有一张恐怖如魔鬼的脸庞。
就算是达珞珈,也无法注视他的脸超过三秒。
*** ***
回忆结束,达珞珈带着白兰芝来到演出厅。
那名钢琴手已背对着他们在乐池里坐下,他穿着宽松的黑色长袍,袖口窄紧,脚上是有镂空花纹的牛津鞋。白兰芝看不见他的相貌,也看不清他的身材,只能看到他按在琴键上的手指修长有力,像隽秀的竹节一样,凌厉,分明,极具美感。
达珞珈清了清喉咙:“那个……我把人带来了。”
钢琴手头也不回地说:“嗯,你下去吧。”声音竟极悦耳极动听。
白兰芝有点迷惑,这人派头怎么跟个老板似的?
更令人迷惑的是,达珞珈竟毫无异议地走了。
她没有多想,只当是达珞珈性情随和。毕竟性情不随和的人,根本无法跟o.g先生相处。她走到乐池边上,露出亲和的微笑:“你好,我叫白兰芝。请问阁下怎么称呼?”
足足过去了半分钟,她才听到对方低沉而冷冽的回答:
“……埃里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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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8
埃里克,“唯一的统治者”。
这人的名字简直跟o.g先生的口气一样倨傲自大。
白兰芝心里嘟哝了一句,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她在腹中打了打草稿,准备简单介绍一下自己的音域宽度,和擅长的歌曲类型,谁知,对方并没有听她介绍的打算,直接扔来一张乐谱,不容置疑地命令道:“这是你明晚要唱的曲子。”
他的语气太过强势,以至于白兰芝接过乐谱,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要唱什么,不应该两个人一起商量吗?”
“商量?”他侧过头,露出瘦削的下巴,突起的喉结,“怎么商量?一首歌一首歌的跟你讨论?抱歉,我没那么多时间。”
“但你这样,是不是太独断专行了一点?万一我不适合这首歌怎么办……万一我驾驭不了它怎么办?”
听见这句话,埃里克转过身子,定定地看向她。
令她有些惊讶的是,这位傲慢的钢琴手五官并不出众,可以说是平淡无奇,脸上唯一有特色的地方,是他的眼睛,深邃凹陷,泛着流动黄金般的冰冷光泽,给他的面庞增添了几分不近人情的野性魅力,仿佛丛林中冷血的蛇,草原上凶狠的狼。
他看了她片刻,就收回了目光,随手一指演出厅的出口:“这么简单的歌都唱不了的话,你可以直接离开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根本无法沟通。
白兰芝一阵气闷,却拿他没什么办法,这人和玛丽那些人不一样,玛丽是小人,可以出手整治,而这人只能说是顽固、狂妄、无礼,却不能称为小人……算了,先冷静下来,看看是什么曲子再说,反正这首歌是他硬塞给她的,唱不好不能怪她。
她低下头,快速浏览了一遍曲谱,本想找出几个自己驾驭不了的地方反驳他,谁知越看越震惊,越看越惊艳。
这是一首和奥黛尔风格相仿的歌曲——不,不能说相仿,只能说作曲者汲取了奥黛尔风格的特点,保留了它循环、反复的结构。整首歌的主旋律只用了四个音符,通过不断重复、渐强、扩展的手法,到最后形成了一首完整的、节奏性极强的抒情歌曲。
时下不是没有人想过去模仿奥黛尔歌曲的风格,但他们大多畏手畏脚,既想保留巴洛克繁复对称的声部,又想拥有奥黛尔易于传唱的特征,怎么可能?于是写出来的曲子既失去了巴洛克风格原本的精妙,又没学到奥黛尔歌曲的精髓。
而这首曲子,则完全避开了那些拙劣模仿的弊病。奥黛尔的旋律已经很简单了,简单到有一种千锤百炼的精炼感,这首歌曲却比它更简单,更精炼,仿佛有一把看不见的锋利剪刀,利落而准确地剪掉了她曲式中的枯枝病叶,只留下了其中精华之精华的部分,使其更易于传唱。
当然,硬要找缺点的话,不是没有,那就是这首歌曲不能炫技。
奥黛尔是花腔女高音,虽然她创作出来的曲子大多通俗易懂,但她正式演出时,却鲜少唱这些歌曲,只唱一些复杂炫技的曲目,比如《魔笛》中夜后的咏叹调,《蝙蝠》里女仆的《笑之歌》。
想要卡尼尔子爵认可她是比奥黛尔更优秀的女高音,光是一首旋律简单的歌曲还远远不够,况且,这首歌也不是她创作出来的。
她捏着乐谱,把自己的担忧说了出来。埃里克却平静地回答道:“谁说不能炫技了,你不是会跳芭蕾么。”
芭蕾?
她这才发现,这首歌曲的间奏足有两分钟之久,低音伴奏始终不变,主旋律音阶不断上升,到达音程的最顶点,到最后主旋律戛然而止,留出来的空白乐段由人声吟唱填充。
“这是我留给你炫技的地方。前面跳芭蕾,跳完最多只能休息两秒钟,然后继续唱歌。你能做到吗?”
要达到炫技的效果,间奏的编舞就必须是挥鞭转或阿拉贝斯克旋转这一类难度极高的舞姿。别说是她,就连每天按时训练的芭蕾女演员跳完这些都会感到疲惫。但若她想要胜过奥黛尔,就必须做到。
只有做到了,她才有底气去谋划下一步的路,才有信心让奥黛尔为当初的恶意付出代价。
“我会做到。”她点点头,语气难得果决。
埃里克终于拿正眼看了她一眼。
他的眼神很淡,她却突然生出了一种已被他认可的错觉,神经莫名紧绷起来:“对了……那个,如果这里只用一种乐器的话,会显得有些单调,冲击力也会被削弱不少,我觉得我们……可能还需要一个小提琴手。”
埃里克眯着眼睛,又看了她一眼。
她吃不准这两个眼神分别是什么意思,不禁越发紧绷,本以为他会冷冷地说“想太多,这首歌只有我才能演奏”时,谁知他竟点了点头,同意了她结结巴巴的建议:“我会想办法。”
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内心那种被严师认可的错觉却更加强烈了。
想了想,她大着胆子走进乐池里,搬起一张琴凳。他露出迷惑的表情:“你做什么?”
不知为什么,离他越近,那种莫名紧绷感也越发强烈:“我想跟你讨论一下间奏的编舞……”
他沉默了片刻:“坐过来吧。”
她没敢看他的眼睛,坐到他的身边,埋头对着黑白琴键比比划划,设计了几个经典的舞姿。几个小时过去,那种要命的紧绷感总算消失了,她终于敢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说话,谁知埃里克竟一直静静地看着她,顿时,好不容易散去的紧绷感又席卷而来,并且比上一次更迅猛更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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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深夜,他们的讨论才结束。尽管一直是她在单方面说话,但埃里克没有反对她的观点,就已是她最大的惊喜。这种惊喜,在知道这首歌就是他的创作以后,变成了难以言喻的紧张与崇拜。
离开的时候,她原地踌躇一会儿,最终还是强忍着紧张,开口说道:“我为我之前的冲动道歉。你很厉害,真的。我教……我老师说,奥黛尔的曲子只是看起来简单,实际上创作难度极高,只有作曲经验非常深厚的人才能写出来。你只听了她几首歌,就写出了超越她水平的曲子,说你是天才也不为过。之前我不懂为什么达珞珈先生会为你赶走其他乐手,现在我明白了,他们确实配不上你,你的才华是独一无二的。”
说完,她不敢与他对视,埋着头,快步回到了自己房间。
躺在床上后,她闭上眼睛,翻来覆去很久都没能睡着。
她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细节,他们讨论编舞说到“阿拉贝斯克”快速旋转时,她本来没指望他能听懂这个芭蕾术语,只是想告诉他能炫技的芭蕾舞姿有哪些,谁知他沉吟片刻,双手按在琴键上,竟不假思索地弹出了《吉赛尔》那段著名的坟场变奏,手指的速度快到不可思议。
弹完后,他的口气没有任何炫耀之意,反而有些不确定:“是这个吗?我一年前看的吉赛尔,记不太清了。”
她愣愣地张了张嘴,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飞快地看了一眼他的表情,发现他是真的不确定而非作伪时,她的耳根毫无征兆地烧了起来。
她想起两年前令克莱顿公爵震怒的一件事。那时,女宠们除了声乐、舞蹈,还要学习如何弹奏钢琴。教她们的钢琴老师是一个年轻男子,长得并不英俊,家世也很清贫,总是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衬衫,领结系得也不标准,但他无论看谁,眼中都藏着三分笑意,手指跟埃里克一样,瘦削,修长,关节分明。
就是这个从头到脚、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公爵殿下尊贵的男子,跟好几个女宠都发生了私情。
私情败露以后,有女宠悔青了肠子,歇斯底里地喊着要他陪葬,也有女宠露出至死不渝的眼神,哽咽着说会永远爱他。
白兰芝听周围人讲,这个男子跟那些女宠谈恋爱,没花一分钱,只写了几首缠.绵悱恻的情歌,反倒是那些女宠看他过得拮据,塞给他好几条价值不菲的钻石项链。
白兰芝当时不明白,为什么仅凭一首情歌,就能让那些女宠对他死心塌地。
以前的她完全不能理解,但是,现在的她,好像有那么一点点……能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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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1):“……其中大部分的段落,完全是由一、两个小节的动机不断反复,不断渐强,不断扩展声部的数量而形成的,这种手法几乎等同于现代电子舞曲制作当中的loop(循环)方法。”取材于期刊《论汉斯·季默的“现代化”电影音乐创作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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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篇的埃里克,想以美丑审判众人,同时也渴盼美丽,所以面具是极致的英俊;这篇的埃里克,想要追求普通平凡的生活,所以面具也很平凡。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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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起勇气想写一篇长篇……虽然20万字对其他作者不算啥,对我来说真的是迈出很大一步了。谁养肥我跟谁急,哼!
这章跟上章一样,15字以上有惊喜,么么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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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人烟寒橘柚、花萝不洗头扔的1个地雷么么哒!!!
chapter 9
幸好一觉醒来,那种小鹿乱撞的感觉就消失了。
白兰芝洗漱完,对着镜子犹豫半天,最终还是拿起眉笔,顺着眉毛的毛流轻轻扫了几下,在唇部中央擦了一点正红色的口红,用指尖缓慢揉开。她深知男性不喜欢浓妆艳抹的女人,所以口红晕开之后,多余的部分就拿手帕抿掉了。这么一番修饰下来,一眼看上去似乎并无改变,容色却似浇水玫瑰般,艳丽欲滴。
她弯下腰,套上白丝袜,扣紧皮质吊带,绑好足尖鞋,披上斗篷走了出去,谁知迎面撞上一个棕发男子,对方似乎在外面等了很久,见到她的一瞬间,愣了十几秒,然后露出热情的笑容:“你就是白兰芝,对吗?”
“……你是?”白兰芝瞥他一眼,低头系上斗篷系带。
“我是剧院舞团的首席,休伯特。”棕发男子笑着说,“昨天知道你来了,大家都很激动,但达珞珈先生并不允许我们出来见你。要知道,自从奥黛尔女士出名以后,贵族们都不再喜欢芭蕾哑剧,女高音们削尖了脑袋想挤进巴黎歌剧院,你是唯一一个到我们剧院的女高音,下个月我们舞团的薪水能否正常发放,就靠你了。”
他虽然态度亲和,白兰芝却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过于暧.昧的殷勤,她不由有些抵触,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微笑着点点头:“是么。”说着,转身朝练舞室走去。
休伯特立马跟上她,没话找话:“你穿足尖鞋,难道你对芭蕾感兴趣?”
假如没有达珞珈那一番推论在前,白兰芝或许会认为他的疑问很正常,现在只觉得他虚伪又浮躁,明明是首席舞者,却连一个剧院经理的眼力都不如,突然冲上来献殷勤,其中必定有古怪。
她不答话,休伯特也不在意,继续说道:“那要我指点你吗?我出身于巴黎歌剧院的舞校,曾担任过《吉赛尔》的男二,你放心,我的水平绝对过硬。”
白兰芝敷衍道:“原来你这么厉害。”
话音落下,她正好走到练舞室的门前。昨天她好像没跟埃里克约定练习的时间,不知他是否会在练舞室等她……应该会的吧,他对音乐的造诣那么高深,一定是个对自己要求极其严格的人,说不定早已在钢琴前坐着等她了,想到这里,她的心脏猛跳了两下,手心竟浸出了汗。
……奇怪,早上不是恢复正常了吗?
她摇摇头,甩掉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推开练舞室的房门,里面站着四五个穿着练功服的少女,她们正一边扶着把杆练习基本功,一边悄声谈笑,看见白兰芝走进来,安静了一瞬。
少女们对视几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惊艳与诧异。几秒后,一个身量高挑的少女主动问道:“你找谁?”
白兰芝还没来得及开口,休伯特就挤了过来,故作熟稔地拍拍她的肩膀,抢先答道:“她是昨天新来的女高音,白兰芝。来的路上,她跟我说对芭蕾很感兴趣,想来看看你们练习基本功,希望你们不要介意,对她友善一点。”
白兰芝:“……”
白兰芝不高兴地看他一眼,这个休伯特到底是在帮她说话,还是在给她树敌?本来这些少女都对白兰芝无感,被他这么多嘴一说,反倒全部露出反感之色。
有人心直口快道:“又不是穿上足尖鞋就可以跳芭蕾了,若没有经过严格的训练,强行立足尖,只会把自己的脚拉伤。到时候我们可不敢负责。”
“就是,剧院又不是没给女高音设立休息室,比练舞室大多了。剧院现在就她一个女高音,去休息室想干什么干什么,过来跟我们挤干嘛。”
休伯特状似无奈,还想再说些什么,这一次,白兰芝直接打断了他,声音轻柔却响亮:“不好意思,我跟这位先生并不熟悉,他说的话并不能代表我的想法。我是过来练舞的。请问你们有谁知道埃里克先生在哪吗?”
练舞?
什么意思?
原来人家会跳舞啊?
少女们面面相觑,针对白兰芝的那几个少女面色涨红,缩到后面自顾自练功去了,不愿答话。休伯特也尴尬地摸着鼻子,左望右望。
只有最先答话的那个高个子少女走过来,温和地说道:“他刚才来过,又走了。你叫白兰芝是吧,我是林德,练舞时有什么不会的可以问我,我跟他们不一样。”
林德和休伯特曾是一个舞团的成员,知道他最擅长勾搭不谙世事的小女孩。他最常用的套路就是,先把少女推到风口浪尖,冷眼旁观她被孤立,再出言安慰,以此俘获少女的芳心。本以为白兰芝也是休伯特毫无还手之力的猎物之一,没想到她竟这么干脆,三言两语就撇清了和他的关系。看着休伯特尴尬的脸色,林德痛快的同时,不免对白兰芝生出了几分好感。
白兰芝已有七天左右没压韧带了,有人指点帮忙自然不会拒绝。她脱下斗篷挂在一边,露出肌肉匀称的手臂、小腿。其他少女虽然跑到后面去了,但依然在暗暗观察她的动向。她们以前听人提起肌肉,总会联想到肌肉虬结的武士,白兰芝的肌肉却不一样,她的肌肉紧致、瘦削,身材纤细却不柔弱,每一根线条都像是力量与美的结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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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看自己的身材,瘦倒是一样的瘦,却毫无曲线,肋骨突出且分明,真是瞬间被比到尘埃里去了。有几个少女自惭形秽地低下头,不敢再看白兰芝这边,但仍有两三个少女瞪大眼,势必要找出她缺点般,紧盯着她的动作。
白兰芝知道她们在看自己,但她并不介意,也不害羞。在公爵庄园,女宠是备受争议的一个存在,每天她们都会收到各种各样的异样眼神。有个贵族,更是直接笑称她们为“人畜”,禁止她们进入会客厅。
在这方面,白兰芝早就失去了羞耻心,并且,她不觉得当女宠有什么不好的。当女宠之前,她只是个小乞丐,无父无母,连顿饱饭都吃不上,野猫野狗似的在泥巷子里乱窜。后来被一个王臣的跟仆发现,当个人情送到公爵的庄园。管家见她五官美丽端正,便准许她和女宠们一起上课。
刚开始,她学得特别卖力,却连最基本的挺胸抬头都做不到。公爵不喜欢仪态不佳的女子,若是她一直含胸驼背,就又得去过流浪猫狗般的日子。为了能留下来,所有的空闲时间,都被她用来练习形体去了。有个女宠开玩笑说,站墙脚能改掉驼背的恶习。她就真的日夜不休地站了一个多月。
芭蕾更不必说,第一个教她们芭蕾的教母,是巴黎歌剧院的前首席,曾当着所有人的面痛骂她的脚背难看,像石头一样僵硬,还扬言要将她赶出去。白兰芝那时候还小,惶恐不安极了,为了把脚背绷成教母口中的“月牙形”,她一有时间就跪坐着压脚,有一次用错了姿势,抽筋疼了十多分钟,差点疼晕过去。直到后来换了一个教母,她才知道原来芭蕾最重要的是四肢的平衡与稳定,脚背条件优劣与否固然重要,却远没有重要到决定终生的地步。
白兰芝扶着把杆,随意地绷直足尖,用前脚跟碰了碰后脚。有两个少女张大嘴,直接看呆了,还有一个少女揉了揉眼睛,震惊地问同伴,到底哪一面才是白兰芝的脚背。
林德也很惊讶:“你的脚背好漂亮。”
白兰芝想了想:“勤加练习,你也可以。”
毕竟底子在那里,失败几次后,白兰芝成功跳出了阿拉贝斯克旋转。
后面那几个少女已震惊到麻木了——她们别说阿拉贝斯克旋转,连做阿拉贝斯克时,支撑腿都会颤抖,哪像白兰芝这么平稳,一组旋转下来,支撑腿几乎是纹丝不动,不由羡慕得眼睛发红。
就在这时,练舞室房门突然被撞开,一个梳着齐刘海的少女举着报纸,边跑边喊道:“诸位——大新闻!卡尼尔子爵今晚要来我们剧院看歌剧!唉,你们说,我们经理怎么想的呀,竟让一个新人跟奥黛尔打擂台,这不是把脸伸过去让卡尼尔子爵打吗?”
以往她这么读报纸,周围人都会十分兴奋地凑过来,跟她一起看一起讨论,今天却好奇怪,她们都面色僵硬地望着她,还有人又是摇头又是摆手,似乎在示意她不要说话。
“你们都怎么了?不好奇今晚的新闻吗?”齐刘海用手指弹了弹报纸,“过了今晚,我们剧院就会变成一个笑话呀,我劝大家还是赶紧找好下家吧,去马戏团表演都比在这里混强!”
话落,她身后传来一个冷淡却动听的声音:“你想去马戏团,没人拦着。”
埃里克出现在练舞房门口,还是那副极其平凡的相貌,身姿却修长挺拔,他穿着黑色大衣,双排扣衬衫,下半身是深棕长裤和皮鞋,气场强烈到竟把五官更为出色的休伯特比了下去。他看了看腕表,对白兰芝勾勾手指:“过来,找你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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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0
白兰芝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去的,等她回过神时,已走到埃里克的身边。
他似乎看了她一眼。她根本不知道他看的哪里,心弦就轻颤了一下,手心也浸出热热的细汗。一想到他会看到她刻意修饰过的五官,她就无法克制羞涩,下意识地想扭头避开他的目光,然而当他真的移开视线时,她心里又说不出的怅然。
怎么会这样……
她这是怎么了。
她又是心跳加速,又是怅然若失,紧张得指尖都在发颤,埃里克却始终神色淡然,还低头问她:“歌练到什么程度了。”
他说话声音不大,音色却似低音提琴拨弦般,磁性、低沉、充满厚重典雅的美感。她的耳廓一定红透了,心跳也在这一刻彻底紊乱:“……不、不知道。”说完有些懊恼,怎么能这么回答呢,他听了肯定觉得她没认真练习。
果不其然,他轻皱了皱眉,对她的回答不太满意。不知是否走廊壁灯是暖色的缘故,他的双颊、下巴被映照得像雕塑一样冷峻分明,轮廓、脖颈看不见丝毫赘肉。如果他的五官再俊美一点,一定是个魅力十足的男性……不,现在的他已经魅力十足了。
他转身大步朝演出厅走去,撂下一句:“跟我过来。”
她连忙跟了上去。
周围人面面相觑片刻,也按捺不住好奇跟了过去。剩下齐刘海愣在原地,满脸茫然地看了看手中的报纸。她没看错啊,剧院经理确实是让一个新人跟奥黛尔打擂台。奥黛尔是谁?当世赫赫有名的女高音。剧院经理此举简直不自量力。上流社会流传消息的速度极快,今晚过后,肯定有不少贵族、乐评人讥嘲他们剧院以卵击石,他们今后的日子说不定还比不上马戏团呢,埃里克凭什么那么说她?
想到这里,她拽住一个走得慢的女孩,试图劝对方跟她一起离开剧院。好巧不巧,她拽的正是林德。林德像看傻子一样看了她一眼,掰开她的手,匆匆赶上了大部队。
这个眼神宛如一个巴掌重重甩在齐刘海的脸上,令她羞愤难当。不管了!反正今晚过后,他们就会明白谁对谁错,到时候他们一定会跟那个新人一起后悔、难堪。
*** ***
演出厅后台,林德找到正在更衣的白兰芝,小声地好奇问:“你跟埃里克是什么关系呀?”
埃里克虽是剧院的钢琴手,却不受达珞珈管束,也不领薪资,但他的吃穿用度却是极尽奢侈,光是手上那块腕表,就足以令普通人一辈子不愁吃喝。剧院有些心思不纯的女孩探听到以后,不是没想过接近他,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林德差点以为他不近女色,是教堂神父一般的存在。
见到他看白兰芝的眼神后,林德才明白过来,哪里是不近女色,只是不近平庸艳俗的女色罢了。虽然他的眼神还是那么疏冷、那么淡漠,林德却看见他的视线极其明显地在白兰芝的唇上停留了两秒。
白兰芝转过身,指了指束腰系带,若无其事地说道:“能有什么关系,我和他才认识一天。”
“好吧。”林德不疑有他,用力帮她扯紧束腰的带子。想想也是,一个美丽得像脆弱的花蕾,一个冷漠得像坚硬的石雕,这两个人怎么看都不可能发生什么。一定是她看错了或是想太多。
帮白兰芝换好舞裙后,林德就离开了后台。直到这时,白兰芝才敢回过头,露出粉红的脸颊和耳朵尖。她已经不正常到连林德都看出她心里有鬼了吗?
埃里克……会怎么想?
不对,她为什么要管他怎么想。
心里是这么想,上台之前,她还是像做贼一样在眼角、双颊涂上粉色的脂粉,直到看不出原本的脸色才罢手。
普通人沾上一点都会显黑、变得俗气的粉色脂粉,涂在白兰芝的脸上,却瞬间化为花瓣一样水嫩的颜色,配上蓬松的真丝舞裙,白丝袜,足尖鞋,她刚一走上舞台,就令在场所有人安静下来。
倘若美貌能杀人,她一定是刃尖上最锋利的部分。
白兰芝不在乎其他人的目光,她只想知道……他会不会看她一眼,抬头望去,却见他正在专心地调试钢琴,对她引起的喧哗不关心、也不在意。
她不由有些沮丧。
这首歌讲述的是一只夜莺为换取举世无双的歌声,而与魔王做交易的故事。到间奏结束,都是夜莺在炫耀自己的歌声,得意地小跳、旋转;第二段开始,曲调急转直下,夜莺发现自己被魔王拿走了飞翔的能力,自得、轻快的歌声变成泣血般的悲鸣。值得一提的是,这首歌的主旋律从头到尾都没有较大的变动,只是改变了和弦,就达到了情感大幅度转变的效果,不得不让人佩服作曲者的才华。
昨天他们讨论编舞时,只敲定了间奏的舞姿,开头、结尾的舞姿并没有提及,可能是怕她体力不支。
其实只跳中间那段舞蹈,就已足够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但想要吸引……那个人,还远远不够。
她想在他的面前,跳完整首歌。
想让他的视线……像其他人一样停驻在她的身上。
至于为什么,她没敢深想。
与此同时,埃里克调完音准和钢琴上的配器,对她一扬下巴:“站到中间去,准备开始。”
说完,他把手臂搭在琴身上,目光淡淡地看她动作,时不时出声指挥一下她的站位。
他的视线直接而迫人,却毫无暧.昧之感,看她就像是在看舞台上的摆件。
“摆件”不太高兴,却暂时只能乖乖当个摆件。
几分钟过去,就在台下渐渐喧闹、起哄时,埃里克终于满意她的站姿、站位,坐下来准备演奏了。
钢琴声响起。
白兰芝知道这首歌的旋律,可知道旋律,和听见他的演奏,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体验,很多细节如琴音的强弱、节奏、情感的把控,他都处理得比她的想象还要完美。
前奏结束,她刚发出第一个音节,台下一些好事者就开始喝倒彩。
白兰芝没怎么在意。不知是否她的错觉,在他的伴奏下,她的声音似乎比以往更空灵、更纯净了。
不过,第一节唱段都快结束了,他都没有抬头看她一眼,是她唱得不够好么……
唱到“我的歌声,为何如此动人”时,后面每一句唱词结束后,都要接一段婉转的花腔吟唱,钢琴声也变得像钢片琴般清脆、圆润。她灵机一动,干脆立起左足尖,右脚绷直抵住左腿膝盖,小鸟一般轻盈地朝他蹦去。
只见白兰芝双臂舒展,足尖精准而柔软地踩着音符,每一个“单腿跳”都极其标准、自然,更令人惊讶的是,她的歌声竟毫不受舞姿的影响,吐字清晰而圆润。
台下有的好事者顿时哑然,不是说他们做不出标准的“单腿跳”舞姿,而是既要准确地踩准节奏,又要保持腿部的笔直轻盈,还要有足够气息发出平稳的歌声。别说是他们,就算是奥黛尔本人也不可能做到。巴黎歌剧院的芭蕾首席倒是能够做到,但她能保证她的歌声比白兰芝动听吗?
怪不得达珞珈敢跟卡尼尔子爵叫板,有这么一个宝贝在手,取代奥黛尔只是迟早的事情。
白兰芝却有些气馁,这一段她堪称超常发挥,他却还是没有看她,眼里只有黑白琴键。
进入间奏,她想了想,走到舞台前沿,脚尖踩着边缘,大着胆子改掉了他们一起决定的舞姿,转为跳挥鞭转。
这是一个十分嚣张的炫技,只要她的支撑腿稍微往前移动一点,就会摔下舞台。台下哗然一片,掌声、喝彩声接连响起,而埃里克也终于在这喧嚣的声浪之中,抬起头与她视线相对。
汗水打湿了她的前襟、后背,也浸入了她绯红的眼角。每三个转圈,她都会短暂地面向乐池与观众席。
在那短暂的一瞬间,她好像弯起眼眸,对他露出一个甜美的、得逞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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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依然前20,以后就不说啦,每章默认前20或15字以上的评论发红包,评论对我真的真的很重要,感谢每一个留评的小天使,啾啾=3=
感谢再见八月。、盈虚、花萝不洗头扔的1个地雷么么哒!!
chapter 11
埃里克看了她片刻,就垂下了眼,眼中是一如既往的淡漠,像是无动于衷,左手却在弹伴奏时慢了一拍,没有跟上愈发轻快的主旋律。
他怔了怔,微微皱眉。很快,这个失误就被他即兴演奏的一段和弦掩饰了过去。除了他自己,没人察觉到异样。
歌曲的末尾,夜莺悲鸣一声,凄然伏地,无声痛哭。
白兰芝也顺势跪伏在地上。
掌声雷动。
假若白兰芝没有真材实料,而硬着头皮去接受卡尼尔子爵的检验,他们会愤怒,会喝倒彩,会大声让她滚下舞台,但她的表现是如此出色,大大出乎了他们的意料。她的出现不仅是小剧院的转机,也是他们的转机。所有人兴奋,欢呼,对白兰芝大喊“bravo”,宛如打赢了一场不可能胜利的战役,比自己演出成功还要高兴。
大概过去了一分多钟,掌声才渐渐停歇。白兰芝平定呼吸和情绪后,慢慢抬起头,却见乐池里钢琴前的位置已经空了。
埃里克已经离去。
她愣了一下,一颗心骤然跌落谷底。尽管一直在心里默念不要在意,也许他是临时有事才会离开,但怎么也止不住内心的难过与失望。明明是他叫她过来的,却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离开,是觉得她跳得不够好,还是对她的歌声不满意?她越想越沮丧,越想越难受。
走进后台,她垂头丧气地拿起一张干毛巾,随意地擦了擦汗湿的头脸,正准备离开,却看见一双皮鞋出现在她眼底。
皮鞋擦得锃亮,有镂空的花纹,上方的长裤笔直垂落,熨帖到一丝不苟。几乎是一瞬间,她就猜到来者是谁,心顿时不争气地跳动起来,难过与沮丧一扫而空,差点像只小麻雀一样蹦得高高的,却只敢垂着头,眼看他越走越近。
“你……不是走了吗?”话一出口,她就有些懊悔地瘪起嘴,为什么不等他先开口呢?搞得她像是很期待他来找她一样。
虽然确实很期待……
“跳得不错。”埃里克走到她的面前,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他抱着双臂,腕骨分明而突出,手指修长到有一种凌厉的压迫感。看着他近在咫尺的手指,她脸颊、耳根一下熟透了,脑袋埋在干毛巾里不想出来了。
只听他继续说道:“希望……”他顿了顿,素来疏冷漠然的声线难得和缓,听上去就像是在夸奖她一般,“希望你晚上还能有这份优秀的体力,继续跳那些花哨的动作。”
双颊的红晕顿时褪了下去。
她抬起头,气鼓鼓:“……我知道了!”
这个人怎么跟o.g先生一样刻薄。
真讨厌。
*** ***
卡尼尔子爵根本没把小剧院当回事,他认为这是一个必赢的赌约,出身于那种地方的女高音,怎么可能比得上奥黛尔呢?
他走下马车,满脸鄙夷地打量了一番小剧院的大门,接过男仆双手递来的手杖,掸了掸鹿皮大衣,轻咳着问道:“奥黛尔女士有回信吗?”
按理说,一位子爵,不必对一个音乐界的明星如此低声下气。但奥黛尔搭上了克莱顿公爵这根高枝,地位跟着水涨船高,他就必须对她低声下气。毕竟没有他,还会有各种富绅、贵族蜂拥而来朝她献殷勤。听起来很荒谬,但事实就是如此,他们想要讨好公爵,就必须先去讨好一个音乐女明星。
幸好有个叫“o.g.”的蠢货,把讨好的由头亲手送到了他的手上,让他不费吹灰之力地在这些贵族中脱颖而出,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刚想酣睡,就有人递上了松软的枕头。
“子爵先生,信昨晚才送到巴黎歌剧院,而奥黛尔女士今早才从公爵的庄园出来。”
卡尼尔子爵的脸色绿了一下,从名义上,他还是奥黛尔的爱慕者,他的名声直接和奥黛尔的挂钩,这句话等于是他求而不得的女人在公爵的床上醒来。任谁听到都会在背后暗暗笑他。
他低咒一声:“这个……娼.妇!”男仆见怪不怪,只是轻声提醒:“子爵先生,演出时间快到了。那些乐评人都在等您呢。”
“那就过去吧。”卡尼尔子爵恹恹地摆摆手,“再写一封信,告诉奥黛尔,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请她明天务必与我共进晚餐。”
“会如您所愿的,子爵先生。”
和等待已久的乐评人们走进小剧院,卡尼尔子爵看也不看旁边的禁烟标识,直接点起一根香烟,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对着小剧院的摆设指指点点:“就这些破烂玩意,也好意思摆在过厅?一看就是仿品!他们背后的投资人还敢嘲讽巴黎歌剧院的两根台柱子,真是可笑又滑稽!”
他咬着香烟,摘下手套,吹嘘道:“你们知道吗?巴黎歌剧院的建筑设计师我认识,谁都对那条地下河没辙,就他有办法搞定了,你们说他厉害不厉害?不过,我也是碰巧在酒馆里遇见他,一般人可找不见他的踪影。”
众乐评人互相对视一眼,纷纷赞他交友广泛,简直比交际花还交际花。
卡尼尔子爵得意洋洋,点评起来更加放肆,一时间,小剧院被他批评得一无是处。同时,他和巴黎歌剧院的设计师的关系也从泛泛之交上升为真心知己。
进入演出厅,他刚在前排落座,就高声催促着女高音上台。引他落座的仆妇不由翻了个白眼。他看见后不但没生气,反而哈哈大笑:“果然是‘小’剧院,连仆妇都像乡野妇人一样粗鄙无礼!”
有几个教养极好的乐评人,尽管没有说话,位子却都尽量选得离这位子爵先生远了一些。
几分钟过后,红幕拉开,布景师依次点燃舞台上的灯盏。
演出开始了。
一束白光先打在了乐池里。卡尼尔子爵狠吸一口香烟,熏得他身边的乐评人直皱眉头。他却毫无察觉,大喇喇地说道:“这就是那架古怪钢琴?听说能模拟好几种乐器的声音,真的假的?”
乐评人虽不习惯在演出时讲话,却还是耐着性子小声答道:“是真的,这位钢琴手的水平还是无可指摘的。”
卡尼尔子爵听了这话,突然很有危机感:“怎么说话的呢!我请你来可不是吹捧对家的,再说,他再厉害能厉害过贝多芬吗?记住,演出结束后只写女高音的水平如何,一个字都不要浪费在这个钢琴手身上。”
乐评人无语片刻:“贝多芬是音乐大师……”
“我说错了吗?音乐大师可不就比钢琴手厉害?别说话了,女高音登台了。”卡尼尔子爵一挥手,又吸了一口香烟。
当白兰芝身着真丝舞裙,出现在灯光下时,不少乐评人都倒吸一口气,目中闪过惊艳之意;当她发出第一个音节时,乐评人虽觉得她的歌声动听,相比奥黛尔却还是差了一些味道,不由又摇摇头,认为这场演出和卡尼尔子爵料想的一样,是一场必输的演出。
谁知,她竟一边发出清润婉转的花腔,一边立起足尖,做出单腿跳的舞姿。看到这里,各个乐评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也算是见多识广,大多数人都走遍了欧洲,辗转各大剧院,就连歌剧的诞生地“佛罗伦萨”都去过,却还是没有见到过能一边跳芭蕾一边唱花腔的女高音。一是,女高音大多都瞧不起芭蕾女郎,二是没有那样充沛持久的体力。就算有,学多不易学精,所以几乎没有女高音会去做这样的尝试。
但白兰芝做到了。尽管她的歌唱技巧不如奥黛尔纯熟,她的演出效果却彻彻底底地惊艳了众人。卡尼尔子爵为了打击小剧院、让奥黛尔对他刮目相看,请来的都是一些具有真材实料、敢于说真话的乐评人,这本是他最有力的舆论武器,此刻却纷纷倒戈,成为了砸在他脚上的重石。
卡尼尔子爵还没意识到这一点。一曲结束,掌声热烈。他懒懒地跟着拍了几下,心里不以为然,并不觉得白兰芝唱得有多好,也不觉得她在歌唱中加入芭蕾的元素有多么令人震惊。在他看来,能蹦到半空中才算是芭蕾绝技,转几个圈有什么厉害的?他也能转。至于歌声,他也没有听到能掀翻剧院穹顶的花腔高音。这个女高音输定了!他已想好明天和奥黛尔进餐时,如何吹嘘自己打脸神秘富豪o.g先生的事迹了。
然而,就在他要快活地笑出声时,头顶吊灯亮起,一个乐评人忽然站了起来,朝他鞠躬道:“子爵先生,这场演出十分精彩,您要我做到的事情,恐怕不能办到了。”
又一个乐评人站起来,脱下高帽,抱歉地朝他行了一礼,然后对同伴兴奋地说:“芭蕾、花腔,真好奇她是怎么完成这场演出的?她不累吗?”
“我刚看见她汗水都浸透前襟了,这姑娘可真刻苦。”
“既能唱花腔,又能跳三十二个挥鞭转,这就是炫技,史无前例的一次炫技!奥黛尔输了,我想她要是亲眼看见这场演出的话,也会觉得自己输得心服口服。”
“错了,她跳的是三十三个,最后一个转了四圈。”
“天啊,达珞珈哪里找来的这种女高音?神了,真的神了!”
“趁她还没离开,赶紧去找她要一个签名,我有预感,这个女孩绝对会火,她就是下一个奥黛尔!”
转眼间,观众席的乐评人走得干干净净。剩下卡尼尔子爵一个人愣在原地,脸色像被扇了三十三个巴掌般又红又紫。他不蠢,听那些乐评人的低声讨论,已知道挥鞭转并不是单纯的转圈,而是芭蕾的一种炫技方式。听他们激赏的语气,这个女高音似乎做得很标准、很成功,甚至有超越奥黛尔的势头。
他双手颤抖起来,竟无法夹住烟蒂,任它飘落在地毯上。他比任何人都知道上流社会的贵族们有多么无聊,每天早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读报,靠贵族与音乐明星之间的八卦过活。想必不到明天中午,他卡尼尔子爵附庸风雅的事情就会传遍整个圈子。到时候别说是讨好克莱顿公爵,他连一些贵妇举办的沙龙、舞会都不敢去了!
一时间,卡尼尔子爵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他狠狠地碾灭烟蒂,没敢看台上被众人簇拥的白兰芝,夹着手杖,像只鹿皮老鼠一般灰溜溜地离开了。
与此同时,正在休息室闭目养神的奥黛尔忽然惊醒。
她系统面板的数字竟然动了,变成了2%,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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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了一下结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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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2
次日,天还未亮,报童的叫卖声就响彻了大街小巷:“大新闻——大新闻!奥黛尔输了!输给了史上第一位穿着足尖鞋的女高音!”
尽管买了报纸才发现并不是“奥黛尔输了”,而是“奥黛尔的乐迷输了赌约”,也不是“史上第一位”,而是“或可是史上第一位”,但还是有很多人面露惊讶和惊艳,指着上面和白兰芝只有半分相似的画像,跟身边的同伴交头接耳。
街上尚且如此,刚醒来无事可做的贵族更不必说了。贵妇们在床上喝茶、吃早点、洗漱,用保养得当的纤手拈开报纸,随后震惊地瞪圆眼,摇醒丈夫,指着报上卡尼尔子爵的大名掩唇嘲笑。他们都知道卡尼尔子爵祖上是渔夫出身,因救下溺水的伯爵而破格提为男爵,后来又晋为子爵。卡尼尔对这个出身感到无比耻辱,削尖了脑袋想挤进贵族的交际圈,和他们谈歌剧、聊时局,洗刷干净卑贱的过去,不想还是成为了他们茶余饭后的笑话。
和贵族们隔街相望的卡尼尔子爵遣走仆人,关紧大门,扯上窗帘,像只被冻伤的鹌鹑般,蜷缩在被窝里,拒绝任何人的登门拜访。
另一边,巴黎郊外的公馆里,女孩们姗姗醒来,就看到送报员放在门口的报纸。看到白兰芝的名字时,她们面面相觑,眼神各异,有人面露羡慕,有人心生崇拜,有人低声惊叹,还有人把报纸揉成一团,满眼嫉恨。
最后一个自然是玛丽。她看到报纸后,除了早上必须报道的声乐课,一整天都没再出房门。相较于心思浮躁的女孩们,凯茜显得稳重不少,她放下报纸,拍拍桌子,示意所有人安静:“吵什么吵,当初o.g先生问你们谁愿意去小剧院时,你们不是都不做声么?现在嫉妒了?羡慕了?害不害臊?我都替你们感到羞耻。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嫉妒别人名利双收的时候,不妨先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有没有资格嫉妒。”
女孩们被凯茜数落得面红耳赤,低头沉默。玛丽房内传来一声闷响,似是有重物被摔在地毯上。
凯茜语气平静:“摔东西干什么?有本事你也去一家小剧院,跟奥黛尔对着干,看是你赢,还是奥黛尔赢。”
话音落下,玛丽房内变得静悄悄的,不再有动静。
外面闹得沸沸扬扬、传得人尽皆知的新闻,白兰芝却是最后一个才知道。她被林德晃醒,睁着水蒙蒙的眼睛,有些困倦地翻了翻报纸,然后又缩回了被窝里。林德哭笑不得,一把拽住她:“快别睡了,会客厅挤满了记者和乐迷,都吵着要见你呢。”
白兰芝把脸埋在林德的臂弯里,鼻音浓浓:“我不去。”
“真不去?报社的画师把你画得可丑了,没有你真人十分之一美,你过去,正好跟他们展示一下什么是真正的美人。”
“不去。”
“除了记者,还有很多你的新乐迷呢,听说奥黛尔能红成这样,靠的就是和乐迷打好关系。”
“我困,不去。”
林德没辙了:“好吧,那我去跟达珞珈先生和埃里克先生说一声,他们帮你应付很久了。”
她刚说完,白兰芝就抬起了脑袋,双颊红扑扑的:“怎么不早说呢。我不想别人为我的事情操心,你跟他们说一声,我马上过去。”
林德:“……”你刚才可不是这样说的。
当着林德的面,白兰芝不好意思过于修饰自己,怕她看出自己的小心思。她却不知道,少女含情的羞涩就是最好的装扮,根本不需要涂抹脂粉,她的脸颊、双唇就已染上樱桃般的酡红,浅色的眼眸也溢满了水光,就连林德都看愣了很久,更别说外面那些因报纸上画像而来的“乐迷”了。
唯一的缺点是,她的颈项、耳垂上太素净了。奥黛尔、卡洛塔,哪一个不是珠翠环绕?想要比过她们,还得有几样傍身的首饰才行。
林德有一条价值不菲的珍珠项链,是她祖母的遗物。她虽然和白兰芝一见如故,关系却还没要好到能借贵重物品的地步。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借给白兰芝,就见白兰芝打开床底下的箱子,拿出两条钻石项链,大大方方地问她哪条好看。
林德顿时尴尬不已,嗫嚅半天随手指了一条。跟钻石相比,珍珠算什么。可笑她刚刚还防着白兰芝借了不还。
白兰芝没有怀疑,穿戴整齐后就匆匆赶去了会客厅。她到的时候,里面似乎起了冲突,争执声此起彼伏:
“为什么白兰芝小姐不肯接受我们的采访?”
“名气不大,派头倒是不小。”
“对,和奥黛尔女士完全不一样。每次采访完奥黛尔女士,都会收到小费和晚宴的邀请函。白兰芝小姐刚出名,就这么不尊重我们。我看,超越奥黛尔的说辞纯属谣传,她根本比不上奥黛尔女士!”
“没错,她就是比不上奥黛尔女士,害怕被曝光,不敢接受我们的质问!”
“我看报纸上的画像也是假的吧?要是她真长成那样的话,怎么可能待在这种地方!”
“让她出来,跟我们当面对质!”
“白兰芝,出来!”
……
一片起哄声里,一个极为冷漠的声音响起,强硬而有力地镇住了混乱的场面:“安静。不然都滚出去。”
记者都是非常有眼力见的人,见说话的男人身材颀长,轮廓深邃冷峻,手上的腕表做工精巧,一看便知非富即贵,不由都收了声音,只有几个年纪小、见识少的记者还在叫嚷。
他倚在罗马柱上,左手抱着右手手肘,指关节抵着下巴,眼皮低垂,神色冰冷而厌倦。他不再说话,那些记者以为他刚才是虚张声势,顿时闹得更厉害。谁知,下一秒就赶过来几个护卫,把他们都架了出去。
男人无疑是埃里克。白兰芝看见这一幕,心跳不已的同时,又有些迷惑,她好像在另一个人身上也看见过这个表情……是谁呢?
不等她想明白,有两个记者注意到她的身影,手里的纸笔登时“啪嗒”一下掉在地上,几乎是瞠目结舌地问道:“你……你就是白兰芝……对吗?你长得真美,比报纸上的画像美一百倍!”
话落,周围所有人都朝她望了过来,然后都露出了或呆愣、或惊艳、或痴迷的表情。
埃里克也眯起眼,看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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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g先生:呵,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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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3
被这么多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其中不乏恶意探究的视线,还有人表面欣赏实则下.流地来回扫视着她肩颈到胸腹的曲线,白兰芝不禁后退一步,有些被吓到了。
这些记者都没想过要尊重白兰芝。在他们的观念里,歌女和舞女这类一人,就是用来打量和赏玩的。有的手头宽裕的交际花,甚至会请艺术界较为出名的画家,专门画下她们或脱鞋、或沐浴、或袒胸仰躺的模样。能被男性以各种角度凝视,既是她们的宿命,也是她们的荣耀。
时值冬季,白兰芝其实穿得很厚实,披风内外都镶着绵密细软的绒毛,长裙也垂至脚踝,手上还戴着长长的蕾丝手套,但男人总能根据女性暴露在外的肌肤,联想出她们不着寸缕的体貌,并且把这一切都归咎于她们太不检点。就像现在,已有人把白兰芝的引人注目归咎于她在主动勾.引了。
她的眼眸晶亮而湿润,嘴唇饱满殷红,双颊始终浮着玫瑰色的红潮,不是在勾.引他们是在什么?
这个狡猾的小妇人,她一定料到了这次采访,打扮妥当了等着他们呢!
白兰芝尽管有些小聪明,心性却不复杂,她不仅没有料到这次采访,还有些后悔来到这里。怎么一听到那个人的名字,就管不住自己的脚了呢。她懊恼地咬了咬下唇。
这时,一个记者挤到她的身边,拿出纸笔,大声提问道:“白兰芝小姐,我是《小巴黎报》的记者,想必你一定听说过我们报社的大名。我想知道,你的足尖鞋里是否塞着木头或木屑,否则实在无法解释你既会跳芭蕾又会唱花腔啊!我们都知道,一个普通家庭供养一个芭蕾女郎已经很辛苦了,你又不是贵族出身,哪来的钱去继续学的花腔呢?”言下之意,她不是清白人家的姑娘,或是家里的钱来路不正。
白兰芝被他挤得连连后退:“足尖鞋里不可能塞木头,我……”
有一就有二,又一个记者挤上来打断她问道:“白兰芝小姐,请问你唱的那首《夜莺》是自己作词作曲的吗?”
白兰芝刚摇摇头,还没出声说话,就被后面一波接一波的声浪淹没了:“不是自己作词作曲,也好意思说自己是下一个奥黛尔?奥黛尔女士可都是自己创作的曲子啊!”
“白兰芝小姐,我们合理怀疑你跳舞的时候手脚绑了钢丝,有机械师在上面辅助你跳那些高难度动作!”
“白兰芝小姐,你能给我们现场表演一个‘立足尖’吗?”
“白兰芝小姐,你能给我们唱一段夜后咏叹调的花腔吗?”
“白兰芝小姐……”
……
不怀好意的逼问是一条条淬着毒液的鞭子,誓要搅碎她的理智一般,鞭挞在她的耳畔、大脑。她刚想好上一个问题的答案,下一个问题就迫不及待地抛了出来。他们根本不听她的回答,他们只想看见她惊慌失措、害怕惶恐的模样。更可气的是,她完全不能拿这些人怎么样。就算她有不满,有气闷,也只能憋在心里,他们的声音比她洪亮,他们的力量比她强壮,他们就掌控着压倒性的话语权,不容她挣扎反抗。
一片混乱中,白兰芝下意识地望向埃里克,希望他能过来帮帮她,却见他已经朝这边走来。
他仿佛带着一股无形的、强势的、充满威慑力的气场,所到之处人群自动分开。他轻而易举地就走到了她的身边,站在了她的前面。
他今天穿了一件相当有质感的黑色大衣,肩背处剪裁利落,线条锋利,一丝褶皱都无。挡在她的面前,就像是矗起了一座锐气逼人的山峰。这一幕撞进她的眼底,刹那间,她的心像被明媚颤动的光灼了一下。
各种恶意的视线消失了,不怀好意的逼问也消停了,所有记者都把矛头指向了他:
“这位先生,请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请问你是白兰芝小姐什么人?你有什么资格挡在她的面前?”
“白兰芝小姐为什么拒绝我们的采访?是因为心虚吗?”
“既然打着‘史上第一位穿着足尖鞋的女高音’的名号,就应该给我们现场表演唱花腔和立足尖,我们的要求不过分!”
白兰芝藏在埃里克身后的阴影里,无意识地拽着他的衣角,委屈巴巴地小声抱怨:“我才不要像猴子一样给他们表演……”
被拽着衣角的人看了她一眼,又转向前方,声音平静近乎冷漠地开口:“你是《小巴黎报》的记者,对么。”
被点名的记者愣了愣,挺起胸膛:“对,怎么了?”《小巴黎报》是前年才创办的一家私人报社,发展迅速,发行量极大,具有不可小觑的影响力,能当上这家报社的记者令他非常骄傲并且自豪。
“你被解雇了。”埃里克淡淡地说道,“我是你们报社的投资人。”
小巴黎报的记者呆滞了,半晌才涨红着脸叫嚷道:“你说是投资人就是投资人,你有什么证据?”
“随你信不信。”他抱着双臂,环视一周,“其他人也一样,嘴上都干净点。我虽然现在还不是你们报社的投资人,但只要我想,随时都可以是。解雇你们只是时间问题。”
众人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嚣张傲慢的发言,不由都惊呆了。有人张嘴想反驳,但看了看埃里克的手表、衣着和高高在上的气质,又满面通红地闭上了嘴。出身决定见识,他连埃里克身上衣饰的品牌都看不出来,又拿什么反驳他呢?并且,就算他不能一口气投资所有报社,以他表现出来的财力,想要打压一个小小的记者还是易如反掌的。
大多数人都是这个想法,渐渐都噤了声。一时间,混乱的场面竟得到了镇压。直到这时,埃里克才侧过身,扣着白兰芝的手腕,把她拉到人前:“现在你可以接受采访了。”
他的手指温度冰冷,仿佛是鬼魅的体温,却烫得她的心再次一颤,不由自主狂跳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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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4
有了埃里克那一番冷冽无比的警告在前,记者再次问话都变得温和许多,基本都是一些不痛不痒的小问题,和之前尖酸刻薄的他们判若鸿沟。问话结束后,他们又是鞠躬又是赔笑地离开了,心里想的是再也不要来这个鬼地方了,有这么多钱干什么不好,在一家亏本的小剧院里当乐手,恐吓威胁他们这种小人物,这不是脑子有问题嘛!
白兰芝目送那些记者离开,头脑却陷入混乱,她垂下眼,轻抚着手腕被他触摸过的地方,心尖像被潮热的春水熨过一般,发软又发涨。她再不经世事也明白了过来,自己恐怕是喜欢上身边的人了,但看着他平静无波的侧脸,淡漠无情的双眼,她也很清楚,他对她一点感觉都没有。所有的暧.昧都是她一厢情愿。
想到这里,一颗心空落落地坠了下去,她失落地放下手,垂着头。而这时,仿佛要印证她的猜想一般,埃里克拿起挂在一旁的黑色礼帽。她不自觉瘪嘴,小声地问道:“……你要走了吗?”
他答得很快:“嗯。”快得像怕被她挽留一样。她茫茫然地眨眨眼,红唇微启,也想不出什么话让他留下,只好赌气一般地回答道:“好。”
他眉头轻蹙,不太明白她的情绪为什么起伏如此之大,不过这并不在他的关心范围之内,他也没时间去关心。戴上礼帽,略一颔首,他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了。
见他头也不回地走远了,内心那种一厢情愿的失落感顿时更加强烈。白兰芝踢了踢地板,正想回房闷头睡大觉,却看见一只修长、干净伸了过来。这只手的主人家境显然不怎么样,指腹、关节有几枚粗大的老茧,但他的指甲修剪齐整,短而圆润,显示出手主人超乎寻常的细心与整洁。
白兰芝愣了一下,抬头望去,只见一个穿着深蓝大衣、条纹马甲和白衬衫的年轻男子正笑吟吟地注视着她。他有一头漆黑齐肩的半长发,眼睛明亮,身材清瘦,面容英俊温和得几近泛出柔光,和埃里克完全是两种气质、两个世界的人。
他始终维持着要与她握手的姿势,轻笑着说:“白兰芝小姐,你好。”见她不回话,他也不尴尬,反而更加落落大方地介绍自己,“我叫加斯顿·韦伯。你放心,我不是记者,你不必如此戒备我。”
他这么说,白兰芝非但没有放下戒备,反而更加警觉:“不是记者并不能证明你是个好人,韦伯先生。”
“如果可以,请叫我加斯顿。”他站直身子,露出温柔的浅笑,“对你的指控我保持沉默,因为这个世上谁也无法坦然承认自己就是个好人。”
见她转身就走,他连忙跟上去,手抚着胸口急声说道:“你一定不会相信,我还没听过你的歌声,就已成为了你的乐迷。报纸上的你实在是太奇特、太迷人了……我忍不住幻想出一位既能在掌心跳舞、又能以歌声贯穿凡人灵魂的绝世女郎,本以为见到真人后会失望,没想到你比我幻想出来的女神更美丽、更丰.满。我只能说,在没见到真正的美人之前,任何想象都是乏味而贫瘠的。很高兴,你教会了我这一点。”
这个人说话比教堂里那些阉伶的歌声还动听,但不知为什么,白兰芝总觉得他温和亲切的笑容显得有些虚假,像是另有所图。她的直觉一向敏锐,能很快辨别出虚情与假意,之前就因为直觉逃过了庄园里钢琴老师的“狩猎”。这个加斯顿,很大程度上和那个钢琴老师是同一类人。
不管是不是,她都不想和他多话:“谢谢你的赞美,我还有事,先走了。”
如此明显的逐客令,脸皮再厚的男人都会知难而退。加斯顿眼中流露出几分尴尬,却依旧风度翩翩:“白兰芝小姐,希望你不要误会我对你的殷勤。我只是太……欣赏你了。”顿了顿,他补充了一句,“我明天还会来看你的,相信我,我将是你最忠诚的乐迷。”
她才不要这种乐迷。白兰芝没把这个人当回事,她回想着埃里克冷淡无谓的态度,伤心地回到自己的房间,钻进被窝,颓丧地躺了一整天。
明明当晚入睡前,她还在闷闷地想再也不要见到他、再也不要理他了,谁知第二天早上醒来,她只要一想到今天又能见到他,竟充满了起床和打扮的动力。
她对自己恨铁不成钢,却控制不住双手双脚,把自己打理得明明白白,迫不及待地朝练舞室赶去。赶到一半,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今天没有要排演的节目,她根本不清楚他是否会来。那天记者采访时,他已表现得很明白了,乐手似乎只是他的个人爱好,他的家底十分丰厚,丰厚到能眼也不眨地说出成为所有报社投资人的话。这样身份尊贵的一个人,会按部就班地来小剧院吗?
答案是否定的,她没有在练舞室找到他的身影。
想到以后只能在有演出的时候看见他,而这破破烂烂的小剧院不知何时才能有演出,她的情绪陷入前所未有的低落里。这时,身后传来一个惊喜的声音:“白兰芝小姐,你真是刻苦,这么早就起来练舞。”
回头一看,正是加斯顿。白兰芝有些无言以对,这个人还真是锲而不舍,昨天收到她那么冷漠的回答,脸上笑容的热情却丝毫无缩减。他换了一身崭新笔挺的大衣,戴着斜条纹领结,大衣尽管崭新却散发着浓重的衣柜霉味,似乎只有重大场合才会拿出来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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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边柔情似水地凝望着白兰芝,一边用余光扫视着周围,小心地避开有灰尘的地方,生怕昂贵的新大衣蒙尘,这个动作让他有了几分猴相,他却还以为自己是个英俊多情的形象,始终对白兰芝保持着光芒四射的微笑:“你最近没有演出,我还以为你今天不会来了。”
白兰芝忽然有些委屈。
这种委屈就像是品尝一块甜点,把最漂亮、最香甜、最爽口的部分留下来最后吃,结果还没咬下去就掉在了地上;又像是期待了很久的一场露天舞会,举行的当天却下起了倾盆大雨;更像是想和喜欢的人碰面,却先撞见了讨厌的人。
她压下心中的委屈,面庞微沉,嗓音清冽地一字一顿:“韦伯先生,请你自重。”
加斯顿愕然地顿在原地。
“也请你尊重我。你说你是我的乐迷,很好,那希望我们之间只有音乐上的交流,至于其他的,我半点也不希望听见。”她说,“还有,我讨厌轻浮的男人,请收起你虚伪的笑容。”
加斯顿听懵了,他第一次被女性如此声色俱厉的对待,羞耻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同时内心也涨起一股更为强烈的征服欲,两厢较量之下他竟半晌都没能发出声音,只能面颊通红地张着嘴。白兰芝并不想听他讲话,说完就想离开。
加斯顿连忙拦在她的面前,苦笑连连,许久轻叹着说道:“我……我为自己的轻浮与虚伪道歉,对不起,我并不是你的乐迷,我是跟着那些记者来看热闹的,见到你本人后却起了邪念,这真的不怪我,你长得实在是太美了,毫不夸张地说,就像是画中的天使,瞬间掳走了我的心神。请原谅我的唐突以及谎言。”
说着,他充满歉意地欠欠身,看上去十分真诚:“现在,容我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一个自由作曲人,曾在乐团里担任第二小提琴手。但我更喜欢无拘无束作曲的生活,于是辞了职,四处游历寻找灵感。我是‘奥黛尔流派’的反对者,对反对奥黛尔的人有着天生的好感。我希望我们能做好朋友,也希望自己能为你的事业提供帮助。”
如果这个人继续扮演情圣冥顽不灵地纠缠她,她有很多种方法让他颜面尽失地离开,但他突然道歉并态度真诚地说要与她交朋友,她就有些茫然,不知道该怎么办:“没事……”
如果她再成熟一些,就会知道对方是在以退为进。但显然,她还只是个不够成熟的小姑娘。加上加斯顿改变了策略,变得极为知情识趣,见她没心情和自己交流,立马道别转身离开,然后第二天又准时出现对她微笑,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都是如此。他不再像之前那样说着虚无缥缈的情话,而是尽量抛出一些她感兴趣、又能展现自己学识的话题。
他跟她讨论巴赫的对位曲,分析对位法的细节与技巧,告诉她巴赫有可能是个数学家。他说巴赫的曲子就像是巴黎歌剧院的廊柱,设计重建歌剧院的神秘建筑师,一定是个懂巴赫的音乐大师。他还说了几个关于莫扎特的粗俗笑话,见她没忍住面露惊讶,他当场哈哈大笑,说莫扎特其实就是这么一个雅俗并存的人,不然怎么会和萨列里结仇。
那天以后,他自觉已走进白兰芝的内心,谈话的内容也越发大胆起来,他开始嘲讽帕格尼尼,鄙夷推崇他的李斯特,说他们只能算是杂耍家,毫无艺术家的灵魂,根本无法跟真正的音乐家相提并论。
也是在这时,白兰芝再度察觉到他的虚伪。这些天他一直在引经据典,极力展示自己的才华,却还不如埃里克弹琴时的手指来得有力量;他自以为看穿了巴赫的奥秘,嘲讽帕格尼尼和李斯特,看不起奥黛尔,却从始至终都没有提过自己的作品。
白兰芝不愿再跟这种人浪费时间,正想找个机会彻底拒绝他,这一天,加斯顿却向她递来一张巴黎歌剧院的入场券。
“今天有一场室内乐的演出,乐队有个小提琴手曾是我的朋友,他送了我两张票,我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你。”加斯顿微笑着说,“你去过巴黎歌剧院吗?如果还没去过的话,一定不要错过这个机会。它真的很壮观、很华美,是我一生中见过的最美的建筑。你也知道,巴黎歌剧院的入场券都是千金难求,错过这次机会,下次就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加斯顿夸大其词了,巴黎歌剧院有的票确实千金难求,有的票却是一文不值,比如这场室内乐,加斯顿那个朋友的乐队濒临解散,演奏的曲子仿佛催眠曲一般,并不受欢迎。
但他误打误撞地说中了白兰芝的心思,她确实没有去过巴黎歌剧院。这些天她一直在想,如果再次遇到埃里克,她该跟他说些什么,假如看过巴黎歌剧院了,她就能问他,巴洛克式的建筑是否真的与巴赫有关系,到时候他说不定会跟她说很多话……
她下意识地接过票,鬼使神差地和加斯顿走了出去,走到一半才反应过来,她根本不必和这个人一起去歌剧院,可以直接邀请埃里克。正想回绝加斯顿,按原路返回小剧院,这时,她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连串凌乱、急迫的脚步声,好像有很多人在急速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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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么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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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5
“快!她就在前面!”
“婊.子养的,现在舞女这么赚钱?看看她那身行头,够老子全家吃喝玩乐一整年了!”
“废话少说,雇主只交代了划伤她的脸,可没说能拿她身上的东西。”
“你不拿就不拿,别来管老子。她身上那些金银珠宝老子要定了,都别跟老子抢!”
这群人没有压低声音,骂骂咧咧地朝他们靠近。加斯顿从小在贫民窟长大,比谁都清楚地痞无赖的可怕。他吓得脸色惨白,双腿打颤,动作迅速地摘下腕表、怀表揣进内袋,全然没有要提醒白兰芝的意思。听见他们越来越近,他竟一个转身,干脆利落地跪地求饶:“各位大哥,我住在济贫院,身上一点钱都没有……”
他眼珠一转,竟抬手指向白兰芝:“但是她有钱!她脖子上的项链我打听过,至少值两万法郎!这样的项链她有好几条!你们抢她吧,抢她就发了!我保证不报警!我……你们要是不放心的话,我可以守在巷口替你们望风,只求你们能饶我一命,求求你们了,我靠着济贫院的救济过日子,身上只有十多个法郎……还要养妻子养子女,求求大哥了,可怜可怜我吧。”
说完他砰砰连磕几个响头,用膝盖一瘸一拐地走到巷口,竟是真的要替那帮无赖望风,把那帮无赖都看无语了:“这算什么?”
“小姑娘,我说你图他什么啊?”
“这种烂玩意儿,骨头比粪坑里的马粪还稀软,老子第一次见到这么恶心人的狗东西!”
“说他是狗都侮辱狗了!”
一个尖嘴猴腮的无赖摸着下巴,沉思片刻,提议道:“那个……怎么说来着,哦对,小姐,我们跟你无冤无仇,来找你麻烦是受人所托,但怎么说呢,这个人是真的烂,连我们这种底层的渣滓都看不过眼了。这么着吧,你过去踹他几脚,或是拿棍子打他几下,就算是我们等会儿伤害你的赔礼。”
说着,尖嘴猴腮“吱吱”地笑了起来,因为觉得自己这一番话文绉绉的,和上流社会的贵族绅士有得一拼,并且充分展现了人性中光辉的一面,想必此时那个女孩已经感激涕零,认为自己碰见好人了吧。
白兰芝没有感激涕零,她站在原地,只觉得很冷,寒冷,彻骨的寒冷。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雪夜,四周白茫茫一片,无处可藏,也无处可逃。
从听见那些人的声音开始,她的唇齿、手脚就一直在发抖。她想逃跑,可是很清楚自己根本逃不掉。巷口跪着加斯顿,后面是那帮地痞无赖,她没敢回头去数那帮无赖的人数,怕数清了陷入更深的绝望。现在,她面前好像只剩下一条路,那就是听那帮无赖的话,踹加斯顿几脚,或拿根棍子打他出出气。
加斯顿也很希望白兰芝能打他一顿,这是他最好的结局了,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孩,打他能有多痛?况且,他也认为自己真不是东西。但他是真心实意想和白兰芝交朋友的,没想到一出门碰见了这种事。要怪只能怪他这个人比较惜命吧,这个世界上,除了亡命徒,谁不惜命呢?
“白兰芝小姐,你打我吧,我承认我不是东西。”加斯顿生怕那帮无赖替白兰芝动手,绞尽脑汁地搜寻着自己做过的坏事,“你是不是下不了手?也是,像你这么美丽善良的女孩,下不了手是正常的,我跟你坦白一些事,你听了,你就能下手了!”
白兰芝眼睫低垂,眼神模糊,只见她抬起右手,做了一个往下压的手势,语气冷漠:“你说,我听着。”
加斯顿觉得她的神色有些奇怪,但没多想,他怕极了白兰芝不能亲自动手打他,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自己那些烂事,添油加醋地说了出来:“我不是小提琴手,我对小提琴和音乐一窍不通,也不认识巴赫和帕格尼尼,跟你说的那些,都是我从教堂管风琴手口中听来的!他喜欢喝高级葡萄酒,我就骗那些可怜女孩的首饰,卖了换钱买酒给他喝,让他给我讲那些音乐家的趣事!我根本不懂什么是对位法,也不懂什么是平均律,我只记得这些名词,你是不知道,有的小姑娘有多好骗,只要把这些名词随便组合一下,她们就真的以为我是个才华横溢的音乐家……但你不同,你是真的懂音乐,我不敢多讲,只好把那个管风琴手说过的话背下来,以防被你发现破绽……”
见白兰芝迟迟不动手,他急了:“白兰芝你知道吗?我想骗你的财,骗你的色……而且我有妻子有孩子,我是个真正的人渣,你快打我啊!”说到这里,他竟失声痛哭起来,一个大男人竟因为一个少女不动手打他而痛哭流涕,“对了,我醉酒后还有打妻子的习惯,每次我喝完酒,我妻子都躲在水缸里瑟瑟发抖,我真的是一个猪狗不如的畜生……求你了,快打我,打我绝对出气,求你了!”
白兰芝听完,漠然地点点头:“你确实是个畜生。”
后面的无赖听得津津有味,拊掌起哄道:“打他!快,打他!出了事我们替你兜着!”已全然忘记自己本来的目的。
白兰芝突然向后走去,她的转身令那些无赖集体愣住,他们流窜于市井,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也就是打扮得妖里妖气的妓.女,何曾见过如此清丽脱俗的美人。怪不得那个雇主别的要求没提,只要他们划伤她的脸。设身处地,假若他们是这个小美人,绝色的脸蛋被划伤了,只怕要上吊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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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兰芝还是很害怕,但她极度恐惧之下,大脑竟越发警醒,神经仿佛被压缩成一根极纤细、极坚韧、极清明的线,平时会忽略的细节在她眼中慢慢清晰了起来。
她听见了那帮无赖杂乱无章的呼吸,看见了他们松弛的肌肉、浮滑的脚步。他们应该都没有规律锻炼过身体,是做体力活的劳工。
那就好办了。
当民愤群起的时候,为什么劳工总是打不过贵族豢养的卫兵?因为劳工的劳动毫无规律和章法,只能损伤肌肉,而不能锻炼肌肉;贵族的卫兵则养尊处优,吃好喝好,还有专门的武师指点他们凝聚力量、精简招式,所以穷苦人家的青壮年长得再高再壮,面对卫兵也只有挨打的份。
白兰芝想起自己在公爵庄园学习芭蕾时,教母曾夸她的脚腕力量充沛,比巴黎歌剧院的一级独舞还要有力量。她又想起自己日夜不休的练习,亲眼看着自己的胳膊、小腿、后背,攀上一缕又一缕紧实匀称的肌肉。
她似乎……很有力量。
不对,她的力量应该比她的想象还要多得多。
后面又传来催促。白兰芝不再犹豫,直接到巷口的竹篓里拿了一根粗木棍。这群无赖平日里扛着木棍揍人揍惯了,竟不觉得一个少女拿着比她胳膊还粗的木棍有什么问题。加斯顿倒是看出了异样,但他着急摆脱困境,也没多想,只一个劲连声催促:“白兰芝小姐,快打我,快打我这个人渣、败类、畜生!”
白兰芝冷淡地说道:“别急,马上就来。”
话音落下,只听一道狠厉、尖锐的破空声,木棍迎着加斯顿的脑袋砰然砸下,把他砸得眼冒金星、鼻血横流。这一棍白兰芝只用了四成力气,她只想试试自己在有所保留的基础上,能把人打成什么样子,谁知竟打得这么严重。她双唇微张,眼睛眨巴眨巴,有些呆了。
加斯顿抹了一把鼻血,觉得这个力度还能接受,总比被那群大汉狠揍要好很多,于是继续叫道:“白兰芝小姐,请继续打我,打到你出气为止!”
白兰芝没有回应他。她掂了掂棍子,又是一棍当头砸了下来,这次她用了七成的力气,砸得加斯顿眼泪鼻涕齐刷刷流了下来,他不敢相信自己连一个柔弱少女的两棍都扛不住。他无地自容地捂住鼻子,没觉得是少女的力气太大,只认为是自己最近厮混得太过,混坏了身体,连忙摆手哀嚎道:“够了够了,这木棍太重了!你还是踢我吧!把我打成这样,回去我不好跟我妻子交代,我怕她报警!”
他说得有理有据,后面的无赖纷纷点头,附和道:“那木棍确实太重了,你还是踢他吧,踢坏了我们兜着!”
“果然是个软蛋,连小女孩的两棍子都扛不住!”
白兰芝把木棍扔到地上,拍了拍手,居高临下:“这可是你要求的。”
加斯顿连连点头,却不知为什么心里有些发虚,直到白兰芝一脚踹上他的肚子,他才冷汗直流地反应过来,能用木棍把他打得鼻青脸肿的人,脚上力道又能轻到哪里去呢?痛,太痛了!简直就是翻江倒海一样的痛!面前这个纤细身影真的是女人吗?既然是女人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一脚下去差点把他的肠子踢烂!
踹肚子比不上用木棍打人,只要加斯顿不把衣服敞开,别人就看不见他的惨状。见他面目扭曲地捂着肚子,无赖还以为他在演戏,不禁发出唾弃的嘘声和嬉笑声。
好不容易缓过气来,见白兰芝抬起长腿,还要踹他,加斯顿简直想给她长跪不起,然后让那帮无赖来揍他了,他是真没想到,这个……这个五官清丽、身材纤瘦的少女能有这么大的力气!早知道她下手这么狠,他说什么也不让她亲自动手了。他宁愿让那帮无赖揍一顿。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又是一脚踹下来,这一脚让他痛吟的力气都消散了,只能张着嘴,死狗一般瘫在地上。
直到加斯顿的嘴角缓缓渗出血迹,无赖才发现了不对劲,正想走上去查探具体情况,却见白兰芝再度拎起粗木棍,冷冷地望着他们说道:“到你们了。”
……
……
这是加斯顿这辈子见过的最离奇、最恐怖的场景,柔弱美丽的少女,身上还萦绕着初春花卉一般的清香,却拿着一根比她胳膊还粗的木棍,把几个膀大腰圆的无赖打得鬼哭狼嚎。无赖不是没有还手之力,但白兰芝身姿纤细又灵活,脚尖像装了一个陀螺般,无论无赖怎么扑腾都抓不到,反倒把自己累得气喘吁吁。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明明她的鬓角、前襟已湿透了,但她好像有用不完的力气一样,追着无赖是又踹又踢又捶。
加斯顿吓得肝胆都裂开了,手脚并用地只想爬离这个恐怖的地方。他这时候不在乎形象,也不在乎贵大衣了,他只想活命!
不知道爬了多久,他的面前出现一双黑色的牛皮短靴,抬头望去,就见到一个气度高贵优雅的男人,正神色漠然地俯视着他。对方穿着笔挺垂落的灰色大衣,戴着白色面具,拿着镶金红木手杖,地位似乎极为尊崇。
有救了!
他热泪盈眶,几乎是抽泣着喊道:“救我……”
最后一字落下,他晕了过去。
晕过去的一瞬间,他想,这个人,白兰芝应该不敢打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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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白兰芝结婚去了,埃里克留给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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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6
气度尊贵的男人正是许久未曾出现的o.g先生。他淡淡地扫了一眼瘫在地上的加斯顿,眼神毫无波澜,似乎并无救人的打算。旁边的男仆却“咦”了一声:“这人好像是……”
他意识到自己多嘴,连忙闭紧了嘴巴。o.g先生漫不经心地说道:“说下去。”
“这人好像是……白兰芝小姐新交的男朋友。”
o.g先生顿了顿,眉头微蹙,用手杖翻了翻加斯顿鼻青脸肿的头颅:“新交的,男朋友?”
“是,小剧院的人都知道他。说他每天都会准时出现在演出厅的门口,和白兰芝小姐幽会。”
不知是否男仆的错觉,听见这句话,o.g先生的眼神冷得好像能结成冰。
他垂下眼睫,看了加斯顿半晌,眉头蹙得越来越紧,冷声命令道:“把他搬到马车上,查清楚他的身份。”
男仆领命,又问道:“先生,他在呼救,是不是前面出了什么事,要去看看吗?”
o.g先生没有回答,抬脚跨过加斯顿的身体,他已大步走向前方。
前面是一条窄巷,两旁是荒废已久的店铺,都堆满了杂物。巷口横着一辆缺胳膊少腿的板车,像一只黝黑而枯瘦的骨手,执着地挡着巷内的景象。这条窄巷只能通向荒无人烟的郊外,也不知这个加斯顿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竟跑到这里来求救。
男仆走上前,准备挪开散架的板车,好让o.g先生从容地经过。他刚弯下腰推走一个车轮,就听见巷内传来一道细微的哭声。
他和o.g先生待久了,耳濡目染,对乐器的音色和人的声线极其敏锐,几乎是一瞬间,就分辨出这是白兰芝的声音:“先生,是白兰芝小姐,她遇到了危险!”
话落,只见o.g先生脱下累赘厚重的灰大衣,单手扔到他的身上,侧身跨过板车走了进去。男仆也搂着大衣赶紧跟上,等他看清坐在地上的白兰芝时,整颗心都揪了起来,忍不住为她的遭遇而心痛。
因为她的样子实在是太……令人心疼了。
她缀着精致蕾丝的斗篷被撕破了,手套丢了半只,丝质长裙溅满了污秽的泥点子,浅金色的发丝混着血汗,一绺一绺地粘在她白皙秀气的侧脸上。她垂着头,颈项纤细脆弱,犹如濒死的天鹅。她望着自己陷满污泥的指甲,和交错着伤痕的手掌,眼中似乎闪过伤心、难过、绝望……
男仆心想,可怜的白兰芝小姐,她一定吓坏了吧。也不知是哪个好心人救下的她,只要人平安就好。像她这样金贵娇柔的少女,肯定是第一次遇见这么可怕的事情,听说一些贵妇听到过于激昂的钢琴乐都会晕过去,她一直坐在那里,大概是被吓得走不动路了吧。
一时间,男仆对白兰芝怜惜不已,又对加斯顿充满了厌恶和鄙夷,一个大男人,竟在遇到危险的时候,抛下少女自私地逃走,还好意思朝o.g先生求救,真是他见过的最无耻的人!
男仆为自己的脑补义愤填膺,恨不得返回去再踹加斯顿几脚。o.g先生停下脚步,给了男仆一个眼神。男仆立刻意会,小跑过去给白兰芝披上大衣,轻声细语地安慰道:“白兰芝小姐,别哭了。o.g先生来接您了,我们马上带您回去……不要害怕,我们来您了。”
看着面前眼圈通红、唇红齿白的少女,男仆简直不敢大声说话,怕声音稍微响亮一些,她就化为一滩美丽的泡影。
白兰芝抬起眼,迷茫地“啊”了一声:“o.g先生……”她泪盈盈地望向男仆,摇了摇头,“我没有害怕,我就是……就是想哭。”说着,她打了个小小的哭嗝。
她的反应更加令男仆心疼怜惜:“不用解释,您受苦了。那个混蛋先生已经帮您抓住了,你放心,先生一定会帮您出气的。真没想到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懦弱胆小的人,竟在遇到危险的时候,丢下您一个人跑了!”
白兰芝眨了眨眼:“你们抓到加斯顿了?”她歪头想了片刻,红着脸澄清道,“你们可能误会了,他没有丢下我,他只是……”怕我打他。
后面半句话还没说出口,就被o.g先生冷漠地打断道:“不管什么原因,以后都别再跟他来往。”
白兰芝不禁愣住,以为自己听错了:“……为什么?”
他看了一眼她微张的双唇,嫣红、丰盈、水嫩,又烦躁地看向了别处。
他的视线一向清冷而淡漠,刚才停留在她的身上,却仿佛一团克制而暴戾的火,给她一种极其强烈的燃烧感。她不由紧绷了身体,有些不安地往后退了退。
这个动作仿佛触动了什么,他走到她的身边,用戴着皮手套的手指箍住她的下巴,强硬地不让她合上双唇:“别忘了,我当初救你的原因。”
他不说,白兰芝都差点忘了那句话。
“你是我的面具,”他的喉结轻轻震动,“你的一切都将由我掌控。”
说完这话,他就松开了她,神色恢复了以往的冷静淡雅,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她的错觉。
所以……
他口中的“面具”,究竟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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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今天想休息一天的,但下面这个情节有点长,一章写不完,刚好这里可以断开,就先发了吧……下一章我尽量写长一点点,啾啾。
明晚九点要是没更新的话,就是后天早上九点更新!=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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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7
阳光透过百叶窗照射在加斯顿的眼睑上,令他猛然惊醒,梦中的他还在被白兰芝暴打。看见浅金色床帐的一瞬间,他差点喜极而泣,得救了,他终于得救了!
他从白兰芝的魔爪底下逃脱了!
想到白兰芝,他就一阵后怕。谁能想到那么娇软柔美的一个女孩,打起人来竟生猛如一头母狼。还好没跟她在一起,要是她真的爱上了他,却发现他有妻子,还是三个孩子的父亲,指不定会使出怎样的手段整治他,而他又一向对美丽的女子不设防……到时候才是真正的求救无门呢!
加斯顿庆幸不已,又对自己绝佳的运气感到沾沾自喜,随便一爬都能撞到好心的贵人。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他看了看房间的陈设,正准备翻身下床,好好地打量一番,顺便拿两样值钱却不起眼的小物件,就听到外面传来两下轻轻的敲门声。
笃,笃。
加斯顿连忙盖上被褥,大力地搓了搓自己苍白的嘴唇,尽量让自己的气色看上去红润一些。他闭上眼,衷心地希望来者是那个贵人的女仆,当然,要是他的妹妹那就更棒了。反正只要是个女的就行,这样他就能充分地发散自己的魅力,令对方怜爱并倾心,继而跟那个贵人顺利攀扯上关系。
他畅想得十分美妙,而上天似乎也真的聆听到了他的请求——来者果然是个女子,并且还是个身份不低的女子,她的身上散发着清淡却高贵的少女幽香。她一定很瘦很轻,脚步落地几乎悄无声息。加斯顿几乎能想象出她轻盈若花枝的身影。幽香近了,更近了,就萦绕于他的鼻端前。他要怎么睁开眼,才不会惊扰到她呢?
加斯顿半侧过头,故意把嗓音压在喉咙里,低沉而沙哑地呻.吟了一声,试图营造出暧.昧的氛围。女子的脚步顿了顿。他成功地吸引到了她的注意力。
果然,任何女子都无法逃脱他的魅力。加斯顿勾起唇角,睁开双眼,正要给女子一个虚弱却不失俊美的微笑,就对上了白兰芝水盈盈的大眼睛。
他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恨不能立马翻身躲到床底下去,之前发生的一切还历历在目。他亲眼看见她抡着木棒,把那帮无赖打得抱头鼠窜。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究竟是人是鬼,是山林古堡的精怪,还是他噩梦的具象化?
一时间,加斯顿冷汗如瀑,手脚冰凉,额角、腹部隐隐作痛起来,重新回味了一遍白兰芝的暴打。他忍不住捂着肚子,神色崩溃地低吼道:“白兰芝,你就不能放过我吗?我都成这样了,你这个女人怎么如此狠毒!”
白兰芝还在生气o.g先生独断专横的作风,听见这话,抱着胳膊,认真地理论道:“明明是你先纠缠我的。”
加斯顿见她抬手,条件反射地抱起头,预想中的拳打脚踢却没有落在他的身上,他不由臊了个大红脸:“那我以后不纠缠你了,你让我滚多远,我就滚多远,再也不出现在你的面前了……只要你不打我,你说什么我都给你办到!”
他这话提醒了白兰芝:“正好,有一件事我想让你去办。”
加斯顿擦了擦冷汗,语气谄媚地回答道:“你说,你说,我一定办到。”
“别再打你的妻子了,能做到吗?”
加斯顿愣住,不敢置信就这么简单:“就这样,没了?”
“不能做到么。”
“能,能做到!当然能!”加斯顿急忙说道。
白兰芝想了想:“你的孩子也不能打。”
加斯顿还以为她要敲诈一番,或是提出几个难以办到的要求,谁知只是这么一个小小的条件,自是满口答应:“我不打他们了,再也不打他们了,我就住在济贫院43号,你要是不相信,可以随时来访!我以后一定洗心革面、好好做人,给她们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白兰芝点点头,她只能帮加斯顿那个可怜的妻子到这里了。
次日,加斯顿被送回了济贫院。o.g先生似乎很忙,只在小剧院住了一晚就离开了。临走前,他冷着脸敲打了小剧院的人一番,关于白兰芝和加斯顿的谣言顿时消弭于无形。这场风波就这样过去了,除了白兰芝发现自己的力气不逊于男人外,似乎什么也没有留下。
她虽然对自己的力量有了一个清晰的认知,却也对前途更加茫然。
力气大,又能有什么用呢?
她还是得按部就班地过女子的生活,每天像装点玩偶一样打扮自己,挺直背脊,保持优雅姣好的体态。但这些真的是她该做的吗?除了这些,她还能做什么?
她想起自己刚被赶出庄园那会儿,明明有力气去反抗醉鬼的轻.薄侮辱,却还是被他们压在了冰冷的雪地上。
是当时的她力气不够大吗?
不是。
是当时的她认为无法反抗。
加斯顿只是一个被醇酒和美色蛀空骨头的废物,既没有虬结的肌肉,也没有强壮的体魄,为什么他的妻子还是被他打得瑟瑟发抖?是真的反抗不了,还是根本不知道如何还手?
她越是思考,就越觉得自己的头脑不够用。第二天,她干脆雇了辆马车,去协和广场附近最大的书店寻找答案。
书店老板是一个留着八字胡的中年男人,戴着金丝单片镜,听了她的描述后,虽难掩鄙夷和嘲讽,却还是爬上扶梯帮她找了几本相关的书:“这种书只能哄哄你们这些崇拜奥黛尔的女孩,在我祖父那个年代,女人写作都被视为罪过。我劝你还是少看这些骗子书,多看一些礼仪图册,如何成为一个好妻子才是你该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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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兰芝笑而不语,正准备付了钱转身离开,忽然被一份报纸吸引了目光。
报纸头版的正中间,是一幅黑白讽刺漫画:一个长着蝙蝠翅膀、头顶山羊角的恶魔女子,正在把贵妇淑女一个接一个地推向火坑,旁边配着一行血淋淋的大字:“‘奥黛尔现象’,或成为坑害女子的剧毒!”
下方是小字:“女性何时才能回归正常?”
笔者笔墨辛辣地讽刺了奥黛尔的成名,言辞之间充斥着“时无英雄,使女子成名”的愤懑,又提到住在协和桥附近的一名贵妇,自从丈夫死后就发疯了,竟变卖了所有家产,扬言要创办一座世俗女隐修院,让所有无家可归的女子能有个栖身的“伊甸园”,还希望奥黛尔能资助她。
最后笔者提醒道,千万不要把财产留给妻子或是女儿,你永远无法想象她们会怎样糟蹋你的心血。幸好奥黛尔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一切都来源于男性的馈赠,拒绝了她的要求,不然这个世界真的就疯狂了。世俗女隐修院?没有哪个女人能不依附男人而活下去。就连那个贵妇,不也是靠变卖丈夫的财产,才有底气发疯的吗?
白兰芝看着这张报纸良久,半晌下定了决心,她终于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她行动力极强,说做就做,回到小剧院后翻出皮箱,准备把首饰都送去当铺当掉。她这次很谨慎,知道自己已被不知姓名的人盯上,特意找到了o.g先生的男仆,请他和自己一起过去。
男仆听见她要当掉全部首饰后,还以为她因情场失意而失去了理智,连忙劝说道:“白兰芝小姐,当铺都是一些黑心的人在运作,您这些首饰最多只能当原价的十分之一,送去当铺真的不值得,您要是缺钱的话,可以找o.g先生帮忙,或是直接抵押给o.g先生也行呀!”
白兰芝气性不大,上次那点小摩擦很快就被她抛到了脑后,如果o.g先生愿意帮忙当然最好,不愿意帮忙也没事,她自己再想办法就是了:“好吧,那他什么时候来小剧院呀?”
男仆滞了一下:“那个,这个……对了,一个星期后,埃里克先生会到小剧院筹备新剧,您找他帮忙也是一样的!他是o.g先生的远方亲戚。”
听见埃里克的名字,白兰芝的耳朵尖微不可见地一红。
明明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到他了,再次回想起他的身影,却还是像昨天一样……不,像上一秒一样鲜明。他的眼睫,他的呼吸,他的手指,他颈后处淡淡的香水味,似乎都还包围在她的身侧,仿佛只要一回头,就能撞上他无情无欲的目光,看见他瘦削凌厉的下颚。
真奇怪,明明他和o.g先生是同一种性格的人,却比o.g先生讨她喜欢百倍、千倍。
白兰芝用手背冰了冰滚烫的双颊,小声回答道:“……嗯,那我就找埃里克帮忙吧。”
准备长篇大论说服她相信埃里克的男仆:?
白兰芝想做的事情并不是一时兴起。晚上,她挑灯写了一封长信,坦诚地告诉对方她的年龄、财产,和思想转变的过程,并说会当掉所有首饰,支持她创办世俗女隐修院,最后附上了小剧院旁一家面包店的地址。第二天,她到协和桥附近打听那名贵妇的住址,所幸对方在当地十分“出名”,不一会儿就找到了她家的邮筒,投递成功。
本以为要半个月以后才能收到回信,没想到次日清晨,她就收到了那名贵妇的来信。对方非常惊讶且感激她的支持,说这是她这三个月以来,看见的最温暖的一封信件,但劝她不要莽撞行事。她的原话是,“除了奥黛尔,没有女性能挑战男性的权威”。
她告诉白兰芝,现在她已沦为街头巷尾的讥嘲对象,人人都能讽刺挖苦她,唯一能帮她扭转局势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让奥黛尔公开资助她。
白兰芝不想打击她,但她比谁都清楚,以奥黛尔的性格,根本不可能公开资助贵妇。
但这似乎是贵妇唯一的念想,倘若她贸然打碎,对方会不会伤心难过,索性放弃一直以来的坚持?
再说,对方凭什么相信她?
白兰芝犹豫极了。
她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对方奥黛尔的真面目,犹豫到一封信写完,都没能坚定想法。
转眼间,一周的时间过去了。
贵妇坚持地认为,总有一天奥黛尔会意识到女性当前的困境,公开出资帮助她。白兰芝也和她成为了长期来往的笔友,知道了她叫安娜·阿德莱德。
这一天,白兰芝刚刚拆开安娜的来信,就听到练舞室那边传来一波高过一波的喧哗。
她一边看信,一边走了过去。读到最后几行的时候,她愣住了,信上写道:“兰茜,你真是我的幸运星!多亏你的鼓励,我才坚持了下去而没有被流言击败,就在昨天,奥黛尔找到我,说她同意公开资助我。兰茜,你简直不敢想象当时我有那么欣喜,我的坚持终于有了回报!当然,你的鼓励和关怀对我也很重要,你是我黑暗过去的一道光,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你的。你和奥黛尔都是我的贵人。”兰茜是白兰芝的化名。
与此同时,林德拿着报纸,小跑过来,焦急地问道:“白兰芝,这是怎么一回事呀?奥黛尔发表文章,公开抨击你和埃里克。她说埃里克抄袭她的曲子也就算了,《夜莺》确实很像她以往的曲风。但她为什么要说,她比谁都清楚你肮脏卑贱的过去啊?她还说,你是封建制度下腐朽的秽物……秽物,她怎么能用这个词语形容你!更可怕的是,这个女人不知道给克莱顿公爵灌了什么迷魂汤,大公竟公开认同了她的看法。她说,她会在明天发表一篇文章,公开你的身世……”
后面的话,白兰芝听不清了。她攥着信纸,脑中一片空白,浓浓的孤寂感是冰寒至极的风雪,包围着她的身体,冻僵了她的神经。她动了动嘴唇,却无法吐出一个字去反驳报纸上的话。
和安娜互相来往了那么久,她自己也看了不少书,渐渐明白过来,女宠和芭蕾舞女,在世人眼中都是娼.妇般的存在。她不在乎世俗的看法,但并不代表她愿意公开过去,把自己曾经的身份放到公众的眼皮底下,任他们嘲讽讨论。
直到这时,她才理解到安娜之前所遭受的压力。
别人会怎么说她?
她该怎么反驳?
她还能让奥黛尔为当初的恶意付出代价吗?或是说,她还有和奥黛尔相提并论的资格吗?
……埃里克会厌恶她、远离她么?
数不清的问题冒出来又沉下去,白兰芝脑中乱哄哄一片,心跳如坠着巨石般沉重。
就在这时,一只修长的手抽走了林德手中的报纸,埃里克站在她们身后,垂着长长的眼睫毛,神色宁静地阅读着奥黛尔的文章。
他的眼神从始至终都毫无起伏,仿佛奥黛尔的尖刻言语只是一粒无关紧要的灰尘,只要轻呵一口气,就能把它吹得无影无踪。
白兰芝的种种负面情绪,忽然就平复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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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8
仿佛和白兰芝有着深仇大恨一般,第二日,天还未亮,各大报社就已在奥黛尔的勒令下,加急印出了她的《女性宣言》,并将它刊在了最显眼的头版。每一个从书店橱窗、车站报摊、报童身旁经过的路人,都能看到她那激昂有力的文字:
各位女性同胞,你们好!
在此,我必须揭露一个人人皆知却无人揭露的现实:
那就是巴黎歌剧院的舞团,早已沦为妓.女的天下。我前段时间上演的一部歌剧,明明并无芭蕾的桥段,却因为某些人利欲熏心,而强行在第一幕结束后加入芭蕾的元素。我愤怒,我惋惜,我无奈。同样是女子,为什么我在为自己事业艰辛奋斗的时候,她们却躲在阴暗的后台,靠着年轻娇美的容貌,和有钱的男人进行着不可告人的勾当。
我必须提到一个人,那就是史上首位穿着足尖鞋的女高音,白兰芝。不得不说,她十分聪明,并且很会炒作。但我想更正一下,早在一百年以前芭蕾舞者就已经能边跳边唱了,她并不是首位既能跳芭蕾又能唱花腔的舞者。我不介意被人打败,但我介意被一个肮脏、污秽、腐朽的人打败!至于我为什么如此说她,且听我慢慢道来。
在大革命时期,《妇女和女性公民权利宣言》就已宣布:“女人生来自由,而且和男人平等。”
在阿特米希娅·真蒂莱斯基之前,人们都说女性是不会画画的;在克拉拉·舒曼之前,人们也说女性是没有作曲才能的。我举例这些名人,并非是想借此抬高自己的地位,而是想说,社会上眼界开阔、思想进步的女性越多,我们的地位才会越高;见识狭窄、思想腐朽的女性越少,我们就越不会受到桎梏。而白兰芝,就是我们的桎梏!
她曾是克莱顿公爵的女宠(在此,我要批评一下大公的不良作风),从未受过正统教育。“和你相比,她显得一无是处,只会争风吃醋和投机取巧。”这是公爵殿下的原话。这样的女子于整个女性群体,都是糟粕、病毒般的存在。
试想,假如你的女儿以这种人为偶像,每日不想着勤奋好学,而思索着如何修饰自己、如何攀附权贵,那她将成为一个怎样的人?假如你的妻子以这种人为偶像,那就更可怕了,一旦她碰见比你有权有势的人,她将立马抛弃你和家庭。假如你的丈夫以这种女子为偶像,那他还可能成为英明理性的一家之主吗?长此以往,家破人亡,法国再无独立耀眼的女性出现,整个国家都将陷入发展的困境,后果不可谓不可怕。
另外,我想为芭蕾正名。它是十分优秀且古老的艺术,不该变成这些人投机取巧的跳板。我希望未来能有更多的芭蕾哑剧涌现,而像白兰芝这样的秽物,最好是消失不见。女性应该远离这样的坏榜样。现在的女子活着真是太艰难了,我不想看见她们因为个别品行不端的人,而步入歧途。
最后,抄袭的埃里克先生,沙龙的邀请函已送到你的手上。届时见面,若是你道歉心诚,我们还有商量的余地,不然就等着身败名裂吧。
这篇文章在巴黎各个阶层引起了轩然大波。
自从奥黛尔利用自身影响力,扩大商品销量后,不少商家就学聪明了,他们不敢直接印奥黛尔的肖像——她是大明星,不好惹;只敢印一些小演员的肖像上去,以此刺激销量。白兰芝则是被他们选中的那个小演员。本以为她至少能红一段时间,没想到她陨落的速度堪比流星。印着她肖像的香烟刚刚出厂,她的风评就跌落到了谷底,白送给穷困潦倒的老烟枪,对方都不屑抽。
商家望着一批印着白兰芝肖像的滞销货物,愁眉苦脸,快要哭出了声。现在走在大街上,只要听到白兰芝的名字,路人不管跟她有无仇怨,都会唾骂上两声,好像不骂就不是紧赶潮流的巴黎人一般:
“白兰芝?听说是个娼.妇。”
“怪不得美得那么邪门,原来是大公豢养的女宠啊。”
“什么女宠?她就是个妓.女!我丈夫以前可老实了,去小剧院见了她一面后,就染上了嫖.娼的恶习。要我说,这种女的就应该抓起来,不然一些老实男人肯定会被她蒙骗。那些男的没家庭还好说,以后自然就会懂她有多坏,有家庭的话,那岂不是害得别人家破人亡了?”
路人纷纷赞同:“对对,要不奥黛尔怎么说她是‘秽物’呢,她肯定没少干污秽的事情!”
流言传播的速度仿佛骇人听闻的鼠疫,一夕之间,人人都认为白兰芝面目可憎、令人作呕。还有人煞有介事地说她是个鸨母,专门诱惑无知少女堕入欲.望的深渊。她曾踮脚唱花腔的美谈,被人们刻意淡忘。
暗地里包养芭蕾舞女的贵族绅士,看见奥黛尔的文章后,都红着脸和舞女撇清了关系,像是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舞女们失去了经济来源,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当场昏倒。她们不禁恨毒了白兰芝:要不是她,奥黛尔怎么会揭露芭蕾圈子的乱象?要不是她买通乐评人,给自己冠上“首位穿足尖鞋的女高音”的名号,奥黛尔又怎么会和芭蕾作对,拿芭蕾开刀?
有记者想到埃德加·德加,一位只画芭蕾舞女的画家。他在歌剧院的后台找了半晌,果然在更衣室前找到了正在专注作画的德加,连忙跑过去,询问他对白兰芝的看法。德加头也没抬:“我只关注舞女舞动时的线条。”
记者得到这么一句似是而非的话,有些摸不着头脑,琢磨了半天才恍然大悟:原来德加也看不惯芭蕾圈子的潜规则啊,要不然和芭蕾舞女来往最密切的他,怎么不为她们发声呢?
想到这里,记者下笔如神地写了一篇抨击白兰芝的长文,发表在艺术刊物上。顿时,白兰芝在艺术界的名声也变得臭不可闻。
总是门可罗雀的小剧院此时堪称热闹非凡,之前被埃里克威胁过的记者,气势汹汹地蹲守在门前叫骂,嗓子发干了都不肯离去;身材臃肿的主妇挎着篮子,三三俩俩地挤在一起,交头接耳,时不时地发出嬉笑声;长发长须的三流诗人、乐手、画家,在剧院门前引颈眺望,故作清高地发表人生感悟,想借着白兰芝被骂的东风出名。
一时间,小剧院前充斥着骂声、笑声、起哄声,旁边有人冷眼旁观,有人摇头轻叹,还有人趁机兜售小商品,已然成为一道混乱的奇观。
同一时刻,济贫院43号。
加斯顿嚼着发干难咽的面包,满脸狐疑地打量着眼前的女人:“你说你是奥黛尔的女仆,证据呢?”他喝了口粗茶,勉强咽下抹布似的面包屑,“我和白兰芝有过节不假,但却不是我站在奥黛尔女士这一边的理由。你走吧,我这张布满贫穷痕迹的椅子,容不下你的尊臀。”
他的话语看似清高和轻蔑,却难掩其中急切,最后一句话更是将自己的心思暴露无遗,就差扯着嗓子大喊“我想要钱”了。女仆哪里不懂他的意思?她微微一笑,将一个皮箱推到他的面前:“当然不会让您白白出力,这是定金。稍晚会有一个著名的记者过来采访您,请您一定要说实话。如果您说得正确,我们会将剩下的酬劳双手奉上。”
加斯顿眼珠子转到下方,把箱子打开一条小缝,立刻被里面的东西镇住了,吞了一口很大的唾沫:“你们有这么真挚的诚意,为什么不早点拿出来?放心,放心,我一定‘如实’描绘白兰芝的形象。她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是清楚不过!”
女仆本想留下来监督他,因为那名记者的发言对奥黛尔十分重要,但屋内弥漫着一股霉味,仿佛有人长年累月的生病,她闻着胸口发闷,实在不敢久待,又见加斯顿相貌英俊,举止端正,不像是一个会乱说话的人,就微笑着点点头,起身离开了。
她前脚刚走,一个女声就胆战心惊地响起:“加斯顿……她是谁呀?白兰芝又是谁呀……”
问话的人是加斯顿的妻子,要是以前,她肯定不敢多管闲事,但这段时间,加斯顿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不再对她拳打脚踢,也不再跑出去厮混,每天按时完成济贫院送来的活计。一开始,她不敢置信,以为这是他哄骗自己的新把戏,谁知他竟坚持了五六天,简直闻所未闻。她像一头被伤害过的小兽般,慢慢地接近他,凑到他的脚边。本以为他会骤然暴露真面目,把她踢开,然而他却一把抱住她,低声承诺:“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
在他温暖的怀抱里,她哭得泣不成声,以为他真的悔改了,要跟她好好在一起。谁知这天午后,来了一个女人,给了他一个箱子,竟又让他露出从前险恶的目光,她不禁很害怕,害怕之前的他只是一场幻梦,忍不住跑出来小声询问。
加斯顿搂着皮箱,正在幻想如何吃喝玩乐、左拥右抱,女人的声音是一把榔头,把他打回了现实。他想也不想地一脚踹过去:“滚开,我受够你这个又老又丑的蠢妇了!你知道吗?我发财了!这些婊.子可真他妈有钱,给我一箱黄金就为了让我抹黑白兰芝,哈哈哈哈哈,天下竟然有这样的好事!”
他站起身,在狭窄阴暗的房间里兴奋地转圈:“等剩下的金子到手,我要在市中心租一套——不,买一套公寓!把老大老三接过去,再给他们找个家世显赫的新妈妈……”
他沉浸在陡然暴富的巨大快.感里,丝毫没有察觉到已有人站在木门前。
薄薄的一层木门根本无法阻拦两人的声音。加斯顿的妻子被踹到在地,捂着心口,惊惶地啜泣道:“你要离开我?你还要把老大老三带走?那老二怎么办……我怎么办?”
加斯顿理了理衣领,对镜欣赏着自己棱角分明的轮廓,意气风发地笑道:“你?你只是我成功人生一段晦暗的过去。至于老二?老二那个赔钱货就留给你吧,你可以带她去找白兰芝,让她接济你们母女俩,她喜欢做好人,我就让她做到底。跟你说个笑话,上次我把她骗出去,本来想在荒郊野外强了她,谁知碰到了一群匪徒,对方想划破她的脸,我趁机逃跑了,后来她找到我,竟没有责骂我,也没有要补偿,只要我不再打骂你们,你说好笑不好笑?这个女的当婊.子竟当出道德责任感来了,开始管别人家的闲事。上午邻居跟你说她闲话的时候,你不也附和了几句么,是不是没想到她暗地里竟这么关心你?真是嘲讽!真是可笑!这个世道啊,好人是没有前途的。她那么帮你,你不还是骂她吗哈哈哈哈!”
门前的人听到这里,像是再也听不下去般,摇摇头离去了。加斯顿的妻子蜷缩在墙脚,一直嘤嘤地哭泣,充满悔恨、绝望和恐惧。加斯顿在妻子连绵不绝的啜泣中,畅想了几个小时的美好未来,直到夜深人静都没有等到前来采访的记者,他才终于慌乱了起来,感觉到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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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9
一夜过去,蹲守在剧院门前的记者,始终没能蹲到白兰芝的出现,不禁有些意兴阑珊,再加上蹲了一晚嗓子发干、膝盖发麻,不由心生了退意。谁知就在这时,小剧院的大门竟然打开了。
记者立刻打起精神,握住笔杆,准备记录下白兰芝的丑态;正在打瞌睡的画师被同伴叫醒,晕头转向地接过炭笔,拿出了大卫给玛丽·安托瓦内特王妃画肖像的劲头,准备勾勒出传言中白兰芝令人作呕的面目。
他们之间大多数人,都是没有亲眼见过白兰芝的。想象中的白兰芝各种形象,几乎都是道听途说拼凑而来。
报纸上的讽刺漫画,把她画得丑陋可怖,背上不仅长着一对蝙蝠翅膀,胸前还坠了两只大沙包,沉重地拖在地上;坊间的传言更加夸张,妇人们为了警示自家丈夫远离白兰芝,把她描绘成了一个媚俗、肥胖、满身烂疮,却还是能诱.惑男人的传奇女子。
在排山倒海的流言蜚语面前,除了少数早已见过白兰芝的人,大多数人都选择性遗忘了奥黛尔口中那个除了美貌一无是处的形象。
于是看见白兰芝的真容后,他们都震惊得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她戴着鲜花宽檐帽,丝带在下巴打了个小小的蝴蝶结,如此俏皮,如此美丽;她穿着修女般的黑色长裙,只有领口、袖口镶着白边,没戴裙撑,却显得身材更加起伏有致。
她的五官精致秀美,抬头低眉间,确实萦绕着蛊惑人的魔力,但她的眼神坚韧、清醒,气质清冽摄人,整个人堪称耀眼生辉,和奥黛尔形容的“秽物”完全不符,她真的是那个腐朽不堪的白兰芝吗?还是一个误入小剧院的贵族少女?
有人惊疑不定,有人窃窃私语,还有人以为这是小剧院背后真正的支持人,或是白兰芝请来的贵族救兵,竟打心底升起了一丝畏惧和退意。
但下一秒,他们后退的脚步就停住了。
少女竟抬手示意他们围过来。
她的手势仿佛拥有奇特的力量,竟令喧哗的场面一点一点地安静下来,所有人不由自主地朝她靠拢——
她微笑着环视一周,神态始终如女神般祥和安静:“诸位早安,我是白兰芝。”
话音落下,场面又混乱起来,然而白兰芝从始至终都不卑不亢,镇定自若:
“我在此诚挚地邀请诸位,与我一同参加奥黛尔举办的沙龙。在那里,我将和埃里克先生,对她所做出的污蔑,一一进行澄清和反驳。”
她浅浅一笑,做了一个屈膝礼:“到时候不见不散,请诸位务必到来,谢谢配合,再见。”
说完,她转身走进小剧院,大门又缓缓合上。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因为看见白兰芝的真容,而为曾经的诋毁感到羞耻;有人目光闪烁,兴奋地和同伴讨论即将在沙龙上发生的场景;有人若有所思,从谩骂诋毁的热潮中冷静了下来,低头疾书;还有人悻悻地叫骂,让白兰芝滚出来挨打,至于刚才他为何不叫,那就不得而知了。
*** ***
白兰芝快步回到了自己房间。
她这一路刻意地挺直背脊,走得目不斜视、优雅大方,竭力紧绷着不露出疲态,直到房门关上后,才“垮”了下来,腿一软坐在了地上。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两天她有多么害怕。但害怕的时间一长,就有些麻木。人一麻木,害怕、恐慌等情绪就似乎消失了。
她开始照常和其他人说话,照常对埃里克微笑,但其实她已经一天一夜都没有合眼。每到晚上,她看着自己异于常人的美貌,就会陷入无止境的困惑。
她知道自己美丽,也知道这美丽带来过不少麻烦,但她从未因为自己过于美丽而烦恼——没有哪个女人会嫌弃漂亮的脸蛋,可是那晚,她突然就被这些“漂亮”压垮了,认为自己美得太多余。
假如她相貌平凡或是丑陋,人们是否就会注意到她别的闪光点?比如她的歌声,她的舞蹈。假如她是个难看的乞丐,是否就免于沦为女宠的命运,从此活得堂堂正正,不再是奥黛尔口中的“秽物”?
以她目前的眼界,要想清楚这些问题还有些困难,于是她想到了埃里克。她的世界中最有才华、最具光芒的存在。
她想让他为她解惑,因为她真的是困惑到走投无路了。
但她还是很害怕,怕他露出异样的目光。现在她彷徨又无助,曾经他淡然无畏的气度,已成为她模仿学习的对象,是她精神支柱般的存在,假如这根精神支柱也觉得她的过去肮脏恶臭,她就真的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了。
说来可笑,她面对自己,需要一个跟她毫无关系的人认可。但事实就是如此,世间任何一个人的形象,都脱胎于他人的目光。
思考良久,她鼓着刮骨疗伤般的勇气,披上披肩,去演出厅找他了。
她没敢像以前那样修饰自己,倒不是自信得觉得自己不需要装扮了,而是害怕埃里克的视线在她的身上驻留。她成了一个忐忑的矛盾体,既怕他被自己的美貌吸引,又怕他不被自己的美貌吸引。怀揣着这样惴惴不安的心情,她推开演出厅的大门,拖着长长的披肩,走到乐池边上。
令她略觉安慰的是,这些天,他一直未曾离开小剧院。假如他真的厌恶她,不屑与她为伍,应该早就走了吧。
“埃里克。”她紧张地攥紧手指,低唤道。
他没有回头,轻应了一声:“嗯?”
灯光温暖,他正在翻看一本乐谱,冷峻骨感的手指被镀上一层暖光,凌厉的下颚也有些软化,恍惚之间竟像是因她的到来,而显得温柔一般。
她紧攥着的手指,不知不觉间就松开了。
这一刻,尖刻伤人的流言、喧闹嘈杂的叫骂、彻夜不安的混乱,都在飞速地离她远去,渐渐地,她的眼里只剩下一个冷淡、清晰、修长的人影。
她的眼眶有些发热,语气却不再消沉沮丧:“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
他听出了她的不安,却没有出声安慰,也没有轻视鄙夷,就像以前那样平淡地对待她。
真好,太好了。他为什么能这么令人心安,真不愧是她喜欢的人。
她吸了吸鼻子,努力用平缓、自然的声音问道:“外貌真的能影响人的一生吗?”
不知是否她的错觉,埃里克似乎微皱了一下眉头,嗓音微冷:“为什么这么说?”
“如果我的相貌平凡,我是不是就能免除沦为女宠的命运?我不是傻子,我知道自己长得和别人不一样,我也知道从小到大所遭受的恶意,大多数都是因为这张脸。如果我长得很丑,是不是就不会受到莫名其妙的攻击?我的生活会不会变得很顺遂,一生都不再有波澜?奥黛尔声讨我的那篇文章,我反反复复看了很多遍,每一个字我都能反驳,但好像……只要顶着这张脸,我就无法堂堂正正地回应她。”
她难堪地垂下头:“因为我确实靠这张脸得到了很多便利,我在公爵府邸学习,被o.g先生收留,被周围人追捧喜欢,好像都是因为这张脸。是不是只要顶着这张脸,我就注定卑贱,没有证明自己的机会,是个腐朽的秽物……”
埃里克看了她很久很久。
尽管他十分迷惑,她为什么选择跟他剖析自己的内心,但并不妨碍他看到她的诚恳。她仿佛一个在神灵面前忏悔的信女,是如此真挚,如此坦诚,如此信任……他。
因为她的眼神,他忽然产生了一个冲动。
他从不相信神灵存在于世,倘若世间真有慈悲的神灵,他的前半生怎会如此坎坷而悲惨,仿佛背负着世人的恶念出生,明明从未作恶,却一直在被恐惧、被厌恶、被驱逐。
但他不介意用自己这双陷过肮脏泥泞、折过死囚脖颈、筑过残酷刑室的手,给她一个短暂的、如同神灵般的庇佑。
他走出乐池,来到她的身边:“把手给我。”
她愣愣地把手交上去。
他的手掌还是那样冰凉,没有正常人的体温,握住她的力度却很稳很重,让她安心的同时,又有些面红耳赤。
她不知道他要带她去哪里,紧张又期待。
走到大街上,树叶间已漏出微青。她看了看怀表,有些羞愧,原来已经快要天亮了。她自己浑浑噩噩不知道时间也就算了,竟跑去打搅别人,还好他并没有说什么。
天空虽未大亮,街上却已响起劳作的声音。系着围裙、头戴白巾的中年妇女,抱着一箱葡萄酒,身手敏捷地朝一栋公寓跑去;车夫拿着刷子,埋头搓着马镫、马车的污泥;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从黑栅栏里走出来,一边亲吻手上的厚信封,一边放.浪形骸地大笑着,旁边有人对她指指点点,她反倒满不在乎地飞过去一个媚眼。
这些人可能都曾冷嘲热讽过白兰芝,但嘲讽白兰芝并不是他们的主业,他们也有自己的生活要过。
流言有时候令人悚然,有时候也不堪一击。
白兰芝的惧意消散了一些,若有所思。
他们穿过精准排列的建筑,经过协和广场、凯旋门,走到郊外,天光已然大亮。林野平整而开阔,树叶随风而动,簌簌发响。日月经天之间,万物始终岿然不动,长盛不衰。她看着白云,看着青草,后脑一阵清明通透,烦恼好像也随风而逝了。
踏上天鹅岛后,他终于停下脚步,侧头看向她。
她笑着,眼眸闪亮地回望过去。
他顿了几秒钟,才低声开口道:“白兰芝,奥黛尔的言语并非无懈可击,这一点你自己也清楚。我可以帮你,但我更想让你重新认识自己。”
他专注地看着她,抬起一根手指,遥远地描绘着她的轮廓:“你知道么,倘若你相貌丑陋,你有可能是那名妇女,做着搬葡萄酒的活计;倘若你相貌平凡,你的身份可能更加卑贱,靠出卖身体而赚取蝇头微利。你看到了她们不能看见的世界,学到了她们不曾了解的东西,得到了她们从未体会过的便利,你应该感到庆幸。”
“白兰芝,”他放下手,口气轻淡地叫着她的名字,“你可能无法想象,生来丑陋的人命运多么坎坷,他们会多么羡慕你。所以,要庆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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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周二入v,周一可能有更新可能没有>.
chapter 20
奥黛尔沙龙举行的这天,名流学者云集。
她高盘发丝,穿着玫红色的长裙,戴着深紫色的蕾丝长手套,巧笑倩兮地在人群中穿梭。不管是诗人、画家,还是哲学家的谈话,她都能犀利而不失风趣地插上几句。
其他贵妇像愣头鹌鹑一样看着她左右逢源,心里羡慕不已,她们平时也是光芒四射的存在,但和奥黛尔相比,还是差得太远了。她像天边星辰一般闪耀,把她们都衬得黯然失色。
和所有人寒暄完毕,奥黛尔走到角落,端起一杯香槟,表面上款款啜饮,实则暗暗查看系统。
谁能想到她在报上骂完白兰芝后,系统的进程竟上升为3%,发表《女性宣言》后,更是直接飙升到10%,还出现了一个逆天的新功能:可以让系统暂时地接管身体,演奏她不会的乐器。当然,并不是全部乐器都能演奏,系统目前只能演奏竖琴、钢琴、小提琴、羽管键琴,都是相当优雅淑女的乐器,等会儿她就在沙龙上展示一下,好好地立一波人设。
是的,她把现代娱乐圈立人设那套搬到十九世纪来了。现在她在众人的眼中,就是一个拥有绝顶作曲天赋、精通四种乐器、思想进步却对男权毫无威胁的女音乐家。她对自己立的这个人设满意极了。有了这个人设,她勾.搭贵族,扩大影响力,简直堪称无往不利。
就是有一点,她没搞明白,为什么一定要针对白兰芝,系统的进度才会增加。白兰芝和系统有什么关系?不过不明白也没关系,反正白兰芝的毁誉、死活都与她无关。只要能换取系统的进度,更进一步,别说针对白兰芝,更狠毒险恶的事情她都做得出来。
旁边有几个画家因为名画《贝阿朵莉切·桑西》的作者是谁,而大声争论了起来。周围人都面对微笑地看着他们,并不觉得吵闹;而画家们也并非想争个高下,只是想在激烈的辩论中表现自己的才华,故而只是听上去夹枪带棒,实际并无撕破脸的风险。
奥黛尔听了片刻,深感无趣和无聊。不知是否有系统傍身的原因,她觉得这些人都愚蠢极了,像泥团一样好拿捏,就连看似高高在上、尊贵无比的克莱顿公爵,都对她言听计从,无论她提出怎样出格的观点和要求,他都微微一笑,不跟她计较。这种每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毫无波澜起伏的生活,说实话,她都快过腻歪了。
想到这里,奥黛尔放下香槟,准备给自己找点刺激。她走到小提琴手身边,柔声说了几句话,对方立刻十分惊讶地把小提琴交给她,目中全是惊叹和赞赏。
她接过小提琴,清了清喉咙,正要吸引台下所有人的目光,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喧哗。
一个听差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奥黛尔女士,这群人说有您的邀请,非要进来,我实在是拦不住!”
奥黛尔皱着眉,循声望去,只见一群乌泱泱的人走进了金碧辉煌的厅堂,都是一些不入流的记者和文人,正满脸惊奇地打量着厅堂的陈设。白兰芝走在他们的最前方,她穿着那身修女般的黑色长裙,肤色冷白,颈项纤长,她一边坚定无比地走过来,一边摘下鲜花宽檐帽,彬彬有礼地递给旁边的侍者。侍者一脸茫然,不知是接还是不接。
她身后站着一个气度不凡的高大男人,眉眼冷峻,轮廓凌厉,周身气势仿佛一个冷硬、强势、高不可攀的神灵,一路护在她的身侧,故而一路走来,竟无人敢拦。
奥黛尔挽上耳际发丝,冷笑一声。
来得正好。她正愁着没有个好契机显摆系统的新功能,“契机”就自己送上门了。
她满不在乎地一摆手,示意听差一边去:“拦什么,这位是埃里克先生,那位抄袭我的乐手。我确实邀请过他,想给他一个悔改道歉的机会。不过看他的样子,好像并不怎么在乎啊,那我就没什么办法了。你永远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他愿意拾人牙慧,那就拾吧。我该说的都说了,已经仁至义尽了。”
说到这里,她正要把话题引到乐器表演上,让众人见识一下她出色的演奏能力,就听见埃里克轻描淡写地回应道:“奥黛尔女士,我就是来澄清抄袭一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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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下章见!
不知道为啥会有小天使劝我不要发红包……但v后支持正版的小天使,我肯定是要用红包温暖滴!
chapter 21
听见这话, 奥黛尔慌乱了一瞬,因为他的口气实在是太清冷、太无谓了,仿佛不为名也不为利, 只为证明一个已知的真相。他想证明什么?他能证明什么?想到这里, 她又迅速冷静了下来, 感觉他在装神弄鬼。
她可以确定,这个人抄袭了她的曲子。要不然根本无法解释,他一个十九世纪的古人, 写出了现代风格的音乐。假如这都不算抄袭的话,那算什么?
她虽然不会作曲,却听过不少音乐。信息大爆炸时代, 任何场景,任何地点,任何媒介, 哪怕只是一个几十秒钟的短视频,都有音乐的存在。就算她是一个毫无欣赏水平的小学生,都能听出现代音乐和古典音乐的差异, 更何况她曾经还立过“古典乐美少女”的人设。
奥黛尔把小提琴放在一边, 双腿交叠, 优雅地坐在最高处,不无讽刺地说道:“好呀, 你澄清吧。我倒要看看, 你能怎么‘澄清’。”
受她的影响, 不少人都向埃里克投去嘲弄的眼神。埃里克却像没有看见一样, 径直走到厅内唯一一架钢琴前, 低声询问:“能借我一用么。”
钢琴家立即让开, 好整以暇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能在奥黛尔的沙龙上, 长久地占据钢琴的使用权,他的身份、眼界、实力均是不俗。奥黛尔说埃里克的《夜莺》抄袭了她,他其实心中存疑,但他跟埃里克非亲非故,加上《夜莺》的风格确实跟奥黛尔挺像,就没有站出来说话。毕竟犯不着为了一个似是而非的想法,去得罪奥黛尔背后的克莱顿公爵。故而,他选择乐呵呵地当个看客,对整个抄袭事件不置一词。
埃里克垂下眼,略一点头:“谢谢。”
他掀起黑色大衣的下摆,在钢琴前坐下,随手试了试琴音。仅此一个姿势,钢琴家就得出结论,对方是不逊于自己的演奏家。
钢琴和小提琴不一样,小提琴门槛高,一眼就能看出乐手是否内行人,比如刚刚奥黛尔拿琴的手势,和对待琴弓的态度,就不是内行人的样子;钢琴没有门槛,人人都能弹出声音,因此很难一眼看出一个人是否精于钢琴。
但钢琴家自认眼力和其他人不一样,他曾当过李斯特的学生,自然能分清钢琴大师和钢琴新手的区别。埃里克对待琴键举重若轻的感觉,是新手练习一百遍、一千遍都学不来的,只有长久浸淫钢琴的大师,才会有这种气势。想到这里,钢琴家看向埃里克的眼神不由带上了几分尊敬,想看笑话的心思也淡了不少。
奥黛尔的眼力不如这位钢琴家,一个落座的姿势她看不出门道。见埃里克坐在那里,看着黑白琴键一语不发,还以为他在装腔作势,不禁轻蔑地一笑。
下一秒,钢琴声响起,弹的却不是涉嫌抄袭的《夜莺》,而是她半年前发表的一首曲子。这首曲子曾是一部大热电视剧的片尾曲,火遍街头巷尾,连幼儿园的小朋友都忍不住咿呀呀地跟唱。她看着系统面板抄下乐谱后,聘了一个水准不错的配器师,配上了合适的乐器,竟在上流社会广为流传开来,现在只要是有演奏会的沙龙,都会在表演曲目里加上这首曲子。
奥黛尔不知道他弹这首曲子是什么意思,极力维持着轻蔑不屑的冷笑。
一曲结束,一曲又起,都是她这一年广受追捧的歌曲。厅内响起小范围的讨论声,有几个作曲人更是时不时地抬头看她一眼,好像已听出端倪。
他们在想些什么?
他们听出来什么了?
奥黛尔的手背、后颈爬上一颗又一颗极明显的鸡皮疙瘩。她不知道埃里克弹奏这些曲子的目的是什么,再加上她对作曲一窍不通,之所以敢大肆抄袭流行歌曲,是因为坚信古典音乐和流行音乐完全不同,要不然她“古典乐美少女”的人设怎么会那么吸粉?
直到现在,她都还记得一个粉丝在某音乐平台安利她的话语:“我喜欢奥黛尔,是因为她是这个俗世中唯一坚持自我的明星。我是一个喜欢古典乐的怪胎,在我听莫扎特的时候,我同学听着eminem的rap摇头晃脑地经过;在我听古尔德老爷子弹奏巴赫的时候,我同学在讨论taylor swift的新男友能交往多久;在我为‘肖赛’神仙打架心潮起伏的时候,我同学在跟nicki minaj学撕逼。古典乐繁复华丽的曲调,注定不能在这个浮躁的网络时代取得一席之地,能喜欢古典乐的小姐姐,都是有高尚品味的小姐姐。奥黛尔也是,她能一直坚持热爱古典乐,不和流行音乐同流合污,真的很不容易了。希望大家能来一起喜欢她,真的不亏!”
这条评论给她吸了很多粉丝,她也越发认为流行音乐和古典音乐是两种音乐。当她穿越到十九世纪,利用流行音乐累积了一大笔财富时,她还在心里暗暗讥笑了很久,觉得这些贵族品味堪忧,连流行音乐都能听得这么津津有味。
《夜莺》的出现,让她有些怀疑人生。一开始她还以为又来了一个穿越者,但是多听了几遍,她就听出了不对,很多地方都和她的歌曲异曲同工。再加上这首歌的演唱者是白兰芝,她想也不想地就盖章抄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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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看现在的情形,好像跟她想象得有些不一样……
台下那些人为什么要看她?她那些曲子到底有哪里不对?流行和古典不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吗?为什么他们这些古代人能听出来蹊跷,她却不行?
接二连三的问题烧开的水泡般浮起、爆开,奥黛尔心里翻江倒海,简直快要维持不住脸上的微笑。
不知过去了多久——好像只有几分钟,又好像过去了一个世纪,埃里克终于弹完了她的曲子,那些莫名其妙、紧追不舍的视线总算消失了。她悄悄松了一口气,就听见他接着弹《夜莺》。
《夜莺》前奏一响起,她就放松了下来。没错,她没有搞错,《夜莺》的某些乐段就是跟她的很像,只要有耳朵的人都能听出来,就算他反复把这几首曲子弹出花来,都不能改变他模仿借鉴的事实。
这样想着,奥黛尔竟彻底放松了。她招手示意侍者过来,要了一杯热茶。闻着袅袅的茶香,她急促紊乱的心跳渐渐平缓了下来,又恢复了成竹在胸的神情。
乐曲进入尾声,她用一种看小丑滑稽表演的眼神,似笑非笑地望着埃里克,好像在说:你还有什么把戏,都使出来吧。
她的曲子,他全部简略地弹了一遍,《夜莺》也快弹完了,现在他坐在钢琴前,姿势看起来气定神闲,实际上已经山穷水尽了吧?
她的时间很充裕,忠诚的乐迷遍布大厅,等他弹无可弹的时候,自然会有人站出来帮她抨击他惺惺作态、哗众取宠。到时候不用她亲自出手,他都会被她的乐迷骂得抬不起头。
奥黛尔微笑着,等待着,轻吹着热茶的白雾,然后下一刻,她悠闲自在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夜莺》结束后,埃里克竟毫不犹豫地弹出了下一首,并且这一首曲子耳熟能详的程度,是她那些曲子的千倍万倍——他弹的是贝多芬的《c小调第五交响曲》,又名命运交响曲。
这首曲子的知名程度和传唱性,根本不是她那些流行音乐能比拟的,只要写出它开头的节奏规律“短-短-短-长”,哪怕没有提示,没有伴奏,也能令人瞬间联想到这首曲子的名字。
奥黛尔差点没能抓住手上的茶杯。他为什么要弹这首?这首曲子和那些流行音乐有什么关系?
她终于慌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手掌也浸出湿冷的汗液。这一刻,她简直想穿回现代,找个教室,重新系统性地学习乐理和音乐史。不然不至于别人都把答案放在眼前了,她都看不明白。但此时说什么都忘了,她只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硬着头皮,强忍着油煎火烤般的焦灼感,等他弹完。
也是在这时,她不敢再小觑古人的智慧。这一首《c小调第五交响曲》弹得她魂飞魄散,每一根紧绷的神经仿佛都在被琴槌狠狠敲打,一瞬间,她突然领悟了贝多芬耳聋时的彷徨、挣扎、痛楚……
好半晌,命运交响曲终于结束,奥黛尔还没来得及长吁一口气,巴赫的《哥德堡变奏曲》又响了起来。她打了一个寒颤,特别想猛然起身,愤怒地大喊“有完没完”。
但她不能,她只能勉强撑出微笑,若无其事地听他继续弹奏。《哥德堡变奏曲》本是给伯爵的催眠曲,此刻在她的耳边响起,却像催魂曲一般尖刻刺耳。她是真的受不了了,他有什么话难道不能直接说吗?非要一首一首地弹出来?
当帕赫贝尔的《d大调卡农》响起时,奥黛尔已经表情麻木了,她看见有人在小声讨论:“奥黛尔很多曲子确实都运用了卡农的技法,这种创作方法看起来简单,实际上需要非常广博的见识。作曲人必须走遍很多地方,亲耳听过很多民间小调,才创作得出来。”
“没错,卡农的难点就在于怎么用几个音符创作出一首曲子……这些音符怎么排列,怎么安排和弦,怎么设计变奏,都是难点……我之所以欣赏奥黛尔,就是因为她的眼界和见识着实不像一个足不出户的女子。”
周围人频频点头,并向奥黛尔投去激赏的目光。
要是以前,奥黛尔肯定十分享受这些人的追捧,现在却觉得这些人的目光是利箭狠狠地扎在她的身上。原来用不是自己的东西获得赞赏,是这么的如坐针毡。她头脑已经陷入混乱,不知道该从哪里思考起了:卡农不是一首曲子吗?为什么他们说是技法,还说她的曲子曾很多次用到过这种技法……她怎么不知道?
此时此刻的她全然忘了,她根本不是那些曲子的作者,自然不会知道那些曲子曾用过什么技法。
所有曲子演奏完毕,掌声如雷。不管埃里克是否抄袭奥黛尔,他的演奏水平都值得肯定,还有好事者跑上去,送给他一捧娇艳欲滴的鲜花。他微愕,然后随手递给了白兰芝,没注意到白兰芝接过鲜花后,耳根红透了。
掌声停歇后,他漫不经心地拂开掉落在琴键上的花瓣,声音不大不小地说道:“以上就是我的澄清。奥黛尔女士,我只不过是跟你用了同一种技法,你就指责我抄袭,作风未免太过霸道了一些。照你的说法,巴赫、贝多芬、帕赫贝尔等大师,也抄袭了你的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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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黛尔僵在原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像是被狠狠甩了一巴掌般难堪。她现在只想回到写文章那天,给画足添蛇的自己几巴掌。骂白兰芝就骂白兰芝,骂她身边的埃里克干嘛,这下踢到了铁板了,真是不可谓不痛。
见她久久不说话,好像无话可说,台下有人渐渐露出怀疑的神色,有人满面期待地望着她,希望她给出有力的回击,还有人始终对她的才华坚信不疑,不假思索地脱口喊道:“奥黛尔女士用了卡农的技法又怎么样?她的那些曲子明显来源于卡农而更高于卡农,就算你没有抄袭她,肯定也借鉴了她的技法,这一点你不会不承认吧?”
奥黛尔眼神有些扭曲,嘴唇颤得更加厉害,听了这名乐迷的话,简直想跑下去把他的嘴给缝上。要不是这个时代没有粉圈一说,她都快怀疑这个人是她的黑粉了!
埃里克则轻笑了两声,不紧不慢地抛出一枚威力强大的炸.弹:“忘了说,我到这里来,除了为自己澄清,还想听奥黛尔女士的澄清。”
说到这里,他随手弹了一段奥黛尔的乐曲,刚好弹的是比较舒缓、低沉的曲调,气氛竟被烘托得有些凝重:“我怀疑这些曲子,并非奥黛尔女士的原创,还请奥黛尔女士给出一个详细的解释。”
这句话不啻于溅进滚油锅中的一滴水,场面刹那间混乱了起来,一双双或震惊、或怀疑、或愤怒的眼睛望向他。一个乐迷怒气冲冲地说道:“这位先生,就算奥黛尔女士污蔑了你,你也不用把这盆脏水再泼回去吧?这样实在有失绅士风范!”
“对,奥黛尔女士的曲风是独一无二的。即使您列举了几首使用卡农技法的曲子,也不能说明什么。要知道,天才之所以称为天才,是因为他们的想法天马行空,不受规矩所束缚,就像是并不是所有的剧作家都对剧作法如数家珍一样,奥黛尔女士可能也并不知道自己的曲子用了卡农的技法!”
这位乐迷不是傻子,他看出来了奥黛尔的忐忑不安,但他无论如何也不愿相信,放在心尖上的音乐女神会抄袭,只好如此自欺欺人地说道。他不知道的是,他的言语也大大纾解了奥黛尔内心的无措与不安。她一边听着乐迷的辩驳,一边跟着连连点头,觉得他说得十分有道理。她之前有个同事,虽然唱歌唱得十分动听,却从未专门学过声乐,也说不出来技巧。她的气息、唱腔堪称浑然天成,吸引了不少死忠的歌迷。她现在的情况和那位同事何其相似!
她的想法不无道理,却忘了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她的同事有真材实料,而她没有。
“是么。”埃里克淡淡莞尔,“我这里有个游戏,是否真才实学,一试便知,就看奥黛尔女士敢不敢和我玩了。”
他的嘴角轻蔑地勾着,眼神挑衅意味相当浓烈。
奥黛尔的乐迷一下出离愤怒了:
“作为一个绅士,如此针对一个女性真的好吗?”
“奥黛尔女士当然有真才实学,就怕你没有!”
“奥黛尔女士,我们将是你最坚实的拥趸,不要害怕,给这个嚣张的人一点颜色瞧瞧!”
“欺人太甚,真的欺人太甚!本来就是他先模仿你的曲风,现在却倒打一耙说你抄袭,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一波高过一波的声援是一把强劲的打.气.枪,把奥黛尔漏掉的自信又充了过去。她听着他们的呐喊,看着他们热切的眼神,渐渐坚信不疑自己是一个才华横溢、见闻广博、眼界超凡的女子。她额角的冷汗奇迹般的蒸发了,嘴唇也不颤抖了,背脊缓缓挺直。况且,她还有系统作为底牌,系统里有成千上万首曲子随她取用,她还能让系统暂时接管她的身体,演奏四种不同的乐曲,眼前这个男人再厉害,难道有系统厉害吗?她在这个时代的音乐界已经属于神的存在了,没人能将她打败!
不知道卡农怎么了?说不出乐理又怎么了?只要她能源源不断地创作乐曲,哪怕她是一个大字不识的文盲,也会被这群乐迷奉为举世无双的天才。
想到这里,她心安理得地绽出一抹微笑:“说吧,什么游戏,我陪你玩就是了。”
埃里克看了她一眼,就移开视线,不再看她。他收起唇边浅淡的笑意,露出之前那种冷冽而强势的气场:“很简单。双方各自挑选一个人出来,在钢琴上随机按下四个音符,然后根据这四个音符即兴创作一首曲子。谁的曲子更容易让人记住,谁就胜出。”
四个音符,即兴创作成一首曲子。
听上去好像很简单,只要配出合适的和弦,再反复弹奏那四个音符,似乎就是一首像模像样的钢琴曲了。但真的有这么简单吗?早在古希腊时期,毕达哥拉斯就在探究音乐为何悦耳,他根据井然有序的音程,计算得出了音乐的和谐比率。换句话说,音乐的和谐动听是有数学规律的,并不是随便按就能按出来。一些钟爱巴赫的音乐家,更是终其一生都在研究巴赫对位法的奥秘。音乐想要悦耳,想要动听,真的没有想象得那么简单。一般作曲家,要么像数学家一样呆板地套用曲式,要么几乎是走遍欧洲,一路走一路听,培养海纳百川的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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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迷们听见这个要求后,却都长松了一口气。他们比谁都清楚,奥黛尔可能别的不行,乐感却是一流中的一流。毕竟若无绝顶的乐感傍身,她是根本无法创作出那么多脍炙人口的歌曲。
他们都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她,希望她能自信满满地答应下来,狠狠打脸这个狂妄自大的乐手。完全没有发现他们心目中的女神正在大颗大颗地冒冷汗,手指不停地颤抖。
“奥黛尔女士,考虑得怎么样了?”埃里克又漫不经心地问了一遍。
“我……我……”她现在只能打肿脸充胖子,硬着头皮接下了,“这么简单的游戏,你想玩,我当然陪你玩。”
她做了几个深呼吸,勉强露出一个泰然自若的笑容:“你先还是我先?”
埃里克并不在意先后:“我先吧。”
奥黛尔只能在心里祈祷这个埃里克不能创作出合格的曲子,只要他即兴创作出来的曲子不符合她乐迷的审美,她相信,根本不用她出手,这些乐迷就能一口一唾沫地把他淹死。
她环顾四周,随手指了一个乐迷:“就他吧。”
那名乐迷立刻兴奋地站了起来,跑到钢琴边上,胡乱按下四个琴键。他故意挑了四个音程相距极远的音符,别说利用这四个音符作曲了,都不一定能在其他曲子里听到这四个音符。他对奥黛尔露出幸不辱命的表情,信誓旦旦地认为埃里克一定会被这四个音符难住。
倘若面对这四个音符的是一个天赋平平的作曲家,说不定真的会被弄得抓耳挠腮。但埃里克的天赋显然并不平凡,他根本无需乐谱和羽毛笔的帮助,垂眼思考了片刻,脑中就已有了乐曲的初步轮廓。
那名乐迷按了两个高音音符,一个中音音符,一个低音音符,看上去毫不搭边,别说编成一首曲子,就是把它们依次按一遍都会感到刺耳。众人交头接耳,都觉得埃里克输定了。
奥黛尔也是这么认为的,她嘉许地对着乐迷笑了笑,内心庆幸不已,还好乐迷机智,不然差一点就翻车了。
谁知,下一刻,钢琴声竟响了起来!
两个高到近乎于尖利的音符,在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操控下,变为两道清冽脆响的钟声。明明只是按下琴键时的轻重、节拍有所改变,竟给人一种焕然一新的感觉,好像不再是那两个刺耳的高音音符。这人真的是钢琴手吗?还是一个专门来戏弄众人的魔术师?
接着,中音音符和低音音符转化为属七和弦加入,主旋律不停演变、循环、扩张,隐隐间竟有一种属于交响曲的宏伟壮观,一首变幻莫测却精简易懂的曲子,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演奏了出来。那两个高音音符本是限制他创作的桎梏,在他手中,却变成令人难以忘记的叮咚钟声。一曲完毕,那两个高音音符却还在众人耳边震响,嗡嗡咚咚,想要摇头摆脱都摆脱不掉。
奥黛尔呆滞了,在听见那四个音符的时候,她也在思考,怎么把它们弄成一首曲子。她不会作曲,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不禁自我安慰道,这四个音符相距得那么远,除非是天才,否则都只能对着这四个音符发呆。
她不觉得埃里克是天才。天才出现的几率多小啊,她在报纸上随便骂一个就骂到了?
结果还真的骂到了!音乐停止,就连对作曲一窍不通的她都不得不承认,这个埃里克是天才,这是天才的作曲,天才的改编。
也是在这时,她才真正地、彻底地意识到,十九世纪时期的人并不蠢,也不笨,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其中有天才,有蠢材,之前的她实在是太妄自尊大了!
听着耳边那两个嗡嗡不绝的音符,奥黛尔冷汗流得越发汹涌,手脚冰凉麻痹,心跳一声比一声急促。迎着四周或期待、或仰慕、或怀疑的目光,她恨不得化为一缕空气,钻到地缝里去,找个没人的地方逃避现实。
当初的她到底有什么毛病?只骂白兰芝不好吗?骂这个埃里克干什么呢?这些曲子又不是她写的,他抄不抄袭关她什么事?奥黛尔后悔得恨不能用头撞墙,头皮一阵一阵发紧,身心仿佛被扔到油锅里一般煎熬。
她整个人难堪得快要爆炸,后背虚汗直冒,身体虚弱得一根手指就能推到在地。她没想到的是,她都这样示弱了,他们竟还不放过她,还要打压她,还要踩在她的头上看她笑话。
白兰芝走了出来,和脸红脖子粗的奥黛尔相比,她眼神清亮,皮肤白皙,容貌美丽干净得仿佛冰天雪地里一闪而逝的透明精灵。
她笑盈盈地望着奥黛尔。要是平时,奥黛尔肯定就居高临下地瞪回去了,但她此刻还陷在被埃里克质疑的漩涡里,根本没有充足的底气和白兰芝对视。一时间,无需言语提示,谁是肮脏的污泥,谁是腐朽的秽物,一眼便知。
白兰芝眼睛温柔地弯着,却无半点温度。她一字一顿地认真问道:“奥黛尔女士,那个游戏你还玩得下去吗?玩不下去的话,你该听我的澄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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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2
又来一个澄清的!
一时间, 众人脑海里都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一句话:奥黛尔到底给多少人泼了脏水,怎么沙龙上全是来对质澄清的?
是的,除了几个愚忠到不辨是非的乐迷, 在场已没有多少人认为埃里克抄袭了。有那样一颗化腐朽为神奇的头脑, 成为知名音乐家是迟早的事, 何必冒着身败名裂的风险,去抄袭一个女人的曲子?
听见白兰芝的话语,奥黛尔忽然难以压抑内心的熊熊怒火。
埃里克说的那个游戏, 她确实玩不下去了。她输了,她认了。毕竟他是真的有才华,而她也是真的搞错了。错了就错了, 哪有人不犯错的?就当是给自己的妄尊自大买单,以后谨慎一些,不犯同样的错误就行。但白兰芝也上来踩她一脚, 她就不乐意了。白兰芝凭什么?
她发表在报纸上的那些话,哪一句错了?她污蔑谁了?难道白兰芝不是女宠吗?女宠不肮脏、不污秽、不下.贱吗?难道这个世界女子投机取巧、攀附权贵还是正确的不成?白兰芝凭什么跟她澄清,拿什么跟她澄清, 怎么敢跟她澄清?
奥黛尔越想越气愤, 因心虚气短而塌陷下去的背脊竟又挺了起来。她咄咄逼人地上前一步, 语气尖刻地诘问道:“澄清?你能澄清什么?你是不是以为就因为你和埃里克是一起来的,所以我误会了他就等于污蔑了你?你倒是说说, 我报纸上哪一句话说错了?难道你不是女宠吗?难道女宠不是依附男人生存的秽物吗?大家生而为人, 都是独立平等的个体, 你有健全的手脚, 不去用劳动换取财富, 不去用头脑赢得尊重, 整天只想着如何靠他人生存, 难道这不该被人唾弃吗?”
或许是想尽快挽回颜面,她诘问的声音尤为尖锐,完全不像以前那样雅人清致。原本不顾仪态都想离她近一些的乐迷,这会儿都跑得远远的,不想被尖利的声音刺穿耳膜。
在奥黛尔的印象里,白兰芝还是那个在花园里被推下水都无力反抗的女宠,是她三言两语就能逐出公爵庄园的蝼蚁,是她不需要放在眼里的一粒灰尘。她根本没想过白兰芝能反抗,她骂白兰芝的时候,已经站在道德山峰的顶点了,她能怎么反抗?她根本反抗不了。
想到这里,她看向白兰芝的眼神充满了浓浓的轻视和鄙夷,甚至还有几分狠毒。她因为误会埃里克颜面尽失,急需一个挽回声誉的机会,既然白兰芝主动站了出来,那就别怪她欺负弱小了。
她的气愤是真的,尖刻是真的,想要把白兰芝踩在脚下的想法也是真的。她没有注意到这些戾气、怨愤、恶意,把她的眼神染得多么可怕,几乎令人不寒而栗。吓得那几个愚忠的乐迷赶紧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心目中优雅高贵的女神露出了这么恶毒的表情。再看看她口口声声喊道应该被唾弃的白兰芝,始终心平气和、干净秀美,眼珠就像蓝宝石制成般透澈动人。
报纸上那些话到底是不是污蔑,该不该唾弃白兰芝,只要有独立思考能力的人,此刻心中都有了大致判断。
白兰芝等奥黛尔一口气问完了,才不慌不忙地拿出一张折起的报纸,正是奥黛尔发表《女性宣言》的那张。
在此之前,她别说在大庭广众之下拿出这张报纸,就是看一眼,都会被窒息般的羞愧感包围。但那天从天鹅岛回来以后,她就释然了,不再对过去感到羞愧和耻辱。
没有人能选择自己的相貌、出身,没有人能逃过命运的安排。她已经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活得出色了,有什么好羞愧的呢?以前当女宠的时候,还能对自己的身份坦然接受,现在不当女宠了,反而觉得做女宠很耻辱,她自己都感到好笑。
白兰芝走到奥黛尔的身前。她身材高挑,即使奥黛尔站在演出的斜坡之上,也显得比她矮了一头。
“奥黛尔女士,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人能选择自己的出身吗?”
奥黛尔满眼狐疑地看着她,觉得这句话暗藏着陷阱,谨慎地不肯作答。她不回答,多的是好事者跳出来抢答道:“这个问题还用问吗?当然是不能选择。要是能选择的话,我肯定选择大富大贵的家庭,何至于做一个家境清贫的画家。”
“这位小姐,恐怕你不知道,但凡爱好艺术的人士,身上都会背点小债,要是能选择出身,他们肯定都当不愁生计的贵族去啦!”
一个忧国忧民的文学家叹了口气说道:“要是能选择出身,就不会有那么多枉死的贫民了。我昨天路过贫民区,亲眼看见一扇雨棚掉了下来,砸死了一个三岁的小孩,血溅了一地却没人帮忙收尸,周围人满脸麻木,像是习以为常了……唉,可怜……”
他这段话令气氛有些沉重,而奥黛尔听着他们的讨论,又反复咂摸了几遍这个问题,终于确定里面没有逻辑漏洞,立刻气势汹汹地回答道:“当然不能选择,但你能选择自己的生存方式。你拿着那张报纸,不过是想证明我说错了话,可笑,难道你是想说,那些芭蕾舞女不能选择出身?请问,被包养算是出身吗?难道不是她们自己选择的人生道路?你别想转移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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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黛尔的一番言论听上去很有道理,但她已不像最初那样具有号召力,周围的人听了就听了,并没有被她激越的言语调动情绪,反而感觉她没什么同情心,竟不先哀伤一下贫民区儿童被砸死的事情。
白兰芝平静地说道:“我没想要转移话题。”她忽然转过身,面向在场所有人,“不瞒诸位,我的出身低贱,本没有资格和大家站在一起。贫民区是什么样子,我比谁都清楚,因为我以前就生活在那里。那时,我还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小乞丐,和臭水沟的老鼠睡在一起,指不定哪天就被垮塌的房屋给压死了。大家都知道,命运是无法违抗的,权贵的命令也一样,所以当我被送到公爵庄园成为女宠时,我也只能选择接受。”
“女宠”一词响起,嗡嗡的讨论声也响了起来。有人叹息,有人鄙夷,还有人不怀好意地来回打量着白兰芝。
要是不久前,白兰芝被这些人用下.流露.骨的视线扫视着,肯定又羞又气,现在却大大方方地回望了过去,眼也不眨地盯着他们,直把那些人盯得脸红得快要滴血,才收回了目光。
她继续说道:“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出生的,也不知道自己今年多少岁,但我在公爵庄园待了十五年,一直在认真学习,芭蕾、声乐、骑射、数理均是优秀,我已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尽力让自己活得更好,请问,我何错之有?就因为我女宠的身份,就要抹去我所有的努力吗?”
她故意用了庄园教母传授的哭技,却不是直接哭出声来,而是压抑在喉咙里,最后一个字快要落下时,才不小心泄.出一丝轻微的哽咽。听得不少人心里一揪,竟真心实意替她难过起来。
“众所周知,女性宣言,是为女性发声,但在奥黛尔这篇宣言里,我看不到她在为女性说话,她所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在让女性的地位更加低下!”
“在此,我也要揭露一个人人皆知却无人揭露的现实,那就是妓.女为何存在。诸位有没有想过,她们当真有错吗?现在贫民区妓.女泛滥,每一条小巷都是一个窑.子,但她们通过出卖身体而过上所谓的富贵生活了吗?在那里,我甚至看不到四十岁以上的女性。年轻的女孩要么梅.毒缠身,睁眼等死,要么一边哺喂着婴儿,一边接.客。我想问,但凡一个神志清醒的女子,都情愿去过这样的生活吗?她们不是不想劳动,而是根本没有劳动的机会。”
有人忍不住插嘴道:“为什么不去当缝纫女工呢……”话音落下,他自己先悻悻闭上了嘴巴,因为缝纫女工的另一个名字,正是“妓.女预备役”。
男人,尤其是有钱的男人,同情心都异常泛滥,要不然《茶花女》的故事怎会广为流传。若是这些妓.女生龙活虎,每天笑嘻嘻地数钱,他们自然不会去同情;但这些妓.女个个身世悲惨、命不久矣,他们就难以按捺内心汹涌的怜惜了。
而且,白兰芝说得也没错,倘若出身能够选择,那些被人唾弃鄙夷的妓.女谁不想当花瓶般的贵女,她们已经惨到要靠出卖自己才能维持生活了,他们却大言不惭地指责她们不自爱,这简直就像是指责乞丐不用刀叉吃饭一样可笑!
奥黛尔紧抿着唇,急切地搜寻着这段话的漏洞,忽然灵机一动,大声驳斥道:“你这是在偷换概念!我根本没有指责这些可怜的妓.女,我说的是那些芭蕾舞女……”
话音未落,一个曾经是她乐迷的绅士,面带谴责地看向她,语气已有些严厉:“奥黛尔女士,芭蕾舞女难道就比那些女子高贵吗?她们的命运是一样的啊。现在巴黎的芭蕾舞业不景气,她们若不找个贵族攀附,恐怕连生存都是问题。我听说已有好几个舞女收拾东西回乡下了,在大城市她们尚且找不到生计,回到乡下后又能有什么活路呢?我现在只要想到她们的未来,就会觉得心痛,可能她们的将来和那些女子并无二致……”
听到这番话,一些前天才和那些芭蕾舞女分手的贵族面露后悔,还有的眼带羞愧,觉得自己无形之中把那些女孩推向了早逝的境遇。
有的从未涉足贫民区的贵妇已在擦拭眼泪,她们从未想过那些女子的命运竟如此低贱可怜,简直像野草一样平庸易折。感伤的同时,又不免有些优越和庆幸,还好她们出身高贵,不必受穷困的折磨,更不必出卖灵魂换取衣食。
当然,误导她们的根源还是奥黛尔。
都怪奥黛尔,自己受上天眷顾,从未经受疾苦也就罢了,竟反倒去责骂那些不被命运喜爱的女子。怪不得白兰芝说,她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在让女性的地位更加低下。真的没说错,他们都被奥黛尔误导了,差点成为把那些女子推向深渊的刽子手!
一道道或愤怒、或谴责、或质疑的眼神朝奥黛尔投去,把她扎得遍体鳞伤。她不由步步后退,连连摇头,不,不对,不是这样的!她那篇宣言不是这个意思,可就像是被推到泥坑里一般,怎么也甩不掉黏在身上的污点。
她的眼眶再次湿润了,原来被污蔑到百口莫辩的感觉竟是这样吗?她真的没有那个意思啊!
白兰芝口吻清淡地说:“奥黛尔女士,这只是你那篇宣言的第一段,后面自相矛盾的地方还有很多呢,要我一一说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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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3
听见这话, 奥黛尔顾不上仪态,劈手夺过白兰芝手中的报纸,仔仔细细地浏览了一遍, 确定找不出道德上的瑕疵后,近乎愤恨地叱问道:“你说说看,我哪里自相矛盾了?就因为我没有看见那些妓.女的苦难, 就要否定我的一切吗?”
她红着眼眶环顾四周, 咬牙切齿地质问道:“敢问诸位,在此之前,难道你们都知道妓.女过得是怎样的生活吗?难道你们都同情她们?若是如此,为什么不在我发表文章后就发声?现在斥责我毫无同情心, 把那些女子推向深渊, 是不是太晚了一些?还是说, 你们都是不会思考的苇草, 白兰芝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 一点独立思考的能力都没有?”
奥黛尔太想扳回一城,太想挽回自己飞速流逝的声誉了,刚找到一个漏洞,就连珠炮般质问了回去, 完全没有考虑到那些名流学者的面子,看见他们僵硬的面色, 她还以为是自己的质问十分犀利, 把他们驳得哑口无言。
她暗松了一口气, 继续强硬地质问道:“我想问诸位一句, 倘若有朝一日, 女性能和男人一样, 在社会上出力,没人再歧视她们,她们的地位和男人完全平等,届时是否还会有妓.女的存在?”不等众人回答,她自己先给出了肯定的判断,“答案是一定的。女性虽然弱势,却不是所有的女性都有着清明的头脑,她们之间总会有人想着不劳而获。请问,我谴责这些不劳而获的人有错吗?难道就因为她们弱势,她们不劳而获就该被人同情吗?”
“另外,芭蕾舞业不景气,难道不是因为投机取巧的人越来越多吗?你敢说第一个穿着足尖鞋跳舞的格莉西夫人投机取巧吗?你敢说表演《仙女》的格拉恩夫人投机取巧吗?你敢说范尼·艾斯勒、玛丽·塔里奥尼、朱利斯·佩罗(1)……这些芭蕾大师投机取巧吗?”她一口气列举出好几个知名舞蹈家的名字,“即使舞业如此萧条,却还是涌现出那么多光芒闪耀的舞蹈家,所以,芭蕾舞业不景气,根本不是那些女孩被贵族包养的遮羞布!”
白兰芝捡起被她扔在地上的报纸,压平上面的褶皱:“不要着急,奥黛尔女士,我这就跟你一一说明,你那篇宣言矛盾的地方在哪里。首先,你说我很会炒作,实际上早在一百年以前就有边唱边跳的芭蕾舞女,但你是否忘记了一点,报纸上说的是,我或可是第一位穿足尖鞋的女高音。芭蕾的历史接近三百年,足尖鞋却是因格莉西夫人才兴起,格莉西夫人现在才五十多岁……请问,我哪一句话炒作了?而且,那个报纸的标题也不是我写的。”她浅浅地笑了笑,“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女宠,并没有操控报社的权力。所以,这点我不认。这是你自相矛盾的第一个地方。”
奥黛尔的内心深处突然涌出一股非常强烈的恐慌,直觉告诉她不能再让白兰芝说下去,应该立马道歉止损,目空一切的自尊却不允许她向白兰芝低头。
“自相矛盾的第二点,你一边说女性生来自由,地位与男人平等,一边又将男人视为一家之主。你信誓旦旦地说着,女性应该独立,像男人一样在社会上打拼,却从未考虑过她们真实的处境。”
奥黛尔处于一个极度矛盾的状态,既想要落荒而逃,又不想在白兰芝面前落于下风,她咬着牙,不甘地反问道:“我怎么没考虑她们的处境了?”声音却微弱不少,已没有多少底气。
“是吗?”白兰芝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那么请问,全国受教育的男性是多少?受教育的女性又是多少?你用画家和作曲家举例子,但你可知全国有条件成为画家的女性是多少?有条件成为作曲家的女性又是多少?女性和男人平等,多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啊,好像女性争取不到平等地位,就是她们不努力一样。那你可知,假如一个家庭既有儿子又有女儿,儿子和女儿共同受教育的几率是多少?女儿比儿子更受重视的几率又是多少?这些你都答不上来,却大言不惭地倡导女性应该像男人一样独立……”说到最后,她的吐字逐渐凌厉,“你怎么敢,你怎么好意思?”
这一连串的问题,是几十个连环巴掌狠狠甩在奥黛尔的脸上。一时间,她只觉得脸上肿胀疼痛难当,好像真的被扇了几十个耳光一般。直到现在,她才终于有了一点悔意,不敢再和白兰芝当面对质。
望着四周不再痴迷、不再仰慕、不再尊敬的眼神,她内心被无边无际的懊悔席卷翻搅。她太不谨慎了!白兰芝敢到她的沙龙上和她辩论,肯定是有备而来,说不定私底下更是逐字逐句分析过她的文章。谁说的话没有漏洞?真要一句一句地杠,很多名人的言论都有矛盾的地方。早知如此,当初就退一步了。都怪她太好胜了,搞得现在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整个人像是被架在烤架上翻转一样难受。
奥黛尔想要认输,可一想到认输的对象是白兰芝,她就拉不下脸,下不了决定。曾经的她那么高高在上,一个眼神一句话,就能让白兰芝瞬间失去依仗,无处可去。她们的差距是那样大,她还有无所不能的系统,却还是被白兰芝逼到了如此窘迫的境地。奥黛尔不甘心,是真的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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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再不甘心,她还是输了,还是要给白兰芝道歉。
奥黛尔闭上双眼,做了几个深呼吸,垂头说道:“白兰芝小姐,你说得对。”她紧咬着牙关,极力放松着喉咙,尽管如此,这句话还是像从她肺腑上刮下来一般,沥着不甘不愿的血气,“我报纸上那篇宣言,确实考虑不周。我只是一个音乐家,并没有扎实的文字功底,写出来的文章难免有自相矛盾的地方,希望你能谅解。”
见白兰芝一语不发,她蓄着屈辱的泪水,继续说道:“我不了解你面对的困境,就贸然指责你依附男性,攀附权贵……真的很对不起,请你原谅我的无知,我以后绝对谨慎发言,绝不再犯相同的错误。”
说完,她流下了两行委屈无比的泪水,给白兰芝道歉她是真的很不情愿!除了外貌,她样样都比白兰芝优秀。曾经她是站在高处俯视对方的存在,现在却不得不垂下高傲的头颅卑微认错,她是真的不甘心,太不甘心了!
也许是第一次见到奥黛尔的眼泪,又也许是回忆起不久前的爱慕与追捧,不少人都对奥黛尔起了恻隐之心。
一个戴着两圈珍珠项链的贵妇,左右张望片刻,站了出来。她第一次参加这种规模的沙龙,唯恐自己打扮得不够雍容华贵,装饰圣诞树一般往身上堆砌珠宝。
圣诞树走到白兰芝身边,小心翼翼地劝说道:“奥黛尔女士那篇女性宣言,确实有局限之处,但她想要帮助女性的心却是真的。过去一个月,我一直想要创办一座世俗女隐修院,给那些无家可归的可怜女人一个住所,却因募集不到充足的资金而搁置,最后是奥黛尔女士资助了我……”
圣诞树对上白兰芝的目光,不知为何有些心虚:“如果她真的想把那些女性推向深渊,又何必资助我呢。她已经道歉了,你就原谅她吧,本来她也没说错,女宠确实是糟粕般的存在,虽然没有到秽物的程度,但也不值得宣扬……对吧?奥黛尔女士虽然是个知名的女音乐家,但归根结底,她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女孩罢了。哪有小女孩不犯错的,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不要再紧紧相逼了,好么?”
白兰芝看着圣诞树,冷不丁问道:“我认识你,在奥黛尔女士之前,真的没有人愿意资助你开设世俗女隐修院吗?一个都没有?”
圣诞树犹豫了一下,又看了看满面凄苦的奥黛尔,半晌下定决心般轻轻摇头道:“没有,只有奥黛尔女士愿意资助我,那一个月只有她向我伸出援手,除了她,我收到的全是谩骂、诋毁、污蔑……还有人说我是毒寡妇,自己的丈夫死了,就想要全世界的女人都没有丈夫。”
得到这个答案,白兰芝有些意外,又有些不意外。她低低地笑了笑,这就是曾经她真心想要帮助的人,是她日日夜夜想要劝慰的人,是她一直喜欢并坚持来往的“朋友”。
白兰芝不再看她,转而看了一眼身旁的埃里克,对方正看着她,他就像是一泓清冷、澄净的泉水,把她心中的难过、悲伤、遗憾尽数涤尽。失去一个朋友又怎样?只要他在她的身边,她就觉得自己是无比幸运的。
“安娜,阿德莱德,你在撒谎。”白兰芝说出她的名字,“曾经我想卖掉所有首饰资助你,但你不要,你说你需要奥黛尔的名气翻身,我理解你的想法,于是没有反对。我没想到的是,你一边在信上说我是你黑暗过去的一道光,一边否定我的存在。好,从今天开始,我们不再是朋友,你好自为之吧。”
圣诞树浑身僵硬,她怎么也没想到白兰芝就是那个化名为“兰茜”的笔友。她没有说谎,“兰茜”确实是她黑暗过去的一道光,比奥黛尔要重要太多,可经过刚才的问答,她无论如何也解释不清了。虚汗从她鬓角流了下来,她的眼睛里溢满愧疚的泪水,频频望向白兰芝,希望她能回头看看她眼中的悔恨,对方却再没有看她一眼。
奥黛尔则一口老血堵在喉咙里,她完全没想到白兰芝准备得那么充分,竟赶在她之前联系上阿德莱德,这可是她挽回声誉的最后一张底牌!
有那么一瞬间,她恨不得当场吐血或是晕倒,反正只要有理由离开这里就行,但她平时的吃穿用度都极其精细,每月还有医术高超的家庭医生给她检查身体,故而肝火都烧遍全身了,也没能如愿呕出那口老血。
忽然,她想起一件事。之前,她好像请过一位记者去采访一个和白兰芝关系十分密切的男人。那位记者只说真话只报道实事,文风幽默却狠辣有力,在上流社会都小有名气,一些报社虽不喜欢他的为人,却很愿意收他的稿子。不知道他采访得怎么样了?应该挖到白兰芝的丑事了吧?那个男人有妻有子,吃喝嫖.赌一应俱全,除了皮相出色,堪称一无是处……只要把他和白兰芝的丑事爆出去,她就还有翻身的余地,她就还能赢得周围人的崇拜和赞赏。
一时间,奥黛尔的双眼迸射.出浓烈的希冀,目光明亮到令人发怵。她顾不上其他人异样的眼神了,她想要翻身,想要重回巅峰。
招手唤来侍者,奥黛尔几乎是厉声催促对方去找她的女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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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面面相觑,都一头雾水,不知道她到底要搞什么。
厅内窸窸窣窣的讨论声一直没断过,时不时有惋惜遗憾的目光在奥黛尔的身上扫过。要是几分钟之前,她肯定恼羞成怒、气急败坏,现在却管不了那么多了,被摁在地上摩.擦了那么久,好不容易想到一个翻身的方法,她不能放过!
很快,她的女仆就被找了过来,正是那日给加斯顿送金子的那位。奥黛尔把她拽过来,压低声音急切地问道:“我那天让你办的事情,你办得怎么样了?报纸呢,出了吗?在哪里?带在身上没?”
女仆目光闪烁,不敢和奥黛尔对视:“报、报纸……报纸出了,就是……那个记者没有帮我们说话……”
“怎么可能?!”奥黛尔不可置信地提高音量,“那个记者不是号称只说真话吗?加斯顿的身份我仔细调查过,确确实实是一个骗子啊!”
女仆迎着奥黛尔几近扭曲的视线,哆嗦着从内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报纸:“您、您自己看吧……”
奥黛尔一把夺过报纸,两眼一黑,一口气没能提上来,加上束腰一直压迫着内脏,她眼睛一翻,终于如愿以偿地晕倒在了女仆的怀中。
她晕过去后,报纸顺着她无力垂下的双手飘落在地,一行大写加粗的映入众人的眼中:
“真相到底是什么:白兰芝,一个卑贱却善良如天使的女子
——暗访济贫院43号有感”
*** ***
因为奥黛尔的沙龙只邀请了名流学者,故而这次失格事件并没有流传到平民阶层去。在普通民众眼中,奥黛尔还是那个才华出众的女音乐家,是所有女性的骄傲;白兰芝依然是被唾弃、被谩骂、被讥嘲的对象。经过小剧院的大门时,他们都要说两句闲话,或是翻个白眼,吐口唾沫。
戴维是家中的顶梁柱,最近却有些抬不起头。“把白兰芝的肖像印在鼻烟壶上”这个馊主意,正是他先提出来的,本以为能捞一大笔钱,谁知竟亏得血本无归,这两天更是连买菜钱都拿不出来了,全家只能啃面包度日。
看着妻子日渐消瘦的面容,戴维的内心被潮水般的愧疚淹没。可他也是真没想明白,他看人看东西一向准确,怎么到白兰芝身上就不灵了呢?当初他是真的认为她会大火啊,他的眼光到底哪里出错了?
“一只兔子都没打到!”老戴维大步跨进屋内,把猎枪挂在墙上,掏出鼻烟壶有一口没一口地吸闻着。妻子看着上面白兰芝秀美的肖像,语带怨气地说道:“爸爸,你能不能别抽了?我现在看见这个女人就想吐,您还拿着她在我面前走动,我真的快难受死了。”
戴维忍不住说道:“我们做生意亏本的事情,不能怪白兰芝小姐吧。本来我们擅自使用她的肖像就是不对,而且做生意亏本是很常见的事,下次再赚回来就是了,不用这样怨天尤人。”
他不帮白兰芝说话还好,这么一帮,妻子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嫉恨与怨气:“归根结底,都是你的错!要不是你被这个女人的美色诱.惑,怎么会做下这么愚蠢无脑的决定,奥黛尔女士说得没错,她果然是病毒,是能让家庭破亡的病毒!”
妻子的话是响亮的一耳光重重地扇在戴维的脸上,他臊得满面通红的同时,又觉得丢尽了脸面。屋内三人互相对视,都在彼此眼中看见了压抑的怨愤,就在屋内气氛越来越凝重、越来越紧绷的时候,一阵密集急促的脚步声忽然从屋外传来,简直像天灾人祸降临一般阵仗。
三人只是互相埋怨,并没有一起下地狱的打算。戴维清醒过来,拉开百叶窗,只见不少人都朝十字路口走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打开房门询问,一个头裹蓝巾的妇女答道:“十字路口那里跪了一个可怜的女人,正在向上帝忏悔……她露着胳膊和大腿,见人就展示自己身上的伤口,稀奇古怪极了,大家都跑去看了,想看的话赶紧去看吧,等会儿警官来了就看不了了!”
戴维被勾起了好奇心,想过去看看又怕妻子不高兴,正想转头询问一下妻子的意见,却见妻子已经满腹好奇地跟着妇女走远了。
戴维:“……”
戴维无奈地跟了过去。他自认为是个绅士,脑中没有任何杂念,只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让那个女人绝望到在大街上祷告。
这样想着,戴维和一群人走到十字路口,果然看见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女子跪在那里。她穿着最廉价的粗布裙,这种布料连稍微有钱人家的女佣都不肯穿,因为既不透气也不保暖,穿久了还会闷出一身红疹子。
时值深冬,她的手脚全是裂开的冻疮。虽然这条街上的住家都不怎么殷实,但姑且不愁三餐,也穿得上透气的布料。人心都是肉长的,众人虽然觉得她露出胳膊和大腿是在哗众取宠,但看着她这副惨状,还是起了恻隐之心。
一个挎着菜篮的妇女,忍不住走上前,递给她半截掰碎的面包:“你遇到什么困难了?有困难可以找济贫院,实在不必这样啊。”她指了指不远处几个躲躲闪闪的流浪汉,“他们都盯着你呢。”
女子摇摇头,低声说了句谢谢。见面前的人越来越多,她吃力地搬出几块放在身后的木板,一一摆在地上,按顺序拼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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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人凑上去一看,只见第一块木板上用炭笔写道:大家好,我是济贫院43号那个被打的女人。我的丈夫是个混蛋、骗子、恶棍,靠骗取无辜少女的金钱为生。我以为他会醒悟会回头,就没有跟人揭发他,但事实并非我想象得那样,他不仅没有醒悟,反而变本加厉,每天喝完酒后,都会对我拳打脚踢。
女子掀起袖子、裙子,露出胳膊和大腿上的青紫淤痕,甚至还有香烟烫伤的疤痕。
第二块木板上写道:这些天几乎所有人都在说白兰芝小姐是糟粕,是病毒,是腐朽不堪的秽物。我也曾被这些言论误导过。直到有一天,我的丈夫亲口告诉我,只有白兰芝小姐关心我的死活,让他别再打我。我的丈夫曾故意接近白兰芝小姐,想要骗取她的财产,辱没她的清白,还好白兰芝小姐聪明机智,并没有受到他的侵.害。那些天,我确实没再受到我丈夫的暴打,可笑我还以为他洗心革面,想跟我好好过日子,不想他只是害怕侵.害白兰芝小姐的事情暴露。
第三块木板:他说,这个世界上好人是没有前途的。白兰芝小姐为我着想,为我发声,我却在不了解她为人的情况下,和邻里在背后说她的坏话。这些天只要想到这个,我就羞愧难当。在此,我希望大家能冷静一下,不要像我这样以讹传讹。
第四块木板:希望大家能给我的人渣丈夫一个有力的回击,我想告诉他,这个世界上还是好人多。像他这样令人作呕的恶棍,根本没有资格嘲笑好人!
周围人看了这四块木板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都陷入极致的沉默中。
与此同时,像是冥冥之中受到女人感召般,曾参加过奥黛尔沙龙的诗人、画家、作曲家、哲学家、文学家都纷纷发文,还原了奥黛尔沙龙上两次澄清的过程。他们没有提及奥黛尔的失态和晕倒,只陈述了埃里克和白兰芝跟奥黛尔对质的结果。尽管如此,整个巴黎还是震惊了,这是民众第一次亲眼见证一个影响力巨大的名人的失格!
就像弹簧被压到底部会猛地反弹一般,在那些名人的有意引导下,白兰芝的名声也触底反弹了!
戴维一家仓库的鼻烟壶被一抢而空,不仅不用发愁买菜钱,连明年的吃穿用度都不用发愁了!现在他的妻子只埋怨他为什么不多订做一些鼻烟壶,工厂印刷白兰芝肖像的单子已经轮不上他们家了。
小剧院前依旧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却不再谩骂讥嘲,之前愤怒脱粉的乐迷又灰溜溜地回来了,腆着脸询问白兰芝小姐的新作什么时候问世。
剧院经理达珞珈看着眼前的景象,简直哭笑不得:谁能想到,白兰芝只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令小剧院起死回生。那个人还主动留下来给她写新作,连巴黎歌剧院那边都不去了。真是奇了怪了,明明之前叫他和白兰芝练习曲目都不情不愿,现在却是赶都赶不走了。
*** ***
奥黛尔斥退佣人,缩在卧室的角落里泪流不止。就在昨天,系统的进度竟又暴涨了一大截,直接涨到45%,并出现了两个新功能:容貌微调,和世界名著文库。要是从前,她肯定欣喜若狂,现在却满腹疑窦,恨不得把这个系统从脑子里剔出去:这什么破系统,她的脸皮都快被白兰芝撕下来当鞋垫了,竟然还升级了,难不成她的存在就是被白兰芝打脸的?
想到这里,她连系统都怨恨反感起来,不再主动查看系统面板,然而在卧室蜷缩了一整天后,还是忍不住看了看那个容貌微调的功能。只要是女人,都会对如何保养容貌感兴趣。她闭上眼,在脑海里查看界面,只看到一个进度条,目前上限是5%。
意思是能把容貌上调5%?这样想着,她试探着上调了1%,很快,她就听到自己血液汩汩流动的声音,却并不恐惧和慌张,甚至还有一种以前在美容院做皮肤管理的舒适感……
不知过去了多久,她猛然睁开双眼,直觉容貌上调已经结束,赤着脚从床上走了下来,来到一面椭圆形的落地镜子前。
只见镜中的女子长发浓密柔顺,皮肤细腻白皙,双唇红得像是滴着鲜血的艳丽玫瑰,从肩颈到腰臀的曲线无一不完美,无一不惑人……
奥黛尔惊喜地捂住面颊,指缝间渗出喜极而泣的泪水。
系统总算出了一个靠谱的功能!
※※※※※※※※※※※※※※※※※※※※
注释(1):这些芭蕾演员在历史上都确有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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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还是一百个红包,就当是我请大家看文啦!下一更按照江湖规矩,应该是周五晚上十一点。(不要问我江湖规矩是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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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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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5
过厅是金碧辉煌的暖金色, 两旁是枝叶造型的壁灯。埃里克站在壁灯旁边,穿着修身的黑色大衣和白衬衫,扣子却没有像以往那样系得严丝合缝, 而是解开了两颗, 领子微敞着, 露出喉结和锁骨。
当他用一根手指点了点她时, 分明是唯我独尊的手势, 她的眼里却只剩下他手背指关节的轻微凹陷,釉着暖色的光, 有一种令人脸红心跳的性.感。
就是,他的情绪有些不对劲。
他好像不太高兴。
谁惹他了?
白兰芝一头雾水, 下意识地想走过去,关心一下他,突然想起身后还有一个人。她想了想, 站住脚, 看向羞窘万分的安娜:“你走吧。世俗女隐修院我会接手,但同时那个隐修院也不再属于你,你以后不能再以它的名义进行炒作和谋取利益,以及,没有我的允许,你以后禁止踏足那里。”
安娜眼中满是羞愧的泪水,她红着眼眶抬起头, 嗫嚅着想要答谢,却见白兰芝已经走到埃里克的身边,看也没看她一眼。她满心苦涩, 却不敢当着埃里克的面叫住白兰芝, 只能眼睁睁望着她和埃里克的身影越来越远。
安娜的请求是一个意外, 但就算没有接手世俗女隐修院,她也不会再小剧院久待,就当是天意吧。也许今晚以后,她就再也见不到他了。怀着这样的想法,她大着胆子追上他的脚步,离他更近了一些,却闻到一股醇厚浓重的酒气。
他喝酒了?
白兰芝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声问:“你怎么了?”
埃里克扫她一眼,有些烦躁地移开了视线。
他喜欢品酒,却从不酗酒,每次都喝得十分克制,今天却多贪了几杯。酒液醇冽,是一把灼烈的软刀子,沿着他的唇齿、咽喉、食道,直直地扎进胃部。他不会喝醉,却会被烈酒勾起往事。
一路走来,明明没有过去多久,过去的人和事却像埋在沙漠中的雕像,遍布风化的伤痕。
他想起波斯、苏丹、印度、吉卜赛、佛罗伦萨,却唯独想不起自己故乡的名字。
他想起人们畏惧的眼神、惊恐的尖叫,想起波斯王宫里无处不在的流言蜚语。马赞德兰的皇宫是他一手改造,国王自以为只有他才能听到那些窃窃私语,却不知那些声音先要经过他的耳朵。他听见那些表面矜贵傲慢的大臣,私底下恐惧而兴奋地叫他“魔鬼”,说他没有正常人的五官,是国王从地底下召唤来的一只恶魔。
……时间一长,连他自己都差点信了那些鬼话,认为自己真的是一个久居地底的怪物了。
既然他们把他视为“魔鬼”,那他就欣然接受了“魔鬼”的头衔和权力。他开始把皇宫当成他的耳目,机关作为他的分.身,暗中监视着每一个人,掌控他们的生杀予夺。他知道每一个人最阴暗、最腐臭的秘密,以此大肆敛财。很快,他的财富就累积到几世也花不完的程度。他又厌倦了这种大权独揽、高高在上的生活。国王自以为放逐了埃里克,却不知是他自己想要离开。
他漫无目的,一路走,一路看,每到一个地方就学习他们的语言和乐器。但没过多久,他就意识到,他不适合这样的生活。
他阴暗、偏执、敏感、多疑,情绪处于岩浆和冰河的交汇处,时而能冷静自若地待人处事,时而却躁戾得想要毁掉一切。他无法忍受陌生人好奇地注视着他的面具,在波斯王国,他们都知道这是禁忌。来到其他地方以后,他时常觉得自己成为了一只马戏团的猴子,隔三差五就会有好奇的目光在他身上驻留。
那些人说得一点都没错,他就是一个魔鬼,他的内心是拥挤闭塞的牢狱,囚着各式各样的可怕欲.望。他是披着衣冠的野兽,即使染上了人世间的烟火气,也依旧难改冷漠扭曲的本性。
音乐是他狂躁暴戾的内心,唯一平和的存在。本想设计完巴黎歌剧院的地下工程,他就离开这里,但听着奥黛尔创作出来的歌曲,他改变了想法。
一开始,他没想耽搁太久,随手救下了几个轻生的女孩,教她们声乐和作曲,准备让她们去打压奥黛尔过于荒谬的名气。
谁知那些女孩都太……
他一两天就能吃透的理论,她们要几个月才堪堪入门。他的行程就这样耽误下来。
救下白兰芝是一个意外。那天,他本来在巴黎歌剧院选中了一个女孩。那个女孩正在舞校学芭蕾,天赋极高,但因父亲去世,难以走出伤痛,声音变得干涩难听。他站在黑暗中,随口指点了几句,她竟很快就领悟了他的意思,发出圆润轻灵的歌声。
他神色冷淡地审视着她,其实还是有些不满,觉得她天赋虽高,却有些天真和胆小,不是一枚合适的面具。
他理想中的面具应该更美丽,更胆大,更有心机,唯有如此,才能使奥黛尔落败,交还出她偷来的名气。
然后,他就遇见了白兰芝。
她是那么的聪明,轻而易举地就帮他达到了目的。按理说,他躁戾的情绪应该平复了下来,却莫名更加烦躁。
尤其是今晚,他看白兰芝,觉得她哪里都令人厌烦。她的双唇微动,唇瓣娇嫩殷红,是那么的碍眼;她的嗓音含笑,清冽干净,是那么的扰人;还有她那不知所谓的善良与同情心……更是让他心情浮躁。
她是如此善良,善良得就像那些被人朝拜的、欺世盗名的神灵。
就是不知道,倘若他当着她的面,摘下面具,给她看看自己丑恶恐怖的真容,她是否还会保持那份虚伪的善良?
想到这里,他垂下双眼,揉了揉眉心,唇角自嘲地一翘。
他真的是醉了。
——
走到小剧院的大厅,埃里克还是没有理她。白兰芝又叫了一声:“埃里克?”
这次,他终于回神,瞥她一眼,咽喉滚出来一个极低沉的声音:“嗯?”
声音钻入她的耳蜗,烫得她的脸颊一阵酥.麻。她脑子停转了一下,半晌才恢复正常的思考能力。见他神色已恢复如常,她不好意思再关心他,绞尽脑汁地想了半天,问道:“达珞珈先生说,你会很多东西,都会哪些呀?”
本以为这是一个很好的起头,按照他的性格应该会侃侃而谈。毕竟以前教母就是这样教她的,不过原话是,“当你不知道说什么了,就问男人会什么”。
谁知,他听了,并无长篇大论的兴趣,答得十分简略:“太多了,说不完。”
白兰芝:“……”
好吧,他和其他男人不一样。当然,其他男人也学不了他这个回答……
似是想到了什么,她狡黠地眯起眼,笑盈盈地说:“有一样,我猜你绝对不会。”
“你说。”
“跳舞。你肯定不会跳舞。”
“如果你指的是芭蕾,我确实不会,但单指跳舞的话,我会。”他的口吻疏淡,萦绕着醇香的酒味。
这人太可怕了,光是听他的声音,思绪就变成一片空白,然而却不想远离他,还想更近一些,再近一些。好半天,白兰芝才听见自己的声音:“……什么舞?”
他思索了一下,朝她伸出一只手。没有俯身,没有负手,不像邀舞,更像是准许她接近他神秘而广阔的世界的一个手势。
她红着脸,握了上去。他扣着她的五指,用力一拽。她顺势倒在了他的怀中。令她略觉疑惑的是,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暧.昧至极,搂着她的腰,身体却始终和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这是探戈,下等人的舞蹈,最早起源于古巴。”他的声音在她的头顶响起。
不知是否舞蹈本身就带着强烈的侵略色彩,这一刻,他成了一个完全的引领者、控制者,即使她对这个舞蹈毫无概念,在他的带领下,也能完成一些简单的舞姿。只见他脚步变换,抵着她的舞步后退,就在她快要扑进他的怀中时,他却是与她换了一个位置,继续保持着刚才那种亲近却疏离的姿势。
原来还有这样的舞蹈,明明双方已经掌心贴着掌心,手指扣着手指,肩膀抵着肩膀,身体却永远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像舞蹈,反倒像是一场永远没有尽头的追逐。
她的心猛跳了几下,耳根几乎已经红透,他却松开了她的手,退到了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我会跳舞。你说错了。”
他应该喝了很多酒,不然不会说这么幼稚的话。可就算是幼稚,他也幼稚得好性.感。
白兰芝手指扣着鼻尖,浅浅地笑了笑:“嗯,我说错了。”
他却眯起眼,露出不悦的神色。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悦。
也许是刚刚那场异常暧.昧的舞蹈,让她产生了很多毫无意义的幻想,她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大胆到疯狂的想法,疯狂到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白兰芝攥紧手指,深吸一口气,心脏跳得怦怦响,连耳膜都被震出了嗡嗡的回音:“我这里有个舞,你别说跳,连它的名字都说不出来呢。”
他似乎起了点兴趣,右手手肘撑着栏杆,做出观看的姿势:“跳给我看。”
灯光昏暗,他的五官不仅没有模糊,反而显得更加深邃。他站在那里,身姿是如此挺拔,下颚线条冷峻,喉结突出,手指长长的垂下来,手背关节陷着性.感勾人的小窝。她鼓起勇气打量他,想把他身上的所有细节都记下来,却越看越脸红,心跳得越来越快。
她紧张得手指都在发抖,然而当真伸出手的那一刻时,指尖却奇异地停止颤抖。
她扣住他的手指。不知是否饮多了酒的缘故,他的体温不再冰冷,竟显得像火一般炙烫。握上他手的一瞬间,她被烫得头脑眩晕,简直有一种发烧的感觉。
他眉头微蹙,双唇微动,似是想问她在干什么。不等他出声,她踮起脚尖,用一根手指抵在他的唇上,然后微微仰头,在他下巴那里蜻蜓点水地一吻。
一吻完毕,她本想说“这个舞叫‘埃里克,我喜欢你’”,整个人却骤然被汹涌剧烈的感情淹没了,鼻尖一酸,竟没能说出话来。于是她只好又吻了他一下,碰了碰他的唇。
他的双唇温热,染着醇香醺甘的酒味。是她此生尝过的最甜的味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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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6
她没忍住, 又吻了他一下。
他一动不动,唇紧绷着,身体也紧绷着, 一语不发。
他在想什么呢?
是否觉得她莫名其妙?
大着胆子亲了他两下, 其实已经够了, 再放肆下去,他可能会生气,或是认为她过于轻浮。但她今晚不知怎么, 突然失去了理性,只想让他记住她。
牢牢地记住她。
不用想也知道,他的过去肯定是丰富多彩的。达珞珈说他去过很多地方, 学过很多东西,而她只是一个囿于贵族庄园的女宠。她的前半生没有人格,没有主见, 没有见识。她像一只牲畜任人摆布的时候,他可能已经登上了白雪皑皑的山巅;她在二十亩的花园里散步的时候,他可能已经趟过了数十条小溪与河流;她在学习如何讨好公爵的时候, 他可能正在研究失传的文字, 复原古老的乐器。
他们之间的差距太大了, 隔着一条鸿沟。她只能用这种笨方法跨越过去。
泪水模糊了视线,他的面容变成了一幅泼了清水的水彩画, 除了轮廓和鼻梁是清晰的, 其他地方都成了影影绰绰的黑影。
正好, 她不想看见他冷漠或厌恶的眼神。
吸了吸鼻子, 她学着他之前的动作, 搂上他的腰身。大衣的质感顺滑却冷硬, 浸着傍晚的微凉。她却心如擂鼓, 觉得自己像是搂上了一团焦炭,指尖被烫得阵阵发麻。
“你在做什么?”他终于出声,嗓音低低地,有些哑。
他说话的时候,胸膛略微起伏,低而轻的声音直接震到了她的耳朵里。她的耳朵、脸颊、下巴已经羞到酥.麻了,闷闷地吐出一个词:“跳舞。”
“嗯?”他没听清。
她低下头,额头抵着他的衬衫扣子,找到他的鞋尖,开始走舞步。
按照他刚才的演示,探戈的舞步应该是一进一退,一个引领,一个跟随,然后对绕、旋转、回转。女性是跟随的那一个,没有掌控舞蹈的权力。
但若是她想当那个引领者呢?
她的手太小,包不住他的掌心,干脆扣着他的手腕,另一只手紧紧地搂着他的腰,抵着他的鞋尖,一步一步地前进着。没有旋转,没有分离,她把他推到了大厅的壁雕上。
直到这时,她终于敢抬眸望向他。
呼吸交错。
他的眼神并没有她想象得那么冰冷,却蕴着深深的疑惑。可能是她的错觉,她竟觉得他的目光隐隐显得有些脆弱。
果然是错觉,眨了眨眼再望过去时,那点脆弱已消失不见,只余冷淡。
没有厌恶就好。
此时此刻,她忽然很感谢奥黛尔,若不是奥黛尔怂恿公爵把她赶出庄园,她不会看见这么广阔的天地,不会知道人生还有另一种可能,更不可能遇到这么优秀的他。
就这样吧,最后一个吻,然后分开。
这么想着,她双手捧起他的面颊,再度覆上他的双唇。
她知道接吻的每一个步骤,教母教过,却不敢更进一步,因为光是第一个步骤,就花光了她所有的勇气。
不知过去了多久,她离开他的双唇,弯着眼睛,努力让语气听上去轻松自然:“晚安,埃里克。”
然而就在她转过身准备离去的那一刻,他突然拽住她的手腕,不轻不重地往回一拉,她顿时身不由己地倒在了他的怀中,瞪大双眼,看着他慢慢俯身,面庞离她越来越近……
视线相撞,他的眼睛是燃烧的金焰,充满着令她心惊的侵略性。
像报复,又像是回应。
他吻了她。
几秒后,他松开她,随意地用拇指关节擦了擦唇,眼神再看不出任何情绪:“晚安,白兰芝。”
——
因为这个似是而非的亲吻,白兰芝失眠了。
本来她的目的是想让他牢牢地记住她,现在却变成了她再也忘不了他了。
怎么会这样?
还有,他那个吻是什么意思?
是回应还是……什么?
男女的力气相差那么多,他明明可以一把推开她,却一言不发,纵容着她的胡闹,毫无反抗的动作。难道说,他对她也有异样的感觉吗?
还是说,只要是女性的献吻,他都不会反抗,都会像刚刚那样回应?
问题是嗡嗡作响的蚊虫鸣叫,在她的耳边回响不绝。她蒙着被子,翻来覆去,心尖像被虫蚁细细地啮咬,痒痒的,恨不得立刻起床跑到他的房间里去,当面把话问清楚。
可要是得不到想要的答案怎么办?
要是他真的会回应所有女性的献吻,并且有很多红颜知己,她又该怎么办?
继续像后院女宠一样生活,等待他不经意间的垂怜和宠幸?还是离他远远的,再也不往来?
早知道心情会变得这样混乱,她才不会去亲他呢。白兰芝赌气地咬了一下被子。
可惜亲都亲了,没有后悔的余地。
就这样一直翻来覆去到凌晨时分,白兰芝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她心里怀着甜蜜却磨人的焦虑,睡得并不好。没睡多久,就被外面的喧闹声吵醒了。
“你们看到她的正面了吗?好漂亮!”
“不知道白兰芝小姐和她谁更漂亮一些……”
“不好说,可能是她吧。”
“胡说,分明是白兰芝小姐!”
“对了,她说她就是来找白兰芝小姐的,也不知道她和白兰芝小姐是什么关系。”
“都长得这么漂亮,不会是亲戚吧?”
“有这个可能。你说,我们要不要去把白兰芝小姐叫醒,告诉她这件事呀?”
说话的人面面相觑,都不想去触这个霉头,把人叫醒就为了说一句“快去看看,大厅有个女孩找你,长得你还漂亮”,这不是没事找骂么。几个人正犹豫着,就看见身后的房门打开了。
“谁找我?”
白兰芝穿着白色长裙走了出来。裙子是方形领,露出一大片洁白柔腻的肌肤,锁骨清瘦深陷。领边、袖口、裙边都缀着荷叶般起伏的镂空蕾丝,腰后是丝绸质地的蝴蝶结。她小小地打着呵欠,双颊唇色均是勾人的嫣红,容色如盛放玫瑰一般美丽。
几个人不由看呆了,内心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一句话:还是白兰芝小姐更漂亮。
——
贝丝站在小剧院的大厅,表面镇静,实际上心里忐忑极了。
因为奥黛尔那篇宣言,她们所有人都被公爵赶了出来。她的头脑没有白兰芝灵活,运气也没有她好,不仅被送她们出来的车夫狠狠揩了一把油,还在田地里被几个膀大腰圆的农夫抢走了首饰。她不是不想反抗,但看着农夫胳膊上结实的肌肉,肩上锋利的锄头,哪还敢有反抗的念头。再加上他们说只要首饰,不要别的,她就当花钱消灾了。不然万一他们有了辱没她的想法,那她岂不是永远不能回到庄园伺候公爵了?
她把耳垂、颈间的首饰扒下来给了他们,徒步走到巴黎城郊——也不算徒步,途中有个好心人送了她一程。
她穿过凯旋门,经过香榭丽舍公园,像第一次进城的乡下人般,四处张望。
她不熟悉巴黎,也没想过买地图或是问路,不小心就转到了贫民区,差点被满街的垃圾和粪水熏晕过去,街边还有几个妖里妖气的女子对她不怀好意地浪.笑。
她吓了一大跳,惊弓之鸟一般往回走,走走停停,好不容易找到一家看得过去的酒店,门前站着引路的侍者。她松了口气,以为终于能睡上一个好觉了,却被告知最便宜的一间客房都要一千法郎。
她对金钱没有概念,不知道一千法郎是个什么价位。在箱底的夹层摸摸索索,她掏出一条闪闪发亮的钻石项链,询问经理能否用这个抵押。经理看见后,满脸不屑地接了过去,告诉她这条项链只值几百法郎,但他们心善,允许她在这里暂住一晚。
她以为碰见了好心人,含着泪花连连道谢,跟着侍者走进了客梯,洗了个热水浴,美美地睡了一觉。
然后,第二天一早,就被“请”了出去。
她的箱底还有几件珠宝,可若是都值几百法郎的话,岂不是无法在巴黎生存?她无头苍蝇一般在大街上转来转去,一会儿走到金色餐厅,一会儿走到巴黎歌剧院,一会儿穿过协和广场,接着,被几个陌生人狠狠地“撞”了一下,丢了手上的箱子。
箱子丢了以后,她吓得魂不守舍,觉得这个世界险恶极了,不安全极了,人人都可能是坏蛋。尽管在报摊上看见了白兰芝的名字,却不想去找对方求助。她和白兰芝争了十多年,争美貌,争第一,凭什么白兰芝离开了庄园,可以活得这么有声有色,她就要满身狼狈地去找对方帮忙?
她在街上风餐露宿了两天,活成了一条丧家之犬,稍微一点风吹草动,就能把她吓得心神不宁。两天后,她终于是撑不住了。刚好此时,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经过,散发着昂贵的香水味道,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大喊:“救命……我是公爵府邸的女宠,我什么都会……求求您救我……”
马车停下了。
没想到最后救下她的,竟然还是女宠的身份。
玫红色的门帘掀开,露出一张美艳无比的面庞。
马车里坐着的,竟然是奥黛尔,那个害她被赶出庄园的罪魁祸首。
“贝丝?”
贝丝倒在马车前,虚弱而警惕地盯着她。
奥黛尔打量了她片刻,高高在上地笑了笑:“我能救你,还能让你变得更加出色,但我有一个要求……”
饥寒交迫之下,她迫不得已答应了奥黛尔的条件。对方把她送到市中心的一套豪华公寓里,还给她请了两个女仆,一个做饭,一个打扫卫生。不知是否糖衣炮.弹下产生的错觉,她渐渐感觉奥黛尔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坏:“你需要我做什么?”
奥黛尔回头,无害地笑了笑,可能是因为她脸上的妆容过于精致,她看上去比以前漂亮很多。
“实不相瞒,我爱上了小剧院一个叫埃里克的乐手,但他最近和白兰芝走得很近。我需要你假装投奔白兰芝,实则离间他们。不管用什么方法,只要让他对白兰芝产生厌恶就行。事成之后,这套公寓就是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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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7
贝丝不想为奥黛尔做任何事, 但她别无选择。除了答应奥黛尔,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在这座城市生存。
她已经很多天没洗澡了,来到公寓前, 她的指甲陷满了污泥, 脚掌全是豆大的水泡。她柔顺发亮的头发变得像枯草一般毛躁, 原本娇嫩如花瓣的嘴唇干裂发白。她在镜子里看见后,觉得天都要塌了,自从当上了女宠, 她就没再这么狼狈过。
不就是让白兰芝离一个男人远点么,又不是杀人。她能做。她都这样了,还有什么不能做?
贝丝闭了一下眼睛, 语气挣扎地说:“我会办到。”
奥黛尔达到了目的,戴上宽檐帽,满意地离开了。
贝丝躺在浴缸里, 隔着热气腾腾的水雾,看着一个女仆蹲在地上给她修剪指甲,掏出里面的泥垢;另一个女仆提来一大桶热水, 浇湿她毛躁的发丝, 为她按摩头皮, 捋顺乱发。她杂草丛生般的眉毛被刮成柳叶的形状,指甲一个一个地被打磨圆润, 涂上艳红的甲油。梳洗完毕, 她闻着自己手腕上的香水气味, 终于再次感受到生命的意义。这才是她该过的生活。
只是有一点, 她始终很疑惑:都是被赶出公爵庄园, 为什么白兰芝可以活得这么风生水起, 她就要靠别人帮扶和救济?
这个疑问宛如一根长而尖锐的针, 扎在她的心底。
她不无恶意地想道:可能白兰芝的运气比她好一些,还没走到巴黎市中心,就傍上了一个有权有势的男人,靠出卖.色相换取了一切……
畅想了半天白兰芝的包.养生活,她有些悻悻,女宠可不就是干这个的么。她在街上流浪了两天,除了地痞无赖,没有一个有钱男人看上她,而白兰芝刚被赶出庄园,就被有钱男人收留,岂不是侧面验证了她不如白兰芝?
想到这里,贝丝差点没被气死。
——
小剧院的大厅远不如公爵的庄园宏伟辉煌,贝丝一边挑剔小剧院的装潢,一边等着白兰芝。她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上,看见了自己现在的模样,黑眼圈有些重,脸色也不太好看,但瑕不掩瑜,她还是那么美丽。她的美貌和白兰芝可以说是相差无几,若说白兰芝是艳丽欲滴的玫瑰,那她就是清秀可人的百合。也许会有男人不喜欢玫瑰,但绝对没有男人会糟践百合。
她双手攥得紧紧的,十分迫切地想要知道白兰芝到底过得好不好。她看了报纸,简直不敢相信上面说的是白兰芝,她竟然当众驳了奥黛尔的脸面!她怎么可以活得这么出色,她怎么敢活得这么出色?被公爵抛弃后,她不应该整日以泪洗面,沉浸在痛苦和羞愧中吗?公爵都不要她了,她怎么可能表现得这么轻松自在,还有底气去跟奥黛尔辩论?
“贝丝,原来是你。”一个清冽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贝丝连忙转过身,随即愣住,她完全不敢置信眼前的人是白兰芝。
白兰芝的变化……太大了。
倒不是说她的五官有了什么惊人的变化,而是她的目光和气质。所有女宠都有着优雅而从容的气质,却给人一种很虚假的感觉。因为她们是下等人,那份优雅与从容并没有镌刻在她们的骨子里,所以无论姿态如何优雅如何姣好,都像洋娃娃脸上用油漆画好的眉眼,随时都有脱落的风险。
当初,白兰芝尽管是她们之间最出色的一个,却依旧没能拥有那份真正的优雅,但她现在,竟然有了。
凭什么?
贝丝心中再次发出不甘的质问。
她深吸一口气,紧咬牙关,半天憋出一点楚楚可怜的泪花:“白兰芝,我们都被赶出来了,你知道么?你一定很幸灾乐祸吧……”
“我为什么要幸灾乐祸,你的不幸能换来我的幸运?”
贝丝被噎了一下。
“说吧,你找我有什么事。”
算了,在公爵庄园生活那么多年,她就从来没有说赢过白兰芝。贝丝破罐破摔地问道:“你能收留我吗?”
白兰芝不紧不慢地答道:“这不是我说了算。”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报纸上的报道都是假的!白兰芝还是从前那个小贱.人,一点同情心都没有……贝丝还没在心里咒骂完,就听见她继续说道:“要你自己去争取。”
“争取?争取什么?”贝丝有些茫然。
白兰芝问:“你还记得怎么唱花腔吗?”
“当然记得,教母还夸我的声音比你好听。”
“芭蕾呢?”
“记得啊,怎么了?”
“皇家礼仪呢?”
“记得。”
“骑马,射箭,自然科学呢?”
“都记得,你到底想说什么?”贝丝眼珠一转,“难道说,你知道怎么回到庄园?”
白兰芝没理她:“你什么都会,还怕留不下来么。”
“等等,我没明白你的意思……”
贝丝懵了,她想象中的投奔,应该是白兰芝居高临下地对她挑三拣四,然后对着她的经历和穿着进行一番长篇大论的羞辱,接着,再说几句感叹自己心地善良的话,等她感动得声泪俱下的时候,再假惺惺地收留了她。现在是什么情况?
贝丝感觉事情脱离了自己的控制。
白兰芝想了想,对她勾勾手指:“跟我来。”勾完手指,她转过身,有些脸红,这是埃里克的动作,她学他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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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丝满头雾水地跟了上去。
她们来到练舞室的外面,几个身材瘦弱的少女正在里面做把杆练习,她们神色专注地高举着手,紧绷脚尖,手臂运动和脚位却乱得一塌糊涂。贝丝看了片刻,深感无语:“她们真的在跳芭蕾吗?”
“嗯,她们是小剧院舞团的成员。别笑她们,市面上的三流舞者就是这样。她们都能留下来,你比她们优秀那么多,为什么不行呢?你根本不用求我,只需要跟经理说你都会什么,留下来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贝丝总感觉哪里不对:“等下,我没明白……”
白兰芝打了个呵欠:“经理的名字叫达珞珈,你去找他吧,墙上面有铭牌。我昨晚没有休息好,先去补觉了。”
“等下……”贝丝还是没明白。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原来在巴黎获得职位和住处,是如此简单的事情么?那她之前为什么会流浪那么多天?还要为了一个小公寓,听从奥黛尔的命令?
数不清的疑问充斥着她的头脑,挤得她的思绪阵阵发胀。
为什么……为什么白兰芝三言两语就可以解决她的困境?她跟白兰芝真的差那么多吗?
只要一想到她比不上白兰芝,她的面颊就像被打了几巴掌般胀痛。不可能,一个女子在大城市生存肯定没那么简单,说不定那个所谓的剧院经理会狠狠地刁难她一把,或是逼她出卖.色相。
谁知,达珞珈听完她会那么多后,满脸震惊和惊喜:“当然可以留下来,为什么不能让你留下来?你就住在白兰芝小姐的旁边吧,找得到路么?墙壁上有铭牌。”
“找,找得到路……”
贝丝内心复杂。
就这样?没别的了?
她一边走出办公室,一边频频回头,希望达珞珈能提出一些过分的要求,以验证她心中白兰芝是靠美色上位的想法。但直到她走出房门,达珞珈都没有提出她想象中无礼的要求。
所以……
她之前为什么活得那样狼狈?
——
一路上,贝丝听见很多闲言碎语。很多人都在小声议论她和白兰芝谁更美丽,这似乎是个永恒不变的话题,她和白兰芝一直在被比较。贝丝从来不害怕被议论,但是这一次,她忽然感觉自己被狠狠地比下去了。
那些人叫白兰芝时,叫的是“白兰芝小姐”;提到她时,则以“新来的”、“那个女的”称呼。她们为什么这么尊重白兰芝?她到底哪里不如白兰芝?
这几个问题翻来覆去在她心中倒腾,简直快成为了她的心魔。
忽然,她脚步一顿,躲到墙后,她在走廊上看见白兰芝了!
白兰芝站在走廊里,双手背在身后,低着头,用脚尖磨蹭着地板。她的面前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男人穿着黑色大衣,戴着黑色手套,抱着手臂,微垂着眼。从贝丝的角度望过去,只能看到他修长的颈,利落的肩,线条凌厉的下颚。
贝丝在其他地方或许不聪明,男女的事情上却是惊人的敏感。她几乎一眼就看见,白兰芝眼中快要满溢出来的缱绻爱慕,她喜欢面前的男人。
男人的口吻却不带一丝感情:“找我有事?”
这个男人应该就是包.养白兰芝的金主,他现在应该对白兰芝厌烦了吧?贝丝幸灾乐祸,同时,心里冒出一个阴暗的想法:若是她把这个男人搞到手,是否就能证明她比白兰芝更美丽更有魅力?
这个想法像是暮春疯长的野草,完全无法控制涨势。她越想越觉得可行。此时此刻,奥黛尔的要求已被她抛到脑后,她只想证明自己不比白兰芝差……
“我想知道,你昨天那个吻是什么意思?”白兰芝小声问道。
埃里克顿了一下:“你觉得呢。”
白兰芝看向他。他的发音很标准,没有任何一个国家的口音,这显得他的来历无比神秘。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发现他不管看什么神色都是轻描淡写,像是长期位极人臣一般,对任何华贵珍宝都不再稀奇。她讨厌他这样的神色,就像昨天他吻她那样,她因为那个吻意乱神迷、双腿发软,他却像用唇碰了一下杯沿般从容。
两人说话的声音很小,贝丝听不见具体内容,快要急死了。她比谁都更想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白兰芝会不会因为男人的冷漠而心碎,然后原地伤心流泪?最好是这样,只有这样,她勾.引起那个男人时才更有感觉。
贝丝呼吸急促,悄悄露出一双窥探的眼睛,然后下一刻,她就看见白兰芝扣住男人的手腕,用力把他扯进了房间里。
贝丝:???
教母有这样教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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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8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白兰芝一阵心慌意乱,恨不得在埃里克的身上撞晕过去,逃离这个尴尬的场面。但别说撞晕, 只要稍微离他近一些,她都会紧张到呼吸颤抖。他的颈间散发着清淡却苦烈的香水味道,是银装素裹的参天大树, 给人一种冷冽、纯净、静谧的感觉,她却因为这个味道面红耳赤、心跳剧烈。
怎么办,她是真的好喜欢他。他的眼睛、睫毛、轮廓、喉结、手指, 甚至是一个冷漠的眼神,一个转瞬即逝的微笑,她都喜欢到难以形容的地步。不想再隐藏去了, 哪怕被他拒绝, 她也要告诉他。
“埃里克。”
屋内光线昏暗, 她看见他的喉结微动了一下,没有回应。
他的不置可否,让她有些不知所措。但管不了那么多了, 她只能暂时清空大脑, 深吸一口气, 声音微颤地说道:“我喜欢你。”
本以为他就算不喜欢她,也会礼貌地拒绝,谁知他停顿了几秒钟,只是平静地答道:“你不会喜欢我。”
白兰芝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有些委屈:“你又不是我, 怎么知道我不会喜欢你。”
“是么。”他的口吻漫不经心, “那你喜欢我什么呢。”
“你哪里我都喜欢。”
“是么。”
她觉得他有些不对劲, 却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他的站姿挺拔, 声音低沉平缓,与平常无异;反倒是她双颊生晕,眼角浸着薄薄的嫣红。要说不对劲,也只有她不对劲。
可他以前的语气虽说也很冷淡,却不会像现在这样,躁戾而不耐烦。他似乎生气了,为什么?
是不是她的喜欢说得太随意了,让他觉得她有些轻浮草率,是在玩弄他的感情?也对,哪有人表白只说“我喜欢你”的。白兰芝垂着头思考了片刻,抬起眼,认认真真地问道:“埃里克,你养过宠物吗?”
她的话题转移得太快,他不由皱了皱眉:“什么?”
“公爵曾送给我们一只小猫,白色的,很小很软,像一团毛茸茸的棉花。它的吃喝拉撒,都有专门的仆人照料。对于做宠物这件事,它显然比我更有自知之明。都说猫是夜行动物,一到晚上它却自觉地钻进窝里睡觉,白天偶尔过来让我们陪它玩耍,但只要我们有其他事情要做,它就会立马离开。它异常驯服,即使有陌生人靠近它,也不会挣扎反抗。教母告诉我,猫都是敏感而胆小的,这只猫却失去了这一本性,但因此它的身价也更加昂贵。
“我想说的是,从前的我,和那只猫没什么区别。白天与黑夜对我来说,只不过是明暗的变化。我不懂反抗,也不知道这个世界到底有多大,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甚至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走出那座庄园,直到遇见了你。”
原本只是想让表白显得更庄重一些,却勾起了一些不愿深想的回忆。白兰芝吸了吸鼻子,用袖子抹了把眼泪,上前一步,握住他的双手:“从那时起,我才发现白天和黑夜是那么不同,白天,我会期待着与你相遇;黑夜,我又会期待下一个白天。我能自由走动的地方不再只有庄园的花园,我可以走到你的身边,走到你的身后,走遍整个巴黎。我想走过你曾走过的国家,看过你曾看过的风景,读过你曾读过的文字。你让我见识到了更广阔、更壮观、更自由的天地,没有你我什么都不是,我喜欢你,埃里克。”她又重复了一遍,“我喜欢你。”
本以为经过记者的围攻、天鹅岛的开解、沙龙上的并肩、探戈时的回吻,他对她再没有感觉,也会有一些好感,谁知他听完她的肺腑之言,至始至终都没什么表情,只是轻描淡写地反问:“所以呢?”
尽管已经做好被拒绝的准备,也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资格发火,但他过于古怪的态度,还是让她有点生气:“所以什么?”
他冷不丁反手扣住她的手腕,把她拽得更近了一些,明明只是拉近了一下两人之间的距离,她却突然有种被阴沉、扭曲、躁戾等负面情绪,包围得喘不过气的感觉。
“走过我曾走过的国家,”他轻蔑一笑,“你知道我都去过哪里么?”
自从认识他以来,他在她的面前一直是个冷静而理性的学者形象。他仿佛宏伟大教堂里冷漠却温和的神父,循循善诱她如何认识自己与世界。于是,她根本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会如此刻薄而尖锐地跟她说话,不禁有些呆了。
“看过我曾看过的风景,读过我曾读过的文字……”他松开她的手,烦躁地扯开两颗扣子,口吻嘲弄,“你不会想知道我曾看过什么。”
思绪空白一片,她完全凭借着本能回答:“你怎么知道我不想知道?”
“是么?”他不带任何感情地问道,“假如我是一个举国追捕的逃犯,因为逃亡而走过那么多国家呢?假如我曾整日研究如何使人疯狂的酷刑,只看过尸山血海和死囚求死不能的表情呢?假如我看的文字,都是贵族之间的隐秘丑事,以此要挟他们,诈骗巨额财产呢……”他反客为主,一步一步,把她逼到了角落里,“假如我的世界肮脏、卑鄙、血.腥,远非你想象的那样风光霁月,你还会想知道我曾看过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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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伸手扣住她的下巴,大拇指的指腹用力蹭了一下她的下唇,动作粗暴而下.流:“我只不过随口说了几句好话,你就认为我是一个好人。未免太过天真了一些。”
白兰芝有些被吓到了。
她无意识地后退,后背抵着墙壁,不断地对自己说:冷静、冷静,他也许只是在骗你,但撞上他压抑着阴郁的扭曲眼神后,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说的可能都是真的。
怪不得他看什么都云淡风轻,怪不得他的财力如此惊人……
他的背后并不是优越高贵的家世背景,而是鲜血、白骨和残酷。
她想要靠近的那个人,或许从没有存在过。
白兰芝头脑混乱极了,简直无法思考。她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不知道该反驳哪里。明明不久之前,她还觉得他不管什么地方都十分迷人,现在却感觉他的模样是如此陌生,尽管站姿未变,五官还是之前的五官,眼中的阴郁与躁戾却几乎化为实质,充满着浓浓的攻击性。
不知过去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钟,对于白兰芝来说,却是混乱无比的一段时间,像是终于控制住疯狂而紊乱的情绪般,他松开她的下巴,恢复了以往那副从容冷淡的模样。
“白兰芝,”他的语气清淡,像是从未失控过,“我不值得你喜欢。”
——
埃里克走出房间,取下大衣里衬的黑色皮手套,戴在手上。
差一点,只差一点,他就忍不住扣住她的后脑,俯身吻了上去。还好,他及时冷静了下来。她不会喜欢他的。
他十分清楚,她喜欢的是什么。她喜欢的是这张完整的皮相,喜欢的是他压抑扭曲后平和的假象,喜欢的是他心血来潮对她伸出的援手。
她喜欢的,都不是真正的他。
他忽然想起几年前,和达珞珈在英国参观的一家疯人院。那时,英国已对疯人院进行了一番整治和改革,但仍有许多私人疯人院层出不穷。它们降低入院标准,低价接纳患者,把患者安置在潮湿而逼仄的地下室里,并对外开放,让游客进来观赏游玩。
他没什么同情心,就算有,也应当被磨得一干二净。疯人院的种种惨状并不能引起他的感慨。他看了片刻,本想转身离去,达珞珈却拽住了他,示意他看角落。
一个衣着高贵的少女,正试图和一个被关在笼子里的毁容男子交流。少女长得宛如天使般纯美,穿着层层叠叠的长裙,戴着蕾丝手套。男子的神智已退化成小孩,目光天真地看着她。少女叹息一声,接过女仆递来的一根小棍,逗弄猫狗般,轻碰了碰男子丑陋的面颊。
这似乎是充满神圣光辉的一幕: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周围是疯癫痴狂的患者,丑陋而可怖的男子戴着镣铐,牲畜一般被囚在笼中,高贵的少女却不嫌弃他的疯狂与肮脏,试图去接近他、可怜他。
然而就在她再一次探出小棍的时候,男子突然发狂,嘶吼一声扑向她;还好笼子足够结实,少女并未受到伤害,却也吓得够呛,躲进女仆的怀中泪流不止。
世事就是如此,不管真相粉饰得再如何美好,终会有暴露的那一天。到那时,她要么怜悯他,要么恐惧他,而他两者都不想看到。与其走到那一步,不如现在就断掉她的绮念。
想到这里,他忽然回忆起昨天的亲吻。
她的唇瓣,是他毕生未尝过的清香;她的眼神,是他从不敢奢求的深情。
她是如此美丽、善良、纯净。
不该和他这种怪物在一起。
※※※※※※※※※※※※※※※※※※※※
应该还有一更(重感冒,可能会鸽,但鸽了也会找时间补给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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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盐花生 3个;eric 2个;简单、好玩、一颗玉白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星空、山楂子、yanyanyan 10瓶;贾容 5瓶;38540930 3瓶;千翼、“。”代表【大大加油、yannes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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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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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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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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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2
妇女——莎拉今天过得特别不顺心, 被白兰芝挤兑了一顿没能还口不说,来去的车费还花掉了二十法郎。
二十法郎!真是狮子大开口,相当于她一天的生活费了!
但佣人下班回家了, 这车夫又长得三大五粗,胳膊手腕都比她粗一倍有余, 她只好忍气吞声地结了账,一路骂骂咧咧地朝家门口走去。
走到一半,她忽然发现,家里的窗户竟然是亮着的。
难道……是丈夫回来了?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丈夫在外面只是玩玩而已!他是个理智的男人, 外面那些浮艳而狡诈的女人根本不能迷惑他的心智,大概是养家的压力太大了, 他不想把工作时的负面情绪带给她, 所以才选择和那个女人暂居……一定是这样的。
屋内的灯光昏黄而幽暗, 他肯定在她最喜欢的饭店买了红酒和牛排,点上烛光,等着她回家。说不定,他还买了红玫瑰给她赔礼。他已经很久没有送给她玫瑰了。想到这里, 她的脚步愈发轻快,心里只想着等会儿如何对丈夫撒娇拿乔,完全没注意到街角站着一个陌生男人,正慢慢朝她靠近。
从手包里拿出钥匙,她打开房门,还没来得及喊出丈夫的名字, 后脑勺就被重击了一下。她平时足不出户, 就算出户也有马车代步, 整个人相当娇弱, 几乎没有任何挣扎就晕了过去。若是她还醒着,就能看见她日思夜想的丈夫,正面目冷漠地站在不远处,居高临下地伸出一根手指,指挥着一个陌生男人:“把她抬到楼上去,衣服扒.光,随你怎么弄,别把她弄醒就行。”说完,他看了看腕表,“我去叫律师过来。”
如果还是以前的法典,根本不必用如此迂回的方式,自己的妻子想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幸好,法典还是倾向于男方,妻子仍是丈夫的所有物,只要能抓到妻子通.奸就能成功离婚——当然,妻子抓到丈夫外遇,是没有权利请求离婚的。
不一会儿,律师就匆匆赶了过来。两个人坐在客厅,宛如讨论商业投资般合计了片刻,拟定了离婚合同。然后,他们走上二楼,准备叫醒莎拉,让她直面自己出轨的“事实”。
莎拉做了一个梦。
美梦。
她梦见丈夫回家了,还买了一捧娇艳欲滴的玫瑰花,坐在长条餐桌的一端,含着微笑望着她。他的声音是如此低柔,怀抱是如此温暖。他跟她认错,又张开双臂,要与她跳华尔兹。她开心得像个小孩子,跳错了好些步子,他却毫不在意,一直在她的耳边低语,夸她漂亮,夸她的腰身纤细,还像当初少女那样娇柔……说着,他扣住她的后脑勺,俯身要与她接吻。他似乎非常迫切,力气大到按得她的后脑勺隐隐作痛……
“莎拉,醒过来。”然后,她听见自家丈夫的声音。
她竟然睡着了么?
莎拉听话地睁开眼睛,有些懵地揉了揉面庞。
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一切是如此荒谬,更像是一个梦境:她不.着.寸.缕地躺在床上,旁边睡着一个陌生男人,床前站着丈夫,和一个戴着眼镜的高瘦男人。她想了好久,才想起这个高瘦男人是他们家的律师,曾帮他们处理过好几个棘手的官司。他们正目光炯炯地望着她,像是在看一块待价而沽的猪肉。她第一次收到那么多男人的凝视,却只想放声尖叫。
丈夫看穿了她的想法,他是如此熟悉她,说出的话语却令她一阵心寒:“你叫吧,最好把邻居都叫过来,看看你偷.人的模样。”
她于是满面泪水地闭上嘴,摇着头,颤声说道:“我没有……”
“你当然没有。”她的丈夫如是说道,“你床上这个人是我雇来的。”
她听完,整个人瞬间如坠冰窟。
他说的是真的吗?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那个情.妇到底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他们一路相持走过来的恩爱时光,他都忘了吗?
——
莎拉心神俱恸的时候,白兰芝折起报纸,顶着小剧院众人怪异而暧昧的眼神,跑到大街上,叫了一辆出租马车:“到香榭丽舍大街去。”
那是巴黎寸土寸金的地界,马路上车来车往,全是装饰豪华的私人马车。出租马车不敢驶进去,怕冲撞了那些豪车。白兰芝只好下车,徒步走过去。
傍晚时分,天空浮着紫红色的霞云,街道两旁是卫兵一般笔直而整齐的梧桐树,车马辐辏成行,时不时有一辆四轮轿式马车与她擦肩而过,车内或是面目严肃、穿戴整齐的绅士,或是神情忧郁、戴着宽帽的淑女。
她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66号。因为门牌号不吉利,那里只有一栋住宅。穿过草坪和鹅卵石小路,一栋六层豪宅出现在她的眼前。这栋住宅华丽辉煌到令人咋舌,墙面种着翠绿的地锦,大门由科林斯柱撑起,柱身两端是繁复而宏伟的浮雕。听说这边光是租金,每年就要两万八法郎,相当于一个贫穷家庭二十二年的生活费。
她找到电铃,按下。很快,一个门房打扮的男子走了出来。她立刻招手,说道:“我找o.g先生。”
门房的态度相当轻蔑:“请问您有被邀请吗?要是没有,请下次再来吧。先生正在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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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跟他说,我是白兰芝。他会让我进去的。”
门房的表情愈发轻视,隐隐有些不耐烦:“上一个人也是这样说的,结果被先生赶了出去。这位小姐,别怪我没有提醒你,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先生最近心情不好,不见任何人……”
话还未说完,住宅的大门被打开。o.g先生戴着面具,披着黑色大衣站在门口,身材挺拔如一棵盛气凌人的松柏。他口吻疏冷地命令道:“让她进来。”
门房听见这句话,像被敲了一棒般震惊,不敢再怠慢,连忙掏出钥匙打开栅栏,满面谄媚地连连鞠躬:“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您在先生心里这么特殊,这就让您进来。”
白兰芝没有狐假虎威的兴致,对他略一点头,径直走了进去。
室内开着暖气,如春日般温暖。整栋住宅的空间相当宽敞,不远处甚至还有一座小型电梯。o.g先生的富裕简直超出了她的想象。怪不得会原价收购她那些旧首饰,也怪不得会如此嚣张地放话出去,说世俗女隐修院是他出资的。以他的财力和影响力,外面那些唇枪舌战自然不敢牵扯到他的身上。
但她就遭殃了。
他那则声明,直接把他们绑在了一起。在外人看来,等于坐定了她是一个只会依附男人的事实。那些对她不友好的舆论,说不定此刻正在讥笑她,嘲讽她;一些维护女性权益的报纸,说不定也会公开批评她两面三刀的行径。
她承认,她确实是靠他的帮助才走到今天……但并不代表她就得用自己去回报他。她有自己的人生,有自己的考量,有自己的规划,还有喜欢的人……一点也不想和他扯上关系,不需要他强势地插手她的人生。
本来她和埃里克在一起的希望就特别渺茫,被他这么一弄,埃里克肯定更不想看见她了。这样想着,她的眼眶又委屈地红了。
o.g先生背对着她,除了那句“让她进来”后,再无言语。他走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单手撑着下颚,不知道在想什么,半天才指了指沙发的另一侧:“先坐吧,找我什么事。”
白兰芝没有听他的指挥,直接在他面前坐下:“你为什么要发表那则声明。”
她的语气非常不客气,吓得站在大门旁边的门房心里一抖,连连吞唾沫,这女的真是不怕死啊,上一个这么跟o.g先生说话的人坟头草已经两米高了。
o.g先生本人却不怎么在意:“你觉得呢。”
若是熟悉o.g先生的人就会知道,只有当他特别在意一个人的时候,才会用这个句式。这是他极少的不自信的表现。白兰芝却觉得他回应得轻描淡写,像是在故意挑衅她:“o.g先生,如果你想要帮助我,应该先询问我的意见,我同意后再做决定,你这样不管不顾地发表声明,一,不尊重我,二,打乱了我所有的计划。”
他用手指覆住双眼,似乎漫不经心:“什么计划。”
他避开她视线的动作,更加激怒了她。她不开心极了,感觉到了他的敷衍和轻视。本想委婉一点跟他说明自己的想法,现在却管不了这么多了,只想把心里的愤怒和委屈一口气全部发泄出来:“我知道你对我有好感,或者说,我知道你喜欢我。”
他的手指颤了一下,放下来,双眼震惊地看着她。
“可是我对你没有好感,一点都没有。听着,我不喜欢你。”她毫不避讳地对视回去,认真地一字一顿,决定快刀斩乱麻,“我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他叫埃里克,是小剧院的乐手,也是小剧院的投资人。你既然也是小剧院的投资人,就应该知道他的名字。”
他沉默许久,喉音干涩而沙哑:“我记得你说过,他的过去非常糟糕,欠了很多钱。”
白兰芝斩钉截铁地说道:“过去是过去,不管他是一个怎样的人,我都愿意和他在一起,哪怕过贫穷的生活也无所谓。我会尽我所能租下一栋房子,和他住在一起。”说到这里,她又生气地红了眼圈,恨不得踩他一脚,“我都规划好了!就等着告诉他我的心意,都怪你,打乱了我所有的计划……现在他肯定不要我了……”
话还未说完,她整个人被他推到了沙发上。
她错愕地望着他。他垂下眼,呼吸急促,眸子里的情绪近乎狂热。
察觉到不对,她转身就想逃跑,但他双臂的力气实在是太大了,简直就是一把牢不可破的枷锁,把她牢牢地禁锢在柔软的沙发上。他望着她的眼神是如此焦躁而炽热,是一头饥饿已久的野狼,终于在丛林里寻觅到可口的猎物,几乎是聚精会神地逼视着她,眼底是隐忍而灼烫的占有欲,灼得她的心尖一阵发凉。
“你要干什么……放开我……”她终于慌乱起来。
“白兰芝。”他低哑地叫着她的名字,与她呼吸交错,“我是埃里克。”
她僵住,不敢置信地望着他,半晌,循着本能揭开他的面具。面具下面,果然是埃里克的面庞。
他们竟是同一个人。
那她这些天都说了些什么蠢话?
“你……”她恼羞成怒地张了张嘴,还未吐出一句完整的话,便已被狂风暴雨一般粗暴而激烈的狂吻淹没。他一只手撑着她的身侧,膝盖封锁住她的退路,防止她逃离;另一只手扣着她的下巴,抬起她的面庞,令她仰头承受他充满侵略性的亲吻。他的手指冰凉,双唇却似火苗一样炽烈,裹挟着深沉而缱绻的爱意,烧得她的头脑昏沉,耳根、面颊、脖颈一片滚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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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见他的眼神贪婪而痴迷,她感受到他亲吻的力道强势而疯狂,以一种要将她吞掉的力道狠狠地占有着她的双唇。
她被他吻得后脑一阵一阵地发麻,几乎要溺毙在他这个吻里。
好半晌,他离开她的双唇,鼻尖抵着她的鼻尖,轻声说道:“白兰芝,我……”
她猛然清醒过来,紧接着心脏跳出胸腔,愤怒与羞.耻泉涌一般冲上面颊:“放开我——”
她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睛,一把推开他,简直想把他的面具戴在自己的脸上,但想到这个东西带着他的体温,她又像被开水烫着一般丢到地上,低下头,脚步匆匆地走到大门前。
这个人……
怎么能这样对她……
真的,真的太过分了!
明明就是喜欢她,却用埃里克的身份拒绝了她的告白。拒绝就算了,竟然又用o.g先生的身份刻意接近她,听她认真而可笑的告白。
怎么会有这种人!
不能在这里待下去了,再待下去她要气死了。
“你这个骗子!”她凶巴巴地撂下这句话,摔门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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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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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4
这是巴黎一家妇女俱乐部创办的报纸, 名为《妇女之声》,以刊登世界各地女权主义者的言论为主,有上个世纪奥兰普·德古热作品的摘选, 也有美国作家玛格丽特·福勒的文章。编者倡导所有女性都应该独立自主, 尽力摆脱父权社会对自己的钳制。
因为思想过于脱离社会实际, 报纸的销量并不高,却深受一些受过高等教育的女性的追捧,不少女权主义者更是把它上面的言论当成真理在阅读。
眼下, 这份“真理”正在抨击白兰芝的一言一行。作者直接把白兰芝归类为男权社会的典型产物,她的原话如下:
我们不能责怪她的思想与行为,因为她也不知道这是错误的。她是一个好人, 这是肯定的,因为她给了那些孤女寡母一个安居之处;但却是一个慨他人之慷的好人——她很懂得如何散发自己的魅力,寻找一个有钱的男人作为自己的后盾, 故而她没有花一分钱,就得到了乐善好施的美名。
文章的最后, 作者极具煽动性地总结道:现在社会上, 这种女人还有很多, 她们就是沃斯通克拉夫口中“无知、懒惰、缺乏责任感”的蛀虫,生来目标只有一个, 那就是找到一个能养活自己的男人,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理想。作者认为,任何一个有思想有觉悟的女性,都应该远离这种人, 否则一旦被同化, 女性将永无发动“女性革.命”的机会。
这篇文章的作者, 是一位小有名气的女作家,曾出版过一本广受好评的哥特式小说。小说里,女主角美丽而富有智慧,却被一个有钱却残忍的恶霸看上,试图夺走她宝贵的贞洁。经过几万字的周旋和斗争,女主角最终从恶霸的手中逃了出来,和一个英俊帅气的子爵结了婚,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这本书受到了许多家庭主妇的欢迎,在她们眼里,反抗恶霸等于反抗男权,与子爵结婚的结局,则是女主角勇于抗争男权的奖励。
这位女作家的拥趸极多,报纸发行的次日,白兰芝就收到了各种各样的信件,有谩骂她、诅咒她的,也有苦口婆心劝她做一个独立女性的,更甚者,还有人半夜提着红色颜料桶,在小剧院的墙面写上血红色的“hypocrite(伪善者)”。
也许是因为女权主义者是小众群体,影响力远不如奥黛尔强大,舆论并没有完全倒向她们。来信中竟出现了支持的声音,告诉白兰芝不要害怕,说那个女作家是一个嫁不出去的老寡妇,就喜欢抨击她这种年轻漂亮、讨男人喜欢的小姑娘。
白兰芝看得有些啼笑皆非,其实不能怪那位女作家误会了她,尽管这些天,她确实是用自己的钱去帮助的那些孤女寡母,但谁能想到,埃里克突然发表那则声明,把资助世俗女隐修院的名头领走了。这样一来,民众虽然不再去探究世俗女隐修院年开销10000法郎的来源,却认定了她是一个爱慕虚荣的女子——明明是o.g先生出钱资助的隐修院,名声却被她包揽了过去,不是爱慕虚荣是什么?
好在女权主义者没有当初奥黛尔粉丝那么猖狂极端,白兰芝的正常生活并未受到影响。就在她正常吃饭睡觉、为爱情烦恼的时候,一张典雅精致的金色请帖,送到了她的手上。
奥黛尔销声匿迹那么多天后,终于回归了。
她要在巴黎歌剧院举办一场个人演奏会,向白兰芝,和所有被她误会过的女性道歉。
她要当众忏悔自己当初狭隘无知的思想。
除了白兰芝,当初所有参加过那场沙龙的名流学者,都收到了这张请帖。一时间,白兰芝的名声变得更加微妙起来。
这段时间,她的声誉一直在下跌,尽管奥黛尔的回归与她败落的名声无关,却为奥黛尔挽回不少流失的人气。人的记忆是短暂的,更何况还是群众的记忆,本来大部分人就是人云亦云,并不执着于事情本身的真相。反正无论是奥黛尔,还是白兰芝,对于他们来说,都只是一个陌生人,一个谈资罢了。白兰芝到底是不是一个女权主义者,奥黛尔的为人如何,都与他们没有直接的关系。
别人说白兰芝是个伪善者,他们就跟着附和几句,以便插.入谈话,显得自己关心时事。至于这些“附和”,会给白兰芝带去怎样的影响,并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
这几天,贝丝看着堆积得越来越多的信件,都快急死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一夜过去,所有的风向都变了,白兰芝竟变成了人人喊打的坏人,就因为资助世俗女隐修院的钱不是她自己的?最搞笑的是,前些天骂她过于铺张浪费,随意挥霍10000法郎做慈善的也是这批人。要说虚伪,骂她的这些人就不虚伪吗?要说伪善,骂她的这些人都去帮助过哪怕一个穷人吗?
贝丝恨不能走到大街上去,跟那些污蔑白兰芝、辱骂白兰芝的人对骂,也恨不得抓着白兰芝的肩膀摇晃,连声催促她赶紧发表声明,澄清那些不好的传闻。
白兰芝被她催得头疼:“还不是时候啦。”
贝丝嘴巴急得能挂水壶:“那什么是时候?那个o.g先生也真够蠢的,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说成是他资助的,害你被那么多人骂。要是我,就会说是我借你的钱。”
白兰芝用一根手指捋平她的小撅嘴,有些忍俊不禁:“不管他怎么说,我都是要被骂的。”
“为什么?”
“因为骂我的那些根本不是人。”
贝丝愣了愣:“不是人?那是什么?鬼吗?”
“想什么呢。”白兰芝失笑,“是有人在背后刻意引导舆论。”回忆起上次被流言攻击时,明明只过去了十多天,却像几年前发生的事情一样遥远,那时她对待那个人的感情,还是小心翼翼的仰慕之情,“没事,再过两天这事就能了结了。”
就是不知道两天后的奥黛尔个人演奏会,是否邀请了埃里克。上次她被埃里克打脸打得那么惨,应该是不敢邀请他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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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5
距离演奏会开场还有两个小时, 奥黛尔却已是第二杯酒下肚了。芭蕾女郎演出前都有喝烈酒的习惯,女高音却没有,她们要尽量少沾烟酒, 以保持嗓音的清澈圆润。然而此时此刻,奥黛尔却管不了那么多了——她太紧张了,紧张到只有不停饮酒, 才能缓解过于急促的心跳。
今晚将是她人生的转折点,她要让白兰芝永无翻身之地。
至于埃里克的真心,她也势在必得。本来她还有点担忧, 是否能把他俘获到手,毕竟之前沙龙上的他,看上去是如此冷漠, 简直到了不近女色的地步, 幸好她最近发现了系统新功能的另一个用法——除了能微调她自己的容貌, 还能给其他人使用!
发现这一点后, 她就完全不担心了。相貌正常乃至端正的人,都无法拒绝变美的可能性,更何况一个面部残缺的人。只要她抛出能让他成为正常人的诱饵,他一定无法抗拒。到时候, 成为她的裙下之臣只是早晚的问题。
想到这里, 奥黛尔愉悦地轻笑出声, 即将上台的紧张也散去不少。她正要再倒一杯酒小酌, 这时, 外面响起敲门声, 传来女仆的声音:“主人, 吉德小姐来了。”
奥黛尔连忙放下酒杯, 含了一口薄荷水吐掉:“快带她进来。”
吉德小姐就是那位女作家。她在报纸上长篇大论地抨击白兰芝, 并非一时兴起,而是奥黛尔的授意。她和奥黛尔本没什么交情,某日,却突然收到了她的信件。奥黛尔自称是她的忠实读者,指出了她小说里好几个逻辑错误,然后附上了一篇角度奇特的建议。吉德小姐其实不太喜欢读者对自己指手画脚,但奥黛尔的观点实在是太新颖了,她不由自主就被吸引了。两个人书信来往了几天,成为了亲密无间的笔友。接着,奥黛尔假装苦恼地倾诉了和白兰芝的仇怨。吉德小姐想也不想地就保证要帮她出头。
两分钟后,女仆领着吉德小姐走了进来。她穿着浅蓝色的丝绸长裙,戴着白网纱宽檐帽,唇色浅淡,整个人气质温和而知性,完全不像她的文风那样刻薄犀利。看见奥黛尔,她薄唇微抿,绽出一个淑女的笑容:“亲爱的,终于见到你本人了。你比报纸上的画像美丽太多了!”
奥黛尔亲昵地握住她的双手:“哪有你好看。”
吉德小姐确实长得不差,闻言垂下眼睫,自矜地抬了抬下巴。
两个人坐下来,寒暄了片刻。吉德小姐摘下蕾丝手套,轻轻地拨弄着上面的珍珠:“今天白兰芝会来吗?”
“我给她发了请帖。”
“传言她美得像精灵一样,不知她是否有传言一半美丽。”说起传言,吉德小姐口气有些轻蔑,显然,她对自己的相貌颇为自负,并不相信白兰芝真有传说中那么漂亮。
奥黛尔却笑得十分勉强,下意识地侧头,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若是白兰芝不来,她就能尽情地和吉德小姐贬低她的相貌,但问题就出在白兰芝会来,并且她是真的很美丽,美到任何人都无法忽视,美到……就算她有系统也修改不出那样的美貌——如果她现在附和吉德小姐的话,等白兰芝一到,两人只会被双双打脸。故而面对这个话题,她只能苦笑着说实话:“精灵这个形容不准确,她的美貌只有维纳斯能比喻。”
维纳斯是神话里爱与美的女神,古往今来,无数艺术家都在试图还原她绝美的容颜。听见这话,吉德小姐沉默片刻,喃喃地问道:“会不会太夸张了一点?”
“绝不夸张。”奥黛尔摇摇头,“但她没有你有才华,也没有你有内涵,这个你放心。她是公爵豢养的女宠,思想就像田地里的农妇一样愚笨,只有肤浅的人才会觉得她的美貌可贵。”
吉德小姐信了,松了口气:“女人要是长得过于美丽,总会忽视培养自己的内涵,这是她们的通病。”
说话间,演奏会开场的时间到了。奥黛尔换上一身委地银色长裙,裙摆笼罩着一层洁白的轻纱,轻纱下是星星点点的碎钻,流转着枝叶吊灯的星芒。她把发丝盘在头顶,插上一枚造型精致的钻石发卡,璀璨的钻石映着她白皙的皮肤,朱红的双唇,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妩媚。
再有内涵的女性也会暗中攀比相貌,就像男人之间总是忍不住较量权势与地位一样。奥黛尔的美丽让吉德小姐失神了一瞬,但她自认为外形和奥黛尔不相上下,心态很快就调整了过来,微笑着称赞道:“今晚你一定是最闪亮的那颗星辰,白兰芝将会被你衬得黯淡无光。”
奥黛尔笑了两声,没有接话,等下吉德小姐看见白兰芝后,就会知道她这句夸赞有多么浮夸了。
算了,除了长得漂亮,白兰芝也没有其他优势了。就先让她尝尝万众瞩目的甜头。反正今晚过后,所有人都会知道,她是一个多么虚伪、多么令人作呕的女人。
——
天空飘起了小雪。
雪花纷飞,空气清冷而潮湿,夜幕是深紫色的天鹅绒,浸染着一层又一层的蓝黑色水粉颜料。可能是这场小雪飘得太过轻柔,外观华贵宏伟的巴黎歌剧院,竟显得如童话城堡一般梦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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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长龙般停靠在歌剧院外。红制服白手套的侍者站成一排,彬彬有礼地接过淑女们伸出的纤手。贝丝掀开门帘,从马车上走了下来。她的出现令闹哄哄的人群安静了一秒。不少人用余光悄悄地打量她,还有人轻声询问这是哪家的贵族小姐。听见他们的讨论声,贝丝有些小得意,但想到一会儿这些目光就会被白兰芝夺走,她又不高兴地撅起了嘴巴。
果然,当白兰芝牵着裙角,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方圆十米的人群至少安静了一分钟,有几个打扮雍容的绅士甚至看入了迷,差点撞到歌剧院大门的罗马柱。
白兰芝没有理会那些目光。她垂着眼,慢条斯理地戴上白丝绒手套,挽着贝丝的手臂,朝歌剧院的大门走去。
还记得上一次参加奥黛尔的沙龙时,她非常害怕周围人只关注她的外貌,而忽视她的内在与言论,所以那天她只敢穿修女色的长裙,连发饰都不敢多戴。谁知即使如此,人们对她外貌的关注,还是多于她的言论,并没有因为她刻意丑化自己而停止议论。
她便明白了:哪怕她献身天主成为真正的修女,人们还是会议论她的相貌,议论她的过去,甚至会因为她禁忌的新身份而更加兴奋。不管她成为什么人,把自己打扮成什么样,在他们眼里,她始终是一个谈资,是一个可以随意评价、随意审视的物件。
没有为什么,只因为她是女人,而女人总是在被评头论足。
于是这一次她放纵了,穿的是最鲜艳最华丽的长裙,裙摆嵌着流光溢彩的金丝银线,镶着鸽蛋大小的玫红色宝石,露出白嫩圆润的肩膀,和清瘦深陷的锁骨,颈间坠着一枚水滴状的红宝石,尖端隐没在令人遐想的方领里。她的耳垂上扣着两条长链耳环,随着脚步而轻轻晃动,无人能从她粉嫩饱满的耳垂上移开视线。她的睫毛是两把厚重纤长的小扇,抬眼低眉之间,清丽而脱俗,是天使不小心遗落在凡尘。
无论男女,没有人能不去看她。她也不惧怕任何人的观看。
三十米外,象牙色的天使雕塑下,男人披着黑色大氅站在那里。他的衣领、袖口镶着金线,戴着毛呢手套,头顶、肩上是湿润的白雪,目光复杂地望着不远处的白兰芝。
身后的男仆看了看怀表,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公爵殿下,演奏会马上要开始了……您答应了奥黛尔女士……”
克莱顿公爵举起两根手指,男仆立刻识相地闭紧嘴巴,退到一边。公爵眯着眼,眼珠几乎是粘在白兰芝的身上,直到她踩着红毯,走入歌剧院的大门,他才恋恋不舍地收回了目光。
他是看着白兰芝长大的,她什么角度最美,他比谁都清楚。但今晚她的美丽,还是超出了他的想象。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悄然抽条散叶了,一夜之间撑开了鲜嫩饱满的花苞。她的轮廓、眉眼、睫毛,乃至她肩颈到双腿的曲线,都美得让他口干舌燥、心跳加速。谁能想到被赶出庄园后,她反而变得更漂亮了呢……一时间,他都有些后悔把她赶走了。
若他是一个肤浅的人,说不定会马上下令,把白兰芝接回庄园,重新赐予她公爵情人的荣光。但很可惜的是,他是一个注重女性内在的男人,相较于华而不实的外貌,还是更喜欢奥黛尔那样博学多才的女子。心里是这么想,他的脑中却在不停回放白兰芝惊艳的侧颜,漫不经心的回眸,以及后背那两块削薄精致的蝴蝶骨,有些遗憾地长叹了一口气。
※※※※※※※※※※※※※※※※※※※※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明天一定早点更新!!!!!今天依旧是前50补偿,给大伙赔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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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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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8
白兰芝没有回头, 继续往前走。
奥黛尔脸黑了黑,快步走到她的身边,边走边说:“我不是在挑拨离间, 我是不忍心看见你被他欺骗,才好心告诉你这些。你们虽然已经订婚,但你真的了解他的过去吗?”她盯着白兰芝的眼睛, 沉声说道,“他有跟你提到过他的家乡吗?他告诉过你以前的职业吗?他有着无与伦比的音乐天赋,却选择蜗居在一家小剧院当乐手, 你就没想过为什么吗?”
白兰芝看了她一眼,神色厌倦。这个眼神激怒了奥黛尔, 她捏紧杯脚, 大声喊道:“你信不信你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白兰芝冷淡地答道:“很抱歉,我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奥黛尔冷笑一声:“你以为眼见的就是真实的?太天真了。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剧院幽灵’的传说……”她做作地抿了口红酒,“噢,我忘了, 你是第一次来歌剧院, 肯定没有听说过。”
“你到底想说什么。”
“查尔斯·加尼叶是这座歌剧院的总设计师, 他曾拿过罗马最高奖, 是巴黎最负盛名的建筑大师,但即使是他,对歌剧院的地下湖泊也没辙……最后,是一个神秘人接下了改造地下湖泊的任务,条件是人们以后禁止进入剧院的地下层。你知道那个神秘人是谁吗?”
“你说的这一切,和埃里克的长相有什么关系?”
“不要着急, 听我说完。”奥黛尔语速加快, “传说里, 那个神秘人把歌剧院的地底下,改造成了一座华丽宏伟的地下迷宫……若是没经过他允许进入,会在里面迷路到饿死。芭蕾舞团有几个小姑娘曾见过他的真容,他长得可怕极了,头颅就像是风干的骷髅头,他的性格冷酷而残忍,却拥有极高的音乐造诣,以前有个指挥因为拒绝演出他的乐谱而失去了双手,还有一个机械师,因为谩骂他的外貌,第二天就被发现吊死在房梁上……她们都叫他‘剧院幽灵’,不管你信不信,剧院幽灵就是埃里克。他是一个双手沾满血.腥的魔鬼,你要小心。”
白兰芝心重重一跳,理智上不相信奥黛尔说的每个字,脑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天,埃里克把她逼到墙角,淡漠地注视着她的双眼,说出的那句话,“假如我的世界肮脏、卑鄙、血腥,远非你想象的那样风光霁月,你还会想知道我曾看过什么吗”。
肮脏、卑鄙、血.腥……
每个词语,都和奥黛尔的言语不谋而合。
假如她说的是真的,那这就是他不能和她在一起的原因?
因为他是剧院幽灵?
白兰芝有些想笑,这简直就是哥特小说里的内容。她摇摇头,甩掉这些无谓的想法,戴上白丝绒手套,再用戴着手套的手指推开奥黛尔:“谢谢你的提醒。不过,假如埃里克真的如你所说,是一个双手沾满血.腥的魔鬼,那最该小心的人,应该是你才对。”她弯起眼睛,笑颜甜美,“长相丑陋的幽灵好不容易有了一个貌美的未婚妻……你猜,假如我到他的面前告诉他,你跟我揭穿了他的真面目,他会是什么反应呢?”
奥黛尔没想到白兰芝会如此冷静,不仅没有因为埃里克的身份而恐慌,反而利用他来威胁她!她也确实被吓到了,后退两步,口吻有些惊慌:“我是为了你好,你不能这样恩将仇报。”
成功吓到了奥黛尔,白兰芝却不怎么开心,奥黛尔表现得越是失措,她话语的真实性就越高。
剧院幽灵……他真的是吗?
长相丑陋、地下迷宫。
他的身上究竟藏着多少谜团?他不是喜欢她么,为什么不肯与她坦诚相待?是没来得及,还是觉得她不配知道他的真面目。
白兰芝想象不出一个人的长相能有多么可怖,她对长相也不在乎,反正她已经长得够好看了,并不需要一个情人来跟她比美。长得丑就长得丑呗,她又不会嫌弃他。反倒是他一直在拒绝她、躲避她……搞得像她才是长得丑的那一个。
白兰芝闷闷地回到休息大厅,想找埃里克算账,却没有看见他。回绝了几个过来搭讪的人,她接过一个侍者递来的红酒,咕咚喝了一大口。
不知是否心情不太愉悦的原因,这杯酒喝起来有点发酸。她皱着脸又喝了一口,确定是酒的问题,把酒杯放在了桌上。
扫了一眼周围的人群,仍是没有埃里克的身影。她正准备去找他,走了两步,脚步竟踉跄了一下。
她能连续转三十二个挥鞭转而不眩晕,怎么可能因为两口红酒就步伐踉跄……除非,那酒有问题。
想到这点,她头皮一阵一阵发麻,后背渗出冷汗,用力掐着手心,扶着墙壁,尽量平稳地往前走。她努力地辨认着每一张擦肩而过的面庞,想要保持清醒,但很快连头脑都眩晕起来。
不知过去了多久——奇怪的眩晕模糊了时间,也许只过去了几秒钟,一双大手扶住她的腰,克莱顿公爵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你看上去很难受,要我带你去休息吗?”
白兰芝又掐了一下手心:“……公爵殿下。”
“是我。你的未婚夫呢?他可真不负责任,竟把如此柔弱的你丢下。”
舌头已有些麻痹,白兰芝一字一顿:“我并不柔弱,殿下。”
克莱顿公爵轻笑两声,捏了捏她的脸颊:“一杯红酒就醉成这样,还说不柔弱。小姑娘,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在我面前不用故作坚强……”
是他让侍者送来的那杯红酒!
白兰芝有些无语,不太懂克莱顿公爵到底在想些什么。把她逐出庄园后,又来这一套,他是真的认为见识过辽阔天空的金丝雀,还会眷恋笼中的生活?不仅不眷恋,她还非常排斥他的触摸。就在他俯身下来,准备吻上她的双唇时,她使劲咬破舌尖,借着一瞬间清醒的劲头,一鼓作气把他推开。
克莱顿公爵猝不及防,撞到了身后的柱子上,却毫不生气,反而哈哈大笑起来:“喝了迷药,还能有这么大的力气,白兰芝,你真是越来越让我惊讶了,真后悔以前没有好好地了解你。”他像一个纵容小孩子玩闹的长辈,掏出怀表,宠溺地说道,“你想逃走对么?我给你十分钟,若是能逃到我看不见的地方,我就放过你。”说着,他晃了晃金怀表,“开始计时了,宝贝。”
腥甜味溢满了口腔,清醒却只有短短几秒,很快,她的头脑又陷入了僵滞,只能凭着感觉慢慢往前走。
不一会儿,十分钟就过去了。她连走廊的拐角都没能走到。
克莱顿公爵摇着头笑了笑,收起怀表,朝白兰芝走去:“还是我来抱你吧。过于坚强的姑娘,是无法得到垂怜的。这一点教母应该教过你。”
思维是生锈的钟表,在一个时间点来回挣扎。看着地板上越来越近的高大身影,白兰芝屏住呼吸,拼命集中注意力,浑身上下却像陷入了又厚又软的棉花。逃无可逃的情况下,她本能地喊出一个名字:“埃里克……救我……”
克莱顿公爵的笑意变淡:“他不会来救你。来之前,我看见他正和一个芭蕾舞女相谈正欢。你们之间的感情出了问题,总有一天会分开的,与其等到那一天,不如现在就和我回去。你本来就是我的人。”
“埃里克……”
克莱顿公爵恼怒地捏住她的下巴:“够了!欲擒故纵到此为止。跟我回去。”
药效彻底侵入大脑,白兰芝闭上眼睛,再没有力气挣扎。克莱顿公爵一把将她横抱起来,炫耀战利品般,带着她朝休息大厅走去。
一道道惊讶的、暧昧的、探究的目光朝他们投来,不少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吉德小姐看见这一幕,震惊得眼珠都要掉出来了,她想不通白兰芝除了一张脸,还有什么魅力令克莱顿神魂颠倒。明明她都已经是别人的未婚妻了,他还当众和她这么暧昧……正义感促使她跑过去,阻拦道:“克莱顿公爵,她可是刚才那位先生的未婚妻……”
她本意是想指责白兰芝水性杨花,胡乱勾.引男人,却被克莱顿公爵冷冷扫了一眼:“滚开。”
吉德小姐红了眼圈,满腹委屈地跑走了。
克莱顿打算让所有人都知道白兰芝是他的所有物,见休息大厅的人看得差不多了,他换了个地方继续炫耀,准备把女宠被夺的怨气全部发泄出去。然而,就在他走进偏厅的那一刻,头顶的吊灯忽然熄灭了。
这里是芭蕾舞女休息的地方,陷入黑暗的瞬间,少女的尖叫此起彼伏,一个小女孩的尖叫尤为突出:“一定是他!他来了——幽灵来了!”
“小梅格,冷静点,他已经消失很久了……”
“只有他能让这些吊灯熄灭……一定是他,呜呜呜,剧院幽灵来了……”
克莱顿公爵是巴黎歌剧院的常客,自然听说过剧院幽灵的传说。听着少女们的尖叫,他的后背冒出一层冷汗,正想转身朝灯火通明的地方走去,一个鬼魅般冰冷的声音在他左耳响起:
“先生,你怀中的女子并不属于你。”
克莱顿公爵打了个激灵,猛地转向左边:“谁?滚出来!别在我面前装神弄鬼!”说着,他往左边挥了一拳头,却只打到了空气。
“把她放到地上。”下一秒,鬼魅般的声音在他右耳响起。
克莱顿公爵立刻向右边挥拳,表情阴鸷:“没人能命令我!”
令他寒毛倒竖的是,这一次,声音竟同时在他两边的耳朵回荡:“放下她。”
这边的动静引起了舞女们的注意,最开始尖叫的小梅格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呜呜呜……克里斯蒂娜,我们快走吧,我听到他的声音了,他就在附近……他会杀人的……我害怕……”
克莱顿公爵尽力挺直背脊,但还是被恐惧的哭声感染了。他不害怕幽灵,却不想因为一个身份卑贱的女宠冒险……
乱纷纷的想法在他脑中闪过,他沉着脸把白兰芝放到地上,弓着身子一步步后退:“剧院幽灵是吧?很好,你成功激怒我了!别以为躲在地下就能为非作歹,我明天就叫人去填平它!”
“是么。”幽灵的口吻冷漠而轻蔑,“我期待着。”
话音落下,吊灯亮起,地上的白兰芝已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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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人的魅影宇宙初步成型……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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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9
白兰芝没有失去意识, 只是无法睁开眼睛。
周围一阵摇晃,她听见水声叮咚轻响, 闻到潮湿清冷的空气。药效麻痹了她的思维,无论思考什么都慢上一两拍,过了很久,她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在一艘小船上……为什么会有船?
对了,她被人救了,是谁呢……
浑浑噩噩间,她好像听见有人在喊“剧院幽灵来了”,是她大脑产生的错觉, 还是埃里克真的来救她了?
船靠岸, 一双手将她横抱起来。身下陷入鹅毛般的柔软, 她好像被人放在一张大床上, 接着,一只冰冷而修长的手覆在她的额头上, 在试体温。
过了一会儿, 她听见水盆落地的声音。那人似乎在浸湿干毛巾。几秒后,她的额头一阵舒适的冰凉。
这一晚, 耳边浸湿、拧干毛巾的水声就没有停过。她忽梦忽醒地睡到了天明。
等她能睁开眼睛时,似乎已是第二天。那杯红酒的药效实在太厉害,即使过去了一天一夜,她的手脚依旧使不上力气, 脑袋更是像灌了铅般沉重。
白兰芝揉了揉太阳穴,眯着眼打量四周。她好像在一个石窟里, 却布置得比豪华公寓还要华丽, 床垫、被子和枕头都填充着鹅绒, 石壁上挂着有金色流苏的壁毯,壁毯上面是椭圆形的油画,油画里的人……好像是她?
白兰芝愣了一下。
她撑起身子,翻身下床,跌跌撞撞地走过去。竟真的是她。画中的她穿着蓬松的真丝舞裙,白丝袜,足尖鞋,眼角和双颊涂着浅粉色的脂粉,是她第一次在小剧院上台表演时的穿着打扮。不仅墙上这幅油画是她,角落里一架钢琴的谱架上,乐谱的封面也画着她。
白兰芝满脸迷茫,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她想要放下乐谱,回到床上,假装什么都没看见一样,身体却僵硬不听使唤,只能傻傻地站在原地,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
石门被打开,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男人走了进来,宽大的兜帽遮住了他的面容,只露出淡色的唇,线条凌厉的下颚,修长的颈。他戴着黑色皮手套,脚上是同色同材质的窄紧短靴。
他在钢琴前坐下,声音不带任何感情色彩:“你醒了。”
白兰芝眨了眨眼睛,蹲坐在地上,愣愣地盯着地毯看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为什么在这里。
……她被埃里克救了。
不对,是被埃里克扮演的剧院幽灵救了。
想到这里,她的表情有些难以言喻,o.g先生、埃里克、剧院幽灵……他还有什么身份是她不知道的?
“怎么。”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身体不舒服?”
头脑还是很混沌,她反应了两秒才明白他在说什么,正要摇头,他却已蹲下来,摘下皮手套,将手背贴在她的额头上。他的动作是如此体贴,口气却冷漠疏远:“没有发热。不要装病。”
她依旧反应了两秒:“我没有装病。”
他没有理她,坐回钢琴前,专心致志地在乐谱上写着什么。她慢吞吞地爬起来,做贼似的用余光扫视着他笔下的内容,却见他什么都没写,只是在重复地画着黑线团。
“……”
她这次足足愣了三秒,才反应过来,顿时闷闷地笑出了声,他不是令人闻风丧胆、双手沾满血.腥的剧院幽灵么,怎么能这么可爱……
埃里克不知道她在笑什么,冷淡地扫了她一眼:“离我远点。”
白兰芝想起不久前,他当着另外三人的面,垂下头吻上她的双唇,神色淡然却极其侵略地将舌探入她的喉中;又想起他神色微愕地含住她舔过的樱桃……还有,被她识破o.g身份时,那一声低哑而痛苦的告白。
哼……明明就是喜欢她,放不下她,装什么呢。
可能因为喜欢的人就在身边,身体不再像之前那么僵硬,混沌的头脑也清醒了不少,白兰芝正想跟他摊牌,把奥黛尔说过的话全盘托出,内心却忽然升起了一个大胆且疯狂的想法。
他总是用各种身份捉弄她,她也要让他尝尝被愚弄的感觉……
想了想,她走到他的面前,握住他的一根手指轻轻摇了摇,满面忧伤地望向他:“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好像失忆了。”
“……”
他怔了怔:“失忆?”
“嗯,”她一脸纯良无害,“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你知道我是谁吗?还有,这里是哪里,你又是谁?”
他长久地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白兰芝看着他紧绷着的下颚,有些忐忑不安:他不会看穿了她是在装失忆吧……
下一秒,他扣住她的手腕,把她拽到腿上,仔细地观察着她的神情,用手背反复测量着她的体温,甚至觉得手背不准确,还和她额头对额头地确认了一下。他微皱着眉,低声问道:“头痛吗?”
她乖巧地坐在他的腿上,摇头:“不痛。”
“心跳快么。”
她拽着他的手,按在自己心脏的位置:“我不知道快不快。”
他怔了一下,触电般收回手,僵硬无比地,寒声呵斥她:“胡闹!”
白兰芝看不见他的面孔,不知道他现在是怎样一个神色,但见他那只手紧握着又松开,可以想象出他内心的挣扎与煎熬。她突然就失去了开玩笑的兴致,正想告诉他自己没有失忆,下巴却被他用力捏住、抬起。宽大兜帽下,他的眼眶不正常地发红,瞳孔兽一般金灿明亮,神色看上去古怪极了。
完了,玩笑开过头了。白兰芝咽了咽口水,飞快地思索着怎么告诉他真相,才不会让他发怒,就看见他恢复了正常的表情,口气淡淡地说道:“刚刚那种动作,不准对其他人做。”
白兰芝在“摊牌”和“继续表演失忆”之间纠结了两秒:“……那你算其他人吗?”
“不算。”他掀开兜帽,露出属于埃里克的面庞,唇角勾着一丝轻而危险的微笑,“我是你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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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兰芝:……装失忆还有这种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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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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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1
白兰芝的嗓音轻而哑:“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最近半个月。”
她仔细回想了一遍自己的表现:“我说错了什么话吗?”
“你不该对我那么信任。”
“是么……”她喃喃地说, “那我们还是夫妻吗?”
他却答非所问,用戴着黑手套的手指点了点下方:“不问问我会怎么处置他们么。”
“好。”她顺从地问道,“你会怎么处置他们?”
“我没有刻意引导他们走向镜宫, 是他们自己误闯了进去。”他走到石栏边上,微微俯身,手肘撑在上面,冷漠地俯瞰着地上的人群。有人发现了镜宫的可怕之处,正在痛哭流涕地捶打着镜子呼救, 霎时间, 尖叫声、争吵声、踩踏声此起彼伏, 还有人趁乱去抢其他人身上的包袱。
他微微一笑,眼神却毫无感情:“你看, 与其问我怎么处置他们, 不如问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处置自己。”
不知是否她的错觉,他此刻的瞳孔简直就像野兽捕猎前夕一般, 蕴着某种狂热的、兴奋的、冰冷的情绪。
白兰芝攥紧手指, 像接近一只警惕的兽般,踮起脚尖,悄无声息地靠近他,小心翼翼地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你说得对, 他们的死活与你无关。”她吃力地搂住他宽阔的肩膀, 感觉到他紧绷的肌肉慢慢松懈, “他们闯进了你的地盘, 打扰了我们平静的生活……”
尽管他的身体已放松了下来,语气却依旧冰冷:“你想说什么。”
“我知道他们来者不善, 有人打砸了你的珍藏, 有人抢走了你的东西, 还有人想要剁下你的手换取赏金……”
“你让我放他们离开?”
白兰芝轻轻地拍着他的背:“你听我说完好不好?我一直记着你跟我说的那些话……你说,你的过去非常糟糕,肮脏、卑鄙、血.腥,这些词语我甚至连顺序都记得。”
他看她一眼,瞳孔已恢复正常大小:“所以呢。”
白兰芝思考了一下,毫不犹豫地出卖了奥黛尔:“奥黛尔跟我说了剧院幽灵的故事,说你就是剧院幽灵。她说你的性格冷酷,稍不如你意,就会砍手或杀人,她还说你长得像风干的骷髅……”
埃里克忽然反手扣住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拽到身下,冷冷地迫视着她,金眸亮得骇人:“你想离开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白兰芝无奈地道,背上急出了一层薄汗,绞尽脑汁地思索着如何快速安抚他,“是我不想让你离开我……还记得当初你为什么总是拒绝我,不想让我了解你的过去么?我不想让今天发生的事情,成为未来某一天我们之间的隔阂……哪怕只有一点点的可能性,我都不想。”她捧起他的面颊,在他的唇上印下一吻,“放他们离开,忘记过去,什么肮脏、卑鄙、血.腥和你都不再有关系……和我开始新的生活,可以吗?”
话音落下,回应她的是沉默。
她听见了他急促沉重的心跳声,也听见了地面震耳欲聋的呼救声,甚至隐隐传来了烈火焚烧的“哔剥”声——有人在推搡踩踏之下,没能拿稳火把。
接着,落水声响起。地下迷宫的中央是一大片湖泊,应该是岸上的人慌不择路地跳进了水里,但很快,他们就发现这是一个错误到极点的选择,水下藏着一个竖着倒刺的牢笼。
混乱之中,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怪物杀人了……怪物要把我们困死在这里!”
有一就有二,不少人都开始哭诉“怪物”的可怕行径。
半晌,他终于开了口,却不是回答她的话,而是说:“……我没想杀他们。”
“我知道。”
他闭上眼,颈间的喉结微震:“我不是怪物。”
“我知道。”白兰芝一根一根地扣住他的手指,声音很轻,“虽然你总是骗我,在我面前一会儿是o.g先生,一会儿是剧院幽灵,但自从那天你陪我走遍大半个巴黎,带着我看日出,告诉我要庆幸命运……我就知道你是善良的。”她吻了吻他的手背,“你知道么,我再没有抱怨过自己的命运,不管它对我做了什么,因为至少,它让我遇见了你。我不会在乎其他人会怎么看你,你是我的埃里克,是我一个人的珍宝,我会好好地爱护你,照顾你,永远也不会离开你。”
她抬眼,与他对视,想起之前第一次亲吻他时,他眼中似乎一闪而过脆弱。那时的她以为是错觉,现在才发现并不是,他的眼中真的压抑着无措和脆弱。
火光攀上穹顶,黑烟弥漫,越来越多的人跳进地下湖泊里,人群如被沸水惊扰的蚂蚁般四处乱窜。
白兰芝尽量让自己不去听那些呼救声。尽管这些人都是自作孽,但他们若是在此死去,罪孽一定都会加诸埃里克的身上。她不想让他背负那么沉重的罪。
人有千万种模样,命却只有一种轻重。
周围应该有通风的专用通道,不然不太可能支撑那么多蜡烛的燃烧。尽管如此,白兰芝还是闻到了烧焦的味道。
不知过去了多久,他终于微动双唇,低声说道:“我放他们离开。”
话音落下,他侧过头,手法奇诡地拨弄着石壁内嵌着的机关。几乎是同一时刻,镜宫里的铁树不再发光,入口开启,里面的人连忙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地宫内的壁毯滑落在地上,露出通风的石道。所有人都连滚带爬地朝新石道跑去,生怕晚一步被困死在地宫内,只有少数人还在留恋包袱里的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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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逃跑的人群,莫名地,白兰芝的鼻尖有些发酸。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成熟有理性的男人,而是一只试图和人类建立信任的野兽。听说,在抚摸野生动物的时候,要将手放在它们能看见的位置,先让它们熟悉气味,再慢慢触摸它们的毛发。于是,她擦掉眼泪,像尝试去抚摸动物一般,把手放在埃里克能看见的地方,没有直接触碰他的面具:“让我看看你的脸,好么?不管你是什么样子,我都不会改变对你的态度。”
“好。”
他无条件的纵容,让她再一次掉了眼泪。
深吸一口气,白兰芝把手伸到他的后脑勺,摸到了面具的银扣。
一声轻响,银扣解开,她缓缓摘下了他的面具。
这张脸……
确实,挺可怕的。
他的骨相凌厉冷峻,鼻梁高挺,眼眶却像骷髅的眼窟般深陷可怖,因为眉骨过于高耸,一眼望过去,就像是没有下眼睑般,显得瞳孔如金色的鬼火一样耀眼骇人。最可怕的是他面部的肌肤,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地方,沟壑纵横,疤痕交错,像是死神用镰刀勾破了他的皮囊。若是深夜与这张脸孔相遇,确实很容易把他当成索命的幽灵。
心口就像是被刀砍了一下,她小心地碰了碰他的疤痕:“这些……好像不是天生。”
“是烫伤。”他的声音极低也极哑,“我出生在一个木匠的家里,在我能走路的时候,就在帮家里干活。八岁的时候,我的母亲再孕了。那一年,镇上来了一个马戏团,他们的‘恶魔之子’病死了,看上了我。”
“然后呢?”
“然后,我的母亲把我卖给了他们,四十苏。”他平淡地说道,“那天,刚好是我的生日,我也收到了第一份生日礼物,一枚涂着白油漆的木面具。”
四十苏,两法郎,巴黎一趟出租马车的价钱。
“马戏团是一个鱼龙混杂的地方,有恶棍,也有才华横溢的人,他们有的人会腹语,有的人会魔术,还有人能把绳索玩得跟蛇一样灵活。我以为学会这些,就能像他们一样成为杂技师,摆脱‘恶魔之子’的生活,于是我用了一年,偷学到了他们的本领,那天,马戏团到了佛罗伦萨。”
“佛罗伦萨,翡冷翠,百花之城,这座城市有太多能人志士,‘恶魔之子’已吸引不了观众的眼球,刚好同城也有一家马戏团,他们也有一个‘恶魔之子’,并且他们的‘恶魔之子’长相更加可怖,脸被滚油烫得皮开肉绽,舌头被钳子剪成两半,周身都是蛆虫和苍蝇。他们让他像畜生一样躺在笼中,任人参观。”说到这里,他的口气变得相当冷漠,“团长告诉我,如果我愿意舍弃出健康,他每天会多给我二十法郎。”
“那你……”
“我拒绝了他,绞死了前来浇油的人,但还是被滚油溅到了脸庞。感谢腹语和绳索的帮忙,我逃到了一家歌剧院的下水道里。本想在那里结束生命,但我听见有人在唱《圣母颂》。”他自嘲地勾了勾嘴角,“那时的我并不知道什么是《圣母颂》,还以为是神的声音,就放弃了轻生的念头。”
“你不是想知道我去过哪些地方么。佛罗伦萨之后,是波斯,是苏丹,是印度……为了掌控命运,每到一个地方,我都必须学点什么,不然就会感到难以遏制的恐慌。我很少在白天走动,若是你想走我走过的路,只能像下水道里的老鼠一样生活。”
眼泪模糊了视线,白兰芝吸了吸鼻子,搂着他的脖子,把眼泪蹭在他的衣领上:“埃里克……”
“你说,我让你见识到了更广阔、更壮观、更自由的天地,”他低垂着眼,抬起她的下巴,看向她蓄满泪水的浅蓝色眼睛,“但实际上,你跟我在一起,只会被阴暗、扭曲、逼仄的黑暗包围。白兰芝,我给过你很多次机会,现在,给你最后一次,如果你想离开,还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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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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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3
埃里克垂眸, 看着被握住的那只手,忽然说道:“我刚说谎了。”
他的呼吸有一丝急促,口气却是平静的:“不管你的选择是什么,我都不会放你离开。”
一片阴影覆下来, 白兰芝被他推在石墙上, 嘴唇被他的双唇压住辗转。可能是因为彼此的距离太近, 双方的呼吸都有些潮湿。尤其是他, 一向平稳的气息竟显得急切而紊乱:“白兰芝……”
唇舌相触, 他的吻强势地掠走了她的心神,令她头皮酥.麻, 双腿发软。
“我爱你。”
听见这句话,白兰芝的心脏忽然有些疼痛,眼眶也情不自禁地涌出滚热的泪水,就像是……她的一生本不能遇见这么美好的人, 也得不到这么美好的爱情, 但她就是遇见了,也得到了。
埃里克说得对, 她确实应该庆幸。
再庆幸不过了。
“埃里克……”闭上眼,热泪像是灌回胸腔般, 令胸口一阵充实地发疼,她搂住他的肩膀, 一字一顿,“我也爱你。”
他没有说话, 沉默地加深了这个吻, 扣着她后脑勺的动作几乎有些粗暴。
这大概是她人生中最难忘的一天, 也是她和所爱之人最亲密的一天。她闻着他颈间、锁骨上散发出来的气息, 感受到他修长而有力的手掌按在她的腰上, 将她一把抱起。他们走下旋转楼梯,穿过柱廊,下面的火已熄灭,留下一堆焦黑的残垣。他把她放在她之前睡的那张床上,脱下外套和鞋子,坐在她的身边,平复了一会儿呼吸,拿起一本书:“睡吧。”
说完,他竟翻开书封,认真看起书来。
白兰芝有些迷茫,摇了摇他的手臂:“就这样?”
和教母说的……不太一样啊。
他轻蹙着眉,神色也有些迷茫:“还要怎样?”
白兰芝不语了几秒,忽然问道:“埃里克,你以前谈过恋爱吗?”
本以为会得到肯定的答案,毕竟他之前作为o.g先生和小剧院乐手的时候,即使表现得冷漠不近人情,依旧有大把的女孩倾慕他。并且,世上不在乎相貌的人肯定不止她一个。他那么有魅力,肯定很讨女孩子的喜欢。想到这,心里不由酸酸的。
谁知,他答得十分干脆:“没有。”
“啊……那你有过喜欢的女孩吗?”
“你是唯一一个。”
不是“第一个”,是“唯一一个”。她有些开心,也有些好奇:“为什么?有很多女孩都喜欢你呢,没想过了解一下她们吗?”
“有么?”他皱眉思索了一下,“没注意。”
……好吧,本以为是个小可怜,没想到是个眼高于顶的小可怜。
白兰芝哼了一声:“你一开始是不是也没注意到我啊。”
他轻笑着:“你很特别。”
“那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呢?”
他却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用手指轻梳着她的发丝,梳得她的头皮通电般发麻:“我会用一生去爱你。”
她反应过来了,肯定是她先喜欢他的。
她鼓着脸,不太开心,还想再问些什么,却抵挡不住睡意的侵袭,在他的怀里闭上了眼睛。他的相貌与经历,会让他比常人更难以付出真心,更何况他本身就是一个性格冷漠的人,比她喜欢得少点很正常。还好他们互通了心意,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去慢慢了解对方,总有一天,他会像她那样来爱她。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睡着以后,这个相貌可怖的男人看了她很长时间。他的神色是平淡的,眼中的情绪却缱绻而深重。
冷硬残缺的皮囊下,他胸腔里翻滚着的感情并不比她少……甚至还要更多。
在地下生活了几天,白兰芝软磨硬泡着埃里克回到了地面上。她本想背着他,去买一栋房子送给他,连哪块区域都看好了,却被他察觉到意图:“我在那里有一栋别墅。”
白兰芝有些挫败:“……你什么都不跟我商量。”
“买很久了。”他想了想,“你要是不喜欢,我再陪你去看其他的。”
别墅在巴黎郊外的一个人工岛上,面朝湖泊,背靠森林,大门由陶立克柱撑起,墙壁上种植着地锦与月光花。开放式庭院,中央是一座三层喷泉,柱廊上也攀着翠绿的地锦,下方放置着一张沙发,上面有绛红色的软垫与毯子,很适合午后坐在那里读书。令她惊喜的是,屋内的空间并不大,家具堆在一起尽管有些拥挤,却十分温馨,毫无地下迷宫那种空旷的孤寂感。厨房就在客厅的旁边,二楼是露台和卧室,旋转楼梯旁是垂坠式的水晶吊灯,造型精致却不繁重。
“喜欢么。”他倚靠在门框上问道。
“很喜欢。”她回头,笑容灿烂,“谢谢你。”
他走过去,轻拍了拍她的头顶:“等事情回去,我会在玛德莱娜教堂给你补办一个婚礼。”
他没说是什么事情,白兰芝却一下明白了过来……确实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们去了结。但这一刻,她一点也不想去思考那些烦心的人和事,只想在他的怀里呼吸着午后阳光的味道。
他们搬到了这栋别墅。本以为在一起的时间久了,心跳加速的感觉就会消失,谁知已过去了两个月,冬去春来,心动不仅没有消失,反而愈发强烈。每天早上醒来,阳光投进落地窗,她都不愿放开他的手臂,想在他的臂弯里睡到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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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作曲时,书房会变成禁地,没有佣人敢进去叫他用餐。她却不怕他生气,甚至在他生气的时候,会主动坐到他的腿上,亲吻着他的面颊,看着他的眼神露出无奈,耳根一点一点地攀上嫣红。
这天午后,她注意到家里的女佣看她的眼神有些怪异。埃里克出去办事了,家里只有她一个人。他不喜欢跟陌生人住在一起,所以尽管别墅有佣人房,这些女佣下班后依旧要回家,就连他的贴身男仆,也是只有在他需要时才会出现。
她装作没有看见她们的表情,回到楼上的露台,假装喝下午茶去了。实际上,露台那里有一面回音墙,只要靠近就能听到楼下的声音,哪怕是极细微的脚步声也能听见。埃里克告诉她的时候,她诧异不已,连忙催促他告诉她原理。他解释了很久,她一个字都没能听懂。
他扶了扶额:“我去楼下跟你说。”
他起身走到楼下。下一秒,回音墙传来他低沉悦耳的声音,沙沙的,不怎么清晰:“白兰芝。”
“好神奇!我听到了!”
“白兰芝。”
“再说一遍。”
“白兰芝。”
“继续。”
他有些无奈,声音低缓而温柔:“我爱你。”
回音墙竟如实再现了他话中的温柔与纵容。
白兰芝心尖一颤,脸颊犹如火烧一般涨红起来。
回想起往事,她脸上不由露出甜蜜的微笑,但听到楼下女佣谈话的一瞬间,笑意就淡了下来。
“报纸上说她勾.引了很多男人,是不是真的啊?”
“当然是真的,我到现在还记得那篇文章,说跟她有过一腿的男人数不胜数,有公爵,有慈善家,有作曲家……就连住在下水道的幽灵她都不放过。”
“幽灵?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幽灵吗?”
“不是真的幽灵,是一个毁容的男人,大家都叫他‘剧院幽灵’,一直住在巴黎歌剧院的地底下。”
“是呢,他特别有钱,我姐姐的儿子跟着别人去讨伐他,顺手带回来一个瓷瓶,都当了好几百个法郎呢,有钱是真的有钱。唉,现在的女人对自己真狠心,为了钱连那种男人都下得了手……”
“哪像我们,只能帮人家打扫屋子。”
“怪不得能住这么好的房子,那个幽灵肯定给了她不少钱。也不知道男主人知不知道她是这种人。”
“哈,肯定是不知道的!”
听到这里,白兰芝没有再听下去,拿起一个铃铛摇了摇。十秒钟后,一个女佣气喘吁吁地跑上楼,满面堆笑:“夫人,什么事?”
白兰芝用一根手指碰了碰骨瓷杯。女佣意会,立刻给她续上一杯红茶。她双手交叉,撑着下巴,甜美地微笑道:“辛苦你们了,晚上留下来吃晚饭吧。”
“真的可以吗?太感谢夫人了,夫人您真是一个好人!”
“不客气。”白兰芝眼睫颤了颤,状似不安,“对了,上个星期你们来的时候,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奇怪的声音?”
“对……有没有听到二楼什么声音。”
二楼只有卧室、书房和露台。女佣原本什么都没有听见,但看着白兰芝秀美却忐忑的面容,却瞬间脑补了很多。
下楼后,她果然和同伴说起了闲话:“这个女主人可真了不得,竟然在这栋房子里偷.情……亏男主人那么爱她。”
“小朱莉,你怎么知道她偷.情的?”
“她刚刚把我叫上去,问我有没有在二楼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二楼只有卧室和书房,那奇怪的声音肯定是她奸.夫逃跑时发出来的!她还讨好地留我们吃晚饭,肯定是想贿赂我们,不是偷.情是什么?我说没有听到的时候,她立马松了一口气呢!”
“怎么会有这么无耻的女人。”
“晚上我要向男主人揭穿她的真面目!”
“小朱莉不要害怕,我们都是你坚实的后盾,说实话,这个白兰芝长得就那样,还没有你好看呢,只是比你会打扮罢了!”
……
白兰芝慢悠悠地喝了一口红茶,感觉无趣的生活被这群人增色了不少。
傍晚,埃里克到家,看着还留在屋中的女佣皱了皱眉。他脱下大衣,用手臂搂着,正要用鞋杆脱鞋,小朱莉走上前,蹲下来殷勤地说道:“先生,我来帮您吧。”
“不用。夫人呢?”
“夫人晒了一下午的太阳。”小朱莉无不心机地说道。
现在报纸都在宣传“家庭天使”,提倡女子应扮演好“女儿、妻子与母亲”的角色。小朱莉的母亲就是这样的“天使”,早上五点起床,给外出搬货的父亲做做饭。父亲的腰好一些时,会给她几句赞许;腰痛严重时,则不会给她好脸色。尽管如此,母亲却一直任劳任怨地服侍父亲。午后,她会把她们的衣服抱去河边清洗,把房间里里外外地打扫一遍。下午三点,她就会为全家人准备晚饭。母亲在小朱莉的心中,是完美女人的代表,再看看楼上那个懒货,除了一张脸稍微好看点,简直一无是处。丈夫都回家了,竟然不下来迎接,还在家里偷人,就看等会儿她怎么被赶出去吧。
几分钟后,白兰芝才姗姗下楼。她披散着湿发,换了一件宽松的白裙子。身材普通的女人穿这种裙子会显得臃肿难看,穿在她的身上,竟把她衬得更为纤细苗条。小朱莉看得眼睛都红了,却只能干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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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兰芝提着裙子跑过去,吊在埃里克的脖颈上,用力地亲了一下他的面颊:“我好想你。”
尽管已经被她这样亲了很多次,但每次他都会耳红,这次也不例外。更让她心痒的是,即使耳根已经红透了,他的神色却依然冷静理性:“好了,下来。我也想你。”
她挽着他的手臂,对小朱莉眨了眨眼:“晚上吃什么啊。”
小朱莉内心吐槽:要是她的母亲这么问,早就被父亲一脚踹到地上了,连晚饭吃什么都不知道,也好意思做人家的妻子?
心里是这么想,表面上她还是热情地介绍了菜色,将刀叉摆得整整齐齐。尤其是埃里克这边,餐巾被她叠得格外用心。谁知埃里克并没有听她的介绍,一直在关注白兰芝那边:“把牛奶换下去。她不能喝牛奶。”
说着,他又伸手拦住新上的汤,用勺子喝了一口,语气颇不悦:“海鲜汤?前段时间病刚好,喝什么海鲜。端下去。”
这个男人什么都好……就是管得太多,连她穿不穿袜子都要管。
白兰芝嘟囔:“明明已经好了很久了。”
他看了她一眼,轻叹一口气,把衬衫的袖子挽到手肘上:“还是我来做饭吧。你想吃的东西没有一样是健康的。”
一家之主去做饭?
这也……太惯着她了吧!
在同伴们鼓励的眼神下,小朱莉勇敢地站了出来,大声说道:“先生,请容我多嘴一句,这位夫人并不值得您如此对待……她、她上周还在家里偷.情呢!可是我亲耳听见的!”
埃里克眼睛微微眯了一下。
“是啊,先生。这个女人可是出了名的水性杨花,克莱顿公爵、慈善家o.g先生……还有一个连奥黛尔都甘拜下风的作曲家,都曾是她的裙下之臣呢,您可千万别被她的脸骗了!”
白兰芝终于听到这些人胡扯,简直心满意足,忍着笑意,做出泫然欲泣的模样:“呜呜,你不要听她们胡说……我没有……”
埃里克看向白兰芝,眼底掠过温柔的无奈。
他走到她的身边,很自然地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声音轻淡却有力:“和我在一起那么久,还不清楚我的性格么。”
“嗯?”
埃里克一脸云淡风轻:“只要你不离开,不管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哪怕是想和别人在一起,我都不会介意。”
周围的女佣都呆滞了,小朱莉的脸庞更是直接涨成猪肝色。
白兰芝本来是想跟他开个玩笑,听见这句话,却笑不出来了。
她闷闷地说道:“以后别再说这种话了,我会一直留在你身边的。”
“好。”他回答,仿佛无论她提出什么要求,他都会答应下来,“过两天会有一场假面舞会,想去看看么。”
※※※※※※※※※※※※※※※※※※※※
我忽然发现每写一篇文,都是一次成长。
上一篇文其实没有读者想象得那么完美,也有缺陷,当时写的时候,最苦恼的就是怎么去揣测埃里克的想法,他的经历,他的才华,他的思想我完全没有概念,只能像去分析一个陌生人般,去分析他的内心世界,直到结尾的时候,才跟他稍微亲近了一些。
那篇文的结局,我把他和原著的“魅影”区分开来了,这是我的私心,因为我觉得他已经是我的人物了。
上篇文埃里克虽然塑造得不错,得到了读者的认可,但女主我一直不太满意,她是一个完完全全为魅影而生的人,或者说,是一个代替读者去进入魅影内心的媒介。于是这篇,我想花更多的功夫在女主身上。
可惜,写前面几章的时候,我对女主并不怎么熟悉,只好放慢节奏,慢慢地去摸索她的想法与性格,第十章,她在舞台上对埃里克露出一个得逞的微笑,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好像抓住这个女孩的一缕灵魂了,但还是不足以给读者呈现一个立体的她,所幸的是,接下来我写得非常顺畅,她对我不再封闭内心,我成功跟她交到了朋友。
说来有些玄幻,但我塑造她的时候,确实就像是一个交朋友的过程。埃里克是我认识了一年多的人,所以写到他的时候相当轻松流畅,写到白兰芝的时候,就带了一点点小心和试探。
当她对世界改变看法的时候,我姐妹说:“感觉和她在一起成长。”我说:“我和她一开始也是陌生人,互相不太了解,慢慢接触,才有了后来的故事。”
希望我下一篇文能认识更出色的人。
话有点多,谢谢大家看完么么哒=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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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4
三个月过去, 奥黛尔的系统进度已飙升到80%,各个功能都有不同程度的升级,现在容貌调整的功能, 最低可以只上调0.1%。
她反应再慢,也明白了过来,系统的升级跟埃里克有关。至于是什么样的关系, 她不敢深究,怕深究出来的结果自己无法接受。
这段时间,白兰芝像消失了一般不见踪影, 她曾穿足尖鞋唱花腔的事迹,也被人渐渐淡忘。除了专门刊登桃.色新闻的小报仍有她的姓名外,上流社会几乎没人再提起这个曾惊艳四方的少女。
奥黛尔却不敢放松警惕——每当她快要攫住周围人或赞赏或崇拜的目光时, 白兰芝就会冒出来把它们全部夺走。一来二去, 她几乎对白兰芝产生了心理阴影。
她不是没有想过,白兰芝这些天消失是因为跟埃里克在一起了, 而促使他们在一起的原因就是……她。为了说服自己当时的决定是正确的,她又把《歌剧魅影》的原著看了一遍。从地下迷宫回来的人,也向她证实了, “幽灵”就是原著的埃里克, 不然, 原著里的“镜宫”,怎么会出现在巴黎歌剧院的地底下呢?
是原著的埃里克,那就不用担心了。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道德感淡薄,游离于人世间的规则之外, 情绪极度不稳定, 连原女主克里斯蒂娜都无法忍受他的外貌和性格, 奥黛尔不信白兰芝可以。
所以,在一起了又怎样?只要埃里克骨子里的邪恶没有剔除干净,他们迟早都会分开。
这天,剧院经理找到她,希望她能在假面舞会上演唱压轴曲。奥黛尔本想拒绝,因为她现在的身价早已不是一个剧院经理能请动的了,转念一想又答应了下来,告诉剧院经理,她要演唱《唐璜的胜利》。
无论是原著,还是音乐剧,《唐璜的胜利》都是埃里克非常重视的一首曲子。她这么做,一定会引起他的注意。
前几次对峙,她都没能胜过白兰芝;这一次,她手握重要筹码,一定会赢得漂亮无比!
——
假面舞会举行当天。
奥黛尔从装饰华丽的马车上走下来。这一次,她没再像之前那样高调。她知道埃里克会在假面舞会上扮演“死神”,于是选择扮演“少女”,去呼应他的角色。
“死神与少女”是艺术界长盛不衰的命题:不管什么阶层的人,都逃不过死神的审判,其中尤以年轻貌美的少女死去令人惋惜。
她取下长长的开司米披肩,递给身旁的侍者,露出里面纯白色的单肩长裙,左肩嵌着一颗白森森的骷髅头,配上她浅金色的眼影,和大红嘴唇,有种奇异而勾人的魅力,瞬间将周围扮演精灵、仙女的女子比了下去。
奥黛尔却不怎么得意,她借着香槟喷泉的遮掩,紧紧地盯着正厅大门。一般这个时候,白兰芝就会出现,夺走全场人的赞美与惊叹。
就在她紧提着一颗心的时候,白兰芝和埃里克步入了歌剧院的正厅。
令她想不通的是,埃里克竟没有扮演“死神”,他穿着正统却单调的绅士三件套,纽扣与领针都是纯金质地,手指修长而骨骼分明,拿着黑色的皮手套;白兰芝挽着他的手臂,戴着猫眼假面,身上是轻盈蓬松的浅蓝色舞裙,和同色系足尖鞋,手腕系着两条粉嫩的丝带。
看着他们亲密无间的模样,奥黛尔诧异得说不出话,他们竟还没有……分开吗?那可是连原女主都无法接受的恐怖面容啊……
是了,肯定是白兰芝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毕竟,埃里克现在的面庞还是正常的,她和白兰芝也是敌对的关系,不可能她说什么,白兰芝就信什么。
他们没有分开的话,她该怎么办?
奥黛尔一直认为自己被系统选中,是因为她是这个世界的女主角,能够轻松地得到这个世界的名与利,任何男人都能手到擒来,但自从白兰芝出现后,一切都变了,天平不再向她倾斜,她开始一次又一次地失利,再没有以前“女主角”的待遇。她其实并不喜欢埃里克,埃里克喜欢谁也跟她没关系,但她就是无法容忍白兰芝取代她成为世界的中心!
明明她才是这个世界最特殊的一个……明明她才是被上天眷顾的那一个……
奥黛尔表情阴沉地盯着白兰芝看了一会儿,转身走向了二楼。
——
白兰芝完全没注意到奥黛尔的存在,她看了看周围人奇怪却有趣的装扮,有些羞窘:“我们是不是打扮得太敷衍啦?”
“不用在意,我们只是出来散心。”
他说话时,喉结在衬衫的领口上下滑动。白兰芝情不自禁地回忆起,他们第一次接吻的画面。那时的他喝醉了,解开了最上面的两颗扣子,领子敞开着,露出喉结和锁骨。想到这里,她的耳根不由微微泛红。
鬼使神差地,她小声问道:“埃里克,你的酒量怎么样?”
“还行,怎么了。”
她看了一眼长桌后的调酒师,不太好意思说出“我想看你喝醉”这种话:“……没怎么,随便问问。”说完,又偷偷地看了一眼调酒师,满脸的恋恋不舍。
埃里克微微眯了一下眼睛。
尽管有猫眼假面的遮挡,白兰芝还是被几个人认了出来。他们是白兰芝曾经的乐迷,见她的身边已有了一位男伴,虽然有些好奇她为什么消失了三个月,倒也没有执着地追问,微一点头就离开了。
被认出来后,白兰芝就不想在舞池里待下去了。她牵着埃里克走向角落,与那位调酒师擦肩而过时,埃里克突然说道:“等我一下。”
“啊?”白兰芝不明所以。
几分钟后,埃里克拿着一杯苏格兰威士忌走了过来。
意识到他识破了她的想法,她的双颊瞬间变得很烫,闻到浓烈的酒味后,又有些担忧:“这个会不会太伤身体?”
“偶尔喝一次没事。再说,”他轻笑一声,“不喝这个怎么醉。”
“……什么都瞒不了你。”她嘀咕。
他饮下半杯酒,可能是酒劲过于灼烈,他倚靠在爱奥尼亚柱上,解开了两颗扣子,喉结滑动着:“你想什么都写在脸上。”
白兰芝:“……”
这个人……对她的影响力越来越大了……
以前只有和他接吻的时候,才会有这么强烈的心跳感,现在他只是在她的面前饮了半杯酒,心跳就已快到连耳膜都在嗡嗡作响。
这时,巴黎歌剧院的剧院经理走到台上。这位剧院经理刚满四十,头上却只剩下几根毛发,被发胶强行粘在光可鉴人的头皮上。他清了清喉咙,依次介绍着这次舞会的演奏曲目:“最后一首歌曲是——《唐璜的胜利》!”
“咔嚓”一声,玻璃的脆响声响起。白兰芝回头一看,竟是埃里克捏断了高脚杯的底座。他眼神极其森冷地看向台上,双唇抿成一条紧绷凌厉的线,完全没留意到杯子的底部已经断裂。
“埃里克?”白兰芝握住他的手,仔细检查了一遍食指和中指,确定他没有受伤,才继续问道,“怎么了?”
埃里克垂下眼,望向她,眼里还残留着令人胆寒的冷意,半晌才渐渐散去:“《唐璜的胜利》是我以前创作的歌剧,没有写完。”
很多诗人和作曲家都曾写过“唐璜”。白兰芝没有多想:“是同名吗?”
他用三根手指拿着已经碎裂的杯子,一饮而尽余酒,淡淡地说道:“只有失败者才会幻想唐璜的胜利。我已经是个成功者了。”
白兰芝眨了眨眼,没听懂。
他却已搁下酒杯,朝她伸出一只手,声音低哑,散发着馥烈的酒气:“夫人,跳舞。”
——
奥黛尔思索良久,最终决定唱音乐剧里的《不归路》。不管这个世界是否有《不归路》的曲调,她挑衅埃里克的目的都已达到。有就更棒了,她很愿意欣赏他被剽窃后气急败坏的表情,接着,她再抛出能治愈他面庞的筹码,到那时,他和白兰芝的表情一定都非常精彩。
打开系统面对,她花了点时间抄写曲谱,命人交给演奏台的钢琴手,缓缓走向了正厅的最高处。
灯火陆离。
两边的侍从手持礼花筒,随时准备释放。
掌声如雷。
舞池里,众人相拥着,含笑望向她,等待着她的歌声。
她最期待的两个人却迟迟没有出现。
是没听见“唐璜的胜利”这几个字,还是,他还没来得及写出“唐璜的胜利”?
奥黛尔思绪混乱,恨不能冲下去找到那两个人问个清楚,却只能强行冷静下来,站在上面,硬着头皮唱下去。
——
“砰”地一声,侍从释放礼花筒,亮片是瑰丽绚烂的花雨,飘零了一地。
奥黛尔的歌声夜莺般回荡在金碧辉煌的正厅。
白兰芝有些困惑地看向奥黛尔。
这首歌缠.绵却悲怆,感情炽热,烈火一般焚烧着所有人的耳膜,听到最高.潮处,差点令她当场流下眼泪。不敢相信,奥黛尔竟能写出风格这么阴郁绝望的曲子。
“在想什么。”埃里克一手覆着她的后腰,一手扣着她的五指,相当强势地将她禁锢在怀里。
“我在想……你之前说的,奥黛尔创作的那些曲子并非她原创,可能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他的口吻漫不经心,“除了初学者,每位作曲家都有自己的风格,和偏爱的配器。她的风格千变万化,时而是一位踌躇满志的年轻人,时而是一位年迈失意的老者,时而曲式繁琐,时而结构简洁,只要不是傻子都听得出来。”
“傻子”轻哼了一声:“万一人家只是风格多变呢?”
风格多变的作曲家也不是没有,白兰芝没想到埃里克竟会神色无奈地看着她。
“我说错什么了吗?”
“没有,我的错。应该带你去看看她的演奏会。”他揉了揉眉心,“这几个月来,她频繁地举行演奏会,已经震惊了整个音乐界,一开始,她只能演奏四样常见的乐器,到现在,她已经能演奏十几样乐器,比一个大型乐队的乐器种类还要丰富。每次演奏前,她对待乐器的手法都是错误的;演奏开始后却迅速调整了过来……”
“你是想说……她根本不会那些乐器?这怎么可能?台下那么多观众,她就不怕被看出来么?”
“有人在背后指导她,那个人可能是音乐大师,也可能是一个精通障眼法的魔术师。”他轻轻一笑,语气淡漠而自负,“不管是谁,我都不感兴趣。”
白兰芝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就懂了他的意思。
奥黛尔不会作曲,却“创作”出了那么多令人惊艳的歌曲;她不懂乐器,却在短时间内“掌握”了十多样乐器,还在大庭广众之下演出……她背后那个人的才华,是足以青史留名的水平……但即使如此,埃里克还是没有兴趣去了解,是因为这些,他也能够做到。
真是够嚣张的。
但是,她喜欢极了。
“那这首唐璜的胜利,跟你之前创作的有什么区别?”
他没有回答。
几秒后,她腰上一紧,是他用力覆住了她的后腰。他的手掌滚烫,炭火一般炙烤着那一小块衣料。
她情不自禁地抓紧了他的肩膀:“埃里克……”
下一刻,他的声音在她耳朵上方响起,低沉而清冷,是海洋深处塞壬极度悦耳却危险的歌声:“一旦走向不归路,就再也无法回头……”
她没想到他的歌声竟这么的……勾魂摄魄,整个人头皮一紧,有些呆滞了。
台上,奥黛尔还在歌唱,但在埃里克声音的衬托之下,她的歌声瞬间失去了空灵与美妙,再激不起她心中半分哀伤的情绪。
“在我心中,”他高举一只手,轻轻一晃,她顺势躺在他的臂弯里,听着他的歌声低低地萦绕着她的耳蜗,“我们的身体早已纠.缠不清……”
正是奥黛尔上一秒唱出的歌词。
钢琴声激烈而缠.绵。
她脑中空白一片,呼吸困难,只剩下心脏本能地悸动。
一曲完毕,掌声雷动。
白兰芝却觉得奥黛尔唱得还没有埃里克百分之一好。
“真好听,不愧是我的埃里克。”她用两条手臂勾着他的脖子,黏糊糊地撒娇道,“假如能天天听到埃里克唱歌,我肯定会幸福死的。”
本以为这么夸张地赞扬他,他会像被她亲吻一样耳根微红,谁知他看了她一眼,态度相当从容不迫:“好。”
听见这个字,她的耳朵反而红了。
和这个人在一起的日子……
怎么能这么幸福。
——
奥黛尔接过侍者递来的开司米披肩,双手反复紧握着,有些焦躁不安。
已经过去半个小时了,埃里克为什么还不来找她?不管他是否愤怒、震惊,还是好奇,他都应该过来找她才对!
她都剽窃到他头上了,他怎么能表现得这么云淡风轻?
奥黛尔一直等着,等着,但直到舞会结束,她都没能等到埃里克。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跳梁小丑,自以为会技惊四座,实际上无人问津。
恼恨是一把钝滞生锈的锯刀,在她的心中来回上下拉扯。她是真的没想明白,明明之前她那么容易就引起了他的注意,为什么这次不行了?
是她弄错了时间,还是……他根本看不上她的挑衅?
想到埃里克和白兰芝已经离去,想到他们可能在马车上嘲讽她小丑般的行径,想到他们可能就这样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嫉妒、憎恨、不甘在她的胸腔里翻涌沸腾,逼得她出了一后背的细汗,终于,她没能忍住这尖锐情绪的折磨,准备亲自找过去问个明白。
她不相信,当她说出她能治愈他面庞的话时,他还能这么无视和轻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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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5
埃里克似乎有些醉了。
尽管他的神情看不出半分醉态, 太阳穴到耳根却全部变成了粉红色,看上去就像是在脸红一般。
白兰芝一手挽着他的手臂,另一手搂着他的后腰, 把他扶上了马车,闷闷不乐地叮嘱道:“以后不许喝酒。”早知道陈酿十五年的威士忌度数那么高, 相当于香槟的五倍,她说什么也不会让他喝下去的。
埃里克钻进马车,身形平稳,声音也很平静:“好。”
白兰芝靠在他的肩上,对车夫点了点头。听见他的回答, 不知为什么,她的心里一阵疼痛:“你太惯着我了。”
“你是我的妻子, ”他加重语气,强调地说,“我的。”
说着,他侧过头,像是要跟她倾诉一个小秘密般,嘴唇贴在她的耳垂上:“我会给你最好的生活。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我会很多……”他眉头微蹙,像是在认真回想自己会的技能,“我会变魔术, 会腹语, 会唱歌,会作曲,会木工, 会建筑设计……我还可以继续学, 我学东西很快。”
“白兰芝。”他将下巴抵在她的肩上, 声音低缓沙哑,“我可以给你最精彩的生活。”
喉咙有些发堵,心脏像是被汹涌滚烫的感情淹没了。她用力眨了眨眼睛,把快要掉下来的眼泪憋了回去,眯起眼笑着说:“我相信你。”
他也对她微笑了一下,眼神竟像纯尝情.事的少年般纯净。
从巴黎歌剧院回到他们的住处,马车要赶四个多小时。白兰芝怕他坐着难受,在膝盖上放了个软垫,扶着他躺了下来,又用手指轻揉着他的太阳穴。
很快,他闭着眼睡了过去。但即使入睡,他的手指依旧扣着她的手腕,很紧,掰不开。
埃里克太缺乏安全感了……
有时候,她只是去湖边散了一小会儿步,忘记告诉他,回到家后,都会被他冷冰冰地审问半天,然后接下来一整天,她再想走出他的视线范围之外,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被他这么感情热烈地深爱着,她虽然很开心,也很享受,却非常担心他的精神状态。
他的情绪太不稳定了,简直到了不正常的地步,而她想让他像一个正常人那样面对生活。
她想让他相信,她是真的不会离开他,会陪伴他直到老去。
不知不觉间,马车已行至郊外的树林,月光透过枝桠,摇落重重暗影。白兰芝揉揉眼,满眼困倦地打了个呵欠,也想躺着睡上一觉了。
“停下——”
“前面的马车,给我停下!”
倦鸟惊起,树叶簌簌落地,马儿嘶鸣一声扬起前蹄,被迫停下。
几乎是同一时间,埃里克睁开双眼,单手撑起身,坐了起来。他取下挂在车壁上的绳索,一圈一圈地缠绕在手臂上,低声安慰着白兰芝:“别怕,有我在。”
白兰芝摇摇头:“我不怕。”
外面,车夫不悦地问道:“你们是谁?”
“我们是奥黛尔女士的仆人。埃里克先生,白兰芝小姐,我们主人在树林里等着你们——她想告诉你们,她有办法解决你们目前的困境。”
——
树林深处,奥黛尔转过身,露出一个微笑:“终于见到你们了。”
白兰芝上前一步,挡在埃里克的身前:“奥黛尔女士,我以为我们之间的恩怨已经了结了。”
“那是你以为。”奥黛尔收敛起笑意,脸色阴鸷地盯着她,“白兰芝,我和你之间不死不休。当然,也有办法了结,那就是——把你身边的人让给我。”
白兰芝还没弄明白为什么奥黛尔对她的恨意如此之深,又被她后半句话弄懵了:“你说……埃里克?”
“不然还能是谁?”奥黛尔弯起食指,扣着鼻尖,笑得优雅而魅惑,“埃里克,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知道你在创作《唐璜的胜利》吗?”
“我没有在创作。”
“你在撒谎!我知道《唐璜的胜利》是你的心血之作,是你准备带进棺材的一套曲子……你创作了二十多年,不可能半途而废。”她把原著里埃里克的原话复述了出来,“我知道你是超越莫扎特的天才,莫扎特的唐璜只能让人哭泣,而你的唐璜,会把所有人的情感焚烧殆尽,我知道你想当胜利的唐璜……”
“是么。”
月光清冷,奥黛尔左肩上的骷髅头也闪烁着冰冷的寒光。她咧开嘴角,似乎想要笑得甜美,脸颊却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你知道吗?你身边的那个女人根本理解不了你的内心,只有我才能读懂你……我知道,你就是拜伦长诗里的唐璜,你才华横溢,游历各国,却因为一张脸,被排斥在人间之外……我能感受到你内心的孤寂、痛苦、愤懑,你是英雄,你是唐璜一样的英雄!跟我在一起吧,我能治好你的脸庞,给你带去唐璜一样的胜利!”
白兰芝终于听懂了她的意思,有些错愕:“什么,你想跟埃里克在一起?”
埃里克抱着双臂,眼神冷漠,毫不犹豫地拒绝道:“不可能。”
两个人的反应都出乎了奥黛尔的预料。
她紧咬着牙关,尽量让笑容看上去真诚:“你从出生起,所经历的一切不公,都是因为那张残缺的面庞,现在,只是离开白兰芝,来到我的身边,就能抹去那个缺陷,让你站到阳光底下……这么简单的要求,你都不愿意吗?你都……不考虑一下吗?”
埃里克没有回答,他伸手揽住白兰芝的肩膀,低声说:“回家吧。”
白兰芝!
又是白兰芝!
她有系统,比白兰芝优秀出色一百倍,为什么这些人总是选择白兰芝?
怨恨、嫉妒、愤怒令她神志不清,等她清醒过来时,她已冷笑着打开系统面板,选择了容貌调整功能。
因为刚刚系统进度又涨了一截,现在容貌可以限时调整,但给除自己以外的人修改容貌,不管是限时还是永久,都只有三次。她已经用掉了一次,现在是第二次。
略一犹豫,她就选择了确定,调到限时模式,直接给埃里克的容貌拉到了最大值。
当初她不过是上调1%,就有一种头脑眩晕、血液加速流动的感觉,猛然上调5%,带去的感觉肯定比1%强烈一百倍。果不其然,她看见埃里克单膝跪在地上,紧蹙着眉,闷哼了一声。
一瞬间,她的内心涌起一股膨胀、愉悦、畅爽的快.感。就算埃里克是这个世界的主角又怎样?还不是被她玩弄于鼓掌?他最隐秘、最阴暗、最不能提的秘密,被她像拨弄木偶发条一般,肆意地玩.弄着。
有那么一刻,奥黛尔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的神,甚至已经不必遵守这个世界的规则了。
这时,系统的进度竟又暴涨了一截,达到了90%。
——
埃里克双手攥紧地上的杂草,颈间青筋清晰。未知的力量在他的脸上穿梭、爬行,他听见血液簌簌流动的声音,这一刻,沟壑纵横的皮肤似乎成了一张可以熨平的布料,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按住,一点一点地捋平。那股力量是善意的,在治愈着他。可是,他一点也不想要。
这是他内心唯一的弱点,是他人性中名为兽.欲的种子,是他从不曾深究的隐秘,奥黛尔却挖了出来,血淋淋地展示在他最爱的人面前。
疾风骤雨一般冰冷的怒意在他心中暴涨,他垂下眼睫,盖住瞳孔里不正常的红光。
白兰芝用手帕轻拭着他鬓角的汗水,焦急地问道:“怎么会这样?”
接着,她震惊地瞪大眼,埃里克脸上的皮肤竟崩开一条一条细小的纹路,如干裂的树皮般,一块一块地脱落了下来。如果在场的人不是白兰芝和奥黛尔,恐怕会恐惧地尖叫出声。白兰芝眼里却只有心疼:“这是……”
埃里克抬眼,看向白兰芝:“不用担心。我没事。”
白兰芝愣住。
眼前,是一张俊美到无法形容的面庞。
埃里克的骨相没有改变,还是那般冷峻凌厉,眉骨却不再突出得骇人,鼻梁挺直秀气,下颚线条几近优美,肤色是月光一样的冷白,嘴唇薄厚适中,透着浅淡的粉色。
……奥黛尔说的竟然是真的。
奥黛尔拿出一面小巧的梳妆镜,照出他现在的模样:“看看你现在的脸,是白兰芝可以给你的吗?有了这张脸,你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肆无忌惮地展示你的才华,不再像臭水沟老鼠一样人人喊打。你能得到你本该拥有的一切,财富、名誉、地位、爱情……只要你离开她,这些我都给你!”
说到这里,奥黛尔低低地嗤笑出声,因为这一幕,实在太像一个神灵居高临下地审判凡人了。
天才又怎样?
还不是被她戏弄,被她愚弄。
“我给你一个小时的时间,埃里克。一个小时之后,告诉我你的选择。”
“不用。”埃里克慢慢地站起身,抬眼看向她,“我现在就告诉你。”
不得不说,外貌真的会改变给人的感觉。虽然以前的埃里克说话也很让人信服,但绝对不是现在这样,光是看着他俊美的面庞,和特殊的气质,就会认可他说出的一切。
白兰芝拽住他的手:“埃里克……”
她不害怕他会选择奥黛尔,她害怕他会做出什么难以挽回的事情,伤害到他自己。
埃里克没有回头看她:“在这里等我。”
说完,他走向奥黛尔,皮鞋辗轧着枯枝烂叶,每一步都相当冷漠果决。这个过程中,他始终没有回头看白兰芝一眼。
奥黛尔轻蔑地一笑。
她赢了。
就算前面输给了白兰芝那么多次又怎样?反正在最关键的一场战役里,她胜得无比风光,不是么?
“奥黛尔女士。”埃里克站在奥黛尔的面前,双手插兜,口气清淡,“记得上次这么跟你说话,还是你在的沙龙上。”
那是她人生中败得最惨烈的一次。提起往事,奥黛尔的面色不太好看,转眼间,又轻笑了一声:“那时候,你和我针锋相对,没想到我们马上就要变成情人了。”
埃里克不置可否。他垂下眼,活动了一下手腕,解开正装的扣子,随手丢在地上:“我没写《唐璜的胜利》了。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奥黛尔有些警觉,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吐露心声:“为什么?”
“有一段时间,我确实是想当胜利的唐璜。”他把衬衫的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缠在里面的羊肠线绳索,因为是特制的绳索,加上夜晚光线不好,奥黛尔并没有看出端倪,“我想要正常的人生,想要被人们平等地对待,哪怕只有一个人待我如人,我也不再孤独。”
奥黛尔完全没听懂:“所以呢?”
“我遇到了。”他的语气忽然变得无比温柔,“因为她,我不再孤独,开始融入这个世界。她是我一个人的胜利。有了她,我何需唐璜的胜利?”
奥黛尔还是没有听懂,想了想,她假装很懂地说道:“但是你来到我的身边,我可以给你更好的胜利。”
“是么。”埃里克轻笑一声,抽出臂间的绳索。看着他手中柔韧的绳子,和微微泛红的眼睛,奥黛尔预感不好,立刻转身向树林深处跑去,但还是晚了,绳索的速度比飞翔的鸟还要快,几乎是瞬间,就套住了她的脖颈。她顿时不敢再动,然而这绳子就像是有生命的活物一般,竟然在自己收紧,一点一点地啃.咬着她颈子的皮肉。奥黛尔快疯了,冷汗如瀑,想要挣扎却又不敢。
她要死了。
她要被埃里克杀死了!
看着慢慢踱步而来的高大人影,她的眼中涌满悔恨的泪水,意识到自己招惹了一个怎样危险的恶魔!她竟天真地认为,可以仗着有系统,就对他为所欲为……
奥黛尔怕了,是真的怕了,她还年轻,有着大好的前途与年华,她不想死,她想活着。
绳索在缓缓收紧。生与死,似乎就在她的一念之间。
“不要杀我……我错了,放过我,饶了我……我不要你离开白兰芝了……我把这张完美的脸送给你,好不好?只要你不杀我……求求你了……”
绳索越来越紧,她快要无法呼吸了。
埃里克拿着绳索的一端,就像牵着动物的主人,神色凛冽而冷淡:“奥黛尔女士,我不知道你身后的人,为什么想让你针对我。但我送给你一句话,‘当你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这句话是尼采的名言。奥黛尔在现代的时候,隔三差五就会在网络上刷到,都快有了ptsd了。这时她却不敢出声嘲讽埃里克,脑子飞快地转动着,思考他为什么要说这句话……谁是深渊,谁又在凝视着深渊?
还有,身后的人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没听懂,我身后没有人,只有我自己。”
“不可能。”埃里克冷冷地说道,“你身后的那个人,才学与我相同,甚至更高,我能感觉得到。他在引导你,模仿我,挑衅我,追名逐利,跳出社会规则之外……虽然我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但显然,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唐璜的胜利,”他轻嘲地笑了一下,“你确实需要一个胜利。”
奥黛尔还是没有听明白,但她隐约摸到了真相的轮廓。半晌,她像被木棍敲傻了一般张大嘴,闭上眼,唤醒系统面板,去找最初浮现的那行字。
歌剧魅影。
原来,原来如此!
“歌剧魅影”不是这个系统发布的任务,而是这个系统的名称!
想通了这一点,她手攥着绳索,眼噙着泪水,哈哈大笑起来。
※※※※※※※※※※※※※※※※※※※※
_(:3」∠)_不知道能不能看懂……下章会解释得更加清楚。
大家可以猜猜看,最接近我想法的评论会发红包的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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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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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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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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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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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50
“不许装傻, 你肯定认识她。”
她其实只是随口说说,毕竟没人会把梦里的事情当真,谁知, 埃里克垂头思索片刻,竟真的回忆起克里斯蒂娜是谁, 说道:“不算认识,有过一面之缘。她的声音条件还不错。”说到这,他对上她的眼睛,问得很认真,“怎么了?”
白兰芝:“……”
他们竟然真的认识!
想起梦中他点名要克里斯蒂娜做女主角的场景,又想起当初他冷淡地点评她的歌唱水平,白兰芝再也无法压抑内心汹涌的醋意,“砰”地放下茶杯,板着脸回到床上, 用被子蒙着脑袋生气,等他过来哄她。
等了一小会儿,她又不甘心地掀开被子, 用鼻子使劲地出气道:“哼!”
埃里克:“……”
他站在原地, 有些无措。他对男女之间的感情没有任何经验,只会本能地占有和掠夺,并不知道如何揣测少女的心思,更不知道怎么去哄一个女孩。
他神色迷惑地站了片刻,看了看被窝里的白兰芝,提着茶壶去楼下烧水了。
先让她喝杯热茶消消气。
十分钟后, 他端着一杯泡好的热茶, 走到她的身边坐下来:“还渴吗?”
见白兰芝满脸疑问地看着热茶, 他以为她是怕烫, 用温热的杯壁碰了碰她的脸颊,低声说道:“不烫,用冷水泡过。”语气有些讨好。
他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口吻和动作不免有点生硬。见她睁大眼诧异地望着他,还以为是哪里做得不够。他皱皱眉沉思片刻,放下茶杯,用手臂扶起她的脑袋,再次将茶杯送到她的唇边,低声下气地问道:“我喂你?”
他都这样了,白兰芝还能怎么办?
当然是选择原谅他。
喂她喝完热茶,又帮她掖好被子,埃里克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刚刚你为什么生气?”
他的口气相当正经,就像是在跟她探讨这段乐句该用什么和声一般。白兰芝一阵心虚,连忙打了个呵欠:“没什么,做噩梦了。”
“是么。”他若有所思。
这事似乎就这样揭过。白兰芝本想跟他聊些有的没的掩饰尴尬,然而刚一合眼,就被浓浓的睡意侵袭,沉睡了过去。
她竟然又回到了那个梦里,手中还拿着那份报纸。
怎么回事?
还能接着做梦的?
可能是因为那则讣告的出现,梦里的时间变得极快,她的人生成了走马观花,一眼就能看到尽头。她一生都囿于公爵庄园,晴天,躺在阳伞下看书赏花;阴天,坐在窗边弹琴听雨,看似惬意非常,却像一只被剪掉翅膀的金丝雀,终其一生都飞不出华丽的牢笼。
梦里的最后一个场景,是她领着仆人外出购物,刚下马车,就撞见一帮流民。他们饿得鸠形鹄面,头发一绺一绺地贴在脏污的面颊上,看见她,就像老鼠看见了面包,一窝蜂扑上来,喊着要用她换食物。
梦里的“白兰芝”不知反抗,也不清楚自己的力量,呆呆地愣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愤怒的流民淹没。然而,她却不是死在流民的手上,而是警.察朝流民射去的一粒子.弹。
梦境到这里戛然而止。
醒来后,那种被子.弹贯.穿的感觉仍停留在胸口。白兰芝眨了眨眼,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已经醒来。
这个梦……到底是真实的还是虚幻的?
假如是真实的,那她这一生是怎么回事;假如是虚幻的,为什么梦里的一切又如此合情合理?
用完早餐,白兰芝和埃里克去庭院散步。一路上,她都在思考怎么跟他说梦里发生的事情。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走到庭院的尽头。白兰芝沉浸在噩梦的余韵中,没注意到角落新添置了一架三角钢琴,直到埃里克和她说话,才回过神来。
“怎么了。”他皱了皱眉,“整个人心不在焉的。”
白兰芝满脸复杂:“埃里克……我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她坐在钢琴前,侧头望向它,这架钢琴是如此华贵,琴身和谱架都是由名贵的橄榄木制成,天然的木纹十分别致,简直就像是人工画上去一般精巧,侧板、琴腿、踏板都饰以金箔。梦中的她也有一架这样的钢琴,甚至比这个更加豪华。
想到梦中自己的结局,她忽然哑了一般说不出话。
为什么要因为一个梦这样烦恼?
“跟我说说。”埃里克走到她的面前,单手撑着琴盖,俯身看她。
他虽然面目可怖,金色的瞳孔却比湖面的波光粼粼还要璀璨美丽。梦中的她从生到死,都没能看到这样特别的眼睛。
难以言喻的疼痛骤然间填满了胸口,她红着眼,张了张口,想要将这个噩梦全盘托出,犹豫片刻,却还是换了一种方式问道:“埃里克、o.g先生、剧院幽灵……你为什么会有三个身份?”
因为梦中并没有o.g先生的出现,她想到就这样问了,埃里克却误会了她的意思,微垂着眼,轻咳一声:“o.g.是我的笔名,也是剧院幽灵的缩写,最开始只是想用这个名字发表文章……”他的喉结上下滑动着,声音微哑,“后来,碰见了奥黛尔,她的名气大得不正常,听到她的曲子后,就明白她只是一个音乐上的投机者,就想找出一个能打压她的人……”
白兰芝懂了:“然后你就找到了我?”她非常聪明,一点就透,“原来,那个面具是这个意思……”
“但现在你是我的妻子。”他答得毫不犹豫。
白兰芝却没有感受到他的求生欲,她被命运的精密和精准震撼了。
如果当初奥黛尔没有出现,埃里克就不会以o.g先生的身份出现,更不会在雪地里救下她,也就没有后面这些事……同样地,如果当初她落下水时,奥黛尔没有站在公爵身边,她就不会被逐出公爵庄园,也不会和埃里克相遇,更不可能发现自己的力量,跟身边这个男人相爱……
这一切简直就像是一枚被匠人细致打磨的钟表,每个齿轮、零件,都极其精准地啮合、旋转,缺一个齿轮,少一个零件,这枚名为命运的钟表都无法转出皆大欢喜的结果。
命运是如此玄妙,只是不知道,她现在的人生转到了命运的哪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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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我很短小。但还是要你们夸我(不要脸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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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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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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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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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章
“带我过去吧。”白兰芝握住他的手掌, 轻轻地晃了晃。
他冷冷地扫她一眼,有些烦躁地望向前方,反手扣住她的手腕:“跟紧我。”
白兰芝没有在意他的态度, 温柔地答道:“好。”
前往地下迷宫的好几个入口,都被克莱顿公爵命人封死。但埃里克对巴黎歌剧院的熟悉程度,就像对自己的呼吸频率一样了解。没有人会不懂得如何呼吸。他找到一根毫不起眼的罗马柱,用两根手指的关节叩击了两下。下一刻,一条狭长而深邃的暗道出现在他们面前。
“里面很冷,”他对白兰芝手上的斗篷扬了扬下巴, 命令道,“把衣服穿上。”
埃里克的眼睛习惯了黑暗, 能够像夜行动物一样辨别方向,轻而易举地避开阻碍。白兰芝却没有他那样的本领, 踏空了两次,还有一次撞到钟乳,差点摔倒在地上。
埃里克停下脚步。
黑暗中, 即使看不见他的神色,也能感受到他身上压抑而躁动的气息。不等他开口,白兰芝主动柔声说道:“我看不见路,你能不能背着我?”
她太了解他了, 知道他的内心极度缺乏安全感,只有彻底地掌控才能缓解。不久前才吃了尤金的醋,现在又看见她摔倒,心里指不定多暴躁呢,这时让他背着她, 比直接用言语安抚他效果要好很多。
果不其然, 当她说出这句话时, 他周身森冷的气场一下消失了,单手将她拽起,半蹲在她身前,等着她上来。
白兰芝摸索着环住他的颈项,想起他吃一个十二岁孩子的醋,忍不住笑出了声音。
“笑什么。”他冷冷地问道。
还没消气啊。她强忍着笑意,一本正经地说道:“笑我自己,没有和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划清界限,害得埃里克生气。”
他低哼一声:“他比你小不了多少。”口吻却缓和了下来,不再像之前那样冰冷。
不知走了多久,石缝中渗透下来一线烛光,视野渐渐变得开阔。白兰芝看见外观狰狞的镀金铜像,镶嵌着彩色玻璃画的穹顶,雕刻精细的爱奥尼亚式石柱,占据一整面石墙的金色烛台……这是地下迷宫的内部景象,却在他们的头顶上,他们处于地下迷宫的正下方,正在往地下的最深处前进。
“害怕么。”他冷不丁出声问道。
如果没有靠在他的背上,感受着他的体温,这个场景确实有些可怕:阴暗而潮湿的地底,两边全是肮脏霉湿的青苔,看不见尽头的地下旋梯,渐渐被黑暗吞没的光明……
然而,这也是他曾经久居的场所。
想到这一点,她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白兰芝摇摇头,搂紧他修长的脖颈,贴着他的耳朵:“不怕。”
半晌过去,埃里克在一扇石门前停下,将她放了下来。石门两旁各有一个凹槽,放置着金色烛台。他看她一眼,握住她的左手,将她无名指上的金戒对准石墙上一个看上去毫无异样的石砖,轻轻地碰了一下。不愧曾是波斯王国的“暗门大师”,几乎是同一时刻,石门就缓缓开启。
他取下一盏烛台,抬脚跨进去,依次点燃石屋内的蜡烛,然后,微侧过身,神情专注地望向她。
“白兰芝,”他的声音低沉而郑重,“我的过去都在这里,任你观看。”
——只因为她曾说过,想要走过他曾走过的国家,看过他曾看过的风景,读过他曾读过的文字。
那时的他反应冷漠而尖锐,充满攻击性地拒绝了她,却将她的话牢牢地记在了心底。
白兰芝的胸口像被石头重重地撞了一下。
她深吸一口气,试着踏出第一步,却不小心踩到一样东西,连忙将它捡起来。是一枚粗制滥造的木制面具,表面涂着白色油漆。
“这是我的第一件礼物。”他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他曾提过,他九岁的时候被父母卖给马戏团,收到的第一件礼物就是一枚木制面具。
孩童的世界里可能没有美丑,父母却残忍地提醒了他真相。
木制面具的前方,是一本泛黄小册和粗麻绳索。
他走到她的身边,修长的手指点了点小册:“这是马戏团一位魔术师的手记。”又指向绳索,“这是我最初使用的绳索,看着很结实,却经不起大力,后来我试着把羊肠线编进去,效果不错。”
绕过小册和绳索,白兰芝看见一个半米高一米宽的木盒子,漆面光润,镂空花纹精致繁复。她看了半天,也没看出这是什么东西:“这是?”
“羽管键琴。佛罗伦萨一位制琴师擅长做这种缩小版的羽管键琴,音色比维吉纳琴更丰富,是他的拿手绝活。我学到以后,以他的名义贩卖,赚了不少钱。”他掀开琴盖,露出里面的黑白琴键,白键已有些发黄。
这才只是第四样物品,他当时才多大,就已学会制作构造这么复杂的乐器。
第五样,是一块婴儿拳头大小的黄宝石。在烛火的照耀下,光芒璀璨而晶莹,一眼就能看出是件价值连城的宝物。
埃里克看向黄宝石的眼神却很平淡,就像在路边看见一块石头般:“这是波斯国王王冠上的宝石。我帮他改造了皇宫,他却没有如约付给我全部赏金。”
那时的他陡然从最低谷攀到最顶峰,难免嚣张自大、意气用事,见国王没有履行承诺,趁夜直接摘走了他王冠上的宝石。翌日,国王发现王冠被人动了手脚,勃然大怒,命人搜查整座皇宫,却怎么也想不到,宝石就藏在他枕边的暗格里。
第六样,是一幅黑色调的祭坛画,中间画着受难的耶稣。白兰芝从未看过如此残酷的受难图,耶稣的头颅痛苦地垂下,手指痉挛着,仿佛枯萎的树枝,从头到脚都长满了黑色狰狞的疥疮,鲜血从他丑陋的脚趾上流淌下来。
“这是格吕内瓦尔德的祭坛画。”他轻淡地补充了一句,“仿作罢了。”
白兰芝的心停跳了一下:“……它和你的人生有什么关系吗?”
“中世纪有种传染病,叫做‘圣安东尼之火病’。患者会全身痉挛,仿佛身受火刑一般疼痛红肿,接着,肌肉会坏死,皮肤溃烂出血,久而久之不治身亡。患者要么被视为恶魔,送上火刑架;要么被逐出家乡,一辈子流浪到死亡。”埃里克将烛光对准耶稣扭曲的面庞,“有人说,这些患者痛苦的经历,与受难的耶稣不谋而合。”
说完这话,他看向白兰芝:“我的人生并非一帆风顺,离开波斯后,也曾跌入低谷,最艰难的时候,好几日都未曾进食。最后,是一个修道士救了我。我问他为什么要救活一个魔鬼,他给我看了这幅画,告诉我被驱逐的恶魔,也有可能是受难的耶稣。两个月后,我把这幅画买了下来。”
他的口吻毫无起伏,似乎已从往事中解脱。白兰芝却看到他的眼睫轻颤了一下。
第七样,第八样,第九样……一直到第二十样,都是他在世界各地收集的物品。白兰芝看到巴掌大小的乐器,加水就能分出音阶的器皿,造型独特的音乐盒,甚至还在角落里看见了一个击钹的小猴玩偶。
不知不觉间,她已走到石屋的尽头。
“最后一样是什么?”她好奇地问道。
埃里克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将手上的烛台递给她:“你自己去看,可以么。”
烛火驱散浓重的黑暗,白兰芝上前一步,用烛台仔细打量前面的等身木柜,浅棕颜色,椴木质地。她摸到中间的黄铜把手,往后用力一拽——
最先映入她的眼帘,是一层又一层洁白的轻纱。
意识到木柜里面是什么后,她的心狂跳了起来,一下一下,几乎要跳出胸膛。
顺着白纱向上看去,她看到鲜红欲滴的玫瑰手花,点缀着碎钻的玫瑰图案,方形衣领,领边雕琢着几枚镂空蝴蝶,似乎要振翅起飞。
是婚纱。
白兰芝的头脑空白了一下。
与此同时,她的左手被一只微冷修长的大手握住,她拿着烛台,茫茫然地转过身,就看见埃里克单膝跪在地上,将她的手背放在唇边,喉结轻微滑动着,声音低哑而温柔:
“嫁给我,白兰芝。”
他垂下头,闭上眼,将嘴唇贴在她的手背上:“我会告诉你想知道的一切,带你走遍你想去的地方,教你学会一切想要学会的东西。”他的口吻庄重而沉静,气息却是炙热的火苗,灼烧着她的心尖和皮肤,“我爱你,白兰芝。”
这绝不是理想的求婚地点,没有鲜花锦簇,没有香槟和红酒,没有亲朋好友,甚至没有阳光和新鲜的空气,却是白兰芝这一生最浪漫、最欣喜的时刻。
她很开心,他能敞开心扉,跟她坦言他坎坷却传奇的过去;也很高兴,他能在他久居的地方,神色庄严地向她求婚。
这对一个普通人而言,是十分容易的事情;对他来说,却是极其艰难的一步。
但是他做到了。她看得见他的转变。
尽管他还未能完全成为一个理智、清醒、感情健全的正常人,但她相信会有那么一天,也会一直陪着他,直到那天到来。
白兰芝眼眶发热,喉头轻哽着,半晌才平复下来,轻声说道:“好。”
她并非一个完人,也曾做过许多错误的决定。爱上他,了解他,带领他从黑暗的地底走向敞亮的人世间,却是她这一生做过的最正确的事情。
“我也爱你,埃里克。”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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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到这里就结束啦,甜蜜日常挪到番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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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推销一下我的预收:
《[歌剧魅影]予你狂热》
【一】
临死前,克莉丝把初拥给了一个相貌丑陋、饱受凌虐的少年,赐予他永生和美貌。
重生后,她发现自己成为了巴黎歌剧院里其貌不扬的芭蕾学徒,意外碰上了当初被她初拥的少年。
只是,对方已成长为冷漠俊美的男人。
白天,他是歌剧院里神出鬼没的幽灵先生;晚上,他是远近闻名的猎魔人,正在疯狂寻找一个黑发红眸、锁骨纹着红玫瑰的吸血鬼——
好像就是她呢。
【二】
我赐你永生与美貌,你予我狂热和忠诚。
【阅读预警】1、au魔法世界,猎魔人是正当职业,普通人也知道吸血鬼的存在。
2、吸血鬼女主x我最擅长的那款魅影
3、这本打算写大长篇!50万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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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伦敦(1)
1894年, 英国女王号。
费奇注意头等舱那对夫妻很久了——不,或许他们根本不是夫妻。
头等舱的票价贵得离谱, 即使费奇作为一家银行的副经理, 有七百英镑的年薪,还是不敢在这艘轮船上随意消费。那对夫妻中的“丈夫”却挥霍无度, 不停地给“妻子”拿昂贵的水果和甜点。
费奇合理地怀疑,那位“妻子”是被强迫的。毕竟两人之间的相貌差距实在是太大,“丈夫”虽然身形挺拔修长, 气质冷峻,面庞却像烧伤般恐怖丑陋;“妻子”则五官清丽,金发垂至腰际, 色泽仿佛白雪映阳般浅淡。船上半个月,几乎所有单身男性都在低声议论她, 为她魂不守舍。
有人说她是法国人, 被人绑架到英国;有人说她是交际花, 跟在那个男人的身边是为了金钱;还有人说他们是兄妹,兄长面目可怖,只是因为得了一种怪病。人们只愿意相信对自己有利的传闻, 于是最后一种说法,得到了大部分人的认同。
一日, 晴空万里, 露天甲板上人来人往。费奇不愿和那些下等人挤在一块, 来到咖啡厅, 点了一杯红茶, 静静地看着过时的金融报纸。
这时,外面传来喧哗声,原来是那对夫妻过来了。
男人穿着垂至膝盖的大衣,里面是修身的白衬衫,灰色马甲和墨蓝领带,别着两枚钻石袖扣。他揽着女子的腰,将她护在怀中,冷漠而丑陋的脸上露出一丝罕见的温柔,轻声问她想喝什么。
费奇却想起上次他在甲板上散步,亲眼看见这个男人毫无风度地对着一群淑女,冷冰冰地说:“让开。”
费奇自认为是一个标准的英国绅士,而作为绅士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守住女士优先的原则。他品了一口红茶,折起报纸,正准备离开,就看见他的侄子米契尔走了过去:“你好,我是米契尔·亨特,叫我米契尔就好。请问,我能坐在这里吗?”
男人冷冷地看着米契尔,显然十分不赞同他坐在这里。米契尔却像是没看见一般,微笑着坐了下来,打了个响指,唤来侍者:“一杯黑咖啡,谢谢。”
侍者颔首离去。米契尔朝女子露出一个微笑:“我该怎么称呼你呢?”不等女子开口,他先自认为幽默地开了个玩笑,“要不叫你天使小姐好了,船上的人都这么称呼你。但说真的,教堂的那些天使可没有你美丽。”
“过奖了。”女子浅浅地笑了笑,“我是白兰芝,他是埃里克。直呼本名就好。”
很快,侍者送来黑咖啡。米契尔喝了一口,立刻夸张地摇头:“不对,不对,这个味道完全不对!不瞒你说,我在意大利喝过正宗的黑咖啡,没有加糖,和这个味道完全不一样。那个咖啡能品出麦芽般的香气,和焦糖一样的甜味,是不是很神奇?不像这个,太苦了,太苦了,我可喝不来。唉,我们花了这么多钱买船票,他们却还是用这么劣质的咖啡豆。”
白兰芝笑而不语。埃里克声音平静地开口:“我想,你在意大利喝的是浅度烘焙的咖啡豆。浅度烘焙的咖啡豆会有麦芽香和焦糖味,咖啡的味道不同,只能说明它们的烘焙程度不同,你手上这杯明显是深度烘焙。”顿了顿,他冷淡地补充道,“另外,请少在别人的妻子面前卖弄自己,先生。”
米契尔脸色涨红,正要张嘴反驳,听见最后一句话,陡然睁大了眼:“什么?你说……她是你的妻子?这怎么可能?你们怎么可能是夫妻?”
厅内一静,不少人侧头望向这边,显然,和米契尔抱着同样想法的不止一人。
一直保持着浅浅微笑的白兰芝,脸上柔和的笑意消失了。
“亨特先生,”她说,“我们的确是夫妻。”
米契尔表情恍惚,像被人当众打了几巴掌般难堪,又夹杂着失恋的神伤和震惊。他站起身,神色迷茫地朝外面走去。费奇不忍看见自己的侄子受挫,拦住他,低声告诉他,那对男女不可能是夫妻。
米契尔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些:“那她为什么……非要说那个男人是她的丈夫呢?”
费奇抖了抖报纸:“她长得那么美丽,如果没有丈夫,会在船上惹出很多麻烦,明白吗?”
“我明白了……”米契尔有些愧疚,“是我考虑不周。”
费奇不咸不淡地说道:“你要是喜欢她,下船再追求也不迟。反正我们马上就要抵达伦敦了。你要记住一句话,这个世界的女人都是趋利的。越是美丽的女人越是势利,她们会拼了命地给自己标上一个好价钱。美女与野兽的故事,只存在于童话书。”
——
轮船停靠在伦敦东部,码头上人山人海,挤满了出租马车。放眼望去,全是攒动的礼帽和挥动的手帕。
头等舱的乘客有专用的下船通道,轮船公司还为他们租了私人马车,令二等舱的乘客眼红不已,要知道,这时节的马车可不便宜,一小时就要二先令,有的车夫甚至会漫天要价半个英镑。
白兰芝和埃里克走上陆地。令米契尔大失所望的是,他们并没有因为下船而立马分开,还是一副亲.密无间的模样。费奇却见怪不怪:“码头人多眼杂,怎么可能现在就分开?你放心,他们绝对不是真夫妻。”
话落,一声轻嗤响起。
两人转头,就看见一个脸庞瘦长、灰色眼睛的男人,他穿着质地厚重的棕色大衣,戴着猎鹿帽,手上拿着一个黑色烟斗,语气轻嘲地开口:“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视而不见他们的婚戒,和皮箱数量。如果是假扮夫妻,怎么可能只有一个皮箱。如此显而易见的事实,你们却苦思冥想了一路。”
这人的口气令米契尔回想起被埃里克打脸的场景,脸色难看地说道:“这位先生,我们好像没有邀请您加入谈话吧?”
“当然没有,”男人扫了他们一眼,“我也不想和一群色令智昏的人说话。”说完,他转身步入人群里。米契尔气得不行,刚想追上去质问,就被费奇拽住胳膊。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刚刚那人应该是夏洛克·福尔摩斯。”
听见这个名字,米契尔整个人的气焰顿时消散了,背脊弯曲了下来。
夏洛克是英国最著名的私家侦探,连他都说那对男女是夫妻,说明他们真的是夫妻。
只是,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差距如此之大的夫妻?
——
白兰芝在书店翻了很久的报纸和地图,终于找到一家位置不错的旅店。老板看见她走进来,眼睛顿时一亮,正要满面殷勤地上去迎接,下一秒却看到她身后的埃里克,脚步立刻谨慎地停在了原地。
白兰芝已经习惯了这种反应,从一开始的心疼,到现在已能面不改色地应对:“他是我的丈夫……放心,他没有传染病,我可以作证,他生来就是这个模样。”说着,她踮脚吻了吻埃里克的嘴唇,这时老板的表情已从谨慎变为艳羡,“我们是来伦敦旅行的。请问有空着的套房吗?”
老板先为自己的失礼道歉,然后叹息着说道:“有,当然有,现在什么都缺,就是不缺空房。如你们所见,现在几乎没什么人住旅店了。这里最近不太平,死了不少人。六点一到,本地人都不敢出门了,街上只剩下外乡人和我们做生意的。不过再过一个小时,我们也得关门了。”
“死了不少人?”埃里克低声问道。
老板没想到他会说话,声音还相当低沉悦耳,对他的印象一下好了不少:“是啊,都是些年轻漂亮的女孩,更多的细节我也不知道。反正不管怎么说,晚上千万别出门。”
——
乘坐电梯,走进套房,最先映入眼帘的是硕大的水晶吊灯,壁毯和地毯都是浅金色,墙角放置着落地台灯、椴木书桌和占据一整面墙的书架,卧室在最里面,布置和客厅差不多。白兰芝好奇地翻了翻书架,都是一些过时很久的旧书和旧报纸。
埃里克站在门口一动不动,抱着双臂,似乎很不高兴。她放下书本,走过去,握住他的大手,柔声问道:“在想什么?”
他眯着眼,淡淡地答道:“我不喜欢这里。”
她很喜欢他用这种语气说话,像一个没被满足的小孩子,耐心地问道:“谁惹你啦?老板不是很热情么?”
他提着皮箱,走进卧室里,头也不回地冷哼一声:“这些人都不认为你是我的妻子。”
白兰芝忍不住浅笑出声:“我是不是你不知道吗?”
他将皮箱放在柜子里,听见这话,神色微缓,正要一边拆解领带一边回话,这时,外面传来非常凄厉的女性哭声。
两人对视一眼。
房内座钟的时针正指向罗马数字“七”,已是傍晚时分,街上行人寥寥无几,这时传来女性的哭声,显然不是一个好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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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是日更,当天更不了会请假,啾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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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伦敦(2)
白兰芝推开窗户, 可能因为不久前才下过小雨,街上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泥土芬芳, 地上行人的脚印和马车的轮胎痕迹交错。
与此同时, 外面的哭声低弱了下来,车轮滚动声辚辚响起, 夹杂着少女清脆的安慰声。原来,是两个女孩乘坐马车从这里经过。
白兰芝轻吁一口气,关上窗户:“吓死我了, 还以为出事了。”
埃里克背对着她,单手扯下领带,扔在床上。她看不见他的表情, 只能听见他低沉清冷的声音:“抱歉, 选了一个错误的度假地点。”
和他在一起这么久,她已经能非常迅速地听懂他的潜台词。如果此时, 顺着他话中的表面含义, 回答“没关系”,那就大错特错了, 因为这样会导致他的情绪变得低落, 正确的回答是:“没事, 我相信我的丈夫能保护好我。”
果不其然, 话音落下,他回头看她一眼, 尽管神色没有明显变化, 嘴角却轻微扬起, 显然十分受用。
一夜过去。
次日清晨,白兰芝被过于明媚的阳光叫醒。听说伦敦很少有放晴的时候,大部分都是阴沉晦暗的阴雨天。
窗外人嚷马嘶,马鞭的破空声时不时响起。她用力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正要按下电铃叫侍者送早餐上来,就听到敲门声。
埃里克睁开双眼,单手按住她的肩膀:“躺着,我去开门。”他翻身下床,随手拿了一件黑大衣披上,走过去打开房门。
门外站着两个警察,一高一矮,均是身材魁梧,本来是例行问话,却在看见埃里克面容的一瞬间,防备地按紧了腰间的枪.袋。
“先生,”几秒钟后,高个子开口,“昨天这里发生了一起凶杀案,死者是一个年轻的金发女郎。我想你有必要告诉我们,昨天傍晚时分你的动向。”
他的语气极不客气,似乎已将埃里克视作嫌疑犯,一边说着,一边探头张望着屋内,随时想要冲进去搜集证据。
埃里克皱皱眉,抱着双臂,正要回答,一个清冽轻柔的声音打断他的开腔,是白兰芝走了过来:“警察先生,昨晚我们一直待在房间里,旅店的老板可以作证。不过昨天七点左右,我们听到了女孩的哭声,不知能否为这起案件提供帮助。”
两个警察看见她均是一愣,理智上知道不该以貌取人,态度和之前相比,却明显缓和了不少。得知白兰芝和埃里克是异国夫妻以后,他们为最初的误解道了歉:“不止我们,我想其他人看见您先生的长相,也会误以为他是一个穷凶极恶的坏人。”
白兰芝无奈地笑笑,握住埃里克的大手,轻轻晃了晃,示意他不要介意。埃里克垂头看向被她握住的手掌,喉结滚动着,难得没有出声。
这时,一个警察跑上来:“福尔摩斯先生到了!”
矮个子:“噢,老天,他总算回国了。我们终于可以摆脱那些拿钱不做事的侦探了。”
高个子补充说明:“夏洛克·福尔摩斯是我们这里最厉害的私家侦探,但他一般都自称是咨询侦探。在我们看来,这二者没什么区别。我们先下去了,之后有需要再联系你们。”
白兰芝仰头望向埃里克:“我们也下去看看吧?”
他看了看她单薄的衣裙,拦腰将她抱起,放在床上:“衣服穿好再去。”
——
出事的地点离旅店不远,就在后面的一条街。那里有一栋待售的公寓,花园是半开放式的,围着低矮的藩篱。一个金发白肤的女孩躺在草坪上,神态竟显得安详,头戴翎羽草帽,身穿浅蓝色长裙,心脏位置插着一把匕首,远远望过去,浑身上下似乎只有这一个伤口。
公寓的主人正在高呼倒霉,警察进进出出,两个侦探打扮的男人,正绕着金发女孩打转,时不时露出冥思苦想的表情,不知哪一个是高个子口中的夏洛克·福尔摩斯。
这时,其中一个侦探大声喊道:“我懂了,我懂了!这是一场情杀!诸位请看过来,凶手是一个十分狡诈的男人,但他百密一疏,留下了一个清晰的脚印。”他的语气就像赛马胜出般兴奋,“你们看,这里有一串男人的脚印,正在从背后靠近她,但她毫无察觉,只有情人的接近,才会令她如此不设防备,除了情杀没有更好的解释了!”
另一个侦探沮丧地跺了跺脚,似乎非常懊恼被他抢先一步。
一个警长模样的警官走过去,蹲下来,仔细观察了片刻:“这么浅的脚印你都能看见,眼神倒是不错。”
那侦探洋洋得意地说道:“那是,警长先生,我还能告诉你一条价值不菲的信息,这是一双43码的大脚,穿的是坎伯韦尔路130号鞋店的高筒皮靴,你们只需要去店里调查购买43码高筒皮靴的客人有哪些,再一一排除他们的社会关系,这个案件就能水落石出了!”
他似乎说得非常有道理,不少警察已在频频点头。
白兰芝还是第一次看到侦探破案的现场,满脸好奇:“43码的脚很大吗?我以前……”她本想说女宠,对上埃里克的视线后改了口,“有个朋友的鞋码是46,教……教芭蕾的老师说,舞团里的姑娘个个都是45码左右的大脚。”
——
五分钟后,一个穿着格纹大衣、戴着黑围巾的男人走了过来,他脸庞瘦长,灰眼冷峻而敏锐。他站在公寓的藩篱前,没有像其他警察那样抬脚进去,而是站在原地,露出神游一般的表情。
“夏洛克!”那位警长喊他。
原来这才是那位著名的私家侦探。
夏洛克举起一根手指摇了摇,示意自己已听见,却没有出声回答。他像一只训练有素的猎犬般,在藩篱周围转来转去。好一会儿,他才抬脚走进花园,从大衣里拿出放大镜,天文学家观测星空般,细致地检查着死者的身体。
夏洛克一到场,所有人的视线便凝聚在他身上。之前那位侦探不甘忽视地开口道:“福尔摩斯先生,我知道你是一位赫赫有名的神探,但不好意思,这起案件已经被我侦破——我向上帝发誓,这是一场情杀,凶手是一位拥有43码大脚的男性,你来之前,我已经准备跟警长讨论侦破的途径了……”
夏洛克突然问道:“你的鞋码是多少?”
侦探不明所以:“41码。”
“抬起脚,看看你的脚印。”
侦探照做,还是不明所以:“怎么了?”
夏洛克看了看他的脚印,露出一抹嘲讽的微笑:“你现在向上帝道歉,还来得及。”
“什么?”
不再回答这位侦探的话,夏洛克站起身,倨傲而直接地说道:“这不是情杀,而是一场蓄谋已久的谋杀。凶手是和死者同年龄、同身高、同体重的女性。”
“这怎么可能?!”侦探失声叫道,“昨天才下过一场小雨,泥土到现在还是湿的,一踩一个脚印,周围并没有发现属于女性的脚印啊?”
夏洛克不耐烦地用下巴指了指43码的脚印:“那不是么。”
“43码……福尔摩斯先生,您别开玩笑了,女人的脚怎么可能那么大?”
夏洛克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能忍受他的愚蠢,转而向警长说道:“这起案件简单至极,凶手尽管思虑周全,但还是露出了稚嫩的马脚。”
他以一种汇报科学成果的语调说道:“凶手是一位16、17岁的女性,棕发,身高5英尺6英寸,43码脚,剧院芭蕾舞团成员。她家境贫困,性格敏感、易怒,爱慕虚荣,近期有过不成功的性.交易。她为这次谋杀准备了一到两个月,却因为胆小未能下手。然而最近死者收获了意想不到的成功,激发了她的嫉妒心,使她冲动杀人……”
“且慢!”侦探打断道,“福尔摩斯先生,你这里明显自相矛盾,一边说她思虑周全、谋划已久,一边说她是冲动杀人……冲动杀人的案子我也办过不少,一般都有十分激烈的搏斗痕迹,这起案子——”
夏洛克看他一眼,淡淡地问道:“请问,现场有搏斗、扭打的痕迹吗?”
“没、没有……”
“请问死者身上除了致命伤,还有多余的伤痕吗?”
“没有,我也很疑惑这点……”
夏洛克语速略快地打断他:“没什么可疑惑的。这也是我认定凶手为女性的原因之一,女性不同于男性,男性杀人,尸体会反映出他们的本能欲望,如攻击欲、口腹欲、权力欲……女性杀人,则一般是因为攀比和虚荣心理,所以她们极少虐.待尸体,大部分女性凶手都会选择毒.杀,这起案件的凶手则选择了镇定剂。她的思维还算严密,杀人之后,不忘换上新买的高筒皮靴伪造现场,但她忘了一个最致命也是最严重的一个错误——拥有43码脚的男人,身高至少六英尺以上,而根据脚印深浅程度和体重的关系,这个脚印的体重却只有42kg左右。”
说到这里,他扫了一眼已经呆滞的侦探:“现在再看看你刚踩出来的脚印吧。”
侦探木然地抬脚,木然地低头,就看见自己不经意间踩出来的脚印,果然比凶案现场的脚印要深太多太多。
——
一起令人毛骨悚然的凶杀案,这人仅观察了一下周边的环境、死者的状态,就推测出凶手的性别、身高和体重,甚至还说出了头发的颜色,简直比马戏团的魔术还要神奇。
但神奇归神奇,白兰芝深知不能当着埃里克的面夸奖其他男人,于是只是叫住一个警察,问道:“案件已经告破,是不是意味着晚上的伦敦安全了?”
警察先是满面惊异地看了看他们差异过大的外貌,然后摇摇头:“谁跟你们说的?这只是一个小案子,真正的连环凶杀案距离告破还早着呢。这段时间为了安全,还是尽量少外出。”
“谢谢告知。”白兰芝点头。
她挽住埃里克的手臂,正想转身回到旅店,这时,一个磁性的声音响起:“慢着。”
警察立刻朝他们身后点头:“福尔摩斯先生。”
刚才那位大出风头的夏洛克·福尔摩斯正站在他们身后,快步走到他们的前面。近距离打量他的面庞,他的双颊比远看还要瘦削一些,几乎已到了消瘦的地步,和埃里克不同,他的身上没有男性香水味,只有一股浓重而辛烈的烟草气息。他双手插在大衣的衣兜里,仔细扫视着埃里克,眼睛放出了强烈的、兴味的、惊奇的光彩。
“奇怪,太奇怪了!”他喃喃自语,“我竟然看不出你的职业,这不可能。”说着,他朝埃里克伸出手,语气近乎谦逊,和刚才倨傲的模样大相径庭,“夏洛克·福尔摩斯,一位咨询侦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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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里克。”口吻非常冷淡。
听见埃里克的声音,夏洛克眯了眯眼,表情竟有些兴奋。他用食指关节抵住下巴,像观测试管中化学反应般,审慎地打量着他身上的每一处。白兰芝总觉得他的眼神和刚刚观察尸体时没什么两样。
“我之前见过你,但我没想到,你本人竟会这么有趣。”他说道,“你的肌肉很发达,没有绅士会有你这样发达的肌肉,所以你绝不会是贵族出身;但你却相当富有,袖扣的钻石足有1克拉,大衣是柔软光滑的小马驹皮,可要说你是个暴发户,也完全不像;你的手指非常修长,比我见过的小提琴手都要长,并且柔韧十足,刚刚你揽住这位女士肩膀时,活动了一下手指,指间的开合程度令人讶异,你是天生的乐手……但你的拇指和食指的指腹却有着木工的茧皮。你没有任何一个国家的口音,但我还是听出你曾在法国、意大利、印度待过一段时间。”他顿了顿,语调竟带上一丝恳求,“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究竟是做什么的,我实在是太好奇了!”
他一口气说了那么长一段话,表情像祈求糖果的孩子般诚恳,埃里克却只简洁地回答了三个字:“作曲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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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伦敦(3)
夏洛克低声重复了一遍:“作曲家……噢, 该死,这个职业简直跟作家一样麻烦!”
如果华生医生在这里,就能明白他的潜台词:夏洛克·福尔摩斯的文学常识为零, 而作家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并不能算本职工作,所以, 你永远无法判断一个作家到底经历过什么。好比华生, 他曾是伦敦大学的医学博士, 后来却开始写侦探小说。
夏洛克抿直了嘴唇, 看了看埃里克的手指, 又看了看他的面庞, 忍不住刨根问底道:“除了作曲家, 你还做过什么?”
埃里克眉头紧皱。在他看来,夏洛克的行为已达到骚扰的程度。
白兰芝不想刚到英国就得罪最厉害的侦探,尽管这个侦探的性格和埃里克一样古怪。她轻咳一声,微笑着问道:“福尔摩斯先生, 您要不要猜测一下我的过去?”
“这是演绎和推理, 并不是猜测,女士。”夏洛克说道,“我有必要跟你解释一下演绎和猜测的区别。猜测, 等于我猜你是一个法国人;演绎, 是我根据你的法国口音和典型的法国长相, 推测出来你来自法国。”
“好的。”白兰芝并不生气,好脾气地问道, “我来自法国, 然后呢?”
她本以为他会做出观察或思考的神色, 谁知他不假思索地说道:“你头小、脚大、腿直、膝关节自然后弯, 你学过芭蕾,或曾是芭蕾舞团的成员;你的双臂紧贴腋下,无论行走或站立,哪怕发丝被吹到脸上,双手也不曾乱动,说明你接受过非常严苛的皇家礼仪训练。芭蕾舞女多为家境贫困的穷人,你却接受过皇家礼仪的训练——你进过皇宫,还是当过公爵的情.妇?你没有芭蕾舞女的职业病,我想,应该是后者。”
猜对了一大半。这人的头脑细致严谨到可怕,连白兰芝自己都没发现,她竟一直保留着过去的礼仪习惯。她笑了笑:“真厉害……”
最后一个音节还未落下,埃里克突然伸手扣住她的手腕,强硬地将她拽走。
他走得很快,每一步都迈得很大,白兰芝差点没能跟上他的步伐,同时疑惑极了,自从结婚以来,他就再也没像现在这样失控过,情绪和行为一直控制得很好……今天这是怎么了?
她的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很可怕的想法。
埃里克可能从未正常过……
他取下面具,陪她站在阳光下,走遍江河山川,接受陌生人的敌意和审视,可能只是为了……满足她的愿望。
满足她,让他成为一个正常人的愿望。
直到快步走到旅店前,埃里克才从失控中冷静了下来,揉了揉眉心,松开她已被箍出红印的手腕。
他闭上眼,深深呼吸了一下:“对不起,我……”
白兰芝摇摇头:“上去再说吧。”
他只能沉默地走进电梯。
看见夏洛克的一瞬间,他就像一头被入侵地盘的雄狮般警惕了起来。夏洛克拥有一颗稳定、理性、精确如机器的头脑,眼神像高倍放大镜般犀利敏锐。他虽然也很聪明,却远不如夏洛克那般理性冷静,所以,即使非常清楚白兰芝和夏洛克根本不可能发生什么,他还是无法抑制地嫉妒了。
最糟糕的是,他对演绎和推理一无所知。他不能像夏洛克那样,仅凭冰山一角,就能推测出冰山的全貌。知识上的空白、同类人的威胁、过去被看穿的不安,令他心中充满了躁戾,对夏洛克毫无好感。
等他回过神时,他已冲动地将白兰芝拽走。平时她只是多咳嗽了两声,他都会心疼不已,现在却将她的手腕拽到青紫。她会不会发现什么……
她会怎么看待他?
骗子?无可救药的偏执狂?
看着她纤长卷翘的眼睫毛,嫉妒、惶恐、躁戾等情绪上下翻涌,搅得他的思绪混乱无比。半晌,他才压下几近扭曲的情绪,哑着嗓音开口:“我只是……”
“进屋再说。”她笑笑,用一根手指堵住他的唇。
白兰芝心里想得很清楚,先打开房门,走进去,煮水,泡两杯红茶,在露台坐下,沐浴着暖和的阳光,两个人心平气和地把话说清楚,该戴面具的把面具戴上……心里是这么想的,她却只做到了第一步——打开房门。
“咔嗒”声一响,她就再也维持不住脸上的笑意,扯住他的领带,狠狠将他压到房门上。
她像一头发怒的小老虎,眼睛被薄怒浸染得湿亮,连愤怒的牙齿都亮出来了,然而,对上他略无措的金色眼眸后,怒气一下就烟消云散了。
“埃里克。”她有些难过,“我并不是在逼迫你融入这个世界……我只是希望你能慢慢成为一个正常人,这个过程也许是十年,也许是一生,我都不在乎,因为我想要的是变好的过程,而非一个结果。你不必用这种方式讨好我。不管你是戴上面具,还是摘下面具,我对你的感情都不会改变。”
她是如此温柔和宽容。
这样的她,怎能让他不设法去满足她的愿望。
他垂下头,盯着她的双眼,用指腹轻蹭了一下她的下巴,忽然抬起她的下巴,俯身重重地吻了上去。
在白兰芝温暖带着清香的呼吸里,埃里克渐渐释然,平静了下来。他和夏洛克是同一种人,又不是同一种人。夏洛克的思维活跃而冷静,需要时刻保持理性和严谨,绝不会跟任何人产生爱情,因为这种多余的情感会扰乱他的思考、分散他的精力。
埃里克却不一样,他的人格和心理都有缺陷,很容易陷入某种疯狂和混乱,他需要白兰芝帮助他平静。她的眼神、气息、嘴唇……都能让他躁戾的情绪快速平复下去。
他是不如夏洛克理智,却拥有对方没有的情感,这么一想,毒蛇般紧咬的嫉妒总算消下去一些,但知识上的空白,还是令他有些不安。他不喜欢这种失去掌控的感觉。
演绎、推理。
这两个词语刚在他脑中冒出来,下一秒,窗外就传来一个声音:“福尔摩斯先生,这里还有一具尸体!”
※※※※※※※※※※※※※※※※※※※※
人在武汉,有点慌张。
大家千万要重视这次疫情,不要拿自己的安全开玩笑!!!已经尽力在劝身边人在家里过年不外出了。(是的,这就是我短小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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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伦敦(4)
新发现的尸体, 和之前的尸体仅隔一条街,就那么毫无遮掩地抛弃在小巷里, 简直是在明目张胆地挑衅苏格兰场的警探:你们对我束手无策!
当然,这则挑衅只有夏洛克·福尔摩斯看了出来,其他警探甚至没能看出两具尸体的联系。
一天之内发现两具尸体,警长雷斯垂德堪称焦头烂额:“福尔摩斯先生,这两具尸体难道是同一个凶手?”
也不怪他会问出这种话,两具尸体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是金发白肤的少女,并且致命伤都是胸口的匕首。唯一不同的是, 这具尸体死亡前有过非常剧烈的挣扎。夏洛克半蹲下来,静静地注视着尸体,似乎已陷入神游,半晌,他突然从大衣的口袋里,掏出手套戴上,一把掀开了死者的裙子。
周围警察满脸愕然, 一个好.色之徒可能对尸体做出这样出格的举动……但这可是夏洛克·福尔摩斯啊!一时间, 连雷斯垂德都愣了。
夏洛克看了看裙内,摘下手套扔到一边, 嘴角露出一抹神秘的微笑:“是, 也不是。”
“什么意思?”
夏洛克说道:“跟我说说你们之前碰到的连环杀人案吧。”
“我带了档案来。”雷斯垂德望向一个警察,那警察立刻递上一个牛皮纸袋, “这个案子最大的难点在于, 死者与死者之间没有明显的联系, 如果硬要攀扯上关系的话, 那就是她们都有一头金色的头发……”
夏洛克接过档案, 利落地拆开。他垂下眼,快速地浏览了一遍:
第一张档案:琼,女佣,年薪20英镑;
第二张:玛莎,女佣,年薪16英镑;
第三张:凯瑟琳,家庭教师,年薪50英镑;
第四张:玛德琳
夏洛克眯着眼,用两根手指夹起玛德琳的档案:“她的职业呢?”
雷斯垂德说道:“我们对这位女士的职业存疑,她年薪只有20英镑,却住在年租金800英镑的公寓里。”
“你们有调查其他三位死者的开销吗?”
雷斯垂德愣了愣,立马答道:“我这就让人去调查。”
夏洛克松开手指,把玛德琳的档案放了回去,封上牛皮纸袋,还给雷斯垂德:“不必,带我去看她们的尸体。我来告诉你,她们生前真正的职业和开销。”
——
四起杀人案虽然集中发生在这半个月,但距离第一起,还是过去了许多天,尸体已有不小程度的腐烂。两人走进解剖室,扑面而来就是一股恶臭。
雷斯垂德用手肘捂住鼻子:“我还是在外面等你吧。”
“我以为你习惯了。”夏洛克面色如常,戴上手套,走到第一具女尸前,凝神打量她的穿着和皮肤,仿佛凝视情人的容貌般认真细致。
雷斯垂德必须承认,夏洛克·福尔摩斯是一位极有魅力的男性,尽管有时候聪明得令人讨厌,但身上那种冷静理性如机器般的气质,还是十分吸引人。但不管他再如何迷人,绝不会有女士想被他用现在的眼神打量。
很快,第一具女尸就查验完毕,接着,是第二具、第三具……弥漫着尸臭的解剖室,丝毫不影响他严谨沉着的思考,不到片刻,他就已得出初步结论。
“凶手是一位年轻的男性。”夏洛克摘下手套,走出解剖室,淡淡地说道。
“噢,是吗?真是有趣的结论!福尔摩斯先生,我不是瞎子,尸体上有交.媾的痕迹,任何人都看得出来凶手是男性!”
“不,我的意思是,凶手是男性,会留下很多信息。你知道为什么几乎所有的男性凶手,都会侵.犯女性死者吗?因为这会让他们感到尊严和力量,获得掌控权力的快.感。这四具女尸的共同特征是金发,生前都曾当过情.妇和交际花,这说明凶手仇恨乃至仇视这一类的女性,但他却执着地和她们发生关系,这并不是突发奇想,警长先生,他需要用这种手段彰显自己的男性尊严。他可能有一位控制欲极强的母亲或妻子,母亲曾是交际花,或是妻子后来成为了他人的情妇。”说到这里,夏洛克突然紧皱眉头,喃喃说道:“不对,不对……第五具尸体……不对,这是一个诱饵!”
雷斯垂德完全没跟上他的思维:“什么?”
夏洛克快步冲到马路边,试图拦下一辆私人马车:“我们之前在旅店碰到的那位女士有危险!”
话落,他强行跳上一辆双轮马车,按住惊慌失措的乘客,冷冷地对车夫说:“我付双倍车费,送我。”
——
座钟指向罗马数字“七”,白兰芝走进电梯,她刚下楼问老板热水什么时候供应。
电梯员似乎不是刚才那个。不过这种时间,交班是很正常的事,再加上电梯员这种小人物,并不值得她特别去注意,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四楼,谢谢。”她对电梯员点点头。
然而,电梯却在二楼停下。白兰芝眉头微蹙,还以为是电梯出了故障,只见下一秒,电梯员摘下金红相间的帽子,转过身,露出一张英俊的面庞:“女士,我关注你很久了。你和你的先生,并不是真正的夫妻,对吗?”
这人有着一头极其显眼的金发,碧蓝色眼珠,鼻梁高挺,轮廓分明。白兰芝确定自己没有见过这人,他的相貌非常惹眼,如果见过,她一定会有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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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说什么。”她皱眉问道。他不知用什么方法,使电梯固定在二楼,然后用身体挡在出口前,一看就来者不善。埃里克曾教过她一些格斗术,对付普通的无赖够了,对付眼前的人……不一定有用。
“你长得很漂亮,你知道么。”男子上前一步,碧蓝色的眼里柔情似水,“像你这么美丽的女人,不应该和那样丑陋的男人在一起……你肯定很缺钱,不然不会选择当肮脏恶心的情.妇。他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甚至翻倍,我还比他长得英俊,你不如考虑一下我?”
白兰芝冷淡地答道:“抱歉,先生,你口中‘丑陋的男人’是我的爱人。”
“爱人?”男子轻笑一下,“女士,在我的面前不必伪装。我甚至能猜到你们之间发生的故事——让我想想,你的爱人,姑且就说他是你的爱人吧,他继承了一大笔遗产,能吸引到你这样的女子,那笔遗产想必足以买下一座小岛。然后,你打听到这个消息,不经意间和他相遇,用花言巧语哄骗他,让他以为自己找到了真爱,送给你黄金和钻石,我猜得对吗?”说着,他哈哈大笑起来,“女士,可能你被金钱冲昏了头脑,意识不到自己和他的外貌差距有多大,你没发现,你们走在大街上,几乎所有人都在看你吗?他们都在暗中嘲笑你,是一个恬不知耻、肮脏透顶的情.妇——”
话落,他的嗓音陡然变调,带上一股森然的杀气:“像你这种只在乎金钱的女人,都该死!”
——
夏洛克紧盯着手上的怀表,七点过一分,两分,三分……七点过五分,终于到了!他翻身下车,朝车夫扔去半镑金币,头也不回地冲进旅店。
电梯——是坏的,停在二楼。他扫视旅店一周,头脑如闪电般飞速运转,一秒钟后大步流星跑向楼梯,等他到达二楼时,男子刚好抽出匕首,朝白兰芝扑过去,电光石火之间,夏洛克想也不想地掏出左轮手.枪,瞄准男子的腿部,与此同时,一个冷漠沉戾的声音响起:“再往前一步试试。”
这个声音在场三人都听见了,都仿佛在他们身后响起。男子脚步一顿,还以为是后方来人了,下意识地一回头,就在这时,夏洛克果断扣下扳机,枪.声响起,子弹打中男子的右腿,鲜血顿时喷涌而出;同一时刻,白兰芝从后面勒紧男子的脖颈,用膝盖重重地顶向他的腰间,单手夺下他的匕首,横在他的颈上。
这一切就发生在一呼一吸之间,等白兰芝回过神时,后背已是一身冷汗。她沉声问道:“你是谁,为什么要杀我?”
“为什么?”他赤红着眼,完全不复刚才的翩翩风度,“没有为什么!妓.女都该死!”
“如果我说,这位女士不是妓.女呢。”夏洛克用手帕裹住滚烫的枪管,慢条斯理地说道。
“怎么可能?她不是曾当过公爵的情.妇吗?难道福尔摩斯也有推理出错的时候?”
夏洛克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忽然开口:“你的母亲有一头金子般耀眼的金发,曾是上流社会的交际花,给贵族当过很长时间的地下情.妇。她有酗酒的习惯,酒后经常毒打你。因为情.妇的特殊性,她经常晚出早归,为了防止你走失,她严厉地控制着你的作息和活动范围。你痛恨像你母亲一样的女人,心里却有一股畸形的欲.望,想要彻底地掌控她们,向她们展示你独一无二的男性权威……”
他每说一个字,男子的脸色就苍白一分,到最后面部表情几近狰狞:“你喜欢猜测别人的想法,以此展示你的能力,凌驾于普通人之上,这何尝不是一种畸形的欲.望,你没有资格说我!”
“这不是猜测,而是推理。”夏洛克俯身下来,口吻轻淡地说道,“不要以为自己有多么特殊,连环杀手虽然穷凶极恶,却是最好分析的一类罪犯,你们有太多的共通性,而你也是我从业以来,最容易抓捕到的一个连环杀手。”
连环杀手都想成为警方和侦探眼中最特殊、最棘手、最狡诈的罪犯,夏洛克这句话无疑是火上浇油,瞬间激怒了男子,令他双眼泛红,几秒后,他竟凭着蓬勃的怒气和毅力,挣开白兰芝的钳制,单腿站了起来,纵身向夏洛克扑了过去,以一种同归于尽的架势,对着他暴露在外的颈间皮肤咬了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条粗麻绳索破空飞来,精准而牢固地套住男子的脖颈,只见前一秒还凶狠无比的男子,下一秒就成为一头待宰的羔羊,被绳索一直拖拽到旅店走廊的拐角。
埃里克拿着绳索的另一端,从拐角处走出来,黑色皮鞋辗在男子挣扎的手指上。他云淡风轻地对夏洛克说道:“没有还手之力,就不要轻易激怒别人。”
夏洛克撑起身体,从地上站起来,理了理风衣的褶皱,眯起眼微笑道:“不用对我抱有那么明显的敌意。我能救下这位女士,都是因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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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兰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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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伦敦(5)
埃里克的回答很冷漠:“我根本不认识你。”
他垂下头, 单手拽住男子的衣领,像扯拽牲畜一般,大力将男子拎了起来, 同时另一只手晃动绳索, 捆住男子挣扎的四肢。做完这一切, 他像踢一团垃圾般,直接把男子踢给夏洛克:“看好。”
话落,他又走到白兰芝的身边, 蹲下身,握住她的手腕和脚踝仔细察看,确定没有受伤后, 他脱下厚呢子大衣,披在她的肩上,一颗一颗地帮她系好扣子, 动作细致温柔,和刚才对待男子的粗暴作风截然不同。
“能走动吗?”他低声问白兰芝。
“没有受伤,福尔摩斯先生来得很及时。”白兰芝握住他的大手, 宽慰地捏了捏, 站起来, 微笑对夏洛克点头,“多谢搭救。”
“不用客气。”夏洛克彬彬有礼地颔首, 他对待女士一向温和有礼, “我说过, 救你是因为他。”他毫不避讳地看向埃里克, “我想跟你做一个交易, 两清人情。”
埃里克终于拿正眼看他:“什么交易?”
“告诉我你的一切, 职业、经历、国籍。”夏洛克用黑色皮鞋尖踢了踢男子的脸颊, 语气无不嘲讽,“这人自以为是完美无瑕的罪犯,实际上他的手段极其低劣,只能骗骗苏格兰场那些稚嫩的警探。你,才是我眼中最完美的罪犯。”
这话听上去实在不像好话。夏洛克的神情却相当郑重,仿佛他说得不是“最完美的罪犯”,而是“最完美的教授”。
埃里克没有说话。
白兰芝紧握着埃里克的手掌,反唇相讥道:“福尔摩斯先生,原来你喜欢挟恩图报,以此探听他人的隐私。”
“不。”夏洛克神色自然地答道,“我一般都是光明正大地了解,没人能在我的面前隐瞒他们的过去。”
白兰芝浅浅地笑了:“眼前不就是一个吗?”
夏洛克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许久,埃里克嗓音低沉而清晰地开口:“我能答应你,但你也要回答我的问题。”
“可以。”夏洛克眼中露出一丝得逞的笑意,“合作愉快。”
——
夏洛克把男子移交给了雷斯垂德。经调查,男子名叫哈利·沃尔什,除此之外,还有二十几个假名。警察在他居住的公寓里,找到一个被杂物隐藏起来的地下室,救出十多个奄奄一息的女孩,状态最糟糕的已陷入昏迷。
被雷斯垂德拷走时,沃尔什满脸阴鸷地看一眼夏洛克,冷笑着说道:“你抓到我只不过是巧合!我们有缘再见!”
夏洛克低头点燃烟斗,叼在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你会被押往重犯监狱。如果你想增加自己的刑期的话,越狱确实是一个可行的选择。”
“你我都清楚,我们是同一种人!”沃尔什声嘶力竭地嚷道,“你总有一天会像我这样自取灭亡!”
夏洛克平静地答道:“你未免太过自命不凡。只有极其自卑的人,才会通过虐.杀他人获取价值和快.感。你看,我像是自卑的人吗?”
雷斯垂德最有发言权:“他要是自卑,苏格兰场的警探也不会整天被嘲讽了。你还是老实进监狱里待着吧!”
——
白兰芝坐在露天咖啡厅,捧着一本杂书,安静地翻看。她的侧颜清丽秀美,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向她侧目。她丝毫不受四周目光的影响,看了看手中的怀表,等着埃里克和夏洛克的谈话结束。
这时,一个青年绅士走过来,在她的对面坐下。他的鼻梁极高,嘴唇苍白,下巴始终高抬,穿着高领衬衫和黑色礼服,身份地位似乎很不一般。白兰芝随意地看他一眼,说道:“这里有人,先生。”
“请称呼我为爵士。”青年绅士的态度高高在上。
“好的,爵士先生。”白兰芝语气平淡,“对面的座位已经被人预定了。”
青年绅士皱皱眉,似乎很不满她的装疯扮傻:“女士,是我说得不够清楚吗?那我再正式地介绍一下自己的身份。我是詹姆士爵士,为政.府工作,年薪两千英镑。不知你对这个条件是否满意?”最后一句语调讥讽上挑,显然是认为,他这个条件足以令白兰芝立刻激动地跪倒在地,高声祈求成为他的情.妇。
白兰芝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是吗?那我也需要介绍一下我的身份,我是来自法国的奥黛尔,音乐家,作曲家,随你怎么称呼,年薪一百万法郎,也就是四万英镑,不知这个条件能否让你满意地滚蛋。”
青年绅士苍白的脸孔立刻涨红:“你什么意思——”
这时,一个低沉淡漠的声音响起:“你们在聊什么。”
埃里克和夏洛克并肩走了过来。两人的身形均是高大挺拔,一个面容可怖,一个相貌英俊,站在一起视觉冲击力极大。青年绅士先是被埃里克可怕的容貌骇了一跳,然后看到他身上价值不菲的钻石袖扣、纯金纽扣,和做工精巧绝伦的腕表,脸上不由闪过一丝嫉妒。他知道制作那只腕表的工匠,听说那人一年只制作一只钟表,能被选中出售的人,都是社会的顶尖名流,也不知这个丑八怪走了什么狗屎运,浑身的打扮竟如此豪华奢侈。
“没聊什么。”白兰芝合上书本,不紧不慢地说,“这位爵士不小心坐错了位置,我相信他不是故意的。”她又对青年绅士介绍道,“这是我的丈夫,这是咨询侦探福尔摩斯先生。”
女士主动向爵士引见绅士,是一件十分失礼的事情。夏洛克却没有说什么,微微点头,默认了她的说法。埃里克就更不会反对她的做法了,哪怕白兰芝当场把詹姆士爵士打一顿,他也只会不赞同地说:“为什么不让我来。”
听见白兰芝说丑八怪是她的丈夫时,青年绅士的脸孔红了一分,听到福尔摩斯的大名时,他的脸色更是直接涨成猪肝色。福尔摩斯是谁?能为公爵办案,苏格兰场都不敢得罪的人。白兰芝丈夫的财力不仅比他高,人脉更是比他广,他刚刚的炫耀,就好比麻雀在孔雀跟前炫耀羽毛一般。几乎是立刻,他就站起身向外面走去,连社交礼仪都忘记遵守。
没人在意青年绅士的羞愤。埃里克倒是有些介意他和白兰芝坐在一起,不过他是介意所有刻意亲近白兰芝的人,很快就被白兰芝过于冰凉的手掌吸引了注意力。
白兰芝拢紧大衣,钻进他的怀中:“不知道,可能是感冒了吧。最近吃什么都没胃口,刚刚闻到咖啡的涩味更是有些犯恶心。”
夏洛克听见这句话,低头望向白兰芝,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她的小腹和双腿,视线几乎有些露.骨。
埃里克察觉到他的目光,神色冰冷,几近震怒地训斥道:“夏洛克·福尔摩斯,注意你的眼神!”
夏洛克慢悠悠地说道:“不好意思,但你很快就会感激我,根据我解剖孕妇尸体的经验,你的妻子可能已有身孕。畏寒、恶心、呕吐,都是正常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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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敦副本结束啦!!大家新年快乐!!!都要健健康康的!!!
很开心大家认可我的夏洛克,我一直想写探案悬疑类的小说,但遗憾从小数学奇差,害怕支撑不起夏洛克这样的高智商人物,等我文笔再成熟一些,我一定会尝试的。(暗示收藏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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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伦敦(6)
白兰芝微愕。
她怀孕了?真的假的?
她下意识地抬头望向埃里克, 却见他一脸怔忡,似乎没能理解夏洛克话中的意思。
白兰芝只好主动问道:“福尔摩斯先生,那个……我怀孕多久了?”
夏洛克双手插兜, 奇怪地看她一眼:“我只是解剖过孕妇的尸体, 并不是产科医生——这还用思考么, 女士?当然是去问专业的医生。”
从医院里走出来, 白兰芝还是有些迷茫, 她竟然真的怀孕了, 怀孕了一个多月。
她低头摸了摸肚子, 小腹十分平坦, 也不知夏洛克是怎么看出她怀孕的。这些年, 她不是没考虑过要孩子,但一直觉得自己还不够格去教养一个全新的生命……她和埃里克,都是曾被父母遗弃的人,性格上难免会有些问题,在彻底痊愈之前,她不想让下一代受他们的过去影响。
然而, 木已成舟。她也只能硬着头皮, 去学做一个母亲。
回到旅店,埃里克扶她走下马车。从夏洛克告诉他, 她已经怀孕开始, 他就陷入了绝对的沉默, 神情怔然,双眼失焦。
直到他们走进套房里,他才突然回过神般, 开口说道:“你不能住在这里。”
白兰芝疑惑扭头:“嗯?为什么?”
埃里克皱着眉, 环视一周:“太不安全, 环境也很糟糕。我去看看公寓,你再房间里等我,不要乱跑。”
“等下……”
她话还未说完,他已穿上大衣,戴好黑色皮手套,转身走出房门。
白兰芝有些哭笑不得,心里却像灌了蜜糖似的甜丝丝的。埃里克的性格一向阴晴不定,他一直不说话,她还以为他不想要孩子呢……现在,她被他影响得也有些期待接下来的生活了。
——
埃里克说去看公寓,白兰芝还以为他会在市中心或郊区租一栋公寓,谁知,他直接买下了一个大富豪挂售的庄园,和里面的十几名仆人。
庄园毗邻农场,后方是翠绿色的森林,和蓝宝石一般澄净的湖泊,一眼望去,就像是十六世纪贵族的古堡般神秘宏伟。
白兰芝从马车上走下来,看见这一幕,滞了一下,非常无奈,这个人干脆把白金汉宫买下来算了。
她不清楚埃里克到底有多少钱,但他从未在她面前隐瞒过有钱的事实。结婚以后,他们其实过得很节俭,除了生活必需品,很少添置奢侈的物件。偶尔,他们会回到地下迷宫住一段时间,记得有次她迷路了,走错了石道,推门一看,里面全是一块一块垒好的金砖……
从那时起,她就知道他手握着怎样雄厚的财富,明明可以过得比国王还要舒适,却心甘情愿地和她蜗居在湖边的小别墅里。
但是,买下这么一座庄园,也太夸张了吧。男仆穿着黑色燕尾服,戴着白色手套,躬身为她推开大门。两边是绯红色的玫瑰花田,空气中弥漫着馥郁甘甜的清香。中间是一座三层式喷泉池,规模比起他们法国的别墅不知大多少倍。原主人大概是一个十分热爱交际的富豪,从正门进入,一眼就能看见硕大晶莹的水晶吊灯,和宽阔到空旷的舞池,墙上是贴着金箔的浮雕。走了好一会儿,才走到旋转楼梯边上。白兰芝头疼不已,这么大的地盘……她每天得走多久啊?
登上楼梯,二楼有书房、藏酒室和更衣室。藏酒室壁橱里的酒并没有被带走。男仆恭敬地告诉白兰芝,那是原主人留给他们的“礼物”。
三楼是各式各样的卧室,有铺着玫瑰色绸缎和轻纱的客卧,也有色调简约明亮的客卧,还有一间比豪华公寓还要宽敞的套房。男仆说,这是他们原主人居住的地方,里面有一间能联络全庄园仆人的电话室。说到这里时,他的脸上挂着显而易见的骄傲,显然觉得这座庄园的科技非常发达。
白兰芝微微一笑,见识过埃里克的回音墙后,这种程度的设计,并不能引起她的惊叹。
她谢绝了男仆的跟随,独自走进套房里。房内除了两间卧房,还有书房、酒室、更衣室,和一个小型花园般的露台。
暮色四合,晚霞是粉紫色的海潮,凝固在深蓝色的天际线。她在占据两面墙的书架上,随便选了一本书,在露台的藤椅上坐下。
书内全是英文,埃里克教过她英语、德语和意大利语,但她的词汇量还没有大到能看懂英文书,因此只能一边猜一边看。
这似乎是一本诗集,作者是克里斯托弗·马洛。
她用纤长的手指划过单词,蹙眉读了出来:“和我同居吧,做我的爱人。我们将品尝一切欢欣,凡河谷、平原、森林所能奉献,或高山大川所能馈赠。我将为你铺玫瑰花床,一千个花束将成为你的衣裳……裙上绣满爱神木的绿叶。如果这些乐事能使你动心,和我同居吧,做我的爱人。1”
她抬眼,目光所及之处,确实有河流、平原、森林。刹那间,她的心弦像被一根羽毛轻轻拨弄了一下。
她正要继续读下去,一只修长而骨节分明的大手将诗集抽走。
埃里克在她的对面坐下。他没有穿外套,只穿了一件法兰绒的衬衣,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线条结实的手臂。他快速浏览了一遍这首诗,合起来放在桌上:“河流、平原、森林所馈赠的东西,他也能拿来献殷勤?”口气略有些鄙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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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兰芝失笑,他现在的语气太像……福尔摩斯了。
“这么写很浪漫呀。”她浅笑着。
他定定地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不会给你自然馈赠的东西,我会将自己拥有的都给你。”
白兰芝的心怦怦狂跳了两下。
他走到她的面前,一只手撑着藤椅的扶手,俯身下来:“你想要什么?”
可能是他的声音太过低哑,又或许是他的眼神太过专注,她的脸颊竟滚烫了起来……他们已经结婚那么久了,她竟也会害羞吗?
“我……”
她刚发出一个音节,就被他扣住手腕,放在胸腔的位置:“我今天高兴疯了,夫人。”他的体温高热,火一般炙烤着她的手腕,更要命的是他的心跳比她还要急促,一下一下,似乎要跳出胸膛,“在医院的时候,我恨不得剖开这里,让你看看它跳得多快。”他的呼吸也变得急促,几近语无伦次,“能够拥有你,我已经非常幸运了……我从未奢求过,能拥有和你的孩子。你想要什么?不管什么,我都会给你。”
她拍拍他的胸口,轻声说:“我想让你安静下来。”
他就立刻闭上嘴,金色眼眸十分专注地盯着她,仿佛一个等待圣诞礼物的小男孩。
她心里一软:“你已经给我很多很多了……你教会我演奏小提琴,教会我很多种语言,带我走遍了法国,现在又带我来到英国。你做到了你的承诺,带我见识了更广阔更自由的天地。你已经对我很好很好了,埃里克。”
他低声喃喃:“可是我想对你更好。”
白兰芝忍不住轻揉他的头发:“其实,对于怀孕我很惶惑不安,我还没有做好成为母亲的准备,很害怕不能教育好孩子,更害怕没办法对他的人生负责……父母有多么重要,你我都心知肚明。但是,埃里克,你绝对会是一个很好的父亲。”她的声音低柔,眼神也像晚霞的云朵般温和柔软,“你是那么的博学、富有、见多识广,还有一颗向善的心。你带我看见了不一样的世界,教会我另一种生活的方式,总有一天,你也会带着孩子看见更广阔的天地,教他或她独立而坚强地面对生活,就像曾经的你一样。你会成为最好的丈夫和父亲,我相信你,非常相信。”
埃里克闭了闭眼,喉咙已有些干涩:“白兰芝……”
他为什么能这么幸运,遇到这么温柔的她。
空气中酝酿着燥热却酸涩的气氛,他垂下头,轻碰了一下她的嘴唇。女人的芬芳沾染在他的唇上,除了爱情的滋味,他还尝到新生的欢喜,似乎无限美好的未来就在眼前。
很久以前,他一直觉得,世界是一场繁华却虚伪的假面舞会,人人都戴着与生俱来的假面,只有他暴露着丑陋可怖的真容。他拥有举世无双的才华,却终身只能苟且在阴沉的黑暗中。渐渐地,他失去了感知喜悦和期待的能力。
是白兰芝,让他看到了另一个全新的、完整的、美丽的世界。
他带她走遍真实的河谷山川,她让他的灵魂明白世界何以存在。
“我会给你最好的生活。”他扣住她的后颈,和她鼻尖顶着鼻尖,心醉神迷地承诺道。
这句话说过多少遍,他已经不记得了。他只知道,给她最好的生活,让她幸福快乐地生活下去,是他后半生的执念。
就像他的前半生,一直在寻找一枚可以令自己正常的面具般。
他找到了。
【番外:伦敦(完)】
※※※※※※※※※※※※※※※※※※※※
注释1:克里斯托弗·马洛[英]《多情牧童致爱人》
_(:3」∠)_下个番外就是几年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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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雄鹰(1)
1902年, 伦敦,隆冬。
接连下了几日小雨,今日终于放晴, 花园里的枝叶都湿漉漉地垂着头。白兰芝拿了一本小说, 来到花园的玻璃花房, 坐在沙发椅上,静静地翻看。
没过多久,艾诺1走了进来。艾诺是她和埃里克的第一个孩子,本来她还打算要一个女儿, 但埃里克见她分娩时那样痛苦, 说什么也不同意她继续怀孕,还专门去咨询了福尔摩斯有效的避孕方式。两个大男人,坐在会客厅,神色严肃地探讨着古往今来的避孕方式, 分析其是否安全、干净、有效。白兰芝在旁边听着,脸都红透了, 心里却非常甜蜜。
今年艾诺刚满七岁, 但看他的表情和身高,完全不像一个七岁的小孩。他的五官继承了白兰芝的清丽秀美, 骨相则像埃里克一样冷峻凌厉。七岁的小孩, 脸颊多少会带点肉感, 艾诺却眉骨突出,轮廓分明,小大人般不苟言笑。
白兰芝看向他,见他模仿埃里克的穿衣风格, 穿着厚重的黑色大衣、条纹马甲和白衬衫, 严肃而规矩地系着领带, 忍不住笑了:“课上完了?”
艾诺双手插兜,眼神、姿势和他的父亲一模一样:“海曼小姐被我辞退了。”
白兰芝诧异:“为什么?她哪里不好吗?”
艾诺点点头,又摇摇头:“她很好,但她已经没什么能教我的了。”
“……海曼小姐可是牛津大学的高材生。”
“她的知识确实渊博,”艾诺神色淡然,“但我也不差。”
这口气,简直跟他的父亲一个样。白兰芝忍住笑意,想了想说道:“好吧,等你父亲回来,我跟他商量一下,怎么安排你的家庭教师。”
听见“父亲”,艾诺微微皱了皱眉头。这个小动作没逃过白兰芝的眼睛,她有些无奈,不知为什么,从去年开始,艾诺就不再亲近埃里克,每次和埃里克说话,都像对待陌生人一样客气。
白兰芝头疼不已,她看得出来,艾诺其实非常崇拜埃里克,从他刻意模仿埃里克的穿着打扮、神情站姿就看得出来,埃里克不在家时,他甚至还会在书房的钢琴前,怔怔地坐上一两个小时。但真让他和埃里克正常地相处一会儿,他又十分抗拒。
去年,白兰芝还能勉强明白他心里的想法,但随着他学识和见识的增长,现在,白兰芝是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了……
她揉了揉眉心:“你不想见到父亲?”
艾诺愣了一下,毕竟还是个孩子,并不懂得如何掩饰一瞬间的情绪:“……没有。”
“你跟他吵架了?”
“没有。”艾诺思考了一下,“是他不想见到我。”
白兰芝迷惑地问:“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他很爱你呀。”
“他爱我,是因为我是你的儿子。”艾诺口气冷静地叙述道,“不知母亲是否读过弗洛伊德的著作,在我这个年纪,通常会有恋.母情结,视母亲为所有物,将父亲视为争夺母亲的竞争对手。很显然,我和他现在正处于竞争的关系中。没有竞争对手会互相喜欢并和睦相处,父子也一样。”
白兰芝被他说得一阵哑然:“……我觉得可能是你想太多。”
艾诺直视她的眼睛:“假如我是个女孩,也会和你形成竞争关系,去争夺父亲的宠爱。很正常的现象,母亲不必担心,我自己能处理。”
儿子看得比她还要通透,想法比她还要理智,弄得她挺不好意思。她微赧地摸摸他的脑袋:“你很有主见,但书上的理论和现实生活还是有不少差别,你要努力分辨,多跟你父亲沟通,”想起他那套“竞争关系”的说辞,她头疼地摇摇头,柔声说道,“你父亲很爱你,他小时候受过很多磨难,不太懂得如何去表达感情,并不是拿你当竞争对手……你才多大呀。”
在艾诺的心中,母亲确实是他的所有物,或者说,父子二人都视白兰芝为所有物。在这个家里,谁能彻底地占有白兰芝,谁就处于地位的最顶端。埃里克没有教他这些,却在无形之中,令他领悟了这种攻城略地的本能。
艾诺眯着眼,低声回答:“我不小了,母亲。”他顿了顿,继续说,“我比他年轻,比他聪明,又是您的亲生骨肉,和您的关系比他不知密切多少倍,他感到危机,觉得我是竞争对手很正常。”
白兰芝:“……”
白兰芝无语了片刻:“好啦,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你的父亲。晚上他回家吃饭,不准给他脸色看!”
艾诺满脸不情不愿,低低地“嗯”了一声。
——
晚餐时间,埃里克却没有准时到家。
艾诺冷着一张小脸,肩背挺得笔直,握刀叉的姿势标准而优雅,却久久没能等到父亲的“检验”,不禁有些焦躁。
直到晚餐结束,父亲都没有出现在餐桌上。他垂下头,拿起膝上的餐巾擦了擦嘴唇,正准备起身离开,这时,一个高大而修长的身影走了进来。
埃里克回来了。
他看一眼艾诺,脱下大衣递给仆人,动作行云流水,周身散发着养尊处优的强势气息。艾诺心想,什么小时候受过很多磨难,肯定是母亲编出来骗小孩的谎话。他看过福尔摩斯关于“演绎法”的文章,如果不是久居高位,父亲根本不可能拥有这样强大的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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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你辞退了海曼小姐。”埃里克在他的对面坐下,摊开餐巾,随意地铺在膝盖上。
面对母亲时的自信从容,在这一刻全部消散。艾诺握紧双拳,心里生出一丝紧张,连嗓音都有些干涩:“她已经没什么能教我的了。”
“是么。”埃里克毫不惊讶,平淡地问道,“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艾诺一怔:“什么?”
埃里克的语气云淡风轻:“海曼小姐是非常优秀的学者,连她都教不了你什么,想必你的学识已十分渊博,不再需要父母帮忙考量未来了。所以,从今天开始,你的未来由你自己负责。你今后想做什么,想成为一个怎样的人,如何独立地生活下去,全由你自己规划,我们不会再干涉你的人生。”
艾诺彻底怔住,半天才说:“……我才七岁。”
“七岁的天才。”埃里克挑了挑眉,“加油。”
——
白兰芝完全没想到,自己只是上楼小睡了片刻,再下楼时,气氛已变得剑拔弩张。
埃里克突如其来的刁难,让艾诺更加坚信弗洛伊德的理论。他对白兰芝说:“母亲您看,我说得没错吧,我和他确实是竞争对手。”
白兰芝:“……”
埃里克沉下脸色:“少看福尔摩斯给你的书。”
白兰芝在旁边,艾诺冷静沉着了不少,说话也变得慢条斯理起来:“为什么不能看?你怕我比你更加博学?也是,像你这样的人,心里肯定非常恐惧被自己的儿子取代。”
话音落下,埃里克却发出一声轻笑。艾诺顿时像被威胁的小动物般,紧绷着身子:“你在嘲笑我,还是在看不起我?”
埃里克淡淡地答道:“我没有看不起你,相反,我和你讲话一直用的是对同龄人的态度。你不是自认为比我博学么,这样,我给你半镑,如果你能在十天之内,赚回二十倍的英镑,我就承认你比我厉害,怎么样?”
无论是半镑,还是十英镑,在艾诺眼里都是小数目,这一个星期,他打赏车夫的钱都不止十英镑。他答应得很爽快:“好,我保证做到。”
谁知,埃里克继续说道:“这半镑也是你那十天的生活费。”
艾诺不敢置信,继而愤怒:“半镑——生活费?从这里到市区,赶马车的钱都不止半镑。”
“我会派人把你送到贝克街,但接下来,你每天都要支付福尔摩斯一先令的租金。”
十先令等于半镑金币。艾诺抿直了嘴唇:“那半镑岂不是只能付十天的租金?”
“所以,你不仅要赚到租金,还要翻倍,有信心么。”见他面露犹豫,埃里克看他一眼,挑衅地说,“不行就算了,反正我在你这个年纪,半镑翻二十倍简直轻而易举。”
艾诺一咬牙:“你能做到,我也能。你就等着吧!”说完,他面沉如水地站起身,走向旋转楼梯,临走前,不忘跟白兰芝说晚安。
白兰芝不由失笑,摇摇头,走到埃里克的身边,坐下来,撑着下巴看他吃饭。
只有妻子在场,埃里克的吃相不再优雅得体,变得有些粗鲁,上一刻还冷漠威严的语气,也温柔了好几个调:“看我干什么。”
“你对付他好有一套。”她真心实意地夸奖道,“我现在完全搞不懂他在想什么。”
埃里克轻轻笑着:“他太聪明,人生也过于顺遂,难免会自大骄傲,现在不让他经历一些挫折,以后会更难对付。不过,他说得没错,我有时候确实会嫉妒他。”
“嫉妒他什么?”
埃里克侧头吻了一下她的双唇,若无其事地继续用餐:“嫉妒他能有你这么好的母亲。”
白兰芝一下懂了他的意思,心里酸酸的,更多的还是甜味。
她站起身,帮他倒了一杯热茶,送到他的手边。他微笑着,牵起她的手亲了一下。座钟无声地走着秒针,隆冬时节,傍晚时分,外面天色已然全黑。明明万物都已经枯萎沉睡,她的内心却像被炭火烘烤一般滚烫。
生活……
怎能如此安稳幸福。
※※※※※※※※※※※※※※※※※※※※
注释1:艾诺,arno,意为“鹰”。
第一次字数超过二十万!!!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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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雄鹰(2)
次日, 天还未亮,艾诺就被埃里克送到了贝克街福尔摩斯的住所。
夏洛克一整晚没睡,正在桌旁吃早餐。听见房东赫德森太太引进来两个人, 他头也没抬,嗓音沙哑地说道:“我风湿病犯了, 如果不是特别紧要的事,请明天再来。”
“不需要你走动。”埃里克一边扣着艾诺的后颈,一边用手肘撑着门框,淡淡答道,“每天抽出几分钟,给他点吃的就行。”
听见他的声音,夏洛克抬起头,几乎是一瞬间,他就读出了这对父子之间微妙的气氛, 沉吟片刻,非常愉悦地笑了:“我亲爱的朋友,我很乐意帮你这个忙。”
埃里克冷哼一声, 把艾诺往夏洛克身边一推:“十天后我来接你。希望你能交出一份令我满意的答卷。”
“我会的。”艾诺双手插兜, 语调不紧不慢,“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请你照顾好母亲。”
埃里克看他一眼:“不用你操心。我走了。”
艾诺礼貌而疏离地说道:“再见。”
他似乎满不在乎埃里克的离去,然而等埃里克真的离开之后,他脸上又写满了怅然和失落,怔怔地望着手中的半镑金币。
夏洛克饶有兴趣地观察着他的动作:“介意我推测一下, 你为什么来到这里吗?”
“华生医生的离去, 让你很不习惯吧, 只是一个小案子, 就彻夜未眠。”艾诺收起金币,走到埃里克刚才站立的位置,用手肘撑着门框,刻意以成熟的口吻说道。
夏洛克脸色一变,双眼聚精会神地眯了起来:“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艾诺言简意赅:“书架、饭桌。”
“说说看。”
“书架上积了一层薄灰,我记得罗登巴赫的《亡妻》,医生上周才翻开第一页,而你从不看这种荒谬的爱情小说,因此只有一个可能,看它的人去忙更重要的事了,比如婚事、家事;饭桌——饭桌上只有你一个人的早点,你和医生向来形影不离,我想不用我过多解释了吧。”
“精彩,观察得很仔细,有我的风范。”夏洛克仰靠在椅背上,“小案子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你的烟草袋纹丝未动,烟斗也未点燃。”艾诺神色淡漠地说道。
话音未落,他的声音就被福尔摩斯的朗笑声打断。夏洛克大步走过来,一把揽住他的肩膀,男人身上浓重的烟草味侵略着他的鼻子:“聪明,非常聪明,假如我有儿子,应该就是你这样的!”高兴得像个欣慰的老父亲。
埃里克从未这么夸过他。艾诺先是一怔,随即双颊逐渐红透,竟因为夸奖而感到害羞了。
他强作镇定地看了看窗外:“天亮了,我要去找工作了。”说完,他把和埃里克的赌约,和福尔摩斯解释了一遍。
夏洛克沉思片刻:“华生要下周才能回来。这十天你不如就当我的助手,我不要你付租金,反而付给你10镑工钱,怎么样?”
“不怎么样。”艾诺拒绝道,“这么做固然能帮我赢下赌约,但并不能赢得光彩,你是我父亲的朋友,我在你手底下做事,显然是沾了我父亲的光。这个赌约倘若就这么赢下,我心里也不会畅快。”
夏洛克笑了:“真要强,但我很欣赏。”
——
艾诺走出福尔摩斯的寓所。伦敦的冬季虽然很少下雪,但也够阴沉冰冷的,寒风很容易从衣领溜进去。艾诺戴着围巾,却没有系上,因为埃里克从不系围巾,只把围巾挂在颈项两侧。
他双手插在衣兜里,在街上慢慢地逛着,一边走,一边观察周围的景象。
10英镑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对于穷人来说,10英镑很可能是对方一年的房租金。穷人——譬如码头工人、渔民、传达员,每周工资也才15先令左右。前面说过,半镑等于10先令,也就是说,他这十天,必须要赚到相当于14个码头工人的工钱。他虽自认为比那些工人聪明,却没有那些工人身强体壮,再说,就算他长了三头六臂,也不可能一个人干十四个人的活计……想到这里,他有些苦恼,到底要怎么赚10英镑呢?
不知不觉间,已是中午。他的生活习惯一向规律准时,中午十二点必须用餐,于是想也不想地走进一家餐馆。侍者见他穿着考究,分明是小孩的模样,表情却比大人还要严肃,便殷勤地招待道:“小先生,几位?”
“一位。”艾诺选了个靠窗的位置,“把菜单给我。”
侍者递上菜单。艾诺翻开一看,顿时愣住,一盘牛肉、一盘全鱼竟要1先令,套餐则要5先令,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衣袋里的金币,第一次觉得这金币竟是这么有分量。
侍者满面笑容地望着他:“小先生,想好点什么了吗?”
艾诺有些窘迫,脸上却丝毫未显:“你们这里有谷粒饲养的子鸡吗?”
“有鸡肉,”侍者愣愣地答道,“但不能保证是谷粒饲养。”
“布列塔尼的龙虾有么?”
侍者的表情逐渐尴尬:“小先生,龙虾只有大酒店才会售卖,而且,我也不知道布列塔尼在什么地方。”
“布列塔尼位于法国的西北部,在英吉利海峡的对面。不是英国的地盘,不知道很正常。”艾诺站起身,略带歉意地说道,“抱歉,你这里没有我想吃的菜品,辛苦你的招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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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者对这个成熟有礼的孩子充满了好感,连忙说:“不客气,不客气,欢迎下次光临。”
走出餐馆,艾诺松了一口气,同时更加苦恼,连一顿5先令的午餐都吃不起,外出赚钱的生活比他想象得要艰难许多。
他又漫无目的地逛了一会儿,在一家大酒店前停下脚步。旋转门前的侍者穿着黑色礼服,戴着白色手套,和家里的仆人打扮得一模一样。他有些想家了,便站住脚,盯着侍者出了会儿神。谁知,侍者满眼倨傲地瞥了他一眼。
那侍者什么都没说,仅仅是一个眼神,就让艾诺有了挫败的感觉。
他虽然只有七岁,却看过不少书,知道社会阶层的存在,也知道自己地位不凡,相当于一个超级富豪的长子,也因此,他比一般小孩更好学、更要强,对自己的要求更高,普通小孩还赖在父母怀中撒娇时,他已能像个大人那样,和父母平起平坐地交流了。
但是,离开父母的庇佑,他也只是个七岁小孩而已,手里只有父亲留下的半镑金币,身上的围巾、手套、衬衣、外套也都是母亲帮他挑选的。他空有一颗理智聪明的头脑,却连码头工人赚钱的能力都没有。就像现在,假如他是和白兰芝一起来到这家酒店,这侍者绝不会如此轻蔑地瞥向他。艾诺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真的太小了,需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他所以为的“成熟”,只不过是父母对他的纵容。
但同时,他也是真的不服气。凭什么父亲能放出那样的狂言,说在他这个年纪,半镑翻二十倍是轻而易举的事?
他又生气,又难过,又沮丧地回到了贝克街221号b座。一整天走下来,他的脚掌痛得不行,偏偏他今天穿的是黑皮鞋,不适合长时间行走,估计小脚趾已经被磨红肿了。他蹲下来,小小地歇息片刻,然后换上一副轻松的神态,按下电铃。
本以为会是房东赫德森太太开门,他连问候语都想好了,谁知房门打开,最先出现的却是一股温柔、明净、平和的清香,只见白兰芝站在门后,正微笑着望向他:“宝贝,吃饭了吗?”
刹那间,一股强烈的酸涩冲上他的鼻梁,令他的眼圈一下通红。他不想让白兰芝看见这副窘态,无声地抱紧了她,将头埋进她的怀里。
白兰芝一怔,随即感到衣襟一热,顿时明白了过来。她假装不知道他在干什么,无奈地笑笑:“还是那么会撒娇。”
要是平时,艾诺肯定会反驳她的说辞,但现在……母亲的怀抱是那么温暖、柔软、芬芳,像热烘烘的被窝般令人眷恋。如果可以,他真想永远待在白兰芝怀中,现实却是他连一秒钟都不敢多待,害怕坚硬的外壳在这个怀中尽数瓦解。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低声答道:“吃了,母亲。您怎么过来了?”
白兰芝轻抚着他的后脑:“我不放心你。赫德森太太这里还有空房,晚上我和你一起睡,好不好?”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把找不到赚钱门路、吃不起5先令午餐、被酒店侍者蔑视的委屈全盘托出,但想起之前在埃里克面前撂下狠话的情景,他又把那些委屈全部吞咽了回去。
他将所有遭遇简化为一句:“赚钱比我想象得要困难。”
“大多数人十天都不能赚到10英镑,是你父亲为难你了。”
他沉默了一下,问道:“父亲说,他在我这个年纪,能轻而易举地赚到10英镑,是真的吗?”
白兰芝迟疑片刻,换了种方式回答道:“他的过去很复杂,你别跟他比较。”
艾诺懂了,父亲可以,而他不行。
这个认知令他更加受挫。他一语不发地洗漱完,坐在床边,脱下皮鞋和袜子,脚趾果然已被磨烂。他皱着眉头,正想去找赫德森太太拿医药箱,却见白兰芝走了进来。他连忙不动声色地把袜子套了回去,不想让白兰芝担心。
白兰芝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却没有询问。她坐到床上,揽住艾诺的肩膀。艾诺虽然比同龄人高挑,身材却很清瘦,尤其是肩膀和后背,非常单薄。每当她被艾诺噎得说不出话时,只要摸一摸他的肩膀,就会想起他还是个刚满七岁的小孩子。
“累吗?”她柔声问。
艾诺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已是晚上九点,睡觉的时间,这个时候依赖一下母亲,应该没什么关系。他便阖上眼,放肆地躺在母亲的怀中:“累。”
“脚疼吗?”
他答得很快:“不疼。”
白兰芝轻叹一声,温柔地夸道:“你是个坚强的孩子。”
可能是今天的遭遇过于不顺心,艾诺的眼圈又红了。他紧闭着眼,用舌头用力地抵住上颚,将哽咽都堵在咽喉里。半天过去,他才能正常地发出声音:“母亲,跟我说说父亲吧。”
“你想知道什么?”
“他不仅仅是企业家,对么。他对那些工厂根本不怎么上心,我看得出来。”
“也可以这么说……”白兰芝想了想,“你的父亲,是一个音乐家,只要是关于音乐,就没有他不会的。”
艾诺鼻音浓浓地说道:“那他从来没在我面前唱过歌。”
“回家就让他给你唱好不好?”白兰芝失笑,“除了音乐,你父亲还会木工、变魔术、设计建筑……迄今为止,他不怎么了解的好像只有文学。有一次,华生医生和福尔摩斯先生就‘侦探小说该不该因为迎合世俗的趣味,而失去严谨性’,大声争执了起来,找到你父亲做评判,结果你父亲也面露难色——当然,他的‘难色’,就是冷冷地丢下一句‘别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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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诺也笑了起来,但很快,他的笑声就消失了。他搂紧母亲的腰身,沉默许久,低低地问道:“父亲那么优秀……您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怎么会,你是我的骄傲。”白兰芝轻声说道,“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出色。不仅我以你为荣,你的父亲,还有福尔摩斯先生,他们都以你为荣。我来的时候,福尔摩斯先生扯着我,夸了你很久呢,说你聪明绝顶,应该成为他的学生。”
衣襟再次一热,这个孩子又流泪了。看着他柔软的短发,她心想,聪明归聪明,其实还是孩子的心性,今天可能在外面受了不少的委屈。让一个七岁的小孩赚到10英镑,确实有些离谱。等下,还是劝他回家吧。
她刚想到这里,就看见艾诺抬起头,一脸郑重地说道:“母亲您放心,父亲能做到,我也可以。剩下的九天,我保证赚到足够的钱,不让您失望。”
※※※※※※※※※※※※※※※※※※※※
呜呜呜写得我心都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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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雄鹰(3)
艾诺睡着以后, 白兰芝撑着下颚,看了一会儿他的睡颜, 然后轻手轻脚地走下床, 找到赫德森太太要来医药箱。她半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脱下他的袜子, 为他包扎伤口。
看见他肿胀破皮的脚趾,被磨出几个水泡的脚掌,她心里泛起针扎般的疼痛, 但终究什么都没说,只是在他额上轻轻印下一吻。
被子里,艾诺无声攥紧了拳头。他心想, 哪怕父亲令母亲失望, 他也不会让母亲失望。这辈子都不会。
他要成为母亲后半生坚实的后盾。
想法虽好,但直到赌约的最后一日, 他都没能找到赚钱的路子。已是深冬, 冷汗却一颗一颗地从他额上流下,他懊恼而羞愧地捂住脸颊, 踢了一脚路边的小石子。
难道, 他真的不如父亲优秀吗?他到底哪里不如父亲?
这段时间, 他一直没能按时吃饭, 整个人消瘦不少,本就立体瘦削的脸庞, 此时更是看不见半分赘肉, 再加上高挑的身材, 现在的他看上去不像孩童,反倒像一个十四、十五的少年。
他茫茫然地在大街上走着,穿过小巷和草坪。九天过去,就算他能找到赚钱的工作,也不可能一下赚到10英镑。他已经放弃了这个赌约,做好了被父亲嘲讽羞.辱的准备。
不知走了多久,道路两旁堆积的垃圾越来越多,空气弥漫着一股恶臭,分不清是垃圾在发酵,还是食物在腐烂。巷口出现许多浓妆艳抹的女人,露着胳膊和大腿。艾诺站住脚,环顾四周,意识自己已走到贫民窟。
这里很不安全,不是小孩该来的地方。但他的心中忽然升起一个疯狂而大胆的念头:都说危险的地方机会最多,他有没有可能,在这里一下赚到10英镑呢?
口袋里还剩下1先令,是他最后一天的房租钱。他想赌一把。
艾诺深吸一口气,尽量摆出气定神闲的模样,双手插在衣兜里,步伐闲适地向前走去。可能是他的衣着和神态,过于高贵优雅,真的镇住不少恶棍流.氓。他们对他虎视眈眈,却不敢贸然上前。
不知不觉间,他走到一家破败的店铺前。一个劳工模样的男人从里面走出来,脸颊通红地喊道:“下个月的生活费不用发愁了!”
周围人一脸见怪不怪。艾诺紧盯着男人手中的两个金币,见他脸上的喜色不似作伪。这是什么地方?他眯着眼望向那家店铺,看上去也不像劳工中介所,里面的人或悲伤,或兴奋,或紧张,或颓唐。
不等他想出个名堂,一个穿着方领长裙、头戴珍珠发卡的女子款款走到他的身边。她发丝高盘,五官艳丽,皮肤白皙,是贫民窟一道靓丽至极的风景,许多肤色黝黑的男人都在对她吹口哨。
她并不理会那些人,柔声对艾诺说道:“小先生,第一次来这里?想玩什么?”
艾诺瞥一眼这女子,见她胳膊小腿长着暗红色的红斑,便知她已染上梅.毒。身患梅.毒的女子多半是妓.女。妓.女找他干什么?
他心念电转,神色和口吻却是平淡无比:“你们这里有什么。”
女子笑吟吟:“看你想玩什么呀。不过,像你这样的有钱少爷,最好还是先从优雅的纸牌开始尝试。”
纸牌。原来这家店铺是赌.场。
艾诺在福尔摩斯那里了解了不少关于赌.博的人间惨剧,深知赌.场的危害不亚于龙潭虎穴,但想要在眨眼间赚到10英镑,似乎只有赌.博能做到。
他闭了闭眼,五指紧握成拳,危机感和兴奋感电流一般在他的背脊上流窜。赌,还是不赌?
挣扎半天,他还是说道:“带路。”
女子极会察言观色,见他神态、衣着、气质均是不凡,就知道是条肥美的大鱼,连忙将他引进了高级包厢。
艾诺没想到,开设在贫民窟的赌场,包厢竟装修得富丽堂皇,不仅有水晶吊灯、真皮沙发,还有镀着真金的烛台,和纯银果盘。女子拿出一副扑克,手法熟练地洗牌。这些扑克似乎经常拿出来使用,背面浸着酒渍、油污,和长指甲划过的痕迹。
艾诺将手肘搁在桌上,食指关节轻抵着下巴,观察了片刻,就找出了那些痕迹的规律。
这种幼稚的把戏,也想骗到他?
女子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看,了然一笑:“规矩很简单,只要赢就行了。除了我,等会还有一个先生也要过来。他是我们这里的老牌客了,不过手气极差,经常输给菜鸟,偏偏又喜欢打牌。我们大伙都叫他‘慈善家’!”
女子说话时,一边嘴角上扬,一边嘴角却保持原状;说到“慈善家”时,明明是兴奋、期待的语气,她却下意识地摇摇头,耸了耸肩。很明显,她在撒谎。那人多半是她找来的老千。
艾诺淡淡瞥她一眼,总算在这些平凡而愚蠢的人面前,找回点自信心。
没过多久,所谓的“慈善家”就来了。男人烫着时髦的小卷发,穿着绅士三件套,手上拿着镶银手杖。这套装束,任谁看见都不会怀疑他是个有钱人,艾诺却一眼看出他的家境贫寒,而且相当缺钱——外套看上去整洁而崭新,后背处却有一道明显的折痕,说明这件外套鲜少穿着,只有重大场合才会拿出来见光,并且拥有它的人非常贫穷,连等身衣柜都没钱购置,只能将衣服折起来存放。还有一点,真正的有钱人喜欢在袖扣上做文章,比如他的父亲,更衣室里的袖扣比衬衫的种类还要繁多,有纯金袖扣、钻石袖扣、链状袖扣、翡翠袖扣……这个男人的袖口那里却沾了一点油渍,扣子还是劣质的假玳瑁。镶银手杖更不必说了,前些天他路过服装店,发现这种手杖只要7先令6便士,实在是廉价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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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里,他愈发轻视这些人——他们的心眼和阴谋,在他的眼里,简直是漏洞百出。
事实证明,这些人确实非常愚蠢,头脑连他百分之一灵活都没有。几轮下来,他手边的筹码就已堆积如山。他粗略地估算了一下,早已超过10英镑。想到母亲和父亲或惊喜或震惊的表情,他的嘴角微微上翘起来,合上纸牌,扔到一边:“不玩了。”
女子的脸色青红不定,没想到这小崽子的运气这么好,竟让他赚了个盆满钵满。肥鱼没吃到,反而赔了个血本无归。她强笑着,试图挽留:“你今天运气这么好……多玩几把再走嘛!”
“不了,小赌怡情。”艾诺站起身,唇边一直挂着浅浅的笑意,“而且,也不是我的运气好,而是对面那位先生出老千时,实在太过明显。每次他和侍女换牌的时候,眉毛都会上扬一下,生怕我看不见一般。若是个傻子和你打牌,恐怕会输掉裤子,但很遗憾,我是个聪明人。”
女子脸色彻底失控:“你——”
艾诺彬彬有礼地打断她:“哪里能兑换筹码?”
女子正要发作,却被卷发男子扯了一下。她强压下满心的不甘和恼羞,强笑着说:“出门直走,卖酒的地方。”
“谢谢。”艾诺将筹码赶进衣袋里,大步走了出去。女子和卷发男子对视一眼,也从后门离开了。
10英镑到手得如此容易,令他消失的自信心又回来了。艾诺轻哼着小调,双手插在衣兜里,唇角微勾着走出店铺。
十天之内赚到10英镑算什么,他刚刚可是做成了一桩无本买卖!他心想,他就是天才,无可辩驳的天才。
原来赚钱如此容易。想到这里,他看向街边劳工的眼神不由带上一丝轻视,觉得这些人是因为愚不可及,才沦落到卖苦力的境遇。
再穿过一条小巷,就能走出贫民窟,回到大街上。他简直迫不及待想要看见父亲震惊的表情,步子竟雀跃起来。
这时,一个粗犷的声音响起:“站住,小子!”
他心头一凛,微微回头:“谁。”
一个肌肉虬结、麦色皮肤的男人走过来,粗声粗气地推他一把:“听说你刚刚在我们地盘上出千了?赚了多少?看你小子人模狗样的,不像是缺钱的人,竟然做出这种下三滥的事情,可真是不要脸!”
艾诺不动声色地瞥他一眼,同时心中计算出数十种逃跑路线,但遗憾的是,每一种都不管用——他和这个男人的身形差距太大了,贸然逃跑,恐怕会付出不小的代价。
“我没有出千。”他只能这样说。
“他妈的,老子说你有就有,明白吗?”男人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凶神恶煞地说,“看在你是第一次来这里的份上,我不跟你多计较,把身上的钱都交出来,否则,别想从这里竖着走出去!”
艾诺后背冒出一层又一层的冷汗,口吻却平缓冷静:“你是个搬运工,对么。你的关节粗大,皮肤粗糙,左右肩高低不一,头颈前伸,只有搬运工才具备这些特征。现在工业越来越发达,你们的日子也越来越不好过。听说工厂里的制造工人年薪能有90多镑,你呢?你的年薪有多少,40镑,还是50镑?你想过以后么,万一以后你失业了怎么办,你的家人怎么办,你的房租谁来付?”
男人被他说懵了,满脸惊疑不定:“你是个什么玩意儿?谁告诉你这些的?”
“我推测出来的。”艾诺语调不徐不疾,“你放过我。我给你指一条明路,送你一个铁饭碗。我是企业家的儿子,在郊区有一座庄园,家里的仆人很多,多你一个不多。只要你肯放过我,我给你开100镑的年薪,并保证你的家人吃上新鲜的鸡鸭鱼肉,怎么样?”
男人呼吸急促,显然已被他说得意动:“万一你反悔了怎么办?万一你的父母不同意怎么办?”
“你放心,我是家里的独子,母亲十分宠爱我,不会拒绝我的任何要求。”
话音落下,他忽然感到不对劲。只见男子上下打量他,眼中、脸上竟放出贪婪的光芒。他顿时反应过来,自己暴露了一个多么危险的信息——他自信过头,竟将自己的真实身份说了出来,现在四下无人,男子一定起了歹念!
他后退一步,想要补救:“我劝你不要铤而走险,若你现在放过我,你会得到一份正当的工作,和高昂的薪酬,但你若是有了其他不合适的想法,等待你的将是牢狱之灾!”
男人哈哈大笑起来:“到手的小肥羊,没人能忍住不宰掉!100镑算什么?只要你在我手上,我可以跟你母亲勒索1000镑、10000镑!到时候我还用当你家的仆人?直接成为人上人了!”
眼下这个情况,大概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艾诺步步后退,直到后背抵上石墙。只见寒光一晃,男人竟抽出一把尖刀,语气狰狞地喊道:“不要再跑了!再跑,我就把你的手指和脚趾一起剁下来,送到你母亲的面前!想必你母亲伤心欲绝的时候,给出的赎金会更加丰厚!”
艾诺呼吸艰难,喉咙干涩,手心、后背全是湿腻的冷汗。他正要做最后的挣扎,就在这时,一条粗麻绳索从天而降,蟒蛇一般勒紧男人的脖颈,只听一个冷漠、低沉、森寒的声音响起:“是么,你大可以试试。”
……是父亲的声音。
他人生中最狼狈、最慌张、最糟糕的时刻,被他的父亲看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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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雄鹰(4)
埃里克站在巷子口, 身形高大而挺拔,黑色大衣冷漠笔挺。他戴着皮手套, 手中握着粗麻绳索的另一端, 仿佛握着骏马缰绳一般漫不经心。父亲无论是身高、力量,还是气势, 都比他出色太多太多。看着父亲逐渐接近的身影,他一脸羞愧地垂下头,不敢和父亲对视。
没本事光明正大赚钱不说, 还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他今天的表现真是糟透了,不知父亲会怎样批评他。
谁知,埃里克什么都没说。他单手提着男人的衣领, 绑住他的手脚, 把他丢到路边的出租马车上,然后递给车夫一枚半镑金币:“送到苏格兰场。就说是福尔摩斯让你送的。”直到马车渐行渐远, 他才侧头看向艾诺:“我们聊聊?”
艾诺语气沉重地答道:“好。”
他以为埃里克口中的“聊聊”, 是父子二人回到家里的书房,关上门, 面对面严肃地谈话, 然而埃里克带着他, 躬身登上了一辆公共马车。
公共马车是伦敦数量最多, 也是最廉价的交通工具,分为上下两层, 能搭载二十多个乘客。车厢内充溢着汗味、体臭、廉价香水味。艾诺很不适应这种气味和环境, 但见父亲神态自若, 他也只能屏息硬撑着。
公共马车有固定的路线,每到一站都会停下,等待乘客上车下车。一路走走停停,耽搁不少时间。艾诺不知父亲到底要干什么,不禁有些焦躁。这时,马车上来一对夫妇,怀中搂着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小男孩手长脚长,看上去非常健康,却娇弱无比地依偎在父亲的怀中,细声细气地说着话。艾诺皱着眉,有些鄙夷地瞥一眼小男孩,不知为何,心中却升起一丝失落。
一个小时过去,埃里克终于站起身,准备下车。艾诺解脱般松了口气,连忙跟上。临走前,他若无其事地看向之前那个小男孩。他已从父亲的怀中坐了起来,正扯拽着父亲的领带,央求父亲买玩具,模样好似一个智障儿童。他的父亲却如视珍宝地注视着这个智障儿童。
看着埃里克头也不回的修长身影,艾诺闭了闭眼,告诉自己不要在意,心中的失落感却越来越重。
穿过一条小巷,他们来到一家酒馆前。艾诺微微一怔,不明白埃里克为什么要带他来这里。
虽然他一直渴望被当成大人对待,但他还是一个七岁小孩啊……父亲难道不知道小孩是不能喝酒的吗?平时对他疏于关心也就罢了,竟把他带到酒馆来,真是太不负责任了。
他沉着脸想要离开,却又想知道埃里克目的是什么,最终还是抬起脚,跟着埃里克走了进去。
埃里克在靠窗的沙发坐下,举起两根手指招来侍者:“一瓶爱尔兰威士忌。”他看向艾诺,“你呢。”
……竟然真的要让他喝酒。他回去要告诉母亲。
心里是这么想,艾诺的口气却冷漠镇定,丝毫不露怯:“和你一样。”
埃里克毫不意外,侧头对侍者说道:“两个杯子。”
艾诺在埃里克的对面坐下,挺直背脊,尽量以轻描淡写的口吻说道:“你想和我聊什么。”
侍者送上来一瓶金黄色的酒液,和两个水晶酒杯。埃里克将自己的酒杯斟满,对他举起杯子:“请便。”
艾诺有学有样,冷着一张小脸,给自己倒了一杯。但他非常有分寸,没像埃里克那样一大口喝完,只是用嘴唇轻轻碰了碰酒液。他是一个理智、懂事的好孩子,才不会跟着父亲胡来。
两人好友般碰了碰杯。埃里克轻轻晃了晃杯中的酒液,忽然开口说道:“你今天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什么错误?不该赌博?”
埃里克摇头。
“不该暴露自己的身份?”
“是不该轻视他人。”埃里克说道。
艾诺一愣:“可是那些人确实又蠢又笨。”
“是么。”埃里克不带感情地说,“那你为什么最后还是身陷险境?”
艾诺皱着眉,不情不愿地答道:“因为我只是一个小孩,体格不如你强壮……假如我像你一样强壮有力——”
“那你会被更强壮的人打败。”埃里克打断他,“假如你不轻视那些人,不轻视那个老千的把戏,也许你能安全地走出赌场;假如你不轻视那个搬运工,不自以为是地分析他的人生,刺激他的神经,你的人身安全也许不会受到威胁。轻视他人,除了迷惑自己,不会给你带去任何好处。”
艾诺哑然,他知道自己会被批评,但没想到会被贬低得一无是处。
他低低地说:“……要不是口误把自己是独子的信息暴露了,我相信他一定会被我说服的。”
埃里克皱皱眉:“我一直以为你只是过于自信,现在发现,你已经到了自大的程度。我承认你很聪明,但你的聪明就像是王冠上的宝石,除了招摇过市,毫无用处。王冠为何贵重?是因为它承载着至高无上的权力。一个国王,若是无法令人信服,没有大臣和士兵的拥簇,就算他戴着再贵重的王冠,也无法成为一国的君主。你明白了么。”
艾诺垂着头,极力压抑着声音中的愤怒:“你又不了解我,怎么知道我的聪明毫无用处?从小到大,你陪伴过我几天,我能不能令他人信服,轮不到你这个不了解的人来断言!反正我已经赚到10英镑,这个赌约我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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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赢了,赢了之后呢。你学到了什么。”
“学到了要谨言慎行。”
“除此之外呢,没了么。”埃里克仰靠在座椅上,轻轻旋转着手中的水晶杯。
“还能有什么?”艾诺说,“或者说,我能在一群妓.女、老千、恶棍身上学到什么。”
埃里克沉默了一下:“我八岁的时候,曾在一家马戏团……工作。那里的人都没有大智慧,但他们精通各种各样的小把戏,比如绳索、变魔术。他们和你今天碰见的那些人没什么两样,但就是这么一些人,给予了我受用一生的财富。”
艾诺固执地说道:“话虽如此,但我还是不认为一个老千的身上,有值得我学习的地方。他的骗术简陋而愚蠢。”
“他是怎么换牌的,你看清了么?”
“这种下三滥的手法,就算看清了又能怎样……”话音未落,他满脸错愕地看着埃里克两根手指夹着的钞票——是他在赌场兑换的那张!
“你什么时候拿走的?”他和埃里克根本没有近距离接触!
“就在刚刚。”埃里克从容不迫地喝了一口酒。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埃里克放下杯子,眯了眯眼,“这就是被你嘲讽的简陋骗术。再看看你的衣兜。”
艾诺怔怔地摸了摸衣兜,那张钞票竟又回来了。他的头脑灵活而敏锐,立刻反应过来父亲此举的深意。父亲大概想说,人生就是一个不断学习进步的过程,任何人身上都有闪光点,要善于观察和发现……
但是,有什么话不能直说?非要先把他贬低得一无是处,再用下三滥的手段戏弄他,看他惊愕、出丑,最后,以一句轻描淡写的大道理结束,把他当成什么了?
况且,哪有父亲会带着七岁的儿子进酒馆,让他喝威士忌的?哪有父亲眼看着儿子进赌.场,在一旁袖手旁观的?哪有父亲让自己的儿子去学一个老千出千的手法……他的心目中,到底有没有把他当成儿子?
艾诺越想越难受,芥蒂尖刺一般扎在心中,不禁“砰”地放下杯子,冷冷地说道:“厉害,你真厉害,你什么都懂,连这种老千的招数都玩得出神入化,真是令人佩服!”他紧抿着唇,对上埃里克微愕的视线,“你是那么厉害,懂那么多大道理,父亲却做得失败至极,让人厌烦!”
埃里克陷入沉默。
艾诺眼圈微红,强行摆出冷冰冰的脸色:“如果母亲在这里,她肯定会先关心我有没有受伤,然后仔细倾听我的遭遇,不会像你这样,莽撞地判断我是否做错。也许你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最理智、最强大的男人,但在我心中,你永远是一个不合格的父亲!”
话落,他的内心腾起一种复仇般的快.感,但随着埃里克沉默的时间越长,那种快.感就越淡,愧疚一点一点地冒了出来,到最后,铺天盖地的愧疚几乎将他整个人淹没。
其实,父亲也没有他说得那么差。在他有限的记忆力,父亲尽管不像母亲那样温柔,时刻对他嘘寒问暖,却总会在旁边静静地注视着他。他从小到大跨出的每一步,都有父亲沉默的凝视。
或许,他真的是母亲说的那样,不懂得怎么表达感情。想到这里,艾诺懊恼地捶了捶额头,感觉今天真是他人生中最糟糕的一天。不仅搞砸了赌约,还说出了这么伤人的言语。
“我……”他张张口,想要道歉。
埃里克却低声开口:“你说得对,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我不懂小孩子的想法,以为你喜欢像这样和我交流,对不起。”
突如其来的道歉,令艾诺鼻腔一酸。
“我……”埃里克罕见地迟疑了一下,苦笑着说,“算了,你告诉我一个合格的父亲该怎么做吧。我听你的。”
眼眶被泪水撑得酸胀,喉咙也被哽咽堵住,艾诺若无其事地揉了揉眼睛,小声说道:“我想要你像母亲那样安慰我。”
“好。”埃里克答得很快。
“我还想知道你的过去。”
“好。”
“……我知道自己做错了,我会改正,你能不能不要那么严厉地教训我。”艾诺说,“我想要你的鼓励。”
“好。”埃里克对他微笑了一下,“除了那句‘口误’,今天的你做得很棒,推理精彩而严谨。”
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在手背上,艾诺板着脸,拿出手帕一丝不苟地擦掉。
他终于得到父亲的肯定和夸奖了。
这一年来,他模仿着父亲的神态、穿着,穿着不符年龄的黑大衣和白衬衫,以成年人的口吻说话,只不过是想要走在前面的父亲,停下脚步,对他认可地点一下头。
这一晚,对艾诺来说,是极其特别的一晚。
永远不苟言笑、冷漠严肃、独断专行的父亲,终于在这一晚,像街上其他父亲一样,把他抱在了怀中。
然后,他们又像多年未见的好友般,碰了碰杯子,喝着威士忌,并肩走在伦敦的大街上。他鼓起勇气牵住父亲的手。和他想象的一样,手掌温暖而宽大。父亲低沉悦耳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他看着父亲凌厉冷峻的下颚,听他说自己小时候的事情。他渐渐明白过来,原来之前并非父亲的刻意羞辱,而是他相伴一生的习惯。
他们走到塔桥上,面对着平静如镜的泰晤士河,河面倒映着典雅宏伟的塔楼。他急切、羞臊、不安的内心,终于在这一刻彻底宁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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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诺。”埃里克叫他。
他侧头:“我在,父亲。”
埃里克手肘搁在塔桥的栏杆上,声音平静而柔和:“很久以前,我曾以为自己的出生是一场罪罚,于是只敢活在黑暗里,不敢面对阳光和旁人的眼光。我的亲缘淡薄,几乎没有朋友,前半生充斥着驱逐和苦难……直到遇见你的母亲。她给了我走出地下的勇气,在你出生之前,我很怕自己的残缺影响到你,但幸运的是,你是健康的,英俊的。”
也许是晚风太过冰冷,他的眼睛又有些发涩。
“你的名字,我们讨论了很久,最终选择了‘艾诺’。在我们这里,你不必是‘上帝的赐予’,不必是‘耶稣的门徒’,不必是‘虔诚的追随者’。我们只希望你能像鹰一样自由、坚韧、坚强。”1
艾诺尽管一早就明白这个名字的含义,却一直不敢确定父亲心中的想法,终于在今天,他确信自己是一只雄鹰。
很多人不明白“肯定”到底有多重要,艾诺曾经也不懂,直到现在——有时候,一只鹰就算有尖隼、锐目、双翼,却一再被周围人否定,认为它并非雄鹰,那它也不可能成为雄鹰。
就像他,在得到父亲的肯定之前,虽然心知自己聪明绝顶、与众不同,内心却始终压抑着一丝惶惑,一丝不安。
幸好现在,惶惑消失了,不安也消失了。
他们拦下一辆出租马车,回到了郊外的庄园。
白兰芝已经睡着。他们并肩站在床头,依次俯身,在她的额上印下一个晚安吻。任务完成,艾诺正要走出卧室,回自己的房间休息,就在这时,埃里克突然按住了他的肩膀。
他有些疑惑地回头。
两片微冷却柔软的唇落在他的头顶,埃里克拍拍他的肩膀,口吻和蔼地说:“晚安,艾诺。”
艾诺愣了十几秒,半晌才答:“晚安,爸爸。”
他走出套房,在走廊怔怔地站了很久很久。他推开尽头的窗户,脸颊通红地呼出一口气。
窗外,夜空阴霾而晦暗,想必明日又有小雨。现在应该是冬季最冷的时候,他的心里却春暖花开,暖风习习。
——
卧室里,埃里克从浴室里走出来,正要用干毛巾擦干头发上的水珠,却对上白兰芝清亮的眼睛。
“把你吵醒了?”他走过去,弯腰在她唇上吻了一下,“继续睡吧,他没事。我一直看着他呢。”
“没事就好。”白兰芝勾着他的小拇指,见他擦着湿发,眼中却含着浅浅的笑意,心情很好的样子,不禁笑着问,“你跟他和好了?”
“和好了。”他微笑着回答,“小孩子,哄哄就好了。”
※※※※※※※※※※※※※※※※※※※※
注释1:上帝的赐予,asa;耶稣的门徒,bart;虔诚的追随者,elliot,都是常用男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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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雄鹰(5)
母亲:
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在我七岁的时候, 父亲曾和我进行过一次深入的谈话,他告诉我, 你们希望我是一只自由、坚韧、坚强的鹰。这句话我一直牢记于心。战争打响的时候, 我有千万种选择,我可以成为一名倒卖物资的商人, 也可以成为一名备受尊敬的学者,但我思考良久,还是选择当一名士兵。
小时候曾看过一本书, 上面说,男性和女性的气质不同, 男性是天生的捕猎手和战士,女性则多扮演采撷、繁衍的角色。这本书将男女的气质划分得生硬且粗暴,却令从前的我深以为然。长大后,我遇见了很多优秀的女士。她们或正值青春,或已垂垂老矣,但她们无论年轻或年迈, 在社会上扮演的角色,都远不止“采撷”和“繁衍”。父亲说得对,从前的我实在过于自大,自以为聪明绝顶, 实际眼界和心胸都很狭窄。
那本书有狭隘、荒谬的地方, 也有令我受益匪浅之处。上面说, 男性气质包括勇气、忠诚、坚定、睿智。当然, 这句话也很荒谬, 这些特质不可能出现在所有男性身上。但我坚信,我能成为这样的人。
我深知当身居高位的人,想要士兵为他们前仆后继地卖命时,就会宣扬,所有男性都应当成为英雄,为他们的男性气质和国家做出牺牲。然后,士兵们因为这句话心甘情愿地杀戮和被杀戮。然而,不管心里想得多么透彻,我还是被成为英雄的想法蛊惑了。母亲,我想要成为一个英雄。
记得以前,你曾问我,为什么在七岁那年突然对父亲改变态度。说来好笑,七岁以前,我一直以为父亲天生如此冷漠严肃,不会微笑,也不会照顾和关心人。直到有一天,我推开书房的大门,看见你躺在座椅上,已经睡着,手上的书差点就要滑落在地。我正要走过去,帮你捡起来,父亲却先我一步。他走到你的身边,我第一次看他露出那么温柔的眼神。正值夏日,天气炎热,你的额头、颈间都是黏腻的汗水,他拿出手帕,俯身轻轻帮你擦拭干净,然后拿起桌上两张图纸,为你打扇。我发誓,那两张图纸,前几天他还如获至宝地研究着。也就是那时,我突然意识到,我在父亲的眼中,可能只是你的附属品。当然,后来,我知道是自己想错了。
不可否认的是,你和父亲的爱情,给了我很大的影响。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渐渐发现,可能终其一生,都无法获得像你们这样亲密、信任、长久的感情。可能是没办法遇见如你这样优秀的女人,又或许是,我无法像父亲那样交付出自己的一切。
不管如何,你们都是我这辈子最珍视的人。希望你们相伴一生,一切都好。我走了,母亲。勿念。
1914年9月28日
艾诺
——
母亲:
我很好,请放心。
1914年10月25日
艾诺
——
母亲:
我很好,请放心。
1915年1月3日
艾诺
——
母亲:
我很好,请放心。
1917年5月21日
艾诺
——
母亲:
德国投降了,战争结束了。街上一片欢呼,大家挥舞着国旗,烟火绽放在深邃的夜空,亮如白昼。不知为什么,突然想给你写信,可能是内心压抑的悲伤太多,一个人难以承受,又或许实在是想念你。其实早在一年以前,我就已经退役,但一直无法回归正常人的生活。
这一年,为了自救,我看了很多关于心理、催眠、理疗的书籍,但遗憾的是,均对我无效。医生说我的身体很健康,只是失去了行走的能力,以后某一天可能会突然恢复,也可能永远都是这样了。治疗师告诉我,每一个退役的士兵,或多或少心理都会有些问题。我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她让我放宽心。
最近,我时常陷入难以醒来的噩梦,梦见鲜血、残肢、死亡、焦土,梦见伦敦的庄园,泰晤士河的塔桥,贝克街的公寓,福尔摩斯先生的烟斗……以及,父亲书房里的钢琴。我不知为什么会梦见这些,可能是潜意识在后悔当初参军的决定。不知从头再来时,我是否还有当初不辞而别的勇气。
对了,我在美国碰见一个和你很像的女人。当然,不是指外貌相似,没人能像你那样美丽,而是气质。她和你一样温柔、善良、有耐心,在疗养院工作,偶尔也去我的治疗师那里帮忙。她似乎很好奇我过去的经历。我竟然一点也不排斥,可能是寂寞太久。
如果我的双腿正常,或许会和她发展一段美好的感情。但可惜的是,没有如果。我不想拖累任何人。
偏题了,愿战争没有给你们带去不良的影响。希望你们一切都好,勿念。
1918年11月11日
艾诺
——
母亲:
我最终还是坠入了爱河。可能命运如此。
和她在一起时,我似乎回到了人生中最意气风发的时光,回到了伦敦大学的讲台上,备受瞩目。第一次和她约会时,我闻了一下她的发丝,说出她昨天和今天曾去过哪里。她双颊通红地瞪大眼睛,以为我是法力高强的男巫。没想到科学如此发达的时代,竟还有人相信巫术的存在。她的头脑是如此愚笨,双眼却像未被工业污染的河流般清澈。我虽然有些鄙夷她平庸的思想,却很喜欢她的天真,非常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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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能走太远,她也不能离开太久,疗养院还有一帮老太太需要她照顾。我们在草坪上晒了一会儿太阳。她一直害羞地望着远方。我说了几个艰涩难懂的笑话,试图活跃气氛。果然,她一脸茫然地盯着我,完全没听懂是什么意思。
不得不说,她的愚笨给我的生活增添了不少有趣的色彩。我微笑着解释了笑话的含义。她又是好笑,又是诧异:“你懂得好多。”这个夸赞令我非常受用,我告诉她,我十七岁时,就已拿到伦敦大学的博士学位。
她看着我的双腿,沉默良久,喃喃地说:“我以为你是因为走投无路才上的战场……”
当然不是,是因为想当英雄。这句话我藏在了心底,没有对她说。
今夜,我将邀请她到家里吃饭,如果一切顺利,这将是一个美好而值得铭记的夜晚。
希望你们一切都好,也希望我一切都好。勿念。
1919年1月15日
艾诺
——
母亲:
我准备向她求婚。不知为什么,我想起当年和父亲的谈话。那时的我桀骜而尖锐,身上全是棱角,极度以自我为中心,轻视一切平庸且平凡的人。完全没想到,今天我会真心实意地向一个普通而平凡的女人求婚。
我买了两枚黄金戒指,一束红玫瑰。这两年,我用自己的积蓄做了很多投资,虽然没有像父亲那样赚得盆满钵满,但也足以支撑起一个多人口的家庭。可能是时代变化得太快,又或许是战争彻底改变了我的眼界,我的想法变了很多,不再妄想成为阿喀琉斯那样的英雄,只想成为一个坚强、有担当、能给妻子幸福的普通男人。
我会尽我所能,给她最好的生活。希望你们一切都好,也希望我们一切都好。勿念。
1919年3月22日
艾诺
——
母亲:
最近诸事繁忙,很少给你写信,不知你是否一切都好。我和妻子搬到了新奥尔良。到新家的当晚,她开始阵痛。孩子想要出来。这一切是如此突然而匆忙,令我猝不及防,手足无措。幸好私人医生来得非常及时,将我从茫然无措的状态中解救了出来。
母女平安。她生了个可爱的女孩。抱到孩子的一瞬间,我的心里五味杂陈,既有激动、喜悦,也有不安和惶恐。那天,我一夜未睡,在庭院里抽了很久的烟,想起很多往事。虽然和父亲的关系一直不错,我总是无法避免地和他做比较,想要超越他,越是如此想,就越觉得自己和他差距巨大,可能永远也无法彻底超越。尤其是成年以后,上了战场,立下战功,拿到勋章,和心爱的人结婚,尽管生活足够美满,可每每想起父亲为你做下的一切,就感觉自己做得还不够出色,所以这些年,一直不敢和你们相见。
但是今天,可能是身份变了,心态也变了,我突然理解了身为父母的艰辛和苦楚,明白了自己当初不辞而别的行为有多么混账。果然,只有父母才能理解父母。我不想再逃避过去,也不想再逃避父亲,打算明年春天就带着她们回到伦敦看望你们。
希望你们一切都好,也希望我们一切都好。
1919年10月14日
艾诺
——
母亲:
我们已经启程,当你收到这封信时,或许我们已站在你的面前。
我回来了,母亲。
1920年1月28日
艾诺
【番外:雄鹰(完)】
※※※※※※※※※※※※※※※※※※※※
还有一个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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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1920年, 伦敦。
初春。
尽管春天已经来临,天色却仍有些阴沉。白兰芝拉开窗帘, 接过女佣手上的铜盆和毛巾, 走到床边。
埃里克立刻放下手中的书,皱着眉:“我来。”
白兰芝连忙把他按回床上:“生病了就乖乖躺着, 让我来照顾你。”
“只是小病。”
“听话,让我照顾你。”见她态度如此强硬,他只好顺从地坐在床上, 只是眉头还紧皱着,像被父母强迫读书的小男孩。
转眼间,艾诺已经离家六年, 她和埃里克也即将迈向中年。连白兰芝自己都没想到, 这么多年过去,他们之间的感情竟一点也没变, 还是像热恋时候那样亲密无间。
拧干毛巾, 她单膝跪在床上,弯下腰, 温柔地擦拭着他的双眼、鼻梁、下颚。不得不说, 有的男人就像是窖藏的美酒, 时间越久, 醇香越浓。年轻时他的相貌堪称可怖,如今年过半百, 竟变得极富魅力起来。尤其是最近, 他的视力衰退, 被迫戴上一副金丝眼镜,再加上两鬓间斑驳的白发,简直就是一位疏冷、严肃、不苟言笑的中年绅士,惹得不少新来的女佣偷偷打量。对此,他非常不高兴,晚上嘀嘀咕咕地向她抱怨。想到这里,白兰芝忍不住微笑起来。
第一次如此虚弱地被妻子照料,他不禁有些赧然,然而见妻子笑得那么开心,他也跟着微笑起来:“在笑什么。”
白兰芝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轻快地说:“我的埃里克变好看了。”
明明是夸奖,他却猛地沉下脸,转过头,不理她了。
丈夫闹别扭了,她的心里却暖烘烘的,满是甜蜜。要是从前,他肯定不会这么直接地表达自己的情绪。这么多年来,她亲眼见证他的喜怒哀乐渐渐明朗,褪去前半生的躁戾和阴翳,逐渐向一个正常人转变。她眼看着他的微笑越来越多,皱眉越来越少。同样地,他们相敬如宾的日子也越来越少。还记得艾诺离家那天,他们在书房大吵了一架,那是他们那么多年来,第一次吵架和冷战。
那天,她不吃不喝,在露台抱着膝盖坐了很久。整个欧洲都没想到,1914年的夏天会是如此不平静,萨拉热窝事件的发生,直接打破了这片土地持续数百年的安宁,战争的阴云压迫在每个人的头上。更可怕的是,她的孩子也参与到其中。从小到大,他一直被当成一个学者在教养。战争是那么血腥残酷,他会不会一去不复返,成为一具无人认领的焦尸?
她捂住面颊,心里充满了彷徨和无助。
午夜时分,埃里克走过来,在她的肩上披了一张毛毯,在她的身边坐下。两人听着夜空的呼吸,看着郁郁葱葱的森林,没有说话。
半晌,白兰芝先开口说道:“……对不起,之前不该冲你发火。”
埃里克摇摇头,握住她的手掌,放在自己的膝盖上:“你要是放心不下,我可以去把他追回来。”
白兰芝确实有这个想法,但最终还是放弃了。她疲倦地微笑了一下:“算了,即使把他追回来,他也会想办法逃出去。作为父母,只能祝福他,而不是去操控他。再说,我也希望他能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
只是,英雄注定要用鲜血浇注而成。
话音落下,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这一晚,他们罕见地没有亲吻,没有拥抱,甚至连对视都很少,只是紧紧地攥着彼此的手掌,从午夜坐到日出。然而后来,白兰芝回忆起来,却觉得那是他们互相依偎的一晚。
没办法,为人父母,只能眼看着儿女离自己越来越远。
毕竟成长,就是如此。
——
帮埃里克擦完身体,白兰芝正要去拿几篇报纸过来,给他解闷。这时,一个女佣走过来,在她耳旁小声地说道:“美国那边来信了,夫人。”
白兰芝不动声色地点点头,放下报纸,转身准备和女佣出去。埃里克眯起眼:“去干什么?”
尽管已经结婚近三十年,他对她强烈的独占欲却始终没有改变。白兰芝无奈地回答:“我去泡杯茶,马上回来。”
他不高兴地说:“不是有佣人么。”
真是越来越像小男孩了。白兰芝走过去,温柔地摸了摸他的额头:“我喜欢自己泡,你又不是不知道。好啦,等会儿就回来。”
“快去快回。”他幼稚地冷哼一声。
她笑着点头,亲了一下他的嘴唇,和女佣来到走廊上。女佣从围裙的口袋里拿出两个信封,双手交给她。
白兰芝深吸一口气,极力平复着激动的情绪,慢慢地拆开。
第一封信,里面说艾诺他们已搬到美国的新奥尔良,他的妻子顺利诞下一个女孩,他既惊喜又惶恐。看到这里,她的眼泪莫名决堤而出,回想起生下艾诺那天,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痛了一整晚,埃里克不顾私人医生的阻拦,紧紧地攥着她的手,一向平静的脸上满是惶恐和无措。艾诺出生以后,他在露台上坐了很久,直到医生叫他才回过神。这么一看,父子俩真是相似极了。她含着泪,继续读下去,看到最后一句话时,愣住了。
离家六年……他终于想起回家了吗?
拆开第二封信,她捂着嘴确定,那只离开六年、经受战争洗礼、已经在外结婚生子的雄鹰,终于要归来了。
她想将这个消息告诉埃里克,却怕只是空欢喜一场,于是强压下激动、喜悦和不安,去厨房泡了一壶玫瑰花茶。
整个过程中,她的手一直在颤抖。她想起了很多,想起法国、巴黎、克莱顿公爵的庄园,想起小剧院的第一支舞,想起地下迷宫被揭下的面具,想起一直追她马车的奥黛尔,还想起艾诺在她衣襟上留下的泪水……几十年过去,她的容貌不再年轻,内心也不再那样当初那样懵懂,成为了一个有丈夫、有家庭、牵挂远方儿子的妇人。
现在,儿子也要从远方回来了。她的一生即将圆满,而她何其幸运,拥有如此美满的一生?
泡完玫瑰花茶,她擦干眼泪,回到楼上的套房,正要若无其事地和埃里克说话,就见他正静静地注视着她。
“你哭过。”他放下报纸,不悦地皱起眉,“那个混账来信了?”
……信中的艾诺自顾自地和父亲和好了,却没想到他眼中形象高大、无法超越的父亲,还在生他不告而别的气。
白兰芝失笑:“什么混账……那是你的儿子。”
埃里克低哼一声,低头继续看报纸。白兰芝吹了吹花茶,将茶杯递到他的唇边。他头也不抬地喝了一口,又喝了一口,半晌冷冰冰地开口:“他在信中说了什么。”
表面上冷冰冰的,其实还是关心儿子的……白兰芝有些好笑,也有些伤感。她想了想,隐瞒了艾诺要回家的消息:“他们搬到了新奥尔良。艾诺的妻子平安生下一个女孩。”
埃里克没有说话,似乎对这条消息无动于衷。白兰芝却看到他已经很久没有翻开下一张报纸了。
十几分钟过去,她正要起身去唤女佣进来添热水,就听见他低沉而沙哑地说道:“都过去那么久了。”
她一怔,低下头,擦了擦湿润的眼角。
是啊,都过去那么久了。
但是他们还在一起。
感谢命运,让他们携手度过漫长而平静的光阴,不曾猜忌,也不曾分离。
——
艾诺到家时,已接近三月份。
那天,白兰芝经过一家成衣店,见橱窗展示着雪白的芭蕾舞裙和足尖鞋,心里痒痒,买了一套回去。
刚好那天,埃里克回家得也很早。他脱下笔挺的外套,松了松领带,走上三楼:“夫人。”话落,却见卧室的房门从里面打开,一只纯白、缎面、柔软的足尖鞋探了出来。
他微微一怔。
白兰芝穿着真丝芭蕾舞裙,踮着足尖,从房内走了出来。大概是时光眷恋美人,除了眼角有些细纹,她的面庞几乎没有岁月流逝的痕迹,还是那么清丽,那么出尘。
她看他一眼,绷着足尖,旋转到他身边。真丝裙摆是冰冷而柔软的海浪,却在他的心上点燃了久违的、年轻的烈火。
他俯身一把将她横抱起来。
足尖鞋猛然腾空。他们走进卧室里,白兰芝搂着他修长的颈,抬头吻了一下他突出的喉结:“我好看吗?”
他的声音已接近沙哑:“你一直都是那么美丽。”
话落,他扯下领带,扔到地上,准备倾身吻上妻子娇嫩的双唇,这时,窗外却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母亲、父亲——我回来了!”
两人均是一愣,连忙从床上坐起,就见楼下的庭院里,站着一个相貌秀美、身材颀长的男子,正抱着一个婴儿,仰头冲他们微笑。他的身边是一个气质温婉的女子,有些诧异和紧张地打量着四周。
儿子终于回来了。白兰芝满心欢喜、感动,却见身边的丈夫一脸不悦,动作粗暴地关上窗户:“混账东西,走得突然,回来得也不是时候。”
她开心地笑出了声。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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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终于结束啦,接下来,我要休息一段时间,从这个故事里走出来,再走进下一个故事。
很开心,写这个故事的时候,我又有了小小的进步,希望写下个故事时,我能有更大的进步,也希望你们都还在。
希望故事里的埃里克、白兰芝一切都好,也希望现实中的你们身体健康,一切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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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推销一下我的新文:《[歌剧魅影]予你狂热》,又是一个全新的饭桶=w=
1.
临死前,克莉丝把初拥给了一个相貌丑陋、饱受凌虐的少年,赐予他永生和美貌。
重生后,她发现自己成为了巴黎歌剧院里其貌不扬的芭蕾学徒,意外碰上了当初被她初拥的少年。
只是,对方已成长为冷漠俊美的男人。
白天,他是歌剧院里神出鬼没的幽灵先生;晚上,他是远近闻名的猎魔人,正在疯狂寻找一个黑发红眸、锁骨纹着红玫瑰的吸血鬼——
好像就是她呢。
2.
“你知道么。”一次追捕行动中,男人的手掌扣住她的脖颈,声音低沉清冷,“为了找到你,我动用了禁术。”
她愕然地睁大眼。
“现在,”他俯身下来,微冷的双唇覆上她颈间的皮肤,“我只能闻到自己主人的气味——”
“你说,我找对人了么。”他咬了下去,冷冷地说,“主人。”
3.
我赐你永生与美貌,你予我狂热和忠诚。
【阅读预警】1、au魔法世界,猎魔人是正当职业,普通人也知道吸血鬼的存在。
2、吸血鬼女主x我最擅长的那款魅影
3、这本打算写大长篇!50万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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