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人谋》 第一章:灭族 永乐三十九年 仲夏 郑国公赵闲洛逝世 是夜,阴云密布间,阖府上下都已进入了梦乡。 忽听得一声电闪雷鸣,惊叫声起,响彻云霄,就像是猪被宰杀的最后一刻,惊悚而又富有反差。 赵瑾言着一身白衣素缟,跪立在灵堂前,本挺直的脊背乍一听到这声音也不觉颤动,僵硬的转动身躯,满是茫然的看着这夜色。 倾盆大雨倾泻而下,没有一点点预兆,她走到灵堂的前沿,手缓缓伸出,冰凉的雨水滴滴打下,令她的手一个瑟缩。 “一晃眼竟已经七天了,明日祖父可是要入土的。”因着长久未开口,这一说话是有些沙哑的。 话音不过刚刚落下,便有刀破门而入,直直的插入地下,紧接着,一群不知身份相貌地位的人便急促的进入了府中,观其行为举止井井有条,倒像是正经军队出来的。 最后一人出来之后,杀气腾腾道:“杀!” 其余人皆跪地道:“是!” 愤怒在心头,赵瑾言循着本能的反应便想奔出去,她倒要看看,究竟是何人又有何等的胆量,敢来杀她赵家人?! 却不料一只手在后面将她紧紧的拉住,“夫人,不可。” 是位老妇的声音,赵瑾言的印象中是没有听过的,“你是谁?” “半截身子要入土的人,夫人不必知道。” 就这两句话的功夫,转眼却已是天翻地覆,雾水迷蒙间,她悲酣痛哭。 那一个个倒地的,血流不止的,被杀的以及正在被杀的,可不就是她赵家人!往日气盛的赵家人!最是在乎礼仪举止的赵家人!却在血泊中一点一点的失去呼吸。 “啊......”她的身后是祖父,她的身前是祖父费尽大半生辛苦打下的家业,却在他的眼前一点一点流失殆尽! 而她赵瑾言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不,她不允许!平生未曾尝识过父母亲情,唯有祖父是唯一真心待她之人,又怎能让他老人家死不瞑目! “你放开!”管它什么生,什么死,总之她不能眼看着悲剧发生而不作为!便是拼尽一生性命又如何? 强大的冲力下,老妇倒地,头颅刻在青石板上,血顺着缝隙一丝丝渗出,然而她却笑出声来,笑容阴狠复杂,倒像是了了什么心愿一般。 “七哥......”赵瑾言伸出去的手落在空中,而她口中的七哥却已渐渐地失去呼吸,只留一双瞪大的眼睛。 “不要!”几乎是半带命令的口气,赵瑾言一步步靠近,手伸向腰间,拔出弯月飞刀来,怔怔的望着不语。 “本将不能时时刻刻待在你身边,这刀便赠与你保性命之忧吧。”她的夫君于七日之前在病床上如是说。 “是谁?敢做不敢当?”这声声质问掷地有声,口中轻蔑更是显而易见,亦步亦趋的朝着那刚刚下命令的人走去。 蒙着的黑布早已被雨淋湿,唯独能看到的是那双眼睛,在黑夜之中散发着阴狠的光芒,他做了个“停止”的手势,空气中霎时间静谧,唯独血腥味并着潮湿味经久不散。 朝着赵瑾言作了一辑,“夫人。” 赵瑾言睁大双眼,满是不敢置信的望着只有一步之遥的王秉臣,手中弯刀握了又握,“嘶”的一声,丝绸被划开,顺势直抵向王秉臣的脖颈,“为什么是你?怎么会是你?怎么可以是你?” “此事切勿让夫人知道就好。”那人眉眼冷淡道。 “若知道了又如何?” “便灭口吧。”墨水倾洒开来,倒是渲染的更有几分意境了,只他的眼中杀气暗敛。 并不对自己的性命而有丝毫担忧,王秉臣眼眸亮了亮,似有星星一般,“将军口谕,凡赵府中人,杀无赦。” “那本夫人呢?有着赵府中人血脉的将军夫人又当如何,是死呢?还是死呢?”她此时已收回了弯刀,握在手中把玩。 王秉臣嘴张了又张,欲言又止道:“夫人是温家人,同赵家又有什么关系?更何况您还怀着将军的骨肉。” 循循善诱般的,赵瑾言忽而仰天长笑,她顺着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骨肉?” 是了,不久前她是怀着一个孩子的。 眼珠子忽而就猩红猩红的,“你杀的人也够多了,能否看在本夫人的面子上饶了剩下的人呢?” 王秉臣意料之内的摇了摇头。 “不行呀,”她语气中满是失望,转眼却变得凌厉,“那这样呢?” 刀尖对准的是她的肚子,眼中的狠色不像是作假,“放了他们,就当是本夫人欠你的。”赵瑾言是真的没有办法了,她所有的筹码仅仅也就是她自己了,还有这个曾经存在过的孩子。 王秉臣的眼睛又亮了亮,“将军说若夫人以命相搏,便弃了她吧。” “温良言!”几乎是从牙缝里崩出来的,昔日夫妻如今却刀剑相向,“我赵瑾言一十七岁嫁予你,不过短短三载,便落得这个下场?” 不予理会赵瑾言自说自话,王秉臣下令道:“这座宅院内,除夫人外,全都得死!” 又同赵瑾言道:“夫人且好好看着,将军的儿子,生来就该见血的。”目光绕着她肚子转了又转。 赵瑾言反手给了他一巴掌,“你放肆!” 王秉臣恼羞成怒,双手控制住赵瑾言,“奴才不过是听将军令下罢了!” 初始是挣扎不得,后来便渐渐放松了,没有用了,没有用的,都死了...... 汝言在最后一刻还叫着“姑姑”,企图她能救她,可谁又知道她连自己都救不了了,所依仗的,不过是个早就不存在的孩子。 自小生活在皇权底下的人,“温元良”这三个字代表着什么,她比谁都清楚。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将军,手握大周朝三分之二的兵力,他是战神!更是杀神!于今日的赵瑾言来说,温元良是魔鬼。 对付魔鬼该用什么样的办法呢,赵瑾言想,便要比他更狠吧,左右她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王秉臣见大势已定,便放开了她,赵瑾言转瞬就趴倒在地下 她继续向前爬着,那里有一根甬动的手指,她没有看错,这尸骨累累的赵府,终究不是只剩下她一个人。 天旋地转间,她听到有气无力的一声道:“二姐.......” “是荒芜吗?” 黑暗里赵瑾言如是问道 “唰唰唰......”血液飞溅的到处都是,赵瑾言拥着血肉模糊的赵荒芜的身体不断的后退,眼前的这一切着实又深深的让她震惊了,方才行凶的三十六人又纷纷自刎而死。 耳边又回想起王秉臣方才说过的话,“这座宅院内,除夫人外,全都得死!” 心念一动,缓缓放开了拥着赵荒芜的手,王秉臣道:“夫人,同奴才回府吧。” “回府?”她挑眉,“你还没死,怎能回府呢?” 飞刀出,一击即中,这是温元良亲手教她的,她又怎能让他失望。 赵荒芜在后面惊呼出声,又立马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换来赵瑾言的轻抚,“荒芜,别怕。”眼中却是决绝之色。 没有人能在杀了她赵家百十口人命之后安然无恙,包括温元良! 第二章:背叛 依旧是缟素衣衫,唇边一抹幽怨,赵瑾言又重新步入了将军府中,昔日她是这里的女主人,今日怕是早已易主,而主合该是温家养女魏娴汝。 其实早在一十三天前她就知道。 “将军,妾身有事求见。”她在寝殿门外,敛却呼吸道。 隔着重重帘障,赵瑾言听到一极细腻的声音道:“谁啊,真讨厌,扰人清梦。” 握在袖中的手止不住的颤抖,明明早就知道的,可还是心痛了,不该的,泪滴聚集在眼眶里,久久不曾落下。 “娴汝同哥哥青梅竹马,情分本就深,只以前一直克制着,昨日是意外。”娴雅的声音伴着和煦的春风只格外的刺耳,她从不知自己的小姑子竟一直对自己的夫君虎视眈眈,且还珠胎暗结,更不知这等不知廉耻的话是从魏娴汝的口中说出,那个风一吹就要倒的人儿。 本闭着双眼的温元良听见枕边人这一声咕哝失笑道:“娴汝便先替本将去看看吧。”虽是笑言却暗含了几分命令。 魏娴汝只好不情不愿的起身,温元良见人远去,反倒是四肢放松,睡倒在床上,双眼闲适的闭住。 一声轻笑暗含轻蔑,双方隔着不过十步的距离,魏娴汝坐在上首,细细的将赵瑾言打量一番,掩嘴道:“姐姐这么生分做什么,离得妹妹这样远。” “非也非也,”赵瑾言掀袍而进:“娴汝该叫我嫂嫂。” “呵呵,是么。”魏娴汝似笑非笑,手顺着赵瑾言的肚子自上而下,“啧啧”感叹:“真是可惜。”又附在她耳旁道:“姐姐没了,娴汝却有了。” 赵瑾言定定看着离自己不过半寸的人,半晌未动,“啪”的一声响起,温元良食指微动。 魏娴汝脸被打的偏过一旁,又愤愤道:“你,凭什么?” 眼皮子微微掀起,赵瑾言未曾施舍一个眼神,右手却是直直的朝着魏娴汝的脖子处握住,那样细长却又血脉喷张的颈项,仿若轻轻一捏便能消失一般。 “你......你要做什么?”魏娴汝紧紧盯向那掌握着自己呼吸的手,颤抖的说。 赵瑾言笑了,“你做过什么,便是本夫人要对你做的。 还是你以为我赵瑾言是被人欺负过后,不还手的?”那笑容中满是苍凉,只让人觉得毛骨悚然,即便是阴狠如魏娴汝,也怕了。 谁不知,郑国公家的二小姐是个不能吃亏的主,她以为赵家亡了,赵瑾言便不会有昔日的底气了,可谁知?谁知她竟还是如此猖狂! 紧紧的护住自己的肚子,“不,你不能这样,那是个意外!” “哦~你知道本夫人在说什么?” 如梗在喉,魏娴汝将求救的目光投向帐内,“哥哥他会保护我的,你不会得逞的!” 下一瞬,赵瑾言猛的用力,一脚踢下去,直直踢向魏娴汝的肚子,又弯腰好整以暇的瞧着满是惊慌失措的魏娴汝,“很痛吗?当日本夫人比你痛上千倍万倍,一切才刚刚开始罢了! 只你的好哥哥怎地还不出来?可忍心看着你受这皮肉之苦!” 话毕,帘障微晃,赵瑾言不经意间一笑,转手伸向左手边的灯盏,紧紧握住,又捞起魏娴汝的身体,置在身前,数着那人距离自己的步子。 温元良有一瞬间的迷茫,又复清明,“你总算是回来了。” 他伸手,“瑾言,别闹。”眉目间,尽是烦扰,倒像是她胡闹一般。 手中的灯盏又握紧了几分,赵瑾言有些痴狂的笑,“温元良,你何必如此?” 魏娴汝紧张道:“哥哥,救我,还有我们的孩子。” “孩子?”声音陡然提高,“你以为我会允许他继续存在吗?” 又同温元良说:“你站住!” 温元良便立马停下了步子,“好,我不动,你也别动,我们就比谁先动的可好?输了可是要接受惩罚的。”竟是一副谈笑的摸样,引得赵瑾言更是恨得牙生疼。 “住嘴!”灯盏从高处狠狠落下,砸向魏娴汝的头顶,顿时血流如柱。她的眼底,满是冷漠,“我竟不知你何时变得如此虚伪,可那又如何?” 即便是被这样的指责,即便眼前那个受辱的人是他自小青梅竹马的魏娴汝,即便这个人怀着他的胎儿,温元良到底是温元良,身形没有一丝晃动。 “这是你的心上人。”赵瑾言陈述道,“晃铛”一声,又朝下砸去,这会儿对准的地方时魏娴汝的太阳穴,耳边满是女人的求饶声以及痛呼声,她以前是嫌烦的,如今听着格外的刺激。 “这又是你未出世的孩子。” “不可......”这虚弱的声音是魏娴汝发出来的。 “住手......”而这一声略坚定又半带命令的声音则是温元良说的,这个沉默寡言,面冷心冷的男人终于出口了。 赵瑾言得逞一般的笑了,“你终于心疼了?”同时又猛的将魏娴汝已然残破不堪的身躯向着台阶处推去。 温元良见状立马向前奔去,赵瑾言诡异般的抬眼,又朝着温元良冲去,只差一步,却被赵瑾言拖住了身躯,“你让我赵家家破人亡,我赵瑾言虽不能以同等之痛还给你,可这些却还是能做到的。” 隔着两层衣衫,温元良同赵瑾言以着诡异的姿势“相拥”在一起,那跌下台阶的魏娴汝,身下不断的涌出血来,他紧紧的闭住双眼,“你也是身怀六甲的人,这心思却是如此歹毒!” “你以为他还在吗?早化作一堆骨血去了。”赵瑾言有些疲倦了,要不然怎么会在提及这事的时候她还能如此心平气和。 “也不过就是你与她翻云覆雨之际,从这同一个地方滚落下去,然后没的。同一个地方,你的两个孩子都没了,这是命。” 温元良回过头来,怔怔的看着赵瑾言的肚子,又颤巍着双手抚摸上去,好像是比以前平了些呢。 “不,这不可能!”他左手猛的甩上去,赵瑾言连连后退,竟是笑出了眼泪,“这丧子之痛,我受得,缘何你这罪魁祸首却受不得?” 长剑出鞘,温元良眼底一片猩红。 “温元良,我恨你!”不屈的眼神中是深深的愤恨,发了狠的咬向他裸露在外的手臂,温元良没有动,任由她咬去,竟是生生的咬出一口肉下来。 她的血混着他的血,残留在她的唇边,异常的触目惊心,也异常的妖艳。 他喑哑着嗓音道:“本将军也恨你!灭我孩儿,杀我亲人,你该死!” 举剑挥向赵瑾言,只留一寸的距离,“同我认错或是死,没有第三种选择!” 第三章:身死 “哈哈,啊哈哈......”她嘴唇掀动,终究没有说出什么,只仰天大笑。 温元良,杀你孩儿的人不是我,是你!都是你! 至于魏娴汝么,是我又怎样?那样肮脏的人,早就该死了!”她发红的眼,狰狞的看着他,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了一般。 “你想杀我?” 不待他答道又说:“你是该杀了我,早就该了! 可还有第三种选择的,你想知道吗?” 视死如归般,赵堇安迎上他的剑,剑入心口,无穷无尽的痛意席卷,鲜血直流间,她道:“元良,我们一起可好?” “啊啊啊啊啊......”温元良直愣愣的瞧着眼前的这一幕,视线定格在赵瑾言苍白而又艳红的面孔上。 手不自觉的抚上去,“这是梦吗?” 赵瑾言将刀反转,乘着他失神之时猛的捅了进去,“现在该知道这不是梦了吧。” 温元良紧紧的捂住自己的腹部,直直的后退。 “将军该知,妾身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你同娴汝那事便犯了我大忌,更遑论你取我赵氏上下贰佰壹拾捌口性命,千不该万不该留下我这条命。 妾身也知赵氏被杀绝不是将军一人之力所为,可我一介妇人能做的却也仅仅是这些了,若有来生,定抽蚕剥茧,必...... 不,若有来生,必阻前日之事的发生。 也决计不会再嫁给你温元良......” 直至最后一滴眼泪落下,赵瑾言终是缓缓闭上双眼,这人世些许不如意,便此终结了。 “你真是疯子!”温元良从腹部抽出刀来,顿时血花四溅。 他是不甘心这样死去的,“决计不嫁我?可我偏偏就要缠着你!” 毕竟这世间也唯有一个赵瑾言能使得他悲撼至此,也仅有这么一个人能取他的命了...... 视线依然模糊,向来流血不流泪的温元良在那一刻泣不成声,他的妻子,他的孩儿,他的娴汝,都没了! 他不怕死,可他怕这样死去,他好恨,恨自己,也恨赵瑾言!更恨不知名的暗潮汹涌! “是谁?究竟是谁?!”伴随着这最后一声嘶吼而来的是那背后的一刀,直入心肺,他的眼睛在最后那一刻睁的极为大,直至倒地身亡。 那腹部的一刀何其重,于温元良来说却是何其浅,根本不足以致其死,究竟是谁? 空气中有烤焦了的味道,地上的三具尸体,转瞬间又被大火覆盖,滚滚烟尘席卷而来,惊呼声传遍整个将军府,每个人都在焦急的奔跑着,想要逃离这场无妄的灾难。 终是留下了千古谜案以及那被后人高歌颂德的爱情,温将军被人陷害致死,其夫人赵氏亦追随而去。 对了,关于赵氏被灭族一案,亦是千年未曾解的谜案,后人推论,这凶手同杀害温将军的凶手是一人所为。 ...... ...... 就像是身处在一个大火炉里一般,赵瑾言只感觉到无穷无尽的热,朦朦胧胧里,她仿佛听到母亲那木然的声音,“许久都是这么个情况,怕是不妙了。” 又有一童音嘻嘻哈哈的,一个激灵,竟是如此像她那痴傻的胞弟赵恪。 “小姐是生是死就看今晚了,夫人也别太悲观了。”这个声音是她未曾听过的,温润如春风,便是如今正是火热的赵瑾言也觉得有些凉意。 一定是幻觉了,早都死了的人,如何再次听到呢? 可是那声音又出现了,莫不是到了地府,又同母亲他们到了一处?循着这个疑问,她便想睁开眼睛去看一看。 许久不曾接触到黑暗以外的事物,强烈的光线让她有些许的不适应,眨了几下眼睛,这才能看清楚外面的事物,那低头垂泪的,又哭又笑的,可不是自己的母亲东门宛。 还有那分不清境况如何,只知道一脸傻笑的小子,真是她弟弟赵恪呢。 旁边立着的一人高高瘦瘦,倒是没有印象,想必便是方才说话的那人了。 “小姐既然醒了,便是无碍了,夫人但且放心,卫辞这就告退了。” 东门宛点头应允,卫辞便拿着他的药箱出了门,原来是府医,赵瑾言想,她怎么不记得以前有这人。 摇了摇头又痴痴的看着周围,倒是有几分傻了。 此时东门宛已经恢复如平常清心寡欲的摸样,不咸不淡的叮嘱了赵瑾言几句便带着赵恪走了。 只留下赵瑾言同一众伺候的人,呆呆不知所以然。 还是如玉先问道:“小姐可要吃饭?” 赵瑾言摇头,又点头,如玉心急道:“我的小姐啊,先前好几天都不醒的,好不容易醒了怎么又是这样一副摸样?您可别吓奴婢。” “这里是哪儿?”终是问出了许久以来的疑问,赵瑾言向来是习惯于站主动地位的。 如玉回道:“这里是苏州赵家绮梦居里。您自小居住的地方。”虽然满满当当的都是疑问,可如玉还是先回答了。 “我又是谁?” “您是小姐啊。” “又是哪一年里?”她怔怔言道,像是失了魂魄一般。 “永乐二十三年。”如玉真是被问晕了,小姐莫不是把脑子给烧坏了吧。 赵瑾言如遭雷击,脑中顿时浑浊一片,只一个人或笑或怒或嗔怪,他从迷雾中走来,葱白玉手将她扶起,“也得亏是我,瑾言以后可要小心。” 以才情名动十三郡的温元良,又在五年后一战成名的温元良,她的夫君是也! 却又见他忽而面目狰狞,一遍又一遍的同她说着“你该死......” 赤身裸体的同魏娴汝躺在一起...... 不顾一切的从床上爬起来,跑过屋里的每一个角落,跑出去,又跑回来,不断反复。 迷雾渐渐散去,她好像是被人从高台上推了下来,“晃铛”一声就清醒了。 如玉口有遮掩,只道:“看见小姐的时候,您就已经晕倒了,亏得温公子及时发现。” 那便是了,“合该是一场梦了。” 如玉不解,便问道:“什么梦呢。” “做了第一次便不想再做第二次的梦。” 这诸多苦难,不过是她经历的一场梦罢了...... 只美中不足的一点,怎的梦醒了,她竟然又同这温元良有了关系? “若有来生,也决计不会再嫁给你温元良了......” 如此种种,竟是这样清晰,谁说的,你做的梦,你在梦中受的苦难也好,甜蜜也罢,都会在醒来的那一刻忘记,可她记得清清楚楚。 温元良...... 第四章:试探 距离清醒过来也不过一时半刻,赵府中各院的姨娘小姐便闻风来探访,只赵瑾言都以病未痊愈为由拒绝了。 历经此间种种,又回到一十三岁,她虽表现如常,心里却还是震撼的。 永乐二十三年的赵家,正是繁华之时。 却也发生了一件大事,她的娘亲正是在这一年里心悸而死。 赵瑾言不由的捏紧了帕子,想起方才母亲见自己醒来之时竟然喜极而泣,她的心里也不由得打起了小鼓,母亲对自己向来是如同对陌生人一般,不,比陌生人还要生疏,却在猝不及防之下让她看到了这场景。 更加坚定母亲定然是爱自己的,只方式有所不同吧。 想通了这一点,赵瑾言如同吃了蜜一般,苍白的小脸上浮出一抹笑来,只看得如玉一愣。 “小姐总算是高兴一点了。”如玉很是欣慰的说道。 这时有人进来说:“小姐,容小姐求见。” 如玉瞧着自家小姐尚且苍白的面容,不由得提议道:“小姐尚未痊愈,不如......” 却被赵瑾言一口打断,“让怜儿进来吧,不,我出去。” 这可把如玉吓坏了,“小姐,您病还没好。” “我知道。”如此淡淡的三个字,便意味着这一去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如玉自小就服侍在赵瑾言的身边,自是了解的,也清楚自家小姐同这容小姐的交情,是以本来可同方才打发其他人一般一并打发走的,却前来通传一番。 若这容小姐真心待小姐还好,可她总觉得这人并不像她所表现的那般单纯,可是小姐喜欢。 却还是要尽婢女的本分,“小姐,您从高台上摔下来之前便是同这容小姐在一起的。” 赵瑾言拍了拍如玉的肩膀,“我晓得,你且拿来披风,随我一同去吧。” 如玉道是。 眼见着赵瑾言从绮梦居里出来,容怜儿立马迎了上来,拉住赵瑾言的胳膊道:“这些日子见不到赵姐姐真是想死怜儿了。”说罢嘴鼓起,倒是可爱极了。 赵瑾言笑着应是,却是从中抽出了自己的胳膊。 “姐姐当真要同怜儿在这外面,你的身体使得吗?”容怜儿很是担忧的问道。 “使得。”赵瑾言刚说罢便猛烈的咳嗽了起来。 容怜儿的眼睛有几分躲闪,“要不姐姐还是回屋吧,在屋里怜儿还是可以陪着姐姐说话的。” “不,”赵瑾言看向远方,“我想去那里,站得高一定看得远、看得多。怜儿,你说对吗?” “呃,对。”容怜儿看向赵瑾言指向的地方不由有几分怯步。 如玉不由焦急,“小姐刚醒来怎么能去那风大的地方,更何况您便是从那地方摔下来的,如何再去?” 容怜儿也立马道:“对,那地方不吉利,这府里这么大,姐姐再寻一处别的地方也使得。” “可我想去,同怜儿一起去。” 容怜儿听罢只得勉强的笑笑,心里却觉得古怪,总觉得今日的赵瑾言同往日的赵瑾言有些不同,明明没说什么,却让她觉得害怕。 走到高台底下的时候,赵瑾言停下步子,“如玉,你留在这儿吧,我想同怜儿单独待一会儿。 怜儿,你说可好?” 容怜儿也只好将婢女留在这下面,随着赵瑾言一同上去。 这台阶共是九九八十一节,若从上面摔下来,该是比死无疑的,赵瑾言的唇角忽然现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怜儿,我同你也相识有十一载了吧。” 容怜儿本神游天外,乍一听见这问话,不由算到,是有十一年了。 “姐姐便是在这苏州出生的,只你身份高贵,这苏州的人大多是不敢同你一起玩的,也就......” “也就一个你了。”赵瑾言接口道。 容怜儿也不由得会心一笑,“我本是州府家的小姐,在这苏州城里也是独一份的,自是不在乎身份这样的虚事,只后来,唉,不说也罢。” 后来容夫人母家逐渐破落,渐而容夫人便失了宠,更因未能诞下男儿被贬为姨娘,而这容大人转身便娶了亲戚家的表妹,连带着容怜儿也失去了往日众星捧月般的生活,更沦为苏州城的笑柄,试想又有哪一家小姐从嫡女沦为庶女? 容怜儿自然是不甘的,赵瑾言一直知道,这事换做谁谁都不能甘心。 可万万想不到的是她竟然会将手伸到她的身上来。 “可我一直都当你是好姐妹的。”赵瑾言本就病弱的身子,上完这台阶已是累的气喘吁吁。 容怜儿后一步上来,“我也是一直都当姐姐是亲姐姐的。” “是吗?”顺着这台阶往下看,整个赵府尽入眼底,“所以将‘亲姐姐’推下这台阶是你该做的?还是你根本就想让我死呢?” 赵瑾言很是轻柔的说道,就像是在闲谈一般,容怜儿脸霎时变白,“赵姐姐,你说什么呢,怜......怜儿哪有?” “没有?”赵瑾言又问道。 “没......没有。”容怜儿还是反驳道。 就势坐到台阶上,赵瑾言笑道:“想想就不应该,我同你没有仇更没有怨,你要我死这有些说不过去。” 容怜儿如霜打的茄子一般呐呐不语。 赵瑾言歪头,“难不成我们有仇?”虽语气轻柔,却意外的让容怜儿觉得有咄咄逼人之势。 “当然不是!”容怜儿不是傻子,这个时候当然是要反驳。 “要不然就是你嫉妒我。”赵瑾言自言自语道。 又问容怜儿:“是吗? 我要听真话。” “是......是有些。” 还算是诚实,赵瑾言赏以赞许的目光,“可仅仅是嫉妒却还不至于让你想让我去死。” 容怜儿躲闪的目光瞬间装上赵瑾言犀利的目光,那里没有疑问,没有探寻,有的只是笃定。 前襟又被赵瑾言猛的扯住,“你既让我从这台阶上滚落下去,那我如今也将你推下去,才算得上是一报还一报,正好平了。你说是吗?” 她本就是在台阶上坐的,这一扯使得容怜儿整个身体都悬浮在半空中,只两只脚一前一后的踩在上下两个台阶上,看上去危险极了,而身临其境的容怜儿也真的是怕极了。 “不,赵姐姐,你不可以这样做,老爷他不会原谅你的。” 眼睛几乎要眯成一条缝了,又瞬间迸发出一道精光来,“什么老爷?哪个老爷?可不要说是......” 第五章:反目 “对,就是你想的那样,就是你父亲。”这下子说透了容怜儿反倒是放开了来。 赵瑾言听到后手猛的一松,吓得容怜儿一声惊叫,又恨恨的看着赵瑾言,“快将我拉上去。” 赵瑾言却是低笑的停步下来,她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想前世里容怜儿也是嫁给了她父亲的,是在母亲去世后的三年,且还生下了一个男孩。 因着她到了京城,远隔万里,也就没太理会,想着娘亲去世这么久,父亲也是时候该迎娶个新主母了,只这人选是容怜儿却是让她怎么想都不对劲。 无非是因为年龄的差异,容怜儿跟她同岁,小时候甚至同她一道叫叔叔呢。 如今竟然更是离谱,容怜儿多少岁?十三岁! 平常人家都还没相看人家呢,她却与她爹搞上了!那她娘呢? “真的?”赵瑾言还是觉得有点难以理解。 “你以为我骗你?” 赵瑾言摇了摇头,“既是真的,那你是如何打算的,总不是嫁进我赵府当妾吧。” 依这容怜儿的性子是决计不会当妾的,尤其是还有个前车之鉴。 “我已然失身,只能嫁给你爹了。” “你想做赵家主母?” 容怜儿犹豫的点点头,眼里却是势在必得。 赵瑾言一口老血差点吐出,她娘还活得好好的,就算是不好她爹也还要等到三年满才能重新娶亲,莫不是头脑发昏?来觊觎赵夫人的位置! “赵夫人已经不能是赵夫人了,早在你昏迷的时候就已经被你爹给休了。” “因为你?” “是也不是。” 赵瑾言想也没想就给了容怜儿一巴掌,只是她到底病还未全好,这一巴掌虽用尽她全力可还是不重的。 “你凭什么打我?” “凭你不知检点!若针对的是别人,我管你?可你若胆敢伤害我母亲我必让你百倍偿还! 更何况你已经伤害了。” 容怜儿捂住自己的一边脸,也知道自己理屈,可说到赵夫人被废,她只是一个诱因,究其根本还是因为赵夫人本身。 “是你母亲铁了心的要进那尼姑庵里修行,说来还是我帮了她呢。”容怜儿不以为怵,得寸进尺。 赵瑾言冷笑,“那你怎地还没嫁给我父亲,怕是还差一味吧!” 容怜儿羞愧难当,都是因为她的身份,一个庶女,如何嫁进这天下最最富庶的赵家,可若为妾,她不愿意。 更何况他也是舍不得的。 于是便有了赵瑾言被推下高台这一幕,若是她没有醒过来,这个时候,怕是她早就以“冲喜”为名头嫁给赵海栗,成为真正的赵夫人了。 想来京都赵府里就算是知道了也不能说什么。 可惜呀,功亏一篑! “你为什么要醒来?”她说这话时眼角还挤出了几滴泪,更是因为怨恨而使得整张脸变得扭曲。 赵瑾言叹了一口气,逐渐放松了对容怜儿的制衡,走上去。 容怜儿自然也跟着上了去,她总觉得在这里不安全的很,尤其赵瑾言方才还说“你既让我从这台阶上滚落下去,那我如今也将你推下去,才算得上是一报还一报,正好平了。” “想我同你一十一年的交情,也抵不上赵家夫人来的重要,我若真死了,怜儿,你可会伤心?” 这样哀愁的语调将容怜儿从方才怨恨的情绪里拉了出来,她初始也是不敢的,到底是一起长大的,虽然她拥有的一切让她嫉妒的发疯。 可是她不想再被人呼来喝去了,她也曾经是高高在上的大小姐,赵海栗是唯一能解救她的人。 再加上娘亲的不断撺掇,虽然害怕,却还是做了。 容怜儿闭住眼睛,“你现在不是没事吗?” 赵瑾言依然用目光逼视着她,她不由得再加了一句,“那个时候我也是看到温家公子在下面,想他总会接住你的。” 气势陡然之间发生变化,比对现在,刚才的赵瑾言真是能称得上是温和了。 只见她不断的往前走,容怜儿便只能不断后退,她从未看到过这样可怕的赵瑾言。 “所以便觉得将我推下去是理所当然的,记得我刚刚说了什么吗?” 容怜儿才真正的感到可怕,现在的赵瑾言浑身充满杀气,她只能将赵老爷牢牢的放在嘴边,企图她能放过她。 却只听见她一声冷笑,“我想做的没有人能够阻挡,方才不过是不想那样做,可你千不该万不该提起他!” 容怜儿有一瞬间的不解,可是下一瞬,当真是把她吓得连想都没有力气想。 原来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栏杆处,“一报还一报,嗯?” 背倚在栏杆处,下面是一望无际的湖水,容怜儿眼睛都不敢睁开,“我不想死,我怕死啊......” “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 要不然刚才在台阶上的时候她就将她推下去了...... 只听“咚”的一声,原本尚且还算是平静的湖面随着重物的下落而一层又一层的起了波澜。 随即赵瑾言挥了挥衣服上的褶皱,皱眉道:“好生脏啊。” 迈着如来时一样的步子下了台阶。 ...... ...... 只湖边立有一人,这一人闭眼,像是沉思一般,“是什么重物掉了下来吧。” 像是酿了千万年的好酒一般,这声音仿若带着层层磨砂,醇香而又韵味十足,令人不觉沉醉其中。 便是辅国大将军独子,前些日子救了赵瑾言的温元良。 王秉臣解说道:“是个女子。” 隔了好久,没有听到温元良的声音,王秉臣不由问:“可要救否?” 温元良没有言语,反倒是绕开了这湖水。 王秉臣不由苦笑,自家公子向来是不喜好多管闲事的人,至于赵小姐,也是个意外吧。 虽然她是公子早就定下的妻。 “说来赵小姐醒来也有几天了,却没来看过公子这救命恩人。” 本不指望自家公子会说话的。 温元良却意外的开了口,只声音低的像是自言自语,“怕她是不想见我的。” “公子您说什么?” “没什么。”淡淡的否认过后又问道:“赵小姐的身体如何?” “已经康复了吧,若不然怎么会将一个大活人从上面推下来呢。” 温元良眼珠子深深一缩,朝着四周望去,唯见那一抹倩影,“也是时候离开了,你且去同赵老爷打声招呼吧。” 王秉臣道:“奴才这就去。” 第六章:婉拒 喜儿瞧见赵瑾言独身一人从上面下来,却半点都没有自家小姐的身影,不由急了,却也不敢问。 赵瑾言说:“你家小姐方才不小心掉到湖里。” “啊?” “喏,就是那儿。”她很是好心的指了一下,果不其然,湖中央有一人一直扑棱着。 喜儿惊慌道:“那怎么办?” 赵瑾言哭笑不得,这人好像缺根筋似的,“还不快去找人救她。” 喜儿道:“对哦。”才手忙脚乱的去叫人。 又站了一会儿,看到容怜儿被人昏迷的带上了岸,赵瑾言同如玉道:“我们走吧,也是时候去看看母亲了。” 至于容怜儿,今日就算是断了往日的情分,谁也不欠谁了。 如玉在后面温吞道:“有一件事儿,夫人一直瞒着小姐,您也是时候该知道了。” “是什么呢,你想同我说母亲被休的事情吗?” “您......您知道了。” “嗯,只个中缘由还不晓得。”虽然容怜儿方才有说,可她的话她不敢信。 “是夫人,夫人非闹着要出家,老爷以前一直压着不同意,就在前几天不知道为何转了性子,给了休书。” 自然是有了新人,旧人就算不得什么了,男人当真都是如此绝情?父亲是这样,他也是这样! 瞧自己,又想那莫须有的人作甚么! 冷风呼呼地刮,赵瑾言站在赵夫人院落里裹紧了披风。 如玉不时朝内张望,小姐不知道,可这府里的大多数人却知道,夫人自从准备剃发为尼后就已经声明不再见客了,前几日从这倚翠阁里出来,还是因为小姐的病。 果不其然,东门宛身边的徐嬷嬷出来委婉的拒绝了。 赵瑾言却没有失望,前一世里,早就尝够了母亲的绝情了,也只有面对胞弟赵恪时,方才有那么几分好脸色。 可她不想就这样空手而归,于是便央求着徐嬷嬷再去说说。 徐嬷嬷很为难,深知主子的性子,就是再说一万遍也是一样。 无法,赵瑾言又道:“不如嬷嬷通融通融?” 徐嬷嬷狠了狠心,侧过身子让了开来,她嘴角噙着一抹笑意进去。 木鱼的敲打声十分有旋律的响着,令人心中顿觉祥和,东门宛以为是徐嬷嬷,问道:“那孩子回去了?” 想起自己刚刚醒来那会儿母亲的神情不似作假,赵瑾言柔声道:“没,她来看您了。” 东门宛敲打木鱼的手一顿,紧接着嘴中又振振有词的念着不知名的东西,愣是把赵瑾言给无视了。 赵瑾言走到东门宛的身边,握住她的手道:“母亲。” 东门宛感受着那充满温度的热量,眼皮子重重的沉了下去。“我早已被赵海栗给休弃了,小姐的母亲怕是另有其人了。” 赵瑾言欲言又止。“母亲,我知道你心里苦。” 东门宛欲抽出的手一下子僵住了,半晌没有动作。 想当年谁人不知帝京有两大美人儿,其中一人便是母亲了,首辅大人的独女,又是何等的艳丽,同父亲也是郎才女貌,一晃十几年过去了,便成了今日这光景。 东门宛平和道:“我心已归佛,尘世些什么,早已不算什么。” 倒是她做错了,赵瑾言想,自己历经两世,许是前尘往事太过激烈,便说到放下,还是不能的,她也不相信母亲能放下。 “若真放下了,又何必在父亲的平日里喝的茶里下药呢,还是断子的药。” 被赵瑾言握在手中的手颤抖个不停,东门宛又何曾想过,自己一直做的那些个龌龊的事儿会被自己的女儿知道。 赵瑾言的手又紧了紧,“母亲,”她灼灼目光望着东门宛。 “既然放不下,就不要强求自己放下。” 东门宛不断的苦笑,她下这药为的不过是自己的一双儿女,离开已成定局,她要为她的一双儿女铺好后路,不能有人动摇恪儿在赵府中的地位的。 “跪下!”东门宛夺出了自己的手,强硬的说道。 “母亲,何苦呢?” “给我跪下,你还当我是你母亲的话。” 赵瑾言只得依言照做。 “你可知你做错了什么?” 赵瑾言摇头,“瑾言没觉得自己有错。” 藤条抽打在身上,东门宛下手毫不留情,“没有错?那如今呢。” “母亲想要屈打成招?” 东门宛未动分毫又抽打在另一边,“那母亲就来告诉你,你错在何处。 身为赵家小姐,你需克己守礼,谨言慎行,不能做的事就不要做,不该说的话便不能说,便如同方才,母亲不是你可以质问的,你只需要听话即可。” “所以瑾言要眼睁睁的看着母亲离去而不做分毫,留待以后后悔吗?” 东门宛执起藤条,又打了下去,只眼底有一丝不忍被硬生生的压下,“母亲训话的时候是你可以插嘴的吗?” “母亲,瑾言错了。”她小声抽泣。 本不是软弱之人,可眼前她面对的是母亲。 东门宛如同精疲力竭一般,又重新坐到椅子上,“罢了,你长大了,也有自己的主见,母亲是管不得你的。 如今你十三岁,待到你及笄之后便嫁到温家吧,越早越好。” “母亲......” 东门宛只当她是不好意思,并未理会。 “为人妻子,娘亲不求你有多端庄,多贤淑,本分便好。” 本分便好吗?那人是仇人,是杀害整个赵家的仇人,让她如何嫁?嫁之后又如何?再顺着原来的轨迹继续,然后等待悲剧的发生吗? 不,她不要! 身为赵家的一份子,理当尽己所能,保赵家无愈。 至于那些别有用心的人,管她身处何高位,她都要将其掐死在萌芽中! 眼中迸发出嗜血的光芒,赵瑾言很是温和的回道:“母亲,瑾言晓得了。”至于能不能做到,又是另一回事了。 东门宛有些欣慰的点点头,“至于恪儿,你今后便要多费点心思了。” 看来母亲是打定主意要离开了,今日这话倒像是交待后事一般。 “不要问原因,也没有什么原因,不过是厌倦了。”东门宛说罢便向内室去了。 眼看着母亲的身影就要消失,她连忙问道:“今后瑾言若想来看母亲,可以来吧。” 似乎等了好久,她都以为母亲不会回答她的时候,一尾音上扬的“嗯”,让她顿时欢喜,随即才慢慢离开倚翠阁中。 第七章:有喜 赵瑾言回到倚梦居里,小憩了一会儿,醒来时已经傍晚时分,便有人求见。 来人是这些日子里颇得赵海栗宠爱的莲姨娘,莲姨娘是青楼出身,因为赵海栗曾言其就像朵莲花一般,故名莲姨娘。 看这莲姨娘只穿着一身素净的衣裳,往那儿一站,确有几分出淤泥而不染的气质。 可这一说话,风尘气儿便显露了出来。 “听闻小姐身体痊愈,前日便要来看的,却没能见到小姐的面儿。” 赵瑾言抿了一口茶道:“姨娘不妨坐下,倒显得我这人待客不周了。” 莲姨娘便坐了下去,立刻便有一茶杯到了自己面前,“姨娘便喝茶边说,也不会口渴。” 莲姨娘愣住了,她来到这府中也不过三个月,与赵瑾言也只是远远地看过几眼,以为就是个娇生惯养的小丫头,倒不知是这样的友好,却带着疏离。 让她看不透。 想什么呢,也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小姐罢了,莲姨娘也喝了一口茶,入口醇香。 “姨娘有话不妨直说,绕那些圈子也没意思,不是吗?” 莲姨娘虚笑几声,“那我便直说了,是关于容家小姐的事儿。” 赵瑾言以为是早上掉湖那事儿,是不以为意的,“姨娘接着说吧。” 莲姨娘看着她那云淡风轻的表情忍不住想,若是她说了出来,她还会这样平静吗? “容小姐有喜了,而且还是老爷的。” “你说什么?”这结果还真是赵瑾言没想到的。 “怕是没几天府里就要热闹了,小姐同容小姐向来交好,以后也算是有人陪了。”眼看着她惊诧的表情,莲姨娘是沾沾自喜的。 “不过小姐却要叫容小姐母亲了。” 赵瑾言似笑非笑的看了莲姨娘一眼,“你也该叫怜儿‘夫人’了呢。” 莲姨娘脸一阵青一阵红的,这小姐倒是不上钩呢。 “姨娘怎么会知道这事儿。”若是父亲知道,定然是下死口让人不要流传出去的,就譬如如今这还算平静的赵府,定然是没几个人知道的。 “我嘛,自有我的渠道。” “那既然目的达到了,姨娘还不走?” 莲姨娘撇撇嘴,她是没想过同这小姐为敌的,不至于。 更何况,若这小姐傻一点,还能成为一把刀呢。 可惜这人说话一点情面都不留,居然直接赶她走,也罢,目的达到就好,她只需坐山观虎斗。 目送着莲姨娘离开,赵瑾言叫道:“如玉,同我去看看容小姐,也不知湖水深不深,凉不凉。” 如玉看了看外面已经黑了大半的天,劝解道:“小姐若要去看,明日可好?” “我心里急啊,一刻都等不及了!” 赵瑾言是生气的,是愤怒的,也是失望的,更是茫然的。 母亲铁了心要走,若父亲也这般绝情,怕是一点挽回的机会都没有了。 如玉拍了拍赵瑾言的肩膀,“没事的,睡一觉就没事了。” 赵瑾言靠在如玉身上,心里不觉柔软,这从上一世就陪在她身边的人,如今依然还在她身边。 就是可惜了,“如玉,若你看上了什么人,须得同我说一声,我也好为你做主。” 如玉哪里懂得赵瑾言忽然冒出的这两句话,只愣愣的点头,却不知自己上一世就是因为做下“偷人”这等事情,才殒命的。 不过是想防患于未然罢了。 “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这预感因着母亲要离开而愈发强烈,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了。” 越发抱的如玉紧了些,“会没事的,那只是预感罢了。” ...... ...... 打听了一番才知道,容怜儿被父亲安排在东巷的暖阁里,原因是那儿离得父亲的书房近,白日里照顾起来也方便。 看得出父亲很是看重这一胎的,想也知道,他可是一直盼望着能有孩子的。 就是不知喜事什么时候办了。 一见赵瑾言进来,容怜儿笑脸就迎了上来,“姐姐终于来了,怜儿一直想姐姐呢。” 这样友好的样子倒把赵瑾言给弄懵了,好像昨日的纠纷没发生一般。 “想我,怕是想我怎么摔死吧。我也是,昨日怎么一心软就放过了你。”赵瑾言低声言语,直把容怜儿给说哭了。 眼前情景真让她也弄不清状况,她自认没说出什么“过分”的话来。 “怜儿知道姐姐怪怜儿,是怜儿做的不好,不该因为太过仰慕老爷,一时情迷,犯下大错,更不该怀上老爷的骨肉,所以姐姐把我推下湖去我认了,姐姐要我死我也认了!可怜儿是真的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 原谅我好不好,好不好。” 容怜儿越发激动了起来,两只手紧紧抓住赵瑾言的胳膊不断摇晃。 赵瑾言却是一如既往的冷睨着她,想着这到底是唱的哪一出戏。 若说是真情流露,她是不相信的,欲拂开容怜儿的手,哪知还没用力,就见她猛的跌落在地下,“姐姐,我肚子好疼,好疼好疼,你恨我伤害我就行了,为什么还要连累我的孩儿,他也是你弟弟啊!” 倒把赵瑾言弄晕了,她可是什么都没做。 便有一人从内室里出来,焦急的将容怜儿抱到床上,一番嘘寒问暖,还是不放心,只得又请了府医进来。 将这些都安置好了,再转过身来,却是完全变了一个脸色,端起桌上的砚台看都不看便朝着赵瑾言的头上摔去。 黑色的墨汁顺着侧脸往下滴去,直滴得满身都是,狼狈极了。 点点嫣红逐渐有扩大的趋势,又形成水柱一般的形状,滴滴落下。 墨水同着血水混合在一起,越发由狼狈变得狰狞。 如玉惊诧的睁大了双眼,连忙拿着手帕要给她擦,赵瑾言挥了挥手,拒绝了,她要记住这痛,来自于他的父亲亲手给予的痛。 她薄唇微抿,直视着自己的父亲,这还是自清醒以来第一次看到父亲。 前些日子大病,她听说父亲未曾去看过一次,便是醒来之后也没有。 诚然父亲是个有些传统的男子,向来认为女人是点缀,只如今怎地就这样紧张怜儿呢。 有差别也不需要这么大吧,真是可笑极了。 本就压着怒火的赵海栗看到赵瑾言这样的表情更是愤怒了,手指着她道:“我怎么会有你这么狠心的女儿,竟想置人于死地!更何况还是怜儿这样心善的女子!” 第八章:冥想 这时容怜儿在床上虚弱的拉了拉赵海栗的袖子,“姐姐她一定不是故意的......”说完更是晕了过去。 直让赵海栗感叹怎么会有这样懂事的女子。 赵瑾言退后一步,一丝冷笑溢出,“父亲以为我是那样的人?” 赵海栗想都没想道:“你自小就是那样的人,同你母亲一模一样!” 听他又这样理直气壮的提起娘亲,赵瑾言哪里能不生气,“父亲错了,瑾言若真想让一个人死,决计不会如此简单!” 这一句话她说的很平常,就像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一样,无端端却让人觉得发冷。 “逆子!”赵海栗又哪里被人这样轻蔑过,更何况还是在这么多人面前被自己最最看不上的女儿所反驳,当下便抬手给了她一巴掌。 赵瑾言忍住脸上火辣辣的疼,满是讽刺的说道:“真是污了父亲的手。” 再看赵海栗,手上已沾染上她脸上的点点血液。 “你......你给我滚!”他上喘下哮道 她便顺着说道:“父亲别生气,气出病来不值当,瑾言这就滚。” 床上的容怜儿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嘴里轻轻吐出五个字,“一报还一报。” 她倒是中了这人的计了。 “呵~”回到绮梦居里,将身上沾染的东西清洗了一番,只额头上的伤口应是有一阵子才能褪去了。 细细回想今日发生的一切,当真是给了她一个又一个惊喜。 她曾经信以为赖的朋友,还有她血缘上的父亲,合起伙来给她上了如此深刻的一课。 可赵府也不是那样好生存的,怜儿啊怜儿,就是不知你今后还会同今日这样猖狂吗? “小姐,温公子刚才差人来说他走了。” “嗯。”眼睛猛的睁开,“你说谁?” “温......温公子啊。”如玉不知自家小姐怎地忽然就便凶了。 “哦,将梦肌琴取来吧。”又恢复了方才的从容。 “好。” “不,我去吧,想来阁楼上弹琴也是一番风雅。” 如玉便又乖乖的跟在了后面。 到了阁楼上,取出梦肌琴,琴身上已铺满灰尘。 “帕子拿来吧。” 如玉便递了过来,“这些日子小姐一直病着,奴婢便疏忽了。” 赵瑾言将琴擦拭干净,方说:“无碍。” 这琴是母亲在她六岁那年给她的生辰礼物,而母亲又是从钟俞先生那儿得的,先生向来是以一琴行走天下的,只单单见到母亲,甘愿赠琴,只为收母亲为徒,自是如愿的。 只那一年,钟俞先生去世,母亲便将琴送给了她,她自然是宝贝的很。 将梦肌琴放到琴架上,阳光沐浴之下,赵瑾言将手缓缓放到琴弦之上,中间夹杂着一世,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弹出以前的水准。 如玉看着赵瑾言额头上的伤口,好是狰狞的样子,不由得替自家小姐报了不平。 “也亏得小姐以前待她那样好,谁知这人竟是这样的狼心狗肺。” “罢了,那些事情不说也罢。” 赵瑾言阻止她继续说下去,专注于自己手指下的琴,一曲《孤菱醉》倾泻而出,这词是钟俞先生谱的,调是她娘亲调的,也是娘亲学成之后,师徒经此一曲,分道扬镳。 都说钟俞先生潇洒不羁,其曲也多为轻快,唯独这《孤菱醉》最是不同,悲哀中透着绝望,以前赵瑾言弹得时候,总是找不到那样的感觉,可如今好像有些渐入佳境了。 如玉却还是为自家小姐感到不甘,呐呐言道:“您知道这外面的人都是如何说的吗?说您以势欺人,倒是容小姐成了那娇弱的了。” 赵瑾言眉心轻蹙,莞尔笑道:“你方才也说她是狼心狗肺,我再同她计较岂不是得不偿失。” 这话说得赵瑾言自个儿都有些不信了,她是个有仇必报的人,容怜儿也是一样的。 “只她如今这样对我,说明到底是个蠢人,我若是如她所愿生气了,可真是和她一样蠢了。” 如玉还是有些不解的,可又莫名觉得自家小姐说得有道理,忍不住连连点头。 赵瑾言也是好笑,“你呀......” 遂又认真的拨弄起自己的琴,低潮刚落,高潮迭起,赵瑾言仿若入定一般,眼里只有那琴。 蓦的,前方隐隐约约有着赵荒芜的身影,那般的虚无。 “妹妹听外面说东门首辅之所以会辞官归乡,是温将军做的手脚,而温将军同魏小姐的关系似乎不仅仅是兄妹呢......” 向来谨慎的赵荒芜,能说出这话来,十有八九就是真的了,所以才会有了后来。 赵瑾言冷不防的就落了泪,又在额头上的伤口处凝结成了滴,最后落到了琴身上,越发的冥想起来...... 明明是春日,太阳还在外面挂着,可台阶上却有了落雪,而她又恰巧站在了那雪上。 那床上不堪入目的场景在她的眼底逐渐放大,不着一缕的两人纠缠在一起,呻吟声响彻在她的耳畔。 那张扬的,挑衅的,炫耀的目光看着的可不是她处的方向。 一个是她信赖的丈夫,另一个是同她向来交好的小姑子,而他们就这样明晃晃的在她的面前做出这种事情! 这是**啊!虽然魏娴汝只是温家养女。 那时的赵瑾言是接受不了的,她只是不断的后退,想要逃离这一切。 后退间却一脚踩空,竟是直直的从台阶上滚落了下来。 然后整个将军府中人眼看着她在地下痛的打滚,眼看着她逐渐失去力气,眼看着她肚中的孩子流走而无一人有动作。 不是没有试过求救,可他们看不见也听不见一般。 她便知道,这一切都是一个局了。 于是她的孩子便没了,在有心人的精心算计里,在这些个人的冷眼旁观里,在他父亲同别人欢好之时...... “本将军也恨你,灭我孩儿,杀我亲人,你该死!” 平地里一声吼,又将她拉了出来...... 如此种种,她记得竟是这样清楚,反之往日的甜蜜倒像是不曾存在一般。 “温元良!”心口处钝痛钝痛的,好像即将会失去什么似的,“呕......”她怔怔儿的看着古铜色的琴身上被方才吐出的血块渲染成黑色,如玉吓了一跳,连忙着人叫了府医过来。 第九章:负累 赵瑾言感觉自己头痛欲裂,脑中人影晃动,不能休止,猛的将梦肌琴推到地上,琴顿时破了一道缝儿,随之她也安静了下来,因为她已经晕倒了。 如玉手忙脚乱的将赵瑾言给放到了床上,方才的场景让她怕极了,若再同上回一样一连晕倒十几日,真是不好了。 独墙角处飘来一根白丝带,远处少年默然回首,只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彩,离去的步伐稍显迟钝。 “公子,我们不是来看容小姐的吗?” “没兴致了。” ...... ...... 不久,府医就端着个药箱匆匆过来,正是那日为赵瑾言诊治的卫辞。 他先给赵瑾言把了把脉,方才凝重的表情顿时松懈,“小姐这是将胸腔里的那口郁气给吐了出来,我再加以针灸,便好了。” 如玉也是一喜,“真的?” 卫辞不喜好有人质疑他,便懒得回答,只专注于自己的诊治。 果不其然,卫辞刚施完针后,赵瑾言过了一会儿便醒了,刚才有多难受,如今就有多畅快。 见她醒来,卫辞就收拾了药箱,同她告辞。 赵瑾言连着两次醒来都是看见的这人,不由得多看了一会儿,她不发话,卫辞自然是不能走的,只这看的时间也着实是久了点,不得已,卫辞只好再次提醒她。 赵瑾言自觉行为上有些不当,只道:“好,” 又在卫辞出了门时问:“卫府医,你相信这世上有鬼魂一说吗?” 卫辞道:“相信。” 赵瑾言又问:“真相信?” 卫辞又道:“奴才就是呢。” 赵瑾言笑了,只当是笑话,“你真会开玩笑,下去吧。” 卫辞又躬了身,“奴才告退。” 她眯了眯眼,怎么觉得方才这人话里有话呢,不过鬼魂么,她也算是了。 忆起刚刚因她而折损的梦肌琴,好一顿可惜,真是对不住母亲的一番心思了,想着明日个同母亲请安的时候顺便认下错吧。 早早的上了床,可能是因为病完全好的因素吧,一夜好睡。 早晨匆匆洗漱,整理好着装就朝着东门宛居住的倚翠阁去了。 这次她却是没有进去,只对徐嬷嬷说:“嬷嬷给我也准备一方木鱼,我好陪着母亲一起敲,平平心。” 话说得这样委婉,徐嬷嬷怎么能不同意呢。 就这样,东门宛在主屋里,赵瑾言在侧屋里,两人都做着同一个动作,敲打声还是重合的,令人感叹不愧是母女,心有灵犀。 做完了早课,东门宛便要用膳了,她用的很少,也很清淡,听闻徐嬷嬷说过刚才的事,只“嗯”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赵瑾言站在门外,看着自己母亲太过安详的神情,反而让她不理解。 听闻当初母亲同父亲也是深深相爱的,无奈东门一族同赵氏一族向来不对付,两人便私奔了,到后来终究是回去了,只祖父他还是怒的,将自己的小儿子给贬到了苏州这虽富庶却有些小的地界。 何至于到今天这个地步?或许只是一时冲动吧。 便是温元良那样的人初始待她也是好极了,当初有多好,如今就有多狠。 许是“情”这东西不过是随口挂在嘴边的,只有权势才是切切实实的东西。 有了权势,便可以不受他人辱,有了权势,便可以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东西,守护自己想要守护的人。 如此,方又睁开眼来。 “母亲,我想跟您说一件事。” 东门宛握着筷子的手一顿,她以为她已经离去的。 “说吧。”东门宛咽下心头的苦楚。 “那梦肌琴,我一时不小心给摔到了地上,裂......了一道缝。” 赵瑾言在外面很是清晰的听到屋里的筷子掉地的声音,于是乎又道:“是瑾言错了,已经尽力修补,可到底跟原来还是有差距的。” “扔了吧。”总是东门宛表现的再如何平静,可赵瑾言还是听到了那声音中明明带着一丝颤抖。 东门宛忘了,自己伪装的再好,赵瑾言都是看不见得,她能凭借的只是自己的听力。 母亲的心中定然藏着一个保守多年的秘密,这秘密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已经快支撑不住了。 这是赵瑾言的直觉。 “那琴对母亲很重要的。”怎么可以扔了呢? 东门宛也是一滞,是很重要,却也是以前了,“这琴母亲给了你,就是你的,去留就由你自己决定吧。” 赵瑾言又唤道:“母亲......” “我们是母女,又怎会这样生疏......” 东门宛立时又恢复到平常木然的神色了,“入了庵里,母女情缘自然就断了。” 赵瑾言以为东门宛生气了,便不敢再继续说什么,只道:“母亲好生休息,瑾言告退了。” 出了院子,远远望去,就见徐嬷嬷引着赵恪进去了,黯了黯神色,那是她的弟弟,那是她的母亲,都同她不亲。 可不同的是,他们却是很亲的。 是她做错什么了吗? 看着自己年仅六岁的小儿子,东门宛现出了很难得的笑容,也不由得蹲下身去将赵恪抱在怀里,好像又重了几斤。 赵恪的嘴里含着颗糖,他是不喜欢吃饭的,却对糖情有独钟,东门宛是知道的,是以这好不容易重了的几斤让她很是惊喜的。 “恪儿吃饭了没?” 赵恪依依呀呀的举着糖,自顾自的又含了起来。 “来,娘亲喂你吃饭好不好?” 赵恪是听不懂这话的,他唯一能听懂的也只有糖了。 见东门宛用勺子舀了饭在他的口旁,立时挣扎着要走开。 东门宛的身子骨早就不如以前了,不能再追着他跑了,是以不一会儿,赵恪就走得没了人影。 她坐在椅子上不住的叹气,徐嬷嬷道:“夫人,您这又是何必。” 又想起赵瑾言方才说的话,是啊,她们是母女,作甚么这样疏远? “总归恪儿是个痴傻的,痴人自有痴人的福。” 徐嬷嬷是知道的,夫人这是把属于小姐的那份爱都补充到了小少爷的身上了。 “你不懂,我不能将危险给瑾言留下。 我已经被拖累了一世了,可不能再拖累瑾言了......” 东门宛又拿起了佛珠,“我们尽快离开吧。” 第十章:卑微 小少爷从倚翠阁里出来以后,便撒开了腿乱跑。 也是难为了跟在后面的小厮,这小厮名就叫小四,是个无父无母的,生性木讷,只知道一味的跟着小少爷,而小少爷又是没个上下的,是以不过一会儿,小四就将小少爷给弄丢了。 他急,他怕,他没了头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正焦灼时碰到了赵瑾言。 赵瑾言也纳闷本该跟在弟弟身后的人怎么一副这样的表情,心道怕是不好了,便问道:“你怎地一个人在这儿,恪儿哪儿去了?” 小四慌了神,立马全都招了,心里一个劲的打鼓,又安慰自己这小姐看着是个好说话的,该不会为难自己的。 “在这之前,你跟恪儿都去了哪里?” 小四道:“从夫......夫人那里出来以后,小少爷嚷嚷着要找糖人吃便一直乱走。” “糖人?” “嗯,就是外面小摊上卖的。” 身为赵府的小公子,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出去呢?更何况还是恪儿这有些特殊的。 不由逼问道:“可是你乱带着小少爷?” 小厮忙道不敢,“是五小姐,她时常出去,弄些小玩意回来。” “那便去荒芜那儿瞧一瞧吧。” 小四立马应了声,跟在赵瑾言身后暗自侥幸。 路过凉亭的时候又看见了卫辞,想自己醒来不过几日,竟然几次都碰到卫辞,可不是神奇吗? 同时卫辞也看到了迎面而来的赵瑾言,将袖子往下拢了拢,问候了一声。 “卫府医这是去做什么了?” 卫辞道:“容小姐刚才忽然阵阵腹痛,奴才去看了看。” 赵瑾言便问:“可别是有了什么大病。” 卫辞说:“就是畏了些寒,再加上些许心里作用,开些药就好了。” 赵瑾言似放下心来的点了点头,又想起弟弟,“不知府医一路过来有没有见到恪儿?” 卫辞明显吃了一惊:“小少爷在这附近?” 还是第一次见到卫辞这般表情,有些反常,便道:“只是恪儿走丢了,瑾言这是病急了乱投医呢。” 卫辞如实道:“并没有看到,小姐到别处去找一找吧。” “好。”她这样答应着,循着去往赵荒芜的院落走去,好巧不巧的又在拐过弯的时候碰到了莲姨娘。 与往常不同的是,今儿个莲姨娘的穿着实在有些灰败。 莲姨娘是没想到会在这儿碰到赵瑾言的,有些慌张,不过片刻就挤出一个风情万种的笑来,“小姐也会来这地方?” 赵堇安疑惑道:“这地方是什么地方?” 莲姨娘掩嘴笑了笑,“没什么,小姐去看看就知道了。”便作势要走了。 “姨娘停一下。” 赵瑾言疑惑的看着莲姨娘衣摆下面,好像有点点泥渍,真是奇怪呢。竟是蹲下身去用手指扣了点,放到眼前观看。 莲姨娘连连后退,“二小姐你做什么?” 这花容月色的脸庞立刻白了,赵堇安有些过意不去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姨娘别怕,瑾言只是看见有脏东西,替姨娘清理一下。” 平时那样一张能说的嘴现在却是什么都没说的走了。 她的手指上还保留着方才的泥土,有点发黑的,“小四,你去附近找一找,看哪里有这样的泥土,算是赎你刚才的过错吧。” 小四忙道:“好,奴才这就去。” “当然,找不到的话你也知道。”小四为自己刚才的侥幸感到羞愧,默默的行动去了。 赵瑾言又继续往前走,这地方她以前没来过,确实是有些曲折了,怪不得刚才小四会将弟弟给弄丢。 忽然隐隐约约的听到一阵骂骂咧咧的声音,终于在拐过长廊后,于墙角处看到了那声音的来源。 竟是一群下人,或奴婢,或小厮,围在一处不知欺负什么人呢。 那被紧紧围绕在里面的人,身体紧紧的缩成了一团,娇小得仿佛一碰就要碎了。 “不要......不要打我,不要骂我。嘶......疼,好疼好疼......” 无视那女子的声声哀求,反倒是变本加厉,然后她听见有人说,“你也配喊疼啊!” “打得就是你,骂的更是你!” “有人生没人养的东西!” “老爷都不认你了,还摆小姐的谱。” ...... ...... 在这口吐污言秽语的许多人身后,有一个小小的身影,懵懂的望着前面的人,时不时拍拍小手,像是看戏一般。 赵瑾言绕过去,绕到赵恪的身边,拉住他的小手,“你怎么会在这里呢?” 周围渐渐地寂静了下来,除却几个没眼色的下人,依旧骂骂咧咧,却也在周围人的提醒下住了口。 待到他们退去一边,她才惊讶的发现,那被围在里面的人,可不是她那五妹赵荒芜! 前世里赵家唯一活下来的人! 也不知,那一世的赵荒芜,现在可否过得好? 那是他们赵家的希望,唯一的希望! 如此想着,心里便亲近了许多。 朝着赵荒芜的身边走去,她反倒是被吓得后退,无法,赵瑾言蹲下身去,以保护者的姿态拥着她的身体。 “别怕,是二姐啊。” “二姐?”赵荒芜恐惧的眸子里多了一丝好奇,“那是什么?” “是亲人。” “亲人?可荒芜的亲人早就走了,她不要荒芜了。”说着眼里便又溢满了泪水。 拍拍赵荒芜的肩膀,叹了一口气,方又说道:“荒芜好歹也是我赵家正经的五小姐,你们该知今日的行为多有不当。” 便听见他们异口同声道:“奴知错,以后不会了。” “我不管你们这‘不会’是真还是假,若让我看到,你便知道后果了。” 立时便满口答应,中也有人因新夫人即将进门而多有不屑,但终究没人敢在面上表现。 “还不快下去。” 一溜烟人就没了影子。 这时没了威胁,赵荒芜总算是不再像刚才那样怯懦。 “二姐,谢谢你。” 赵瑾言只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直看得赵荒芜低下了头。 “今日是我在这里,我若不在这里,你又当如何?” “我......她们发泄够了便会离开的。”赵荒芜抿唇道。 “呵~”她轻笑道:“你便是如此想的?” 被这样说,赵荒芜也是羞愧的,可她能怎么办? “二姐是府里的正经主子,当然同荒芜这样低贱的人不一样。” 她的眼睛涣散没一丝神采,嘴里满是不自信。 “我是主子,你也是主子,起码对于方才那些人来说是!”赵瑾言坚定道。 赵荒芜只一个劲的摇着头,“不,我不是,我同二姐不一样,不一样的。” 赵瑾言也失去了兴头,只道:“自己的日子总归是自己在过,你只记得,切勿妄自菲薄就好。 别说不是这小姐,便如你所说仅仅是个丫头也不该任由别人随意欺负。” 赵荒芜哭得越发厉害,“不同的,二姐可听说,我的娘亲是怎么死的? 当年是因为红杏出墙被老爷命人活活打死的,连带着肚中还有的骨血,而我能活下来,已经是一个奇迹了。” 第十一章:纯良 赵瑾言清了清嗓子,“有所耳闻,以为不过是戏言罢了。” 赵荒芜自嘲的笑笑,“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会凄惨至此。” 深吸了一口气,“不过荒芜已经很知足了,小时候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下了雨便只能淋着,下了雪就当是玩儿,更是时常没有饭吃,只能吃剩下的。 如此过了几年,还是大哥看到后才向父亲提了一提,才能有今日这光景,起码不比风餐露宿。” 这话说得有些凝重了,令赵瑾言着实想不到,前世里她也是到了京都以后,同这五妹才熟络了起来。 她的容貌虽然不是极出众的,却也属于气质那一挂的,上门提亲的人也是络绎不绝,只她自己不愿意,荒废了好些年。 却不想也经历过这些苛待,能在逆境中长成今日这摸样,她其实是有些佩服的。 拍了拍赵荒芜的手,“若你想这样继续下去便继续下去吧。” “我不想......”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她说的很是艰涩。 赵瑾言笑了笑,“想改变总是能改变了的,二姐相信你。 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赵荒芜将赵瑾言送了出去,她循着周围又看了一圈,这一看,便看出了不一样的东西。 “那儿居然有种的向日葵。”很是惊奇的指过去,赵荒芜顺着看过去,瞬间睁大了眼睛,像是看到什么恐怖的东西一样。 “咦,你怎么了。”自是看到身边的人的反常,赵瑾言问道。 赵荒芜的眼里闪现出一幕幕场景来,那被刀割下的一片片肉连带着血,在她的脑海里越来越清晰。 “那是罪恶之地。”不似方才的稚嫩,好像一瞬间就成熟了一般,更带着如死灰般的眼睛,木然而又死沉。 “好生平整的土地,好生活力的向日葵,那底下有冤魂呢,嘿嘿嘿!” 这毛骨悚然的声音配合着赵荒芜的面无表情,活像一副见了鬼的样子,赵瑾言兴味上来,“五妹不妨细细说来。” 赵荒芜忽而就哭了,像是被吓的,“我......我曾经见过有尸体埋进去,就在一个漆黑的夜里,好可怕好可怕。”连带着浑身都在发抖。 赵瑾言“哦”了一声,就开始逗弄赵恪,赵恪好像有些累了,倦倦的没个反应。 挑出他口中的糖来看,愣是没觉得有什么好吃的地方,“他怎么这么喜欢呢?”很是纳闷的说道。 赵荒芜有些心不在焉,只道:“小孩子大都喜欢的。” 那她怎么就没喜欢过?想想也觉得有趣,自己怎地纠结这些东西。 “来,恪儿张开嘴。”赵恪没有反应。 赵瑾言再说:“张开嘴,姐姐给你糖吃。” 这话赵恪听懂了,她看他有了反应便示范的张开嘴让他看,赵恪看见后果不其然的学着也做了起来,赵瑾言拿着糖在他的嘴边就是不放进去,赵恪便伸着手去抢。 于是乎本在手中的糖,一松手,掉到了地上,赵恪“哇......”的一声就哭了。 赵瑾言扶额,这着实出乎她的意料。 轻轻拍打着赵恪的后背,赵瑾言是不会哄孩子的,她没有过孩子,唯一的一个还是没缘见面的,是以动作格外的僵硬。 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将赵恪给哄睡着了,再一看才意识到这儿还是赵荒芜的地儿呢,一忙就给忘记了。 连忙朝赵荒芜歉意的笑笑,“说要走呢,又给耽搁下来了。” 赵荒芜低头道:“我巴不得二姐不走呢,也就二姐对我好了。” 赵瑾言笑笑,只觉得这五妹也算是纯良,她并没有做什么的。 “我回去的时候同母亲提上一提,你一直住在这儿也不是个事儿。” 连带着语音都都带上了几分抽泣,赵荒芜道:“谢过二姐了,只二姐不需要为我这低贱之人奔波,不值当。” “不过举手之劳。”她淡淡开口,阻止了赵荒芜即将说出口的话。 “听......” “要说什么便直说吧。” 赵荒芜便不像方才怯懦,“听说过几日会有新夫人进门。” 察觉到投注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她有些不自在道:“荒芜是说错了吗?” “不。”赵瑾言道:“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偶尔听到有人议论,便......便担心二姐。” 赵瑾言无所谓的笑笑,“‘新夫人’还怀着身子呢,就是进来了也没什么大碍。” 赵荒芜也附和一番。 小四循着附近翻了好一通,愣是没有什么收获,愁眉苦展间便走到了赵瑾言的身边,闷闷言道:“小姐,奴才没找到。” 赵荒芜听到后就问:“是找什么呢?” 赵瑾言说:“也没什么,无关紧要的东西罢了。” 一路上赵瑾言睡得倒是格外的安稳,只累得赵瑾言手酸的厉害,将他放好之后,小四道:“小姐想要怎样惩罚奴才。” 赵瑾言想自己果真是长的太可恶了,不然怎么前面的小四一副生无可恋相。 就是自己的弟弟见到自己也哭了。 想起方才看到的葵花地,便来了兴趣,又指给小四道:“你去采一株过来,也让我仔细瞧一瞧。” 小四听到最后也没听出究竟是怎么个惩罚法,不由得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这一副呆相着实让赵瑾言笑了,“便饶过你这一次,只以后要对恪儿多用点心。” 小四立马站正道:“遵命,小四一定示小少爷的性命为自己的性命,不离不弃!” “好了,油嘴滑舌!你且去吧,恪儿这儿有我。” “得令!” 赵瑾言坐到床头,看着赵恪安静的睡颜,安下心来。 若是自己的孩儿有幸生下来的话,也该是想恪儿这样能吃能喝能睡的吧。 可惜了,竟是生生的给没了,他的生命,说起来也是她掠夺了的,若她能不那样敏感,在听到那样的传言之时没有激动,便不会连夜赶回去,不会看到那一幕,她的孩儿定是好好活着的。 可恨啊! 当然若能不遇到温元良,不嫁给他,那些事情就都不会有。 可若不嫁给他,她也不会怀上那么个小生命。 那样那样的小,她甚至怀疑他是否存在。 好像陷入一个死循环里,好像怎么做都不对,赵瑾言在左右摇摆中就那样靠着床睡着了...... 第十二章:争锋 隐隐有肉呼呼的东西在摸自己,赵瑾言一挥手,将拿东西给拍掉了,可没过一会儿,肉肉的东西又来了,她再一拍,如此以往,赵恪好像上瘾了一般。 一个来回之后,她终于不得不醒来,眼前是赵恪放大的脸,原来那肉呼呼的东西是他的小手,好像是觉得,好像是觉得她脸上的那条疤很好玩似的,一直摸过来摸过去。 不觉受宠若惊,又拿着铜镜照了照,疤痕好像淡了些,却还是赫赫在的,想必要完全好,还需一段时间呢,也有可能不会好了,就这么一道疤,永远存在于自己的脸上,即使它会变淡。 也无所谓了,平安就好。 “恪儿,饿了没?”望着他那张小脸,她就觉得高兴,自己的弟弟怎么这么可爱,她上一世怎么就没有发现呢? 许是吃饭这个词触了他的逆鳞,拿过被子盖上,又睡了。 赵瑾言小心翼翼的拉过一点点被子,便见赵恪的大眼睛是睁开的,他竟然还会装,这让赵瑾言觉得新奇。 “我们吃饭嘛。”她小声哄着。 赵恪翻了个身子,决定不去看这个一直让他吃饭的可恶的人。 赵瑾言不厌其烦的又走到床的另一侧,同样的话,她决定说的楚楚动人些,或许这孩子会听? 只是侧脸有着疤痕的赵瑾言着实不可爱,只让赵恪将小屁股对准了她,她很纳闷,怎么这孩子看着很不喜欢吃饭的样子。 对,就是不喜欢吃饭,一定不是不喜欢她。 赵瑾言不知道的是,大多数孩子对“饭”这种东西都有一股莫名的抗拒,更忘了自己小时候也是很不喜欢的。 在经历数十次劝饭被拒后赵瑾言怒了,一把掀起被子,“说,吃不吃饭!”真是一副母老虎的样子。 可这次的赵恪没有哭,许是刚刚赵瑾言太和善了,他已经对这自称姐姐的人没有恐惧了。 眼见着赵恪这样平静的面对她,赵瑾言慌了,“是姐姐不对,可是......” 肚子很不争气的响了起来,她是真的饿了。 赵恪“咯咯”的笑个不停,也不知是听懂了没有,小短腿跳下床去,走到外面,小四一见自家主子醒来了,立马服侍他洗漱,洗漱完毕之后,赵恪进来直奔目标,拉着赵瑾言的手,就往外走去。 赵瑾言一下子就傻了眼,怪不得昨日小四会将弟弟弄丢,这厮还是个极为有主见的人呢,可是这走的是哪个方向?明明该往右的好不好? 于是赵瑾言毫不留情的将他拉回正确方向,朝着吃饭的地方走去。 饭桌前,赵海栗无疑是坐在正中间的,容怜儿在他旁边坐,还未进门,这坐法明明是不对的,却没人敢说什么。 瞧那一脸笑意,哪里还有前几日弱不禁风的姿态。 另一侧坐的则是莲姨娘,即使是有容怜儿这新人,也并不影响她的地位。 稍微靠后一点点的,是冯姨娘,相比较前两位,冯姨娘真能算得上是老人了,原来是母亲带过来的丫头,被父亲看上,便有了今日。 而紧靠在冯姨娘身边的,则是这府里的三小姐,她的三妹。 虽然是妾所生,不过赵府子孙稀薄,加之赵栗海又不喜爱她,便格外的宠爱这三小姐。 女孩子,总是习惯侍宠生娇的,这一点同冯姨娘可不同。 只但凡高门大院里,妾室都是不能坐在主桌上的,他这父亲离京的时间真是有些久了,没人管着连规矩都忘了。 “父亲好。” 赵海栗“嗯”了一声,只对那日的事情还有怨气,态度并不是很好。 莲姨娘并着冯姨娘一同对赵瑾言道了声好,赵瑾言回以一笑,只道:“三妹来得倒是早。” 赵紫琼懒洋洋的回道:“不比二姐,迟了也没人说什么。” 这声含着刺,冯姨娘连忙说道:“小姐别放在心上,紫琼这是还没睡醒呢。” 赵紫琼不满的鼓了鼓嘴,她都弄不懂自己的娘亲怎么每每都对赵瑾言和颜悦色,换到自己这亲身女儿,就什么都有错了。 赵瑾言道:“无碍。” 反倒是赵海栗说:“紫琼说得对,你来的确实迟了,前日念在你大病初愈,不来便不计较,只长此以往却不行了。” “嗯,瑾言晓得,以后不会了。” 以前一贯不怎么听自己话的二女儿突然之间这么听话,让赵海栗都有点不习惯了。 容怜儿见这一大家子之间虽然并不太和谐,却也有一种别样的融洽,唯独自己像是一个外人一样,顿时心里难受了。 “老爷,姐姐她都没跟我说话,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搅着手指,她很是纠结的说出了这句话,再怯生生的看着赵瑾言,满含希望的目光都能将赵海栗整颗心给融化了。 当下就端起了自己大家长的架势,“瑾言,你可有?” 方将弟弟安顿好,赵瑾言才道:“父亲,食不言,寝不语。” 直堵得赵海栗有话说不出,而旁边的容怜儿更甚,眼泪说出就出。 莲姨娘瞧见了,也是不嫌事大,取笑道:“容小姐再哭下去,怕是这饭就吃不成了。 不过总归是客人,您想哭也让没人敢说什么去。” 容怜儿内心嫉恨,止住眼泪,脸色突然就变白了,“老爷,怜儿肚子疼。” 赵海栗有多期待这个未出生的孩子,现在就有多紧张,忙扶住,连带万分小心的揉着肚子,“是不是这里疼?还是这里?好端端的吃着饭呢怎么会疼,难不成是这饭有问题?” 容怜儿道:“怜儿本就受不得惊的,许是莲姨娘方才说了我吧,现在有老爷揉着好多了。” 这明晃晃的仗着肚子里的孩子来碰瓷,莲姨娘哪里看不明白,心下冷笑,也只能示弱,“可真是对不住了,妾身是无心的。” 赵海栗见容怜儿没事自然不会多做计较,“这一次就算了,以后你说话也得注意。” 莲姨娘忙道:“老爷大人有大量,妾身以后自然不敢。” 乘着这会功夫,赵瑾言已然吃饱,“说来也是有缘,姨娘同容小姐名字里都有一个‘莲’呢。 容怜儿方才发白的脸色顿时通红,她以后可是要做赵夫人的,跟一个姨娘同名,说来也是丢人! 只莲姨娘已然赔着笑:“那真是妾身的荣幸了。”对赵瑾言,却是有了防备,自己可没惹过她,作甚将战火引到自己身上,虽然无可避免。 第十三章:请帖 连日里阴云密布,不曾停歇,竟是一连下了七天小雨。 无法,赵瑾言便在绮梦居里待了整整七天,闲来无事,或弹琴或下棋。 只这下棋,屋里的丫鬟多是没人会的,便自己左手同右手下,也是乐此不疲。 这一日里天气多有好转,她便想出去走走,雨后的空气,真是清新至极,偶有花香飘来,莫不好闻。 到了午后,连续七天不曾出来的太阳终是挂在了头顶,不过一时片刻,便烤得大地火辣辣的。 这时赵瑾言才恍惚想起,已经是七月份的天气了。 “如玉,我们也回去吧,这天太热了。” 如玉道:“方才奴婢一直说要拿伞,可是小姐不要的。” “你是要防着雨,来的却是太阳。” 闻言如玉也是忍俊不禁,这天气着实奇怪。 正起步准备回去,远处有人赶过来,“小姐,等等。” 赵瑾言回头看去,正是府里的管家忠伯,“有什么事还让你亲自来一趟。” 接过忠伯递过来的东西,原来是请帖。 “正好老奴闲来无事,便顺手给小姐拿过来了。” 赵瑾言再将请帖递给如玉,方道:“有劳忠伯了。” 忠伯忙道:“小姐哪里的话,这是老奴的本分。” 她颔首,便问起父亲来,忠伯也是一一答道,不外乎衣食住行些小事,倒很是附和她这个做女儿的身份。 便是忠伯也觉得,嫡出的同庶出的果真是不一样,光是这风范就不同。 三小姐赵紫琼是个好妒的,而五小姐就更不用提了,连个下人都不如。 忠伯是跟着赵海栗从京都处过来的,更深得赵海栗的信任,生意上的事也多有照看,看人的眼光就更是挑剔了。 “想来这雨一停,父亲的婚事也该操办了吧。”话锋一转,赵瑾言问起了近日府里很是得宠的容怜儿。 “是要办了,已经着手了。”再拖下去怕是要成为整个苏州城的笑柄了。 “如此也算得偿所愿。” 忠伯深以为赵瑾言听到这心中自然是不快的,不由开解。 “也不过是因为肚子里的孩子才让老爷多看重几分,小姐看开点就好。” 赵瑾言笑着点头应是,只是看开是一回事,放过又是另一回事,譬如母亲因此被休,偌大家族却无容身之处。 譬如她赵瑾言从嫡小姐一落成为“母不明”的。 譬如恪儿从此多了一个对手。 如此种种,皆与容怜儿与其肚中孩子有关。 只是她心善,“不计较”就是了。 捧着本请帖的赵瑾言一时不慎就发了呆,直让如玉喊了好久才回过神来。 “小姐是怎么了,难不成这请帖上面有花儿么?” 赵瑾言轻点她的额头,“你呀,真是胆儿肥了,敢来取笑我了。” 如玉嘻嘻笑道。 “不过要说发这请帖的人,还真当得上“奇特”二字。” “哦,”如玉一脸懵懂,“那是谁呀。” 只见她口中轻轻吐出“袁小姐”三个字,如玉更懵懂了,只听说袁府中有个袁少爷,何时有那袁小姐了? 不过又立马反应了过来,“就是那个立志要打遍天下无敌手的袁小姐!” 待到赵瑾言确认过后,兴味更甚,“居然是她呀,小姐你有没有见过她,是不是长得五大三粗,膀大腰圆,是不是......” “我可没见过,这样神秘的人,苏州城也不定有多少人见过。”赵瑾言一语便将如玉一颗想要八卦的心给摔碎了。 不过这话还真是,便是前世里,也没有见过。 因此赵瑾言也是很新奇的。 就好像她还是一个鲜活的生命,会经历许多自己不可预料的事情,而不是重复着旧路...... 再一瞧,如玉还在一旁傻乐,不由推搡一把,“一个宴会而已,至于吗?” 苏州这地界,世家大族不多,小门小户也是很多的,是以宴会这种事,不多时就会来一场的。 只袁家虽算不得世家,却也是大族了,毕竟财力在那儿摆着,然士农工商,却是不入流的。 “小姐你不懂,重要的不是这宴会,而是这宴会后的人,这宴会后的人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宴会后的人后面又站着谁。” 如玉啪啦啪啦一大堆,赵瑾言便附和道:“站着谁呢?” “袁公子啊!苏州城的第一公子,宛如璞玉一般的存在,虽然比之小姐的温公子差了些,却也是可遇不可求的。” “那又是怎样的人物呢?”赵瑾言迷糊中仿佛看到一只手,一直在召唤着她过去,她努力的想看清楚那人究竟长的什么样子,却在看到后轰然倒下。 仿若在预示着什么,那是她永生永世不能逃离的梦魇,连带着整个人都是恹恹的,丝毫没有即将参加宴会的活力。 就是旁边的如玉也被自家小姐影响,连带着话也少了些。 整理好着装后,便是准备出发了。 如玉吞吞吐吐道:“小姐脸上的疤痕......” 赵瑾言马上反应过来,若不说她都要忘记了,也亏得每日里都有按时上膏药,药效也很好,只时间有限,这痕迹虽然没有原来深,却也是赫赫然在的。 “罢了,便用帷帽遮住吧。” 如玉道:“也只能如此了。”便选了同衣衫色相衬的白色。 路过莲花池里,远远地就看见容怜儿坐在那处,似在喂食池里的鱼儿,倒是旁边的赵紫琼让她着实惊诧了一把。 这两人先前可是完全不对付的,早在容怜儿还没同赵府扯上关系的时候,这时怎么这样亲近了? 难不成是因为容怜儿即将要成为赵夫人么?可她这三妹也是个眼高于顶的,以前对她母亲也是不屑一顾的。 乱吧,更乱一点也没关系。 说着便上前打了一声招呼,赵瑾言是个能沉得住气的人,而容怜儿更是个爱做面子功夫的人,再加之两人以前关系就不错,更对对方有几斤几两很是清楚,倒是相谈甚欢。 独独赵紫琼,冷哼一声离去了。 赵瑾言是要赴宴的,自然不会多待,不久也离开了。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眼中不觉迸射出复杂的光,身后的丫鬟喜儿在一旁道:“这袁小姐真是不懂礼数,只单单给了赵小姐请帖,合着这是把您给完完全全的忽略了。” 听言容怜儿回头,“不过一场宴会,你多心了。” 第十四章:赴宴 出了府里,顿觉视野开阔,想她这算是“头一次”出来吧,由着如玉搀扶上了马车,便闭目假寐。 直听到一阵哄闹的声音,赵瑾言才睁开眼睛,果不其然,“小姐,到地方了。” 她掀开帘子抬头看去,“袁府”两个大字赫赫然便在上方,跳下马车,将请帖递给袁府管家。 管家忙道:“赵小姐来得好生早,快快请进吧。” 她点了点头,便进去了,立刻有一嬷嬷指引着往前面花园去。 待到走近了,如玉道:“竟有这么多人来了,刚才那人还说小姐来得早呢。” 赵瑾言笑说:“人家就是客气一番,就你当真了。” 这时袁夫人也过来了,“原来这就是赵小姐呢,真如画上的仙人一般。” 赵瑾言是少有出过府的,同这袁夫人更是不熟络,有此一说也是正常,只到底夸大了。 且看这夫人相貌,颇为精致,像是个精于世故的人。 她便也道:“夫人也如传言一般,蕙质兰心。” 二人一番寒暄,便到了地方,她绕着花园转了一圈,却没看出哪个人像是袁小姐。 说来全凭直觉,听闻这袁小姐虽从苏州出生,长到六岁却开始了行走江湖,再未回来过。 所以才会有了今日这颇为热闹的宴会,袁老爷子还是很心疼这个孙女的。 也猜到她在找什么,袁夫人便主动说:“我家袁丫头是个性子跳脱的,不定到哪儿转了。” 赵瑾言抿唇笑笑,果真跳脱,你有见过哪家宴会主人不在的?只此一家了。 走近了人群,便有人好奇道:“这位姐姐是哪家小姐呢?” 旁边有一人是见过赵瑾言的,主动解说了一番,后来她方知这人叫陆菱蕊。 又一黄衫女子好奇道:“赵小姐为何头戴帷帽。” 此话刚落,各种打量的目光一一而来,更有甚者猜测是有什么隐疾呢。 她缓缓落座,看着周围清一色的女子皆看着她,莞尔道:“自是有不可说的原因。” 又问:“不知诸位都是哪家的小姐呢,说来还是瑾言第一次同各位正式见面呢。” 不怪她不知道,不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的赵瑾言,在这苏州认识的唯有一个容怜儿了,东门宛不喜交际是一回事,另一方面便是不需要了,她的身份是顶顶好的,若不是缘分,无需做些违心的事情。 当然这是上一世赵瑾言的想法,今时今日已大是不同。 经由一番介绍才方有些了解,只人太多,记住也只有几个比较突出的。 如此众女子闲聊几番,时有歌舞献来,气氛也是刚刚好。 赵瑾言也是这样觉得的,这里的女子或擅诗,或擅琴,或擅画,附庸风雅也是情趣。 只总有那不识趣的人,把话给说僵了,免不了让她多加打量,还是方才的黄衫女子,她记得是叫夏秋海。 “说来赵小姐家中甚是神秘,不光您我们不曾看过,就是赵小少爷也没见过,听说智商有问题,可是真的。” 全然都是好奇的目光,如小白兔一般无害,若真是这样也就罢了。 赵瑾言也温和笑道:“家弟只是童真一点,夏小姐这话就说错了,便如同你这样只是天真过分了点,可不是不安好心,你又说是吗?” 许是未曾被人这样说到脸上去过,夏秋海的一张脸也不免拉长,却不能发作,个中滋味这许多人里都从她这儿尝过,未曾想自己也吃了一回鳖。 自然有看不过的人多加讽刺一番,赵瑾言看去,这人的相貌还是这些人里顶顶好的,说起话来也多为干脆些,很是明艳的感觉。 正是袁家公子的未婚妻,成平侯嫡女阮向蝶。 约莫中午的时候,正是大热的时候,这袁府的招待自然没话说,只是她们却也腻了。 来这里的谁人不是想看看传说中的袁公子,就是不济能见见这袁小姐是什么样子也是好的。 终于有人上来传话说:“我家小姐请各位到前看去。” 便不由得犹豫了,前面的可是招待的男人,她们如何能去? 那小厮笑得格外忠厚,“我家小姐有好玩的让各位小姐看。”又依着袁府的财势,不敢推辞,心道也不会真有什么事,便去了。 赵瑾言走得慢,便落在了后面,正好同阮向蝶一同。 到后来陆菱蕊也相跟着了,阮向蝶不是这苏州城里的人,赵瑾言虽然在这里生活了许多年,但其实也并不说得上很熟悉,便由着陆菱蕊在一旁向她们絮絮叨叨的,也听个乐呵。 远远的听到有男子的声音,寒暄声不绝于耳,且越近越高,不由得让这些娇生惯养的小姐们白了脸,男女八岁不同席,何况她们。 只是没人敢说,总要继续走下去。 陆菱蕊兴趣不减,“倒是可以乘着这个机会瞧瞧咱们苏州城的公子哥都长得什么样子。” 说来也是乐观,赵瑾言附言道:“这话说得对,阮姐姐也可以一睹未来夫君的真容呢。” 韧是明艳的阮向蝶也羞红了脸,更是人比花娇。 只袁小姐再如何胡来,还有个精明的袁夫人在看着呢,不会出什么大叉子,虽然男女同处一个院里,却不是同桌的,中间用一道屏障隔着。 落了座便安下了心,皆是在等着袁小姐那很是“有趣”的节目。 台上一阵动作,便上来了几个袒胸露背的男人,各站成了两侧,开始了比武。 只单单这些男人都能让这些小姐给羞死了,只觉得好是粗鲁,都是低下了头,自然没人去欣赏。 比武这等事,于女人来说,没什么兴趣,于男人来说,却是刚刚好。 除却赵瑾言,想她上一世里可是在那个尚武的男人身边过了许多年呢。 “赵小姐被吓着了吧。”陆菱蕊也不同,大大咧咧的看着上面。 “还行吧。”一个恍神的功夫,便见一如玉般的人儿凌空而起,她头戴毡帽,辫子长长的甩在后面,眉目清秀,一身贵公子的做派。落地时分一甩手中折扇,尽是潇洒。 白皙的面容上闪现着点点笑意,“该是到了吧。”这话说得莫名,台上一壮汉道:“是今日运到。” “带上来吧。” “是。” 第十五章:奴隶 陆菱蕊奇怪道:“苏州城里几时也没见过这样的人物。” 倒是没将这“公子”往袁府里那位外出学艺的小公子身上想,毕竟明眼人一看就是男子。 或是平日里作男装打扮惯了的缘故,袁思宁这样出场没几个人看出来她是女的,毕竟在大部分闺秀眼里,舞刀弄墨那些事男子才会做的事情,女子做这些就是有失身份了。 赵瑾言虽只露出一双眼睛,却还是清晰的感觉到那“小公子”打量过来的目光,不由玩味更甚,倒是一出好戏,猜不到头也猜不到尾的好戏,她不记得自己曾经同这袁小姐曾经有过交集。 不多时便听见一阵叮当作响的声音传来,由远及近,愈近愈高,气氛不由得沉闷起来。 只见一手脚都拷上锁链,全身也被绕了几圈的人被两个人生拉硬拽的给拖了上来,在一群孔武有力的壮汉中间,他的目光没有焦距,他的神思不在这里,他的双脚如布满纤尘,身上的衣衫更是破烂不堪,不,那根本算不得是衣裳,分明只是几块遮羞布罢了。 全身除了布以外,还是有其他色彩的,就比如那大大小小的伤痕,除却被锁链勒的,还有就是被人用皮鞭抽的,拿刀刻上去的,无一不触目惊心,无一不精彩! 场下尖叫声有之,抽泣声也有之,你想想若是这伤换到这些小姐们身上,别说是小姐,就是隔壁的公子身上,也约莫是没人呢呢个承受得住的。 这人是谁?在场的无一不好奇,无论男男女女。 在他脸颊的左上方,那里刻着一个字,一个“奴”字,道不尽的辛酸,说不尽的流离。 这人不过是袁小姐数以千计的奴隶中的其中一个罢了,还是最不听话的那一个,还是受的伤最重的那一个。 为什么?因为他又太听话了。 或许又不仅仅是如此。 奴隶本身也不知道,他其实不过是因为长相罢了...... 只听袁思宁一声令下除却那脸刻“奴”字的人没有动以外,其余的人都动了,他们的目标恰恰是那没有动的人,要做的很简单,就是将那人给打趴下,这事说来简单,毕竟以一敌十,且还是个手无寸铁,被锁住的人。 可做起来却很难了,因为他们又不仅仅是要将他给打趴下,他们还要让他认输,还要让他屈服。 十几个壮硕的男子将那人给围住,凶狠狠的目光仿佛要吃人一般,可这人都看不见似的,目光依旧没有焦距。 紧接着他们动了,拳脚相加,没有丝毫章法,用的尽是蛮力,却也够这人受上一受了,于是他被打得吐血,连连后退却还是躲不过,身上的锁链响了又响,他从地上爬起来又被打倒...... 数以千计,十几名的壮汉已累得气喘吁吁,而他一如既往,神情呆滞。 这人是谁?在场的人更好奇了。 袁思宁终是下令停止,却不是结束,而是又换了一波人。 “这人是谁呢?”赵瑾言在下呢喃自语,因为离得远,而那奴隶又是满身是伤,并看不真切。 只是那眼睛,着实吸引人,倒不是漂亮,反是坚毅。 这涣散的双眸里,谁人能看的出坚毅?而赵瑾言却看到了,而这一丝坚毅又反复的吸引着她,不断向前去。 “他是谁呢?” 袁思宁在上冷觑,看着这个穿着单薄的女子步步靠近。 “你是谁?”这话问得却是那奴隶了,仅仅一个问句,三个字。 奴隶本身不觉得他会回答这个幼稚到每个人都要问他的问题。 旁边那些攻击他的人也不相信他会回答这个问题,这人是木头,是石头,是铁,每天有感知的。 袁思宁更不觉得自己问了无数遍而得不到答案的问题,会被眼前这个女子解开。 “这是我在边关地界捡来的奴隶。” “嵇沉忧。” 语音重合,袁思宁话未落便很是震惊的看向这个她捡回来十多个月未曾说过一句话的奴隶,他说他叫嵇沉忧,是同这单单只见过一面的嵇沉忧说的。 而不是同她这主人? 这十个月,她用尽了手段,都未曾让他开口,她又是怎样做到的? “嵇沉忧,你叫嵇沉忧,你叫嵇沉忧,沉忧......” “好名字!唯有沉浮,方知忧患,唯有忧患,方能历经沉浮。” 从未想到有一天自己那很是平凡的名字却也会在一个女人的口里有这么多的色彩,嵇沉忧涣散的双眸里有了一丝色彩,沉浮吗?如自己现在这样受尽百般屈辱,谈何顶天立地?谈何为家门一雪前耻? 嵇沉忧是奴隶,却也不仅仅是奴隶,他还是罪臣之子,这话他从未对别人说过。 从逃离那天起,他就是一个人。 瞧着赵瑾言还要往前走,袁思宁怒了,“赵小姐,我敬你是客,却也容不得你继续放肆下去!”甚至将鞭子给甩在了赵瑾言的脸上,只甩掉了帷帽,那右脸侧清晰的一道疤痕便以着这样的方式暴露在空气中。 “原来是破了相。” “怪不得不敢说呢,成了丑八怪了。” “......” 若有若无的声音传到赵瑾言的耳旁,她只置之一笑,“袁小姐,我敬你是主,又念你刚从外地归来,这才容忍着继续待在这里。你不要不知好歹,让我们看这些个污秽的东西!” 此话一经说起就引起许多人的附和,尤为女者多,她们都是爱惜名节的,与这么多男子同处一院本就不妥,再看这些个血腥的东西,已有几个身子弱的都呕吐不止了。 不过念及着袁府的财势不敢说罢了,而这会儿有人开了个头,剩下的当真是说什么的都有了。 而袁思宁又是个偏爱反着来的,“你们不爱看这些个污秽的东西,本小姐还偏偏让你们看了!” 却又暗自心惊,赵瑾言是怎么看出她的身份来的? 随即将台上的人都清了,只独独留下来了嵇沉忧。 袁小姐这会儿心里不平衡,而这种不平衡自然是因为这个捡回来十个月不发一言的嵇沉忧,凭什么对一个外人这样亲近? “嵇沉忧,本小姐再问你一遍,同不同我屈服?” 第十六章:迷乱 嵇沉忧的目光这时有了焦距,他的焦距是赵瑾言,那个方才叫他名字的女人,如同午夜梦回时母亲的声声呼唤。 而袁思宁一看这光景,心更是拔凉拔凉的,一鞭子抽上去,像是挠痒痒一般,这种痛对于嵇沉忧来说已经麻木了。 “好你个嵇沉忧,那就别怪我心狠了!” 随即又一声令下,这回竟然是牵出了几条狼狗,张着血盆大口在台子上。 刚一出来便引得几家小姐花容失色,便是方才心态极好的陆菱蕊也被吓到了。 “袁小姐这回真是有些过分了。”赵瑾言平稳的叙述道,定定的看着袁思宁,“你以为如何?” 袁思宁胆子向来很大,尤其她现在是当赵瑾言是敌人的,“本小姐不觉得如何,我袁思宁教训自家的奴隶用不着别人废话,你赵瑾言也是!” 与之相反的是,赵瑾言只柔柔的看着她,更甚至走上了台子,完全视那几只张着血盆大口的狼狗为无物。 倒不是不怕,只她知道,这种狼狗,大多是经过训练的,晾着袁思宁也不敢胡来。 “你站住,我袁思宁的奴隶,容不得别人插手!” 赵瑾言还真如她所言停下了,“袁小姐以为奴隶是什么?” “奴隶自然是这世间最最卑微之物,而我袁思宁的奴隶,生是我的,死也是我的!” “袁小姐错了,奴隶的生是他自己的,死也是他自己的,奴隶也是人!”这慷锵有力的话语一反先前柔弱,竟让袁思宁也失了几分神。 失神间,赵瑾言便到了嵇沉忧的面前,若说先前,她是悲悯的,而现在却是狠戾的了。 不过刚抚摸过他的脸庞,下一瞬便看见赵瑾言血色尽失的说道:“可这其中不包括他!他不配做人!” 更是奔向了台下,像要逃离什么一样,坐在台下的手不住的颤抖,久久不停。 如同暖风划过脸庞,他还未沉浸在其中,就被人狠狠甩了一巴掌,嵇沉忧的心狠狠地失落了...... 且看台上又是另一番惊险,本抓着狼狗的人双双将手放松,然后那狼狗就绕着嵇沉忧的身体转圈,不再同于方才的任人宰割,这时的嵇沉忧仿若一下子被唤醒了一般,狼狗动,他也动,狼狗绕着他转圈,他也绕着狼狗转圈,狼狗齐齐扑上来的时候,嵇沉忧低腰从空隙中钻了出去,当狼狗察觉到的时候,恼羞成怒的又朝着目标扑上去...... 局势反转也仅仅在一瞬间,嵇沉忧毕竟是只有着两只腿两只手的平凡人,如何抵挡野兽呢,遑论他还是被锁着的,免不了被撕咬,他咬咬牙,其实也就过去了,万想不到那狼狗会失了神志,首当其冲的一条狼狗奔下台的时候,剩下的几条也跟着奔了下去。 它们是急躁的,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 袁思宁看到的时候也被吓了一跳,连忙冲了过去,想要阻挡狼狗们,毕竟这院里都是客人。 然而急了的狼狗是不管那些的,它们气势冲冲的,甚至于将獠牙对准了袁思宁。 “你们快下来将他们绑走啊!”气极了的袁思宁口齿失灵的命令道。 忽然觉得本来倚靠在她身边的陆菱蕊忽然撤开了手,一股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紧接着便看到那狼狗挥舞着爪子就朝着她的面容上扑了上去。 赵瑾言后面是黑压压的人,前面是气势汹汹的狼,那一刻,她真的慌了。 不是怕毁容,她只是怕疼...... 意料之中的疼痛没有袭来,反而是一重物将她给压了下去,那重物真是硬啊,烙得她不止肉疼,骨头都要碎了的感觉,不过总比被狼狗咬了的感觉好多了吧,她庆幸的想。 费力的想要将那重物给推起来,却迟迟推不动,因为那重物实在是太沉重了。 锁链划过空中,闪过点点强光,将旁边因为混乱而丢的剑勾了过来,插入地中,霎时破开了一道裂缝。 嵇沉忧借着这剑的力量,似过了一个世纪般,他终是站了起来。 那隐藏在浓郁的香味下的点点清冽,却经久不散。 赵瑾言怔怔的望着那即使满身伤痕,依旧冷硬不改的男人,他叫嵇沉忧,可他分明有着同那人一样的眉眼。 那人是温元良,她最是恨的温元良,最是怕的温元良,又爱又恨的温元良。 她不会记错的,所以才会那样的失态。 他是嵇沉忧,可谁又说他不是温元良,那人啊,最会伪装了。 可偏偏这样的时候,他又救了她,至今,她仿佛还可以闻到那人身上残留下来的血腥味...... “走开!”拂开嵇沉忧伸出来欲拉她的手,赵瑾言的眼里迸射出满满的恨意。 到底是嵇沉忧,便又将手伸了过来,“我让你滚开,你听不懂吗?” 几乎是躲的,赵瑾言身子不断的往后缩,“你走开,我讨厌你啊懂不懂! 你是傻子吗,听不懂人话!” 与之相对的则是嵇沉忧,他向来认定了一件事情,便是要做到底的,不管有多艰难,更何况是这。 “地下凉,身体,不好。”这有些口齿不清的,喑哑的,略带痛苦的声音,倒是将赵瑾言的理智给唤了回来。 将自己的手放在嵇沉忧那暗黄枯干的大手上,她心境很是复杂的被他拉起。 全身被阴影笼罩,几乎毫无预兆的,嵇沉忧的整个身体倒在了赵瑾言的身上,余温还在指尖,那样的小,那样的软,神志已然不清,然而观感却愈加清晰。 “温元良,你很喜欢伪装吗?”手上一片***赵瑾言放在眼前一看,竟全然是血。 再猛的用力,便将嵇沉忧给推开,“你身上的味道,很不好闻,我不喜欢。”很是清冷的说完这句话,嵇沉忧便也完全倒地了。 他看着她的背影愈走愈远,逐渐消失,徒留嘴边的一句“不要......” 此时方才的那几只大狼狗已被完全控制住,锁在了笼子里,院内的人也算是被稳住了,到底是没有什么的大的伤亡,倒把这一大堆摊子留给袁夫人,方才那样猖狂的袁思齐也失了声。 “赵小姐,没什么大事吧?”袁夫人很是担忧的问道,方才可都是看见,那狼狗可是直直的朝她扑去。 也不是无理之人,赵瑾言正准备开口,却是迎面一鞭而来。 “说,是不是你早有预谋!”那理直气壮的质问倒把赵瑾言给弄晕了,难不成这袁小姐才是被害人? 第十七章:挣扎 袁夫人哪里不知道自己女儿的性子,连忙道:“思宁,住口!”到底是知道这事情的严重性。 可袁思宁胡闹惯了,袁夫人这话在她这儿一点威信力都没有的,更是得寸进尺道:“若不是她身上的香气,会使得今日的客人受伤吗?” 赵瑾言简直想要为袁思宁这颠倒黑白的功夫给喝彩了,想她一个被害的,竟沦落到让这事的罪魁祸首来质问,真是可笑至极! 冷不防她回过头来幽幽的看过去,“强词夺理的功夫,整个苏州城,若你袁思宁第二,怕是没人敢称第一了! 单就今日这宴会,是你袁家举办,那我是否可说若不是因为你要办的这场宴会,也没人会受伤呢?” 这一声反问是真真的把袁思宁给问住了,想她平日里作威作福不过仗着自家的那点势力,自是多的人哄着,哪见过这阵仗。 “不过既是办了,便要拿出主人的派头,又是奴隶又是狼狗的,袁小姐觉得妥当?”她将自己的衣衫一番整理,好整以暇的问袁思宁。 袁思宁却是依然我行我素,口口说着那狼狗是经过训练的,不是特殊情况自然不会咬人。 只到底理亏,又被赵瑾言过于冷静的目光给弄得心头发虚,又补充道:“这在军营里很常见的。” “呵!”赵瑾言冷笑道:“军营里的士兵,又可比同这些养在深闺的小姐?” 那话有如鞭子抽打在她脸上一样,袁思宁既心虚,又气愤,直觉得方才那话是在暗贬她,不甘心的看着赵瑾言。“谁让你身上有那浓郁的香味......” 说来说去又绕到了原点,她实是口乏的厉害,“且不说那香味真是我身上的,便就是了,又怎样?你能拿我怎么样?” 那轻蔑的目光让袁思宁一凌,心头也是一震,这人究竟是有什么样的底气说出这样的话来? 袁思宁不知道,可这苏州府上上下下的人都是知道的,苏州赵府背靠的是上京赵府,上京赵府有个郑国公,颇得皇宠。 同是商人,赵家却是皇商。 见袁思宁不说话了,赵瑾言才道:“叫大夫来吧,他怕是撑不住了。”她手懒懒的一指,原来是方才倒下的嵇沉忧,倒是都忙着看热闹,把这人早给忘了,就是记得,也不会有人管一个无权无势的奴隶。 世故薄凉呵...... 到底这些人看着,袁家夫人吩咐人上来将嵇沉忧抬下去,并安排大夫来看,只这小祖宗又不答应了。 在方才的事情上,袁思宁已是吃了好大的鳖,可现在这个是她的奴隶,由不着别人做主! 当下便拦到前面,下人一看这,哪个敢动? “他是受惯了这伤的,不用治。” “你怎知他不用治,你是大夫?” “他......他是我的奴隶!” “可他也是瑾言的救命恩人。” 也只能是袁夫人出来当了和事老,“不过就是治病而已,花不了多长时间。” 又瞧见嵇沉忧那摸样,便是袁思宁也有不忍心,毕竟可都是她折磨的,更何况还长了一张那样的脸,便也同意了。 “赵小姐,这可放心了吧。” 赵瑾言点头道:“我要亲自跟去看一看。”这也不是使不得,袁夫人自然不会拦着。 将嵇沉忧置放到袁府客房的床上,府医诊治后的神情并不是太好,倒是袁思宁有些慌张了。 过后才道:“这人的骨骼非常的清奇,他的身体中好像天生就带有某种免疫力。” 听到这倒是放下心来,袁夫人百般道歉,很是诚恳的样子,赵瑾言只单单看向床上的嵇沉忧。 疑惑在心头越来越大,原本还不觉得,这一闲下来便意识到问题所在了。 温元良是辅国大将军独子,便是混得再差也不会成为奴隶,可他又着实长着这样一张脸。 便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了床头,生生的将嵇沉忧的上衣给脱了下来,月牙胎记赫赫然就在他的背后。 真的是他,没错了! 若是...... 他如今躺在床上不省人事,若是就这样杀了他,一切的问题便解开了! 她的孩儿不会死,赵家也不会亡了......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仿若魔怔一般,她的脑海里唯有这三个字,却还是有理智的。 这里这么多的人,着实不是好时机。 袁夫人心里到底有愧,又见赵瑾言很是苍白的脸色,便道:“不如就让大夫也替赵小姐诊治一番。” “不,不用。”也是觉出自己这样子太过反常,她又道:“我没什么大碍的,不如夫人先去忙,我来照看嵇先生,也算是报救命之恩。” 袁夫人不疑有他,便领着人出去了。 方才的思想又回到心间,那夜血漫赵府,一直是她不可解的心结,而如今是时候结束了...... 也就是从桌上拿的水果刀,慢慢靠近,她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啊.....”却是侧身捅上了墙壁,“不,不可以的,他必须死!” 又定了定神色,这次她没有闭眼,她要亲眼看着那刀捅入他的腹中,是他活该的! 却又想起方才那血腥味,毫无犹豫的挡在了自己身上。 伴随着“吱吖”一声,门被打开,一丝光亮透了过来,她跌坐在地下,很是迷茫的样子,就像是一只被人丢弃的小狗。 袁思齐进来后看到的便是这样的赵瑾言,她终究是没有下得去手。 抬眼望望进来的人,又复低下,仿佛看到的只是一团空气。 被人这样忽视,袁思齐也不生气,如果说袁思宁是一团火,那袁思齐便是水了。 “听说前院里狼狗发疯,伤了人,姑娘怕是被伤得痛了吧。” “岂止啊,身痛心更痛。”像是个历经世事的老人一般,一点点活力都没有。 “听说这世上有一个地方,去了便能忘掉一切烦恼,更能得到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怕是很适合小姐你。”仰头喝了一口,方将自己手中的酒葫芦递给赵瑾言。 赵瑾言这才正视起了面前站着的人,付之一笑,“醉生梦死?” 袁思齐的脸上洋溢着暖暖的笑意,“私以为姑娘这样的人,怕只有这个法子了。” 她也不扭捏,拿过便喝了一口,火辣辣的,“可惜了,这酒已经不足以振奋我的神经了,多谢袁公子的一番好意了。” 袁思齐做了一辑,“思齐替小妹给姑娘赔个不是。” “你不是她,如何能替得了她? 还有,不敲门直接进门这个习惯当真不好,虽然这是袁公子的家。”赵瑾言站了起来,笑着说道。 他也道:“姑娘教训的是,思齐受教了。” 第十八章:蛊惑 只她不光站了起来,还不断前进,袁思齐没了主意,反倒节节后退,直至墙壁。 “晃铛”一声手里的刀就插到了他脑袋的左侧。 “可是思齐做错了什么事?”他的气息有些不稳,勉强将一句话说完。 赵瑾言的眼神有些迷离,更是靠近了袁思齐,“你闻一闻,有没有觉得好香好香。” 他便很是听话的嗅了起来,赵瑾言仰头笑了,“真乖!”末了摸摸他的头以示嘉奖,袁思齐却也配合着憨厚的笑了笑。 “不是很香,是太香了。” “那你可知这是什么香?” 袁思齐对香哪里有什么研究,他是在铜臭味里长大的,也只能摇头了。 “我也不知道,总归是能让人头晕眼花无力的香,尤其是喝了酒之后,就比如现在。” 热气喝在自己脸上,袁思齐的脑袋有一瞬间的卡壳,“那......又是什么?” 她又仰头喝了一口,“你该走了。”顺着把门推开,袁思齐也被推到了门外。 愣愣的看着门又被闭住,“真是傻子!”本是取笑,只那药效发作,更显温软。 生活了两世,哪能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八成是那小姑娘有问题,“陆菱蕊,有意思。”本是无关的人,却来害自己,能不有意思吗? 而那狼狗,怕也是因为这香而来,算是一桩意外吧。 靠着门慢慢滑落,纵然热得她发疯,却也只抱着自己的身体缩成一团。 今日的事情,她不会就这样算了的。 重活一世,又怎能再让随意一个人骑到自己头上去? 床上的那个人便罢了,其余的阿猫阿狗可不行! 猛的睁眼,目光直射向嵇沉忧。 也正是此时,他睁开了眼睛,意识回归之时,他咳着血从床上勉力坐起,又一步一步的从床前走到门前。 不过短短十步,他走了半刻钟的时间。 “你,很讨厌我。”他用的是陈述句,而不是疑问句。 “只是陌生人罢了,谈不上讨厌。”赵瑾言埋着头说道。 “你想杀我。”这又是一句陈述句。 她低低笑了几声,没有说话,也不必说,毕竟是事实不是么? “请让开吧。” 她仰头看他,“你要走?” “嗯。”他抿唇答道。 “可,你的病还没好。” “请让开。”他的语气又冷硬了几分。 赵瑾言倒是乖乖起了身,“病若没好便该安生养着,这样的倔强对你没什么好处的。” 他直直的看着她,虽木然却也纯净,“你不是我什么人,我也不是你什么人,何必多管闲事。” 若赵瑾言没有看嵇沉忧的话,必以为这人是生气了,可她是看着他的,就也知这人是没有半分生气的,当然别的情绪也是没有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赵瑾言自不会多话,尤其还是对一个“敌人”来说。 “请便吧。”错身而过的一瞬间,那样清冽的味道又传到了嵇沉忧的鼻尖,他有过一瞬间的迷茫,片刻又恢复正常,艰难的推开门一步一步的走了出去。 她听到他离开的声响,又听到好像有人进来的声音,“啪”的一声,酒葫芦掉到地上,而她也顺势倒下去,只不是地下,而是一个怀抱里,带着点点茶香的温暖的怀抱里。 你看她,明明觉得热,却还能感到温暖。 就像是母亲的怀抱一般,她没有体会过,却无数次的幻想过。 如此觉得便也顺势叫了出来,“母亲,瑾言热。” 她感觉到有人拍着她的后背,那轻柔的触感更显真实,“热便睡吧。” “艾华,到大夫处拿点退烧的药吧。” 立在一旁的人道:“好。” 又听到一阵很是好听的小曲的声音,经久不息,这温暖让她觉得很是舒服,便忍不住靠近,只一只手一直阻拦着她,她觉得好生烦躁,便将它拍了下去,可不一会儿,它又上来,赵瑾言就忍不住哭了出来。 低低的哭声夹杂着点点埋怨,听在袁思齐的耳里,却是好听极了。 他觉得好听了,便也能耐着性子哄她了。 不久,艾华便来了,端着又苦又涩的药来了,喂药这等差事又是好一阵磋磨,尤其你喂的还是一个半梦半醒的人,引得艾华都有点不耐烦了,偏偏袁思齐还耐着性子。 他家公子从小性子便是极好的。 “少爷为何不唤大夫过来呢。” “太麻烦了。”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让艾华摸不着头脑,明明现在就更麻烦啊。 “你先出去吧。” 自家少爷发话,艾华没有多想,便去了,顺便还把门给关住了。 到底这药管不了多少用,赵瑾言哭得越发厉害,身体更是滚烫滚烫的,别看袁思齐现在很是镇定的样子,其实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弄了。 自小便洁身自好的公子哥,你让他能懂多少? 算了吧,她要靠近便靠近吧,总归能解决问题不就行了。 只是这一放松控制,她便越发的得寸进尺,这一个怀抱远不够赵瑾言的要求,她还想要的再多。 可是又遇到难题了,她解不开扣子! 那个怨啊,那个恨啊,足足能把袁思齐给吞噬了,他能怎么办?他也无辜啊! 只好又安抚一番,虽然大体上是没什么用的。 ...... ...... 也就是一会儿功夫,方才那些落下的小姐们都齐齐而来,皆一副很是担忧的样子,前来探望赵瑾言。 艾华站在门外,瞧着一群来势汹汹的人,尊敬的行了礼,压根没觉得里面那男女独处一室有什么不对去。 自小就跟在袁思齐身边,不同于袁家对女儿的娇养,接触的都是些很正派的教育,除了生意场上的些弯弯绕绕,而艾华就更是单蠢了。 还主动开开门,请这些小姐进去,只里面的一幕着实有些不堪,先进去的小姐皆站在那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还是阮向蝶先开口,对于床榻上的那位,她虽然没见过,却也能猜到几分。 “是袁公子吧。”到底是大家出身,即使面对自己未来夫君这样不甚凌乱的一面也没有多少慌乱。 “正是在下,各位还想继续观瞻吗?”便是这样的话语从他的额口中出来也让人觉得甚是得体,顺而又掩了掩被子。 “多有叨饶,这便走了。” 这其中最大的都说走了,剩下的能不走吗?尤其还是这样尴尬的场景。 只总有那独特的,不安好心的人。 第十九章:找茬 “袁公子,请问你见过赵家小姐吗?” 袁思齐问道:“那是谁?” 陆菱蕊虚笑了几声道:“方才听袁夫人说在这儿,同那个奴隶一起的,只是刚刚我们过来时碰到了那个奴隶,却没见赵小姐,着实有些担心。” “她不在这儿,至于她在哪里我也不知道。”话语里已是有了几分不耐。 可陆菱蕊像是没听到似的,“那你被子里的是谁?” 若换了旁人只怕早就怒了,幸亏是袁思齐。 “你想来看看?” 陆菱蕊犹豫道:“这......这好吗?” “哈?”眼见着袁思齐动怒,可偏偏陆菱蕊认定了他是心虚,竟是没有丝毫退一步的意思。 闹到这个地步也着实是僵硬,还是阮向蝶道:“这样总归是不妥当的。” 陆菱蕊拉了拉她的袖子,“难道你不想看看你未婚夫到底和谁人行那苟且之事吗?” 她摇了摇头,将陆菱蕊的手给放下去,“陆小姐管的当真是宽了。” 袁思齐也没见过这样无理取闹的女子,“艾华,将她们给本公子赶出去!你也领罚吧!” 平日里再是温和的人发起怒来也是可怕的,艾华心里早就后悔了,可他迟钝。 赶紧走到这些人身旁,“各位小姐,我家公子不方便见客,你们还是走吧。” 只除了陆菱蕊,剩下的人早就想走了,站在这儿着实是尴尬,这会儿一有人开口,立马给应下了。 到最后只剩下一陆菱蕊。 “将陆小姐扔到外面的池子里,任何人也不得去救。”一懒懒的声音自床上传来,却又那般的让人胆战心惊。 陆菱蕊却只听见那声音熟悉,可不就是赵瑾言的声音,一时只顾得欢喜。 袁思齐说:“就按着赵小姐的吩咐去做吧。” 艾华道:“好。” 还未从高兴劲里缓过来的陆菱蕊就被艾华拖着往外走,一时也慌了。 “你......你要做什么?” “杀人灭口。”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赵瑾言又道:“将她的嘴给堵住吧,也少去了许多麻烦。” ...... ...... 如此一番闹腾,屋里总算是又恢复了平静。 “袁公子还不起来?”她自下而上瞧着这个如柳下惠般坐怀不乱的男人,着实有趣。 袁思齐方才也是失了神,再一看自己果真不算妥当,忙起身道歉。 赵瑾言经过一番整理,已恢复了神色。 “可有觉得我心狠?” 袁思齐点点头,又摇摇头。 “这是甚么意思?” “思齐这十六年里还从未见过如姑娘这般光明磊落之人,是以这所谓‘狠毒’也不是那么明显。” 还是头一次有人说她光明磊落,不免新奇。 只是这到底是错误的,倒不如说她是有恃无恐,无非因为对方是个飞蛾扑火的小姐罢了,还是个掂量不清自己几斤几两的。 “若有机会,能与袁公子合作一番也是好的。” “思齐等着那一天的到来。” 二人说话间已来到了外面,艳阳天下,一温文尔雅,一洒脱至极,倒也算得上和谐。 赵瑾言是谦让的,可骨子里是有着狂妄分子的,也不推辞。 “为了不辜负公子的期望,我只好更努力一点。” 想这么热的天气,湖水定然也是温的,她只弯腰用手舀了一点水,果真如此。 “陆小姐呢?” 艾华回道:“在水里呢。” “看着点儿,别让死了就成。” 艾华是看不懂眼前的这个人的,只少爷让他听着他便只能照做。 水里的陆菱蕊一开始精力还是蛮旺盛的,旺盛到有力气骂人的地步,只后来就完全蔫了,呼吸都呼吸不过来,水里的滋味果真是极好的。 赵瑾言就坐在一旁的石椅上,欣赏着水中的美景,乐此不疲。 “也到时候了吧,过了就不好了。” 原来是这少爷不忍心了,赵瑾言道:“袁公子可是对每一个人都这样友好?” 袁思齐愣愣的不知所以然。 她便笑着说:“瑾言于公子来说不过是个陌生人罢了,却能不辞辛苦坐到这般地步,实是感谢之至。 想必便同那日怜儿落水一样,忍不住想要救人了吧。” 袁思齐只苦笑道:“你知道。” “这祸事是我闯下来的,总要着人时时看着。” 是了,那日父亲到赵府上有事,他也是一同去的,看到湖里有人呼救,便救下了。 也是那一日,看到那一幕...... 却没想到始作俑者是自己眼前这位,“我可是做错了?” 赵瑾言怔然了,她其实不过是随口一说的,可对方这样问她倒让她不好意思了。 “哪里,男子当如袁公子这般顶天立地,乐善好施。” “那,水下的姑娘?” “想救便救去吧。” 袁思齐便真的去救了,想这偌大的府里,随便叫个人都行,可他自己亲自去了,倒是个赤忱般的人。 被救上来的陆菱蕊已是昏迷了过去,袁思齐本想叫大夫去的,可被赵瑾言给阻止了。 直接一大盆水给泼了上去,果不其然,她被淋醒了。 “你不知廉耻,不得好死,不......” “不什么,怎么不说了?反正这湖里的水还很多。” 陆菱蕊这会儿最怕的就是水了,直接一个哆嗦,说不出话了。 “是谁指使你的呢,嗯?” 这才觉出这人的可怕来,摇头道:“你说什么,我不懂。” “装傻?”陆菱蕊脸色苍白,心里才后悔了开来。 “你不说我也知道,总是你同我家那几位关系好就是谁咯,譬如紫琼?” “呼~”她忙道:“鬼知道你在说什么。” 赵瑾言笑了笑,也没有继续再问下去,反倒是放了她走了。 “袁公子,见笑了。” 袁思齐说道:“哪里,是姑娘让我涨了见识。” 这话更像是挪揄了。 “同令慈说一声,就道是我走了。” 这告别也来得突然,袁思齐私以为按照她“斤斤计较”的性子定然会来找自己妹妹麻烦的。 “令妹,念其年幼,便就此算了,若有下次,我赵瑾言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果然,这不是个善茬,他说:“姑娘大人大量。”话语里掩不住愉快。 赵瑾言一躬身,“至于袁公子的恩情,便待来日报吧。” 一来一去算得竟是这样清楚,倒是让袁思齐不好意思了,他救人本就不为报恩,只这一个独特,独特到他无法拒绝。 “如此,瑾言便告辞了。” “我去送送你吧。” 二人快走到袁府门口的时候,却来了不速之客。 第二十章:命案 袁思齐看着明显追赶而来的袁思宁,她的手中握着的是剑,直指向赵瑾言。 “思宁,别胡闹!”依着他对自己妹妹的了解,确实是爱胡闹了些,只这次是真的发生大事了。 只见袁思宁眼中含着泪滴,手中握着的剑也是不稳的,“说,你做了什么?” 瞧这神态并不像小事,赵瑾言思索片刻道:“我并不知发生了何事,袁小姐不妨明示。” “死了!他死了!嵇沉忧死了!”口齿不清的说出这话,袁思宁的恨犹如滚滚江涛一样,几欲把人吞噬。 “他死前是同你在一处的,凶手不是你又会是谁?”袁思宁是个头脑简单的人,刚发现嵇沉忧的尸体想到的便是赵瑾言。 可赵瑾言也无辜,她是有这想法,可是却没有做到。 “我确实同嵇沉忧在一起过,可他醒来后便走了,这袁公子可以作证。” 袁思齐忙说:“方才我是和赵小姐在一处。” 袁思宁咬牙道:“留着这些到牢里去说吧。”她已经报案了。 “先带我去见一见嵇沉忧,我不相信他死了。” “浑身被戳了整整八剑,不是死了又是怎样?” 赵瑾言着实被震着了,八剑,是怎样的仇恨会戳八剑? 可她还是不相信他会死,那人是祸害,还没祸害到人怎么会死? “让我见见他。” “去牢里见吧。”袁思宁卒了一口血。 迎面是州府大人容德水带着他的一众捕头,毕竟这嫌犯的身份不一般,他得亲自来,“赵小姐,走一趟吧。” “让我见他最后一面,否则我不会相信他死的。”她将目光转向了袁思宁。 袁思宁道:“难不成一个奴隶的死,我会骗你? 那是我的奴隶,我说不让你见就是不让你见!你还是想想怎样才能逃得了牢狱之灾吧!” “来人,将赵小姐带走。”容德水满脸笑意,“虽说我们过几日便是亲戚了,可还是不能徇私舞弊,您说是不?” 赵瑾言道:“走吧,我总归是身正的。” 又同袁思齐道:“剩下的,就劳烦公子了。” 袁思齐说:“你且放心吧,索性我也是目睹这一切的,不会让你白白冤枉的。” ...... ...... 待到人走了,袁思齐捉住袁思宁的手道:“带我去看一看案发现场吧。” 袁思宁挣脱出来道:“那些自有查案的人去看,哥哥你管那么多做什么?” “带我去!”到底怄不过,只好带他去看。 嵇沉忧的尸体还未被带走,因为袁思宁不允许,她这个人有着非同一般的占有欲,这些袁思齐是知道的。 只去的时候那里除却派来看守尸体的人,还有一人。 那人身着玄色衣裳,几欲形同一体,头发以竹簪束起,很是淡漠的观察着“尸体”。 他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虽然暗敛却依然不觉间震慑到袁思齐的神经,想他也算游历五湖,竟是没见过这样的人物。 “这人很独特。” 显然袁思宁是认识的,她有些紧张的吞吞吐吐道:“是独特了些,虽然同大哥哥的相貌一样,可气质是差了远的。” “他的身体很独特。” 显然他们说的不是一个话题,袁思宁有些窘迫。 “墨虚,还有救吗?” “他求生的意志力很顽强。” “三个时辰。” “墨虚只能尽力。” 袁思齐上前一步,若他猜的没错,那叫“墨虚”的人该是以空门破格进入大周官场的鸿胪寺少卿,而另一人的身份,就该更尊贵了。 “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那人只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便移开了目光。 “近十日里,每一日都有人以着同样的死法死去,或许这是一个转机。 当然是前提你将他救醒。” 话一转竟又是将矛头对准了墨虚。 墨虚波光粼粼的额头上满是汗滴,一声苦笑,“我自会尽力。” “而这些人里,都有一个共同点。”一顿,“思宁,这人是何年何月出生的。” “啊,我不知道啊。”袁思宁抓耳挠腮,苦恼不已,怎么一面对大哥哥便口齿不灵了呢,明明想好好表现一番的。 “如此,甚好。” “好了!”墨虚大功告成一般,向着那人邀赏。 他只上前探了探嵇沉忧的鼻息,算是勉强满意。 “剩下的人,都杀了吧。” 只身走出了这里,墨虚双手合十道:“对不住了。” 便使出一套掌法,袁思齐眼看着本负责在这里看守的人一个个死于掌下,然后那掌又对准了自己。 “大人,可否等思齐办完事再来赴死?”他只闪烁着星眸问道,很是诚恳的样子。 倒是个有趣的人。 “你要办的事是什么呢?”他问道,显然是有缓和的余地。 袁思齐说:“鄙人方才答应了一姑娘的承诺,她因今日之事牵连被关入了大牢,而我需要去救她。” “君子重承诺,允了。”转眼他已经走远。 墨虚随后将地上的嵇沉忧放好,“袁小姐,这人还需好生照看着,公子有大用处。” 袁思宁忙点头,“让大哥哥放心吧,我定会好好照顾他的。” “至于剩下的尸体,想必袁公子知道该怎样做,就算是利息了。” 袁思齐点头算是应下了。 待到都离去之后,他方问袁思宁,“那两人究竟是谁?” 袁思宁却望着远处失了神,待到回过神来却说她也不知道。 袁思齐没了办法,如此神秘,又带着杀气,其中一人还是朝廷命官,真是让人不可捉摸。 “你以后切勿同这人相交。”身为长兄,他该提醒她,“不安全。” 可袁思宁从小心里就有主意,也不是他能管得了的。 “你知道我多长时间才能见到大哥哥一面吗?很难得!”她我行我素道。 处理好现场的一切,再将嵇沉忧安顿好,隔日袁思宁便准备着去州府那里,算算时辰也该提审了。 毕竟是大家小姐杀人这样富有反差的事情,苏州城的人们都本着凑热闹的心思,一大早便挤在州府门前,想看看案件的审理进程。 相比而下,袁思齐来的不算早,也是正好,州府刚好开门...... 第二十一章:反转 肃穆的公堂之上,容德水着官袍坐在上首,捋了捋算是浓黑的胡子道:“带疑犯上来吧。” 不久,赵瑾言便被带了上来,在牢里也不过待了一晚,却显得憔悴了不少。一躬身,叫道:“大人。” 惊堂木拍起,“大胆,还不跪下!” 她只微微一笑,却也听话,“不知草民犯了何事,就成疑犯了?” “自然是杀了人了。” “大人说话可要负责。” 容德水虚笑几分,“且先带被害人上来吧。” 不久,便有一具蒙上了白布的尸体被抬了上来,白布掀起,这人的尸体上赫赫然存留着八个血骷髅,深不见底。 还有无数个小伤痕。 赵瑾言自尸体被带上来后便愣住了,现实永远比想象更加残酷,这般真实的“尸体”着实让她更为震惊。 伸手想要探探那人的鼻息,却被容德水给阻止了,“赵小姐,你可不要乱动,不然可有破坏证物的嫌疑。” 她颤颤巍巍的收回了手,“好,不知人证物证何在?” 容德水道:“带人证物证吧。” 带到堂中的分别是一人,一刀。 那人据说是当日第一个见到嵇沉忧尸体的人,名叫高硕。 而那刀,赵瑾言是认识的,可不是那天在袁府客房中她拿的那个水果刀。 “便将你那天见到的场景一一叙述出来吧。” “小的遵命。”高硕便叙述开来,“那日小的本是被我家夫人吩咐去看一看客房中的赵小姐连同那受伤的奴隶,有没有什么需要的地方,却在半途中发现了奴隶的尸体,连带这把刀,除此之外,便不知道了。” 容德水点点头,又同赵瑾言说道:“这把刀,经由仵作查验,正是造成嵇沉忧身体多处伤痕其中一处的刀。” “那又怎样?” “所以本官认为只要将这刀上面的指纹同赵小姐一经对比,便可为你洗脱冤屈。你认为呢?” 如今情况,已然是一个局了,这刀一直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除非是会飞,否则高硕一定是说了谎的。 而高硕是袁家的下人,唯有可能是受袁府指使,袁府里,独独一个袁思宁与她有过节。 可是她没有证据。 “不用检验了,这刀上有我的指纹。” 容德水没有料到她会承认的这么干脆,也是正合他心意,“那你便是承认这人是你杀的了。” “不,便是这刀我曾沾染过,可毕竟只是被害人诸多伤口中的一处,且不致命。若这样判断便有些武断了。 更何况,昨日午时,我是同袁公子在一处的,那刀也是在客房中的。大人可请袁公子上堂一问。” 此话刚落,袁思齐便现出身来,“赵小姐方才所言,我可以证实,皆为实言。” “哦~”容德水又问:“那可有第三人作证。” 说到第三人,赵瑾言想到的便是陆菱蕊,可...... “草民跟前的一个小厮在场。”袁思齐先开口说道。 容德水很是干脆的回绝:“那是你的人,不作数的。” 便是陷入了僵局,外面忽然有一人朝里喊道:“大人,我有话说。” 赫赫然是陆菱蕊,她昨日在水里待了那么久,虽是夏日,可也感染了风寒,今日听到这个消息可不一顿振奋,赶着来踩一脚呢。 赵瑾言也只得感叹一声,怕是这牢狱之灾难免了。 “进来吧。” 陆菱蕊跪下道:“大人,那日我有幸见到袁公子,正是午时时分,可同他在一起的并不是赵小姐,这不仅我可以作证,就是那日所有到场的小姐都可以作证。” 瞧着,不过说了一个谎话,便要用另一个谎话来圆,各种滋味,赵瑾言今日算是体会到了。 容德水说:“那方才袁公子所言,是伪证咯。” “不,草民所言,句句属实。” 然而容德水却已经不听了,“你可知,作伪证也是要受刑的,带下去吧!” 任凭他说再多的话却已是无用了,只得被人硬拖了下去。 “怜儿妹妹快大婚了吧。”赵瑾言忽然说出这样一句话。 容德水内心得意,开口道:“如今种种证据指向你,本官劝你还是尽早认了吧。” 她反而是坐到了堂下,“真是可惜,这喜酒算是吃不上了,大人那日可得替我问候一声。” 容德水道:“放肆!本官最后再问你一遍,认与不认?” “大人恼羞成怒了。”赵瑾言更加自得,反是寻了个合适的坐姿。 这是明晃晃的指责他公报私仇呢,容德水哪里听不出来,更何况他还是真有这想法。 想自己的女儿嫁入赵府,再生下儿子,那府里的财产,可不都是他女儿同外孙的,若是少了赵瑾言这个绊脚石的话。 这样一来便是恼羞成怒,“既然你如此不配合,便休怪本官不留情面了。 来人,杖刑赵氏三十大板,且看她还敢不敢藐视公堂!” 便有捕快上来执刑,她被紧紧押在刑架之上,手脚不能动,那板子下来,倒也没想象的那么疼。 只是一下不疼,多了便疼起来了。 皮肉之苦,她是从未受过的,这算是第一次了。 她的右手边是温元良的尸体,是的,直到现在她都认为这个人就是温元良,便想伸手去触摸一下...... 有一人从后面上来朝容德水耳语一番,便见他快快的离开了堂中,也不管这未处理完的事情。 又不过片刻出来,冷汗涔涔,脸色苍白,与方才志得意满大相径庭。 “停.....停下!”这一说话都是哆嗦的。 导致行刑的人都没有听清楚,便又大喝道:“我让你们停下!” 连举止都顾不上了。 这下确实是听清楚了,便立在一旁,只见容德水一反先前大义凌然之态,走下堂去,走到赵瑾言的面前。 连带说话都是小心翼翼的,“方才是我错怪了赵小姐,杀人这等事,怎么会是您做得出来的呢?” 她依然还是趴在刑架上的,恹恹的看了容德水一眼,“大人可是证据确凿,何来错怪一说?” 到底是懵的,哪里知道这人不过后去一趟,回来就转变得这样大。 “对,不是错怪,是污蔑。是我听信小人之言污蔑了赵小姐。” “可是,这板子还没打完呢。”赵瑾言很是无辜的提醒她,便是放人也不是这样好打发的。 容德水此时真是叫苦不迭,方才只顾想到怜儿,就忘了这赵小姐身后还有那样一座大佛呢。 第二十二章:初现 “什么板子?我方才有让你们打赵小姐板子?” 没了办法,便想将这祖宗糊弄过去,可怜他那些属下不懂得看人脸色,又太耿直。 容德水气地跳脚,无奈还得将这事情先解决了。 低语道:“赵小姐你看,这事情这样僵持着也不是办法,你我各退一步,我放你归家,你也不再纠结这些,便就算了吧。”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可赵瑾言偏偏不。 “当着苏州城众百姓的面,大人不觉得这样做有些过了吗?为官者当以身作则。” 她见他不语,又继续说道:“既然方才大人人证物证俱在,草民虽然不甘可也只能认下,却发现了一处疑点。 比如这人,他有点白。” 说到这儿容德水也懵了,其实这还真不关他的事儿,主要是袁思宁见嵇沉忧醒了,可她不甘心就这样算了,便伪造了一人。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一少年拐着根木头,很是艰难的前进,“让一让。” 他这样说着,周围的人便不自觉的就分开了一处空隙,如此前进也不像方才那样艰辛。 无视衙门前面看守的人的阻拦,嵇沉忧只是一直往前走。 “大胆!你、你、你给我拦住他!” 哪知道这人虽浑身伤痕累累,可力气却大得惊人,任是没有一人阻拦得了。 “我还活着,凶手不是她。” 简简单单的两句话,便说明了他的来意。 容德水见此哪能不顺着坡往下走,笑嘻嘻的同赵瑾言说:“这事儿是真的同你没有关系了,你该走了。” 他很是苦口婆心的劝诫,想有哪个人可以从牢里回去还让人劝着的?只此一家了吧,可为难了他。 “那便是误判了,大人,依照这大周律法,为官者,误判该受什么处罚呢?” 这真不是个好相与的女人,容德水今日是真的体会到“请神容易送神难”的感受了。 “按大周律法,案件所属程度及所造成的后果,多有不同,今日之事,该降级处理。” “也罢,我也不是那斤斤计较的人,方才瑾言所受的二十六板,不多不少,大人也享受一番吧。” 她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容德水此时恨她恨得牙痒痒,可又因着那背后的人,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 “小姐大人大量。” 便就在那历历目光注视之下,这苏州城的官,当着苏州城百姓的面儿,受下了二十六板,好长一段时间里,都成为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那人说:“她是我的人。”虽无任何情绪,可就那,也够容德水吓破了胆了。 如今这二十六板,反倒让他庆幸,许是这样,能逃过那人的责罚 ...... ...... 出了州府门前,袁思齐白衣洁净,丝毫不见被人赶出来的落魄,“我就知道姑娘会平安出来的。” “你又知道了,是否在你眼里我便是那‘恶妇’一般的人。”此话是打趣,可袁思齐却是一本正经的回答了 “姑娘聪慧,是有大智慧之人,思齐只是敬仰姑娘罢了,万没有恶意。” 赵瑾言自认担不得这样的称赞,却也没有过分纠结,只道:“今日之事,也是多亏了公子。” “哪里,我并没有帮上什么忙。”袁思齐方才还一直懊恼自己的无用呢。 “那......”方才容德水怎的忽然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那般的反常? “不过还是谢过袁公子。” “一起走?” 赵瑾言摇头,“不了,我还不回家。” 看出来她有些心不在焉,袁思齐并不强求,道一声告辞。 她是个不喜好猜测的人,有了疑问便想要探寻,方才既然容德水是去了后堂才变了态度,那她便在后堂的出口处堵住就是了。 打定主意就去行动,只是碍于方才二十六板,屁股着实生疼,行动也不是那般方便。 只需要一个拐弯的路程,她掩在大门的另一侧,只盼着那人不要早已经走了,让她白等一顿。 又期冀着那人也不要走得太迟,让她等得太久。 到底是遂了她的愿,不过一会儿,便见容德水同一人出来,且没说几句便径直走了。 因着方位的问题,只看得见一个背影,并的深切,手忽然捏紧了衣角,就势追了出去。 那人愈走愈快,赵瑾言也顾不得身体的疼痛,只快步追着,眼看着要追上的时候,却不知哪里多出来一辆马车,挡住了她的视线。 身后有人用扇子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她回头,就见一光头和尚笑眯眯的盯着她。 “墨虚?”怎么会是墨虚?不该是墨虚,那个人明明有头发。 “姑娘认识我?” “没有,只是耳闻过,总是觉得但凡是个和尚便是墨虚了。” 纵使没吃什么墨虚也忍不住被这话被噎住了,原来他这般风流倜傥的和尚在这女子眼里就这样的平凡到没有辨识度? “姑娘在找我?” 赵瑾言绕着大街看了一圈,并未发现什么反常,说道:“我在找救了我的人。” “那便是在下了。”承认的倒是利索,赵瑾言不疑有他,“谢过大人,不妨到府上喝上一杯?” 墨虚连连摇头,“那酒哪里是我这半是风尘半是俗的人能喝得了的。” 倒是忘了这是半个和尚,不能喝酒的。 “便是吃素喝水也可以,大人救了我,我总要表示一番。” “我不去救你,你也能出来不是吗?”他是指方才最后出现的嵇沉忧。 可出来是出来,却出来的不痛快,“不是大人,容德水也不会甘心自罚啊。” 墨虚一再推辞,赵瑾言就是傻也可以看出来对方并不想继续纠缠下去,便只好走了。 直到了郊区里,他才重现身出来,墨虚连连摇头,煞是有种恨铁不成钢的苦涩心情。 “我倒不知你何时好管闲事了,还是不留名的那种,不知道的人当你品行有多高洁了。” 远处的流云隐隐被乌云遮住,化成一大片又一大片的黑雾状,悲悯的眸子阖住又睁开,“我既希望她知道是我,又恐惧着她还记得我,你可懂?” 冰凉的酒水咽下喉咙,墨虚迷醉般的摇头,瞧,刚才道是不喝酒的人正喝的欢呢,只不过是兑了水的酒罢了。 “我也不懂,只是不能失去她罢了。” “她本来不就是你的......未婚妻吗?” 紧握的拳头复又睁开,愈发显得上方的伤口狰狞异常,“你不懂,你们都不懂......” 第二十三章:交手 此时已接近傍晚,赵瑾言兀自走在回家的路上,只不同的是身后还跟着一个人罢了。 从州府门里出来,到她去见墨虚,再到如今,这个名叫嵇沉忧,又同温元良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一直跟着她。 “够了没有!”她回头愤怒的看着他,其实已经很少有人或是东西能惹得她生气了。 “温元良是谁?”几近执拗的问着这个自从醒来就一直控扰着他的问题。 赵瑾言听后便一直笑,都笑出了眼泪,直到觉得累了才停了下来。 嵇沉忧道:“温元良是谁?” 真像个求知欲满满的孩子,可这问题不该问他自己吗? “他是......”赵瑾言也说不出来了,“他有悲天悯人之心,却又是个大恶人,天大的恶人。” “悲天悯人之心......” “恶人......” “天大的恶人......” 嵇沉忧自言自语般的离去了,只心里还留存着这个疑问,终其半生伴随着他。 只后来这人加持了另一重身份,还是他与生俱来的敌人。 赵瑾言若有所思的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却又有了连自己都害怕的怀疑,许只是凑巧罢了。 却打从内心里拒绝,逃避。 “小姐,奴婢终于找到你了,快回府吧,夫人她已经要动身离去了。” 如玉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原是她那日从袁府同赵瑾言走丢后就被忠伯着人叫回去劝一劝夫人。 可哪知夫人没劝到,反被夫人着人看住,不允许自己去同小姐通风报信,也没料想到小姐就一夜没有回去。 赵瑾言却哪里有功夫听她说这些,只飞奔着往赵府的方向走去。 ...... ...... 嵇沉忧方才只顾着往前走,却不知不觉得失去了方向,他本就对苏州城不熟悉,随袁思宁来到这里,一直被关着,今日也是一路问道州府门前的。 按理他应该回袁府去,可却突然失了力气,什么都不想做,不想动。 在二十二年人生里,还是头一遭。 平时强大到被无数人攻击却不倒的人,如今却孤零零的蹲坐在一隅,失去了所有方向一般。 “咦,这是哪处来的少年郎,可是被人欺负了。” 白光忽的一闪,墨虚摇晃着他的白玉翡翠酒壶,口朝下去,只滴出一滴酒渍。 “没酒了呢。”又虚往前走了几步,眼前只一道黑影闪过,他手飞快的一伸,“哈哈,抓住了,看你往哪里逃!” 稽沉忧未动分毫,另一只手覆到墨虚的手上,再猛的用力,往出一甩,便使得他踉跄的往后退了几步。 “好生霸道的力气。”方才的几分酒气也散去了不少,更觉得前面这人的厉害。 “少侠,站住,我家公子且有话问你。” 并不理会后面人的呼唤,在稽沉忧的心中,能让他停下步伐的人本就不存在。 他生来只为一件事,而这件事却是任何人都不能说的。 墨虚也不是那般死板的人,见他仍然自顾的往前走,便追赶上去,不过几步之遥。 只追上去了可还不行,他还要让他停下步子,可墨虚好说歹说稽沉忧愣是当成了耳旁风,不得已,便只出了手。 他自小便跟在师父身边修习,底子本就好,再加上些许天分,后天勤奋努力些,自认对付寻常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而稽沉忧便是他眼里的寻常人了,不,比寻常人还不如,他是满身伤痕的。 这一掌温和中夹杂着凌厉,稽沉忧只觉得一阵暖风而来,循着本能便去接下这一掌,后退几步,吐出几口血来。 一抹震惊自墨虚白皙的面容上闪过,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接连出手,硬生生的将稽沉忧给打趴在地下。 “本是交朋友这样的兴事,怎么如今就见了红?”三分无奈,三分不解,墨虚向来很温柔。 稽沉忧从地上艰难的爬起,本就满身伤痕,尤以腿部最为严重,是以用了很长时间。 却在即将站稳之际,一把飞刀插入膝盖,不及逃避,便跪倒在地上,且再不能动作。 这样的姿势,稽沉忧从小便做,却是头一次,感到屈辱。 那一抹玄色晃动,极近的距离,犹如高高在上不可侵犯一般,他右手以及其强势的姿态捏住了他的下颌。 “你是何人,生于何年何月何日,又何地?” 他顺着这一抹玄色向上看去,那人的唇瓣极其的薄,眼睛微眯,仿若睡着一般,不经意间厉光乍现。 “你的时间不多,我的耐心亦有限。” “永乐七年叁年貳拾玖日,桃花盛开时。”上方的压力骤然消失,稽沉忧颓废的跌倒在地下。 “你说谎了。”那人已不再看他,“走吧,我期盼着再次见到你的时刻,还如今日这般活着。” 是不带丝毫感情的,稽沉忧却陷入了深思,他确实是说谎了,也不过是为了活下来而已。 这个同自己皮相极其相似,却又大不相同的人,似乎看透了他一般。 双腿僵硬的从地上“拔起”,他近乎逃避一般的顺着相反的方向行去。 “我儿,切记不要告诉任何人你的一切,是任何人。”这是父亲离世时同他说过的唯一的一句话。 他时刻谨记,不敢遗忘,更不曾违背,因为这世上,不曾有一人能让他信任。 “太皇太后要杀的人,你就这样放了?” 他并未多解释,只道:“派人且跟着他吧,许是转机。” 倒是习惯了这人自醒来后的沉默寡言,墨虚只得掩下心中的疑问。 比如,你可有同胞兄弟? 这样的问题,他是不敢问的。 苏州一行后的温元良,不仅仅是沉默寡言,脾气更是古怪的很。 他仔细擦拭着方才插入稽沉忧膝盖部位的飞刀,手上已然沾染上了点点血腥,却仍然心无旁骛。 枯朽的枝木突然从上面掉下来,墨虚两耳立马竖起,“谁?出来!” 暗处的人倒很是利索的走了出来,且看他端着一抹很是从容的笑容,温声道:“两位大侠,是袁某。” 温元良手上只托着飞刀,仿若无上的宝贝一般,“去吧,留你这条命,不过是方才救瑾言的谢礼罢了,我不喜欢她欠别人。” 尤其是男人。 袁思齐哑然失声,又连连苦笑,竟是这个缘由? 第二十四章:灭口 却说赵瑾言方从大牢里出来,就得知母亲即将离去的消息,是一时都耽误不得,便飞奔着朝府里的方向走去。 如玉紧跟在后面,奈何自家小姐跑得太快,她体力又有限,两人之间便隔了一大截。 空气中突然现出一股很大的冲力,她下意识的用袖子遮住面,就见一高头大马迎面而来。 “吁~”赶马的人是个年方十四左右的少年,稚气未脱的面容上满是惊慌,忙下来道:“这位小姐,真是抱歉,惊着你了。” 赵瑾言急着往回赶,自是不会介意这些,更何况也是她走得急了,便说道:“无妨,是我惊扰小兄弟了。” 两人一番推辞,她便又向前走了,而那少年也回到马车上。 “小姐,你小心点。”气喘吁吁的如玉在后担忧道。 马车内,一妇人倚靠在一旁,神情安详,就是方才的事情也未让她有丝毫变化,却忽然听到如玉的声音,便将帘子掀开了一点儿,从缝隙中往外看,只一抹淡紫色的幻影,一恍便消失了,原来是赵瑾言已然拐弯了。 掩在袖中的手复又放下,再看这人的面容,可不就是赵海栗的原配夫人,赵瑾言心心念念要寻找的东门宛了。 “芳华,以后行事可要小心些,伤到人了就不好了。” 那小厮方才差点撞了人,心里本就过意不去,再听她这一说,忙道:“夫人,小的记住了。” 也不过一时半刻,赵瑾言便回到了府中,忠伯一早就守在了门口,见她回来忙上前说:“小姐,老爷让你回来后立即去书房找他。” 赵瑾言脚步一顿,“你去告诉父亲,我约摸要一会儿才能去。” “可是老爷说是立即,方才便发了好一通脾气。” 她却只顾往前走,独留一句,“忠伯,你看着办吧。” 原是赶着到了东门宛居住的倚翠阁,小院里,很是冷清,独冯姨娘在外踱步,见到赵瑾言叫了一声“小姐”,像是有什么烦扰的事情一般。 “冯姨娘在这里做什么?” 冯姨娘吞吞吐吐道:“我想见夫人一面,夫人约摸还是怪着我的,一直未能见到。” 赵瑾言听到这话先是一喜,她这样说便代表着母亲是还未走的,又道:“冯姨娘一直在这儿站着也不是个事,许是今日不方便,不如明日再来。” 冯姨娘说:“也只能这样了,还望小姐能替我在夫人面前说上两句。” 她点了点头,便进去了。 主屋内,只独独站着徐嬷嬷一个人,静立在那儿。 “母亲呢?” 徐嬷嬷道:“夫人是今天早晨走的,未曾告诉任何人。”从怀里掏出一泛黄的信封,置于双手之上,恭敬的递给赵瑾言。 她看过去,并不伸手,“可是母亲让你留给我的?” “正是。” “看这纸张,该是很久以前的。” 徐嬷嬷并不答话,这已经不在她的认知范围内了。 “罢了,你先出去吧。”语气里难掩疲倦,说来她已有三日未曾好眠了。 从徐嬷嬷手里接过信封,很是粗糙的质感表示着这信封定然是有些时日了。 抬步走到画像的面前,执着信封,很是恭敬的磕了三个头。 “母亲,我相信你定然是有什么说不得的苦衷,可女儿真有那么不重要?” 满是苦涩的一问,又忆起刚醒来那会儿,本失去了一切,本着同归于尽的心思,是没指望能活下来的。 可她不但活了下来,还见到了那样的母亲,会因为自己的病情而落泪,又会因为自己醒来喜极而泣的母亲,绝望而下的惊喜,点燃了自己重生的勇气。 面对这一切,她是想好好生活的,那前世里所有的遗憾,她都不允许发生,也经不得再一次的失去了。 可现实给了她狠狠的一棒,譬如此时不知到了何处的母亲。 “母亲,我也想你可以抱着我喂饭,哄着我玩,也想同你撒娇,可是我不敢,我怕……怕你会不喜欢我,会讨厌我…… 然而如今这些我都不想了,唯想你能留在我身边,母亲……” 她倚靠在那张画像上,就如同在东门宛的怀抱里一般,哭着哭着便笑了。 如此不过一个时辰,她便收起了所有的哀伤,笑望着那画像,“母亲但且放心,瑾言会好好照顾恪儿,怕是您唯一的心愿了。” 方站起,拆开信封,正欲看时,却被一道光亮耀花了眼,便见一黑衣人面无表情的执着一把剑向她而来,直指向她的眉心。 不断的后退,到退无可退,背倚在墙壁上,尽是冷汗,她眼睁睁的看着那剑离得她越来越近,不得已闭上了双眼。 忽听得“刷刷刷”的几声,错愕的睁眼,手中刚刚拆开的信,尽数化成碎片飘落下去,她想伸手去接,无奈碎片太小太碎,到头来全然是空。 “啊……”她很是痛苦的叫出了声,“为什么要毁掉那信,它招你惹你了?那是母亲留给我唯一的东西了啊!你懂不懂!懂不懂?!” 黑衣人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就像是在看一场笑话一般,任由她摇晃着他的身体,最后拔剑将她抓住他的衣服尽数割断,随后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等等,你是何人?”总算是理智回来了一点,却问出了这样一个白痴的问题。 确实,白痴才会告诉你!乃黑衣人内心独白。 “你来做什么?仅仅是毁了一张纸?”这明显不可思议。 “杀人。”随后跳出了窗外。 赵瑾言跌倒在地上,她实是腿软的厉害,方才那两个字,无疑让她后怕。 应该庆幸的,若母亲未曾离去,怕是躲不过这一劫了,可又是谁要杀母亲? 看看底下的碎片,果真是碎的干净,怕是无法复原了,对方果真谨慎。 可她刚刚有看到,那纸上,分明什么都没有写。 那,是一张白纸。 可母亲又为何会留给自己一张白纸? 引蛇出洞?可蛇出来了,捉蛇的人却没有。 母亲定然是知道那人是谁的,又是谁同母亲有仇呢? 怀着这些疑问,赵瑾言踏出了倚翠阁里,并将房门给关住。 “便将这处院子给封了,任何人都不得进来。” 徐嬷嬷道:“也没人愿意住在这偏僻的地方。” “你以后便跟在我身边吧。” 她退后了一步,同赵瑾言跪下道:“夫人便是这样安排的。” “你且先去绮梦居里安顿下来,我去见一见父亲。” 第二十五章:家法 方走到书房门口,便听到里面一阵喝骂的声音,忠伯在门外见到赵瑾言,忙拉她道:“小姐,你可算是来了。” “可是谁惹到了父亲?”赵瑾言问道。 忠伯一时来不及解释许多,只嘱咐说:“你进去后切勿顶撞老爷,他正在气头上,或许会有些口不择言。” 这话说得如此明了,方知针对的便是她了。 阴暗的书房里,赵海栗背对着她,看不出神情,赵瑾言是有些忐忑的。 只叫了一声“父亲”,便立在了一旁。 “你们都出去吧。” “是。” 便只剩下了赵海栗同赵瑾言父女二人,一时寂静无声。 “父亲找瑾言来可是有事情?”她开口问道,赵海栗也顺势回过头来。 脸庞上满是阴郁,“跪下!” 她很是不解的依言而行,周文王以孝治天下,在位许多年里,皆以太皇太后为尊,是以上至朝野,下至寻常百姓家,皆为效仿。 父母之言,无论对错,不可违逆!甚至被写到了《大周法纪》里。 赵瑾言也不例外,更何况她的内心里对这位父亲其实是有幻想的。 “你倒是说说你这些日子里做了什么好事!”赵海栗手指着她的鼻子喝道,眼里满是对她的失望。 可她也是不知道的,不过是去了袁府一趟,后面发生的许多事情,却也不该传到父亲耳里。 可哪知赵海栗虽不关注,却有耳旁风呢。 “瑾言不明白,还请父亲明示。” “狡辩!”他是笃定了这女儿是打算瞒着她的。 “你是真当我老了还是聋了,外面发生的许多事情我不知道?”随手将一张纸扔过去,赫然便是袁思宁递到周府里的状子,忙跪地伏身。 “父亲,这事情你需听我解释。” 赵海栗却不容她说半分,“早在事发之时,我便知道了,你倒是了得,胆大包天,同你那母亲真是一路货色!杀人这等事情都敢!” “不,我没有。”她忙反驳道:“便是有也是我的事情,同母亲又有何干系!” 只是一脚踢过去,直将赵瑾言本伏地的身子倒向一旁,却还不解气,又将桌上的茶杯摔去。 “你没有?我又管你有没有!总之是将我赵家的面子都丢尽了! 便是你那母亲,别人不知,我却哪里不知道,不是她,我也不至于今时今日到这地界窝着,生不如死!” 这是赵瑾言第一次从父亲的口里听到关于母亲的话语,满是埋怨,也是才晓得,父亲一直是怨着母亲的,却不知道是为何。 身体上的疼痛远远不及得心灵上的震撼,以及她百般想忽视的委屈。 “父亲既然早就知道,却没有想过救女儿吗?” “哼!”他只一声冷笑,“你自己犯下的事情便自己去承担,左右不过一个女儿,我赵海栗可不在乎!” 赵瑾言只连连后退,仿佛是第一次看到这个她称之为“父亲”的人。 以前她只觉得父亲待自己是冷淡了点,也只是本性使然,却不至于要她性命的。 可自醒来十几日里,每每见到父亲,却没有一次是不受伤的,而这伤还是他亲手给予的,不曾有半点愧疚,更理所当然,如今却说出这种话来。 “原本就是女儿做错了事情,父亲教诲的是。”口里虽认错,心里却是凉凉的。 赵海栗的脸色到底是好看了些,说来他生气也不单单是因为这事,前几日同老爷子书信一封,将他要迎娶容氏的心思说了一番。 可老爷子二话不说将书信原原本本的给退了回来,这也罢了,他本就知这事不会如此简单便被父亲应允的,只是却还带回来一句话。 赵老爷子说:“若你真想娶容氏,便去寻了瑾言的同意,瑾言同意了,本国公便也同意了。” 当即便气得发抖,他最是厌恶这个女儿,如今自己的婚事,反倒要一个后辈来拿主意,让他怎能不气! 又想到这苏州十几年里,却事事还是摆脱不了上京的控制,更是一腔怒意无法发泄。 如今发泄出来,心情也好了些。 “为父打算过几日便迎娶容氏进门,你认为如何?” 赵瑾言错愕的抬头,不解为何突然转到了这上面,更诧异母亲前脚走,父亲便要娶别人进来,莫不是盼望这一天许久了。 却也只道:“这是父亲的事情,女儿不敢妄言。” 身体微微动了一下,便觉得有些疼来,方才父亲那一下,踢得果真是半分力气都没留。 赵海栗是有求于人的,虽然这“求”的心不甘情不愿,可他要想娶容氏进门,还非得让这女儿松口。 便也好言好语,“你且说上一说意见便行,容家女儿年芳二八,又生得性子极好,你也该是喜欢的。” 她只讽刺的笑笑,“父亲当真要听女儿的意见?” 赵海栗以为她是松口了,便道:“当真。” 微微偏过头去,她自作主张的站了起来,“女儿认为,容氏,娶不得。” 又见赵海栗的脸色果真变得不好,不紧不慢道:“父亲乃祖父膝下嫡次子,同那容氏门不当户不对是一回事,便是暂且不论,就是女子婚前失贞这一条,便够不得了。 今日她能同父亲,他日又何尝不能同其他人?” 这话真是针针见血,赵瑾言是一点情面都没有留的,不管是赵海栗的,还是容怜儿的,可想而知赵海栗的脸有多精彩。 “放肆!” 赵瑾言这回没等他开口,主动跪下道:“女儿方才便说不该妄议父亲的事情,只是父亲开口了,我也只得实话实。” 赵海栗脸色铁青,走到赵瑾言的面前,“你当真不要改口?” “此乃女儿心底之话,如何能改?” 深深的闭上眼睛,他又将一腔怒火压下,“为父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且从那纸上写上‘同意’二字,我便饶过你这一回。” “瑾言自小便受母亲教诲,自认做不下那心口不一之事,还请父亲谅解。” “好!很好!”又将忠伯叫了进来,“传令下去,二小姐言行有亏,丢尽我赵家颜面,着家法伺候,便将所有人叫来看看,忤逆我的下场!” 第二十六章:添火 忠伯尚有犹疑,又见赵瑾言那般凄惨的跪在一旁,何时见过这样的小姐? 不由劝道:“老爷,当真要如此,那家法可不是小姐这弱女子能受得了的。” 赵海栗往前走了几步,有些昏暗的眼睛看向她:“考虑好了?” 算是父亲给她的最后一次机会了,可左右不过皮肉之苦,她又怎能因此背叛母亲。 “是瑾言错了,错了就该受罚,父亲不必心软。”一脸决绝之色,更引得赵海栗勃然大怒。 “果然不愧是我赵海栗的女儿,好气性! 如此,便先将小姐拖出去吧。”言罢拂袖而去。 赵瑾言却在后面抓住了他的袖子,灼灼的目光望着他,“母亲离去,父亲当真一点都不在意?” “不在意,不在意,啊哈哈哈,不在意……有什么好在意的,不过是个女人罢了!” 她听着父亲有些痴了的言语,不禁莞尔一笑,尘世儿女情,真是最不可信的了,如此看来,孤独一生倒来得自由自在些了。 “小姐,祠堂去吧。”忠伯做了个“请”的手势。 赵瑾言有些艰难的起身,“方才多谢福伯了。” 福伯有些不好意思道:“说来惭愧,没能帮到小姐。” 她只无所谓的笑笑,本就没打算妥协,便只有接受惩罚了。 被人绑在十字架上,也多亏了是下午,太阳早已落下,免得一阵铺晒。 渐渐的围观的人都多了,窃窃私语声遍布在祠堂周围,早就有闻赵家家法,却是没有一人受过的,此番皆是怀着好奇的心情。 并无一人求情,一则赵海栗震怒,这上头没人敢触霉头,二则便是因着所谓的“势”了,你势高时多的是人捧着,你势低时也多的是人奚落。 此时赵府正值新旧交替之时,昔日的赵夫人离去,新夫人即将入府,该怎么选择,明眼人都该知道的。 还是如玉有良心,也不枉她疼爱她一番。 “小姐,怎么会这样?夫人方才离去,您就要受罚,可是小姐这样的身子怎么受得住,奴婢去求老爷,便是替了小姐也可以。” 她又安抚了一番,才使得如玉打消了念头,只跟个受气小媳妇一样站在一旁。 赵瑾言戏言道:“没娘的孩子果真可怜,我这还是长大了母亲才离去,想那些自小就失去娘亲的,该怎么受呢。” 不过苦中作乐一番,却使得如玉竟然哭了出来,她知道这丫头是替她感到委屈,可是她不委屈,一点也不。 父不爱又如何,她自己爱自己便行了。 那些对她好的人,她记得。 对她不好的人,她也记得。 赵海栗,亦然? 该是吃了晚饭从容怜儿那儿过来的,此时天已渐黑,四周都被府中家丁举满了火把,赵海栗阴鸷不减,先是去祠堂里拜了拜,方才出来,手里拿着一牛皮鞭,交予忠伯。 “依着家规,便行六十鞭吧,一鞭不少,一鞭不多,我亲自看着。” 忠伯接过牛皮鞭,同赵瑾言道:“小姐,对不住了。” 赵瑾言道:“无碍。” 殊不知赵海栗最是讨厌她这种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仿佛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个笑话一般,当即冷笑,“你且受了这六十鞭以后还能这样的云淡风轻,我倒高看你一等。” 想当年他为了娶东门宛,违逆父命,也是受过家法的,其中滋味,不尝过不知道,尤其还是赵瑾言这样娇滴滴的小姐。 却不知此小姐早非彼小姐了,在被容怜儿推下台阶后,她还是她,又不是她了。 忠伯将鞭子高高扬起,方又落下,却又停在了半空中,因为他手中的鞭子被人握住了。 “老爷,你这是做什么,为何要罚得姐姐这么重。” 这府里会叫赵瑾言“姐姐”的人唯有容怜儿一人了。 算来她肚中的孩子也有三个月了,只是她本来就瘦弱,这样一看也并不明显。 因着她求情的时候是跪着的,这样一来可把赵海栗急坏了,连忙拉了起来,“这样血腥的事情,你来掺合什么?到时候害怕可不要来找我。” 赵瑾言几时见过这个样子的父亲,不似平时那样板着一张脸,反倒是沾染上了三分笑意,一只手轻柔的扶着容怜儿的肚子,很是慈爱的样子。 不禁有些心酸,却还是带着笑意的。 “容小姐,你这个时候叫我姐姐,那当你过门后我又该如何叫你呢?” “这……我……”她吞吞吐吐的不知该说什么,便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赵海栗。 赵海栗道:“怜儿她好心替你求饶,你却如此为难她,当真是歹毒至极!忠伯,继续吧!” 容怜儿拉了拉赵海栗的袖子,“我没事的,姐姐只是气我,气过了就好了,姐姐你说是不是。” 昏暗的火把下,她笑颜如花,分明是藏着毒的蜜罢了,容怜儿,她真的是变了。 “我同容小姐现在是陌路,以后也是,甚至不如。” 明知是陷阱,可她无法说出些违心的话,别说是历经两世,便是四世五世,她也改不了,做不到。 “姐姐你何必说这些来气我。”柔弱的小脸上霎时便满是泪花,赵海栗阴沉沉的道:“二小姐冒犯未来当家主母,再加二十鞭。” 容怜儿睁大眼睛,“不,不要,老爷你不要,怜儿没关系的,被多骂几句也没关系的。” 诸如赵海栗这样的男人是喜欢这样楚楚可怜却又很是“明理”的女人的,尤其是在经历过东门宛那样冷的女人过后,便也能耐住性子来哄。 “我身为一家之主,发了话便不能收回,这事关威严。” 容怜儿听到这话便不敢再言语了,怯怯的站在一旁,很是小心翼翼的望着赵瑾言那方。 修长的鞭子带着巨大的冲击力扑打在身上,不过一下,她便觉得痛意席卷,许是上一世太过顺遂,这一世里便要将所有的皮肉之苦给受个遍吧。 尽管咬紧牙关,却还是不可避免的痛呼出声,她只看着赵海栗,她血缘上的父亲冷眼旁观着她接受着来自于他所赐予的痛苦,这种反差,不可谓不刺激,她在疼痛中泯灭知觉,又在新一轮的疼痛中恨意更深。 分不清是什么时候来的,它来的那样突然,又那样理所当然。 “啊~痛!”当她喊出这声后却迟迟没有感受到接下来的一鞭。 明明只挨了三十一鞭,还余四十九鞭。 又看到扑在自己脚下瑟缩着身体的小小的一团。 “你……” 第二十七章:威胁 “二姐,好痛好痛啊。”她扬着笑脸向她埋怨道。 赵瑾言这才看清楚那张脸,是属于她的五妹,最最不起眼的五妹,赵荒芜的。 “你快起来!”半带命令的说道,却又夹杂着哽咽。 说不感动是假的,在这样一个时刻里,人人避之不及的时刻,是这样瘦弱的一个身躯替她挡下了那一鞭。 “不,我不,这样疼的鞭子,怎么可以让二姐一个人抗下呢?”她话里尽是歪理,可你偏偏找不到理由来反驳。 “不,二姐不疼的,二姐身体壮。” 赵荒芜却回头走到了赵海栗的面前,循着本能,她对这个父亲是恐惧的,因此身体一直在颤抖,却还是低着头将一句话给说完了。 “二姐待我好,我想替二姐受罚。” 赵海栗此时早已不关心那些,只满是好奇的看着赵荒芜,到底是什么时候还有一个这么大的女儿呢? 他是早已忘记了的,却还是循着记忆想起来了。 是那个女人!那个让他颜面尽失的女人! 当即冷笑道:“你既然想受那便去受着!” 赵荒芜害怕的往后退,又听到他说可以,便有些兴奋的奔了过去,更是不顾赵瑾言的阻挠,坚决的挡在了她的身边。 毕竟赵瑾言的双手是被吊起来的,她满是怜惜的看着这个柔弱却又坚强的女子,心里有什么在一层一层的褪下去。 忠伯还是循着原来的旋律,只是原本该打在她身上的鞭子被另一人挡去,分明那般弱不惊风般的人儿,偏生是一句话都没有,咬紧牙关,偶有一丝痛呼溢出来,却又立马用手捂住。 这寒冷夜晚的唯一一抹温暖,使得赵瑾言冰封许久的心也破开了一道缝,“你何苦这样,我又不是受不住。” “二姐受得住,我也受得住,二姐不是叫荒芜切勿妄自菲薄么。”像一个等待表扬的小孩似的,她笑得毫无心机。 想起她方说起自身经历时云淡风轻却又带着绝望的神情时也不觉心下一动,一时觉得这五妹着实通透的很。 最后一鞭的时候确实重了些,连带赵瑾言也感觉到鞭子挥动而带来的风,就仿佛是抽打在面容上一般真实。 再加上前面的冲击,赵荒芜猛然往前进了两步,“噗”的一声,鲜血顺着口里吐出,残留在嘴边的点点血液又顺着嘴唇流了下去,她靠在赵瑾言的身体上,奄奄一息般的说道:“二姐,好生疼啊,荒芜支撑不住了……” 只她奈何手被锁链紧紧锁住,甚至不能扶住她,只好同上面坐着的赵海栗说:“父亲,家法已惩,可否让人为五妹医治。” 赵海栗打了个哈欠,闻言冷笑道:“我赵家家法若如此简单又怎么能称得上是家法! 来人,给二小姐松绑。” 下一刻,方才锁住她的锁链便被拆分开来,一时失去支撑,顺势跌倒在地上,却不忘仍然扶住一旁的赵荒芜。 “便在这祠堂前跪上一晚,剩下的明日再说吧!” “父亲!”看到赵海栗要走,赵瑾言立马叫道,“犯了错误的人是我,先找人给五妹敷上药吧。” 赵海栗却是不以为然,“既然她方才要和你一同承担,身为父亲,我怎能不满足你们的要求。” 便抬步要走,脚下却被人拦住,原来是赵瑾言拼着力气仞是爬到了她的面前,“父亲,求你。” 赵海栗毫不留情的一脚将她给踢开,脑中一阵眩晕,迟迟看不清眼前是个什么情况。 她摸上后脑勺去,一阵黏稔,好像留血了。 模模糊糊的看到赵海栗越走越远,竟是低低的笑个不停。 她是个不到黄河不死心的人,也从未如此低声下气的求过别人,所谓父子情缘,说断不容易,其实也很简单。 只自此以后,便当这“父亲”不曾存在过罢了。 “二姐,我可以的,身上的伤其实也没先前那般重。”赵荒芜努力的想扯出一个笑来,偏偏比哭还难看。 此时人们大都已经散了,忠伯刚刚也同着赵海栗离去了,唯剩三两家丁奉命看守赵瑾言。 “还当真是姐妹情深,我看着都要感动了呢。” 容怜儿抚着肚子一步一步的靠近,又一把捏住赵荒芜的下,“我瞧瞧,这样子同你当年的娘可真是像啊,怪不得老爷会不待见你!” 满口讽刺,她在赵府整日里无所事事,就碰巧听到了,“姐姐,你同谁交好不行,偏偏同这个不检点的女人生的孩子好。” 容怜儿的指甲是蓄了好长时间的,掐的赵荒芜肉生疼生疼的,便一口咬上她的手,她被咬得疼了,便放了手,又顺势甩了她一耳光,“贱人!” 赵荒芜眼睛发红,只恨恨的看着她,那模样,仿佛要将人给吃了一样,容怜儿无疑怕了,“再瞪,再瞪便将你眼珠子给摘下来!” 疏不知正是因为提到了她心中的隐痛,往常很是能忍的人才这般的“放肆”。 赵瑾言将赵荒芜拉过,护在身后,“若说这不检点,谁能比得过你容小姐!” “姐姐!”许是在赵瑾言面前做戏做惯了,如今还是一副委屈极了的样子,好似她是那负心汉一样。 她只撑着破碎不堪的身体站起,“小姐慎言,这声姐姐我可担不起。” 索性扯破了脸皮,这里人又不多,更被赵瑾言方才的话一激,这才露出本面来。 “你为何不同意?”竟是直直的质问。 “我要同意什么?”她只淡淡的反问,一边又替赵荒芜擦拭着身体上残留的血液。 容怜儿说:“你知道的,你为何不同意我嫁给你父亲,你明明知道我有多想嫁给她!” “是想享受成为赵家主母的尊容感吧!”赵瑾言毫不留情的戳穿她,只觉得这副面容直令自己感到恶心。 容怜儿不以为耻,直言道“是又怎样?你不是我,又怎知我曾经受过什么样的苦,我只是想过得好一点怎么了!你身为朋友,不应该帮我吗?” 这样的厚颜无耻,简直让赵瑾言险些为她拍手称快了,索性也就称今夜说个清楚吧。 “容小姐错了,自你推我下台阶令我昏迷数日时起,你我就已经不是朋友了! 至于让我帮你,那更是无稽之谈,帮你什么?成为赵家夫人,而我同恪儿由嫡便庶吗?试问是你你会吗?! 可笑至极!” 一时容怜儿也愣了,却又想到些什么,不怀好意的笑了,一把拉过一旁的容怜儿道:“若我同老爷说,她方才故意撞了我,你认为老爷会怎样对她?” 第二十八章:把柄 “本就不受宠的庶女,今日可以成为老爷同你之间的牺牲品,再加上这条罪名会面对的又是什么,姐姐你不会不知道。”容怜儿信誓旦旦的同赵瑾言说,她自认了解她,也知她不会弃方才一心为自己着想的赵荒芜于不顾。 旧日里也曾为自己冲动的同仗势欺人的容府人去争辩,更何况这关系到生死呢? 嘲讽的看着如今强逞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赵瑾言,殊不知她最讨厌的便是她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仿若救世主一般,纵然她真的救过她许多次,可却更让她觉得自卑! “你想怎样?”眼皮子掀动,赵瑾言觉得这夏日的夜色也凉极了。 容怜儿自以为得逞,不由得意,再怎么高高在上,还不是落得如今这个模样?还要被她威胁,真是痛快极了! “我想要的很简单,堂堂正正的成为这赵家的当家主母,从此再无人可以踩在我的头上,我要昔日曾嘲讽,曾小瞧,曾害过我的人不好过!” “当真是好高远的志向!瑾言佩服,这其中是不是还包括曾推容小姐下湖的我呢?” 她只差点脱口而出“正是”,却及时闭口,“姐姐说的哪里的话,你我二人之间可没有隔夜的仇。” “所以在那之后,你又在父亲面前上演了出苦肉计。”赵瑾言面有讥诮,只觉得这不过十三岁的少女当真是心机满满,可纵然如此,手法却低劣了些。 容怜儿此时只想着哄着赵瑾言同意,手抓住她的胳膊,“我当时只顾着愤愤不平,一时冲动,可那不是我的本意,你相信我。” 赵瑾言将手覆到她的手上,温柔笑道:“我也相信那不是你的本意,只你若不是冲动的话怕是就不仅仅是当时所为,你是想要我的命啊!”话闭又毫不留情的拂开她的手。 容怜儿脸霎时一阵红一阵白,只觉得自己方才说的话都白说了,恼意上来,拽过赵荒芜的胳膊,“索性也干脆些,你只要同赵老爷说道同意我进赵府,我便放过她,不然的话,你会见到一具尸体的,我不是骗你。” 赵荒芜只低头一个劲的喊着痛,眼里的光芒却更甚,只是没人去关注她罢了。 赵瑾言听着也是一阵心疼,这会儿说的她实在有些烦了,便冷笑道:“我当然知道你不是骗我,不过杀人而已,也不过三日前,你还想害得我名节尽损,此计不成,便又想给我安上那‘杀人’的名头,虽说你不是主谋,却也是帮凶,如今见我回来,可失望?!” 容怜儿自知心虚,脚步也不觉虚浮,“不,你胡说,我怎么会做那样的事情!” “不会?”赵瑾言步步紧逼,“我也觉得不可置信,即便你变得再多,再不像从前,也断不会如此狠心,可我错了! 你哪里是变了,你根本本来就是!那不过是你的伪装罢了! 被利益蒙蔽了双眼的人,什么是做不出来的呢?” “不,我不是!我不是!”容怜儿捂住双耳,“一定是你,你想陷害我!”像是抓到最后一株救命稻草一般,紧紧的将赵荒芜抓到自己的前面,“我不要听你说的那些话,你只要说答不答应我就好!” 赵荒芜苍白着一张脸,不断的摇头,“二姐,不要答应她,她是坏人,坏人。” 容怜儿本就在气头上,再听这话,一下子就给点着了火气,一把推开她,赵荒芜不防脚下,眼看着就要一头撞到墙壁上。 赵瑾言连忙奔过去,挡在了前面,被撞得连连后退。 “二姐。”赵荒芜连忙扶着她。 “我没事的。”她只笑道。 “怜儿,陆小姐可还在她府里好生待着呢,你说她若出来指证你,伪造证据这条罪名,你自小在容府里,也该知道可以判个什么刑了。” 被人抓住了痛处,容怜儿也安分了不少,只是一直低声反驳着,却是没有半点实用的。 “威胁别人的时候,先看看自己有没有把柄留在别人手里,怜儿,你功亏一篑。” 眼睛蓦的睁大,方觉得眼前人的可怕,甚至是有些委屈的,“不,你不是瑾言,瑾言断不会如此对我。” 她步步后退,却突然撞到一个硬物上,回头看去,卫辞一脸歉意的拱手道:“惊扰了容小姐,还请恕罪。” 容怜儿却尚未从刚才的惊吓中走出神来,心不在焉道:“没事,没……” 如玉却已经很是着急的说道:“你快去给小姐诊治一下,这细皮嫩肉的,别留下疤痕才好。” 又走到赵瑾言的身旁,“是奴婢来迟了,方才老爷一直着人看着,便耽搁了下来。” “我知道,你不必解释,毕竟父亲也说了,须得跪上一夜后方能叫人来看。”安抚性的拍了拍如玉的肩膀,又道:“容小姐,对不对?” 容怜儿一恍神,勉强笑道:“不,我这就走,我看不到的。”便逃似的出了祠堂。 赵荒芜虚脱似的倒到地上,喃喃自语道:“便这样就让她走了吗?” 面前却伸出一张手来,“五小姐,小姐说让奴才先给你诊治。” “啊,哦。”她也伸出左手。 卫辞道:“是右手。” 她只觉得丢人极了,心道这人治病便治病,当真是麻烦极了,便赌气道:“不治了不治了,我也不是很疼。” 惹得赵瑾言在一旁大笑,“还是头一次见到我这五妹使小性子呢。” “二姐!”赵荒芜娇嗔道。 “是奴才未能说明,让五小姐出丑了。”卫辞径直抓住她的右手腕细细把起脉来。 “五小姐的身子很不好,有些像是营养不良。”他淡淡说道,“本是皮肉伤却也因此更加严重了,须得好好调理一番。” 赵瑾言也是知道赵荒芜的身体的,便道:“劳烦卫府医替五妹调理一段时间了。” 卫辞说:“小姐客气了,奴才分内之事。” 思量到这卫辞也果真是恭谨守礼之极,便也放心将赵荒芜交给他。 “我且先回去了,等会儿着人去拿点药便好。” 作势要走,赵荒芜担忧道:“父亲不是说不可以走的吗,二姐这样怕是会挨罚的吧。” 她只淡淡笑了笑,“五妹放心便好,就是有人想告诉父亲,也定然有人会千方百计阻止父亲知道的。” 毕竟容怜儿的把柄还握在她的手里。 赵荒芜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二姐慢走。” 第二十九章:筹谋 由如玉搀扶着往绮梦居里走去,赵瑾言算了算,早上时分受了二十六板子,傍晚时分又受了三十一鞭子,合起来便是五十七,除去挨打的时候一阵一阵疼,这走起来却也没想象的那么疼。 只是没有原来行动的那般利索了,躺在床上,由着如玉敷好药后,她便一个人躺在床上休息,一夜好梦。 只是第二日醒来后方知道昨日自己的想法是有多天真,不过从床上起来一番,就好像要散架了一般。 如玉倒是深有所感的,“怕是小姐要有一阵好受的呢。 老爷也真是的,竟对小姐这么的狠。” “单有父女的血缘,没有父女的情分,也是应当。”她无所谓的说道,又哀嚎几声,惹得如玉一番心疼。 才笑着说:“不逗你了,去将恪儿领来,许久没见到她,也是有些想的。” 如玉道:“诺。” 刚出了门就返了回来,“小姐,你刚想小少爷,小少爷便来了,真是巧的很。” 便见小四领着赵恪进来,许是刚刚醒来,还迷糊的很。 “恪儿,过来,姐姐抱抱。”想起弟弟小小年纪便不能常见到母亲,她便很是心疼。 赵恪还不能明白是什么意思,小四只好又同他做了一遍动作,就见着他径直的朝着赵瑾言过去。 到底是陪着他长大的,两人之间倒很是默契。 赵瑾言远远的就朝他伸手,抱了个满怀,顿时觉得奶香味沁入心脾,好闻极了。 “我看他同你倒是亲近的很呢。” 小四闻言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又将向日葵呈于两手中间,“这是前些日子小姐吩咐奴才摘的,不过因为下了雨,便迟了些。” 如玉从小四手里接过来,又递给赵瑾言,她拿在手里好一阵兴味。 刚刚开了花的,又尚未结出种子来,因着刚经过雨水的浸透,很是生机勃勃的样子。 “你有心了,我都要忘了呢。”不由称赞道。 小四说:“小姐吩咐的话,当然要记得清清楚楚,还有……” “你还要说些什么呢?”看他吞吞吐吐,很是为难的样子,她便主动问了。 “是那泥土的事,也就是刚过雨后,奴才去那片葵花地里,看那颜色就是黑色的,可经过太阳铺晒,就又成了平常的黄色。”他很是纳闷的说道,又从口袋里取了两个小包裹,一个里面是黑色,另一个则是黄色。 “如此奇异,我倒要好好看看了。”赵瑾言很是新奇的说道,将那泥土放到掌心不断的反复搓磨。 “是怎么变色的呢?”她顺手拿过杯子,往黄色泥土上倒了点水,就变成了黑色,如玉在一旁看过,也很是惊诧的张大了嘴。 “奴婢倒是听人说过,大漠以北,宁国以南的地方,泥土便是黑色的,可也不是像如今这样,要经过雨水的冲刷。” 小四不由猜测,“许是发生了质变?” 这话倒把赵瑾言给逗笑了,“确实是个趣事,却也不必如此认真。” 如玉同小四一同道:“诺。” 又逗弄了赵恪一会儿,他渐露疲态,就让小四领着他休息去了。 见自家小姐闲了下来,才说道:“昨日小姐让徐嬷嬷到了这绮梦居里,还没召见呢,她也闲得发慌,想让您分配点事呢。” 赵瑾言本修剪花草的手一顿,错手将一株花给剪了下来,“真是可惜。” 如玉也连连道是。 “说起这徐嬷嬷,是一直跟在母亲身边的,我私以为如嬷嬷这般的人,该好好休息休息了,想必母亲离去时未曾让她跟着便是这个意思,我自然不能反着来。 如玉,你觉得呢?” 如玉只觉得一头雾水,只是自家小姐的话,点头就是了。 又见赵瑾言弯腰将刚刚折了的花拾起,放在鼻头前轻轻一嗅,还很是芳香。 “你先给徐嬷嬷准备一间屋子,让她好生安顿下来吧。 剩下的事情,稍后再说。” “奴婢这就去。”如玉如是道。 浑浑噩噩着过了半日,终是无聊至极,便想去独自外面走走,左右也没什么事情,便出了绮梦居里,往凉亭方向走。 苏州的夏日并不像上京那般太过炎热,尤其她刚刚从屋里出来,是以只觉得很温暖。 不久,在她还未觉得有走了多远的时候,凉亭便到了,按理她该坐下来歇会儿,顺便欣赏欣赏周边景色的。 毕竟,她是如此打算的。 只是这一走,便不想停下来,她的性子着实是有些懒的,然而如今思考着问题,循着脚步的节奏,也顺畅些。 自那日醒来之后,便发生了许许多多她未曾预料到的事情,同上一世也多有不同,只有些事情可以用常理推断,有些事情却怎么都无法理解。 更是多出了许多自己从未曾见过的人,不过有幸于大体并无甚影响。 不幸的地方也在这里。 上京赵府是这大周王朝里最最富有的人家,乃至到周文帝逝世,太子幼子即位,太皇太后垂帘听政,辅国大将军温元良同首辅东门大人辅政,随后东门大人突然辞官归乡,朝政大权便彻底的落到了温家人的手里。 可祖父却是没什么野心的,纯纯粹粹的商人,自认不会牵扯上什么朝野纷争。 若说温家觊觎祖父的财势,便下杀手,随后据为己有,却是有些牵强的了。 可也只有这一种可能了。 这一世里,格局还是原来的格局,若想不重蹈覆辙,一则敛却锋芒,可锋芒早已显露,加之以祖父的性格,也是万万不会的。 第二种便是迎难而上了,若赵家势更大,大到幕后人也无法抵抗的地步。 然而再大却也大不过天子,天子的幕后人是太皇太后,而太皇太后又是温家的人。 脚步猛然定住,眼睛也由方才的眯起猛然睁大,所以要想赵家活,那么温家便不能活。 想自己先前想要杀掉温元良的行径,如今看来有些可笑了,一个温元良死了,又会有无数个温元良出现,而温家却只有一个。 上一世里,你温家将我赵家全族人尽数灭掉,这一世里,便该还过去了。 忽然仰头笑起,有些发泄的,有些可悲的,有些神经的。 “小姐可是身体有什么不舒服?”本寂静无自人的小道上,忽然出现了这很不合时宜的声音。 第三十章:休养 原来是赵瑾言想的太过入神,连凉亭里何时坐着一个人也没有发现。 “是卫府医。” “正是奴才,方才见小姐过来,便想打招呼,不过想来小姐在想事情,便不好打扰了。” “那如今又为何来叫我呢。”赵瑾言反倒有些严肃了 卫辞以为她是生气了,也不由有几分紧绷,“看小姐笑的反常,怕你魔怔了。” 她一愣,可不是有些魔怔了,这人说话倒不拐弯抹角。 “那依卫府医所看,我可是有病?”她半开玩笑的问道。 卫辞道:“身体上是没什么大碍的,不过这心里,奴才就不晓得了。” 赵瑾言浑然一笑,也不在意,转口问道:“五妹可还好?” “其他的都还好,只是有些抗拒吃药。”他很是为难的说道,竟是对赵荒芜颇有微词的样子。 赵瑾言是知道这个妹子的性格有些古怪,却也不是使小性子的人,吃药对她也不算是什么的。 毕竟上一世里的赵荒芜,可是在药罐里长大的,是以有些奇怪。 “若不是你的药太苦太涩,便就是你这个人不合她的心意了。” 卫辞听罢眉头皱到一起,很是认真的思考了起来,过了会儿又很是正经的开口,“小姐,你还须劝劝五小姐,她这身体若不及时治疗怕是就废了。 便当真讨厌奴才也不必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这么一说,倒让赵瑾言方才的猜测有些笃定了,“你且放心,我会劝一劝她的。不过像卫府医这样尽心尽力的大夫,不多见了。” 卫辞很是谦让,又让她对眼前这位刮目相看了。 “你是何时入府里的。”她随口一问。 卫辞道:“永乐十七年。” “和莲姨娘同一年进来的呢。”赵瑾言颇有感慨,“算来姨娘也到府里有六年了,时间过得真是快啊。” 卫辞也附和道:“奴才是自姨娘进府后六个月里来的,也有五年零两个月没有回过家乡了。” 他神色间很是如常,像是一点都不思念家乡一样。 “我以为府医是本地的呢。” 他只笑笑,并不多作解释。 “可为何我以前从未在府里听过你的名字,亦或是见过你的人呢?” “奴才人微言轻,又尚未出师,一直在师父后面跟着,并不多在人前走动。也就是小姐生病的那会儿,师父离去,我便承了他的位。”卫辞细细解释。 “原来是这样。”赵瑾言点头似懂了的样子。 却又问道:“府医今年几何。” “二十有五。” “也不算年轻了,可有婚配?” “未有。” “膝下可有孩儿?” “未有。” “父母可还健在?” “双亡。” “未来可有什么打算?” 卫辞不言语了,静静的注视着赵瑾言,“小姐似乎对奴才的私事很感兴趣。” 她干咳了几声,似乎问得是有些多,以笑掩饰尴尬道:“不过随口问道,只是越问便越觉得你有趣些,就想问得更多些。” 二人一时无言,只向前走去,越过长亭,与方才的四下无人不同,这里却很是热闹。 不但热闹,还喜庆的很。 看得出来准备的有些时间了,就连房檐上,都挂上了红红的长条,几个丫鬟并着小厮在旁边置办着,边议论着,很是欣喜的样子。 “看来这府里很快就要有喜事了。”卫辞倒看不出有什么表情,仿佛这府里的一切都同他没什么关系。 “快了,也就近几日的事情。”赵瑾言面露笑意道。 “小姐不觉得碍眼吗?” “碍眼?喜庆的事物,人人都是喜欢的,我也不外如是,这赵府近些日子确实是有些死沉了,该冲冲喜了。”伸手抚摸上就近的红布,再一用力拉下来,长长的红菱顺着缠绕在身体上,隐隐有越来越乱的趋势。 不过她也干脆,直接伸手抽向腰间的飞刀,一块一块的给割了下来。 她的速度极快,不过一晃眼的功夫,便见刚刚还很是完整修长的红菱化成点点红星,飘飘洒洒的落下来,恰有一抹红落到了她的额头上,正是留有疤痕的那处。 缓缓的伸出右手,这飞刀好生熟悉的样子,又复握住,举起到斜上方,她的眼睛定到那刀上。 似很仔细的在看,又似透过这刀在看别的什么。 似心不在焉,又不全是。 “小姐握刀的手法很是娴熟的样子。” 一刹那花开,笑容定格,“好像很久以前,有人教过我。” “那人于小姐一定很重要。” “是很重要,便是将我自己忘记了,也断不可忘记他。” 所以她要留着这刀,好好的记忆着。 方才她其实真的好震惊,那存在于前世里的东西,竟然就在她的身上。 而她丝毫不知觉,或是说她丝毫不感觉有异样。 “小姐。” 近了,方才那些嘻笑打闹的人全然收起表情,很是恭敬的说道。 好像这喜庆的事情于她来,却像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一样,可她不,一点也不,不伤心,不失望。 “将地下的东西收拾了吧。” “是。” 又往前走着,她想沾沾喜气。 想起身边的卫辞,这才道:“你可也是没有什么事情要做?” 恍然大悟般的,他说:“奴才刚刚想起,五小姐今天中午的药还没吃。” 她便哈哈大笑,“都说医者父母心,可真正能做到的,卫先生是一个。 行了,你下去吧,我也不打扰你了。” 卫辞刚要告退,又想起了什么,“小姐脸上的疤痕其实细心呵护的话,也是可以消掉的。” “哦~是吗?”她细细抚摸过去,很是细小的一道缝,其实并不重要,不是吗? 似看出了赵瑾言的不以为然,他说:“便如同美玉,有了瑕疵便不如先前了。” “可我不是玉,这一浅浅的疤痕于我来说并不是瑕疵。 至于如不如从,”只莞尔一笑,“你以为呢?” 他怔怔言道:“小姐之大气,奴才莫可望及。” 没好气的看向了别处,“你虽身为医者,却也话太多了。”她淡淡言道,便向前走去了。 他好像惹了这位主子不快了,好像她并不是那么大气。 因为他并不觉得自己哪里有说错。 赵瑾言其实也并不是因为刚刚那几句,她耿耿于怀的,是刚开始他曾说过她心里有病,如今也不过借机发泄了出来。 她并不是一个善于将气憋在心里的人,这时不出,那时也要出。 不过却给卫辞留下了一个“喜怒难辨”的映像。 第三十一章:渔翁 接连几日里,赵瑾言闲来无事,又愈发的不嗜睡,每日清晨总是早早醒来,便到院里散散步,用过早膳过后便去东门宛以前居住的倚翠阁里待上一待。 纵然更是冷清,却也算是打发了时间,何况还有母亲的味道。 其余的便看看书,弹弹琴,逗逗赵恪,听如玉讲讲外面的一些趣事,也算是惬意。 这一日里也不外如是,她刚喝过茶,就听如玉通传道:“小姐,徐嬷嬷又来了。” 赵瑾言将茶杯放到桌上,“就道是我睡着了,让嬷嬷也休息吧。” 如玉脱口而出:“又是这样?” 一眼瞟过去,“怎么,你有意见?” 这丫头跟的她时日久了,胆子便也大了起来,听她如此说,反而说道:“小姐不想见嬷嬷,打发了也就是了,可这理由也太敷衍了吧,一连几日都是这样……”到最后渐渐的没了音,还知道怕她责罚她。 赵瑾言静静的等她说完后才道:“就是这样敷衍。” 如玉看自家小姐斜卧在榻上,分明也没说什么,更是没有看她,却无来由的一阵紧张,忙道:“奴婢知道了。” 只觉得主子越来越高深莫测,让她看不懂了,同以前的小姐好像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她的疑问都表现在脸上,赵瑾言自然看得清清楚楚,只是觉得好笑。 还别说,好像真的有点乏了,可她才醒来。 便靠在榻上打起了小盹。 如玉瞧了瞧外面的莲姨娘,又瞧了瞧仿佛睡得正好的小姐,一时犯了难。 她是叫小姐呢还是就这样拖着呢? 也知道赵瑾言一向觉少,如今日这般更是难得,不由便不忍心给叫醒了。 “可是有什么人来了。”略微带点鼻音,一下子就把如玉给吓着了。 又马上回道:“莲姨娘在外面,想见一见小姐呢。” 想起上一次见这姨娘还是在饭桌上,再上一次便是在去荒芜院里的路上,再再上一次就是她病初愈的时候。 瞧着是个不太安分的主。 只是在这个时候,还能来看自己的人,怕已经寥寥无几了。 那晚父亲当着府里所有人的面,施以家法,无疑是告诉别人,自己这个小姐已经不再如原来那般了。 待到容怜儿进府,就更是无用了。 “叫她进来吧。” 如玉道:“是。” 莲姨娘今日穿的是一件嫩黄子衫,同赵瑾言道了声好,她睁开惺忪的双眼,很是迷糊的说:“姨娘快坐吧,方才不知你要来,招待不周了。” 话虽如此说,可她丝毫没有要起来的样子。 莲姨娘端着笑,坐到了一旁。 “是我起得太早,打扰小姐休息了。” 她笑笑,“姨娘怎么说也是长了我一辈的,怎么可以这样说呢。” 两人兜兜转转说了些并无甚意义的话,终于转到了点子上,原来她是想见东门宛的。 看样子母亲离开府里这件事,赵海栗并没有告诉别人,这样倒可以理解了。 近两年里,东门宛一贯是闭门谢客的,甚少有人能见到她。 就是赵瑾言也少见。 只是这一趟白来了,毕竟东门宛已经离开。 “姨娘找母亲有何事?要知道这府里的事情,她已然不管了。” 莲姨娘忙道:“不,只是早就想同夫人请安,一直没有机会。” “已经不是夫人了。”她很是直白的指出。 莲姨娘尴尬的笑笑,“小姐这是认下了?” “不然呢?”她负手走下床去,“父亲的意思,没人能违背。”言语之间倒有些像认命了的样子。 “夫人以前是夫人,以后也会是的。”冷不防的,莲姨娘忽然出声。 赵瑾言嘴微扯开,“可是母亲对这‘赵夫人’一称早已不在意了。” “夫人不在意,小姐却不能不在意。” “可那又能怎么办。” 莲姨娘往近走了几步,“若挡在夫人前面的绊脚石没了,小姐以为老爷又能如何?” 她缓缓的回过头,只定定的看着莲姨娘,待到看得她不自在方才移开了目光。 “姨娘打的真是一手好算盘,只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种事情,你想都不要想。 况且,你也不是渔翁。” 莲姨娘被逼得连连后退,拖住一旁的桌角说:“我一介青楼女子,能成为这府里的姨娘本就是天大的运气,别的事万万不敢多想的。” “是不敢还是不能?” “姨娘只是看不惯那容小姐罢了。” “父亲需要什么,你知,我知,怜儿也知。” 赵瑾言盯着她的肚子看了半晌,可不就儿子么,赵海栗需要的是嫡子,能为他所用的嫡子,能助他回上京的嫡子。 忽而诡异的笑了笑,“姨娘想要孩子?” “我……” “也不是不可以……” 伸了个懒腰道:“你既然想见我母亲,便也满足了你这个心愿。”说完绕过她的身子往外走去。 莲姨娘在后猛吸了一口气,就跟了上去。 见到仍然还跪在院里的徐嬷嬷,赵瑾言很是意外的挑了挑眉,“嬷嬷怎么还不走。” 徐嬷嬷低头道:“老奴等着小姐召见呢。” 她笑眯眯的让如玉给徐嬷嬷端来一个凳子,“坐着等也是可以的。 待到我哪日心情好了,便和你好生谈上一谈。” 徐嬷嬷忙道:“老奴会一直等着的。” 莲姨娘看了徐嬷嬷好一会儿,路上才问道:“那可是夫人身边的嬷嬷,我瞧着像的很。” “是。”赵瑾言淡淡回道,便没有开口。 “夫人身边的嬷嬷到小姐这儿做什么?” “姨娘想知道?”她忽然就停了步子,使得莲姨娘也是一顿。 “好奇而已,只是这也并不是什么秘密不是吗?” “也是,也是……”赵瑾言笑着应道,却没有回答,只是这可不仅仅是秘密,同杀人这事扯上关系,怎么会是寻常的秘密呢? 忆起那日近在眼前的剑,冷不防手心凉凉的。 到了倚翠阁,原本该空无一人的院落里静静的立着一人,那人着素白衣衫,并没有动作,只是静静的立着。 是冯姨娘。 对于冯姨娘,赵瑾言的印象还是很深的,自幼时起,冯姨娘还是母亲身边的丫鬟,便是一直负责照顾她的。 同徐嬷嬷据说还是姐妹。 如今这姐妹二人,一人成了主子,一人还是奴才,可行事作风,还是不差的。 徐嬷嬷等在她外面十几日。 然而这冯姨娘,可是等在母亲院里好几年了。 第三十二章:质问 冯姨娘听见响声,便回过头,见是赵瑾言,隐隐有几分欣喜。 她只点头,便当是打了招呼,“两位先在这里等着,待我同母亲说一声。”便向前去了。 按理说这莲姨娘同冯姨娘也算是共事六年了,整日里在一个屋檐下待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却偏偏两人生分的很。 往来有些骄纵的莲姨娘,面对冯姨娘却收敛了几分脾性,两人除了刚开始聊上两句,然后便是相对无言了。 赵瑾言进去后,循着往日的习惯,在东门宛平日晨起时坐的地方待了一会儿,又同画像拜上一拜,便走了出来。 “真是不巧了,母亲今日起得有些迟,莲姨娘,怕是要让你失望了。” 早在刚刚从绮梦居里出来的时候,莲姨娘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就如赵瑾言所说,她的主意打歪了。 往常总觉得东门宛很是深藏不露,却没想到她的女儿也不遑多让,看来自己要从长计议了。 “小姐说的哪里的话,我来看夫人是本分,至于夫人见不见我,都是应当的。” 这话说到了冯姨娘的心坎里,“小姐,夫人还是没有松口吗?” 这才想起母亲离开那日自己承下来的话,可她到底做不到了,别说母亲离去了,就是没有,也断不会因为自己的几句话而松口。 从台阶上走下来,“你以后不必来了。” 便不欲逗留,想要离开了。 “这倚翠阁里,自今日以后应该成为府里的禁地了,冯姨娘,你不是不必来,是不能来,母亲她喜欢清净。” 冯姨娘怔怔儿的望着那紧闭的大门,好像长久追求的事情结出果来,终是有了一个了断。 “不会了,再也不会来了。” 赵瑾言方快走到门口时,忽然看到那晃来晃去的脚步,很是纳闷,往常母亲在时也没这么热闹,怎地反倒是离开后,这么多人来了。 别是得了风声? 便朝前看了看,才放下心来,是赵紫琼,想来该是等冯姨娘的。 忽然就转了头,在后面的莲姨娘也停了下来,“小姐怎地停下来了。” “我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 冯姨娘接到她投递过来的目光,心里一阵忐忑,连带着眼光也有了躲闪。 “而这事情又正好同冯姨娘,不,同三妹有关。” 赵紫琼乍然听到自己的名字,便冲了进来,“赵瑾言,你提我做什么?” 她同这三妹自小就不对付,赵紫琼嫉妒她的嫡女身份,她又何尝没有嫉妒过她独得父亲宠爱。 只是重来一世,什么都看淡了,尤其在看清楚父亲的真面目过后。 可她们之间还是透着一股子火药味。 “三妹这么风风火火的做什么,我也是好心。”她并不着急开口,反倒是吊着她的胃口。 果不其然,赵紫琼更是急于想知道是什么。 赵瑾言问道:“三妹可认识陆菱蕊?” 赵紫琼一口回道:“自然认识。” “那可熟识?”她又缓缓道:“别急着回答,想好了再说。” 赵紫琼比方才谨慎可不少,可她同这陆菱蕊自小便玩在一起,怎么可能会不熟。 赵瑾言一副果然如此的神色,转而又疾言厉色,“三妹,你可真是狠心!” 赵紫琼不明所以,只觉得她是无病呻吟,没事找事,“你说谁狠心?大早晨的,我没找你麻烦,你倒是来找我了,莫不是有病了!” 冯姨娘适时拉住了她的袖子,“紫琼,别乱说话。” 赵紫琼最见不得冯姨娘这样,每每在赵瑾言面前,都要向着她,好似赵瑾言才是她亲生的一般。 “娘亲,你不要管我,大不了就告诉父亲,看她以后还敢不敢乱说话!” “紫琼,住口!” 打小便没受过这样的委屈,赵海栗很宠这个女儿,府里的其他人自然也是恭敬异常。 却头一次被自己的娘亲呵斥,她很是委屈的啜泣了起来,冯姨娘也头一次狠下心来,没有去哄,将她拉后去。 “小姐,可否明示,紫琼她做了什么事情。” 这个女儿被宠的无法无天,她做娘亲的,也不大管得,是而便以为是赵紫琼惹到了赵瑾言。 赵瑾言冷冷道:“冯姨娘不该问三妹做了什么,该问这陆菱蕊做了什么,又该问三妹让陆菱蕊做了什么!” 冯姨娘一头雾水,赵紫琼也是一头雾水,倒是莲姨娘似懂非懂,满是复杂的看着赵瑾言。 “这跟陆小姐有什么关系?还请小姐明示。”冯姨娘到底年纪在那儿摆着,是以初始不懂过后便主动问了。 可赵紫琼却不,只觉得她是满口胡言乱语。 然而却被这在场的三个人忽视了个彻底。 “那日我去袁府里参加宴会,期间发生了些什么,你也该有耳闻,知道的却到底不详细。 只是陆小姐做了些不好的事情,她道是三妹唆使她的,三妹可有呢?” “我……我没有!”赵紫琼虽然同陆菱蕊交情好些,可关于这府里的事情,却是半点没曾谈论过,也只是平日里聊天的时候多有埋怨而已。 可陆菱蕊为什么这样说呢,她突然就有些不懂了,很是迷惑的样子。 “我初始也这样觉得,你我再不和睦,也是一家人,却让个外人如此对我,可三妹你同她的关系却又切切实实的摆在那儿,如何让我不多想!” “不,我没有没有就是没有!你先说说她对你做了什么?” 赵瑾言的眼神突然就变得凌厉了起来,“三妹不知道吗?你二姐姐我差点被猛虎吃掉,差点被人毁去清白,又差点被陷害入牢!”似是难以忍受一般,她拖住一旁的墙侧才勉强站住。 以为她是愤怒,以为她是后怕,却哪里是那些。 她只是想到了那于危难来临之际,覆在自己身体上的一堵人墙。 转眼却又是杀戮,是血腥,经久不散。 震惊同仇恨,交集在一起,高下立现! “三妹,有没有印象呢?!”牙齿紧紧的咬在一起,分明什么都没有,却无缘觉得血腥味布满周围。 赵紫琼也被她这样的表情给吓着了,更不像是作假,一时也没了主意。 “若三妹所做的一切被人知道了,该会承受什么样的代价你知道吗?” 第三十三章:无常 “我不知道。” “受千夫所指,更甚者还有牢狱之灾!” “我没有,我不要,不要!” “可陆菱蕊她说是你让她这样做的。”炎炎夏日里,却生出了一身冷汗,她那漫不经心的话语,如同一个个小虫子一般,爬到赵紫琼的头皮上,无端觉得毛骨悚然。 一时之间害怕极了,不由抓住冯姨娘的衣袖,“娘亲,你相信我没有的,你告诉她,我没有,我不要受千夫所指,我不要坐牢,我不要……” 冯姨娘也知道她这女儿,性子虽然不好了些,可这些事情也不是她能做得出了些。 “小姐,我以为这事关重大,不能单听一家之言。” 赵瑾言却道:“姨娘同三妹放心,此事我只当是从未发生过算了,不会告诉别人。 可三妹也该自省。” “这……多谢小姐了。”她只觉得赵瑾言松口太容易了,可也顾不得许多,能少一事便少一事。 然而赵紫琼却也不是甘于被人无端安了罪名的人,方才的恐慌过去,便恢复了理智,更觉得这事情的匪夷所思。 尤其是她没有做过的事情,凭什么要她来承担这罪名! “赵瑾言你且等着,这事情我赵紫琼没有做就是没有做!这便去寻陆菱蕊来对质,若我知道你是诬陷我,定不会就此算了的。” 冯姨娘却是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性子,只在她说完后便拉过去,“小姐不要听她胡言,我这就带她下去,不扰了你。” 她越是这样,赵紫琼便越是不甘心,明明她也是小姐,可在娘亲心里,她就是比不过赵瑾言。 更甚至,还要她背负这莫须有的罪名! “赵瑾言,我让你等着你便等着,不,我这就去问陆菱蕊问个清楚!” 也是气极了,哪里还等人反应过来,她便跑了出去。 “紫琼,你等等……” 冯姨娘很是担忧的叫唤,却碍于这情况没有追出去。 “冯姨娘也不必忧心,兴许真不是三妹做的,让她证明一下自己也是好的。” 冯姨娘道:“小姐大人有大量。” “只是三妹行事鲁莽,你该阻止的便要及时阻止。” “谢谢小姐。” 她的手拍上她的手背,“我看你心忧的厉害,便赶去看看吧。” “嗯。” 掌心里仿佛还留着冯姨娘刚才的余温,像她这样性子沉稳的人,怎么就有紫琼这样性子跳脱的女儿呢。 还真是有趣。 “戏看完了?” 莲姨娘虚笑了几声,“小姐这招借刀杀人用的当真好,怪道你刚才让我不要肖想做‘渔翁’,小姐分明是最好的‘渔翁’。” 这话说得棱角分明的厉害,可说这话的人却一副无甚棱角的样子,莲姨娘给人的感觉向来是柔柔的,淡淡的。 除却某些捻花沾醋的时候,却也刻意的很。 可她知道这人不是的,毕竟那满身沾满泥土的样子,让她记忆犹新。 这是一个有秘密的人,至于这秘密是什么,在她没有招惹到她之前,她并不感兴趣。 “我也只是为自己鸣不平罢了,任谁经历了那样的事情之后,也不会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莲姨娘自然是不信的,恰巧这不信又表现在了脸上。 “人呢,还是不要自作聪明的很,姨娘以为如何?” “是,是这样。” “瑾言还有事情,就不陪姨娘了,姨娘实在闲的很,可以去照看照看容小姐,毕竟那肚子里有着你梦寐以求的东西。” 不经意间就随着她的思绪走了,待到她发觉的时候不由脸色发白。 她竟然被个十三岁的小丫头牵着鼻子走,又看着赵瑾言莫名笃定的神色,恍惚生出一种这人有些许沧桑的错觉。 本是无目的的走,待到停下来时才发现竟然到了容怜儿先前居住的上玄居外,还意外的看到了喜儿。 喜儿同赵瑾言福了福身,“小姐可是来找我家主子?” 她摇了摇头道:“按日子算,容小姐现在应该在容府里,正是待嫁的时候。” 喜儿道:“我正想告诉小姐你,主子她回去了,你若找就得到容府里去了。” “哦,这样。”赵瑾言呢喃自语,望着里面发呆。 喜儿站在她面前是有些忐忑的,那日赵瑾言将容怜儿推下湖边的场景历历在目,她虽然看不甚清楚,却也知道自家主子后来病的很严重。 只觉得这赵家小姐实是坏的很,也可怕的很。 是以在赵瑾言站着好久以后才敢开口问:“小姐,你可有什么事情。” 她回过神来,看喜儿使劲往下低的头颅不由发笑,“你呢,怎么没同你家主子一块儿回去。” 喜儿纳纳言道:“小姐让我留下来。” “替我传一句话,就道是父亲同容小姐的大婚,瑾言定然是要准备大礼恭候的。” “大礼?” “对,就是大礼。” “好,我定然告诉小姐。” 如容怜儿这般人,身边的丫鬟看着倒顺眼多了,“你也别急着去说,毕竟是大礼,总是需要时间的。” 喜儿不明所以,只一直点头。 好久上方没有传来消息,她都要以为赵小姐走了,大着胆子抬头一看,那人竟然对着门口的那株桂树发呆。 又连忙低下头去。 耳畔传来一声轻笑,“我很可怕吗?” “啊?不。”她闷闷的回道,并不是善于言辞的人,只希望赵小姐能快快离去。 可看这情形,莫不是见主子不在,来找她麻烦? 在容怜儿身边耳濡目染,很难对眼前这位产生好感,所想的也都是坏的方面。 可若单单只是找麻烦,花费的时间也太长了。 “那怎么不抬起头来。” 好一双充满惧意又强装坚强的眼睛,如小鹿一般,让她也是一震。 突然兴起,赵瑾言纵身越起,伸手摘了串桂花,又望着喜儿许久,抬手插到她头发的左侧。 “如此一看,你的相貌也算是中等了。”她支起她的下巴,戏虐一般的说到。 “奴……奴婢不敢,赵小姐缪赞了。”她不自在的捏了捏衣角,满是被人打量的抗拒。 她好像做的有些过分了,瞧把这丫头吓的,也是无趣,收回手来,“我就先走了,记得将我方才所说的话转告给容小姐。” 喜儿道是。 …… …… 赵瑾言不知道,今日不过是她无意之举,却无心插柳柳成荫。 喜儿也不知道,不过是接待了一个并不算是友好的客人,她的命运却发生了天大的转。 这天晚上,她睡在那本该是自己主子所居的榻上,旁边时不时打着呼的人是自己以前望一眼都觉得可怕的人。 如今近在咫尺。 她不觉得荣幸,只觉得可怕,孤立无援,以及恐惧着即将到来的明天。 她是上了奴籍的人,生来便是奴,主子的吩咐,不敢违抗,尤其是这样一个连自家小姐都百般想要讨好的人。 可即便是如此,也未曾妄想。 然,世事无常。 第三十四章:婚期 赵海栗同容怜儿的大婚定在八月十二日这一天,虽然是二婚,却也是大办了的。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便听外面锣鼓宣天,赵瑾言在床上翻来覆去,半梦半醒间听人传话:“小姐,莲姨娘找你。” 她又翻了几下身,猛的坐起,“让她等着吧。” 如玉道:“是。”便退了出去。 未等多久,赵瑾言便穿好出去了,朝莲姨娘道:“这个时候,你应该到外面招呼客人了,怎么来我这儿了。” 莲姨娘也站了起来,“还没有多少人呢,便想过来叫小姐一同去。” “我?”赵瑾言也是没有想到,她来找自己竟是这么个事情。 莲姨娘解释道:“你也知道我是头一回,小姐向来谨慎,便想着能壮一壮胆子。” 原来是这样,可她并不是个惯于惹麻烦上身的人,“父亲既然将这事交到你手上就是信任你,若实在怕了便寻冯姨娘,想她很乐于帮你的。” “这……”她犹豫道:“小姐也知道,我同冯姨娘到底不熟。” “可我们也不熟,况且我一未嫁的小姐,却做些抛头露面的事情,到底不妥当。” 这拒绝的如此明显,莲姨娘也不好说什么,况且她本来也没打算让赵瑾言去,只是叫上一叫她,免得她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虽说赵瑾言明说她不会对付容怜儿,可难免容怜儿主动找上去,介时就算不能打扰了这婚宴,也能让她的印象在老爷心中坏上几分。 毕竟这是她最后一次机会了。 “是我思虑欠周了。” “无碍,正好我也去外面瞧一瞧热闹,一同吧。” 莲姨娘忙道:“好。” 待到赵瑾言洗漱完毕,两人相跟着去了外面,正是太阳刚刚升起之际,大红大红的布愈加显得艳红的发亮。 已渐渐的有些人来到,纷纷表示着祝贺,便在一旁议论着这一婚事。 无由是让人们开了大眼的,便是在苏州望族眼里也是。 不过一夜的功夫,红绸便铺满了苏州城大大小小的街道,从清晨起,八人抬的大轿从赵府门前出发,绕着这些大大小小的街道从头转到尾,又从尾转到头,却是一道靓丽的风景。 试问有哪户人家娶妻会花这么大的手笔,更何况这娶的还是继室,百年里也只此一家了。 “父亲真是花费了些心思的。”赵瑾言不无感叹道。 莲姨娘也接口道:“可不是,我听说当年娶夫人的时候也没这么大的阵仗,这容怜儿,真是好运气。” 语气里不乏酸味,这么明显的挑唆,她哪能听不出。 不过倒也是事实了,那时候父亲同母亲的家族里对这一婚事都是不同意的,是以有多寒酸便能多寒酸。 只今非昔比,事物在变,人也在变。 她见赵瑾言只漠然望着前方,不以为意的撇了撇嘴,不平之心人人都有,这看似高深的小姐也是,她相信,不过就是需要量的积累罢了。 “姨娘该过去了,看忠伯一个人也需要人帮衬。” 莲姨娘虚笑了几声,让赵瑾言好生在这儿待着,便过去了。 同如玉挑了个阴凉的地儿,两人坐在一旁,打量着今日来的客人,加之又带了什么礼物,也算是一番乐趣。 “袁老爷携家眷到。”此言一出,便见院里突然变得静了不少,赵海栗亲自前来接待,都是行商的人,之间也多有合作。 便将袁老爷迎了进去,独独留下袁夫人和袁思齐兄妹三人,以及身后跟着的稽沉忧。 三人方坐好,便有人端了茶水上来,袁思齐微抿了一口,又朝着周围晃了一圈,愣是没有瞧见赵瑾言的下落。 袁思宁娇声问道:“小哥哥可是寻那赵瑾言。” 袁思齐道:“这是别人家里,你待会儿万不可胡来。”显然是默认了这个说法。 袁思宁很是乖巧的点点头,只袁思齐哪里信她,他这妹子,自小便野生野长的,连性子都变野了。 可能让她答应这一声,也是好了不少。 袁夫人就在她们对面,自然也是听见了的,“思齐,你认识这赵小姐?” “说上几句话,算是君子之交。” 袁思宁在一旁“切”了一声,又“呀”了一声,原来袁思齐不知何时踩了她一脚。 “女儿家的,这毕竟是在外面,仪态什么的都要注意。”袁夫人皱眉说道。 袁思宁只得应了,心里不住的埋怨袁思齐。 他到底坐了没多久,就借口走开了,只是赵瑾言现下坐在角落里,还是特别隐蔽的那种,他便是长了三只眼也看不到,只好问了忠伯,兜兜转转才找到了天台上正浅笑低吟的她。 “我却说你在哪里,原来竟在这上面。” 从案板上拿起未曾开了口的酒,倒上满满一碗,置于袁思齐面前,“瑾言方才就瞧你在寻人,却不知你在寻我,罪过罪过。” 说罢利落的端起另一碗,一饮而尽,“就此谢罪了。” 袁思齐惊讶道:“你这酒量还真是男儿也不及的。” “是吗?”前世里温元良是个爱喝酒的,男儿本色,他爱如此,她便也得了这一嗜好,只这身体到底不同,她酒量虽没先前好,放到现在也是不差的。 挑眉一笑,温意流转,“别说你也不及得。” “我……”刚待出口时,那酒已近在眼前。 “你什么?”微醺的气息铺面而来,有些醉人。 他端过她手中的碗,也学着她方才的样子喝下去,脸色一白,他是不会喝酒的。 又一红,这红纯粹是因为酒的作用了。 便听见赵瑾言止不住的笑了,前一世里虽不曾见过袁思齐,然在闺阁中也常听说,袁家小儿是个洁身自好,不好酒色的少年郎。这样一看,似乎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只是本身气质使然,不过刚刚有些失态,如今倒除了脸色微红,却也没什么了,反而带了些与往常一本正经不同的魅态。 看他唇白皓齿,眉眼秀丽,便生出了一股想要调戏的心思。 失笑间抬眼便见远处一着婢女装又弱不禁风的人移步而来,同容怜儿刻意装出来的弱不同,那弱是透到骨子里的弱,这样的人,赵瑾言只见过一个,便是容怜儿的婢女喜儿了。 第三十五章:借刀 果不其然,便是她。 福了一声道:“小姐。” “你找我?”想当然的,这里只有她同袁思齐二人,还有如玉,他们之间都没有交集的,只能是她了。 然而并不是她,赵瑾言心想自己果真是有些自作多情了,喜儿是来找袁思齐的,却也不是她找他。 是容怜儿。 “我家小姐让我来同袁公子说,她十分感念公子的救命之恩,一直未曾得到机会当面致谢,真是惭愧。” 袁思齐忍着醉意道:“举手之劳,能救赵夫人是我的荣幸。” 喜儿突然听到这一声“赵夫人”有些恍然,小姐今天就要过门了呢,竟不觉有些出神了。 “你家小姐这会儿应该在轿子上,怎么还吩咐你做这样的事情呢?” 这句话及时拉回了喜儿的神智,忙道:“小姐先前就有吩咐。” 赵瑾言点了点头,喜儿便告退了。 “都道是美人恩,最难消,想你也是如玉公子,容小姐也算是美人,若不是一个已有婚约,倒真是一段佳话了。可惜可惜。” 知她这是打趣,并未当真。 却瞧她仍然自顾自的说道:“你刚刚那声‘赵夫人’可真是一下子就将辈分给拉开了,不解风情!” 袁思齐忽然就有些恼了,“你莫胡说,我也是有婚约的人!” “好好好,不逗你了。”她遂抬步朝下走去。 如同一阵风一般,袁思齐忽然就有些迷惑了。 “你便要将我一个客人丢在这儿?不管不顾了?”言语之间埋怨颇多。 脚步顿住,这样是有些不妥,她方才只是看到花轿进门,想着是要拜堂了,赶着去看热闹了,却不防忘了眼前这个。 怎么说都是帮过自己的人,这样做好像是有些不妥。 “我忘了。” “那怎么办?” 赵瑾言不知该如何说了,忘了便是忘了,记起就好了,还要她如何? “你要怎样补偿我。” 补偿?这便容易了,“待袁公子同阮姑娘大婚之时,我为你们二人备上一份大礼,就将这给消了,你看如何?” “思齐以为甚好。”便率先一步走了下去。 赵瑾言随后跟上,方进了大厅内,算是静的,唯有星星点点的议论声。 容怜儿的轿子刚刚停下,扶着一旁嬷嬷的手下来,大红色的喜袍穿在她身上显得有些许大,红盖头下的脸庞满含笑意,显然她很高兴。 喜儿从后面过来,福身道:“小姐。”便扶过她的另一侧手。 “以后就该叫夫人了。”她低声道,却并无不悦。 在众人的瞩目之下,她一步步的走到大厅的中央,叫了一声“老爷”,赵海栗揽过她的手,低头审视着这样青涩的容怜儿。 人都知他与东门宛年少定情,不惜与家里人反目,相扶相持二十年有余,却不知这其实是他第一次拜堂。 “时间到了。”声音格外的阴沉,与这喜气洋洋的气氛格格不入。 随后,便行了礼,拜了堂,新娘子便该送进洞房了。 “你先去,我怕是要很晚才能回去。”他低声同容怜儿嘱咐。 容怜儿“嗯”了一声。 他又说:“实在无聊就让喜儿带你转转,这赵府没那么多个禁忌,别拘着自个儿就好。” 到如今为止,容怜儿是彻底舒了心,自然是低眉顺眼的应了。 只是眼看着人就要消了身,却有一尖锐的声音喊道:“容怜儿,你给我站住!” 这一叫容怜儿便停了步子,所有人的目光也集中在那挑事的人身上。 原来是赵府里的三小姐,一副行色匆匆的模样,一只手里拽着的是狼狈不堪的陆菱蕊。 赵海栗最先出声,“紫琼,别胡闹!” “我没有胡闹,胡闹的是她,她根本不配嫁给父亲!”手直指向尚不明所以的容怜儿。 “三小姐可是欺负我孤身一人。”随即泣不成声,便将红盖头掀起,这才看到赵紫琼旁边的陆菱蕊,脸色霎时变得苍白,攸的就看向了赵瑾言。 这事情只有她知道,她以为她不会说出去的!谁曾想,曾想?! 赵瑾言迎向她的目光,微微一笑。 赵紫琼正在气头上,又见她还如此大言不惭的倒打一耙,哪里能咽下这口气。 “容小姐心机深重,我可不敢欺负!且让陆小姐说说你都做了些什么?!”便将陆菱蕊随手推向前去。 “这是谁?我不认识她!”容怜儿连连后退,“你可不要胡说!” 陆菱蕊上前去,“容小姐,对不住了,是你说过赵小姐不过府里一个可有可无的人,怎样做都没事情的,不会有人来找我麻烦的,可如今我实在是受不了了!” “你闭嘴!”她的眼睛如同刀子一般射向陆菱蕊,恨不能将她的嘴巴堵住,这事情着实不在她的预料之内。 然而陆菱蕊已经被赵紫琼逼得开了口,又哪能停下来,“是容小姐让我陷害赵二小姐,又栽赃到赵三小姐身上,我也不想,可容小姐以未来的‘赵夫人’名头相逼,实属无奈之举。”她在一旁边说着边抹着泪,像极了受害者的模样。 倒险些让人忘了,这厮还算是个罪魁祸首呢。 “老爷,我冤枉,这女子我有些许印象,可从未说过话,至于她说的那些,我更是不懂。”容怜儿不待陆菱蕊说完便跪地陈情。 “父亲!像这等心地歹毒的女人进我赵家实属家门不幸,昨日能害二姐,明日就能害父亲,今日能栽赃于我,不定明日又栽赃在谁的头上!不过幸好如今还赶得上。”赵紫琼也跪地道。 赵海栗看着跪在面前的两人,一个是从小宠到大的闺女,另一个是怀着自己儿子的即将过门的媳妇,一时也犯了难。 可容怜儿他是娶定了的。 “陆小姐,你可否具体说上一说,是如何陷害我家瑾言的。” 赵瑾言左眼皮猛的一跳,知道父亲这是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陆菱蕊怯怯的看向赵瑾言,赵瑾言如一座巍巍然不动的大山一般,只笑不言,似乎这些事情同自己并无甚关系。 “容小姐那日给了我一种药,便寻了个机会喷到了赵小姐的身上。” 第三十六章:对质 “哦,那瑾言你可有感到不适。”赵海栗温和的问道,只眼里化不尽的冷意。 “有。”赵瑾言无视赵海栗充满威胁的眼神,很是真诚的答道。 “陆小姐还做了些什么?”赵海栗的冷意已然表现在了脸面上。 都当他是因为自己女儿被人算计,却不知他是怪赵瑾言不知好歹。 “没……没什么了。” “陆小姐是不是错记了些什么?”便似同夫子对学生般循循善诱,赵瑾言别有深意的望着陆菱蕊。 “是,是还有些。” “是什么呢?” “那日赵小姐被带到官府,容小姐让我作伪证,说是已上下都打点好了,只要我认准了是你,便能定了罪。” “容小姐当真是好算计,害我便也罢了,竟还想将罪名推到紫琼身上,亏得我在今天以前还一直以为是三妹害得我。” 赵紫琼亦同仇敌忾的看过去。 容怜儿慌了神,拉住赵海栗的衣角道:“你相信我,怜儿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的,都是她,是她害我的。”只顾得一个劲的把脏水往赵瑾言身上泼,却忽略了话语里的漏洞,当真是慌极了。 “容小姐此话差已,说你陷害我的可不是我,是陆小姐,也是陆小姐说你让诬陷三妹的,若真有心人害你也不该是我。” “不,就是你!”容怜儿是认定了她的,“定然是你引得赵紫琼做下今天这事的,好让我嫁不了你父亲,方可保你母亲的尊位。 对,一定是这样!就是你!”仿佛忽然之间想通了一般,更是紧紧的抓住她不放。 赵瑾言面露讥诮,她纯粹是一报还一报罢了,当初容怜儿既然唆使别人做下了那等事情,就不要怪她在这关键时刻还给她了。 “你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的,却是我母亲千方百计想要丢掉的,于你是蜜糖,于我母亲来说却是砒霜,你以为她稀得吗?”误解她可以,误解她母亲不可以!尤其是母亲与这事情半分关系都没有。 “跪下!”赵海栗突然脸涨的通红,朝着赵瑾言喝道:“这便是你同我赵家主母说话的态度吗?” 赵瑾言方听到便无声跪下,赵海栗这话一出便摆明了是要偏袒到底的,可她却也不想这么轻易的便妥协了,更何况依着父亲这仗势,怕还要责怪自己的。 “瑾言是不敢这样同赵家主母这样说话,可容小姐到底还不是呢! 尤其是对我做了那样的事情过后,我想要的,不过是个公道罢了,父亲难道连这一点都不能给我?” 在这众目睽睽,又证据确凿的情况下,是不能偏袒的,尤其是赵紫琼也同赵瑾言那般要个公道,他一面恨着这个二女儿搅乱了他的娶妻宴,一面又不得不妥协,当真是窝囊极了! 今日的事情,哪里看不明白,依着紫琼的头脑,定不会想到的,必是瑾言唆使了紫琼做这事,他这女儿果真是“出息”极了。 同在场的各位握拳道:“真对不住各位了,扰了各位的兴致。” 其余的人见他这样说也忙道没有关系,毕竟他们也仅仅当是笑话看的,谁家没有个争端?只是这一回闹到了明面上。 只这赵二小姐,着实是个命苦的,母亲是个管不了事的,父亲是个偏心的,短短时间内接连遭到陷害,怕是今后的日子也不好过。 “本是家事,就该私下里解决,怜儿,你先下去吧,待会儿我再找你。” 容怜儿道:“妾身等着老爷。”这一叫算是彻底明确了她今后在赵府里的地位了,心里也不禁得意,就算你赵瑾言再怎么绞尽脑汁,这赵府,她还是进来了! 再生了儿子,更是独一份的,谁也不能奈她何,赵紫琼是这样,赵瑾言也是! 又同赵瑾言和赵紫琼说道:“是非曲直为父稍后会为你们做主,你们也先退下吧,冷落了客人就不好了。” 赵紫琼只低头冷笑,冰凉的眸子敛却一切,毫无感情的说道:“稍后就晚了,瑾言以为这样的女人嫁给父亲,怕是后宅不宁。” “紫琼也这样认为。”她也跪到了赵瑾言的身旁,有样学样的说道。 却使得容怜儿手脚瞬间冰凉,这赵家的人,没有一个善茬,竟都打着这主意,不由得紧张的看向了赵海栗,如今,她能倚仗的只有这个男人了。 不,她腹中还有孩儿。 佯装倒到地下,一手揪着喜儿的衣角,有气无力的喊道:“老爷,怜儿肚子好疼,好疼好疼。” 本强压怒火的赵海栗因着如今的紧张,再也顾不得许多,指着赵瑾言同赵紫琼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道是“逆子!” 便将容怜儿送回了屋内,找来卫辞看了说没事,才放下心来,又来前院里招待客人。 …… …… 宴会仍然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人们的脸上皆堆着笑,仿佛刚才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一般,你一句我一句的客套着,推杯换盏间赵海栗已然有些醉了,他酒量本来就不好,今日已是远远超出了负荷。 便让忠伯先支撑着,自己却是回了内院。 为赵紫琼倒了一杯茶水,“三妹,先前我对你多有误会,抱歉了。” 赵紫琼正盯着对面的袁思齐看个不停,本依着她的性子,怎么也要抓住这件事情来嘲讽一番的,此时却也没了心情, 只道:“可惜了,就这样容怜儿还是嫁进来了。” 便知道冯姨娘定然是同她说明白了,左右两人的目的相同,便顺手推舟了。 又挨着了赵瑾言一点儿,“二姐,这位公子是谁?” 她是从不曾叫她二姐的,赵瑾言也意外了,又见赵紫琼看袁思齐的眼神,兴趣十足的样子。 “袁家的小公子,同成平侯嫡女早已有了婚约。” 果不其然,赵紫琼听后兴趣尽失,她平生最是羡慕赵瑾言的嫡女身份,加之冯姨娘又一贯在东门宛面前唯唯诺诺,使得她对“妾”这种身份是敬而远之的。 更何况袁家的小公子,怕也不是她配得上的,若她是赵瑾言,还是可以争上一争。 只得抽身而去的,到底心里又不舒服了。 第三十七章:算账 又过了两个时辰,太阳渐渐西下,客人也走得差不多了,只还剩下零零星星几个同赵海栗关系不错的人。 赵瑾言也有些乏了,她今儿起的大早,又经历了上午那糟心事,早已疲累的想休息了。 只是袁思齐一点都没有要走的样子,她只得在一旁陪着。 倒是同赵紫琼两人,相谈甚欢,仔细看她这三妹,性格开朗,还有些野蛮的单纯,倒也算不得什么缺点。 而袁思齐,又是世家出来的公子,行事光明磊落,还有着非同一般的正义感,算是同龄人中的姣姣者。 两人俱是透着这个年龄该有的活力,能说到一起,也不奇怪。 反观她,虽同是十三岁的躯壳,内心却早已苍老了不少。 这样明媚的人儿,是让她艳羡的,赵瑾言也想无忧无虑,什么都不懂。 可是不行了,她的整个人生,都布满了名为“温元良”的阴影,在那场杀戮中尽失一切。 方想起,便有一抹熟悉的身影印入眼帘,她不过是看到那人脚下穿的靴子,便记起好像袁府那日,稽沉忧也穿的这。 一阵阵铃铃作响传来,不输这铃铛的清脆声在这有些沉闷的空气中出来,“哥哥,母亲让我来叫你,是时候回去了。” 她自顾自的坐到一旁,又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水,一饮而尽,充满挑衅味的打量着赵瑾言,“不过看哥哥这样子,怕是还不想回去。” 赵瑾言动了动有些僵硬的手指,敲了敲桌子,时至今日,她已不像第一次见到稽沉忧那样激动了,平静是她所能做到的唯一。 也好奇这“温元良”又如何会同袁小姐在一起,更成为袁思宁的奴隶? “赵小姐,你说是吗?” 赵瑾言听了,却只当是没有听见,她可记得那日里的,这眼前的袁小姐是如何趾高气扬的将脏水泼到自己身上的。 再加上那莫须有的“杀人之罪”,她不可能不介意。 袁思宁是个急脾气,尤其是赵瑾言这般明晃晃的无视她,分明是没把她看在眼里。 便拍了一下桌子道:“赵瑾言,你没听见我同你说话吗?” 瞧这人还有点暴力倾向,自家老爹平日里生气了可不就爱拍桌子,她不由得笑了笑,惹得袁思宁更加的怒目而视。 “这里有两位赵小姐,我哪知道你问的是哪一个? 更何况,你哥哥要不要回去也不是我能做得了主的,瑾言唯能尽地主之谊。” 这时袁思宁才意识到旁边还有个人,却不以为意,“不过是个庶出的,同下人也没分别,你不过是拿这个当幌子匡我罢了!” 她说这话是有些武断了,只袁家就这么个情况,唯有一个庶子,还特别受袁老爷的宠爱,她的几个哥哥也要靠边站的,对庶子庶女这种生物是厌恶异常的。 再加上那目空一切的性子,说这话再寻常不过。 却是触到了赵紫琼的逆鳞,连带着说话的声音都颤抖的不停,“袁小姐未免太过分了!” “怎么,我难道说错了吗?你不就是个下人吗?本小姐平生最讨厌的便是你这种天生低贱,却偏偏要摆主子的架子的人!” 袁思齐忙拉住袁思宁说:“是小妹说话不注意分寸,三小姐,对不住了。” 又同袁思宁道:“别忘了你刚刚来答应我的话。” 可袁思宁是个没规矩的,你非拦着不让她做的,她还偏偏要做,随手抽出鞭子一甩,“怎么了,我哪儿说错了,连带着小哥哥你也要帮个外人!” 赵紫琼早被吓得躲到了袁思齐后面,她不过是个闺阁女子,哪里见过这阵仗?连连啼哭不止。 本来女子之间发生口角也不算什么,只是袁思宁却连武器都拿了出来,在赵府里,欺负赵家的小姐,着实有些过分了。 且不管赵瑾言同赵紫琼两人之间有什么争端,这时候,都是该一致对外的。 “袁小姐确实有些过分了。”赵瑾言进了一步道:“就比如这鞭子,本就不该拿到这府里的。” 袁思宁倒是乖乖的收了鞭子,放到身后,使得在场的人都有些恍然,尤其是袁思齐,自家妹子心性大转?竟然这么听话了。 “我就是有些好奇,你赵瑾言何德何能配得上我大哥哥?”褪却狠毒,她眼中一如既往的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赵瑾言是没懂这话的,她同她的大哥哥有什么关系? 袁思齐却还记得,当日他去见稽沉忧“尸体”的时候,可不就听她叫其中一人“大哥哥”么,尤其是那人煞是清冷的说“剩下的人,都杀了吧”时的狠决,让他记忆犹新。 联想到一种可能,或苦涩或失望,终究没有说出来。 这时忠伯赶来道:“二小姐,三小姐,老爷让你们过去。” 赵瑾言回过神来,父亲这是打算秋后算账了吧,连新婚娇妻都顾不得。 遂同袁思齐兄妹道:“两位先在这儿坐着,我和三妹去看一看,稍后再来。” 袁思齐却跟了过去,他这一动身,袁思宁哪里还坐得住,她还想看热闹呢!稽沉忧自然也跟在袁思宁身后。 到了主屋的时候,赵海栗已经发了好一通脾气了,屋内的气氛异常的烦闷,想他一个好好的娶妻宴,硬生生的成了个笑话,怕没比他更丢人的人,尤其起因还是自己的两个女的。 “父亲。”她二人一同叫道,赵海栗才回过头来,脸色不善,见到后面依次进来的袁家兄妹,眼中闪过一丝异样。 心里却是冷笑,合着以为有外人在他便不能怎么样? “瑾言,你可知你母亲如何了?”他喜怒不辨的问道。 赵瑾言故作不解:“母亲她如今不正在倚翠阁里吗?” 赵海栗长吸了一口气,才能控制住自己听见有关东门宛的事时滚滚而来的怒意。 “我是说怜儿,今后你要叫‘母亲’的人是她,不只是你,紫琼也是。” 他看了看赵紫琼有些苍白的脸庞,毕竟是自己自小带大的孩子,他只当她是年幼无知,被人利用。 至于被谁利用,毋庸置疑。 第三十八章:惩罚 赵瑾言不以为然的笑了笑,“她见了我总是叫‘姐姐’,我再叫她‘母亲’,这辈分怕是要乱了。” 赵海栗无意同她在这上面绕弯,“以后都是要改口的。”算是盖棺定论了。 又道:“你母亲方才腹痛难忍,动了胎气,以后是要小心调养的。” 赵瑾言并不言语,只待他说下文,显然赵海栗意不在此,她若应了便认了这“母亲”,连带着“不孝”的一顶大帽子怕也要下来。 论谁能沉得住气来,现在已然在气头上想要报复的赵海栗是比不过赵瑾言的,果不其然,不过片刻他就主动道:“你身为人女,却设计陷害你‘母亲’,身为长姐,又唆使紫琼,使得胞弟未出生便被惊扰。” 语势陡然一转,“瑾言,你可知罪?” “这该问父亲。”她上前一步,语气平和,煞是冷清的看着赵海栗,“父亲说瑾言有罪,瑾言便有罪,父亲说瑾言无罪,瑾言便无罪。” 记忆中的东门宛每每便如此看自己,赵海栗不禁有些躲闪,又挺直了腰杆,像是在掩饰一般,待反应过来却是勃然大怒。 “你这话阳奉阴违的很,怕是为父说你错,你面上认下,心里却不认,难免再犯。 便如同上次,受了那许多家法还是不长记性,这次为父要你切切实实的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口服心也要服!” 便料想是躲不过一顿搓磨了,她只苦笑着道:“悉听父亲教诲。” 就见人端进来一方桌子,桌上放着一纸一笔,还有一本《佛经》,是要让她抄写了,若只是如此简单便也罢了。 赵瑾言看着那钉满铁钉的木板,工工整整的放到了桌子前面,忠伯代赵海栗道:“小姐,请吧。” 她并未上前,半晌才道:“若说惹得赵夫人动了胎气,便不能不提三妹了,明明我二人都掺杂其中,父亲却只罚一人,未免有失公允。” 赵紫琼自看见那物事儿便给吓着了,努力的往后缩着身子,期寄着都不要注意到她,忘了更好,却听到了赵瑾言这话。 她哪里不恨,恨之余更多的是怕,连忙跪下央求着赵海栗,好一通认错。 只是若这里没有袁思宁和袁思齐也就罢了,站着两个外人,他总不能明目张胆的偏袒,还道他是治不了家呢。 不过让赵紫琼受那苦,他也是舍不得的。 “念在紫琼年幼,就只陪着你一块写吧。” 赵瑾言道:“遵父亲命。” 有些事情想通了,临了的时候便真没那么痛了,就和以前她对赵海栗还有幻想时,这下只心痛怕也要痛死了。 她将袍子掀起,很是平静的回到那钉子上,痛却也是忍着。 那很是粗糙的触感刚一透过衣衫传递到体温上时便让她一个战栗,也是生生的忍了下来,更何况将整个身体彻底依托上去。 拿起笔来,奋笔疾书,因为她知道,此时此刻,唯有写的快才能少受一点苦,少流一点血,剩下的都是浮云…… 连同赵紫琼颇为小声的埋怨也落在耳后,方才为何要提起她? 赵瑾言也不晓得,纯粹是一时冲动。 只是这冲动显得她更可悲了,纵然她一直同自己说,不在乎自己的人,自己便不在乎也就罢了。 可她因此身体上受的伤便能抵消了?冷淡的眼底满是讥讽,没道理害人者只高高在上的看着,凭什么? 凭那有名无实的一声“父亲”? 此时此刻,赵瑾言已然不把赵海栗当作是父亲了。 …… ……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赵瑾言在写到第七页的时候,体力便开始不支,尤其是当点点星星的血点汇到一起,便开始渗到地板上,越来越多,越来越显眼。 她手上每用一分力,腿上便多痛一分,更随之脊椎倾斜。 像是随时随地要倒一般。 赵海栗冷眼看着,隐隐还有得意。 忠伯有些不忍,可他是下人,他的主子是赵海栗。 赵紫琼还纪念着刚刚的仇,震惊之余也有些泻恨。 袁思齐是不忍的,怜惜的,担忧的,只觉得这苦不该是女子来承受的,可他是外人,在这儿看着已是不合情理。 袁思宁则是切切实实的旁观者的,抛却对赵瑾言的敌意,她如今想的是,就是这清冷的眼神,同她大哥哥真像。 唯有一人动了,那一人还是永远都同木头一般不会动的人,他从这屋里的最最末尾的地方一步一步走到赵瑾言所在的地方。 当所有人都还不明白以及在猜测他要做什么时,只一伸手,便将赵瑾言从那地下拉了起来,她的腿上满是血泡,身体的疼痛更刺激着感官上的感知。 她知道那人是“温元良”,自称稽沉忧的“温元良”,她恨入骨血的“温元良”。 再一抬手,他便抱起了她,他的胸膛很坚硬,也很凉,倒像是某种兵器一般,也让她的心跟着凉了下来。 还听见后面父亲气急败坏的声音,不由得笑了。 可话出口却是不容反驳的坚决,“放我下来!” 可哪知这人却跟没有听到一般,依旧往前走着。 “我说放我下来,你没有听到吗?”他的神情依然不变,只自顾自的向前走着。 一张口,便咬到他裸露在外的手臂上,可被咬的人丝毫没有痛的样子,咬人的却是痛极了! 好生坚硬的肉? 烙的她牙生疼生疼的! 曾几何时她也这样咬过另一个人,那时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她咬的狠,只觉得畅快,便是痛也忽视了。 后来她果真死了,却也活了。 …… 赵瑾言是仰着头的,她分不明为什么哭,就是那样毫无预兆的,可是这泪她掉不下去,留在眼眶里打转。 本坚硬如铁的男子却停了下来,那粗糙的手指抚摸上她的眼睛,那里有湿润。 他的眼睛里有懵懂闪过,那个有着最最明亮的双眸的女子会哭? 那个铮铮铁骨说着“奴隶也是人”的女子会哭? 那个恨眼迷蒙的说着“你不是人”的女子会哭? 他不是个善于思考的人,却一瞬间涌现出这么多的记忆,他茫然了。 第三十九章:救治 只觉得这女子果真如她所说的讨厌他,木然的双眸里一闪即逝的灰败。 “你流血了,我要救你。” 并非善于言辞之人,甚至是很少说话的,从他嗓音中的喑哑便能知道,却无言的想要解释。 只是这时的稽沉忧在赵瑾言眼里,是罪恶的,不可饶恕的,不安好心的。 仅是因为那一张脸,也只有那张脸。 “流血算什么,又不会死。” 他张了张口,似想争辩些什么,又归于平静,可还是没有放下她,他是执拗的人,认定了一件事便要做到底。 可本就执拗的人遇到另一个同样执拗的人,结果是什么,无非是看谁更执拗。 而赵瑾言,她可以云淡风轻的同你谈笑晏晏,亦可以横眉冷对的同你争论到底,这些都很平常。 却是因为那些都不曾触犯到她的底线,而她的底线是什么? 就是眼前这张脸。 确切来说不仅仅是这张脸,可也仅是这张脸,便能让她变色了。 “我只同你说最后一遍,放我下来,这不是玩笑。” “我也同你只说一遍,我不会放你下来,这也不是玩笑。” 她的手慢慢向上,直到腰间才停了下来,那里放着“他”送给她的飞刀,刀口不深,想必入了肉也该不是很疼。 赵瑾言虚虚浮浮的笑了开来,随之稽沉忧却是皱起了眉头。 他是奴隶,自记事起便没有一日不受伤,从最开始的疼痛,到后来都麻木了。 可是这次,他看着那尖刃一点点没入他的身体,他好像又有知觉了。 然而他却只是皱了一下眉头之后便没了反应,依然前行。 赵瑾言忽的就不懂了,他究竟要去哪里,难不成就这样一直走下去,她便会好? 落地是在一张并不算舒软的床上,耳边模模糊糊的听见卫辞道:“小姐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稽沉忧道:“药在哪儿?” 然后是一阵悉悉索索的翻箱倒柜的声音。 又“啪”的一声,门被从里面关上,敲门声愈演愈烈,门内却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稽沉忧道:“对不住了。”便感觉身上一凉。 本昏昏沉沉的脑子有一瞬间清醒,她紧紧拽住自己能拽住的衣衫,“放手!” 稽沉忧亦紧紧的拽住另一端,“不可!” 她气急败坏,“滚出去!” 他依然坚决道:“不可!” “你……流氓!”便是血色尽失,这会儿也涨的脸色通红,恼人的厉害! 只一用力,衣衫尽断,一阵清凉的触感随之而来,似乎要沁入人心一般。 她在凉与热的不断交替中一次又一次的痛呼,终是陷入昏迷。 稽沉忧自始至终以着医者般的虔诚来面对着眼下这血肉模糊的身躯,都道病久成医,这些或大或小的伤于他来说也不过小菜一碟,只是他向来只医自己,头一次对象换成了个女子,还是讨厌他的女子。 好想有些不一样呢,倒地的一瞬间他如是想。 …… …… 到了第二日的午后,赵瑾言才迷迷糊糊的有了些知觉,她撑着依然很是疲累的身体坐起,屋内空无一人。 脑中有一瞬间的迷惑,这里是绮梦居里,想来是被人送了回来。 “来人。”声音透过窗户传到外面,如玉一个激零,朝后面站着的袁思齐福了福身,“奴婢先去服侍小姐起来。” 袁思齐道:“快去吧。” 她借由如玉的支撑起来,想起那日,仿若做梦一般,口中不由问道:“稽沉忧呢?” 如玉并不晓得那日在众目睽睽之下不顾赵海栗命令抱走赵瑾言的人叫稽沉忧,便问:“小姐问的那人是谁?” “就是……跟在袁小姐身后的人。” 如玉恍然大悟,“小姐说的是那人,已被袁小姐带回去了……” 见她欲言又止,赵瑾言不由有些烦扰,“在我面前你不必如此瞻前顾后。” 如玉忙说:“那日撞开门后天色已经黑了,见小姐昏迷忙唤卫先生察看了一番,道是多亏了那位嵇先生及时给小姐上了药,要不然小姐这条腿就算是废了。” 赵瑾言指尖泛白,竟没想到会这么严重,还真是多亏了她的好父亲,让她尝了一尝这断腿之痛。 “继续说!” 如玉见她脸色不好,自然不敢耽搁,“只是嵇先生就不好了,他腹部有刀伤,未及时处理,可怜袁小姐如看不见一样的,径直将他给拖走了,一路上还骂骂咧咧的,袁公子劝也不管用。” 赵瑾言听后烦躁之感更甚,“我让你说当时的情况,你提他作什么!”便拂袖欲出去。 只留下如玉在身后小声咕囔道:“方才不是小姐先问起嵇先生?还是她听错了。”百思不得其解。 袁思宁在门外也听了个大概,双目中流露出些许疑惑,就见赵瑾言着一件泛白的宽松衣裳出来了,更衬得她脸色苍白。 “袁公子。”她面露惊异,“如玉,你怎地不早同我说。” 如玉道:“就要说了,只是小姐出来了。” “多有亏待了。”赵瑾言很是歉意的说。 袁思齐笑了笑,双目中满含担忧,“你的身体要紧,我来这儿也是看看你的,无恙就好。” 又看了看她双腿,赵瑾言动了动,“慢慢养些,会好的。” 二人到了院里,坐在一旁的石凳上,“那日的事,没有扰到袁小姐吧” 蓦的,她想起方才如玉说的话,便不由自主的问了起来。 袁思齐还有些郁气未消一般,“她哪里会被扰到,那就是个胡来的主。 不过罢,罢,罢……”显然是拿这个妹妹没有办法。 袁思宁的胡闹赵瑾言也是亲眼目睹过的,便很能理解他的感觉了。 只道:“有袁公子这样的兄长护着,行事自然便少了些许顾忌,说来我都有些羡慕了。” 目光变得悠远而又绵长,那是袁思齐所看不懂的。 就如同他不懂一个十三岁的少女缘何会弹出那样幽怨的曲子,情深而又恨重。不懂她为何会在闺阁之上,泣血琴身。不懂她又是如何在母亲离去,父亲厌弃的之时泰然处之。不懂…… 同那日的疯狂相去甚远! 第四十章:无二 不久,如玉从厨房端来粥,赵瑾言刚刚醒来,自是饿极了,却无奈不能暴饮暴食,只能喝些清淡的。 刚放到她面前,便执起勺子舀了一口,烫得她连连哀叫,更是说道:“这是什么粥,不喝了不喝了!” 惹得袁思齐也不禁连连失笑。 “明明是你太急了,偏要怪到这粥里,粥也委屈啊。” 捉弄心起,她二话不说,端到袁思齐面前,“眼下我只碰了一口,也不碍事,冷落了客人却不好了,不如袁公子代为解决?” “解决?”怎么听着这形容像是什么疑难杂症一般。 如玉在一旁解释道:“小姐最为不喜喝粥,以往总是要费好些劲,然后……” “如玉,你多嘴了。” 便只好悻悻然的闭嘴,却兴味未消。 袁思齐舀起一勺粥,仔细吹着,“怕是尽数倒了吧。”说完便喝了下去,“味道还不错。” 赵瑾言怔怔言道:“你竟真的喝了。” “难不成你舍不得了?”他挑眉问道,又立刻将碗端端正正的放在一旁,似是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一般。 “不,袁公子尽管喝,若还想喝便给你乘来。”开怀的笑声传来,方才袁思齐的表情着实搞笑。 却苦不自胜的摇了摇头,其实他也是不喜喝粥的。 她自不会强求,两人又绕着园里的池塘走了一圈。 许是秋日快到,今儿的天气很是阴凉,确是一番乐趣。 袁思齐随手摘了一支柳叶,拿在手里不断磨砂,又复掉到地上,思虑再三,又瞧着赵瑾言的心情算是愉悦,才开口问道: “你同思宁身后跟着的稽沉忧是何时有的交集?” 自那日回去,一直到现在,他都百思不得其解,怕触了赵瑾言的痛处故而不敢开口,却终究耐不住内心的好奇。 “还是前些日子赴袁小姐归来的宴会时见到的,袁公子应该知道。” 果不其然,赵瑾言收了笑意,连带着空气都没原先清新了。 越是如此,便越引得袁思齐内心焦灼,“你该知道,我问的不仅仅是这。 若只是一面之缘又引得那冷面奴隶出手相助?而瑾言你,也失了本来的风度。” 他寥寥几语便将其中的利害关系给挑明了,让她顿时有种无所盾行的压力只感,只笑容扩大,“有吗?我怎么不知道。” 走得更快了些,腿却一时跟不上,惹得她嗷嗷直叫。 “还说没有,你这样反常。”袁思齐无奈道,却也知她不想说,而他也不是为人所难的人。 “我曾在西林郊外碰到一人,那人长得同稽沉忧一般无二,可我知道他不是他。 他的眼里,满是生人勿近的疏离之感, 身上有杀气。” 赵瑾言忘了言语,头扭转过来,一只脚离地,维持着方才的动作,怔怔然的望着袁思齐。 袁思齐端其反应,怕是说到点上了。 思宁是在边疆之时发现的稽沉忧,而赵瑾言自小居住在这里,这二人不可能有交集,原来是因为那不慕姓名的男子。 “我不喜欢她欠别人。” 犹记得那人霸道的近乎寻常的口中轻吐这句话,却显得理所应当。 而对赵瑾言来说,能这样理所当然的人,袁思齐只能想到一个…… “那真是巧了。”她这样说着,收回脚,往前走去。 倒是出乎袁思齐的料想了。 他赶上前去,“你难道就不感兴趣吗?” “同我有什么干系?”又似两人初交那日,浑身都是刺一般。 袁思齐自失言,道:“没甚干系,没……” “恍惚间已到了午日,瑾言就不留袁公子了。”她话出便是逐客令,袁思齐自知方才所言该是触到了她的禁忌,只好拱手道:“那我隔日再来看你。” 便送到了府门前,两人道别,赵瑾言看着他渐渐远去,直至消失了身影。 方才她真是失言,也失行了。 可是…… 突然狂奔了起来,“袁思齐,你等等,我有话问你。” 无视过往行人好奇的目光,她在烈日炎炎下狂奔,刚转角的袁思齐自然是听到的,他看那少女如此不顾一切,还想,究竟是什么事,什么人能让她如此? 她眼见着他逐渐走来,大呼一口气,却走的更快,不料前面一块小石头,赵瑾言华丽丽的被绊倒在地下,顿时才惊觉身体上的疼痛。 袁思齐见她摔倒,心中不由生起气来,“究竟是什么问题竟让你这样着急,我就在这儿,又不会消失,怎地就不顾自己的身体呢?” 她扬起一抹笑容,“那人的身后,可是跟了一个俊俏的和尚?” “是,是,正是了……” 道是墨虚为何会在这里?原来是他,是他…… 那她岂不是一直以来都认错了人,怪错了人,恨错了人…… 稽沉忧平地里一声执拗的吼叫:“不放!” 血海里温元良冲满愤怒的言道:“你该死!” 都化为她嘴角里一声又一声癫狂而迷失的憨笑,赵瑾言依托着袁思齐的臂膀,从地上起来。 真是一个笑话一般! 其实一切都是有迹可寻的,怪她,怪她一直逃避! 接受不了被自己恨了两世的人所救的事实,便告诉自己:仅仅只是墨虚救了自己罢了。 “温元良来到苏州了?” 袁思齐不知那日所见之人的姓名,是以无法回答她,便道:“那人看着很是神秘,不过我料想,能让鸿胪寺少卿墨虚都辅首称臣之人,身份定然不低,你的猜想也是可能的。” 她忽然回过头去,猛吸了两口气,待到再转过身去,已经恢复了平常。 “多谢袁公子一番告之,瑾言方才不是有意的。” 袁思齐暗叹,自己果真反常,刚刚被赵瑾言冷言相待时都未曾觉得怎样,这时反倒有些失意了。 “客气了,我本也不是那斤斤计较的人。 只是你同温元良……”忆起他刚提起时她的反应,他便有些踌躇,不知该不该问。 赵瑾言经历了方才的一番变故,压下心头的冷笑,心绪已经平复下来,道:“袁公子有话尽管问吧。” 看她面色如常,他便放下心来,“我知你同那温元良之间有婚约,可按理说你们该是没有见过的,怎地就有涛天恨意呢?” 第四十一章:赏罚 她转动的双眸一定,看向袁思齐的眼睛坚定而富有神采,转而一笑,却又不似笑。 “袁公子错了,我确与温元良定有婚约,也确未曾见过他。 可谁规定,不能恨那没见过的人呢? 我不想嫁给他,不,是一定不会嫁给他,这个理由够了吗?” 其实是有些强词夺理的,偏袁思齐听后却觉得心里舒服了许多,直言说:“够了。” 他知眼前这个女子是个肆意的主,与思宁那般胡作非为不同,她晓得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连恨一个人也是如此坦然。 “我想拜托你一件事。”她缓缓言道,眼中流光溢彩。 “但说无妨。”袁思齐不觉有些痴了,只觉这阳光耀人,偏不及眼前女子半分。 “替我查一下温元良同墨虚的行踪吧。” “好。” “他二人皆是武力高强之人,敏锐力更是常人难及,你要小心,必要时刻及时抽身即可。” “好。” 明知此行危险,对方更是出身这大周朝最是有权的温家,却不问缘由的应下了。 袁思齐是一言九鼎之人,赵瑾言自是放心,这等事情原不该让他插手进来,只是她不过是后宅一介妇人,唯有如此了。 起码目前为止,还没有能让她完全相信的人。 倒不如择一与此完全不相干的人。 …… …… 如此又过了一日,却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绮梦居里,赵瑾言原觉得有些冷,便就势躺在摇椅上小憩了一会儿,然而时间一长,便耐不住热了,她连着翻了好几个身,终是醒了。 用手遮住那光芒,才勉强睁开了眼睛,唤道:“如玉。” “小姐,你醒了?”如玉过来,扶着赵瑾言坐到桌子旁,“刚沏的茶,料到小姐起来是要先喝一杯的。” 她微抿了一口,“凉的?” 如玉道:“可不是,这大夏日的,就小姐还喝热的呢。” 赵瑾言放下茶杯,“我不喜喝凉茶,你以后不要如此自作主张了。” 如玉自是惊慌异常,连忙撤了下去,重新换上了热的。 “我昏迷的这两日,府里可有发生什么?” 如玉仔细想了想,却也没什么特别的,若说这最大的,自然便是上玄居的那位了,少不得来奚落一番,也得亏是小姐昏迷着。 “徐嬷嬷呢?”赵瑾言问。 如玉回道:“已有两日未吵嚷着要见小姐了,应该是在屋里待着。” “也是反常,算算日子,我也该去看一看她,怎么说也是母亲身边的老人了。” 便起身去了,才到院子里,就听见一阵嬉戏打闹的声音,想必是此时没有执勤的几个丫头,却也有失体统了。 再一掀帘子,瞧见徐嬷嬷独自一人抱胸缩在角落里,咳嗽个不停,像是冷极了,偏偏还没个被子盖。 待赵瑾言走近了,徐嬷嬷混沌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跪下道:“老奴见过小姐。” “起来吧。”看她满脸通红的样子,多半是发烧了。 徐嬷嬷托着墙壁才勉强站了起来,却一时不察,膝盖处太过僵硬,眼看着又要重新跪下,赵瑾言出手拉住她的胳膊,扶着她坐下。 “如玉,这样阴暗潮湿的地方,便是你为嬷嬷安排的住处?”责怪之意尽现。 如玉道:“本是夏日,奴婢以为徐嬷嬷住在这儿不会不适,就是不知嬷嬷怎会一人睡在角落里,没有风吹日晒的,潮湿也是必然。 总归是奴婢错了,请小姐处罚。”她方跪下双手扣地,一脸惶恐。 赵瑾言只背对着她,“就饶了你这回,可是这屋里的丫鬟都换了吧,我的身边不留捧高踩低之人。” “奴婢领命。” 如玉站了起来,方才嬉戏的两个丫鬟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连连求饶,“小姐不要奴婢了,奴婢还能去哪里?” 绮梦居的丫鬟,因着赵瑾言,到底底气足了许多,更何况,这府里的哪个主子,不是心狠手辣的?又怎能允许曾侍奉过别的主子的人来侍奉自己?就是允许,也是疑神疑鬼的,定不如现在这样自在。再则便是做粗使丫鬟了,她们也是不喜受那苦的。 自然是连连求饶,希望赵瑾言能网开一面。 赵瑾言却只淡淡说:“都出去吧。” 又吩咐如玉去拿些药来,给徐嬷嬷熬,此时便只剩下了赵瑾言和徐嬷嬷两人。 压抑的咳嗽声又复响起,赵瑾言拍拍她的背,温言道:“嬷嬷在母亲身边怕是没受过这样的苦吧,是我思虑不周了。” “不敢,原是老奴身体不经事,怎敢将这一切怪到小姐身上。”她的身体有一丝躲闪,显然并不适应赵瑾言此刻的亲近。 赵瑾言一怔,这些日子冷落徐嬷嬷本就是有意,方才那些丫鬟的反应也在她的意料之中,可徐嬷嬷却似没有丝毫的察觉一般。 “嬷嬷,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语气里有一丝冷然。 徐嬷嬷叹了一口气,“老奴答应过夫人,不说的。” “可如今你的主人是我,连坦然都做不到,你让我如何用你?”似有惋惜,然而心下却暗暗放心,若仅凭别人三言两语就将母亲下落说出来,这人不用也罢。不愧是跟了母亲近三十年的人。 终是得不出自己想要的答案,实际上赵瑾言也知东门宛离去必有苦衷,尤其这涉及到生死。 就如那日她到倚翠阁里,为毁书信而来的黑衣人,保不齐想要的还有母亲的性命。 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可她不安心,向来身体安康的母亲为何会在上一世里心悸而死,直觉告诉她这一定有阴谋,而唯一能揭开这个谜底的人,是母亲! 狭长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阴郁,不甚带感情的说道:“你最好能永远像今天这样,守住你的嘴!” 徐嬷嬷回道:“这是老奴的本分。” 她心情很是沉重的离开这里,脚下生风般,赵瑾言想要逃离这个带给她不好预感的地方。 迎面却撞上一人,那人慌慌张张的同她低声道了一句“对不住”,便连忙要向前赶去。 “喜儿,你这是去做什么?”赵瑾言不由分说,一只手就已经抓住了她的手腕。 喜儿惊呼了一声,一张小脸皱起,再一看是赵瑾言,眼睛闪了闪。 “小姐,我家小……夫人找你,说是有天大的急事!” 第四十二章:陆死 赵瑾言也是一愣,说来那晚过后她还没见过容怜儿呢,按理说她正当风头,却如此安静着实不合她的性情。 却哪里知道容怜儿不是没来显摆过,只赵瑾言一直昏迷着,反而是将她给生了一肚子气。 “好,我这便随你去。” 就见喜儿呼出一口气,好似完成了什么了不得的任务一样。 “难不成我是那吃人的老虎?” 喜儿愣愣点头,后知后觉,脸“哄”的一下就红了。 “你手腕处可是扭伤了?” 喜儿诺诺言道:“是……是扭伤了。” 赵瑾言笑了笑,这谎扯的倒真是低级,就说扭伤也不会像她那样,一片一片的,不过总归是别人的事了。 不久,便到了上玄居里,还未进门就听见容怜儿略显刻薄的声音,“让你们上个茶也要好久,真是无用!” 又听到“啪”的一声,赵瑾言掀帘而进,原来是茶杯摔到了地上,容怜儿一时不察,仍然怒意未消,手指着那犯错的丫鬟道:“真是,我连说你几句都不成了!” 随手拿起桌子上放的苹果便欲扔下去,不巧,这苹果被赵瑾言给接住了。 “不知是何事惹得夫人这样不痛快,不会同你要和我说的那‘天大的急事’有关吧。” 容怜儿用剜了喜儿一眼,又施施然的下来,“这上玄居的奴才,真是不懂事,连小姐来了也不通传一声。”是责怪方才没人提醒使得她丢了面子了。 那跪下的奴婢连忙认错,待到说了十遍的时候,她才开口道:“看在你真心认错的份上,便饶了你,将东西收拾了下去吧。” “夫人真是大人大量。”赵瑾言不甚恭维道。 容怜儿勉强受下了,待屋里只还剩下赵瑾言连同喜儿三人时,却是突的变脸,“赵瑾言,你究竟做了什么?害我在喜堂之上丢人还不够,还要给我安上那‘杀人’的罪名吗?!” 赵瑾言也是脸色一变,“什么杀人?” 经历过倚翠阁黑衣人毁信事件后,她对“杀人”这两个字总是特别的敏感。 “是什么人死了吗?” 容怜儿愤怒道:“你要装到什么时候,可别说那陆菱蕊不是你让赵紫琼招来的,更不要说陆菱蕊不是你杀的!” 赵瑾言左眼皮猛的一跳,“你是说陆菱蕊死了?!” “对,她死了,就在东院里的一个仓库里发现她的尸体的,现如今,人人都道是我容怜儿杀人灭口!可我没有做过,分明是你将人杀了陷害我,对不对?” 赵瑾言问:“她怎么死的?” 容怜儿只一个激动的问:“人是不是你杀的?” 她终究是耐不下性子来,厉声言道:“我问你她是怎么死的,你只需回答,多余的不必说!”眼见着她变得严肃,容怜儿有些心虚的拍了拍胸脯,“你杀的人,你能不知道?” “不是!”赵瑾言的眼睛里,满是审视。 被这样逼视着,容怜儿由方才的心虚已是有些害怕了,“你说什么?” “我说不是,人不是我杀的,况且对付区区一个你,用得着杀人?你以为我真要对付你,你能活到今日?” 容怜儿猛的坐到了凳子上,痴痴的看着前方。一时寂静非常,只余她的呢喃自语。 门又被两人推开,赵海栗走了进来,“怜儿,不用问了。” 赵瑾言猛然回头,看着那个名义上是她“父亲”的人,正用他宽大的手臂朝容怜儿伸去,“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可笑吗?也只有可笑。 她朝赵海栗含首:“父亲怕是在外面好一会儿了吧。” 瞧瞧她这好父亲,怎么说也是读过圣贤书的,竟同别的女人一同来寻他女儿的错处,而这错处还不是一般的错,是能致一个人死的杀人之罪! 想她这为人子女,做的还不是一般的失败! “不久,从你刚进去,也不到一刻钟。”并不以为耻,反倒是非同一般的坦然。 “那父亲可听到了什么?”她波澜不惊的问道,这会儿便是再听到什么话,也不会让她有丝毫惊讶的。 毕竟和她对话的人,是屡屡刷新她的认知范围的赵海栗! “也没什么,不过是看清了我那看似委屈至极的好女儿的真面目,竟藏着一颗如此歹毒至极的心来!居然设计陷害你母亲!”赵海栗厉声指责,恨铁不成钢般的表情足以让赵瑾言作呕。 尤其还是提到了她心中不能忍的事情,当即反驳道:“我的母亲只有一人,她是出生宛南东门世家的嫡长女,是当朝首辅的独女,是父亲你明媒正娶的大夫人!除此之外再无旁人能让我称之为一声母亲! 而容怜儿不配!我叫她一声‘夫人’已是不易,毕竟有哪个夫人是连族谱都上不了的!” 赵海栗也被这放肆至极的言论给气着了,尤其还是提到那让他屈居苏州城的东门宛,更是恼恨异常,刚想大骂出声,却咳嗽的说不出话来,更甚者咳出血来。 “逆子!”容怜儿当即惊呼出声,“老爷,你吐血了!” 赵海栗本就在气头上,尤其被她这一惊叫,喝道:“叫什么叫,不过就是血而已!”容怜儿在一旁也不敢说什么。 “父亲且问你,认不认错。” “若说是忤逆父亲,这错我认!可要说是陷害夫人,这错我不认!” 赵海栗脸色通红道:“既是错了,那总要弥补,为父给你一个机会,便将陆菱蕊的死揽到你身上,反正你也脱不了干系。” 赵瑾言久久未动,只单单直视着赵海栗,眼里没有震惊,没有愤怒,通通都没有,只有平静。 出口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定,“女儿既然承认错了,便做好了承担父亲怒火的准备,你大可以让我同那日跪在钉子凳上,便是再狠我赵瑾言也甘愿承受。 可我没有做过的事情,凭什么要我来承担,世上本没有这般道理,就是到了祖父面前也一样!” “真是我的好女儿!”话刚落,便有一阵敲门声响起。 忠伯进来,看这满是狼藉的场景也是一惊,才走到赵海栗的面前道:“老爷,陆家人找来了,陆小姐的死怕是兜不住了。” 第四十三章:容慌 容怜儿这会儿回过神来,拉住赵海栗的衣袖小心翼翼道:“老爷,怎么办,人真的不是我杀的,是赵瑾言,对,就是她!你不能因为她三言两语就给迷惑了。” 赵海栗道:“是非曲直,自有官府定论。” 容怜儿便放下心来,这苏州城里,最大的官便是她的父亲了。 赵瑾言垂下眸子,好一个是非曲直,她也想知道真相到底是什么。 便走到了大厅里,陆老爷和陆夫人立在厅里,满是愁云,此时他们并不知道陆菱蕊已经死了,只是想着自己女儿最后是在赵府里出现过的,便来问一问。 见赵海栗过来,忙打了声招呼,并说明来意。 赵海栗同忠伯吩咐道:“将人抬上来吧。” 不久,便有一众小厮抬上了已然死去的陆菱蕊,她的全身被白布覆盖着,一动不动的。 陆老爷问:“这是什么?”心下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却不敢相信。 赵海栗在一旁沉默不语,一旁的忠伯道:“陆老爷,节哀顺变。” 陆夫人一下子就冲了上去,白布掀开,赫赫然便是陆菱蕊苍白到透明的面容! 她一步一步的后退,“不可能的,这不是蕊儿,这一定不是蕊儿!” 陆老爷隔着远远的望了一眼,便不忍再看下去,怒道:“赵老爷,小女失踪整整三日,却在你府上成了一具尸体,你不该给我一个交代吗?”眼睛却瞟向了容怜儿,容怜儿忙说:“又不是我,你看我作什么!” 几日前喜宴上的事情,陆老爷也是有耳闻的,毕竟还同陆菱蕊脱不了干系,便愈发觉得容怜儿可疑,却因着她现在的身份,只等着赵海栗的反应。 赵海栗此时也已经站起,同陆老爷道:“陆小姐在我府上发生这等事情,确是我管家不善的结果,只是此时并不知道凶手是谁,陆老爷尽管着人去查,若与我赵家的人有干系,我赵海栗也定不会护短。若凶手另有他人,也定会给陆小姐讨回这个公道。” 陆夫人一听便炸毛了,嚷嚷道:“蕊儿是在你府里死去的,凶除了你们赵家的人,还会有谁?” 陆老爷却知这算得上一个承诺了,尤其赵海栗在商场之上向来是一诺千金的,便是赵海栗以后不认,远在上京的赵家也不会不认,只要他们不怕把事情闹大。 便拉回了陆夫人,“妇人拙见,当不得真的,赵老爷还请记住刚刚的话。” “这是自然。”赵海栗应道。 …… …… 陆老爷命人抬上陆菱蕊的尸首,竟然是径直走到了洲府门前。 此时正值午时,炽热的阳光如熊熊烈火般烤着大地,街上行人寥寥无几,独独陆老爷夫妇在前,后面便是家丁抬的陆菱蕊的尸体,颇为壮观的样子。 便有爱看热闹的人叫来左邻右舍,纷纷猜测着是发生了何事。 伴随着“咚咚咚咚”的声音,州府门前的鼓声响亮异常,偏偏州府的门紧紧闭着,而里面的人,就像是根本听不见一样。 可陆老爷也是个坚持不懈的主,若说是别的事情也就罢了,可关系到他女儿的生死,便格外的犟。 以前类似“官商勾结”的事情,也不是没有见过,尤其今日他要告的人,同这“官家”和“商家”都有关系,自然便是州府老爷的亲女,如今的赵夫人,不费些力气怎么行? 而这等行为却着实难住了里面的容得水,他方才便接到容怜儿送来的书信,也大致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按容怜儿所说,是让他开门审案,且有足够的证据将祸水东引,可东边是谁? 想起上一回的杀人案,容得水如今尚心有余悸,更是知道赵瑾言是不能招惹的主,非但不能招惹,你还得供着,毕竟她身后站着一尊大佛。 可容怜儿不懂,心想此事过后,该好好敲打敲打一下她了,让她不要同赵瑾言为敌。 外面的鼓声依旧高高响起,让容得水的心有些许烦躁,吩咐道:“出去和那敲鼓的人说一声,中午不审案。” 又着人和赵瑾言通了一声信,便也是他能做的极限了,却不料赵瑾言让他一切按照章法行事即可。 一时为了难,他多少也是在官场里浸淫了十几年的人,从一小小平民到今日,多少是懂得变通之人,是以并没有真照赵瑾言所说,立即开了州府的门。 更甚者给衙门里的人都放了半天的假,自己也从后门走了。 外面的鼓声依旧不曾有半分停歇,就是陆夫人让他歇息一会儿,这鼓便由家丁来敲也是不肯的,渐渐的就到了夜晚,围观群众也都一一散开,只陆老爷还是不肯离去的。 …… …… 却说陆老爷离开之后,赵海栗便让众人散开了,容怜儿自然是紧紧跟在他身后的,如今所有的矛头都指向她,而她能倚杖的人,只有赵海栗了。 赵瑾言也没有离开,她虽面上一片平静,内心里却不是没有震惊的,诺大的府邸,好端端的便死了一个人,而这人还跟她有千丝万缕的干系,她不能放任不管。 赵海栗眉毛一挑,“怎么还不离去,事到临头知道害怕了?”显然还是将赵瑾言和陆菱蕊之死挂上了钩。 “倒不是害怕,只是心有疑惑。”并不理会他语气里的嘲讽,赵瑾言问:“父亲可否告知,陆小姐的尸体是在哪里发现的。” “瞧,就在那边天台的角落里。”赵海栗手一指,便是东南一隅。 赵瑾言的疑惑更大了,先前容怜儿分明告知是在东院里的一个仓库里,而父亲却说是天台的东南一隅。 她问:“当真?” 赵海栗说:“千真万确。”却让容怜儿先离去了,容怜儿虽万般不想,却耐不住赵海栗横眉一挑。 赵海栗沉吟半晌,却半晌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不得已,赵瑾言才出声,“父亲是有什么话来教诲瑾言吗?” “是……”这话出的依然是有些吞吞吐吐。 “父亲想说的可是同陆小姐之死有关。”赵瑾言大胆猜测,“更甚者是知道了些什么真相?” 尽管赵海栗方才口口声声说让她顶罪名,便将这一可能给推翻了,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能让平时对她不屑一顾的父亲这样忧虑重重? 第四十四章:真凶 赵海栗回过身去,面对着赵家老祖宗的画像,重重的吐出一口气,“这府里有内奸。” 待到赵瑾言再要问,他却已经恢复到平时刻薄的模样。 “你还是赶紧去想想,怎样才能摆脱你杀人的嫌疑吧。”挥了挥衣服上的尘土,便走了,徒留赵瑾言目瞪口呆,便也倒退了两步,又回过身去,她要去看看父亲口中的天台东南一隅,陆菱蕊身死的地方,究竟是有哪里不同。 凉风习习,和着午日阳光,忽冷忽热,虽不能说是身处冰火两重天,却也是两个极点。 便如她如今的心情,一方面,她想快步上去,尤其是在父亲说了那样一句话之后。另一方面,就是你再快也没有用的,真凶找不到,父亲口中的“内奸”也找不到。 这九九八十一个台阶,她走过无数次。初醒来时和容怜儿一起走过,那也是最后一次,因为父亲的缘故,她和容怜儿友尽。 后闲来无事,也常去上面看风景,总觉得站得高,看得远,眼光便也长远了许多。 最近的一次则是父亲和容怜儿大婚,她到这上面喝了两坛酒,还调戏了袁思齐,少年脸红微怒的模样至今仍好像还在眼底一般,那样的稚嫩,鲜嫩,可口。 顺着坐到了石凳上,那日的酒壶还如她最后一次离开时倾倒在一旁,她随手拿起,摇晃了两下,还有声响,想必是未喝完的吧。 忽而站起,“咚”的一声,酒壶和着里面少许酒瞬间全部零落一地,赵瑾言脚踩到碎片上,只听见“咯吱”一声,她道:“何人在旁?” 随着话语逐渐消散开来,空气更显凝滞,却久久没有人出来。 又一酒壶摔地,“难道阁下要让我去请吗?” 话毕便有一道身影似风一般飞奔到赵瑾言面前,还未待她反应过来,就听见声声哭闹不止,如小猫一般,挠的人心里痒。 通过声音,她知道如今正扑在她怀里狠哭的人是独属于赵荒芜的,那样淋漓尽致,发泄一般的,是她未曾在她身上见过的,想必是受了什么惊吓吧。 “二姐,好可怕,我看见她张着眼睛,却一动不动,太可怕了……”她浑身颤抖,就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也是说的断断续续。 通过一番询问,赵瑾言知道,原来陆菱蕊的尸体正是赵荒芜发现的,当时陆菱蕊应该是刚死没多久,身体上还有一丝温热,赵荒芜触摸上去,立刻吓得惊呼出声,便引来了少许人。 这话本没毛病,赵瑾言听着也觉得合理,若说唯一不合理的,就是发现尸体的时间,是深夜子时。 试问一女子于深夜子时不在闺房里休息,却跑来了这里,怎么想也不对劲,既想不通,自然要问了。 可赵荒芜却像是还没在惊吓里出来一般,嘴里只一个劲的嘟囔着害怕,赵瑾言无法,只好扶她下去,想着等她睡一觉,清醒了再问吧。 安抚好赵荒芜之时,已近申时末,正是容得水派人来同赵瑾言知会方才在州府门前发生的事情,只是赵瑾言分明没做过那样的事情,这样一来显得凶手好像就是她一般,不觉有几分好笑。 她行得正,坐得端,当然不惧怕被人查,也正好证明一下她的清白,省得容怜儿口口声声说她陷害她。 真是她做的,她认,可也不是什么脏水都能往她身上泼的。 便回了容得水,料想这种类似官场的老油条,最是虚伪,尤其是容得水的人前人后两面,她也是早已见识过的。便安生歇息了,想着明日即将发生的事情,她有些激动,也有些期待。 真凶是谁,也是她想知道的。 白日里依赵荒芜所说,她发现陆菱蕊的尸体是于昨夜子时时分天台东南一隅,那么便证明父亲在大厅时所说的是真的,容怜儿说的则是假的了。 可看容怜儿当时的表情,不像是作假,那么便是有人弄假成真,只是这做法拙劣了些,亦或是五妹碰巧看到,以至于没有瞒过父亲。 那么究竟是谁?按照常理推断,喜宴上陆菱蕊被赵紫琼胁迫,指证了容怜儿,容怜儿怀恨在心,想要报复,故意杀了陆菱蕊,或是失手?随后便想转移案发现场,好制造假相,以假乱真,迷惑人心? 可仅凭容怜儿一人,不可能做到这些的,她虽有着“赵夫人”的名头,却是才正式进府里,是以并没有多少人是真正向着她的,更不会有人愿意去沾染上这等重则砍头的事情。 再推断下去,则就是容怜儿口里所说的,她想要陷害她,喜宴上的一幕还不够,更要将杀人的罪名安到她的头上。这样一说其实也行得通的。 然而她自己知道,这样的事情,别说做,她连想都没有想。 还有第三种可能,不是她也不是容怜儿,凶手另有其人,这人要么看不惯容怜儿,要么看不惯她,要么连带着她二人都看不惯,赵瑾言的直觉告诉她,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而这个人必定是在府里的,对府里的情形很是熟悉的,人选不超过三个。 最后一种可能,就如父亲所说,这府里有“内奸”,假如陆菱蕊的死是“内奸”所为,他的目的无非是要制造混乱试图掩盖什么…… “内奸……”赵瑾言在床上喃喃道,事实上如果她在上一世里听到这句话一定不会当真,可亲身经历了不过徒有钱财,半分不沾染“权”这种东西的赵家灭亡的全过程之后,她便信了。 许真有什么人,藏在暗处里,伺机而动…… 明明是深夜里,赵瑾言却越来越清醒,她觉得自己好像离那未知的答案更近了些,至于是什么答案,她也不知道,这还是一种直觉,让她自己都觉得诡异的直觉。 夜幕刚落,晨曦微近,公鸡的打鸣声刚响,赵瑾言就睁开了眼睛,她似乎睡着了,又似乎没睡着,梦中想的也是陆菱蕊的死亡,更甚者她在梦里,看到了刺向陆菱蕊的是一支女人用的簪子,而刺中的地方,正是陆菱蕊脑袋的正中间,霎时间血夹杂着白色的脓浆喷涌而出…… 第四十五章:审判 猛的坐起,惊了一身冷汗,这梦做的如此奇怪,却又如此真实,当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不过卯时,天微微亮,索性也睡不着了,赵瑾言便从床上起来,本想独自一人到外面坐坐,不想惊动了如玉。 “小姐竟起得这样早,别是没有睡好。”赵瑾言笑笑,是没有睡好,可要让她再睡,她也是睡不着的。 一番洗漱,坐到了梳妆台上,如玉用木梳一遍又一遍的顺着她的头发,“小姐的发质当真是极好的。” 待到梳好了,便挽了起来,拿起一旁放着的木簪,寻了个合适的地儿,要插进去。 赵瑾言却突然想起梦里那带血的簪,心头泛起淡淡的恶心,遂道:“放下吧,这样就好。” 如玉不明所以,“小姐你不是最是爱这木簪上的花吗?” 赵瑾言瞟了一眼,“这花我是喜欢的,木簪我也是喜欢的,只是用的时日长了,便也厌倦了。” 还未到用膳的时日,念起昨日赵荒芜的情形,她也是有些担心的,便左拐右拐着到了她的住处。 同上一次相比,倒是安静了不少,往来几乎无人,赵瑾言站在门外,敲了几声门,并没有声音传来。 难道是还没醒来,正当她欲离开之时,却传来似呓语般挠人的声音,不仔细听的话怕是听不到的。 未来得及想,赵瑾言便推门而入,昏暗的房间里立刻传来一丝光亮,她看到容怜儿紧缩在靠墙壁的一侧,两手胡乱的在空中摆动,像是在赶什么一样。 看情况该是梦到什么不好的事情了,这样看来昨夜所见事情应该是对她产生了并不甚好的记忆,以至于久久不能忘怀。 她心下一顿,便走到了床边,很是轻柔的拍拍她的身体“都过去了,不用怕。” 许是觉得周围有了安全感,赵荒芜不像刚才那样一直抖着身子,呼吸也逐渐变得平稳,直到一声“二姐”,换回了赵瑾言的神智。 “醒了就好。”她淡淡说道。 赵荒芜却半带着哭腔道:“在这府里,二姐总是能让我感受到那残留的唯一一丝温暖。” 赵瑾言扯了扯嘴角,想要笑却比哭还难看,说来温暖,她这五妹也曾给予过她,在她被父亲用家法惩罚的时候,本不想会有人为自己求情,却独独这一个五妹,看似最最不起眼的人…… “荒芜,你昨夜又为何会在天台上?”赵瑾言此行便是想问清楚那日的状况,也好及时应对。 谁料本来已被安抚好的赵荒芜一听赵瑾言问到这个问题,就猛的推开她,一个劲的往后缩,小声嚷嚷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没有看见。” 赵荒芜越是这样,却更让赵瑾言觉得她是知道些什么的,然而看她这个样子,也不忍逼迫。 只好道:“好,二姐不问你,你若想起了什么,便来告诉我。” 赵荒芜点了两下头,赵瑾言方道:“那我就先走了,你好生待着,别多想。”便出了屋里。 伴随着门闭的声音,整个屋里又复归黑暗,赵荒芜低低的笑了几声,在这空荡荡黑暗暗的屋里,更显渗人,又忽而“啊”了一声,响彻房屋的上空。 赵瑾言乍一听见这声音,未曾有片刻停歇,拔腿便返回去了。 所见的却是赵荒芜平静到过分的面容,她无辜的问道:“二姐,你怎么又回来了?” 赵瑾言端详半晌,终是摇头,“没什么,你若想到了什么事情,便来州府门前找我。” …… 不过刚用早膳之时,便有官府里的人来,容得水着实是受不住了,陆老爷是打定主意不把鼓给敲透不走人的,再加之围观群众的起哄,本简单的事情一下子上升到他容得水徇私枉法上面,自然是不敢再糊弄下去了。 开堂审案也不过片刻,陆老爷和陆夫人被请了进去,陆菱蕊的尸体也一并抬了进去,这事情闹得不小,大街小巷凡是无所事事的人,皆围了上来。 更有甚者,专门将自己手头上的事情给推了,只为看这一场大家之间的“对决”。 陆老爷家也曾是本地望族,他本人更曾官至县丞,虽辞官多年,名声却一直是在外的。 这也是当日袁家邀请陆菱蕊作客的原因之一了,只陆菱蕊自个儿没看清,想着巴结容怜儿这未来的“赵夫人”,惹下此等祸事。 然陆老爷对上腰缠万贯的赵家,谁胜谁负,便有了神秘性。 有人说,一定会是赵家胜,先不说他本家的实力,只道赵容两家的姻亲关系,结果可想而知,尤其看容得水昨日的态度便能晓得这里面的道道。 却仍有不服气者,明明陆家死了人,有理的这方不该是胜算大吗? 便由着此事开了个赌局,有人押赵家,有人押陆家,最后的结果竟然是赵家占了八成,陆家仅仅占了二成,而这八成里有一大部分是期寄着陆家能赢的。只是因着世事如此,大众眼里那些有权有势的人总是享有特权的。 当涉及到自身钱财后,更是看重这一场杀人之案的判决,是以不只是州府门前围满了人,连带着整条街上,都是人潮汹涌。 赵瑾言和容怜儿被衙门里的捕快带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当真是人挤人,便连她二人与此案有关的“重要疑犯”都因着道路拥挤而被拒在州府门外。 最后还是容得水下令,才空出了一条小道,容怜儿面色难堪的走进去,只觉得此生都没这样丢人过。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身边的赵瑾言,不由得暗恨。 进了州府里,赵瑾言同上坐的容得水恭了一身,问道:“不知大人找我二人为的是什么?” 容得水衣袖一挥,直指向下面陆菱蕊的尸体,“陆老爷指证陆小姐之死于你二人有莫大干系,不知你二人以为如何?” 陆老爷显然不认同这话,当即皱眉道:“草民并不知小女是谁所杀,到容大人这儿,自然是想请您审上一审。” 第四十六章:做主 容得水捋了捋半寸长的胡子,望向陆菱蕊的眼睛一定,心下恼意顿生,同旁边人耳语了一番,不过一会儿便来了一个人。 那人身着灰白布衣,背着个药箱似的东西,看样子约摸四十有余,进来后先给容得水磕了个头,后便将盖着陆菱蕊尸体的白布掀开,察看了一番,瞧那模样该是府衙里的仵作了,后才知此人叫马霁 马霁方恭身道:“此女该是前夜亥时没的呼吸,身体多处摩擦,像是被人推移所置,脑部有重伤,且……”他看了看陆老爷夫妇,口有犹豫。 陆老爷道:“先生不妨直说。” 马霁蹲下身去,用两指探了探陆菱蕊的脖子处,又将她的头颅抬起看了又看,“陆小姐脑中有尖锐物,想必便是置其死亡的重要因素,观其形该是女子用的,大人若想破案,必将此尖锐物取出来,想必一切便能真相大白了。” 容得水看向陆老爷,“俗话说死者为大,本官以为死者不能安葬本就已是天大的过失,若再损坏遗体,怕是陆小姐在地下也不得安宁。” 陆老爷不曾言语,一夜未曾入眠加之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忧伤得他整个人憔悴许多,遇到这样的问题也是心里一沉。 陆夫人却是干脆许多了,这是个传统的女人,坚决不允许有人破坏自己女儿的遗体。 容怜儿此刻低着头,却也在心里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她曾经确实因着陆菱蕊和赵紫琼交好而想利用她,能使得赵瑾言名声尽毁更好,不行便是让赵紫琼和赵瑾言两人反目也是好的。 万想不到陆菱蕊那女人着实笨的可以,竟临到头将她给卖了,容怜儿心里气愤万分,待回到房里过后曾去找过陆菱蕊,两人更是发生口角,在争执过程中她还抓了她一下,后来便分开了。 虽说此事与她并无干系,但其实她心里也很虚,所以才一个劲儿的咬口说是赵瑾言欲陷害她。可若是开了颅…… 握的手紧了紧,“父亲,女儿以为明明可以用别的方法也能破了此案,却为何要毁了陆小姐的尸身呢?” “原来公堂之上还有远近亲疏这一说。”赵瑾言讥讽道,遂又转口,“倒不知夫人有何高见?” 容怜儿本听了前半句话冷哼一声,听到后半句却又自得,那“夫人”一称着实取悦她了。 然而这一自得,说话便没了那许多拘束,“照我所言,方才既然已经知道陆小姐是前夜亥时被人所杀,而杀人的还是赵府女子,一一排除就好,反正我那个时候是和老爷在一起的,至于赵瑾言你,就有待考证了。” 听之是有几分道理,然而如此破案却又显得有几分马虎,赵瑾言如是想,却没有说出来,以着她嫌疑人的身份,这样说怕是要引人猜疑。 而这却又恰恰合了陆夫人的心意,“这个法子好,我可怜的蕊儿,怎么能死了还受那开颅之罪?” 陆老爷便也勉强同意了。 只是既然嫌疑人暂时定为赵家妇人,仅仅只将赵瑾言和容怜儿两人查过未免不能让人服众,容得水笑眯眯的当起了何事佬:“两家在这苏州城里都是有名望的人,而这事于陆小姐或是赵家众人来说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不如我们关起门来慢慢合计?” 考虑到以后陆家还是要在这片土地上生存的,太过了也不好,却还是有迟疑的。 容得水趁热打铁,“当然那罪魁祸首是不能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处理的,待追查到凶手之后,应当众行刑。” 陆老爷心神一定,就依了容得水的说法,且暂时将此案延后,拖到了明日这个时候。 随着州府的大门缓缓关上,围观的群众也都散去,只觉得今日尽兴而来,却败兴而归,且看最后结果吧。 清天白日之下,赵瑾言坦然而立,容得水赔着笑道:“既然说是明日再审,本官便备上轿子,送二位回去吧。” 容怜儿自怀胎过后从未站立过这么长的时间,听后自然欣然应允。 陆老爷夫妇却不甚赞同,一日的时间里能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保不准谁就从中做了手脚,这担忧不是没有道理。 却遭到了容得水的严辞拒绝,二人尚未定罪,算不得犯人,倘若关到牢房里,莫说安好也会落人口舌,倘若再有个三长两短,这个后果谁来承担? 一时之间便争执了起来,两方谁也不想退步,此时赵瑾言于纷繁的境况中脱身出来,煞是清冷的言道:“瑾言自愿到那牢房里待上一待,更何况又不是没有待过,能打消陆老爷的嫌疑也是好的。” 容怜儿当下嘟囔道:“你自己愿意待,我可不愿。” 容得水也老脸一红,显然是想起了前些日子公堂之上,他强词夺理,却又瞬间转变态度的一幕。 咳了一声,“本官以为,赵小姐果真深明大义,怜儿,你该以此为表率。” 容怜儿惊诧的睁大双眼,显然没有料到自己的父亲会帮着个外人说话,还是她不喜的人。 “我不,我要回家!”话毕一马车缓缓停到门外,不久,敲门声响起,容得水示意衙差去开门,原是赵海栗派来的马夫。 马夫朝着容得水行了一礼,恭声说道:“大人,我家老爷让小的来接夫人,夫人毕竟是双身子,长时间的站立本就伤身。”这话说得如此明显,站着都伤身,那在牢房里可要怎样? 加之被关心的可是自己女儿,容得水面上有光,自然是立马应允。 可陆老爷不干了,这容得水明摆着是没把他放在眼里,而不把他放在眼里,可不就是代表着不把陆菱蕊的生死放在眼里,还谈何公允!想他也为官多年,何曾见过这样审案的人?只气的鼻子都歪了。 这时赵瑾言提议道:“陆大人想要的终究不过是为陆小姐讨回公道,今日瑾言便替家父作一回主,明日这个时候,我赵府门便一直为陆小姐开着,府里不论何人,听凭大人来查,以示公正!” 第四十七章:逢源 陆老爷听后顿时觉得这主意好极了,他原先便觉得此事诡异至极,凶手定然不会如此容易便找到,至于这新任的赵夫人和赵小姐,虽然也有嫌疑,却其实不大的。 当即道:“小姐心胸开阔,定是有番大作为的人。” 赵瑾言笑笑,“不过顾着陆老爷的丧子之痛,算不得什么。” 容怜儿却只觉得她方才的一番说法是痴人说梦,这些日子她看得明白,赵海栗根本不看重这个女儿,赵瑾言何德何能代替他说下这话?尤其是在赵瑾言托付她回去告知赵海栗的时候嘲讽的厉害。 然而赵瑾言并不与之争辩,她父子二人该是互相看不惯的,可倘若多了父亲口中的“内奸”,便又大不相同了,她想借由此事探一探各人的虚实,父亲未必不想。 随着容怜儿上了马车,再滚滚离尘而去,陆老爷夫妇也相继离开,赵瑾言面对着空无一人的街道久久未动。 容得水在后面站着,并看不清她的神情,试探着开口问:“赵小姐为何不回去呢。” 赵瑾言转身,并未看容得水,只环视着整个大堂,雕刻着花纹的木桩牢牢的钉在两侧,正前方挂着四个大字“明镜高悬”,只令人觉得正气凛然,却无端与这环境格格不入。 “上一次从容大人这儿回去后,瑾言便日思夜想,能再一次尝这牢房的滋味,自然不敢推辞。” 容得水擦了擦滴下来的汗珠子,一个哆嗦,只觉得眼前少女与前几日所见又有不同,更多了几分不怒而威的气势。 干笑两声,“赵小姐说笑了,那牢房有什么好坐的?” “哦~不,是想念容大人那未打完的板子了。” 容得水顿时忆起自己这半生唯一一必受的板刑,不由觉得屁股生疼,直笑的脸都僵了,只想哄着这小祖宗快点离去。 然而赵瑾言反而踱步到前方,坐到了原本容得水坐的地方,玩儿似的敲了几声惊堂木,只觉得声响巨大。 脸上渐渐现出笑意,“头顶着这‘明镜高悬’四个大字,容大人这左右逢源玩的好啊。”她再用力一敲,只令人觉得地下都震动了,却很是真心诚意的赞赏道。 “不过令千金显然未习得这样的本领。”一转口,“就不知,那日让容大人本欲置瑾言于死地的心思转了的人是谁?” 赵瑾言虽从袁思齐口里得知了一些,但一切都只是猜测,而她如今要做的是确定。 容得水呆愣到,万想不到赵瑾言留下来要问的是这,不得不说真是难住他了,若别个问题他还可以回答,也顺便卖个好。 然而这要他将温元良的名字给供出来却是万万不敢的,那人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不留情面,当初便嘱咐过他,不得同任何人说起他曾来过这事,容得水虽不懂,却也是铭记于心的,身处高位者,总有许多不能说的。 只好装傻充愣,“哪有什么人,当然是因为赵小姐并未做过那杀人的事,本官查明真相,自当放了你。” “然而瑾言仔细回想,貌似在并未确定之前,你就动了一个心思,在此之前曾有人找你,那人是谁也不是不可说的事情吧。” 容得水仍笑着打马虎,若可以,他真想拂袖而去了。 只赵瑾言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却连连叹气了,容得水一个没忍住,问:“赵小姐可有什么为难的事情,本官也是可以略尽绵薄之力的。” 眼底一丝笑意闪过,又不觉转动了几下眼珠子,容得水瞧这模样,暗道不好,只觉得今日当真是栽到这黄毛丫头手里了。 “大人当知我先前从天台上滚落下来,昏迷了几天。” 这事他听容怜儿说过,也是点头,只不知道人还是他女儿推的呢。 “说来那日也多亏了温公子在最后关头接住了我,若非如此,瑾言怕就不仅仅是昏迷几天,该是一昏不醒了,可奈何醒来的太迟,温公子他竟是已经走了。 想来他该是怪我未曾及时道谢,只他虽怪我,该谢的还是得谢,该道歉的还是得道歉,容大人,你说是不?” 容得水咽了咽口水,也渐放下戒心,原来是小女儿的一些心事,便以着过来人的口吻劝说道:“赵小姐真是多虑了,温公子是心胸宽广之人,定不会在意这些的,若怪赵小姐也就不会让本官放过你了。” “哦~”赵瑾言一下子坐起,“这么说开口使得大人改变主意放过我一马的人是温公子了?” 容得水惊觉失言,却已经收不回来了,只好勉强的应着。 “那他如今去了哪里?”赵瑾言顺其自然的问道。 容得水道:“温公子去了何处,自然不是我等小官可以过问的,不过依着情形,该是离开苏州城了。” 赵瑾言显得兴趣缺缺,“那岂不是生生的给错过了。”颇有几分埋怨之意。 容得水附和了几句,脸色却早已不如方才,幸好赵瑾言没有继续问下去,打了个哈欠,有些倦了。 便道:“大人不妨着一个衙差替我领路,许久未曾回到牢房,便有些忘了路线了。” 合着这是当成自己的家了,还“回到”,容得水无力吐槽,更无力应付,着了一人,领着她去了。 那衙差小哥将她送到地方之后,还很是好心的提醒她,对面那个地方关着的人可是杀人犯,还是杀过好多人的,让她小心点。 赵瑾言点点头,“不如小哥你就在附近守着,有了什么麻烦我也好叫你。” 那小哥有些为难,说道:“今夜小的是要在衙门里当差的,赵小姐叫外面的人也是一样的。” “可我只相信你。”未曾思索便脱口而出,那小哥的脸庞立马就红透了,想必还没被人如此夸过,只好勉强应了下来,守在了外面。 耳边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咳嗽声,衙差口中杀过很多人的杀人犯翻了个身,匀速的呼吸声复又响起,为这空荡荡的牢房添加了一丝人气。 第四十八章:谋反 试问一个杀过很多人的杀人犯是如何睡得这样心安理得?还是因为杀得人太多,所以便习以为常了呢?亦或是天生脸皮厚? 赵瑾言觉得这是一个无解的问题,索性便不想了,拉过一旁的被子盖上,只是她并未闭眼。并非是不累,她已经一天没合眼了。 空余两人的牢房里,一时寂静的只能听到老者打着小呼的声音,她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难道牢房里便没有男女之别,以至于她两次都同这个杀了很多人的“杀人犯”在一起? 上一次赵瑾言遇到的也是这个人,只是那时她并不知道这个人是因为杀了人而进来的。 “大叔,既然睡不着又何必勉强自己?”这呼吸声太匀速了,反而显得刻意,而且这还是一个身患痨疾的人发出的,便不大可能了。 果不其然,那人费力的坐起了身子,又连着咳嗽了几下,浑浊的眸子有几许精光闪过,“丫头,你倒是个机灵的。 那你知道我是因为什么进来的?” “因为杀人。”方才那衙差告诉过她。 “那你还敢同我说话?”老者在这里已经待了许多年了,还是头一回有人主动和他说话,还是个小姑娘,不免好奇。 赵瑾言道:“巧了,我也是因为杀人才进来的,两次都是。”皎洁的眸子里闪过灵动的光,她自持两世为人,向来稳重,却是头一回露出这小女儿姿态,许是因为对面的,是个陌生人吧。 且看她这个样子,就知那话里的真实性有几分,老者并不以为真,只是突然目光一凝,方才那小姑娘说话的时候像极了许多年前抱着一不足满月的孩子跪在他面前的女子,暗想自己果真是越来越糊涂了。 她远在上京,这个时候怕该是成为好几个孩子的娘了。 而他却以“谋反”的罪名被永生监禁,妻离子散,全族上下皆被流放,还有那孩子,本该是…… 罢了,平安就好。 刻骨的思念在老者的心头涌荡,不知不觉间他已经看了她许久,赵瑾言同样亦看了他许久。 怎能不明白那目光是什么意思,她也曾有过的,便未曾打扰他,这牢房里满是腐朽的味道,若没有一点寄托,该如何待的下去呢? “你很像一个人。” 这是老者说的,亦是赵瑾言说的,两人说完又同时笑了。 “还未问过前辈的大名。” “你刚刚既然叫我大叔,这样便好。本是萍水相逢,许多人都想着同我划分界限呢,你倒不同。”老者颇为赞许的说道。 赵瑾言却不敢苟同,她不过是不了解眼前人究竟犯了何事,看样子并不是普通的杀人案。 好奇心起,“大叔不妨讲讲自己的故事,快意恩仇,想必一定很传奇,” 杀人这等事情一经她口说成竟成了“快意恩仇”,许久未见过这样古怪精灵的小丫头了。 满是皱纹的脸上划过一丝祥和,“无非是我犯了错,被人关了进来,而这错又比较大一点,就关的久了一点。” “那怎样才算得上是大呢?” “‘谋反’这罪名算不算得上大?” 赵瑾言听罢陷入沉默,自文帝即位,朝中之人大都换成了太皇太后温氏的人,若说谋反便只有时任太子少师的嵇绥骨了。 不禁肃然起敬,站起身来,朝老者作了一辑,“先生舍弃师生小义,为王朝大义,实乃瑾言所佩也。” 嵇绥骨也惊了,过后便是大笑,“你这小娃娃,知道的还怪不少。” 只语气中仍有伤感,“是我这老师没有做好。” 赵瑾言道:“非也,且从皇帝陛下饶恕先生一死便可看出其仁德之心,此功当归先生。” “硕炜到底太仁慈了,若他将我处死,我也欣慰许多。” “硕炜”便是当今天子周文帝的字了,天下间能这样叫的不出三个人。 只是有人天性温和纯善,有人天性便掌控力极强,有人天性倔强,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还有人天性任性,喜自由自在,大都不是后天能改变的。 本只是将眼前女子看作一个小辈,嵇绥骨发现自己错了,这小娃说话极有道理,眼界之高远便是如今的自己也不能及,不由问道:“你是哪家的丫头?” 赵瑾言莞尔道:“不过萍水相逢,图相处自在便好。”这是报复方才他未告诉她嘞,不说也好,同他扯上干系到底不好。 …… …… 不过辰时刚到,便听外面铁链铃铃作响,赵瑾言同嵇绥骨道:“先生,我大概是要走了。” 嵇绥骨靠着墙边一派萎靡不振状态,与昨日相去甚远,“走吧,走了好,走了就再也不回去了。” 赵瑾言应了一声,衙差走进来,很是恭敬道:“赵小姐,外面马车已经备好,大人也在等你。” 嵇绥骨的眼睛微不可见的动了动,却没有睁开,直听到铁链复又关住的声音,“赵这个姓氏可不多见,莫不是那个天下最是富庶的‘赵’?” 他呢喃自语,又不禁思索,观此女气度,倒是很像的,也颇有几分赵闲洛的气度,可惜了,是个女子,若是男儿,只怕这赵家家业,还要再大上一大。 忽而又诡异的笑了笑,熟悉嵇绥骨的人都知道,这厮不是个良善之辈,怕是又要使坏呢。 …… …… 清晨的街道上,行人已经很多了,大都是要早起釆买家办的,尤以小贩们的吆喝声最为突出,莫不热闹。 赵瑾言将掀起的帘子放下,闭目假寐,想来回家以后还有许许多的烦心事会接踵而来的,她昨夜没睡,如今也该养养精神了,也好应对。 只是那官家的轿子一出现,群众便沸腾了,昨天没看成好戏,今天怎么着也要补上,更何况关系到他们的钱财呢! 虽说明令禁止此案不许闲杂人等看,只是这胆子却也是壮出来的,一人不敢,千万人呢?你容得水总不能都抓起来吧。 便有了如此一幕,四人抬的两辆轿子后,跟随了各色各样的人,脸上皆是兴味不止。 只余几声,“喂,大婶儿,你买了东西还没给银子呢……” “不是说好要买的吗?怎么人走了!”逐渐消失在人声喧哗中。 小贩无可奈何,便也加入了这“看大戏”的潮流之中。 不久,轿子便停到了赵府门前。 第四十九章:反目 “赵小姐,到了地儿了。”一侍从打扮的人循着容得水的吩咐同轿内的人说道,然而许久都没有回应,那侍从不得再叫了一声,照常没有反应。 他只好掀开帘子,陡然撞见赵瑾言正坐得笔直,眼睛闭着,不由没了主意,“大人,容小姐她睡着了。” 挪榆的笑声响起,赵瑾言从容的起来,跃下轿门,“我不过是眯了一会儿,竟已经到了地儿。” 又瞧了瞧身后的状况,不由扶额,“容大人,进去吧。” 两人便踱步进了府里,忠伯本是要关门的,赵瑾言却道:“他们都是没有恶意的,不过是想瞧一瞧所谓天朝礼法,不必如此。” 忠伯略有迟疑,却见赵瑾言悠然自得,反倒安下了心,遂同容得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大人,我家老爷已经等候多时了。” 弯弯绕绕之后便到了会客的大厅,待走近了才看清楚,正中间主位上坐着的是赵海栗,而左侧坐着的则是陆老爷夫妇,瞧他二人额头上已有汗珠,想必等候多时了。 右侧坐着的便是新任赵夫人,已怀身孕三月有余的容怜儿了。旁边站着的分别是莲姨娘,冯姨娘,连同赵紫琼。 而院中排成一排排的则是府中的下人们。 见容得水过来,赵海栗也不免站起来迎接,“老夫恭候大人多时了。” 容得水自然也一回礼,同赵海栗和陆老爷一一打了招呼。 容怜儿自赵海栗身后道:“一夜未见,瑾言却憔悴成这个样子,莫不是心虚?” 话毕众人的眼光都集中到了赵瑾言的身上,她感受着那形形色色的一点也不掩藏的打量的目光,不禁驻足,她昨夜没睡好,方才又小眯了一会儿,是有些精神不振。 并没有急着反驳,这种事情越是反驳别人越觉得你是呢,便道:“那瑾言是不是也可以说夫人你亦是心虚而想将目标转移到我身上呢?” 容怜儿未曾料想她竟然将话头转到她身上,一时说道:“胡说,你休想再陷害我!” 赵瑾言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幽幽的看了容怜儿一眼,“夫人难不成就这样容不下瑾言?” “我……我哪里有。”这话说的容怜儿自己都觉得心虚。 “罢了。”赵瑾言一挥手,“今儿个容大人是来判案的,总不能耽搁了大人的时间。只是你到底是赵夫人了,说话总要有夫人的架势。” 容怜儿觉得这简直是对她赤裸裸的羞辱,明摆着说她成了夫人也没有夫人的气势,再看众人眼里或讽刺或鄙视的目光,恨恨的瞅了赵瑾言一眼,又拉了拉赵海栗的衣袖,叫了一声“老爷”,明摆着很是委屈的样子。 只见大庭广众之下,赵海栗咳了一声,“容大人百忙之中抽空来,就不再耽搁时间了。” 容怜儿只好不清不愿的就此止住了,只低下头,眼珠子转了转,虚笑了几声,“说来也是,是我不知轻重了。” 容大人进了一步,巡视着院中的人,想着就连身为疑犯的赵家都有如此之势,自己也不免一番装腔作势,“本官既然承了此案,当为受害者讨一个公道,上次既说到要将与此案有直接或间接联系的人逐一排除,今日便开始吧。” 又朝赵海栗说道:“也多亏了赵老爷配合。” 赵海栗并未多言,只同莲姨娘使了个眼色,莲姨娘便站了起来,福了个身才说道:“容大人,早在昨日消息传来时老爷便吩咐我将府中下人逐一清查,好为大人减轻负担,然经一番查验过后,并无人有丝毫不妥行径。 至于剩下的人,便不在我能查的范围之内了。” 容得水点了点头道:“有劳了,只不知这位姨娘案发之时在何处。” 莲姨娘笑呵呵的道:“深更半夜的,自然是在房里休息,这些我身边的人都是可以作证的,大人不信可以问的。” 容得水连连道:“自是信的。” 莲姨娘话一转,却是转到了容怜儿的身上,“按理说那时正是新夫人同老爷的洞房之夜,本不该疑,只是夫人既然身为一家主母,当为小辈们起带头作用的。” 容怜儿只头高高扬起,“那时我自然是和老爷在一起的,这话早先我便说过,如今又当着老爷的面,自然是真的。” 容得水点了点头,“不知赵二小姐呢?” 赵瑾言斟酌了斟酌话语,才道:“那日我方醒来,晚间也是昏昏欲睡的。” “你胡说!”容怜儿一鼓作气般,倒好似等的就是她这句话一般,“你若在屋里睡觉,可这木簪怎么会在出现在那天台上!” 赵瑾言蓦的走近,抓住容怜儿握着簪子的手,凝神看了许久,轻笑两声,“不过一枚簪子而已,夫人你是否小题大做了。” 容怜儿只当赵瑾言无话可说,心里不免得意,“这可不是普通的簪子,这是你赵小姐的木簪,是你母亲十岁那年送给你的生辰礼物!” 又靠近她小声说道:“我记得清清楚楚。” 那真是上辈子的事情了,赵瑾言也记得不甚清楚,也不过是容怜儿很是喜欢,却因着母亲给予自己的东西本就少,她自然不肯,却没想到,容怜儿竟然记得这般清楚。 一时分不清楚是该笑还是该哭,“那又怎么了?” 容怜儿冷哼一声,却是传了如玉上来,赵瑾言看着那个相伴她十四年有余的人,眼里却没有丝毫光芒闪过,没有一点点意外,在绮梦居里,唯一一个能近身接触到她的所有物的人,唯有一个如玉了。 该说什么好呢?早在上一世的时候就该知道,连口口声声说爱你的枕边人都能一朝反目,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她忽然闪过一丝笑意,却气势逼人,从容怜儿手中拿过木簪,径直走到如玉的面前,轻轻划过如玉的发丝,竟有几分怜爱的意味,“你想要说什么呢?” “奴婢……” “嘘~”她示意她闭口,又挑过她的下巴,“我猜猜,你是想说本小姐将木簪赐给了你吗?” “不……”如玉的话音里已有了一丝轻颤。 却听“咔嚓”一声,那簪子从中间裂开了一条缝,被折成了两段,赵瑾言又将其摔到地上,不轻不重的声音却让如玉霎时白了脸。 她知道方才该是小姐给自己的最后一次机会了。 第五十章:转折 赵瑾言冷眼讥诮,容怜儿志得意满,只如玉心惊胆战。 一咬牙才道:“陆小姐死的那天晚上,奴婢是一直守在外面的,夜里曾听过一声声响,心里担忧小姐,便自作主张去看了下,可那屋里却分明没有人……” 事到如今,所有的矛头便已是尽数指到了赵瑾言的身上,容不得赵瑾言反驳,赵海栗的一句话已是定了罪。 “孽子,跪下!” 容得水忙说:“赵老爷息怒,也未必就是赵小姐所为。” 陆老爷亦道:“如今证据不全,单凭一家之言,实在不能尽信。” 且看旁人都如此说,偏偏赵海栗这亲生父亲却一口咬定就是她,好似亲眼见过一般。 赵瑾言又想起那日父亲口口声声说让她将陆菱蕊的死揽到自己身上之时,与今日的嘴脸当真是像极了! 又尊着他的命令跪下道:“父亲该知道女儿没有的。” “可事实是你有。”赵海栗深深的闭上了眼睛,又同陆老爷很是歉意的说道:“是我管教不当,才造成如此恶果。” 陆老爷怔怔儿的不知该说什么,实是他觉得赵瑾言这样行事光明磊落般的女子,确不像那等杀了人不认的人。 陆夫人却是当场哭嚎了起来,直直的就要扑到赵瑾言的身上,恶言相向,更是有动手的冲动。 赵瑾言却一动不动,连反驳也没有,只零落下来的发丝遮住脸庞,并不能分清是何种神情。 如同一拳打到棉花上一般,空气中只余陆夫人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以及一些指指点点的嘈杂声。 赵瑾言虽听不太清楚,却也知总归不是些好的。 又听赵海栗同容得水道:“这事既然已移交官府,该怎么处罚,就看容大人了。” 这样一个烫手山芋交到容得水的手上,他内心着实是叫苦连连,问了一声,“赵瑾言,你可知罪。” 赵瑾言依然还是低着头的,久久没有回音,似是没有听到这问话一般。 良久才抬起头来,夹有骨骼清脆的响声,看向这大厅内的每一个人,最后停留在赵海栗的脸上,“瑾言的态度,一如当初。 这事情本不是我所做,又如何知罪!” 说罢却是手一动,将蒙在陆菱蕊尸体上的布给掀了起来,因着时日渐久,陆菱蕊的皮肤已逐渐干燥、暗黄,隐隐有逐渐枯萎的趋势,更夹有一阵恶臭味铺面而来。 “既然马霁先生曾说话,将陆小姐脑中的残留物取出便知真凶是谁,瑾言以为为今之计只有如此了。” 陆夫人此刻也不哭了,却是张口就骂,“你小小年纪,怎么就如此狠心,害了我儿不说,还要她死不瞑目!” “可真正要她死不瞑目的却是你陆夫人,你难道不想查出真正杀害你女儿的凶手吗?仅仅凭借推断便可如此草率的断定此案吗?”赵瑾言步步紧逼却猛的一定,“便如这炎炎夏日,却未让陆小姐入土,所为的也不过是查出真凶,陆老爷以为如何?” 她又一拱手,“容大人又觉得如何?” 容得水待说话,赵海栗却沉声说道:“胡闹!” 他又默默的将所要说出的话给咽了下去,旁敲侧击道:“赵老爷有何高见?” 赵海栗缓了缓脸色,“是我教女不善,才让她成今日这牙尖嘴利之人,容大人你便就此带走吧。” 容得水又客套了几句,方对赵瑾言说道:“赵小姐,对不住了。” 便示意人将她带走,却听大厅中猛的一声吼,“不可!”这一吼中气十足,直听得人心颤颤。 原不知大厅中间何时来了一老妇,那妇人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不显邹媚,却也不过分讽刺,好似她出现在这儿只是一个意外。 赵瑾言琉璃般的眸子转动,心思也是几经流转,终是上前叫了一声,“徐嬷嬷。” 徐嬷嬷也回以一礼,才不紧不慢的说道:“冯姨娘,你难道没有话要说吗?” 冯姨娘听罢却是立刻跪了下去,一脸惶恐,赵紫琼也是惊异的问:“娘亲,你这是做什么?” “老爷,你错怪小姐了,这一切都怪我,是我知情不报。” 赵海栗看了在下的徐嬷嬷一眼,更显阴郁,却难得的按奈住了内心的怒火,示意冯姨娘继续说下去。 “小姐那天晚上是在夫……不,倚翠阁外待着的,正好我那日也去了,个中缘由老爷该明白。” “那你刚才为何不说?”赵海栗问道。 冯姨娘一声苦笑,却也坦然,“是我起了坏心,任凭老爷处罚。” 赵海栗经久不语,分不清在想些什么,只见他淡淡的扫过就近的每一个人,“以后倚翠阁里,任何人不得靠近,瑾言你也是。” 赵瑾言道:“女儿遵命。” 眼看着她好不容易布好的局却因为徐嬷嬷同冯姨娘横插一脚而功亏一篑,容怜儿却是急红了眼,“不,是她说谎!”手直指向冯姨娘,竟像是一点也没有将其看在眼里的样子。 赵紫琼二话不说,也站了起来,“容怜儿你说谁胡说呢,真当你成了夫人就能为所欲为了!” “你……放肆!” “你……才是放肆,父亲面前便如此泼皮无赖,眼里别是半点没有父亲吧!” “你……诬陷我!” “说的真好!合着刚刚你没有诬陷我二姐!” 如今这声二姐叫的可是比任何时候都亲,赵瑾言有些忍俊不禁的瞧着这谁也没预料到的场景,忠伯在赵海栗耳边说了一句话,不久,赵荒芜被人领了上来。 只见她一身粗布褴褛,举手投足间皆是怯弱般的模样,一一同这里的每一个人行了礼之后,站在那儿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了,亦或是不敢说了。 赵海栗最是厌恶她这种作派,或者说是瞧不上,终究是难登大雅之堂的,不带丝毫感情的问道:“你可还有什么话要说。” 赵荒芜又怯怯的看了看赵海栗,立马低了下头来,“我……我……” 半晌只说出这一个字来,不由又将目光转向了赵瑾言,赵瑾言却只抬头看着房梁处,如今这个时刻,荒芜不定会说出些什么重要的事情,若这一幕落在有心人的眼里,又是一番口语争执。 第五十一章:认罪 “实不相瞒,那天晚上新夫人和陆小姐争执之时荒芜就在墙角里,我亲眼所见陆小姐她……她倒地,新夫人便慌慌张张的离开,而后良久陆小姐都没有动,我虽生性懦弱却也大着胆子去看了,而后便有了那一声惊叫,引来少许人。 外而后我便离去,直到第二天,却听人说是从东院里的一个仓库里发现的,且煞有其事的样子,至于后来便不在我的了解范围之内了。” 赵荒芜说完后便退到一侧,任容怜儿的怒目而视,愣是低着头,似一点都察觉不到一般。 事关自己生死之事,容怜儿再不敢像方才那般,只见她“扑通”一声跪在赵海栗面前,“老爷你可是为我做过证的,那日晚上我明明就是在屋里的,怎容得下随便一个人便来将这脏水泼到我身上。” 这是欺赵荒芜没几分地位了,许是委屈极了,只见平日里一句话都不敢说的赵荒芜几乎是立刻便反驳道:“我所说的话,句句属实,夫人你敢说你那天晚上当真没有出来过?没有趁父亲他熟睡之时出来过?”更是哽咽至极,掩面哭泣不止。 赵瑾言拍了拍她的肩膀,方说:“五妹也不是那般‘随便’之人,她一个小姐,同如玉那等子身份比之,便是贵不可言了。” 这是讽刺刚刚众人仅凭如玉一家之言便能定她的罪,如今一个小姐站在这儿,反倒没几人信了呢。 却也只淡淡瞥了容怜儿一眼,“更何况荒芜她和夫人你可没过节,更没有理由来编造些什么了。” 容怜儿这会儿当真是有苦不能言了,若她否认岂不意味着她同这府里的人大多不和,一个赵瑾言便也罢了,这会儿又来了个赵荒芜! 算不算得上是自讨苦吃?她妄图以一侍女口中之言来指认赵瑾言,后便有赵荒芜口口声声说见过她去,偏偏她还不能反驳,因为她真的去过。 对!还有证据!便是陆菱蕊脑中存留的凶物了! “不,不是这样的,将陆小姐脑中之物取出,真相便可大白。老爷,你听我的,我没有做,父亲,你也要为我做主。” 她这会儿满脑子都是要证明自己的清白,一点儿都没顾忌别人的想法,陆老爷夫妇还对如今的变故尚未反应得及,就听见容怜儿这满口胡话,只觉得这人小小年纪,当真是狠心至极,若说做出杀人的事情也不为过了。 赵瑾言装作很是为难的样子,“夫人你可知,陆小姐她要安息,经不得这么折腾的,真是应了父亲那‘胡闹’二字。” 容怜儿怒目而视,“那‘胡闹’二字分明说的是你,而我不过是想为陆小姐寻一个真凶,老爷,你认为呢。”罢又咬唇小心翼翼的看向赵海栗,生怕他不同意。 赵海栗很是闲适的抿了一口茶,又不紧不慢的站了起来,他先是同陆老爷商量,可虽是商量,口气中却已是肯定之意,后才是与容得水相谈,不过片刻,便已将事情给定下了,陆小姐的头颅是开定了的。 事情已定,赵瑾言并没有多说,她如今做的,便只是看戏而已,对最后的结果,她也很感兴趣。 本想拉过赵荒芜下去,只这一握,她的眉头不由皱起,好生冰凉。直到落坐许久,那冰凉的触感还在手心萦绕。 仵作大人的开颅手法是很高明的,刀不血刃,不久,便取出那一根发黑的血簪,擦拭一番,逐渐露出它原本的样子。 只是半截,中有花纹,镶有蝴蝶,有些老旧,正是赵瑾言在梦中所梦到的金簪,所以如今首要的问题,便是这金簪是谁的? “荒芜,你很冷吗?”赵瑾言瞧了瞧腿一直发抖的赵荒芜,目含关切。 “不……那……那……”一句话到头愣是只说了两个字,又转而盯着场中,两只手一直搓磨着。 赵海栗稍有疑虑,他是识得这簪子的,“这该是月人的……” 容怜儿就在他旁边,自是听到这句话,忙问:“月人是谁?” 赵荒芜闻言脸色煞白,赵瑾言不动声色的覆上了她的双手,“既然冷就靠在我身边休息一会儿。”闻言身子立刻倾斜,赵荒芜将小脸埋在她的怀里,只觉得一阵湿意,小声涅糯道:“那是娘亲留给我的唯一物事儿,我也不知怎么会出现在陆小姐的脑中,你相信我。” 赵瑾言方才觉得她的反常,便料到该与此事有关,如今这着实棘手,至于她相不相信,其实已不重要,重要的是父亲相不相信。 很显然赵海栗早已将视线转到了这儿,连带着府里知道“月人”的老人也看向了这方。 赵瑾言权当看不见,不时手顺着赵荒芜的毛滑下,悠然的似在同她闲谈一般。 只是这话终究没那么友好就是了。 赵瑾言问:“你当真没有杀人?” 容怜儿回:“我同陆小姐无冤无仇,好端端的怎么会这样做?” “不,你恨容怜儿。”赵瑾言冷静的指出。 “那……我也不敢。”赵荒芜稍有停顿,却也不算迟疑,因为她说话向来如此。 “可你究竟为何会在事发之时出现在天台之上? 又为何凶物是你的所有物? 这些答案,你至今都还未告诉我。”赵瑾言有些没办法的说道:“荒芜,你该知道杀人是犯法的,一味的反驳而没有证据是要付出代价的。我们都不是上天怜爱的孩子,行错一步便是步步错。” 赵荒芜咬紧牙关道:“二姐,你不信我?” 赵瑾言又抚了抚她的发,“不是你就好。” 这个在上一世里唯一剩下的赵姓人,这一世里又许她唯一温暖的人,赵瑾言其实是愿意相信的。 放在桌沿的茶盏热了又温,温了又凉,平日里每每出现都背着药箱的人今日却是什么都未带,他人本就单薄,穿着更是单薄,进入大厅未曾看向任何人,只跪在了赵海栗的面前。 “奴才来认罪!” 赵海栗随手一抛,难得的脸上有了一种近乎阴鸷的表情,“你是想说这是你的吗?” 第五十二章:结果 卫辞整个身子伏在地下,却并不显得卑微,就如他称呼自己为奴才时,你并不觉得他是一个奴才一般。 许是他身上总是透出一种淡然之感,仿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感兴趣一般。 而这样的人,是医者,而这个医者,如今又说自己是杀人凶手。 没人会想到,事情兜兜转转到了最后,竟会是一个与此事看似完全没有关系的人所做的。 对此,卫辞他却是有了一个完全合理的解释,却更让人唏嘘。 很显然这个故事里,少不了赵荒芜的,毕竟赵荒芜是这个金簪的拥有者。 那是一个并不漆黑的夜晚,月亮很圆很大,仿佛能照进人的心里一般,看似无欲无求的卫辞对赵荒芜起了色心。 他说他喜欢五小姐很久了,想要娶她为妻。可是五小姐不愿意,这个几乎在府里没什么存在感的赵荒芜此时却是显得如此的决绝,她回绝了卫辞,卫辞不甘,欲行不轨,在这个过程里他取下了挽着赵荒芜发的簪,不巧他发现了暗处有人。 倒不是陆菱蕊发出了声音,只是发现了投向墙边的她的影子,陆菱蕊刚和容怜儿发生一番争吵,正欲离开,无独有偶,看到了这样一幕好戏,却也正因此失去了性命。 可谓是一波三折,猜不到开头也猜不到结尾。 卫辞他说完后便在一旁沉默,赵海栗在旁不断踱步,不知对这一番说辞是信也不信。 而此时事情的另一个主人公赵荒芜却从赵瑾言的怀里慢慢的起来,褪去了往日的怯弱,倒显得有几分清丽。而她的眼睛,却复杂的望向了卫辞,说恨却也算不得是恨。 “荒芜,他说的可是真的?” 赵荒芜咬了咬唇,“是,怎么会不是,我如此难以启齿的事情,就被他这样轻飘飘的说了出来!”她似很不甘心,又缓了口气,“可后面就不是我所知道的了,那时我已经走开了。” 至此,一切事情都有了解释。 赵海栗问:“卫辞,你有没有想过,若你不认,或许谁也不会发现是你,而你便是安全的。” “想过。”卫辞此刻有些大义凌然的模样,“所以奴才在此前一直没有说,可如今却威胁到了五小姐。”这般爱慕的话语,在此时此刻显得如此真假难辨,因为卫辞他还是如此淡然模样,视线所及之处,赵荒芜又低下了头。 莲姨娘急急站起,她语意温柔而不咄咄逼人,虽有些紧张却不失理智,只是说道:“卫辞犯此大错,于理我是不该求情的,可他是我表哥,于情却是不得不求,饶他一死吧。”无奈之意尽现。 赵瑾言这会儿才知卫辞和莲姨娘还有这一层的关系,不由侧目,才发现这两人眉眼其实是有些相似的。 与方才相比,如今这结果,容得水是一点儿也不焦心了,不过是个奴才而已,他判成什么样也没人在意,至于这求情的人,不过是个姨娘罢了。 “虽死罪能逃,活罪却难免的,就……” 他未说完就被人打断,而打断的这个人正是那个犯了事的奴才卫辞,“卫辞是医者,对医者最大的惩罚,不过是断其筋骨,一生再不得能医人,奴才只求能在赵府里做一最下等人,了此残生……”说罢又瞧了瞧赵荒芜,那意味当真是个人都能懂。 而赵海栗意外的为这个奴才求了情,依了他的请求,断其筋骨,却终其一生在轮椅上度过,且是立即行刑,当着所有人的面,硬生生的将那一节一节骨头给敲断,且不准人医治。 …… …… 人渐渐散去,结果已出,这热闹早已失了趣味。 只是有人喜,有人悲。 比如这卫辞到底是赵家的奴才,所以那赌局,便意味着有六成的人要赔本,却是谁也没想到,往日里在苏州城很是神秘的赵家,竟会半分威也不施压,任由事情正常发展。 是无所谓还是无所畏呢? 此时院子里只余四人,容怜儿去送了容得水一干人等,冯姨娘在一旁帮衬着,而莲姨娘早早的就退了下去。 赵海栗负手而立,他的面前是早已失去昏迷的卫辞。 赵瑾言同样负手而立,她的面前同样是早已失去知觉的卫辞。 独独赵荒芜,很是迷茫,又很是害怕。至于她怕的是卫辞还是赵海栗,就无人得知了,可是她却没有退下。 “今日的事情,是父亲委屈你了。” 赵瑾言没有想到过,她的父亲会向她低头,记忆里有一次,那是为了容怜儿的身份,所以如今又是为了什么呢? 她虽然这般想着,却付以一个笑容,“父亲也是被有心人迷了眼,瑾言自然是知道的。” “那倚翠阁里,偏居一隅,最是清净,为父以为最是适合养胎的。” 赵瑾言不知长着这样一张算是儒雅的脸的她的父亲,是如何厚颜无耻的说出这样一句话的,可她仍然端着笑容,只是这笑容较之刚刚有些疏离,作不解状道:“养胎?那地方有些阴凉,怕是会动了胎吧。” 赵海栗有些不满,却没有继续,钟声刚刚响起,酉时刚过,每逢这时,他总是要去祠堂里一趟的。 这是远在上京的老爷子给他的惩罚,因年少无知而得的惩罚。 “二姐,他怎么办?”赵荒芜如无头苍蝇一般的问道。 赵瑾言低头探了探卫辞的呼吸,还行,至少死不成。 “父亲既然保下了他,他便不会死。”而且医者不但擅医人,还善医己,尤其是卫辞这样高明的医者。 “可是他……他还没有醒。” 赵瑾言已然站起,作势要走,只留一句话,“他既对你那样歹毒的心思,你便也不必太过关心他的死活。” 赵荒芜茫茫然的站在这空无一人的天地中,不,地下还躺着一个半死不活的,她吸了吸鼻子,走了过去,弱小的身躯却散发着坚定的力量。 她的手紧紧的拉着卫辞的胳膊,妄图将他拖走,如此努力了好一会儿,那人竟只移动了一点儿。 这人怎么这么重呢?赵荒芜心里吐槽,顺带着也说了出来。 本昏迷的人却睁开了眼睛,他不止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睛还很清明,活像刚刚断骨的人不是他一般。 只是这个人更冷了,由外而内的冷。 第五十三章:交好 “有两个小孩,一个自幼贫穷,另一个则家境殷实力,有一天他们在一个包子铺里相遇了,这个贫穷的孩子偷吃了个包子,可是他心虚,便告诉所有人说这个包子是另一个孩子偷的,可是他不知道,他的唇边还留着包子渣呢。” 赵荒芜愣愣的看着他,听后只是一个劲的后退,“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啊。” 随着她的移动,卫辞也不断向前,只是他的动作格外的艰难,几乎一动全身便要痛起来,“五小姐,你在躲什么呢?是这个东西吗?”他的手张开,便是那个蝴蝶金簪。 “你……想……说什么?!” 卫辞几乎是欺身而上,他热烈的喘息着,温热的呼吸扫过赵荒芜的每一寸肌肤,引起强烈的战栗。 “你真蠢!杀人还留下把柄,要我替你善后!真是蠢的可以!” 赵荒芜彻底的慌了,“你到底是谁?” 卫辞笑了,面色苍白的脸上隐隐有疯狂,“你应该问你是谁?” “噗嗤……”血花飞溅,赵荒芜推开卫辞的身体后退,眼里竟神奇的也是疯狂,“是,我是蠢,蠢到被人欺负十余年而不知反抗,可我不会一直都那么的蠢,纵然这反抗还是那么的蠢!” 眼前的这个人是知道自己唯一秘密的人,只有他死了,才不会有人知道她曾那样不堪过! 而那不堪着实是她做过的最最尽兴之事,当陆菱蕊的血液流出的那一瞬,惊恐与兴奋同行。是的,她恨容怜儿!她恨每一个伤害过她的人!她要她们付出代价! …… …… 地上的血液从湿到干不过片刻,从断骨到失血,卫辞竟意外的捡回来一条命,他如今正睡在很是空明的柴火房里,四周都是柴火,唇边干渴极了。 门被推开,进来的人不出意外是莲姨娘,她迈着轻盈的步子,脸上的神情不能说是好,也不能说是不好。 见到卫辞这个样子,她并没有多么哀伤,只是表达了一番愧疚,好说两人也是同乡表亲,这样也是可以理解的。 如此过了一会儿,莲姨娘便出来了,留着卫辞独自一人在那儿自生自灭了,只是她未曾回到自己屋里,而是去了容怜儿的上玄居。 上玄居门前,莲姨娘在外并不甚焦急的等待着,虽然着人已去通传了好一会儿,她显然是预料到的,先前她对容怜儿一直是不太友好的,如今来求见,免不了被刁难一番。 也是日头稍微去了,才进去了主屋,容怜儿坐在主位上,打量着这个有如莲花一般的美人。 看她肤如凝芷,眉目如画的模样,确是一个妙人,可惜这样一个妙人是青楼出身,容怜儿是看不起这位姨娘的,她目光中的轻蔑显而易见。 莲姨娘是受惯这样目光的,可是那又怎样,她照样从一介青楼妓子进了赵府,成为这赵府的姨娘,然而自此她想再升一步却是难上难了。 先前有东门宛,那是正儿八经的名门闺秀,出身极好,手段也极高明,她屈居之下也是甘心的。 后来东门宛无意夫人之位,自己请辞,莲姨娘其实是动了心思的,她并不像一般青楼女子一样,自以为成了一个小小姨娘便心满意足,她也要成为赵夫人。 毕竟赵海栗的女人真是太少了,冯姨娘几乎可以不算,可万不想半路杀进来一个毛都没长齐的丫头,这丫头还怀了孩子。 是以她一直对容怜儿都是极不满的,然她的性子又向来极稳,并不显露出来,只稍稍表现一些正常的嫉妒之心,毕竟府里讨厌容怜儿的人太多了,稍加利用便能成事,于是她便想起了赵瑾言。 算是府里唯一一个正经的小姐了,并不如东门宛一般,赵瑾言一惯是个很乖巧的丫头,莲姨娘入府里六年,愣是没听到这位小姐闯过什么祸,发过什么脾气,想当然的,乖巧的丫头一般比较笨的,而她便打起了唆使赵瑾言和容怜儿两两相斗的主意。 可是无疑是失望了,印象中那个很乖巧的丫头竟会那般的巧舌如簧,不过三言两语,自己的心思便让她给猜个八九不离十。 只她并不知此时的赵瑾言已是两世为人,自然大有转变。 然而容怜儿还是很蠢的,明明同赵瑾言先前那般交好,到后来得意忘形,同她彻底翻了脸,莲姨娘还是很乐见其成的。 可出了陆菱蕊那事儿,本也同她没有关系,她乐见其成,万不想卫辞搅了进去,没有关系便也有了关系,到今日卫辞要她和容怜儿交好,一起对付赵瑾言。 她是万万不想的,可是不能,因为卫辞有她的把柄。 她不知道陆菱蕊死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就如同她从来不曾看懂卫辞,这个一手促成自己同赵海栗相遇,又一手促成自己今日繁华的人,她只能妥协。 既然要讨好,面子功夫定是要做好的,莲姨娘已半蹲了许久,她行的是妾礼,而容怜儿没有应,她便只能半蹲着。 良久,容怜儿似才想起,有些歉意的道:“你看我,一时发呆就忘了你了,你也是,怎不自己起来,好似我为难你一样。”话到了最后还是刁钻。 莲姨娘并不与之刻意争执,当即笑着道:“夫人不说,我怎敢起来?更何况妾在您面前,跪着是本分。” 她这一笑,更显几分柔和,又是如此的刻意讨好,容怜儿也受得。 “只是不知你如今来我这儿做什么?”她依然还记得以前两人的争吵。 莲姨娘依然笑得温柔,“自是来请早安的。 往常不曾细看夫人,今日近了才发现夫人容貌果是极好,和倚翠阁那位有得一拼。” 她刚说完顿觉失语,忙道:“夫人看我这嘴,提那人做什么,如今这府里的夫人可不是只有你一个嘛。” 容怜儿脸色顿有几分不好看,想将她同一个年过三十的妇人相比,是个什么意思? 可她却忘了,她嫁的人可是年过四十呢! “那等被废的人,该是不要提起为好。” 莲姨娘忙道了一声“好”,又陪着说了一会儿话,直夸的容怜儿心花怒放,才迟迟离开…… 第五十四章:高烧 落白居中,赵瑾言正端坐在床榻之前,凉水换了一茬又一茬,屋内侍候的丫鬟换了一波又一波,独独她保持这样一个动作,整整两日未曾动过。 床榻上沉睡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这府里的小少爷赵恪,确切来说,他不算是沉睡,他只是病了。 至于他为何会病,似乎也没有起因,只那日事了之后,便有人匆匆来告知了这一事情,而后两日,她是没有一点点精力去理会外面发生了些什么的。 说来也不算什么大病,只是发烧而已,而这烧又恰巧发的高一点,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的病状了。 赵海栗无疑对这个小儿子是极为看重的,不过方知事情,便叫来了苏州城大大小小的郎中来,只是那些郎中都无法子。 因为这小少爷当真没什么病,他就只是严重一点的发烧,只能按照寻常的法子一点一点医治,又巧了,赵恪他虽然昏迷,可对外物有着非同一般的抵抗力,仞是你用什么办法,都喝不下去药! 无法,只好就这样干坐着,将湿好的毛巾敷到赵恪的头上,不间断的换着。 正是第三日的夜里,赵瑾言依然坐在床边,只是她的眼睛是闭着的,不是睡着的闭着,而是如同老僧入定一般。 每日夜里必有的呓语复又响起,赵瑾言并没有觉得意外,因为前两日夜里赵恪也是这样的,总是说着一些人们听不懂的话,而他的表情,每每也是扭曲到了极点,像是害怕什么,惊恐什么,逃避什么。 许是看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她如是想,便也有别人往这个地方想,同赵海栗提议,让那劳什子得道高人来做一回法事。 然而此不干净同彼不干净又有不同,都说神灵鬼怪这种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她虽经历颇为不同,说来却也是不信的,她信的只有自己。 却也未曾多管,毕竟赵恪说不定何时就醒了,他们愿做无用功便去做,反正麻烦的不是她。 只今日的呓语声颇为清晰,然后她感到她的手背之上好像有温热到有些烫的触感,眼睛自然而然的睁开,便看到了正坐起认真打量着她的赵恪。 人都言赵恪痴傻,源自于他从未同什么人说过话,便是自小看着他长大的东门宛,都未曾有半刻温存。然而他又并不是不会说话,相反他会同自己说话,那好像是另一个更为独特的世界。 赵瑾言的嘴唇弯了弯,“你醒了。” 赵恪依然眼也未眨的看着她,又很是苦恼的样子,像是在思考她为何会在自己的屋里。 赵瑾言又问:“这下可睡好了吧。” 赵恪依然未曾言语,她已习以为常,想到弟弟方醒,应该是需要吃点什么的,此时已是深夜,便从别处拿了些点心,想他爱吃糖,想必也爱吃甜食,果不其然,赵恪很爱。 只是赵瑾言便又苦恼了,赵恪如今不过六岁,这般爱吃甜食,以后岂不是要成为一个小胖子? 怀着这般苦恼,三日未入睡的赵瑾言,手拖下巴,笑得一脸花痴像,渐入梦乡。 赵恪看着这般的长姐,内心同样苦恼,他还未吃得尽兴,她却已然撒手不管,果真不靠谱…… 贰日一早,清风缓缓从窗边吹来,拂起她的发,吹进她的肺腑,赵瑾言兀自趴在桌上,还有点迷糊,冷不防一个喷嚏打下,她猛的坐起,真是冷死个人嘞!到底是谁开的窗户! 扭头就看见赵恪,那眼神有点冷,细看还带点责备,很难理解这样的眼神是由一个孩子发出来的,且还是个平日里很少说话的孩子。 于是赵瑾言懵了,她心虚的移开落在赵恪身上的目光,望向了别处,这一望可不得了,床是整洁的,地是洁净的,花草是浇灌过的,然而这屋里除了她和他之外,没有旁人,所以是他? 赵瑾言郁闷了,她发现她很难理解这弟弟,不待她再想些什么,赵恪拽着她的衣服,她也随着他,然后她被他拽到了外面,只听“砰”的一声,厚重的门被紧紧闭住,她……她被人赶了出来! 赵瑾言目瞪口呆,后知后觉的想到,她这弟弟方才是在责备她占了他的地儿? 小四觉得有些好笑,又立马止住,憋笑的感觉是很不好受的,他满脸通红的解释道:“小少爷每每这个时候都是要读书的,而读书的时候,是不许任何人在旁打扰的。” “恪儿他识字?”赵瑾言越来越对这个弟弟好奇了。 小四略有迟疑,“应该是识得的,夫人以前每日里常唤小公子去上一会儿的,约摸就是教小公子的。” 她又问道:“一般他会看什么书?” 小四道:“奴才……不识得。” 这个问题略过,不过按年纪来算,平常孩子是早该入了学的,是时候同父亲提上一提了。 “说说恪儿初生病那日的情形吧,总不会无缘无故就病了,这几日我一直守着,也没功夫问你。” 小四便随着她边走边说,“是在三天前的白日里,小公子显得有些焦躁,他平日里都是一副安安静静的样子,很少这样,奴才自然担忧,便一直跟着,直到晚上入睡,奴才便守在外面,谁知第二日便发了高烧。” 赵瑾言心里有了大概的了解之后,就回了绮梦居里,说来她已有四日未回来了,而今日这一回也算是感慨良多。 她对这里的感情并不是很深,左右不过是个居住的地方,对这里的人感情更不深,却独独有一个如玉,她贴身照顾她十三年之久,算上前一世里,该是一个人的小半辈子了。 一个人的小半辈子是什么意味?赵瑾言不知道其他人是如何看,于她来说,那是她最是无忧无虑的十三年,不知世事,不知仇恨,安居一隅。 思量间,已不知不觉进了院里,经徐嬷嬷那一事后,这里的丫鬟早已不复当初,只剩下几个打杂的,赵瑾言没有犹豫,便将那剩下的几个也给打发走了。 如玉如同以往赵瑾言每一次回来之时,笑着问好,再将小姐的外套给拿过来,放到一旁。 赵瑾言也同她很是和善的点点头,一切好像都没有变,如玉自己都差点以为,那日的种种,都是一场梦,而她依然还是小姐最为信赖的那一个,直到赵瑾言让徐嬷嬷进来,而她则被彻底的摒弃在外。 第五十五章:主仆 如玉是忐忑的,这种忐忑来源于小姐对赵瑾言的“一如既往”,如玉是恐惧的,这种恐惧来源于那未知的惩罚,种种交织在一起,便造就她如今的不安。 是的,她不安,这种不安随着赵瑾言对她越友好,而愈加强烈。身为奴婢,如玉怎能不明白“背叛”于主人而言意味着什么,而跟了赵瑾言这么久,更是明白这位主子的深不可测,可她别无选择。 如玉跪在屋外,她不晓得该做些什么才能减轻她的惩罚,便只能做着这无用功,而屋内的两人,也开始了此次“敞开心扉”的谈话。 徐嬷嬷是没有变化的,她依然还是那位头发有点发白,手段有点强硬的忠于东门宛的妇人,只是她如今要做的是让这位新主子接受自己,在不告知东门宛下落的情况之下。 赵瑾言也是没有变化的,她依然可以接受这位服侍了自己母亲大半辈子的嬷嬷,但是母亲的下落也是势在必得的。 不过显然有一件事情扭转了这样的局面,是建立在徐嬷嬷救了她的情况之下,冯姨娘的临时说辞显然是因为徐嬷嬷而捏造的,这位年长自己许多的妇人,用自己的实力告诉赵瑾言,她是有用的,且还是赵瑾言需要的。 对话是围绕着如玉的存留展开的,于徐嬷嬷而言,像如玉这般背主的人,是该除掉的,但她是奴才,是以她只是问:“小姐打算怎么处置如玉?” 赵瑾言笑眯眯的道:“留着,再许一门好人家,也不枉跟我这么久。” 这是小事,便也过了,徐嬷嬷又问:“小姐会怎样对容小姐?”于她而言,赵府夫人只有一个,那便是东门宛,称一声“容小姐”便已经很是客气了。 赵瑾言依然还是很好脾气的道:“不怎样,毕竟我同她以前还是手帕交。” 徐嬷嬷看了赵瑾言许久,问:“小姐当真这样想?” 赵瑾言这才收了笑容,也不似方才坐的潦倒,她瞧着徐嬷嬷那有些严肃的过分的面庞,想着她前些日子的病态,真是不可同日而语。 便也直接了当的问道:“母亲希望我如何做?” 徐嬷嬷有些意外,却并未表现出来,她只恭身道:“容小姐肚子里的孩子是不能留下来的,这会威胁到小少爷。” “这是母亲说的?”赵瑾言问。 徐嬷嬷回道:“是。” 她轻笑了一声,未说是好与不好,“母亲又说了些什么?” “剩下的便是小姐你的婚事了,夫人她希望你能尽快同温公子完婚。” 赵瑾言以往总觉得母亲总是偏向弟弟,而如今却不得不说母亲她是谁都想到了,若容怜儿肚中的孩子没了,纵是恪儿在众人眼睛是痴傻的,可父亲也不得不将目光放到他的身上。如此,弟弟的未来自是不用担心。 而在母亲眼里,温家当真算得上是一门好亲事了,自己便也算是有了着落了。 就不知,母亲是从何时开始筹谋这些的,可惜了,她一件也不会依。 在她曾亲身经历了那丧子之痛之后,她是无法再对一个未出世的孩子下狠手的。 当然,前世里魏娴汝那事儿着实不算是意外,一命赔一命,如此而已,纵然那孩子当真无辜,可她的孩子同样无辜。 再说嫁给温元良这事情,便更是不可能了,自她从混沌中醒来的那一刻,她不晓得未来会发生什么,不晓得历史会不会重演,不晓得太多太多事情,唯独肯定的便是温元良这个人,她是决计不会嫁了! 徐嬷嬷听着赵瑾言轻飘飘的将这一切都给推了个一干二净之后,颇为不认同,便又搬出来了东门宛。 赵瑾言也并无不悦,她只问:“徐嬷嬷,你可知你之所以能站在这儿,凭借的是什么吗?” 未等徐嬷嬷说话,她便接着道:“诚然你跟在母亲身边二十年之久,能力什么的都是数一数二的,可我看重的却是你对母亲的那份忠诚,在我失去如玉之后便显得更为难能可贵。” 徐嬷嬷也多有触动,她有些哽咽道:“这些都是奴才的本分,也定会对小姐忠心不二。” 赵瑾言点点头,继续说道:“我自然也知道母亲做这一切是为了我和恪儿好,然今时不同往日,嬷嬷怎知容怜儿肚中孩儿不会是恪儿最最重要的挡箭牌呢?去挡掉那些别有用心之人。剩下的事情再从长计议吧……” 这些日子里,徐嬷嬷也是看着赵瑾言的,她晓得这是个有主见的小主子,想必夫人她也算是欣慰吧。 接连几日都未曾休息,赵瑾言只靠着椅背,便打起了小盹,徐嬷嬷站在一侧,目含怜爱。 冷不防她突然开口,“嬷嬷要说的都说完了吧。” 徐嬷嬷道:“完了。” “那便由我来问你。”她揉了揉脑袋,想要清醒一些,“母亲离开那日,你曾递给我信封,可知那上面写的什么?” “不知。”徐嬷嬷脱口而出,模样不像作假。 “行了,你下去吧。” 待到屋里只还剩下她一个人的时候,她方伸了伸懒腰,走向床榻,也细想这几日,如同做梦一般。 先是容怜儿入府,紧接着陆菱蕊便死去,赵瑾言想过无数种可能,却不想最后会到了卫辞身上,可真凶究竟是不是卫辞,她并不确定。 倒不说她有多么深明大义,不查出真凶不罢休什么的,着实是她真的有些不解。 这好像是一个套,下套的人是她,然而不知什么时候连带着她也被人下到这套里了,至于结果,更不由她掌握。 在这个府里,讨厌容怜儿的人绝对不少,讨厌自己的怕也不少,而同时讨厌她们两个人的却不多,更别说能让卫辞不惜以命相抵的人,就更少了。 她心中隐隐有了判断,却仅仅是由推理而得,而她并不喜欢猜测,想了想还是唤来了如玉。 赵瑾言仔细回想了一番,上一世里如玉好像也是这个时候,被人告发与管家儿子私通,最后沉河而死。 所以如今她是选择了自己生,这真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她真的不怪她,想活而已嘛,更何况,也不仅仅是她。 第五十六章:认错 如玉跪在下首,仰视着赵瑾言,那审视的目光让她不禁不寒而栗,便不自觉的低下头去,两只手握在一处,不敢妄动。 “你可知错?”不轻不重的一声问话,赵瑾言说得漫不经心,如玉却不敢不上心。 她道:“奴婢知错。” “那错在何处?”尚自带着慵懒,如玉却听出了几分压迫之感?有些局促的扭了扭身子,却是久久听不到回话。 “怎么,哑巴了,不过是让你说说做了些什么,别道是你忘了。”赵瑾言从座位上起来,只离如玉几步之遥,又带了几分善意的笑容,“也不过就是勾结外人,想谋害你的主子我罢了。” 如玉听罢跌坐在地上,有些失神,怎么就给说出来了?她以为只要不说出来,便该定不了她的罪,那她便该有活命的机会了,可是小姐却没给她这个机会。 可是她不可以死啊,几乎是爬过去的,如玉死死的拉住赵瑾言的衣角说道:“小姐,奴婢真的知道错了,你饶过奴婢吧,就念在奴婢自小便陪伴小姐身边的情分上吧。” 那满是期寄的眼神,好像她是她眼里的唯一一道光,那么的想让赵瑾言将这道光给毁掉,纵使这个人陪伴自己数年,这是一种突如其来的感觉,却又那般疯狂,亟不可待。 赵瑾言一言不发,任由如玉在那儿顾自说着,仿佛她只是旁观者,却在如玉说累了之后退后,以着浓浓的疏离之感说道:“那本小姐可不可以求你,且看在我们那数年的感情之上,饶我一命?” 眼里似有刀一般,“你若能饶我一命,我便饶你一命。可你该知,你的作证,那是生生的要要了我的命啊!我虽然未死,可那却也不是因为你。又凭什么让我饶了你?” 如玉深深的闭上了眼睛,她自是知道自己罪孽深重,却不想会这么严重,心如死灰也不过如此,可她还是不能死,起码现在不可以,费尽心思,即便是背叛小姐,也不过是想保住这条命罢了。 复又睁开,褪去懦弱,她道:“小姐留我一命,我总归是有用的。” “比如?”赵瑾言歪头问道,兴味十足。 “前有夫人为诬陷小姐来找到奴婢,后也不定会有别人,可奴婢却始终是忠于小姐的。” 赵瑾言笑得不可抑制,这孩子说话真是随口就来,始终忠于她?该是她今日听到的最后的笑话了,却问道:“方才徐嬷嬷问我,会怎样对你,你可知我说了些什么?” 如玉并不明白她此时突然说到这上面是什么意思,只道不知。 “我说留着,再许配一户好人家,也不枉跟我许久。”兴头上来,她又问道:“你对哪家好儿郎感兴趣,这主我还是可以给你做的。” 如玉有些不可置信,“小姐,你不杀奴婢了?” 赵瑾言反问,“我何时说过要杀你了,还是在你看来,本小姐便是那等刽子手了?” 如玉忙道:“小姐心地善良,自然不会做出那些事情来。” 这话说得极是合她的心意,赵瑾言想自己看在这句话上还是可以给她一次机会了,就不知她受不受得起了。 “依本小姐看,陈厚那孩子就挺不错,前几日我刚刚见过,长相虽说是一般,却胜在人好,就不知你意下如何?” 如玉还未曾从方才自己逃过一命的消息中缓过神来,紧接着赵瑾言就提起了陈厚,更是让她只痴痴点头。 那所谓陈厚,正是管家忠伯的儿子,若是同上一世里没有差错的话,赵瑾言想如玉如今怕是已然与那陈厚珠胎暗结,若不然,怎会轻易的便将她出卖? 待到反应过来才问:“为何会是那陈厚?” 赵瑾言卖了个关子,“怎么,你不喜欢他?” “不……” “那便是喜欢了。” 她睫毛微颤,收起笑意,手托着下巴,很是认真的看着如玉,“虽然你要嫁人,可本小姐习惯了你陪伴,并不欲让你离去,你可愿?” 如玉本以为自己要死了,如今能活下来就已是万幸,还有什么不能答应的,更何况她的卖生契是在小姐手里的。 赵瑾言满意的点了点头,道:“我刚刚想了一番,你方才的提议甚好,只是我这心里,到底对你放心不了,要知这有一便有二,有二说不成便有三了。” 她此番绕来绕去早已将如玉给绕晕了,只是循着本能道:“小姐你再信奴婢一次,奴婢先前只是因为受制于人罢了。” “可本小姐怎么知道,你不会再次受制于人?”声音陡然变沉,“还是说你有什么是瞒着我的?” 如玉一下子变了脸色,比之刚刚以为她要死了的时候还要白,毫无血色的模样,也是让赵瑾言唏嘘不已。 她自是知道这般是为何,却不后悔,任何人都需要为自己做出的事情承受后果,而她不需要一个死人,可是活着却也是需要代价的。 并不给她喘一口气的时间,赵瑾言就势坐到地下,同如玉平视,“我需要的,不过就是一件可以控制你的东西罢了。信任这种东西,既然收了,便不会再给出去。 便如容怜儿那日是用什么威胁你的,你真当我一无所知?” 不是试探,是赤裸裸的威胁,赵瑾言要的自然不是她同意,因为这同不同意,是由不得曲曲一介奴婢来选择的,她只是尽主仆之谊告知她——你未来的孩儿,我要了! “不,小姐,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哪怕是我的命都好,可他是无辜的。”如玉整个身体匍匐在地下,她想她方才求小姐,小姐便将她放了,如今也定然会如此。 可赵瑾言只是逼着她不得不抬头,不得不面对现实,她温柔的话语一如当初初见时一般,让她恍惚间有种错觉,她的小姐,又回来了。 “你的命不值钱,要知道生在你的肚子里,本身便是一种过错,而这过错是因为你!”赵瑾言她一点都不留情面的说,直到那束光再也不见,方才勾唇而笑,这笑带着妖娆之意,却在她那过分清雅高华的面容之上显得更为诡异。 第五十七章:求娶 谁人知,她赵瑾言最是厌恶那背叛之人!恨不能抽其筋,剥其骨,也难泄心头之恨! 纵然这背叛是那样的情理之中,可她不管,也不想管,她只想毁灭! 毁灭?当这个词出现在赵瑾言脑海中的时候,她自己也是吓了一跳,何时她的心理已变得如此扭曲?还是本来如此? 也罢,人不疯狂枉少年,便疯上一疯,也不妨来这人世再走上一遭! “奴婢认命,一切任凭小姐吩咐,再不敢有二言。” 赵瑾言顺势拉过如玉的手,将她安置在一旁的座椅上,居高临下道:“你如此视死如归的模样,倒好像我要你的命似的,其实你只需要听话便好,诚如你所说,我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做不出什么心狠的事情。 如今,你先坐着休息休息,方才大动肝火想必该累了,睡上一睡也没关系的。” 如玉抱着自己的整个身子,瑟瑟发抖,还未入秋,却从心底里生出一股又一股的凉意,经久不止,原来自小相伴,对小姐,她竟从未真正认识过。这已远远超乎她的想象。 听话便好?那她一定要好好听话。 一股气的从椅子上起来,惶恐至极的说道:“小姐面前,奴婢怎敢坐下?” 摇椅一晃一晃的,赵瑾言道:“记得我刚刚说过什么吗?” 小姐刚才说听话便好,她犹豫极了,却终究是坐了下去。 赵瑾言眼睛复又眯起,久未入眠,她真的很累很累,是心累,却还不能睡。 她的客人还没来呢。 门外的脚步声响起,也就是一柱香的时间,如玉本就心神不安,听罢连忙站到了一旁,“小姐,好像有人来了。” “嘘~”赵瑾言敲了敲一旁的桌子,“同你无关,坐下吧。” 如玉刚坐下,敲门声便响了起来,赵瑾言如同没听见般只一摇一摇的,直到第三声响起的时候才道:“进来吧。” 这屋里寂静的厉害,忠伯站在下首同赵瑾言请了声安,没得到回音,也不气恼,问:“不知小姐叫奴才来是做什么的。” 赵瑾言尚自悠闲,“想必父亲今日不怎地忙吧,我不过刚着人叫了你来,本以为要等好一会儿的。” 忠伯回道:“是不太忙。” 她又有些戏虐的说:“想必往日里也该不太忙的吧。” “是……有些时候还是忙的。”他不明白赵瑾言这样问的意味是什么,是以回话的时候也多有犹疑。 “我原以为忠伯你是忙的没空,”她终于站了起来,眼中精光乍现,“所以连自己的儿子也管教不好。” 忠伯听罢心里“咯噔”一声,还未明白,却也晓得该是同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子有关了。 “忠伯,你可知罪?”赵瑾言她怒气冲冲的说。 忠伯忙道:“奴才惶恐,还请小姐明示。” 她方执起如玉的手,“这丫头自小伴我长大,却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动得了了,可陈厚他却悄无声息的动了,你说本小姐是不是该为她找个说法?” 忠伯便立马明白了,赵瑾言这是为如玉找说法呢,他的儿子他自然明白,那不是个成器的好苗子,却胜在老实,该不会做出那有悖礼仪伦常的事情?想到最后他也有些不肯定了。 “怎么,不信?” 忠伯不敢说不信,却也不想就此认下,万一不是呢? 赔了几分笑,“奴才不敢,只是到底要问上小儿一声才能确定。” “我自不会用这样的事情诳你,是与不是,等会儿你就明白了,只是本能坐下来谈论的事情,怕就没有原本那么容易了。” 忠伯自年轻伊始,便是跟随祖父身边的,后才拨到父亲身边帮衬着,赵瑾言知道这不是个没脑子的人,相反他还是个有些能力的,并不着急。 忠伯沉思了一会儿道:“不如将小儿叫来,也好当面对质,若是奴才定会给如玉姑娘一个交待。” “哦?”赵瑾言笑了笑,缓和了一些气氛,“急什么,该是的总不会跑了去的。”又瞥了如玉一眼,使得忠伯这么大的一个人都有摸不清头脑了。 “这不,人来了。”赵瑾言又坐了下去,独倚长椅,似笑非笑般的看着来人,顾盼之际,自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让人为之所摄。 这绮梦居里,合该是有那不轨之人,也是时候让如玉晓得,那人心险恶,远不是她所能想得到的。 忠伯听言就看向了外面,迎面而来的正是刚过门不到七日的赵夫人容怜儿以及上玄居的一众丫鬟,出场倒是挺浩大的。 只是一众女人中间,却夹杂了个男人,显得那样格格不入,忠伯看罢脸不觉的沉了下来,那人正是他的独子陈厚。 这下不用小姐说他也晓得,陈厚这小子定是做了什么蠢事了。 容怜儿进了屋里,赵瑾言只是维持着方才的表情,并不动作。忠伯倒是给她问了个好,可她还是不高兴的。 按理说她如今算是赵瑾言名义上的母亲,赵府的夫人,除赵海栗以外身份最高的人了,可赵瑾言明显没把她看在眼里,自是风雨欲来的模样。 “瑾言,按照礼仪你该给我请安。”容怜儿按捺住想要发怒的心情质问道。 赵瑾言恍然大悟道:“原来来人是夫人,只是人太多晃花了眼,一时竟分不清楚。”又立时站起,给容怜儿让了座,殷勤的让容怜儿觉得诡异。 却也笑脸相迎,“就不知管家如何会在这里。”这是在她意料之外的。 赵瑾言说:“我有些事情来找忠伯问问,这不还没问完,夫人就来了,总得招呼好夫人之后再问。” 他也立刻侧身立在一旁,知道小姐这意思是让他留下了。 容怜儿倒是没放在心上,她自不是闲了没事过来的,招了招手,示意陈厚过来,陈厚看了看忠伯一眼,又看看容怜儿鼓舞的眼神,一咬牙便上来了,同赵瑾言道:“奴才想向小姐要一个人。” 赵瑾言笑得意味深长,“我身边的人不多,你可要想好是要谁,更别让忠伯难做。” 她看了看下首的年轻人,未及弱冠,还透着股子稚气,眼睛倒也纯净,该是被人利用了罢。 陈厚听了虽然心里害怕却还是说道:“奴才想要小姐身边的如玉姑娘。” 第五十八章:周旋 容怜儿听了,像是极感兴趣的问:“为何是如玉姑娘呢?” 陈厚道:“奴才……喜欢她。” 她又像是问上瘾一般,“可你喜欢,瑾言怎会就那样的容易将她许给你。” “奴才是真的喜欢她。” 赵瑾言乐上心头,“本小姐也是真的喜欢如玉,还就不想给你嘞。” 陈厚不是能言善辩之人,一时便结巴了起来,“奴才非……非要她,她……只能跟奴才。” 容怜儿笑得更欢了,同赵瑾言说笑道:“得,这还是个认死理的人。” 赵瑾言也附言:“本小姐也就是不允了!” “那又该怎么办呢?”容怜儿语气中扫兴之意尽现,让陈厚本就七上八下的心更乱了。 不经大脑的话就那样出来了,“如玉她有了奴才的孩子,她……她只能嫁给我了!” “大胆!”一声低喝,陈厚同如玉立时跪了下去。 如淬了毒一般,容怜儿心中得意,面上却是咬牙切齿之相,“你二人居然行那苟且之事,是想败坏我赵府名声吗?真乃奸夫***该……”似是词穷一般,虚心的问赵瑾言,“该如何呢?” “嗯?啊!哦~”她似才反应过来,“夫人是说陈厚?” 容怜儿只觉得赵瑾言这伪装的模样真是低级极了,还想逃避下去?她今日来便是做好了准备,让赵瑾言吃上一回闷亏的,她有多在意那丫头,她也是看在眼里的。 “还有如玉呢,瑾言你可不要偏袒哦。” 赵瑾言谓叹一声,“怕是夫人不知,陈厚这孩子和如玉早已定下婚约,这事我和忠伯是早已知道的,而且连婚约也是定下来的,就在下月初九。” 容怜儿脸色几经变幻,最后冷笑一声,又仞是不悦的看了忠伯一眼,忠伯回以忠厚一笑。 “就算是有了婚约,但到底还不是真的夫妻,如玉却已然有了身孕,已是于礼不合!” 赵瑾言不紧不慢的请教道:“依夫人所言,该如何呢?” “如玉到底是瑾言你身边的人,不可太过,便将孩子打掉,留她一命,赶出府去吧。”容怜儿她得意的说道,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一天般。 “瑾言以为甚好。”她望着容怜儿腹部微起,“怜儿你贵为赵府夫人,是主子,该为表率,就打掉孩子,出府吧。” “你……”容怜儿脸色通红,她养尊处优已久,早已忘了当初是如何算尽心机进来的,亦或是有意识的逃避这个事实,可赵瑾言却是在明晃晃的打她的脸! “我怎么了?”赵瑾言无辜的眨眨眼,“难不成夫人做不到吗?既如此又为何这样要求旁人?” “我是这府里的夫人,我让她死她就得死,大不了到老爷那儿,看看是谁吃亏!”容怜儿自是有恃无恐,毕竟赵海栗数次的表现都是不将这个女儿看在眼里的,所谓赵府里唯一一个上了赵家族谱的女儿,不过是外人看到的风光罢了。 “然而如玉她并未有身孕,陈厚刚才所言不过是想本小姐答应他的临时胡诌之言罢了,陈厚你说是不是?” 陈厚早已傻了眼,听了这么一会儿早已明白,夫人这哪里是为她好,这是明摆着要害他了,忙道:“是,是,是。” 容怜儿哪里相信,“这有没有身孕可不是一张嘴说的,瑾言你敢不敢叫郎中来?” “当然敢,我身边的丫头,我能不了解?” 容怜儿只当她还不知,心中却已是信心十足。 只是她不知,这郎中就算不看赵瑾言的面子,也要看忠伯的面子,丑事也不是那么好抖落的,结果便可以料想。 当她被告知如玉还是完身的时候,震惊之情溢于言表,明明不该啊!单就她所知道的而言,如玉那日之所以肯听她的话来指证就是因为她有把柄在她的手里,而如今却突然有一个人说那不是真的,你让她如何相信? 容怜儿在屋里来回踱步,又陡然问向郎中,“你可确定?” 郎中颤巍着双手道:“确定。” “我不信!”她挠了挠两下头,“瑾言,要不然再换个人来,女人在这方面总会细致些。” 只跟着她绕了这么多圈子,赵瑾言已然失去耐心,便也不像刚刚那样和颜悦色,也“唰”的起来,“夫人莫不是将这儿当成你的上玄居,可以为所欲为?” 容怜儿怔了一下,这才像她所认识的赵瑾言,却也并不后退,“难不成赵瑾言你要保下这个背叛过你的人?”她细细的观察着她的每一个动作,想当日赵瑾言可是将她从高台上给推到了池子里,而如今对同样背叛她的如玉,她不相信她会手下留情。 却见她神色未变“那又怎样,她还是我的人。” 如玉有些失神的呢喃道:“小姐……” 只是赵瑾言眼里一片冰凉,似乎只是说了一句很是平常的话而已。 容怜儿怒极反笑,“为什么,同样是背叛,你却那样对我?” “你可知,背叛与背叛却也不同,你是自愿,而如玉是被迫,更何况,以你我之间的关系,用‘背叛’这个词有些言重了。”赵瑾言望了望门外,很是生硬的说道:“时间不早了,夫人也该回去了,不然若有个什么意外怕是父亲又要怪我了。” 容怜儿冷笑连连,“你既不留情面,以后可不要怪我了!”她拂袖而去,屋里霎时空出许多,头脑便也没方才那样晕了。 “陈厚,你做得这事可是好啊,与人私通到本小姐这里来了,你说本小姐该如何惩罚你?”赵瑾言一反方才所为,质问道。 陈厚看了看如玉,如玉只将脑袋低下,他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赵瑾言道:“也罢,你二人先到外面跪着吧。” 便跟逃命似的,陈厚觉得就是刚刚容怜儿明摆着要为难他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紧张。 屋里传来一声低低的笑来,缓缓传进忠伯的耳里,他一个激灵,忙道:“奴才替陈厚那孩儿谢过小姐了。” “替?”她斜着睨了他一眼,“我若不是看在忠伯你的面子上,也不会救他们。” 忠伯愣了一下,“总之多谢小姐了。” “我以为忠伯是个明白人。”她深吸了一口气,“若只是口头上的谢谢未免太过敷衍?” 第五十九章:臣服 这般直来直往倒是难住了忠伯,他在府里十多年,各式各样的示好自然都遇到过,只是他们不明说,他便也都打着太极。这次却是有些难度了,毕竟这小姐不是一味的示好。 “我既能让他们化险为夷,自然也能送了他们的命,那些人的生死,我不在乎,可你就不同了,忠伯不要说你舍得那未出世的孙子。”脑海里划过如玉的面容,赵瑾言唳气十足的说。 忠伯从未见过一个十三岁的孩子满身是刺,口口声声说着些生与死,那样的淡漠,心想赵家的孩子果真是不同的。 便也软了软口气,问:“小姐不如明示你想要什么。” “本小姐要的很简单,不过是以后听我命罢了。” 忠伯默了,这口气着实大,更是超乎他的想象。 “恕奴才难以从命。” 又溢出点点笑意,并不觉得温暖,反是渗人,“你何以拒绝的如此之快,我只是让你听我的命令,又不是让你不听父亲的,更没有不让你不听祖父的,其中的分寸,瑾言还是会把握的。” 忠伯忽的就出了一身冷汗,喃喃道:“小姐是如何知道的?”他确是国公爷派到老爷身边的,只是他一向隐藏的极好,就连老爷他也是不知道的。 “你且说要不要了。”她说这话的时候并未看向他,语气里更是透着势在必得的霸气,便让忠伯不自觉的想要臣服于她。 他掀袍跪地道:“奴才愿供小姐驱使。” 赵瑾言并不意外,接受了他这一拜,又看向门外,“就赶在秋天之前吧,如玉她也等不了那么久了。” 忠伯道:“好。” “我自小由如玉服侍惯了的,便是这许了人家,也离不开她的。” 忠伯再道:“以后自然还是要在小姐身边的。” “我身边向来少人,也无聊的紧,便想有个孩子来逗一逗。”赵瑾言饶有意味的问:“不知忠伯可割舍?” 忠伯哪里不明白小姐是不放心他,这手段可同当年的国公爷有的一拼,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摊手,“一切都听小姐的。” 赵瑾言“咯咯”的笑个不停,“忠伯你快起来,我可担不得你这么跪着。” 忠伯自不推辞,便是在老爷面前,他也未曾跪过,方觉得这个时候的小姐,才有些像个孩子。 只高门大院里的孩子,三岁知人事,七岁懂人事,到这十三岁,就晓得争夺了,却大多是些小打小闹,上不得台面的。 只是赵瑾言,着实让忠伯开了一回眼。 桌子放着上一根生了锈的簪子,且是断了的,赵瑾言却拿在手中不停转着,像是玩儿似的,忠伯定睛一看,可不是那日在陆菱蕊头颅里取出来的,不是丢了吗? 他揣摩着赵瑾言的意思,不由问:“小姐还有何事吩咐?” “去查一查卫辞这个人吧。” 忠伯应下之后便下去了,赵瑾言也将生了锈的簪子随手抛下,出了门。 陈厚连同如玉还跪在门外,正是太阳底下,赵瑾言倒是把这一茬给忘了,道:“陈厚你回吧。” 陈厚大着胆子问:“那如玉呢?” “我身边的丫鬟,何时轮得着一个外人做主了?” 他悻悻然的闭嘴,如玉白着一张小脸道:“你走吧。” 赵瑾言似眼前无物一般的说:“你且跪着,两个时辰后,就起吧。” 如玉“嗯”了一声,迎面而来的正是低着头不知道想些什么的赵荒芜。 且看她眉心微蹙,满是忧虑,却为原本很是平淡的面容上添了几分我见犹怜的韵味。 赵瑾言一直都知道,她这五妹,粗看看不出什么出奇的地方,只是总能在不经意间让人有些许惊艳。 “瞧你,这么急做什么?”她拿着帕子,擦拭着她脸庞上的点点汗滴,满含宠溺。 赵荒芜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刚才听说二姐空闲了下来,便想尽快见到你。”又看着赵瑾言这阵仗,疑惑道:“二姐,你是要走吗?” 赵瑾言点点头,往前走去,“想卫先生好不容易得了一条命来,便想看一看他,这后宅里女人的纷争,偏偏就误伤了无辜之人。” 微笑僵在脸上,赵荒芜咧开嘴,装作无意般的说:“二姐觉得卫先生是被人陷害?可是当时也没人说他,是他自己站出来的呢。” “是,是这样,所以事情才更变得诡异,这个人一定同卫先生关系密切到可以以命相抵的地步。” 赵荒芜有些颤抖的问道:“二姐说的是我吗?”如果赵瑾言回头,定然可以看到她如今脸色已然惨白的不像样子了。 她只是有些意外,“五妹你为何会这样想?” “不……不是吗?”赵荒芜也有些错鄂。 赵瑾言这时也想到卫辞先前说过的话,只是莞尔一笑,“先前我便说过信你,只是有些事情不能只看表面,许是卫辞他只是拿你当个幌子呢?” 幌子?赵荒芜好像有些懂了,提着的心便放了下来,奔上前来拉住赵瑾言的手,“我们一起去。” “那便一起吧。”她也笑着应道,二人顺着拐到一个胡同里,方才进去。 这里本就是荒弃阴凉之地,一进屋里潮湿之味便扑鼻而来,只刚进之时有些许不适应,一会便也好了。 卫辞并未睡着,他躺在床上,好像目空一切,即便是赵瑾言同赵荒芜来了好一会儿。 “别是命没丢,人却傻了。” 卫辞想要挤出一个笑,只是脸微抽动,便疼得不行,“那样岂不是如了有些人的愿了?” 也难为他这会儿还能开出玩笑来,赵荒芜蓦的就想到了那天,她其实是动了杀心的。 虽然过后,她心里忐忑、后悔、不知所以然,可如今她想的却是,他为何没有死到那一天里! 这样就没人知道她有那样可怕的、扭曲的一面。 “五小姐脸色好像有些不对,别是生了病。”他眼睛并未看向哪里,只是直直的看着房梁,却像是长了第三只眼一样。 “距离那日已过五天,卫先生你过得可好?”赵瑾言看向桌上放着的残羹剩饭,以及还剩半杯的水。 又恍然大悟道:“瞧我这话说的,莲姨娘同你是表兄妹的关系,自然会照顾好你的。” 第六十章:试探 卫辞也顺着她说:“有莲姨娘在,奴才总能活得很好。” 其实莲姨娘自从第一天来过之后他就不曾见过她了,而这些,是另一个人做的。 赵瑾言有些感叹道:“想起上一次还同先生田园漫步,” “小姐替奴才觉得伤心?”卫辞打断她,笑着说道。 “却也不是伤心。”她道:“只是有些物是人非的伤感罢了。” 赵荒芜打趣她说:“二姐你净胡说,物是人非可不是这么用的。” “也是。”赵瑾言有些意犹未尽,“杀人偿命,卫先生能有如今这结果算是好的了。” 卫辞较之刚才也多有不悦,他本想起身却一下子摔下床来,当真是狼狈极了。 赵瑾言也是好心,“你有什么需要的,说一声就好,我和荒芜都会帮你的。” “二小姐和五小姐都是养尊处优之辈,能到奴才这破败的地方来看上一回就已经让奴才感激涕零,哪里还敢劳烦。”他用力,愣是从地下爬到桌子边,拿起杯子便往口里灌来,只大半杯的水都洒到了地上。 赵瑾言本想去扶上一下他,只是赵荒芜却是拦住了她,“二姐,像这样不知好歹的人,你管他作什么?” 赵瑾言一愣,她这五妹,向来听话,怎么今日说话带了刺? 只卫辞也是个有气性的人,“五小姐不愿意见奴才这粗鄙之人,尽管离开就是,也省得在这儿装模作样。” “离开便离开,二姐,我们走吧!”她拉住赵瑾言的手,就要往外走,赵瑾言哭笑不得,同卫辞说了一声便也告退了。 又忆起卫辞当日叙述事情经过,也许他与五妹之间果真有些什么?寻思着以后是要好好问上一问。 卫辞见着身影渐没,才从地上费力起来,坐到凳子上,羞恼尽失,恢复了往日的随意,喝了些水,脸色才红润了些。 看向墙边的倒影,眼里有一闪而过的阴郁,“出来吧,想必她们该走远了。” 出来一个背影佝偻,满头白发之人,她的脸上布满皱纹,左眼角的一侧有着一条长长的疤痕,已入骨里,有些年日的样子。 她忘着门外,“是她吗?”那出口沙哑的不成样子,听着人耳里一阵一阵的难受。 “是。”他回的简洁,也有些恶寒。 “你来这里也有些时日了,是时候找些活干了,总不能吃白食。” “好。”她回得利索,没有半分停顿。 “如今可不是在适安的时候,捅下了篓子没人管你。” 她语气里有些得色,“这里我熟悉,不会出什么事的。” 卫辞望着屋外,同样是阴暗一片,他其实想到外面走走,看看热闹也好,只是如今他腿脚不便,这真是一个悲哀的事实。 …… …… 赵瑾言同赵荒芜分别后,便回了绮梦居里,想着如今算是没什么事情了,她要好好睡上一睡。 这一睡便是一天一夜,直到第二日的中午,还是被一阵喧哗声给吵醒的。 她坐在一侧,望着底下的低着头支支吾吾的丫鬟,这人她还有点印象,以前在母亲身边伺候着,好像是叫绿芙。 便问:“有什么事情吗?” 绿芙脸涨的通红,直点头。 她觉得有些怪异,也没放在心上,“有什么事,说吧。” “是夫人,她今日到了倚翠阁里,说这里环境好,便想搬过来,夫……”还未说完生生的给停下来了,绿芙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东门宛了。 赵瑾言哪能听不出来,“直接说结果吧。” 绿芙缓了一口气道:“夫人她如今正在往倚翠阁里搬东西呢。” 说罢徐嬷嬷也进来了,“小姐知道了吧。” “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她问的是徐嬷嬷。 徐嬷嬷便顺着回道:“就刚才不一会儿。” “为何不早点告诉我?”她是有些急了。 “老奴以为这不重要。” 她仔细的观察着徐嬷嬷,想从中看出一丝别的什么,可没有。 “嬷嬷是想让容怜儿激怒我吧。”她有些谓叹,徐嬷嬷对母亲的感情,不比自己浅,便是母亲的东西,看得也未必没有自己重,如今却说出这种话,她不信。 罢了,她且不管就是了。 “绿芙,你去和父亲说一声吧,我稍后就到。” 绿芙忙应下,朝外奔了去。 赵瑾言也稍作修整,便去了倚翠阁,一路上也能见到三三两两的人搬着东西,上玄居同倚翠阁,一靠南,一靠北,隔的很是远,也是辛苦他们了。 只是还要再辛苦一番的,她不允许任何人去扰乱属于母亲的最后一片净土。 弯弯绕绕过后,便到了这靠北的倚翠阁里,大门上的封条尚在,却已破碎,她伸手便将其撕了下来。 本循着容怜儿吩咐摆弄着的仆人们见到她来也是一愣,又如同没有看到般的各自去做各自的了。 远处的花架下面,容怜儿正仰卧在一旁,边还有人扇着扇子,好不惬意的模样。 远远的朝她招手,“瑾言,你快过来,还是头一次知道,你母亲这里这样舒适。” 赵瑾言隔着远远的,笑的有着渗人,“不及夫人会享受。”却也抬步向前,走到容怜儿身旁的时候,拿去了一旁丫鬟手里的扇子,亲自给容怜儿扇着,“就不知夫人这一行问过我母亲没有。” “你母亲?”她轻蔑一笑,“她算个什么东西,如今这府里当家的该是我容怜儿!” 赵瑾言握着扇子的手紧了紧,笑意又浓了浓,“夫人这是春风得意,却也要小心马前失蹄。” 她沉了沉声,“问过父亲没。” 容怜儿的模样有些无辜,“老爷他说这府里的地方任我选,难道不包括倚翠阁里?” 她望着赵瑾言越来越黑的脸,心里那叫一个畅快,“难不成故人都已离去,空留着屋子是个什么事?” 赵瑾言的瞳孔深深一缩,猛然间已离得容怜儿极近,“是谁告诉你,我母亲离去的?” 容怜儿冷不防被这样一问,有些心虚的笑了笑,“一个大活人没了,还需要别人告诉我嘛。” 第六十一章:安分 “赵海栗?”这是头一次赵瑾言直称呼那个本该是自己父亲的人的名字,却格外的顺口,更甚至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便是想一想,这府里还有谁知道母亲离开,也只有父亲了。 “你......怎么会这样想?”这自然不是赵海栗告诉容怜儿的,她甚至是以为赵海栗是不知道的,她如此闹一番,将这事情给抖出来,怕是不光赵瑾言举步维艰,连她那个不露面的母亲也别想再回来。 可看赵瑾言的样子,倒像是赵海栗提前知道的。 “那是谁呢?”赵瑾言仔细的盯着她的眼睛,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纰漏,自然不会漏过她一闪而过的心虚。 如今这事情还未闹大,她希望在众人都知道之前平息它。 又循着院子看了一圈,不大不小却足够威严的声音响起,“都住手吧,歇息歇息扶着你们主子回去吧。” 闻言皆把目光转向容怜儿,不知该如何做。 她如今正在上风,哪里肯听赵瑾言的话,只是不甚在意的说:“他们刚休息了,不急。况且我今后是准备住在这儿的。” “你懂我的意思,乘着父亲还不知道快快回去吧。”赵瑾言负手而立,眼睛深深闭住,不想看到那已被破坏的同先前无一丝一毫相同的主屋里。 容怜儿仰卧在那儿,只当她是怕了,便更是浑不在意,“真正该怕老爷知道的人,是你吧。 瑾言,你向来懂得掩藏,如今这样子,分明是怕极了,你怕老爷知道降罪于你,是吧。” 她只是低低的笑着,“你果真要如此?” 容怜儿故作无辜道:“这里的地段我喜欢极了。” “好!”赵瑾言回头,容怜儿有几分错愕,却也瞬间自然如初,“瑾言,你晓得我最讨厌你什么吗?” 赵瑾言觉得有些索然无味,“无非是些身份地位罢了,你以前说过的。” “那是以前。”本涣散无神的眼睛变得锐利,赵瑾言还是头一次见到。 容怜儿说:“同样是嫡女,同样是母亲不受宠,同样是父亲再娶,凭什么我要低声下气、看人脸色?你能知道那种感觉吗?全苏州城里的人都怎样看我,我心里清楚,可凭什么只有我?我迫切的想要一个人,可以和我分享这些心情,而这个人,一定会是你!” 这样扭曲的心理,赵瑾言第一次遇到,只觉得可笑极了,便道:“却也未必。” 容怜儿却是有着极大的自信的,她只站起来,眼带轻蔑,好像面前的这些人,不过是蝼蚁。 “你会的。” “夫人如何这样笃定?” “因为有我容怜儿在,因为你赵瑾言在老爷的心目中一文不值。” “而这些又同你当年的境遇何等相同,对吗?” 这句话是正中了容怜儿的心思,只见她手指向赵瑾言,眼睛有些仗势欺人的眯起,“你好大的胆子,不过区区一介庶女,怎敢顶撞本夫人?” “庶女?” “嗯。” “夫人?” “嗯。” 赵瑾言轻笑,“怕是你想多了。” 容怜儿羞愤异常,还不待发泄,就见赵瑾言朝前作了一辑,“父亲。” 其余的人也异口同声道:“老爷。” 赵海栗先前听绿芙说过一番经过,便也没有多么的惊讶,只是他额头青筋暴起,便可见心里是有气的,只是不知道是对谁? 容怜儿稍作反应,便也娇滴滴的迎了上去,只是赵海栗并没有接住她递过来的手,让她好一阵尴尬。 “怜儿怎么会想到来这儿?”赵海栗轻柔的问道,神态与往常并无二。 容怜儿道:“听人说这里风景好......” 赵海栗打断问:“听谁说?” “莲姐姐......”先前还见面就不对付的二人已是姐姐妹妹的称呼上了,赵瑾言心道怪不得。 当日她曾同莲姨娘一同来过母亲这里,怕就是那个时候被察觉到了端倪。 只是那莲姨娘看着是个精明的,怎么就不知道守口如瓶呢? 赵海栗握住容怜儿的手道:“这里不适合你,回上玄居去吧。” “我不!”容怜儿想到自己方才在赵瑾言面前那样趾高气扬,如今却灰溜溜的出来岂不是很没有面子?便蹭着赵海栗的衣袖说:“人家好不容易将东西搬了过来,你再让人家搬过去,岂不是很麻烦!” “那我让几个人过来帮你如何?”赵海栗耐着性子说道。 “不要,人家喜欢这儿嘛。”容怜儿见他没有生气不由得得寸进尺。 赵海栗揉了揉太阳穴,“怜儿,听话。” 容怜儿便不敢再继续了,只是又埋怨了几句,看着人将这里的东西又搬了出去,生了好大一股闷气。 便只剩下了赵海栗同赵瑾言父女二人,赵瑾言进了屋里,想着虽然不能收拾成与原来完全无二,但起码八成像还是可以的,以后母亲再回来便不会生疏,兴许便会留下了?唇边不禁浮起一抹笑意。 赵海栗站在屋外远远的看着,却只是冷笑连连。 “她那样冷心冷情的人,会有你这样的女儿,不得不说不神奇。” 赵瑾言本整理画像的手一顿,又恢复如常,“父亲说的哪里的话,瑾言对母亲如是,对父亲更如是。” 赵海栗回过了身子,“你的母亲如今是容氏,这一点自东门氏被休弃后便已确定。” 赵瑾言懒懒说道:“瑾言依然是那四个字,倒也未必。” “为父不奢望你能待你母亲如亲母,只不要去找她的麻烦,安分守己便行了。” 今日听到的笑话着实太多,赵瑾言已经笑不出来了,她兀自摆放着花瓶,修剪花枝,反问道:“若夫人不安分呢,你让我安分,是等死吗?” 又接了一句,“怕是正中父亲下怀吧。” 她今日在赵海栗面前表现得有些乖,是以这突然出现的两句反话倒是让他侧目相待。 仔细想想这个女儿好像向来如此,面上沉静,内里生着反骨。 “怜儿不会如此,她是什么性子,我还是知道的。” “倒也未必。”赵瑾言已经懒得去应付了,不禁想也不晓得别人家的父亲是怎样的。 正胡思乱想之际,忠伯进了院里,神色十分凝重道:“老爷,上京来人了。” 第六十二章:娶你 赵海栗走进书房里,书桌前坐着一个颇为秀气的少年,听到动静没有回头便起了身,“三叔来了。” 蓦的松了一口气,“是瑾之啊,来之前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好让你三叔我早作准备。” 赵瑾之文弱的脸庞上有点点红晕,“上面临时吩咐的,就连小侄我也是才知道。” 来人是郑国公赵闲洛的长子嫡孙,生年一十七岁,赵家唯一从政的人,时任国子监监丞,不过是个正七品的文官,却因为出身郑国公家,前途自然不可限量。 他这样一说赵海栗便知道了,定是朝廷派了什么任务来,该与自己无关了,放下心来。 “三叔可知,同瑾之一同来的还有谁?”赵瑾之不动声色的笑了笑,这位三叔他也只在幼时见过,剩下的便是听到的种种传言,无一不荒唐,这不,老爷子放不下心来还让他带了话呢。 “是谁?”赵海栗不假思索便问道。 “东门兹。” 只这三个字,让赵海栗方才还算活络的大脑卡壳了,整个大周朝,姓东门的可不多见。 便只有当朝首辅一门,想这子该是东门郅独子了。 赵瑾之拍了拍赵海栗的肩膀,“祖父让我带给三叔一句话,凡事量力而行,量才而行,切不可意气用事,任何人都要为自己曾经所做过的事情承担代价,三叔更如是。” 赵海栗沉默不语,赵瑾之两手交握,“而小侄也有一句话要带给三叔。”他见他神色如方才一样,才说:“东门一族是三叔惹不得的。” 赵瑾之同东门兹同是十七岁,两人俱是在国子监任职,交情自是不错。 说完这句话,连杯茶都没有喝,他便不顾赵海栗的阻留,离开了。 赵海栗脑子里有事,是以便也只是意思意思的留留,就让忠伯带着他安置去了。 ...... ...... 话说赵瑾言在倚翠阁里收拾了半晌,方觉差不多的时候,才将门又关住,准备离开。 忆起刚刚忠伯所说,便忍不住想,这上京派的是何人,为的是何事,想这里也没发生什么大事。 想着想着便入了神,连后面跟了一人也不知道。 东门兹觉得无趣来,他这表妹当真是有些蠢,要不然怎么会被人这样欺负? 想东门小爷在上京,那可是横着来的。 他怎么会有这样蠢的表妹?东门兹为自己感到悲哀,因为他爹说...... “痛!”一声惊呼,别多想,这是从东门兹口里传出来的,只见那个在他意识里很蠢很蠢的表妹正手执木棒,一脸警惕的对着他,“哪里来的登徒子!敢在本小姐面前放肆!” 受此“大刑”,东门兹本想破口大骂,却定睛一看,眼睛骨碌骨碌的转,“嘿嘿”笑了两声,很是不好意思的低下头道:“瑾言表妹,我......我爹叫我来娶你!” “娶!娶你个大头鬼啊!”赵瑾言二话不说,又是一棒,当然这一次只是做做样子,这个人她还是认得的,前世里同她最不对付的东门兹是也。 只是东门兹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反是振振有词道:“本来就是嘛,肥水不流外人田!”又很是警惕的看了一眼她手中的木棍,笑嘻嘻的道:“表妹,你先把这棍子放下呗。” 赵瑾言一扔,不打算跟他一般见识,只在前面走着,“我方才以为是坏人,一时下手重了,表哥可别放在心上。” “哪能呀。”东门兹紧跟着上来,“姑姑呢,爹爹他在家里总是念叨着,让我来了好生看一看。” “在......休息呢。”赵瑾言转口问:“表哥你来这里做什么?” 他神秘十足道:“佛曰:‘不可说’。” 赵瑾言再一想,莫不是那上京来的人是他?又摇摇头,东门兹看着着实不像是能担什么事的人。 又问道:“表哥一个人来的?” 这倒是可以说的,他便不隐瞒,直言道:“同你二哥一起来的。” 赵府里子嗣众多,赵瑾言对这二哥印象倒是很深的,却不是因为他身份矜贵,只是因为这二哥着实是她这一辈中最是富有正义感的人了,赵家世代商家,只出了这么一个当官的,偏生这位还是个正义十足的人。 上京是最最太平之地,这里位处天子脚下,便注定了它不会太动乱,却有一个谁也不能得罪的姓氏,它不是天子之姓,而是天子之母的姓,是温! 温家大多精明之辈,却总有那么几个贪财好色的,温于顺便是其中的一个,他不光贪财好色,他还蠢,蠢得明目张胆的欺行霸市,便有许多人一纸诉状告到了衙门里,这本来也不关他这二哥的事,偏这状子没人敢接,就有人找到了二哥,二哥哪能看得下去这种人,便先审后斩再奏,这下便将太皇太后给得罪了,只看在祖父的面子上,判了终生监禁。 想这个时候,温家同赵家的矛盾就显现了出来。 一山不容二虎,尤其是那野心甚大的太皇太后,怎能允许有不在自己控制之下的赵家久存? 可自己却是傻傻的嫁给了温元良! 东门兹突然觉得周围的气压骤然变了,他看向小表妹,却发现她也在看他,本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忽的就红了脸,绞着手指跟个小姑娘似的,“怎么,表妹改了主意想嫁我了?” 赵瑾言一个没忍住,笑喷了,她正色道:“可瑾言我是已经有了婚约的,难不成表哥想让我毁婚?” 这婚事东门兹本来是不知道的,可架不住他有个爱管闲事的爹,他爹一心想着让他将这小表妹给娶回来,那不得方方面面给他打探好了? 不过嘛,婚约这个事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可违逆,偏偏这人是温元良。 这整个一生人勿近的冰块脸,说他喜欢女人?他压根不信!大不了他以身**呗! 重重的拍了拍赵瑾言的肩膀,大义凛然道:“放心吧,这事情就交给表哥我了!” 赵瑾言默默点头,她是真的很不相信他。 不知不觉间,赵瑾言抬头,绮梦居已到。她想着假如这位仁兄进去,她的院里岂不是要鸡飞狗跳?便想委婉的拒绝,“表哥,你看这天色有些黑了,不如......” 第六十三章:撤职 东门兹瞧着这正是午后的天,怎么就黑了?脑子一转,顿时明了,“既然小表妹想睡,那表哥便勉为其难的陪上一陪吧。” 她......真不是这意思啊! 真是八字不合!其实今日东门兹有此举动实属正常,因为她那舅父,心心念念着他的妹妹被人抢走,便想着再将妹妹的女儿抢回来,如此方算不吃亏,这在上一世里便是如此,这一世里还是没变的。 变得只是她赵瑾言罢了,当然还有一个东门兹。 遥想当年他二人可真是应了”冤家“二字,舅父一直逼着让东门兹娶她,东门兹不愿,可违抗不得,便将一腔怨气发泄到她的身上,只她也不是逆来顺受之人,两人真是好一番斗法,直到赵瑾言嫁给温元良后,这个结才算是解了。 却也不算是解,因为他二人虽不会再斗法,却也更生疏许多,比陌生人还不如。 回想往事,仿若昨日,方觉原来也不是只有那恨,还有许多值得思念的瞬间。 她刚迈进来一步,不知太阳被什么反照,耀眼的厉害,下意识的用衣袖遮挡,就听见那一声“十三妹”,蓦然感觉眼睛酸得厉害,好一声十三妹,她以前同七哥最是喜好惹是生非,每每二哥总是一声无奈的“十三妹”然后便替他们收拾烂摊子去。 赵瑾言吸了吸鼻子,挤出一个笑脸,“这位便是我那远在上京的二哥哥吧。” 东门兹不满了,这同样是哥哥,怎么等待他的就是棍棒,对赵瑾之则是笑脸相迎呢?不公平! 只是赵瑾言和赵瑾之默契十足的将这小爷给无视了,两人走到了一侧的柳树旁。 “二哥早就想来看看,我那远在苏州的最小的妹妹,长得是何摸样。”只一身普通的青色袍子,眉目湿润的看着赵瑾言,他满含笑意的打量。 赵瑾言睫毛弯弯的笑了笑,抿着嘴任由他打量,待到时间到了,笑眯眯的问:“和二哥哥想的,可有出入?” 赵瑾之摇了摇头,透着无奈之色,“我赵家的孩子,生得都当是不错的,只是你......” 赵瑾言紧张问:“怎么了?” “有些瘦了。” “只是瘦了?” 敲了敲她的脑袋,“你还想怎样?” 赵瑾言唇瓣上扬,“你不懂呀,女以瘦为美嘞!更何况,我也不是瘦,我只是不胖而已。” “好好好,我十三妹最美啦,不过等到你见了瑾华那丫头,便该知道你是如何的瘦了。” 听到这话赵瑾言“噗嗤”一声笑了,二哥哥口中的瑾华是她的三姐,同瑾之一母同胞,这三姐今年一十六岁有余,却迟迟没人上门提亲,因为她实在太胖了。 不过上一世里,她三姐姐后来可是励志减肥的,而且最终成功了呢。 赵瑾之见她笑得古怪,不由猜测,“瑾华的吃名不会传到这里了吧。” “没有没有没有。”赵瑾言连连摇头,她晓得她三姐最是喜好面子。 “还真是个孩子。”赵瑾之不由为这十三妹哀愁,想三婶抛却一切杂事,就是苦了一双儿女,尤其是瑾言,一介孤女,如何应付那后宅里的纷争?目光里便带了些怜爱,“有什么困难,或是受了什么委屈,尽管跟二哥哥说。” 赵瑾言道:“难不成二哥哥以为瑾言便是那般弱小之人?” “我赵家之人,都不是弱的,只是你再强,强不过人心歹毒,妇人算计才最是可怕,刀不血刃。” 赵家是个大家族,就郑国公赵闲洛来说,正妻共得三子,加上其余的不知名的小妾生的,共有二十一子,同皇帝的后宫有得一比。 不,皇帝的后宫跟他没法比,要知道当今皇上只有同皇后的一子一女。 生在其中的赵瑾之,又是那样得天独厚的地位,怎么能少得了见识那些呢? “二哥哥,我会的。” ...... ...... 昨日因着赵瑾之和东门兹来临,赵瑾言又和她二哥交谈了许久,内心激动,便失眠了,到了后半夜里,才睡着,是以早晨便起得晚了。 当她一切都整理完毕后才知道,来客人了。 想着这两日可真热闹,不知今日来的是谁呢,想她认识的人其实不多的。 见袁思齐白衣洁净,独立于一隅,偏生觉出几分淡淡华彩,不由愧意涌上心头,“是袁公子,久等了吧。” 袁思齐道:“不过刚刚来而已,不久,不久。” 赵瑾言便也没有多说,请着他到屋里坐下,上了茶来。 袁思齐不是拐弯抹角之人,便直接问了,“听说你惹上了一桩命案?”他前几日因着一批药材生意,下了一趟江南,回来时便听说了。 “是,不过已经过去了。”她这样坦然,倒让他原先准备的一箩筐话给失了效。 “你倒是看得开。” 赵瑾言有些无所谓的说道:“凶手又不是我,有什么看不开的,不过就是有些晦气罢了。” 袁思齐连连失笑,赵瑾言反问:“就不知袁公子有没有碰到什么晦气的事情,说来分享分享。” “袁某竟不知这事情还有分享一说。”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 袁思齐晃了晃神,“不过我还真有一事要同你说。” 赵瑾言上了心思,连忙竖起了两只耳朵,“快说快说,听着呢。” 他道:“原州府容大人被御史台参了一本,直接就被皇上给撤职查办了。” 她仔细寻思着,想着不对啊,一个小小州府哪里用得着御史台参?莫不是有什么重要人物关照? 这一想便想到了前些日子陆菱蕊那事,难不成是陆老爷心有不平,托人办的? 只是陆老爷有那么大的能耐?她表示怀疑。 袁思齐看她一个人在那儿乱想,真不知这么一个脑袋瓜子还能想出什么奇妙的东西来,也不吊着她了,便说:“前些日子你托我办的那事儿,有结果了。” 赵瑾言顺着望过去,袁思齐只觉得这双眼睛忽的就亮了起来,如同漆黑夜空的星星一般。 “在哪里呢?”她有点怀疑这声音不是自己的,因为它是那样的死寂,没有丝毫生机。 袁思齐看着她的眸子一点点黯淡下去,嗓子忽然有些干,“就是新任的州府大人。” 第六十四章:新任 原来是这样,二哥哥来了,小表哥来了,温元良也来了。 苏州这小地方,突然很来这么大几尊佛,真是有些奇怪呢。 赵瑾言半开玩笑的说道:“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不知温知府这三把火会上到哪儿呢。” 袁思齐忽然就变得认真了起来,他叫道:“赵瑾言。” 她眼睛睁大,问道:“我就在这儿呢,怎么突然叫我呢?”她神色之间全然是嬉戏玩闹,平时脾气很是好的袁思齐突然就有些生气了,虽然这生气被他死死的压着。 “你曾经说过你不喜欢温元良,虽然他是你的未婚夫婿。”都说秋雨绵绵,润物无声,他这会儿的声音真比那秋雨还要绵上几分,就希望赵瑾言能醉到里面去呢。 赵瑾言的眸光闪了几下,“我恨他。”又是那样的斩钉截铁。 他如今有些紧张,自是没有分析那话语里有什么漏洞,只觉得这恨便是不喜欢了,内心有些窃喜。 “我说,我是说如果,我同阮姑娘将婚约解了,你会不会嫁给我。”少年自小便是众星捧月般长大的,袁思齐从小到大,还真就没什么人超过他去,他总能轻而易举的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只是这回,有些不确定了。 方才还是玩笑的状态,赵瑾言如今便认真了起来,她不晓得自己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怎么还会有人喜欢呢? “你不了解我,你若了解我了,你会离得我远远的。”她的声音忽的就有些沉闷,“终归是年纪还小,不过是一时迷花了眼,喜欢上了一个人而已,过了便会好了,阮姑娘她,很适合你。” 她以一副过来人的口吻自居,出言便是拒绝,这话袁思齐听得懂,他没有告诉她的是,他在来之前其实已经同阮向蝶解除了婚约,代价是袁永沛入族谱,成为真正的袁家少爷。 母亲骂他蠢,妹妹骂他傻,可他觉得值得,纵然如今被拒绝。 “你好生歇着,我还有事,便先走了。” “好,我送你。” 出了院里方觉秋风起,不知不觉已经入秋了,她看着眼前这个少年,他才十七岁,该有大好的人生,而她已到暮年。 为她荒废这大好时光,当真不值得。 未料还未出了府里,便碰上了她那看热闹不闲事大的小表哥,突然从墙头一跃而起来,站在前面抱胸而立,凤眼微挑,也不说话,就那样拦着他们。 赵瑾言如何能不知道他是个什么德行,便作无人状道:“袁公子,继续走吧。” 只袁思齐还不知道是个什么状况,眼前人是他未曾见过的,而赵瑾言一向是个礼数周全的人,如今却这样,怕是两人关系匪浅。他虽有疑问,却也知说多了不好。 道:“好。” 便想从东门兹的另一侧出去,只是他一动,他便动,生生的挡在他面前。 袁思齐有些为难,“瑾言,你看这......” 东门兹有些阴阳怪调的开口,“你这哪里来的人,叫我小表妹叫的倒是亲切。” 听他称呼方知两人是亲戚,敌意便也消了一半,问:“不知这位兄台如何称呼?” 东门兹傲娇的扭过头去,赵瑾言哭笑不得道:“这是我表兄东门兹。” “原来是东门公子,失敬失敬。”袁思齐好脾气的说道。 东门兹“哼”了一声,“别想着将我小表妹拐回去,这是我的。”他手一勾,勾住赵瑾言的袖子,再一用力,就给拉了过去。 赵瑾言不假思索,便随了他去,只是附带着说道:“小表哥你可不要胡说,袁公子他是有未婚妻的。” “我刚刚都听到了,他有未婚妻,还想要娶你,这叫什么?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整个一负心汉!”别看东门兹长得细皮嫩肉,那嘴毒着呢。 赵瑾言觉得他这样说有些过分了,连忙对袁思齐说:“你别理他,他也就长了一张嘴。” 有人这样说她表哥的吗?东门兹觉得赵瑾言真是太不可爱了!当然对面站着的那个男人更不可爱! 将袁思齐送走,东门兹便一直缠着她,道是无聊,让她陪他逛街呢。 然而她心思都在袁思齐方才说的那事上面,哪里来的心思应付他,便得了空闲偷偷溜了。 这里是她的家中,自然熟悉,想要逃掉东门兹还是轻而易举的,便独自一人爬到树上面小憩一会儿。 她有很多很多的疑问。 比如二哥哥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东门兹又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更巧的是,温元良也来到了这里,而且是以新任州府的身份。 这三人之间本是没有联系,却突兀的让赵瑾言不得不联系到了一起。 别说温元良仅仅是来此历练,更别说她二哥哥仅仅是来看看他们,更别说她那只知谈笑的小表哥是真傻。 秋风拂面,比之春风亦是不差,只是这柳枝刮到她的脸上之后的感觉,便不是那样的妙了。 当她正准备跳下去的时候,眼睛一眯,来了个不速之客,得,她还是继续眯着吧。 这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她那逃也逃不掉的冤家容怜儿,你不惹事,事惹你啊! 不久,便看到容怜儿气急败坏的出来,想必是没有找到她,有些生气吧,至此,赵瑾言还没想着要跳下去。 要不说这人眼尖呢,却还是个没什么眼色的。 就是容怜儿身边经常跟着的那个小丫鬟,她记得叫喜儿,这喜儿一脸懵懂的瞧着树上面,同容怜儿很是天真的指道:“夫人,那树上面的不是小姐吗?” 容怜儿看罢,瞬间眼睛便像刀子一般的射了过来。 “我说怎么找不到你呢,竟然躲我躲到树上去了,莫不成赵瑾言你也懂得心虚?” 赵瑾言不知所以然,便扶着枝干跳了下去,“躲你?你莫不是在讲笑话?” 容怜儿未料到她说话竟这样不留面子,脸涨的通红,却也生生忍下,真是少见。 “我父亲被辞官,是不是你搞的鬼。”她压低声音问道。 刚刚父亲托人来,她才知道这事,父亲让她来求赵瑾言,她觉得诡异,转念一想,八成父亲丢了官这事,说不定就是她让人搞的鬼呢! 第六十五章:断绝 “夫人你也未必把我看得太过高了,想我也不过一介闺阁女子,何德何能同当朝为官的人为敌呢?”赵瑾言她淡淡说。 容怜儿却并不信,许是打心底里就觉得赵瑾言无所不能吧,她曾在她的羽翼中成长,也曾妒忌过,却打心底里是高看她的,她也不过是后院里的一介妇人,眼界自然高不到哪里去,纵然懂些小算计,却也上不了高雅之堂。 “不是你又能是谁?我父亲他又没有得罪过谁?” 赵瑾言对这句话是无比认同的,容得水那是个老狐狸,可惜生出来的小狐狸未习得他左右逢源的本事。 她道:“谁知道呢,保不准谁觊觎他的位子,就是谁喽。” “这是什么意思?” 赵瑾言狡黠的笑了笑,“听说新任的州府大人是个年轻人,家里颇有人脉呢。” “你是说......” “我可没说什么,夫人请回吧。” 赵瑾言扬长而去,容怜儿又堪堪赶过去,“你要帮我。” 她无力言道:“凭什么?” “我......我不想失去现在有的一切。”容怜儿可怜兮兮的说道,这也是她的真心话,她身份本来就不高,若父亲的乌纱帽再丢了,她怕她好不容易才拥有的尊荣会瞬间化为须有。 赵瑾言毫不留情道:“那跟我有什么干系?” “我求你。”容怜儿期期艾艾的望着她,想着以前她一求赵瑾言,她便会帮自己赶走那些不安好心的人,如今该也是吧。 赵瑾言停了步子,此时还在外面,偶尔还会有三两人过来,“求人总要有求人的样子。” 容怜儿咬了咬下嘴唇,“你帮我......” 赵瑾言同她有些距离,不言语,不动作,最终在她的逼视之下,容怜儿心房溃败,不得不跪了下来。 “瑾言,我求你。” 赵瑾言往后退了几步,“对,就这样,一直跪到我的房门外。”她说罢便扬长而去,只留容怜儿幽怨的眼神在后面。 倒是没成想,容怜儿她还真就一步一步的爬到了赵瑾言的院里,已失去了大半力气,却还是大着嗓子说道:“赵瑾言,我做到了。” 她原先只觉得这人有些蠢,如今看来她能在众女子之间被父亲看上也不是没有道理的,起码这份毅力还是让人佩服的。 当然能被这蠢人欺瞒十三年之久的她,也是蠢得够可以。 赵瑾言走到了外面,如同看着个陌生人一般,“我可没说过,你求我我便帮你这样的话。”言下之意便是这事情她是不会管的。 “你言而无信!”容怜儿目呲欲裂。 赵瑾言弯下腰来,“你凭什么以为我会在你抢了本该属于我母亲的位置之后,还会帮你呢?” 容怜儿明显慌了,她拉住赵瑾言的衣角,“你帮帮我父亲,以后我再不同你作对就是了。” 赵瑾言扶了扶额角,“你为何不去求我父亲呢,想必你只要一提,父亲他马上便会办的。” 赵海栗?她是求过的,只是当时他却是委婉的拒绝了,她便没敢继续说下去。 狠了狠心,她再次问道:“你果真不帮我?” “不帮,也帮不了。” “好!”下一瞬,鲜血染红了眼,赵瑾言眼睁睁的看着容怜儿将刀插入到小腿上,无动于衷。 “我问你,帮不帮我?” 赵瑾言背过了身去。 “喜儿,你去同老爷说,就说小姐她要杀我!” “啊?”喜儿有些分不清状况了,“小姐,你得赶紧止血啊!” “我让你快去。”容怜儿一喝,喜儿便立马离去了。 “赵瑾言,你为何这样对我?”容怜儿将刀一扔,任血流尽。 赵瑾言闭住了双眼,只觉得人心莫测,“你是不想要你肚子里的孩子了吗?” 容怜儿一震,又哈哈大笑,“你要是早点帮我,我也不至于这样。你既让我受此大辱,我也该让你付出代价! 本夫人倒要看看,在老爷心里,是你这个女儿重要,还是我腹中孩儿重要!” 赵瑾言又想起了刚醒来那段时日,她将容怜儿从高台上推掉湖中,容怜儿反手便在父亲面前伏低做小,给了自己一击。 其实某种时候,她们两个,相似的很。 可是她不会去拿她的孩子的命去做赌注,那真是她永生难忘的伤痛。 “帮你是不可能了,但是我倒是可以给你指条路。”赵瑾言食指微动,心思莫名。 容怜儿仰起脖子,“是什么?” “现任的州府温大人,若他死了,你父亲,便还是州府。” “温大人......”容怜儿呢喃自语,忽的跌倒地上,“好痛......” 赵海栗赶到现场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赵瑾言冷漠而立,容怜儿直呼痛,连忙到了她身边,一摸全是血,“你这不肖子,竟如此对你母亲,便也罢了,也不知搭把手来。” “那不是我母亲。”她似乎一直在重复着这句话,却一直没有人将它当成真,“况且我嫌脏。” 赵海栗将容怜儿抱到床上,幸而只是流血过多,人倒是没有大碍,只是对腹中胎儿多多少少是有些危害的。 赵瑾言在书房外面已经跪了三个时辰了,这是赵海栗吩咐的,想想也是,谋害嫡子这样的名头,是她承担不起的。 直到容怜儿醒来的时候,赵海栗都没有叫她。 渐渐的到了深夜,又到了早晨。 府里的人聚到了一处,谁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老爷突然叫他们。 便看到前面跪着的是小姐,都噤声不敢说话。 还是赵紫琼胆子比较大,问道:“父亲,二姐为什么跪在那里。” 赵海栗缓了缓神色,“一会儿你便知道了。” 后来赵瑾之也到了,赵海栗才站了起来,便将昨日的事情说了一遍,大意就是赵瑾言谋害当家主母以及未来嫡子,又顿了顿。 看向赵瑾之,“这罪名细算起来,怕是死不能抵。” 赵瑾之也淡淡说:“是很重了。” “只是我素来仁厚,同瑾言也是父子一场,做不得那样绝,便断绝父子关系吧。” 他说的轻描淡写,听的人心俱是一颤,赵瑾言也是久久不能相信,她有想过赵海栗会怎样处罚她,却不想是这样。 第六十六章:压制 “为什么?有我这个女儿就这样让你觉得丢人?”她第一次这样直白的问出来,赵海栗也不免回她,“你这样歹毒的人,怎么能是我的女儿呢?我再留你下去,怕是要家宅不宁了。”他冷冷的说道。 赵瑾之也没想他三叔来了这么一回,倒有些难办了。 “三叔正在气头上吧。” “老爷他说得对。”容怜儿在喜儿的搀扶下,苍白着一张脸过来,“我如今是赵夫人,我肚中的孩儿,将来是要继承这整个府邸的,而她赵瑾言,生母是个被废的,她自己怕是连庶女都不如,却敢这样对我,该死!”以前的恨多少带点妒意在里面,而如今却是切切实实的,昨日的羞辱她记得清楚。 “尊夫人好大的怨气。”赵瑾之干笑两声。 容怜儿有些嗔怪,“这位就是上京来的二公子吧,是不是该叫我二婶呢?” 饶是赵瑾之向来沉稳,也不免一噎,让他叫一个同十三妹一般大小的女子三婶,这感觉,还真是怪极了。 “尊夫人言重了。”赵瑾之不轻不重的回绝。 赵海栗看着下首的赵瑾言,又拿起了桌上的一张纸,“这便是早已草拟好的断绝书,按上手印吧。”便扔了下去。 那纸飘到她面前,赵瑾言看着早已干了的墨迹,分明是早已拟好的,父亲怕是早就等着这一天了。 “好,我赵瑾言今日便同你......” “三叔,这茶有些烫。”便见一道水柱直直流下去,沾湿了那张纸。 赵海栗脸色有些不好,却也没说什么,吩咐道:“忠伯,再去拿一张吧。” 忠伯道:“好,奴才这就去。” 又吩咐人给赵瑾之上了一盏茶,他优哉游哉的喝着,像极了不在意的样子。 赵瑾言却是了解,忠伯这一去怕是带不回来什么东西了。 结果非但如此,还着火了,放着笔墨纸砚的库房里的东西,被烧了个干净。 刚刚赵瑾之表现的那般明显,几乎是第一时间,赵海栗想到的便是他,那里没什么重要的东西,早不烧,晚不烧,怎么偏偏在今日呢? 赵海栗他还真就动怒了,就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他道:“瑾之,我敬你是客人,又是我大哥的儿子,这才多有恭敬,你也别太过分了。” 赵瑾之一口茶喷了出来,“三叔,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紧接着便一个劲的咳嗽不止,倒有几分假戏真做的样子。 赵海栗生气,偏偏不能拿他怎么样,便只有将气出到手无缚鸡之力的赵瑾言身上了,他还就不信,阖府上下找不到一张纸来! 便下令让忠伯着人去搜!搜纸! 赵瑾之这会儿虽然还在咳嗽,但还是想开解开解他三叔,“三叔啊,看来天意如此,你又何必如此执拗呢,哪有隔夜仇的父子呢?” 可赵海栗同赵瑾言,还真就隔了夜,还是隔了好几个夜的。 没好气的挥开赵瑾之的手,突然,赵海栗的眼睛亮了亮。 容怜儿手捧着一张白纸,“老爷,我这儿还有呢。” 至此,大堂方才恢复了方才的肃静,赵海栗拿来笔,洋洋洒洒写了一篇断绝书,只是刚写完便被赵瑾之给撕了。 一反方才病弱之态,赵瑾之同赵海栗抱拳道:“三叔,对不住了。” 拿出一张丝绢来,“祖父其实还让小侄带来一句话。” “说吧,”赵海栗的脸色更为阴沉了。 “祖父说,赵家的儿媳,他只认东门婶婶,赵家的孙儿,他只认瑾言同恪儿。” 曾几何时,郑国公也说过这样一句话。 “赵家的儿媳,是谁也不能是东门宛,赵家的孙儿,是谁也不能是东门宛所生。” 他最终违抗了父亲的命令,娶了东门宛,落得今日这般颓废模样。 可是再来一回,他却违抗不得了,再没有当年的意气风发,最重要的,再没有当年那个女人在他背后作支撑了。 东门一族和赵氏一族,是有世仇的。 这世仇说来肤浅,无非就是郑国公他当年看上了东门郅他娘,而东门郅他娘看上了东门郅他爹,郑国公心里积压着一口气,而东门郅他爹也怕自己媳妇再被抢了去,以至于两家老死不相往来,东门宛同赵海栗两人的婚事,也遭到了多方面的阻拦。 纸张被撕碎,赵海栗觉得自己的人生就是个笑话。 容怜儿靠倒在喜儿的身上,没了,什么都没了,连表面上的“夫人”这个称呼都没了。 赵紫琼失神道:“那我是什么?”她也是赵家的小姐,也该是祖父的孙女啊,为什么不被承认呢? 殊不知赵府里最多的就是子嗣了,能上得了族谱的,只有嫡子嫡孙,剩下的,待遇虽然相同,实质上却大不相同。 冯姨娘握着赵紫琼的手,“那些不重要的,不重要。” 赵瑾言从地上站起,道:“真是可惜,没能同父亲断绝了关系呢。”不高不低,却足以被所有人听到,赵海栗尤其是。 “父亲想同瑾言断绝关系,瑾言其实也想同父亲断绝关系,这其实同祖父的话并不矛盾,父亲你说是吗?” 赵瑾之以为她在气头上,不由拉住她道:“说什么胡话呢。” 她舒雅自如的坐在赵海栗的一侧,“若父亲说的不是胡话,我说的便也不是胡话,没道理别人都不要你了,你还要上赶着去的。出身虽不是我能选择,但顺势而为我还是懂的,父亲,你说的可是认真的。” 青筋暴起,赵海栗急于暴起,赵瑾之却按住了他的肩膀,“三叔可要想好,祖父这几日心情不错,想必过几日会更好的。” 郑国公这位大家长,就像是一座大山,纵然隔着万里,也压在他的心头,终其一生,也只有在娶妻这一回事上违抗过罢了。 他深吸了几口气,“父亲说的自然是胡话,你这傻孩子,怎么就当真了呢,血缘这种关系,哪里是一张纸便能割舍的。” 赵瑾言嘴角上扬,分不清是高兴还是嘲讽,“可是我意图杀害主母以及主母肚子里的孩子,可不是该死吗?” “老爷......”容怜儿如猫儿般喊了一声,似是可怜极了。 第六十七章:不同 “她也不过是一个妾罢了,我赵海栗此生唯有一个妻子,她叫东门宛。你若不喜她,吩咐一声下去便就是了,杀鸡焉用牛刀。” “怜儿,他不要你了呢。”赵瑾言似笑非笑道,“你心心念念,不惜毁坏名誉要嫁的人,不要你了。” 容怜儿红着眼睛,她此刻恨极了赵瑾言这耀武扬威的样子,像是在嘲笑着她,偷鸡不成蚀把米! 可她知道她如今什么都不能做,赵海栗也不会站在她这方替她说话。 “不,老爷不是不要我,我还是他的妾,我肚中的孩儿,还是他的。”容怜儿很是乖巧的站在赵海栗的身后,同往日之态相差甚远。 赵瑾言笑了几声,“看好你肚中的孩子吧,那是你最后的筹码。” 容怜儿不禁又往后退了几步。 赵瑾言抬步欲离开,就见赵紫琼往后猛的缩了一下,不禁失笑,“三妹怕我?” “我哪里有,分明是你太不是人了!” 赵瑾言摇了摇头,她若不是人,那她老子是什么?岂不是也不是人! “难不成我说的不对吗?二姐。”赵紫琼从未见过她心目中那样高大的父亲像今日这样受制于人。 “三妹说的什么都对,我就是太不是人了!”反倒是让赵紫琼怔怔不知所以然。 她没话了,赵瑾言却还有话,“要知道这不是人的人做出的事,一般也不是什么好事,所以就有劳冯姨娘以后行事多加思索了,免得我再不是人!” 冯姨娘的额头上渗出些汗:“我晓得了。” 这府里,要说对东门宛最熟悉的人,除了徐嬷嬷,就不得不提冯姨娘了。 而能准确的知道母亲离开的这个消息,又不怎么会安好心的人,也只有冯姨娘了。 毕竟也只有一个冯姨娘每日里都要同母亲请上一回安,虽然母亲从未见过她 她不深究不代表不知道。 “你欺负我娘亲!”赵紫琼虽然听不明白她们在说什么,但话语中的威胁还是听得懂的。 “哦,是吗?我不过是和冯姨娘交流交流感情而已。” 冯姨娘也道:“我和小姐之间会有什么矛盾,紫琼你想多了。” 她离去,赵瑾之也赶了上去,“等等你二哥。” 赵紫琼有些不懂的说道:“娘亲,为什么她可以叫他二哥,我却不可以呢。” 冯姨娘道:“因为嫡庶分明。” 赵紫琼的身体一震。 容怜儿的身体也是一震,没有人比她更明白,而如今她又要回到这条路上,她的孩子还会走到这条路上,想想便觉得不可置信。 她不允许她的孩子走上跟她一样的路,她更不允许她再继续卑微下去。 而造成如今这一切的,是赵瑾言。 ...... ...... 赵瑾言走得极快,许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赵瑾之,她的步伐有些乱。 便使得赵瑾之费了好大的功夫才追上去,“二哥从不知,十三妹你可以走得这样快。” 赵瑾言放慢了步子,装作不懂道:“我有些饿了,想早点回去吃饭。” 他将她零落下的头发别到耳后,没有说什么,只同她同步而行,赵瑾言莫名的觉得有些温馨。 便道是饿了,赵瑾之就看着赵瑾言用膳,她本食量少,这次却是难得多吃了些。 饭后两人坐于石桌周围,赵瑾言想起了昨日,她那样的想表现出一个单纯没有心机的样子,她想给二哥哥留下一个好印象,而不是如今日这样,得理不让人,有些刻薄的嘴脸。 纵然,她不觉得她有错。 赵瑾之自不知她心底里的那些小纠结,他只是有些心疼,这种心疼其实从昨日刚见到十三妹便有了。 再见到今日三叔对十三妹的态度后,越发的明显。 “二哥原以为,三叔府里简单些,你也会好过些,今日见到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赵瑾言维持的笑意,“其实还好啦。” “瑾言,你太过刚硬,有时候适当的示弱也是需要的。” 赵瑾言点点头,她何尝不知道过刚易折这个道理,可本性如此,便是想改她也改不了。 赵瑾之有些无奈,因为他发现这个妹妹,极有主见,他说的话,她好像都听了进去,可又好像没有。 便也作罢,道:“祖父他想见你。” 赵瑾言不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这想见是要见还是不要见呢? 赵瑾之老神在在的摇摇头,“如今只是想见,若要老爷子见你便要与众不同些。” 赵瑾言自然知道,她的祖父是个极其怪的老头,最是喜好为难小辈了,而能为难的,自然也是其看在眼里的。 简而言之,郑国公轻易不为难人,为难起人来不是人! 她默默想,同温家将婚事退了这事算不算得上与众不同? 过了午后,赵瑾言同东门兹两人出了府里,这三日可把东门小少爷给憋坏了,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自然哪里都要逛上一逛。 只赵瑾言在马车里待着,东门兹在大街上蹦着,跟个小孩似的,赵瑾言着实嫌丢人。 不时接到东门兹买的小玩意儿,她兴趣缺缺的看一眼便丢在一旁了,直到到了一个摆放着许多面具的摊前时,也未着人扶着,就直直的跳了下来。 东门兹眉毛一挑,“莫不是表妹你喜欢这玩意?” “不行吗?”赵瑾言手径直伸到一面具旁,却停住,并未拿下,又收回手来,“也不是喜欢,只是觉得它着实面目狰狞的厉害。” 东门兹一看,也是乐了,可不是面目狰狞,只那么多的面具,表妹她偏偏看上了那个最丑的,横眉冷目,只是一面具而已,却有种生人勿近的气息来。 只到底是表妹看过一眼的,东门兹瞧着赵瑾言心不在焉的向前走去,便自作主张的给买下了。 这一走就到了城西处的醉风楼里,苏州城里最是繁华的地段上又最热闹的饭馆,也不过申时,并未到饭点,这里已经客贯满盈了。 东门兹同赵瑾言到了二楼,寻了一僻静的地儿,到了窗边的角落处,小二很是热情的奉上茶水,又询问二人要吃什么。 东门兹没来过,自然不知道什么好吃,便看向了赵瑾言,不待他说话,她就道:“你别问我,我也不晓得的。” “那便都来一份吧。”东门兹就此盖棺定论。 小二愣着了,赵瑾言也愣着了,这店并不算小,若都将菜上上来,少说也得有百八十道。 得,是她低估了这位表哥的饭量,遂又咳嗽了两声,同那小二吩咐将招牌菜各上一份就好。 话刚说完,小二也刚离开,东门兹便换了一个位置,坐到了赵瑾言的身边,将窗户打开。 这是冷还是热?转眼便见她这表哥一本正经的看向窗外,“小表妹,有个美人儿一直看着你呢。” 第六十八章:一半 赵瑾言循着他的视线朝窗外看去,只能见一侧影,那帘幕刚刚放下,转眼马车已消失在街道上。 她便收回目光,低头抿了一口茶水,入口甘甜,“怕人家看的是表哥你吧。” 东门兹“哈哈”大笑两声,很是大言不惭的说道:“以前在京中时便有好些女子看了我就移不开眼,没想到到了这里还是这样的受欢迎。” “可惜那女子走了。”她顺着他的话接口说道。 他也多有可惜,“不然还是要结识一番的。” 得,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不久饭菜便上了来,只刚拿到筷子,就有一穿着青灰色衣服的人走过来,他低眉顺目的同东门兹和赵瑾言问了一声好,就道:“我家小姐请二位上楼一叙。” “你家小姐是谁?”东门兹问道:“同我或是表妹认识?” 那侍从打扮的人依然低着头,“我家小姐并未说。”言下之意便是他也不知道了。 连请他们的人是谁都不知道,万一是劫色怎么办?东门兹很是担忧,他并不准备上去。 只是赵瑾言却接口道:“那便请你带一下路吧。” 这答应的倒是干脆,连带着动作也是很快,转眼已到了拐弯处。 不得,东门兹只好也跟了上去,扯着她的袖子道:“我竟不知,你也是个急性子,连人都不问清楚……” “那人我认识的。”赵瑾言低声打断,忆及方才马车前灯笼上那个大大的“阮”字,若她没有猜错的话,请她的人该是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阮向蝶。 因着容貌,又同袁思齐有婚约,她对阮小姐还算是有印象的。 方进屋里,便有一股浓郁的酒香味传来,“赵小姐来啦。” 果不其然,就是阮向蝶,只是同初见那次,好像有些不同,许是脂粉的原因,本艳丽之极的女子有些萎靡不振,还算丰腴的身子也比之先前有些瘦肖。 赵瑾言上前来,“来了,就不知阮小姐找我来,是有什么事?” 阮向蝶这才抬眼看她,是那种审视的目光,一寸一寸的,从头看到尾,还带着新奇的意味。 “赵小姐快请坐下吧,还有这位……公子。” 东门兹眉毛上挑,这女子从他进来开始便将注意力放在表妹的身上,他都以为他是个空气了。 “鄙人东门兹。”他顺着便坐到了阮向蝶身旁的座位上,“以后是要娶小表妹的。” 赵瑾言一个战栗,差点给坐歪了。 阮向蝶一个手抖,差点将酒杯给掉到地上。白着脸虚笑了两声,“据我所知,赵小姐以后嫁的人该是温公子。” 东门兹厚颜无耻道:“抢过来便是了。” 赵瑾言连忙补充道:“表哥就爱胡言乱语,阮小姐不必当真。”便在桌下狠狠的踢了东门兹一脚,示意他不要胡说。 东门兹虽然不甘,也只能闭嘴,毕竟事在人为嘛,他还是有信心抱得美人归的。 “自上一次相见,便觉得同赵小姐该是有缘的。”阮向蝶想起来那日床榻衣衫不整的一幕,又同眼下境况一厢对比,顿觉好笑,掩着嘴道:“果不其然,平时很少出门,只一出来便碰上了。” 她自顾自的蘸起手中的酒杯,便欲仰脖一饮,只是刚到嘴边,酒杯却不见了,原是被人夺了去。 “按理我是该厌你的。”她淡淡的同赵瑾言说。 赵瑾言不知所云,却也知人与人之间的缘法是奇妙的,豪无理由的厌上一人也不是没有可能,是以她并不生气,反而面露笑意,“阮小姐既然厌我,却还能同我坐下来畅饮,想必胸襟该是博大。” 阮向蝶“呵呵”的笑了两声,身子实是虚的厉害,这点在他身边的东门兹多有体会,他就眼睁睁的看着身旁的小姐左倒右倒,顺带替自己担忧了一把,若这是倒在自己怀里,他是该接还是该接?若接下了她要嫁自己这就不美妙了。 毕竟他是要娶表妹的不是? “被人当着面说厌恶,却还能安然的坐下来,论胸襟,赵小姐也是不遑多让的。”阮向蝶身子虽虚,理智却还是在的,若不然也不敢请他们二人上来的。 只是突然间手臂上一股沉力而来,接着她便看到一只手,比女子还要白皙上几分,覆在她的手臂上。 面上不禁恼怒,也用力抽出自己的手来,呵斥道:“无礼!” 东门兹不怒反笑,只这笑却是苦笑,他刚刚也只是想稳住阮向蝶快要倾倒的身子罢了,这才多有得罪,到底被人误解了,怪只怪他人太好不是? “小姐该是刚失了意中人罢。”不过刚见过一面,他却说得如此肯定。 纵然很是讨厌这等油嘴滑舌之人,也不由得好奇心起。 “此话何讲?” 东门兹他撩了撩自己左侧额头上的碎发,再回以一个风情万种的笑来,手中原本握着刚刚阮向蝶手中的酒杯,就当着她的殷殷目光给喝了下去。 阮向蝶她脸涨得通红,也是教养好,才没有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来。 便也信誓旦旦的说道:“且看你也正值芳龄,该是待嫁的年纪,却一脸苦闷的样子,好像谁欠了你银子一样。” 阮向蝶生生的压下自己想要掀桌的冲动,好脾气的问道:“仅仅是这样?” “当然不”东门兹他又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脸陶醉的样子,“再看你这模样,快要醉了一般,然而看这壶里,还是满满当当的,便知你平常该是滴酒不沾的。 而能令一花季少女心情苦闷,期寄借酒消愁的,只能是情之一事了。” 他又看了看原本还故作老成的少女此时脸上露出类似愣怔的表情,便知自己此时猜测不错,再说道:“而这情事还同表妹有关。” 他的嘴张张合合,说着说着也不禁愣神了,“你该不会看上表妹了吧……” 阮向蝶的表情更古怪了,这两人心情各异,却同时噤了声,一个是因为被人猜出了心思,另一个则是因为被自己的猜测给吓着了。 也只有赵瑾言此时缓缓溢出了笑意,“一半一半,表哥你只说对了一半。” 第六十九章:合作 赵瑾言将手扣到了桌子上,她本就闲适,像个局外人一般,如今才有了几分身为局内人的自觉。 “我印象中的阮小姐,不像是因一男子或女子而自怜自艾之人。”便看当日同那许多人碰到她同袁思齐衣衫不整,不管事实如何,一般人都不会像阮向蝶那样镇静。 这话阮向蝶也认同,“不过是面子上过不去罢了。” 只是心里到底有几分不甘,将愤瞒之色掩下,“我阮向蝶自幼便在同一辈中也是佼佼者,家中长辈无不赞我,却被一男子不惜得罪成平侯府也要退亲,却又正巧,这男子还是我先前有过好感的。” 她神色复杂的看向赵瑾言,面前女子不过十三,比自己还要小上两岁,却已然风华万千,虽然那隐隐被她压抑着,可见过她和袁思宁一番对峙,就知这不是个平凡的。 “便忍不住想,能令袁思齐做下此等事情的人,该是怎样的‘与众不同’。” 赵瑾言闻言也错愕,她只以为袁思齐先前那番话不过是试探而已,哪里知道当年少轻狂,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只是事情已然造成,她亦无法。 “那阮小姐可看出来什么了。” 阮向蝶有些微熏的脸庞转向东门兹,“你表哥倒是更与众不同些。” 东门兹这才明了,合着这阮小姐和前天来求娶表妹的人有婚约,且还被退亲了! 要不说他这小表妹怪呢,连相交的人也是怪,你见过有哪个被退亲的人是这个样子的吗?不寻死觅活那算是好的了。 计上心头,东门兹同阮向蝶很是自来熟的说起了悄悄话,“要我说,你既喜欢你那未婚夫婿,我又要娶我小表妹,不如咱两合作……” 呸,谁跟你咱两,阮向蝶在心中腹诽,却也随了他去。 这一厢,听得清清楚楚的赵瑾言不免冷汗,好好的吃一顿饭这都成什么了? …… …… 再出来时,天色已经有些昏暗,按理是该回去的,只是东门兹他玩心未泯,非拉着赵瑾言再陪他逛,就连阮向蝶也帮衬着道:“别看现在冷清,也就到了晚上,才好看嘞,以前我就常瞒着父亲和母亲偷溜出来……”她说着说着忽然就停下了,就连整张脸也拉了下来。 带着几分恍然才继续说:“也就是在这灯火通明的晚上,只有我和小瓷两人,便有那起了歹心的,妄想劫财,也得亏了袁思齐,只那时昏暗,他不记得我,我却记住了他,都当这门婚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却不知我的心里,也是欢喜的。却不料……” 不料会生出这种变故,她挤出一个笑来,“指不定今日我会再碰上一个比袁思齐还要好的人呢,且看这气氛,便是适合遇良人,择良缘的。”她深信,便也拉着赵瑾言的胳膊向前奔去,如此一来,倒显得两人的年龄有些颠倒了。 赵瑾言想她怕是再没有这般勇气,这般朝气,这般期寄,能遇良人,择良缘了。 却不妨她配合着她道:“那便听阮姐姐和表哥的,不回去了,就是枉顾一回礼法又如何?”向前走去,只一会儿,天色便渐黑了。 也是到了夜里,果真比白日更加热闹,许多白日里没有的纷纷摆了出来。 彼时赵瑾言同阮向蝶正在一卖吊坠旁看的兴头正起,光看那萤萤如绿就不觉得喜欢上了,觉得比那些店里卖的好看多了,且还便宜上几分。 成色自然不同,她二人也只是寻一个开心罢了。 那小贩是个有眼力见的,看他们穿着不凡,便尽力说着好话,哄着尽量多买点。 只是刚准备付钱之时,东门兹忽的一声,“看,那是什么。” 赵瑾言和阮向蝶也看过去,便见好多人都涌向前面去,本还算是宽敞的街道瞬间人潮汹涌。 东门兹伸长脖子向前看去,奈何人多看不着,他便吆喝了一声,也顺着人潮向前去了。 阮向蝶一看也拉着赵瑾言欲跟上去,只是赵瑾言这边的衣袖却被那小贩给拉住了,只见他一脸期待的问道:“小姐,你还买吗?” 待到赵瑾言将钱付了,东西拿好之后,方才还同行的两人已没了踪影,无法,她只好循着刚刚东门兹指的方向走了,远远的看着,也不知到底是什么乐呵的东西,围过去的人越来越多,她也不由的有了几分好奇。 随着距离越近,赵瑾言也看到了东门兹和阮向蝶他们,本就衣着不凡,在众人中间当是焦点,能分辨出并不难。 脚下的步伐便快了几分,待到更近了的时候,她在人群的这边喊了一声道:“表哥……” 东门兹光顾着看热闹,哪里能听见她这一喊,赵瑾言只好踮起脚尖,想从人群里挤过去,却不料突然又有几人闯进来,搅乱了她的视线,这样一来,就又找不到东门兹和阮向蝶了。 她正焦急,不防人群忽然间就乱了开来,隐隐听见有人喊“杀人了。”心头一凛,又被几个往前逃的人推来攘去,连站都站不稳,好不容易起来,欲往前走去,却有一人。 他自喧哨中而来,往动乱中而去,只为见那浮世中错过的女子,都说过眼烟云,他是执拗的人,放不下,弃不得。 “这位姑娘,你掉了东西。” 如酿了百年的好酒,这一言醇香十足,意味深沉,温元良他甚少说话,便是熟识的人,不必要的话也不会多说。 更不要说萍水相逢,面前这个只是未曾谋面的女子。 也许是见过的,只是那时她昏迷,与她而言,该是没有的。 她当然不是别人了,近了说,她是他自小便定下的妻子,往远了说,他们是有两世的夫妻缘分的。 是两世,温元良深信。 纵然他很不想她记得些什么,那些过往,或温馨或动人,亦或是悲伤,都由他一人记得,一人承受便好。 她僵硬的身体缓缓转动,那记忆深处不亚于恶鬼的哭嚎之声,赵瑾言她怎么会忘! 正因为没有忘,才会这般麻木、镇静、不可置信以至遗忘了动作。 透过时光的尽头,赵瑾言好像想到了些什么,她如同一个得了糖的小姑娘一般,笑得欣喜,那欣喜在面上,温元良心下不禁一动。 哦,是他呢。 他是谁? 第七十章:良缘 他曾于深深庭院中许她一个家,那百草芬芳,是誓言的见证。他曾于百犀山下,护城河边至大将军府邸,铺就十里红妆,骑高头大马,于苏州城外,迎她进京,再进府。他曾于将军府宅院之中,为她不惜同温母反目。 彼时她不过一弱女子,终日被困在后宅里的一方土地中,不识人心险恶,不晓得人心隔肚皮,有人欺她、辱她、害她,是他不顾礼法,护佑她于羽翼之下,便是在国公府中,头顶着国公爷和太皇太后两座大山,他也始终护她如一,纵然世人对此,颇有议论。 他说,你是我的妻,便该护你一生。 他是温元良。 他是无双公子,曾倾倒万千少女,却只为她一人驻足。 也是地狱里倾轧的恶鬼。 一手拉你进天堂,一手又推你进地狱。 她不会忘记赵家全族的覆灭,纵然如今已然重来一回。 她不会忘记他面目狰狞的说着“你该死”三个字,纵然他也死了。 她不会忘记他拥着魏娴汝时的可恶嘴脸,纵然她今生已然不会嫁他! 她也不会忘记他曾待她的种种好,纵然那最最深的一把刀亦是他插入她的腹中! 赵瑾言收回那于她来说类似于幼稚的笑,抬眼以着对待陌生人的态度看着她上一世的如意郎君,算是今生里第一次见面了。 早在得知温元良任知府历练之时便该晓得了,只是到底不是陌生人,你让她如何自如?终归是不同的。 疏远的眼神也不过片刻,待看到温元良的面庞时,本自作镇定的赵瑾言脸色铁青,浑身颤抖。 他竟然还敢这样来见她?竟然连这最后一方净土也要毁灭? 温元良缓缓摘下了墨黑色面具,正是赵瑾言今日下午看上的那一个。 有道是眼眸深,深不过琉璃醉。他玉身直立在赵瑾言面前,低头俯视着这个别扭的小女子,左边手臂不自觉的动了动,将墨黑色的面具递到赵瑾言的面前,“姑娘,你丢的面具。” 他神色诲暗不明,久久不见她伸手拿去,喉咙动了动,有些紧张。 赵瑾言终究还是伸出了手,接过他手中的面具,一寸一寸的抚摸着,忆起今日,分明她没有拿这面具的,更没有将它带到身上,可他却说,这是她丢的东西。 想必该是派人跟踪的吧。 手一松,面具便掉到了地上,她怅然若失,却说道:“一般扔了的东西,我便不会再捡起,有牢公子一番好心了。” 心上泛起苦涩,这世上本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与坏来,你当他怎会无缘无故的便待赵瑾言好,若只是因为一个妻子的名头,便也大错特错了。 温元良同赵瑾言的缘法,始于面具,那一夜比上今日还要黑上几分,前来公干的世家子同头一次外出的世家女便不期而遇了。 那个时候的温元良,还不像今日这般冷硬,是个翩翩少年,他待人温和而又有礼,见过的谁人不夸上几分? 那个时候的赵瑾言,也还不像今日心如死灰,她浑身上下泛着灵气,又带着初出茅庐的稚气,还有些许若有若无的惧怕。 便是没有婚约那一回事,也要忍不住赞一声天作之合。 “且看这气氛,便是适合遇良人,择良缘的。”忽然就想起阮向蝶方才说过的话,当真是不假,却不知是不是孽缘了罢。 她眉毛弯弯,浅浅一笑,“方才同表哥走丢,便不多作逗留了。”欲辞了温元良,就回头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只走了一步,却被人拽住了手腕,一刹那间,眼眸如冷箭般射过,“公子莫不是还有事情?”赵瑾言想要挣脱,却挣不得,不由暗含怒意。 这人当真无礼,于他而言不过初识,却做如此动作,着实气人! 他眉头紧紧锁起,偏又故作轻松状,着实显得有些可笑,许是他这人,天生就不是适合笑的吧。 “今夜不太太平,你孤身一人,恐遇危险,你既然要寻人,我便同你一起。” 她这才注意到周围,可不是不太平,周围百姓如鼠抱头乱窜,还有许多着黑衣,戴黑巾的人,这般明显,然而她却一点感觉都没有。 他近在眼前,如遗世独立一般,神态自若,她只看着他,眼里只注视这一个人,哪里来的空去看别的什么? 他既无恙,她便以为也是无恙的,这该死的习惯!赵瑾言心中叱骂,却将眼中冷意掩了掩,更显疏离,“我一弱女子,并未妨碍到谁,哪儿来的危险?” 他只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便拉着她的手腕向前走去,“你也说你是弱女子,并无自保之力,许会误伤?” “跟着你怕是会更危险吧。”她出声嘲讽。 “我的未婚妻子。”这般突然,略有些戏虐的笑意,哪里同她印象中不苟言笑,高大威猛的将军相像? 她便这样的愣住了,直到往前都走了好几步,恼意更甚,“谁是你的未婚妻子!” “那便是妻子咯?” 真是可气极了,他是何时变得如此油嘴滑舌! “既是未婚,将来的事情谁能说得清,别出了叉子,你却又这样叫我,坏了我的名节又当如何?” “你会是我的妻子,一定会。”他忽然停下,她措手不及,只撞得鼻子生疼,眼睛都红了起来,却只怔怔对着他看着她的那双眼睛,如疾风骤雨来临的前一刻,竟觉得有些疯狂。 “你也未必太过自信了,便巧了,赵某人也是如此,自信得有些过分,信我不会嫁你!” 他看得她莫名心虚,他握着她的手腕生疼生疼,这人该是有多恨她,想要她的手给废了吗? “放手!” “不放。”他口中轻轻吐出这两个字,又道:“除非你收回你刚才的话。” 瞧这人,还会威胁了,偏偏赵瑾言还是个不信邪的,“我不会收回,你也要给我放了! 你且看着,许多年后,你我所说的话,究竟会是谁的应验! 况且温公子不觉得,这样待我一闺阁女子,太过分了些?” 第七十一章:险境 “是有些过分,可这对象若换成了我和你,便是正好!”温元良神色不变,煞是认真的说道。 “真是可笑!”赵瑾言觉得跟这疯狂的人说这些话当真无趣,便只想挣开他的束缚,走自己的路去。 可是这人当真是石头做的吗?怎么都不会动的! “你放开我!” “我刚刚说的话,不欲重复第二遍!” 赵瑾言一直都知道,温元良的骨子里其实是非常骄傲的,以前夫妻一体,她只觉得少年当如此!然而今非昔比,如今她还就受不了他骨子里的这股骄傲,那样的让人生厌! 便是毫无章法的锤打,赵瑾言也是用了十二分的力气,然而她忘了,她面前的是石头,是铁,是温元良。 她顶着他的压力抬手,又抬眼看了他一眼,是绝情,更是绝望。 血夹杂着肉的味道,那般熟悉,一如当初,赵瑾言怔怔的看着那仿若天生,印刻在温元良手臂上的牙印,那是她于峰回路转之际,本着同归于尽的心思所留下的。 可明明是上一世的事情,却遗留在了如今,她再不想同他有一丝一毫的联系的啊! 温元良仰天大笑,像是要将自己前半辈子未笑过,本该笑的,都给笑完似的,却透着那般凄惨,如同英雄迟暮。 便也一寸一寸的给放了开来,“你与本将,是早就注定了的。” 赵瑾言如遭雷击,被这句话惊得里焦外嫩,温元良今世可还未从军,却如此自称,且气势十足,这说明了什么? 这厮岂不是同她一样,没有死透,又活过来了! 上天当真是开了一个莫大的玩笑! “你今日若不放开,我便是断了这只手,也不要同你有一丝一毫的联系,温元良,不信你就试试!” 她狠狠甩开那些若有若无的纷乱杂念,回头便走,却在第九十九步的时候停了下来,转身,回眸,狂奔,弓箭定格在那一瞬,以着不可阻挡的势头前进,温元良只脸色发白,双手颤抖着接住赵瑾言摇摇欲坠的身躯。 “不是说好不要有关系的吗?你这又是作甚?”他眼眶腥红,这个顶天立地,生死面前亦不惧怕的男人竟然哭了,他在害怕。 怕她会如同上一世那样就此离她而去,而他再没有机会去追随她重来一回,人生有几世…… 她的面庞之上,带着破碎的笑意,手指顺着往上,将他那饱经沧桑的脸庞一寸寸抚摸,又重重的掉下去,赵瑾言她终是昏了过去,想她虽从死门关头爬过来,对这皮肉之苦,也是怕的,昏了也好,便不会觉得痛,便不会无法面对。 只一手携着赵瑾言,一手握刀,温元良缓缓站立,眼中满是决绝之色,他便是再无能,也不能眼看着自己心心念念的小丫头在他面前受伤而不作为,且说这伤本来就是因为他。 一直都知道,他的周围本就藏龙卧虎,别有用心之人不在少数,望着他死的人,更是不少。 又哪里不知今日这一行满是危险,然而这一行却又是必须。 他曾在这一日里,这一条街上遇见那个让他许以一生的女子,她回眸一笑便是满天星,于在满满算计的上京城中是那样的难能可贵,他不愿错过一分一毫。 于是他来了,便是有生命危险又如何?他总归会护着她。 可没想到,却是她护着他。 明明是在杀人,温元良却是笑着的,他的姑娘,到底是刀子嘴豆腐心,她舍不得他啊。 便是眼里容不得任何人,温元良他目不斜视,只看着他怀里的小姑娘,出手却毫不留情,刀刀致命,便是再多的人,也倒地身亡。 将刀插入地下,他如锁命阎王,令人不寒而栗,只一眨眼,便再也不见他的身影。 一时间,人们以为见鬼了,可不是鬼,你有见过出手这么狠辣的人吗? 又转眼间不见踪影。 而如此做的,竟是个尚未及弱冠的少年,他通身黑色,与夜色融为一体。 可如今这满地尸首,又当如何解释? 不过一时片刻,混乱不堪的街道上来了几队人马,又不过一夜,这里已恢复如初,哪有几分死人的影子? 那不过是一场梦罢了,何其有幸,又何其不幸的曾观摩这一场巨变的人如是想,便在无数次午夜梦回,久久不能回神。 温元良一身是血的回到府邸,将赵瑾言置于床榻之上,唤来迟重来为她医治,只独自一人立于床榻前方,薄唇微抿,不置一词的看着她,双拳紧握,他其实很紧张。 迟重细细把脉,方才开口,“这位姑娘脉相薄弱,料想是因失血过多引起,别的倒是没有什么大碍,也亏了公子提前替她将伤口处理,再细细调养便好。” 温元良点头,迟重是随行军医,也是姑母不放心自己一人在外,这才带了出来,他说没事那便一定没事,才放松了心神,却是猛的向前倾倒,吐出一口血来。 “公子……”刚得知温元良回来的墨虚急急赶来,正撞上了这么一副场景,便以为他是受伤了,再看他全身是血,更是肯定,语气也不由得带了几分责骂,“迟重,怎地不为公子诊治?” 迟重也委屈,“是公子说让我先为这姑娘诊治,更何况公子他也没病。” 墨虚看了床榻上的赵瑾言一眼,也认了出来,可还是怒气未消,“虽说你不是神医,可也不至于连这样明显的伤都看不出来,公子他全身是血,怎地就会没病?” “公子身体没病,只是经历大悲大喜,心殇而已,又加之郁气难通,这才会这样。 至于身上的血,想必是别人的罢。” 墨虚哑口无言,他一碰到温元良的事情,便没了方寸。 迟重老神在在的摇了摇头,到底是年轻人,还稚气的很。 不过对于床榻上正陷入昏迷的那位,他倒是很有兴趣。 毕竟能让向来不近女色的温元良成今天这个样子的,不是少见,是根本就没有,今日却让他见了。 第七十二章:抵消 昏暗无光的房间里,温元良脸色发白的直立在窗前,身形佝偻。 从相识至今,七年有余,墨虚看着眼前人从谈笑晏晏到不苟言笑,他不明了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能让一个人的性格发生如此大的转变,他更不明了,那个向来如此强大的男子也会如今日这般不堪一击。 “元良,坐下休息一会儿吧。”私下里时,他便是如此唤他的。 温元良只望着窗外,咳了两声,带着深深的疲倦道:“明日带人将容府抄了吧。” 墨虚很是凝重的问:“今夜的事情,是容得水做的?” “你觉得他有胆子做吗?”温元良只嗤笑一声,“怕是有人利用他,也用此事给背后那人一个警告。” “好,那我便吩咐下去,你也好好休息。”他也是了解此事的重要性的,并不敢耽搁,立马就去了。 只余温元良一人室内叹息,既已溅血,他不介意再多溅一点,总不能让瑾言的血白流才是。 不知何时秋风渐起,凉意渐深,他毅然转身,想必瑾言也是怕凉的,他该陪着她。 地上的影子逐渐清晰,有人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温元良的身后,他似毫无察觉,“去同赵海栗说一声,就道是赵家小姐同东门公子昨夜受惊,暂住温府,养病。再将东门兹无论用何种方法,寻来便是。”无论如何,他得为她的名节着想,纵然他并不在意,可架不住她在意。 地上的影子复又消失,温元良坐在床边,长夜漫漫,他只觉得根本不够…… 太阳自东方升起,立于东南天际,此时正值巳时,赵瑾言自陌生的环境中辗转反侧,终是缓缓而醒,打量着陌生的环境,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只余淡淡梅花香,清新淡雅,是她最喜欢的。 只是如今正值秋日,哪里来的梅香?再说这儿又是哪里? 头一阵一阵的疼,赵瑾言方才忆起昨夜发生的种种,只身体一动,背部便疼得厉害,她正下了床,就见门被缓缓的推开。 进来的是个十二三的小丫头,看这青涩的模样,倒是比她如今的年纪还要小上几分,见到赵瑾言醒了,喜上心头,同她福了福身,便道:“公子还说让奴婢替姑娘擦擦身,以免您睡得不舒服,没成想这就醒了,奴婢这就去叫公子,想必他定会很是高兴。” 见她转身就走,赵瑾言忙道:“慢。” “姑娘有什么吩咐吗?” “你……叫什么?”她问。 “奴婢名唤喜鹊。” 倒是个喜庆的名字,赵瑾言扶着床柱站了起来,“我一夜未归,家里想必是该着急的,既然已经醒来,便就此走了,劳烦你同你家公子说上一声。” “不可。”喜鹊急忙说道:“我家公子吩咐我细心看照姑娘,若知道我把姑娘给看没了,可是要怪罪我的。” “那便同我无甚关系了。”赵瑾言她抬脚便要走,喜鹊一时情急,就挡在了她的面前,“姑娘可以同我家公子说上一声再走。” “让开。”她已是有几分不悦,脚长在她的身上,想往哪里去自是由她自己做主,他凭什么限制她的行动? 门外却传来一阵挪榆的笑声,脚步声也由远及近,熟悉的面容出现在赵瑾言的视线之内,“我小表妹惯常是个脾气好的,怎地今日这么容易便动怒了?”他语气由轻松转严,“莫不是你言语间惹了她来?”却是问向了喜鹊。 这一瞧又哪里了得,东门兹更是跳了脚,“我可没见过这么刁蛮的丫鬟,敢对客人动手动脚的,可是该罚?” “东门兄言之有理,今儿后你便去后院做些杂役吧。”温元良自身后而来。 喜鹊她急红了眼,却不敢为自己辩解,只独自退后,温元良一向治家极严,主人既然下了命令就没有反驳的份,更没有收回成命的可能了。 “罢了,她也不过是奉命行事,你休想将你的过错让别人来顶。”赵瑾言她倚在门后,想着这人终究是被自己牵连的,便忍不住辩解了几句,可即使是辩解她也忍不住带了刺。 “好好好,那便是我的错,喜鹊当是无辜。”温元良不假思索便道。 东门兹若有所思。 赵瑾言欲言又止。 她敛却心神,瞧着门外的天气,方才还是晴日,如今已黑云压天。 “昨日……谢过温公子的救命之恩了。”只消一言,她便将自己的行径给抹掉了。 温元良哪里肯,他道:“应该的,你舍身救我,我自当全力治你。” 赵瑾言皱皱眉,复又开口,“先前就是因为温公子施予妙手,我才于坠落之际得以生还,昨日便当两两抵消,你不欠我,我不欠你,各自安好。”她给他施了一个正儿八经的礼来,接着道:“我归家心切,就不劳烦公子了。” 东门兹也附和着说道:“马车早在外面准备好了,就等小表妹你一句话呢。” 温元良眼眸深闭,按捺住那颗蠢蠢欲动的心,“那我送送你。” “公子日理万机,不必相送。”赵瑾言低眉说道。 “赵小姐也未免太过分了。”在外面站了良久的墨虚终是没忍住,想他也是亲眼看着温元良是如何对赵瑾言倾心相待的,只她也太不识好歹了点。 “温公子他是为你好,你不听也罢,却如此……” “墨虚,闭嘴!” “那如此小女子便告退了。”赵瑾言未看向任何一人,直朝外走去。 东门兹也朝着温元良同墨虚点了点头,随着赵瑾言一同离去。 温元良却脚步一变,也跟着走了出去,墨虚恨铁不成钢道:“人家不稀得你对她好,你又何必?” “她不稀得是她的事情,我稀得不就好了吗?” 便也随风消散了,直到马车久久不见,温元良才缓缓转身,她方才说得,他其实还记得。 于她是初醒,他远在她万里之外的上京,不过刚一醒来,便快马加鞭,赶了过来,幸好赶得上。 再续前缘可好? 点点星星的笑意如有辽原之势一般,一经出现便越发不可收拾,于铁汉深处亦有柔情。 第七十三章:求救 雷声响起,闪电交错,于赵瑾言本就苍白的脸上更显毫无血色。 东门兹坐在她的对面,只觉得自己昨日只顾贪玩,才让表妹遭此横难,着实不该。 便轻声询问,“天刚亮的时候,温公子便派人来将你的情况告诉我,只是到底是他人之口,具体表哥我也不明了,你也不妨一说。” 赵瑾言木然的脸色上划过一抹惊慌,才抬头说道:“昨日场面太过混乱,被流箭误伤,索性无大碍,表哥不必忧心。” 听到她这般说,东门兹的眉头皱的更深,他刚刚明明听见瑾言说她舍身救温元良,怎么一时一变,他觉得这着实没有必要说谎。 许是姑娘家的小心思,表妹她不会对那该死的温元良动心了吧。 这一想更是狐疑,尤其是刚刚温元良对表妹好像也不一样。 便立马靠近了,“温元良那厮该不会对你做了什么不该做的吧。” “哪里的话,我和他以前可是不认识的。”赵瑾言笑意婉转:“就不知表哥一晚上去了哪里,竟丢下表妹一个人,当真是见色忘义?” 东门兹淬了她一口,“还说呢,我和阮小姐刚一发现你没见就回去找你,连热闹都没有看成,尤其是后来发生动乱,又死活找不见你,这心是没有一刻放下的。” 感受到东门兹深深的怨恨,赵瑾言反笑逐颜开,“不过昨日你们究竟去看了什么?” 他便立马来了兴致,“是个小娘子,她头上插朵白花,倒是挺漂亮的。” “难道是卖身葬父?”赵瑾言随口一说,得来东门兹崇拜的目光,“瑾言果真神人也。 那小娘子穿得一身白衣,看着晦气极了,旁边还有一具尸体,据说是她爹的,更是晦气,若如今还是夏日,怕是要腐臭的。” “那你还去看,还看得一本正经。”赵瑾言毫不留情的直戳他的心窝子。 东门兹也是个脸皮厚的,“嘿嘿”笑了两声,“那不是小娘子美。” “既说人家美,又说人家晦气,好话坏话都让你给说了。” 东门兹索性躺在一旁,细细回忆起小娘子的绰约风姿来。 赵瑾言见他有几分意思,便提议道:“既是卖身葬父,不如你给她买了?” “不要!”东门兹见赵瑾言一脸看热闹的样子,挤出一个自认为很是深情的笑来,“你放心,表哥此生是非你不娶的。” 笑话,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就算他敢往回引,他爹也是不让的。 也是无聊的厉害,赵瑾言玩起了自己的指甲,好几日未修,已经有些长了,却听得一极其细微的声音,果是断了,还是无名指上的。 倒是可惜,她是不喜留指甲的,唯独无名指,也是生得漂亮的缘故,便不舍得断了,却还是留不住。 又是“轰隆隆”的一声响起,如此突兀,将赵瑾言给吓了一大跳,便掀开了帘子,倒还真是雷声大,雨点小,马车在疾驰,她问道:“还有多长时间能回到家里。” “就快了,约摸半个时辰。”马夫回道。 刚放下帘子,就听见外面扶风弱柳般的声音,“大人,大人,救救我……” 近在耳旁,想忽略也忽略不了,尤其是那声音好似赖上了一般,久久不散。 东门兹心思一动,好熟悉的声音。 赵瑾言问马夫,“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马夫呐呐言道不知。 也是,声音在后面,马夫在前面赶车,不知道也是情理之中的。 “停下吧,出去看看。”她一下马车,东门兹随后也下去了。 接过雨伞,她盈盈立在水中央,如遗世独立,不染纤尘。 更显得对面女子的狼狈,正如东门兹所说,她一身素衣,头插一朵白花,身后是用木板拖着的一具尸体,而她却是一步一步拖着往前走,以人力同马力相较,她也不过是落后一点点。 这对于一弱女子来说,当真是奇迹,再观其貌,举手投足之间皆是弱不禁风,只是这神情,却是倔强的很,许就是靠着这股毅力,才能赶得上吧。 卖身葬父?有意思。 赵瑾言眼看着这女子离她越来越近,这女子也眼看着越来越靠近赵瑾言。 她从未见过有这样的人,举手投足气势十足,是那样矜贵,高不可攀,竟让她有退怯之色。 “大人……救救我……救救我父亲……” 赵瑾言退后了一步,神色莫名复杂。 “且不说我不是大人,就说你那父亲,也是死了的,让我救一个死人,你不觉得有些可笑?” “不……不……大人只需要给小女子一副棺木,让小女子将义父给埋了就好。” 仅仅为一副棺材,而这样辛苦奔波,也未免太说不过去了。 “且不说那上等棺木,也是十两银子一副,就是普通的,也价格不菲,你拿什么来换?” “我……”她着实没想到这个看似贵家小姐竟是如此抠门。 “你愿意以身相许?” “嗯。”那小娘子闷闷的言道,又磕了几个头,“我愿意将身卖予大人。” 赵瑾言摇了摇头,“我又不是男人,要你的身体作甚?” 东门兹听罢一下子乐了,又见那小娘子也红了脸庞,想着幸亏表妹不是男子,否则怕是要伤了许多人的心了。 “我可以为大人做牛做马,一辈子伺候大人。” 她便也笑了开来,“伺候我的人很多,你又凭什么让本小姐觉得值得呢?” “大人,我……” “别叫我大人,想我天朝也没有女子做官的。” “我……我不知道。”她已是羞愧的低下了头,“那我该叫您什么?” “叫我小姐就好。”赵瑾言却突然间靠近了她,“你口中的‘大人’叫的是谁?” 她眼中懵懂之色不像是作假,“我以为是您。” “起来吧,瞧你,全身都湿透了,怕是要病了。”赵瑾言将伞打到她的头顶之上,语意温和,她怔愣愣的看着,“小姐也会被淋湿的。” 赵瑾言一笑,“我也不过是淋一会儿,而你却是被淋了许久,若你病了,我还得花银子给你医治。” 分明还是那样苛刻,却让她觉得莫名心暖,激动道:“多谢小姐相救,如此大恩,没齿难忘。” 东门兹只看着远去的马车连连摇头,他同赵瑾言一人打着一伞,行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心道平日里看不出来,小表妹还是个这么喜欢管闲事的人,这个习惯不好。 第七十四章:蹊跷 行走良久,风在吹,雨已停,赵瑾言和东门兹二人同时收伞,却离府门还有许多距离。 她伸手将溅到脸庞之上的雨滴划掉,瞧着向来聒噪而如今不发一言的东门兹,“表哥可是累了?” “哼!”等的便是赵瑾言问出这句话,“还说呢,都是你,将马车给了那来路不明的人,反而让小爷我受此辛劳,你知错吗?” 她也是知道这位表哥从小便是娇生惯养的,却还是被他深深的怨气给惊愕了,好脾气的解释道:“我见那小丫头孝心可嘉,这才生出了恻隐之心,让表哥跟着受累是瑾言的错了。” 她这样说,他面子上也好看许多,便也不计较那么多,只这嘴上到底是不饶人的,“表哥我如今累的厉害,你……不如背我?” “表哥,我是病患!”赵瑾言嚷出了这句话就咳个不停,直要把肺给咳了出来,可把东门兹吓得不行,连忙拍着她背,“我……我这不是开玩笑吗?”这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像是开玩笑?赵瑾言觉得不出这一口恶气她心难平! 索性依托着东门兹手臂的力量,连声叹气,“若是我二哥哥在这儿,定会主动就去帮了那落魄女子,哪像你这样……铁石心肠!见死不救!还……还埋怨我!” 这声声哭诉,直将东门兹给绕晕了,他果真如她所说的这般……不好? 便也苦口心婆的说道:“那女子出现得诡异,许是什么别有用心的人,你想要救人表哥自是赞同,给些银钱就是,哪用大费周折的还将人送进了府里。” “是诡异的很。”赵瑾言也附和道。 瞧,他说得有理吧,得意洋洋之际也不忘怂恿表妹将那女子给送出去,只是赵瑾言却不同意了。 她静静分析道:“这女子出现得诡异,却也是有迹可寻的。” 东门兹不觉耳朵一动,赵瑾言问:“想知道?” 他只愣愣点头,并不明白她的葫芦里卖的什么东西。 她勾勾手指,“我着实是累得厉害,话也说不清楚,不过表哥背上我就不一样了。” 东门兹一下子就大悟了,怪道人常说宁可得罪小人,不可得罪女人呢!表妹这是一直记着方才的仇呢,他能怎么办?他只能认命啊!却不是怕了她,只是看着她小脸确实白的厉害,又带着伤,不忍心才妥协的。 这样做了一番思想斗争,才勉强同意,赵瑾言看着他那瘦小的身躯,精神高度振奋,“哦!上马了!” 东门兹表示他绝对是用了百分之二百的毅力才忍住没有将她给摔下去的! 还笑眯眯的问道:“表妹可以为为兄一解刚才所惑了吗?” “好说好说。”她安抚性的摸摸他的头,又忆起了方才那女孩的样子,按她所言,该是二十二岁有余,身体却瘦弱的厉害。 “表哥应该注意到,刚才那女子口口声声叫我‘大人’,这世上但凡有点常识的人都不会如此,她却这样叫了,很可能她叫的人并不是我。” 东门兹也忍不住思考,在这里能称之为大人的不过四个,容得水勉强算上一个,所以究竟是谁呢? “是温元良。”赵瑾言出口笃定。 “昨夜向来热闹的街头却有黑衣人出现,动乱发生之时众人只顾逃蹿,今天又逢阴雨天,街上更是不可能有人,这个女子却还在,那么我是否可以猜测,她并没有离开。” 东门兹的脚步一定,再又循着刚刚的步子向前走去,很显然赵瑾言说对了,“昨夜我一直在寻找你,便没走得太远,她确实是只跪立在那儿,守着她已经去世的父亲,一动不动。” “那么便有两种可能,一则她视父亲如命,忽视了周遭的一切,可这种可能微乎其微。另一种可能便是有人告诉过她,让她不要动,她知道这里死多少人也好,都同她没什么关系。” “接着说,怎么就同温元良扯上了关系?”东门兹的脚步越发的快了,好像他背上背得不过是空气而已,果然表象是会骗人的,他又怎么会真的是那般瘦弱呢? “表哥你忘了,昨夜出现的黑衣人目标便是温元良。”连带着她背上的伤,也是因为他。 “所以她在等一个人,而这个人就是温元良。至于为什么会无缘无故的找上我们,怕是因为这马车是从温府里出来,而她阴差阳错的便将我认成了他!” 转眼已到了府门口,东门兹的脚步猛的停下来,“不对,你的模样和温元良的模样,差到哪里去了,怎么会有人认错呢?” “可她不知道啊。”赵瑾言从他背上跳了下来,“连当官的是男是女都分不清楚,你又怎么能奢求她能认识温元良这种行踪飘忽不定的人呢?” 东门兹的思绪也被她带着走,竟隐隐觉得这种毫无证据的推断是合理的,只是就算这女子的目的是温元良,又同表妹有什么关系? 关于这点赵瑾言就显得有些理所当然了,“我以后既然要嫁给他,他身边可能会出现得女人也定是要了解的。” “不害臊!”东门兹怒道:“刚刚还说要同人家两两抵消,怎么今日就变了。” 赵瑾言一滞,“许是头脑发昏,说错了吧。” 见他还是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她又补充道:“是刚才那句。” 那些个身为温夫人的日子里,整整五年,她以为她忘了,却也有习惯成自然这句话。 东门兹只觉得女人的心思,你还真别猜,反正他是越猜越迷糊,到最后才想起来,他来这儿也是要娶表妹的,一拍脑门,“表妹,等等我!” 赵瑾言也不过是刚走了一会儿,却觉得累了,便躬身等他,“表哥可是还想背我?” 他转头就走。 赵瑾言又说道:“正巧我有些疑问要问问那女子呢。” 东门兹再转身,不小心转过了,又转回来,赔着笑道:“乐意为表妹效劳。” 他蹲下身去,赵瑾言看了看,扬长而去,东门兹跺跺脚,追了上去,只觉得这种敢怒不能言的感觉当真是遭透了,便决定像他表妹这种女子,他是万万不会想要娶的,若是不小心娶了,他不得被玩死?还是温柔乡更适合他点。 第七十五章:种子 绮梦居里,如玉正对着被带回来的女子,满是防备。 小姐两日没有回来,她心本就惴惴不安,一大早便在门口等着,结果没有等来小姐,反而是这装束晦气,模样可怜的女子。 “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还沉浸在父亲去世的巨大悲哀,以及对陌生环境的不安中,冷不防有人问她话,只是愣愣不知所以然。 如玉的心里本就积压着一股郁气,又见她不语,更是怒上心头,“问你话呢,难不成是个哑巴?” “我叫谷无忧。”只是身体更退后了几步,本能的带着防备,眼睛瞪大的看她,似乎在说“我不是哑巴”。 如玉见她还敢瞪她,便也瞪了回去,谷无忧一个瑟缩,抱紧了身体,靠后去。 也就是个不知礼数的乡下丫头,她放下心来,就问向了带她回来的马夫,“当真是小姐让你带她来的?” 赵三回道:“是的,小姐还吩咐说让你给这位谷……姑娘换身衣服,安置下来。” 如玉更慌了几分,努力稳住心神,应付了几句,早早打发了赵三回去,又带着谷无忧整理了一下,待她换上轻轻爽爽的一身衣服出来时,赵瑾言也回来了。 见到这样的谷无忧,也是被深深惊艳了,她穿得是淡粉色的丫鬟衣服,梳得简简单单的发髻,偏偏有股柔美之感,之前因着雨水以及泥土阻挡了视线,如今轻轻爽爽的站在这儿,果是肌肤娇嫩,娇柔婉转,不禁感叹是哪里的好山好水,养出这样水嫩的人儿。 如玉见赵瑾言自一回来,目光便放在谷无忧身上,半分没看自己,心里也是委屈,不由出声道:“小姐二日未归,想必饿了,奴婢已准备好吃食……” “如此,便端上来吧。” 如玉有些不甘的退后,出门的时候恰巧碰到正进来的东门兹,一时不防,又立马行了礼。 “表妹你该不会欺负人了吧。” 赵瑾言没有理她,同谷无忧道:“谷姑娘坐下吧。” 谷无忧坐到她的对面,很是好奇的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姓谷的?”她记得她并没有问过她,她也没有告诉过她。 “只要有心知道,不难的。”刚说完这句话,便感觉一阵风吹来,东门兹挤在二人中间,“啧啧,真人不可貌相。”便一直盯着谷无忧看。 谷无忧是个姑娘,被人这样盯着看,早已羞红了脸,低下头去。 又大着胆子问道:“爹爹他……” 赵瑾言说:“我会安排人给令尊找一个好去处,到时告诉你,你也好去祭拜。” 谷无忧闻言立刻跪了下去,“小姐大恩,没齿难忘,我愿为奴为婢,一辈子为小姐驱使。” 敲门声响起,如玉端着吃食进来,见谷无忧跪着,不免有几分看好戏的心态,只是赵瑾言却道:“既放下了东西,你便出去吧。” 如玉有些不可置信,明明这些人里,她才该是小姐最最亲近的人,东门公子便也罢了,如今却当着这个来历不明的丫头赶她,“小姐,奴婢……” “可是觉得我待你不公?” “奴婢不敢。” “你不诚实。”赵瑾言悠然说道:“不过,我是故意的。” 如玉心下凉凉,小姐还是没有原谅她。 “还不下去?”她完全不给她喘气的时间,立马说道。 如玉便只得噤了声,退了下去。 谷无忧依然还在下面跪着,赵瑾言亲手将她扶起,“你可知道你方才那句话,意味着什么?” 她回道:“我将终身服侍在小姐身边,为小姐做牛做马。” “你倒清楚,只是,却也不是这样简单,这种事情,向来说得容易,做得时候便难了。”她拉过她的手来看,并不晓得谷无忧之前是在何处过着怎样的生活,但就这样一张光洁的手,便也知道,她该是没有受过苦的。 “一旦你将身卖予我,便一辈子只得自称为‘奴’,你是奴,你的孩子很可能也会是‘奴’,我不需要你当牛做马,只需你忠心即可。 ‘忠心’这两个字说来更简单,做起来却又是难上加难了,首先你要有心,其次你要用心,便是受尽皮肉之苦,心灵之苦,也不得做出背主的事情,你能吗?” 便是跟了她十几年的如玉都做不到,眼前这有着翦水双瞳的人能吗? 谷无忧难得的坚定了神色,“奴婢能! 奴婢自小便同爹爹相依为命,如今爹爹已死,奴婢孤身一人,生死本就不在意,却逢小姐搭救,让爹爹他临死能有一栖身之所,奴婢自当感激涕零,却苦于一无所长,小姐能给奴婢这一个报答的机会,奴婢应当珍惜。但……” 赵瑾言慢悠悠的问道:“还有什么话未说出口?” 谷无忧稍作迟疑,又见赵瑾言这般坦荡,顿觉自己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便说:“却有一事,希望小姐成全。” “说说是什么事情。”赵瑾言倒了一杯清水,放到她的面前,想着这丫头说了这么多,该是口渴了。 谷无忧攥紧了那杯子,脸色忽红忽白,忽愤恨忽恐惧,竟是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爹爹他被人所杀,不报此仇,我枉为人女。” “你爹是被何人所杀?” “我……我不知道。”许是觉得太过羞愧,又或是无能为力,她深深的低下了头。 赵瑾言也是一愣,又拍了拍她的肩膀,想着她也确实是可怜。 “那些人本来是要杀我的,爹爹他是替我死的……”便低声的哭泣了起来。 “你今年二十二岁有余,自有大把的机会报仇,不必觉得不甘,在此之前,你只需要好好活着就好。” 仇恨的滋味,赵瑾言自然是知道的,谷无忧是不知仇人是谁,而她知道仇人是谁,却还是不能妄动,其实比起来,也没有多好。 不过只要活着,就有机会。 “这么说,小姐是同意无忧所言可?”她忽而欣喜。 没有人能阻挡一颗复仇的种了,那力量之巨大,毁天灭地,她也不能。 更何况,她已经从来没有试过全心全意的相信一个人了,如今的谷无忧,却让她有一种心安。 “其实,只要你没死,你的仇人想必还会来找你的。介时,自然会真相大白。”赵瑾言如是说。 第七十六章:锋刃 “我……奴婢其实……” 见她说得困难,赵瑾言道:“你若称不习惯,就按你原来的叫,我其实对自己人,向来很豁达。” 谷无忧也不扭捏,直言道:“多谢小姐不怪罪我不懂礼仪。” 她本就是在乡野中生活,无拘无束惯了,乍一到人群如此之多的外面,不知该如何,便只能学着来,却学得不伦不类。 “接着说吧,我也很好奇你是在什么人杰地灵的地方长大。” 谷无忧有些羞赫,却也继续着方才未说完的话,“我其实是爹爹捡来的孩子,自有意识起,我便只见过爹爹一个人,我们生活在大山上,那里只有我同爹爹两个人,还有飞禽走兽,只是每隔一些日子,爹爹总要到外面一趟,有时候一两天就回来,还总会带好多我没有吃过的东西,有时候隔大半个月才能回来,还带了一身血。 他脾气有些怪,又不喜欢我问他问题,是以我能做的只是照顾好他,然后自己担心一些有的没的,就这样过了二十二年,一直相安无事。 到前些日子,爹爹总一个人自言自语,我问他说了什么,他也不告诉我,然后前几天更是突然兴起,说是我长大了,该看看外面的世界了。就这样我们来到了这里,这里的世界很新奇,有各种各样的人,还有各种各样的我没见过的东西,我很欣喜。 却有一天晚上,我和爹爹决定回家去,路上碰到了一伙手拿砍刀,蒙着面的人,他们二话不说,便拿着刀砍向我们,爹爹带着我使劲往前走,不敌对方人多,爹爹便让我先走,我不走,他便骂我,说我是累赘,我哭着往前走,不觉间已走出好远,待到我察觉后,方才狂奔回去,爹爹他已经死了,而那些人也已消失不见。” 再次将心中的隐痛说出来,谷无忧的心情也是久久不能平静,她的双肩一直颤抖着,努力抑制着想要发出的哭泣之音。 “那你又是如何知道他们要杀的其实是你?”好不容易碰到合她心意的人,赵瑾言还是想帮她一把的。 “我……我可以看得出来,他们一直想杀我,只是爹爹一直把我挡在后面。”她说话断断续续,还留有鼻音。 赵瑾言却是猛然清醒,这丫头绝对不简单,她的背后一定还有人,她竟然忘了,谷无忧出现在这儿本就不寻常。 又同温元良有什么关系? 莫不是她爹的死…… 收回了心思,说道:“该是饿了好些日子吧,再等会儿饭菜该凉了。”她示意谷无忧同她一块儿吃。 谷无忧本想推辞,赵瑾言却直问她,“难道你不饿?” 她便立马蔫了,刚开始还有些放不开,到了后面也就自然了。 想着这么一个有些天真不谙世事的女子,果真是太容易放松人的警惕心了。 就是现在她也觉得,这姑娘如她所言,净是纯善,因为那,绝对不是可以伪装而成的。 正是因为纯善,才正好被有心人利用,就不知这背后人想要的是什么。 他针对的是温元良,却叫自己阴差阳错捡回来这么一个烫手山芋,却不定,可以窥得些什么先机? 事后便让徐嬷嬷先将她带下去,学些礼仪什么的。 谷无忧一离开,佯装着睡在一侧的东门兹立马睁开了眼睛,坐在赵瑾言的对面,“你信她?” “不可尽信,也不可不信。”赵瑾言缓缓说道:“她一定隐瞒了些什么,不过落魄孤女,生存本不易,有些防备也是人之常情,我反而觉得她太过没有警惕心了,就这样将一生都交予我,不过 也可能是有人教她这样做。” “那你怎么办?”东门兹问,“就这样将一个来路不明的‘危险’人放在身边?”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更何况,这是一把锋利的刀,用的好,事半功倍,用的不好,伤及己身。 赵瑾言提议,“不如到外面走走?” 东门兹觉得不能把眼前人当作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表妹了,恍然一笑,“好。” 两人并肩而行,雨后彩虹屹立天空,这景象难得一见,着实美不胜收。 东门兹却难得的有点伤感,东门一族世代为天子辅臣,下承民意,上承天意,唯一不美妙的便是,他太忙了!忙到没有功夫繁衍后代,以至于东门兹长成了一棵独苗。他自幼便喜欢热闹,特别羡慕别人家姐姐妹妹一起的,然而他只有羡慕的份儿!唯一的表妹还在千里之外,你说他能怎么办?只能郁闷着! 却在前些日子接到一份差事,和赵瑾之一起来到这苏州城里,见到了他那念想已久的小表妹,还觉得挺高兴,岂料还没高兴两天,竟发现这小表妹好像是头披着羊皮的狼? 东门小爷不高兴了,他想要的是一个单单纯纯,未被浊世浸染过,可以被他护在羽翼下的小表妹,哪知表妹太凶悍,根本不需要他! 虽然也知道高门大院里的一些龌龊事,但总想着,赵海栗和姑姑能有勇气私奔,那总是有爱存在的,而身为他们孩子的赵瑾言,自当是爱的产物,然而如今却大大颠覆了他的想法,赵海栗对这个女儿反倒是最差的,那是他唯一的妹妹,他想护在手心却苦于没有机会的妹妹。 当向来没个正形的东门兹用着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看着她的时候,赵瑾言深深的感觉到了所谓毛骨悚然,从脚底生出了点点凉意。 “表妹,若在这儿待的不合心意,便随我回去,我东门家就是再落魄,还是养得下一个女儿的。” 已经有很久没有体会过感动是个什么东西了,这话的分量有多重赵瑾言知道,将赵家子孙养到东门家里,怕是好不容易破冰的两家又要水火不融了。 只这份心意她收下了,表哥虽然时常说话没个正形,却合该是这大周朝里唯一对她无私之人了。 就连母亲,也是弃她的。 父亲更如是,厌她。 “我知道表哥是一片好心,只是瑾言有自己的路要走,而瑾言确定自己能走得下去。” 第七十七章:爬墙 莫可名状的,东门兹相信她这句话,也尊重她的选择,只是脸上阴霾一直不曾下去。 赵瑾言想,这便是表哥和二哥哥的区别了,先前赵海栗要同她断绝父女关系,二哥哥也会帮她,却不会想着带她走。 因为逃避永远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这里是她出生的地方,是她的根,一个连根都护不住的人,去了那狼虎之地,凭什么生存下来? 若说是身份,世家贵女向来不少,其实也算不得什么。 说来也有好些时日不曾见过二哥哥了,也不知去做了什么,赵瑾言这样想着,便问了出来。 岂料东门兹也是一脸茫然,按说这两人都是因着圣命而来的,可她看表哥倒像是无所事事一般,该不会都将差事一股脑全推给她二哥了吧! 东门兹还真有些心虚的挠了挠头,“也……没什么大事,而且消失了那么多年的东西,怎么会找到。” “找什么东西?”赵瑾言顺着问道,“我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说不定能帮上你呢。” 东门兹抬眼已是一片平静,“没什么,也不过就是些不值钱的物事儿。” “你骗我!”赵瑾言气鼓鼓的说道,“不想告诉我就直说嘛,干什么用那些借口来堵我!” 东门兹立马换上了笑脸,“表哥当真没骗你,只是有些隐瞒罢了。” “当真?”她斜眼瞧他,明显不信。 他只差立誓了,“真的。” 两人又是好一阵的嬉闹,方才各自回了院里,赵瑾言静静的在院里坐着,直到戌时初,才来了一个人。 墙下倒映着他有些佝偻的身影,忠伯忙了一整天,直到现在才清闲了,忙来到了这里。 “不知小姐唤老奴过来有何事吩咐?” 赵瑾言道:“你着人到城西东巷里的一座庙中,那里有一具尸体,你将他埋了,再刻上墓碑,将地点告诉我。” 这信息给的着实有些模糊,忠伯有些疑惑的问道:“那墓碑上该刻些什么?”他连死者的名字都不知道,更何况小姐如何会同死人扯上关系? “这也正是我要让你查的,将那人,不,尸体的来龙去脉,他姓什名谁,生平经历了些什么,以及是被谁杀死,查个清楚,查个明白。” 忠伯有些犹疑,一个内室女子,查那些东西做什么? 自是看出了他的疑惑,别说是他,就是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会有此一疑。 “我前日里收了一个丫鬟,到底是身边要带着的,总要弄清楚些才能放心不是?” 只是这个理由,未免有些小题大做,忠伯浑浊的眼睛里闪现出一丝精光,忙点头应是。 又想起了今日临近傍晚时遇到的一件事儿,想着那人同赵瑾言向来不对付,便提了一声,“今儿容府来了人,不知和容姨娘说了些什么,她就急匆匆的出门了。” 自从赵海栗要和赵瑾言断绝关系那日,赵瑾之传达了郑国公的意思,容怜儿便从夫人成为姨娘了,就连居住的院落也从上玄居换成了下一等的清芜阁了,更是不复往日风光,不过因着腹中到底有着赵海栗的孩儿,得了许多优待。 只是这些远远不是容怜儿所能看在眼里的,她牺牲了名节、清白,可不是只想要做一个妾而已,再让她的孩子经历她所经历的那一切。 然竹篮打水一场空,她也没办法。 赵瑾言并不知道温元良将容家给抄了,是以也只是听了而已,待到忠伯离开,她才从那个约摸已经坐了四个时辰的椅子上离开,回到屋里,睡了下去。 夜里,她翻来覆去,白日里没有感觉的伤口处突然疼了起来,一阵一阵的,因她伤在背后,并看不清楚,只能侧躺着,一动不动。 实在难受的厉害,她便不自觉的伸手挠去,越挠就越疼的厉害。 循着往日的习惯,她低声叫着如玉,如猫儿一般的声音,却久久得不到回应,才想起来如玉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在这儿替她守过夜了,偏她又不喜欢其他人,都给赶了出来。 习惯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不过也只是刚开始而已,她已神游天外,想着如玉同陈厚的婚事,也是时候该准备着了。 又起了身去,将屋里的烛火燃烧,坐在镜子旁,将里衣缓缓褪下,沾了些药,使劲探着,就是探不到地方,不由气馁的靠在椅后,又碰到伤口处,疼的她叫出声来,发了狠的将梳妆台上的东西都给扔了下去,抑制不住了哭了出来,连同着往日的委屈,翻江倒海一般。 “我道是你有多坚强,也不过是个爱哭鬼罢了。”不知何时,她的旁边站了一个人,他冷眼看着她所有的狼狈而不出声,却在她临近崩溃时狠狠嘲讽,一如今日她辞别他时的冷心绝情。 不肖抬头,赵瑾言便能听出这声音的主是谁,爬人墙头的事儿,温元良前世也没少干过,只是她不知道,以着如今两人对立的身份,他这样做,是个什么意思! 拿起梳妆台上仅剩下的铜镜便朝着他扔了过去,她一把抹过泪水,在这个人的面前,她不愿意自己露出一丝一毫的软弱来。 “我也道是谁,做这登徒子的行径。”迅速的将衣衫整理好,她一手支着头,强作镇静的看着他,“温大人若不走,我可是会叫人的。” “叫人作什么?”温元良不为所动,“我来提前看看我未婚妻子过得如何,谁敢说个二字?” 他不肖说的便靠近,握着她的肩膀微微用力,衣衫被冰凉的指尖划开,仞是赵瑾言想了千万种语言上攻击的法子,却都没派上用处,尤其是温元良做出这种类似于羞辱的动作,而她却无法反抗。 男女本就悬殊,尤其温元良他还是精于武力之人,可是赵瑾言不甘! 凭什么这个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利用她的弱点,长驱急入?凭什么这个人总是轻而易举的便拿捏住她,尤其他还是那个灭自己族人的仇人! 既是不甘,自不可坐以待毙,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而且她可不是兔子! 第七十八章:求饶 既然上身被控制住,索性她脚下用力,踩住他的脚,旋转,再旋转。 温元良拧眉,有些生气道:“你消停点。” 赵瑾言却是心里畅快,这个人也是会生气的,他是人,不是神! 只是她上面的衣衫不知何时已几近褪下,他有些粗糙的大掌在她的背部游移,“艹,真是个老流氓啊!”赵瑾言忍不住爆粗。 他眸色渐深,她眸色渐沉,欲火同怒火相撞,“嘶”的一声痛呼,两人同时发声。 赵瑾言咬住温元良的一只手背不放,而他的另一只手则是在她的背部。 “消停点,我在给你上药。” 靠,老兄,咱能早点说吗?赵瑾言又羞又怒,这才安静了下来,望着他的手背,隐隐有些兴奋。 待到温元良上好了药,他亲手将她的衣衫掩下,也看了看自己的手背,这算不算得上是因工受伤? “怎么就忘了,你惯是会咬人的。”他说着还撸起了自己的袖子。“我想你前世里一定是……” “是什么?”赵瑾言一看到那伤痕就想起了那日的场景,眸色里抑制不住的哀痛,思绪却随着他走。 温元良显然也想到了,他却不显,只道:“大漠里生活的小狼狗,牙又尖又利,留下痕迹便不会褪下。” “你才是小狼狗,不,你是老狼狗!” 两人俱是一定,同是苦涩一笑,“时候不早了,我来这儿也是担心你处理不好伤口,既然已经解决,便不多留了,你……早点休息。” 他见赵瑾言仿若没了魂魄一般,自是知道那是两人心里共同的心结,可心结易结不易解…… “你……你明日还会来吗?”他临到窗边,一只脚已踏上窗台,只待一步,便将离开,却在听到这句话后一滞,“会的,只要你想,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会来。” “那好,明日这个时候,我在这里等你。”如同说着“今天吃什么饭”一般平常,她平静的同眼前这个和他有着深仇大恨的人说着些类似于调情的话语。 有如巨大的狂喜冲刷,温元良虽然依旧维持着往日神色,却脚步凌乱了许多,以至于一个不防,趴倒在地。 赵瑾言没有过去看,她极力的控制着自己想要笑的冲动,嘴角还是不经意间扬起,到最后放声大笑,笑倒在梳妆台上。 这注定是个失眠的夜,有人于床上辗转反侧,不能成眠。有人于书房对着他手臂上的“胎记”,久久傻笑。 还有人,孤零零的跌坐在大牢外面,抱膝痛哭。 没了,什么都没了。 “可以进去了。”有牢头告诉她,神色间尽是不耐。 容怜儿顾不上许多,有如五岁孩童般,跌跌撞撞的走进去,衣衫凌乱。 半晌,她木然的走出来,如提线木偶一般。 …… …… 旭日东升,阴转晴。 绮梦居外,向来清冷,今日却围来了许多人,原因无二,昔日赵海栗亲迎进府的夫人,后又被贬成妾的容怜儿,捧着她那约摸四个月的肚子,很是狼狈的跪在这里。 任由谁人劝说,她愣是不动,不等来赵瑾言不罢休。 昨晚她进牢去看容得水时,他已是奄奄一息,不成样子了,却还是让她无论如何都要去求赵瑾言。 上一次父亲这样要求她的时候,还是因为父亲被撤职查办,她不服气,父亲还打了她一巴掌。 后来她确实来找赵瑾言了,却不是求她,而是兴师问罪,因为她觉得她如今身份高于她,区区“求”字对赵瑾言来说,她怎么配? 虽然后来她确实是跪了她,可是她也没有帮她,赵瑾言差点同赵海栗断绝了关系,而她容怜儿也从夫人成为区区妾室。 如今她不敢赌了,向来对她颐指气使的父亲,竟然也会那样的颓废,她尤其害怕的是,若父亲成为了阶下囚,她在赵府中的地位定也会一降再降。 她害怕啊,她害怕会再跟原来一样,一无所有,不,比原来还要惨,原来还有母亲替她挡着。 所以她必须来求赵瑾言,父亲也说,求她有用,那她便求,索性没脸没皮罢了,比荣华富贵还重要? 只是如今她正跪着的这个人,如今在屋里睡大觉呢,都说昨日失眠,今日当然要补觉了,赵瑾言对外面的情况半点不知,毕竟容怜儿跪在门口,距离主屋还有些距离。 若要赵瑾言知道,便要有人去通传一声,只是这里的人都不是绮梦居的人,前几日赵瑾言嫌不清净,将人都赶了出来,独独留了一个如玉。 而如玉,心里也是记恨着容怜儿的,当日便是这个女子利用她未嫁先孕这件事,逼迫着她背叛小姐,当时她抓着她的把柄,她只能听她的。 而如今她又凭什么帮助她?如玉只盼着她跪死在这儿才好。 就这样,赵瑾言一直被蒙在鼓里,直到谷无忧被徐嬷嬷送来时,同赵瑾言好奇的说:“外面有个人可奇怪啦,披散个头发跪在那里,就跟得了失心疯一般。” “哦~是哪里?”赵瑾言也是无意识的一问,压根没想到会是在自己门外面。 “喏,就是那里。”谷无忧指向外面。 赵瑾言一步步的走出去,这才看到已经没个人样的容怜儿。 容怜儿脸色苍白,一看到赵瑾言便是一喜,爬着过来,拉住她的裤腿道“瑾言姐姐,你帮帮我……帮帮我父亲……他……他就要死了……帮帮我……”便陷入了昏迷。 赵瑾言只看着那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喝道:“都看什么,还不赶紧将容姨娘搬到她屋里去,再着人叫府医来,别姨娘肚子里的孩子有事了,本小姐看谁能负得起这个责任!” 众人这才想起容怜儿可不是普通的姨娘,她的肚子可金贵着呢! 要不说人势利呢,分说容怜儿得势的时候,多少人巴结着,如今一失势,不说走远,都等着看你热闹呢。 待这儿的人散了,她才仔细想起容怜儿刚刚说的话,容得水难不成出事了? 来不及细思,赵瑾言便看着如玉的眼睛一定。 “今日的事情,你也看在眼里?” 如玉身子一缩,不敢说谎,“是,奴婢来时便看见了。” “那她跪了又多久?” “四……四个时辰。” “好,那你便也在这儿跪上四个时辰。” 第七十九章:反目 赵瑾言见如玉没有动作,道:“现在、马上、立刻。” 如玉有些倔强的“扑通”一声跪下,眼睛直直的看着前方,泪花闪烁,偏偏没有掉下去。 她知道这丫头如今定是恨上了她,可有错就得罚,以前她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不行。 毕竟她有胆子做了背叛她的事,就得承担代价。 “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赵瑾言攸的问道。 “还请小姐明示。”如玉睁大眼睛说道。 赵瑾言背对着她,她看不清她的神色,一时之间有些慌张。 “还需要主子同你指出你的错,那要奴才什么用?”她以着缓慢的节奏往回走去,“那便只好让你多跪一会儿,好知道自己错在了哪儿之后再来同我说叨说叨。” 谷无忧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也不明白为什么赵瑾言要让如玉跪下来,却聪明的选择了闭嘴。 直到到了屋里才问道:“如玉姐姐为什么要跪在外面?” 看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赵瑾言也不怪,这以前是个与世隔绝的,不懂很正常。 而如今她要告诉她,她要让她懂。 “因为我让她跪下,她便得跪下。” “为什么呢?” “因为我是主子。” “那小姐让我跪下,我也得跪下,对不对?” 赵瑾言有些欣慰的摸摸她的头,“你真聪明。” “可是你又为什么要让她跪下呢?” “因为她犯了错,而犯了错便得接受惩罚。” 分说容怜儿怀着孩子就跪在那儿,一旦有了事情,需要负这个责任的人是她,就是没发生什么事情,随便谁说两句,她那个父亲定会找过来,轻则说她两句,重则又要同她断绝甚么关系,她是不太在意,可免不了嫌麻烦。 便是没有孩子这回事,容怜儿跪在她的门外,而身为她的婢女的如玉却没有禀告,本身就是错的。 到了午饭的时候,赵瑾言同谷无忧一起用了膳食,然后便躺在那儿小歇一会儿,就见着谷无忧端着还剩的清粥小菜,小心翼翼的到了外面。 如玉心里堵着一口气,她也是怀着身子的,虽然这知道的人极少。 可赵瑾言知道,她在等着她向她认错,身为奴婢,连本分都不懂得,那便也无用处了。她知道她一定会认错,这不过是时间的长短而已,只是她也越来越生气。 怪只怪她以前对如玉太过宽容,这才养刁了她的性子。 “滚回去,装什么好心!”只觉得就是因为眼前的这个人,小姐才会如此惩罚自己。再一想想,可不就是谷无忧来了之后,小姐便再也什么都不同她说了。 如玉以为她在外面这样破口大骂,不会有人知道,也不过是欺着谷无忧独身一人,看着好欺负。 可她这样说的时候,赵瑾言正在院里散步,她吃得有些饱,需要消消食。 谷无忧将饭盒给她放下,眼眶发红的走了进去,有些意外,赵瑾言竟然在外面,那岂不是知道了她…… 就噤了声,不敢说话,也不敢动作,直到身体僵硬了才道:“小姐,我错了。” “知道错了就好,扶我回去吧。”赵瑾言旁若无人的说道。 谷无忧乖巧的跟在一旁。 而在外面的如玉听见后,手脚冰凉,直喃喃道:“坏了……”又立马站了起来浑浑噩噩的往进走去,她知道错了,她要去认错!她怕错失了这次机会,就再也没有了。 尔后有人从后面叫住她,如莺啼一般的声音,“咦,这不是小姐身边的那丫头吗,怎么也是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她闻声回头,见是怒气冲冲的老爷连同正娇笑着的莲姨娘,头皮一阵发麻,“奴婢给老爷和莲姨娘请安。” “没想到瑾言便是如此管教下人。”赵海栗本就满是怒意的脸上如今更是不悦。 听了声儿的赵瑾言心里一个劲儿的冷笑,可不是来找她的麻烦的,她的父亲真真儿从未让她失望过。 却是主动提起了话茬儿,“父亲此言差矣,这丫头今日眼看着容姨娘跪在门外而不通传,致使容姨娘突然晕倒,我这是在罚她呢。” 他还未出口,她便将他的话头给堵的死死的,咳嗽了两声,莲姨娘会意,忙上前拉过赵瑾言的手,上上下下看着,“听闻你两日未归家里,老爷不放心,特来看看你。” 赵瑾言挣脱开莲姨娘的手,解释道:“也是跟着表哥出去玩的尽兴了,便忘了时间,又遇动乱,亏了温大人相救,只是表哥他到底伤着了,不能行动,便耽搁了一天,这应该有人同父亲说过的。” 那时莲姨娘也在旁,也是听过的,又问:“只是东门公子有了伤?小姐你没什么大碍吧。” “我只是受了些惊,身体并无大碍。”这倒同温元良着人来说的不谋而合了。 “不过小姐没什么大事,容姨娘却有事了,刚刚见红了呢。” 未足五月,便见了红,这对孕妇来说,是大忌。 转了半圈还是回到了原点,提起这个赵海栗便忍不住了,他还是了解容怜儿的,小聪明有余,却没有大智慧。 和他这个女儿相比,自是斗不过,只是让一个孕妇跪在外面整整铺晒四个时辰,也着实太心狠了些。 “所以父亲又想怎样惩治我?”赵瑾言问道,“虽然容姨娘今日为何跪在我的门外我不知,她晕厥时也是我让人及时送到,可耐不住父亲不喜我,这样一来什么罪名不能有呢?” “强词夺理!”赵海栗理上不占字,嘴上又说不过,不由喝道:“真不知是谁养出你这样的巧舌如簧。” 赵瑾言恭谨回道:“自然是父亲和母亲。” “你这个不肖子!”赵海栗双眼赤红,上前来便握住赵瑾言的咽喉处,用了十成的力气,赵瑾言一点儿都不怀疑,若不是有人在这儿站着,怕他会真的下狠手。 因为他说:“我真该自你出生起便将你给掐死。” “父亲后悔了吗?如今了结其实也是一样的。”分明知道如今她该做的是求饶,可赵瑾言偏偏将话给堵死了。 就像是一条吐着舌信子的蛇一般,一步步引诱着赵海栗向前,再向前。 第八十章:禁足 她感觉到她的呼吸越来越微弱,也越来越艰难,而握着她脖子的那双手却越来越紧。 赵海栗似乎忘记了这是哪儿,她的脚被迫离开了土地,在空中扑棱。 而身后,莲姨娘同一众下人,皆低下了头,似没有看到一般。 一瞬间,她好像回到了那个雪与血相融的早晨,温元良同魏闲汝正赴云雨,她从台阶上滚落下来,滚到很远,身下沁出血来,她努力的呼救,期寄着有人救她,只是没用的,便是她喊哑了嗓子,到最后都发不出声音了也没有。 她自诩为良人的丈夫,拥着别的女人,芙蓉帐暖。 而身为温元良身边副将的王秉臣,居高临下的同她说道:“嘘,别吵着将军。” 其余的人,便如同今日赵府下人一般,听不到,看不见。 到最后,是她自己一步一步爬出去的,爬出了那个牢笼,再进去另一个牢笼,不,是地狱。 可这次,她不要再那般软弱好欺。 “可是你敢吗?明晃晃的背负上一条人命,你敢吗?分说我刚出生什么都不懂时你不敢,便是现在,你怕是更不敢吧! 赵海栗,我不仅仅是你的女儿,我还是当朝首辅的外孙女,还是温家未来的儿媳妇,更是祖父看重的孙女。你敢吗?” 赵海栗猛的放手,赵瑾言跌坐在地上,冷笑涟涟,似是在嘲笑着他一般。 赵海栗额头满是冷汗,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之后便是脸色铁青。他竟然被一黄口小儿威胁! 这个时候,莲姨娘上前来,替他擦了擦汗,“小姐是有错,可错不致死,依我看,将小姐禁足就好,老爷也不必发这么大的火。” 台阶铺好,赵海栗便顺着下了去,沉着声说道:“就依你所言,将小姐带回到屋里,禁足半月,任何人不得来见。” 说罢便甩袖离去,手心徒留残汗,他竟在她的眼里看到了杀气,这个女儿着实不能留了。 正如方才所言,她不仅仅是赵家的子孙,还是东门氏的外孙,温家定下的媳妇,明着不能来,可以暗着来,索性离预定的婚期还有两年之久呢。 莲姨娘有些愧疚的说:“瑾言,姨娘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这是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呢,明明是她唆使着赵海栗来这儿发了好一通的火,到最后还道是她帮了她,当她赵瑾言是傻子? 只是“姨娘确定要和我为敌?” 莲姨娘愣了一下,又道:“小姐说什么呢,我怎么不懂。” 赵瑾言也不明说,只道:“不懂便好,我也不懂姨娘将我困在这绮梦居里安的是什么心。” 莲姨娘不觉的将脊背挺直了些,打着马虎眼儿就告退了。若可以选择,她也不想与赵瑾言为敌, 可卫辞让她这样做,至于用意,则不是她能看懂的了。 “还不同我回去,杵在那里做什么?”赵瑾言经过如玉身边时说道。 谷无忧正在偏房里熬药,她会做的东西着实不多,不过生火这种事情相对来就比较容易了。 见到赵瑾言回来,远远的朝她打了一个招呼,又将已经有些许溢出的药端下来,倒进了碗里,端了过去,立在了一旁。 赵瑾言忍耐着苦涩的味道,小口喝着药。 如玉跪在下面,小姐没有发话,她不敢起来。 却是睁着眼睛说起了瞎话,赵瑾言边小口抿着边道:“无忧的手艺倒是好的。” 得了赞扬的谷无忧自然很是高兴,却眼尖的瞥见了赵瑾言脖子处的红痕,“痕迹这样深,一定很疼吧。” “我以为没有呢,要不怎么没人看得见,也只有无忧你一人看得见了。” 谷无忧听得一头雾水,不知所以然。 如玉下意识的抬头看去,眼眶泛红,她好像又做错了。只是当时她也怕得厉害,老爷那样子太可怕了,她不敢上前去。 “我这里不留无用之人,你既然在这里待的如此委屈,不如就离开吧。” “不要。”如玉一下子就爬到了赵瑾言的面前,“奴婢生是小姐的人,死是小姐的鬼,小姐你不要赶我走,不要……” “出去,我不想看见你!”赵瑾言不顾她的身体,一脚踢开,如玉抹了抹眼泪,“好,小姐不想看见奴婢,奴婢这就离远点,但是小姐不能不要奴婢。” 赵瑾言是除了容怜儿之外唯一一个知道她的秘密的人,况且离了她,谁来给她主持公道,谁来让她的孩子名正言顺的出生? 所以她不能走,哪怕是赖着,也不能走,小姐想要拿她出气,她也只能受着。 便又跪在了外面,整整一日里,如玉难受的要死,却还是坚持了下去,到了第二日,还是这样,只是她的膝盖处却不如先前那样单薄。 第三日的时候,赵瑾言终于松了口,让她在外院里待着,她内心里有一阵窃喜,有一阵悲哀,还有一阵怨恨,却到底是留了下来。 自有传言道是如玉失去了赵瑾言的宠信,早不如原先那样,是风风光光的大丫鬟了,不过是个打杂的,更有不知道哪里来的风言风语,将她之前所做的事情传了个十之八九。 没了人护佑,她一个丫鬟,只能承受着,却是后来发生的事情了。 赵瑾言将药喝了以后吃了两颗蜜饯,安安稳稳的坐在窗户旁吹着小风,看起了书,不时瞥过如玉的身影,嗤笑两声,若她敢就此离开,她还高看她两分。 这人留着她还有用,不仅是为了笼住忠伯的心,只是她如今这样待她,仗着的不过是她不敢也不能离开她了。 算起来当她解了禁之后,就该将如玉和陈厚的事情给办了。如今被困在这一方土地之中,少了许多烦扰,倒倍感清闲。 只不知道的地方,容怜儿正急的在院子里不断的踱步,因为她也被禁了足,容家发生那么大的事,这两日也早就传遍了,这麻烦事儿赵海栗是不想管的,却不能不管容怜儿,便以“孕妇需要好好修养”的名义控制了她的行动。 正焦头烂额间,她心思一动,同伺候着她的人说道:“秋天到了,我还没放过风筝呢。” 第八十一章:再探 赵瑾言早早的便做好了准备,她从戌时初等到亥时末,却迟迟没等来了人,不由气上心头。 “说什么你要我来,我便来,不过是图嘴上痛快罢了,我竟信了你!” 她恼怒至极,如今都快到二更天了,连个人影都没有,那她做的准备岂不是白做了? 只从墙上跳下来的人里,他笑得满面春风,一点都没有迟到了的自觉。 冷不防的靠近,直把赵瑾言的心给吓的颤了出来,这人出现的没有一点点声音,而且昨日明明是从西边墙头出来,今日却是从南面过来的。 “路上碰到了些事情,耽搁了下来。”温元良如是解释。 赵瑾言端坐在那儿,笑得云淡风轻,“温大人这是说的哪里的话,您是大忙人,本就是瑾言逾越了。”心里却对这说法嗤之以鼻,都不过是借口罢了,还有什么事是他温元良想摆脱而摆脱不了的? 温元良摇摇头,坐在了她旁边,从上到下将她打量一番,“按时吃药了没有?” “你靠得这么近做什么?”赵瑾言答非所问,昏暗的烛火照耀着她有些发红的脸庞。 被此逼人的视线看着,她不由的说:“吃了,我自己的身体我当然要珍惜了。” 他的喉咙紧了紧,“那上药了没有?”便想起昨日的风景来,他的注意力虽然都在她的伤口处,可视线所能及,又是自己喜欢的女子,总不是那么好把控,只是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连这“色心”也掩藏的很好。 赵瑾言坐远了些,似笑非笑道:“药在里面呢。”她手指了指,透过层层叠叠的红鸾帐,直到她的闺房“喏,床头呢。” 温元良的眼睛狠狠往里缩了一下,“你脖子上的这是什么?” 赵瑾言一愣,接下来不该是他去拿药吗?情节转换太突然,她有点兜不住啊! “你是说这道红痕,不过是被猫挠了一下,也同你没什么关系。”她虚虚的应付着,心想这人真是多管闲事! 温元良冷哼一声,这诺大的赵府中会出现了猫,真是可笑,说假话也说得如此的假的人,唯独有赵瑾言一个了! “赵瑾言,谁说你同我没什么关系了?”温元良握住她的手腕,“你背部的伤同我有关,这脖子上的也有关,就连你整个人,也都是我的!” 赵瑾言婉转低笑,倒在温元良的胸膛上,听着他那掷地有声的心跳,忽然觉得这人是如此的可笑,她向来是不喜欢兜圈子的人,有什么话便也直说了。 “我当时为大人挡刀,是为报恩,受伤过后勉强还同大人有一点点的关系,算是说得通的,可其他的我不认同,我赵瑾言是我自己的,不是任何人的,更不是你温元良的,便是嫁予你,冠予夫姓,也不是!” 她一鼓作气的说出这些话来,觉得长久以来的那些郁气出了不少,果是神清气爽。 温元良却眉头紧皱,“这府里敢对你动手的人不多,且看这伤痕还是冲动所致,再观其劲道,该是男子,也只有你的父亲赵海栗了吧。” 合着这人是半点没当回事?只是温元良自是听的清清楚楚,也知道她的嘴里不会蹦出些什么好话来,定会又气得他心口绞痛,可那些跟她的伤比真的不算什么。 他想知道在他看不到的暗处,他心心念念的姑娘会受到什么委屈,也想知道,是什么人敢给他未来的小妻子委屈受! 且看赵瑾言的表情,就知道他猜对了,他当下也不多说,想着昨日的药效也该过了,便道:“既然药在里面,那我且同你一起去,也省得来回麻烦。” 这一连串的惊变让赵瑾言措手不及,只是一起去,那是万万使不得的,便猛的后退,差点连同椅子一起倒下去,幸亏是温元良扶住了她的椅子。 “大人啊,这个男女授受不亲的。”且看她真诚的大眼睛,温元良的信念便更坚定了。 “你放心,我这人行得正坐得端,不会做些什么逾距的事情,况且,对你,我还不是很感兴趣的。” 赵瑾言也知自己如今这十三岁的小身板,任何一个男人都该是没兴趣的,可知道是一回事,被人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心里暗暗记下这一笔账,想着以后一定得给他还回去。 又应付着道:“温大人是正人君子,只是夜里黑,烛火光暗,还是大人在前面,我在后面些好。” 温元良“嗯”了一声,也想看看她葫芦里究竟是卖的什么药。 他高大的身躯在前面走着,墙上倒映着他斑驳的身影,将赵瑾言娇小的身躯直接湮灭,就是这样一个男子,他有着宽广的胸怀,她以为那是最最温暖之地,只是却带着毒。 这距离不远,却感觉走了好久才到,温元良只一脚刚踏进去,踩到上面的地板便感到不对劲了,它是空心的。 门被紧紧闭住,赵瑾言靠在门上,笑脸带泪,如同一个大花猫一样,她等不及了,每每见到温元良一面,对她来说都是煎熬,他将她的骄傲踩到脚底下,在做了那等泯灭人性的事情过后还冠冕堂皇的出现在她面前,说出那些总是让人误解的话,若她当真十三岁,面对这样的温元良,怎能不沦陷? 可是她已经不是十三岁了,她有着一颗几近衰老的灵魂,看遍人生百态,却又看不透。 她真的忍不住了,忍不住敌人就在面前,她还得笑脸相迎,即便知道这样可能根本杀不死他,还会打草惊蛇,还是做了,她需要发泄。 箭出鞘的声音发出,一共四面十六只箭,直直的朝着正中间射过去,温元良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他在等,等她开门,他也在赌,赌她不忍心。纵使这可能毫无赢面,还有可能会失了命,于他本就中了毒箭的身体上雪上加霜。 脚步声渐近,敲门声响起,门外有陌生的声音道:“小姐,莲姨娘房里出了贼,方才又见他朝着您房里过来了……” 第八十二章:恼怒 赵瑾言呼吸一滞,未曾思考便推门而入,质问的眼神看向他,“好歹也是要当将军的人,爬个墙还要被人发现,你真是没用。” 只来得及看见他满是喜色的脸庞越来越近,他揽住她的腰,只轻轻一点,便倾倒在床上,她的身体猛然前倾,甚至来不及想,这个明明该被箭抵伤了的人怎么却是完好无损的。 鸳鸯锦被俏佳人,她咽了咽口水,道:“本小姐正在休息,有什么事情明天说。” 门外的人还没有离开,那人关切道:“奴才当然不想打扰小姐休息,只是相比休息,奴才想,小姐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让你滚你便滚,本小姐安不安全岂是你一张嘴说成的?”同温元良如此接近,本就让她羞恼,偏偏门外还有只苍蝇,真是烦人极了。 那人没料到向来温和的赵瑾言也会这样,更加肯定里面有鬼,联想到莲姨娘交待的,一时被钱财迷昏了头脑,“对不住了,为了小姐的安全,奴才只好自作主张了。” “你要做什么?”区区一个奴才,竟然如此胆大,就不知谁给他的胆子! 她只半卧在床头,右手支着头部,漫不经心的看出去,丝毫没有被别人明闯闺房的羞恼,目光冰冷如箭,让孙钱立马一个瑟缩,尤其是在看到房里什么都没有之后,更是血液冷凝,隐隐约约看见赵瑾言冰凉没有温度的眼,立马“扑通”的一声给跪下了。 “奴……才……” “你怎么?”食指并着中指不断敲打,孙钱只瞪大眼睛,昏倒在地,那箭头正刺在他的心口正中央,不住的泛出黑血来,就是到死,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又为什么会死。 真是个翻脸不认人的,温元良想,这箭本来可是给他准备的,他以为就是简单的箭头而已,没想到还带了毒。 她随手拿起旁边大红披风,冷傲转身,风吹过,她紧了紧披风,周身的氛围更冷了,只是她也笑得更放肆了,看着他们的眼神就像是在看死人一般,分明如能魅惑人心的妖姬一般,偏杀气十足,让人心底发麻,鸡皮疙瘩平地而起,偏旁边还是个原来生龙活虎的人,如今已没了呼吸。 已有人跪了下来,将罪名全都推给了孙钱身上,可赵瑾言却不是听他们说这些的,她只是想要了事而已。 冷冷睨了地下的孙钱一眼,她没有丝毫感觉,如这般愚蠢而又没半点自知之明的人,是不至死,可他惹到了她,他便该死! 那般睥睨天下之色,让所有人都忍不住臣服,“若不想跟他是一样的下场,便将这儿收拾干净,然后忘记所有,如此,方能生。” 若换到平常,怕是个人都要笑了,不过是个有点身份地位的小姐而已,掌人生死,可不是有些可笑了吗?然而有前车之鉴,没人敢不信。 就连温元良,也是信的,不过片刻的失神,门复又被“砰”的一声闭上,外物皆被阻挡,赵瑾言又将里屋的门闭上。 没有丝毫感情的眸子里却孕藏着惊天骇浪,“本姑娘的床,你睡的可舒服?本姑娘的被褥,你盖的可好?若是不够,又要不要我再给你拿一床,好捂死你?” 温元良动了动嘴唇,翻了个身,侧躺着看她,眨了眨眼睛,“若是有你就更好了。” “走,离得远远的,再也不要让看见你!”她手伸向腰间,对有的人来说,说理本是说不通的,她更倾向于行动。 弯月刀柄握在她的手中,抵住的却是温元良,她俯视着他,“我不欲说第二遍。” 温元良却是抓住她的手,“瑾言,你离的有些远了,这样的距离,足够我逃掉了。”用着蛮力往下,再往下,眼看着就要接近他的皮肤里,她有片刻的失神,他却手一放松,再一用力,将她拉下,而他则猛的翻身覆下,“牡丹花下,我虽死,犹荣。” “骗子!”她几乎是喊着道:“那你怎么不去死!” “因为你舍不得。” “笑话,我巴不得你早点死!”她手脚并用的踢打在她的身上,只觉得怎样都不解气。 他却两腿一勾,让她动弹不得,“刀就在旁边,你却不用,反而作些无用功,赵瑾言,不要逃避了,你舍不得我死的。” 她慢慢的仰起头来,诡异的一笑,“我是如何给你这样的错觉的,温元良,你未免太自信了点。 不过你确实是不能死,死真的是太便宜你了,我要你尝尽生离死别,爱你之人皆叛你,你爱之人皆不得,一生凄苦,我说到做到。” 温元良勾唇一笑,“我信你。”现在难道不是正在一步一步的应验吗? “我今日被困在这里,一天都没有出去过,更未曾对任何人说你来过,依你的本事,也不会让什么人发现你来过。” “所以呢?” “一定是你身边的人出了问题。” “可我出来时也未曾同任何人说过。”温元良难得的郑重其事道,这种事情他又怎么会同别人说,就是和他相交甚好的墨虚,他也没说。 “那……便不关我的事情了。”赵瑾言打了个哈欠,“或许现在回去,你还赶得上。” 时候不早了,也是该离开了,只是这一回,两人之间怕是又要回到原点了,罢了,来日方长。 他整理好衣衫,回头似笑非笑,“明日可还要我来?” “不用了。”她道:“同一种方法,我不会再用第二遍,还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忘了这回。” 他很是大方的摆了摆手,“好说好说。” 赵瑾言却是纳闷,温元良何时这样好说话了,到底是不信的。待到屋里只余她一人时,只觉得浑身都不得劲,她又将床上的被子褥子一股脑儿的全都给拽了下去,自个儿窝在摇椅上睡了一晚上。 直到早晨谷无忧来时,被叫醒,打了三个喷嚏,这才后知后觉的想,她貌似好像应该是着凉了,而身为那个让她着凉的罪魁祸首定然是安好的,想到这里便觉得很是不甘心,不由磨牙嚯嚯。 第八十三章:疯魔 这厢温元良却是一夜未睡,他回到府中后便下令将所有人都给叫了出来,东侧厢房里住着的是墨虚,隔着一间的是迟重,王秉臣就住在他的隔壁,也就这三个人最有可能知道他的行踪,所幸都是全着的。 不,还有一人,是西南角上的,本住着的是赵瑾之,只是他一直都是在赵府里的,并没有来过。 而且他和瑾言是兄妹,就算知道他会到夜里找她,也不会告诉别人,所以可以排除。 天性使然,却总是留了疑心下来,许是昨日也不一定,却到底没问,打草惊蛇就不好了。 “明日是九月初九吧。”温元良大半夜里将人叫来,半天没有说话,一开口就问了这么个白痴的问题。 墨虚如同见了鬼一般的看着他,迟重还未从睡梦中完全清醒,一直在点豆豆,只有王秉臣含首道:“回大人,正是。” 温元良磨砂着他的下巴,这真是个好日子,“一会儿着人到赵府里送上请帖,就道是我请赵小姐看戏。” 王秉臣领了命,又问道:“若赵小姐不来怎么办?” 温元良说:“那就再请。” 王秉臣还问:“再不来怎么办?” 墨虚道:“打晕了直接扛回来就是。” 迟重抚摸着他的胡须,“这个办法甚好,大男人,别婆婆妈妈的。” 温元良一锤定音,“你二人且先围着城外翠峰山跑上一圈,好清醒清醒头脑,本官是认真的。” 墨虚当即不满,“那秉臣呢,问题明明是他提出来的。” 王秉臣作了一辑,“我还要去请赵小姐,就不跟墨大人有福同享了。” 可怜迟重一把年纪了,还要被迫着锻炼身体。 温元良立在窗边,久久未动。 …… …… 许久未曾修剪花枝,也不过刚拿起剪刀一阵子,就觉得手酸得厉害,索性扔到一旁。 刚将被褥送去清洗的谷无忧回来,笑道:“小姐今儿个起来一直都恹恹的,可是昨夜没有休息好?” 哪里仅仅是昨夜没有休息好,她近些日子简直就是从来没有休息好过,总是被一些或小或大的事情烦扰。 说来她倒有些羡慕谷无忧了,似乎永远都是这么一副清新可人的样子。 往往都让她几乎给忘了她的年纪,哪里像是二十二岁的人。 “无忧,你可知寻常人像你这般年龄,都已经是好几个孩子的娘了。”她有些感慨,也正是这么大的时候,她怀了那个未曾出世的孩子。 说起这个谷无忧就有些羞赫了,她来这里也有许多日子了,也了解一些,如她这般,真是少有之极了。 “无忧既然已经决定要跟随小姐一辈子,就是小姐的人了。”看她一脸认真,赵瑾言也不逗她了,她如今被困在这里,着实无趣。 便朝着院子里走去,她站在刚出了门一步的地方,这里昨晚曾经站着孙钱,关于孙钱,她还是有印象的,是这府里的家丁,源自于前世里她十五岁到上京时,正是孙钱负责护送她的队伍的,颇得赵海栗的信任。 如今看来他同莲姨娘还有些许关系,而莲姨娘又如何会预料到昨夜里,会有人来到这里,从而安排孙钱过来,着实又是一个值得玩味的问题。 房里出了贼?这借口当真牵强。 若不是恰巧碰到了温元良过来,便是有外人告诉她了。只莲姨娘一介妇人,从哪里来的通天本领,和温元良身边的人有了来往? 她想她应该出门一趟了,有些人你看似简单,实则关系复杂。 尘封的大门被打开,远处人身穿淡绿色衣衫,扑着浓厚的粉底,整张脸皱在了一起,却还带着她的招牌笑容,早便知这位是青楼出身,却是头一次赵瑾言觉得莲姨娘身上的风尘味这么浓厚。 “父亲昨日才下令,罚我禁足十五日,我不能出去,莲姨娘你也是不能进来的。”赵瑾言她依然还站在原地,淡笑以对。 莲姨娘不断走近,卫辞告诉她,昨夜会有好事发生,她便循着他的建议,让孙钱一干人等敲了赵瑾言的门,只是所谓的“好事”没有,无比诡异的是,孙钱反而失踪了,她问了那些跟着孙钱来的人,他们就像是商量好的似的,闭口不言,只道不知。 莲姨娘当然不信,所以她来到了这里,纵然卫辞对她说,她最好不要来,可她着实疑惑。 莲姨娘如同没有听到过一般,在距离赵瑾言还有五步之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昨夜我房里突然出现了贼,后来又到了小姐这边,我担心……” “莲姨娘难不成觉得那贼跟我有关?再或者说,你觉得那个贼是我?” 这顶帽子扣的就有些大了,她忙否定了,“怎么会,我只是有些担心小姐,小姐金枝玉叶,万一哪里有什么不对就不好了。” 赵瑾言往前走了几步,离得莲姨娘有些近了,“姨娘气色真有点不好。”又转口说:“如今看到本小姐安好,你也该安心回去了吧。” “我……” “你还有事?”她咄咄逼人的气势不减反增,后又恍然大悟道:“莲姨娘是来找人吧。” 莲姨娘心道自己如今不能急,堪堪跟上赵瑾言的思绪说:“是,昨天夜里我还见那孙钱,嘱咐他看看小姐是否受了惊,不料今天早晨他人就不见了。” “哦,他死了。”赵瑾言浑不在意一般,又对着莲姨娘笑了笑,“被我杀了。” 眼前的冲击着实是大,莲姨娘想过无数种可能,但唯独没想过这一种。 赵瑾言不但把人杀了,而且还承认了,这般笑颜如花背后,藏的究竟是怎般祸心? “小姐为什么要杀他?” “因为我不高兴。” 这般任性的话语被她说得如此理直气壮,莲姨娘的心“扑通”跳个不停,忽然就担心起,她会不会一个不高兴也将自己给杀了?念头一起,她脚步就不可控制的向后退去,“你真是个……魔鬼。”她有些想不出来词来形容她。 “不,真正的魔鬼杀人不见血,孙钱会死其实跟你可脱不了干系,可你也不是魔鬼,真正的魔鬼是你背后那位,对于莲姨娘你,是怎样从一青楼女子到今日这般,我其实很感兴趣。”赵瑾言仿佛有些意犹未尽,又非常遗憾道:“比起莲姨娘你,我充其量就是一个不太正常的人罢了,亦或是……鬼?” 第八十四章:说服 听了这话莲姨娘愈发慌张,又因为赵瑾言说到了点子上,她心虚的不行,抓紧前面的衣服道:“虽说孙钱只是一个下人,可好歹是一条人命,我要告诉老爷去,让他惩治你……” “可你有证据吗?” “你方才说的。”她张大的嘴巴忽然定住,怪到卫辞不让她来,因为她来了也没用,没有哪个杀人犯会留下杀人的证据,正如赵瑾言一点也不避讳的告诉她,因为她没有证据。 “既然心里的疑惑解了,莲姨娘可以回去了吧。”赵瑾言作了一个“请”的手势,眼里闪烁着的是自信的光芒。 她晓得再待下去也没有用了,便说:“今日多有得罪,我这就退下去了。” 目送着莲姨娘退下去,赵瑾言久久未动,眸子里闪烁着玩味的笑意,“无忧,你可望着远处好久了。” 谷无忧愣愣的回头看她,心想她明明是跟着小姐一道往前看,怎么如今这样说。 赵瑾言也不逗她,问道:“你可看出了点什么?” 谷无忧直言道:“莲姨娘怕是来者不善。”徐嬷嬷这几日里除却教她一些礼仪之外,还说了一些府里各屋的关系,对于这莲姨娘她只有耳闻,今日是头一遭看到。 只是她究竟离得远,再加上赵瑾言和莲姨娘说话时都刻意的压低了声音,是以她也只是凭直觉猜测,多有忐忑。 “倒是忘了,这个时节放风筝倒是正好。”谷无忧等着赵瑾言给她评价呢,却等来了这样一句话,又愣愣的随着她的目光看去,正是一蝴蝶模样的风筝,好似在天边一般。 “美吗?”赵瑾言问。 “美呀。”谷无忧不假思索便道。 “既然美,那我们就去看看。”她说毕抬腿就跑。 谷无忧只得紧紧跟着,却问道:“老爷不是说不让小姐出去吗?”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重要的是,她也想知道容怜儿找她究竟是什么事情,以至于有人百般阻挠,还弄出来昨夜那障眼法来。 有人不想让她见,她偏偏要见,虽然她也并不想见,容怜儿对她来说,简直是灾难的化身。 谷无忧似懂非懂,赵瑾言抬步上台阶,她和容怜儿幼时经常在天台上玩,至于放风筝,也只在天台上放。 因为这里高,只有站得高了,风筝才能放得更高,这样的说法其实有些缪论了,不过小孩子,总是想得简单。 远处,一披着淡绛色外衫的人盈盈而立,从远处看,颇有些弱不禁风的气势,仿佛风一吹人就散了。 听到来人的脚步声,她将帽子给摘下,激动的有些颤音,“瑾言姐姐……” 不过两日不见,容怜儿竟这样憔悴,赵瑾言不禁唏嘘感叹一番,只是这叫法真是别扭,她可是受不住的。 “按照辈分,‘夫人’可是我的长辈的,瑾言担不得您这样叫。”她不禁退后了两步,别一不小心倒在她身上,再给安上一个什么罪名,她可担不得。 容怜儿眼神黯了黯,又将心头的那口气给生生咽下,哭丧着一张脸道:“以前是我错了,可我不是年纪小吗,瑾言姐姐,你原谅我好不好?” “不……好!”如同吐核桃一般淡定的吐出两个字来,容怜儿的面色又是一白,赵瑾言不耐烦道:“有什么事情就直说吧,再不要说我没给你机会。” “是我父亲,他被人给关进了大牢里,连带着容府也被抄了。”她说得悲惨凄切,其实打心底里担忧的也不过是容得水一人,怕她没了靠山,至于容府,那里面的人是死是活,就不在意了。 “容大人被抓,你求我又有何用?你该求的是抓他的人。”赵瑾言有些不知所云,先前容得水的父亲被革职,她便来找她麻烦,如今容得水被抓进大牢里,她又来找她,然而她只是个人而已,又不是万能的。 亏得她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真是扫兴!便欲离开,容怜儿情急之下就拽住了她的袖子,“不,不是这样的,父亲说瑾言姐姐和温大人有婚约,只要你在温大人面前替他说上两句好话便好。” 赵瑾言收回脚步,神色有些古怪,“容大人此话差已。” 容怜儿有些不明白,赵瑾言弯腰同她讲,“你可知道你父亲是为何会被罢官?” “因为有人上书,列了父亲好多罪状,当今圣上大怒,革其官职。” “然而我大周朝地大物博,各地官员数不胜数,怎么御史台偏偏就盯上了你父亲?” 她想起了前些日子赵瑾言说的话,已是有些信了,“因为有大人物要来,而父亲应是阻挠了那位大人物的路了。” “聪明。”赵瑾言不吝赞赏,“那你便该知,你父亲和那位大人物该是不能共存的,所以你求我是没有用的。 可,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容怜儿听了前面的话已是气馁,却在后面心思一动,赵瑾言却又停下了,她有些着急。 “那有什么办法呢?” “若那位大人物不在了,你父亲自然也会无事了。”赵瑾言说的云淡风轻,然而做起来却是难上加难。 容怜儿却有些心动,“那……该如何?” “我又如何知道?”赵瑾言反问,“你且自己思量,反正我是没有什么办法。再说了,就算我知道,又凭什么告诉你,凭你叫我一声‘姐姐’?” “我和瑾言姐姐自幼一同长大,情分自然不是一般,怜儿前些日子脑子一时进了水,这才多有得罪。”她缓缓抬头,复又跪下,“若姐姐肯救我父亲,怜儿今后便为瑾言姐姐马首是瞻,怜儿腹中的孩儿也定然只是小姐的弟弟。” “且不说你那孩子能否生下来,你以为我会在乎,又或是我还信你?容怜儿,如今的你,不过是个妾而已,而妾最重要的,是本分。” 袖中手紧紧攥紧,“姐姐教训的是。”容怜儿再也不将头抬起来。 “别再叫我‘姐姐’,我嫌恶心。” “是,小姐。” 赵瑾言望着天边,只觉得这一声不甘的“小姐”当真让她觉得舒服,倒不妨一“帮”? “想那温元良不过是将军府独子,尚未建功立业,所以才会到这里来历练,他身份上就压了你父亲一大截,若直来直往,你父亲定然不是其对手,却可以迂回着来?” “怎么个迂回法?”容怜儿越听越糊涂,也越来越听不懂。 “不如坏其名声,毁其名节?让其有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如有流光溢彩闪过,赵瑾言眼中猝狭更甚,隐隐想出那般场面,便觉得好笑。 第八十五章:邀请 容怜儿眉头更皱,这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是难上加难,先不说她本就见不到那温大人,便是见到了,也做不得那坏人名声,毁人名节之事,毕竟她不敢。 赵瑾言自然是看出了她的犹疑,也不多说,“法子我给你说了,剩下的就看容姨娘你自己的了。” 容怜儿挣扎久久,赵瑾言适时提点,“容姨娘你腹中毕竟有父亲的骨肉,便是做了天大的事情,父亲也不会不管你,而容大人就不同了,他什么都没有,你再不救他,他可是死路一条了。”又拍拍容怜儿的肩膀,“你三思,这儿风大,总是不宜多待的,我就先走了。” 临快没了身影时,容怜儿忽然问道:“你为何帮我?” 赵瑾言步子未定,只说道:“我有帮你吗?”她不过是多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而已。 “无忧,你说我为何帮她?”赵瑾言悠悠一指,指向了天台上面的容怜儿。 谷无忧再三思虑,方才答道:“小姐是想作壁上观。” 赵瑾言一滞,这哪里像是乡野间的女子,“你倒还会用上成语了。” 谷无忧有些羞赫,“以前爹爹在时,常教无忧识字,也讲许多小故事,在小姐面前却有些班门弄斧了。” “你自谦了。”离得绮梦居有些近了,才看到了门前站着一前一后两个人,前面那人站得笔直,眼神专注有力,只望着紧闭的门,而后面一人则有些弯腰驼背,不时朝里张望,心神不定。 “王先生,赵小姐该不会是故意晾着咱们吧。” 来人正是王秉臣同温府里的家丁伍绪,因温元良刚到这里,一切还未安定下来,是以招来的家丁便有些不知道规矩。 王秉臣是行军之人,虽然被老将军派到温元良身边三年有余,耳力却还是敏锐的,赵瑾言一靠近,他便听到了,“你若怀疑进去看一看便知。” 伍绪忙闭了嘴,他一向头脑灵活些,然而进了温府里,却都是些按照条例办事的人,也闷了好些日子,一出来就有些忘了形,却忘了面前的王先生也是个笑面虎呢。 王秉臣回了头,对着赵瑾言就作了一辑,“赵小姐来的突兀,有失远迎。” 惊诧于他来临的如此猝不及防,感慨于他如今已是这样沉稳,也不过是个十九岁的年轻人,就是这样一个人,奉温元良的命令,带人杀了赵家上上下下所有人,赵瑾言低抿唇角,不言不语,脸上一抹不悦闪过。 跟在温元良身边三年,那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主,王秉臣却仍然可以生活得如鱼得水,他察言观色的本领自然是上乘,当下就明白了眼前这位怕是不喜自己? 只是为什么?他不记得曾见过这位,更不曾得罪过。 不过瞬间,便收起了那些不悦,赵瑾言上前来,温元良她都见过了,眼前这个人又算什么? “王先生是客,我是主,那句话该我对你说。” 王秉臣又瞬间惊讶,他并没有同她说过他是谁,她却知道。 “方才那位小兄弟叫过你。”赵瑾言好意提醒,王秉臣略有尴尬,“秉臣愚钝,多谢赵小姐提醒。” 她轻笑一声,“你若是愚钝,怕是没有聪明人了。”身为温元良身边的一把手,他的存在,堪比军师。 不适的感觉愈发加强,王秉臣总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对他有敌意,却又无从说起。 只是目前境况未明,赵瑾言也不想打草惊蛇,并有意抑制着自己心中的厌恶,然而本心如此,再怎么掩饰,总是会泄露出来点什么,便造成他如今的感觉。 “说吧,你来找本小姐有什么事,亦或是你家大人找本小姐什么事?”她简而言之,并不想因此耽搁太多的时间。 王秉臣道:“我家大人邀请赵小姐去看戏。” 心说他是卖什么关子呢,昨晚也不过刚见,既是看戏为何不当面说,偏偏要别人来说? 她心里一动,莫不是怕她拒绝?“温大人盛情相邀,我却之不恭,不过这时间地点要我来定。” 王秉臣很是惊讶,怎么同先前说的不太一样?他以为要来个十来八回,她才会同意呢! “赵小姐不妨细说。” “就三日后的天香楼吧。” 王秉臣不假思索便记下了,同着伍绪一同离去。 远处湖水边,正坐着一人,手拿鱼竿,好生悠闲自在的钓着鱼,他钓了半晌,却没钓出一条鱼来,并不气馁,反而正在兴头。 又来了个小厮打扮的人,过来说:“莲姨娘方才说你在外面待的时间够长了,该回去了。” 他随手将鱼竿一扔,好脾气的说道:“推我回去吧。” 伍绪见王秉臣望着对面饶有兴致的样子,不由解说道:“那人本来是赵府里的府医,治病救人确实是把好手,却生了歹心,杀害了陆小姐,才落得今日这个下场,不过赵老爷心慈,再加上有莲姨娘在一旁保着,这才没有更糟。”他说的正在兴头,一抬头,身边的人不见了,再一瞧,王秉臣已领先他好远,只好再追过去。 而这厢卫辞被送到了阴暗潮湿的房间里之后,小厮便退下了,不久,莲姨娘来了。 算起来这是她第二次来到这里,养尊处优惯了,这小小房间她是有些嫌弃的,是以在卫辞被送到这里之后她就未曾来过。 每每他有话要传给她的时候,是通过一个相貌丑陋的妇人,而她,其实对那妇人,内心里厌恶的很,对卫辞带给她的那些话,也抗拒的很,却不得不听。 就像是养在笼里的金丝雀一般,不知天高地厚的想往外跑,然而另一端,却又牢牢的被绳索控制着,莲姨娘不开口,卫辞便不着急,他如今腿已断,便是个废人了,废人最多的就是时间了。 “你的腿如今可好些了?”莲姨娘关怀备至的开口,想缓和缓和气氛。 卫辞道:“老样子,连着经脉都断了,如何会好?多谢莲姨娘关心。” 被不冷不淡的回绝,她有些气愤的质问道:“你不是说昨日到了点儿派人过去,会有意想不到的结果,然而我照你说的做了,反而折损了孙钱。” “不过一个下人而已,损便损了。”卫辞浑不在意道。 第八十六章:死穴 “你说的轻巧,以前我和赵瑾言再怎么不合也是在底下,却因着你到了面上,徒惹一个对手!”莲姨娘想到今晨赵瑾言同她说的话,脸上带了几分惊慌。 然而卫辞又哪里看得到她这些,他只是觉得这个女人一如往常的蠢,不咸不淡的说 : “谁让你选了一个那么不靠谱的人,又怪谁?” 卫辞的态度让她更慌,他以前同她说话时都是恭敬有余,如今却这般不耐,索性一个激动,便将卫辞给推倒了,隐隐有些兴奋,“我求的不过是一个夫人的尊荣罢了,你如今却将我拉到这样的深渊里,我却不能一直都听你的话,我要自救。” 卫辞被推的咳个不停,目光里悲凉一片,“你想做什么?” “赵瑾言今日问我,我背后的人是谁,当时我没想明白,如今依然不明白,却不妨我将你交出去,是你的尸体。”大智慧她没有,小聪明她却还是使得的。 “可你敢吗?”卫辞说 : “小姐和你之间,经过昨天晚上,梁子已经结下了,如今你去示好也没用。”他淡淡的说出这个事实,并不去看莲姨娘,仿佛她的所有都在他的手掌心。 她却已是拿起了桌上的一个茶杯,猛的朝他摔去,又从中选出一个比较锋利的碎片,对着他道 : “就算这样,我也不能让你一直控制着我。” 他总算是正视了她一眼,“你废话太多了。”真正要杀人的人只会行动。 莲姨娘错愕不及,眼神迷乱,却是直直的往前冲去,不给自己留一丝一毫后悔的机会,她怕他会再次用他来威胁她,而对他,她却只能妥协。 索性卫辞没有说话,他淡定的坐在地上,仿佛生死于他不过弹指一瞬间。 “咚咚……”敲门声于这方寂静的土地突兀的响起,莲姨娘突然停了步子,狐疑的看向卫辞,再看向门,又是“咚咚”两声,外面人好像并不着急,清闲的好似玩一样的敲门。 莲姨娘整理了整理衣衫,走了过去,将门打开,眸里闪过深深错愕。 赵荒芜故作不解道 : “莲姨娘怎么在这儿?”又伸长脖子往里看了看,犹自好奇,却被她冰凉的一眼看得低下了头,连带着说话也支支吾吾的,“我……我就是……过来看看他……看看他而已。”她手绞着衣角,看着不安极了,害怕极了。 莲姨娘放下心来,不过就是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庶女罢了,若不是前些日子她搅和到陆菱蕊那事儿的话,怕是阖府都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小姐了,而且她还这么胆小,该是不会说出去什么。 挤出一个笑来,“是五小姐呀,我刚才来这儿就是看看卫辞,毕竟是老乡,总得多关照关照。” 赵荒芜耷拉个脑袋,只不停的点头,看起乖巧极了,莲姨娘就更满意了,“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你若想看他,便好好的看。” 她走进屋里去,素白的衣裙上沾染了些灰尘,死寂的眸里缓缓溢出一抹自得的笑意,一点也没感到诧异,她就知道是这样。 走到卫辞面前,“你救我一命,我也救你一命,我们之间就算是平了,以后不许再说我蠢!”赵荒芜伸出她那干巴巴一点也不像青葱少女该有的细嫩般的手,卫辞看到了,他的手也动了动,却并没有伸向她,她只冷哼一声,“你当我愿意拉你?不过是看你可怜罢了!” 卫辞他浑不在意,反是嘲讽起了赵荒芜,“你又比我差了多少?” 她听了脸一阵红一阵白的,“你这人真是讨厌极了,我以后再也不要看见你!”又哒哒哒的迈着步子出去了。 余晖里,只余卫辞贪婪的笑容,苍白而无力。 只是出来了的赵荒芜,一下子就迷茫了,她该去哪里呢?回到她那空无一人的院落里,再从早坐到晚?她这样生活了整整十一年,却是头一次觉得好生枯燥,她的心在跳动,热烈的不容忽视,若是大哥也在就好了。 并不是很高的墙头上,冒出一个人头来,正站在那儿数着花儿有几支的谷无忧“啊”的一声惊叫,赵荒芜被吓得从墙头给掉了下来,摔的屁股好生疼呦! “可是有了客人?”赵瑾言在里屋问道。 谷无忧并没有见过赵荒芜,听到问话,只闷闷的说一声不确定的“嗯”,赵荒芜却是拍拍身上的土,转身就去了屋里。 谷无忧在后面追着,愣是没有追上。 “二姐,是荒芜来看你了。”她在别人面前向来伏低做小,也只在大哥和二姐面前露出些天真神情来,因为她知道这两个人对她是有怜惜的。 许久没有见到这个妹妹,赵瑾言是欣喜的,拉着赵荒芜好一阵打量,好像长高了些,只是还是一如既往的瘦弱,笑着打趣道 : “哪里有人在自家里不好好走路,偏偏要翻墙呢。” 赵荒芜为自己辩解道 : “我只是听说二姐被父亲禁了足,故而不敢走正门,却又担心二姐,才出此下策。” 赵瑾言刮了刮她的鼻子,“净找些理由,你怎么知道我被禁足了,难不成在我不知道的外面,父亲还要大肆宣传一番?” “不不不。”赵荒芜道 : “方才我去找卫辞,恰巧碰到莲姨娘和卫先生在屋里说悄悄话呢,敲了好一会儿门才给我打开,然后莲姨娘同我说的。” 赵瑾言恍然大悟,“这么说来,荒芜还是急中生智呢。” 赵荒芜不好意思的笑笑,指指后面的谷无忧问道 : “她是谁,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府里新来的丫鬟,我看着喜爱便要了来。”赵瑾言简而言之,若真要将她的来历说上一通,怕是没个日夜说不完的。 又给谷无忧介绍了一下赵荒芜,两个人这算是认识了。 夜里,赵荒芜不愿意离去,又不想一个人睡着,便同赵瑾言一同睡下,两人算起来年龄相当,因着幼时经历,赵荒芜算是早熟,而赵瑾言也成熟许多,倒是有许多共同语言,你一言,我一语愣是到了半夜才睡着。 第八十七章:身诱 欢快的日子总是飞逝如流水,如此过了三日,贰日一早,便有一带“温”字的马车缓缓停在了赵府门前。 王秉臣下了马车,同赵海栗说了一下来意,便来到了绮梦居里,站在门外等着赵瑾言出来。 便有一穿淡紫衣衫,带着面纱的少女,由谷无忧扶着出来。 在京中时,也见许多世家贵女怕人看了容貌去,便不露面,王秉臣想这位赵小姐也是重礼节之人。 他上前行了一礼,不知怎地,觉得眼前的人比三日前胖了一点,这样想着便不由问了出来,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想道歉来着。 面纱下的面容却是一白,自己解释了来,“许是这三日里吃得有些多吧。” “赵小姐的声音也细上许多。” 她咳嗽了一阵,“昨日感染了风寒。” 王秉臣没有多想,先行一步,掀起了马车的帘子,搀扶着她上去,自己坐在前面,赶起了马。 一路无言。 天香楼门前,往日客来满盈,今日却少了许多,只有一楼里少许喝茶的人,又隐隐约约能听见上面折子戏的声音传来,却无喝彩声。 大厅正中央里,温元良正襟危坐,一眼也不眨的看着台上,仞是唱了好多年戏的角儿,在这样的目光逼视之下也忍不住微微颤抖,期许着台下人能快点离开。 忽而来了一小厮打扮的人,附在他耳旁说了一句话,只见他点点头,转眼便迎来了一个人,这人头带面纱,观其年龄该是二八年华,温元良自她进来伊始便一直盯着她看,直看得她面红耳赤,紧低头颅。 他面色陡然一沉,却抑制住自己的怒气,任由来人坐在他的身边,他也想看看,她究竟给他准备了一个什么样的“惊喜”。 而那面纱下的人一喜,喜的是他没有发现,再看那容颜,可不就是容怜儿,她握了握衣角,又看了看他棱角分明的面容,准备的一萝筐话忽然就不知怎么说了,只好心有坠坠的看完了这一场戏,而那戏,她自然是没看在眼里的。 “都退下吧。”温元良忽然说。 容怜儿一愣,就看见那台子上的人都没了,台下的人也都没了,只剩下她同他。 他面有讥诮,“还没有装够,还是要我亲自给你解了那面纱?” 面纱褪下,现出一张楚楚可怜的脸来,容怜儿当即跪下,“大人救我……” 这可有意思了,温元良拉远了些距离,“你犯了何事,又让我如何救你?” “是我父亲。” “你父亲是谁?” “正是前任知州大人。” 温元良心里有了数,既是救父心切,他倒可以网开一面,全她赤子孝心。 “容大人是惹了些事情,也正在查验当中,若查出了他无罪,自然会放过,若有罪,便是我也没有办法。” 她看他一口回绝,且有理有据,让她无法反驳,但是她不信。 “不,您位高权重,一定有办法的。”她用力的磕着头,真让人怀疑这会不会给磕碎了。 温元良背过身去,“你先起来。” 她的眼睛一亮,这是松口了? 却听他继续道 : “念在你一片孝心的份上,我就不治你欺瞒之罪,只是容大人有罪与否,却也不是我可以控制的。” 容怜儿咬了咬嘴唇,有些怨恨的看了看他的背影,又掩饰了去,“大人当真不能帮一帮我父亲吗?”她几乎是哭喊出来这一句话的,“大人,这于您来不过举手之劳啊!” 温元良并不是脾气好的人,尤其对上如此胡搅蛮缠的容怜儿,他回头想打发她走,却见她将衣衫从上褪尽,“这样也不可以吗?” 她整日里深居赵府养胎,也是养尊处优惯了的,便也养出了那如凝脂般的肌肤,除却小腹有些涨,还有因着年龄的稚嫩之感外,身材其实也算是中等的,更何况,她也听说,京中有些贵胄就是喜欢孕妇呢。 却不料眼前那男人看也不看,只沉着声又转过了身,只作无视,“还望你能自重。” 一股羞辱之感油然而生,却不想她今日以着有夫之妇的身份做下的又是何等败坏门庭之事! “温家是京中第一大家,而温元良又以‘仁义’之名位居十三郡公子之守,他的前途自是不可限量,这样的人,是万万不能犯错的,不如你以身诱之,诱其犯错,以温家粉饰太平的习性,自是要补偿于你,只要你求得不是太多。” 赵瑾言一席话,却让容怜儿如同醍醐灌顶,她是小女子,这等把戏于她来说不过尔尔,以往同赵海栗,不也是这样吗? 不理会温元良方才的劝告,容怜儿反而得寸进尺,她就赤裸着上身跪行到他的身旁,且一手紧紧抓着他的腿,“大人饶了我父亲,要怜儿做什么怜儿也愿意。” 她满目含泪,这样的楚楚可怜却让温元良心下厌恶,他并不是怜香惜玉之人,自幼习武也使得他的力气比上常大上许多,只一用力,便一脚踢了出去,“你真是本官这么多年里见过的最最恶心之人!” 容怜儿面色一白,凄惨的叫出声来,“救命啊……大人……不……不要……” 楼下少许人皆好奇的看上去,却因着有温元良带来的人的阻拦,只好硬生生的压制着内心的好奇,偶尔往过瞅一眼,却连一角也瞅不见。 温元良额头青茎崩起,冷冷同后面人道 : “若还想活着就闭嘴。” 容怜儿却丝毫不听,反而变本加厉,“大……人,饶……饶了我,不要……过来!”更是激起了一众人的好奇心。 “秉臣,将她带下去吧,严加看管。” 王秉臣不知何时出来,便有两人准备将容怜儿给托走。 又有一人正踏着台阶上来,他走得不是很快,腿脚还有些不利索,却难得带着令人舒服的笑,正是赵府管家陈忠全。 隔着远远的栏杆就同温元良弯了弯腰,温元良以前去过赵府,也是认识忠伯的,便示意让人带他上去。 容怜儿见了忠伯,如同见到了救星,也不管此刻她是何等的衣衫不整。 “忠伯,救我,他……威胁我!” 第八十八章:诬陷 就是这么一句似是而非的话,引人遐想,这女子是谁,苏州城没人不认识,正是以前容家的小姐,如今赵家的姨娘。 而她的父亲,容得水,如今正在大牢里,主办官是谁?正是眼前的这位不多露面的温大人! 忠伯脸上难得没了笑容,上了二楼,不解的问向温元良,“还请温公子解释一下,我家姨娘怎么会在这儿。” 楼下不知谁喝叫了一声,“他能上去,我们凭什么不能上去?这天香楼又不是他一人开的!” 有人带了头,便有许多人跟随,这人一多,胆子便大了许多,也不顾楼上带刀守在那儿的人,纷纷上了去。 然而温元良是谁,他出身周王朝第一大世家,有谁这般责问过他呢?便是当今天子,也不敢这样同他说话,更何况是被这样不明所以质问他的忠伯。 他不欲多言,容怜儿却怕他多言,上赶着就扑倒在了忠伯脚下,“他妄图拿强权压我,威胁我若不从了他,便……便让我父亲永远从那大牢里出不来!他……他还打我!” 忠伯有些不忍直视,提醒道 : “容姨娘先穿好衣服吧。” 听着周边的抽泣声此起彼伏,容怜儿勉强将衣衫拉了上去,又是好一顿哭叫,惹了好多人的同情。 温元良的目光绕着这儿转了一圈,最后定于对面一点,薄唇微微张开,“她还入不了我的眼。”这一语淡漠如斯,竟是引得纷纷议论都没了声,而他却只注视着对面。 斗箕下的脖子微微一僵,那如雾亦如幻的眸子渗出点点笑意,“有关系吗?”那不重要,她只是想要看他狼狈而已,纵然那很难。 谷无忧站在后面道 : “那个人好像往过来看呢?” “你认识他吗?”赵瑾言问。 谷无忧愣愣的摇了摇头,赵瑾言微微放下了心。 一旁的赵荒芜却笑嘻嘻的说 : “那不是二姐自小定下的夫婿温元良吗,以前他来府上的时候我还曾见过呢。” 一说是赵瑾言以后要嫁的人,谷无忧上了心,只觉得那人竟然威胁一弱女子,未免也太过分了些,这样的人同自家小姐以后生活在一起,她着实有些担心。 而赵荒芜却是完全相反了,她只觉得太过狠心的人要么不动情,动了就该是一辈子,就不知,能让这般淡漠的人动了心,用了情的人该是谁? 她的二姐? 然而赵瑾言却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担心,温元良于她心中,仅仅是一个仇人而已了。 她关注的,是台上的戏幕,潮起潮落,她插手了过程,结果也可以料想,然而还是希望它能有些变数。 名誉这事情,温元良不在乎,却有人在乎,比如他身后的那些人来,他身后的那些人不在乎,却还有一人。 本不过是来看看热闹,却没想到能碰到大哥哥,袁思宁笑眯眯的望着温元良站着的地方,正准备冲上台去打声招呼,却察觉出周围似乎有些不对劲,再听了一会儿,才听出个名堂,小脸瞬间涨红,勾了一节红绳子,便跳过众人,来到了大堂中央,这位还是会些武功的。 她有些气势凛人的看着楚楚可怜的容怜儿,颇有些不屑,“你这女人,也不看看你长得是什么样子,我大哥哥能看上你吗?” 容怜儿听罢哭的更伤心了,还十分无辜的说道 : “妾也知自己姿色俗不可耐,巴不得有人看不见,可他就是做了,可不能不承认啊!” 袁思宁跺跺脚,“肯定是你勾引我大哥哥!” 容怜儿一愣,反应过来更是气得要撞墙一般,忠伯也配合着要拦着她,自是没有撞成。 周围的议论声又大了,不用想,自然是倾向于势弱的一方,且还有人自动带入自己呢。 袁思宁平常任性惯了,她做事情只凭感觉,也没人敢反驳她,而如今却都在指责她,一时之间也气着了,不过是个不知廉耻的人罢了,她这样想着,便又挥了挥她的鞭子,竟是正中容怜儿的脸上朝去,中途却被人给拦下了。 谷无忧跟在赵瑾言的身后,拽着鞭子的手轻轻一松,袁思宁便朝后倒去。 她气愤的直跺脚,又一鞭子挥上去,谷无忧轻松解决,赵瑾言也被她亮的这一手给惊喜了,面上却不动声色,“袁小姐,适可而止可好?” “我不,我偏不!”袁思宁何时被人这样打压过,更何况面对的还是赵瑾言,这个自初见面时便屡屡同自己作对的人!却忘了是谁先起的头呢! 赵瑾言看了她一眼,倒像是施舍一般,“我赵家姨娘同温大人的事情,你一个外人,不觉得没有立场来管?” 袁思宁噤了声,抿抿嘴唇看向温元良,不甘心的讲,“谁说没有干系,那是我大哥哥。” “我可没听说袁小姐何时又多了一个哥哥,别是自己乱叫的。”她出口不留情面,今日这一场,当是她给温元良准备的见面礼,外人掺和了进来,误伤也不可避免。 “大哥哥,是不是?”袁思宁犹自不死心的问。 “我只有一长姐,并无妹妹。”温元良终是在此事闹大后说了第二句话,“不过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便是无关紧要之人,评论一句,也当没有错。” “那请问身为施暴者的当事人温大人来说,您对此事有何看法?” “容氏不守妇道,枉为人妇。”却是看向赵瑾言,“赵小姐怎么看呢?” 容怜儿抖了抖身子,小声的叫道 : “瑾言姐姐……” 她回以一个安心的眼神来,又看向这大厅众人,“世人待女子,大多苛待。世人待弱者,又大多宽容,倒是不好判断了,不过容姨娘有先例在先,大人却也未必干净,毕竟苍蝇不盯无缝的蛋,你二人怕是彼此彼此。” 这一言不失偏颇,便是早先都觉得温元良有错的一方都觉得有理,毕竟容怜儿是如何嫁到赵府,坊间都有传言,而能同这样的女子扯到一处的男子,又哪里能干净?不过是一丘之貉罢了,不过这貉长得颇为人模人样,又有个好的出身了。 第八十九章:反驳 “瑾言高见,元良佩服。”他不辩驳,一副随了她去的样子,倒让她有些不知所措了。 容怜儿见缝插针,“温大人这是认下了?” 温元良恍若未听,赵瑾言闭目沉思,一刻钟过后,墨虚带来了一个人,他穿一身囚服,手脚被铁链锁着,胡茬满脸,再没往日风光,颓废的如一七旬老人。 容怜儿愣住了,久久,她才试探的叫道 : “父亲……” 来人正是容得水,他却是看都没看容怜儿一眼,直接“呸”了一声,“我没你这样不知妇德为何物的女儿!” 又讨好的看了温元良一眼,“温大人,您看这样行不?” 温元良道 : “下去吧。” 赵瑾言苦涩一笑,所谓上位者,掌人生死,又会在乎那些小把戏?即便温元良如今不过是未及弱冠的少年,还未曾接触到温家最最核心的权力,却也已经够了。 他不需要向你解释些什么,他只需要同你说结果,而你,也只能信。 “温大人的手段,小女佩服,怪只怪容姨娘她,摊上了那样一个父亲……”这话说的似是而非,引人瑕想。 容怜儿这厢还未从容得水刚才的话里出来,又听见赵瑾言这一声感叹,不由牙呲欲裂,转身却是扑向了赵瑾言。 她不敢对温元良怎样,只能将一腔怨恨都发泄到了赵瑾言身上,毕竟这一切都是赵瑾言唆使她的。 不料温元良转身道 : “容姨娘德行有亏,意欲勾引本官,按天朝理法,本应沉河,念在身怀胎儿,暂关牢房吧。” 便立马有人制止了她的动作,若目光能杀人,怕是赵瑾言如今已死了无数回了。 “我只是给你提个意见而已,真正做决定的还是你。”在容怜儿路过赵瑾言时,她如是说。 也不过是求仁得仁罢了,温元良是她的仇人,她动不了他。 容怜儿却是她的敌人,她也动不了。 两两相争,必有一伤,伤的那个人,必是容怜儿,借刀杀人正是如此。然而她还是尽了全力来增加容怜儿的胜算的,要不然,怎么会有迟来的忠伯。 奈何差距太大,容怜儿已成败势,赵瑾言也无法。 围观的人渐渐散去,忠伯辞了温元良,又同赵瑾言打了一声招呼,便欲离开,发生这么大的事儿,他该去知会赵海栗一声。 不想这一切赵海栗早就知晓,还及时赶了过来,原这天香楼正是赵家的产物,又每逢月中,他总是要来查看一番,便也从头到尾看了这一场闹剧,然而容怜儿被抓,却超出了他的想象,私以为温元良也算是他晚辈,这面子总要给上几分的。 他却不能眼看着容怜儿怀着他的孩子进入那样的地方,她向来娇弱,该是受不住的。虽然她有错在先,不过看样子,该是被人算计的。 赵海栗身后跟着天香楼的掌柜,上了楼之后,温元良也同他问了声好,他也应了声,言辞之间多有疏离。 “一早起,便闻贤侄邀瑾言来这儿听曲子,我也不是那老旧的人,就欣然应允了,然而今日一看,事实却并非这样,元良,你是否该给我个解释?” 这话却是两难了,温元良大可以将事情都给撇干净,到最后回到赵瑾言身上,毕竟王秉臣是从绮梦居里接人出来的,若他不忍便只能认下,谁让你邀人看戏还给邀错了?若说不是早有预谋也是有人怀疑的。 怪道老谋深算呢,温元良也作不解状,“本官确实邀请的是赵小姐,却不知出来的怎么会是容姨娘,莫不是有谁搞了鬼?”语调却是陡然变沉,反而成了质问的一方,好似亏了的人是他一般。 然细想一下可不是亏了,他来这里也不是游玩的,左要承这苏州城的诸多事务,右又要完成太皇太后交代的事情,也是想同心上人好好看上一场戏,却变成了现在这样,你说是亏否? 莫说赵瑾言反应快,温元良却觉得这是两人之间的默契,他话刚落,她便也疑惑的问道 : “我怎不知有人邀我来看戏?今儿起的是有些迟了,连有人来找过我也是不知的,该不会是找错了吧……” 温元良问 : “秉臣,你别是进错了院子。” 王秉臣上前道 : “不可能的,我先前也奉大人的命去过赵小姐的阁院的,不可能认错。” “这却是怪了……”又将狐疑的目光投向容怜儿离开的方向。 “莫不是容姨娘趁着二姐未醒李代桃僵?”众人心中如是想,却没人敢说出来,偏赵荒芜恍若不知道。 赵海栗的脸色一下子黑成了碳,这才发现赵荒芜也在其中。 “怜儿她向来单纯,怎么会如你所说?”他满含施压的望向赵荒芜,赵荒芜一个瑟缩,躲到了赵瑾言身后,他自然不能在外人面前为难她,免落得一个刻薄的名声,却犹自不甘被两个小辈玩弄,“就算是因为误会,温大人就能肆意妄为,欺凌良家妇女?” 方才他叫他贤侄,他却自称本官,显然是没给他面子,赵海栗也不免气他没将他看在眼里,以前再怎么也是叫他一声伯父的,不过黄口小儿! 然而他眼中的黄口小儿并未接他的话茬儿,只反问道 : “赵老爷不觉得应该给我一个交代?我承皇命来这苏州,免不了有许多别有用心之人,今日之事着实诡异,我也免不了多想……” 赵海栗脸色愈加僵硬,这名头一下来,重则可杀头,他真是没想到温元良会这么狠,又转念一想,温家的人,哪一个不狠?就想说上几句话和解,毕竟他也不能拿起鸡蛋撞石头。 偏袁思宁揪住了话头,“赵老爷说的这话真是要让人笑掉大牙了,若那容怜儿能称得上良家妇女,怕这世上该没有别的人敢称了!大庭广众之下衣衫不整而不知整理,整个一荡妇!” 赵瑾言也略感讽刺,为赵海栗的睁着眼睛说瞎话,却是话头一转,“袁小姐这话就不对了,容姨娘虽确实衣衫不整,却也是因为事出有因……而顾不上罢了……” 第九十章:示好 赵海栗紧握住了拳头,却是硬扯出了个笑,“正如瑾言所说,也是事出有因罢了,说到底也就是阴差阳错,还望温大人能网开一面,放了容姨娘。” 温元良没有松口,道 : “事情查明了自然会放容姨娘回去,赵老爷不必担心。” “可容姨娘身怀有孕,怕是受不住牢狱辛苦……” “赵老爷是信不过本官,以为本官会用刑?” 赵海栗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他只是单纯的指坐牢罢了,连忙否认。 “那便是了,想赵老爷事务繁忙,就不必耽搁了。”温元良很是客气的在人家的地盘上对人家下了逐客令,他可是记得当日赵瑾言脖子上的伤痕,他舍不得伤害的人,赵海栗却伤了,不付出点代价怎么行? 赵海栗犹自强忍怒意道 : “温大人真是善解人意。”又同一旁的赵瑾言和赵荒芜二人说 : “出来的也够久了,便随为父一块儿回去吧。” “慢。”温元良道 : “说来我与瑾言刚见,还未叙叙旧呢。” 他二人有何旧好叙?不过三天前就见过了,却也只在心里想想。 赵海栗顿了顿,“也好,那荒芜便同我一起走吧。”他心里堵着气,总要拿一个人来出一出。 赵荒芜拉了拉赵瑾言的衣角,满是不愿,又怎么会想不到回去后父亲定然会惩罚她。 赵瑾言道 : “温大人盛情难却,然我一女子,总要避嫌,不如就让五妹和我一起,父亲,你看可好?” “那你二人记得早早回去。”赵海栗不悦而道,转身离开。 温元良久久注视,惹得赵瑾言都有些不自在了,索性先开口说 : “温大人既要与我叙旧,便快快叙来,我还有事。” 他眸色诲然难懂,竟要她生出了想要逃离开的心思。 “也是,温大人久居上京,然我却在苏州土生土长,哪里来的‘旧’呢?” “你玩得可尽兴?”他忽然问道,“虽然没能陪你看成戏,却切切实实的为你演了一场戏,想必你该是尽兴的吧。” 话语戛然而止,赵瑾言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合着他只将这当成一场戏,不过因着心情好,便参与了些,末了还要告诉她,是他愿意,他若不愿意,你便是再精心准备又有何用? 在强权面前,不过乌有,容怜儿如是,赵海栗如是,她亦如是! “温大人说的话太过高深,恕我不懂,既然你已问了,我也答了,便没再待在一起的由头了,告辞。” 她转瞬间的心思变幻他自是不懂,却不妨碍他知道她不高兴了,而且这不高兴貌似还是因为他,只是“你不记得还有事情没做完吗?答应别人的,便要做到,这道理怕是不需要我同你讲?” “我答应过你什么事情?我怎么不记得了?” “原来赵小姐想要失口否认。”他不咸不淡道 : “这里所有人都可以作证的。” 赵瑾言更是迷茫了,赵荒芜提醒她道 : “看戏。” 她有些哭笑不得,她以为这事情早算不得数的,他竟然还记得。 “怎么,还需要我再提醒你吗?” 赵瑾言说 : “不用了,我说过的话自然算数,每一句。” 温元良脸色骤变,赵瑾言坐在台子下,“我不喜欢看戏的时候有许多人在。” “都下去吧。”温元良道。 袁思宁有些焦急,“大哥哥,我也想看。” “下去吧。”他毫不留情面。 袁思宁道 : “好,我在下面等大哥哥,好不容易见到一面呢。” 温元良没说什么,她蹦蹦跳跳的下去了。 “如此佳人,拒绝了不觉得可惜吗?” “佳人就在眼前,无甚可惜。”温元良从善如流,又道 : “可以开场了。” 咿咿呀呀的唱戏声响起,赵瑾言很是认真的看来,正是“醉打金枝”,她倒是挺感兴趣的,更甚至因着故事中的人物悲伤而悲伤,欢快而欢快,看到公主和驸马又在一起后,也不禁潸然泪下。 直到戏久久落幕,温元良方道 : “你看他们都可以在一起,为何我们不能呢?” “因为他们有爱啊。”赵瑾言顺口而道。 温元良艰难的问道 : “难道我们没有爱吗?” 赵瑾言也问自己,难道自己真是一点点也不爱他了吗?然而即使有又如何?早在温元良同魏娴汝在一起的时候就已经完了。 更何况他们之间隔着家仇,还有她那未出世的孩子的深深呐喊,午夜梦回每每惊醒,她与他之间,隔着的是人命! 这些她都深埋心底,却不代表不存在,赵瑾言只是笑笑,“我同温大人也是初识,爱什么的,太遥远。” 温元良难掩失望,却道 : “你说的对,不过一时不行,那便一世,毕竟你我是有婚约的。” 那也不过是一张纸罢了,赵瑾言没有说出来,说出来便不灵验了,她要让他措手不及。 出了天香楼,左侧是等赵瑾言等的快要睡着的赵荒芜同谷无忧,右侧则是如盼星星盼月亮般终于将温元良给盼了出来的袁思宁,而本跟随温元良的人,却被挤在了角落里。 “看了这大半天的戏,大哥哥一定饿了吧。”她赶着上来道 : “我方才在宝福楼里定了一桌菜,早就听说那里的饭菜好吃,正想尝一尝呢。” 温元良道 : “我还有事,就不陪你去了。” 赵瑾言说 : “袁小姐一番好意,温大人怎好推辞?” 铁链声零零作响,温元良瞥见了那一抹衣角,心思一动,“也确实是饿了,便去吧。” 袁思宁喜不自胜,忙往前带了路。 赵瑾言心说明明想去,却作一副推辞的样子,真是虚伪极了,却也告了辞,同赵荒芜和谷无忧一同离开了。 拐了一个角,正到了宝福楼里,房间中,只余温元良同袁思宁两人,还有一桌满满的菜。 他望着门外久久不动,袁思宁不禁问 : “大哥哥难不成不喜欢吃这些菜吗?” “不……你是否丢了什么人?”温元良扶着额头如是问,正遇小二端来了酒来。 她摇摇头,“我一般出来时并不习惯带人,这里治安很好,再说谁敢惹我?” 温元良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说起来还真是,袁思宁确实不是能受了别人欺负的性子,分说那一身高武功还是师承于他,就是那张巧嘴,也能把死的给说成活的。 “真没什么人?” “说起来,倒是有一个,可也算不得人了。” 第九十一章:买卖 便有带着拷链的稽沉忧上来,许是听闻温元良来到了这儿,近来袁思宁心情甚好,便连带着对他也好了许多,虽然他还是如同以前一般,沉默不语中是压抑的桀骜不驯,仿佛在等待着什么,然后爆发。 温元良凝视着稽沉忧,虽说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然而两个完全相同却没一点关系的人,还是让他上了心,也曾问母亲,他可还有什么遗失的兄弟。 母亲回答的很肯定,没有。 他也打消了疑虑,却还是感觉神奇。 同时稽沉忧也同样看着温元良,不同的是他眼里带的是探究,而生来能让稽沉忧另眼相看的人。也唯有两个。 这两个大男人好似惺惺相惜一般的看着对方,生生的将袁思宁给晾在了一旁,她不由的有了一丝危机感,将稽沉忧往后拽了拽,她又往他身前一挡。 “不过就是个奴隶罢了,全身上下也就一张脸比较珍贵,还是沾了大哥哥的福,他倒好,反而不珍惜。” 力所能及的将这个满身伤痕由她给予的男人来诋毁,先前有一个赵瑾言,就够她苦恼了,可别这两人又给看对眼了,她可真没地方哭去了。 稽沉忧往后退了退,“小姐说的是。”他少有的顺从令袁思宁讶意,却也只是一瞬,便道 : “你下去吧。” 又同温元良说道 : “大哥哥快吃吧,不然等会儿饭菜该凉了,就浪费了我的一番心意了。” 然温元良会来这里也就是想看一看稽沉忧,人已看到,便也没什么要待下去的理由了,“我还有事情,就先走了。” 袁思宁只觉得心空落落的,方才的欣喜如今褪去的一干二净,却也瞬间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好,我送你。” 待送别了温元良,一张笑脸瞬间跨了,一回头,稽沉忧不远不近的跟着,握着鞭子的右手食指一动,她扯出一抹诡异的笑,接着以破风之势将鞭子给甩到稽沉忧的身上,稽沉忧却一点都没有异动,他仍然循着方才的旋律往前跑,他知道袁思宁是在发泄,将从温元良身上所受到的挫折以百倍千倍发泄到他的身上。 原因也很简单,因为温元良出身世家贵胄,他是袁思宁心中不可诋毁的存在,而稽沉忧就不同了,他奴隶出生,不过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又碰巧长了一张同温元良一模一样的脸。 而且袁思宁向来自诩自己救了他,最最低贱的出生,又以施恩人的身份,为所欲为的发泄内心里的阴暗。 这些他都知道,从未反抗,也许有,不过是无声的罢了。 幼时义父便告诉他,唯承受常人所不能承受之重,忍常人所不能忍受之苦,方能得偿所愿,他的愿望,说来很简单,然而前提是活着。 这路边行人许多,或匆匆而行,或闲散漫步,对此,对袁思宁对待这奴隶的态度,都习以为常了,偶尔有人来望过,却也瞬间转了头,那不过是别人的事罢了,而且虽然苏州城里,几乎没有奴隶的存在,然而于整个大周朝来说,却是切切实实的存在的。 那是漠然,那是习以为常,稽沉忧从小就晓得,然而却有一人说“奴隶也是人”激起他心中的千层波浪,虽转而便说“他不是人”,震撼已造成,其他的便也不重要了。 如今这人正坐在一旁的卖粥小摊上,两耳不闻窗外事,只专注于自己眼下的粥。 谷无忧是没有见过这般惨烈的状况的,方才那看似刁蛮的袁家小姐真正露出她的爪牙,那对面的人的惨状,让她心惊,便摇了摇赵瑾言的胳膊,“小姐,他好可怜啊,我们救救他好不?” 这边赵荒芜道 : “可怜的人多了去了,难不成都救?我们又不是救苦救难的菩萨。” 谷无忧犹不死心,她也曾是这万千可怜人中的一个,看到这样的稽沉忧,难免推及己身。 赵瑾言细心的吹了吹粥,“再不喝可有些凉了。” “小姐……” “不是我不救,而是没有立场救,无忧你尚且是自由身,然而他却是签了卖身契的,且看他脸上刻的字,一日为奴隶,终身都洗刷不掉,而袁思宁是他的主人,我们管不得。” 桌子却猛的一颤,连带着热粥都洒了一地,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腿,“那我便做你一人的奴隶如何?”他热烈的喘息声就在耳旁,都不给自己喘气的机会。“怎么样,你买下我,好不好?”犹自带了几分调笑的意味。 这人!赵瑾言无由的便想起了那日在赵府祠堂前,他自作主张的样子真让她恨的牙痒痒,而如今这故作轻松的模样又让她心疼。 毕竟她错怪过他,而他也救过她。 “你凭什么让我救你?或是换句话来说,救你,我能得到什么?毕竟救你的成本可不低啊……” 她故自叹息,却是望向了远方,也在思考,这张同温元良一样的脸,能带给自己什么? 袁思宁怒不可遏,“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赵荒芜惊慌道 : “这人真是太可怕了。” 谷无忧在旁帮衬道 : “小姐,你就救救他吧。” 全都不抵她那句,“回去好好想想吧,我要的,可不是一个武夫,毕竟保护人这种事情,谁都能做成。” 稽沉忧的耳边久久回响,直至痴了,又被拖走,久久回不过神来,一桶冰凉的水冲刷在他的头顶,让他有片刻清醒,煎熬还在继续,不过有了光明不是吗? 赵瑾言站在街角久久伫立,又转身,留下一地阴影。 赵荒芜有些怯怕的跟上去,“二姐,我们是要回去了吗?” “要不然?”她道 : “不过在此之前,我们还要去一个地方。” 赵荒芜又问,“是什么地方呢?” 赵瑾言说 : “去了便知道了。” “回府吧。”却是温元良说的,他在这儿已经站了好久,自然也看到刚才的一幕,好像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有什么事情发生。 稽沉忧?有意思。 王秉臣快步跟上去,“不是要去城西查看最近的一起凶杀案吗?” “容后再议吧。” 想温元良也是个极其自律的人,却在短时间内打破太多太多规则了,他想,若是没有猜错的话,怕还是因为那位赵小姐。 第九十二章:拒见 午后,赵瑾言一行三人立在温府门前,不肖一会儿,便有一小厮模样的人探了探头,待看到门外三人,忙说道 : “赵小姐,真是不好意思,墨大人方才说,温大人不见客。” 赵瑾言问 : “既是温大人不见客,为何要墨大人说呢?这有些情理不通呢。” 小厮涨红了脸,他也不懂是什么意思,毕竟自从温大人来到苏州之后,前来拜访的人少说也有百来十家,每每都直接回说“温大人不见客”就好,偏偏这回墨大人加了一句。 他想着墨大人总有他的道理,却不知墨虚只是看不惯温元良如此对一个人好,却得不到回报,便将气出在赵瑾言身上,却也怕赵瑾言再误会了温元良,真真是矛盾极了的心思。 本能的辩解道 : “温大人出门了,便由墨大人代为回了。” 赵瑾言点点头,“这便是墨大人的意思,却不是温大人的意思了。” 小厮迟疑的“嗯”了一声,她又说 : “那便是若温大人在这儿的话,可能会有另一种结果,也许他会见我。” 他被绕了进去,除了点头也只有点头。 “那我便在这儿等温大人回来就是了。” 她话毕便往侧站了站,又带着点点笑意,“小哥去忙自己的吧,不用刻意招待我。” 那小厮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以往也遇到好些难缠的人,却是头一回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不由多看了赵瑾言一眼,想世家小姐大多自持矜贵,站在门外等人是从不会有的,便说 : “好。” 待到回去之后又将情况给墨虚禀报了一番,墨虚未说什么,只让他下去,只脸上也没刚才那般阴沉了。 也不过片刻,温元良就回来了,不过却是从后门进来的,墨虚看后明显惊讶了一下,转瞬已是了然,“她前脚来,你后脚也回来了,真是巧合的很啊。” 温元良随手拿来一本书,无聊的翻看着,并没有回应,墨虚有些沉不住气了,“喂,我说你难道不要见一见你的心上人吗?” 刚才拒绝人家的人是他,如今忍不住问的人还是他,温元良勉强抬头应了下,“已是秋日,不若夏日那般难熬了,想必还是可以再站一会儿的。” 这是明晃晃的拒绝了,墨虚摇了摇头,忽然就觉得自己看不懂了,他以为他对那赵瑾言是用情至深,然而如今这是什么意思?有些烦躁的出了院子,然而他烦躁,当事人却一个比一个耐得下性子。 赵瑾言挺直脊背,站得一丝不苟,她看着眼前的大门关又合上,听着旁边小丫头的不满声,秋风呼啸在耳旁,落叶飘洒在肩头,她依然不改笑意,尽管她知道温元良就在里面。 这是惩罚,对于她不识好歹的惩罚,她懂。 她受了,并不是因为做错了,然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有求于他,只能受着。 “二姐,都到现在了,怕是温大人今儿个也不会回来了。”赵荒芜揉揉自己酸麻的小腿,小声嘀咕着。 谷无忧也道 : “有什么要紧的事情非要现在呢,改日也是一样的吧。” “改日就没有必要了。”赵瑾言沉声道。 震慑于她此刻无意间流露的摄人气息,赵荒芜噤了声,期寄着里面会有人出来,又纳闷道 : “明明早上的时候还对二姐一副很是深情的样子,不过下午怎么就翻脸无情了呢?” “所以男人的话,你要是当真就是个笑话了。”赵瑾言不轻不重道。 引发起谷无忧的感情启蒙来,且将这句话当成自己一直以来的人生信条,且始终深信不疑。 便有人来反驳,“赵小姐此言未免太过以偏概全,譬如在下,就不是那种言而无信之人,再譬如公子他,也是一言九鼎之人。”墨虚趴在墙头听了好久的墙角,终是忍不住来为温元良正名,当然首要的是他自己。 赵瑾言听在耳里,就随风刮过了,自是不会同他争辩这些,毕竟事实才是最好的证明。 不过,“墨大人好歹也是鸿庐寺少卿,是当今倚重的重臣,正是风华正茂时,便是温大人声名在外,也当不上墨大人一声‘公子’吧。” 墨虚脸上变幻莫测,化作一声轻笑,“我喜欢,你管得着吗?” “是有许多良家妇女,被盖世英雄救了之后就一口一口‘公子’的叫,想以身相许,墨大人该不会……”她忽然停了声,更引人遐想。 墨虚气急败坏,脸色通红通红的,连呼“住嘴!” 谷无忧语不惊人死不休,“原来这位衣冠楚楚的人是断袖啊!” 墨虚羞恼的就差投河自尽了,赵荒芜一个忍不住,也是笑的不可抑制,肚子一阵一阵抽疼也止不住。 赵瑾言倒是习惯了谷无忧时不时的惊人之语,更何况这话头本就是她挑起来的,只淡淡的笑着,更让墨虚觉得此人欠扁,想也只有温元良那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人才能震得住。 不过他何时被人这样戏弄过?勾了勾手指,“你当真要找温大人?” “其实,找墨大人也是一样的。”赵瑾言表示自己很随和。 然而这样的随和墨虚可要不得,他道 : “温大人不在府中,这也确实不是骗你,他在衙门里办一起案子,你若要找他就去吧,看时间或者这会儿就要回来呢,晚了说不定就走岔了。” “你以为我会信你?” “嗯?”墨虚不明白自己哪里露出了马角,却不知温元良其实回来时就让赵瑾言眼尖的给瞧着了,包括后来他转到后门的整个过程,不定是故意的呢。 他有心要为难她,她自然要配合。 “不过我还是会去一趟的。”她卖了个关子,“你不会告诉温大人的吧。” “为什么?” “因为你不敢。”赵瑾言信誓旦旦道 : “行那坑蒙拐骗的事情,难不成你还想告诉别人?” 墨虚气的鼻子都给歪了,什么叫坑蒙拐骗?不待他说她又道 : “若我有个三长两短,定是因为你造成的,我若再不幸点,你可是要负责任的……所以你不敢,你怕。” 第九十三章:孝心 眼看着他就要火冒三丈,赵瑾言忙退后几步,“我这就去了,你别气,别气……” 又一喝,“无忧,走吧。” 赵荒芜道:“二姐,还有我啊。” 耳边一时寂静,墨虚抖了抖身子,他怎能如了她的愿,且看他敢不敢!而且他也怕她有个好歹…… 又进了院里,将方才的事情减了又减,才将不算完整的过程给温元良说了一遍,看他无甚反应的样子不由又叫了一声。 温元良回过神来,心道那可不是温顺的小绵羊,那是带着刺的刺猬,长着爪牙的小狼崽,怎么会让自己出个意外呢? 不过“我看你这几天心浮气躁的厉害,也该操练操练了。”这话语转换的这样迅速,让墨虚有不好的预感。 “别,这不还没休息好呢。”他作困状。 “颉阳一战,整整两年,虽然未吃了什么亏,却也没占到什么便宜,父亲怕是遇到劲敌了。” 说起这个,墨虚也认真了,他心里其实也担心。 “义父虽作战经验丰富,然而那颉阳王也是出身武家,且阴狠异常。” 温元良当然知道,就在上一世里,父亲就是在这颉阳王手里丧了命的,当下就道:“你同秉臣明日,不,今日就动身,务必要保证父亲的安全。” 墨虚当下领命,又有些担心的说:“你一个人在这里使得?” 温元良问:“难不成我在你眼里就这样弱?” 他挠了挠头,忙否定了,然而若仅温元良自己,他当然不担心,只是却还有赵瑾之同东门兹两人在一旁虎视眈眈,难免完不成老祖宗交代的任务。 这些温元良也是考虑到的,只与父亲的性命相比,孰轻孰重,他还是掂量的清的,纵然姑母对此事的看重,超乎寻常。 待墨虚离去,他望了望天空,好像要下雨了呢,脸色一变,就朝外走去。 踏马而上,留下潇洒弧度,穿过门前,有人道:“大人,不用带伞吗?” 若平常他定然想,大男人用带什么伞?平白的少了许多气势。如今他只说:“送到衙门里吧。” 小雨淅淅沥沥而下,所幸并不大,落到锦袍上面,转瞬又没了痕迹,然而他的心里却从未如此刻这般焦急,现在不大,过会儿可是要大的,而赵瑾言,此刻怕该是被挡在衙门外面而不能入。 又依着她的性子,定然不会轻易离开,而这一切,还是在他默许的情况之下发生的,再不想因为他而让她受伤。 天空中阵阵电闪雷鸣之声,而小雨也逐渐变成了大雨,她望着远处默然无语,小脸也变得通红。 旁有人忧心道:“小姐,快要下大了,再迟了怕是来不及了。”是无忧有些焦急的声音,她记得也是在一个下雨天遇到的她,那是她醒来第一次见到温元良后发生的。 “要走吗?”她喃喃自语,留下好像没有什么必要了,她不需要因为一个容怜儿而让自己这样狼狈。 父亲的迁怒是惩罚,施于身体的惩罚她并不怕,只是想要出其不意,做那主宰自己命运的人。然而因此淋上一场大雨又是得不偿失了。 走吧……却不甘心,这种不甘心莫名其妙,不该出现。 不走,来自于对人性的肯定,然而你又如何会肯定他一定会来呢?你凭的是什么? 雨水模糊了视线,她同他隔着数百道雨柱,一个是满含怒火,另一个则是温情脉脉,不同于以往,今日完全换了一个方位,温情脉脉的那个是赵瑾言。 她想她一定是吃错药了,要不然怎么会一刹那欣喜,一刹那忧心,一刹那惶惶不知所措...... 然而终究只是心里如此,面上依然是一片平静,她敛却心神,朝温元良道:“大人冒雨前来,该是......” 话未毕,却是他翻身下马,将雨水衣置于她的肩上,系好,动作干脆利落,一气呵成。 那头上方的视线如此热烈,便是她想忽视也忽视不成。 “是有重要的事,就不知今儿早上还对本官横眉冷对的人,如今却在本官办公的门前,作一副落汤鸡的模样是干什么?” 他收回目光,负手前行,往来路上自是一排欢迎之言,他仅点点头,她也跟上去,“我来找大人自然是有事情。” 转眼间已经坐到上首,他背靠后去,作闲散状,也不为难她道:“是有什么事情值得你冒雨前来呢?” “是容姨娘......还请温大人能放过她这一码。”赵瑾言略有迟疑便说了出来。 “理由呢?”他问,却是转手拿了个折子看,“就凭容姨娘今日的所作所为,本官饶她一死已是很宽宏大量了。” “您大人有大量,能饶她一死,何不就放了她,索性她于您来说也不过是个无关轻重的人。”赵瑾言措辞道,说出的话却是让自己也鄙视非常,何时她竟成了这样一个......谄媚的人了? 温元良唇角似有浮动,“我虽是大人,量却是小得很,要说饶她一命,也不过是因为你罢了。”却是将话原本原的给抛了过去。 若是赵瑾言识趣一点的话,就该再接下去,若因为我饶了她一命,那能不能再因为我放了她呢?可是她却不能,时间变了,身份变了,最重要的是,心境变了。她再也不能如前世那般同他肆无忌惮的撒娇示弱。 “大人说笑了,谁人不知温大人,您是自谦。” “说说理由吧,本官以为你二人该是水火不容的。”话突的一转。 赵瑾言默了,她同容怜儿不合整个赵府的人都知道,别说是赵府,怕是整个苏州城都知道,他知道她并不奇怪,然而要让她如何回答,因为怕父亲责罚?那也太掉份了,她私心里是不愿的。 又是一番情真意切,“容姨娘好歹是我的长辈,长辈落难,晚辈鄢敢袖手旁观。”若是个不知情的怕是要感动于赵家小姐的拳拳孝心了,然而这里的人却都是努力的憋着笑,都知道她口中的所谓长辈比她还小上几个月,情从何来,孝从何来? “赵小姐孝心可嘉,然而法理难改。” “法理之外,还有人情,” 第九十四章:反咬 他低笑了一声,“也罢,你带人走吧。”见她还愣着又说:“我带你去。” 赵瑾言下意识的就退后了一步,“大人事务繁忙,不敢劳烦。” 温元良沉声道:“你刚才不是一直在劳烦?”又冷哼一声,“我如今本该悠闲的在亭内赏个雨,听个曲,也不知是为了哪个没良心的才淋的雨,若是感染了风寒,定要她还个清楚!” 她往后缩了缩脑袋,忙陪笑道:“大人看着是个健壮的,断不会因为淋了一场雨就得了病的。” “那可不一定!”他得寸进尺,很是享受她如今少有的“和善”? 到了牢房外面,温元良在外等着,她独自一人进去,首先看到的却不是容怜儿,而是仅有一面之缘的嵇绥骨,眼里一丝讶异闪过,她拱手“先生,又见了。” 嵇绥骨瞟了她一眼,翻了个身,闭目假寐。 赵瑾言摸摸鼻子,不明所以,“先生这是换牢房了?” 嵇绥骨却问:“我认识你吗?” 赵瑾言陡然拍了拍脑门,“好像,不认识啊!” ...... 她又道:“先生同一故人长得很像,一时眼花,还请不要介意。” 嵇绥骨“哼哼”两声,心想反应倒是快。 而此时容怜儿也从昏睡中逐渐醒来,勉强睁开眼睛,看见赵瑾言,却是霎时清醒,双目圆睁得指着赵瑾言,“你......你......” 旁边却有一人看不下去,道:“你什么你,若不是赵小姐,你还要继续在这牢里待着呢,再依温大人的性子,就是你把牢底坐穿了也有可能。”是个看不过去的牢头,容怜儿羞愤异常,又指着那牢头说道:“你懂什么你!都是因为她!” “路是你自己选的,我可没有逼你。”赵瑾言在一旁事不关己的模样,却适时插了一句。见她僵在那儿又道:“你不想回去,还想继续待着?” 她呐呐不语,却是挪了挪步子,想走又拉不下面子。 赵瑾言见状扭头就走,她一下子也急了,小跑着跟了上去,为免尴尬问:“你又为什么要救我?” 她不答,只越走越快。 容怜儿不甘心,继续追问,“为什么呢,明明伤害我的是你,最后却还要费劲救我,你不觉得的你多此一举吗?” 冷不防赵瑾言停了步子,精致的眉毛拧在一起,隐隐被慑人气势所笼罩,“你是怎么就觉得我伤害了你?“ “是你怂恿我......” “怂恿你作甚么?” “你自己知道。” “我不知道!”她逐渐靠近,明明是相近的身高,却觉得有巨大的阴影,“是你自己想不开,深闺寂寞,才行了那苟且行当,惹怒了不该惹怒的人,而后将你关在这里的人也是温大人,我不过是行善事,来救你罢了,做人要知足,反咬一口这种事情你最好不要做。” 这明晃晃的威胁却是搅动了容怜儿的心神,竟是不自觉得点点头,待反应过来懊恼的咬咬自己的舌头,就见赵瑾言已经出来了。 温元良就站在不远处,见到她过来,往前走了几步。 赵瑾言道:“今日这事情,多亏了温大人网开一面,姨娘,还不快谢谢大人。”她话语一转,转到了容怜儿身上。 那日事毕,容怜儿就对温元良存上了惧意,甚至都压过了对于他将她父亲拉下马的恨意,是以赵瑾言刚说完她的身体就止不住的颤抖,纵然那人的眼睛并没有落在她的身上。 “多谢温大人。”勉强将一句话给说完,就低下了头。 他本就习武,耳力极好,方才赵瑾言同容怜儿说的话他也听见了,闻这谢意颇为好笑,顿了顿道:“本官还有事情,就不多逗留了。” 转手递过来一把伞,“虽然小雨刚停,却难免会有意外。” 赵瑾言没有推辞,接了过来,“那我也就不耽误大人的事情,告辞。” 他望着她久久未语,也久久未动。赵瑾言先转了身,赵荒芜和谷无忧紧跟其后,容怜儿也忙跟上去。 这没心没肺的人!直到目所能见为无物后,温元良才收回视线,方才牢狱里的牢头出来,将里面发生的事情同他说了一遍,他面无表情的听了,未作甚么反应,就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 ...... 赵府书房内,一片狼藉。 赵海栗自回来后心情便不好,摔了一地的瓷器,还不解气。 上来收拾的下人们皆是一副心惊胆战的样子,在他们的记忆中,还没有见过自家老爷这个样子,除了忠伯外,都在猜测究竟是因为什么,才使得他们眼里向来好脾气的主子成这个样子。 而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忠伯,如今也难为,这事关面子,便是陪在赵海栗身边十多年的他,也不好劝。 赵海栗也算是活了一大把岁数了,却在今日被两个小辈合伙坑了一把,他心里郁闷,偏偏还发不得,只能发泄于死物身上,然而这样非但没有解气,他反而觉得更生气了。 而让赵老爷生气的罪魁祸首,如今正悠哉悠哉的撑着一把小伞,漫步在青山绿水之下,虽然乌云已散去,雨水尽东去,但赵瑾言觉得,这伞不能白拿,总要有它的用途,也不免她失去节操收下了它。 虽然好像从始至终,节操这个东西,她都没怎么有过。 要不然,后边这个容怜儿是被怎么带回来的?伤了她母亲的人,活该千刀万剐,然而她却留下了她。 她刚回来,便立马就有人去通传,是以赵海栗在第一时间就知道她回来了,且让人将赵瑾言给叫过来。 只是那人去了绮梦居,却并没有见到赵瑾言,因为赵瑾言已经到了赵海栗这儿。 赵海栗不防她来得这么快,屋里方才摔下去的碎屑还没有收拾好,倒是让赵瑾言过足了眼瘾,想着自家爹竟然也会同那女子般,生气了摔东西。 他本就不自在,赵瑾言又一个劲的盯着地下瞅,更让他一口气硬生生的给憋了下去。 察觉到赵海栗欲有要发作的先兆,未免被质问,赵瑾言先声夺人道:“父亲可是因为容姨娘被关在大牢里而生气?” 第九十五章:入土 赵海栗气血上涌,不甚好口气的说:“不然你以为呢?” 赵瑾言兀自笑笑,“父亲不必担心。” “你是不用担心,毕竟若不是你,容姨娘也不会做出那般蠢的动作!”这般一锤定音,就是将罪名直接给扣上了,且还是在完全没有证据的情况之下。 早知道自己在父亲心中是个什么形象,她还是难掩失望,小声道:“父亲说的是,虽然瑾言事先并不知情,但毕竟是因我而起。” “然而结果已经造成,无法挽回,你还想怎么样?”也是纳闷今日的赵瑾言如何会这样的好说话,还主动认下了错,要知道早晨她可还是一个劲的往开撇的,不过也正好,他正愁找不到什么罪名呢。 被这样质问,赵瑾言并不紧张,反而眉目舒展道:“父亲放心,容姨娘她已经出来了,因为太过受惊,如今正回了清芜阁里,就没来见父亲。” 闻言赵海栗猛的坐了起来,才开始正视这个女儿,有些心不在焉的说:“温大人看着可不像是好说话的人。”言外之意便是他说情时,温元良没有放,怎么赵瑾言一说,就给放了呢? 赵瑾言微躬的背僵了僵,道:“许是温大人那时心情好吧。” 赵海栗不置可否,“虽说你自一出生时就同温大人有了婚约,却到底不过是一张纸而已,往后行为上还需多作注意。” “我一直都很注意。”赵瑾言忽的,话就带了刺,心里却是真的气了。 赵海栗脸上挂了一抹讽刺的笑意,瞧着赵瑾言的眼神有点恍惚,好像在透过她看别的什么人,这眼神让赵瑾言的心猛的给漏了一拍。 “是吗?那又是谁约你去看戏的,不是温大人?” “看个戏而已,父亲未免小题大做了,难不成真要女儿作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那又是谁半夜里进了我赵府的门,爬了我赵府的墙?当真只是看一看,没做别的什么?”他说着说着便来了气,更甚者有些鄙视的意味,好似面前的人是有多么不堪入目一样。 赵瑾言没想到他竟然知道的如此清楚,除却一开始的震惊之外便也想通了,父亲毕竟是这府里的主人,有什么能瞒过他的眼睛呢? 这并不难以想象,她疑惑的是到底是谁告诉他的呢? 她更疑惑,赵海栗知道的究竟有多少,包不包括孙钱的死,以及莲姨娘的从中作的手脚。 还有,若是赵海栗知道了,却没有拆穿,如今提起是来敲打她? 想到此她忙收起了满身的刺道:“是女儿思虑不周,父亲教训的是。” “所幸容姨娘没有大碍,你也算是将功赎罪,只是前些日子的禁足,你还需将时日给补上。” 赵瑾言说:“这是自然。” 又听了赵海栗的一番“淳淳教导”,方才告了辞,却在后来又叫了赵荒芜过去。 赵瑾言出去传了赵老爷的话,不免让赵荒芜神情怯怯,她自小便没同赵海栗接近过,这个名义上的父亲于她而言高不可攀,甚至于每次远远的望着,她都是害怕的,如今却要单独面见,不用想也定然没什么好事。 赵瑾言也只能安慰她几句,想着她又没什么错处,父亲也做不到如何过分去,便目送着赵荒芜过去,然后回了绮梦居,继续她那未完成的禁足。 十五日,说快也快,说慢也慢,不过好在有谷无忧每日里同她讲些小故事,那是另一番隔绝人世的天地,细听起来也挺有趣,徐嬷嬷隔几日也会带赵恪来,让她姐弟二人单独待些日子,偶尔赵荒芜还会来讲些外面发生的奇闻异事,而且也少了许多俗事的烦扰,倒不失为一件乐事。 这日她刚解了禁,便寻来了忠伯,将如玉同陈厚的婚事一经商议,日子定在了十月二十二。 忠伯离开后,她叫来了谷无忧,原是她父亲的尸骨已经安置好了,不过想着要让她见她父亲最后一面,便还没入土。 谷无忧得知后,连忙呼谢,午后,赵瑾言陪同着她一同去了墓地。 整日里听谷无忧将她同她义父生活的地方,想着该是个喜爱大山的,只是这地方大山寻起来有些困难,却也找了处山清水秀的地方,因为离得有些远,便坐了马车去。 赶了三个时辰的路,到了地方,谷无忧不过刚见着那冰冷的木头,便站不起来了,父女二人相依为命二十余年,于她来说,这个生命中唯一的人是她的所有,而这唯一没有了,是信念的轰然倒塌。 站在棺木前,她失声痛哭,抚摸着那棺木,小心翼翼的打开上面的那块木板,望着那皮肤干燥枯黄,眼睛紧闭的义父,她忍着所有的悲伤,努力绽放开最最美丽的笑容,最后对着棺木重重的磕了两个头,任眼泪肆虐,为父报仇的信念却愈加坚定。 赵瑾言在远处看着,谷无忧跪了整整两个时辰,她便等了两个时辰,愈发无聊之际,才看到她回了头,已是一片平静。 她未曾多言,只对着赵瑾言又磕了两个头,赵瑾言也不问她,平地里一场灾难,让本弱的女孩蜕变的更加坚强,不用说,她也懂。 待到归途时,赵瑾言靠在马车后,问:“除了我之外,你还曾见过什么人?” 这是切切实实的肯定的问句,谷无忧有一瞬间的迷茫,又转而想到了一般。 “相比起一个完全不了解的人,我还是更喜欢用知根知底的人。”她如是说,紧闭着眼睛使得谷无忧并不能看清楚她的神情,只是也能听出来这口气并不像平常那般。 谷无忧有一瞬间的挣扎,想了想道:“确实是有一人,不过我并不知道他是谁,就是相貌,也丝毫不了解。” “那他找你做什么?”赵瑾言问。 谷无忧道:“我不能说。” 她没有看她,却让她觉得压力满满,不由得解释道:“我答应过他的,不对任何人说。” “所以我救你,就是为了让你说一句‘不能’?”她丝毫不掩饰她的目的,脸上写满了不悦,“还是在你眼里,一个陌生人的随便几句话,同我的倾力相助来比,是如此的重要?重要到不惜忤逆我?” 她呐呐失了言,一个是自己发誓要永远效忠的恩人,一个是萍水相逢点拨了她几句的过路人,该是很好选择,可她还是犹豫了。 第九十六章:两清 良久,她道:“小姐,我 ...... 不能。” “下去吧。”赵瑾言紧接着说,诚如刚才所言,她不能给自己留下一个祸患。 谷无忧没想到她竟是说真的,一时也愣住了,就在这愣神间,赵瑾言抛下了一袋银钱。 她红了眼眶,拿过那银钱,道:“是无忧错了,可答应别人的事情,不能够反悔的,小姐当真不能通融?” 赵瑾言说:“你我好歹奴仆一场,也算是缘分,我总不能让你身无分文的出去,只就此,你我两清,那卖身契,我会再给你的。” 这话便是肯定了,“可是无忧曾经说过,要一辈子在小姐身边,为奴为婢的。” “万事不能两全,古来如此。不过你也不必伤心,重获自由,于你来说,该是好事。” 却在她失魂落魄的下去之后露出一个颇为满意的笑容来,这世道,如此重诚信的姑娘不多了。 接下来的一路便有些乏味了,不过也快到了。 回了屋里,便开始准备如玉同陈厚婚礼需要的东西了,毕竟是她屋里的丫鬟,而且还是贴身的,她总不能亏待了。紧赶慢赶,终于在十月二十二那日,将她给嫁了出去。 残阳如血,大红盖头下,是一张洋溢着青春笑意的脸庞,她终于在这一天里,嫁给了自己喜欢的人。 赵瑾言也高兴,这样喜庆的场面,又有谁能不高兴? 她许了如玉七个月的假期,算起来是有些不近人情的,那时她该是刚出了月子,不过谁让她离不开她呢?谁让她舍不得她呢? 转眼间就到了十一月份,这日里官府着人来,要找谷无忧问些事情,然而谷无忧早在前一个月就已经离开了,自然是无望而归。 赵瑾言却上了心,状似无意的问道:“敢问这丫头犯了何事?” 那捕头是刚来的苏二,正是年轻时,对什么都很是热心的样子,忙解答道:“前些日子有人于东郊外发现一具尸体,去报官后尸体却没了,徒留一滩血,此事便这样耽搁了下来,而就在前两日,有人来说他曾经正目睹了这一场事件的经过,一番叙述,发现其中一当事人正是贵府的谷无忧,温大人当即让我着人来找谷姑娘了解了解情况。” “那真是不巧了,也是前些日子,她辞了我,也不知去了何方,不能为贵府解忧了。” 赵瑾言说的真诚万分,苏二也忙说:“赵小姐客气了。” 她神情有些失望,“若是无忧在的话,知道你们有了他父亲死亡的线索,怕是会高兴坏了,可惜她不在。” 苏二也是穷苦人家出身,自小见到的达官贵人也不少,却还没一个能设身处地的为一个奴婢而着想的,不由高看几分。 待回了温元良之后,当即他便下令,将赵瑾言给“请”过来,虽然是请,却是必须到的。 苏二正得温元良看重,也是了解这位是个什么性子的,当下心里一个咯噔,想着赵小姐怕是有麻烦了。 一天之内两次到了温府,前一次还是客客气气的,这一次却是要强制的将人给“请”过去,苏二心里颇为复杂,赵瑾言倒是没有感到一点点意外,还好声好气的招待着他们,待到苏二将来意说了之后,她竟是都没问是做什么去了,直接就给答应了。 她的爽快倒让苏二有些 ...... 不可置信,毕竟这可不是去做客,这是要到公堂之上,公堂之上是什么人去的,那是有犯罪嫌疑的人去的,然而赵瑾言已去过两次,自是十分熟悉。 便也自然而然的踏上了去州府里的马车上。 彼时温元良正在书房内查看卷宗,正是关于谷自峥的,而谷自峥正是谷无忧的义父,其人所犯案件竟达数百件有余,无一不与“杀人”有关,便也得出了个结论,谷自峥是个杀手,且是个很贵的杀手,其杀过的人多为权贵之辈,肱骨大臣者有之,世家公子者亦有之,然而他同这些人并没有太大的关系,除了买凶杀人,没有别的可能。 就是这样一个沾满血腥的杀手,二十余年间死在他手上的,不下百人,这种人过得是刀尖上舔血的生活,若有朝一日死了,着实不奇怪,可怪就怪在他有一个女儿,那些人是为了杀他的女儿,而并不是他。 温元良对侦办案件并不感兴趣,这种事情自有下面的人去办,却惟独对这件事情上了心,有一个时间点是关键,据他所了解,谷无忧出身于二十二年前的十月份。 也正是在二十二年前的十月中旬,当今太皇太后丢了一件东西,这件东西是什么,太皇太后没有告诉他,只是让他寻找,就这样一件没头没尾的任务,偏偏他还接上了。 当然若仅仅是这样也就不是那么的难,太皇太后还让他找到之后毁了它。 重来一次,竟发生了这许多上一世里从来都没有经历过的事情,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想来结局也会多有改变。 这时苏二向他禀报,人已经带来了。 他大多时候都是忙着的,如今隔了一个多月未见,竟觉得恍若隔世一般,就也放下了手头的卷宗道:“将人带过来吧。” 苏二道:“诺。” 又到了前厅里,赵瑾言正端坐在一侧的椅子上,桌前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茶,却丝毫未动,她只手捧茶杯,冬日里的天气是极冷的,纵然她穿得很厚。 闻苏二请她过去,她有些迟疑,却还是随着去了,因为她对此来的缘由,也很感兴趣。 将赵瑾言送到书房,苏二便退下了。 “来了?”他没有抬头,听到声音便问了一句。 “哎。”赵瑾言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那些个场面话,她说得多了,便有些累了,刚才还不觉得,如今却觉压力陡生。 温元良并没有在意她这有些冷淡的回话,直接将刚才看的卷宗给递到了她的面前,她不明所以,只拿过,却没有翻开。 毕竟这是官府密封的卷宗,一般人是不能看的,“温大人这是何意?” “看看吧,同谷无忧有关的。” 她这才翻开来,只每翻一页,眉头就皱的更深,她没有想过,养出谷无忧这般灵动的少女的人,竟然是个惯犯,平时常听她说的就是她义父如何如何好,然而这事实如此,反差当真是大。 第九十七章:毒杀 只翻看了一半,就放在了一旁,“大人,这是何意?” “我需要找到一个人。” “你要找无忧?” 温元良说:“正是。” 这事情之复杂,远远不是她当初想的那样,便回绝了,“先前你若要找,自然很简单,只是如今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 温元良只笑望着她,他相信以她的聪明,该是明白他的用意。 赵瑾言当然懂,他无非是想借着她同谷无忧的关系,再将谷无忧给引出来,然而她又为什么要配合他? “苏州城说大并不大,我动用了所有的力量,却并未将她给找出,你难道就不好奇吗?”温元良知道与其费劲口舌的同她说不如以利诱之,赵瑾言是务实的人,这一点他知道。 然而赵瑾言却并不为所动,“我同谷无忧自那日将卖身契还给她之后便再没干系,温大人找错了人。” “那你为何要来?” “温大人让我来,我如何推辞?” 温元良站了起来,他身形微微倾斜,赵瑾言顿感压力,如一座大山一般,想忽视也忽视不了。 “既如此,午饭便在这儿一齐用了吧。” 赵瑾言退后了几步,同他拉开了距离,“既然已无事,那我便告辞了。”不待他说,转身欲走。 “温大人 ...... 这是何意?”他拽着她的手,阻了她欲离去的步伐,她却只轻轻柔柔的问。 还没有发怒,温元良想,这脾气倒是没往日火爆了。 清了一声嗓子,“本官说,你不能走。” “理由?” “协同办案。” 赵瑾言二话不说,坐下,冷笑:“温大人要以权压人,小女子怎能不配合?” 唤了人来,耳语一番,那人退下,便又只剩下了赵瑾言同温元良二人。 他道:“随我一同走吧。” 赵瑾言满是防备,“做什么?” “吃午饭。”他干巴巴的说道,觉得这个问题实在有些白痴。 赵瑾言并不动,“既是协同办案,就要做出公事公办的样子来,还吃什么饭?” “只有吃饱喝足,才能更好的发挥智力,体力,还有能力。”他如夫子回答学生问题一般回答的煞有其事。 然而智力什么的,体力什么的,还有能力什么的,这玩意跟她有关系? 赵瑾言不明所以,却并不阻碍她饿了,先前不饿她还能逞逞强,如今饿了自然是胃更要紧些。 “温大人既然如此热情,我也只好勉为其难的却之不恭了。” 听罢他点点头,先走去,却在转身偷笑。 赵瑾言跟着他走,忽觉得有些不对劲,“既是吃饭,你为何要出去,难道我们要在外面吃吗?” 温元良听罢心情却大好,那声“我们”着实取乐了他,道:“不,回温府。” 出了门外,果见有一辆马车侯在那里,她却有些抗拒了,“还是不要那么麻烦了吧。” “这里是没有准备的厨房,你若想吃便只得买,而你若要买则势必要花钱,然而本官两袖清风,怕是没有那么多的银两供你吃喝。” 赵瑾言默了,她还能说什么?为人所难? 见她不动他又道:“你若非要也不是不可以,大不了先欠着。”他一脸肉疼的模样,好像是有天大的为难一般,然而若温元良要在哪里吃饭,哪里敢记账呢? 罪恶之感油然而生,便是赵瑾言知道自己并没有做什么,也觉得自己真的好为难人,许久不见,倒是修炼的脸皮更为厚了些,这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她当真佩服! 且随他去了温府,吃饱喝足之后,他道:“你可以走了。” 赵瑾言这回是真的懵了,说好的协同调查呢?合着是耍她呢! “当然若你不想走,我也是很欢迎的。”温元良释放出自己最大的善意同她说道,赵瑾言嗤之以鼻,只当今日在做梦罢了。 到了第二天后,才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原是温元良在她还在他的书房之时就放了个假消息出去,传道她同东郊外的杀人案有关,且正在接受调查,这传言一出,谷无忧便现身了出来。 也是那时才知道,谷无忧竟一直都没有离开,就在赵府里一个荒废已久的屋子里,她曾说过要一辈子当牛做马报答赵瑾言,誓言既出,断没有不作数的说法,就如同答应那不知名的人的话,一样一直守着。 更何况唯一的亲人已死,赵瑾言便是她在这世上仅剩的亲人了。 再次见到谷无忧,比第一次见到时所受到的震撼还要大,如同许多日子没有吃饭一般,她整个人干瘦的厉害,虽然赵瑾言从不后悔所为,还是忍不住有一瞬间的心疼。 得知自己义父的过往之后,谷无忧整个人非常的激动,谷自峥在她的心里是天,是不可诋毁的存在,纵然劣迹斑斑,她也依然觉得这一切都是编造的。 温元良如个局外人一般看着她发疯,最后吩咐人将她带了下去,待她冷静之后再来审问。 除却初次印象,谷无忧更觉得这人让人厌恶了,真是品行败坏之人,这样的人都能当大官,真是想不通! 尤其他还是小姐将来要嫁的人,这真是要不得。 赵瑾言见到谷无忧时,便正值她左右为难之际,整张脸皱在一起,想着如何让她打消嫁给温元良的主意。 只远远的看了一眼,她脏兮兮的脸庞闪着亮人的光芒,赵瑾言放下心来,便出去了。 如今境况未明,温元良特意关照的人,定是有特殊意义的存在,她并不想轻易惹祸上身。 想着杀人的又不是谷无忧,她当是无恙的,却不料就在牢里的第三日里,谷无忧身种剧毒,生命垂危,若不是迟重妙手回春,她怕是就真的要丢了这条命了。 而这个消息,赵瑾言是从东门兹的口里听说的,当时未曾多想,便焦急的出去了。 无论说得如何绝情,然在生命面前,她却是顾不得那许多的。 病床前,谷无忧还在沉睡,脸色发白,于干瘦的身体更显无力,东门兹自她身后而来,也不禁感叹。 那一瞬间出水若芙蓉的惊艳,他也是见过的。 赵瑾言紧紧的握着谷无忧的手,焦急的等在那儿。 温元良同迟重一同来的时候,她正打着盹儿,头一点一点的,看样子是累极了。 他示意迟重将她叫醒,便说:“你先在旁边休息一会儿吧,谷姑娘已经脱离危险了,不用担心。” 第九十八章:委屈 迟来的怒意在温元良同她说话的那一瞬间惊醒,“是,是脱离危险了,然而她如今还未醒,整整两日了,这是第三日,还从未听说过,这大牢里也会出现毒杀这种事情,还是说有人故意为之?” 她如此质问,是看向温元良。 一翻波浪倾倒,又一翻而来,滚滚不尽,温元良内心也怒,为她不顾事实便来指责他,说到底还是不相信他了。 东门兹却也来加了一把火,“要不说呢,温大人可是整个上京中最最喜怒难辨的,不定一个不高兴,动了杀心,然而人家小姑娘,却是没有罪的,你能怎么办?你只能暗着来!” 若说赵瑾言还有几分顾虑,东门小爷就直直的将猜测当成的事实,那笃定的样子,真让人不得不相信。 听到这里温元良不怒了,反而如看戏一般的看过来,东门兹没被人这样看过,不禁狠狠瞪了过去,哪知他早已不看他。 “本官若看谁不顺眼,断不用这么麻烦,尤其还是一个毫无靠山的人,你说对吗,东门大人?” 东门兹悻悻然,“那可不一定,知人知面不知心。” “所以东门大人也认为本官看着像是那光明正大的人?” 都道温家以武力佐天下,如今这温元良却是口才也如此好,硬生生的将东门兹给说到没话说了,方才坐到一旁,示意迟重给谷无忧看诊。 赵瑾言却一脸防备的看着迟重,颇有些殃及鱼池的样子,迟重觉得很委屈,不由怨怼的看向温元良。 温元良的语气不觉得重了几分,“我若真有心对她不利。当初又何必让迟重救她?” 这话在理,她看了看东门兹,才让了开来。 迟重用针将谷无忧身体的余毒清理过后道:“赵小姐放心吧,谷姑娘已经无恙,最迟明晚就能醒了。” 她听到这个消息自然十分开心,这开心未维持多久,又问道:“无忧若醒了,我能带她走吗?” “不能。”温元良不甚冷情的说道,口吻十分坚决。 东门兹出声嘲讽,“难道还想再让这样的事情重演一遍吗,无忧她只是一个弱女子,知道的东西不多的。” “若有人有心杀她,就是躲到天涯海角也没用。” 话落,赵瑾言猛然想起谷无忧曾经与她讲的话,她说是有人追杀她,误杀了她的义父,这样一来着实棘手,敌在暗,我在明。 “你会保护她吗?”赵瑾言忽然问道。 温元良挺直的身躯一僵,却道:“我只能说我没有伤她的意思,然而意外时有,也不是我能保证的。” “无忧会在大牢里中毒,定然是你府衙里的人除了问题,找起来应该不难吧。” 温元良没有想到她竟会如此敏锐的想到这一点上,确实让他刮目相看。 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是有怀疑的对象,却并未确定。” “如此,待到无忧醒来,不定那人会再出手。” “你是让谷姑娘以身试法?” “不行!”却是东门兹来反驳,“这样太危险了,若一个不小心,无忧再有什么危险就得不偿失了。” 他说完整个屋子里的人却都看向了他,神色晦涩难懂。 赵瑾言问:“表哥你该不会是对无忧有什么别的心思吧?”要不然这个平日里散漫的人怎么会突然对这件事上了心。 东门兹忙反驳,顺便还将赵瑾言拿来当借口,只是这样一来又惹怒了温元良,一时两个大男人又开始如同刚进门时那样怼了起来,不久东门兹便落了下风,更何况他本来就理屈。 还是赵瑾言最后安慰了安慰东门兹受伤的小心灵,她方言道:“相比于一直的敌暗我明,找出作恶的那个人才是最最根本的办法。” 东门兹虽无比赞同,却还是不太相信温元良,却被温元良理所当然的无视了,如此便一锤定音了。 快到了晚间,赵瑾言要同东门兹回去了,临到门前,方告辞时,温元良却道了声“留步”。 东门兹坐在马车边沿不断的催促着,温元良这厢却只看着赵瑾言,半晌没有说出来一句话。 “温大人若是无事,我便走了。” “不 ...... ”他有些焦急,欲言又止的模样,是赵瑾言从来都没有见过的。 “今日我刚进屋,你质问我时,初始很怒,自己也控制不住的怒,嗯,还有止不住的委屈 ...... ” 赵瑾言有些不明所以,道:“是我错怪你了。” “可是不过片刻,我又很高兴,你知道是为什么吗?”他虽如此问了可并不是让赵瑾言回答的,依旧兀自说:“我想若是换了一个人的话,你怕是不会如此,正是因为你信任我,所以待到事发后才会那样的怪我。 你恼我也好,怒我也罢,也仅仅是对我肆无忌惮了,因为你信我不会伤害你,别急着否认,你心中就是如此想的。可能你永远都不会再爱我,但有此,足矣。” 这突如其来的表白并未让赵瑾言觉得不适应,她只觉得很讽刺,她宁愿他口口声声说讨厌她,也不愿意看着这样一张道貌岸然的脸口口声声说着爱,却又转瞬间同别的女人上床,那真是污蔑了“爱”这个字。 她“嗯”了一声,转身逃离。 她的冷淡像是一把剑,亲手插入他的胸膛,一如前世濒临死亡之时由她手插入他胸膛的那把剑一般真实,伤的不仅仅是他,她也死了。 温元良也自嘲转身,这一次他没等她离去,先回了去。 他想他有些累了 ...... 马车颠簸,待回到赵府时天色已经黑了,却意外的见到了赵瑾之,再次看到这个除了初来时还见过几面,之后便再也没见过的二哥,她还是很高兴的,却由于这几日经历的这一切,并不能完全笑的没心没肺。 赵瑾之毕竟是赵瑾之,不像东门兹那般粗枝大叶,他如温暖人心的阵阵春风般,不过寥寥几语,便吹散了赵瑾言心头的烦扰,让她敞开心扉。 末了,叫走了东门兹,留下了赵瑾言一个人,想着谷无忧的事情入眠。 贰日一早,她还尚在梦乡,窗外却传来东门兹的叫声,只得起来。 又在东门兹的一番催促之下,梳理完毕,一同去了温府。 虽然没有说出来,但他从未见过表哥对一件事这样上心过,不免有几分奇怪,尤其在赵瑾言探究的目光之下,竟然还躲了起来。 赵瑾言笑了笑,没再看下去。 刚进去了府里,就听闻谷无忧已经醒来的消息,便喜不自胜的走了进去。 第九十九章:水尸 谷无忧本躺在床上,却见赵瑾言过来,忙挣扎了要起来,赵瑾言先一步阻止了她的动作,“天大地大,病人最大,别搞那些有的没的。” 她本刻意调节气氛,然而谷无忧太过激动,还是一个忍不住,哭了起来,“能因一场大病,而再见到小姐,也算是无忧的造化了。” “说什么晦气话呢。”赵瑾言斜睨了她一眼,满是不认同,又安抚道:“你如今该好生养病,也不妨表哥他为你殚精竭虑。” 忽的被点了名,东门兹便也善意的笑笑。 谷无忧有些不明白,她对东门兹还很陌生,只懵懂点头。 主仆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念到谷无忧大病初愈,需要好好休息,便同东门兹回去了。 回了府中,还未坐下,赵海栗又着人来传她,未有半刻停息,忙跟着去了。 赵老爷这回倒是和颜悦色的,他先让赵瑾言坐下,还问了问她最近的一些情况,赵瑾言一一作答,到最后问到了谷无忧身上,赵瑾言也回答了。 便也相对无言了,赵海栗最后说:“这事情同我们家没什么关系,你不要管就是。” 赵瑾言心头一跳,点头应是。 似是觉得这个女儿一贯是不听自己的,又补充了一句,“你母亲若在也该不希望你管的。” 她抬头疑惑的看向赵海栗,“父亲,为什么?” “别问为什么,听话就是。” “不过是一小小婢女,就是救了又能怎样?” “关键是那婢女来历不明。” 赵瑾言没有再问下去,转而道:“父亲应该知道母亲在哪里吧。” “不知道。”赵海栗已经有些沉着的怒意了。 赵瑾言发现只要但凡一提起母亲,父亲便很容易动怒,究其根本,怕是有什么不为外人所知的事情吧。 “瑾言告退。”待到她出了屋里,赵海栗忽的光芒外露,竟是手往前一推,就将整个桌子都给推倒了,这噼里啪啦的声音并未让赵瑾言有丝毫停顿,她只是依然往前走,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便是翻了天也同她无关。 忽然看到前面坐着垂钓的人的身影有些熟悉,便继续往前行去,一看,原来是卫辞。 对于这个自己一醒来便看到的人,赵瑾言的印象还是很深的,更何况,后来他还主动担上了一个本到不了他头上的杀人的罪名,成为如今这个样子。 很明显他在保护谁,依他的说法,是五妹。 他同莲姨娘的关系却也匪浅,而莲姨娘同陆菱蕊的死,也是有嫌疑的。 如此倒看不清楚了。 不过若是常人没了一双腿,怕是会伤心,不说颓废,却也不会像卫辞这样悠闲自在? 心理当真如此强大? 赵瑾言是佩服的。 她掀袍而坐于草地之上,面朝湖水,寒气盎然。 “你这样钓鱼,怕是会扑个空的。” 如今是冬天,虽然赵府里有专门的人打理着湖水,倒是没同寻常的湖水,结了冰,但鱼虾什么的,也该是没有的。 “那小姐以为该如何钓,鱼才会上钩?” 这个问题却是难住了她,湖里没鱼,如何钓? 卫辞也道:“既然都钓不上,那么怎么样不是钓呢?索 ** 才也是打发时间了。” 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她莞尔一笑,“你倒是会自得其乐。” 露在水面外的鱼竿忽的一阵摇晃,卫辞面露惊喜,“鱼儿上钩了。” 赵瑾言也是没有想到,而且看那扑棱的阵势,还是条大鱼,便也帮着卫辞一起用力的将鱼竿给往上拉,然而只有亲手去感受时才知道那是一条多么大的鱼,合二人之力竟感觉还有一半在水中。 渐渐的,有一角浮于水面之上,再一努力,却是陡然一松,一乌黑人头浮于水面,赵瑾言猛的远离,脸色煞时红润尽退,全是白色。 那是孙钱! 怎么会在这里? 审视的眼光投向卫辞,卫辞似有懊恼,像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将竹竿都给扔进了湖里。 赵瑾言见状却往前走了几步,看着湖面又归于平静,忽而大呼一声,“有死人了!” 引来许多人将湖水翻个颠倒,打捞那具赵瑾言所说的尸体。 知道孙钱死的人不过她同莲姨娘两人,而能关注到卫辞会每日在这湖边垂钓的人不得不说她也算得上一个,再到事情被发现,水到渠成。 不过不同的是今日她在这儿,不妨就帮背后的人一把,将孙钱之死公诸于世。 当然卫辞也是有嫌疑的,可能是他是听莲姨娘的话行事,也可能是他无意为之,也许还有别的可能。 想到此便去看了卫辞,卫辞正坐在椅子上,一脸平静的看着湖水。 除却一开始有些失神外,他似乎并无诧异,这于常人可能很不可思议,但赵瑾言知道他这样很平常。 不久,孙钱的尸体被众人给挖了出来,他头发披散,湿湿嗒嗒的贴在面上,如同传说中的水鬼一般。 赵瑾言觉得,兴许对方只是想来吓一吓她? 府中湖水里挖出尸体这样大的事情,自然有人一早禀报了赵海栗,他匆匆而来,只看了一眼,又询问了几句,便下令将其厚葬了,再拨些银钱给孙钱的家人,草草了结了此事,便又匆匆而去。 赵瑾言蹲下身去,想着这死人莫不是还会动?那晚事后,她问过当时处理的人,分明是丢到了乱葬岗里,离这里也有十里地,要想无声无响的运进来,怕是困难。 顺着这条线一查,也应当能查出些什么,不过这太麻烦了。 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子来,将塞子打开,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将瓶子里的粉末倒在了孙钱的身体之上,随后站定,看着孙钱的尸体被运走。 那是化尸粉,遇水见效。 是那晚温元良给她的,只是想着人死了总要入土为安,就这样什么都不留下的离开这个世界,未免太残忍了些,然而有人逼她,便不能怪她残忍了。 卫辞笑言道:“小姐还真是胆大,就在尸体旁看了半天。” “毕竟我身子正,不怕鬼?”她不由分说就将这句话当成了赞美。 “是吗?”卫辞顺着将毛毯又往上盖了盖,“小姐可真是个奇怪的女孩子。” “起风了,有些冷了。”赵瑾言却是感叹起了天气。 卫辞附和着暖了暖手,又跺了跺脚,分说这天气,他又穿的不是很厚,冷也是必然的。 第一百章:艳名 见赵瑾言一直盯着他看,不由问道:“奴才可是做错了什么?” “没,没什么。”却在想,一个双腿失去知觉的人还会觉得冷?要不然,他盖个毛毯作什么? 孙钱的尸体被运走,卫辞便借口要吃药回去了,赵瑾言一个人在湖边吹了一会儿冷风,也回去了。 贰日,将尘封已久的梦肌琴取出,去了一趟倚翠阁,将琴身放在了阁里。转身,又去了落白居。 落白居里,丫鬟并着小厮皆在外面站着,门紧闭着,赵瑾言想着把八成是恪儿还没有醒来,问了小四一句,方道果然如此。 她踮着脚走进去,生怕吵醒了赵恪,见他睡得口水流了一地,被子歪歪扭扭的浮在半空中,想着这是正香甜呢,便替他盖好了被子,方出去。 询问了一番赵恪的情况,方知他近几日尤其嗜睡,通常一睡便是一天,也不免有些担心,便想着趁个有空的时间找人给他看看,别是得了什么病就不好了。 约莫午时的时候,赵恪醒了一回,迷迷糊糊的穿好衣服,走了出去,见到赵瑾言便伸手要抱抱。 小四笑着说道:“小少爷还是头一次醒的这样早呢,想来是与小姐心意想通,知道您要来呢。” 赵瑾言听了自然很是高兴,虽然也知道这种说法不大可信,却也能一乐。 这孩子除却刚开始对她认生之外,两人经过一段日子的相处,他基本不用睁眼,就能找到她。 就比如现在,若不是赵恪睁开的那一条缝,赵瑾言还以为他没醒着,而赵恪就是睁着那条缝,目不直视的走到了赵瑾言面前,理所当然的要起了抱抱。 赵瑾言蹲下身去,抱起了这软绵绵胖嘟嘟的小身体,好像比原先又重了些呢,她不过抱着走了一小会儿,就觉得累的不行。 待到她叫他时这孩子却没了声音,这府中的人都说弟弟是个痴傻的,他从不同其他人说话,就是母亲,问他十句他也只能说上一句,却在后来两人相处时得到了改善,到如今她问一句他便能答上一句,而此时此刻没听见赵恪的回音,赵瑾言不由得有些慌了,她怕,怕他不理她,怕他生她的气,这种忐忑随着赵恪的小呼声而消失殆尽,瞧她,竟是这样的沉不住气了。 如果当年,她有幸做了母亲,怕是比之现在还要费劲,可惜 ...... 没有如果。 哄着赵恪吃了些饭后,又将他安置好,赵瑾言方才离开。 又三日后,温元良着人来告诉赵瑾言,谷无忧身体已无大恙。 贰日初醒,便随同东门兹一同去了温府,待到去了才发现,赵瑾之也在。 这才得知,赵瑾之原本也该是在这儿居住的,如今算是搬回来了。 经过七日的调养,谷无忧同前几日相比,气色已经要好的很多了,赵瑾言到时,她正坐在外面晒着太阳,赵瑾之手捧一本书坐在她的旁边,似在同她讲故事一般。 远远看着,颇有岁月静好之感。美的像一副画似的,赵瑾言都不忍心打扰了。 东门兹也看呆了,他二人立在前面,赵瑾之同谷无忧竟是半分都没有觉得,直到有人端茶上来道:“二位请坐吧。” 谷无忧顿时抬头,下意识的便站起来,眸中惊喜之色溢出,“小姐,你来了。” 赵瑾言“嗯”了一声。 谷无忧顿时跑了下来,站在她身侧,“小姐再不来,无忧都要以为小姐又不要我了。” “有美人在侧,你还会想着我?”赵瑾言有促狭之意。 赵瑾之有些无辜的走了下去,谷无忧尚不明白,问道:“哪里有美人?我怎么没见到。”又恍然大悟道:“小姐该不会是说你自己吧。” 赵瑾言沉声问道:“我难道不像吗?” “像 ...... 像,只是小姐怎么会自己夸自己呢?” 赵瑾言有些可气道:“二哥这么一大美人你竟看不到!想他该有多伤心。” 闻言谷无忧的脸庞“哄”的一下子就红了,看看赵瑾之,又忙低下了头,“我不是那个意思,瑾之公子当然很 ...... ”她努力了半天愣是没有将那“美”给说出来。 赵瑾之有些莫可奈何的说道:“瑾言是在逗你呢,这样认真作甚么?” 不防谷无忧抬了头,“小姐说得对,瑾之公子就是很美。” 赵瑾之愣住了,尔后失笑,他这算是被调戏了吗? 东门兹在一旁煽风点火道:“那可不是,我们赵二公子那可是艳名远扬,就连那上京第一美人甘水露也给比下去了,要以身相许呢。” 赵瑾言却是有记忆的,这甘水露是当朝户部尚书之女,能被誉为上京第一美人,容貌自然是极美的,奈何只是一副空架子,徒有美貌而无智慧,且还时不时有那千奇百怪的想法。 就拿赵瑾之来说吧,也就是在户部尚书的母亲六十大寿时,他便随着东门兹一同去了,席间男女是分开坐的,而这甘小姐却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向了本该是男人坐着的地方,顿时目光都集中在了这边,事实表明甘小姐的思想果真是异于常人的,不以为不好意思,反以为荣,站在了赵瑾之的面前。 绝美的脸庞之上是花痴一般的傻笑,“我听人说郑国公家的二公子生得比我还美,便想不服气的来看一看。” 到此时赵瑾之还是从善如流的,想着也就是个胡闹的女儿家罢了,便问道:“可看出了什么?” “惊为天人。”不过四字,便让赵瑾之以为这该是个含蓄的人儿,哪知下一刻却让他真是平生第一次溴大了! 甘水露直看着他的眼睛,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说道:“赵二公子生得果真如传言一般,不,比传言还要美,像你这般美的人儿,合该是让我景仰的,以不断督促进步。” 赵瑾之的脸色也就是在此时变的十分难看的,他似乎遇到了什么不美妙的事情了。 然而这一切并不影响甘小姐的执念,“若想要时时景仰,便只能将你娶回家给供着,赵二公子,你说对不对?” 这让他如何回答?赵瑾之如同吞了一只苍蝇一般,下不去,上不来的,倒是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说道:“天上掉下一个美人,不要白不要,你就从了吧!” 且听这话便让甘小姐信心倍增,道:“放眼全上京,也只有我甘水露才能配得上你了吧。” 嗯,甘小姐很自信。 第一百零一章:迂回 自此,甘水露便成了赵二公子的忠实追求者,而赵瑾之平时一个温润如玉的公子,听见“甘水露”这个名字也不免心有余悸,遑而逃之。 如此,听完了东门兹的一番眉飞色舞的解说,众人无不开口大笑,就是谷无忧,也是想要笑的,只是一直忍着,心道果真谁都有不可言说的糗事,就是这看着波澜不惊的美人也一样呢。 赵瑾之站在那儿是四平八稳,无论东门兹如何乱说一通也不见他有丝毫发怒的迹象,他也是仗着赵瑾之不与他一般见识,才敢如此放肆。 却看着情形不对的样子,往常赵瑾之一般都是坐在一旁不予理会,怎么今日还会笑了?好似也是他听众中的一员一般。 东门兹的反应很迅速,立马同赵瑾之笑呵呵的打着马虎眼。 赵瑾之却忽然道:“其实甘小姐还是挺不错的。” 此言一出,周边立马寂静无声,这难不成就是传说中的越虐越爽吗? 赵瑾之又道:“其实甘小姐同我说,她当初想要表白的人是你,只是女儿家,总归面子薄,拿着我试了一回。” 东门兹拍拍他的肩膀,“老兄,开什么玩笑。” “甘小姐还说,因我和你关系甚好,便假意来接近我,其实她真正想要的是接近你,不过法子,迂回了些。” 东门兹脸色顿时不好了,怎么越听越觉得像是真的呢? 赵瑾之还没有停止对他的荼毒,似要将以前的账给算个清楚一般,“甘小姐更说了,待到这一回回去,定要鼓起勇气,同你大战上三百个回合。” 东门兹顿时蔫了,果真是平时看着越温和的人,越不能得罪,因为你不知道他何时会亮出他的爪牙,而这种人,一般不生气,生起气来要人命! 赵瑾之安慰他道:“甘小姐对你一片痴心,你知足吧。” 东门兹一脸幽怨的看着他,“既如此,你当初为何不知足?合着是站着说话腰不疼?” 赵瑾之远远离去,东门兹反应过来,最后那一句好像更为适合他一点? 赵瑾言道:“若表哥不想娶甘小姐,便趁着在外面,先下手为强,随便找个人家嫁了吧。” 东门兹气的鼻子都给歪了,他堂堂男子,如何嫁人?却裂嘴一笑,“不如表妹救救我可好?” 一声轻咳声响起,温元良从东边弄堂里出来,道 : “来了?” 赵瑾言微点头,东门兹接口,“我同表妹来了有一会儿,你这个主人却此时才来,莫不是故意的?” “是来了有一会儿,只是听闻你三人谈笑甚是有趣,便多停留了一会儿。”他如此脉脉看向赵瑾言,竟是有点委屈的感觉。 因为自知自己出来会打扰了这样轻快的氛围,便隐在了墙边没有出来,若不是东门兹最后那句,他其实还想这样多看一会儿,多听一会儿。 赵瑾言无声的迈开了步伐,意图逃避那灼热的视线,温元良向前一步,道 : “身体可感觉好些了?”这一问问的是谷无忧。 谷无忧在他面前是有些厌恶的惧怕,就忍不住往后退了退,回道 : “好多了。” “如此,便能将前两日商量的事情提上日程了。” 赵瑾言也看了看谷无忧,“是可以了。” 东门兹有些不赞同,“虽说无忧姑娘身体余毒已清,却到底伤到了骨子里,怕是需要好好调养。” “此事宜早不宜晚。”温元良道。 “迟些时候便多些危险。”赵瑾言道。 东门兹虽觉得有些道理,却始终有担忧,便都将目光投向了谷无忧。 而谷无忧却是一头雾水,她是一点点都没有听明白他们方才谈话的内容,忍不住问 : “前两日商量的什么事情?” 赵瑾言定定的看着她,“此事有些危险,自然还需经过你的同意……表哥你来说吧。” 东门兹措手不及,这怎么说着说着便转到了自己的身上?无奈却也认命的将谷无忧初病那日众人说的话再复述了一遍。 她尚有些不懂的问 : “意思是说需要我作鱼饵,引出下毒的人?” “介时本官会安排人在你身边,保护你的安全。”温元良点点头,补充说道。 谷无忧有些迷茫的看向赵瑾言,她还有些犹豫。 “这事情说来对你有利,不仅仅可以知道是谁杀的你,不定你义父的死也能藉此得出,却一个不小心,不定你会同这次中毒一般,甚至是没了命,事关你的安危,合该好好考虑。” “我愿意。”赵瑾言话刚落,谷无忧就有些焦急的说,“我也想知道,是谁杀的我义父,比谁都想。” 见她目光是从未有过的坚定有力,赵瑾言方才同温元良说 : “至于具体如何,想必温大人自有安排,我等悉听。” 温元良的眸子里渗出点点笑意,“既然谷姑娘已经答应,你们回去等消息便是。” 东门兹有些质疑的眼神看向温元良,“若他从中做些手脚怎么办?” “赵大人还在隔壁呢。”温元良不耐烦的开口。 “相信温大人是一心想要办案的。”赵瑾言堪堪停下,又不明意味的看向东门兹,“若表哥对此有疑问自然可以留下来,再不行便跟着无忧一同进那大牢里,你亲眼看着总不会有错?” “我……”东门兹有些不愿意,那是大牢里,他一个贵公子,如何能去? 温元良却说 : “本官认为此举甚好,省得我再安排人手不说,还能让东门大人消除疑虑。” 两人又齐齐看向东门兹,外带谷无忧满是信任的亮晶晶的眼神,她也是不信温元良的,总觉得这是个坏人,反而是这个看着没个正形的东门公子,让她觉得很是安心。 本准备好的拒绝的话语就这样咽下,东门兹如壮士断腕般道 : “好!” 如此,皆大欢喜。 两个大男人离去,只留下了赵瑾言同谷无忧二人,这也是自上次马车一别之后两人第一次单独待在一起,许多不曾在人前说的话便一下子涌了出来。 谷无忧只“扑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下,赵瑾言第一反应便是要扶起她,却不知想到了什么,手停在了半空中。 “若是无忧这次能活下来,小姐还愿不愿意要我?” “这……”理论上是不愿的,说出的话如泼出去的水,她既已做出决定,断不会有收回的道理,然而…… 第一百零二章:回忆 初见时她满身污泥,容貌难辨,锲而不舍的跟着她的马车跑了十里地,她下马车,听她细细叙说,心中其实并没多大的感觉。 正如荒芜曾经说,这世上可怜的人那么多,难不成都要救? 却是源自于表哥所说的别有用心,她便也别有用心的将她收留,直觉这个人定然会对她有用的,而如今这一直觉也正在慢慢应验。 谷无忧不简单,起码不像她自己所以为的那样简单,一个二十多年不曾接触除她义父以外的人群,初次出来便遭到追杀,又在大牢里遭到毒杀,怎么可能会简单呢? 拒绝,来自于对危险最最直接的反应,却不能否认曾经所有过的震撼。 这是她所见过的最最纯粹的人,纯粹到人会不自觉的对她放下戒心,她说她的义父已死,而自己便是她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是亲人,而不是主人,说来惭愧,她的亲人很多,却仅仅只是血缘罢了,而她说的话,她却莫名的相信。 便是冒着再次被遗弃的可能,也不曾违背自己对陌生人所下的承诺,便如同她不能违背自己的原则一样,她所能做的,唯有尽己所能,保无忧一时无忧。 “我等你回来。”赵瑾言如是说,却将自己从不离身的弯月飞刀交到她的手上,“它曾陪我度过我一生中最最难熬的岁月,也希望带给你幸运。” 谷无忧握着那刀,很是仔细的端详,“这样重要的东西,就给了我,我若弄丢了怎么办?” “早该丢了,那也是它的命。”赵瑾言口吻淡漠的说道。 谷无忧茫然以对,赵瑾言道 : “我也该走了,就在家里等你。” 谷无忧连连点头,似怕她反悔一般,目送赵瑾言回去,谷无忧转身,温元良却正在她身后。 谷无忧呼吸有些急促的说 : “温大人,您……怎么在这儿?” 温元良才收回目光,“东西呢?”他淡淡问道,同赵瑾言方才所言神情无二。 谷无忧觉得,虽然他说的如此不轻不重,不缓不急,却是仞的霸道,不可违背。 她忍不住将手背后去,“什么东西?” 他左手抚右臂,“方才瑾言交给你的东西。” “你偷听我们说话。” “那柄弯月刀。”是那种浑不在意的口吻,他只是想要刀而已,其他的指责,同他无关一般。 “不行,那是小姐交给我的。”谷无忧握紧了手中的刀,防备的看着他,生怕他上来夺了去。 然而温元良却是不屑的,尤其是对于原本就属于他的东西,他是自信的,也有属于自己的骄傲。 “她的东西便是我的。”他的神情中隐隐有不耐之色,却还是耐心解释。 谷无忧不置可否,自家小姐虽说同他定有一纸婚约,然而到底没有兑现,这人是如何厚脸皮的说出这种话? “小姐将她交给我,我便该保管好,不能随便给任何人的。” “我来保管。” 谷无忧眉头紧皱,这人好像听不懂话一般。 “你想要刀,我可以再给你,但是这柄,你要给我。”温元良再次说。 谷无忧摇摇头,“你若想要,去找小姐。” “永乐二十年,我下江南,初次识得瑾言,是一纸画像,画像中的人是我命定的妻子,因我向来于感情淡薄,并未有何不同。 永乐二十三年,我初到苏州,人生地不熟,竟是迷路了,于街头巷尾初见瑾言,”他沉着的面容之上浮现出一抹类似于追忆的笑容,“瑾言她,也迷路了,甚至比之我,还是不如。 那一年,她泪眼迷蒙,一如当年烟雨江南的小雨,湿漉漉的大眼睛看着我,仿若迷途的小鹿一般,却唯独没有畏惧,没有害怕,她很信任我,她很依赖我,她缠着我……不放。我识得她,她不识得我,却这样,其实我是有些生气的,若碰到的是别人,是否依然如此? 于是乎,向来不理俗事的温元良,怀着莫名复杂的情感,救了一个不相干的少女,于当时,确实只是一个不相干的人,于我十几年人生中的第一次。 永乐二十四年,听闻瑾言母亲逝世,不知名的烦扰困惑于我,我的父亲后亦于沙场战死。 永乐二十五年,温元良依约迎娶赵瑾言,世人都道父母尸骨未寒,却行此事,实属不孝,瑾言还未入京,却已受流言蜚语,我不顾他人评说,不顾母亲劝阻,毅然决然于千里之外亲迎她来,父亲临终遗言,便是要我一生一世守护于她。 永乐二十八年,瑾言入府整整三年而无所出,母亲怪罪于她,且欲以休妻威胁我纳妾,她向来对母亲柔顺,却唯独那次,心生反骨,我知她不喜,便道一生一世只得她一个妻子。 永乐三十二年,路北王谋反,事情败露,帝下令斩立诀,路北王临死之前拉郑国公下水。 后郑国公逝世,妄图以一死而救得赵家,又因朝廷局势斗转星移,赵家败势已显,我身为温家家主,自不能轻举妄动,瑾言临行之前,方得知已有身孕,我赠她弯月飞刀,那时,其实便已预知后世,只是我不信,妄图以一己之力改变。 六月中旬,帝下密旨,令金羽卫灭赵家全族,我得知后,毛遂自荐,即使手上沾满血腥,即使瑾言会怪我,我也接下了这份差事,我唯一求的,不过是瑾言能够活下来罢了…… 后赵氏全族灭亡,瑾言也如我所愿,活了下来,只是她性子太烈,竟是与我同归于尽,早便该知道的,与她死在一处,我心甚安,只是我不甘,她怨我……恨我……” 他细细絮叨,讲述着那些不为他人所知,唯有他自己知道的那些事情,神情苦涩,甚至时有哽咽,谷无忧能够看到的,是他苍白而又平静的面容,如是别人的故事一般,悠长而又令人倍感甜蜜艰辛,并没有觉得不可思议。 那些不曾出现于历史上的年份,本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被他用那样轻松的口吻说出来,让她甚至觉得是真的。 谷无忧甚至隐隐抬起了双手,如一个虔诚的教徒一般,将这故事里唯一出现的身外之物捧到他的面前,温元良依然神情淡淡。 他道 : “谢谢。”这样一个骄傲的男子,两世里唯一一次同别人道谢,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 第一百零三章:晕倒 正值深夜,昏暗无边的牢房里,谷无忧昏昏欲睡,东门兹临在她旁边,百无聊赖的望着铁槛竿,他们在这里已经第三天了,传说中下毒的人连个影子都没有,东门兹实在是很乏。 然而这三天却是没有一天合眼的,通常都是谷无忧一觉醒来,只看见东门兹两个发黑的大眼睛。 东门少爷挑剔的很,坚决不在这样的地方睡觉,东门少爷有骨气的很,也坚决不吃这里的饭。 谷无忧时常担忧,如这样一个三天没有吃喝睡觉的人,当真可以保护得了自己?当真不会拖自己的后腿? 当然这些也都只在心里想想,事实上谷无忧同东门兹自进来后从来都没有说过话,因为这里不仅仅只有他们。 有一个看着年纪很大,却神采奕奕,然而经常咳嗽,一咳嗽就停不下来的人,这人是嵇绥骨,若再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个牢房正是前几日关谷无忧的地方,温元良实在是尽一切可能为下毒者提供机遇,就是案发地点,也尽量挑熟悉的地方。 不过还多了两个人,他们的对面,是一个被头发遮住了脸部,分不清是何面容的人,三日里仿若老僧入定一般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北边倒数第三个牢房里,有一个一直昏睡,似有睡不完觉的人一般,整日里缩在角落里,震耳欲聋的呼噜声响彻牢顶,每日吃饭时候准时清醒,饭后准时睡倒。 据说这人是个采花的,东门兹怀疑,就这样一个吃了睡,睡了吃的人如此采花?不得让花给采了? 正在腹诽,不防嵇绥骨道:“年轻人呐,看事情别只看表面,没准人家如今正在积蓄力量呢。” 这一句完整的话倒是没有咳嗽,东门兹后知后觉的才想到,自己明明只是心里如此觉得,却没有说出来,他如何会知道? 且看他这个反应,老者就知道自己乱打乱撞,给碰对了,不由几分得意。 果真是稚嫩的很,这娃娃看着细皮嫩肉的,不知是哪处好山好水给养出来的,不过到了这牢里,就可惜了。 他怀着怜悯之心看着东门兹,又看那女娃娃,谷无忧便朝着他笑笑,她上一次来时,旁边就是这位老人,虽然没有说过话,但是也算是熟人了。 岂料嵇绥骨看到她看他,连忙低下头,就好像做坏事被撞上了一般,愈发诡异。 谷无忧觉得,他好像在躲着她。如此试探了几下,更加肯定,可是她不懂,是为何。 清晨的朝阳点点渗入到牢房里,迎来了第四日的第一丝光亮,谷无忧坐在阳光底下,只觉得无比舒服,再往旁边一看,那个说什么也不在牢里睡觉的人如今睡的比谁都死呢。 心知他三日未睡,定然是乏的很,只是觉得好笑,也不敢打扰他。 辰时到,牢门打开,进来一个瘦弱非常的人,他的眼睛很小,鼻子很小,嘴巴也很小,还有,个子也很小。 “贼眉鼠眼!”东门兹毫不客气的评价道。 老者闻言咳嗽了几声。 谷无忧神奇的看向他,明明上一刻还在睡觉的人,这时怎么说起了话? 东门兹狠瞪了她一眼,她忙转开了目光。 那瘦瘦小小的人被这样说,也只是挤着小眼睛笑笑,给每个人放好了饭菜后就出去了。 他自觉无趣,只取出银针,置于汤里,并无异样,便靠在了一旁。 谷无忧看罢安心的吃了起来。 老者啃着一个馒头,道:“小伙子,你不吃?” 东门兹撇撇嘴,“不要!” 老者笑笑,“说来还是头一次呢,这馒头今日竟然是热腾腾的,要珍惜呢。” 东门兹有些莫名其妙,不吃热馒头难不成吃冷的吗? 不同于东门兹,谷无忧是在这里待过几天的,也知道这里大多时候是冷饭冷菜冷馒头的,今日的伙食确实是好了许多。 想着也许是温大人多加关照? 有细微的锁链摇动的声音响起,往常那个吃了便睡的人今日却没有睡去,反而站了起来,向着窗口太阳照进来的地方,神情陶醉。 变动也仅在一瞬间,甚至看不清楚他是如何将那锁子给打开的,只一晃眼的时间,他已经到了牢房外,正朝着谷无忧在的地方走来。 谷无忧见状不断的往后退去,这里每个牢房之间都是隔开的,他若想进来自然是需要时间打开锁子的,所以还有时间。 “来人啊,有人越狱了……”谷无忧大声喊道。 咳嗽声又起,嵇绥骨道:“没用的。” 那人已与谷无忧只一道铁栏杆的距离,只一邪笑,铁链便松开了。 谷无忧睁大眼睛,怎么会这样?一恍然,定然是方才那送饭的人乘着他们不注意打开了锁子。 耀眼一闪而过,他已经挥刀而来,破风之势,谷无忧闭上眼睛,半晌不敢睁开,原是东门兹也紧随其后进来了,只用一直手抓住那人的脚踝,她才不像方才那样害怕,惊喜道:“你终于过来了,吓死我了。” 东门兹却一直维持着身体趴在地下的姿势,眼前似有金星闪过,呓语道:“我……好饿……好饿……”随后饿晕了。 “东门公子!”谷无忧立时叫他,奈何却一点用都不管。 然而那人也缓了过来,就势抓着铁链朝着谷无忧的头劈来,她如今不敢闭眼,只征怔问道:“是你杀了我义父吗?” 那人自是没有回答,只当没有听到,手上动作没有一刻停歇,却再最后一刻猛的吐血,连带着身体也摔倒在地,不同于上一次逃过一劫的惊喜,这一次是茫然,怎么会呢?刚刚还生龙活虎的人如今却倒地了? 却有一人,自对面而来,将前面的头发只大致挽起,露出一张虽然黝黑却又显柔和的面容,谷无忧忙站了起来,道:“瑾之公子……” 赵瑾之应了一声,步伐加快,待到了面前,温声问道:“可有伤到哪里?” 谷无忧摇了摇头,他才对着外面吹了一声哨,隐有人身浮现,本还算宽阔的牢房里立马被闻哨而来的官兵所围堵,见她还愣愣不知所以然,赵瑾之不免一笑,“难不成你以为温大人是让你二人在此自生自灭?” 谷无忧又连连摇头,她可不是就这样以为的呢,那个什么温大人在她眼里就是十恶不赦之人。 她这点小心思在赵瑾之眼里自是瞒不过去,只无可奈何的向前去,方才中了一刀的人微不可见的动了动,他立马察觉,拥着谷无忧的腰身连连后退,周围兵官也立马包围,不防他抓起了地下的东门兹护在身前。 第一百零四章:稍缓 因赵瑾之方才一刀是插在他的背后,是以并无生命之忧,只忍耐着身体的疼痛,不断后退,毕竟有着东门兹这个人质在身前,是以也并没有人敢为难他,直至退到了墙角处才道:“让他们都出去。” 那些官兵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又齐齐看向了赵瑾之,毕竟温大人先前吩咐过,一旦有任何意外,全听这位的。 赵瑾之看了一眼他所在的方位道:“下去吧。” 东门兹此时也好不愿意的睁开他疲累的双眼,“闹什么呢?”又想动动身体,还以为自己在床上呢。 却有一声厮哑响在耳旁,“别乱动!” 东门兹霎时清醒,有尖锐之物抵在他的腰侧,才反应过来他这是被人挟持了,也不恼不怒,朝他呲牙露笑。 他回以恶狠狠的一眼,指指谷无忧,又指指身前的东门兹,示意要以东门兹之命,来换谷无忧的。 东门兹哪里能肯,嚷道:“小爷一个大男人,哪能让女人来换!” 然而谷无忧却觉得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抓住了赵瑾之的胳膊道:“瑾之公子,让我去吧,大不了我和他同归于尽。”眼里有火焰崩出,她想起义父临死前同她说的,他告诉她一定要报仇。 赵瑾之道:“好。” 东门兹不可置信,“靠,你没病吧!我尚有自保之力,谷无忧她会什么?这不是找死?” “嗯,就凭借你那摇摇欲坠的身躯,还不如谷姑娘呢。”他毫不留情面的戳破他,他苍白的唇缝渗出一抹血,那是东门兹自己咬的,因为悲愤,他不就是三天没有吃饭吗?! “况且依瑾之而言,相比于谷姑娘,显然是同僚更为重要些。”他说的这是一个情真意切,谷无忧咬咬嘴唇,“瑾之公子说的对,无忧不过一介浮萍,无所依存,自然不能同东门公子相提并论,且能以伤病之身救得公子,是无忧的福分。” 赵瑾之便携上了谷无忧,而那人也挟持着东门兹,一同来到了正中央,正在交换之时,一箭破空而来,东门兹霎时平地而起,朝着那人头上便是猛的劈去,而他却不顾自身安危,便是在此时此刻还伸出手来,欲抓住谷无忧,然而抓到之后却是空的。 谷无忧只觉得一阵天翻地覆,她的半截衣袖尽断,转眼已随着赵瑾之不断后退,而本来饿的要晕倒的东门兹竟然在一时之间爆发出如此大的力量,竟将那看着凶悍的人给制住了,一时久久回不过神来。 这厢东门兹正一脚踩在那人背上,沾沾自喜又气势十足的问道:“说,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懵哼一声,却并没有说话。 东门兹一心想着逞英雄,又将地下的人给翻了个个儿,抵到墙边,“不说也罢,当真以为我东门兹是泥做的?”他方才不过想给着瑾之兄一个大展身手的机会罢了! 那人被他打的闷哼一声,赵瑾之道:“先将他给关在里面,等温大人指示吧。” 说罢便欲携着谷无忧退出去,然那人却反手给了东门兹一拳,竟是又以着微末之力朝着谷无忧而去,赵瑾之脚下生风,忙将谷无忧给翻了个个儿,护在身后,然欲出手抵制时已经晚矣,正中他一刀,谷无忧大惊失色,唇色发白的支撑着赵瑾之的身体,东门兹此时也已反应过来,立刻赶来又将那人给控制住,且封了他周身各处穴位。 牢门打开,进来的是苏三,似一点也感受不到这里压抑的气氛,他笑呵呵的传达温元良的意思,“温大人让几位出去。” 东门兹扭过头去,心里不以为然,事情结束了才让人进来,谁知道他心里打的什么算盘。 赵瑾之虽中一刀,脸色有些发白,还是礼数周全的回了一声,这才到了大堂中。 温元良坐在上首,穿的是官服,他周身冷穆更显得几分严峻,大堂中央还有方才来送饭的那个瘦瘦小小的人,名叫李成,正跪在地下瑟瑟发抖。 见到赵瑾之几人上来,吩咐了一声赐坐,方将刚刚袭击的人的穴道给解了,且用铁链给锁上了。 赵瑾之首先看向李成,问道:“先前有嫌疑的那几个人里,可有他?” 温元良道:“没有。”这种事情,同一个人不会做第二遍,因为已经有了嫌疑,再做的话会惹人注目。 且依李成供认,此事他虽参与,却压根是因为钱财,受人诱惑,连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知道,更别指什么幕后主使了。 那李成也连连辩驳道:“小人一时被钱财迷昏了眼,加之受人胁迫,这才不得不为……” 赵瑾之打断他,“是被什么人胁迫?” 李成的面上闪过一丝茫然,半晌摸头低声道:“不知……那个人蒙着脸,大约有这么高。”他比划了比划,却压根没有任何用处,“他只让我今日去牢房里时将这位姑娘的门锁给神不知鬼不觉的撬开,我也只以为是有人想越狱,心想最后也算不到我的头上,便答应了……” 事到如此也知道他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了,便都将目光给投向了堂下另一人身上。 温元良却突然转口,“今日想必都累了,就暂到此时吧。” 东门兹同谷无忧虽然也觉得累,但在真相的诱惑面前,怎么肯就此离去?赵瑾之却附和道:“是累了……” 东门兹一向听赵瑾之的,虽然有些许不快却也没说什么,谷无忧却有些不甘,毕竟那个人来势汹汹是为了要她的命,极有可能还同她义父的死有关系,眼看着就能知道些什么你让她怎么肯。 便站在那儿不肯动了,赵瑾之见她站在那儿,脚下如同生了根一般,不免叫了一声,“谷姑娘,这事情明日来也是一样。” 然而她却如同没有听到一般,径直跪在了堂前,“温大人,无忧不累的,只想早一日知道真相。” “你不累可有人累。”平稳的话语中却透出一股冷漠。 谷无忧第一反应就是东门兹,也只有他这么一个公子哥儿三日没有吃好喝好睡好,有些小心的问道:“东门公子也不累的吧?” 东门兹自认为很讲道义的回道:“不累不累。” 谷无忧感激的看他一眼,又满是期望的看着温元良,她从未如此刻这样祈求过一件事情。 “然而本官累。” 第一百零五章:东西 温元良似目空一切般径直说道:“将堂下罪犯押后再审。” “温大人。”谷无忧犹自不甘心,“求大人通融。”说罢便一直磕头,然而温元良却是铁了心的,眉头都没皱就从堂后出去了,独留谷无忧一人在这儿做些无用功。 “谷姑娘,明日也是一样的。”赵瑾之如是劝说。 东门兹也看不过去,毕竟他们还是一齐共过难的,便直说道:“温元良那就是个铁石心肠的人,你跪在这儿老死也是一样的。” 谷无忧本也不算是直拗的人,然而这一回却是说什么也不听,“无忧心里总有不好的预感,总觉得这一走怕是永远都不知道答案是什么了。” 东门兹有些好笑,“你走不走,人就在那儿关着,不会有什么意外的。” 赵瑾之却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他不要乱说,这才含首道:“谷姑娘想做什么便去做,不留下遗憾就好。” 谷无忧泫然欲泣,道:“谢瑾之公子提醒,无忧不会的。” 待到两人出了府外,东门兹不耐烦的甩开赵瑾之,“你拉我做什么?左右也不过你一句话的事儿,那温元良不听无忧的,不听我的,还能不听你的?” 赵瑾之慨然笑之,该是说他头脑简单,还是说他单纯的发蠢呢? “若真如此简单便也罢了,你这样才是将谷姑娘往沟里推呢。” 东门兹一个激零,“这又是什么意思?” 赵瑾之望了望往来无人的街道,“等有空了再同你说,你先去请瑾言过来吧。” “怎地又要请表妹,你要去做什么?”东门兹越大觉得不寻常来,有些不情愿的问道。 赵瑾之手负后,看着堂内那个脊背越发挺直到僵硬的背影,“我在这儿守着谷姑娘,你顺便将今日情形同瑾言说上一说,至于能不能意会就看他们之间的默契了。” 东门兹吹了个口哨,引得谷无忧朝外看了看,“放心,我定会将表妹给带来的,至于你,就在这儿陪着美人吧。” 赵瑾之摇摇头,决定暂时不与他计较,待到东门兹走远,这才寻一处舒坦的地方,坐在一旁,只独独看向谷无忧,想着这女子的身份究竟是什么,这一想便出了神,以至于已经盯着人家姑娘半晌都没有察觉。也亏得谷无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出来,这才没有那般尴尬。 至此时,温元良本该用晚膳的,却是径直到了大牢里,关着方才罪犯的地方。 “姑母吩咐你来做什么?”却是连名字,来历都没问,问了这么个没头没尾的问题。 “杀。”黑面人回答的简练而不拖泥带水。 “谁?” “所有永乐年初七月份出生的孩子。” “男子还是女子?” “所有。” 温元良几乎已经可以肯定,稽沉忧也包括在其中,这个男人给他的感觉很复杂,也很危险。 “如今呢?可是将目标定在了谷无忧一人身上?”因为稽沉忧没死,却也没有人再出手的消息。 黑面人有些迟疑,却还是点了点头。 “原因。” 黑面人没有犹豫就道不知。 温元良临走时留下了一把刀,斩断了黑面人身上的锁链。 深夜子时,黑面人越狱,苏三带人先斩后奏。 消息传来时,谷无忧已是跪在地下起不来了,闻言怒目圆睁,只恨不能将温元良给杀了。 赵瑾之倒是没有意外,这本就在他的预料之中,只是耐心的开解着谷无忧。 而到赵瑾言来时,已经了解了事情的大致过程,她本不愿插手这等复杂危险不明的事情,耐不住东门兹的三寸不乱之舌,加之也确实有些担心谷无忧,便想着来看一看,却是要等到第二天。 东门兹无法,只好同她一同等到第二日,来时方知经过一夜,那线索已然断了,谷无忧本就心惶惶,如今见了熟人,好似一下子就找到了主心骨,赵瑾言还未靠近,她便红着眼睛叫了一声“小姐”,却因为跪着的时间太过长,这一声下来膝盖发软,又跪倒在地下。 赵瑾言忙扶起她低声安慰,待到谷无忧终于止住哭了,整个人也累了,就靠在赵瑾言的肩头给睡着了。 这才问向一旁的苏三,“府里可还有地方?” 苏三能在许多人中得温元良看重也是有点眼色的,忙往前引了路,将谷无忧安置好了,便和赵瑾之一同来到了院里。 “适逢昨夜听闻表哥一番讲述,方知前三日竟是如此艰险,二哥哥受累了。”赵瑾言主动提起,面上满是担忧。 “也没什么,不过小小金羽卫。”赵瑾之道,“所幸后来都没事。” 赵瑾言闻言左眼猛的跳了一下,那金羽卫可是皇朝暗卫,本是只听皇帝令下的,不过年来归到了太皇太后的名下,若真是金羽卫所为,二哥哥如今插手岂不是惹下了大麻烦? 便试探的问起,“听闻昨日是二哥哥让表哥来叫的我?” 他“嗯”了一声,“我能识得昨日行刺谷姑娘之人是金羽卫,温大人想必也识得,所以才会突然勒令暂且搁置此事。” 而金羽卫要杀的人必定是太皇太后要杀的,而太皇太后要杀的人,温大人怎么会不帮? 赵瑾之不说,他相信十三妹也该是懂的,总而言之便是谷姑娘如今很危险,这也是昨日他要守在这儿的原因,拿出一个小瓶子来,递给赵瑾言,“这是我向迟老先生求来的假死药,你喂给谷姑娘服用。” 赵瑾言手一松,药瓶却掉到了地上,“二哥哥虽然是皇帝亲命官员,却也是祖父最为看重的孙辈,祖父一生行商,虽也挣得一个公爵,却还是本着不沾政事的原则,赵家也才能有今日之安稳,二哥果真考虑好了?” 赵瑾之深吸一口气,十三妹果真聪明,他不过说了些皮毛,她便能嗅到这里面,不得不说让他刮目相看,“当今圣上在二十二年前初登皇位,曾丢失了一件东西,却在相隔二十二年后的五个月前,将此事交给我,命我务必找到,而在三个月前,我突然接到一封信,那信中所写,句句指向苏州,而我本着也无闲事,不妨来试试的心思便来了。” 第一百零六章:假死 听罢赵瑾言不禁狐疑,二十二年前丢失的东西,为何早不找,如今已过了这么多年,能找到吗? 除非皇帝他也是才得知这件东西还存在,“二哥哥的那封信是何人所送?” “不知。”赵瑾之不得不佩服赵瑾言的敏锐力,这么快便联想到了一块儿,想他也是刚才想清楚。 “却在昨夜有了眉目,兴许皇帝口中丢失的东西是个人呢。 而温大人几乎是与我同时来到这里,保不齐来因也与我一样,不过我是要保下这叫东西,温大人反之了。” 赵瑾之将滚落在地的药瓶子拾起,又交到她的手上,“放心吧,二哥哥不会让此事波及到赵家,不过因着皇帝命令,不得不做了,况且 你又能眼睁睁的看着谷姑娘被人在你眼前杀死?” 赵瑾言握紧了药瓶,她确实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个由她捡起来的活生生的小姑娘变成了死物。 二十二年前,上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呢?她虽心有疑问,却到底没问,这些同她没有甚么干系,她只需要让无忧脱身即可。 “来这儿许久,都没见到主人出来,看来真如他所言,累的很呐。”赵瑾言听着身后不轻不重的脚步声笑言道。 “这不是来了。”赵瑾之上前问:“温大人可休息好了?” 温元良迟疑点头。 “那昨晚的事情是否该给谷姑娘一个交待。” “本官也是才知道,倍感遗憾。”他四两拨千金,打算就此揭过,及时问道:“赵小姐莫不是来探望我?” 赵瑾言眼神古怪,这人是有多么自恋,搁着她二哥哥和表哥都在这儿,怎么偏来探望他? “嗯,是有些想二哥哥了,再顺便来看看温大人。”她说罢便立在了赵瑾之身后,侧头看起了花儿。 她听他轻声言道:“原是想我府上的花了。”左耳轻轻一颤,就见他已同赵瑾之交谈开来。 两人俱是对昨日发生事情只字不提,单单说起了谷无忧的身体,想来该是翻片了。 这样一个人,会出手对付谷无忧一个弱女子吗?亦或是说他屑于对谷无忧出手吗? 她想的出神,不防他忽然提起她,温元良问:“赵小姐可是要将谷姑娘给带回去?” “不。”却是隔了些时间才说的,只见她满脸通红,拳头握紧,矛头直指向温元良,“我若将她带走了,温大人怕是不同意吧。” 温元良的脑袋有片刻卡壳,这同他有什么关系?“你想带回去自然是依你的。”他以为是前些日子他多留了谷无忧片刻才会引得她如今这样。 “哼!”赵瑾言扭头表示很不屑,食指直指向他“谁知道她在你府上这些日子,你们之间做了些什么龌、龊的事情!” “嗯,这……那……你是吃醋吗?”温元良缓了缓语气,有些促狭的问道,我知道她如今大抵是发疯,却不妨碍他陪她玩上一玩。 赵瑾言昧着良心说,“是!不是!” “那到底是是还是不是?” “是!”她很是认真的想了想,“谷无忧自从中毒起便是在你这儿住的,姑且算是这里唯一一个女子,而这大院里,孤男寡女,就是发生些什么也是可能的。” “又同你有什么关系?”温元良算是看出来了,这女人今日是气力过剩,来发泄了。她心里打的什么小九九,他若不知道岂不是白活?不过就这样逗逗他还挺有趣的。 “当然有关系,在你和我的婚约未废了之前,你整个人都同我有关系!更不要说就这样同另一个女人都被传到我耳边了!”温元良觉得,向来理性的赵瑾言不讲理起也是很有趣。 他有些委屈的问:“只是瑾言你每日里都不见人影,你让我如何?” “自力更生!你没有手吗?” 赵瑾之捂耳欲盾地逃走,他的十三妹,有些彪悍。 温元良却是个脸皮更厚的,好不容易有这样一个近身接触的机会,他哪里舍得给浪费了,便很是无赖的耷拉着耳朵凑近道:“手哪里又比得上你?” “你真是无耻!”赵瑾言连连后退,也是想不通怎么说着说着便拐到了这上面。 “哦?无耻,我明明是顺着你的话头来说,我若无耻那你是什么?” 赵瑾言冷冷睨了他一眼,只当他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这个男人精着呢,故意将她给引到别的地方! “你自己要同谷无忧在一起倒是怪上我了?是我让的?” 温元良委屈的点点头,然而什么叫他同谷无忧在一起?合着这是将罪名一股脑的都要往他的头上套呢!他当即不允,便要拉着赵瑾言的手说个明白。 赵瑾言甩开他,只觉得从没像今日这样憋屈过,一脚踢门而入,风风火火更是从未有过。 谷无忧一时不防,门竟被从外面猛的踢开,还以为是谁来找麻烦的呢,一看是赵瑾言便放下心来。 “小姐今日怎的这么火爆,可是谁惹着你了?” 赵瑾言道:“就是你。” “我……”谷无忧觉得赵瑾言在跟她开玩笑,明明今日早上见的时候还好好的,她又怎么会惹到她呢?“小姐别闹了。” “你是说我在闹?”赵瑾言一冷笑,谷无忧立马意会,怕不是开玩笑这么简单了,便也从下了床站起来,“这当中是否有什么误会?” “误会?”她却是径直看向门外,温元良冷静的过分的脸庞上早已没了方才调侃的笑容,她心里忽的就有些不好的预感,硬生生的给压下道:“你一女子,却整日住在一男子府上,而这男子该是我的,你说我误会了没有?” 温元良冷硬的脸上有片刻柔和,嘴角微勾,又继续看了下去。 谷无忧满是不可置信,“小姐你是说我和温大人?怎么可能呢……”她最是讨厌温元良了,这个人在她心里的印象低到了极点,这一切小姐都是知道的啊。 赵瑾言上前坐到一旁,歪头嘲讽笑道:“怎么就不可能了呢?你一介落魄孤女,心里难道不想着攀高枝?而温大人可不就是最好的对象嘛。” 谷无忧捂住心口,只觉得心一直往下坠的厉害,她从未想过自己在小姐心中竟然是如此印象,然而赵瑾言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她继续说道:“你当初拦了我的马车,难道不是以为那是个当官的,难道心里没别的什么想法?你真是虚伪的让人生厌!” 第一百零七章:误会 “不,不是这样的,无忧曾经是以为小姐便是当官的,可那不过是想着可以为父亲伸冤罢了,万没有其他的心思!”她急急反驳,生怕赵瑾言因此误会她,便真的厌了她。 “呵~你可真是口是心非的厉害!”她毫不留情的指责,似先前的所有温言软语都是假的,那个在她最最困难之时伸出的手其实不过是幻象罢了,可谷无忧不肯相信。 “还是你以为任何一个当官的,都会毫不犹豫的便帮助你,更何况你还是个那么危险的人!” “有,小姐就是啊!” “不要说我,我后悔了!”赵瑾言一字一句道:“事实便是,我如今后悔了,后悔救了你。 我记得你曾经说过,我既救了你,你便会一辈子为奴为婢报答我,而今我不需要你了,不如你去别的地方?” “什么别的地方,无忧能去哪里?”她已经没有家了,小姐身边是她唯一可以栖息之处,若小姐不要她了,她还有什么用处?就是为义父报仇她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会有地方的。”她眼中柔情一闪而过,从袖中径直取出方才的小瓶子,“你看看你,做奴婢不合格,做人家女儿还是不合格,然你义父如今正在地底下一个孤寂落寞,想必他会很希望你能陪他的。” “小姐想让我死?”谷无忧虽已认定,却还是想再问一遍,再确认一下。 “我只是不想再见到你,瞧,下面那个男人,他是我的,任何人不得染指,你也一样。” 他在下首朝她微微点头,“荣幸之至。” 谷无忧瞬间气血上涌,“就因为这么一个人,小姐就不要我了?” 赵瑾言点头,“这一个人,就够了!” 谷无忧心如死灰,她转手将药瓶送给她,上面余温尚存,不过刚刚二哥哥送给她,便想到了这一出,既然是太皇太后要杀的人,总要死的干净,那样一个多疑的妇人,只相信自己看到的。 她信任温元良,连温元良都看到人死了,那么到了太皇太后那儿,谷无忧就是死了。 当然这样拙劣的手法要想骗过下面那个人根本不可能,所以她不过是赌一把,赌他会不会配合她,赌他在不在意谷无忧这么一个小人物了。 很明显,他虽然没有配合她,却也没有拆穿,这样就够了。料想谷无忧也不过是个女人,该不会让他觉得威胁。 谷无忧将药取出,“无忧没用,不能为义父报仇,就连恩人也不喜欢我了,小姐说的是,像我这样一无用处的人,合该死的干干净净。” 她眼睛紧闭,猛的一抬手,将药送进了口中,苦涩的味道在口中萦绕,她愣是眉头都没皱一下,生生的给咽了下去,她听到后面迟来的东门兹的呼喊声,便也欣慰的流出最后一滴泪,滚落到地下,她自己也失去知觉,倒到地上。 待到东门兹挣脱赵瑾之赶来之时,谷无忧已经失去知觉,他如同从来都不曾认识过赵瑾言一样一遍又一遍的看着她,确认这是不是幻象。 “你真是……让表哥失望至极!”东门兹气得抬头打她,却终究没有下得去手,“你怎么会……”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他不过离开一小会儿,就发生这么大的变故,他实在是不能相信。 想当初也是他同表妹一起将人给救起,他还有些不情愿的,也是亲眼看着表妹对谷无忧的喜欢逐渐加深的,便是因为一些事情产生嫌隙,也不至于让人去死啊!这一定有什么内情。 赵瑾言看着他的眼眸不断变化,当下便认了下来,“怎么不会了?她不过一介奴婢,死便死了,表哥还想打我?”又冷笑一声,满是轻蔑的说道:“连表哥都被她迷惑,要我说她真是死的该啊!” “瑾言,少说一句。”赵瑾之无奈的劝她,他当然知道内情是怎样,正因为如此,才不想让她太过痛苦。 又呵斥了东门兹一声,“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东门兹表示这一天里收到的惊喜太多,连这向来正义感十足的赵瑾之都能说出这种话来,真难道不是他在做梦? 然而无人管他惊讶与否,温元良下令让人将谷无忧给抬了下去,赵瑾之同他道了一声叨扰,便以无事为由欲告退,然温元良却欲留他吃饭,因着方才事情刚刚发生,想着这戏总要演下去,要不然温大人到时翻脸无情怎么办? 便应了下来,席间大多是些清淡的饭菜,赵瑾言随着赵瑾之坐下,有些心不在焉,想着谷无忧会被带到哪里,她临时起意却未深想,如今来看却有些莽撞,万一谷无忧醒来之时,还在温元良的人的控制之下便不妙了,如今便只能期许二哥哥了。 冷不防脚下一痛,赵瑾言眉头一皱,“二哥,你干嘛踢我?”她快人快语,赵瑾之却是分外无辜,他正同温大人说着话呢,哪来的精力去踢她? 又看看对面跟没事人一样的温大人,无奈只能认下了,说教一般道:“吃饭。” 赵瑾言这才看向自己的碗,何时已经跟座小山一样了?且还大都是她喜欢的,便反应过来,“谢谢二哥哥。” 赵瑾之无奈应下,却得来对面极大的不满,言辞之间多有交锋,不得已只好吞吞吐吐道:“这……其实……” “赵大人许是吃的不合适了吧。”温元良过分关心道。 赵瑾言也如是觉得,二哥哥从未如今日这样反常过,面上也是一片担忧之色,“二哥哥没事吧?” 赵瑾之确实有些不合适,他从未有一顿饭如今日这般吃的憋屈,只见那个众人口中的冷面阎王今日对他如厮温柔,嘘寒问暖,到最后堂而皇之的让人将自己给请了出去,美其名曰“看病”,天知道他一筷子还未下肚呢! 赵瑾言欲跟了出去,赵瑾之却让她好好吃饭,他算是怕了这个,嗯,未来妹夫。 到底有些不是滋味,她心本就七上八下,如今又对着温元良一人,先前还有二哥哥挡着,如今却是再不能骗过自己,她又同这个仇人给同桌了…… 第一百零八章:落雪 席间一片寂静,却有无边暧昧流转,两人算来曾为夫妻八载,俱对对方的习惯很是了解,便是如今再来一回,也是没有变的。 比如赵瑾言喜静,用膳时向来不喜多言,温元良也喜静,然而却唯独在她面前不同。 他长她四岁,人生阅历却是大有不同,赵瑾言昔时初为人妇,不懂许多规矩,他便时常在她耳边叮嘱她,然后得她一声应,就觉得满足许多。 然而如今相对无言,只得叹一声时过境迁,他再没了在她耳边叮嘱的资格,而她再也不会有那许多耐心能听他淳淳善诱。 如今的赵瑾言,再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她一举一动,皆是得体,有感慨,却也欣慰,她终究羽翼丰满,即便是他不在的地方,她也能活的很好。 然而无边落寞笼罩着他,她的每一次蜕变他看在眼里,连带着那对他满满的抗拒以及恨意,一点点都不掩饰的映在他的眼里,心里。 没事的,只要她还是他的,便好。这一点温元良一直都很确信。这世间,也唯有一个他,懂她的所有,纵然她不懂他。 “大约明年三月桃花开的时候,我就该走了。” 她低着的头颅抬起,并不意外的恭喜道:“温大人想必该高升了。” 他认真到不放过每一点的凝视着她,企图看出她的别的情绪,然而没有,“情理之中。”为官者,潮起潮落都是正常,然而依着他的身份,高升只是时间问题,更何况,经历过生死的人,总会看轻许多。 赵瑾言能听出他的淡然之意,突的想,好像就是明年年初的时候,温老将军战死,也不知他到时候还能否这样淡然,她很想看到他失控的那一刻,蓦的,嘴角勾起一个类似于笑的笑容来,却显得有些阴险的样子。 “怕是等不到三月。”这句话旁人不懂,他却懂,他知道她在暗示什么,故而才愈发生气,然而温元良是什么人,便是生气,也不会显在面上,他依然平静,却道:“听瑾言这意思是舍不得我?” “哪里有?”想他最近真是耳鸣的厉害,她明明说的不是那个意思,然而到了他的口里,总能将黑的给弄成了白的。 “你惯是口是心非的厉害,整日里说话也习惯拐着来说,方才你明着说我回的早,可不是舍不得?” 啊呸!赵瑾言毫不留情面的说:“论口是心非,谁能比得上温大人?”她也是有些口不择言了,原在温元良眼里,她就是个口是心非的人?还惯是?谁给他那么大的脸?合着是她最近温顺许多,他便觉得她是好欺负的了? “这样看来,怪不得你我能成了一对,相互理解嘛。”他愣是将脸皮厚成这种地步,赵瑾言能说什么?只在心里暗骂,谁跟你成一对,谁就是小狗! 这一顿饭无疑吃得憋屈极了,赵瑾言自诩是个心大的人,便将这一段插曲给遗忘到脑后,才去看了赵瑾之。 而赵瑾之本是没病的,却被那郎中在房里好一顿把脉,愣是说他有病,赵瑾之也是个和顺的人,不欲与之争辩,便听他说到了最后,他也觉得他有病了,怀着那郎中写的方子心有坠坠的随赵瑾言回了赵府。 也不过相隔三日,那日里谷无忧一死之事便传遍了大街小巷,都道赵家小姐是个心思狭隘的,眼下还未嫁给温大人,便嫉妒心作祟,赐死了温大人身边的丫鬟,至此,谷无忧在众人眼里算是个死物了。 这日里,赵瑾言睡在榻上,旁边新来的一小丫鬟给她说着外面的种种传言,颇觉得趣味。 那小丫鬟不过十一岁,算是贫苦人家出身,被卖到了赵府里,同来的还有她的姐姐,十五岁,赵瑾言是一眼就相中了这两个小丫头,便收到了自己屋里,赐名双喜,双福。 而这个小的便是双喜了,双喜小丫头虽然人生得小,却难得是个心思灵动的,将外边的传言一说,看自家主子还没有动怒的迹象,便道:“奴婢觉得小姐既然没有做便该同他们说上一说,没得污了小姐的名声。” 赵瑾言此时还是很愉悦的,同双喜在一起便觉得自己也年轻上许多?便问:“你怎么知道我没做?” “小姐生得这般和善,还拿了银钱给爹爹娘亲他们,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事情呢。”她未曾多想,便理所当然的说了出来,原以为做有钱人家的丫鬟,每天定然很苦很累,还要看人眼色,可事实好像不一样呢,起码这些日子以来,小姐从来对她和姐姐都是很好的。 赵瑾言笑笑,想着若都如双喜这样单纯世界便该美好许多。 “可我真的做了。” “定然是那个丫鬟太坏了,惹得小姐动怒了。” 倒是个嘴甜的,她果然没有看错人,想来眼缘一说还是使得的。 与双喜不同,双福年龄大她两岁,行事之间也很是成稳,她从外面进来,先同赵瑾言福了福身,格外欣喜的说道:“小姐,外面下雪了呢。” 今年冬天的雪来得格外的迟,都到了十二月的末了,赵瑾言以为不会下雪了,闻言也很是惊喜,从榻上下来,“走,我们也出去看看。” 双福取来披风,“外面的天气可凉了,小姐小心身子。” 赵瑾言点点头,抬脚走了出去。 双喜在后面伸长脖子看去,神情满是雀跃。 天空飘着小雪,地下已是薄薄的一片,赵瑾言伸手接过一片雪花,沾手即化,真好,还能再看一场雪,还能再看无数场雪,活着真好。 踩到雪花上,虽只是薄薄的一层,触感到底不同,她从院头走到院尾,又从院尾走到院头,双福双喜只道她喜欢这样,便静静的立在一旁。 良久,赵瑾言道:“同我去趟落白居吧。” 双福双喜便跟了上去,这些日子没发现小姐有什么别的爱好,却唯有一件事是每日都要做的,那便是去看小少爷,也知道这姐弟两感情确实是好。 说来赵恪今年六岁有余,本是该上学堂的年龄,却因赵恪到底特殊,便迟了些日子,也就在前几日里,赵海栗给他请了个夫子,每日里来到落白居里教他,如今正是申时,赵恪该在听夫子授客。 第一百零九章:辞呈 赵瑾言进了落白居,也知此时赵恪该是在听课呢,便没让人通传,想着看看弟弟上课是个什么情形,哪知刚靠进了屋里,便听见一声“噼里啪啦”,她下意识的就以为是请来的夫子在发脾气,心里也一紧,莫不是恪儿犯了什么错? 虽然担忧,却也知道教人授课时最忌旁人在侧指手画脚,便没有进去,然而她没有进去,胡夫子却出来了,且胡子还给翘到了一旁,一只脚还是赤着的。 她默默的看了看,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只鞋,“夫子息怒。”赵瑾言略迟疑,便叫双喜将那只鞋子给拾了起来,两手托着到了胡夫子的面前,“小弟愚钝,还请夫子耐心些,体罚什么的是要不得的,您满腔学识,该是以德服人,以德服人……” 胡夫子的几挫胡子在风中立起,他指向屋内,一脸的不可置信,“我体罚他?” 赵瑾言点点头,双福双喜紧随其后也点点头,胡夫子当即坐倒在地,竟学那赖皮撒泼打滚,满是委屈像,如同那被儿子儿媳赶出的孤寡老人,就差噙着两行热泪了。 赵瑾言分不清境况,只是眼前这样也太不像话了,便想劝着胡夫子起来,双福双喜也随着蹲下身去,同胡夫子说尽好话,愣是没说出个效果来。 赵恪却老气横秋的踱步出来,他将手背后去,气势十足的倒像他才是夫子一般,指指地下的那只鞋子,捂住鼻子道:“它太臭了。” 胡夫子又是一翻哭天喊地,他为师二十载,还从未被人说过脚臭,是可忍孰不可忍!于是才会掀桌而出,却还被人误会他体罚他,天知道到底是谁体罚谁?这么个小孩子,不出口则矣,一出口是要将人给气死! 到如今赵瑾言也清楚了事情的始末,恪儿的性子她也是了解的,今日这一出其实并不意外,她早知他并不如外人口中所言,相反,他毛病多着呢。 而胡夫子,却也着实胡闹了些,赵恪毕竟还小,为人夫子,不说包容,及时拨乱反正还是要得的,便也没了陪他胡闹的心思,让小四将人给送走,这才看向赵恪,他的小脸红彤彤的,再一看穿得着实单薄了些。 忙上前拉着他的小手进了屋里,在火炉旁暖了暖,又添了几件衣服,嘱咐了些冬季应该注意的,就想拉着赵恪到外面走走。 到底还是小孩子,在雪上蹦来蹦去,同双喜玩得乐此不疲。 这景象难得一见,起码到现在为止,赵瑾言还从未见过赵恪如此容易便让一个人接近他的,就是自己,也是费了好些功夫,不过这样也是她乐得见的,多些戒心总是好的。 待到他玩累了时,天色也快黑了,赵瑾言拉着他的小手问:“胡夫子的脚当真如此臭?臭得让你忍受不了?” 赵恪懵懂的点点头。 “阿姐要听真话。”赵瑾言难得对他严厉。 赵恪歪头作思考状,“讨厌,他!” 赵瑾言眼睛弯了弯,在这之前她也是打听过胡夫子的,出了名的严厉,要不然父亲也会将他请来教恪儿,不过能被恪儿气到今天这个地步,她也不得不佩服,如今看来,所谓严厉,也不过徒有其名了。 到第二日里,就听到胡夫子欲同父亲辞了这份差事,他本是在外面官府开的学堂里教学,被赵家丰厚的报酬所吸引,便来报了名,恰巧入了父亲的眼,却哪里想,外人口中痴傻的赵家小少爷却是个脾气古怪的,非但如此,还说他脚臭!自然又在赵海栗面前编排了好多赵恪的不是。 赵海栗阴沉着脸听着,二话不说就同意了他的辞呈,且还支付了本该这个月教完才能领的银钱,出手之大方让他乍舌,都生出了些许后悔的心思,无奈不待他再说些什么,便被忠伯好声好气的给请了出去。 只是胡夫子到底错算了赵海栗对这个嫡子的看重,同对待赵瑾言的态度不同,这些年里,不管外人口中赵恪是个什么样的孩子,在赵海栗这儿,都是这府中最最要紧的,便真是赵恪犯了错,在赵海栗的眼里,也是别人有错。 于是乎,自以为天上掉馅饼的胡夫子,拿着丰厚的银钱回到家中,不过得意了没多久,却得来了被官府开办的学院赶出来的消息,非但如此,大街小巷竟无一人再肯用他,所谓天降横祸,悔乎哀哉。 后赵海栗自然是需要再为赵恪寻找合适的夫子,却因为胡夫子那一回事,怕了赵府的小公子,许多人从心底里便打了退堂鼓,不过众赏之下,必有勇夫,往来之人还是络绎不绝。 这日午后,雪已经停了许久,还未消融,地上还是厚厚的一层,忠伯奉赵海栗之命前来请赵瑾言过去,她不过略微收拾便随着他过去了。 到了的时候赵海栗正同容怜儿用着膳,这个时候本已过饭点,不过毕竟有这么个孕妇在旁,总不是那么准时。 她进了屋里叫了一声父亲,赵海栗将摘掉刺的鱼放到容怜儿的碗里,这才道:“来了?” “嗯,不知父亲有何事唤我来?” 赵海栗却叫了一声停,“这事情稍后再说。” 赵瑾言立在一旁,容怜儿问:“瑾言用过膳了吗?要不一起。” 她回道:“用过了。” 赵海栗闻言欣慰不少,“你倒是越来越懂事了,瑾言该向你学学。” 容怜儿闻言不好意思的笑笑,这才抚摸着肚子,“再过些时日,怜儿就要做母亲了,要给宝宝作个好榜样。” 赵瑾言这才看了看她,到今日已将近七个月,她的肚子也着实圆的厉害,如今这么一笑,倒显得整个人柔和许多,褪去往日的锋芒,若赵瑾言第一次见她,怕也会被这皮相所误。 “瑾言不饿也坐下吧。”她朝她笑笑,赵瑾言抖了抖全身的鸡皮疙瘩,想她叫过她姐姐,叫过她小姐,却不常叫她“瑾言”,无来由今日觉得诡异许多。 “无碍,容姨娘不用管我。”她皮笑肉不笑的回道,便待在一旁努力的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只盼着这二人快快吃完,她也快些知道父亲找她是何事,然后再快快的离去,可别生出些什么变故。 第一百一十章:赎罪 吃完饭后,赵海栗又同容姨娘说了会儿话,这才将赵瑾言给叫到了书房。 原也不是什么大事,赵海栗想着待过完年后再为赵恪选夫子,介时想让赵瑾言从旁参谋,毕竟他再不待见这个女儿,也知道这个府里她是唯一会对赵恪好的人。 赵瑾言自然不会推辞这样的事情,便应了下来,父女之间多有生疏,言辞之间多为激烈,不过总没像当初那样不欢而散。 不过刚刚出去,就遇到了也要回去的容姨娘,赵瑾言只微微点头,便打算错身而过,容姨娘却主动上来攀谈,“瑾言要回了?” “嗯。”她犹自好笑,“容姨娘有什么吩咐呢?” “没,我哪里敢吩咐你呢。”这样谦让,她记得以前的容怜儿可没这么好的修养,不过那话尾的一丝不甘还是被她听了出去。 氛围又变冷淡,赵瑾言便想着辞了回去,不料今日的容姨娘分外热情,“我也要回了,不如一起?” 赵瑾言有一丝意外,“听说父亲这几日里同容姨娘形影不离。” “哪有,”虽是这样说着,她口中却有一丝炫耀的成分,连带着整个人也娇媚许多,“老爷他每日里事物繁忙,我也不能不懂事儿。” “好,那便一起吧。”赵瑾言也想知道在经历母家落败,父亲入狱后的容怜儿会有如何变化。 两人便一同离开,地上积雪不化,容姨娘每一步都行走的很艰难,赵瑾言只能同她走得一般慢,状似无意的说道:“姨娘出来怎么不带人伺候着。” 她有一瞬间的僵硬,停下步子歇息片刻,“就这么近的距离,我还是使得的。” “容姨娘毕竟是双身子,如今更是危险,还是带人伺候着些为好。”赵瑾言的提醒却使得她更为僵硬,连带着神色都略带不好了。 也就是前不久,容姨娘发现自小便伺候着她的丫鬟喜儿在偷偷喝药,唤人查来竟然是避子药,方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这小妮子竟然同老爷勾搭上了,一气之下便重罚了她,连带着看谁都觉得不顺眼,更是将屋里的几个丫鬟都给打发了出去,就是后来又重分了人手过来,她却只要了小厮,丫鬟什么的看都没看,虽说有些不合礼数,不过赵海栗都不说,剩下的人能说什么呢?却还是留下了喜儿的,这个自小便伺候着她的人背叛了她,容怜儿哪能这么容易便放过她,然而今日来见赵海栗,再带着喜儿,那不是傻? 而这些情况赵瑾言是不知道的,她只是觉得这羊肠小道上唯独只有她两人,万一她出了点什么意外她岂不是百口莫辩?当然就是容怜儿身边有人她也百口莫辩,不过到底不同些。 哪知这无意间的一言竟然戳到人家的心口上,赵瑾言表示她很无辜。 然而想什么便来什么,赵瑾言望着一下子给坐倒在地下的容姨娘第一反应便是往过迈一步,做罢也略敢尴尬,不过她被容怜儿坑过,是以只是尴尬,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毕竟害人之心有没有,防人之心是不可无的。 容怜儿垂下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狠色,却转瞬即逝,“瑾言,我身体有些重,你扶我一下好不好?” “不好!”赵瑾言无视她的沮丧,义正言辞道:“容姨娘如今应该多加锻炼,以后生出来的孩儿才能健——康!” “难不成瑾言觉得我以后生出来的孩子会不健康吗?”容怜儿倒也真慢慢的从地上起来,有些委屈的问道。 “当然不是。”那不过是她胡邹的。 容怜儿倒真是一副言真意切的样子,“瑾言,我知道以前是我对不住你,这段日子我也知道我错了,给我一次赎罪的机会好不好?” “啧啧,真是惹人怜啊。”她伸一指,沾上点点泪滴,“却不也负你的名字。” “瑾言,我是真的后悔了,这些日子这些我失去了父母亲,才愈发觉得感情的可贵,更是后悔当初所作所为,我不该为一己私利而与你翻脸,你原谅我好不好……” “不好。”赵瑾言却是背过身去,脸上讥诮一闪而过,“你的父亲,不过是进了大牢里而已,你的母亲,也不过是疯了而已,如何便失去了?难不成因为失去了利用价值便等同于没有? 再说赎罪,你打算怎样赎罪?你能将时光倒流,倒流到我母亲还未离府之前? 你能再重新从我父亲的床上下来,当这一切不过是场梦而已? 你能将你肚子中的孩子再塞回去,当他从未出现过? 你不能!又如何赎罪? 当狼不吃羊时,她还是狼吗?而容怜儿还是容怜儿,一样的自私自利! 相信你,不如信这世界有鬼。 留下你,不过是因着你还有利用价值,若你能真聪明,还能活得久一些,若你想使劲造作,便放马过来吧!且看你会后不后悔!” 她只说完便沿着原路走了回去,留下容姨娘一人,怔怔的站在那儿出神,真像是一场梦,若不是路上的那些脚印,她真不敢相信那是真的。 赵瑾言,她是真的狠啊! 她从不知,她自小便认识的赵瑾言,是这样的冷心冷情,真是不可爱啊! “你看,没用的,她不会相信我。” 自后面而来一弯腰驼背的妇人,扶住她的身体,“姨娘急什么,来日方长,你们有自小的情分在,一次不行,那便再来一次,总有她再信你的一次。到时候,姨娘再想做什么便容易许多。” 容姨娘闻言也染上笑意,为了她儿子的将来,她也会忍。 是啊,赵瑾言,我们来日方长。 那老妇人又扶着容姨娘回去,她一抬头,长长的疤痕在她的脸上格外显目,正是当初出现在卫辞身边的,如今在容怜儿身边伺候,且颇得她信任的卫嬷嬷。 据闻这位其貌不扬的卫嬷嬷曾经还在宁王府里当过差,而哪位宁王妃也对她颇为宠信,不过看她年迈,便许了她一笔银钱,让她好生歇息,却在某一日里,与容姨娘偶遇。 第一百一十一章:衣物 正是傍晚时,天色早已变暗,赵瑾言的膝盖忽然疼的厉害,双喜便蹲在一旁给她揉了揉,方觉好多了,又有些嗜睡,便准备睡了。 不料莲姨娘来了,原是送过年的新衣,不过想着也不清楚她的喜好,便来问一问。 赵瑾言一直都知道在母亲离去之后,家里的一些琐事都是由莲姨娘来管的,遇到大事或者是莲姨娘无法决断时才会问过父亲,倒是也没犯过什么大错。 后来容姨娘过门后同父亲说过一回,父亲向来对她算是和蔼,就是这事情也没说个“不”字,不过她自己不顶事儿,不过两日便叫唤着再也不要做了。 毕竟一个十三岁的新妇如何同久居后宅的莲姨娘相比? 抛却前些日子两人的争端,今日的莲姨娘似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一样,问着她些不痛不痒的问题。 待到最后才道:“不知小姐明日有空闲吗?” 赵瑾言问:“莲姨娘有什么事情吗?”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同宝玉楼的掌柜的说好了,明日带你同紫琼去挑点首饰。”她硬是将这句话给说了出来,有些惴惴不安的看过去。 果不其然赵瑾言皱紧了眉头,“姨娘都已经答应了才问我有没有空,不有些多余吗?” 这罪名她不担,“是老爷,我当时也只得了一声吩咐。”莲姨娘如实说道,事实也确实是这样,赵紫琼缠着赵海栗好些日子了,赵海栗拗不过便答应了,不过顺带上赵瑾言罢了。 她只消一想便能想清楚,当下也没继续追究下去,“五妹也该去吧?” “这……”莲姨娘有些拿不准主意,老爷没有提到这个五小姐,而且向来府中当这是个透明人的。 “父亲难道不是说让我们姐妹几个去的吗?”赵瑾言知道她有犹豫,便又再添了一把火。 夹在两人中间的莲姨娘心里着实苦,不过只一想便明白了过来,“小姐说的是,老爷最是公正,没道理缺了五小姐,是我记性有些不好了。”赵海栗每日里事情那样多,不会注意这样的小事情,她便应了卖个好也是无碍的。 将话给带到了后的莲姨娘便借口回去了,赵瑾言让双福双喜将方才送来的布匹给放到了小库房里,却是看也没看,便扭头回房休息了。 贰日一早,得了消息的赵荒芜便来到了绮梦居里,不过赵瑾言还没醒来,她便在外面等着。 待到赵瑾言起来推门时,却滚进来一个人,正是方才靠在门后的赵荒芜。 赵瑾言的嘴不觉抽了抽,双福在旁解释道:“五小姐来时便说要在这儿等着您,奴婢怎么劝都没用的。” 赵荒芜有些不好意思,却也没掩住面上的喜意,“二姐,荒芜也可以戴漂漂亮亮的首饰啦。” 赵瑾言却听得辛酸,好歹也一样是父亲的孩子,怎么待遇就这样不一样呢? 莲姨娘昨日的话还在耳旁,这世上当真没赵海栗这般“公正”的父亲了。 她“嗯”了一声,打趣道:“就这样高兴?” 赵荒芜使劲点点头,“二姐,你不知道我小时候看你们的穿戴有多羡慕,不过那时我只奢望能吃饱而已。” 她摸摸她的头,她乖巧的说:“谢谢二姐。” “谢我作什么,这本来就该是你的。” 又想起了昨夜的布,索性她也用不上,便吩咐双喜一会儿送给赵荒芜去,赵荒芜忙说不要,赵瑾言自然没有听她的。 随后姐妹二人就出了府,马车上,赵紫琼已经等了好久,都有些不耐烦了。 刚想出言讽刺,却看到了赵荒芜,眼里有一丝讶意闪过,才阴阳怪调道:“这是哪里来的这样寒酸的人,偏还上了主子们的马车。” 赵荒芜看了看自己的穿着,又见对面光彩照人,赵紫琼一般不出门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自然是好好打扮一番,更觉自己不堪的利害。 赵瑾言随后落座,见赵荒芜愣在那儿,眼角还有泪珠,只得道:“三妹莫不是在说笑话,怎么连五妹也不认得了?况且我觉得五妹这一身虽不若三妹艳丽许多,却难得素净,看着让人眼里舒服。” 赵荒芜努力将眼泪给憋了回去,坐到了赵瑾言一旁。 赵紫琼冷哼一声,脸扭了过去。 赵瑾言却是有些无奈,她方才说得可是大实话,也不因衣裙装饰的原因,赵紫琼本就生得艳丽些,而赵荒芜则清丽许多,各有特点罢了。 “也就是二姐规矩多些,平白让我等了许久。” 果不其然,这嘴上不饶人的劲儿又上来了,不知自何时起,这四妹习惯叫她二姐了,在以前,不,前世的记忆里,她每每都是直呼她的名字的。 不过到底只是嘴上得意些罢了,赵瑾言并不欲同她争辩这些,没来由的像个小孩儿。 说来也可以理解,她们姐妹三人年龄上只有些许差距,都是永乐十年左右出生的,不过母亲刚怀她的时候,那时冯姨娘还是母亲房里的大丫鬟,模样生得确实出众,又自小同母亲一同在高门大户里长大,气质也是有些像的,便使得父亲一个把持不住,就有了赵紫琼,后冯姨娘也算是半个主子,母亲却再也没有见过她了。 后祖母在上京里拨来了人给父亲,封了安姨娘,也就是又一年,有了赵荒芜,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赵荒芜刚出生,安姨娘就没了,不是难产,就是没了,而父亲对这个女儿,也是任其自生自灭。 女儿家之间本就喜好攀比,赵紫琼自小受尽赵海栗的宠爱,却唯独在身份上低了一节,难免心里有落差,便也事事爱争个“好”字,以前有个赵瑾言也就罢了,如今又有了个赵荒芜,赵紫琼却是从心底里看不起赵荒芜,倒不是因为身份,同为庶女,这点她还是懂的,她看不惯的是她身上那股子唯唯诺诺,没来由的让人心里发堵! 就如此刻,她问的是赵瑾言,赵瑾言还没有说什么,赵荒芜便急着开口了,“不怪二姐,都是因为我才使得二姐慢了许多。” 赵瑾言习惯性的皱眉,本来赵紫琼也不过就是出一口气罢了,这样一来倒显得好似确实是她慢了一样,不过想着她是无意的便也忍下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珠宝 然而赵紫琼到底心里藏不住话,加之本来就不喜她这份作态,便道:“我问你了吗,当真是上赶着要跪舔人家呀,你能得到什么?” “我……我没有……”赵荒芜呐呐开口,有些期待的望着赵瑾言,赵瑾言却闭目凝神,未再搭上这个话头。 赵荒芜见她恍若未听见一般,赵紫琼又太强势,只得闭了嘴,眼里却有一丝不甘。 赵紫琼自觉无趣,便望向了窗外。 到了宝玉楼的时候,正是生意最多时,不过莲姨娘同赵瑾言姐妹三人刚进了楼里,便有人领着她们上了二楼。 毕竟,这宝玉楼也是赵家的产业之一,老板的家眷来了,能不热情些? 阁楼外还是昏暗一片,唯到了里面,却是眼前一亮,各色珠宝呈在眼前,能将人的眼给耀花了。 那掌柜的也跟着过来,“不知小主子来临,有失远迎。”这却是对着赵瑾言说的。 莲姨娘本欲上前的步伐一顿,有些尴尬的笑笑。 赵瑾言含首致意,“掌柜的每日里事物繁忙,瑾言却因这些小事来烦扰你,哪里还敢计较这些?” 算来赵瑾言十三岁前甚少出门,这些人都知道赵家有个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嫡小姐,却从来没有见过。 这两日里正是她风头盛时,外面关于这位赵小姐的传言应有尽有,却大多不好,更是沾上了“善妒”这样的名声,再经此时一番对比,进退有度,自是惊为天人,这气度,便是有些男子也比不得的。 当下满满称赞,赵瑾言只从耳边过,不留丝毫,这些话你只听听就好,作不得数的。 又经一番介绍,方才晓得因为提前知道赵家几位主子要来这儿,便将店里各种各样的首饰皆挑了来,还有许多未曾摆到台面上的新样式,自是让人眼花缭乱。 这要说最为不客气的,当数赵紫琼了,这既是她赵家的店铺,自然这里的东西也是随便她挑的,赵三小姐只恨不得全都给装了去。 与之相反的则是赵荒芜了,她其实也很喜欢,却只看着,没有上前。 莲姨娘看罢笑着道:“五小姐尽管挑了,这可是老爷允了的。”相比于太过精明的赵瑾言,还有不把她放在眼里的赵紫琼,莲姨娘觉得,还是这位五小姐最为顺眼些,起码好把控? 赵瑾言也给予她肯定的眼神,赵荒芜便安心挑选了来,却也适可而止,赵瑾言只有些欣慰的笑笑,总归是共同经历过生死的,虽然赵荒芜不曾记得,不过她心里对她的期望总是高些。 目光不由得转向架子上的一把配剑,它在高处,去时还需上几节台阶,赵瑾言未曾多言,就踏了上去,那掌柜的忙提醒道:“二小姐且小心,那可不是普通的装饰的剑,那是把玄铁重剑。” 她听了,眸子里闪过一抹笑意,“晓得了。”就一把从剑壳中给拔了出来,依她如今这小身板,拿着这把八十斤重的玄铁,无疑很困难,然而她却近乎于直拗般的举着它。 “小姐当真慧眼识货。”掌柜的在后面跟她解释着,“这把剑可是当年温公子十五岁时温将军赠与他的成人礼,也就是在那成人礼上,温公子以十五岁瘦弱之躯,拿着这把八十斤重的剑当场武了一套剑法,见者无不赞叹。”他说罢还意犹未尽的样子,分明没有见过,却仿若见过一般。 “这样重要的东西,怎么会流落到了这里。”不消掌柜的说,她也知道这把剑的故事,不然这么多的金银珠宝,她怎么就注意到这把剑呢? 掌柜的闻言就有些兴味了,“是温大人暂时放到这里的。”他初时也不懂,到今日才顿悟,合着温大人是借着他的地方,来传情呢。 “那便是这物事不外卖了?” 按说该是这样的,不过他察言观色的本事也是炉火纯青的,便斟酌着说道:“别人要自然不行,不过二小姐若想要还该是使得的。” “哦?”赵瑾言复又将它放到了架子上,走到赵紫琼面前,“三妹可喜欢那把剑?” 赵紫琼不假思索便道:“不喜。”她向来喜好那吟诗弄画的文人,对这能够伤人的物事儿是半点兴趣都没有。 赵瑾言又问:“五妹,你可喜欢?” 赵荒芜有一丝迷茫,又甜甜笑道:“二姐喜欢我就喜欢。”原她也是见过那传说中的温大人,就是自己眼里严厉的父亲也需得臣服于他,自己便带了一丝仰慕,想着若能跟在这样的人的身后,怕是自己也会威严许多,只是她到底不敢说自己喜欢,便只能借了二姐来。 有些意料之外,赵瑾言温柔的说道:“不用管我,你不喜欢便是不喜欢了。” “不是这样的……”她想说她是喜欢的,却没说出了口。 门却被一股猛力给推了开来,只觉得面前有一阵风而来,赵瑾言几乎未曾思考便又重新踏上了台阶,再袁思宁还未赶来之前先将那把剑给取了出来,握在手中。 几乎是一种下意识的行为,赵瑾言对自己的直觉有些心惊,便见袁思宁有些仇恨的瞪过来,“它是我的,你给我!” 赵瑾言看看自己手中剑,确定自己没有看错,这才看向袁思宁,“袁小姐莫不是眼瞎?” “什么?”待反应过来之后袁思宁羞恼道:“你才瞎呢,你手上的那把剑可不就是我大哥哥的,我当然要替大哥哥好好保存,免得它被某个别有用心的女人给抢了。” 如此强词夺理,像是袁思宁一惯的风格,不过赵瑾言却不打算同往常一般置之不理了。 “袁小姐既然知道它是你大哥哥的,又是否知道你大哥哥将它给了我?” “胡说!” “看,你连着点都不知道,还自诩要给人家保管?” “闭嘴闭嘴!大哥哥不可能会给你的,这可是大哥哥的父亲给他的!” “所以才能当了我们的定情信物。” 袁思宁立于低处,赤眼看她,咄咄逼人,却在气势上就低了一截。 赵瑾言立于高处,不卑不亢,有理有据,却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一切不过是胡邹的罢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夺剑 真亦假时假亦真,要真说的话,这把玄铁重剑还当真是她同温元良之间的定情信物,不过却是上一世里。 也不是此时,是她进了温府后温元良才给她的,因她初到上京,父母亲都不在身边,唯一一个依靠不过是郑国公府,而郑国公府子嗣众多,她这么一个孙女难免被人看不在眼里,尤其是连温元良的母亲对她也是不喜的。 尔后温元良才将这把玄铁重剑当众传给她,相传此剑为当年温老将军班师回朝圣上亲赐,而温老将军又将它传给了温元良,温元良再给了她,便是向众人宣告,她赵瑾言是这个将军府里唯一的女主人,当初她也是感动的很! 然而后来才知道,所谓荣宠这个东西,由别人赐予你,总是虚无缥缈的,因为他也可以随时收回。 待到祖父命丧,赵家往日荣光再也不复,连同温元良也对自己多有冷淡,更是同魏娴汝行了那苟且之事,之后她倒下台阶,伤了身子,腹中孩儿几欲不保,将军府中人人皆看在眼里,却都视若不见,后才听闻人说,其实若早一点的话,她的孩儿还是可以保下的。 赵瑾言她的心凉入骨里,那时未曾多想,也没有精力多想,然而如今看来,若不是她一无所有,一切都是温元良给她的,才会在他收回给予她的一切后,跌落的粉身碎骨。 而今这把剑就在她的手中,对面是对它多有觊觎的袁思宁,也知道袁思宁这人一旦被惹急了,怕是就要下手了,她自是多有防备,只待她一有动作她便后。 袁思宁只一副就是不信的神色,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温元良的剑在赵瑾言手上,自是气的不行。 “你同我大哥哥以前从未见过,大哥哥他又怎么会送给你这么重要的东西!”却是吩咐道:“稽沉忧,给我抢过来,若是我心情好的话,请你吃上一顿饭也是使得的。” 袁思宁向来以折磨稽沉忧为乐,加之他这人又一向桀骜不驯的利害,又怎么可能会让他整日里好吃好喝呢?稽沉忧他每日里是与狼狗争食的,初时袁思宁觉得以他这么个性子是宁肯饿死也不肯吃“狼狗的食物”,哪知他竟是眉头都没皱,便去做了,更令她觉得有趣。 如今她肯大发慈悲赏他吃饭,袁思宁觉得稽沉忧便该谢天谢地,使出浑身解数抢了这剑来,如此方不负她一番好胜之心。 然而稽沉忧只看了看对面一眼,眼皮子便重重的沉下了。 赵瑾言记得上一次见他,还是在大街上,那时他向她求救,而她拒绝了他,事实上也不算拒绝,而如今他要抢她手中的剑,她是万万不肯的,然而对上这么一个对手,实在是棘手,不用多想,他但凡要抢,她定然是不敌的。 “稽沉忧,你是死人吗?”袁思宁看他不动,便生出了一股子气。 稽沉忧动了动脚,往前走了两步,却是恭身,“赵小姐。” “稽沉忧。”她回礼,“你当真要抢?” 稽沉忧觉得她叫他的名字当真好听,只是这后一句他有些不爱听,于是他问道:“赵小姐对这把剑当真非要不可?” 赵瑾言摇了摇头,“不过一时兴起。” “那便不客气了。”他说罢猛的上前,从来都知他力量惊人,要不然当初也不会以一人之力对战众奴隶,却不知他的身体也可以如此灵巧,几乎是一恍眼的距离,他便从台阶下快步走到台阶上,赵瑾言只觉得身前压力顿生,他的身躯倾斜,她有一瞬间的迷茫,这么大的一个人怎么说来就来来了呢? 下一刻,他从她手中拔剑而起,却是只有剑仞,又回到了袁思宁的身后,却没有将剑交给袁思宁,他只是在看,很是认真的看,就这么一把破剑,为何她会喜欢呢? 袁思宁见他虽然拿的并不完全,却还是很雀跃,“一会儿请你吃大鱼大肉!”袁小姐心情一好人也变得很好。 “不必。”然而稽沉忧却并不领情意,他宁愿与狗争食也不愿受他人嗟来之食。之所以会抢来这剑,不过是因为他也很感兴趣。 一时占据上风,袁思宁得意许多,便有些颐指气使,“赵瑾言,你要那么一个剑柄也没什么用,不如乖乖给了小姐我,不然我让稽沉忧再去抢来,你可是会很没面子哦。” 稽沉忧的眉头狠狠的一皱,赵瑾言笑吟吟的问:“当真?若我毁了它呢?”” “你敢!”袁思宁心下一紧,“这是上等玄铁铸造而成,就凭你也想毁了? 不止如此,它还是当今圣上亲赐之物,藐视今上,你真的敢?” 赵瑾言玩味的默默想了想,她还当真不敢,“我可不知道它有什么来头,顶多便是无知吧。” 袁思宁一滞,她平生便是蛮不讲理之人,然而还有人比她更厚颜无耻! “你若不想我毁了它,就乖乖的给送上来吧。” 将费尽心思得到的东西拱手让给他人,袁思宁当然不肯,“你未免想的有点太好!” “那本就是我的东西。”赵瑾言继续激她。 袁思宁的反应一如方才,“怎么可能!” “你不信去问你的温哥哥呀。”她似笑非笑的往外瞥了一眼。 袁思宁哪里敢问温元良,硬着头皮说道:“大哥哥才不会理会这么无聊的问题!” “还是你不敢?”到这会儿便是奸笑了,直把人看的发毛。 “谁说我不敢!” “他就在你身后呢,你去问吧。”赵瑾言直截了当道。 袁思宁闻言僵硬的转动身躯,温元良离得她还有些远,是在一门之隔的外面。 而那扇本来关着的门,不知何时已经大开,温元良沉着的脸有些不悦。 袁思宁化紧张为动力,叫了一声“大哥哥。” “本官的剑,缘何会在你这奴隶的手中?”温元良问的是袁思宁,他口吻清淡的如同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然而袁思宁却不敢不重视,以着她对大哥哥多年的了解,此时他应该很生气。 她一下子变了脸色,那张方才还沾着讨好的笑,如今却尽是尖酸刻薄,“问你呢,我大哥哥的剑你为什么拿着?”那颐指气使的样子同方才没什么两样,只不同的是质问的对象,以及稽沉忧其实是替她顶罪的。 第一百一十四章:护剑 明明让人拿了剑的人是她,反倒是她来质问,偏生袁思宁还没觉出一点点错来,她只觉得他既然是她的奴隶,便该为她承担错处。 尤其还是在温元良的面前,被罚了是次要的,最最要紧的,是留下一个好印象。 稽沉忧却是将目光转向来温元良,直视他,好奇的,探索的,又归于平静,却唯独没有敬意,他只嘶哑回道:“我喜欢。” 这样简练,像是稽沉忧的风格,然而你喜欢什么?喜欢这把剑? 袁思宁也是万万没想到,她命令道:“还不快快将这把剑交给我大哥哥!” “我喜欢。”这下子是都明了了,他喜欢还真是这把剑。 空中只一声低笑,轻蔑而又威胁味十足,“你喜欢?你是谁?你的喜欢值几分?莫要本官再说一遍,乖乖儿的交上来。” 这样的温元良,也当真是反常极了,他虽身处高位,却不曾蔑视过什么人,至少在赵瑾言的印象里是这样的。 然而稽沉忧还是说:“我喜欢。” “小心……”一声低呼,温元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的出手,直夺稽沉忧的脉门,稽沉忧也几乎是同时出手,以手中长剑为武器,猛的撞向他的手臂,两人巨是没有防备,只一击之后各自分开,转眼又撕打在一起,完全毫无章法的那种。 赵瑾言一动不动的看着他们纠缠在一起,温元良出生将门,是天生将才,又加之温老将军有意识的培养,武力是没落下的,而稽沉忧,自幼是在奴隶堆里长大,信奉强者为王,拳头自然也是练出来的,这么两个人如今这种打法,怕是胜负难分。 若真有一人要赢的话,赵瑾言赌稽沉忧,难得有这么一个人可以让温元良吃瘪,她很乐意旁观。 却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温元良弹了弹身上的尘土,目光淡漠的立在了一旁,稽沉忧如恶虎一般浑身皆是防备,他抱着手中的剑,似在担心会有谁再来抢一样。 你说这人,分明不是你的东西,却是理直气壮的化为己有,而另一旁的温元良,反倒像那虎视眈眈之人了,只是他更为不屑而已。 不屑于争抢,因为那本就是他的,属于他的东西,无论是谁,都不能玷污,玷污了是要付出代价的。 不觉已到日中,温元良将屋内的人尽收眼底,“想来本官应该是耽误了几位的行程,略备薄酒,还请赏脸。”你看他何时同人这样客气的说过话?不过是对着赵瑾言的时候罢了,而如今却这样同这屋里连印象都没有的人说来,谁人不受宠若惊?谁人又敢说一声“不”? 赵瑾言也没有说“不”,她只是静静走下台阶,将手中剑壳递到稽沉忧的面前,“不如合二为一?” “甚好。”转眼他便是平静的接受了赵瑾言递过来的剑壳,并将剑给插了进去。 一时间莲姨娘并着赵家三姐妹以及袁思宁都走了出去,却唯独稽沉忧留在了这个房间里,只是又有谁能注意到他呢? 袁思宁不会,她眼前有了大哥哥,其他的人哪儿还能入了她的眼?更恍论几个陌生人了。 稽沉忧踱步到了窗前,他看到宝珠楼四周蓄势待发的弓箭,隐在暗处的人影以及温元良那凉凉的回头一瞥,还有赵瑾言轻盈的脚步。 方才二人厮打之时,温元良曾与他耳语,“但凡不怕丢了你手中宝贝似的剑,尽管出了这宝珠楼。”他几乎是没有犹豫,便留了下去,纵然知道这样很可能也毫无用处,纵然…… 他深深的闭上了眼睛,抱着这把本属于他人的剑,睡倒在地板之上,睡倒在桌子底下,他的面容之上,是满足的笑容。 就在这光天化日之下,万箭齐发,一刹那人群慌乱,惊叫声不觉与耳,方向,正是宝珠楼阁楼上。 赵瑾言猛然转向温元良,温元良予她以笑意,“瑾言看我作甚?”却是无端渗人的很! 这就是个疯子!赵瑾言蓦然转身离去。 “你当真考虑好了?”当真要不顾万箭齐射,去那危险境地?当真要救那不过萍水相逢之人?当真要仵逆我? “我赵瑾言是个想做什么就去做的人,比不得温大人这般迂回!”她以瘦弱之躯,毅然决然走向人潮汹涌之处,那里有一个孤寂的身影,独自面对死亡,她想要陪着他,毕竟事因她而起,而他救过她,是心灵的救赎。 “大人,还继续吗?”一旁有人来请示。 “射!”他也转身,笑问:“几位还要吃饭吗?” 温元良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放纵赵瑾言,尤其还事关第三者,就当是一个教训了。 “吃,当然吃!”袁思宁主动说道。 “苏二,你替我来招待一下几位。”而他自己却是抬头仰望天空,阳光温和,可他觉得好生刺眼。 苏二上前“几位小姐请吧。”能跟苏州府上几位拍得上名号的大小姐有交集,苏二觉得这差事美极了。 袁思宁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大哥哥不去吗?” 然而温元良似没有听见一般,她只得作罢,别看她平时刁蛮的很,然而在温元良面前,却是半点气儿都不敢有,只得随了苏二去。 赵荒芜也朝着温元良朝着的地方看去,好奇他到底是在看什么呢。 “大人,我二姐不会有事吧。”她有些担忧的望过去,余光却看向温元良有些忧郁的脸庞。 原来这样一个看似强大的人也会有这样悲伤的时候,是因为二姐吗? “想知道?”就在她以为温元良不会出声的时候他骤然问道。 “嗯。”赵荒芜不知道他这样问是什么意思,只犹疑道是。 “那你便去亲眼看看,一切都明了了。” “我……”话是这样说没错,可是她怕。 “怕死?” 赵荒芜觉得有些难堪。 他放肆的笑更像是嘲笑她一般,“怕死还问,也太虚伪了些。”好像不久前刚有人说过他虚伪呢,真是好笑? 怎么会死呢?屋里不还有个护花使者呢?他倒不知何时这两个人会勾搭上,倒让他平白的给了他们机会。 按理说,当初温元良是有杀死稽沉忧的机会的。 可是他没有。 幸亏他没有。 赵瑾言迈向最后一节台阶,房门紧闭,“真是白痴,都不知道从门里出来吗?” 第一百一十五章:毁剑 她推门而入,却落入一个微凉的怀抱,僵硬的骨骼直烙的人生疼,看到稽沉忧并没有生命危险,她放下心来,又见他怀中紧抱着那把玄铁重剑。 “就当真如此喜欢,喜欢到连命都不要了?”也是听说过许多武人视剑为生命,然而那些都是在传说中,却是头一次的,见到了现实,还是这么一个木头,不,铁做的人。 稽沉忧却是很仔细的将玄铁重剑检查了一遍之后交到了赵瑾言的手上,那一瞬间他笑得像个傻子,他说:“你要的,给你。” 赵瑾言也觉得她的脑袋有一瞬间的卡壳,“给我?” 他重重的点点头,“你喜欢。” 她痴痴的将剑给手下,心乱如麻,她想起初见时她是如何待他,如何在给了他希望之后又将他推下悬崖,以及后来的横眉冷对以及知道自己认错人后,也依然对他见死不救。 而这样一个铁一般的男子,却似浑不放在心上一般,他只记住了她对他的好。 平生未曾感受几许温情,唯一一抹由她给予,便能用了命去换,这是一个怎样纯粹的人? “傻瓜!”赵瑾言将他拉出了那座危险的阁楼,“不过一把剑而已,又怎比得上你的命重要呢?” “可是你喜欢。” “我不喜欢。” “你喜欢的。”他能看得出她在看这把剑时流露出来的复杂情感,其中一抹便是喜欢。 “那又怎样,我喜欢的东西多了去了,总要有取舍。”而这把剑便该是她舍了的东西。 正待离了宝珠楼的时候,却又出现一阵动荡,外面不知何人喊起,竟是官府来这儿抓匪徒,勒令闲杂人等都给退下,方才围的是一方阁楼,如今却是整个宝珠楼了。 稽沉忧略有迟疑,愧疚心又起,赵瑾言当即决断,“随人流一同出去。” 他也觉得此法可行,两人便一起向外奔去,不知何时,谁牵了谁的手,他犹自觉得她跑得慢,很是嫌弃的回头看了她一眼,赵瑾言眼睛一抽,男子同女子在体力上本就有差距,又加之是这样混乱的场面,她比之他总是要顾忌许多。 哪知道他当即自作主张,竟是背上了她,只犹若在梦中一般,她抚摸着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上的点点伤痕,又看了看头上渗出的点点汗滴,春光灿烂偏不及她唇角飞扬,逐渐走远,化成一个点。 “大人,还追吗?” 温元良脸色发白,他嘴瑟缩着,半晌才说:“不必了。”脚步却随着赵瑾言同稽沉忧离去的方向走。 “你可知道我也很孤寂?非你不可的孤寂。人世于我已是无趣,不过期寄着一个你而已,你若没了,要人世有何用?” 待到了没人的地方,稽沉忧还在往前奔跑,他似是喜欢上了这种感觉,异常的刺激。 赵瑾言将他喊停下来,他便真的停在那儿一动不动了,不得已她只好说:“放我下来吧。” 落到了地上,顿觉浑身轻松,她记得他以前也背过她的,是在父亲用家法惩戒自己的时候,她浑身伤痕累累,整个人只靠着一股子倔强硬撑着,他却不管不顾的要把她背了去疗伤,那时她以为他就是温元良,整个人除了恨一丁点其他的都没了。 待回过头来看,才发觉自己是何等的错。 “你如今和我来了这儿,等会儿又怎么样回去?”如袁思宁那般性子,心情好了还好,若心情不好怕是他又要遭殃了。 温元良说:“我认得路的。” 竟然还真准备回去,“你就没有想过逃跑吗?”赵瑾言知道一些官宦人家养的奴隶终日都是被囚禁的,而袁思宁却是没有过的,也缘自于傲气,她只觉得,能做她的奴隶,是天大的福气,谁还会想着逃呢? 然而却也真没有人逃,便如此刻,可是上好的时机。 稽沉忧摸了摸他的脸,随着时日愈深,那刀刀伤疤早已同他融为一体,赵瑾言看着他脸上的那个“奴”字,“你是因为这个才不走的吗?” 她冰凉的小手抚摸上他粗糙的脸庞,那是同他自己抚摸上不同的感觉,嗓子不觉哑了哑,“不,我在等一个人,等他来带我走。” “是谁?” “不知道,可我知道他一定会来。”所以才会生生忍受下这诸多磨难,或唾弃,或白眼,或虐待,一切不似人一样的待遇,他以为会一直这样下来,却有一束白月光,照亮他黑暗的归途。 “既然无事,不如陪我去一个地方。” “哪里?” “你去吗?” “去!”他回之以坚定的声音,似无论她去做什么,他都义无反顾。 …… …… “师傅,打铁吗?”看着招牌上明晃晃的“苏记打铁铺”五个大字,赵瑾言立在不远处问道。 那师傅是个年过五旬的老头子,看着却还神采奕奕着,还是头一次来个小姑娘来打铁,不由笑呵呵的说道:“打,打,打。” 赵瑾言双手将玄铁重剑端起,置于老板的眼前,“那可否将这把剑给融了?”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老板却是眼尖的很,“这把剑可是好剑啊。” “可不可以将这把剑给融了?”显而易见的,她并不想做过多攀谈。 老板说:“拿近点我看看。” 赵瑾言照做,老板还伸手摸了摸,眼中可惜之意尽现,“这可是把好剑啊。” 赵瑾言便只得再问了一句。 老板终于回答她,“融是可以融了,不过困难点,需得在高温下整整融化四十八小时,我老头子老了,却是无能为力了。 况且圣上亲赐之物,就是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给毁了。” “我来。”却是稽沉忧说的,“幼时曾经学过。”他简单明了的解释,赵瑾言眨了眨眼睛。 “不如我自己来,应该不难吧?”赵瑾言突发奇想。 稽沉忧蓦的一动,“我可以帮你。” 她眉开眼笑,“好。” “老板,可否借炉子一用?”赵瑾言同稽沉忧一同问道,那老板无奈道:“借给你们啦。” “我们会付钱的。”她认真道。 却吓得老板立马摆手,“我可不敢收。”那是御赐之物,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若收了钱岂不成了同伙? “好。”看她答应的这般痛快,老板不禁想,可不是就等着他这一句话呢? 第一百一十六章:诡异 三米高的炉子旁,稽沉忧踏上铁板,他捧着那把剑道:“我当真扔了。” 赵瑾言的手掌紧握,又张开,“扔吧。”连同前世纠葛,这一世的孽缘都给烧了吧。 说罢噼里啪啦声响起,刺耳非常,往常烟花声每每响起她都是要捂耳朵的,如今这声音远比烟花声更响,更夹有火花闪过,她却只是眼睁睁的看着,听着。 她知道铸的再好的剑,一旦扔到了火炉里,都是废铁,眼下稽沉忧搅动碳火,他又问了一句,“当真要毁了吗?” “嗯。”她的声音疲倦许多,却是肯定。 他飞快搅动,火焰逐渐上来,映照着她半明半灭的脸庞,从一开始的淡然以对到最后满面通红,这火焰着实烈的很,即便是冬日里,也让她渗出了一曾薄薄的汗。 “嫌热的话你便去下面坐一会儿吧,这儿有我。”他的眼神,专注而有力,只看向那炉火,却并不影响他同时注意到自己旁边的赵瑾言。 “不热,其实我很冷。”她亦只注视着炉火中如今只能看出大致形状的剑。 是的,这巍巍冬日,她其实很冷……好似又回到了那年夏日,身边的亲人一个接一个的尽数死去,只余她一个人,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 苏记打铁铺门外,温元良久久屹立,却一直没有敲门,他自他们进门伊始便等在这儿了,他等了一天一夜,他们还没有出来。 忍不住想,他们进去究竟是去做什么了呢?这店里是做什么的不难想,那个冷心冷情的女人会做出什么也不难想,那除此之外,还有些什么? 那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稽沉忧,真是个祸害啊……他长长叹息,掀袍而进。 老板已近昏昏欲睡,然而温元良长身玉立,他身上的气势本就显著,纵然此刻已经勉强压下,却还是给惊醒了老板。 老板一个年过五旬的老头子,一向浅眠,已经很少如今日这般睡的这样舒畅,冷不防被惊起来,嘴里有些不满的咕囔。 “刚才进去的两个人进来做了什么?” 看眼前人锦衣华服,一副生人勿近的冷漠气息,老板心里直突突,“打铁。”话毕却是自己都咬了自己一口。 “打什么铁?” 哪里是什么打铁,分明是熔铁,心里虽然这样想,却哪里敢说出来,看这人的样子,八成是官府,就更不敢说了。 “他们是自己来的,打什么铁我也不知道。”关键时刻还是装聋作哑比较好。 冷不防的,面前出现了一锭银子,“他们进去做了什么?”温元良再次说道。 老板觉得,这不耐烦的口吻同刚才那姑娘真是一模一样,再一仔细观察,可了不得了,好像这个人同刚才那个连带“奴”字的男人也有些像,不是有些像,是很像。 只是衣着不一样,气势不一样罢了。 分明是一模一样的人,一人高高在上一人却低若尘埃,当真是让他开了眼。 “咣当”一声,桌上又多了一锭银子,“他们进去做了什么?” 他的口吻已不是方才不耐,老板察觉到他好像有些生气了,忙赔了笑,“您是说刚才的一男一女?” “嗯。” “借了我这里的火炉子一用,大概冬天赶路有些冷,那姑娘受不住了吧。” 温元良的脸色有了好转,老板见此又有些好奇的问道:“里面的人跟您是什么关系?” “她是……我喜欢的姑娘。” 老板其实更好奇那男人跟面前男人的关系,毕竟他们长了一样的脸,不过看这男人逐渐变得缓和的脸色,料想也是很喜欢那女子吧。 “那……您要进去吗?”这男人一看就身份非凡,既然确定了没有危险,他自然要好生待着。 “不了,她应该不想见到我。”他的脸上掠过一抹难掩的伤心,更引得老板心里有些激动,刚才那个拿钱砸他的人好像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因为一句话便能变个脸色的平凡男人。 再想起方才的姑娘,看着也像是富贵人家的,倒是没这么……大方。 “这位公子和刚刚那个姑娘真配。”老板以他看人多年的经历说道。 “借你吉言了。”虽是这样说着,可他也并没有高兴,却是释然了。 那么一件物事儿,毁便毁了,就当一切归零,从头开始罢。 他进了里屋大火炉里,顿感浑身暖和许多,从低处看她,她一如往常沉静,静静的坐在炉火旁,旁边端坐着的是稽沉忧。 这么个往常他不放在眼里的人,如今成了他眼里沙,肉中刺,当真是讽刺。 从温元良这儿看过去,稽沉忧眉头紧锁,无端的庄严肃穆,不时搅动炉中铁。 赵瑾言倒是闲适,目光也紧锁炉中燃烧的物体,虽然没有许多交集,却令他心中酸涩的很。 这算是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 尤其还是他陪着她毁的这剑,突生出不好的预感,忙快步走了出去,他怕再看下去他会忍不住毁了这一切。 就如方才那样。 稽沉忧的眸子动了动,“方才有人来。” “哦。”赵瑾言并不关心有什么人来,她如今的注意力在哪儿自己都不知道。 “是温大人。”稽沉忧又说,这会儿他不看火炉子了,他看着赵瑾言,依稀还记得她将他错认成温元良时的横眉冷对,他直觉她对他是不同的。 “时候到了。”见她久久不语,他突然说道。 赵瑾言站起了身,“那这便走吧。”她先一步离开房门,久久没有等到他出来。 他却在里面缓慢的将上衣褪尽,赫赫然露出同才本该燃烧成灰烬的玄铁刀,又重新擦拭了一遍,放到了墙角里。 到后来温元良又来到这里,看到这把完好无损的刀,也忍不住露出微微怀疑的目光,“明明该永远消失了的东西,怎么又会出现呢?” 他知道这世上只有两把这样的剑,一把圣上赐给了父亲,另一把不知所踪,除此之外,再不会有第三把,所以才会更疑惑。 只好暂时收了这剑,待到以后再慢慢查出来把。 第一百一十七章:做梦 回到赵府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赵荒芜等在绮梦居里,看到她回来才放下心来,两人说了一会儿话,赵荒芜便回去了。 倒是冯姨娘,大概听赵紫琼说了今日的事,派人来看了看她,直至人都没了之后,双福双喜才担忧着说:“今儿见三小姐和五小姐都回来了,就您没回来,可把我们担忧坏了。” 赵瑾言摸了摸双福的头,看她乖巧的模样心情也好上许多,“你家小姐我这么大的人了,能有什么事?” 双福听罢很是好笑的说:“您还小呢。” 是还小,过了年她也不过十四,双福怎么也比她大了几岁,且穷苦人家总是早些懂事的,却是头一次见到分明也是一般大,却每日以大人口吻自居的赵瑾言。 双喜是不会想这么多,她只拽着赵瑾言的袖子,“以后小姐出门,奴婢要一直跟着。” “好,让我们小双喜跟着,就是别被人给拐走了才好。” 双喜略有羞赫,“奴婢才不会,奴婢一直是小姐的人。” 双福也被自己妹妹的小羞涩都逗笑了,这还没人要拐她呢,待笑停了才想起正事,“听闻今日宝珠楼里有匪寇,官府里还出了人来围剿,小姐莫不是因为这才耽搁了时间?” “你怎么知道?”如双福这般窝在绮梦居里从哪儿听闻这些,“谁告诉你的?” 看着眼前的小姐,分明还是笑着的,怎么就从中听出不一样的意味呢?双福不敢耽搁时间,忙道:“是五小姐,说您在宝珠楼里丢了东西,中途又返了回去。还有……” “还有什么?”听闻是赵荒芜,她提着的心放了下来。 “徐嬷嬷下午来找了您,奴婢说您不在,然后她就走了。” 想着也该没什么事情,就没放在心上。 晚间睡在自己平日里睡的那张床上,突然觉得冷了许多,大概是白日里的火炉烧得太旺,她一时没有适应过来,连着盖了三床被子还是觉得冷,到了二更天里,才慢慢的进入梦乡。 梦里一切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她在中不断摸索着前行,虽然也不知道前面有什么,就只是不断的往前走,却突然碰到一个小娃娃模样的人,生的唇红齿白,摔倒在了地上,哭喊着要抱抱,她一看心就软了,张开怀抱就要抱他,岂料他嘴一撇,哭得更厉害了,口齿不清的对她满是嫌弃的样子,他道:“你不要我,我也不要你!啊呜呜……” 她急着想要解释,却怎么也张不开口,只能用手比划,至于比划的是个什么,她也不知道。 那小娃娃可能觉得有趣,反而停止了哭声,一本正经的看她“献舞”,罢了,还十分嫌弃的揉揉他的小鼻子。 到最后她终于如愿以偿的抱住了他的小身子,满满奶香味沁入人心,她贪婪的闻着,又满足的看着他累倦了的模样。 梦中有呓语,“娘亲……” 她满眼都是小星星,自言自语道:“哎~” “赵瑾言你给我醒来!” “哎~” “你把你的手给我拿开!” “哎~” “啊!我的袖子!” “哎~” “哎什么哎!我才刚穿了一次的新裙子!” “哎~” “我的祖宗,我求求你醒来好不好?” 赵紫琼觉得自己还从未有一天如今日这样狼狈过,她穿着刚刚做好的衣裙,本是想要炫耀来的,如今可好,还未过够瘾呢,反倒是被口水涂了一地,而如今这个罪魁祸首,正心安理得的睡觉? 她可忍衣不可忍!赵紫琼眼睛紧闭,蛮力使出,“嘶”的一声,她满满不可置信,袖子竟是从中间给断了开来。 “赵、瑾、言,你给我起来!” 事实证明老虎不发威,它还是老虎,赵紫琼一发威,她还是假老虎。 赵瑾言从美梦中好不情愿的醒来,揉揉惺忪的双眼,疑惑的看着整个屋里,咦,那个很可爱的小娃娃怎么没了? 那个会哭着要抱抱的小娃娃怎么没了? 那个会一脸不情愿的让她抱的小娃娃怎么没了? 那个会……叫她“娘亲”的小娃娃怎么没了? 取而代之的却是眼前这个有点讨厌的女人,对,一定是她藏了自己的娃娃! “娃娃!”赵瑾言抱胸要娃,赵紫琼一脸懵懂的摇摇头。 “没有?”赵紫琼又摇了摇头,事实上她根本不懂她在说什么。 然而在赵瑾言眼里这就是有,于是她又理直气壮的说:“娃娃,给我!” “什么娃娃。” “你刚说的娃娃。” 赵紫琼抬头望天,她什么时候说过娃娃,难道不是赵瑾言自己一直在说娃娃?她从哪里给她变出一个娃娃? …… …… 事实证明美好的东西都是人们所向往的,尤其是面对一个你在现实里面根本不会再见到的东西,赵瑾言有点贪心了,她想永远的留住他——那个有点可爱的,有点臭脾气的,有点,嗯,暖心的娃娃。 换言之,她的人是清醒的,然而她的意识还留在了梦中,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她的眼里,那光芒并不耀眼,反而让人很舒服。 她披头散发的坐在床边,难得安静的没有再找赵紫琼要娃娃,赵紫琼松了一口气,却还很是防备的看着她。 旁边双喜同双福担忧的立在一旁。 赵瑾之背过身立在窗边,眉头紧皱。 东门兹很是嫌弃又狠不下心离去,只得一直在屋子里踱步。 还有苏州城里所有医馆的郎中,却都无法。 这已经是第三天了,冬日阳光少有的热烈,足足够将地下的积雪都给融化,却偏融不了她心中的阴影,那是经由长期积累,一直忽视,一朝爆发。 不得已,最后只好请来了已半身残疾的卫辞,卫辞被人推来的时候,赵瑾言已经回归平静,她静静的坐在那儿,眼里一片木然,毫无生机。 不会再有了,她再也不会拥有那样纯净的依附于她的生命体。 这是魔怔了,卫辞印象中的赵瑾言,一直都如骄阳一般,何时如今日这样过? 这是一个机会,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赵小姐怕是沾染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隐下眼中的重重企图,为辞看向了整个屋里能够作主的赵瑾之。 第一百一十八章:入梦 “不干净的东西?”赵瑾之对这话持否定态度,要知道在大宅院里面的人,大多对这东西有点忌讳,更何况他是个读圣贤书的人,更是不信一些什么鬼怪的。 而东门兹就更直接了,“你这郎中,倒是还能看出鬼了?”他不大喜欢这个看起来满腹心机的人。 赵紫琼却是看中了时机大加讽刺,“要说这屋里最不干净的东西,怕也就是你了。” 先前陆菱蕊一死,事情闹的那样大,怕是没人能忘得了卫辞是如何自断经脉,还能活到今天,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 “鬼神之说,奴才也是不大信的,不过宁可信其有,如今赵小姐这个样子,着实诡异的很。”并不在意众人脸上嘲讽,卫辞不紧不慢道。 “说来你也只是猜测,为人医者,望闻问切,‘精准’二字,你该晓得。”并不同于他人带有偏见,赵瑾之只就事论事。 卫辞也只得道:“二少爷教训的是,奴才记得了。” 顺带着将一干与此事无关的人给打发走了,赵瑾之走到床边,看赵瑾言还是如先前一般失了魂的样子,不由连连摇头。 将目光转向了赵紫琼,“紫琼,这儿就有牢你照看着了。” “二少……” “叫我二哥就好。”他温和的同她道。 “二哥,我会的。”赵紫琼有些受宠若惊,要知道这个二哥哥可从来没跟她说过话,如今竟还让她唤他二哥,只觉得也不是看着那样的高冷? 赵瑾之同东门兹离开,是去赴宴,来这儿许久,也推了大大小小的宴会,只今日却是非去不可,因为请客的人,是袁名海,身为大周朝最最富有的两大户,袁家同赵家虽多有竞争,生意上却还是多有往来的,而且这也是赵父的命令,赵瑾之也不敢不从。 至于东门兹,则完全是去看看热闹了。 他二人刚离开不久,赵瑾言在赵紫琼与双喜双福的殷勤注视下,沉沉闭上眼睛,又去睡了。 赵紫琼闲的无聊,掰着手指数日子,好像还有七天就要除夕了,到时候她要穿的美美的,嗯,还要艳压群芳。 当然,首要的是压赵瑾言。 被折腾了这么久,赵紫琼也有些累了,着人跟冯姨娘说了一声,就休息在了绮梦居里。 双福和双喜则在一旁眼也不敢合的盯着,生怕赵瑾言再出个什么意外。 如此相安无事的过了半日,倒也算是平静,约摸到了日中的时候,忠伯依着赵老爷的意思,带了卫嬷嬷过来。 这位年过半百,生了一张惨绝人寰的脸的老婆子,却异常的神采奕奕,逢人便笑,只别人笑起来都是和善的,她只一笑,能吓哭那不懂事的小姑娘呢。 卫麽麽在容姨娘身边伺候,而容姨娘大多时候又是同赵老爷在一起,自然也听闻下人报来赵瑾言的情况,便有卫嬷嬷毛遂自荐,她当时说:“以前在宁王妃身边时也见过宁王爷的小女儿有这样的情况,倒是有法子,不过需要去看一看小姐。” 赵海栗当即允了,便有了如今忠伯带着卫嬷嬷来的这一遭。 赵紫琼翻了个身,便隐隐约约听见一声粗糙至极的声音,“小姐印堂发黑,舌苔发黄……” 赵瑾言却猛的睁开了眼睛,她虽然神智还尚未完全清醒,然眼中凌厉尽现,惊得卫嬷嬷连连后退,心跳猛的停了几下。 那是对危险最最直接的反应,不过一刻,她便又闭上了眼睛,卫嬷嬷这才上前。 这时赵紫琼却已经出来,她听得这粗糙声着实刺耳的很,再一反应过来,刚刚二哥明明是不让任何人进来的。 恰巧双喜进来,又急又慌的样子,“四小姐,他们非要进来。” 赵紫琼当即下了床,走出去,在卫嬷嬷正准备搭上赵瑾言的脉门时冷不防的往中间一挡。 “就你这样低下的奴才也敢碰主子?”赵紫琼也是认得卫嬷嬷的,她每每到父亲那儿时就能看到她站在容怜儿身后,那看人的目光真让人头皮发麻。 卫嬷嬷低下了头,“这是老爷吩咐的。”她虽姿态极低,语气却分外坚强,且还带着威胁。 赵紫琼当即气得不行,从来只有她威胁别人的份儿,今日却让一个奴才威胁了,你让她怎么忍! “父亲说的话,我怎么不知道?不然你将父亲请来我问一问?” 卫嬷嬷将目光转向了忠伯,忠伯顶着几道视线道:“老爷确实是这样吩咐的。” 赵紫琼整个人就挡在赵瑾言的身前,“我想要什么父亲向来就给我什么,如今我不要你看我二姐,想必父亲也会同意。” “小姐久久未清醒,三小姐了别使小孩脾气。”她好像是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小孩一样。 赵紫琼被这样一呛,平日里最是不喜别人说她不懂事,平日里娘亲说她也就罢了,今日一个奴才也敢? “我还就不懂事了,今日你要么滚,要么闹到了父亲面前我看谁后悔!” 忠伯在旁冷不防道:“走吧,也没人能比得上三小姐在老爷面前得脸了,平白的落了一身罚倒不好了。” 赵紫琼得势般的挺了挺腰身,好不得意,父亲最是宠她了,这个奴才真是眼瞎,敢忤逆她! 卫嬷嬷转眼有笑了笑,“那就这样吧……” 虽然这笑容极其难看,赵紫琼却还是硬生生的给看下去了“找这么个丑的老太婆在自己身边,容姨娘她真是不自信的很啊!” 卫嬷嬷皮笑肉不笑的回道:“老奴替容姨娘谢过三小姐夸奖了。” “虚伪!” 在卫嬷嬷随着忠伯回去的时候,赵紫琼实在忍不住又骂了一声。 卫嬷嬷又笑了,随着脸上的那道伤疤一抖一抖的,好不渗人! “三小姐,你好厉害啊!那么可怕的一个人都被你赶走了。”双喜喜脸崇拜道。 双福尴尬的咳了两声,自己妹妹总是这样的单纯,说来也是亏得了小姐这样的主子,又看向床上的赵瑾言,不由祈祷。 “小意思小意思。”赵紫琼好不谦虚的接受了双喜的崇拜。 双福又剧烈的咳了两声,貌似自从进了赵府里,她遇到的主子都有些不太一样。 第一百一十九章:沉梦 忠伯带着卫嬷嬷去向赵海栗复命,路上行走过来的奴仆同他问好,他皆一一笑着回应,虽然身为赵海栗身边最最得力的人,但他却向来和善,从不给人脸色看。 直至到了小道上,却骤然变得冷淡,“一会儿到了老爷面前,你知道该怎样说。” “老奴自然是如实说。”卫嬷嬷一抖横肉,皮笑肉不笑。 “三小姐在老爷面前一向是说得上话的,你若真要仵逆她,介时怕是连容姨娘也不一定保得住你。” “老奴知道了,谢王管家提醒。” 话落,便到了地方,赵海栗正坐在一旁看书,容姨娘给他垂着肩,倒很是养眼的样子。 忠伯弯腰屈膝,“老爷。” “回来了?”他将书放到一旁“可看出了点什么?” 卫嬷嬷这才上前,“回老爷的话,看小姐模样约摸是碰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竟是同卫辞说法一模一样。 “那该如何?”赵海栗眉心拢起,很是严肃的问道,“别到时候连累了整个府邸。” “也不是没有办法。”卫嬷嬷眼中冷笑。 容姨娘在一旁帮衬着说:“卫嬷嬷见的到底多了,听她的准没错。” “小姐病才刚发,还不是很严重,这时该用狗血泼向整个面部,方能将那脏东西给驱赶走了。 若还是不管用,就需要请道行高深的人来作法。若再不管用,未免伤到府里其他的人,就只能将小姐送去别的地方。” 不过一简简单单的梦魇,却能被她说到这个地步,忠伯在一旁也不得不佩服,看样子他方才的劝告没有半点用处。 而赵海栗竟是没有半点质疑,便说道:“这样就有劳你了。” 卫嬷嬷跪下谢礼,容姨娘扶住肚子,“我也想去看看,瑾言她……” “知道你心善,去吧。”赵海栗当下准了,又对卫嬷嬷说:“照顾好你主子。” “老奴遵命。” 容姨娘同卫嬷嬷便退了下去,忠伯上前,“宝月楼上个月留下来的账,今日也该算了。” “你去将账本取来吧,今日突然不想动了。”赵海栗有些略感烦躁。 忠伯便出了赵府,往宝月楼去,正是赵瑾之赴宴的地方。 这厢容姨娘和卫嬷嬷不过一时半颗,就不知从哪里弄来了狗血,满满的一盆,令闻着呕吐。 就是这么一盆狗血,容姨娘命喜儿端着,且还不能有一点点倾斜,喜儿只得强忍住胃里的难受,一丝不苟的端着,一直端到了绮梦居里。 赵瑾言期间醒过来一回,只拉着双喜如同哄小孩子似的,赵紫琼只庆幸她没有再来找自己要娃娃,就看着双喜如今的遭遇,也颇为同情,还有点心理平衡,后来便又陷入了沉睡之中。 容姨娘来时,赵紫琼正百无聊赖的摘着花瓣儿玩,要知道这里的花儿都是由赵瑾言亲手浇灌而成,若是她醒来后看到不会被气疯怕也会失了往日里的风度。 只她到底没有清醒过来,只觉得鼻间有浓郁的香味,并不呛人,反而让人昏昏欲睡。 赵紫琼见到来人,压根儿没打算打一声招呼,只拿斜眼看人,私心里对这种婚前失贞,妄图凭借一个孩子而进入赵府的容怜儿,其实轻蔑的很。 更何况她是有些被养娇了,但并不是傻,先前被人当作挡箭牌的事她还记得。 容姨娘经过这些日子的沉淀整个人也再不像先前那样浮躁,只笑吟吟的说道:“看样子三小姐近日倒是同瑾言关系甚好,瑾言病了,难为你这么一个聒噪的人能静得下心来陪她。” 她知道赵紫琼自小不论什么事情都要与赵瑾言比上一番,一开口便要直接挑起她的怨恨来。 赵紫琼只微微一笑,“二哥嘱托我来照顾二姐,身为妹妹,我当然要尽心尽力,本分而已。” 什么时候这妮子这样的不好骗了,竟然没有上钩,容姨娘勾唇一笑,“那是人家的二哥,你又哪来的二哥。”这句话可比刚才戳心窝子戳的很了,尤其是在赵紫琼本就打着想要借此攀上赵瑾之的打算。 “我是赵家的子孙,二姐是,二哥也是,怎么就不能叫二哥了?倒是你,不就是怀了个还不知道能不能生出来的孩子,也敢如放肆到这样的地步,端着这样肮脏的东西进来,平白污了人的眼!” 闻言喜儿端着狗血盆子的手一个颤抖,差点给打翻,容姨娘适时稳住,“这可不是肮脏的东西,恰恰相反,这东西能驱赶走肮脏的东西呢。”她手只一掐,喜儿的手立刻印出一个红印子,居然敢诅咒她的孩子,容怜儿心中当然不高兴,只是她不能同赵紫琼在此时计较这个,只能发泄在喜儿身上。 “什么?这玩意还有这个用处?”赵紫琼捏着鼻子靠近,只觉得荒诞极了。 卫嬷嬷说道:“是啊,将这个泼在小姐面门之上,那脏东西就走了。” “胡说!”赵紫琼还记得今早卫辞这样说时,可是被二哥哥给说了,怎么这个丑陋的女人还这样说? “老奴是不是胡说,您问问老爷就是了,况且老奴这一趟,还是老爷让来的,莫不是您要质疑老爷的决定?” “父亲?”赵紫琼越发心惊,父亲何时也信鬼神之说了?就瞥见了容怜儿一脸得意的神色。 “是老爷让这样做的,以免留着脏东西给污染了整个赵府。”卫嬷嬷眼里一片讥讽,顺带着还吓了吓赵紫琼,“别动,那脏东西正看着你呢。” 这是把她当傻子呢,“你才被脏东西给看着呢,二姐她只是生病了,哪里像你说的!” 卫嬷嬷“嘿嘿”笑了两声,没有再说下去。 容姨娘接了话茬儿,“这还真是老爷吩咐的,也是为了瑾言好,趁现在瑾言病的还不是很重,及时将那东西给赶走,若是迟了,要送走的就是瑾言了。” 赵紫琼心神猛的一震,仅仅只是神智不清了三日而已,竟然要被送出了府,却也是太不近人情了些。 然而反过来想,若是赵瑾言被送出了府里,那么整个赵府里,岂不是只有她一个小姐,当然,她是将赵荒芜给抛去不算了的。 这诱惑实在是大,容姨娘不相信她不会配合她,毕竟赵瑾言可是她们共同的敌人。 第一百二十章:解梦 容姨娘料想的确实没错,赵紫琼确实被为难住了,她自小样样都是拔尖儿的,偏上头一个赵瑾言顶着,什么都不做,就是嫡女的身份,生生的压了她一截。 如今你告诉她有一个机会,这个平时压你一截的人可以消失,这样的诱惑,怎么能不动人? 然而说大了天她也就是一闺阁小姐,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冯姨娘又有心不让她见到一些暗地里见不得光的事情,的除却本身有些自私外,心地还没有坏到让一个人消失的地步,于是便有了现在的沉默。 赵瑾之离开时嘱咐她的话同容姨娘方才的话在她的脑海中交相挥映,想破了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双喜只是听着你呛一言,我回一语,很是激烈的样子,又一下子这样寂静,就有些不理解。 双福却是知道,也不由得为自家小姐捏了一把冷汗,看三小姐这个样子,真不知道能不能靠得住。 若是赵紫琼反戈相向,这绮梦居里唯一一个向着自家小姐的主子,介时就只有自己拼死护着小姐了。 “时候到了。”卫嬷嬷提醒道。 容姨娘看着还在挣扎的赵紫琼,对后面的人吩咐道:“将瑾言从床上给叫醒拖到院子里吧。” 她口中喊着赵瑾言还如先前一般亲切,然而口气里却是满满的不尊敬,赵瑾言,你也有今天? 便有几个身强力壮的人奉命上来,他们都是府中的护院,自然是练家子,下手没个轻重,赵瑾言自然被搅醒了,没了那阵刺鼻的香味,她的眼前,也没那么模糊了。 只是越清晰才觉得越诡异,明明是可爱的小娃娃,如今怎么成了讨人厌的男人了?还是好多个!还很粗鲁!还很丑! 然后紧接着她就被这几个讨厌非常的人给绑在了外面的桂花树上。 只是冬日里的桂花树干秃秃的,别说没花,一片叶子也没有。 双福双喜忙跪地求赵紫琼,“三小姐,你救救我家小姐好不好?” 赵紫琼被扰的心神巨乱,喊道:“你们闭嘴。” 双福心里止不住的失望,却没双喜耿直,“我们就不该将希望寄托在三小姐身上,亏得瑾之少爷将小姐交给她,人家只不过当玩玩。” 平常谁要这样说赵紫琼一句,怕是她当场就给人一巴掌了,如今双喜提到了赵瑾之,再加上赵紫琼本来就有些心虚,这才让双喜得了空。 双福双喜跑到外面,挡在了赵瑾言的身前,“求求你们不要伤害我们小姐……” 容姨娘语重心长的说:“这是为瑾言好,你们让开。”倒像是真的一般。 双福双喜直摇头。 卫嬷嬷说:“那就只好一起泼上去了。” “也只能这样了。”容姨娘无奈异常,心底却兴奋极了。 本该是几个护院做的事儿,卫嬷嬷却拿了带狗血的盆子,“这种事情让老奴来做才能发挥效果。” 双眼迸出凶狠,如在暗处潜伏已久的猎人,终于瞄准了自己的猎物,更夹有放肆的笑,更衬得她丑恶极了。 “住手!”赵紫琼终是过不了心里那一关,站了出来,“一个奴才,却对主子不敬,卫嬷嬷,你真好啊!” “这是老爷吩咐的。”卫嬷嬷又搬出来了赵海栗。 “别拿父亲当挡箭牌,父亲不过就是听信容怜儿之言,被蛊惑了!”赵紫琼这次却立马反驳,她早就听够了这样的说法,父亲是她的父亲,说的好像她不了解一样! “可老爷他就是这样吩咐的。”容姨娘没好气的说道,“你若真想阻止不如去让老爷收回命令? 呵呵,怕是老爷也不会因为你而收回他说过的话吧。” “贱人!”随之而来的是响亮的巴掌声,容怜儿当即倒在地下,捂着肚子痛苦极了的样子,又斜眼同卫嬷嬷使了一个脸色,卫嬷嬷当即会意。 “三小姐意图伤害姨娘腹中骨肉,你,你,还有你,将三小姐给控制住。” 都知道赵海栗都这个孩子很看中,那几个人不过稍微迟疑,卫嬷嬷就呵斥,只得将赵紫琼给控制住,却也不敢用大力。 “赵小姐,老奴这就为您驱邪!”她脸上洋溢着兴奋的、凶狠的、急切的笑容,种种交织,本就丑陋的脸更加扭曲,举高了盆子,就要倾泻而下。 手却猛然顿住,笑容戛然而止,她被一只纤细的手指给控制住,上不来下不去的,而那本被绑在后面的手不知何时早已挣脱了绳索,或者说是根本就没有被绑住。 这护院里总有忠伯的人,得了命令自然会做些小手脚。 只是若赵瑾言一直不清醒的话怕是没用,而赵瑾言自出了院里,闻着那刺鼻的狗血味,便逐渐的清醒了,又随着她们之间争论之时得以恢复了些气力。 然而此时,不只卫嬷嬷顿住,就连赵瑾言,也是顿住了,不同于被人控制的那种,赵瑾言是惊疑不定,就是这张脸! 印象不深,但绝对见过! 是在哪里呢?好像是在赵家祠堂?不,灵堂! 祖父的灵堂里! 那时候,就是这样一个人,这样一张脸,在赵府全门被灭的时候捂住自己的嘴说:“不要!”反是让她目睹了那许多亲人的死亡,却无能为力! 事后赵瑾言想过,若当初没有这样一个人拉着自己的话,怕自己也会随着七哥他们一同死去,然虽死,已无憾了! 而前世里这个人再次出现,却是要害她! 赵瑾言目光中迸射出狠黎,将她握着盆子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随后“刷”的一声,狗血泼了卫嬷嬷一身,而她的脸上,也溅有点滴,“这便是妄想算计本小姐的代价,当然,还远远不止这样!” 卫嬷嬷顶着一身狗血跪下,“老爷吩咐,老奴只是依命行事。” 自己父亲是个什么德行,赵瑾言还是知道的,然而这种冠冕堂皇的话在她这儿起不了什么用。 “若没有一些奴才在父亲面前嚼舌根,父亲又怎会这样?退一万步来讲,为人子女,父亲,我动不得,然而你这样一个低贱到了骨子里的奴才,我还是动得了的! 容姨娘,你说是吗?” 第一百二十一章:补血 容姨娘本就被赵瑾言这突如其来如同诈尸一般的行为给吓得都忘记捂肚子了,这会儿话头又转向了自己,只哆哆嗦嗦的点头道:“是……是……”其实私心里连赵瑾言问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卫嬷嬷目光一闪,叫道:“姨娘!” 她猛的回过神来,脸色不断变化,挤出一个苍白到扭曲的笑容,“瑾言,你终于醒了啊!” 赵瑾言似笑非笑,“是啊,多亏了容姨娘你这一盆狗血,我这会儿觉得好极了呢。” 被这般讽刺,容姨娘也只是继续扯动嘴角,微笑,“看来卫嬷嬷说的还是有道理的。” 原来是叫卫嬷嬷,赵瑾言故作不解,“卫嬷嬷说了什么了?” “卫嬷嬷说……说……” “说什么了呢?” 眼看着容姨娘就要将自己给卖了,卫嬷嬷又喊了一声,“姨娘!” 容姨娘涅渃了一会儿,“我……我忘记了。” 这话说的还是够敷衍,也是她这会儿被人逼的语无伦次了,哪儿还知道什么前因后果。 赵紫琼冷哼一声,“容姨娘忘了,我可还记得清清楚楚呢,卫嬷嬷跟父亲说,二姐被脏东西沾了身,需淋上一盆狗血才能清醒,还说……” “对对,瑾言你看,你这不是醒来了吗。”容姨娘笑着阻止了赵紫琼继续说下去。 “还说了什么?”赵瑾言听过之后,笑容扩大,这样荒谬的东西父亲都能信,真不知他是人老了,连带着人也糊涂了?还是故意的呢? 赵瑾言径直问向赵紫琼,方才容姨娘那样摆了她一道,她定然是不会替容姨娘瞒下去的,更何况这打压的人还不只是一个姨娘呢,她看着赵瑾言如今看着精神姑且算是很好的样子,不由略感讽刺。 “卫嬷嬷还说呀,若是二姐再不好,就需得请上道法高深的人来给你作法,再不行的话二姐就需要……到外面庄子上好好休养休养了,这也是父亲说的。” 不过三日神智不清,顶大了天也就是被人当成疯子,父亲却想早早的将自己给送走,不过情理之中,赵瑾言离得卫嬷嬷近了近,这样一个人,若是方才她没有心要害自己,怕是自己还会当她是恩人,而如今歹心现了出来,这个人一定很危险,怕是不能留了。 她就奇怪,原同自己说上五句话,三句就能是带刺的容怜儿,为何会在她的父亲被囚禁之后反而对自己“和善”上许多,原来是得了人指点。 她收回目光,幽幽的说道:“这样看来,还得多谢卫嬷嬷了,方才是我误会嬷嬷了,还以为嬷嬷要害我。” 这院中许多人也都惊异赵瑾言短短时间内态度却转变的这样快,而且这话听着只要有点脑子的人就该知道不是好话,不禁想,这小姐莫不是真的伤到了脑子? 赵紫琼也觉得古怪异常,“二姐,你是不是傻?” 卫嬷嬷也不明白她这是闹的哪一出,却不防她及时回话,“误会解清了就好,小姐能够醒来,老奴也好去跟老爷复命了。” 瞧这脸皮厚的,赵瑾言都叹为观止了。 “嗯,只是我还是觉得有些不舒服。”她手扶住脑袋,差点倒下,双福及时扶住她,“我觉得,还是再需要一盆狗血。” 这小姐莫不是找虐受?“你,我记得你是叫陈全,去再端一盆,不,一桶,还是十桶的鸡血吧。” 那叫陈全的没想到眼前这个小姐还知道自己的名字,一个激动满满应下,“奴才这就去。” 当然如果他知道原因的话怕是会毛骨悚然,赵瑾言之所以会注意到他,还是因为上回孙钱带人来时,他就站在孙钱后面,而且还挺张扬的样子。 赵瑾言无疑是记仇的人,而且她还很记仇。 她算得上是轻柔的目光一一落到每个人的身上,别管是主凶还是帮凶,亦或是只是听从命令的人,皆感受到一股无言的心虚,努力低头看着脚尖。 唯独卫嬷嬷抬头等表扬似的看着赵瑾言好像她真是是救了赵瑾言的人一样。 狗血不好找,鸡血却容易,后厨房里养了好多只鸡,一一放血就给提了过来,当陈全提过来两桶鸡血的时候,众人冷不防的打了个冷颤,当第四桶血抬来的时候,赵紫琼捂着鼻子走远,却不肯离去,她感觉等会一定会有好戏看。 当第六桶鸡血来的时候,众人无不现哀色,当第十桶提来的时候,反而是终于解脱了的样子。 赵瑾言长长的吸了一口气,顿时站稳,好像这鸡血当真对她有用一样。 “卫嬷嬷。”她忽然叫道。 卫嬷嬷道:“老奴在。” “刚刚那狗血往你身上一泼,我顿时觉得浑身清爽,连带着神智也回来了,如今隔的时间久,我便又有些难受了,所以只能有劳卫嬷嬷了。” 饶是卫嬷嬷听到,也是忍不住冒冷汗,只觉得这说法真是荒谬极了,“小姐想让老奴怎样?” “当然,本小姐是不会再让嬷嬷你淋狗血的,那太残忍了。”她缓了缓,直直的看了卫嬷嬷许久,直把人看得发毛,卫嬷嬷倒不感到发毛,她只是觉得等待的实在太焦心了,当年在那人手下的时候也没这种感觉。 当真是一山更比一山高?卫嬷嬷一想就接受不了,这一次她一定不能再输了! “这鸡血本就是大补之物,淋到你身上是太浪费了,倒不如你喝掉,好生补补?” 喝掉?卫嬷嬷忍不住叫出来,难不成这十桶鸡血都要让她给喝掉,分说是不熟的,就算是熟的,她闻一口就要吐,“小姐,这样对您的病没有益的。” “本小姐没有病,你说话的时候还得注意些。” 卫嬷嬷只得不请不愿的说:“奴才知道了。” “若不然,便让容姨娘来喝?鸡血对孕妇也是大补的,想以后一定能生出来一个大胖儿子。” 她的眼睛又直直的盯着容怜儿的肚子,容怜儿当即大喊起来,她才不要喝那恶心的东西,只得说道:“卫嬷嬷是该补一补了。” 本就是半路主仆,两人之间自然是没什么感情的,她也是看重卫嬷嬷在内宅里待了许多年,很多事情上能提点她,这才收在身边,一到这样的事情上,自然是什么对自己有利怎么选择了。 卫嬷嬷阴恻恻的抬头,“姨娘真的想好了吗?” 被这一前一后夹击,当真是不好受,容姨娘一时没了主意。 第一百二十二章:出气 容怜儿身子突然靠后,倒在了喜儿的身上,眼睛一闭,佯作晕了过去。 “陈全,将这桶鸡血赶紧给姨娘泼上去,别到会儿姨娘永远也醒不过来了。”她立马吩咐道。 陈全作了难,容怜儿正得老爷的宠,这样一来岂不是要得罪了容姨娘,那他还有什么好?“奴才不敢。” “不敢,所以你是想仵逆本小姐?正好刚刚的账,我还没给你算呢!” 这要真算起账来,这里的人个个都躲不过去,人人自危的情况下,自然是将陈全给推了出去,“你就听小姐的,这也是为姨娘好。” 这话方才容姨娘才说过,如今这么快便回到了她的身上,她只气的嘴都要歪了,偏作戏要作全套,她现在醒来只会落人口舌,只得硬生的忍着,料想也没人敢泼她! 却是“刷”的一声,双喜拎了一盆鸡血就朝着泼了过去,她早就看容姨娘不爽了,刚刚赵瑾言没醒,只能被她欺负着,如今赵瑾言一醒来,如同找到了主心骨一般,眼下看这些奴才一个个的都不听小姐的,气上来就泼了过去,如今想来还是一阵后怕,却输人不输势的瞪了过去。 容姨娘还靠在喜儿身上,看着这一身的污秽,只气的鼻子都歪了,“你……你……” 一句话说不上来气都顺不了了,赵瑾言欣赏着她如今的狼狈样儿,“看来泼鸡血当真有用。” 又转过了身,“卫嬷嬷,这会儿轮到你了。” “你欺人太甚!”容怜儿终于将一句话给说了出来。 “哦?”赵瑾言以着胜利的姿态说道:“这主意当初可是卫嬷嬷说的,父亲同容姨娘都赞同了的。” “老奴喝。”卫嬷嬷看着那一桶鸡血,阴沉的说道,阻止了容怜儿欲出口的话,也让赵瑾言的目光一顿。 “好,给卫嬷嬷拿勺子来。”赵瑾言也没有继续落井下石,从旁吩咐道。 卫嬷嬷说:“不必了。”头便伸进桶里吞咽,明明是桶血水,却看轻松的如同喝水一般,赵瑾言越发沉重,只觉得这样的人物,确实是有些难对付了。 这样的人物,又有些危险许多了,虽其貌不扬,然而这番心计,足以让她更加重视许多,小心许多。 这样的人,倒不如放在眼皮子底下,也好看看她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不过一柱香的时间,卫嬷嬷便解决了一桶鸡血,喝罢便在一旁吐了出来,赵瑾言温和的转了身,又对着剩下的几位说:“剩下的八桶,就有牢各位了。” 包括喜儿在内,算上护院及小厮,正是八人,多一人不多,少一人不少。 而刚刚去亲自端来鸡血的陈厚,则有些自食恶果的滋味了,忍不住想若是自己不曾去端来这些,是不是就会免于受苦?然而终究只是想想。 容姨娘顶着身血水,冷冰冰的说:“喝啊!卫嬷嬷都喝了,难不成你们还比不得卫嬷嬷? 瑾言,你说是吧?” 赵瑾言难得冷了脸,“别再叫我名字,你不配!” 容姨娘继续道:“瑾言,别闹。” 方才卫嬷嬷妥协,她便晓得不能再僵持下去了,赵瑾言已经清醒,自然不能再对她做些什么,只能继续与她交好,以后再寻求机会了。 她绝不会让自己今日白白受辱的! 心里有气,硬生生的压着,压不住了,便推了喜儿一把,“去喝啊!装的这样害怕做什么?还真以为你是朵小白花呢!” 喜儿只得艰难的去吞咽血水,喜儿一动,其他的人也只能动了,怕是这一辈子都对鸡肉有阴影了,只觉得这小姐当真得罪不得,容姨娘也着实靠近不得,虽不算是她的人,但毕竟是听她的命令,若只是被迫才将众人给推出去也就算了,偏偏她还和颜悦色的同小姐说话。 这样的人,是万万靠不得的,连贴身丫鬟也能卖出去,人们看到的,只是喜儿可怜兮兮的被主子推了出去,至于喜儿做了什么,没人会在意,人们总会同情弱者,尤其自己本身还是弱者,便更有代入感了。 这一番闹剧而过,除了在一旁看好戏的赵紫琼,还有双喜双福,大多口带血丝,颇为惊悚的模样。 赵瑾言想着今日的气也出了,过了也不好,便道:“我既然醒了,你们就不必担心,卫嬷嬷,你也好去跟父亲交差了。” 卫嬷嬷起身气也不喘道:“老奴这就去。” 偏容姨娘犹豫着不肯离开,赵瑾言道:“姨娘怎么不动?难道看别人喝的也馋?” 容姨娘哪里是馋,她只是太过狼狈,穿着这样一身,分说去见老爷,就是在外面走走,她也臊的慌,然而一听见鸡血就下意识的腿软,“我……我我这就走。” 就是这么一身正碰到了迟迟而来的赵瑾之一身,他刚在宝福楼里,推杯换盏间也感到很是烦躁,正巧这时忠伯着人来给他传话,只一句他就告了辞,连东门兹都没支会就来了。 她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奴才,张口就呵斥,只上面一声,“容姨娘往后注意着些。”就让她噤了声。 只低头看着那片阴影笼罩又离去,“不知道是瑾之公子,这才出言不逊了……”说来她自己也觉得这解释很苍白。 赵瑾之并没有看这个大着肚子的妇人,“嗯”了一声,径直迈步向院内,这满满血腥味让他有不好的预感,进了院里,看向完好无损的赵瑾言,心才放了下来。 “怎么乱成这样了?”他问道,“你是何时清醒的。” “也不过是梦魇了,过了那阵劲自然就好了。”赵瑾言眼中一片阴暗闪过,转而解说道,心知二哥哥定然很是担心,她主动说起,“二哥哥走了之后,是发生了一些事情,不过都解决了,更何况还有三妹在旁,倒没什么大事。” 赵紫琼在旁也猛的点头,“二哥说的话我都有做到哦。”她自是心虚方才有过动摇,更担心被别人说出来,主动的接过话茬儿。 然而赵瑾之也不是那样好忽悠的,尤其本来算是整洁的院子,如今点点斑斑的血迹,进门时还碰到浑身戾气的容姨娘,“是不是她们来找麻烦了?” “嗯。”赵瑾言只得点头。 赵紫琼在一旁将方才所发生的事情再添油加醋的一番说法,直让赵瑾之脸色铁青。 第一百二十三章:责问 “三叔他真是太过分了!不行,二哥要去给你讨个说法。”虽然事情由卫嬷嬷挑起,赵海栗不过是放纵奴大欺主,然而作为一个父亲,却不得不让人寒心。 “二哥要找父亲说什么呢?又如何说?”赵瑾言拦住他,“没用的,我与父亲之间的隔阂,不是一朝一夕,是整整十三年。”试问一个从不得父亲看重的女儿又该如何自处?若是二哥哥去问了,怕是平白的给了别人嘲笑的机会。 你又把自己置于什么地位? 自知之明,赵瑾言一直是有的。 “难不成次次这样,就次次受着,这一次你躲过了,下一次呢?”赵瑾之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心焦,若这儿是上京,也没人敢不把表妹不放在眼里。 却突然灵机一动,既然瑾言迟早是要嫁给温元良,迟一点早一点又有什么区别?不如回去之后让母亲同温夫人商量着,婚事也能办了。 赵瑾言安抚性的笑笑,“我相信车到山前必有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反之我也不会一味让人欺凌的,这次是意外。”梦魇是意外,神智不清是意外,不过这个意外让她颇感回味。 “况且二哥哥以为这事情就这样算了吗?” “要不然?”赵瑾之到底是男人,以为这事情就到此为止了。 然而以赵瑾之对容怜儿的了解,这才刚刚开始呢,再依父亲对容怜儿的放纵,怕是自己不久就要有麻烦了。 “你有主意就行了,有什么需要二哥的地方,尽管提吧。”他一想明白,就也不那么轴了,待过了一会儿便回了房里,修书一封,快马加鞭的递到了郑国公府中。 这会儿赵紫琼得了空,只觉得赵瑾言今日能度过这一劫可多亏了自己给她争取机会,便有些趾高气扬,赵瑾言自然不会与她在这些事情上一般见识,只是对这几日发生的事情表示了感谢,赵紫琼还是扬高了头颅道:“我可不是为了救你,不过就是想着二哥哥吩咐了,我总要尽心。” 赵瑾言也连连附和,知道这三妹妹同自己自小就攀比惯了,要她承认是想救自己怕是比登天还难,不过她记住就行了。 待到人都离去了,这才将满院狼藉给收拾了一番。 当天夜里,容姨娘在床上正睡着呢,突然打起了滚,召来府医一看,原是动了胎气,开了几副药,喝下之后才有了好转。 赵海栗自然是快快的就赶了过去,追问容姨娘是如何会动了胎气,容姨娘喝过药之后虽然好了许多,但还是脸色苍白,硬是说没事,就是着凉了。 赵海栗当然不信,在他的不断逼问之下,卫嬷嬷不顾容姨娘阻拦,将白日里的事情就给说了出来,当然也包括赵紫琼那事儿。 贰日一大早,赵海栗便着人传了赵瑾言和赵紫琼两人。 听到消息时,赵瑾言正喝了碗鸡汤,还很回味无穷,闻言让双喜双福拿上昨晚就熬好了的鸡汤并着鸡血,到了赵海栗那儿。 到时正好赵紫琼也在,赵海栗存心冷着她们,只说是他还有事,让她们等着。赵紫琼一闻着那味儿,就想起了昨日发生的事情,冷不防抖了抖身子。 赵瑾言解释道:“昨晚还剩下,不想浪费了,就一起熬了熬。” 这时有人上来,“两位小姐请进吧。” 赵瑾言和赵紫琼一起进去,赵海栗和容姨娘正在一旁说着话,见着她们进来,赵海栗顿时冷了脸,容姨娘却是刚闻到鸡汤味就到一旁吐了起来,直吐的昏天黑地。 赵瑾言上前来,“听闻容姨娘身体有恙,我特地寻来你最爱的鸡汤和鸡血过来,希望能好好补一补姨娘的身子。”她一边说一边很是担忧的看着容姨娘,一副很是焦虑的样子。 赵紫琼也上前,“看我就没有二姐有心,容姨娘病了,我竟空着手就过来了,真是不该啊。” “三妹哪里的话,”赵瑾言立马接过,“你一惯是好心的,就是粗枝大叶些。” “不及二姐心细。”她有些怨毒的看了容姨娘一眼,“二姐,冬日里东西凉的都快些,再不赶紧给容姨娘喝了怕是你的心血都白费了。” 赵瑾言立马唤了双福过来给容姨娘倒了一小碗,赵瑾言自诩细心的又端到了她的面前,“容姨娘,快些喝吧。” “是啊,容姨娘,可别辜负了二姐一片‘孝心’。” 这两人是作戏作上了瘾,只你一句我一句,硬生生的让人给插不进去,容姨娘如今远远的闻上一回这味道都是恶心的厉害,是怎么也不可能喝下的。 她的头微微偏过,埋在赵海栗的胸前,“我……我错了,我也不想说出来的,二小姐,三小姐,我真的认错,别为难我好吗?” 这一番恳求是在赵瑾言同赵紫琼咄咄逼人在前,赵海栗怎么可能不信,尤其他今日叫她们两个来本来就是本着责问的态度,如今被人一通抢白,他也有些窝火。 “瑾言,你是长姐,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赵海栗沉沉问道,语气中已经有些不快。 赵瑾言想到那初醒时平地里抛过来的茶杯,想到容姨娘刚进府时,跪在钉子椅上抄写的佛经,想到在祠堂前挨的打无一不是眼前人所赠与。 许是重来一次,思想便也有些不一样了,若是前世里,只当这是父亲,再怎么对自己自己也只得忍着,而如今她只还回去。 皮肉之苦她受得,却不想无缘无故的受,只佯作无辜道:“我也不知道啊,当时我昏迷,如何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难不成父亲当我会算命。” 赵紫琼也有些抱怨的说:“父亲把我两人叫来可不就是定罪了嘛,干什么还来问这一趟!” “紫琼!”赵海栗喝止住她。 “父亲,你吼我!”印象中父亲何时同自己这样说过话,赵紫琼不觉眼眶红了。 赵海栗脾气上来,也没管许多,“我以前就是太纵着你了,你说说,究竟对你姨娘做了些什么?” 第一百二十四章:辟邪 赵紫琼瞪大眼睛,“父亲,我什么都没有做啊。”她那日不过是想要阻止卫嬷嬷,容怜儿挺着个大肚子,她能如何对她?她又不是傻! 可是赵海栗不信,容姨娘收回幽怨十足的目光,“也不过就是被打了一巴掌,没什么的。” 她越是这样说,赵海栗就感觉越严重,“你这逆子,竟敢打你姨娘!”他手扬在半空,只是这个女儿也是自己娇养着长大的,有些不忍下手。 赵紫琼哪儿受到过这种委屈,“父亲您要打我,为了这个女人打我?” 容姨娘也忙拉住他,“可别,我哪儿比得上三小姐娇贵,纵使腹中还有个孩儿,可三小姐也说了,这孩子能不能生下来还不一定呢。” 赵海栗如今最在乎的可不是她腹中的孩子,一听这话,哪里还管得眼前这个人是谁,就是容姨娘还握着他的手,也挣脱了来就是一巴掌上了去,赵紫琼捂着侧脸,双眼满是狰狞,“好,好,我记住了,今日父亲就为这个贱人生的贱种打的我!” 她话毕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却一声“站住”,是容姨娘说的,“我不是贱人,我的孩子更不是贱种!” “呵呵!”赵紫琼冷笑两声出去了。 容姨娘被气得坐在椅子上不住的喘气,赵海栗有些失神,方才气血上涌,如今也是有些后悔,却听到自己宠爱的女儿如此诅咒自己还未出生的儿子也是一肚子气。 这会儿赵瑾言冷眼看着,一见气氛有些冷,忙又掀开了那锅还热着的鸡血,“容姨娘,别气别气,三妹就是有些莽撞,没有坏心的,你可别又动了胎气,赶紧补补身子。” “你还说,紫琼以前哪有这样不懂事,就是被你唆使的。”自己所喜爱的人或事犯了错,人们总能第一时间就给找回理由,赵瑾言垂下的眸子冷了冷,又恢复了热情。 “听说鸡血辟邪,虽是特意给容姨娘做的,不过想来父亲喝了也是多有益处。”她二话不说,又乘了一碗给了赵海栗。 赵海栗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头看到碗里红红的如同血一般粘稠的液体,“出去!快给我出去!” “别,父亲,您不是找我有事情吗?”她笑嘻嘻的说道,“您看,容姨娘都喝了呢。” 说罢赵海栗便看到容怜儿正喝了一口,嘴边尽是红色,脸色顿时铁青。 “姨娘,好喝吗?”赵瑾言问道。 容怜儿擦了擦嘴,“好喝极了。” 如赵海栗一般也惊悚了,方才明明对这东西闻之即吐,如今却一脸享受的模样,莫不是真中了邪? “父亲,这能避邪,还是您说的呢。”赵瑾言看着赵海栗脸上青筋尽现,好不介意的再给补了一刀。 “够了!”赵海栗看着眼前的女儿,就像是从来不曾认识一样。 赵瑾言唇角勾了一丝冷酷的笑意,不过以彼之法,施之彼身而已,这就受不了了? “不够呢,父亲还没说叫我来做什么。” “好,既然你要说那就算个明白!”赵海栗忍无可忍,当然他本来也没打算忍。 “听闻你昨日醒来泼了卫嬷嬷一身狗血?” “是。” “听闻你让卫嬷嬷等人一一都喝了一桶?” “是。” “听闻你还给容姨娘泼了一身狗血?” “不是,”赵瑾言裂嘴很是纯真的笑道:“是鸡血。” 赵海栗刚吃了的饭顿时上涌,勉强压下,“你是认罪了?” “我何罪之有?”赵瑾言笑吟吟的说道,恍若单纯无知一般。 “谋害姨娘性命,虽然容姨娘如今没有生您之危,不过你也是该受罚的。”赵海栗自顾自的说道,他本来也不是要听别人的意见。 赵瑾言道:“我并没有意图谋害容姨娘的性命”她只不过想稍微惩罚一下而已。 “念在新年将至,为父也不想你不好看,待到年关一过,你就到东山关里的尼姑庵里待一阵子吧。” 声音戛然而止,屋里顿时一片寂静,闹了半天原来在这里等着自己呢,赵瑾言几欲笑到僵硬,“容姨娘,我是真的没有想害你。” 容姨娘也说:“瑾言是真的没有想害我。” 然而赵海栗不信,亦或是说他只是想让赵瑾言离开一阵子。 “有也好没有也罢,到庵里磨磨性子总是好的。”赵海栗最后说道。 赵瑾言脸色骤变,怕是自己回来时,容姨娘的孩子就该落地了,也顿时明白赵海栗这话的意味,只是她走了,这府里可还有别的人呢。 然赵瑾言,却是没有想过伤害容姨娘的孩子,虽然她同容怜儿之间纠葛已久。 索然无味的回到了绮梦居里,她最担心的还是赵恪。 算到明年六月,赵恪会坠湖,她不能离开的太久。 而此时佯装很好喝的喝了一碗鸡血的容怜儿回了清芜居里,转手就给了卫嬷嬷一巴掌。 而正准备问容姨娘为何没按照原先说好的做的卫嬷嬷,也顿时眼冒金星一般,捂住的脸庞,正是没有疤痕的那一边。 “容姨娘,你怎么打老奴?”卫嬷嬷就是以前在宁王妃身边伺候,也没受到过这样的对待,不由暗含质问。 “我就是打你了,你要怎样?”容怜儿隐藏了许久的本性露出来,也是张牙舞爪的厉害,“倒不知道你跟以前的卫府医还有关系呢。” 这话正是方才赵瑾言喂她喝鸡血的时候说的,至于真实性,她倒是没有质疑,想着她也不必因为一个这骗她,所以才会乖乖的喝下那恶心的鸡汤。 正是因为眼前这个丑陋的女人!容怜儿还想用她呢,害怕赵瑾言借此揭发,怕是卫嬷嬷也会被赶出去,这才忍下。 卫嬷嬷同卫辞认识,这是她没有意料到的,而卫辞又一向同莲姨娘走得比较近,这才是她所担心的。 “卫府医是我娘家侄子,从宁王府回来后就一直是卫辞养的我,要不然也不会有机会跟容姨娘认识。”卫嬷嬷自然知道容姨娘心里的疑问,连忙解释,想稳住她的心神。 第一百二十五章:照顾 容姨娘的疑心却也不是卫嬷嬷三言两语就能消除了的,她只端坐在那儿,恍若未闻,晾了卫嬷嬷好一会儿,似才想起来一般,“倒是忘了,你们都姓卫呢。” 卫嬷嬷忙道:“是,老奴打一开始就没想过瞒着姨娘,只是姨娘没问,老奴就没提。”实则是她根本就没想过会有人知道她和卫辞相交的事情,两人每次见面都很隐蔽。 “姑且算是这样吧,不过一个半身不遂的人,也没什么,然而卫府医以前就和莲姨娘往来过密,卫嬷嬷想必也是知道的吧。”她真正担心的还是卫嬷嬷和莲姨娘有勾结,若真是那样她才真是危险了。 卫嬷嬷闻言冷哼了一声,神情轻蔑,“那小贱蹄子别看现在人模人样的,姨娘是没见她落魄的时候,也就是十岁的时候,就被卖到青楼了,小时候她就跟卫辞要好,如今到了同一个府里倒是没想到还有联系,不过姨娘放心,老奴是不屑于跟这种人说上一句话的。” 听她口气不像作假,容姨娘这才放下了心,“姑且算是这样吧。” “姨娘大人有大量。”卫嬷嬷到了容姨娘身后给她垂着肩,旁敲侧击的问:“是谁告诉姨娘这些的呢?” 容姨娘被伺候的有些舒坦,加之孕妇本就嗜睡,就靠在了椅背后面,“我见过的人里又有谁呢?”她有些疲累的说道。 卫嬷嬷想了想,今日里也就见到了赵紫琼和赵瑾言,先前容姨娘和赵紫琼多有争执,两人不可能搭上话,就只能是赵瑾言了。 然而赵瑾言是如何知道她和卫辞认识的,算来先前她露面的时间也不多,就只有卫辞刚断了经脉的那一次,她在窗户外面躲着,按理也不该发现的。 卫嬷嬷自以为天衣无缝,其实她的鞋子早就出卖了她,那日赵瑾言是和赵荒芜一同去的,大概是因为才断了经脉,卫辞还有些脾气,他从床上跌落下来想要自己倒水的时候,赵瑾言就看到了那只绣花鞋,虽然是青灰色的,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女人的,当时她只以为是这屋里本来就有放的。 直到今日这双鞋到了卫嬷嬷脚上,再联想到卫嬷嬷和卫辞都姓卫,才猜想两个人认识,也只不过是猜想,并没有肯定。 赵瑾言回到了屋里,又复想起今天赵海栗说的话,就有些坐立不安,她倒不是不想离开赵府,只是赵恪在这里,若有了什么事情她多多少少都能照应上。 虽说徐嬷嬷也一直在赵恪身边,但毕竟还是下人,真有心人想要加害她也只能拖延些时间。 忽的,她想到了一个人,但又摇了摇头。 虽说她从未见过冯姨娘有过任何其他心思,但就将赵恪托付给她,赵瑾言还是有些担心的。 冯姨娘原是母亲身边侍女,母亲待下人也一直都算是和善的,然而却唯独无法原谅冯姨娘,若说她什么都没有做过赵瑾言是不信的,所以她不能就这样轻易的将赵恪交到一个她不信任的人手里。 不过冯姨娘最最在乎的也就是一个赵紫琼了,想到此她心中有了主意,放下心头的大事,这才安心休息。 如此相安无事过了五日,终是到了除夕这一天,赵瑾言一直都在自己的房里待着,并没有感受到多少过年的气氛。 也是晨间的时候,她还蒙着被子抱头大睡,双喜来提醒她,这才想起来。 难得的节日到来,这一日里循着习惯,家里的人该一起吃饭,她稍作整理,就去了落白居。 令她比较羞愧的是,赵恪早就穿戴整齐,他穿宝蓝色衣衫,小脸微沉,有种小大人的感觉,赵瑾言牵着她的手,穿过弄堂,到了吃饭的地方。 正在门口时碰到冯姨娘和赵紫琼,二人客气寒暄,一同到了里面,赵海栗和容姨娘是早就到了,就还剩下莲姨娘,也紧随着就到了。 她来的最后,却也大大方方的赔罪,赵海栗有些日子没见这个美人儿,也甚是想念,又不是什么大错,就让她坐下了。 又听了赵海栗一番说叨,这才动了筷子。 席间向来安稳的赵恪却不知为何头一次坐不住了,竟从椅子上直直的滑了下去,赵瑾言连忙将他抱起,拍拍身上的尘土。 旁边的冯姨娘关切问道:“小少爷没事情吧。” 赵恪却是兀自从赵瑾言怀里出来,躲到了她的后面,冯姨娘面露尴尬,“这孩子认生呢。” “大概吧。”赵瑾言同赵恪换了个座位,他这才安静了下来。 “恪儿还是小呢。”赵海栗突然说出这样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就都附和了起来,赵瑾言摸了摸赵恪的小脸,“恪儿会自己吃饭穿衣读书,已经不小了。” “不过才六岁,还是需要娘的年纪。”这一句可是赤裸裸的说明了,他想给赵恪认个母亲。 赵瑾言觉得有些好笑,“父亲是又打算娶哪家的千金?” 按理说食不言寝不语,尤其是在家规森严的赵家,更应该如此。不过赵海栗都把主意打到恪儿头上,她当然不能坐视不理。 这话一出,惊的可不止一人,赵老爷的三房姨娘大眼瞪小眼,又同时瞪向赵海栗,“老爷,您又要纳妾?” 赵老爷在内心咆哮,什么叫又要?他总共才娶了三房,比起好多人已经算是很好了! 很是不自在的咳了一声,又正色道:“目前还没这个打算。” “哦。”三位姨娘放下心来,低头吃饭。 “不过恪儿确实是需要人来照顾。”这才说到了正点,容姨娘有些心酸的摸了摸肚子,看着赵恪有些面色不善。 莲姨娘同冯姨娘都是心思一动,莲姨娘就不用说了,她膝下无一子,很可能以后也不会再有了,若是能有照顾嫡子的情分这一层在,想必以后也会好过许多。 就单说冯姨娘,只有一女,且她还有同东门宛以前的主仆情分在,在赵府里也算老人,且一向不惹是生非,口碑极好,也是很有可能。 第一百二十六章:交易 赵海栗这话一出,都各自有各自的小心思,就是没显露出来了。 赵瑾言真想将赵海栗的脑袋给拆开看看,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她还从未见过有生母还在,却上赶着给自己孩子找小妾认母亲的人,不可谓不奇葩。 这不是欺负恪儿年幼吗?虽说母亲不在身边,可当她这个长姐是摆设? “徐嬷嬷每天都不离身的照顾恪儿呢,倒是他小小年纪,还嫌烦呢。”赵瑾言使了个眼色,徐嬷嬷又立马道:“可不是,别看小少爷还小,却是个有主意的。” 赵海栗是想着,过几天赵瑾言也就要走了,介时该怎么办还是随他做主,便没有再说。 一顿饭就这样过去了,回去的时候赵瑾言和冯姨娘同路,赵紫琼和赵恪皆被引了过去。 “冯姨娘近来可好?”赵瑾言先问道,好像有一阵子没有见到过冯姨娘了,虽是客气却也夹了那么几分真心。 “夫人走后我便也信上了佛,每日里看看经文,一天也就这样过去了。”冯姨娘在说这话的时候,侧脸更显柔和。 赵瑾言点头,“那冯姨娘每日过的应该很是充实了。” “是啊,都没有空闲的。”她脸上浮现点点笑意,“你也知道紫琼那孩子,整日里管不住自己的脾气,总是闯下一堆祸,可不得在后面收拾着。” 冯姨娘这样喜静的人偏有了赵紫琼那样安分不下来的女儿,赵瑾言听着倒有些羡慕,分说冯姨娘如何,她作为一个母亲却是合格的。 “过几日父亲要我去清和寺里待几天,冯姨娘听说了没?”她突然转了话茬,却是才说到了重点。 冯姨娘道:“听紫琼回来时提过,你一个娇滴滴的大小姐到那里确实是有些委屈了。” “不委屈,瑾言倒是觉得,这样可以静静心。”她意有所指。 冯姨娘问:“小姐是什么意思?” “过了今天三妹就十四了,也到了该议亲的年龄了,冯姨娘不总是说三妹性子有些跳脱吗,也正好跟我一同到清和寺里静静心。” 冯姨娘的眼睛跳了跳,赵瑾言这话透露出两个意思,一则是她想要去清和寺的时候带上紫琼,二则是紫琼议亲的时候她也会在旁出点力。 当朝首辅的外孙女,郑国公家的嫡孙女,温家未来的儿媳妇,随便一个身份,那也是响响当当的,若是紫琼能攀上其中一个,那地位也会大大提高,将来找到的人家也会更好。 她有些心动,但也仅仅是心动。 “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紫琼从来没有离开过我,难免有些担心。”冯姨娘有些为难的说道。 赵瑾言说:“姨娘尽管放心吧,不过我离开后恪儿那儿,还请你多多关照一些。” 这无疑就是赤裸裸的交易了,赵瑾言当然不会做没有益处的事情,为恪儿在她离开后的安危着想,也为自己以后回来提前作准备。 两个女儿都到了清和寺里,即便别人不说什么,赵海栗也不会让的。 冯姨娘虽然很心动,但还有些犹豫,她自然不敢对赵恪有什么不好的心思,也愿意尽心的去照顾他,只是万一……她没有照看好,想必紫琼也不会好过。 在这样的压力之下,冯姨娘不敢轻易答应,轻易的用自己女儿的安危作交换。 只说道:“知道你一个人去那里是有些孤单,姨娘回去问问紫琼的想法。” 赵瑾言点头应允,“我也等着你的好消息。” 冯姨娘的身体僵了一下,好似赵瑾言已经有十足的把握她会答应一样。 待找到赵紫琼和赵恪的时候,他们两个俱对对方一副虎视眈眈的样子,满满仇视。 冯姨娘心猛的一跳,看了看旁边赵瑾言,倒是没有太大反应。 “紫琼,你怎么瞪着弟弟呢。”冯姨娘拉过了赵紫琼。 赵紫琼很是不甘的又瞪了一眼,冯姨娘喝道:“快跟你弟弟道歉。” 赵瑾言上前来牵过赵恪的小手,“冯姨娘别当真,就是两个小孩儿闹着玩呢。”她是真没当一回事。任赵紫琼闹的再凶,那也是只纸老虎,不会真伤了人。 “我若是小孩,你不也是小孩吗?”赵紫琼十分不满赵瑾言刚才那句话,分明两人一般大。 “你不是小孩。”赵瑾言问道:“怎么同个小孩儿计较?” 赵紫琼涨红了脸,“他要跟我抢娘,当然不行!” 刚才看着赵紫琼和赵恪两人僵持都没有生气的赵瑾言,这一刻却拉下了脸。 见赵瑾言脸色吓人的厉害,赵紫琼有些害怕,但是又顶着辩驳道:“不能他自己的娘亲不要他,他就来抢我的娘亲,那是我一个人的!” 赵瑾言清晰的感受到赵恪如今胸腔中上涌的气息,她知道他也很生气。 母亲虽待自己很是冷淡,却在赵恪仅有的六年的生命里留下很是深刻的印象,眼下最最重要的人被人诋毁,赵恪平日里没有波动的小脸紧紧皱起,他的嘴巴张张合合,连起来不过是四个字,他说:“我有娘亲。” 赵瑾言抱起来赵恪的小身子,想要温暖温暖他,“三妹莫不是忘了,我们的母亲还没死呢。” 冯姨娘却是扑通一声,就给跪了下去,“我代紫琼给夫人道歉,小姐可千万别这样说了。” “刚才的事情,还希望冯姨娘好好想一想。”赵瑾言冷声说道,带着赵恪离去。 赵紫琼将冯姨娘拉起,“娘亲,您干嘛又要跪下,以前给夫人下跪也就罢了,她赵瑾言何德何能……” “啪”的一声响起,赵紫琼捂住自己的右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冯姨娘。 冯姨娘被那样的眼神看着也心痛,忍住说道:“以后说话的时候注意点,谁教的你肆无忌惮!” 赵紫琼以往也是受惯了自己娘亲只要一沾染上夫人,便对自己格外严厉,不过却还是头一次动手打了她,也是心冷的厉害,含糊着说道:“女儿知道了。” “等年过了,你就随着小姐一同到清和寺里住上一段日子吧,也好养养你的性子。”冯姨娘如是说道,赵紫琼顿时愣住了,她竟也要去那鸟不拉屎的大山里? 第一百二十七章:风月 对于冯姨娘要让自己和赵瑾言一起去清和寺这事,赵紫琼当然不乐意,纵然她没有去过,却也知那寺庙平日里定然是冷清极了的,她正是年少时,喜欢热闹的年龄,哪里受得住在那样的地方待上几个月,不过这些都不是赵瑾言该考虑的问题就是了。 回到了绮梦居里,赵瑾言顺带着也将赵恪给引了过来,才发现原来赵荒芜也在,就连带着双喜双福嗑着瓜子说了会儿话,不觉间就到了晚上。 除夕夜,本该是烟花璀璨,灯火通明,赵瑾言记得好像前世里,每每她都是一个人度过的,就在那黑漆漆的屋子里,一个人抱着膝盖坐上一晚上,听着墙外欢声笑语,鞭炮声不断,然后迎来第二日的到来,再去同父母亲一一请安。 前世里的赵海栗和东门宛,是没像今日这样,闹到这个地步,他们面上还是和和气气的,外人眼里都羡慕着呢,却唯独都对自己这个女儿有些冷漠,虽是冷漠,却也不至于狠心。 起码,在赵瑾言的印象中是这样的。 不比今日,有双喜双福这两个姐妹花陪着,还有恪儿和荒芜,姑且算是心里也好受些。 到了二更天里,外面有人敲门,进来的是徐嬷嬷,赵瑾言以为她是来看赵恪的,不由说:“今晚就让他先在这儿睡下吧,明日我再去送。” 再一看,赵恪可不是枕在了双喜的腿上已然睡得正熟。 徐嬷嬷看着她们几个没大没小的坐姿,眉头微皱,同赵瑾言说:“你出来吧,老奴有话要同你说。” 赵瑾言便随着她出去了,只是徐嬷嬷没有停下步子,一直往前走着,她也只好跟着往前走,待到都出了院里才不得不问:“嬷嬷你有什么话不能在里面说吗?” 对这个一直跟在母亲身边的徐嬷嬷,她一直都很礼待。 徐嬷嬷听罢停了步子,同赵瑾言弯了弯腰,“老奴并不是来找小姐有话说?” “那你是……” 不待一句话说完,她的嘴唇就被人从后捂住,眼睛瞪大看向徐嬷嬷,想质问却质问不出。 徐嬷嬷叹一声无奈,“是有人想见小姐,托了老奴,小姐放心,老奴不会害你的。” 她说罢便恭身退了下去,赵瑾言无论如都没有想到,母亲身边的徐嬷嬷竟然会诓自己! 眼下身后人未明,又是在这样一个地方,赵瑾言环视周围,空无一人,目所能见的,除了漆黑一片没有别的。 她欲伸手想掰开他的手,却被他先一步发现,又控制了她的双手,羞恼至极,便用脚踩了他的脚,听得他一声懵哼,才放开了捂住她口的手,她得以大力的呼吸。 “你是谁?这样鬼鬼祟祟的算什么正人君子?”赵瑾言刚一得到喘息的机会就放声质问。 身后人的声音有些刻意的粗重,他说:“你有见过采花贼是正人君子的吗?” 赵瑾言闻言一滞,“我也没见过有采花贼说自己是采花贼的。” “哦?”他有些愉悦的笑了笑,“拭目以待咯。” 接着赵瑾言好像听到了风吹过的声音,她的腰间一阵紧促,只觉得酥麻的厉害,他将她拦腰抱起,自湖面而过,又翻过墙去,只觉得两世里从未有如今日一般狼狈过,她的整个身体都在别人的控制之中,偏生她自己还要担心着会不会掉下去! 眼下已到了街道上,许是今日除夕,虽已是二更天,也还有少许行人,少许商贩,为这寂寞如雪的街道上增添了几分色彩。 如今她得了空闲,只想看看他究竟是谁?做了这样的恶作剧来吓她,可惜这个人蒙着块黑布,他又长得很是高的样子,她便是踮起脚尖也探不上他。 索性也就是想想,这样幼稚的举动,她是无论如何不会做的,也许前些年还有可能。 “喂,你这个采花贼到底要去哪里,难道还要采几家的姑娘吗?”赵瑾言故作轻松道。 岂料采花贼停了步子,她猛的撞上他的背,揉了揉自己可怜的鼻子,有些生气的瞪了瞪他,许是因为眼前这个人是陌生人,才更放得开吧。 “这诺大苏州城,依我所看,采你一朵足矣。”采花贼大言不惭的说道。 赵瑾言略觉有趣,“难不成如今这年头,采花也要挑着来吗?” “不然你以为?”采花贼表示他也是很有骨气的,“是个人,不,是个女人我都会采吗? 天大地大,我只采你一朵。”剩下的这句,倒是他的无心之言了。 赵瑾言听得一怔,就这一怔的时间里,他已经走得好远,这人倒是奇怪,将自己掳了来,又放任自己自由,难不成就不担心她跑了? 她不过心中如此想,却不及前面人的心思活泛,“不要想逃,你逃不掉的,到了这里,自然都是我的地方。” 这人口气之狂妄,是她没有见过的,而她竟然下意识的选择相信,跟了上去,“你要带我去哪里?” “睡觉。”他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不似作假,“难不成采花贼采了花来只为看吗?当然是要睡的!” 赵瑾言发誓,她认识的人里绝没有这样不要脸的,能面不改色的说出这种话来,当然改没改她不知道,毕竟这是位蒙面的。 通身是刺化作轻柔柔的一笑,“小心扎手就好。” 转过了这条街就到了一灯火通明的地方,虽是晚间,这里却人满为患,且还有越来越多的趋势,姑娘们的笑声和男人们的调戏声通通融合在一起,只听得人耳边如嗡嗡作响,远处上方牌扁上赫赫然四个大字“风月宝阁”。 赵瑾言看着蒙面人继续往前走,倒是不意外,只是好奇,头一次见有人**还要带着个女人来的,身为这第一人,她是不是该感到荣幸? “喂,你进去就好了吧?我在这里等着你完事回来。”她作出一副要多乖就有多乖的表情,示意他安心离开。 他却嫌她烦的厉害,只抓着她的手腕,就给她拽了进去,然后不顾身后姑娘们依依不舍之情,头也不回的上了二楼,拐到了一个阁楼里。 阵阵琴音传来,越来越急促,直到一声道:“有些太过激烈,换个柔和点的曲子。” 第一百二十八章:威胁 倒好似是这里的熟客一样,蒙面人故自坐下,就对人家弹琴的姑娘这样说道,而那姑娘便一曲终了,再复弹起,琴弦自指尖轻轻拨弄,琴音泻出,如小桥流水,让人眼前一亮,心也静了下来。 隔着薄纱,他靠窗前坐下,仞是霸道,也逼得她不得不随着他坐下,有这样一个人在眼前,再怎样轻快的曲子,入了耳里,也入不了心里。 她猜他定是在哪里受了情伤,来听曲疗伤不行,还要拖上一个她来,以期寄心里更好受着。 毕竟就有些人看着旁人受罪,自己也会从中得到快乐,如他这般不能现于人前的人,许是有这些独特爱好。 桌前是不知何时准备好的美酒佳肴,窗后是如璀璨生辉一般的天际,蒙面人让人将桌子上的吃食都给撤了,独独留下了一壶酒,二人对月饮酒,他喝罢一杯,她不敢不应,只得也喝了下去。 酒这东西,她不陌生,点滴可以,多了就不行了,幸好他也只是一时兴起,就喝了那么一杯,转而望月兴叹。 那窄而又小的窗口,分明看着危险极了,蒙面人却坐了窗沿上,她知道他多多少少是会些武功的人,不然也不会将她从赵府里给掳到了这里,可问题是她不会啊! 蒙面人拍了拍他的旁边,示意她坐过来,赵瑾言吓得缩了缩脑袋,又见他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却是长腿一伸,她被猛的绊倒,整个身体以非常不雅的姿态朝着地下扑去,就在她以为她会与大地近距离接近时,一个臂膀又将她给捞了起来,转眼就坐在了窗沿上,只看得到地下旋旋转转,眼前不防有些晕了。 她有些怕,怕会就此跌倒,这样高的地方,就忍不住往后坐了坐。 “不要乱动。”许是深夜,旁边小调又太过好听,他低沉的声音显得格外醉人,赵瑾言又动了动。 “只要你不怕……掉下去。”他呵出的气息喷薄在她的脖子上,她觉得有些痒,想要去挠,又怕会真的如他所言,会掉下去,就只得忍着。 他有些放肆的笑,她正憋屈,又被他如此嘲笑,起码在她看来是这样,“我若掉下去,怎么着也要拽上一个人一起去。”屡屡在这个人面前落了下乘,赵瑾言实是有些怒了。 “嗯,我可以上来,你却上不来。”不知何时他又取了壶来,仰头便是一口,见她愣愣看着他,方才问道:“想喝?” 鬼使神差的,赵瑾言点了点头,又立马摇头,她才不要喝他喝过的酒! 蒙面人一笑,又兀自喝了一口,正当她松了一口气,以为他不会逼着自己喝时,却见他整个身体倾斜,她只能后退,又不能退的太后,因为会掉下去,只能看着他越来越近的脸庞,于她满是慌张的脸上更显茫然。 他的面纱猛然褪下,瞳孔之中尚自映着她因为太过惊诧而瞪大的双眼,下一刻,他的唇映上她的唇,液体被渡入她的口,视觉上与味觉上的双重刺激下,赵瑾言感觉她呼吸不过来了,他似有用不完的耐心,缓缓为她度气,于她殷红唇上辗转反侧,嘴里溢出满满叹息,似满足,似回味…… 赵瑾言方反应过来,又忘了置身何地,只在他的面容尽现的那一刻,理智便不复存在,她双手用力欲将他推开,却因用力太猛而失去了身体的平衡,她的身体同着他的身体,一同掉落窗边,他双脚一勾,勾住了窗栏,又厉声道:“别动!” 她也被刚才那一落吓得厉害,只以为就要摔下去,这回又被掉在空中,却有劫后余生之感,却被他这一吼,顿时生出了些许委屈的心思。 “呵~若不是你装神弄鬼我也不会这样!”倒好像都是她不知轻重一样,那张脸他化成灰也不会认不得,可不就是温元良!她做梦也恨不得食其骨的温元良!却不成想,也能做出这些见不得人的事来!平白让人生厌! “求我,”他看着她满是傲气的脸上,“我便带你上去。”这傲气是他所喜爱的,然而对上的是他,又是他受不得的,他想折了她的翅,又怕她受伤,便养成了她今日这有些娇纵的性子。 “呸!”赵瑾言淬了他一口唾沫,“你做梦,反正不还有你呢?你能让我掉下去?大不了就一直耗着呗。” 温元忍不住大笑了起来,这怕极了反而死要面子的样子,怎么就那么让他喜欢呢? 许是这一笑,就有些不知所以了,连自己正在何处都给忘了,隐隐有要跌落的趋势,赵瑾言忍不住喝道:“你注意点!” “你求我啊。”他说罢松了松手,便落下了一点,她吓得赶紧拽住他的衣领,又“嘶拉”一声,也不知是什么劣质的布做的衣服,竟然一扯就断? 赵瑾言瞠目结舌,忙闭眼道:“我求你,真的……快……上去……快啊!” 他只一手扯住她,如拎小鸡一般,又复到了窗沿上,这回赵瑾言是无论如何都要下去了,笑话,刚刚不知道他是谁,她也乐意陪他兜圈子,如今知道了她又不傻! 重要的是她恐高,尤其是在经历了方才那一幕之后。 然而温元良不让,他倒是没有如方才那样威胁她,却是恳求道,“别走,就一会儿。” 赵瑾言冷笑,“你大可以再如方才一样,我可能还会妥协。 又或者这里最不缺的就是姑娘,吟诗作乐也好,对月高歌也罢,想必有的是人陪你。 温大人,你说是吗?” “赵小姐所言极是,然而本官却偏偏喜欢为难人,就比如你,你不喜陪着我,我偏要你不得不陪着我。”他温声说道,然而却从胸腔透露出一股凉意。 赵瑾言偏不信这个邪了“你未免也太自信了!凭什么你想要我陪我就要陪?当我是秦楼楚馆里的姑娘,给钱就能上?” 温元良只觉得心头火越燃越大,也不过分开六个月而已,真是什么话都学会了!“还是你当本官不知,谷无忧现在何处?没道理我帮了你这么大的忙而不收取一点点好处的,赵瑾言,你说是吗?” 她心不甘情不愿的“嗯”了一声,脸上忽明忽暗,他自是知道她的七寸在何处,一出手便是必杀,头便靠在了她的肩膀上,“想以前你是温夫人时,也是温婉大方,何时如今日这样……同个泼妇一般。” 第一百二十九章:离别 呵!以前她是温夫人时,他是她的夫君,她自当对他温婉大方,而如今对着的却不过是个连过客都算不得的人,她还拘着她的脾气作什么? “我自是比不得楼里的姑娘们,只要你喊一声,就上赶着来了,够贴心?够温婉?也够大方!” 赵瑾言一通置气,说罢连自己也惊了,她何时如这时一般沉不住气了?也不过是被说了一句而已。 许是这人是温元良吧,这世上谁都可以说她,却唯独温元良不行,因为她成今日这副样子,可不都是因为温元良!便愈发的理直气壮。 温元良只看着她心绪不断起伏,便觉得有些舒心,“不过,你成什么样子,都是我所喜欢的。” “不比温大人,学那些痞子作派,竟还采花来了!”赵瑾言一想起刚刚自己就是被这么个人给耍了一通就觉得肺都要给气炸了,便反嘲了来。 温元良只随着她发泄,偶尔也附和着笑两声,待到赵瑾言觉得自己上方好久都没了动静之时,才发觉这人不知何时已经睡着。 他倒是睡得正沉,在这样一个夜里,这样一个危险的地方,留下她一个人。清风几许,扰乱她的神思,不觉间有些寒冷,忍不住缩了缩身子,就觉得抱在自己腰间的手紧了紧。 她有些好笑,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再看看天边一轮圆月,方想起今年除夕正是月中,好像她出来时还是漆黑一片,没有月亮的,却不知何时,就给出来了,也算是一个惊喜。 只是这样氛围下,是她与温元良二人,怎么想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赵瑾言想了好多好多,从前世想到今生,从初遇想到决裂,除去最后那一年里,她和他,温馨居多,几乎没有争吵过,这样看来他其实也不算很差劲。 然而除不去,那是她人生中最最浓墨重彩的一笔,铸就他们的未来。 头一次,却是动了刀子,就再也没有以后了。 “你知道吗,前些日子我梦到我们的孩子了,就在过年几天里,若是他还在,也快一周岁了…… 不过我见到的是三岁的他,他的肤色不随你,特别白,是婴儿的那种瓷白,眼睛特别圆,哭起来的样子简直让人伤心极了,许是第一次见面,我没给他准备礼物,他有些讨厌我,不过还是让我抱了……” 赵瑾言想到这些的时候,心里是甜蜜的,原来除了失去的痛苦,有朝一日她想起这个孩子时,竟会觉得幸福,不过是虚假的罢了…… 说着说着就有些累了,赵瑾言靠在窗户边,泪水从眼角溢出,她这个人天生感受到的温暖很少,好不容易有机会可以有这么一个血脉相连,最是亲密的人,自然是全身心的期待,当初有多期待,后来就有多痛苦,以至于最后会是那么的决绝,因为真的感受不到希望了。 我曾幻想过千千万万种见到他时的模样,那样一个新鲜的小生命,善恶由我给予,温暖由我给予,我所残缺的一切,都将在他的身上得到救赎,可后来我知道,那不是救赎,那是生命中又一段黑暗…… 孩子的失去,丈夫的背叛,亲人的丧命,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她所接受不了的,更遑论接连出现,所以她会选择同归于尽,因为是真的看不到希望了。 然而生命就如一个轮回般,她不允许你逃避,赵瑾言只能接受,只能面对…… 到底是温柔乡,温元良是舍不得的,他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舒服过了,纵然他好像有些着凉,脖子有些酸疼。 却还是要醒来,迎面而来的脚步声很轻很轻,比女人还要轻,却比男人的步子又有些干脆利索,温元良当然不会以为这是个不男不女的人。 因为他很熟悉,属于二十天前被他派到父亲身边的墨虚。 墨虚连夜赶来,定然是有很重要的事情。 温元良将睡着的赵瑾言轻轻抱起,放到了阁楼里的床上,遂想起身走出去,却被赵瑾言给抓住了袖子,她小脸皱起,似在忍耐些什么,显然是将他的袖子当成了她的所有物。 温元良隔着门道:“就这样说吧。” 向来守礼的墨虚这一次却是推门而入,“将军他中毒已深……怕是没多少时日了。” 温元良有些僵硬的曲起手指,“我并没有接到这样的消息。” “是将军他下令不让人说出去,除了军中少许亲信外,无人知晓。” 温元良眼眶有些发红,墨虚说的话不会有假,然而这与上一世里的时间还有些出入。 上一世里温老将军是在年后去世的,且还不是中毒,而是战死沙场,如今他将墨虚和王秉臣一同派到父亲身边,他二人都是由父亲一手教大的,按理该如虎添翼才对,怎么会……更糟糕了呢? “父亲怎么说?” “将军让你尽快赶去,稳定人心,宜早不宜迟,” 温元良闭了闭眼,“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公子,尽快连夜赶去吧。”墨虚道。 他“嗯”了一声,直到屋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时候,温元良看着那熟悉的睡颜,仿若岁月静好,罢了,能护得这一般笑颜如花便好,便好…… “等我……”等我回来,等我再来娶你…… 温元良又将门轻轻掩下,连告别都没有,就此消失在黑夜中。 …… …… 到底不是自己的床,赵瑾言翻来覆去,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她伸手摸去,又霎时想起,好像自己正在很危险的地方,是不能乱动的,又立马收回了自己的手,然而一想,却又不对,好像刚刚摸到了什么特别软的地方。 赵瑾言猛的清醒,入眼是完全陌生的地方,床是陌生的床,房间是陌生的房间,人也是陌生的人。 “赵小姐,你醒了?”有轻柔声音问道。 “这里是哪里?”赵瑾言问道。 候在外面的人如实答道:“风月宝阁。” 还真是,原来自己没有在做梦,怪不得那般真实。 昨夜来的匆忙,又有那样一个人在身边,她自是没时间也没精力来打量周围的一切,如今一看,倒是格外宽敞,意识到如今自己正在别人的地方,赵瑾言脸色一红,从床上起来,“温元良在哪儿?” 第一百三十章:偶遇 赵瑾言从珠帘里绕出来,就见那女子依然还坐在琴身旁,手指还未离开琴弦,“温大人走了,他让我同赵小姐说上一声。” 来掳人时倒是积极,没成想走时也积极,“还没问姑娘叫什么呢。” “奴家秋月。”秋月站起身来,朝着赵瑾言遥遥行了一礼,“听闻赵小姐在琴艺上多有造诣,还望不吝赐教。” 赵瑾言自是没有想到,她一手琴艺皆由母亲所传,从未当着外人的面弹过,“不知秋月姑娘怎么会这样觉得?” “温大人说赵小姐的琴音一听难忘。”秋月颔首回道。 赵瑾言手心霎时冷汗涔涔,“他经常来找你吗?” “温大人喝酒的时候会来。” “我琴技并不好,好的是我母亲,不过不巧,我母亲如今不在家中。”赵瑾言笑着回绝道。 秋月难掩失望,又想起了什么,“奴家还想拜托赵小姐一件事情。” 赵瑾言问:“是什么事情?” “奴家同贵府的莲姨娘以前也曾是患难与共的姐妹,想赵小姐替奴家传一声话,就道是奴家很想她。”秋月细声细语的说道,面上一片沉静,眼里却满是期待。 “举手之劳,我便应了,秋月姑娘好睡,这厢就告退了。” 赵瑾言方说道,秋月便要送她,她说了一声留布,便下了楼,只是穿着一身良家子的衣服,在从青楼里出去,也是很需要勇气的,她可见她回去的路上好多人看着她呢。 不过怪道她觉得“风月宝楼”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原来莲姨娘就是从这儿出去的。 等到她回了赵府的时候,天已大亮,双喜双福正守在门前等着她回来,赵恪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挺直站在门前。 她一夜未归,精神多少有些憔悴,与之相反的则是双喜双福,很是精神的样子,尤其是赵恪一见她便伸出了双手,她愣的一下,还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双喜在一旁提醒道:“小少爷这是在给小姐要红包呢。” 赵瑾言顿时有些羞赫,她……并没有准备的红包,因为她并不时常出门,所以也没有随身携带银子的习惯,尤其是昨夜里本就是突发事件,所以就是将口袋给掏个底朝天也没掏出个所以然。 却有一只手捏着红包经过她的眼转了一圈,最后才到了赵恪的手里,“你姐姐太抠门,表哥来给你。” 是许久不见的东门兹,还有赵瑾之。 经过谷无忧那事儿,东门兹心中一直对赵瑾言怀有怨恨,便一直冷着,坚持了好长时间没来找她,可把东门公子给憋坏了。 不过到底是自家妹子,而且他也快离开这里,忍不住了,就借着过年的由头,来找台阶下了。 赵瑾言自然不会不接这梯子,“表哥就是不一样的大方!” 东门兹还有些别扭,“比不得你!” 赵瑾言和赵瑾之相视一笑,东门兹心中吃味,明明都是哥哥,怎么都觉得他好像是外人一样。 就比如此刻,他们两个笑得古怪,而他什么都不知道! “你们……不许笑!” 此话一出,赵瑾言反而笑的更欢,不过赵瑾之到底给他面子,努力憋着。 空气中传来一“咕咕”叫声,赵瑾言脸顿时涨的通红,双喜跳了起来,“小姐还没吃饭呢!” 这回笑的人换成了东门兹,被取笑的成了赵瑾言。 一行人都是吃过了的,整张桌子上,就只有赵瑾言一人在吃,而其他人都在看着,这感觉有些难以言明的酸爽,她只得加快速度,狼吞虎咽,只看的其他人目瞪口呆。 “表妹,你是不是饿死鬼投胎?”东门兹在一旁说着风凉话,外带双喜还给他垂着肩,好不惬意的样子。 赵瑾之也在思考,“还是二叔苛待了你,连顿饭都不给吃了?” 这自然都是笑话,赵瑾言脸皮也是越来越厚,以往听到这些取笑还会不好意思,如今简直是习以为常,面不改色,然后继续狼吞虎咽,一顿饭……毕。 这个时候,大家也都整理完毕了。大年第一天,赵瑾之想着要去教赵瑾言去学马,温府世代将门,家中夫人也大多都会个皮毛,没道理瑾言不学,不然以后没个共同话题怎么行? 为了自家妹子的婚后生活,瑾之公子想的深远。 恰巧东门兹也是个爱热闹的,最重要的是,他最近看这个表妹有些不是很顺眼,老是取笑他,最爱面子的东门少爷想着怎样也要扳回一成,姑娘家对骑马无疑是一窍不通的,想到一会儿的场景,他有些沾沾自喜。 更遑论双福双喜,虽然马看着很凶的样子,但不妨碍她们想远远的看一看。 如此,便决定了。 东门兹和赵瑾之是不需要换装的,但是赵瑾言需要,姑娘家穿的衣服,总是不那么方便骑马,然而奈何她并没有骑装,只得可怜兮兮的望向了东门兹。 赵瑾之于她的身形来说有些高大,东门兹也有些,不过没有赵瑾之那样严重,他的衣服无疑更适合赵瑾言,待到她将想法给东门兹说了一通,东门兹只气的差点鼻子都给歪了。 他一个大男人的衣服居然要女人来穿?传出去他还有没有脸面!东门少爷是个很要面子的人。 赵瑾言继续可怜兮兮的看着他。 东门兹想说卖萌无耻,不过转念想一会儿赵瑾言骑马时会出的糗事,他顿时就爽快利落的妥协了。 赵瑾言穿的是东门兹翻来倒去自认为最小的一件青色长袍,她穿着果然只大了那么一点点,还算可以,走路生风。 男装就女装这么一点好处,很简单,不繁琐,赵瑾言只觉得从来不曾走得这样轻快过。 一行五人,外带赵瑾言领着的赵恪,就准备出府了,然而意外时时有,比如刚出了绮梦居,就碰到了准备进来的赵荒芜。 她很是惊喜的看着赵瑾言,“二姐,昨夜你一夜未归我很是担心,今儿一早来看,你就回来了呢。” 呵……呵……呵,赵瑾言心虚的回头,双喜双福无辜的低头,赵瑾之很是严肃的看着她,“姑娘家一夜未归成何体统?” 赵瑾言默默反省,又抬头看向表哥,果然这位很是感兴趣的样子,“表妹你昨晚上去了哪里?” 她自认为是很诚实的孩子,便脱口而道:“风月宝阁。” 东门兹一副见鬼了的表情,“我昨晚也去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风雅 值此万籁俱寂之际,突如其来一声质问,“风月宝阁是什么地方?” 正是一脸懵懂的双喜。 东门兹道:“是个好玩的地方。” 赵瑾言拉过双喜,生怕她会被东门兹给教坏了,“就是那……听曲作乐的地方。” 奈何双喜虽是个五音不全的,却偏生喜欢听曲子,不由面露羡慕“奴婢也想去玩,小姐再去时叫上奴婢可好?” 赵瑾言噤声,勉强道:“好。” 双喜闻言欢喜。 赵荒芜听罢也有些羡慕道:“二姐可不可以也带上我?” 若是这里有地洞的话,她真想找个地方将自己给埋了,勉力回道:“有机会。” 赵瑾之脸色愈发难堪,“有机会?” 如今的二哥哥就如同自己每每犯错时,在前质问的祖父一般,赵瑾言无由生出重重的压力,“我也不过是开玩笑罢了。” 东门兹犹自在一旁说着风凉话,“怕是由不得表妹了。” 赵瑾言一瞪他,他反过来瞪回去,“你看,恼羞成怒了。” 其实他也不过是恨铁不成钢而已,昨夜东门兹到风月宝楼时正遇到一背影同赵瑾言相似,只当是眼花了,没成想竟然是真的,而同行的另一人他若没认错的话就是温元良那厮了。 至于温元良为何会出现到风月宝楼里,在东门兹眼里,就又是一桩风流韵事了。 眼下赵瑾言本是心虚,却在东门兹的步步紧逼之下怒气占了上风,平时也同表哥口头上多有争执,多半一笑而过,今日却动了较真的心思。 不过她到底是心思活泛的女子,眼下这里又都是自己人,开个小小玩笑想必也无伤大雅。 “说来我一姑娘家,去那地方确实不对,却也是有不得不去的理由。”她如是同赵瑾之解释。 赵瑾之也是了解自家妹子的,“不妨一说。” 赵瑾言看向东门兹,欲言又止。东门兹被看得头皮发麻,一股凉意从脚底生起。 “有什么话便说了,难不成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门兹又想起了昨夜一瞥。 赵瑾言吞吞吐吐道:“其实很简单,表哥昨日在风月宝楼里包下了一个姑娘,但是没有银子付,到最后姑娘没有包下不说,他自己还被扣到了那里,让……接客,无奈表哥死要面子,不好同二哥说,只好让我去了。 我接到消息的时候也很是茫然,但表兄妹一场,不能坐视不理,只好去了。” 东门兹听罢简直想拍手叫好,这编故事的能力简直一流,他都要被骗过去了! 赵瑾言问:“表哥,你说是不?” 东门兹当然想说“不”,然而他没有说,且还认了下来。 赵瑾之面露不满,“简直胡闹!”东门兹胡闹的性子他一向了解,却万没有想到胡闹到赵瑾言这儿,一清白姑娘到那青楼里,万一传了出去,该叫人说什么? 赵瑾之的责骂东门兹一一收下,且还好生好气的赔着笑,想上京小霸王何时这样听话过,平日里就算是自己错了,那也是别人的错。 头一回里自己没错,反而要受着训的。 东门兹的心里其实很酸爽,赵瑾言方才所言,实属胡编乱造,但是她还真里编到点子上了。 东门兹早前一入苏州,就听闻了秋月姑娘的美名,昨夜闲下来时去看,一掷千金,只为一睹秋月姑娘真颜,却被告知秋月姑娘已经被人包下三个月,且这个人还不一般,是新来的温大人。 而今得知表妹昨晚也去过风月宝楼,就不能不令他多想了,这地方,男人去正常,女人去其实也正常,一般捉奸为多。 料想表妹应该也是,这样一想,东门兹就觉得自家表妹好可怜,人还没进门呢,就有这么一大堆破事处理,一时同情心理作祟,他便想牺牲自我,成全表妹一片痴心。 如今被赵瑾之在一旁不轻不重的说着,东门兹反而觉得自己好伟大,被自己感动的后果便是,东门少爷忽略了一个事实。 他被人给卖了,非但被人给卖了,还在帮着人数钱呢。 看着表哥变得愈加痴呆,赵瑾之有些担心,莫不是被二哥哥圣人古训说得脑子有了问题? 如此几人立在门前,颇有些不雅,想到表哥成如今这样都是因为自己,赵瑾言也有些心虚,只好道:“二哥,我们不是还要骑马吗?” 赵瑾之顿时回神,再看十三妹一脸期待,他不负所望道:“走吧。” 赵荒芜有些不在状态,她来得有些迟,不由拽住了赵瑾之的衣角,“二姐,这是要去骑马?” 顿觉怪不得觉得赵瑾言同平时有些不一样,“二姐,你这样真俊俏。” 赵瑾言点了点她的额头,“你要去吗?” 赵荒芜连连点头,“正好也无事做,就随二姐去看看。” 几人到了外面时,两辆马车早已停好,自是赵瑾之和东门兹一辆,赵瑾之和赵荒芜并着双福双喜一辆。 不过临上车前,东门兹扯着赵瑾言到了马车后,她以为表哥要秋后算账,还借口肚子疼不想去,奈何被人揪着耳朵,不得不去。 方才知道为何温元良会进出风月宝楼如同自己家的后花园,秋月姑娘的闺房更如同自己屋里一样。 温元良到苏州也不过两个月而已,却包了秋月姑娘三个月,现今只觉得讽刺的想笑。 也许有些人癖好独特,就喜好新欢旧爱聚在一处呢。 又想起自己昨晚还在秋月姑娘的床上睡过一晚,心里隐隐烙人,说什么“等你”,等你作什么?再负我一次吗? 如此这般其实早已成定局,多想无益,毕竟昨夜自己会出了赵府是被逼,会随着温元良去风月宝楼也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后来共处一夜也是逼不得已吧。 她这样想,心中才舒畅许多,马车不断晃动,转眼已是到了马场,赵瑾言下了马车,方觉视野开阔,目所能及之处,皆是碧绿,于这晚冬来说多是难得,且场内虽有阵阵风吹来,但并不寒冷,反是温暖宜人。 第一百三十二章:夺马 值此万籁俱寂之际,突如其来一声质问,“风月宝阁是什么地方?” 正是一脸懵懂的双喜。 东门兹道:“是个好玩的地方。” 赵瑾言拉过双喜,生怕她会被东门兹给教坏了,“就是那……听曲作乐的地方。” 奈何双喜虽是个五音不全的,却偏生喜欢听曲子,不由面露羡慕“奴婢也想去玩,小姐再去时叫上奴婢可好?” 赵瑾言噤声,勉强道:“好。” 双喜闻言欢喜。 赵荒芜听罢也有些羡慕道:“二姐可不可以也带上我?” 若是这里有地洞的话,她真想找个地方将自己给埋了,勉力回道:“有机会。” 赵瑾之脸色愈发难堪,“有机会?” 如今的二哥哥就如同自己每每犯错时,在前质问的祖父一般,赵瑾言无由生出重重的压力,“我也不过是开玩笑罢了。” 东门兹犹自在一旁说着风凉话,“怕是由不得表妹了。” 赵瑾言一瞪他,他反过来瞪回去,“你看,恼羞成怒了。” 其实他也不过是恨铁不成钢而已,昨夜东门兹到风月宝楼时正遇到一背影同赵瑾言相似,只当是眼花了,没成想竟然是真的,而同行的另一人他若没认错的话就是温元良那厮了。 至于温元良为何会出现到风月宝楼里,在东门兹眼里,就又是一桩风流韵事了。 眼下赵瑾言本是心虚,却在东门兹的步步紧逼之下怒气占了上风,平时也同表哥口头上多有争执,多半一笑而过,今日却动了较真的心思。 不过她到底是心思活泛的女子,眼下这里又都是自己人,开个小小玩笑想必也无伤大雅。 “说来我一姑娘家,去那地方确实不对,却也是有不得不去的理由。”她如是同赵瑾之解释。 赵瑾之也是了解自家妹子的,“不妨一说。” 赵瑾言看向东门兹,欲言又止。东门兹被看得头皮发麻,一股凉意从脚底生起。 “有什么话便说了,难不成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门兹又想起了昨夜一瞥。 赵瑾言吞吞吐吐道:“其实很简单,表哥昨日在风月宝楼里包下了一个姑娘,但是没有银子付,到最后姑娘没有包下不说,他自己还被扣到了那里,让……接客,无奈表哥死要面子,不好同二哥说,只好让我去了。 我接到消息的时候也很是茫然,但表兄妹一场,不能坐视不理,只好去了。” 东门兹听罢简直想拍手叫好,这编故事的能力简直一流,他都要被骗过去了! 赵瑾言问:“表哥,你说是不?” 东门兹当然想说“不”,然而他没有说,且还认了下来。 赵瑾之面露不满,“简直胡闹!”东门兹胡闹的性子他一向了解,却万没有想到胡闹到赵瑾言这儿,一清白姑娘到那青楼里,万一传了出去,该叫人说什么? 赵瑾之的责骂东门兹一一收下,且还好生好气的赔着笑,想上京小霸王何时这样听话过,平日里就算是自己错了,那也是别人的错。 头一回里自己没错,反而要受着训的。 东门兹的心里其实很酸爽,赵瑾言方才所言,实属胡编乱造,但是她还真里编到点子上了。 东门兹早前一入苏州,就听闻了秋月姑娘的美名,昨夜闲下来时去看,一掷千金,只为一睹秋月姑娘真颜,却被告知秋月姑娘已经被人包下三个月,且这个人还不一般,是新来的温大人。 而今得知表妹昨晚也去过风月宝楼,就不能不令他多想了,这地方,男人去正常,女人去其实也正常,一般捉奸为多。 料想表妹应该也是,这样一想,东门兹就觉得自家表妹好可怜,人还没进门呢,就有这么一大堆破事处理,一时同情心理作祟,他便想牺牲自我,成全表妹一片痴心。 如今被赵瑾之在一旁不轻不重的说着,东门兹反而觉得自己好伟大,被自己感动的后果便是,东门少爷忽略了一个事实。 他被人给卖了,非但被人给卖了,还在帮着人数钱呢。 看着表哥变得愈加痴呆,赵瑾之有些担心,莫不是被二哥哥圣人古训说得脑子有了问题? 如此几人立在门前,颇有些不雅,想到表哥成如今这样都是因为自己,赵瑾言也有些心虚,只好道:“二哥,我们不是还要骑马吗?” 赵瑾之顿时回神,再看十三妹一脸期待,他不负所望道:“走吧。” 赵荒芜有些不在状态,她来得有些迟,不由拽住了赵瑾之的衣角,“二姐,这是要去骑马?” 顿觉怪不得觉得赵瑾言同平时有些不一样,“二姐,你这样真俊俏。” 赵瑾言点了点她的额头,“你要去吗?” 赵荒芜连连点头,“正好也无事做,就随二姐去看看。” 几人到了外面时,两辆马车早已停好,自是赵瑾之和东门兹一辆,赵瑾之和赵荒芜并着双福双喜一辆。 不过临上车前,东门兹扯着赵瑾言到了马车后,她以为表哥要秋后算账,还借口肚子疼不想去,奈何被人揪着耳朵,不得不去。 方才知道为何温元良会进出风月宝楼如同自己家的后花园,秋月姑娘的闺房更如同自己屋里一样。 温元良到苏州也不过两个月而已,却包了秋月姑娘三个月,现今只觉得讽刺的想笑。 也许有些人癖好独特,就喜好新欢旧爱聚在一处呢。 又想起自己昨晚还在秋月姑娘的床上睡过一晚,心里隐隐烙人,说什么“等你”,等你作什么?再负我一次吗? 如此这般其实早已成定局,多想无益,毕竟昨夜自己会出了赵府是被逼,会随着温元良去风月宝楼也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后来共处一夜也是逼不得已吧。 她这样想,心中才舒畅许多,马车不断晃动,转眼已是到了马场,赵瑾言下了马车,方觉视野开阔,目所能及之处,皆是碧绿,于这晚冬来说多是难得,且场内虽有阵阵风吹来,但并不寒冷,反是温暖。 第一百三十三章:驯马 却说红马从围栏内出来,又直奔向赵瑾言,却扑了个空,回头一看,赵瑾言在对面呢,它便也转了蹄子。 赵瑾言收了刀子,同旁边的双福双喜道:“将二哥哥给我叫来。” 虽说她对于驯马这事也算是有经验,然而隔的时日久远,加之如今这小身板,也着实是弱,不定有什么意外发生,二哥在这儿她总能有恃无恐些。 双福双喜闻言马上去了。 赵瑾言又吹了个口哨,待到马儿走到她的面前时,不由分说,前蹄一伸,作势要踏向她的身体。 她身体绕过,大呼“好险”。立在马儿的另一侧,还摸了摸马儿的头,“小红,你听话,才能少受些苦。” 马儿大抵是并不喜欢这个名字,刚一听到“小红”就又嘶鸣一声,赵瑾言知道,小红的脾气应该不是很好。 她示意李全过去,李全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过去了,这是位能折腾的主,别一会儿又折腾出点什么,原是让他抓住马脖子上的圈套。 她本是也不想麻烦别人,然而这马不好控制,为了安全着想,还是得这样。 李全刚将马脖子上的圈套给拽主,红马就有些急躁了,蹄子乱动,吓得他差点给放了。 赵瑾言道:“抓紧它!”一脚却是踏上了脚环上。 李全冷汗生出,也是看明白了,这马是不愿意上人踏上去的,而赵瑾言则是要强制性的给上去,便只能尽力将红马给控制下。 还是忍不住说个风凉话,“你就算是骑上去了,也得给摔下去。”当初袁小姐不也是这样,硬要上去,结果到最后将腰给折了。 赵瑾言不理会他,她这会儿在专心上马,终于将另一只脚也给上去了,她示意李全放开,刚刚坐稳,红马就朝前奔去,完全无目标的奔去。 赵瑾言抓住缰绳,只感觉心都要跳出去了,她说:“小红,你听话,我们去那边。”长鞭一指,就指向了草场,自是知道这马不会听她的,一扬鞭,红马高高跳起,赵瑾言被晃个半死,只紧紧的抓住缰绳,又是一鞭子给打在了马屁股上,如此反复,红马还就憋着一口气,愣是不听话。 眼看着二哥哥就要过来,怕是自己就要被勒令下去了,她一狠心,就将别在腰间的刀给拿了出来,又高高的扬起,朝着马屁股给扎了下去,她紧紧的闭上了眼睛,这马若不是反抗的更加激烈,就该听话了。 她顿了一会儿,只觉得身体愈加平稳,这才睁开眼睛,手中的刀子掉到地上,红马一个瑟缩。 赵瑾言大抵知道,刚刚她拿飞刀朝着它比划的时候,应该给这马留下了阴影,所以它才会害怕,才会听话。 果然是一物降一物,待到赵瑾之赶过来时,赵瑾言正好下马。 赵瑾之听到双福所言,本是担心,结果过来时看到赵瑾言并没有大碍就放下心来,也惊异于十三妹竟然会骑马,且还骑得是上好品种的汗血宝马。 赵瑾言走过来,满头是汗,“二哥哥。” 赵瑾之摇了摇头,“看来果真是真人不露相。”他也是十三四的时候才会骑的马,更别说瑾言一女子了。 她说道:“哪里,我不过是撞上了而已。”又看了看马背上的伤口,将李全叫了过来,“有没有疗伤的?” 李全忙道:“有。”便去拿了来,想起刚刚打的那个赌还心有余悸。 赵瑾言细心的将红马上的伤口给敷上药,“你看,有时候温顺点也省得受伤。 不过你就是不听话也行,我喜欢。” 复又笑了起来,“念在你还有伤口的份上,我就让你先休息。” 她这厢自言自语,甚觉有趣,旁人听得有趣,赵瑾之打趣道:“没想到瑾言你会骑马不要紧,还能听得懂马说话呢。” 李全也在旁附和道:“这位小姐是懂马之人。” “既然如此,那方才打的赌该还算数吧?”她本是没打算当真,然而如今看着小红,她有点舍不得,该是缘分。 李全面上一热,刚刚还在心中祈祷着这位小姐能给忘了,这马是马场的马,哪里是他能作得了主。 赵瑾言见他为难,先前想着争一口气的想法也没了,“这马我是必然要要的,不过我可以买下。 李管事,你开个价吧。” 一姑娘都能不计前嫌,李全身为男人也觉得自己有些太过小家子气了,“这样,我可以和少掌柜说一声,料想一匹马还是可以卖予小姐的。” 赵瑾言说:“好。” “不知您是哪家小姐?” “赵家的。”她颔首回道。 李全也被吓了一跳,“哪个赵家?” “城东的那个赵家。” “刚刚多有得罪,亏得赵小姐大人大量。”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方才只当袁小姐是这马场的小主子,当是不好惹,多有无理,如今方知,这位的身份也不低。 “正如我方才所说,李管事年纪不小,该知道讨好人这种活计,一不小心也会得罪人的。” 李全连连应是,方退了下去同少掌柜的说这回事去了。 又到了马场里,想着小红受伤,便只拉着它走一走,也挺舒心。 去时正逢东门兹带着赵荒芜回来,他们骑的是一匹马,东门兹下来,赵荒芜毕竟初学,就有些害怕,也嚷嚷着要下去。 赵瑾言也说:“表哥要是将我五妹吓出个好歹我找你麻烦。” 东门兹接着又将赵荒芜给扶了下去,“哪儿能啊,毕竟不是谁都和表妹你一样皮糙肉厚,禁得住摔。” 赵瑾言不接这话茬儿,想着接下去怕是没完没了了,关切的问道:“五妹学的怎么样了?” 赵荒芜摇了摇头,赵瑾言又看向东门兹,“你问我?” 她道:“不问你这师傅问谁?” 他满不在乎的说:“还行还行。” 赵瑾言挑眉,“这样敷衍?” 东门兹有些无奈,“五妹她可能天生不适合骑马,老是放不开,不敢一个人骑。” 不过一个姑娘家,也不非得要骑,就当是图个乐呵了,赵瑾言说:“没事,五妹刚刚学嘛。” 赵荒芜有些闷闷不乐,勉强一笑。 第一百三十四章:争夺 赵荒芜有些闷闷不乐,一方面她是真的想学,另一方面她是真的有点怕,不由甜甜笑道:“二姐,骑马真的有些惊险,我不要骑了。” 赵瑾言道:“好,不想学就不学了。” 正说话间迎面来了一队人,为首一人面色不善,正是袁思宁。 赵瑾言往后退了退,站到了红马身侧,瞧着那气势汹汹的样子,料想这人该是来抢马的。 袁思宁站到赵瑾言身前,面色不善,“那本是我定下的马。” “不过如今成了我的了。”赵瑾言含笑对之。 “谁能证明?”袁思宁虎视眈眈的望向那马,她已经好久没想起了它,她一向是个记仇的人,当初这马将她摔了下来,她无法,总不能将马杀了给泻愤,便着人给她留着,等她想好了再来玩一玩。 “这里的人除了袁小姐都可以证明,倒是袁小姐如何证明这马是你的?”赵瑾言反问道。 袁思宁绕了一圈,可不都是她赵瑾言的人,说什么能证明! 她转念一想,如赵瑾言这般养在深闺的人,怎么会骑马呢,想必也是在家里养着。 便道:“今日既是出来玩乐,不如我和赵小姐也来赛一场,就用你手中的那匹马同我赛。 若是你赢了,便给你。反之亦然。” 袁思宁的想法无疑是好的,别说赵瑾言会不会骑马,就是她会,也不定能骑得了汗血宝马,更遑论来赢她了。 赵瑾言目有闪烁,马儿身上有伤口,她实是不忍心在这样的情况下用它,“这马本就是我的,何必再与你比?” 这样一说袁思宁更加肯定她不会骑,“你说是你的便是你的,本来是我先看中它的。” “其实也不是不可以,但是规矩得由我来定,袁小姐觉得如何?”这马赵瑾言誓在必得,不过她还有别的要求。 袁思宁有些不甘,规矩一说向来由她来定,输赢自然也由她来定,在打赌这方面,袁小姐宁从来没输过。 “不过我刚刚同人打赌,赌的就是这匹马,袁小姐猜我是赢了还是输了?”赵瑾言见她脸色愈发不好,一笑,“莫不是这会儿袁小姐不敢了?” “由你来定就由你来定,我也想看看,在我的地盘上,你赵瑾言能耍什么花样!”袁思宁只被一激,就答应了下来。 赵瑾言眯眼,“其实也没什么,我与袁小姐就赌骑马,不过我若赢了,我不只要马,还想同袁小姐要一个人。” “是谁?”蓦的,袁小姐想起了稽沉忧。 “就是稽沉忧。” 果不出她意料,袁思宁冷笑,“你明明是温大哥的人,作什么想别的男人! 难道不怕大哥哥知道生气吗?” “温大人生我的气不该是袁小姐希望的吗?” 袁思宁一滞,“你喜欢她,我看得出来。”赵瑾言不紧不慢道。 只大哥哥若对赵瑾言生气,她当希望,可如今看着这个女人要稽沉忧,她又生气,气大哥哥明明待她那样好,她还不知好歹! “就便宜你,你赢了,我给你马和稽沉忧!但他走不走就不一定了!” 赵瑾言想起了那日她问他“你为什么不逃。” 稽沉忧他说他在等一个人来带他走。 不过总归是她的一片心意,收不收就是他的自由了,算是还他的情分了。 “袁小姐,说话算数。”赵瑾言上马,清晰的看见袁思宁眼中的一片诧异。 她知道这种马要么你永远都驯服不了它,你若驯服了,它便会很是配合你。 “袁小姐,请把。” 她收回目光,“赵小姐也多小心。”她从小便走遍五湖四海,自是骑马的老手,更不论眼下骑的还是她的老伙伴。 “就骑到丛林深处,然后再返回来就好。”袁思宁如是说。 赵瑾言应了声,两人便同时骑去,袁思宁只同飞箭一般飞了出去。 然而她却还在原地,因为小红根本就没有反应! 果是没有被驯服过的,真不知道这样一匹顽固不化的马放到马场里,让观赏的吗? 赵瑾言哭笑不得,“二哥哥,怎么办?” 赵瑾之摊手,他也没办法。 东门兹道:“要么你就再扎上一刀。” 赵瑾言她……舍不得。 “要不说不能随便逞能呢,遭报应了吧?” 这些人也只把这个赌当做小女孩之间的玩笑了,输了也无伤大雅,然而赵瑾言和袁思宁都是当了真的,更遑论她是真的想将稽沉忧给拉出袁思宁那个漩涡。 “小红,前面有草吃。”她妄图哄骗它。然而马不予理会。 “小红,等会儿赢了给你肉吃。”她继续哄骗,然而马不会吃肉。 “小红……看这是什么?”马儿吸了一口气,待看清楚赵瑾言手中拿的凶器后,“嗖”的一声,她的身体慢了半拍,待反应过来忙稳住身体,想比之利诱,威逼显然效果更显著一些。 后面传来东门兹的声音,“小心一些……” “知道了!”赵瑾言扬起鞭,专心驾起马来,她比之袁思宁从起点就靠后许多,这一回自然要更加紧一些,所幸小红只要跑起来,那速度也是很快的,基本不用她担心。 再次见到袁思宁时,赵瑾言快到终点,袁思宁已是返了回来,她挑衅的看向她,赵瑾言默默收下,不由又加紧了步伐,待到赵瑾言赶上袁思宁时同时附带一个挑衅的表情。 她道:“还给你的。” 袁思宁只跺跺脚,“你等着……” 便到最后,袁思宁确实是输了,她只是有些可惜的看了看那匹马,不过问了句莫名其妙的话,“赵瑾言,怎么我喜欢什么,你都要跟我抢?” 初始是大哥哥,如今是这匹马,还有稽沉忧,还有二哥。 “若我没有记错,最初的最初,是袁小姐先来招惹的我。”她侃侃而谈,“其实我并未想要同你抢什么,只是不巧,有些人本就跟我有关系。” 袁思宁脸色一白,确实,温哥哥自生下来就跟她定下了娃娃亲。 若没有这一回,怕是两个人还是陌生人,也就不会有以后的这些。 “不过你也不是回回都能逞的,你以为稽沉忧会跟你走吗?那你也太不了解他了!”袁思宁的声音太过笃定,让赵瑾言都有些相信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自负 “我并不是想让他跟我走,只是想着自由,应该是他需要的。”赵瑾言呐呐言道,却透着浓浓的不自信。 袁思宁只觉得她在赵瑾言面前也有扬眉吐气的一天,这个机会还是她亲自送给她的呢,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奴隶,没有人比她更了解稽沉忧,“当枷锁已与他本身融为一体,你以为身体的自由与否很重要吗? 你口口声声想救他,然而救了他,你让他怎样活?在无数人的白眼与谩骂中。” “有双手双脚怎么就不能活了?他与袁小姐养的那些奴隶本就不一样,他有自己的意志。”赵瑾言依稀还记得初见那日他那双满是坚毅的眼睛,似有无穷无尽的力量,让她在无数人当中注意到他,不是因为他的相貌。 亦记得她被群狼围攻时他伸出的友好双手,不坑一声为她挡下所有危险。 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满是求生欲的人,怎么可能会活不下去! “是吗?”袁思宁道:“拭目以待了。” 便让人带来了稽沉忧,上次相见时还未过年关,他奉袁思宁之命抢了她的剑,后又给她,再和她一道毁了那剑。 如今也不过相隔十日,旧伤又添新伤,而他却还是一如既往的予之淡漠,似对他的身体毫不在意。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是袁思宁身边待的最久的奴隶。 如果说一切都缘自于同温元良相同的相貌,那不得不说,稽沉忧他也不想。 谁人不想是独一无二的呢?稽沉忧更是,他也有自己的傲骨。 隐隐之间有若桃李之色走近,赵瑾言蹲身问他:“若给你一个机会,你可以离开这里,你会吗?” 那让他渴求已久的声音再次出现,稽沉忧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嘴缝,“不会。” 因为没有你…… 因为他还有事要做…… 因为他要等的人还没有等到…… “我知道了。” 赵瑾言背过身去,对袁思宁说:“我服输。” 赌马一说,是她赢,可后者,她输了,输的彻底,输在自以为是。 “哪里。”袁思宁说:“是我输了。” 赵瑾言从未赢得这样憋屈过。 袁思宁从未输得这样畅快过。 “索性这马我本来就不会骑,给你就给你了。”袁思宁大方言道。 迎面是隔了许久不见的袁思齐,冷不防看到自家妹子,内心一紧,别是又惹了什么事情。 “哥哥,你怎么来了?”袁思宁看看袁思齐,又看看赵瑾言,顿时不高兴了。 她只往两人中间一挡,目露不满。 袁思齐止步,“听闻有人要马场里的马,我就来看看。” 马场的马本不外卖,不过却是由自己马场里的人失误所得,他便想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补偿的,毕竟这匹马的品种难得,轻易他还是不想舍了的。 又看向场内的人,“不知是哪位想要马?” “是这位小姐。”李全说道,指向的正是赵瑾言。 赵瑾言颔首,“袁掌柜。” 袁思宁很是错愕,他以为如她这般女子该是不喜舞刀弄枪,更不论说骑马了。 “许久未见……”他想再怎么躲,还是遇到了,不过赵瑾言拒绝他的那日,便开始用心同父亲学习经商,三个月是一点点别的都没想,他以为该是可以忘记了。 时间再久点的话应该会…… 是很久了,赵瑾言粗略算了算,三个月有余,“不过刚见就给你惹了麻烦。” “哪里,是我驭下不严。”袁思宁看向那马,“如此,便送给你了。” “无功不受禄,还是银货两讫的比较好。”赵瑾言这样说道,便让表哥掏银子。 东门兹有些不情愿,“袁公子一片心意,你就收下了。” 相比起有前车之鉴的温元良,东门兹觉得,不逛青楼的袁思齐也顺眼多了。 袁思齐是了解赵瑾言的,并不强送,马这事儿算是告一段落了。 直至看到稽沉忧时,袁思齐质问的眼神看向袁思宁,“怎么到这里也带着他了? 别吓着了来往客人。” 袁思宁灵激一动,拉着袁思齐的胳膊道:“这回可不是我要带他的,是有人要见他呢,还想从我手中抢走他呢!”别有深意的看向赵瑾言,又堪堪收回。 这样明摆着的暗示,袁思齐哪里看不懂,只又看了稽沉忧一眼,就掠过了这个话题。 “大好时光,不如打猎。”马场深处,是丛林,丛林深处有鸟畜,不过一般是不对外开放的,“今日就当是袁某请各位的。” 赵瑾之道:“承蒙袁掌柜一片好意,东门兄,你看如何?” “在这里憋屈许久,是时候大展拳脚了。”东门兹道。 “李全,取弓箭来。”袁思宁吩咐道。 “哥哥,我也要去。”袁思宁最是喜欢打猎,眼看着她哥将她给明晃晃的忽视了,立马嚷嚷道。 “深冬时节,也不过就是些鸟虫,你就不要去了。”袁思齐一锤定音,将袁思宁的小心思给绝了。 不过袁思宁哪里是那么容易就乖乖听话的,不过待赵瑾之三人离去不久,便也跟在后面去了。 赵瑾言坐在帐篷外,看本来还算是热闹的地方一下子少了四个人,略显空旷。 “冷吗?”赵瑾言问道。 稽沉忧抬头愣愣的看着他,他以为她不会再同他说话,毕竟不识好歹是他,片刻迟疑后点头。 “冷就进去吧。”赵瑾言看向一望无际的丛林深处,“是我错了,很抱歉。”她低言道,后便走向远方。 双福双喜不过迟疑片刻,就跟了上去,却听得她说:“你们在此陪着五妹就好。”只好又堪堪停下。 稽沉忧从地下缓缓站起,慢慢跟着,并没有上去,只在目所能及之处…… 你以为稽沉忧会跟你走吗?那你也太不了解他了! 当枷锁已与他本身融为一体,你以为身体的自由与否很重要吗? 你口口声声想救他,然而救了他,你让他怎样活?在无数人的白眼与谩骂中! 枉她自言生有两世记忆,所思所想还不如一个小姑娘。 说来不过是自私罢了,强将自己的心思加到别人身上,却忘了问被给予的那个人需不需要。 第一百三十六章:反省 “能有一个人,想拉我出漩涡,其实已经足矣。虽然我并不能出去。” 远处稽沉忧眼眸深远,如是说道,他的脊背直而挺,更是从未有过的自信。 “我的父亲曾告诉过我,别人施恩予你,不管你接受与否,都当铭记在心。 赵小姐之恩,沉忧铭记在心,不如以身相许?” 往日沉默寡言的人一出口却是令她每每都无法接应,他像是褪尽所有纤尘,显示出自己最最洁净,最最真实的一面。 “令尊想必该是睿智之人。”赵瑾言一笑置之。 稽沉忧眼中溢满悲伤神色,转眼抬头,是自豪,“我父亲曾是天子恩师,不过如今已作古。” “怎么会……”稽沉忧同稽绥骨,天下姓嵇的人何其少,而她遇到了两个,原不是偶然。 方才自信,转而黯淡,“我父亲在二十二年前被降罪,时年我刚出生,就逢父母惨死,嵇家后人,男为奴,女为娼,说来惭愧,我是如今嵇家仅存的一个人了……” 所以才会忍受一切不公的待遇,只为了活着……活着才有希望。 赵瑾言张张嘴,她想告诉稽沉忧,他的父亲并没有死,却终是没有开口,其间疑点太多。 诚如稽沉忧所说,嵇老先生犯的是谋逆之罪,按理该死。 那时她还未出生,但也听说,街头巷尾都流传当今皇帝宅心仁厚,本该致死的谋逆之罪,却只判了终生监禁,却在稽沉忧这里是死罪呢? 还是她的记忆出现了差错,可她明明几个月前在大牢里亲眼见过嵇老先生。 现下想想,稽老先生以谋逆之罪而不死本身就是一件比较诡异的事情了。 想来但凡掺杂上皇室,事情都会复杂许多,也危险许多,这不该是她管的了…… 稽沉忧目光一瞥,瞥到了一抹湛蓝色边角,眼中光华瞬间掩下,“这下是真有些冷了,我就不陪你了。 还有,我刚才所说,皆是认真。” 刚才所说,皆是认真……赵瑾言看着他过去的身影渐渐入了神,直到有人靠近也没察。 袁思齐不得已,只得咳了一声,才换得她注目,“本以为如温大人那般人物,才入得了你的眼,没想到是他……” 他袁思齐怎么也算得是同龄人中的姣姣者,头一次沾上情事,却碰得一鼻子灰,不过输在温元良手里,他也算得心服口服,然而她却看着那个稽沉忧发了呆。 那个奴隶……怎么配呢? “袁公子,你在说什么?”赵瑾言不知他从何处得到这么个结论,她再生一世,算是苟活,又加之经历了那般背叛,早对感情之事没了兴趣,就算是有,也要同温元良没有一点点干系的。 便如稽沉忧那般相貌,足以让她夜夜噩梦了。 经她这样一反问,袁思齐也有些羞赫了,向来是清风朗月般的人,何时如今日这般满是酸意,这在从前是从未有过的。 “是我会错意了,不过赵小姐这样对一奴隶过分关注,也是难免让人多想。”袁思齐还是嘴硬道。 许是“奴隶”那词犯了她的禁忌,又加之刚刚听了稽沉忧那一番话,本也该是正当好时光的少年,偏成了今天这个样子,难免令人唏嘘感叹。 她眉头微皱,“我一向引袁公子为知己,今日看来,是我错了。” 袁思齐背在后面的手指僵硬,“知己吗?可我并不想当你的知己。” “袁公子已经回来,想必二哥哥们也该回来了,我先去了。”赵瑾言说罢就要告辞。 袁思齐头突突的疼,“赵公子和东门公子就是回来也是要经过这儿的。”他很是不好意思的戳穿了她这个并不严谨的借口。 “是我错了……以小人之心度瑾言君子之腹了。”他终还是认了错,也不是输不起的人,一直耿耿于怀不过是想不开罢了。 赵瑾言无法,只得与他在这儿一同等着。 申时末,东门兹和赵瑾之相伴而来,袁思宁随后而归,竟都是空无一物。 赵瑾言顶着东门兹手中的那只兔子,“不会就只打了这么一只兔子吧……” 可是四个大活人呢。 袁思宁不甘被人小瞧,争着说道:“不过图个乐子,捉到就放了而已。” 那表哥手中的那只兔子是何?赵瑾言的目光实在是太赤裸裸了,让人想忽视都忽视不了。 东门兹将兔子藏到身后,“反正不是给你看的。” 赵瑾言眼里是止不住的笑意,她敢肯定,表哥定然是给她的,且看他这傲娇的劲儿! 到最后自然是满载而归,赵瑾言让双喜将兔子给抱到了马车里,她则牵着她的小红往回走,过往行人虽然没有几个,但无不驻足观看,这组合实在是有点奇怪。 回去的路上,赵瑾言去店里买了足量的饲料,想着马儿都爱吃草,但是她总不能去拔草给它吃吧,便只能在别的地方满足它了。 待到将饲料给了东门兹让他拿着,他却是敲着赵瑾言的头道:“你傻啊,府里又不是没有专门喂马的!” 赵瑾言转头默默看了看拉着马车的马,心说也确实,但“我的小红我得自己喂。” “呵,呵呵呵呵!”东门兹毫不掩饰的嘲笑她。 赵瑾言回头,牵马。 不过自此以后,赵瑾言平日里枯燥的生活中,多了一样乐趣,那便是去放马,却也是后来的事情了。 回了府里,赵瑾言稍加洗漱,就入睡了,抱着表哥猎回来的兔子,她倒是想要抱马,不过条件不允许。 兔子无疑是温顺的,虽然在陌生的环境中,面对着陌生的人,但是它一点都不怕生,由赵瑾言抱着也是安安静静,她很快入睡。 兔子却还睁着大眼睛打量着周围,本安静至极,却突然跳出了她的怀抱,索性她睡得正死,才没有被吓着。 它绕着绮梦居里转了一圈,最后又站到了守夜的双福跟前,四只小腿并爬,爬上了她的腿。 于守夜期间打着小盹的双福觉得腿间有东西,伸手挠了挠,却觉得手下棉软许多,就像是某种动物的软骨一样,她忽然觉得脊背后面有些发凉,睁眼一看,是白日里的那只兔子,惊叫声起,引得众人皆醒…… 第一百三十七章:夜变 却说上回因为双福一声惊叫,惹得赵瑾言从梦中惊醒,出来后就看着她红着眼睛对着兔子,兔子一见她出来就一溜烟的爬到了她的身上,双福这才不害怕了。 又见小姐被自己惊醒,忙跪了下去,“小姐,奴婢一时失言……” 赵瑾言抱着兔子,一边安抚炸毛的兔子,一边同双福道:“这有什么,人没大碍就行,也不过是只兔子,没那么可怕。” 同双喜异常喜欢兔子不同,双福对所有带毛的动物都是怕的要命,才会有这么一出。 深夜被惊醒,赵瑾言显然睡意未消,“我回去睡了,你也睡吧,不用在这儿守着了。” “这怎么行?”双福忙道不。 赵瑾言笑言:“难不成还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吗,去吧。” 她说罢便争着惺忪的双眼回了去,留下双福一个人在那儿犹豫,只觉得到底还是守着好。 只这么一回头就看到地下一个黑影,她瞬间抬头,就看见一个披头散发的人被吊到房梁上面,她不断的后退,想去提醒赵瑾言这里有“怪物”,就见那“怪物”随着她也越来越往后走,双福一口气没有上来,“咚”的一声倒到了地下。 赵瑾言刚睡到床上就听到这一声声响,却想着大概双福又在捣鼓什么,也没有理会,就沉沉睡下。 到第二日的时候,她不过刚醒来,往常这个时候双福都是会进来给她梳头,不过想着大概昨日被兔子吓着了吧。 只这么一只可爱的兔子,双福怎么会害怕呢?“小红是红色的,所以叫小红。你既是白色的,就叫你小白好不好?正好凑成一对。” 她正同兔子在这儿自言说,就见双喜满是慌张的进来,“小姐,姐姐她晕倒了。” “慌甚,我且出去看看。”说罢便由着双喜引路出去,正是暖阁外面。 只见双福脸色煞白,小脸上满是惊恐,皱成了一片。 “双福,醒醒。”赵瑾言这样叫着,又让双喜摇了摇她的脸。 双福的眼睛先是睁开了一条缝隙,只觉得眼前太过光亮,耀的她的眼睛都花了待看清楚赵瑾言的面容,心下一凛,“小姐……” 赵瑾言掩了她的嘴,“先起来吧。” 她这才察觉到自己还躺在地上,忙起来整理了自己的衣衫。 “姐姐,你怎么会睡到地上?”双喜担忧的问着她。 这时门外来了一个人,正是前不久才见过的卫嬷嬷。 “小姐,老爷请您过去一趟。”倒是不复前一阵子的嚣张跋扈。 赵瑾言问:“有没有说是什么事情呢?” “老奴哪里知道那些,不过老爷脸色确实不太好。”卫嬷嬷邹媚的笑笑,脸上的横肉都挤到了一块儿。 赵瑾言本也没指望她能说出些什么,便道:“你先出去等等,我稍作整理就去。” 卫嬷嬷“呵呵”笑了两声,“小姐可得快点,老奴不着急,老爷那儿可急着呢。” 她只觉得心里厌烦更甚,招了双福来,“说说昨晚遇到了什么?” 只这样一问,昨夜头皮发麻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双福咬了咬嘴唇才道:“就是小姐刚刚离开那会儿,房梁上突然吊下来个人,那人头发披着,奴婢只一恍惚就看见他满脸是血的样子,便……不争气的给晕过去了。” 这事情着实诡异,她想了想回到里屋取了一个玉佩,招来双福,一番耳语,才带着双喜一同出了去。 和着卫嬷嬷一同去了,只走的路却有点不对劲,也是到半路时,她才状似无意的说道:“卫嬷嬷,这里并不是去父亲那里的路。” 卫嬷嬷在前面引着路,闻言喘了喘气道:“小姐去了就知道了,老奴自然不会引错了。” 赵瑾言微微皱眉才跟了上去,直至看到前面莲花池里围了好多人,而赵海栗正坐在一旁悠闲的喝着茶。 “父亲。”赵瑾言叫了一声。 赵海栗阖了阖眼,同莲姨娘道:“你跟她说一说昨夜发生了什么事。” 莲姨娘只一蹲身,“昨天深夜府里各处都曾看到一个死了的活人。 说他是死人,因为他确实已经死了,正是前几个月我曾派去照看小姐安全与否的孙钱,那天夜里就没了呼吸,这是好多人都知道的。 说他是活人,则是因为昨夜有人看到他动了,且还不是一个。” 莲姨娘手一指,指向人群围着的地方,“小姐可去看看,不过不用担心,他已经又昏死了,是今日有人发现他浮在湖边,身体肿胀。” 赵瑾言过去,人群自动让出一条路,确是身体肿胀,想来是在水中沉了许久所致,不过孙钱,按理如今应该尸骨无存的。 “父亲唤我来就是说个这?”她轻飘飘的话语让人心头一凛,好似一条人命在她眼里算不得什么。 莲姨娘道:“小姐这就不知了,昨夜府中各处都看到这诡异的事情,以致人心不稳,都说是孙钱不甘被人所害,而凶手逍遥法外,这才找进了府里。当务之急,该找出凶手,稳定人心。” 赵瑾言一定心神,才复又看向孙钱,“这世上哪里有什么鬼魂之说,就算是有,也是有人装神弄鬼,莲姨娘,你说是不?” “哎,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姨娘以为还是安抚人心为上策。”莲姨娘如是说道。 赵海栗却一言不发,仿若置身事外。 容姨娘方才挺着肚子从远处过来,对着赵海栗行了一礼。 “既然你来了,这事情就交给你处理好了。”赵海栗如是对容姨娘说,因着莲姨娘和赵瑾言都与此事有或多或少的干系,以来避嫌。 容姨娘招了招手,就上来了两个人,原是孙钱的妻女,皆满是恨意的看着赵瑾言。 赵瑾言只看着这一出出衔接的如此紧密,倒像是早就安排好的,难为大年初二,她这些姨娘就绞尽脑汁想对付她了,连向来该不合的容姨娘和莲姨娘都合起了伙来。 孙钱妻女对着容姨娘就是一顿磕头,“夫人心善,我家孙钱是个老实的,只不知得罪了何人,竟然死后连尸体都没见到,原来是沉了河。” 第一百三十八章:惊起 只这样一问,昨夜头皮发麻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双福咬了咬嘴唇才道:“就是小姐刚刚离开那会儿,房梁上突然吊下来个人,那人头发披着,奴婢只一恍惚就看见他满脸是血的样子,便……不争气的给晕过去了。” 这事情着实诡异,她想了想回到里屋取了一个玉佩,招来双福,一番耳语,才带着双喜一同出了去。 和着卫嬷嬷一同去了,只走的路却有点不对劲,也是到半路时,她才状似无意的说道:“卫嬷嬷,这里并不是去父亲那里的路。” 卫嬷嬷在前面引着路,闻言喘了喘气道:“小姐去了就知道了,老奴自然不会引错了。” 赵瑾言微微皱眉才跟了上去,直至看到前面莲花池里围了好多人,而赵海栗正坐在一旁悠闲的喝着茶。 “父亲。”赵瑾言叫了一声。 赵海栗阖了阖眼,同莲姨娘道:“你跟她说一说昨夜发生了什么事。” 莲姨娘只一蹲身,“昨天深夜府里各处都曾看到一个死了的活人。 说他是死人,因为他确实已经死了,正是前几个月我曾派去照看小姐安全与否的孙钱,那天夜里就没了呼吸,这是好多人都知道的。 说他是活人,则是因为昨夜有人看到他动了,且还不是一个。” 莲姨娘手一指,指向人群围着的地方,“小姐可去看看,不过不用担心,他已经又昏死了,是今日有人发现他浮在湖边,身体肿胀。” 赵瑾言过去,人群自动让出一条路,确是身体肿胀,想来是在水中沉了许久所致,不过孙钱,按理如今应该尸骨无存的。 “父亲唤我来就是说个这?”她轻飘飘的话语让人心头一凛,好似一条人命在她眼里算不得什么。 莲姨娘道:“小姐这就不知了,昨夜府中各处都看到这诡异的事情,以致人心不稳,都说是孙钱不甘被人所害,而凶手逍遥法外,这才找进了府里。当务之急,该找出凶手,稳定人心。” 赵瑾言一定心神,才复又看向孙钱,“这世上哪里有什么鬼魂之说,就算是有,也是有人装神弄鬼,莲姨娘,你说是不?” “哎,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姨娘以为还是安抚人心为上策。”莲姨娘如是说道。 赵海栗却一言不发,仿若置身事外。 容姨娘方才挺着肚子从远处过来,对着赵海栗行了一礼。 “既然你来了,这事情就交给你处理好了。”赵海栗如是对容姨娘说,因着莲姨娘和赵瑾言都与此事有或多或少的干系,以来避嫌。 容姨娘招了招手,就上来了两个人,原是孙钱的妻女,皆满是恨意的看着赵瑾言。 赵瑾言只看着这一出出衔接的如此紧密,倒像是早就安排好的,难为大年初二,她这些姨娘就绞尽脑汁想对付她了,连向来该不合的容姨娘和莲姨娘都合起了伙来。 孙钱妻女对着容姨娘就是一顿磕头,“夫人心善,我家孙钱是个老实的,只不知得罪了何人,竟然死后连尸体都没见到,原来是沉了河。” 说罢就是一顿哭喊,虽说妇人无知,孙钱妻子又不是见过什么世面的,但对谁该如何称呼那也该清楚,她明晃晃的称呼容姨娘为夫人,放在其他人眼里是无心之失,可在赵瑾言眼里就是故意的了。 她只站在那里,微微靠近,孙钱妻女皆是对她怒目而视,赵瑾言只看着她们一笑,却引来无边惧意,只得不甘的低下了头。 “你这样说可就不对了。”那少女笑吟吟的对她们说。 孙钱妻女只觉茫然。 “容姨娘何德何能能被称为夫人,你这是想暗示容姨娘野心勃勃,想取夫人之位而代之吗?” 这样的罪名下去,就是容姨娘也不得不忙否认了,“瑾言,你这是哪儿的话,就我们的情分,我会吗? 也不过是乡里妇人,言辞多有不准罢了。” 又对着孙钱妻女使了个眼色,她们也立马告了罪。 莲姨娘来当了和事佬,“本来也没多大的事情,小姐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 赵瑾言又盯着她们看了半晌,只道:“以后说话总是需要注意着点儿。” 孙钱妻女抖了抖身子,恭身伏下,满是颤抖。 容姨娘将她们扶起,“都该知道老爷治家极严,府中哪里容得下有那心怀歹心之人,这事虽然过了许久,但老爷心里总归还记得还孙钱一个清白。” 这话说得极巧,直听得一旁的赵海栗虽是眯眼却也忍不住笑颜逐开。 然却也是虚伪至极,分明是不放在心上罢了,赵瑾言掩了掩内心讥讽。 那孙钱妻女又是一通感谢,容姨娘问:“既然要讨个公道,自然该将事情的前因后果给弄个清楚,你且说说孙钱死去那晚可有什么怪异的举动。”这才步入了正题。 孙钱妻子小声抽泣道:“那一整天里他本是该休息的,却在晚上的时候忽然出去了,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了……直到收到了府上赠来的银钱,才知道他……已经死了。” 莲姨娘这时说:“是我白日的时候丢了东西,因着很是重要才唤了孙钱来到各处搜一搜,也是第二日才得知孙钱没了性命,也很是疑惑。 不过那天晚上去的最后一处……是小姐的绮梦居里。” 又有下人来,原是当初随着孙钱一块儿到赵瑾言那儿搜东西的人,他吞吞吐吐道:“其实奴才知道一点点。”又看了看赵瑾言浑然不关切的样子,硬着头皮说道。 “哦?你是想说孙钱之死与我有关吗?”赵瑾言突然问道。 “不……奴才不敢,只是那日孙钱确实是在小姐的院里晕了过去。”孙钱如是说道,确实是一个既承了莲姨娘的命令,又给了赵瑾言缓气的机会的折中的法子。 她不禁多看了他一眼。 孙钱妻女这时又说:“我家孙钱有一随身携带的玉佩,方才在那尸体上并没有找到,也许是个线索。” “可能沉入了水里。”又有人说道。 容姨娘道:“确也是个法子,可以一试。瑾言,想你我是无愧于心的,可以一查吧。” “这是……自然。”她只心说果然来了,不过玉佩么,怕是这会儿早不在了。 便有人得了命令去搜查,当然一并查的还有府中各处地方,以示公正,连容姨娘自己那儿,都没有给放过。 这倒是赵瑾言没有想到的。 第一百三十九章:转折 不多时,奉命去搜查的仆人又盛上来一块玉佩,却是从中间裂开,只剩下一半了的。 容姨娘朝着孙钱妻女招了招手,“来看看,可认得?” 莲姨娘脸上的笑容僵了僵,这是明摆着把卫辞当成了凶手。 一直没有说话的孙钱小女儿却瞪大了双眼,“就是它,上面还有我爹爹的名字呢。” 孙钱妻子拉过了小女儿的手,“童言无忌,不可当真。”当初收买她的人可没有让她去指认卫辞。 赵瑾言却拉过小女孩的手,“正是因为无忌,才最是让人相信呢。” 那小女孩先前先入为主的被人告知过,就是眼前这个人杀了自己爹爹,自然不会对赵瑾言有好感,只看着那只伸过来的手给打了下去。 “你走……走开……坏人。” “倒是奇怪了,我跟这小孩可从来都没认识过,怎么平白让人给说成坏人了呢。” 赵瑾言收回自己的手,也不强求。 “孙夫人,你说是不?” 孙钱妻子将女孩儿给抱到了怀里,想起来给她银子的那人吩咐过的,便抱着孩子给哭了起来。 孤儿寡母,又哭得这样伤心,自然让人生出恻隐之心。 “就是你这样狠心的女人杀的我家孙钱……”她呜呜的哭了一会儿,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赵瑾言笑了笑。 孙钱妻子怔住了,“你这坏女人,竟然还敢笑!”说着竟是扑了上来,妄图将赵瑾言给伤到。 赵瑾言赶紧往侧一躲,就抓住她怀里的小女孩儿,“这女人约摸是因为孙钱死了太过伤心,给疯了。 容姨娘,还不赶紧让人抓住她,伤到我不要紧,伤到你就不好了。” 小女孩看自己娘亲被人抓住,就要挣脱赵瑾言,嘴里不住的说着“坏人!坏人!” “噫,你难道不想知道谁是杀害你父亲的凶手?” 小女孩道:“就是你!” “真是平白让人给教坏了。”她几分叹息倒显得半是迷离的样子。 “姐姐问你,你说是我杀害了你爹爹,可有证据?” 小女害懵懂的摇了摇头,“娘亲说的,娘亲不会骗人。” 赵瑾言又问:“那你娘亲可有证据?” 小女孩看向了自己娘亲,赵瑾言小觑了她一眼,孙钱妻子又是摇头又是点头,也不知在暗示什么。 赵瑾言冷冷吩咐道:“搜身。” 正是指的孙钱妻子,便搜来了许多碎银子还有些首饰,分说那些银子就不是一个寡妇带着一个孩子可以拥有了的,更不要说那些看着贵重的首饰。 一般人自然不会将这些东西随身给带在身上,可孙钱妻子不一样,她是准备二嫁的,那人是隔壁镇子里的,时间也就在这两天了,至于那些首饰,则是有意而为之的了。 容姨娘只看着那些首饰发呆,一个激零,“莲姨娘,那个镯子我记得正是我前日里赏给翠荷的,怎么到了孙氏的手里呢?” 翠荷正是莲姨娘身边的丫鬟,莲姨娘闻言也僵了僵,“容姨娘怎么会给翠荷这丫头首饰呢?” 众所周知容姨娘是个刻薄的,待下人更不曾这样大方过,更不论说是待别人的下人了,莲姨娘到底经过的事比较多,在最开始的慌乱过后很快便沉稳了下来,想着法子怎样才能将自己给摘出去。 容姨娘有此一问自然事先也是做了功课的,“先前在院子里我腹痛难忍,正好碰到了翠荷扶我回去,自然就赏了下去,不过时日未久,没有忘记就是了。 翠荷,你说说我给你的首饰怎么到了别人那儿,别是辜负我的一片心意。” 翠荷上前跪下,“容姨娘明察,这镯子奴婢收下后就好生保存着,哪里敢随便给人。” “胡言乱语!”容姨娘轻叱,“那如今怎么会在别人那儿呢?” “是孙氏她抢了去。”翠荷脱口而出。 “你莫不是在说笑?”容姨娘很是不信,“你们都不相识的,怎么她还会抢你的镯子呢? 还不老老实实交代?” 翠荷泪水涟涟道:“姨娘,对不住了。”却是同莲姨娘说的。 “其实……是莲姨娘让奴婢给孙氏的。”说罢身体伏地,似在等候发落一般。 莲姨娘直奔了过去,朝着翠荷就踢了一脚,“你这俾子,学本事了,竟然敢诬陷于我!” 就有人将莲姨娘给拉了过去,“姨娘息怒。” 莲姨娘不罢休,又踢了翠荷一脚,她如何能看不懂,怕是这个小贱蹄子收了别人什么好处,这才行出这等背主的事情。 翠荷身体颤抖着受了这两脚,才道:“奴婢所言句句属实,还请姨娘……不要怪奴婢,怪只怪您做了这等事情吧。”只眼里的怨色也随着她恭身伏下而赤裸裸的显了出来。 人都道莲姨娘性子极好,却也只有侍候在她身边的人才晓得,莲姨娘待人有多刻薄。 若说容姨娘是明面上的张牙舞爪,莲姨娘就是杀人不眨眼的那种,与往日相比,今日其实还算是轻的。 她没有露在外边的皮肤上,没有一处是完好的,被这样对待,翠荷早就生出了怨气。 索性今日也翻破了脸,莲姨娘跪下,直跪行到赵海栗面前,“老爷,我是被冤枉的!” 赵海栗方才只在那儿闭眼,却是有知觉的,也大概了解了事情,只往日向来得他青眼的莲姨娘今日却是这样的不懂事,平日顺从的小脸上尽显刻薄,却让他平白的生了厌。 “先起来吧。”赵海栗说。 “老爷不信我我就不起来!”她今日被人摆了一通,正是怨恨,就有些失了分寸。 “莲姨娘确实该与孙钱之死无关的。”赵瑾言拿起那碎了的半块玉佩,出乎意料的一开口却是为莲姨娘说话。 莲姨娘的面容之上也有一丝猝不及防的讶意。 “这玉佩,可是从卫辞那儿发现的。”刚才众人视线都被翠荷引了注意,忽视了这块玉佩才是最最重要的。 眼下再提起来,就是莲姨娘也不住的道是。 “不过莲姨娘和卫辞关系颇近,想来也多有嫌疑,又加之卫辞身体虚弱,也确实杀不了身体康健的孙钱……” 第一百四十章:假死 这样一通说倒把人给转晕了,那么到底谁才是凶手? 当然就是她啊! 赵瑾言笑了笑,立在了一侧。 莲姨娘在心里将赵瑾言好一通骂,就知道这厮没那么好心!枉她刚才还心下一动。 却不想在最初,这还是她为赵瑾言设下的局。 若不是那日见卫辞垂钓,钓出来个孙钱,她也不会有所防备。 只将化尸粉倒到孙钱身体上之后,又给扔到了水里,按理她该无忧的,不过到底让人注意了点孙钱的家人,这一注意就出现了问题。 莲姨娘身边的丫鬟和孙氏近日多有联系,这两个牛马不相及的人在近日关系颇好,再招来翠荷一通威逼利诱,加之翠荷其实心里对莲姨娘不满已久,便问出来了一些半点,再往后推演,便能知道莲姨娘大概的筹谋了。 或许不能说是莲姨娘,应该是卫辞。 她注意他很久了,并没有发现他有丝毫不对劲的地方,却也正是这样,才让她觉得这个人很危险。 她既然要走,总要替恪儿将危险的人物给清理干净,原本她还在想,该找个怎样合适的机会。 不想这人倒给送了上来。 这样的等不及,都等不到她离开,而她对莲姨娘,并没有威胁。 所以莲姨娘对她的所有算计,都让她很不明白! “不过证据就在眼前,这事情定是卫辞做的没错了,许是他用了巧劲儿,更何况他也不是没有杀过人。 像这样的人,有再一再二还有再三,不如杀之以后快?” 想这个结果应该是所有人都看好的,不过牺牲一个残废,而维持人都面上和和气气的假象。 “呵呵……”卫辞溢出笑来。 “老爷,卫辞他动都动不了,怎么会杀人呢?” “难不成莲姨娘想说是你杀的?” 她自是没想因着一个孙钱的死,就将莲姨娘的地位给动了。 毕竟若莲姨娘真的失势了,岂不成了容姨娘一家独大,这是她万万不想的。 不过却可以种下一颗名为“怀疑”的种子,想现在怕不仅仅是她一个人,会觉得莲姨娘对卫辞真是好的有些过分了。 赵海栗最厌恶的是什么,想必这府里的人都知道。 当初月娘因为与外人勾结而被赵海栗狠狠打死,她只听说没有见过,却也知这些年来赵海栗对五妹是多么的冷淡。 莲姨娘失了声,卫辞的胳膊缓缓落地,眼睛不知何时闭上,身体渐渐冷却,还是离他最近的容姨娘道:“他……怎么睡着了。” 没道理这人正在生死攸关时刻反而睡着的,有人上前来叫他,卫辞不醒,那人颤颤巍巍着伸手探上去,“卫辞他……没气了。” 阵阵阴风吹来,在场的人无不打了个寒颤,明明刚刚还活生生的人竟然死了? 赵瑾言蹲下了身来,看卫辞面色铁青,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中毒呢,她却想起来谷无忧假死时的情形,跟他可不是一模一样呢。 这人反应真是极快,前前后后也不过四个时辰,想来是在来之前就准备好了。 赵瑾言勾了勾嘴角,才道:“父亲,女儿以为人死当入土,想必卫辞杀了人之后内心也很是煎熬,所以才会……轻生,想必能与孙钱葬在一处,该是他的遗愿。” 赵海栗问:“你以为该葬在何处?” “瑾言以为该越远越好,以免……晦气!” 赵海栗道:“就如瑾言所言,葬的越远越好。” 说罢他远去,就如同来看了一场戏一样。 莲姨娘这才奔了过去,探向卫辞的鼻尖,“竟然真的……死了。” 容姨娘站在她身后,“莲姨娘同卫辞真是兄妹情深呐。” 莲姨娘转过身冷笑,“不比容姨娘的血,可是冷的,分明上一刻还同我是一伙儿,下一刻就卖了我去。” 容姨娘朝着赵瑾言一笑,“我和瑾言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关系,你凭什么认为我会伙同你一起陷害瑾言?” 赵瑾言回以一笑,这消息确实是容姨娘告诉她的,她先前只大概知道莲姨娘会以孙钱之死为借口来发作,却不知是什么时候。 而容姨娘也是学聪明了,怕是上次鸡血所致。 “不过没能要了你的命真是让我不甘心呢。”这话是容姨娘附在莲姨娘耳旁说的,女人果真是天生的敌人 尤其是侍候着同一个丈夫的女人。 莲姨娘犹自不甘,“小姐好算计!” “不及姨娘,只是你挑错了伙伴。”就容姨娘那样的,分分钟能把人给卖了。 莲姨娘面上现出羞愧神色,“小姐也是,说不成我的今日就是你的明日呢。” “我么……”她别有深意的看了容姨娘一眼,“我们可是自小一起长大的,自然不会同莲姨娘和容姨娘一样。” “哼!”莲姨娘只气得鼻子都给歪了,容姨娘那样背信弃义的人能信就有鬼了! 只她到底没有再管地上的卫辞。 至于孙氏,则在事情暴露之后努力的缩着身子,生怕被人给注意到她,更是在人大多散了之后,拉着那小孩就跑了,连看都没看孙钱一眼。 孙钱是个爱钱的不假,他也是个嗜赌如命的,但是他的手气并不是特别的好,一输了之后便会拿孙氏母女出气,在这样的长期生活之下,怕是没人比得孙氏母女更加希望拜托孙钱了。 这不孙钱刚死,就已经找好了下家,不过念着还能得一笔钱才又来了。 那小女孩倒是有几分真心的,毕竟是亲生父亲,被孙氏拉着一步三回头的。 不过有什么用呢? 谁让孙钱自不量力! 她的眼里迸射出狠戾,这才有人来收拾地上的两具尸体。 “将他们都给埋在清和寺底下,想每日听着小师傅们念诵经文,也会让他们的心气平和许多。” 当然也方便她看看卫辞到底要搞什么! 清和寺可正是赵海栗要她去的地方呢。 那些人忙道是。 赵瑾言又补充了一点,“记得挖的坑深一点。”这样爬出来也难些。 又同容姨娘道:“我这就回去了,也是时候收拾收拾东西了。” 只看向卫嬷嬷眼里有一丝冷意。 容姨娘当初和她说这些事情的时候,是瞒着卫嬷嬷的,被自己主子不信任,这位出生宁王府的嬷嬷还能如此沉得住气,真让她刮目相看。 第一百四十一章:荒凉 孙钱妻子怔住了,“你这坏女人,竟然还敢笑!”说着竟是扑了上来,妄图将赵瑾言给伤到。 赵瑾言赶紧往侧一躲,就抓住她怀里的小女孩儿,“这女人约摸是因为孙钱死了太过伤心,给疯了。 容姨娘,还不赶紧让人抓住她,伤到我不要紧,伤到你就不好了。” 小女孩看自己娘亲被人抓住,就要挣脱赵瑾言,嘴里不住的说着“坏人!坏人!” “噫,你难道不想知道谁是杀害你父亲的凶手?” 小女孩道:“就是你!” “真是平白让人给教坏了。”她几分叹息倒显得半是迷离的样子。 “姐姐问你,你说是我杀害了你爹爹,可有证据?” 小女害懵懂的摇了摇头,“娘亲说的,娘亲不会骗人。” 赵瑾言又问:“那你娘亲可有证据?” 小女孩看向了自己娘亲,赵瑾言小觑了她一眼,孙钱妻子又是摇头又是点头,也不知在暗示什么。 赵瑾言冷冷吩咐道:“搜身。” 正是指的孙钱妻子,便搜来了许多碎银子还有些首饰,分说那些银子就不是一个寡妇带着一个孩子可以拥有了的,更不要说那些看着贵重的首饰。 一般人自然不会将这些东西随身给带在身上,可孙钱妻子不一样,她是准备二嫁的,那人是隔壁镇子里的,时间也就在这两天了,至于那些首饰,则是有意而为之的了。 容姨娘只看着那些首饰发呆,一个激零,“莲姨娘,那个镯子我记得正是我前日里赏给翠荷的,怎么到了孙氏的手里呢?” 翠荷正是莲姨娘身边的丫鬟,莲姨娘闻言也僵了僵,“容姨娘怎么会给翠荷这丫头首饰呢?” 众所周知容姨娘是个刻薄的,待下人更不曾这样大方过,更不论说是待别人的下人了,莲姨娘到底经过的事比较多,在最开始的慌乱过后很快便沉稳了下来,想着法子怎样才能将自己给摘出去。 容姨娘有此一问自然事先也是做了功课的,“先前在院子里我腹痛难忍,正好碰到了翠荷扶我回去,自然就赏了下去,不过时日未久,没有忘记就是了。 翠荷,你说说我给你的首饰怎么到了别人那儿,别是辜负我的一片心意。” 翠荷上前跪下,“容姨娘明察,这镯子奴婢收下后就好生保存着,哪里敢随便给人。” “胡言乱语!”容姨娘轻叱,“那如今怎么会在别人那儿呢?” “是孙氏她抢了去。”翠荷脱口而出。 “你莫不是在说笑?”容姨娘很是不信,“你们都不相识的,怎么她还会抢你的镯子呢? 还不老老实实交代?” 翠荷泪水涟涟道:“姨娘,对不住了。”却是同莲姨娘说的。 “其实……是莲姨娘让奴婢给孙氏的。”说罢身体伏地,似在等候发落一般。 莲姨娘直奔了过去,朝着翠荷就踢了一脚,“你这俾子,学本事了,竟然敢诬陷于我!” 就有人将莲姨娘给拉了过去,“姨娘息怒。” 莲姨娘不罢休,又踢了翠荷一脚,她如何能看不懂,怕是这个小贱蹄子收了别人什么好处,这才行出这等背主的事情。 翠荷身体颤抖着受了这两脚,才道:“奴婢所言句句属实,还请姨娘……不要怪奴婢,怪只怪您做了这等事情吧。”只眼里的怨色也随着她恭身伏下而赤裸裸的显了出来。 人都道莲姨娘性子极好,却也只有侍候在她身边的人才晓得,莲姨娘待人有多刻薄。 若说容姨娘是明面上的张牙舞爪,莲姨娘就是杀人不眨眼的那种,与往日相比,今日其实还算是轻的。 她没有露在外边的皮肤上,没有一处是完好的,被这样对待,翠荷早就生出了怨气。 索性今日也翻破了脸,莲姨娘跪下,直跪行到赵海栗面前,“老爷,我是被冤枉的!” 赵海栗方才只在那儿闭眼,却是有知觉的,也大概了解了事情,只往日向来得他青眼的莲姨娘今日却是这样的不懂事,平日顺从的小脸上尽显刻薄,却让他平白的生了厌。 “先起来吧。”赵海栗说。 “老爷不信我我就不起来!”她今日被人摆了一通,正是怨恨,就有些失了分寸。 “莲姨娘确实该与孙钱之死无关的。”赵瑾言拿起那碎了的半块玉佩,出乎意料的一开口却是为莲姨娘说话。 莲姨娘的面容之上也有一丝猝不及防的讶意。 “这玉佩,可是从卫辞那儿发现的。”刚才众人视线都被翠荷引了注意,忽视了这块玉佩才是最最重要的。 眼下再提起来,就是莲姨娘也不住的道是。 “不过莲姨娘和卫辞关系颇近,想来也多有嫌疑,又加之卫辞身体虚弱,也确实杀不了身体康健的孙钱……” 这样一通说倒把人给转晕了,那么到底谁才是凶手? 当然就是她啊! 赵瑾言笑了笑,立在了一侧。 莲姨娘在心里将赵瑾言好一通骂,就知道这厮没那么好心!枉她刚才还心下一动。 却不想在最初,这还是她为赵瑾言设下的局。 若不是那日见卫辞垂钓,钓出来个孙钱,她也不会有所防备。 只将化尸粉倒到孙钱身体上之后,又给扔到了水里,按理她该无忧的,不过到底让人注意了点孙钱的家人,这一注意就出现了问题。 莲姨娘身边的丫鬟和孙氏近日多有联系,这两个牛马不相及的人在近日关系颇好,再招来翠荷一通威逼利诱,加之翠荷其实心里对莲姨娘不满已久,便问出来了一些半点,再往后推演,便能知道莲姨娘大概的筹谋了。 或许不能说是莲姨娘,应该是卫辞。 她注意他很久了,并没有发现他有丝毫不对劲的地方,却也正是这样,才让她觉得这个人很危险。 她既然要走,总要替恪儿将危险的人物给清理干净,原本她还在想,该找个怎样合适的机会。 不想这人倒给送了上来。 这样的等不及,都等不到她离开,而她对莲姨娘,并没有威胁。 所以莲姨娘对她的所有算计,都让她很不明白! “不过证据就在眼前,这事情定是卫辞做的没错了,许是他用了巧劲儿,更何况他也不是没有杀过人。 像这样的人,有再一再二还有再三,不如杀之以后快?” 第一百四十二章:寺庙 想这个结果应该是所有人都看好的,不过牺牲一个残废,而维持人都面上和和气气的假象。 “呵呵……”卫辞溢出笑来。 “老爷,卫辞他动都动不了,怎么会杀人呢?” “难不成莲姨娘想说是你杀的?” 她自是没想因着一个孙钱的死,就将莲姨娘的地位给动了。 毕竟若莲姨娘真的失势了,岂不成了容姨娘一家独大,这是她万万不想的。 不过却可以种下一颗名为“怀疑”的种子,想现在怕不仅仅是她一个人,会觉得莲姨娘对卫辞真是好的有些过分了。 赵海栗最厌恶的是什么,想必这府里的人都知道。 当初月娘因为与外人勾结而被赵海栗狠狠打死,她只听说没有见过,却也知这些年来赵海栗对五妹是多么的冷淡。 莲姨娘失了声,卫辞的胳膊缓缓落地,眼睛不知何时闭上,身体渐渐冷却,还是离他最近的容姨娘道:“他……怎么睡着了。” 没道理这人正在生死攸关时刻反而睡着的,有人上前来叫他,卫辞不醒,那人颤颤巍巍着伸手探上去,“卫辞他……没气了。” 阵阵阴风吹来,在场的人无不打了个寒颤,明明刚刚还活生生的人竟然死了? 赵瑾言蹲下了身来,看卫辞面色铁青,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中毒呢,她却想起来谷无忧假死时的情形,跟他可不是一模一样呢。 这人反应真是极快,前前后后也不过四个时辰,想来是在来之前就准备好了。 赵瑾言勾了勾嘴角,才道:“父亲,女儿以为人死当入土,想必卫辞杀了人之后内心也很是煎熬,所以才会……轻生,想必能与孙钱葬在一处,该是他的遗愿。” 赵海栗问:“你以为该葬在何处?” “瑾言以为该越远越好,以免……晦气!” 赵海栗道:“就如瑾言所言,葬的越远越好。” 说罢他远去,就如同来看了一场戏一样。 莲姨娘这才奔了过去,探向卫辞的鼻尖,“竟然真的……死了。” 容姨娘站在她身后,“莲姨娘同卫辞真是兄妹情深呐。” 莲姨娘转过身冷笑,“不比容姨娘的血,可是冷的,分明上一刻还同我是一伙儿,下一刻就卖了我去。” 容姨娘朝着赵瑾言一笑,“我和瑾言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关系,你凭什么认为我会伙同你一起陷害瑾言?” 赵瑾言回以一笑,这消息确实是容姨娘告诉她的,她先前只大概知道莲姨娘会以孙钱之死为借口来发作,却不知是什么时候。 而容姨娘也是学聪明了,怕是上次鸡血所致。 “不过没能要了你的命真是让我不甘心呢。”这话是容姨娘附在莲姨娘耳旁说的,女人果真是天生的敌人 尤其是侍候着同一个丈夫的女人。 莲姨娘犹自不甘,“小姐好算计!” “不及姨娘,只是你挑错了伙伴。”就容姨娘那样的,分分钟能把人给卖了。 莲姨娘面上现出羞愧神色,“小姐也是,说不成我的今日就是你的明日呢。” “我么……”她别有深意的看了容姨娘一眼,“我们可是自小一起长大的,自然不会同莲姨娘和容姨娘一样。” “哼!”莲姨娘只气得鼻子都给歪了,容姨娘那样背信弃义的人能信就有鬼了! 只她到底没有再管地上的卫辞。 至于孙氏,则在事情暴露之后努力的缩着身子,生怕被人给注意到她,更是在人大多散了之后,拉着那小孩就跑了,连看都没看孙钱一眼。 孙钱是个爱钱的不假,他也是个嗜赌如命的,但是他的手气并不是特别的好,一输了之后便会拿孙氏母女出气,在这样的长期生活之下,怕是没人比得孙氏母女更加希望拜托孙钱了。 这不孙钱刚死,就已经找好了下家,不过念着还能得一笔钱才又来了。 那小女孩倒是有几分真心的,毕竟是亲生父亲,被孙氏拉着一步三回头的。 不过有什么用呢? 谁让孙钱自不量力! 她的眼里迸射出狠戾,这才有人来收拾地上的两具尸体。 “将他们都给埋在清和寺底下,想每日听着小师傅们念诵经文,也会让他们的心气平和许多。” 当然也方便她看看卫辞到底要搞什么! 清和寺可正是赵海栗要她去的地方呢。 那些人忙道是。 赵瑾言又补充了一点,“记得挖的坑深一点。”这样爬出来也难些。 又同容姨娘道:“我这就回去了,也是时候收拾收拾东西了。” 只看向卫嬷嬷眼里有一丝冷意。 容姨娘当初和她说这些事情的时候,是瞒着卫嬷嬷的,被自己主子不信任,这位出生宁王府的嬷嬷还能如此沉得住气,真让她刮目相看。 不过初春,寒意未消,赵瑾言同赵紫琼正欲离开赵府中,冯姨娘站在门前满是不舍,惜惜离别意,却终究还是要别。 两人坐上马车,正欲离开时,赵荒芜迟迟而归。 “二姐,三姐。”她一一叫道,将手中的香囊拿出来,分别塞到了赵瑾言和赵紫琼的手里,“我也是才知道两位姐姐要走,就匆匆绣了这个,有些简陋了,还请两位姐姐不要介意。” 赵紫琼拿在手中看了又看,却是一个狠心,将香囊给扔在了地下。 “三姐……” “闭嘴!我可没你这样低下的妹妹。”赵紫琼昂着头道。 赵瑾言将赵紫琼扔下来的香囊捡起来,“没事,她不要我要。” “哼!”赵紫琼扭头坐了下去。 “外面寒冷,你赶紧回去吧。”赵瑾言这样安抚着她。 赵荒芜点点头,跑了回去。 马车这才行驶,赵瑾言将两个香囊拿在手中把玩了一会儿,旁边的赵紫琼气不过,就将她手中的香囊给夺了过来,然后扔了。 赵瑾言心知她心中有气,不过她也不是非得忍受她。 “想回去?”赵瑾言问。 赵紫琼道:“你说的这不是废话吗?谁不想在府里舒舒服服的待着。” “那你可以回去,反正还没走远,想必你也认得路。”她这样说道。 赵紫琼噤了声,到底气不过,“你说的倒轻巧,娘亲让我必须去,我能怎么样?” 赵瑾言笑了笑,“你也说是你娘让你去的,便不要在这儿给我摆脸色!要不你就下去,要不你就安安静静的待着!” 遂一路安静的有些过分。 到了清和寺中时,正是中午,赵瑾言还未到寺中时,就有一个小师傅迎了过来,道:“两位施主就是师傅所说的贵客吧。” 赵瑾言尚还不知道他口中的师傅是谁,赵紫琼就应了声,她累极,这时只想着休息,哪里还顾得上那许多。 那小师傅就引着她们进了寺中,与想象不同,寺中异常荒凉,连人都没有几个。 料想现在正是午时,可能都在休息吧。 第一百四十三章: 自此,甘水露便成了赵二公子的忠实追求者,而赵瑾之平时一个温润如玉的公子,听见“甘水露”这个名字也不免心有余悸,遑而逃之。 如此,听完了东门兹的一番眉飞色舞的解说,众人无不开口大笑,就是谷无忧,也是想要笑的,只是一直忍着,心道果真谁都有不可言说的糗事,就是这看着波澜不惊的美人也一样呢。 赵瑾之站在那儿是四平八稳,无论东门兹如何乱说一通也不见他有丝毫发怒的迹象,他也是仗着赵瑾之不与他一般见识,才敢如此放肆。 却看着情形不对的样子,往常赵瑾之一般都是坐在一旁不予理会,怎么今日还会笑了?好似也是他听众中的一员一般。 东门兹的反应很迅速,立马同赵瑾之笑呵呵的打着马虎眼。 赵瑾之却忽然道:“其实甘小姐还是挺不错的。” 此言一出,周边立马寂静无声,这难不成就是传说中的越虐越爽吗? 赵瑾之又道:“其实甘小姐同我说,她当初想要表白的人是你,只是女儿家,总归面子薄,拿着我试了一回。” 东门兹拍拍他的肩膀,“老兄,开什么玩笑。” “甘小姐还说,因我和你关系甚好,便假意来接近我,其实她真正想要的是接近你,不过法子,迂回了些。” 东门兹脸色顿时不好了,怎么越听越觉得像是真的呢? 赵瑾之还没有停止对他的荼毒,似要将以前的账给算个清楚一般,“甘小姐更说了,待到这一回回去,定要鼓起勇气,同你大战上三百个回合。” 东门兹顿时蔫了,果真是平时看着越温和的人,越不能得罪,因为你不知道他何时会亮出他的爪牙,而这种人,一般不生气,生起气来要人命! 赵瑾之安慰他道:“甘小姐对你一片痴心,你知足吧。” 东门兹一脸幽怨的看着他,“既如此,你当初为何不知足?合着是站着说话腰不疼?” 赵瑾之远远离去,东门兹反应过来,最后那一句好像更为适合他一点? 赵瑾言道:“若表哥不想娶甘小姐,便趁着在外面,先下手为强,随便找个人家嫁了吧。” 东门兹气的鼻子都给歪了,他堂堂男子,如何嫁人?却裂嘴一笑,“不如表妹救救我可好?” 一声轻咳声响起,温元良从东边弄堂里出来,道:“来了?” 赵瑾言微点头,东门兹接口,“我同表妹来了有一会儿,你这个主人却此时才来,莫不是故意的?” “是来了有一会儿,只是听闻你三人谈笑甚是有趣,便多停留了一会儿。”他如此脉脉看向赵瑾言,竟是有点委屈的感觉。 因为自知自己出来会打扰了这样轻快的氛围,便隐在了墙边没有出来,若不是东门兹最后那句,他其实还想这样多看一会儿,多听一会儿。 赵瑾言无声的迈开了步伐,意图逃避那灼热的视线,温元良向前一步,道:“身体可感觉好些了?”这一问问的是谷无忧。 谷无忧在他面前是有些厌恶的惧怕,就忍不住往后退了退,回道:“好多了。” “如此,便能将前两日商量的事情提上日程了。” 赵瑾言也看了看谷无忧,“是可以了。” 东门兹有些不赞同,“虽说无忧姑娘身体余毒已清,却到底伤到了骨子里,怕是需要好好调养。” “此事宜早不宜晚。”温元良道。 “迟些时候便多些危险。”赵瑾言道。 东门兹虽觉得有些道理,却始终有担忧,便都将目光投向了谷无忧。 而谷无忧却是一头雾水,她是一点点都没有听明白他们方才谈话的内容,忍不住问:“前两日商量的什么事情?” 赵瑾言定定的看着她,“此事有些危险,自然还需经过你的同意……表哥你来说吧。” 东门兹措手不及,这怎么说着说着便转到了自己的身上?无奈却也认命的将谷无忧初病那日众人说的话再复述了一遍。 她尚有些不懂的问:“意思是说需要我作鱼饵,引出下毒的人?” “介时本官会安排人在你身边,保护你的安全。”温元良点点头,补充说道。 谷无忧有些迷茫的看向赵瑾言,她还有些犹豫。 “这事情说来对你有利,不仅仅可以知道是谁杀的你,不定你义父的死也能藉此得出,却一个不小心,不定你会同这次中毒一般,甚至是没了命,事关你的安危,合该好好考虑。” “我愿意。”赵瑾言话刚落,谷无忧就有些焦急的说,“我也想知道,是谁杀的我义父,比谁都想。” 见她目光是从未有过的坚定有力,赵瑾言方才同温元良说:“至于具体如何,想必温大人自有安排,我等悉听。” 温元良的眸子里渗出点点笑意,“既然谷姑娘已经答应,你们回去等消息便是。” 东门兹有些质疑的眼神看向温元良,“若他从中做些手脚怎么办?” “赵大人还在隔壁呢。”温元良不耐烦的开口。 “相信温大人是一心想要办案的。”赵瑾言堪堪停下,又不明意味的看向东门兹,“若表哥对此有疑问自然可以留下来,再不行便跟着无忧一同进那大牢里,你亲眼看着总不会有错?” “我……”东门兹有些不愿意,那是大牢里,他一个贵公子,如何能去? 温元良却说:“本官认为此举甚好,省得我再安排人手不说,还能让东门大人消除疑虑。” 两人又齐齐看向东门兹,外带谷无忧满是信任的亮晶晶的眼神,她也是不信温元良的,总觉得这是个坏人,反而是这个看着没个正形的东门公子,让她觉得很是安心。 本准备好的拒绝的话语就这样咽下,东门兹如壮士断腕般道:“好!” 如此,皆大欢喜。 两个大男人离去,只留下了赵瑾言同谷无忧二人,这也是自上次马车一别之后两人第一次单独待在一起,许多不曾在人前说的话便一下子涌了出来。 谷无忧只“扑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下,赵瑾言第一反应便是要扶起她,却不知想到了什么,手停在了半空中。 “若是无忧这次能活下来,小姐还愿不愿意要我?” “这……”理论上是不愿的,说出的话如泼出去的水,她既已做出决定,断不会有收回的道理,然而…… 第一百四十四章: 初见时她满身污泥,容貌难辨,锲而不舍的跟着她的马车跑了十里地,她下马车,听她细细叙说,心中其实并没多大的感觉。 正如荒芜曾经说,这世上可怜的人那么多,难不成都要救? 却是源自于表哥所说的别有用心,她便也别有用心的将她收留,直觉这个人定然会对她有用的,而如今这一直觉也正在慢慢应验。 谷无忧不简单,起码不像她自己所以为的那样简单,一个二十多年不曾接触除她义父以外的人群,初次出来便遭到追杀,又在大牢里遭到毒杀,怎么可能会简单呢? 拒绝,来自于对危险最最直接的反应,却不能否认曾经所有过的震撼。 这是她所见过的最最纯粹的人,纯粹到人会不自觉的对她放下戒心,她说她的义父已死,而自己便是她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是亲人,而不是主人,说来惭愧,她的亲人很多,却仅仅只是血缘罢了,而她说的话,她却莫名的相信。 便是冒着再次被遗弃的可能,也不曾违背自己对陌生人所下的承诺,便如同她不能违背自己的原则一样,她所能做的,唯有尽己所能,保无忧一时无忧。 “我等你回来。”赵瑾言如是说,却将自己从不离身的弯月飞刀交到她的手上,“它曾陪我度过我一生中最最难熬的岁月,也希望带给你幸运。” 谷无忧握着那刀,很是仔细的端详,“这样重要的东西,就给了我,我若弄丢了怎么办?” “早该丢了,那也是它的命。”赵瑾言口吻淡漠的说道。 谷无忧茫然以对,赵瑾言道:“我也该走了,就在家里等你。” 谷无忧连连点头,似怕她反悔一般,目送赵瑾言回去,谷无忧转身,温元良却正在她身后。 谷无忧呼吸有些急促的说:“温大人,您……怎么在这儿?” 温元良才收回目光,“东西呢?”他淡淡问道,同赵瑾言方才所言神情无二。 谷无忧觉得,虽然他说的如此不轻不重,不缓不急,却是仞的霸道,不可违背。 她忍不住将手背后去,“什么东西?” 他左手抚右臂,“方才瑾言交给你的东西。” “你偷听我们说话。” “那柄弯月刀。”是那种浑不在意的口吻,他只是想要刀而已,其他的指责,同他无关一般。 “不行,那是小姐交给我的。”谷无忧握紧了手中的刀,防备的看着他,生怕他上来夺了去。 然而温元良却是不屑的,尤其是对于原本就属于他的东西,他是自信的,也有属于自己的骄傲。 “她的东西便是我的。”他的神情中隐隐有不耐之色,却还是耐心解释。 谷无忧不置可否,自家小姐虽说同他定有一纸婚约,然而到底没有兑现,这人是如何厚脸皮的说出这种话? “小姐将她交给我,我便该保管好,不能随便给任何人的。” “我来保管。” 谷无忧眉头紧皱,这人好像听不懂话一般。 “你想要刀,我可以再给你,但是这柄,你要给我。”温元良再次说。 谷无忧摇摇头,“你若想要,去找小姐。” “永乐二十年,我下江南,初次识得瑾言,是一纸画像,画像中的人是我命定的妻子,因我向来于感情淡薄,并未有何不同。 永乐二十三年,我初到苏州,人生地不熟,竟是迷路了,于街头巷尾初见瑾言,”他沉着的面容之上浮现出一抹类似于追忆的笑容,“瑾言她,也迷路了,甚至比之我,还是不如。 那一年,她泪眼迷蒙,一如当年烟雨江南的小雨,湿漉漉的大眼睛看着我,仿若迷途的小鹿一般,却唯独没有畏惧,没有害怕,她很信任我,她很依赖我,她缠着我……不放。我识得她,她不识得我,却这样,其实我是有些生气的,若碰到的是别人,是否依然如此? 于是乎,向来不理俗事的温元良,怀着莫名复杂的情感,救了一个不相干的少女,于当时,确实只是一个不相干的人,于我十几年人生中的第一次。 永乐二十四年,听闻瑾言母亲逝世,不知名的烦扰困惑于我,我的父亲后亦于沙场战死。 永乐二十五年,温元良依约迎娶赵瑾言,世人都道父母尸骨未寒,却行此事,实属不孝,瑾言还未入京,却已受流言蜚语,我不顾他人评说,不顾母亲劝阻,毅然决然于千里之外亲迎她来,父亲临终遗言,便是要我一生一世守护于她。 永乐二十八年,瑾言入府整整三年而无所出,母亲怪罪于她,且欲以休妻威胁我纳妾,她向来对母亲柔顺,却唯独那次,心生反骨,我知她不喜,便道一生一世只得她一个妻子。 永乐三十二年,路北王谋反,事情败露,帝下令斩立诀,路北王临死之前拉郑国公下水。 后郑国公逝世,妄图以一死而救得赵家,又因朝廷局势斗转星移,赵家败势已显,我身为温家家主,自不能轻举妄动,瑾言临行之前,方得知已有身孕,我赠她弯月飞刀,那时,其实便已预知后世,只是我不信,妄图以一己之力改变。 六月中旬,帝下密旨,令金羽卫灭赵家全族,我得知后,毛遂自荐,即使手上沾满血腥,即使瑾言会怪我,我也接下了这份差事,我唯一求的,不过是瑾言能够活下来罢了…… 后赵氏全族灭亡,瑾言也如我所愿,活了下来,只是她性子太烈,竟是与我同归于尽,早便该知道的,与她死在一处,我心甚安,只是我不甘,她怨我……恨我……” 他细细絮叨,讲述着那些不为他人所知,唯有他自己知道的那些事情,神情苦涩,甚至时有哽咽,谷无忧能够看到的,是他苍白而又平静的面容,如是别人的故事一般,悠长而又令人倍感甜蜜艰辛,并没有觉得不可思议。 那些不曾出现于历史上的年份,本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被他用那样轻松的口吻说出来,让她甚至觉得是真的。 谷无忧甚至隐隐抬起了双手,如一个虔诚的教徒一般,将这故事里唯一出现的身外之物捧到他的面前,温元良依然神情淡淡。 他道:“谢谢。”这样一个骄傲的男子,两世里唯一一次同别人道谢,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 第一百四十五章: 正值深夜,昏暗无边的牢房里,谷无忧昏昏欲睡,东门兹临在她旁边,百无聊赖的望着铁槛竿,他们在这里已经第三天了,传说中下毒的人连个影子都没有,东门兹实在是很乏。 然而这三天却是没有一天合眼的,通常都是谷无忧一觉醒来,只看见东门兹两个发黑的大眼睛。 东门少爷挑剔的很,坚决不在这样的地方睡觉,东门少爷有骨气的很,也坚决不吃这里的饭。 谷无忧时常担忧,如这样一个三天没有吃喝睡觉的人,当真可以保护得了自己?当真不会拖自己的后腿? 当然这些也都只在心里想想,事实上谷无忧同东门兹自进来后从来都没有说过话,因为这里不仅仅只有他们。 有一个看着年纪很大,却神采奕奕,然而经常咳嗽,一咳嗽就停不下来的人,这人是嵇绥骨,若再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个牢房正是前几日关谷无忧的地方,温元良实在是尽一切可能为下毒者提供机遇,就是案发地点,也尽量挑熟悉的地方。 不过还多了两个人,他们的对面,是一个被头发遮住了脸部,分不清是何面容的人,三日里仿若老僧入定一般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北边倒数第三个牢房里,有一个一直昏睡,似有睡不完觉的人一般,整日里缩在角落里,震耳欲聋的呼噜声响彻牢顶,每日吃饭时候准时清醒,饭后准时睡倒。 据说这人是个采花的,东门兹怀疑,就这样一个吃了睡,睡了吃的人如此采花?不得让花给采了? 正在腹诽,不防嵇绥骨道:“年轻人呐,看事情别只看表面,没准人家如今正在积蓄力量呢。” 这一句完整的话倒是没有咳嗽,东门兹后知后觉的才想到,自己明明只是心里如此觉得,却没有说出来,他如何会知道? 且看他这个反应,老者就知道自己乱打乱撞,给碰对了,不由几分得意。 果真是稚嫩的很,这娃娃看着细皮嫩肉的,不知是哪处好山好水给养出来的,不过到了这牢里,就可惜了。 他怀着怜悯之心看着东门兹,又看那女娃娃,谷无忧便朝着他笑笑,她上一次来时,旁边就是这位老人,虽然没有说过话,但是也算是熟人了。 岂料嵇绥骨看到她看他,连忙低下头,就好像做坏事被撞上了一般,愈发诡异。 谷无忧觉得,他好像在躲着她。如此试探了几下,更加肯定,可是她不懂,是为何。 清晨的朝阳点点渗入到牢房里,迎来了第四日的第一丝光亮,谷无忧坐在阳光底下,只觉得无比舒服,再往旁边一看,那个说什么也不在牢里睡觉的人如今睡的比谁都死呢。 心知他三日未睡,定然是乏的很,只是觉得好笑,也不敢打扰他。 辰时到,牢门打开,进来一个瘦弱非常的人,他的眼睛很小,鼻子很小,嘴巴也很小,还有,个子也很小。 “贼眉鼠眼!”东门兹毫不客气的评价道。 老者闻言咳嗽了几声。 谷无忧神奇的看向他,明明上一刻还在睡觉的人,这时怎么说起了话? 东门兹狠瞪了她一眼,她忙转开了目光。 那瘦瘦小小的人被这样说,也只是挤着小眼睛笑笑,给每个人放好了饭菜后就出去了。 他自觉无趣,只取出银针,置于汤里,并无异样,便靠在了一旁。 谷无忧看罢安心的吃了起来。 老者啃着一个馒头,道:“小伙子,你不吃?” 东门兹撇撇嘴,“不要!” 老者笑笑,“说来还是头一次呢,这馒头今日竟然是热腾腾的,要珍惜呢。” 东门兹有些莫名其妙,不吃热馒头难不成吃冷的吗? 不同于东门兹,谷无忧是在这里待过几天的,也知道这里大多时候是冷饭冷菜冷馒头的,今日的伙食确实是好了许多。 想着也许是温大人多加关照? 有细微的锁链摇动的声音响起,往常那个吃了便睡的人今日却没有睡去,反而站了起来,向着窗口太阳照进来的地方,神情陶醉。 变动也仅在一瞬间,甚至看不清楚他是如何将那锁子给打开的,只一晃眼的时间,他已经到了牢房外,正朝着谷无忧在的地方走来。 谷无忧见状不断的往后退去,这里每个牢房之间都是隔开的,他若想进来自然是需要时间打开锁子的,所以还有时间。 “来人啊,有人越狱了……”谷无忧大声喊道。 咳嗽声又起,嵇绥骨道:“没用的。” 那人已与谷无忧只一道铁栏杆的距离,只一邪笑,铁链便松开了。 谷无忧睁大眼睛,怎么会这样?一恍然,定然是方才那送饭的人乘着他们不注意打开了锁子。 耀眼一闪而过,他已经挥刀而来,破风之势,谷无忧闭上眼睛,半晌不敢睁开,原是东门兹也紧随其后进来了,只用一直手抓住那人的脚踝,她才不像方才那样害怕,惊喜道:“你终于过来了,吓死我了。” 东门兹却一直维持着身体趴在地下的姿势,眼前似有金星闪过,呓语道:“我……好饿……好饿……”随后饿晕了。 “东门公子!”谷无忧立时叫他,奈何却一点用都不管。 然而那人也缓了过来,就势抓着铁链朝着谷无忧的头劈来,她如今不敢闭眼,只征怔问道:“是你杀了我义父吗?” 那人自是没有回答,只当没有听到,手上动作没有一刻停歇,却再最后一刻猛的吐血,连带着身体也摔倒在地,不同于上一次逃过一劫的惊喜,这一次是茫然,怎么会呢?刚刚还生龙活虎的人如今却倒地了? 却有一人,自对面而来,将前面的头发只大致挽起,露出一张虽然黝黑却又显柔和的面容,谷无忧忙站了起来,道:“瑾之公子……” 赵瑾之应了一声,步伐加快,待到了面前,温声问道:“可有伤到哪里?” 谷无忧摇了摇头,他才对着外面吹了一声哨,隐有人身浮现,本还算宽阔的牢房里立马被闻哨而来的官兵所围堵,见她还愣愣不知所以然,赵瑾之不免一笑,“难不成你以为温大人是让你二人在此自生自灭?” 谷无忧又连连摇头,她可不是就这样以为的呢,那个什么温大人在她眼里就是十恶不赦之人。 她这点小心思在赵瑾之眼里自是瞒不过去,只无可奈何的向前去,方才中了一刀的人微不可见的动了动,他立马察觉,拥着谷无忧的腰身连连后退,周围兵官也立马包围,不防他抓起了地下的东门兹护在身前。 第一百四十六章: 温元良似目空一切般径直说道:“将堂下罪犯押后再审。” “温大人。”谷无忧犹自不甘心,“求大人通融。”说罢便一直磕头,然而温元良却是铁了心的,眉头都没皱就从堂后出去了,独留谷无忧一人在这儿做些无用功。 “谷姑娘,明日也是一样的。”赵瑾之如是劝说。 东门兹也看不过去,毕竟他们还是一齐共过难的,便直说道:“温元良那就是个铁石心肠的人,你跪在这儿老死也是一样的。” 谷无忧本也不算是直拗的人,然而这一回却是说什么也不听,“无忧心里总有不好的预感,总觉得这一走怕是永远都不知道答案是什么了。” 东门兹有些好笑,“你走不走,人就在那儿关着,不会有什么意外的。” 赵瑾之却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他不要乱说,这才含首道:“谷姑娘想做什么便去做,不留下遗憾就好。” 谷无忧泫然欲泣,道:“谢瑾之公子提醒,无忧不会的。” 待到两人出了府外,东门兹不耐烦的甩开赵瑾之,“你拉我做什么?左右也不过你一句话的事儿,那温元良不听无忧的,不听我的,还能不听你的?” 赵瑾之慨然笑之,该是说他头脑简单,还是说他单纯的发蠢呢? “若真如此简单便也罢了,你这样才是将谷姑娘往沟里推呢。” 东门兹一个激零,“这又是什么意思?” 赵瑾之望了望往来无人的街道,“等有空了再同你说,你先去请瑾言过来吧。” “怎地又要请表妹,你要去做什么?”东门兹越大觉得不寻常来,有些不情愿的问道。 赵瑾之手负后,看着堂内那个脊背越发挺直到僵硬的背影,“我在这儿守着谷姑娘,你顺便将今日情形同瑾言说上一说,至于能不能意会就看他们之间的默契了。” 东门兹吹了个口哨,引得谷无忧朝外看了看,“放心,我定会将表妹给带来的,至于你,就在这儿陪着美人吧。” 赵瑾之摇摇头,决定暂时不与他计较,待到东门兹走远,这才寻一处舒坦的地方,坐在一旁,只独独看向谷无忧,想着这女子的身份究竟是什么,这一想便出了神,以至于已经盯着人家姑娘半晌都没有察觉。也亏得谷无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出来,这才没有那般尴尬。 至此时,温元良本该用晚膳的,却是径直到了大牢里,关着方才罪犯的地方。 “姑母吩咐你来做什么?”却是连名字,来历都没问,问了这么个没头没尾的问题。 “杀。”黑面人回答的简练而不拖泥带水。 “谁?” “所有永乐年初七月份出生的孩子。” “男子还是女子?” “所有。” 温元良几乎已经可以肯定,稽沉忧也包括在其中,这个男人给他的感觉很复杂,也很危险。 “如今呢?可是将目标定在了谷无忧一人身上?”因为稽沉忧没死,却也没有人再出手的消息。 黑面人有些迟疑,却还是点了点头。 “原因。” 黑面人没有犹豫就道不知。 温元良临走时留下了一把刀,斩断了黑面人身上的锁链。 深夜子时,黑面人越狱,苏三带人先斩后奏。 消息传来时,谷无忧已是跪在地下起不来了,闻言怒目圆睁,只恨不能将温元良给杀了。 赵瑾之倒是没有意外,这本就在他的预料之中,只是耐心的开解着谷无忧。 而到赵瑾言来时,已经了解了事情的大致过程,她本不愿插手这等复杂危险不明的事情,耐不住东门兹的三寸不乱之舌,加之也确实有些担心谷无忧,便想着来看一看,却是要等到第二天。 东门兹无法,只好同她一同等到第二日,来时方知经过一夜,那线索已然断了,谷无忧本就心惶惶,如今见了熟人,好似一下子就找到了主心骨,赵瑾言还未靠近,她便红着眼睛叫了一声“小姐”,却因为跪着的时间太过长,这一声下来膝盖发软,又跪倒在地下。 赵瑾言忙扶起她低声安慰,待到谷无忧终于止住哭了,整个人也累了,就靠在赵瑾言的肩头给睡着了。 这才问向一旁的苏三,“府里可还有地方?” 苏三能在许多人中得温元良看重也是有点眼色的,忙往前引了路,将谷无忧安置好了,便和赵瑾之一同来到了院里。 “适逢昨夜听闻表哥一番讲述,方知前三日竟是如此艰险,二哥哥受累了。”赵瑾言主动提起,面上满是担忧。 “也没什么,不过小小金羽卫。”赵瑾之道,“所幸后来都没事。” 赵瑾言闻言左眼猛的跳了一下,那金羽卫可是皇朝暗卫,本是只听皇帝令下的,不过年来归到了太皇太后的名下,若真是金羽卫所为,二哥哥如今插手岂不是惹下了大麻烦? 便试探的问起,“听闻昨日是二哥哥让表哥来叫的我?” 他“嗯”了一声,“我能识得昨日行刺谷姑娘之人是金羽卫,温大人想必也识得,所以才会突然勒令暂且搁置此事。” 而金羽卫要杀的人必定是太皇太后要杀的,而太皇太后要杀的人,温大人怎么会不帮? 赵瑾之不说,他相信十三妹也该是懂的,总而言之便是谷姑娘如今很危险,这也是昨日他要守在这儿的原因,拿出一个小瓶子来,递给赵瑾言,“这是我向迟老先生求来的假死药,你喂给谷姑娘服用。” 赵瑾言手一松,药瓶却掉到了地上,“二哥哥虽然是皇帝亲命官员,却也是祖父最为看重的孙辈,祖父一生行商,虽也挣得一个公爵,却还是本着不沾政事的原则,赵家也才能有今日之安稳,二哥果真考虑好了?” 赵瑾之深吸一口气,十三妹果真聪明,他不过说了些皮毛,她便能嗅到这里面,不得不说让他刮目相看,“当今圣上在二十二年前初登皇位,曾丢失了一件东西,却在相隔二十二年后的五个月前,将此事交给我,命我务必找到,而在三个月前,我突然接到一封信,那信中所写,句句指向苏州,而我本着也无闲事,不妨来试试的心思便来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不,不是这样的,无忧曾经是以为小姐便是当官的,可那不过是想着可以为父亲伸冤罢了,万没有其他的心思!”她急急反驳,生怕赵瑾言因此误会她,便真的厌了她。 “呵~你可真是口是心非的厉害!”她毫不留情的指责,似先前的所有温言软语都是假的,那个在她最最困难之时伸出的手其实不过是幻象罢了,可谷无忧不肯相信。 “还是你以为任何一个当官的,都会毫不犹豫的便帮助你,更何况你还是个那么危险的人!” “有,小姐就是啊!” “不要说我,我后悔了!”赵瑾言一字一句道:“事实便是,我如今后悔了,后悔救了你。 我记得你曾经说过,我既救了你,你便会一辈子为奴为婢报答我,而今我不需要你了,不如你去别的地方?” “什么别的地方,无忧能去哪里?”她已经没有家了,小姐身边是她唯一可以栖息之处,若小姐不要她了,她还有什么用处?就是为义父报仇她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会有地方的。”她眼中柔情一闪而过,从袖中径直取出方才的小瓶子,“你看看你,做奴婢不合格,做人家女儿还是不合格,然你义父如今正在地底下一个孤寂落寞,想必他会很希望你能陪他的。” “小姐想让我死?”谷无忧虽已认定,却还是想再问一遍,再确认一下。 “我只是不想再见到你,瞧,下面那个男人,他是我的,任何人不得染指,你也一样。” 他在下首朝她微微点头,“荣幸之至。” 谷无忧瞬间气血上涌,“就因为这么一个人,小姐就不要我了?” 赵瑾言点头,“这一个人,就够了!” 谷无忧心如死灰,她转手将药瓶送给她,上面余温尚存,不过刚刚二哥哥送给她,便想到了这一出,既然是太皇太后要杀的人,总要死的干净,那样一个多疑的妇人,只相信自己看到的。 她信任温元良,连温元良都看到人死了,那么到了太皇太后那儿,谷无忧就是死了。 当然这样拙劣的手法要想骗过下面那个人根本不可能,所以她不过是赌一把,赌他会不会配合她,赌他在不在意谷无忧这么一个小人物了。 很明显,他虽然没有配合她,却也没有拆穿,这样就够了。料想谷无忧也不过是个女人,该不会让他觉得威胁。 谷无忧将药取出,“无忧没用,不能为义父报仇,就连恩人也不喜欢我了,小姐说的是,像我这样一无用处的人,合该死的干干净净。” 她眼睛紧闭,猛的一抬手,将药送进了口中,苦涩的味道在口中萦绕,她愣是眉头都没皱一下,生生的给咽了下去,她听到后面迟来的东门兹的呼喊声,便也欣慰的流出最后一滴泪,滚落到地下,她自己也失去知觉,倒到地上。 待到东门兹挣脱赵瑾之赶来之时,谷无忧已经失去知觉,他如同从来都不曾认识过赵瑾言一样一遍又一遍的看着她,确认这是不是幻象。 “你真是……让表哥失望至极!”东门兹气得抬头打她,却终究没有下得去手,“你怎么会……”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他不过离开一小会儿,就发生这么大的变故,他实在是不能相信。 想当初也是他同表妹一起将人给救起,他还有些不情愿的,也是亲眼看着表妹对谷无忧的喜欢逐渐加深的,便是因为一些事情产生嫌隙,也不至于让人去死啊!这一定有什么内情。 赵瑾言看着他的眼眸不断变化,当下便认了下来,“怎么不会了?她不过一介奴婢,死便死了,表哥还想打我?”又冷笑一声,满是轻蔑的说道:“连表哥都被她迷惑,要我说她真是死的该啊!” “瑾言,少说一句。”赵瑾之无奈的劝她,他当然知道内情是怎样,正因为如此,才不想让她太过痛苦。 又呵斥了东门兹一声,“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东门兹表示这一天里收到的惊喜太多,连这向来正义感十足的赵瑾之都能说出这种话来,真难道不是他在做梦? 然而无人管他惊讶与否,温元良下令让人将谷无忧给抬了下去,赵瑾之同他道了一声叨扰,便以无事为由欲告退,然温元良却欲留他吃饭,因着方才事情刚刚发生,想着这戏总要演下去,要不然温大人到时翻脸无情怎么办? 便应了下来,席间大多是些清淡的饭菜,赵瑾言随着赵瑾之坐下,有些心不在焉,想着谷无忧会被带到哪里,她临时起意却未深想,如今来看却有些莽撞,万一谷无忧醒来之时,还在温元良的人的控制之下便不妙了,如今便只能期许二哥哥了。 冷不防脚下一痛,赵瑾言眉头一皱,“二哥,你干嘛踢我?”她快人快语,赵瑾之却是分外无辜,他正同温大人说着话呢,哪来的精力去踢她? 又看看对面跟没事人一样的温大人,无奈只能认下了,说教一般道:“吃饭。” 赵瑾言这才看向自己的碗,何时已经跟座小山一样了?且还大都是她喜欢的,便反应过来,“谢谢二哥哥。” 赵瑾之无奈应下,却得来对面极大的不满,言辞之间多有交锋,不得已只好吞吞吐吐道:“这……其实……” “赵大人许是吃的不合适了吧。”温元良过分关心道。 赵瑾言也如是觉得,二哥哥从未如今日这样反常过,面上也是一片担忧之色,“二哥哥没事吧?” 赵瑾之确实有些不合适,他从未有一顿饭如今日这般吃的憋屈,只见那个众人口中的冷面阎王今日对他如厮温柔,嘘寒问暖,到最后堂而皇之的让人将自己给请了出去,美其名曰“看病”,天知道他一筷子还未下肚呢! 赵瑾言欲跟了出去,赵瑾之却让她好好吃饭,他算是怕了这个,嗯,未来妹夫。 到底有些不是滋味,她心本就七上八下,如今又对着温元良一人,先前还有二哥哥挡着,如今却是再不能骗过自己,她又同这个仇人给同桌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席间一片寂静,却有无边暧昧流转,两人算来曾为夫妻八载,俱对对方的习惯很是了解,便是如今再来一回,也是没有变的。 比如赵瑾言喜静,用膳时向来不喜多言,温元良也喜静,然而却唯独在她面前不同。 他长她四岁,人生阅历却是大有不同,赵瑾言昔时初为人妇,不懂许多规矩,他便时常在她耳边叮嘱她,然后得她一声应,就觉得满足许多。 然而如今相对无言,只得叹一声时过境迁,他再没了在她耳边叮嘱的资格,而她再也不会有那许多耐心能听他淳淳善诱。 如今的赵瑾言,再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她一举一动,皆是得体,有感慨,却也欣慰,她终究羽翼丰满,即便是他不在的地方,她也能活的很好。 然而无边落寞笼罩着他,她的每一次蜕变他看在眼里,连带着那对他满满的抗拒以及恨意,一点点都不掩饰的映在他的眼里,心里。 没事的,只要她还是他的,便好。这一点温元良一直都很确信。这世间,也唯有一个他,懂她的所有,纵然她不懂他。 “大约明年三月桃花开的时候,我就该走了。” 她低着的头颅抬起,并不意外的恭喜道:“温大人想必该高升了。” 他认真到不放过每一点的凝视着她,企图看出她的别的情绪,然而没有,“情理之中。”为官者,潮起潮落都是正常,然而依着他的身份,高升只是时间问题,更何况,经历过生死的人,总会看轻许多。 赵瑾言能听出他的淡然之意,突的想,好像就是明年年初的时候,温老将军战死,也不知他到时候还能否这样淡然,她很想看到他失控的那一刻,蓦的,嘴角勾起一个类似于笑的笑容来,却显得有些阴险的样子。 “怕是等不到三月。”这句话旁人不懂,他却懂,他知道她在暗示什么,故而才愈发生气,然而温元良是什么人,便是生气,也不会显在面上,他依然平静,却道:“听瑾言这意思是舍不得我?” “哪里有?”想他最近真是耳鸣的厉害,她明明说的不是那个意思,然而到了他的口里,总能将黑的给弄成了白的。 “你惯是口是心非的厉害,整日里说话也习惯拐着来说,方才你明着说我回的早,可不是舍不得?” 啊呸!赵瑾言毫不留情面的说:“论口是心非,谁能比得上温大人?”她也是有些口不择言了,原在温元良眼里,她就是个口是心非的人?还惯是?谁给他那么大的脸?合着是她最近温顺许多,他便觉得她是好欺负的了? “这样看来,怪不得你我能成了一对,相互理解嘛。”他愣是将脸皮厚成这种地步,赵瑾言能说什么?只在心里暗骂,谁跟你成一对,谁就是小狗! 这一顿饭无疑吃得憋屈极了,赵瑾言自诩是个心大的人,便将这一段插曲给遗忘到脑后,才去看了赵瑾之。 而赵瑾之本是没病的,却被那郎中在房里好一顿把脉,愣是说他有病,赵瑾之也是个和顺的人,不欲与之争辩,便听他说到了最后,他也觉得他有病了,怀着那郎中写的方子心有坠坠的随赵瑾言回了赵府。 也不过相隔三日,那日里谷无忧一死之事便传遍了大街小巷,都道赵家小姐是个心思狭隘的,眼下还未嫁给温大人,便嫉妒心作祟,赐死了温大人身边的丫鬟,至此,谷无忧在众人眼里算是个死物了。 这日里,赵瑾言睡在榻上,旁边新来的一小丫鬟给她说着外面的种种传言,颇觉得趣味。 那小丫鬟不过十一岁,算是贫苦人家出身,被卖到了赵府里,同来的还有她的姐姐,十五岁,赵瑾言是一眼就相中了这两个小丫头,便收到了自己屋里,赐名双喜,双福。 而这个小的便是双喜了,双喜小丫头虽然人生得小,却难得是个心思灵动的,将外边的传言一说,看自家主子还没有动怒的迹象,便道:“奴婢觉得小姐既然没有做便该同他们说上一说,没得污了小姐的名声。” 赵瑾言此时还是很愉悦的,同双喜在一起便觉得自己也年轻上许多?便问:“你怎么知道我没做?” “小姐生得这般和善,还拿了银钱给爹爹娘亲他们,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事情呢。”她未曾多想,便理所当然的说了出来,原以为做有钱人家的丫鬟,每天定然很苦很累,还要看人眼色,可事实好像不一样呢,起码这些日子以来,小姐从来对她和姐姐都是很好的。 赵瑾言笑笑,想着若都如双喜这样单纯世界便该美好许多。 “可我真的做了。” “定然是那个丫鬟太坏了,惹得小姐动怒了。” 倒是个嘴甜的,她果然没有看错人,想来眼缘一说还是使得的。 与双喜不同,双福年龄大她两岁,行事之间也很是成稳,她从外面进来,先同赵瑾言福了福身,格外欣喜的说道:“小姐,外面下雪了呢。” 今年冬天的雪来得格外的迟,都到了十二月的末了,赵瑾言以为不会下雪了,闻言也很是惊喜,从榻上下来,“走,我们也出去看看。” 双福取来披风,“外面的天气可凉了,小姐小心身子。” 赵瑾言点点头,抬脚走了出去。 双喜在后面伸长脖子看去,神情满是雀跃。 天空飘着小雪,地下已是薄薄的一片,赵瑾言伸手接过一片雪花,沾手即化,真好,还能再看一场雪,还能再看无数场雪,活着真好。 踩到雪花上,虽只是薄薄的一层,触感到底不同,她从院头走到院尾,又从院尾走到院头,双福双喜只道她喜欢这样,便静静的立在一旁。 良久,赵瑾言道:“同我去趟落白居吧。” 双福双喜便跟了上去,这些日子没发现小姐有什么别的爱好,却唯有一件事是每日都要做的,那便是去看小少爷,也知道这姐弟两感情确实是好。 说来赵恪今年六岁有余,本是该上学堂的年龄,却因赵恪到底特殊,便迟了些日子,也就在前几日里,赵海栗给他请了个夫子,每日里来到落白居里教他,如今正是申时,赵恪该在听夫子授客。 第一百四十九章: 赵瑾言进了落白居,也知此时赵恪该是在听课呢,便没让人通传,想着看看弟弟上课是个什么情形,哪知刚靠进了屋里,便听见一声“噼里啪啦”,她下意识的就以为是请来的夫子在发脾气,心里也一紧,莫不是恪儿犯了什么错? 虽然担忧,却也知道教人授课时最忌旁人在侧指手画脚,便没有进去,然而她没有进去,胡夫子却出来了,且胡子还给翘到了一旁,一只脚还是赤着的。 她默默的看了看,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只鞋,“夫子息怒。”赵瑾言略迟疑,便叫双喜将那只鞋子给拾了起来,两手托着到了胡夫子的面前,“小弟愚钝,还请夫子耐心些,体罚什么的是要不得的,您满腔学识,该是以德服人,以德服人……” 胡夫子的几挫胡子在风中立起,他指向屋内,一脸的不可置信,“我体罚他?” 赵瑾言点点头,双福双喜紧随其后也点点头,胡夫子当即坐倒在地,竟学那赖皮撒泼打滚,满是委屈像,如同那被儿子儿媳赶出的孤寡老人,就差噙着两行热泪了。 赵瑾言分不清境况,只是眼前这样也太不像话了,便想劝着胡夫子起来,双福双喜也随着蹲下身去,同胡夫子说尽好话,愣是没说出个效果来。 赵恪却老气横秋的踱步出来,他将手背后去,气势十足的倒像他才是夫子一般,指指地下的那只鞋子,捂住鼻子道:“它太臭了。” 胡夫子又是一翻哭天喊地,他为师二十载,还从未被人说过脚臭,是可忍孰不可忍!于是才会掀桌而出,却还被人误会他体罚他,天知道到底是谁体罚谁?这么个小孩子,不出口则矣,一出口是要将人给气死! 到如今赵瑾言也清楚了事情的始末,恪儿的性子她也是了解的,今日这一出其实并不意外,她早知他并不如外人口中所言,相反,他毛病多着呢。 而胡夫子,却也着实胡闹了些,赵恪毕竟还小,为人夫子,不说包容,及时拨乱反正还是要得的,便也没了陪他胡闹的心思,让小四将人给送走,这才看向赵恪,他的小脸红彤彤的,再一看穿得着实单薄了些。 忙上前拉着他的小手进了屋里,在火炉旁暖了暖,又添了几件衣服,嘱咐了些冬季应该注意的,就想拉着赵恪到外面走走。 到底还是小孩子,在雪上蹦来蹦去,同双喜玩得乐此不疲。 这景象难得一见,起码到现在为止,赵瑾言还从未见过赵恪如此容易便让一个人接近他的,就是自己,也是费了好些功夫,不过这样也是她乐得见的,多些戒心总是好的。 待到他玩累了时,天色也快黑了,赵瑾言拉着他的小手问:“胡夫子的脚当真如此臭?臭得让你忍受不了?” 赵恪懵懂的点点头。 “阿姐要听真话。”赵瑾言难得对他严厉。 赵恪歪头作思考状,“讨厌,他!” 赵瑾言眼睛弯了弯,在这之前她也是打听过胡夫子的,出了名的严厉,要不然父亲也会将他请来教恪儿,不过能被恪儿气到今天这个地步,她也不得不佩服,如今看来,所谓严厉,也不过徒有其名了。 到第二日里,就听到胡夫子欲同父亲辞了这份差事,他本是在外面官府开的学堂里教学,被赵家丰厚的报酬所吸引,便来报了名,恰巧入了父亲的眼,却哪里想,外人口中痴傻的赵家小少爷却是个脾气古怪的,非但如此,还说他脚臭!自然又在赵海栗面前编排了好多赵恪的不是。 赵海栗阴沉着脸听着,二话不说就同意了他的辞呈,且还支付了本该这个月教完才能领的银钱,出手之大方让他乍舌,都生出了些许后悔的心思,无奈不待他再说些什么,便被忠伯好声好气的给请了出去。 只是胡夫子到底错算了赵海栗对这个嫡子的看重,同对待赵瑾言的态度不同,这些年里,不管外人口中赵恪是个什么样的孩子,在赵海栗这儿,都是这府中最最要紧的,便真是赵恪犯了错,在赵海栗的眼里,也是别人有错。 于是乎,自以为天上掉馅饼的胡夫子,拿着丰厚的银钱回到家中,不过得意了没多久,却得来了被官府开办的学院赶出来的消息,非但如此,大街小巷竟无一人再肯用他,所谓天降横祸,悔乎哀哉。 后赵海栗自然是需要再为赵恪寻找合适的夫子,却因为胡夫子那一回事,怕了赵府的小公子,许多人从心底里便打了退堂鼓,不过众赏之下,必有勇夫,往来之人还是络绎不绝。 这日午后,雪已经停了许久,还未消融,地上还是厚厚的一层,忠伯奉赵海栗之命前来请赵瑾言过去,她不过略微收拾便随着他过去了。 到了的时候赵海栗正同容怜儿用着膳,这个时候本已过饭点,不过毕竟有这么个孕妇在旁,总不是那么准时。 她进了屋里叫了一声父亲,赵海栗将摘掉刺的鱼放到容怜儿的碗里,这才道:“来了?” “嗯,不知父亲有何事唤我来?” 赵海栗却叫了一声停,“这事情稍后再说。” 赵瑾言立在一旁,容怜儿问:“瑾言用过膳了吗?要不一起。” 她回道:“用过了。” 赵海栗闻言欣慰不少,“你倒是越来越懂事了,瑾言该向你学学。” 容怜儿闻言不好意思的笑笑,这才抚摸着肚子,“再过些时日,怜儿就要做母亲了,要给宝宝作个好榜样。” 赵瑾言这才看了看她,到今日已将近七个月,她的肚子也着实圆的厉害,如今这么一笑,倒显得整个人柔和许多,褪去往日的锋芒,若赵瑾言第一次见她,怕也会被这皮相所误。 “瑾言不饿也坐下吧。”她朝她笑笑,赵瑾言抖了抖全身的鸡皮疙瘩,想她叫过她姐姐,叫过她小姐,却不常叫她“瑾言”,无来由今日觉得诡异许多。 “无碍,容姨娘不用管我。”她皮笑肉不笑的回道,便待在一旁努力的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只盼着这二人快快吃完,她也快些知道父亲找她是何事,然后再快快的离去,可别生出些什么变故。 第一百五十章: 吃完饭后,赵海栗又同容姨娘说了会儿话,这才将赵瑾言给叫到了书房。 原也不是什么大事,赵海栗想着待过完年后再为赵恪选夫子,介时想让赵瑾言从旁参谋,毕竟他再不待见这个女儿,也知道这个府里她是唯一会对赵恪好的人。 赵瑾言自然不会推辞这样的事情,便应了下来,父女之间多有生疏,言辞之间多为激烈,不过总没像当初那样不欢而散。 不过刚刚出去,就遇到了也要回去的容姨娘,赵瑾言只微微点头,便打算错身而过,容姨娘却主动上来攀谈,“瑾言要回了?” “嗯。”她犹自好笑,“容姨娘有什么吩咐呢?” “没,我哪里敢吩咐你呢。”这样谦让,她记得以前的容怜儿可没这么好的修养,不过那话尾的一丝不甘还是被她听了出去。 氛围又变冷淡,赵瑾言便想着辞了回去,不料今日的容姨娘分外热情,“我也要回了,不如一起?” 赵瑾言有一丝意外,“听说父亲这几日里同容姨娘形影不离。” “哪有,”虽是这样说着,她口中却有一丝炫耀的成分,连带着整个人也娇媚许多,“老爷他每日里事物繁忙,我也不能不懂事儿。” “好,那便一起吧。”赵瑾言也想知道在经历母家落败,父亲入狱后的容怜儿会有如何变化。 两人便一同离开,地上积雪不化,容姨娘每一步都行走的很艰难,赵瑾言只能同她走得一般慢,状似无意的说道:“姨娘出来怎么不带人伺候着。” 她有一瞬间的僵硬,停下步子歇息片刻,“就这么近的距离,我还是使得的。” “容姨娘毕竟是双身子,如今更是危险,还是带人伺候着些为好。”赵瑾言的提醒却使得她更为僵硬,连带着神色都略带不好了。 也就是前不久,容姨娘发现自小便伺候着她的丫鬟喜儿在偷偷喝药,唤人查来竟然是避子药,方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这小妮子竟然同老爷勾搭上了,一气之下便重罚了她,连带着看谁都觉得不顺眼,更是将屋里的几个丫鬟都给打发了出去,就是后来又重分了人手过来,她却只要了小厮,丫鬟什么的看都没看,虽说有些不合礼数,不过赵海栗都不说,剩下的人能说什么呢?却还是留下了喜儿的,这个自小便伺候着她的人背叛了她,容怜儿哪能这么容易便放过她,然而今日来见赵海栗,再带着喜儿,那不是傻? 而这些情况赵瑾言是不知道的,她只是觉得这羊肠小道上唯独只有她两人,万一她出了点什么意外她岂不是百口莫辩?当然就是容怜儿身边有人她也百口莫辩,不过到底不同些。 哪知这无意间的一言竟然戳到人家的心口上,赵瑾言表示她很无辜。 然而想什么便来什么,赵瑾言望着一下子给坐倒在地下的容姨娘第一反应便是往过迈一步,做罢也略敢尴尬,不过她被容怜儿坑过,是以只是尴尬,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毕竟害人之心有没有,防人之心是不可无的。 容怜儿垂下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狠色,却转瞬即逝,“瑾言,我身体有些重,你扶我一下好不好?” “不好!”赵瑾言无视她的沮丧,义正言辞道:“容姨娘如今应该多加锻炼,以后生出来的孩儿才能健——康!” “难不成瑾言觉得我以后生出来的孩子会不健康吗?”容怜儿倒也真慢慢的从地上起来,有些委屈的问道。 “当然不是。”那不过是她胡邹的。 容怜儿倒真是一副言真意切的样子,“瑾言,我知道以前是我对不住你,这段日子我也知道我错了,给我一次赎罪的机会好不好?” “啧啧,真是惹人怜啊。”她伸一指,沾上点点泪滴,“却不也负你的名字。” “瑾言,我是真的后悔了,这些日子这些我失去了父母亲,才愈发觉得感情的可贵,更是后悔当初所作所为,我不该为一己私利而与你翻脸,你原谅我好不好……” “不好。”赵瑾言却是背过身去,脸上讥诮一闪而过,“你的父亲,不过是进了大牢里而已,你的母亲,也不过是疯了而已,如何便失去了?难不成因为失去了利用价值便等同于没有? 再说赎罪,你打算怎样赎罪?你能将时光倒流,倒流到我母亲还未离府之前? 你能再重新从我父亲的床上下来,当这一切不过是场梦而已? 你能将你肚子中的孩子再塞回去,当他从未出现过? 你不能!又如何赎罪? 当狼不吃羊时,她还是狼吗?而容怜儿还是容怜儿,一样的自私自利! 相信你,不如信这世界有鬼。 留下你,不过是因着你还有利用价值,若你能真聪明,还能活得久一些,若你想使劲造作,便放马过来吧!且看你会后不后悔!” 她只说完便沿着原路走了回去,留下容姨娘一人,怔怔的站在那儿出神,真像是一场梦,若不是路上的那些脚印,她真不敢相信那是真的。 赵瑾言,她是真的狠啊! 她从不知,她自小便认识的赵瑾言,是这样的冷心冷情,真是不可爱啊! “你看,没用的,她不会相信我。” 自后面而来一弯腰驼背的妇人,扶住她的身体,“姨娘急什么,来日方长,你们有自小的情分在,一次不行,那便再来一次,总有她再信你的一次。到时候,姨娘再想做什么便容易许多。” 容姨娘闻言也染上笑意,为了她儿子的将来,她也会忍。 是啊,赵瑾言,我们来日方长。 那老妇人又扶着容姨娘回去,她一抬头,长长的疤痕在她的脸上格外显目,正是当初出现在卫辞身边的,如今在容怜儿身边伺候,且颇得她信任的卫嬷嬷。 据闻这位其貌不扬的卫嬷嬷曾经还在宁王府里当过差,而那位宁王妃也对她颇为宠信,不过看她年迈,便许了她一笔银钱,让她好生歇息,却在某一日里,与容姨娘偶遇。 第一百五十一章: 正是傍晚时,天色早已变暗,赵瑾言的膝盖忽然疼的厉害,双喜便蹲在一旁给她揉了揉,方觉好多了,又有些嗜睡,便准备睡了。 不料莲姨娘来了,原是送过年的新衣,不过想着也不清楚她的喜好,便来问一问。 赵瑾言一直都知道在母亲离去之后,家里的一些琐事都是由莲姨娘来管的,遇到大事或者是莲姨娘无法决断时才会问过父亲,倒是也没犯过什么大错。 后来容姨娘过门后同父亲说过一回,父亲向来对她算是和蔼,就是这事情也没说个“不”字,不过她自己不顶事儿,不过两日便叫唤着再也不要做了。 毕竟一个十三岁的新妇如何同久居后宅的莲姨娘相比? 抛却前些日子两人的争端,今日的莲姨娘似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一样,问着她些不痛不痒的问题。 待到最后才道:“不知小姐明日有空闲吗?” 赵瑾言问:“莲姨娘有什么事情吗?”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同宝玉楼的掌柜的说好了,明日带你同紫琼去挑点首饰。”她硬是将这句话给说了出来,有些惴惴不安的看过去。 果不其然赵瑾言皱紧了眉头,“姨娘都已经答应了才问我有没有空,不有些多余吗?” 这罪名她不担,“是老爷,我当时也只得了一声吩咐。”莲姨娘如实说道,事实也确实是这样,赵紫琼缠着赵海栗好些日子了,赵海栗拗不过便答应了,不过顺带上赵瑾言罢了。 她只消一想便能想清楚,当下也没继续追究下去,“五妹也该去吧?” “这……”莲姨娘有些拿不准主意,老爷没有提到这个五小姐,而且向来府中当这是个透明人的。 “父亲难道不是说让我们姐妹几个去的吗?”赵瑾言知道她有犹豫,便又再添了一把火。 夹在两人中间的莲姨娘心里着实苦,不过只一想便明白了过来,“小姐说的是,老爷最是公正,没道理缺了五小姐,是我记性有些不好了。”赵海栗每日里事情那样多,不会注意这样的小事情,她便应了卖个好也是无碍的。 将话给带到了后的莲姨娘便借口回去了,赵瑾言让双福双喜将方才送来的布匹给放到了小库房里,却是看也没看,便扭头回房休息了。 贰日一早,得了消息的赵荒芜便来到了绮梦居里,不过赵瑾言还没醒来,她便在外面等着。 待到赵瑾言起来推门时,却滚进来一个人,正是方才靠在门后的赵荒芜。 赵瑾言的嘴不觉抽了抽,双福在旁解释道:“五小姐来时便说要在这儿等着您,奴婢怎么劝都没用的。” 赵荒芜有些不好意思,却也没掩住面上的喜意,“二姐,荒芜也可以戴漂漂亮亮的首饰啦。” 赵瑾言却听得辛酸,好歹也一样是父亲的孩子,怎么待遇就这样不一样呢? 莲姨娘昨日的话还在耳旁,这世上当真没赵海栗这般“公正”的父亲了。 她“嗯”了一声,打趣道:“就这样高兴?” 赵荒芜使劲点点头,“二姐,你不知道我小时候看你们的穿戴有多羡慕,不过那时我只奢望能吃饱而已。” 她摸摸她的头,她乖巧的说:“谢谢二姐。” “谢我作什么,这本来就该是你的。” 又想起了昨夜的布,索性她也用不上,便吩咐双喜一会儿送给赵荒芜去,赵荒芜忙说不要,赵瑾言自然没有听她的。 随后姐妹二人就出了府,马车上,赵紫琼已经等了好久,都有些不耐烦了。 刚想出言讽刺,却看到了赵荒芜,眼里有一丝讶意闪过,才阴阳怪调道:“这是哪里来的这样寒酸的人,偏还上了主子们的马车。” 赵荒芜看了看自己的穿着,又见对面光彩照人,赵紫琼一般不出门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自然是好好打扮一番,更觉自己不堪的利害。 赵瑾言随后落座,见赵荒芜愣在那儿,眼角还有泪珠,只得道:“三妹莫不是在说笑话,怎么连五妹也不认得了?况且我觉得五妹这一身虽不若三妹艳丽许多,却难得素净,看着让人眼里舒服。” 赵荒芜努力将眼泪给憋了回去,坐到了赵瑾言一旁。 赵紫琼冷哼一声,脸扭了过去。 赵瑾言却是有些无奈,她方才说得可是大实话,也不因衣裙装饰的原因,赵紫琼本就生得艳丽些,而赵荒芜则清丽许多,各有特点罢了。 “也就是二姐规矩多些,平白让我等了许久。” 果不其然,这嘴上不饶人的劲儿又上来了,不知自何时起,这四妹习惯叫她二姐了,在以前,不,前世的记忆里,她每每都是直呼她的名字的。 不过到底只是嘴上得意些罢了,赵瑾言并不欲同她争辩这些,没来由的像个小孩儿。 说来也可以理解,她们姐妹三人年龄上只有些许差距,都是永乐十年左右出生的,不过母亲刚怀她的时候,那时冯姨娘还是母亲房里的大丫鬟,模样生得确实出众,又自小同母亲一同在高门大户里长大,气质也是有些像的,便使得父亲一个把持不住,就有了赵紫琼,后冯姨娘也算是半个主子,母亲却再也没有见过她了。 后祖母在上京里拨来了人给父亲,封了安姨娘,也就是又一年,有了赵荒芜,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赵荒芜刚出生,安姨娘就没了,不是难产,就是没了,而父亲对这个女儿,也是任其自生自灭。 女儿家之间本就喜好攀比,赵紫琼自小受尽赵海栗的宠爱,却唯独在身份上低了一节,难免心里有落差,便也事事爱争个“好”字,以前有个赵瑾言也就罢了,如今又有了个赵荒芜,赵紫琼却是从心底里看不起赵荒芜,倒不是因为身份,同为庶女,这点她还是懂的,她看不惯的是她身上那股子唯唯诺诺,没来由的让人心里发堵! 就如此刻,她问的是赵瑾言,赵瑾言还没有说什么,赵荒芜便急着开口了,“不怪二姐,都是因为我才使得二姐慢了许多。” 赵瑾言习惯性的皱眉,本来赵紫琼也不过就是出一口气罢了,这样一来倒显得好似确实是她慢了一样,不过想着她是无意的便也忍下了。 第一百六十万: 然而赵紫琼到底心里藏不住话,加之本来就不喜她这份作态,便道:“我问你了吗,当真是上赶着要跪舔人家呀,你能得到什么?” “我……我没有……”赵荒芜呐呐开口,有些期待的望着赵瑾言,赵瑾言却闭目凝神,未再搭上这个话头。 赵荒芜见她恍若未听见一般,赵紫琼又太强势,只得闭了嘴,眼里却有一丝不甘。 赵紫琼自觉无趣,便望向了窗外。 到了宝玉楼的时候,正是生意最多时,不过莲姨娘同赵瑾言姐妹三人刚进了楼里,便有人领着她们上了二楼。 毕竟,这宝玉楼也是赵家的产业之一,老板的家眷来了,能不热情些? 阁楼外还是昏暗一片,唯到了里面,却是眼前一亮,各色珠宝呈在眼前,能将人的眼给耀花了。 那掌柜的也跟着过来,“不知小主子来临,有失远迎。”这却是对着赵瑾言说的。 莲姨娘本欲上前的步伐一顿,有些尴尬的笑笑。 赵瑾言含首致意,“掌柜的每日里事物繁忙,瑾言却因这些小事来烦扰你,哪里还敢计较这些?” 算来赵瑾言十三岁前甚少出门,这些人都知道赵家有个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嫡小姐,却从来没有见过。 这两日里正是她风头盛时,外面关于这位赵小姐的传言应有尽有,却大多不好,更是沾上了“善妒”这样的名声,再经此时一番对比,进退有度,自是惊为天人,这气度,便是有些男子也比不得的。 当下满满称赞,赵瑾言只从耳边过,不留丝毫,这些话你只听听就好,作不得数的。 又经一番介绍,方才晓得因为提前知道赵家几位主子要来这儿,便将店里各种各样的首饰皆挑了来,还有许多未曾摆到台面上的新样式,自是让人眼花缭乱。 这要说最为不客气的,当数赵紫琼了,这既是她赵家的店铺,自然这里的东西也是随便她挑的,赵三小姐只恨不得全都给装了去。 与之相反的则是赵荒芜了,她其实也很喜欢,却只看着,没有上前。 莲姨娘看罢笑着道:“五小姐尽管挑了,这可是老爷允了的。”相比于太过精明的赵瑾言,还有不把她放在眼里的赵紫琼,莲姨娘觉得,还是这位五小姐最为顺眼些,起码好把控? 赵瑾言也给予她肯定的眼神,赵荒芜便安心挑选了来,却也适可而止,赵瑾言只有些欣慰的笑笑,总归是共同经历过生死的,虽然赵荒芜不曾记得,不过她心里对她的期望总是高些。 目光不由得转向架子上的一把配剑,它在高处,去时还需上几节台阶,赵瑾言未曾多言,就踏了上去,那掌柜的忙提醒道:“二小姐且小心,那可不是普通的装饰的剑,那是把玄铁重剑。” 她听了,眸子里闪过一抹笑意,“晓得了。”就一把从剑壳中给拔了出来,依她如今这小身板,拿着这把八十斤重的玄铁,无疑很困难,然而她却近乎于直拗般的举着它。 “小姐当真慧眼识货。”掌柜的在后面跟她解释着,“这把剑可是当年温公子十五岁时温将军赠与他的成人礼,也就是在那成人礼上,温公子以十五岁瘦弱之躯,拿着这把八十斤重的剑当场武了一套剑法,见者无不赞叹。”他说罢还意犹未尽的样子,分明没有见过,却仿若见过一般。 “这样重要的东西,怎么会流落到了这里。”不消掌柜的说,她也知道这把剑的故事,不然这么多的金银珠宝,她怎么就注意到这把剑呢? 掌柜的闻言就有些兴味了,“是温大人暂时放到这里的。”他初时也不懂,到今日才顿悟,合着温大人是借着他的地方,来传情呢。 “那便是这物事不外卖了?” 按说该是这样的,不过他察言观色的本事也是炉火纯青的,便斟酌着说道:“别人要自然不行,不过二小姐若想要还该是使得的。” “哦?”赵瑾言复又将它放到了架子上,走到赵紫琼面前,“三妹可喜欢那把剑?” 赵紫琼不假思索便道:“不喜。”她向来喜好那吟诗弄画的文人,对这能够伤人的物事儿是半点兴趣都没有。 赵瑾言又问:“五妹,你可喜欢?” 赵荒芜有一丝迷茫,又甜甜笑道:“二姐喜欢我就喜欢。”原她也是见过那传说中的温大人,就是自己眼里严厉的父亲也需得臣服于他,自己便带了一丝仰慕,想着若能跟在这样的人的身后,怕是自己也会威严许多,只是她到底不敢说自己喜欢,便只能借了二姐来。 有些意料之外,赵瑾言温柔的说道:“不用管我,你不喜欢便是不喜欢了。” “不是这样的……”她想说她是喜欢的,却没说出了口。 门却被一股猛力给推了开来,只觉得面前有一阵风而来,赵瑾言几乎未曾思考便又重新踏上了台阶,再袁思宁还未赶来之前先将那把剑给取了出来,握在手中。 几乎是一种下意识的行为,赵瑾言对自己的直觉有些心惊,便见袁思宁有些仇恨的瞪过来,“它是我的,你给我!” 赵瑾言看看自己手中剑,确定自己没有看错,这才看向袁思宁,“袁小姐莫不是眼瞎?” “什么?”待反应过来之后袁思宁羞恼道:“你才瞎呢,你手上的那把剑可不就是我大哥哥的,我当然要替大哥哥好好保存,免得它被某个别有用心的女人给抢了。” 如此强词夺理,像是袁思宁一惯的风格,不过赵瑾言却不打算同往常一般置之不理了。 “袁小姐既然知道它是你大哥哥的,又是否知道你大哥哥将它给了我?” “胡说!” “看,你连这点都不知道,还自诩要给人家保管?” “闭嘴闭嘴!大哥哥不可能会给你的,这可是大哥哥的父亲给他的!” “所以才能当了我们的定情信物。” 袁思宁立于低处,赤眼看她,咄咄逼人,却在气势上就低了一截。 赵瑾言立于高处,不卑不亢,有理有据,却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一切不过是胡邹的罢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真亦假时假亦真,要真说的话,这把玄铁重剑还当真是她同温元良之间的定情信物,不过却是上一世里。 也不是此时,是她进了温府后温元良才给她的,因她初到上京,父母亲都不在身边,唯一一个依靠不过是郑国公府,而郑国公府子嗣众多,她这么一个孙女难免被人看不在眼里,尤其是连温元良的母亲对她也是不喜的。 尔后温元良才将这把玄铁重剑当众传给她,相传此剑为当年温老将军班师回朝圣上亲赐,而温老将军又将它传给了温元良,温元良再给了她,便是向众人宣告,她赵瑾言是这个将军府里唯一的女主人,当初她也是感动的很! 然而后来才知道,所谓荣宠这个东西,由别人赐予你,总是虚无缥缈的,因为他也可以随时收回。 待到祖父命丧,赵家往日荣光再也不复,连同温元良也对自己多有冷淡,更是同魏娴汝行了那苟且之事,之后她倒下台阶,伤了身子,腹中孩儿几欲不保,将军府中人人皆看在眼里,却都视若不见,后才听闻人说,其实若早一点的话,她的孩儿还是可以保下的。 赵瑾言她的心凉入骨里,那时未曾多想,也没有精力多想,然而如今看来,若不是她一无所有,一切都是温元良给她的,才会在他收回给予她的一切后,跌落的粉身碎骨。 而今这把剑就在她的手中,对面是对它多有觊觎的袁思宁,也知道袁思宁这人一旦被惹急了,怕是就要下手了,她自是多有防备,只待她一有动作她便后。 袁思宁只一副就是不信的神色,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温元良的剑在赵瑾言手上,自是气的不行。 “你同我大哥哥以前从未见过,大哥哥他又怎么会送给你这么重要的东西!”却是吩咐道:“稽沉忧,给我抢过来,若是我心情好的话,请你吃上一顿饭也是使得的。” 袁思宁向来以折磨稽沉忧为乐,加之他这人又一向桀骜不驯的利害,又怎么可能会让他整日里好吃好喝呢?稽沉忧他每日里是与狼狗争食的,初时袁思宁觉得以他这么个性子是宁肯饿死也不肯吃“狼狗的食物”,哪知他竟是眉头都没皱,便去做了,更令她觉得有趣。 如今她肯大发慈悲赏他吃饭,袁思宁觉得稽沉忧便该谢天谢地,使出浑身解数抢了这剑来,如此方不负她一番好胜之心。 然而稽沉忧只看了看对面一眼,眼皮子便重重的沉下了。 赵瑾言记得上一次见他,还是在大街上,那时他向她求救,而她拒绝了他,事实上也不算拒绝,而如今他要抢她手中的剑,她是万万不肯的,然而对上这么一个对手,实在是棘手,不用多想,他但凡要抢,她定然是不敌的。 “稽沉忧,你是死人吗?”袁思宁看他不动,便生出了一股子气。 稽沉忧动了动脚,往前走了两步,却是恭身,“赵小姐。” “稽沉忧。”她回礼,“你当真要抢?” 稽沉忧觉得她叫他的名字当真好听,只是这后一句他有些不爱听,于是他问道:“赵小姐对这把剑当真非要不可?” 赵瑾言摇了摇头,“不过一时兴起。” “那便不客气了。”他说罢猛的上前,从来都知他力量惊人,要不然当初也不会以一人之力对战众奴隶,却不知他的身体也可以如此灵巧,几乎是一恍眼的距离,他便从台阶下快步走到台阶上,赵瑾言只觉得身前压力顿生,他的身躯倾斜,她有一瞬间的迷茫,这么大的一个人怎么说来就来来了呢? 下一刻,他从她手中拔剑而起,却是只有剑仞,又回到了袁思宁的身后,却没有将剑交给袁思宁,他只是在看,很是认真的看,就这么一把破剑,为何她会喜欢呢? 袁思宁见他虽然拿的并不完全,却还是很雀跃,“一会儿请你吃大鱼大肉!”袁小姐心情一好人也变得很好。 “不必。”然而稽沉忧却并不领情意,他宁愿与狗争食也不愿受他人嗟来之食。之所以会抢来这剑,不过是因为他也很感兴趣。 一时占据上风,袁思宁得意许多,便有些颐指气使,“赵瑾言,你要那么一个剑柄也没什么用,不如乖乖给了小姐我,不然我让稽沉忧再去抢来,你可是会很没面子哦。” 稽沉忧的眉头狠狠的一皱,赵瑾言笑吟吟的问:“当真?若我毁了它呢?”” “你敢!”袁思宁心下一紧,“这是上等玄铁铸造而成,就凭你也想毁了? 不止如此,它还是当今圣上亲赐之物,藐视今上,你真的敢?” 赵瑾言玩味的默默想了想,她还当真不敢,“我可不知道它有什么来头,顶多便是无知吧。” 袁思宁一滞,她平生便是蛮不讲理之人,然而还有人比她更厚颜无耻! “你若不想我毁了它,就乖乖的给送上来吧。” 将费尽心思得到的东西拱手让给他人,袁思宁当然不肯,“你未免想的有点太好!” “那本就是我的东西。”赵瑾言继续激她。 袁思宁的反应一如方才,“怎么可能!” “你不信去问你的温哥哥呀。”她似笑非笑的往外瞥了一眼。 袁思宁哪里敢问温元良,硬着头皮说道:“大哥哥才不会理会这么无聊的问题!” “还是你不敢?”到这会儿便是奸笑了,直把人看的发毛。 “谁说我不敢!” “他就在你身后呢,你去问吧。”赵瑾言直截了当道。 袁思宁闻言僵硬的转动身躯,温元良离得她还有些远,是在一门之隔的外面。 而那扇本来关着的门,不知何时已经大开,温元良沉着的脸有些不悦。 袁思宁化紧张为动力,叫了一声“大哥哥。” “本官的剑,缘何会在你这奴隶的手中?”温元良问的是袁思宁,他口吻清淡的如同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然而袁思宁却不敢不重视,以着她对大哥哥多年的了解,此时他应该很生气。 她一下子变了脸色,那张方才还沾着讨好的笑,如今却尽是尖酸刻薄,“问你呢,我大哥哥的剑你为什么拿着?”那颐指气使的样子同方才没什么两样,只不同的是质问的对象,以及稽沉忧其实是替她顶罪的。 第一百五十四章: 明明让人拿了剑的人是她,反倒是她来质问,偏生袁思宁还没觉出一点点错来,她只觉得他既然是她的奴隶,便该为她承担错处。 尤其还是在温元良的面前,被罚了是次要的,最最要紧的,是留下一个好印象。 稽沉忧却是将目光转向来温元良,直视他,好奇的,探索的,又归于平静,却唯独没有敬意,他只嘶哑回道:“我喜欢。” 这样简练,像是稽沉忧的风格,然而你喜欢什么?喜欢这把剑? 袁思宁也是万万没想到,她命令道:“还不快快将这把剑交给我大哥哥!” “我喜欢。”这下子是都明了了,他喜欢还真是这把剑。 空中只一声低笑,轻蔑而又威胁味十足,“你喜欢?你是谁?你的喜欢值几分?莫要本官再说一遍,乖乖儿的交上来。” 这样的温元良,也当真是反常极了,他虽身处高位,却不曾蔑视过什么人,至少在赵瑾言的印象里是这样的。 然而稽沉忧还是说:“我喜欢。” “小心……”一声低呼,温元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的出手,直夺稽沉忧的脉门,稽沉忧也几乎是同时出手,以手中长剑为武器,猛的撞向他的手臂,两人巨是没有防备,只一击之后各自分开,转眼又撕打在一起,完全毫无章法的那种。 赵瑾言一动不动的看着他们纠缠在一起,温元良出生将门,是天生将才,又加之温老将军有意识的培养,武力是没落下的,而稽沉忧,自幼是在奴隶堆里长大,信奉强者为王,拳头自然也是练出来的,这么两个人如今这种打法,怕是胜负难分。 若真有一人要赢的话,赵瑾言赌稽沉忧,难得有这么一个人可以让温元良吃瘪,她很乐意旁观。 却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温元良弹了弹身上的尘土,目光淡漠的立在了一旁,稽沉忧如恶虎一般浑身皆是防备,他抱着手中的剑,似在担心会有谁再来抢一样。 你说这人,分明不是你的东西,却是理直气壮的化为己有,而另一旁的温元良,反倒像那虎视眈眈之人了,只是他更为不屑而已。 不屑于争抢,因为那本就是他的,属于他的东西,无论是谁,都不能玷污,玷污了是要付出代价的。 不觉已到日中,温元良将屋内的人尽收眼底,“想来本官应该是耽误了几位的行程,略备薄酒,还请赏脸。”你看他何时同人这样客气的说过话?不过是对着赵瑾言的时候罢了,而如今却这样同这屋里连印象都没有的人说来,谁人不受宠若惊?谁人又敢说一声“不”? 赵瑾言也没有说“不”,她只是静静走下台阶,将手中剑壳递到稽沉忧的面前,“不如合二为一?” “甚好。”转眼他便是平静的接受了赵瑾言递过来的剑壳,并将剑给插了进去。 一时间莲姨娘并着赵家三姐妹以及袁思宁都走了出去,却唯独稽沉忧留在了这个房间里,只是又有谁能注意到他呢? 袁思宁不会,她眼前有了大哥哥,其他的人哪儿还能入了她的眼?更恍论几个陌生人了。 稽沉忧踱步到了窗前,他看到宝珠楼四周蓄势待发的弓箭,隐在暗处的人影以及温元良那凉凉的回头一瞥,还有赵瑾言轻盈的脚步。 方才二人厮打之时,温元良曾与他耳语,“但凡不怕丢了你手中宝贝似的剑,尽管出了这宝珠楼。”他几乎是没有犹豫,便留了下去,纵然知道这样很可能也毫无用处,纵然…… 他深深的闭上了眼睛,抱着这把本属于他人的剑,睡倒在地板之上,睡倒在桌子底下,他的面容之上,是满足的笑容。 就在这光天化日之下,万箭齐发,一刹那人群慌乱,惊叫声不觉与耳,方向,正是宝珠楼阁楼上。 赵瑾言猛然转向温元良,温元良予她以笑意,“瑾言看我作甚?”却是无端渗人的很! 这就是个疯子!赵瑾言蓦然转身离去。 “你当真考虑好了?”当真要不顾万箭齐射,去那危险境地?当真要救那不过萍水相逢之人?当真要仵逆我? “我赵瑾言是个想做什么就去做的人,比不得温大人这般迂回!”她以瘦弱之躯,毅然决然走向人潮汹涌之处,那里有一个孤寂的身影,独自面对死亡,她想要陪着他,毕竟事因她而起,而他救过她,是心灵的救赎。 “大人,还继续吗?”一旁有人来请示。 “射!”他也转身,笑问:“几位还要吃饭吗?” 温元良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放纵赵瑾言,尤其还事关第三者,就当是一个教训了。 “吃,当然吃!”袁思宁主动说道。 “苏二,你替我来招待一下几位。”而他自己却是抬头仰望天空,阳光温和,可他觉得好生刺眼。 苏二上前“几位小姐请吧。”能跟苏州府上几位排得上名号的大小姐有交集,苏二觉得这差事美极了。 袁思宁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大哥哥不去吗?” 然而温元良似没有听见一般,她只得作罢,别看她平时刁蛮的很,然而在温元良面前,却是半点气儿都不敢有,只得随了苏二去。 赵荒芜也朝着温元良朝着的地方看去,好奇他到底是在看什么呢。 “大人,我二姐不会有事吧。”她有些担忧的望过去,余光却看向温元良有些忧郁的脸庞。 原来这样一个看似强大的人也会有这样悲伤的时候,是因为二姐吗? “想知道?”就在她以为温元良不会出声的时候他骤然问道。 “嗯。”赵荒芜不知道他这样问是什么意思,只犹疑道是。 “那你便去亲眼看看,一切都明了了。” “我……”话是这样说没错,可是她怕。 “怕死?” 赵荒芜觉得有些难堪。 他放肆的笑更像是嘲笑她一般,“怕死还问,也太虚伪了些。”好像不久前刚有人说过他虚伪呢,真是好笑? 怎么会死呢?屋里不还有个护花使者呢?他倒不知何时这两个人会勾搭上,倒让他平白的给了他们机会。 按理说,当初温元良是有杀死稽沉忧的机会的。 可是他没有。 幸亏他没有。 赵瑾言迈向最后一节台阶,房门紧闭,“真是白痴,都不知道从门里出来吗?” 第一百五十五章: 她推门而入,却落入一个微凉的怀抱,僵硬的骨骼直烙的人生疼,看到稽沉忧并没有生命危险,她放下心来,又见他怀中紧抱着那把玄铁重剑。 “就当真如此喜欢,喜欢到连命都不要了?”也是听说过许多武人视剑为生命,然而那些都是在传说中,却是头一次的,见到了现实,还是这么一个木头,不,铁做的人。 稽沉忧却是很仔细的将玄铁重剑检查了一遍之后交到了赵瑾言的手上,那一瞬间他笑得像个傻子,他说:“你要的,给你。” 赵瑾言也觉得她的脑袋有一瞬间的卡壳,“给我?” 他重重的点点头,“你喜欢。” 她痴痴的将剑给手下,心乱如麻,她想起初见时她是如何待他,如何在给了他希望之后又将他推下悬崖,以及后来的横眉冷对以及知道自己认错人后,也依然对他见死不救。 而这样一个铁一般的男子,却似浑不放在心上一般,他只记住了她对他的好。 平生未曾感受几许温情,唯一一抹由她给予,便能用了命去换,这是一个怎样纯粹的人? “傻瓜!”赵瑾言将他拉出了那座危险的阁楼,“不过一把剑而已,又怎比得上你的命重要呢?” “可是你喜欢。” “我不喜欢。” “你喜欢的。”他能看得出她在看这把剑时流露出来的复杂情感,其中一抹便是喜欢。 “那又怎样,我喜欢的东西多了去了,总要有取舍。”而这把剑便该是她舍了的东西。 正待离了宝珠楼的时候,却又出现一阵动荡,外面不知何人喊起,竟是官府来这儿抓匪徒,勒令闲杂人等都给退下,方才围的是一方阁楼,如今却是整个宝珠楼了。 稽沉忧略有迟疑,愧疚心又起,赵瑾言当即决断,“随人流一同出去。” 他也觉得此法可行,两人便一起向外奔去,不知何时,谁牵了谁的手,他犹自觉得她跑得慢,很是嫌弃的回头看了她一眼,赵瑾言眼睛一抽,男子同女子在体力上本就有差距,又加之是这样混乱的场面,她比之他总是要顾忌许多。 哪知道他当即自作主张,竟是背上了她,只犹若在梦中一般,她抚摸着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上的点点伤痕,又看了看头上渗出的点点汗滴,春光灿烂偏不及她唇角飞扬,逐渐走远,化成一个点。 “大人,还追吗?” 温元良脸色发白,他嘴瑟缩着,半晌才说:“不必了。”脚步却随着赵瑾言同稽沉忧离去的方向走。 “你可知道我也很孤寂?非你不可的孤寂。人世于我已是无趣,不过期寄着一个你而已,你若没了,要人世有何用?” 待到了没人的地方,稽沉忧还在往前奔跑,他似是喜欢上了这种感觉,异常的刺激。 赵瑾言将他喊停下来,他便真的停在那儿一动不动了,不得已她只好说:“放我下来吧。” 落到了地上,顿觉浑身轻松,她记得他以前也背过她的,是在父亲用家法惩戒自己的时候,她浑身伤痕累累,整个人只靠着一股子倔强硬撑着,他却不管不顾的要把她背了去疗伤,那时她以为他就是温元良,整个人除了恨一丁点其他的都没了。 待回过头来看,才发觉自己是何等的错。 “你如今和我来了这儿,等会儿又怎么样回去?”如袁思宁那般性子,心情好了还好,若心情不好怕是他又要遭殃了。 温元良说:“我认得路的。” 竟然还真准备回去,“你就没有想过逃跑吗?”赵瑾言知道一些官宦人家养的奴隶终日都是被囚禁的,而袁思宁却是没有过的,也缘自于傲气,她只觉得,能做她的奴隶,是天大的福气,谁还会想着逃呢? 然而却也真没有人逃,便如此刻,可是上好的时机。 稽沉忧摸了摸他的脸,随着时日愈深,那刀刀伤疤早已同他融为一体,赵瑾言看着他脸上的那个“奴”字,“你是因为这个才不走的吗?” 她冰凉的小手抚摸上他粗糙的脸庞,那是同他自己抚摸上不同的感觉,嗓子不觉哑了哑,“不,我在等一个人,等他来带我走。” “是谁?” “不知道,可我知道他一定会来。”所以才会生生忍受下这诸多磨难,或唾弃,或白眼,或虐待,一切不似人一样的待遇,他以为会一直这样下来,却有一束白月光,照亮他黑暗的归途。 “既然无事,不如陪我去一个地方。” “哪里?” “你去吗?” “去!”他回之以坚定的声音,似无论她去做什么,他都义无反顾。 …… …… “师傅,打铁吗?”看着招牌上明晃晃的“苏记打铁铺”五个大字,赵瑾言立在不远处问道。 那师傅是个年过五旬的老头子,看着却还神采奕奕着,还是头一次来个小姑娘来打铁,不由笑呵呵的说道:“打,打,打。” 赵瑾言双手将玄铁重剑端起,置于老板的眼前,“那可否将这把剑给融了?”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老板却是眼尖的很,“这把剑可是好剑啊。” “可不可以将这把剑给融了?”显而易见的,她并不想做过多攀谈。 老板说:“拿近点我看看。” 赵瑾言照做,老板还伸手摸了摸,眼中可惜之意尽现,“这可是把好剑啊。” 赵瑾言便只得再问了一句。 老板终于回答她,“融是可以融了,不过困难点,需得在高温下整整融化四十八小时,我老头子老了,却是无能为力了。 况且圣上亲赐之物,就是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给毁了。” “我来。”却是稽沉忧说的,“幼时曾经学过。”他简单明了的解释,赵瑾言眨了眨眼睛。 “不如我自己来,应该不难吧?”赵瑾言突发奇想。 稽沉忧蓦的一动,“我可以帮你。” 她眉开眼笑,“好。” “老板,可否借炉子一用?”赵瑾言同稽沉忧一同问道,那老板无奈道:“借给你们啦。” “我们会付钱的。”她认真道。 却吓得老板立马摆手,“我可不敢收。”那是御赐之物,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若收了钱岂不成了同伙? “好。”看她答应的这般痛快,老板不禁想,可不是就等着他这一句话呢?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三米高的炉子旁,稽沉忧踏上铁板,他捧着那把剑道:“我当真扔了。” 赵瑾言的手掌紧握,又张开,“扔吧。”连同前世纠葛,这一世的孽缘都给烧了吧。 说罢噼里啪啦声响起,刺耳非常,往常烟花声每每响起她都是要捂耳朵的,如今这声音远比烟花声更响,更夹有火花闪过,她却只是眼睁睁的看着,听着。 她知道铸的再好的剑,一旦扔到了火炉里,都是废铁,眼下稽沉忧搅动碳火,他又问了一句,“当真要毁了吗?” “嗯。”她的声音疲倦许多,却是肯定。 他飞快搅动,火焰逐渐上来,映照着她半明半灭的脸庞,从一开始的淡然以对到最后满面通红,这火焰着实烈的很,即便是冬日里,也让她渗出了一曾薄薄的汗。 “嫌热的话你便去下面坐一会儿吧,这儿有我。”他的眼神,专注而有力,只看向那炉火,却并不影响他同时注意到自己旁边的赵瑾言。 “不热,其实我很冷。”她亦只注视着炉火中如今只能看出大致形状的剑。 是的,这巍巍冬日,她其实很冷……好似又回到了那年夏日,身边的亲人一个接一个的尽数死去,只余她一个人,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 苏记打铁铺门外,温元良久久屹立,却一直没有敲门,他自他们进门伊始便等在这儿了,他等了一天一夜,他们还没有出来。 忍不住想,他们进去究竟是去做什么了呢?这店里是做什么的不难想,那个冷心冷情的女人会做出什么也不难想,那除此之外,还有些什么? 那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稽沉忧,真是个祸害啊……他长长叹息,掀袍而进。 老板已近昏昏欲睡,然而温元良长身玉立,他身上的气势本就显著,纵然此刻已经勉强压下,却还是给惊醒了老板。 老板一个年过五旬的老头子,一向浅眠,已经很少如今日这般睡的这样舒畅,冷不防被惊起来,嘴里有些不满的咕囔。 “刚才进去的两个人进来做了什么?” 看眼前人锦衣华服,一副生人勿近的冷漠气息,老板心里直突突,“打铁。”话毕却是自己都咬了自己一口。 “打什么铁?” 哪里是什么打铁,分明是熔铁,心里虽然这样想,却哪里敢说出来,看这人的样子,八成是官府,就更不敢说了。 “他们是自己来的,打什么铁我也不知道。”关键时刻还是装聋作哑比较好。 冷不防的,面前出现了一锭银子,“他们进去做了什么?”温元良再次说道。 老板觉得,这不耐烦的口吻同刚才那姑娘真是一模一样,再一仔细观察,可了不得了,好像这个人同刚才那个连带“奴”字的男人也有些像,不是有些像,是很像。 只是衣着不一样,气势不一样罢了。 分明是一模一样的人,一人高高在上一人却低若尘埃,当真是让他开了眼。 “咣当”一声,桌上又多了一锭银子,“他们进去做了什么?” 他的口吻已不是方才不耐,老板察觉到他好像有些生气了,忙赔了笑,“您是说刚才的一男一女?” “嗯。” “借了我这里的火炉子一用,大概冬天赶路有些冷,那姑娘受不住了吧。” 温元良的脸色有了好转,老板见此又有些好奇的问道:“里面的人跟您是什么关系?” “她是……我喜欢的姑娘。” 老板其实更好奇那男人跟面前男人的关系,毕竟他们长了一样的脸,不过看这男人逐渐变得缓和的脸色,料想也是很喜欢那女子吧。 “那……您要进去吗?”这男人一看就身份非凡,既然确定了没有危险,他自然要好生待着。 “不了,她应该不想见到我。”他的脸上掠过一抹难掩的伤心,更引得老板心里有些激动,刚才那个拿钱砸他的人好像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因为一句话便能变个脸色的平凡男人。 再想起方才的姑娘,看着也像是富贵人家的,倒是没这么……大方。 “这位公子和刚刚那个姑娘真配。”老板以他看人多年的经历说道。 “借你吉言了。”虽是这样说着,可他也并没有高兴,却是释然了。 那么一件物事儿,毁便毁了,就当一切归零,从头开始罢。 他进了里屋大火炉里,顿感浑身暖和许多,从低处看她,她一如往常沉静,静静的坐在炉火旁,旁边端坐着的是稽沉忧。 这么个往常他不放在眼里的人,如今成了他眼里沙,肉中刺,当真是讽刺。 从温元良这儿看过去,稽沉忧眉头紧锁,无端的庄严肃穆,不时搅动炉中铁。 赵瑾言倒是闲适,目光也紧锁炉中燃烧的物体,虽然没有许多交集,却令他心中酸涩的很。 这算是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 尤其还是他陪着她毁的这剑,突生出不好的预感,忙快步走了出去,他怕再看下去他会忍不住毁了这一切。 就如方才那样。 稽沉忧的眸子动了动,“方才有人来。” “哦。”赵瑾言并不关心有什么人来,她如今的注意力在哪儿自己都不知道。 “是温大人。”稽沉忧又说,这会儿他不看火炉子了,他看着赵瑾言,依稀还记得她将他错认成温元良时的横眉冷对,他直觉她对他是不同的。 “时候到了。”见她久久不语,他突然说道。 赵瑾言站起了身,“那这便走吧。”她先一步离开房门,久久没有等到他出来。 他却在里面缓慢的将上衣褪尽,赫赫然露出同才本该燃烧成灰烬的玄铁刀,又重新擦拭了一遍,放到了墙角里。 到后来温元良又来到这里,看到这把完好无损的刀,也忍不住露出微微怀疑的目光,“明明该永远消失了的东西,怎么又会出现呢?” 他知道这世上只有两把这样的剑,一把圣上赐给了父亲,另一把不知所踪,除此之外,再不会有第三把,所以才会更疑惑。 只好暂时收了这剑,待到以后再慢慢查出来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