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不可失》 第1章 【楔子】 圆球滚了出来,一脚踢去,场边响起尖叫声。 「跑!」 「不要跑!」 「喔——好个短打!」 「一垒一垒!」 「回来、回来!快、快、快!」 「ya!六比零。」 操场上正在进行体育课的是六年三班与六年六班的同学,为了下个月的足垒球竞赛,他们卯足全力练习之外,也在赛前先来一场友谊赛。眼看下一棒就要轮到她了,江妮黛告诉自己,她一定要把球踢得又高又远,让垒包上的同学可以回来。 「好,下一棒!」 听闻老师命令,她走了出去,睁大眼睛死瞪着投手脚下那颗球。 球在下一秒滚了过来,她右脚慢慢后提,抬起脚尖,对准愈来愈靠近自己的圆球,接着往前用力一踢—— 「碰!」 正往一垒方向奋力跑去的江妮黛忽停了下来,傻傻盯着两腿呈内八,双手捧着两腿间大声痛喊的投手同学;待同学们都朝那方向靠近时,她才意识到一件事——她踢出去的球k到他尿尿的地方了。 「老师!」凄厉地喊人。 「老师!白靖远被打到了!」 「老师!白靖远的小鸟鸟被球踢到了!」 「厚——江妮黛你惨了!」 「三班江妮黛踢到六班白靖远的那根了。」 「你知道吗?白靖远的小鸡鸡被三班的江妮黛踢到了。」 「唉唷好恐怖喔,我跟你讲,白靖远的小鸟鸟肿了起来,还尿出好多血。」 事情就从操场开始,慢慢在校园里传了开来。 【第一章】 「动作快!」双手抱臂的白靖远,此刻直挺挺地站在教室前门口。 「老师,我联络簿还没抄完。」 「回来再抄。」白靖远长眼一扫过去,见最后排的男同学坐着不动,他扬声道:「许均浩,你还坐在那里,快出来排队!」 「老师你看詹子尊啦,阿他拿拖把一直用我。」林志宏站在他身后诉委屈。 白靖远转过身,只见走廊上队伍松散,詹子尊双手握拖把,顶着林志宏的运动长裤,浅色长裤上满是拖把布留下的污水渍。 「詹子尊,你还玩!」他音色微重,随即迈步靠近,在詹子尊面前站定,问:「在闹什么?」 「没有哇。」詹子尊无所谓的态度。「我只是想把拖把甩干而已。」 「才不是这样,你说谎啦,你明明就是故意用我的。」林志宏转首看着白靖远。「老师,他从刚刚就一直故意用我,我叫他不要用,他就不听,一直用我一直用我。」 白靖远额际青筋跳了下,道:「一直用你是什么意思?志宏,你都四年级了,不是幼稚园,说话前要想想该用什么语词,才能让大家听懂你在说什么。」他视线往下一扫,孩子的两条裤管均染上污水。 他侧首,微沉着脸色道:「詹子尊,甩干拖把布是这么甩的吗?如果我拿拖把往你身上抹,你喜不喜欢?」 詹同学想了想,小声答:「当然不喜欢。」 「所以呢?」 詹同学瞄瞄同学的裤管,忽朝他快速鞠躬。「对不起。」 白靖远侧脸看着林志宏。「他跟你道歉了,那你要不要原谅他?」 林志宏思考几秒,点头道:「要。」 第2章 所以说,这种事到底有什么好吵的?偏偏每天上演,一天还上演十几回;而不管上演几次,他总要出来调解。 白靖远回到前头,提高声量:「班长整队,排好就可以带过去。」 小女生站到班级队伍前,扬声:「向前看——齐!」 白靖远半个身子探进教室里,促道:「里面的快一点,不要让大家等!」他随手关了灯,待全部同学都离开教室,他拉上门,上了锁。 他跟在班级队伍后头,大概以为他看不见,队伍开始凌乱。詹子尊对着才有过小冲突的林志宏说:「你刚刚明明说你原谅我了,现在又骂我白目,我等等要跟老师讲。」 「我现在不想原谅你了,谁叫你踩我鞋子,你一定是故意用我的!」 「我哪有?我就跟你说我不小心踩到的啊。」 「你故意的,所以我不原谅你,我要报告老师。」 「不原谅就不原谅啦,智障!」 「你才智障,你还是白目!」 「你智障、你白痴、你白目、你……」 又吵?孩子都这么奇怪吗?前一刻道歉下一秒就去惹恼对方;接受道歉的也可以马上又反悔……落在队伍后头的白靖远揉了揉眉心,正欲启唇扬声制止,脚下一顿,怔怔看着孩子们的背影。 也许孩子都这么奇怪吧,因为尚未学习人际关系处理,所以直来直往,喜欢就喜欢、讨厌就讨厌,心里想什么便表现出什么。当他是孩子时,不也曾经选择漠视对方诚心的歉意吗?那时候的他,到底在想什么? 右肩忽被拍了下。「干嘛看着他们背影发呆?」 他回首,是二班的蔡老师。「没什么。」见对方独自一人,问:「你们班过去了?」 「对啊,我让班长先带过去了。」蔡老师走到他身侧,关切地问:「怎么样,中年级不好带吧?」 白靖远笑一下。「是不怎么好带。本来以为应该还没定型,会比高年级的天真一些、好教一点,一些坏习惯可以在这个阶段做调整,哪里想得到他们和高年级一样,都很有意见,也很调皮。」带了一届高年级,上学期末,校长一句希望他带中年级班,就这么定下了。 「现在小孩精明得很,跟我们小时候完全不一样了,家长又宝贝得要命,搞得我们也不能太严厉,稍一不慎,就等着闹上新闻。」 「或是等着被告。」白靖远口气里也有无奈。 「就是啊。那个三年八班谢老师的事你知不知道?」 「你是说,成绩单那件事?」事情都上报了。说是一名学生成绩单的导师评语栏,被导师写了「口才犀利,能言善辩」等评语,家长看了不高兴,一通电话就打进校长室,抱怨老师是在讽刺孩子。 谢老师说,那孩子就爱顶嘴,任何事皆有理由,时常在用餐时抓着筷子就在教室里头跑。谢老师怕孩子奔跑中撞到什么,让筷子插入眼睛或嘴里,严肃地劝了几次,但孩子屡劝不听之外,还回应一句「饭后要运动才不会像老师你这么胖」。 「对啊,你不觉得那家长有问题?难不成要评品学兼优才可以吗?我听谢老师说起那个学生平时的言行时,真觉得她倒楣,教到那种学生。」 「这种话可不能在学生面前说。」白靖远提醒。 「我又不想被告,当然不可能在学生面前说这种话,这也只能我们私下讲讲啊。你看,现在家长动不动就要找媒体闹上新闻,上电视变得很容易,但我不想红啦,所以我当——小心哪!」蔡老师看着从操场某处飞过来的篮球。 第3章 白靖远顺着看过去,内心突生惶恐,下意识往一旁闪躲。 「接杀!」蔡老师扬声大喊。 白靖远转眸一看,那颗篮球正稳稳地落在蔡老师手中,此刻,他笑得白牙亮晃晃。「哈哈哈,我技术很不错吧?你别看我胖,我平常可是有在打棒球的。」说完,将篮球朝往他们走来的学生一抛,还给学生。 面上还留有惊惶,白靖远慢了几秒才道:「看不出来你身手这么矫健。」 「这叫黑矸仔装豆油。」蔡老师正洋洋得意时,发现了白靖远的神情古怪,他疑惑地问:「你怕球哦?」 「啊?」白靖远干笑两声。「怎么可能。」 「是哦?我看你刚刚闪很快……拜托,一个大男人怕被球打到,你这样很逊耶。」 他摸了摸鼻子,道:「我不怕球,那是因为你喊太大声,我被你吓了一跳。」 「真的吗?」蔡老师仍有疑惑,但决定不再探究这问题,问:「你们班服做了没?」 「没有。我不打算做。」 「不做?」蔡老师讶问。 他点头。「我上一班也没做,觉得没必要,让家长多花一笔钱而已。」 「可是十一月运动会,大队接力你怎么办?穿学校运动服的话,选手没办法一眼认出同学,要穿班服才显眼啦。」 「并不会。我当然有其它想法。」 「什么想法?」 两人脚步在活动中心门前停下,白靖远笑了笑。「我上一班在运动会时,让他们穿长袜。」 「长袜?」蔡老师似想起什么。「啊,我记得去年运动会,有一班学生穿夏季运动服,袜子是绿底黑横条纹,那就是你的班吗?」 「是。现在小学生的长袜做得很漂亮,色彩多,图案也多,可以挑比较亮眼的长袜让他们穿,不仅开幕出场特别吸睛,跑大队接力时,他们也可以在那群等着接棒的选手中找到自己队友。再说,跑步穿长裤不方便,要是当天天气冷,短裤配长袜也比较保暖。」毕竟是暧昧的十一月,时冷时热。 蔡老师点头表示认同。「你这想法不错耶,看来我也该想想用什么方法可以让我那一班的造型突出一点……啊,戴假发好了,哈哈哈!」自high。 「不错,我很期待。」白靖远微笑认同。两人随即步入活动中心。 里头正在进行四年级学生的健康检查。与每学期的健检不同的是,除了基本的身高体重与视力之外,还做了听力、胸腹、心脏、生殖泌尿等等的检查。各班学生在各项目前排队,逐项做检查,各班导师也在一旁看着,或聚在一起聊天。 「来,四年一班的。」学校健康中心的护理师招招手,又道:「白老师,麻烦先带你们班的男生过来。」 「男生跟我走。」白靖远领着一排男同学,在角落蓝色四折屏风前站定。他转首看着学生,无比正经的表情道:「等等要检查的是你们的生殖器,也就是你尿尿的地方,你——」未竟,底下响起此起彼落的「唉唷」「唉唷」。 「唉唷什么?」他沉了脸。「做个健康检查,有什么好唉唷。」 「老师,要被看小鸡鸡耶。」 「对。」他点头。 「可是我妈妈说小鸡鸡不能给别人看。」两手摀住双腿间。 第4章 「你们的爸爸妈妈都签名同意了,所以没关系。」白靖远解释。 「那老师,你也要做检查吗?我们会看到你的小鸡鸡吗?」 他额际青筋跳了下。「并、不、会。」 「你好笨耶,老师是大鸡鸡了啦。因为老师长这么大,他的小鸡鸡也会跟着长大,就像我把拔的也是啊,我把拔的鸡鸡好大耶。」 「你才笨啦,你最笨啦,你看过老师的鸡鸡吗?你又知道老师的鸡鸡是大鸡鸡了?」 「唉唷你们好色喔,居然在讲老师的大鸡鸡……」 「……」白靖远闭了闭眼,展眸时,深呵口气才开口:「统统闭上嘴巴。」 他眼神犀利地扫了圈,叮咛几句:「进去请有礼貌,先跟医生叔叔和护理师阿姨问早,检查完请你记得说谢谢。有没有听到?」 「听——到!」整齐划一。 一旁憋笑憋了许久的护理师带着笑意地开口:「小朋友,来,请看我这里。等等喊到你名字时,麻烦你跟我进到里面,其他没有叫到名字的,就先在外面等待。然后进去时,需要把你的裤子脱掉,这样医生才方便检查。」 「护理师阿姨说的话,有没有听清楚?有听清楚的请你就地坐下。」白靖远负手,微冷着面孔说话。 「老师,您可以进来没关系。」护理师手势一摆,做邀请状。 这是要邀他赏鸟就是了?他掩嘴轻咳一声,走进屏风,护理师端着甜美笑容为他解释:「老师,因为有些小男生还是会害羞,老师跟他们比较熟,有老师在场的话,他们通常会比较放心。之前有别校的学生因为老师不在场,死活都不肯脱裤子,后来是老师出现才稳住孩子的情绪,所以还是会希望老师在旁安抚情绪;不过如果您班上有家长特别要求只能有医生和护理师在场的话,我们也是不能让老师进来的。」 白靖远点头,抬眼时,愣了几秒——那背对着他坐在桌后、着白袍正在书写的背影……是女的? 「来,詹子尊。」护理师叫名,确认身分后,领着孩子站到医师前。 「詹子尊对不对?」江妮黛抬起脸,笑容可掬地看着孩子。「你好。我是今天的医生,我姓江。」 「喝!」詹子尊表情夸张,指着女医师。「怎么、怎么是女的?」 「对,我是女生,很奇怪吗?」似乎已习惯患者见到她时的神情,她不以为忤,慢条斯理地从纸盒里抽出一副手套戴上。 「我以为是男的啊。」 「为什么?」 「因为我之前去看小鸡鸡的那个医生是男的。」 江妮黛笑了一下,态度依然亲切。「医生不分男女,护理师也是。你看过男生的护理师吗?」 「好像看过耶。」 「真的啊,你这么厉害。」她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 这么厉害?一旁始终沉默的白靖远心里嗤笑一声,这样也想骗小孩。 「那你要不要告诉我,你之前为什么要去医院看小鸡鸡?」江妮黛边说边将拉至下巴下方的口罩拉上,覆住口鼻,只露出一双圆眼。 「因为我鸡鸡会痒,而且红红的。」 她点点头,问:「那现在还会痒吗?」 「不会了。」 「好,你把裤子脱下来,让我看看。」 第5章 「可以不要脱吗?」 「不脱我没办法检查,这样就不知道你的小鸡鸡长得好不好。」 詹子尊想了一会,摇头说:「我的小鸡鸡比较害羞。」 「真的哦?可是子尊,现在这里只有我和这个漂亮的护理师姐姐,还有你们的老师,如果你不好意思,我请护理师姐姐先到外面,她就看不到了。我刚刚有听到老师的声音,是男生对吧?」她微低脸,目光清亮而专注地看着孩子。「如果你也不希望让老师看到,我可以请老师——」微侧身,她打算请老师离开,但见了那张目光落在她面上的男性面孔时,呆怔数秒。 这个人……这个人的样子几乎没什么变,原来他现在是老师。 她想过也许有一天会遇上这男人,毕竟她曾在别家医院开会时,遇上久未联络的好朋友,但她未曾想过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他。她都戴上口罩了,他应该认不出她吧?更也许他老早就把她这个人从记忆中抹除了。 白靖远探究的目光自她面上收回,转而盯着学生。「詹子尊,大家都在等你,不是只有我们班的要检查,是所有四年级的学生都要检查,现在外面队伍排得很长,等等大家发现里面的人怎么没出去,他们可能就会冲进来,到时候你的小鸡鸡应该会被所有人看到。你现在是要乖乖给医生阿姨检查,还是等大家跑进来再检查?」 「我……好啦。」双手拉着裤头,心不甘情不愿地应声。 江妮黛笑了下。「好喽,现在我们要来跟害羞的小鸡鸡见面了。」 詹子尊脱下长裤和内裤,有些紧张地盯着江妮黛。 「我要摸一下,不用担心,这个不会痛。」江妮黛好脾气地说着,一旁护理师将孩子的上衣下摆稍稍拉高。 她眼睛扫过一圈,手轻轻碰了碰,孩子随即发出古怪声音,像是开心,也像害羞,但随即又转成一种压抑的声音。江妮黛和护理师听多了,镇定自若,倒是一旁的白靖远一脸尴尬。 「詹子尊,不要发出怪声音。」他出声提醒。 「可是好痒啊……呵……哈哈……」詹子尊扭啊扭,忽问:「医生,我的小鸡鸡硬起来了耶,怎么办?」 江妮黛看一眼,平静开口:「没关系,你不要紧张,等一下就好了。」 「好奇怪,我在家看电视时,有时候也会硬硬的。」詹子尊捏捏两腿间。 不是才四年级吗?四年级就有反应了?这年代的孩子生理与心理都这么早熟了?白靖远听闻自己班上的学生说出这种内容,尴尬地以单手摀脸。 江妮黛疑惑地问:「你在家都看什么节目?」 「我都看『牵手』。有时候看到男生跟女生亲亲,小鸡鸡就硬了,我把拔都说我『早秋』。」 她笑一下。「没关系,那是正常反应,表示你快要长大了。好啦,你的小鸡鸡很健康,可以穿起裤子了。」她脱了手套,握笔在检查结果通知单上填写。 护理师点名下一位,江妮黛抽了一只新手套,套上右手,转首看着表情紧张的孩子,笑容可掬地开口:「你好。你今天吃过早餐了吗?」 「吃了。」 「是妈妈煮的吗?」她眉眼柔和地看着孩子。 「不是,我去麦当劳买的。我吃了一个火腿蛋堡,还有一个满福香鸡堡。」 第6章 「有喝饮料对不对?」江妮黛看看孩子鼓起的肚子,目测这孩子的体重应该破五十公斤,恐怕是长期吃速食造成的结果。 一旁白靖远看着面前那相见甚欢的一大一小,意外于前者的亲和力。他记忆中的她怯懦内向又胆小,可不是这么健谈的人。 「来,阿姨跟你说,我们不能常吃速食。什么是速食呢?像是汉堡、炸鸡、薯条这些都是。它们除了营养价值不高之外,这些食品的热量都很高,会让你变胖。人只要变胖,身体就会出现很多不好的状况,也比较容易生病。为了你的身体健康着想,希望你能记住阿姨说的话。」外头还有学生等着做检查,她不再多说,直接进入主题。 「现在我们先来检查一下你的小鸡鸡,看看它健不健康。」她笑容满面,道:「请你把裤子脱下来,让我看看。」 「医生阿姨,一定要脱吗?」孩子眨着无辜眼神。 一旁冷眼旁观的白靖远忍不住出声:「动作快一点,不要拖拖拉拉的。」平时不见他们懂得什么叫害羞,偶有几次下课时间还见到几个特别顽皮的男生互脱裤子,今天都这么娇羞是羞怎样的? 孩子拉着裤头,往下推,肚腹上一团软肉垂了下来。江妮黛微微皱起眉,看了看孩子的生殖器,又用手触诊后,说:「你的小鸡鸡快看不到了,因为你吃太多炸鸡、汉堡,上面的油把小鸡鸡包住了;如果你继续吃这些食物,你的小鸡鸡全部都会被那些油包起来。更严重一点,你以后尿尿会很不方便。」 「但是我……」孩子试图解释。 「没有这么多理由。」白靖远没那么好耐性,还一个一个哄,他微沉着嗓音说:「本来炸鸡就不该吃太多,以后午餐打好饭菜,先拿来给我检查,我必须看到蔬菜。」 护理师叫了下一个学生进来,白靖远仍立在一旁盯着面前的白袍女子。他见她抬首面对孩子时,目光带笑,照旧为了降低孩子的不安与质疑感地开始与孩子话家常。他不禁要想,她究竟为何会挑了泌尿科?这么有耐性哄孩子,怎么不去小儿科? 目光一转,身侧护理师小姐浅笑盈盈,他看了她身上的识别证,忽心生一念,问:「护理师小姐,请问你们是哪家医院?」 护理师愣了下,才笑答:「我们是敏康医院。」咦咦!不对呀,医院不是在今天之前有参加学校办的校内健康检查工作协调会,对老师们说明健检流程与方式了吗?难道这个老师没出席那场校内会议,所以不知道健检单位是敏康? 他点点头,噙着笑意。「你们一般在医院就是负责泌尿科?」 「对。我们江医师是泌尿科主治医师,她除了看一般常见的泌尿问题,对于性方面的治疗也很拿手,比方说阳痿早泄啦、硬度不够啦,她都有看。别看她是女生,她的患者很多,口碑非常好。老师您有需要吗?」话尾,甜美的护理师似是不经意地往他下半身扫一眼。 「……」他僵滞两秒,道:「喔,当然没有。我只是问问。」 稍顿,他又开口:「泌尿科很忙吗?」 「忙啊。泌尿疾病的人其实不少,有时大半夜还要被叫去急诊开刀咧。」 「半夜开刀?」他讶声。泌尿为何要搞到半夜开刀? 「就女生在上面,然后太激——」护理师倏然压低音量:「这儿童不宜,我小声一点告诉你。就是有情侣太兴奋,女生把男生的坐断了,男生只听到『啪』一声,然后就打电话叫救护车了。」 第7章 这种事在医院见了几次、听了几次,早习以为常,护理师脸色如常地叙述,倒是白靖远听得耳根发热,可那种禁欲感又吸引着他继续听下去。 「送来的时候都歪了,前面还有瘀血,像这种情况,就要马上急诊开刀,否则可能一辈子都抬不了头了。」护理师生动地说着。 「所以你们泌尿科医生有可能大半夜被找回去开刀?」他一直认为半夜动刀是妇产科或外科医师的工作。 「当然啊,大半夜需要开泌尿急诊刀的很多都是那件事做得太猛,男的断掉啦、女的出血不止啦等等的,或是乱塞东西拿不出来。」 「……」嗯咳,他觉得这护理师说话比较猛,怎么都不害羞的?「泌尿科医生都在医院里随时待命?」他原只是随口问,却又突然生出探究的意念,想要知道更多关于泌尿科工作上的事。 「没有啦,这个也要看医院制度和人力,各家不一定一样。有的是主治医师也要值班,有的就不用啦。像我们家通常是遇到紧急或比较困难的状况,比如说开急刀这种情况,才会通知在家on call的主治医师;基本上on call的医生都不会跑太远,像这个江医师就是在医院附近租房子,真的有需要她帮忙时,她就能尽快赶到医院。」 他点点头,看了一眼那仍专注于检查工作的白色身影,又问:「听起来你们工作非常忙,还有时间陪家人吗?」 「还是有啊,只是比较少,所以我们有些同事根本交不到男朋友,因为太忙了。」 男朋友……他心微有异样,感觉有什么是他想知道的。他故作疑惑,问:「医护是不错的工作,会交不到男朋友?」 「当然,我们没时间约会啊。你看我们这个女医师长得不错,脾气又好,还不是没男朋友。」说完还叹口气。没办法,她也没男朋友啊。 「喔——」她没男朋友。白靖远恍悟的表情。 那两人是认识吗?聊得这么开心。江妮黛不见护理师前来帮忙,还与一旁男人不知低语着什么;她不让自己受他们影响,照旧温柔亲切地招呼孩子,不断重复着裤子脱下来、裤子脱下来、裤子脱下来……约莫二十分钟后,结束了这一班的检查。 「来,跟医生阿姨和护理师阿姨说声谢谢。」白靖远立在屏风口,双手扶在腰侧,吩咐道:「我要听见有精神的声音。」 「谢谢医生叔叔和护理师阿姨!」 「笨蛋!是医生阿姨啦。」 「你才笨蛋!」 「你最笨啦,叔叔和阿姨都分不清楚。」 「厚唷,我又不是故意的……老师,你看他骂我笨蛋……」 待孩子们叽叽喳喳离开,江妮黛才暗暗吁口气,松弛了紧绷的心情。 ☆☆☆ 踏进家门,摁开灯源,掩上门板后,江妮黛杵在门口看着一屋子的冷清。 早早便独立生活了,她以为自己早已习惯这样的日子,但其实她还是会寂寞,还是会希望回到家时,有饭菜香、有电视声音、有人开口问她一句「你回来啦?」。 兀自出了一会神,她才放下钥匙与包包,从鱼缸下方柜子拿出饲料,喂养一匙后,转进厨房洗米煮饭。 每天医院的工作除了门诊、晨会、病例讨论会、文献讨论会等等会议之外,还有不定期的讲座、月会、学术研讨会等,白日时间几乎都给了医院,因此她时常外食,所以若有时间的话,能自己下厨她尽可能不让自己吃外头的食品,尤其这几年食安问题层出不穷,她在提醒病人注意饮食的同时,又怎么可能放任自己乱吃。 第8章 按了煮饭键,她从冰箱拿出半把青菜泡水,又从冷冻库取出剥皮鱼退冰,洗手后,走回客厅开电脑,进房换上居家服,再坐到电脑前开始画画。 下班后,画画占去她一半休息时间。她喜欢把今日在医院遇上的事,以画作日记,每日绘下工作趣事,接着登入脸书,贴在她的粉丝专页——日理万鸡。 刚开始是贴在部落格,当时还只是一只很菜的实习医师,常遇上状况,要嘛被主治医师盯,要嘛遇上传说中板着晚娘面孔的护理长,要嘛得忍受病患或家属无理的要求……这些几乎只是工作上的甘苦谈,她不过借画抒发情绪与压力,却开始累积粉丝。 网友们说她画出了职场小人物的心声,也有同为实习医生的网友留言给她,鼓励打气的同时也找她倾吐心声,有时见着那些留言,一日工作下来的疲惫感,就这么烟消云散。 后来系统通知部落格将全数关闭,她想她周遭亲友、同事同学们,几乎人人有脸书帐号,考虑两日后,她申请了一个粉丝专页,并将作品移往脸书发表。 这个平台的缺点是几乎没有隐私,但优点是消息传播速度快,粉丝专页才开张一日,点赞人数已破两万,累积至今,也有八万多的粉丝了。 初时只贴画,慢慢有网友向她提问泌尿相关问题,她既然是医生,当然就会斟酌留言内容作回覆。一篇、二篇、三篇……提问的留言愈来愈多,有时问题重复时,她会委婉地回应对方请他们翻一下旧文。 有些粉丝真的很可爱,大概摸清了她的作风,有时也会帮她代答,就比如前几天的留言…… 李小仁:小鸡医生,你每天看那么多小鸡鸡,有没有人对你起反应? 张布丁:楼上,你这个问题很多人问过啦,鸡姐之前有回过,真的有患者有反应喔,不过鸡姐品鸡无数,通常无视啦,要不然就是请患者到后面的检查室让鸡鸡恢复休眠状态xd 李小仁:那小鸡医生有没有男朋友?会不会也无视男朋友的? 张布丁:鸡姐好像没有男朋友,记得有人问过她也有回答过,但现在有没有就不知道了。你想干嘛?(⊙_⊙) 李小仁:没想干嘛,好奇她会不会因为这个工作就对男人无感。 赛琳娘:楼上是李大仁的弟弟@李小仁吗?那照你这样讲,卖衣服的不就对衣服无感,都光屁股了? 王柳丁:赛琳娘神回。那卖内裤的都不穿内裤? 吴家华:卖菜的都不吃菜。 聂晓欠:挑屎的都不吃屎。 张布丁:是谁会吃屎啦!(╯_╰) 林维尼:小鸡医生您好,我的孩子今年六岁,他的包皮似乎过长,我先生说趁现在年纪小,伤口复原较快,赶快带去割包皮。请问这么小的孩子割包皮,是全身麻醉还是半身麻醉?会有后遗症吗? 陈橘子:千万不要割!鸡姐有说过,小男生包皮过长到需要割掉的比率不到1%,我是不知道你家小孩是长到怎样啦,不过鸡姐说,很多家长都以为包皮太长会藏污纳垢,那根本是错误观念。包皮和阴茎间有一层薄纸状的自然沾黏,那个可以保护生殖器,而且很多小男生十岁后,小鸡头就会露出,就算青春期才露出来,那也是很正常的,所以不要随便割鸡皮啦。如果医生多割了一点皮,小朋友以后勃起反而会痛,就像我家@王柳丁一样,他长大后就是发现会痛,才又去做手术,割他腹股沟的皮来补。不过就是一块皮,需要这样折腾孩子吗? 第9章 廖以翔:楼上你真相了。 柯难:@王柳丁快看! 王柳丁:楼楼楼上你不要这么专业好不好? 像这样的提问根本无需她回覆解答,自然有热心的粉丝帮忙解释。当然也不是每次都这么和平,有时候难免也有争执。好比现在她正在看的这一篇…… 史锐克:小鸡医生,你一个女生,当初怎么想要当泌尿科医生? 李安娜:楼上,麻烦爬一下文。 史锐克:爬过了,就是没看到才问。 赛琳娘:那你一定没有认真找文,鸡姐很忙,一样的问题不要一直跳针。 史锐克:有必要这种口气说话吗?难道我就不忙?我也是看过所有文章都没有找到,才上来发问一下,需要这么凶吗? 赛琳娘:谁凶你?我吗?我只是希望你体谅一下鸡姐,你没看到鸡姐的昵称吗?还是你看不懂「日理万鸡」的意思?鸡姐她每天要开会、要门诊、要查房,哪有可能每个重复的问题都回答一次?你有疑问你就该花时间自己找答案,不是当伸手牌。 史锐克:伸手牌?请问我伸手什么了?还是跟你要什么了?我好奇一下不行吗?这里的粉丝都这么不讲理啊? 吴家华:@史锐克话讲这样就比较过分喽,我们没有不讲理啊。好啦,我说一句公道话,@李安娜和@赛琳娘可能语气上让你误会了,不过你的问题,之前很多网友问过了,鸡姐已经说了好多次,所以你也不要怪李安娜和赛琳娘。 史锐克:讲好多次就不能再讲一次哦?我也很忙啊。 张布丁:@史锐克很忙还可以上网哦? 史锐克:我上网甘你屁事? 陈橘子:楼上讲话很冲耶。 张布丁:是跟我没关系啦,不过这里的大家都很客气,实在不喜欢像你这种没礼貌的人。 史锐克:果然是脑残无药医。 重复浏览这篇后,江妮黛叹口气。她不喜欢这样的对话,偏偏网路听不见语气、看不见表情,只凭冷冰冰的萤幕与上头的文字难免引起误会;她也不该责怪谁把她的地盘闹僵了——所以,她再解释一次吧。 日理万鸡:@史锐克您好。我会选择泌尿科,其实是这样子的…… 第二章 小学五年级时,学校自高年级挑了六个学生参加科展比赛,白靖远与江妮黛是五年级代表,虽然他们一个六班,一个三班,平时并未有特别交情,但彼此知道对方存在,因为一个作文、书法写得好,一个画画特别出色。 几乎每年的校刊,皆能看见他们的作品刊登;小学生国语文与美术比赛,也能看见他们获奖上台接受表扬的画面。所以即使未曾同班过,对彼此并不陌生。 科展练习期间,两人才与对方有多一点的接触,但也仅只是讨论科展主题内容相关,因为江妮黛有个教育风格严厉的母亲——同学间的私人活动不可参加,漫画小说及电视卡通也被列入拒绝名单,更有放学后二十分钟内就得回到家的规定。 她和一般可以在下课后邀约同学去骑脚踏车的小学生不大一样,她没有什么休闲活动,没有向外拓展人际关系的机会,久而久之,养成了她较内向的个性。 因为内向,又面临即将进入青春期的阶段,一切都显得尴尬,与异性多说一句话,同学们就开始传言谁喜欢谁这种话,所以有时就算真的有话想和对方说,也会因为担心而不敢多交流。 第10章 江妮黛时常疑惑,为什么白靖远能把书法写得那么好,又为什么她拿不好毛笔?就像她的数学成绩很好,自然成绩也很好,可是她的作文却很糟糕,连基本的造句都得花上好多时间才能想得出来。 所以每次在校刊上看到白靖远的作品,无论是作文或是书法,她都非常羡慕他。她很想问他,他的书法怎么练的、作文怎么写的,可一想到那些喜欢乱讲话的同学们,便放弃询问。 五年级两人的交集仅止于此,直到六年级—— 这学期,六年三班与六年六班的体育课安排在同一节,因上课时段一样,所以两班的体育老师时常让这两班做友谊赛交流。 这次的友谊赛是为了即将到来的足垒球竞赛,六年三班的级任导师有交代:要是六年三班能打进总决赛,获得前三名,就请全班同学吃披萨、喝可乐。 能不能吃到披萨不是重点,重点是不能让自己成为害群之马,让大家无法享用披萨与可乐,六年三班的同学对于前三名可是势在必得,每回的练习无不卯足了劲。 像这场与六班的友谊赛,虽然不列入比赛成绩,但能测试出两班实力,只要这场能打赢,正式赛便多了胜算,所以江妮黛告诉自己,绝对要赢,绝对不能成为害群之马——但她没想到的是,她虽然没成为害群之马,却让比赛中断,因为她踢中了白靖远尿尿的地方。 当同学们看到白靖远捧着两腿间痛苦哀嚎时,纷纷转头指着她发出幸灾乐祸的责难声,她忍不住害怕、惊惶的心,哇一声放声大哭。 白靖远被送至健康中心,护理师阿姨看了看情况,问他能不能行走、上厕所。听说他是忍着痛,以奇丑无比的动作慢慢走至厕所尿尿;再听说他尿出血……江妮黛听见同学传开的话语后更是害怕,怕被警察抓走,怕被妈妈痛揍。 两班老师各自打了电话请双方家长过来。江妮黛看见出现在教室门口、铁青着脸色的妈妈时,根本抬不起头。妈妈当着老师和所有同学的面前斥骂她,她觉得好丢脸又好无辜,她怎会知道那一球就这么巧,居然往白靖远的小鸡鸡飞去? 还好赶了过来的白靖远的爸妈没有责怪她,甚至还劝慰妈妈不要责备她。 白靖远的爸妈带着白靖远离开,妈妈也跟了过去,她很想跟着去看看情况,被老师挡了下来。老师说白靖远要去医院做检查,她去了也帮不上忙。 那天放学回家后,她在家做功课,妈妈回来时什么也没说,进厨房开始张罗晚餐,晚饭时间才告诉她:「赶快吃,吃饱去医院看白靖远。」 爸爸妈妈买了盒水果,带着她前往医院。走进病房时,她心跳得非常快,不知道白靖远究竟怎么样了?也不晓得有没有警察等在里面准备抓走她? 「不会叫人啊?礼貌学到哪去了!」见她躲在爸爸身后,妈妈把她拉出来。 她看一下白靖远的爸妈,小小声地喊着:「叔叔好,阿姨好。」 「好乖。晚餐吃了吗?」白母弯身,温柔地问。 闯祸的人总是心虚。她点点头后,随即躲回爸妈身后,偶尔探头看向病床上的白靖远;他躺在床上,张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他爸妈则是站在床边,和爸妈聊天。 「缝了二十几针啊?」她听见爸爸这么问。 「是啊,医生说阴茎有二公分的撕裂伤,属于浅层撕裂伤,受伤的地方是靠近龟头的系带,这么小的地方要缝上二十几针,我听了也吓一跳。」白父忽然向病床走近,掀开白靖远覆在下半身的薄被。「你看,就缝在这里。」 第11章 江家双亲移近病床,看着薄被下。孩子穿着医院的单件式病人服,下半身未着内裤,被子这么一掀开,便能见到孩子最隐密的部位。 江妮黛不知道他的伤到底多严重,听见缝二十几针,心里认定那一定是很严重很严重,她忘了羞羞脸,忘了她是女生对方是男生,她按捺不住好奇,偷偷上前,贴着爸爸身侧,看向薄被下——惨了,他的小鸡鸡好肿。 她看过弟弟的,还不止看过一次。以前弟弟常和她一起挤厕所,她总会瞄到几眼,所以现在看到白靖远的,真觉得她闯了大祸了。 这样白靖远还能参加足垒球比赛吗?万一他不能参加,她代替他可以吗? 她抬起眼,想跟他说对不起,并问他是否愿意让她代替他比赛,却对上他的眼睛。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看着她,不,应该是瞪着她……她心一抖,缩回爸爸身后。他一定讨厌死她了。 「你看,你把同学踢成这样,他缝了二十几针,那很痛你知不知道?」江母再次从丈夫身后将女儿拉出来,搞不懂自己怎么会生了个这么懦弱的女儿。她一向严格,也知道女儿并非故意,但仍觉得该给她点教训,口头上的斥责是免不了的。 江妮黛垂着眼,两肩微微颤动。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但是踢球时你应该更小心,就因为你的不小心,害白靖远现在躺在床上,也不能去上学,他没上到的课要怎么办?」江母垂颈看她,严厉的口气。 「江太太,不要紧啦,小孩子在学校玩耍、打球,难免都会这样。」白父抬起左臂,说:「我小学时太调皮,和同学倒着溜滑梯,结果摔了下去,我这条手臂断过咧。」 「不能这样说。她这次伤到的可是你儿子的重要部位,万一影响将来生育能力怎么办?总不能害你们以后没孙抱啊。」 「没这么严重啦。」白母哈哈笑。「医生说好好休养,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万一真有问题……这样吧,不然把你女儿嫁给我们靖远当老婆好了。」 「当老婆那有什么问题,你儿子看着就是乖,长相又好,我听说他成绩也优异,我们江妮黛长大后要是真的可以嫁给你儿子,我当然也高兴。但万一你儿子真的不能生,那也是很严重的事,不是我家小孩嫁给你家小孩就可以解决的。」毕竟自己女儿理亏,捧一下对方的小孩是理所当然。 「情况真的没有那么糟啦,你不要吓到你女儿。」白母劝着。 「我没有吓她,我是希望她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以后上体育课,她才懂得小心。」江母低头盯着女儿。「江妮黛,你看,人家白爸爸白妈妈对你多好,也没骂你没跟你计较,你到现在一句对不起也没有吗?你是不是应该对你同学道歉、对白爸爸白妈妈道歉?」 江妮黛没有说话,江母皱了皱眉。「我在跟你讲话,你看着地上做什么?」 江妮黛抬起脸时,早已是泪眼汪汪,面上分不清是泪还是鼻水,她用力地吸着鼻子,还打起嗝来。 「你哭什么?我又没打你!」江母扬声。 「好啦好啦,还是小孩子嘛,没关系啦。」白母劝了几句,弯下身子,抬手抹着江妮黛的脸。「不要哭,真的没关系的,我们家白靖远自己反应慢,看到球不会躲,球没长眼他有长眼啊,所以他也有错,你不要这么伤心。」 她眨眨眼,抽抽噎噎地说:「阿姨,对……对不起。」 第12章 说完,她抹抹眼,看着病床上的白靖远,他依然不说话,只张眼瞪着她瞧。她垂下眼,盯着自己的鞋尖,讷讷开口:「白、白靖……白靖远,对、对不起。」 白靖远没说话,只看着她。她满脸涕泪,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还边说边打嗝,看上去挺可怜;她妈妈好像很凶,早上在学校就听见她妈妈骂她,现在在这里她妈妈还是在骂她。其实他也知道她不是故意的,而且她现在也道歉了,他应该原谅她吧? 爸爸曾教过他,原谅别人就是善待自己,所以——好吧,他决定原谅她。 他张嘴,想说点安慰的话,见她眼睛不知在看哪,他忽想起她刚才和她爸妈一起看他的……他胀红了脸,别扭地拉着被子转身,不想理她了。 江妮黛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又有些难过了。他一定还在气她吧?他是不是不肯原谅她?如果她的爸爸、妈妈是医生就好了,那么她就可以请爸爸还是妈妈把他的伤口医好。 那样子的话,他就会原谅她了吧? ☆☆☆ 搁下红笔,白靖远揉了揉眉心,伸手拿来前头水杯,才发现里头已空。起身打算倒水,忽想起什么,他回到电脑萤幕前,点出缩在下方的视窗,将稍早前搜寻到的门诊时间页面加入我的最爱,才捧着杯子走出房门。 刚踏出房间,便听闻楼下传来的嘻闹声。听那声音,不用想也知道是李承睿那个小魔头。 「大舅舅大舅舅大舅舅!」才下楼,一个身影扑了上来,抱住他双腿。 他低头瞪着小朋友。「喊一次就好,喊这么多次干嘛?」 「因为妈咪也常常喊我很多次,她都是睿睿、承睿、李承睿!这样喊。」 他无奈地开口:「那是你不乖,你妈咪才要重复很多次吧?」 「哪有?我很乖的。」 「最好是。你不是每天都跟你的好朋友阿咪一起被老师罚站在教室后面?」想起什么,白靖远板起脸。「对了,李承睿,你刚刚那样突然跑过来很危险,要是我手上的杯子里面有热水,被你这么一撞,热水肯定打翻,你准备被烫熟了你。」 「才不会!大舅舅你最厉害了,一定会保护我。」小朋友仰着圆脸,一脸谄媚。 「你又知道我厉害了?」白靖远瞄了他一眼,转开视线。小魔头真讨厌,笑得这么可爱就算了,一张嘴还甜死人不偿命。 「妈咪说的。」小朋友笑咪咪的。 「你妈咪说我什么了?」 「说要像大舅舅一样厉害。妈咪说,大舅舅很会读书、很会写毛笔字。妈咪还说大舅舅每次考试都第一名,而且大舅舅很勇敢,小鸡鸡被踢到流血了也没有哭哭。」 「……」好个白靖怡。他没好气地问:「你妈咪人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谁带你来的?阿嬷呢?」 「我在这里。」白母从厨房走出,手里捧着装了葡萄的保鲜盒。「你姊生孩子去了,刚刚你姊夫才把承睿送过来。」 「要生了?」他讶问:「我记得预产期好像下星期不是吗?」 「生孩子哪有一定,小孩子想出来就要让他出来啊,总不能像上大号那样忍着。」白母坐了下来,朝外孙招招手。「承睿,来吃葡萄。」 「妈,你不去医院吗?」白靖远也在一旁落坐。 第13章 白母瞪大眼。「我去干嘛?去听她哀爸叫母哦?」摆摆手,说:「没那么快生啦,都要痛几个小时,你姊夫陪着,我去那边也没意思,只是听她惨叫而已。再说,承睿也要有人照顾,总不能把他丢给你们。」 「丢给我们也不会怎样,难道我们会卖了李承睿?这家伙送人,人家还会退货咧。」刚从房里出来的白靖文伸手夺走小朋友刚剥好的葡萄,一口塞进嘴里。 「啊啊,小舅舅,那是我要吃的!」李承睿扭头,瞪着白靖文。 「丢给你们?」白母抬手用力拍向小儿子手臂。「我还在这,你就这样欺负他了。」 「我哪有?我这是培养他孝顺的观念。从小就要训练,将来他爸妈老了,他才会剥葡萄给他们吃。」白靖文长腿一跨,从沙发后方翻到前面。 「歪理一堆。」白母瞪了一眼,把外孙抱到腿上。「来,阿嬷弄给你吃。」 白靖文见母亲刚剥好一颗葡萄,侧过脸去叼走,马上再换来白母一掌。「你实在是……当人家舅舅还跟他抢葡萄。」 「小舅舅最讨厌了!」李承睿鼓着圆脸,气呼呼。 吐出葡萄籽,白靖文捏捏小朋友肉肉的脸颊,「我是怕你被你阿嬷宠坏。不过应该也不会宠太久了,因为你妈把妹妹生出来后,你就没人要了,到时候大家都会疼妹妹。」 「不要这样吓他。玩笑可以开,这种话不能乱说。别以为小孩什么都不懂,他要是信以为真,以后就会去欺负他妹妹。」白靖远提醒后,问母亲:「这次做月子一样回来做吗?还是她婆家那边帮她做?」 「回来这里啦,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婆婆身体不好。」白母把一颗剥去皮的葡萄递给外孙。「回来这里做也好,怎么说娘家还是比较方便。」 「这次也要回来哦?」白靖文瞪大眼。「那不就永无宁日了?」 「每次讲话都这么夸张。」白母笑骂。 「你讲话也这样啊,我是你生的,当然像你。」 白母又笑。「你黑白讲,我讲话哪有夸张。」腿上的小朋友忽然扭了扭,她低脸问:「怎么不坐好?」 李承睿两手捏着双腿间,蹙眉说:「想尿尿。」 「想尿尿就去尿啊。」白母放下孩子。 别扭了一会,李承睿才说:「不敢自己去,阿咪说厕所都有鬼。」 「乱讲,厕所哪会有鬼。」 「有啦!阿咪说鬼都住在马桶里面,等我坐在马桶上的时候,鬼就会把我吸进去。」李承睿表情生动,好似曾目睹某个人被吸进马桶。 「阿咪骗你的。」白母起身,说:「走啦,阿嬷陪你去。」 「李承睿你羞羞脸,要当哥哥了还这么胆小。」白靖文对着那道小身影说,转眸时,见自家兄长安静剥着葡萄,他挪挪屁股,挨着兄长坐。 「你干嘛?」白靖远挪开一点距离。 「想问你一个问题。」 「要问就快问。」 「你……举得起来吗?」 「什么?」白靖远往嘴里塞进一颗葡萄,不意觑见自家小弟目光似是落在他双腿间,他睨了他一眼。「你吃饱太闲?」 「我是关心你耶。怎么说我们也是亲兄弟,小时候还一起洗过澡,刚刚看李承睿在捏他的鸡鸡,我就想到你好像都没交女朋友。难道是因为那件事让你心里有严重创伤?还是说,你……你真的不行了?」 第14章 不行?白靖远闭了闭眼,舒口气后,展眸盯着白靖文。 「干、干嘛这样看人?」白靖文缩了缩脖。他这个兄长的眼睛又大又长,不笑时,真有点严肃,令人望而生畏。 白靖远勾唇笑了一下,倾身向前,凑近白靖文的脸,低问:「你不是想知道我行不行,要不要去我房间试试?」 「靠,原来你喜欢小菊花。」 他额际抽跳两下,咬牙道:「你关心自己哪时能把硕士学分修完就好,我的事不劳费心。」他看也不看白靖文,抽了面纸擦嘴。 「欸欸,别这样,你那时候出事时,我好像才小一是不是?反正我只记得那天是阿嬷来接我的,她说你的小鸟鸟受伤了,被爸妈载去医院,我都没亲眼目睹你的伤势,只听妈说缝了三十几针是不是?天啊,你是大鸟吧,居然要缝三十几针。」 「大鸟?」明明只有二十二针,他记得比谁都清楚,但为什么突然间大家都在回忆这件事?他无奈地起身,睨着白靖文。「那你是什么?大嘴?」哼哼两声,上楼了。 进房时,目光不经意晃过书柜,上头摆了几个相框,均是他求学时期每阶段的毕业照;他在书柜前停步,看着自己从幼稚园、小学、国高中,再到大学和研究所的模样。 大概是每天照镜子时都要面对自己这张脸,所以无论从哪个阶段看自己,他总觉得他的样貌没什么变;真要说不同,也仅有发型与身高。那么,照片上这些同学变得多不多? 毕业多年,还有联络的同学并不多;而保持联系的,仅有颜家甫久久见面吃饭一次,其余多数都是靠着网路和简讯,少有机会碰面,有些人还真的是十多年未见了……他盯着照片中的每张面孔,忽想起另张脸。 她与自己从不曾同班,所以她以前的样子当然不会出现在这些照片上;他矮下身,打开书柜最下层,里头叠放着一些相册、毕业证书、毕业纪念册。 他抽出小学和高中的毕业纪念册,坐在地板上,一页一页翻找着,直到「江妮黛」这个名字跃入眼里。 小学时候的面无表情,再到高中时代的面无表情,他再忆想前几日在学校活动中心见到的她……说她没变,其实也不尽然,至少前几日遇上的她,面上多了笑容,只不过在面对他时,并没什么特别不一样的表情。 那么……她到底是认得他?还是不认得他? ☆☆☆ 江妮黛看着患者的尿量纪录表,疑惑地问:「怎么没有残尿量的纪录?」 护理师上前,开口解释:「阿公说他尿得很顺,不必用力就可以尿出来,叫我们不用量了。」 「嘿啦嘿啦,都尿得出来啊,干嘛要量?」病床上的阿公精神很好。 「阿公,这样不行。」江妮黛微微皱起眉,道:「会觉得排尿排得很顺,并不表示没有问题,也许膀胱里还有残尿。」 她请护理师去搬台超音波过来,一边准备时,又问:「阿公,你有喝水吗?」 「有啦。」 「你喝的水是平常水量吗?」她担心患者因为怕做检查,故意不喝水好减少尿量。 「阿就跟平常一样啊。」 她点头微笑,拿起探头推着,非常意外居然看不到一点残尿。以患者这手术来说,要完全看不到残尿量,估计最快也要五天,想不到才第三天就见不到残尿。「阿公,你刚刚解尿时,很用力吗?」 第15章 「没,一点都没用到力,轻轻松松就尿一大泡。」 江妮黛感到欣慰。「阿公,你很厉害,我本来估计你还要在这里住上几天,现在情况看来比我想像中好很多,明天做一次录影尿路动力学,没问题的话后天就可以出院了。」 「系金a?」 「金a。」她笑了笑,细心叮嘱患者要多休息后,步出病房,准备早上的门诊。 其实她可以下午再过来查房,但阿公上了年纪,前日才动过手术,她也不敢保证老人家体力和状况是否能负荷,多跑几趟亲自来关切一下总是好的。 赶着八点半开始的门诊,她穿梭走道间,快步往自己的办公室移动,目光不经意一晃,那正与她擦身而过的男人似乎是……她停步,几个经过的民众挡了那道身影,她再看不见那身影。 也许只是眼花,何必如此在意? 转进办公室,取了保温杯,在里头盛满温开水,她端着水杯走进看诊间。 今日跟诊的护理师已在里头准备,一见她,先道声早,接着开口问:「江医师,你有没有玩脸书?」 「有啊,怎么问起这个?」江妮黛坐了下来。 「你真的有玩?那我一定要跟你讲这件事。」护理师显得兴奋。 「什么事?」江妮黛被她的表情逗出笑意。 「我昨天无意间发现一个脸书粉丝页很有趣,那个医生超有才的。她是泌尿科医生,而且是女的。女的!她那个粉丝专页叫『日理万鸡』,鸡是小鸡鸡的鸡,我看有粉丝叫她小鸡医生,也有粉丝喊她鸡姐。你看,她用日理万鸡开专页,超有哏的对不对?」护理师星星眼地盯着江妮黛。 「……」她被盯得有点不自在,难道她被认出来了?她虽在网路上贴图文分享看诊趣事,但未曾提及自己在哪家医院服务啊。她笑了笑,说:「是满有哏的。」 「真的!那个日理万鸡的画风好疗癒,看完心情非常舒服。然后江医师,她跟你一样都是女的泌尿科医生。」 「泌尿科女医师很令你惊讶?我也是女的啊。」 「不是不是!就是因为她也是女的,我才想到你啊。」 「想到我?」江妮黛心突跳了下。 「台湾泌尿科女医师也没几个,我想说也许你跟那个医师认识,如果你认识她,能不能帮我拿到她的签名?」 签名?有这么热情吗?江妮黛有些受宠若惊。「你说的那个粉丝专页我没看过,所以我不认识那个什么日理万鸡的医师。而且大家在网路上都用昵称,就算见过面,我也不知道她们在网路上的身分。」她瞄瞄时间,道:「差不多可以工作了。」 护理师打开门,确认身分后,跟进来的患者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江妮黛看了看他的病历,有轻微的勃起障碍及早泄问题。 「王先生,请坐。」江妮黛拉上口罩,看着男人。「怎么样?上次开的药有没有效用?太太满意吗?」 江妮黛记得这男人初诊时,神情委靡,毫无自信样,说起病情时也是低着脸不敢看她;此刻他的神色带了一点笑意,可以推测,在夫妻关系上应是有了些许改善。 很多女人总以为男人在性事上讲求自己爽快就好,其实男人在这方面压力也不小,怕伴侣不满意自己的表现,若事后还遭伴侣抱怨,日后再做起这事,男人心里难免有了疙瘩。 第16章 王先生有点腼腆,点头说:「满有效的。」 「那很好啊。」她笑了笑。 「所以我太太希望我再来拿药。」 「拿药当然没问题。」她双手在键盘上飞快敲打。「饮食和作息有没有调整?还抽菸吗?」 「菸慢慢在戒,也没这么快就戒掉,我尽量少抽了。作息方面,最近我也尽可能早睡早起。至于饮食,江医师上次提醒的我都有留意了。」 江妮黛微微笑着。「很好,要继续保持才可以。」 王先生盯着她敲键盘的双手,好奇地问:「江医师,我这样一直吃药的话,会不会上瘾?我是不是一辈子都要靠这种药才能让我太太满足?」 「上瘾是不会,但是常常服用的话,有可能会慢慢失去药效,或者是要增加剂量,不过剂量也有限制。」 「这样啊……」王先生陷入为难。 「要不要试试做性治疗?」 「那是什么?」 她亲切道:「就是可以帮你训练持久的一种治疗。」 「这也可以训练?」 「当然可以。只不过它需要较长的时间,不可能像吃药这样,马上见效,太太那边可能还需要和她沟通。」 「那我能一边吃药,一边训练吗?」 「可以。我另外有性治疗的门诊,先帮你挂号好吗?」她叫出挂号系统。 「好好,麻烦江医师了。」王先生起身,弯身致谢。 护理师请他外头稍候,叫进下一位患者。「李承睿!李承睿小朋友。」 「换你了。」白靖远自候诊区起身,牵起李承睿。 「李承睿小朋友吗?」护理师做了请的手势。「来,爸爸,里面坐。」 白靖远未开口解释,只领着小朋友走进诊间,往那道正在敲打键盘的白色背影靠近。 护理师正要掩上门板,王先生忽然一句「抱歉」后,返回诊间。「江医师。」 「嗳。」江妮黛轻应一声,眼睛盯着萤幕。 「刚刚你说的那个性治疗门诊,我需要带什么过来吗?」 「不用,你把阴茎准备好就好。」她头未抬,随口就说。 「……」一阵静默。 护理师憋不住,「噗」一声,手掩着唇闷笑。 至此才发现自己方才说了什么。欸,那是当自己还是实习医生时,偶尔听见学长姐这么说,久而久之也受了影响的结果。其实在他们这些已经习惯了开口就讨论起生殖、泌尿问题的泌尿科医师口中,这说法并不特别啊。 江妮黛抬眼,神色沉静,带着浅浅的笑容说:「王先生,我意思是,你人过来就好,如果太太愿意陪你过来,那最好了。」 王先生张了张嘴,几秒钟后才弯身致谢。「我知道了,江医师,谢谢。」 护理师将门掩上,忍不住放声笑。「江医师,你也……也太幽默了……哈哈哈……」 江妮黛也有些不好意思了。「我只是实话实说。通常来看泌尿科的患者,他们比较容易紧张,但你愈坦白的话,患者反而感觉愈自在,对于自己的病况也比较敢表达。」她看一眼萤幕,转身问:「你是承睿对不对?」 她朝立在门边的小男生招招手,抬眼道:「小朋友他怎么……」一触及男人若有所思的目光,她愣了数秒。为什么会是他? 第17章 白靖远垂眸,促道:「李承睿,医生在叫你了。」她上次在学校健检见到他时也是这种表情,此刻他几乎可以笃定她记得他,并且认得他。 她收回落在他面上的目光,指着桌前另一张椅,看着小朋友,语声放柔:「来,承睿这边坐。你怎么了?」 李承睿并未依言落坐,走至她面前,直接翻出两腿间的小软肉。「阿姨,我小鸡鸡很痒。」 没见过如此主动的小患者,江妮黛愣了半秒,抬手摸摸他脸颊,笑道:「你真勇敢。」她转身抽了只手套,一边戴上,一边问:「什么时候开始痒的?」 李承睿想了一会。「我忘记了。」说完抬头看着大舅舅。 「应该是前天。」白靖远开口,声调不冷不热。昨天听母亲说小魔头这两天嚷着小鸡鸡很痒,想带去泌尿科检查。 在此之前,他正苦无机会光明正大找这女人,如今遇上这么好的机会,自然得好好把握。所谓机不可失,错过这次,下回要不期而遇恐怕不易,他总不能自己挂号直接上医院找她看生殖器吧。 于是,他在电脑「我的最爱」里找出上回搜寻到的她的门诊时间表,一大早就拎着李承睿来挂号。 「前天啊……」她看着小朋友,温柔地说:「阿姨要摸一下,不过你不用怕,只是看一下就好。」她轻轻地翻动,问:「哪里痒?这里?还是这里?」 李承睿摇摇头。「都不是。是我小鸡鸡里头的屁股在痒。」 小鸡鸡里头的屁股?她行医至今,还未曾听过有人的屁股长在这个特别的地方,自然是当他说错了话。她摸着孩子的臀部,问:「这里?」 「不是这个屁股,是小鸡鸡里面的。」李承睿小心翼翼地将生殖器上的皮往下推。「有没有?这里有个小屁股。」 护理师瞄一眼,忍不住笑。「还真的有像。」 江妮黛凑近一看,亦慢慢笑开。「你觉得这像屁股?」小朋友想像力真丰富。 「对啊,你不觉得这很像屁股吗?」 「李承睿,谁教你这些的?阿咪?」白靖远瞄一眼那个小屁股,肚里一阵好笑,现在的小孩脑袋都装了什么? 「我自己想的啦!」 「所以你是小屁股在痒?」江妮黛趁机抽了根干净棉棒,往小朋友说的地方轻碰一下。「这样会痛吗?」 「不会,但是会痒。」忍不住想伸手去抓。 「不能抓。」她软声叮咛。「万一流血,会变得更严重。」 「他这是什么情况?」白靖远问。他盯着她半垂的眼睫,不禁要想,她每天都这样面对一个又一个对着她脱裤子的男人?方才那个男人,也脱了裤子让她这样观赏?她还要那男人准备好他的……她到底都怎么治疗男人的私密问题? 江妮黛再细看患处,说:「就是没洗干净。」 「因为包皮太长吗?我看他似乎没办法露出整个前端。」 「太长?」她抬脸看他一眼,他静深的目光令她又快速将视线调开,回到小朋友露出的患处。「在我看来,他应该是没有这种问题,可能他平常洗澡时,没有习惯把它往下推到冠状沟以上,所以前端有些黏住了。」 「要不要割?我听说割了比较干净。」说完,他耳根微热,若非母亲交代他务必问这个,他也不可能开这个口,太不自在了。 第18章 「依我目前看来,并不需要。虽然现在好像有过长的感觉,但每个男生晚上都会自然勃起几次,每次勃起多少都能让包皮慢慢向后退,到青春期后就会更明显,需要开刀的情况通常是包皮开口过小,排尿时会像细线般喷出来,或是有反覆发炎的情况下才会建议开刀。」她态度严谨地解说着。 「他应该还没办法自己洗澡吧?所以把拔你帮他洗澡时要帮他洗干净。来,我教你。」江妮黛扔了棉棒,做起卫教。「把拔你帮他洗澡时,尿尿的地方要特别留意,即使他才五岁年纪,但也不能马虎,一定要像大人洗澡时一样,必须把这个皮推到冠状沟以上,就像你洗你自己的时那样。」她边说,双手边比划着,似她手中真的握住男人的那里一样。 白靖远盯着她熟练的动作,脑海里变态地晃过他看过的成人影片片段,左胸微有异样感,似也有些口干;他耳根渐生出热意,但瞧她神情严谨,不带任何情色意味,他又鄙视起自己此刻纷乱的心思。 他转移心思,问:「李承睿,你会自己洗澡吗?」 「会啊,可是妈咪说我洗不干净。」 「你都自己洗澡吗?这么厉害。」江妮黛赞赏的眼神。 「不一定啦,妈咪说夏天我自己洗,冬天她帮我洗。」 十月份的天气还有三十几度的高温,这孩子应该是自己洗。她道:「所以他可能是自己洗澡时没有做好清洁工作,才会发痒。」她看向白靖远,又说:「把拔你有空的话,可以和孩子一起洗澡,培养亲子关系之外,还可以——」 「我不是你爸。」白靖远倏然开口,语声微冷。 江妮黛与护理师均愣了一下。 「江医师,你知道我姓什么吗?」他问,目光沉沉的。 她菱唇张张合合数次,才决定笑着否认:「我不知道。」 「那你真的有点自以为是。他姓李,我姓白,怎么会叫我爸爸?我们长得像父子?」他长眸微微眯起,目光停留在她面上。 原来他是介意这个?护理师先反应过来,笑道:「你们不是父子啊?真是不好意思,误会了,不过也是因为通常我们遇上的都是爸爸妈妈带孩子来,所以第一反应就是这么称呼。」她低首看小朋友,问:「承睿,他不是把拔啊?」 「他是我大舅舅。」 江妮黛沉静地看了他一眼,说:「好,那大舅舅,刚刚跟你说的那些请你务必转达给孩子的爸妈知道。」随即转眸看着孩子,温柔地问:「我要帮你擦药,你能不能自己爬上床?」她指指角落的诊疗床。 其实她想过白靖远与这孩子是何关系,就在他刚进来诊间时,但就像护理师说的,带孩子来看病的多数是双亲或阿公阿嬷;当然她也发现孩子姓氏与他不同,不过这社会男女感情复杂,也不能排除女方二婚或孩子从母姓。 称他一声「把拔」不过是看诊的习惯,虽然方才见他带孩子进来,以为他有孩子时,心里还是有一点点的难受,但想不到他反应如此大;而这也证明了他是记得自己的,否则不会那样子问她。 她起身,移步到诊疗床旁,一旁护理师拿了棉棒沾了些许药膏,她接过后,轻声开口:「承睿,你能不能再让我看一次你小鸡鸡里的屁股?」 「好啊。」小朋友躺在诊疗床上,裤子半褪,双手推着自己的小鸡鸡。 第19章 「再往下推一点……」她鼓励着:「你很棒,加油。」 「会痛耶。」小孩表情一变,皱起眉。 白靖远站过来一看,问:「不是说黏住了?」 「对。现在要帮他把黏住的地方推开,会有点痛,但是推开后,清洗就很容易了,否则他可能会反覆感染。」江妮黛边说边坐上诊疗床。「来,承睿,阿姨帮你,会有一点点痛,你放松,忍耐一下就好。」 手才碰上孩子双腿间,一脚打直踢来,江妮黛毫无防备,被结结实实地踹了一脚,白袍胸口处一个明显的脚印。 「李承睿,怎么可以踢人?」白靖远沉了脸,侧首看她,语声忧心忡忡:「你还好吗?」 他的口气令江妮黛愣了数秒才反应过来,她微微一笑。「没事。」 「你的医师袍……」他指指她胸前那片脚印。 她瞄一下。「没关系,带回家洗一洗就好。」 折腾了好一会,才送走这一大一小。待他们走出诊间,江妮黛才拉下口罩,呵口气,双手摸摸脸颊——好烫。 上回遇上他,是在他任课学校的健检上;这次遇上他,是在医院的诊间;他们连着两次的相遇总是有小鸡环伺左右,这样她就算想要自在地以平常心面对他,也真的好难。 但不管以前曾经如何,如今已是泌尿科医师的她,再遇上他,她还是会想知道——他那里,现在好不好? 第三章 高中以前,江妮黛不曾在外头的早餐店买过早餐,因为母亲不仅是教育方式严格,饮食方面也管得紧,不让她和弟弟随便买外头的食物,每日三餐除了午餐在校用营养午餐之外,早晚餐皆是母亲准备。 升上高中后,学校离家有段距离,她得早起搭车,早餐来不及在家里吃,母亲终于允许她在外头吃。 当初填志愿时,她打听过她心中前几名志愿学校的风评、校方资源等等,听说学校合作社和饮食部选择多,价格也便宜,她总算体验到了。 捧着刚从面食部买来的干面,她寻了处空位坐下来,撕开免洗筷包装,两根筷子磨了磨,夹起一筷子面条往嘴里塞,然后慢慢露出笑容——果然和传闻中一样,便宜又好吃。 吞咽后,她再夹起一筷子,才往嘴里塞进一半,眼前出现一双手,那双手上有着饮料杯与汉堡盒,头顶上随即飘来一句:「请问这里有坐人吗?」 「喔,没有。」她咬断面条,抬眼应声,一口面条还未咀嚼,就这样把她的右颊鼓成了圆。待看清面前那人模样,她自颈项开始泛出热潮。她迅速低首,慢慢地咬着嘴里的面条。怎么……怎么会是白靖远?他也上这所学校吗? 当年在医院,他不接受她的道歉,她回家哭得半死,觉得自己做了全天下最糟糕的事,妈妈还叨念着万一她害他长大以后没办法结婚生小孩她就准备嫁给他。 彼时她才念小学,哪能理解结婚生小孩和踢到他那里有何关连,她只是一有机会就去他教室找他,但他无论如何就是不肯踏出教室听她一句道歉;有几次在走廊相遇,她试着开口说话,他总是哼一声转头就走。这时,会有同学在一旁不断提醒她把人家小鸡鸡踢坏掉的事,她对他感到更加抱歉。 直至小学毕业前,她都找不到机会再开口说抱歉,亦是他不给她机会说。 第20章 小学毕业后,她上了学区内的国中,有听说他上私中,所以这段时间她不曾再见过这个人;但每回上体育课时,她几乎都会想起自己曾经害过一个男同学住院,她是怎么样也不可能忘记这张脸,尤其是,他对她的道歉视而不见。 「同学,你那个干面好吃吗?」白靖远咬了口汉堡,盯着她颤动的眼睫,那慌乱的神情,透露出她不安的情绪——她还记得他!这令他感到心情愉快。 慢了几秒,她才意识到他在和自己说话,犹豫了一会才说:「好吃。」 「难怪,我看你低着头猛吃,连鼻子黏了面条都没发现。」 她圆睁眼,急忙伸手往鼻子一摸,却什么也没。她看向他,他抿着微微扬起的唇,露出一种近似恶作剧成功的得意笑容;她僵滞数秒,慢慢垂下眼,安静进食。 刚刚一认出他的脸,心口即胀满歉疚,她心虚又不安,也想知道他是否完全复原了;可现在他这么一闹她,她又觉得自己有点自作多情了,也许他的情况好得不得了,更也许他根本不屑她的道歉。 生气了?他轻咳一声,道:「我只是看你埋头猛吃,怕你消化不良,才开个玩笑,你不是生气了吧?」 江妮黛没看他,半低着脸咀嚼着面条,摇了摇头。 「你每天都来饮食部吃早餐?」 几秒钟后,她才勉强点了下头。「嗯。」 「我也是。样式多又不贵。」 她不说话,还是安静地吃着面条。 「你吃面不配汤,不会太干吗?」 「……不会。」她嘴里塞着面,含糊应声。 白靖远把他那杯奶茶移至她面前,她疑惑看向他时,他说:「给你喝。我看你那个面真的很干。」 她看着奶茶数秒,总算抬脸正视他,面无表情地开口:「因为这是干面。」 「……」他愣了愣,有点自讨没趣的感觉。拿回奶茶吸了一口,见她又低首吃面,一副不想理人的姿态,他问:「同学,你吃饭不喜欢说话?」 江妮黛还没想好说词,左前方一道阴影罩下,她抬眼,就见另一名男生捧着两盒蛋饼和一杯豆浆,在她左前方的位子坐了下来。 「认识的?」颜家甫一坐下,用手肘顶了下白靖远。 白靖远见对座的她仍是不怎么想理他的姿态,他摇首。「不认识。反正都坐在一起吃了,就随便聊两句。」 「喔。」颜家甫点头,吃起蛋饼。 不认识、不认识……这三个字在江妮黛脑海里不停转着,她一口口吃着面条,心思翻转着。他是真的不认识自己了?但对于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他能这样对她开玩笑?还是说,他认出了自己,但不想承认,因为他讨厌她? 想想也是。一个害他缝了那里又住院的罪魁祸首,他怎么可能不讨厌?那么他过来共桌一定只是想要捉弄她吧?难怪刚刚她摸自己鼻子时,他会有那种得意笑容。 反正校园这么大,即使他们新生的教室在同一栋楼,但真要遇上的机会也不多,只要知道他读哪一班,避免经过他们教室前,自己应该不会太常碰到他吧?她心里是这么打算的。 隔日一早,她照旧走进饮食部。今天她买了一份煎饺和玉米浓汤,坐在角落安静吃起来。吃进第四个煎饺时,对座椅子被拉开,她稍抬眼,正好对上刚坐下来的那张脸。她错愕地看着他几秒,接着往四周瞄了瞄,空的座位不少,他挑自己对座,是有心还无意? 第21章 「早啊。」白靖远平静地打声招呼。 「……早、早安。」她愣回了句,低下眼帘。 「今天换吃煎饺?」 「……嗯。」她僵硬地应声,安静吃着早餐。 「真巧,我也是。」他嗓音听来挺愉快。「昨天我有同学说学校的煎饺和蛋饼还不错,所以今天点来吃吃看。」 她迟疑几秒才点了下头,看了眼他的早餐,果然有一份蛋饼和一份煎饺,她默默地舀了汤,轻抿一口。 「你吃东西时好像真的不喜欢说话?」他微低下脸看她。 她缓缓抬起眼帘,对上他探究的眼神,半晌才说:「用餐本来就该安静。」 「……也是。」他低首吃进一口蛋饼以减低此刻被纠正的尴尬感,抬眼时,她微低脸蛋,拿着汤匙一口一口抿着汤的样子令他多看几眼。 九月的天气实在闷热,合作社走道两侧立着大型电风扇,她紮着马尾,但过长的刘海被风扇送来的风吹得有些凌乱,她一手压着乱飞的长刘海,一手握匙喝汤,模样十分乖静;他盯着她看了好半晌,直到她喝完汤,也吃光煎饺。 江妮黛放下餐具,抬眸时视线与他的对上。她发现他的瞳仁很黑,这样子静静盯着人看时,有一种让人摸不清底蕴的感觉,她心微慌,收拾着空餐盒就想离开。 「吃完东西了,可以说话了吧?」白靖远看着她的动作,在她起身前开口。 她顿了一下,慢吞吞地开口:「你要说什么?」 「也没什么。」见她睁大眼,他失笑。「一定要说点什么才能说话吗?」 江妮黛垂下眼。「我跟你不熟,真的不知道要说什么。」她起身,道:「我吃饱了,你慢用。」她拿起空餐盒,扔进角落垃圾桶,快步离开。 一连两日皆遇上他,但她不想往自己脸上贴金,所以她不认为他是专程来这里等她,他们的情况她只能解读为冤家路窄。 直到第三日早上,差不多的时间,同样的饮食部,她又眼睁睁看他在她对座坐下来时,她不得不想,他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同学,这么巧?」白靖远拉开椅子,在她对面坐定。他今天买了火腿蛋吐司和一杯奶茶。 她怔怔看着他数秒,再看看周遭的空位,低下脸不说话。明明空位子这么多,他偏挑了自己正对面,这怎么会是巧合?她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只能硬着头皮开口:「早安。」 「你今天又是吃煎饺?」他看着她的早餐。 「嗯。」 「我换了。虽然煎饺真的好吃,不过我想每天换口味,才不会吃腻。」 她只轻应一声,继续安静塞着煎饺。 「听说学校的早餐都不错,我打算每一种都吃一次。你呢?你想不想每一种都试试看?」 她垂着眼,考虑片刻才回道:「我没有打算,有的份量比较多,会吃太饱。」好比前天早上买的干面,好吃归好吃,但份量太多,她记得她肚子撑到第三节课还饱着。 白靖远笑。「那有什么关系?可以找人合买,一起吃啊,或者是交换吃。」 她抿唇微微笑了一下,吸了口红茶,没有说话。 「这样吧,既然我们都遇到好几次了,不如以后一起吃早餐,每天点不一样的,然后分着吃。」 第22章 一起吃早餐?江妮黛似听见什么惊悚故事,惊疑地看着他,问:「你是说,我跟你一起吃早餐?」 「是啊。」他一副理所当然。「我想把全部早餐都吃一遍,你也怕有的量太多吃不完所以不敢乱尝试,那我们就一起吃早餐好了;我们每天都点不同的,一人一半,你食量应该比较小,吃不完的话我会帮你解决。怎样,这方法不错吧?」 她连着三天遇上他,已经感到坐立不安,有点消化不良了,若每日与他一道早餐,她还能轻松地享用早餐吗? 「我、我觉得没必要。」思考一会,她直接拒绝。 「为什么?」白靖远有些意外。 「因为我跟你不认识,我不习惯和不认识的人一起分食。」 他不知道她这句「我跟你不认识」是因为听了前天他对颜家甫说的话,才让她这么回应他,还是她真的打算假装不认识他? 「不认识有什么关系?多见几次面、多说几句话,自然就认识了。」顿了一会,他又问道:「还是我先做个自我介绍?」她要假装不认识?没关系,重新认识总可以吧? 自我介绍?不说他们本来就认识,没必要做自我介绍,就连之后的往来她也觉得没必要;她每每想起让他住院一事,心里总要愧疚一次,偏偏当时他不接受她道歉之外,还完全不理她,现在突然热络,会令她感到无所适从,她根本无法平静地面对这个人。 「不用了,我、我觉得我们没有认识的必要,毕竟也不同班。」江妮黛匆匆起身,拎着尚未吃完的早餐,像是害怕被他拦下,她急忙开口:「那个……我突然想起早自修要小考,我赶着回去复习,再、再见。」 她几乎是以一种不留余地的态度拒绝了他,白靖远怔怔坐在那,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眼色一点一点地沉了下来。 ☆☆☆ 被拒绝是一件难堪的事,这样的事,他才不容许再次发生。 白靖远知道江妮黛今天有门诊,他算准时间,来到敏康医院泌尿科。他站在候诊区,看了眼腕表——还有七分钟左右。他移步到走道角落,随手翻起书报架上的杂志。 「阿嬷最近有没有好一点?」诊间内,江妮黛微侧身,看着患者。约两个半月前曾为患者动过手术,术后恢复良好,她以为就这么痊癒了,想不到又再次见到患者。 「我妈最近又开始有轻微的漏尿。」一旁代答的是阿嬷的女儿,一脸忧心,又问:「江医师,是不是手术有什么问题?」 她微微皱眉,轻道:「这种手术在以前的技术上,再发率确实满高的,但现在的治疗技术几乎不会再发。」想了想,她看着阿嬷,「阿嬷最近有做什么比较粗重的工作吗?」 阿嬷认真回想。「没啊。」 「我妈就是帮我带孩子而已。」 江妮黛笑了。「这个恐怕就是原因了。」她往后靠着椅背,有点轻松的姿态。「阿嬷,你有抱孙子对不对?」 「有啦,都嘛会吵着要我抱,阿我就抱啊。」 「这样不行啦。小朋友还是有重量,这个算粗重工作,阿嬷暂时不要抱孙子才好,应该再休息一阵子,通常我们都会建议患者三个月以后才能提重物,我上次应该有跟你们说吧?」她转首看着患者的女儿。 「有啦,医生你有说,但我们想说只是带个孩子也不算粗重工作。」 第23章 「带孩子可以,可是抱小孩暂时还是不可以的。」江妮黛起身,脱去医师长袍与口罩,拉出座椅,站到椅后,温声道:「阿嬷,我现在教你几个骨盆底肌肉运动,最好能每天都练习,至少每周要做到三次以上;这个可以增强悬吊功能,肌力够了,就不会漏尿了,而且,这个运动还有雕塑下半身的效果。」 护理师自另一旁搬来椅子,搁在患者前头。 「雕塑下半身?」阿嬷的女儿有了兴趣。 江妮黛带着微笑说:「是,还可以雕塑下半身,你也可以陪着阿嬷一起做。」她双手搭上椅背。「首先,我们用我们的双手去扶住椅背,全身要放松;接着把双腿并拢后,脚尖向外张开,脚跟要呈九十度……」 除了护理师之外,三个人开始做起骨盆底肌肉运动,还好这是最后一名患者,她不需赶着看下一位患者;待一套保养运动教完后,时间已来到十二点十七分。 送走患者,护理师一面收拾着,一面问:「江医师,你刚刚那套运动真的可以雕塑下半身?」 她摘了口罩。「可以,但是要持续。」 「所以我们泌尿没问题的人,也可以做?」 「当然可以。当作平日保养,而且运动本来就是好事。」 「说得也是。」熄了灯,两人一道步出诊间。「江医师有时间运动吗?」 「尽量。有时候也不一定要特别挪时间,像在等汤滚的时间,刚刚那个骨盆底肌肉运动就满适合的,我——」江妮黛眸光一转,前方约莫五步之遥的身影令她顿了顿。这个人……怎么跟以前一样,老是这样突然出现自己眼前? 护理师顺着她目光看过去,疑惑问:「江医师,那个人你认识?」 「不,我跟他不认识。」她挪步,准备回办公室。也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她就这么回答了,或许心里曾有过的某些感受还是无法抹去。 「你们敏康医院的医师都这么冷血吗?」江妮黛经过那人身前时,男人语调慵懒地问。 护理师瞪大眼,有些气愤地反问:「这位先生,什么叫都这么冷血?我们有哪个医生做了什么令你不开心的事吗?」 最近的病人还是家属都很奇怪耶,不是在急诊时动手揍医师,就是看见护理师吃饭骂他们没医德。医生护理师不是人哦?不用吃饭哦?不吃饭有体力看诊和照护病患吗?现在更演变成莫名其妙就要被指控冷血了? 白靖远笑了一下。「我是你们江医师的病患家属,她说她不认识我,这样对吗?」 医生每天看诊那么多人,连病人的脸都未必记得了,又怎会记得病患的家属?护理师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先被江妮黛阻止了。 「他大概是有病情相关的事要问我,你先去忙吧。」 「喔。」护理师应了声,目光在两人间来来回回,才转身走开。 江妮黛收回落在护理师背影上的视线,转眸看向男人时,只微笑,「你好。」 「……」没想过她是这种反应,他愣了下。 「请问有什么事吗?是不是小朋友回去后,有哪里不舒服?」 「他好得很。」上回自医院返家后,小魔头那里肿了起来,从杏仁果进化成鑫鑫肠,每回尿尿总喊痛,本来母亲和他有些担心,不过第三天后鑫鑫肠消肿了,回复它原来的杏仁果模样。 第24章 她笑了一下,露出一枚梨涡。「那就好。」 白靖远不说话,维持方才倚墙而立的姿态,只盯着她那枚梨涡,猜想他接下来的邀约应该会被她拒绝,就像高中时那样。当然,他不会让她有拒绝他的机会。 「那个……请问还有事吗?」她被盯得颈背发凉。「如果没有的话,我——」 「你上次那件医师袍洗了吗?」他掀唇,姿态随性。 上次?她想到他外甥那一脚。「洗过了。」 「洗得起来吗?白衣服不好洗。」 「稍微泡一下就洗得起来。」她拉拉衣襟。「很干净吧?」 他瞄一眼,道:「上次我外甥踢你一脚,是我们不对。」 「没关系,小孩子都这样,不要介意。」她笑一下,双手滑进白袍口袋。 白靖远站直了身子,两手也滑进长裤口袋。他看看周遭,神情有些忐忑,她臆测他此刻心思时,他忽开口说:「因为那一脚实在不轻,我看得很清楚,我外甥用了力在踢的,我想你当时应该很痛,对你实在不好意思,所以我请你吃饭,表示我们对你的歉意。」 她反应过来时,语气微慌:「不、不用了。那个真的没关系,我也没受伤,真的不要介意。小孩子本来就比较怕医生,他们会有那种动作很正常,请不要放在心上。」 「是吗?」他定定看她,又问:「我看过门诊表,你周六看诊时间只有早上,那表示你下午没事对吧?」 「要看一下住院的病人有没有什么问题。」 「那也是下午的事了,你中午总要吃饭不是吗?」 「当然。不过那一脚真的不要紧,请你们不要这么客气。」 「李承睿是我姊的儿子,她最近生第二胎,才把老大放回娘家,上次让你看完后,我回去有向我姊提了下她儿子的情况,对于你被踹一脚的事,我姊对你感到非常抱歉,是她坚持要请你吃饭,餐厅也订了。」 「订餐厅了?」江妮黛讶问。 「是啊,就在附近而已,她不顾自己还在月子中,很坚持请你吃饭。」 这根本是强迫中奖。她遇过送她花篮、送她水果、送她卡片的病患或家属,但这种事前完全未曾知会就订餐厅说要请她吃饭的情况,她还是首次遇上。明知有些古怪,可忆起对方尚在坐月子中,她真有些动摇了。 见她神情松动,他再开口:「江医师,吃个饭应该不犯法吧?医院应该也不会因此就解雇你,你总要吃饭的。我知道我这样很唐突,但我姊本来是想买盒水果亲自拿过来医院给你,不过她现在做月子,回家有个小贝比要照顾;你也知道医院病菌多,她怕她真来医院了,带了什么菌回去传染给孩子就不好,所以才决定请你吃饭。」 他说得如此诚恳,她若拒绝,是不是太不近人情? 「你好像不愿意?既然这样……」他耸了下肩,掏出手机。「还是我打电话叫我姊买水果过来跟你致歉好了,反正——」 「在哪家餐厅?」让一个月子中的产妇亲自来找她,怎么说也说不过去呀。 白靖远闻言,半悬的心归位,他收回手机,面无表情道:「我带你过去。」 ☆☆☆ 是一家日式风格的连锁餐厅,因价格亲民,服务亲切,餐点又具水准,餐厅口碑普遍不错,她常听谁说起这家餐厅,也常在网路上见到部落客的美食分享,但她还真是头一次走进这家店。 第25章 随着服务生的带领,他们被安排在邻窗的座位,方坐下,见对座男人拿了菜单翻阅起来,她不禁左右张望。 「不先点餐吗?」她面前的菜单不见翻动,白靖远提醒一声。 她目光挪回时,问:「你姊呢?」 「我姊?在家里坐月子带小孩。」他一脸闲适地继续翻着菜单。 江妮黛圆睁秀目,盯着他看。他翻过一页菜单,似察觉了她的注视,再开口:「我只说她订了餐厅请你吃饭,没说她在场。」 「……」他这是在耍她吧?她微恼,偏偏敢怒不敢言。她性子就是这样,有时候她也相当讨厌自己软弱的个性。 「等等不是还要回医院巡病房?你不快点点餐吗?」见她脸颊微红,一副受了委屈却不敢说的模样,他肚里一阵好笑。 她垂了眼,翻着菜单,点了一客香酥鸡肉咖哩。 为他们点完餐后,服务生说明用餐流程,接着两人陷入短暂沉默。她想着他到底想做什么,他则是想着这回成功了,但下回又要以何种理由约她出来。若不是曾经被她那样狠狠拒绝过,他不需用这种幼稚手法拐她出来。 「你不是没吃过这家的餐点?先磨芝麻。」他指指她面前那碗芝麻粒。 江妮黛告诉自己既来之则安之,赶快把饭吃完,才能早点离开这个人。她拿起捣棒,轻轻地捣起芝麻,过程中不时散出浓浓芝麻香,她凑脸轻嗅,有些期待待会送来的餐点。 见她脸色稍软,白靖远随口似地问着:「你们做医师的,三餐时间很不一定吧?」 她点头,手里忙着磨芝麻,有点孩子气。 他抿唇微笑,再问:「你们平时都吃什么?出来外头吃,还是医院有员工餐厅?」他执起日式捣棒,也开始磨芝麻。 「吃便当。员工餐厅是有的,不过大都是和餐厅订便当。」 「我看一些比较年轻的医生都过瘦,因为三餐不定时?」 「应该是。年轻一点的很多都是实习或是住院医生,值起班来三十几个小时没睡也很正常,更别说吃饭了,下午三点才吃午餐是常有的事,要胖还真的不容易。」 「所以说,胖的都是比较清闲的医师了?」他打趣道。 她想起他们泌尿部胖胖的主任,忍俊不禁。「我没这样讲。」 「通常像你们那样的医院,最忙的应该是外科?」他能想到的就是车祸、溺水、火灾、命案等等。 「其实都忙。真要说,是急诊科最忙。」 「急诊不都是实习医师还是住院医师做初步检查,就丢给主治医师了吗?」他不解。 江妮黛笑了一下。「急诊科就是急诊科,会有专任的急诊主治医师或住院医师,他们都有处理的能力,除非病情比较复杂需要其它科别的医师会诊,不然一般来说,急诊科医师都可以独立看诊的。」 他讶道:「所以急诊的医师只看急诊?」 「是。他们没有参与一般的门诊医疗,就是独立的急诊科。」她不意外他的提问。实际上,许多民众的想法与他一样,均以为急诊只是实习医师或资浅的住院医师。 「内科、外科他们都可以掌握病况?」 「是啊。很多急诊主治医师擅长内外科急诊。简单来说,他们就是看急症,如果是产检、心理疾病,还是慢性病这类的,就不是他们处理。」 第26章 他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我一直以为急诊只是判断哪里有问题,然后再找相关方面的主治医师出来处理。」见她芝麻磨得差不多了,递给她猪排酱。 「谢谢。」她接过,淋在芝麻上。「其实很多人都和你一样的想法。」 服务生送上前菜,一小碟高丽菜丝和一小碗梅子番茄冻,她在高丽菜丝上倾入芝麻酱,举箸吃了起来。 她不大吃生菜,但网路上看过不少关于此店的食记,对于这道芝麻酱高丽菜丝她是充满期待。入口果然没让她失望,高丽菜丝爽脆,芝麻酱香气逼人,清爽可口的一道。 连吃了几口才发现对座男人尚未举箸,她投去疑惑目光,与他的凝视交会。想着自己方才大口吃菜的样子,她脸腮微热,问:「你不吃?」 「要。我是要告诉你,高丽菜丝不够可以请服务生再送来,免费的。」 「够,这样够吃了。」她低首,安静专注地吃着。 她神色不再如同稍早前那样局促,他也不再说话,与她一道享用午餐;大概是餐点合她口味,也因为饿了,在他面前她难得轻松,一口接一口大口地吃着,直到主餐上桌。 「这家有名的是猪排。」他盯着她的香酥鸡腿。 她猜测他这话用意时,他指着自己点的香草腓力猪排,又问:「你要试试吗?」 江妮黛想起高中那时,他提议过两人一道早餐,分食不同餐点的事,她低下眼,说:「不用了,我自己也有。」 「你那是鸡,鸡跟猪一样吗?」他不由分说地拿了她暂搁一旁的筷子,夹了片猪排放至她盘上。 她愣愣瞪着那片猪排时,传来他慢悠悠的声音:「不习惯跟人这样分着吃?尤其是跟不认识的人?」 他说话总像在试探,一种试图要勾起她某段回忆的感觉。他究竟想得到她什么样的回应?她垂了眼,道:「是不习惯。」 「久了就习惯了。」他淡声应。 何谓久了就习惯?她抬眼看他,他却又问:「上回我们学校健检时,跟着你的那个护理师有提到你们泌尿科医生半夜有可能也有急诊刀,听起来你们医护工作总是这么忙,会有时间交朋友吗?」 她一顿,想起那次健检情况。他后来和护理师交谈甚欢,一度还低语不知聊着什么,他难道是对护理师有兴趣?这不无可能,否则为何提起交朋友一事?有没有可能他假借感谢她所以请她吃饭之名,其实是想找她探问护理师的事?他毕竟做过类似的事啊。 江妮黛搁下筷子,五官线条稍软。「朋友都会有的,但一般来说,大部分都是学生时期认识至今,因为成为实习或住院医师后比较忙,不大有机会去四处结交朋友,也不是完全没有,就是机会会少一点。」 「你们的朋友要约你们,应该也不容易吧?」 「看什么单位。如果是急诊科,常常是值班返家后就睡觉,就算不睡觉想约亲友,但他们可能上班上学去了,要约也不容易。所以啊,有些人可能会对此有所抱怨,不过台湾的医护环境就是这样。」 稍顿,她又补充:「护理师也是。因为要值班,下班时间可能是一般人的上班时间,不是那么好约的。不过你如果和她熟了后,可以问一下她的班表,这样就会比较好安排活动。」 一直以来,他对她的印象就是不多话。小学时期为了科展聚在一起练习时,她是最安静的那一个,问她她才应声,不与她说话的话,她像是不存在似的;他曾经以为她孤僻,但高中几次校园中遇见,她与同学言笑晏晏,并不像孤僻。 第27章 此刻,应该是他认识她以来,第一次听见她主动一口气说这么多话。难道是因为话题与她本身专业有关,才勾出她表达的欲望?所以说,以后要让她开口侃侃而谈,从她专业下手就对了? 白靖远掀唇,再问:「泌尿科也要值班?」 「要的。不过也是看要医院人力编制,人手不足的话,可能常值班。」 他点头。「我以为泌尿科很轻闲。」 她笑一下。「确实很多人这样以为。」其实泌尿看的范围广泛,结紮、疝气、摄护腺、尿道感染、性功能障碍、肾脏结石、性病……多得很。套句学长姐说过的话,他们就是人体的下水道工程师。「不过,交朋友也是很重要的。」 她忽然认真地看着他,他疑惑时,她已开口问:「你是不是想追明芳?」 「……啊?」他丈二金刚摸不着脑。 「就是你们学校健康检查那天,跟你聊天的那个护理师。」她眨眨眼,问:「你不是想追她吗?她工作满认真,在敏康工作也好几年了,人缘一直都很好,对患者也很亲切,之前听说有男朋友,后来因为她太忙,所以分手了。」 至此,白靖远总算搞懂她突然的热络是为哪桩,她这是在牵红线? 他慢慢沉了脸色,重新举箸吃饭,不理她。 他在生气吗?江妮黛瞧瞧他神色,搞不懂这人脾气怎么这么古怪,说变脸就变脸。她低眸,才想继续用餐,他却在这时抬脸,低沉着眉眼看她。 她被盯得颈背发寒时,只见他轻掀唇,道:「你真的太自以为是了。」 第四章 白靖远觉得最近的自己真是莫名其妙,常常忆起小学时候的事,每一件均是历历在目,似是不久前才发生;而每个画面里都有那张名叫江妮黛的脸,尤其是她在病房怯怯凝视他,之后又涕泪纵横说对不起的表情,像烙印在脑海,挥之不去。 其实他每回上体育课,只要是球类运动,心里总有股排斥感,见球往自己身上飞来,也会升起不安感,这时候,就不由得咒骂起那个害他对球类运动恐惧的始作俑者。 受伤后每上体育课,十次有九次会想起那次惨痛经验,他觉得自己应该是讨厌死她了,可又每每在忆起这件意外时,同时想起她那无辜又歉疚的凝视。 高中开学后,第一次在饮食部见到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向她靠近,等停步后才发现自己已站在她面前。他根本没想过自己该对她说什么,只是这么自然地朝她方向移动,直到在她对面位子坐下了,对上她惊惶又亏欠的眼神时,他才发现他的心口莫名发软,也才认真细想——当年的他,真的太小气了。 当初她可是道过歉的,是他别扭不接受;而他也知道她几次跑到教室找他,他故意不理不应,遇上了还视而不见。现在回想起来,她其实很无辜。 他记恨着她那一脚,她何尝不是?否则不会见了他,面上便浮现不安。也许这几年,她上体育课时也会想起他,想起她当年怎么让他受伤;也许她对于体育课也有惶恐,怕不小心再伤人,便不敢放胆打球……所以,他当时到底为什么不愿接受她的道歉? 他认真地思考该把这误会化解,他应该让她知道他并不在意那件事了,他也该让她知道他当年不是真的不愿意接受她的道歉,他只是别扭于她看了他的那里;只要把这误会解释清楚,之后在校园里遇上,便能坦荡荡。 第28章 只不过……他一盒干面快吃完了,还不见她出现。 心不在焉地吃了口面条,白靖远四处张望,却未寻见她身影,难道她今天也不来?上星期连着三天与她一起吃早餐,她一直处于紧绷与不安状态,他想和她多说几句话,无比困难。 他提出两人一道早餐的邀约,点不一样的餐点分食,没想到她拒绝了。好,也许他操之过急,把她吓跑了,但她总要吃早餐,偏偏隔日却不见她在这时间出现饮食部。 上星期让他白等了两个早自习时间,今天又要白等吗? 他再次夹起面条送入口中,肩上忽一沉,一只手掌拍上他肩,颜家甫随即在他身侧位子坐了下来。「等人哦?」 他忙否认:「没有啊。」 「我刚刚在那边点餐,看你一直盯着门口看,像在等人。」颜家甫把吸管戳进饮料杯。 「等你啊。」 「最好是这样啦。」连咬了几口汉堡,颜家甫才道:「是上星期我看到的那个女生吧?」 「哪个?」 「少来。上星期被我看到两次,就坐你对面那个,我问你时你还说不认识人家,你都不知道你说你不认识她时,她脸色有多僵硬。」 白靖远愣一下。「有吗?」 「有啊。」 白靖远回想,却忆不起她当时的表情。 「哪一班的?」 他睐他一眼。「问这干嘛?」 「好奇嘛。」颜家甫吸一口奶茶,问:「干嘛这么神秘?哪一班都不能讲?」 「哪有什么能不能讲的问题。」白靖远吃掉最后一口干面,道:「我也不知道她读哪一班。」 「不知道是要怎么追人家?」 白靖远瞪大眼。「追?谁告诉你我要追她?」 「不是吗?」 「当然不是。」他吸光剩下半杯的奶茶。为了避免动机被质疑,他决定解释清楚:「好吧,我老实告诉你,她是我小学同学,只是意外她也考上这里,聊一聊而已。」 「只是这样?」颜家甫瞄他一眼。 「就是这样。」他起身,把空餐盒扔进垃圾桶,走出饮食部。 他双手滑进裤袋,往楼上教室方向行进。他可以确定江妮黛一定是为了躲他才不出现,否则一个原本会在学校吃早餐的人,怎么会在他提出邀约后就不见踪影? 可恶,那天以那种态度拒绝他就算了,现在干脆不到饮食部吃早餐是吧?他满心想致歉,对于自己当年一时的别扭向她道歉,她却不给面子,她以为他这么好打发?没关系,反正同所学校,总会遇上。 只不过他没想到,这么快就让他遇上了江妮黛。 「你画得这么好,怎么当初不考美术班?」刚踏出美术教室,郭佳芸缠着江妮黛,指着她手中那本小笔记本上的漫画人物,再次赞叹:「你真的把我画得好像喔。」而且画得很可爱。 美术课时,郭佳芸无意的一眼,瞄见已完成老师交代工作的江妮黛,拿着铅笔随意在本子上涂着,再细看,发现江妮黛画的竟是美术老师的人物像,以漫画方式呈现,逼真又可爱;只一眼,她便喜欢上那可爱的画像,厚着脸皮要江妮黛也帮她画一幅。 「考美术班……我妈不赞成。」江妮黛说这话时,神情淡然,口气里仍有一丝落寞。 第29章 「为什么?」郭佳芸纳闷。明明就画得这么好,不栽培岂不是太可惜了? 「因为没前途啊。」江妮黛叹口气。「她就是觉得画画当兴趣就好,但不能当成一种专业,因为养不起自己。」 「好像很多大人都这样觉得,他们都认为画画没前途,除非很有名气,不过有名气的不是死了就是老了。」 「我妈就是这意思,所以她不反对我画画,但反对我把它当专业,因为这样我才考数理资优。」 「听起来,你妈很严格?」 她点头。「很严。我小学五年级之后就没有看电视的权利了。」 郭佳芸瞪大眼。「那这样你不会很无聊吗?」 「就做功课。我妈买很多习题考卷让我写,写累了我就画画。」 「你妈好严喔。」 江妮黛笑一下。「对啊。不过现在想起来,其实也要感谢她这么严,不然我也考不上数理资优班,而且因为她不让我看电视,我才有更多时间画画。」 「那你以后不当画家吗?或是去教美术也不错啊。」 她摇头。「除非我妈同意。」她们一道走进另一栋楼,拾级而上。 「那你有没有想过以后想做什么?」 「医生。」她其实一直以美术老师为志愿,但明白母亲不会同意后,她才退而求其次,把目标订在医科;当然也是因为那个人才让她有这样的想法。说起那个人,上星期老在饮食部遇上他,这几天她刻意不去饮食部吃早餐,以后应该就不会有什么机会再遇上了吧? 「医生很好啊,不过好像会很累。」 「好像没有工作是不累的。」她看着郭佳芸。「那你呢?想要考什么?」 「我想考警大,监识科。」 「监识科?」江妮黛圆睁双目。「那个听说非常非常非常难考。」 「但是我很有兴趣,所以想要试试看。」 「你家人同意吗?」 「同意啊。」 江妮黛一脸欣羡。「真好,可以得到家人的支持,如果我——噢!」刚踏上二楼,被三楼下来的身影撞了下,她手中那盒压克力颜料落地。 「抱歉抱歉!」一路匆匆赶着到生物实验教室的颜家甫弯下身,帮忙捡拾颜料。「不好意思啊,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江妮黛捡起盒子,把颜料放进盒子。 「噫!你不是那个……」颜家甫抬眼,面前这张脸孔不就是……「你是跟白靖远吃早餐的那个女生对不对?」 江妮黛对上他视线,还未开口,对方已转头喊人:「白靖远!」 她愣一下,尚不及反应,一道阴影罩下,她慢慢转动视线,朝往三楼的楼梯望去,白靖远单手插在裤袋,另一手拎着课本与笔袋,脸色淡漠地盯着她瞧。她心一跳,低首快速捡拾着颜料。 「你美术班的?」白靖远忽走过来,矮下身子,捡起掉在角落的颜料,递了出去。喔,他怎么没想过她可能是美术班呢?毕竟她很会画画。 「不是。」她顺手接过,抬眼想道谢,对上他的注视,话又凝在嘴边。 「数理的啦。」颜家甫捡了一旁的颜料盒盖,上头手写着班号和姓名。 白靖远瞄一眼,好像也不意外,因为以前两人都参加过科展。 第30章 「都帮你捡好了。」颜家甫起身,一面催促着白靖远:「走啦,剩两分就打钟了,等等被老师骂。」 白靖远慢了几秒,才慢吞吞起身。反正都知道她班级号了,要找她不困难,不急在这时一定得跟她说点什么。 他下楼,与颜家甫一道离开。 ☆☆☆ 江妮黛的父亲是一家上市贸易公司的经理,时有应酬,下班时间不一定;母亲在一家中型企业任职会计,除了白日上班,后来又在社区大学进修,上美语会话、金融投资理财等课,也常常晚归;她还有个国二、读资优班的弟弟,课业繁忙,常是晚间八点后才下课。 这几个月爸妈时常吵架,最近一次无意间听见他们吵架内容,她才知道母亲有外遇,对方是母亲在社区大学认识的同学。爸妈为这事闹到要离婚,但似乎有些条件谈不拢,尚未正式办理离婚手续。 感情散了,家便再也不像家。父亲应酬更多,母亲也愈来愈晚归,至于弟弟应该是受不了他们三天两头吵架,假日也常借温书理由出门不在家。 感觉大家都很忙,便显得她好像是最闲的那一个,尤其是现在,每天返家只有她一人。她想了想,决定放学后先到图书馆读书做功课,直到七点左右,她才收拾东西搭车返家。 虽然阅览室偶有交谈声,但大家都有自制力,不至于扰人,这样的环境下,好过她一个人在家。 吃掉最后一口饮食部买来的红豆面包,她扔了垃圾,放轻脚步推开阅览室的门。她轻轻掩上门板,转身后,身后门板再次被推开来。 还不到期中考时间,阅览室位子仅坐了三分之一左右,她在角落寻了个位子,拉开椅子落坐;才搁好书包,右侧那把椅子被拉开,她不以为意,拿出自己的作业簿和笔袋。 「你是来这里做功课的?」白靖远微侧身,看着她的动作。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偏首看右方时,呆了好几秒。「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皱了皱眉,从书包拿出自己的书。「那你怎么会在这里?」 「当然是来读书。」她答完才发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下一秒,不自在地转开视线,打开课本。 「那你还问我为什么在这。」事实上,他并非来这里复习功课,他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昨天放学后来还书时,无意间觑见她坐在阅览室的侧影,他猜想她可能来这温书,所以抱着来碰运气的想法,想不到真被他逮到人了。 她没有讲话,翻出原子笔。 又不理人,这家伙真是……「你为什么不去饮食部吃早餐了?」白靖远决定开门见山。 没料到他问起这个,江妮黛愣了几秒,才答:「因为我在外面早餐店吃。」 「……」他瞪着她。「是这样吗?」 她转着原子笔,盯着课本。「嗯,我觉得外面早餐店的早餐比学校的好吃。」 他抽走那支被她夹在指间不断转动的原子笔,在她诧异的目光下,他口气不善地问:「你明明是想躲开我吧?」 「我没有哇。」她挪走目光,盯着书本。 「没有吗?那为什么我说以后一起吃早餐后,你就不去饮食部吃早餐了?」 「我一定要吃学校卖的早餐吗?学校卖的东西又没有比较好吃。」 第31章 他微恼,低沉了眉眼,说:「没有比较好吃?是这样吗?那你刚刚在门口吃了什么?我放学前那一节下课看见你去买红豆面包。你就是在躲我!」 「我……我为什么要躲你?」她匆匆看他一眼,随即别开目光。 「问你啊,我怎么会知道?」 她不讲话,半晌,才侧过脸看他。「请把笔还我。」 「不还。」他把笔放进自己的笔袋,幼稚得像今年才读小班。 她瞪大眼,扬声道:「那是我的!」方说完,邻排的同学们朝这看过来,她红了脸,压低声音说:「把笔还给我。」 「明天早上一起吃早餐,我就把笔还你。」他靠向椅背,双手抱臂,目视前方,一副你能奈我何的姿态。 这人怎么这么幼稚!江妮黛抿抿唇,说:「不还就不还。」她翻出另一支笔,不再理他。 「……」白靖远怔怔看她。她低垂眼帘,专注地写着作业,偶尔抬手将掩去视线的长刘海勾至耳后,让他不由自主地盯着她秀气的耳垂;她长相干净,模样看着也乖静,很舒服。但这样沉静的她,倒突显出他的举止无聊低级,想了想,他翻出她的笔,挪至她面前。 江妮黛只看一眼,又将目光调回课本,不打算将笔收回的样子;他见状,忽然心虚,遂问:「喂,生气了?」她应也不应,他又道:「同学,我把笔还你了。」 她听而不闻,专心于作业上,一会时间,面前突然多了支不是她的蓝笔,她瞄一眼,并未多想;然而下一秒,又多出黑笔、红笔、萤光笔、立可白、尺……她微皱着眉,侧目看他。 「我把我的笔统统给你了,连立可白、尺、橡皮擦也给你了,你可以消气了吧?」他晃晃他空空的笔袋。 不知为何,她居然被他这举止逗乐,忍不住笑出声来,在对上他也渗着笑意的眼神时,她心一跳,随即转过脸蛋。她把那堆笔推走,边写作业边说:「我又没有那么多手,不需要这么多笔。」 「那我就收回来了。」白靖远把笔一支支收回笔袋,时不时侧目看她。她神态柔和,这时候与她对谈,应该是好时机。 「喂,那个……」他没想到他话已到嘴边,忽然又咽回。该怎么起头?我原谅你踢我那里了?还是……我那里很好,你别自责?或是……嗨,我的小鸟鸟没事? ……白痴,他怎么可能这样说啊! 白靖远懊恼地抹把脸。他愈想开口说点什么,愈是找不到适切的切入点,他目光不移,紧盯着她,心里有些发急了,毕竟机会难得,却是怎么样也挤不出话。 两道灼灼视线定在自己脸上,江妮黛难再淡定。她微偏脸,眨着圆眼看他,那目光有疑惑,还带了一点无辜。 就是这样的眼神。他看着她的眼,忆起当时她随着她双亲步入他病房时,她躲在她父亲身后,仅探出一颗头颅偷偷看他,那时,她就是以这样的眼神看他。 他忘了当时躺在病床上的自己,在看见她这种眼神时是何想法,他只记得每每忆起那件意外,他总会忆起这样的眼神;而就是这样的眼神,让他在一次次回忆中,累积出想要亲口告知他已原谅了她的念头。 江妮黛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盯着她看,见他不说话,她问:「有什么事吗?」 「喔。」他顿一下,稍整思绪,想好说词后,缓缓掀唇:「其实是……」才开口又止声,因他忽然想起她看过他的私密处,那里现在已毛发浓密,每天早晨还会……他不争气地热了脸。 第32章 此刻在他脑海里翻转的是,若他主动提起那件意外,她会不会也想起她看过他那里的画面?难道他要与她一道追忆他的鸟伤? 「怎么了?」见他耳根泛红,表情古怪,她疑惑更深。 做不到与她一道回忆那样的事,他在心里叹口气,道:「没。」 真的是……奇怪的人。江妮黛收回视线,继续未完的课业,虽然表面上好像平静地做着自己的事,可他就坐在自己身侧,她心思根本不在课业上;她想,今天他出现在这,是不是表示他明天也会过来?那么她放学后还要跑来这里做功课吗? 「你明天也会来吧?」白靖远忽倾身向她,低声问。 他说话带出的温热气流拂过她耳际,未曾与异性如此靠近的她先是颤了下,然后感到心跳一阵紊促,她暗呵口气,才应声:「不一定。」 「不是不一定吧?是一定不会来。」他一双漂亮的眼睛紧盯着她。 「为什么?」她倏然转过脸,对上他近在咫尺的脸庞,心跳又一阵乱。 「早餐的事你不就是这样处理的吗?」他微眯起眼,道:「知道我也会到饮食部,你就故意不在那里吃早餐,你很怕我?」 是,他没说错,她确实是因为知道他会在饮食部,她才不过去,但就算是这样,又有何奇怪?谁规定她一定得和他一道早餐? 「我没说错吧?」他再补上肯定句:「你就是怕我。」 他一脸得意,她忍不住昂起下巴。「没有。我为什么要怕你?」说完她马上后悔,他分明在激她。 白靖远忽然就笑了,接着把桌上的书本和笔袋收进书包里。她纳闷他动作时,只见他起身,慢条斯理地背起书包。 他把椅子推回桌面下,才笑咪咪地说:「既然不怕我,明天就不要搞消失。」 ☆☆☆ 江妮黛走到阅览室门口时,忽停下脚步,她透过门上玻璃看向里头,自问为什么要理会他,就算她不来,他也不能拿她怎么样,她何必这么禁不起激? 转身欲走,她又想,认真说来是她对不起他,如果配合他的要求,能让他感觉得到弥补的话,她为什么不做?也许他高兴了,以后就不会再来找她了啊。 她迟疑时,身后传来带了点嘲弄的声音:「是不是在想,要怎么躲我?」 江妮黛侧身,只见白靖远肩上挂着书包背带,一脸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我、我才刚到,正要进去。」她推开门,放轻脚步,进入阅览室。明知他就是激将法,她还是忍不住顺着他的意,走了进来。 江妮黛有点无奈地拉开椅子,把明日该交的作业拿出来,才刚落坐,一旁椅子被拉开来,余光有一道身影坐了下来,不必猜也知道是他。 她没看他,安静地做功课,感觉身侧有翻书页声音,她想,他应该也在做他该做的事。稍长的时间,两人并无交谈,直到她结束手上的国文习作,收起习作本,拿出英文作业簿时,小腹忽传出「咕」地长声,这令她感到有点尴尬。 阅览室禁止饮食,她拿着水壶起身离开,拉开门,步出时顺手欲拉上门板,一道身影早她动作一步,从里头拉住门把,将门拉开。 对上白靖远的五官,她急松手,转身就往外头走;她走出图书馆,在走廊上喝起水,盼能稍解饥饿感。 第33章 「你能不能吃辣?」 身后传来的声音吓了她一跳,她转眸看他,惊魂未定。白靖远被她表情逗出笑意,哈哈笑两声。「想不到你这么胆小。」 「你这样突然出声,当然会吓到人。」说完,江妮黛转身喝水。 「喂,你到底能不能吃辣?」他绕到她身前。 「可以。」她纳闷地看着他,以为他还有话说。 他却是道:「你在这等我一下。」不给她反应的时间,人跑了。 「……」看着他朝校门方向跑去的背影,她微微蹙眉。他到底要做什么? 她一口一口喝着水,眼睛一会瞄向图书馆门口方向,一会又看向校门方向,偶有几个经过的同学侧目看她一眼,她便红着脸转过头。 不知不觉已过了一会时间,却还不见他身影,他该不是在整她吧?可转念一想,他的书包还在阅览室,可能扔着不管吗? 白靖远大步跑过来,远远就见她面着墙,不知在想什么。在她身后站定时,他还喘着气。「喂,你干嘛对着墙壁?有人罚你面壁思过?」他拍了下她的肩,气息微促。 她转身,见他弯身喘息,额上还有汗,她不答反问:「你怎么满头汗?」 白靖远直起身子,把手中袋子递出。「给你的。」 她怔怔看着那个塑胶袋,瞧不出袋子里的东西是什么,仅隐约嗅见香气。 「拿去啊,看着就会饱?」 她接过,很烫。「这什么?」 「水煎包。」他笑。「运气好,我去的时候刚要起锅,等了一分钟左右,还热腾腾的,这时候吃最棒了。」 江妮黛愣半秒,讷讷地问:「水煎包?」 「你不是饿了?」他唇角携着一抹笑。 她多尴尬啊,不必想也知道他一定是听见她肚子叫的声音。 「吃啊,又没放毒。」她红着脸不说话,他促道:「还是你不喜欢水煎包?」 「不是。」她垂眼,看着水煎包问:「你跑出去就是为了买这个?」 「是啊,我刚好也饿了,买了五个,两个给你,我吃三个。」她不动手,他抢过袋子,从里头拿出三颗装的那一袋。「我先吃了。」 他拎着他的那一份,走到一旁阶梯坐了下来,拉开袋子便大口咬;刚起锅的水煎包一咬开,里头馅汁烫舌,他嘶一声,呵了两口气,又贪吃地再咬下一口。身后人迟未有动静,他侧眸看她。「站着就会饱吗?还不过来吃?」 他一喊,江妮黛也不知自己怎么就这么听话,快步上前,在他身侧坐下。她先将裙摆压在大腿下,才打开袋子,慢慢吃起来。 「应该不会太辣吧?」他盯着她。「不知道你能吃到多辣,没给你放太多。」 「不会。很好吃。」她脸颊微鼓,语声略模糊。 「你都读到几点才回家?」 「大概六点多、七点左右。」 「你搭公车上下学?」 「嗯。」可能真饿了,她一口一口吃着,没多花心思去思考他的问题,也可能他问的这些并不重要,所以她有问必答。 「回到家才吃晚餐?」他盯着她的吃相,考虑着是不是要把自己的再分一个给她。 「对啊。」 第34章 他皱起眉。「六、七点从学校回家,回到家才吃晚餐,不会饿过头吗?」 「不会啦。」她腼腆笑了一下。 肚子都叫那么大声了,还不会饿?「以后饿了就出去买个东西吃,或者早上出门前带点什么放书包。」 「我知道。今天忘了先去饮食部买面包。」她解决了一个水煎包,忽忆起什么,手滑入右侧裙袋,拿出小钱包,还未有下一个动作,白靖远先开口: 「不用给我。我刚刚用跑的出去买,很辛苦,下次换你出去买,这样才公平。」 「……」她默默地将钱包收回。 「你放学不回家,家人不介意吗?」他记得她母亲很凶,通常那样子的家长的教育态度多半也倾向严格。 「我只是留下来读书,没有关系的,而且我家人都晚归。」 「他们都很忙?」 「我爸常有应酬,我妈在社区大学进修,我弟读资优班,每天都有晚自习,八点后才下课。」她不提双亲正在闹离婚的事。 他挑了下眉。「你是你家最清闲的了?」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好像是这样。」 他也笑。「所以晚餐自理?」 「是啊,有时候下公车就在附近小吃店吃一吃再回家。」 白靖远点点头,咬着煎包。 他吃东西时,牵动咀嚼肌,颊面一鼓一鼓的,她觉得挺好看;她再顺着他脸庞线条往上,落在他低垂的眼睫,迟至这刻,才意识到自己居然能这么轻松地面对他…… 「你好像很会画画?」他忽侧目,看着她问。 她收回目光。「还好,都是随便画的。」 「是谦虚还是臭屁啊?」白靖远笑,眉目俊朗。「你知不知道美术老师多称赞你?」 「称赞我?」她不解。 「我们上美术课时,美术老师拿你的作品给大家看。她嫌我们班太没有想像力,所以要让我们见识一下你的想像力,还说你不读美术班太可惜了。」他咽下口中食物,道:「就姓名画那张。」 原来是姓名画……美术老师确实在班上公开称赞过她的作品,没想到还拿到别的班级去讲。 「你学过画画?」他好奇一问。 「没有。」她咬一口水煎包,咀嚼两下后又补充:「都是想画什么就画什么。」 「美术班的要是听到你这么说,不知道会有多痛心疾首。」 「为什么?」 「因为他们几乎都是从小学画,一路考上来的。」 「画画就是画画,脑海里有什么画面就画下来,这种东西应该是不该有条件的。」 说得还似乎有几分道理。「是没错,难怪你——」他偏首还想说点什么,觑见她唇角那抹浅红时,顿了顿。「那个……」他盯着她左唇角。 「什么?」江妮黛面向他。 他手指在自己的左唇角上点了下。「你这里有辣椒酱。」 她抬右手,摸着自己的右唇角。 他没好气。「小姐,我摸的是左边吧?你三岁小孩吗?看不懂我指哪边?」 江妮黛反应过来时,尴尬不已,她去摸左侧唇角,只见他又移动他的指,示意她按着他的方向动;她指尖稍外移,他手又往下。 第35章 「下面一点……欸,怎么这么笨!」白靖远见她老摸不到沾上辣酱的地方,不多想,长指探了过去,直接帮她抹了。 未料他有此举动,江妮黛僵滞数秒后,只觉心跳很快,噗通噗通的,几乎能听见自己左胸口传来的声音,她慢慢地热了脸。 「几岁了,吃东西还……」觑见她脸腮两抹红,他忽然止声,然后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不甚自然地轻咳一声:「因为我身上刚好没有面纸,所以——」 「我、我吃饱了。」江妮黛匆匆起身,把剩下的半个水煎包放进口袋,转身就跑。直到回位子时,她才摀住依然怦跳不已的左胸口,轻轻地吁口气。 第五章 人生真如一趟奇幻旅程,有时我们想像与故人重逢画面,有时我们祈祷此生此世别再遇见哪个人,有时我们制造机会想与某个人牵起、再续缘分,而有时我们也会懊恼、痛恨这世上为何有个东西叫做缘分。 白靖远反覆高烧了三日,三十九度的高温令白母担心不已,她让白靖文网路预约挂号,强迫白靖远出门看病。 其实前两晚他看过医生,在一家耳鼻喉科挂了号,医生听诊又问了些症状后,判断他应是尿道发炎;大概是水分补充不足,又憋尿所致。 他确实习惯性憋尿,有时课上至一半,也不能把学生丢着跑去厕所,有违他对学生要求上课不准去厕所的规定。他不是不通人情,他只是希望学生养成下课上厕所,上课就专心听讲的习惯,这对讲台上的人是一种尊重,结果好像整到自己……x,回去一定要重订班规——上课时间准许上厕所,快去快回。 坐在候诊区,高烧使他浑身发软,只能瞪着悬挂在面前诊间门旁的医师名牌——江妮黛。他闭了闭眼,展眸时,开口问:「妈,为什么一定要挂她的门诊?」 「你上次带承睿来,不就是她看的吗?」她在药袋上看见医生姓名。「既然承睿用她的药有效,当然要让她看,不然能给谁看?泌尿科医生我又不熟。」 「妈刚刚缴挂号费时,在念说这个医生好像是以前踢你的那一个女生?」白靖文一脸八卦。 「对啊,是那个妮黛吧?还是同名同姓?」白母求证。 他不大甘愿地说:「嗯,是她。」 「你怎么不讲?」白母拍了他一下。 「讲什么?」他有些虚弱,说话时神色并不好看。 「上次你带承睿来看病时,没有认出她吗?怎么回家也不跟我说她现在是医生?」 「她是不是医生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他无奈地应声。 「当然有关系。」白母理所当然的态度。「认识的比较好说话啊,我听市场卖猪肉的老板娘说的。她说认识医生的话,药都会用好一点的,健保药和自费的药不大一样,有的健保药吃了还有副作用。」 「就算是这样,我们也不必欠她人情。」他阖眼,头重得不想再说话。他才不管药怎样,他只知道他不想让她看他的病。 「no,哪里是欠她?」白靖文不以为然。「你被她踢那一脚,让她开好一点的药给你,是她还你人情。」 「我不需要她还什么人情。」想了想,他睁眼,有些执拗地说:「我去别家诊所看就好。」 「别家?哪一家?泌尿科又不像小儿科满街都有。再说都已经挂号了,你干嘛这么罗嗦?」白靖文抱怨:「今天周末我本来可以睡晚一点的,我可是早早就被妈叫起来,开车带你来耶。」 第36章 白靖远起身,高大身形还晃了下,他扶住前排椅背,坚持道:「我去其它医学中心总有泌——」 「白靖远!」前头诊间门打开,护理师站在门口大喊,门后走出一名妇人,应是病患。 他顿一下,还不及反应,护理师又喊:「白靖远先生!」 「在这。」白母应声,拉着白靖远,一面交代小儿子:「帮忙扶着你哥啊。」 白靖远没什么力气挣开他们,只能被动地被推进诊间;护理师一近看他,疑惑地问:「好像见过你对不对?你是不是大华国小的老师?」 他投去一眼,是健检那日遇上的那个护理师。 「对,他在大华国小,你跟我儿子认识?」白母和气地问。 明芳笑一下。「不算认识啦,之前去大华国小帮学生做健康检查,有遇上白老师。」她手势一摆,道:「白老师,这里坐。」 白靖远坐下时,瞄一眼桌后女人。她戴着口罩,眼睛盯着电脑萤幕,两手敲着键盘;她大概在开前名患者的药,专注得旁若无人,他猜她也许还没发现他就坐在她身侧……为什么他早不尿道炎晚不尿道炎,偏偏是再遇她后? 「白……」江妮黛开完药,点出下一笔患者资料,觑见对方姓名时,呆了几秒。没看错,是白靖远,怎么这次看病的轮到他了?收妥情绪,她侧首,眼神平静地看着他。「白靖远先生。」 他臭着一张脸,没有回应。 「……」他脾气好像真的很不好,要翻脸也不先打招呼的;像上回去吃饭,他没头没脑地丢下一句「你真的太自以为是了」便不再理她,直到用餐完毕各自离开,他始终阴沉着脸。 她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他,就如此刻她不明白他为何臭脸一样,但毕竟遇多了无法体谅医护人员的家属与病患,她见怪不怪,好脾气地再次启唇:「白先生,请问你哪里不舒服?」 他依旧不讲话,一旁白母开口:「江医师,他应该是尿道发炎。」 「尿道发炎?有确定吗?」她疑惑他们何以知晓他是尿道发炎。 「他前天就开始发烧,尿尿会痛,也尿不大出来。一开始以为是感冒,跑去看耳鼻喉科,医生跟他说他是尿道发炎,有开药给他吃,不过他还是反覆发烧,所以才带来这里看。」白母担心地看着儿子。「本来不肯来,硬是帮他挂号带他过来的。」 「尿道发炎……」她看着白靖远,目光就如同看着其他患者一般,未有多余情绪。「有去做过尿液检查吗?」 白靖远摇首。「医生没说要做,只开药让我吃。」 「那个医生说如果药没效,就一定要来挂泌尿科。」白母忙补充。 她微微皱起眉,拿了耳温枪起身,站到他身侧,把耳温枪放进他耳朵,看一眼温度。「三十八点六,还是很高温。」耳温枪放进白袍口袋,她双手摸上他耳垂下方,他肤烫,但她所触之处未有肿胀情况。 她靠他很近,特别是她双手触上他耳下时,他直视过去,是她的胸口,那里饱满、高挺……他耳根蓦地一热,一时间不知该看哪里。 江妮黛不知他心思,回坐时淡声问:「这两天有咳嗽、喉咙痛吗?」 「没有。」他盯着她桌面。 「有畏冷吗?」 白靖远点头。「会。」 第37章 「医生,他真的是尿道发炎?」白母追问。 「不确定,也有可能是摄护腺炎。」她双手开始在键盘上敲打。「先去做尿液检查,然后等报告,看结果怎么样。」 「摄护腺炎?」白靖文微扬声。 「对。高烧不一定就是尿道发炎。」 「耳鼻喉科说我只是憋尿引起的尿道发炎,扯上摄护腺会不会太夸张?」白靖远瞪着面前那张脸。 「尿道发炎也有可能变成摄护腺炎。」江妮黛看他一眼,发现他脸庞潮红,看得出来他确实很不舒服,只是他人都这么不舒服了,那双眼还是能恶狠狠地瞪着她。 「有可能吗?我哥才三十几岁耶。通常摄护腺的问题不都是上了年纪才会遇上?」白靖文存着狐疑。 「不一定。以年龄来说,三十多岁有摄护腺问题的比例是不高,但也不是没有;病毒和细菌不挑病人的,有时候是个人体质与抵抗力的关系。你们不要想得太严重,单纯发炎的话,吃个抗生素就可以,但如果按时服药后症状没有改善,就要怀疑是摄护腺炎,需要做肛门指诊。」 肛、肛门指诊?白靖远瞪大眼睛。 「肛门指诊……医生,你意思是……用手指戳肛门吗?谁戳?你吗?这样也可以检查哦?太酷了吧?」白靖文愈说愈兴奋,连抛出几个问题,表情还带了点恶趣味。 「因为要摸摄护腺是否肿胀,还要按摩,收集摄护腺液做细菌检查。」她不因对方有点轻佻的态度而有所回避,反而更认真地说明。 「按摩?」白靖文似听见什么新奇事,他带着笑意,扬声:「你意思是你用你手指放进我哥肛门帮他按摩,然后收集他的摄护腺液?」太神奇了,他不知道还有这一招。 i am so hot……i am so fine……i am so cool…… 突然间有谁的手机铃声响,现场陷入一阵沉默,是首韩文夹带英文歌词的歌曲;韩语当然听不懂,但是英文……i am so so so hot hot…… 「不好意思,是我的手机,配乐很应景吧?」白靖文掏出手机,对着阴沉着脸的兄长哈哈大笑后,跟着铃声唱了句:「i am so so so hot hot hot!」 「去旁边接你的电话,那什么歌啊,吵死了。」白母拍了下小儿子,转首看着江妮黛。「医师,他到底为什么会发炎?耳鼻喉科的说他是憋尿和水喝太少才这样,可是我看他平时喝水也喝不少。」白母问。 so hot……江妮黛忍笑,道:「水分不够、憋尿,这个确实是尿道发炎的原因之一,但也有其它可能。比如说性行为,特别是性伴侣太多的话就容易感染。」她目光挪向白靖远,道:「白先生,你要避免泌尿道的感染的话,除了多喝水、多运动、不憋尿、生活作息正常之外,每次性行为后最好去厕所,当然能喝杯水是更好的;另外,尽量不要肛交,细菌容易经由尿道进入摄护腺引起发炎。」 他愈听脸色愈臭,讲得好像他平时行为淫乱,连肛交都有了? 「那个……咳。」结束短暂通话的白靖文正好捕捉到这段话,他笑了声,道:「医生你可能误会了,我哥他好像还是处男,不可能肛交啦。」 江妮黛愣了下,偷觑病患一眼,只见患者耳根泛红,他扭头,阴恻恻地瞪着亲兄弟。「你又知道我是处男?」 第38章 「原来你破处了?」白靖文故作惊讶,随即语重心长:「所以人家刚刚医生就讲了嘛,叫你不要肛交。」 「……」白靖远气得收紧十指,他深呵口气,看着江妮黛。「看好了吗?我可以走了吧?」 「走什么?医生都还没看,这样就要走?」白母按住白靖远肩头。「医生,需要他脱裤子让你看一下吗?我是有在怀疑啦,因为我外孙之前来给你看过,说是没洗干净才发炎,那你看我儿子有没有可能也是这样?他从来没割过包皮耶。」 白靖远瞪大了眼,惊骇地看着母亲,尚不及出言制止,又听她开了口—— 「江医师,你还记得我吗?我们靖远小学跟你同校,有次体育课,你踢球不小心踢中他,他还缝了二十几针。」白母这时才想起猪肉摊老板娘的话,忙攀交情。 「阿姨,我记得。」江妮黛拉下口罩,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白母。「谢谢你和叔叔当时没有责怪我。」 「啊,原来你还记得。」白母笑容满面。「江医师,我们真的很有缘,想不到还能遇见你,你跟小时候几乎都一样,变化不大。」 江妮黛笑得腼腆。「阿姨也一样,看起来还是很年轻、很和蔼。」 「没有啦,你都当医生了我怎么可能还年轻。」白母开怀地笑。「你还记得我们就好,因为我们靖远不好意思让你看,刚刚在外头还吵着要去别家医院,但我想说,反正你也不是没看过靖远的那里,还是让你看比较好。」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白靖远闻言,单手摀住脸,他的家人到底跟他有什么仇恨? 他从来没有觉得这么羞耻过,即使是当年被她踢了那一脚,还被她看了还是小小鸟的那里,他都不觉得这么羞耻;梅花愈冷愈开花,他妈愈老愈三八阿花,若这地上有洞,他真想把自己埋进里头。 忆起那个意外,江妮黛也有些尴尬。「其实只要是泌尿科,看哪个医师都可以的,我们医生所学的东西、受的训练都差不多。」 「还是不一样啦,有认识跟没认识还是有差的。那我们靖远到底要不要割包皮?这个年纪割会不会有后遗症?」 「……妈!」白靖远无奈地闭了闭眼,展眸时,他以略重的口气,说:「我不需要割,这种事我自己最清楚,有问题我会找医生处理。」 「还是先去验尿,等拿到报告再回来诊间。」江妮黛转身面着萤幕,敲起键盘。「阿姨,请你们先到外面坐一下,等等护理师会对你们说明。」 白靖远起身,被母亲与弟弟一人搀扶一边,慢慢步出诊间,正庆幸终于可以离开这个令他无地自容的空间时,又听他母亲回首扬声问:「江医师,如果确定我们靖远是摄护腺炎,那会不会影响他以后的性能力?」 他再忍不住,咬牙道:「妈,我的性能力好得很!」 转眸,候诊区一双双目光直扫过来,他再无法在这里多待一秒,拖着头重脚轻的身躯,独自坐到角落。这一刻,他恨死了缘分。 下次,他发誓下次再见诊间里头那个女人时,他一定要扭转形象。 ☆☆☆ 学校的图书馆假日并不开放,但在每次考前的那一个休假日会开放给学生们使用,方便复习课业;母亲近日为了离婚一事,少有时间理会、掌控她,她便决定到图书馆复习功课;她与郭佳芸约好,就在阅览室前等。 第39章 先前听说考前的图书馆一位难求,江妮黛刚到阅览室,从敞开的门板看见里头几乎已坐满;她看看表,担心郭佳芸要再不来,恐怕会没地方坐。 她转身看向图书馆门口,又回身去看阅览室,才看见有人正在对她招手,她笑一下,快步进入阅览室。 「我还以为你还没到呢。」她走到郭佳芸身边。 「就是知道会有很多人,所以我早一点来占位呀。」郭佳芸将她的背包从右侧椅子上拿下,让出位子给江妮黛。 「还好你有先进来占位。」江妮黛一坐下,先把背包挂在椅背上,接着拿出书本。 「本来是在外面等你,但是看到愈来愈多人进来,我怕没位子,就先进来了,我还刻意找面门的这一排,才方便看见你。」郭佳芸眼睛盯着课本。 江妮黛应一声后,也开始复习,整个阅览室里几乎只剩翻页声与笔在纸上的沙沙声。好一会时间,一张纸团扔了过来,她愣了下,看着郭佳芸。 「上次撞到你的那两个男生啦,坐我旁边,他们要我传给你。」郭佳芸刻意将身子往后靠。 江妮黛目光一挪,有些意外在假日也看见白靖远来温书,他就坐在郭佳芸左侧那人的隔壁,正目光邃亮地盯着她。一对上他的眼神,她心就骤跳,脸上迅速泛开热意。 最近总是这样,一遇上他不是脸热就是心跳加快,想起他的次数似乎也变多了,这感觉有点甜也有点烦恼,她尚找不出平衡情绪的方法,似乎只能被动地接受他带给自己的影响。 见她有些失神,白靖远挥了下五指,她再次对上他视线时,他指着她手中那个纸团,示意她看。 中午一起吃饭,我跟我同学,你也约你同学? 简短几个字而已,江妮黛却瞪着它们出神。要跟他一起吃饭? 「我们要跟他们去吃吗?」郭佳芸凑近看纸条。 既然他约了他同学,也让她带着佳芸,一起吃饭似乎也没什么不可。「你介意跟他们一起吃饭吗?」 「我没差啊,反正有你在。」郭佳芸笑咪咪的。 她再次看向白靖远,朝他点了点头。 四个人在阅览室待到十一点半左右,白靖远先起身,他走向江妮黛,手指头在她课本上敲了敲,小声道:「出去吃饭了。」 一行四人决定在附近一家面馆用餐,由于是假日,店里只剩面墙的长桌还有位子。点完餐,江妮黛和郭佳芸先走进店里,刚落坐,白靖远随后在她右侧坐了下来,他同学则是坐到郭佳芸左侧。 她狐疑地看着他。他明明可以坐到他同学身旁那个位子的…… 「你吃什么?」白靖远一边抽餐巾纸擦餐具,一边问。 「蒸饺、馄饨汤。」 他点点头,发现她似乎很喜欢这种包馅料的面点类。他拿了一个沾酱碟擦着,摆到她面前。「那是我同学,姓颜,叫颜家甫。」 她盯着那个被他摆到她面前的小碟子,有些木讷地「喔」了声。 「不介绍一下你同学吗?」 「我姓郭,郭佳芸。」郭佳芸倒是主动,说话时带着亲和的笑意。 「家云?真有缘,居然跟我同字。」颜家甫愉快地说。 「你也是佳人的佳啊?男生很少见耶。」郭佳芸与他聊起来。 第40章 「你是佳人的佳吗?那不同字,只是同音。我是家庭的家,不过这样也算是很有缘啦。」颜家甫态度热切。 「对嘛,我就想说男生应该不是用佳人的佳。」 「家庭的家,甫是杜甫的甫。」 「你今天打算读到几点?」见那边已聊开,白靖远收回目光,看着江妮黛。他其实可以在家温习,只不过也不知怎么搞的,突然就想到学校来,抱着也许会遇上她的心态,想不到真让他遇见了。 「大概读到五点。」 「晚餐呢?外面吃一吃再回家?」工作人员送上两笼蒸饺,是女孩子点的,他微侧身子,方便对方上餐。 「没有。今天有夜市,我和我弟约好晚上去逛夜市。」她微微一转视线,便对上他的凝视,他的眼神令她有些不自在。 似乎是从上次他不经意碰过她唇角后,有些东西正在改变,她说不上来,只觉得现在遇上他,老是不由自主地感到心跳加快,这令她有几分别扭,也有一点紧张和期待。但是,她在期待什么? 「不吃吗?冷了就没那么好吃了。」见她不动筷,他疑惑地挑眉。 她在小碟里依序注入酱油和香油,稍拌了下,吃起蒸饺。两个男生不约而同点的红烧牛肉面也在此刻上桌,四人低头进食,偶有几句交谈。 蒸饺一笼十个,馄饨汤给料也不手软,江妮黛吃了六个蒸饺后便停筷,她慢吞吞地喝着汤,小口小口咬着烫舌的馄饨。 「吃不下?」他见她吃得慢,随口就问。 「嗯,好像点错了,不应该点馄饨汤,太饱了,可是又很喜欢吃馄饨。」 他笑一下,大口吃着面条。「期中考后有没有什么打算?」 「打算?」她疑惑。 「考完试不放松一下吗?」他舀汤,抿了一口。 「放松?」她真不懂他究竟想说什么。 「想不想看电影?最近有几部片子都不错,我跟家甫打算考后找一天去看一场,你约你同学,我们四个一起去看,怎么样?」 「看电影啊……」最近确实有几部电影好像很不错,记得自己上一次进电影院是小学六年级时的事了,他这么一说,令她也有些心动。她想了想,说:「我要回去问一下家人。」 「没问题。」他点头,随即从蒸笼里夹了一个她吃不下的蒸饺。「我等等给你我家电话,你随时跟我联络。」 「……好。」江妮黛看他一双筷子又伸过来夹走最后一个蒸饺,动作如此自然,她愣了好一会,才悄悄瞄一眼左侧。郭佳芸半低脸,正吃着馄饨,一旁颜家甫还在吃着那碗红烧牛肉面,好像没有帮佳芸吃…… 「不吃了?」白靖远见她杵着不动,傻傻看着她同学吃饭,出声问。 江妮黛摇首。「吃不下了。」 他随即挪过她的汤碗,舀起一颗馄饨大口吃着……江妮黛怔怔看他,感觉自个儿的脸颊又慢慢泛出热意。 他知不知道他正在吃的是她吃不下的馄饨汤?他现在心里想着什么?他知不知道在很多女生心里,男生帮女生解决吃不完的食物,是一种亲腻的表现? 结完帐,四人往回走,在过马路时,他原插在裤袋里的右手抽了出来,虚虚地搭在她肩上,他放得很轻很轻,她终于确切感觉有什么在她心上落下,有那么一点点的暖,还有一点点的甜。 第41章 如果这是心动,她想,她是心动了。 ☆☆☆ 江妮黛赶到婚摄公司时,已迟到了近半小时。停妥车后,她翻出手机拨了个号码。「喂,我到了,刚停好车,正要进去。」她边说边往前头的婚摄公司大门快步走去。「你们等很久了吧?真的对不起,临时有状况要处理……」 彼端交代她直接上二楼,她一边听电话,一边推开门,和里头的门市点头致意后,直接上二楼。「我上来了,你们在……啊,我看到——」她倏然止声,怔怔看着坐在沙发上的男人。 从这角度望过去,沙发在右前方,白靖远双手抱胸,张着双腿,原是在看他前头更衣室里的男女,大概是听见她说话的声音,他才侧过脸庞;一见着她,他只微微眯起眼,表情瞧不出心情好坏。 她错愕地想,为什么这个人也在这里? 「你总算来了。」郭佳芸把披肩递给一旁的礼服秘书,拉起裙摆走过来。 她转首,看着郭佳芸。「对不起,病人突然有状况,紧急送手术房,所以迟到了。」是一个因膀胱出血住院治疗的病人,情况原已稳定,突然又急性出血,且血块充满膀胱,只能进手术房冲洗并止血。 「我知道啦,我又不是不明白医护工作。」郭佳芸真不介意。当年她没能考上警大监识科,后来念了药学系,毕业之后考上药师,顺利进入医院工作。身为医护界一分子,她又怎会无法谅解?「而且是我麻烦了你,你明明这么忙,还要过来试礼服。」 「不要这样说,好朋友结婚,无论如何都要来帮忙的。」她笑一下,看看好友身边的男子……她慢慢睁大眼,讶问:「他是……」 郭佳芸拉住她,站到准新郎面前。「忘记他了吗?颜家甫啊。」 她笑开。「难怪觉得很眼熟。」但佳芸当年不是拒绝人家吗? 「好久不见。你都没什么变的感觉。」颜家甫戴上了眼镜,比起当年,多了点成熟睿智。「不过,我很意外你是泌尿科医师。」 江妮黛带着微笑。「可能是泌尿科女医师比较少,大家才觉得新奇。」所以会在这里遇上沙发上那个男人,是因为颜家甫的关系? 「坦白讲,你这个人以前给我的印象就是中规中矩、安静乖巧,可是你脸书上的内容,和你给我的印象完全不一样。」 脸书?她看向郭佳芸,后者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跟他说的啦。有次我在看你的脸书,内容实在太好笑,他好奇凑过来看,然后我就告诉他,那个是你的脸书。我知道你低调,不过你发的内容都被分享出去,其实我们医院很多同事都知道你的脸书,但你放心,他们不知道你真实身分。」 「你画的那些内容,都是你工作上遇到的事吗?」颜家甫手臂上还挂着几条准备配色的领带,就这样站在布帘拉开的更衣室外,探究着她的工作。 「对。豆.豆.网。我们这种工作就是这样,压力比较大,画点东西自娱娱人也不错。」 「真的压力很大。昨天那一篇超好笑的,我们同事吃饭时,大家拿着手机拼命滑,笑声配着饭,然后又有精神继续奋斗了。」郭佳芸看向未婚夫。「那篇你看了吗?真的超好笑的。」 「你是说月朦胧鸟朦胧那一篇?」 「对啊,很好笑对不对?」 第42章 「第一时间就看了,我分享给我同事看,他们不相信医生是女的。」颜家甫看着江妮黛。「要不是佳芸说那是你的帐号,我也不相信是女医生,根本无法和你的人联想在一块啊。」 「你们是来聚会聊天的?」被晾了有段时间的白靖远走过来,微冷着脸。 「嗳,对,忘了你们两个也认识。」郭佳芸拉住江妮黛。「你记得家甫,那应该也还记得他吧?他是白靖远,我们四个曾经在期中考后一起去电影院看『甜蜜蜜』。」 江妮黛没有回应,郭佳芸又道:「看电影的事你应该还有印象吧?那时候我以为你跟他很熟,后来你才告诉我,你和他根本不熟。」 「喔,对,我记得看电影的事。」见他脸色不大好,江妮黛僵硬地说:「白先生,你好。」 白靖远沉着脸,只低低哼一声表示回应。 气氛一时间有点尴尬,郭佳芸笑着开口:「靖远是我们婚礼的伴郎,妮黛是伴娘,所以就约你们一起来试礼服。」 白靖远是伴郎?那不正意谓着婚礼当天,她要和他一起走红毯?这个讯息令江妮黛无比意外。 高中毕业后,她与佳芸慢慢失了联系;大约一年半前,她参加一场医学会议时,在佳芸服务的医院遇上她,两人才又有了交集。 她们因为工作繁忙,并不常见面,多数时候均以网路或电话联系;她也不会主动问起人家的感情,毕竟是隐私,除非对方主动提起。所以她知道佳芸有个男朋友,大约一年前分手,但她并不晓得这一年内,佳芸和当年被她拒绝过的颜家甫交往了。 「要试伴娘礼服了吗?」礼秘听闻对话,出声提问。 「好啊,可以请你帮她挑几件试穿吗?」郭佳芸把江妮黛拉到身前。「她是医生,平时身材都被那件白袍遮掩了,其实她身材很不错,帮她找件性感一点的好了。」 礼秘瞧瞧江妮黛,道:「你的礼服还没决定好,我请我另一个同事帮伴娘挑好了。」 江妮黛跟着另一个礼秘到礼服区挑选,她看着眼前一整排吊挂整齐的礼服,长的、短的、白、粉、黄、蓝、紫、香槟金……每件都是这么好看,一时间也难决定要挑哪件去试穿。最后,礼秘小姐为她挑了三组,推着她就往更衣室试穿。 平时是个日理万鸡的泌尿科医生,要病人脱裤子时可是毫不迟疑,一点羞涩感也无,可现在在礼秘面前更衣,才理解了那种难为情。 她两手遮遮掩掩的,老想掩住只剩内衣的胸口,礼秘把她脱下的衣服挂上,笑道:「不要害羞啦,我每天在看,看到都没什么感觉了。」 第一套换上的是白色平口礼服,抹胸有水钻装饰,束腰的皱褶设计显得她腰身更细,加上蓬蓬的短裙摆,看着就是青春甜美。 「很好看啊。」礼秘很满意自己的眼光。 多数时候她总是医师长袍,甚少有机会将这样的甜美风穿在身上,江妮黛看着镜里的自己,也颇满意,只是胸口似乎太暴露了,几乎半个胸口露在衣外,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把手掌贴上胸口。 「你身材很好欸,这件可不是人人都能穿,没胸的人还真撑不起来。还好你胸部够大,可以不用垫胸垫。」礼秘帮她稍拉了拉腰身的线条,再顺顺裙摆。「你有特别吃什么,所以胸部才这么大吗?还是遗传?」 第43章 江妮黛想了一下。「应该是遗传,我妈妈的身材也这样。」 「原来是天生丽质,真令人羡慕。」礼秘边说边拉开布帘。「来吧,给你朋友看一下,听听他们的看法。」 谁不喜欢被赞美?礼秘的称赞,令她多了点自信,她面带微笑,看着镜中人影,然后慢慢将贴在胸口的手放了下来;「刷」地一声,布帘在此刻被拉开,她开心地移动目光,却在下一秒僵凝了笑。 白靖远不知何时已换上一套合身黑西装,里头那件雪白衬衫未全系上钮扣,开着两颗扣子,露出锁骨以下,有几分颓废性感的魅力。 「好了?」他抬腿,踏进更衣室,从镜里看着她。 「欸。」她不大自在地应了声,双手捏着裙摆。「那个……佳芸他们呢?」 「他们还有礼服要试,我是伴郎,你是伴娘,我帮你挑也一样。」 「这件不错吧?它最特别的地方是抹胸,都是以雪纺纱布去卷成玫瑰花的,这样有丰胸的视觉效果。不过小姐的胸部本来就不小,穿上这种衣服会更吸睛。」礼秘摸上胸口的花朵。 白靖远的目光自然而然随着礼秘的手落在她胸前。那里白皙、饱满的胸口看着无比柔软,深深的沟壑令他感到口干舌燥,喉头忍不住微微一动,他随即转开视线,数秒后他将目光挪回前头镜子,却对上她泛着暖红的脸。 江妮黛非常紧张,她从未在一个男人面前穿如此暴露的衣服,尤其是他刚刚好像还看着她的胸口……她双手捏着裙摆,等着他评价。 「换一件。」他轻启唇,却非中听的话。 「不好看吗?」礼秘疑惑地看看伴娘。这套礼服穿在这个伴娘身上,是真的好看啊。她再细瞧,啊,一定是没有高跟鞋的衬托,才让伴娘看上去有些娇小腿短。她急急忙忙找来两双高跟鞋,弯下身子。「伴娘你穿几号鞋?23可以吗?这双23的,先试一下。」 江妮黛见到这么高跟的鞋子,先皱了皱眉。「我平时穿23,如果版型没偏小的话,这双应该是可以……我自己来就好,谢谢你。」她不习惯别人为她服务,婉转拒绝礼秘打算帮她套鞋的动作;她脱去拖鞋,一脚伸入高跟鞋。 「这双有多高?」看诊时习惯穿平底,顶多中跟鞋,头一回穿上这么高跟的鞋子,有些不安。 「跟高八公分左右。」 「这么高啊……」她打算套上另一只鞋,重心倏然不稳,她晃了晃。 一只手臂探来,她随即搭上,知道是他,她抬眼看他。「谢谢。」 江妮黛一手搭着他手臂,然后微微弯身,抓了另一只鞋套上,白靖远视线顺着她动作,却不由自主地落向她胸前呼之欲出的美景…… 在她刚套上另一只鞋时,他开口说:「换掉衣服。」 她怔怔看他,彷佛在问为什么。 「不好看。」他扭开脸,不再看她。他从不知道她身材这样好,几次见她清瘦身板包裹在白长袍下,看上去根本没几两肉。 礼秘随即拿出另一件。「这件试试,反正来试礼服就是要试到合意嘛。」 第二件是湖水绿的平口长款礼服,样式简单素雅,仅在腰间系了条同色系腰带,裙摆及地,双腿移动间,裙面带起的弧度添了点浪漫。布帘拉开时,她以为他应该会点头,想不到他只是盯着她看了一会,道:「不行。」胸露太多。 第44章 「这件还是不好看吗?」礼秘看着白靖远。这男人不是伴郎吗?怎么搞得好像他是新郎似的? 「婚礼在下个月,天气已转冷,这件礼服背部空了一大片,穿这种衣服会感冒吧?」 礼秘笑道:「不会啦,要是怕冷,可以挑件披肩,只是走红毯而已,时间很短的。」 「嗯,只是走红毯,应该还好。」江妮黛表达想法。这套礼服看着普通,但穿起来特别好看,她十分喜欢。 「就算不冷,这颜色也太抢新娘风采,不适合。」他坚持自己的意见。 礼秘哪敢得罪客人,拉上布帘让伴娘换上第三套。是件短款蓬蓬裙设计的粉色小礼服,上半身平口马甲的剪裁,更凸显女性曼妙的体态,白靖远在布帘拉开时,几乎想吹口哨。 见他不说话,只盯着她瞧,江妮黛有些不自在地捏着裙摆说:「这已经是第三套了。」言下之意是,大爷你行行好,快决定吧。 白靖远盯着她那双裸露的白皙小腿。穿上高跟鞋,她双腿显得又直又长,他当然明白这是视觉效果,却忍不住想说,真美。无法否认这几套礼服穿在她身上各有风情,但他偏爱这件,甜美又性感,只是……那个胸会不会跑出太多? 他面色略沉,礼秘哈哈笑两声。「还是觉得不行吗?没关系,我们家什么都没有,就礼服最多,我再去挑几件来给伴娘试试。」 抱起换下的那几件礼服,礼秘跑向礼服区,只剩两人的更衣室里突然安静下来。前头一大片镜子,无论怎么挪转视线,江妮黛还是会看见他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他抿着唇,目光直勾勾的,她在心慌的情绪下,总算找到话题。 「你好一点了吧?」她带着浅浅的笑容。 「什么?」他口气不大好。 「尿道发炎啊。」后来的验尿结果确实是尿道感染发炎,给他开了药,交代他再复诊,却不见他回诊,也不知是挂了别的医师,还是没回诊。很多病人就是这样,药吞了几包,感觉好一点了,便自行停药,也不愿回诊,等下次复发才来抱怨。 白靖远逼近一步,微扯唇:「我还以为你不认识我。」 「……」她退一步,不明白他意思,她笑得有点尴尬。「你上星期才来看过我门诊,我怎么会不认识你。」 他微微眯起眼,脚一抬又朝她靠近。「你明明认识我,也知道我是谁,你也知道我知道你是谁,为什么你每次总要假装你不认识我?」就像稍早前,她一上楼见到他,愣了半秒便扭头不看他。他是雕像吗?这么没存在感? 更可恶的是郭佳芸问她还记不记得他,她竟然只有「白先生你好」五个字。明明在今天之前,他们在学生健检时遇过,他们一起吃过饭,他还挂了她的门诊……她这人果然都没变,样貌没变,个性没变,连见他便装作不认识的态度也没变。 他不断进逼,她只能往后退。「有、有吗?我并没有假装不——啊!」穿不惯这么高的鞋,一个没踏稳,踩到自己另一脚,她惊叫一声,手臂被掣住。 白靖远眼明手快,一把拉住她手臂;她肤滑如玉,他不想放,牢牢握着。 站稳后,江妮黛红着脸道谢。 「不会穿高跟鞋?」从礼秘拿出这双鞋给她开始,就见她战战兢兢,一副如临大敌模样。 「第一次穿这么高的,平时顶多中跟而已。」她低头看鞋,又踏了踏。 第45章 「那你应该买双这么高的鞋子回去练习,总不能当天还上演摔倒记。」 「我刚刚也在想这件事。」 白靖远绕到她身侧,原握住她手臂的右手稍抬;他看着前头镜子,比划两人身高。她穿上这双高跟鞋的身高,头顶与他眼睛位置差不多,一种恰好的高度。 「就买这么高的吧。这样子画面比较好看。」他看着镜子里的她,手又比划了下两人的身高。 「好。」江妮黛视线稍移,不意对上镜里他的目光,他一双静深的眼正盯着她瞧,眼底彷佛透着暖意,她一时忘了反应,像陷进那双深眸的温柔里。 蠢蠢欲动。她白皙圆润的肩头就在眼下,白靖远手臂慢慢垂落,想揽上她的肩,最好是就这么顺着这姿态从她身后拥住她;她看见了他的动作,心跳一点一点地快了起来。 最后,他却是去解下她的发圈,紮起的长发在那瞬间如黑缎般披落她肩背上;他的手想顺着她发丝滑下,在手探出前,他遏止这样的念想,只低问:「放下来是不是比较好?」 江妮黛热着脸看镜里的他,想开口说点什么来打破这一刻的暧昧,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对,她不该又为他这样的举止动念。 「来了来了,这次我又挑了五套,可以慢慢试,试到满意为止。」还好救星出现,礼秘小姐抱着几件婚纱过来。 「噫,你们还没好?」郭佳芸已换上一般衣物,与颜家甫从另一头走过来。 礼秘笑咪咪的。「对,没关系,结婚是大事,慢慢挑就好,总要挑到满意的才好。新郎新娘那边坐一下,我们马上好。」 「找不到满意的吗?」郭佳芸把包包交给未婚夫,跟着走进更衣室。「我也来帮忙好了。」 三个女人拉上布帘,一个抱礼服,一个接过换下的衣物,一个忙着穿。 「很好看!」江妮黛换上第四套礼服时,郭佳芸真心称赞:「哇,你身材真的超好的,连胸垫都免了。」 「我也觉得很好看。」礼秘小姐照样得意着自己的眼光。开玩笑!她从事这行业五年多了,胖的瘦的高的矮的老的年轻的……她哪种女人没看过?挑婚纱她最在行好不好! 「真的好看吗?」一连被嫌弃三次,对于她们的赞赏,江妮黛有些疑惑。 「真的。这件好浪漫,我也想试穿看看,要是好看,婚礼上就多换一套。」 江妮黛失笑。「你打算换几套?」 「结婚当天目前是三套,归宁两套,不过我归宁也可以有三套啊。」郭佳芸摸着礼服,真心喜欢这样式。怎么她试穿时,没拿这件给她? 「新娘子喜欢的话,等一下也可以试穿。不过如果伴娘最后决定要这一套,就要考虑到和伴娘撞衫的问题。」礼秘整理江妮黛身上礼服的裙摆。「我觉得这套很俏皮,有点像精灵,不过你们家伴郎不知道是眼光独特还是龟毛,每一套他都嫌。」 「是哦?」郭佳芸讶问:「嫌什么?」 「他说不好看。」江妮黛将脱去的高跟鞋重新套上。 「每套都不好看?」 「试了三套,他每套都要求换掉。」江妮黛有点无奈。 「这套应该不会了,因为你穿起来真的很好看啊。」郭佳芸只差没按赞了。 「你什么时候和颜家甫在一起的?」忽忆起这事,江妮黛压低声音问。 第46章 「大概九个月前吧,他去医院看病,拿药时被他认出来,互相留了电话,慢慢就在一起了。」 她讶问:「你们交往不到一年就决定结婚,会不会太仓促?以前你不是拒绝过他?」 礼秘听闻她们对话,忍不住插嘴:「其实感情这种事是需要缘分的。我做礼秘好几年了,听过新娘子和交往十年后分手的男友结婚的例子,也遇过才交往三个月就结婚,生了孩子还回来拍全家福的例子。」 「我同意。真的,感情的发生是没有理由的。」郭佳芸笑了一下,露出甜蜜幸福的笑容。「以前我看家甫就是一个有点散漫的人,感觉无法依赖他,可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再遇上他,觉得他变得很沉稳,是我可以信任依靠的对象,所以我愿意再给自己、也给他一次机会,然后在交往过程中我才发现,我跟他不管是观念上,还是各方面的想法,都满一致的。」 江妮黛笑一下。「刚刚看到新郎是他时,真的有吓一跳,因为没听你提起。」 「你那么忙,每次跟你通话都担心打扰到你,加上这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就没提了。」 「好啦,我们赶快让男士看一下礼服。」礼秘拉开布帘。「伴郎,这套应该可以了吧?这可是连新娘都称赞的。」 是香槟金的短款礼服,上半身平口抓皱设计,下半身是蛋糕裙摆,两条白皙大腿裸露在外,又俏皮又性感。 「我觉得这套很好看,我也想试穿了呢。家甫你看呢?」郭佳芸退几步,与未婚夫一道欣赏面前美女。 「这套不错。」颜家甫侧首询问好友意见:「这套ok吧?」 白靖远摇头。「不好。」 「不好?」准新人好默契,异口同声。 「嗯。」他抬眸看着江妮黛。「再去换别件。」 颜家甫瞧他一脸认真,好笑地开口:「好像是我结婚耶,怎么搞得像是你要结婚一样?」 「我是给你面子,伴郎和伴娘穿得太随便,你这个新郎面子往哪摆?」见礼秘又要拉上布帘,他急忙道:「等一下,我再看看。」 他皱着眉,盯着江妮黛身上那件礼服,半晌,才开口问:「你们这里的衣服都这么暴露吗?」 「暴露?」礼秘瞪大眼。「会吗?我们的礼服都长这样。其实应该说,不管去到哪一家婚摄公司,拿出来的礼服都是类似的设计。」 「裙子太短,胸口和背露太多,她全身上下有三分之二都被看光,这样还不够暴露?」 「没有这么夸张啦,三分之二都被看光?」颜家甫瞧瞧伴娘。「我觉得这件真的还不错。礼服要嘛露胸要嘛露背,再不然就是露腿,所以这件的设计很一般啊,搞不懂你到底在嫌什么。」 「因为我是伴郎,她要跟我一起进场,我有权利要求她当天的打扮,她要是穿得太随便,我可不愿意和她走在一起。」无人认同他,白靖远脸色难看,他看着江妮黛,沉声道:「再去换,找一件不露胸的。」 我可不愿意和她走在一起……江妮黛慢慢品尝这句话,只是笑了一下。 礼秘拉上布帘时,嘀咕着:「没看过这么罗哩叭唆的伴郎。只是伴郎而已,意见比新郎多,明明就很好看,硬是要挑毛病,难道要把七彩都在你身上试过一轮吗?」她挑出一件算是最保守的礼服,边为江妮黛换上,边问:「你跟那个伴郎是情侣吧?」 第47章 「不是。」江妮黛微微一笑。「你看他对我的态度,像情人吗?」 「口气是不像,但态度满像的。我本来还在想,他为什么一直嫌弃我们的礼服,原来是嫌它们太暴露。男人很奇怪,别人的女人穿再少,他们才不介意,最好是不穿让他们一饱眼福;可是对于自己的女人,多数男人都很介意被别的男人看,所以我在猜,他一定是不希望你的好身材被别的男人欣赏。」 「你想像力太丰富了,我们只是同学。」江妮黛顺顺裙摆,套上鞋子。 她不对白靖远这男人存有想像。人可以傻,但对同个人或同件事再傻一次,那便是盲目。只有保持距离,才能看得清楚。 第六章 决定好所有礼服后,准新人为了感谢伴郎伴娘的帮忙,决定请他们吃饭。 江妮黛去了趟洗手间,步出婚纱公司时,只有白靖远一人,他手握手机,靠着墙,低垂颈项不知在看什么,似看得欢乐,唇角扬着笑,相当愉快的姿态。 现在不只是人手一机而已,而是人手一支智慧型手机;可她就算被笑落伍,还是习惯一般的手机,能接通能拨打就可以,太多功能只会让人沉迷其中,反而占去太多生命。 在她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时,白靖远早一步发现她,他走了过来,道:「他们去开车,让我们在这里等。」 「我们坐他们的车?」她疑惑。 「嗯。说是那边不大好停车,等吃饱后,家甫会送我们回来这边。」 她点点头,不再开口。骑楼灯下,她侧颜白皙,隐约还能瞧见肤下的青色血脉;她今日穿了件黑色的军装风及膝洋装,底下搭的是低跟鱼口鞋,整体看上去就是秀雅、规矩。 这样一个外型不算突出,多数时候也很安静的女子,怎么会有那么令他难以置信的一面?若非试礼服前听见她和那对准新人的谈话,确定那个画家是她,他真难相信画中那些对话全出自她手。 「你真的日理万鸡?」白靖远起了个头。 她愣了半晌才侧首看他,只见他晃动手机,萤幕上是她的脸书。她意外他会找到她的脸书,慢了几秒才应声:「当然不可能上万。」 「你粉丝很多。」他在这里站了会,也翻了她之前的贴文,按赞数八万多,每次发文也有不少回应和分享。她的头像是自画像,一只胸前挂听诊器、穿着白色医师袍的小鸡,可爱得不得了。 「还好,就是自娱娱人。」 「真的都是看诊时遇上的情况?」他看了颜家甫说的那篇〈月朦胧鸟朦胧〉,是最新发文,说的是大半夜,一名男性患者被救护车送到急诊处时,男子性器是半露的,他痛得不断哀嚎;经急诊科询问,原来是和女友打野战,完事后因视线昏暗,找不到脱掉的内裤,干脆直接套上外裤,却没想到一没留神,拉链夹住了生殖器。 由于龟头周边的皮有部分已发黑坏死,急诊科开始上演抢救危鸡计划,找来江妮黛为男子进行环状切除手术,割除了坏死部分;手术相当成功,经检查后,也确定未影响男子日后的性功能,危鸡警报才解除。 她的画风可爱,可能会遭检举的限制级内容被她以逗趣的方式轻松描绘出来,患者受伤部位以鸡头表示,有时刻意加上鸡冠,偶尔也会刻意在上头打上马赛克……本来是一件令人担忧紧张的急诊过程,就被她这么愉快地带过。 第48章 文章底下的粉丝反应热烈,留言挺有趣—— 刘文聪:真是鸡魂未定(⊙_⊙) 吴家华:大家记住,千万不要在月朦胧时放家禽归山,视线不好,家禽很危险滴。 柯难:小鸡医生你的危鸡处理能力太强惹>///< 王柳丁:我小时候被夹过,超痛的,到现在都还记得那种痛。 廖以翔:@王柳丁你也太惨,又被夹又被割又被补,真是危鸡四起。 赛琳娘:大家都好爱用鸡的成语,鸡姐快办一场鸡友见面会≧▽≦ 艾薇ㄦ:听说男生蛋蛋被撞到更痛? david wu:蛋蛋真的更痛,爆痛的,要跳一跳才不会痛。 柯难:蛋蛋更痛+1 杰佛瑞:跳一跳才不会痛+1(←爆过蛋蛋的人t__t) 日理万鸡:其实我只是想告诉大家,千万不要带孩子去割包皮,将来万一不幸被拉链夹到,才有东西可割:d 她的回覆也幽默,与她这个人实际予人的印象真的不同,这算是……双重人格?还是表里不一? 「嗯,都是看诊时发生的事。」江妮黛抿着笑,淡淡地应了句。 「所以你也算是懂得苦中作乐的人?」 她浅浅地笑了一下。「医护工作本来就比较辛苦,压力也不小,总要自己找一个能纾压的方法。」 「你医院的同事都知道——」一部车在前头停下,副驾座车窗降了下来。 「靖远、妮黛,上车。」颜家甫在车内扬声喊。 他们在一家海产店用餐,两位男士在外头点菜时,江妮黛和郭佳芸先寻了个位子坐下来。 「刚刚白靖远在,不方便当他面问。」郭佳芸一坐下来,也不拐弯抹角。 「怎么了?」江妮黛抽几张餐巾纸,擦拭碗筷。 「你跟他是怎么回事?」 她愣一下。「什么怎么回事?」 「你后来不是和他没交集了?」郭佳芸记得当年一起看过电影后,似乎没再见过江妮黛和白靖远有什么往来,只有一次她们被白靖远拦住,事后她曾问过,江妮黛只淡淡地说她与白靖远本来就不熟。 「我们一直都没什么交集啊。」她神情淡然,把四个碗都擦过,一一摆上桌面。 「但我听家甫说,他曾听白靖远提过,你和白靖远是小学同学。」 「对。我和他小学是同一所学校,一起参加过科展,但我跟他不同班,所以真的不熟;高中那时也只是几次在饮食部同桌吃早餐,然后我在阅览室读书时也遇过他几次。你后来不也知道了他为什么要跟我一起吃早餐,又在阅览室出现吗?我们真的就只是这样而已。」她省略了他与她小学时的那段意外。 「是喔……」郭佳芸撑着脸颊,思考一会。「总觉得有点怪怪的。」 她笑一下。「哪里怪?」 「你说你们后来没交集,但是在婚纱公司试礼服时,又觉得你们的互动不像很久没往来。」 「那是因为之前我们去他们学校帮学生做健康检查,刚好他也有带班,我有遇上他。没多久,他又带他外甥挂了我的门诊。」她一样省略了他也有挂她门诊一事,毕竟是病人隐私。 第49章 郭佳芸点点头,忽然凑近脸,细声问:「你说,他是不是喜欢你啊?」 「没有,怎么可能。」她失笑。 「要不然他为什么那么介意你的礼服不能太暴露?」 「也许他觉得我穿起来太丑。」他脾气不好捉摸,前一刻言笑晏晏,下一秒说翻脸就翻脸,她猜不透他心思。 「怎么会?连家甫都称赞了。」 她笑。「我要当你们的伴娘,你老公当然不敢得罪我。」 「可是你去洗手间时,我们问白靖远想吃什么,他说你爱吃饺子、馄饨这一类的,但这时间鼎泰丰也差不多关门了,请你们吃小吃店的馄饨又不够诚意,才决定来这里的。」 他知道她爱吃饺子和馄饨?这倒令她相当意外。 郭佳芸转了转眼珠,道:「我真的觉得他对你好像有意思,不然怎么记得你爱吃什么。家甫也这样说。家甫还告诉我,白靖远虽然没有问过你的事,但当初家甫问他能不能当我们婚礼的伴郎时,他一开始说不确定有没有时间,后来听见你是伴娘,就改口说有时间了。你看,这不就是他喜欢你的证据吗?刚刚就连婚纱店的礼秘也偷偷问我你和白靖远的关系。」她看着江妮黛,诚心道:「你现在不是没有男朋友吗?可以考虑看看。」 他对她有意思……江妮黛只是笑,像是听了个笑话。难道不是?当年的她,不就是一个笑话? 半晌,她起身道:「我去拿饮料。」 ☆☆☆ 江妮黛看看表,怀疑自己是不是跑错电影院,还是记错时间了,怎么还不见佳芸和其他两人?约九点二十分在电影院门口,现在已是九点十五分,难道她还来得太早了? 后颈忽然一凉,她颤了下,惊吓地回首,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神。 白靖远走来时,见她露出一截后颈,想也不想地就把他的手贴上,果然看她颤了一下。「你不冷吗?这种冷天也不晓得到里头等,不然出门时也加个围巾。」 意识到是他的手碰了她的脖子,她脸一热,说:「出门时忘了。」 他盯着她紮起的马尾。「怎么不把头发放下来?」至少颈部不直接和冷空气接触。 「头发绑起来比较有精神。」其实是母亲的要求——要把头发留长,就得每日把头发梳绑整齐。 「会吗?」他看着她的脸蛋,想着什么,数秒钟后他问:「你好像没有把头发放下来过?」 她点头。「习惯绑马尾了。」 「今天这么冷,放下来比较暖和。」他不由分说,微侧过身,抬手直接拉下她的发束,带有洗发精香气的黑发垂了她一肩。 其实他不曾对哪个女生做过这样的事,只是觉得放下来会比较暖,便这么做了;直到看见发丝划出弧线、直到嗅见了香味,才知道——喔,原来女孩子的头发这么香、这么软。 这样的动作好像有点亲腻了,她热着脸,不知该有何反应,他不知她心思,只把手中那杯热饮给她。「热奶茶,给你的。」 「给我?」她疑惑。他自己不喝吗? 白靖远指着前头街边的一家店。「我跟家甫还没吃早餐,所以先去那家早餐店吃,刚好你同学进去买,见我们在,就跟我们坐了。怕你等不到人,我先过来找你,顺便带一杯给你。」 第50章 「那佳芸还在早餐店?」 「她还在吃,我同学在陪她。」 她点头,接过奶茶。「谢谢。要给你多少?」 「不用,下次换你请我。」 下次换她请……上回的水煎包,他也这么说;可每次放学后,他总会带着水煎包出现在图书馆,没让她请过。 「你的发圈。」他把手上那条黑色发圈递给她,觑见她两颊浮着暖色,一时间也有点不好意思。他摸摸鼻,两手往后插进臀上口袋,微仰着颈看电影广告看板。「你想看哪部电影?」 「甜蜜蜜。」她望着售票口上方贴着的电影海报。 3650日后,你可会在我身边…… 缘分10年,原来就是你。 白靖远将目光从一张有着男主角身影的海报上移开,盯着另一张海报上的男女主角。「好像是爱情片?」 「嗯。」她轻应一声。「感觉很好看。」 「你同学也想看这部?」 「对啊,我们有讨论过。」她侧眸看他。「你们呢?」 「我跟家甫想看——」 「买票了没?」颜家甫从后头拍了下白靖远的肩。 「还没。」他回首,看着刚到的两人。「在讨论要看哪一部。」 「当然要看『甜蜜蜜』。」郭佳芸拉着江妮黛。「我们早就讨论好了。」 「『甜蜜蜜』哦?」颜家甫看了看海报,目光挪向隔壁那张海报。「这个『黑侠』也不错的样子。」 「打来打去有什么好看。」郭佳芸软软地抱怨了句。 「好啦,尊重女性,就看『甜蜜蜜』。」颜家甫妥协,拍了下白靖远。「我去买票,你去买爆米花。」 果然是爱情文艺片,才半小时多的时间,颜家甫已鼾声大作,白靖远感到有些丢脸,但这剧情确实也令他昏昏欲睡,他不断探过手,从江妮黛手中的纸杯里摸出爆米花往嘴里塞,几度碰了她的手指,忍不住偷偷侧眼看她。 她看得专注,眼睛盯着萤幕,像是对于他不经意的触碰无感。 他换了个姿势,学她紧盯萤幕,说无趣的剧情倒也愈看愈有意思,周遭陆续有着啜泣声,他似也被这样的气氛感染,觉得选了这部片子好像也还不错,尤其是正播出的画面——男主角去而复返,弯身探进车里,抬手揽过驾驶座上的女主角,吻住她的唇……这种吻法,还真是缠绵刻骨。 「好浪漫……」细细的声嗓含着一丝叹息。 以为她在和自己说话,白靖远偏过脸,才知道她是在与她左侧的郭佳芸说话;他手伸长,捞了几颗爆米花,这次动作略大,江妮黛转首看他。 黑暗中,她脸蛋被萤幕里晃动的影像分割出阴影,忽明忽暗,唯有一双眼透着水光,特别湿润明亮……她也哭了? 自己这一面被他看见,江妮黛也有些不好意思,她把爆米花塞给他,目光回到前头萤幕。 黎明在这部电影中饰演黎小军,是一个从天津到香港讨生活的年轻人,张曼玉则演出自广州来到香港追逐梦想的李翘。 黎小军单纯善良,只想在香港努力工作存老婆本,他第一次走进速食店,认识了李翘,两个外地人在香港渐渐熟稔,成了朋友,也渐渐发展出不只是朋友的关系,小军一面写信给女友小婷,一面与李翘在一起。 第51章 在那样的大时代背景下,两人因追求的理想不同而分开,黎小军和女友方小婷结婚,李翘则与豹哥离开。 多年后,两人在美国因为邓丽君的死讯,才发现原来他们心里的那人,就在眼前…… 「你说黎小军和李翘最后有没有在一起?」 「有。他们最后见到对方的表情就像在告诉大家,他们一定会在一起。」 「张曼玉好会演戏喔。」 「她那个笑完又哭的表情真的很厉害。」 「对啊,我跟着她哭耶,她好会演。」 「有点意外黎明会演戏,我以为他只会今夜你会不会来。」 「真的,他演得还不错耶……」 电影散场,还有些讨论剧情的声音,步出戏院时,白靖远拉着精神不济的颜家甫走在两个女生后面。隐隐约约的,能听到她们似也在谈论电影情节,两人都还带着一点鼻音。 「要不要去吃午餐?」颜家甫打了个呵欠。 「你在问我?」白靖远睐他一眼。 「当然是希望她们也一起啊。」 「那你自己去约。」 「唉唷,帮我约一下啦,江妮黛肯的话,郭佳芸一定会跟着她。」 「你为什么不——」 「电影看完了,我们两个先走哦?」郭佳芸忽回身,看着他们。 白靖远两手插裤袋,没说话,只看着前头那道背影。她该不会还在哭吧? 「你们不吃饭吗?十二点多了耶。」颜家甫一脸企盼。 郭佳芸想了一下,扯扯一旁好友手臂。「要跟他们去吃午餐吗?」 江妮黛摇摇头。「我家有几盒手工水饺,我想回去煮水饺吃。」其实她情绪有些低落,需要平静一下。 「我们都要回家吃,你们自己去吃好了。」郭佳芸回覆了颜家甫。 「这样啊……那……」颜家甫瞧瞧心仪的女孩,再看看身旁好友,见他只是盯着前头,好像在看江妮黛?他曲肘碰了碰好友,问:「她们要回家吃。」 白靖远看他一眼。「那我们也回家吃。」 四人就在门口道别,走了几步,白靖远回首凝视那与他们反方向离开的两道背影,脑海里全是她长睫上挂着泪珠的模样。 现实世界的爱情会这么苦吗?需要经过十年,才能让那个人再次来到身边? 他难理解那是怎样的情感,他只是在想,若他有爱情,才不要像黎小军和李翘那样辛苦。 既然千山万水仍是那一人,何必绕这么一圈? ☆☆☆ 一大早学校的饮食部已有不少学生排队购买餐点,另一边的用餐区也坐了不少用餐学生,江妮黛捧着刚买来的煎饺和贡丸汤,寻了个位子坐下。 有段时间没在这里用早餐,那是为了避开白靖远;但随着放学后在图书馆一起温书的次数多了,她面对他时已不再那么无措和不安,昨天他们还一块去看了场电影。 她突然觉得她应该再没必要避开这个人,毕竟他们这样的关系也算是朋友了吧?也许更不只是朋友,否则他为何要不断接近她? 她想起黎小军和李翘。他们爱得又甜又苦又压抑,纵使后来各自有了伴侣,可占据他们心里的却还是这份爱;这样天涯咫尺的爱情,美得凄凉而浪漫。 第52章 她什么时候也能谈一场那么动人的爱情?坐在心上人单车后面,轻轻哼着一首「甜蜜蜜」,两条腿还要俏皮地晃动。那么美、那么好的爱情,就好像昨天在电影院那黑暗的空间里,坐在她身侧的他,几次拿爆米花时,手指头还与她的相碰一块,那种感觉就像是……就像是……她要自己不能再想。 呵口气,她拆开免洗筷包装,夹了煎饺送入嘴,一没留神把围巾的流苏也含进口中;她放下筷子,将围巾解开打算重新围上,顺便抬手摸了摸发夹,应该没歪掉吧? 她平时多半紮着马尾,简单又方便,今天起床看见镜里的自己,想起他拉下她发束的那个动作,突然就想要做点改变。她看张曼玉在电影中的发型简单但多变,有时马尾,有时仅垂落肩,并将发丝勾在耳后,清新秀雅。老紮马尾果真太没变化了,她梳直了发,挑了支水钻发夹,将刘海梳至一旁,别上发夹。 出房门前,又想起他昨天问她天冷怎么不加围巾,她在衣柜里挑了墨绿与暗红相间的围巾,对折后绕脖颈一圈,再将两端穿进对折处的空隙中,完成简单的结。 她满意地出门,抱着一种莫名的期待感来到饮食部。她费心打扮,围巾绕了几次才成功绕出漂亮的结,可不能因为一口煎饺而坏了她的用心呀。 把围巾对折,依着出门前的方式打好,才满意地继续吃早餐,偶尔抬眸看向入口,期盼看见那道身影。他会来吗?会看见她今日的不同吗?心思愈在那人身上转绕,心跳便不由自主地加快,煎饺没加辣酱,却是愈吃愈觉热烫。 她低脸喝几口汤,舀了贡丸轻咬一口,身后有杂乱脚步声,也有拉开椅子的声音,那都是到这吃早餐的学生们。忽然感觉背部似乎被轻轻碰了下,她不怎么意外,这事常有,毕竟用餐空间不大,长桌间距离稍窄,常常在起身或落坐间碰到另一排。 她不以为忤,再咬一口贡丸,却在听见对方一句「抱歉」时,瞪大了眼。那不是……不是他的声音吗?她心跳飞快,低着脸把口中贡丸咽下。 他好像没发现她,那么她该主动转身过去问早吗?还是等他看见她? 颜家甫刚放下汉堡和红茶,先打了个呵欠。 「昨晚没睡好?」白靖远拉椅子时,不小心碰了身后背影,他一句「抱歉」后,随即坐了下来,见颜家甫精神略差,随口问起。 「还好啦,就是觉得累,想睡觉。」吸管戳进纸杯,他喝一口温红茶。 「在电影院从头睡到剧终,还累?」白靖远睨他一眼,低首吃蛋饼。 「你怎么知道?」 「你有打呼,声音还不小,大概电影院的观众都听见了。」 「真的假的?那佳芸知道吗?」颜家甫紧张兮兮。 「我和你之间隔着两个女生我都听见了,你认为坐你旁边的郭佳芸会听不见?」 「靠,惨了。」颜家甫苦着脸。「这样我在她心中形象一定不好。」 「谁让你要睡着?」他一脸幸灾乐祸。 「没办法,电影太难看了,我想看的是『黑侠』,她们就要看『甜蜜蜜』,开场那么闷,剧情又那么无聊,演员也不会演,我当然睡着。」甜蜜蜜甜蜜蜜,不就是爱来爱去而已吗?有什么好看的。 「请问是谁同意让她们看甜蜜蜜的?」看都看了,现在抱怨是抱怨心酸的? 第53章 「我啦。不过我要是反对,佳芸我还追得到吗?」 「所以有资格抱怨的是我不是你,我可是舍命陪君子,要不是要帮你壮胆,我可以在家里睡觉。」 「少来这一套。你也很想和小妮妮看电影吧?」颜家甫表情略得意。 「什么小妮妮?」他皱了皱眉。 「你那个青梅竹马江妮黛啊。」 青梅竹马?他与她算是吗?好像算;但青梅竹马不都拿来形容发展出男女感情的一对男女?他与江妮黛可有感情? 他想起当年意外发生时,她哭得鼻头泛红的脸;他想起她到病房时,那双怯怯中饱含愧疚的眼;他想起她被她母亲严厉责备时,那无辜的表情;他想起她每见了他,总惊慌无措又不安的态度;他想起在电影院,看见黎小军留了「再见」给李翘的那段剧情时,黑暗中那双泛着湿意的她的眼;他想起自己期待在饮食部遇上她的心情……难道他真的喜欢她? 「谁跟她青梅竹马。」还不确定自己对她的心思,可颜家甫的话却又像说中他心事,白靖远耳根泛红,面上也有几分不自在。 「你不是说她是你小学同学?这样就是青梅竹马。我看你也很想跟她一起看电影,才答应陪我。」他想追郭佳芸,知道江妮黛和郭佳芸是死党,又知道白靖远和江妮黛是小学同学,才以这种四人一起去看电影的方式,方便更进一步认识郭佳芸。「你不是喜欢人家吗?」 「我喜欢她?」他讶声,随即心虚道:「你少乱讲。」 「不是吗?不然你干嘛要去图书馆读书?不就是想堵她?」 白靖远被这话噎了下。颜家甫平时看着散漫,却又一语道破他心事。他故作镇定地说:「去图书馆就是去读书的,哪有什么理由?只是刚好她也喜欢在图书馆。」 「是哦?」颜家甫摆明不信。他也是男生,会不懂白靖远的想法?最好是去读书啦。「考前那次去吃面,过马路时我有瞄到你的手放在她肩上。」 白靖远这才回想起来,当天他确实把手放到人家肩上了,那她怎么想?也不知她如何界定她与他之间的关系,只知道她每回遇上他,总像活见鬼,他若承认他在意她,她要是没相同心思,他多没面子。尤其是,她还见过他那里…… 斟酌说词后,他启唇道:「那又怎样?手放她肩上是因为她走在我身边,当时又在过马路,稍微留意一下安危有错吗?换作别的女生我也会那样做。」 「你这理由有点牵强,难道班导过马路,你也把手放她肩?」 「……」他愣半秒,才道:「那不一样,班导是长辈。」 「留意过马路的安危还要分长辈晚辈哦?长辈动作比较慢,不是更应该注意吗?」颜家甫吸了口红茶。「我就是觉得你对江妮黛有意思。」看完电影还盯着人家背影瞧,若不是对人家有意思,怎么会盯着人家? 「你不要乱说。」万一颜家甫把这话转给郭佳芸,甚至是江妮黛,他以后见了江妮黛,岂不尴尬死?「其实是因为……因为我跟她有过节,她得罪过我,我在找机会想跟她解决这件事。」 「你跟她有过节?」颜家甫甚感意外。 「对,我们的过节还不小,不然你以为我干嘛要跟她有牵扯?」 「是哦?」颜家甫扬嗓,再问:「所以你想找机会整她吗?需不需要我帮忙?整人我很行的,我们可以假装我们是她的爱慕者,写封情书给她,约她去某个地方见面,让她在那边等,最好让她带个什么相认的物品,比如拿一朵玫瑰花,然后我们就守在外面等着看她的反应。我跟你讲,这个很好玩,绝对能整到她。」 第54章 白靖远睐了他一眼。「太缺德了吧?」 「哪会!既然她得罪过你,这样对她算很有良心了。我国中班上的女同学,是直接把得罪她的人关在厕所。」 「我跟她的事我自己会想办法处理,你管好你的郭佳芸就好。」 「……好吧,你都这样说了。反正我的目的也只是郭佳芸,江妮黛跟你的事我才懒得管。」颜家甫嚼两口汉堡,忍不住又怨道:「不过我真的搞不懂女生,明明『黑侠』好看多了,科幻动作片耶。拜托,李连杰那么帅,每一招看起来都很厉害,她们却只会迷恋什么四大天王……黎明会演戏吗?」 「我觉得他演得还不错,是你睡着了没看到他的演出。」坦白说,虽然他想看的是李连杰,可黎明与张曼玉也把他们的爱情刻划得极其缠绵。 「反正我觉得爱情戏就那样,除了爱得死去活来,还是爱得死去活来。」颜家甫又嚼几口,忽道:「不然这星期日我们去看『黑侠』?再约郭佳芸和江妮黛一次?」 白靖远看他一眼,未有表示。 「唉呀,怎样嘛?」他不答,颜家甫促道。 「我都已经做到这样,帮你想办法透过江妮黛找郭佳芸吃饭又看电影了,你跟郭佳芸应该很熟悉了吧?还不打算自己约约看吗?」 「别这样,我还没有勇气啦。再让我拜托一次嘛,你哪次约成功我没请你吃饭的?这次约成功的话,电影票一样由我帮你付。」 「确定还是要我去约?」白靖远无奈地问。 「当然是你去约啊,你约江妮黛,然后叫她约郭佳芸。你跟江妮黛有认识,透过她比较容易成功。」 「你总不能每次约会都要我和江妮黛去当电灯泡。」他吃掉最后一口蛋饼,喝着奶茶。「你一定要试着自己约郭佳芸。」 「我知道,但现在还不怎么熟,怕她不肯跟我出去,等熟一点了我再私自约她。」 白靖远叹口气。「好吧,就帮你帮到你告白为止,希望你早日成功。」他喝光奶茶,拿起空餐盒,起身道:「我先回去了。」 「唉,等一下,我剩两口……」颜家甫拿着尚未吃完的早餐匆忙起身,他边往嘴里塞汉堡边跟上,走至门口突又回身。「等我,我丢一下垃圾。」 「你很麻烦欸。」白靖远不耐烦地停步。为了不挡到出口,他退到一旁,目光随着颜家甫背影移动,转眸间,对上一双仓皇挪开的目光…… x,他只想骂脏话。 第七章 那个家伙又在躲他了吧?早餐不见她出来觅食,放学不见她到图书馆做功课,几次上下楼梯擦肩过,她老是对他视而不见,这些反应均让他笃定她听见了他和颜家甫的对话,她一定是认为他利用了她。 有必要与她说个清楚,让她知道他从未有那样的想法,所以他来堵她,他就不信她下课时间不必上厕所、不必到别栋大楼上课。 知道上一节他们那一班到美术教室上课,白靖远在下课第一时间便候在楼梯转角平台,她最好是有翅膀能直飞楼上她的教室,否则必然要经过这里。 江妮黛拎着颜料,和郭佳芸拾级而上,两人聊得正欢,才踏上转角平台,对上一双略有怒意的黑眸。她一愣,挪转视线,打算越过他上楼。 「江妮黛。」白靖远耐住性子低喊了声,她停步。很好,至少没假装耳聋。 第55章 「……妮黛,他在叫你。」郭佳芸见好友杵着不动,扯了下她衣袖。 她顿了下,转首面对他,却低下视线。「同学,你好。」 「……」好个屁!「我有事找你,跟我走。」 「请问有什么事?」她盯着鞋尖,想他若不是来帮他同学约佳芸,那么就是为了他说的那个「过节」,正想尽办法找机会整她吧?她觉得自己真傻,人家是有目的的接近她,她却以为他对她特别。 「有,有事,很重要的事。」白靖远越过她往楼下走,几步后不见她跟来,他回首朝高他几阶的她,略不耐地问:「还不走?」 她想了想,问:「不能在这里说吗?」 「不行。」没得商量。 「可是我没什么时间,我要回去吃饭,吃完要擦窗户。」 「我也还没吃,我今天还是值日生。」要擦黑板、要抬饭,他难道就有很多时间? 「那个……」郭佳芸见两人气氛古怪,上前拿走江妮黛手上的颜料,说:「你们聊,我先回去吃饭。」 他们根本没留意郭佳芸说了什么,一个微恼地瞪着面前的女孩,一个低首苦思该怎么脱身。 「你打算在这里站到午休钟响?」白靖远见她僵滞不动,也打算跟她耗。 毕竟是楼梯,上下楼的同学不少,他们一男一女挡在这已引来侧目,她不想被指指点点,遂问:「要去哪里说?」 他上两阶,拉住她手腕就往楼下走。「跟我走就是了。」 白靖远一路拉着她,快步经过穿堂,右拐后在枝叶茂密的树下停步,不知哪班的白目鬼正好推窗,觑见他们便吹了声口哨,揶揄着:「哟,约会哦?」 当江妮黛尴尬不已时,白靖远拉着她又往前走了几步,在一颗石头前站定。他刚松开她,一阵风至,拂乱她的发,她抬手把散在颊边的发丝顺了顺,勾到耳后,衣袖因她这动作微微下滑,露出她腕上一圈绷带。 「你手怎么了?」他微皱眉,盯着她手腕。 江妮黛随即将长袖拉整好。「扭伤而已。」体育课打球不慎,被爸爸带去一家专治跌打损伤、挂着「西螺七坎」招牌的国术馆「乔」手腕,然后敷上青草膏,最后绕上绷带是避免膏药干了无黏性会掉落一地。 小伤却被国术馆师傅弄得像是她快被截肢,每每被问起,她都难启齿。 白靖远皱着眉问:「为什么扭伤?」 「打球时不小心弄的。」 又是球!「到底是你跟球有仇,还是球跟你有仇?」他想起黎小军也曾经被一颗球砸中,但运气好,那球是往他胸前砸,他稳稳接住了,不像他,挨了几十针,重点是——她不能小心点吗?不弄伤别人改转成弄伤自己? 江妮黛知道他是在提醒她几年前那个意外。何必不断提醒?她不是不知错,是他不接受她的道歉啊,他还要她怎么样? 「我问你,你不去图书馆做功课和复习了?」他微低眉眼,语气不善。 「不去了。」 「为什么?」 她盯着鞋尖。「没有为什么,就是不想去。」 「是这样吗?」他瞪着她。她从方才到现在,没正眼看过他。 「嗯。」 「不是为了躲我吧?」 第56章 江妮黛一愣,抬眼看他。「我……我为什么要躲你?」 「问你啊。」 他双手扶腰,道:「你那天是不是听见我和颜家甫的对话,你觉得你被我利用了,所以不去图书馆?」 那天她特别不梳马尾,还加了围巾,想着黎小军和李翘,憧憬着所谓的爱情,却只是更突显自己的愚蠢与自作多情;这刻回想那日心情,再面对他的质问,一股气从心而生。 「难道不是利用吗?」她昂高下巴迎视他,目光微微湿润。 他真的太过分了,即使到这一刻,他并未对她做出什么伤害,但是心里还是会酸、会难过,就像黎小军与小婷分手时,所说的那句「我也难过」的心情是一样的。就算他们之间没有任何感情,她也不想被利用,何况是在她对他有些心动的情况下。 她觉得自己很白痴,她是智障加三级,是宇宙无敌大笨蛋,是天下第一大傻瓜,人家对她好一点点点,她就动了心,也不想想看,他可是跟她有过「过节」呀。她的道歉他都不接受了,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对她好? 现在每想起自己那天早上对着镜子梳发、系围巾的画面,就懊悔又气恼;也许当她在镜前努力让自己变得好看一点的同时间,他正在某处笑话她的愚蠢。他真的把她当成笨蛋在耍了吧?她发什么花痴!她梳什么发!她弄什么围巾!她怎么这么笨! 无比羞愤的心情令她眼泛潮湿,她以一脸抗拒的神情看着他。 她性子一贯温顺,突然这么理直气壮地红着眼眶反问,倒教他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半晌时间后,白靖远才启唇:「当然不是。我是因为……」他倏然止声。万一她不喜欢他呢?好吧,他得承认,颜家甫说对了,他的确喜欢她。 说不出来为什么,也许是因为他时常忆起她那双怯怯又愧疚的眼,次数多了便自然而然烙在心上,所以总不由自主想起她,无论是小学时候的她,还是这段日子里,一起用餐、一起阅读的她,还有那天一起看电影的她。 她不再出现图书馆让他心焦;她避着他的行为令他气恼;怕被窥知内心秘密所以对家甫撒谎说他不喜欢她……如果不喜欢一个人,会有这么多恼人情绪吗?他无法确定这些情绪是不是能够表示喜欢一个人,他只确定他想念她、他想看见她、他想与她坐在一块复习课业、想一起吃校门旁那摊水煎包。 但要是她只以平常心看他,只当他是一般同学,完全没有与他相同的心情,他现在直接开口,以后见了面不也很尴尬? 他轻咳一声,启唇问:「你觉得我怎么样?」先问问她对他的印象,再决定下一步呢? 江妮黛颤着下巴,目光湿红地看着他。「什么?」 他耵着她眼尾渗出的水光,想要抬指去抹,又担心她反弹。他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开口:「我这个人。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很优秀。」她移转目光,看着远处,表情有些倔强。 「你也太假了。」他感觉不到她这么认为。 那她该怎么说?实话实说吗?实话是,既然能挤进这个升学率高的明星高中,成绩自然有一定水准,更别说他是作文与书法比赛常胜军,她欣赏他的才华,这无法否认。至于他这个人……小气、阴阳怪气,现在又嫌弃她太假…… 「对啊,我就是很假,但是是你硬拉着我,我现在才会站在这里,不然我应该是在教室里吃饭的。」她愈说愈难过,哽着声音问:「你到底要做什么?可不可以一次说完?说完以后请你不要再来烦我!你这样让我觉得很讨厌!」 第57章 很……讨厌?他惊愕地看着她。 「你们两个在这里干什么?不是吃饭时间吗?午餐吃了没?」 制服笔挺的女教官不知从哪个方向过来,出声时两人均被吓了一跳。 白靖远挺直了背。「报告教官,等等就回去吃了。」 「还没吃啊?」教官看表,道:「都二十分了还不吃,打算当下午茶吃吗?我不管你们有什么事,现在就给我进教室吃饭,等等要等到什么时候?」 「教官,我先回教室吃饭了。」终于可以借此机会脱身,江妮黛微一颔首,走得快,她抬手抹去眼角泪花,听见白靖远报告了句「教官我回教室了」。 怕被他追上,她正打算小跑步离开,身后传来教官微扬的声音:「那个女同学你等一下!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江妮黛顿步,心里七上八下,担心教官是否要对她做什么惩处;她转身,正与要回教室的白靖远擦身而过,他一双长眸沉沉地凝视她,她别开眼,回到教官身前。 「同学,你是不是跟那个男生有感情纠葛?」教官担忧的神情。 「啊?」她错愕地看着教官。 教官轻轻抓她手心,另一手将衣袖略往上推,露出一截绷带。「我刚刚看到你这里受伤。你看看你,这么想不开,才十几岁还有大好人生,为什么要割腕?是为了刚才那个男生吧?虽然学校校风自由,没硬性规定你们不能恋爱,但毕竟要升大学,学校还是希望你们以学业为重啊。」 「……」她眨了眨眼,突然想笑,笑教官的想像力。 「教官跟你说,你们这年纪的小女生就是对爱情充满想像,以为爱情很浪漫很美好,一旦受了点挫折就想不开割腕,有人甚至会觉得割腕很凄美。我跟你讲啦,这是很不对的行为,而且很傻,根本就不美。」她处理过好几件类似的案子了,这年纪的小女生跟小男朋友吵架就爱拿美工刀割手腕,深怕大家不知他们的爱有多刻骨缠绵,殊不知在他们这些大人眼中,根本是闹剧一场。 瞄一眼眼前小女生学号,道:「教官年初时才辅导过一个高三学姐,她被男朋友甩了,想不开就割腕,虽然不严重,也是把大家吓得半死,尤其是她妈妈。因为她是单亲,妈妈就只有这个女儿,要是真的死了,妈妈有多伤心?有必要为了一个不懂得珍惜自己的男生让辛苦养育她的妈妈难过吗?你那个学姐居然跟我说她想用这种方式挽回男生,或是让他后悔。」 一开始觉得教官想像力丰富得太好笑,这个故事却又让她听出兴趣。江妮黛忍不住问:「学姐现在呢?」 「现在?整欉好好没坏。」 教官夸张的表情逗乐了她,她微笑道:「那就好。」 「还好,还会笑,刚刚看你眼眶又湿又红,就知道你们八成吵架了。其实就算分手也没什么,又不是世界末日干嘛这么傻?即使世界末日到了也要努力活到最后一秒,因为你还有其他亲友。所以你啊,你以后可别再做这种傻事。」语重心长地说完,教官换上较柔软的口气:「你那个学姐上大学后认识了一个学长,两个人现在好得很,前两星期才打电话跟我道谢,谢谢我开导她,她才能认识现在这个男朋友。」 江妮黛想开口解释她没有想不开,教官手先搭了过来,揽着她朝穿堂方向走去。「同学,听教官的话,好好读书,把心思都放在学业上,等将来考上大学了,要什么男生没有?看是要体育系、历史系、中文系、外文系,还是法律系医学系那种高材生,应有尽有。不要这么傻,为一个毛没长齐的男生想不开,人生很长,有意义的事很多,有空多去外面走走,心情开朗了就会觉得割腕是世界上最笨的事。」 第58章 应有尽有……江妮黛忍笑。她从不知道平日里严肃又爱摆晚娘脸孔的教官原来也可以这么有趣,像邻家大婶。 「教官我二十二岁才恋爱,还不是活到这年纪?我有比那些十七岁就恋爱的女生还过得差吗?还是老公就长得比较丑吗?」 「当然没有,教官的老公很帅。」江妮黛有听说主任教官和学校唯一的女教官是夫妻。主任教官虽然四十多岁了,身材却维持得很好,高大英气。 教官笑咪咪。「我三十三岁那年嫁给他的,但他不是我二十二岁时认识的对象。如果当年我跟初恋对象分手时,也像你们这样割腕自杀,我就遇不上你们主任教官了。你真的要听教官的话,人生是自己的,你要转移注意力,找些有兴趣的事情做,让自己过得快乐、过得好一点,这样那个男生就会后悔和你分手。要是心情不好,也可以到教官办公室来找我,或是去辅导室找辅导老师,我们都很……」 江妮黛还是试图找机会想解释她并非割腕,但教官如此热心劝导,深怕她再次割腕似地说不停,她只能微笑倾听,直到她回到班级教室。 「你跟白靖远怎么了?」见她归来,郭佳芸凑近她。 「没有啊。」 「可是我看他态度不是很好……」郭佳芸疑惑地问:「你跟他不是不错?」 她与他之间的情况真要说还真不好说,但即使说了又如何?毕竟不重要,而且此刻她饿了,只想吃饭。「其实是因为他的同学,就那个颜家甫,他想追你,但怕被你拒绝,知道我跟你是好朋友,就透过白靖远约我和你,想找机会跟你告白。」 听见有人对自己有意思,郭佳芸脸一热,不好意思了。 「我跟白靖远其实不熟,是之前刚好同桌吃早餐,他为了帮颜家甫才来找我说话。他态度不大好应该是因为前几天又想透过我约你,被我拒绝了。」她随意找了个理由解释。 「原来是这样。」郭佳芸点点头。「我以为你跟白靖远认识很久了。」 江妮黛笑了下,开始用餐。今天有她喜欢的番茄炒蛋,酸甜的滋味很美妙,她忽觉得教官的话有理,这年纪期待什么爱情呢? 想她国中三年生活,同班女学生好几个在恋爱,她们会在下课时间述说前一天和男朋友骑车到哪兜风,会说坐在后座抱着男友的腰有多甜蜜,说男友的胸膛有多健壮……那时的自己也不曾为此动过什么恋爱念头,照样做她该阶段应该做的事,那为什么现在的自己却要为一个男生的言行影响心情,让自己不高兴? 爱情真的很美好吗?如果是那样,为什么妈妈不再爱爸爸?既然爱情那样复杂,她又何必急着在这年纪就去探讨爱情,徒增烦恼? 就像教官说的那句「人生是自己的」,所以,她为什么不让自己快乐? ☆☆☆ 「你喜欢江妮黛吧?」 正要躺下,白靖远忽听见这么一句,他转首,看着刚上床的准新郎。「干嘛突然问这个?」 「你跟她试礼服那天我就想问了,老嫌礼服暴露,一看就知道有鬼,后来一忙也就忘了问,今天刚好有这机会可以问你,反正这间房里只有我和你,你就老实招认吧。」颜家甫掀被上床,靠着床头,按着电视机遥控器。也不知这是什么古礼习俗,新郎婚前一夜居然不能独睡,得找个男童陪睡,偏偏他没熟识的男童,只好找来伴郎。 第59章 「老实招认?」白靖远好笑地看着他。「你这种说话口气表示你心里早有答案了,干嘛还问我?」 颜家甫笑了。「我就知道,从以前就觉得你跟她有什么。前阵子你知道我跟佳芸交往时,表情有多惊愕啊,我还在猜,你什么时候才会问起江妮黛,哪知你这么能ㄍ1ㄥ,完全不问的。」 是,他也认为自己很ㄍ1ㄥ。当年颜家甫鼓起勇气表白后,被郭佳芸拒绝,两个女生就此与他们再无交集;之后经过毕业、大学、兵役等阶段,他与颜家甫也渐渐少了联络,仅偶尔约出来吃个饭,或过年过节一通简讯祝福,直到开始使用脸书,与当年同学才有更多的交集。 大家在脸书写动态,也回应其他人的发文,虽然只凭借着萤幕上的照片和文章,还是能天南地北地聊。 前几个月,颜家甫在脸书公开他与女友的照片,郭佳芸穿着护理师制服,戴着口罩,他哪认得出那张脸;之后家甫约他吃饭,在吃饭当天见到郭佳芸,他才知道原来这家伙在郭佳芸服务的医院与她相遇,就这么有了往来,进而成了情侣。 那时他其实想过要找郭佳芸打探江妮黛的近况,偏偏开不了口;他甚至翻找颜家甫脸书发文,看看是否能从郭佳芸的脸书找到江妮黛,却未料到郭佳芸的隐私设置似乎是好友观看,他们帐号并非为好友,她的动态他看不见。 明明问一句就能早一点知道江妮黛的近况,他偏偏ㄍ1ㄥ着不开口;真该感谢学校找来敏康医院的医护团队为学生健检,他才能遇上她,要不然他大概又要错过这个女子。所谓缘分,便是如此吗?也还好,他这次终于懂得把握机会了。 颜家甫看他像是陷入沉思,不知在想什么,他开口:「喂,你以前为什么死不承认你跟她的关系?」 白靖远回神,想了一下才徐声道:「没有不承认。老实说,我跟她以前真的没有什么关系,是我单方面喜欢她而已。」 「所以那时候去图书馆读书,真的是为了她?」 他想起自己把人家女生的笔抽走不还的画面,笑了几声。「嗯。」 「那时候有问你是不是喜欢人家,你也不承认啊。」 白靖远只是笑一下。那个时候纠结太多,要面子又怕被拒绝。 「说是帮我追郭佳芸,其实心里也想借这样的机会和江妮黛接近,结果我被你占了便宜还要感谢你。」颜家甫啧了声,关了电视。 「我占你什么便宜?」他侧目看他。 「电影票啊。你知不知道四个人的电影票多贵?那可都是我的零用钱。」 「大不了明天伴郎红包不跟你收。」白靖远耸了下肩。 「开玩笑的,怎么可能不给你红包。」颜家甫搥了下他手臂。「讲真的,既然喜欢,怎么不追?」 「你怎么知道我不追?」 「你要追?」颜家甫瞪大了眼。 他静默数秒,才道:「以前有点误会,总觉得先把误会说开再看她有什么想法吧。」 「我记得你说她以前得罪过你?」 「喔。」他顺了顺被,拉至胸前,人也躺了下来。「小学时候的事了。」 「你说的误会,就是她得罪你的事?」 他不答,盯着天花板沉思一会才开口:「人生每个阶段在意的似乎都不大一样,表现出来的举止和态度也不一样,以前曾经觉得要紧的,现在回想起来,那根本不算什么。」 第60章 「就是一种成长吧,经历的事情多了,想法自然改变。」颜家甫看着他,表情疑惑。「不过我还是不懂这和你跟江妮黛的过节和误会有什么关系。」 「你不用懂。」他阖上眼。 「……我这是在关心你。」 「谢谢喔。」他依然阖着眼,唇角微现笑意。 「我好像从来没听你提过你有交女朋友,你该不会为了她,一直都没有谈过恋爱吧?」 「谁说我没有谈过恋爱?」他展眸,睨了他一眼。 「没听你说起啊。」颜家甫好笑地看着他。这家伙又ㄍ1ㄥ又爱面子,真恋爱起来,应该也是女方主动些;还好这人有一张算得上不错看的面皮,加上「老师」这身分,多少为他加点分,否则依他这别扭性子要追女生,恐怕非易事。 「我为什么要跟大家说?你看有些人一吵架,就在脸书发文骂老婆骂老公,什么难听话都有,但是和好后,还不是我爱你你爱我,感情好得要命,那那些为他们抱不平的亲友不就像白痴一样?跟着骂了一堆后,又得到什么?」 颜家甫认同。「这样说也对啦。不过我真的很好奇,你真的交过女朋友?」 「你怎么跟我弟一样讨厌?」他没好气。 「因为没见过你带女朋友,难免会怀疑。」 白靖远无奈地开口:「我交过,两个。」 「都分手了?」 「嗯。」 「为什么?」 「合不来。」 「为什么合不来?」 「合不来就合不来,哪有为什么?」为什么大家都喜欢问这种问题? 颜家甫沉默一会,忽然笑出声。「你说,缘分是不是很妙?以前哪里想得到有一天佳芸会嫁给我。」 白靖远静了瞬,想起小学时那个意外,再到后来的那些事、那些心情,他携着淡笑,道:「是啊,很妙。」 颜家甫双手枕在脑后,盯着天花板那盏为了结婚才换上的美式复古吸顶灯,问:「你要是真追到了江妮黛,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什么?」 「她是泌尿科医生,肯定对你那里的构造和功能非常精通了解。」 「……然后?」 「她应该见识过各式各样的品种,大的小的长的短的老的年轻的、黑的白的肿的烂的臭的,搞不好还有入珠还是得菜花的……你会不会担心她看腻了,然后对你的就没兴趣?」 「……」白靖远狠瞪准新郎,道:「放心,会去挂号都是有问题的,她看腻的也绝对是有问题的那一种。」 「也对。」颜家甫笑了笑。「那你知不知道她为什么选泌尿科?」 他愣几秒,平声答:「不清楚。」 「你那天不是有去搜寻她的脸书?你没看旧文吗?她有一篇旧文是在解释她选泌尿科的原因。」 「……喔,她文章多,留言也多,全部看完要花不少时间,你说的那篇我没看过,以后慢慢再看就好。」其实他看过了,但他不想与他讨论这个话题。 「那我告诉你。」未察觉他心思,颜家甫转首看他,兴致勃勃地说:「她是因为她小学上体育课,踢球不小心让球砸伤另一班的男同学。你知道那男同学被砸伤哪里吗?」 第61章 「脑袋?」他随口应了句。 「不是,是伤到了男人的宝贝,缝了二十几针。」 他「喔」一声,没回应。 「啧,二十几针耶,光想就觉得痛,也不知是哪个倒楣鬼被她弄到住院。」 「……」那个倒楣鬼就在你面前。白靖远故意打了个呵欠,道:「新郎官,早睡早起,你不希望明天睡过头,误了迎娶时间吧?」 「不可能睡过头。」颜家甫很有把握,明天可是他结婚的大日子,他还打算眯一下就好。「我话还没说完。江妮黛会选泌尿科,就是因为那个男同学。」 闻言,方靖远只低应了声,拉上被子覆住半张脸,不作评论。 「噫,你对这话题没兴趣吗?我以为你会想知道所有跟她有关的事呢。」 「第一,我想睡觉;第二,我有空会去翻她的旧文章来看;第三,我现在很郑重地跟你宣布,你要是再继续说个没完没了不让我睡觉,我明天就带着伴娘私奔,看你怎么迎娶。」说完翻身,不再说话。 「……」颜家甫拍了拍枕头,重新躺回。「带伴娘私奔我是不会反对啦,不过能不能请你等我婚礼举行完毕后再带她私奔?」 静了数秒,才听见白靖远压抑笑音的声音:「你真的很烦。」 颜家甫不再说话,白靖远以为他大概睡沉了,忽又听他以一种再正经不过的嗓音说:「我之前才听佳芸说江妮黛的爸妈在她高一下学期时离婚了,她弟的监护权是她爸的,她跟了她妈妈。她爸妈是因为她妈妈有男朋友才离婚,离婚后她妈马上和那个外遇对象在一起,对方有两个跟前妻生的孩子,她妈妈似乎比较照顾对方的小孩……」 白靖远有些意外听见这些,高中那时未听她提起,难道她放学留在图书馆是因为她爸妈婚姻关系不好,所以宁可留在学校? 颜家甫轻轻地叹口气。「虽然她双亲还是有支付她的学杂费直到她医学院毕业,她物质生活条件应该不会太差,但毕竟还是少了家人的关心。人不管成功失败,都需要有人爱。我也听佳芸说过,她妈从小就管她管得严,掌控欲强,不让她和同学出门玩,所以她没什么朋友,连在家里也不能看电视,她能做的就是画画,也还好她妈妈不反对她画画。你想她这样一个没有朋友,又少了家人关爱的人,平时生活有多寂寞?佳芸说江妮黛这几年都一个人生活,去年过年时,佳芸还邀她回佳芸的家过年,不过她以值班为由婉拒了,我们猜她应该是不好意思。所以啊,你如果真的喜欢她,就对她好一点,什么她得罪过你的事就忘了吧。」 「……我知道。」他当然是真的喜欢她,也想对她好,否则他有那么多同学,为何只惦记她一人?仔细算来,从高中至今,已有十多年未见,可他能在学生健检时一眼认出她,像是多年来她一直就在自己不远不近的地方。 难道不就是这样吗?他交过两个女朋友,分手均是女生提出,一个说他太无趣,休闲活动居然是写书法练字,再不然就是拖着她看书法展。 第二个女友说他不够爱她,与她吃饭带着一本书,上菜时间他便翻开阅读,也不会与她有所互动,看书的时间比看她的时间还要多,分手时她还问他,她长得比书还难看吗? 既然她们都认为与他相处不来,要分手他便分手,不须勉强。 …… 注:免费连载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