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商路》 第一章 乾隆二十二年四月,大地回春,山峦葱翠。安徽黟县龙山镇汪村的一座三进的民居内,女佣进进出出,屋内不时传来“用力、用力……”一声婴儿的啼哭声打破了傍晚乡村的寂静。接生婆抱着小孩对床上的妇女说道,“汪夫人,恭喜啊,是个小子。” 黟县位于新安江腹地,属徽州府。自古以来地峡且山地多。当地人除了中举入仕之外,只有外出经商。所谓“地峡人稠”,“寄命于商”,就是一个真实的写照。龙山镇汪村中的汪姓是大族,而其中名望最高的除族长九叔公外,就是在扬州经商的汪永顺。汪永顺,字忠勇,其祖上世居徽州,至他时已成为当地的旺族。汪永顺系汪家独子。早年在扬州钱庄做学徒。由于为人耿直且忠厚,钱庄老板李博很赏识他。由于李博早年父母双亡,只有一妹尚待闺中。长兄为父,李博便将妹妹下家于汪永顺。汪永顺由于善于经营而且口碑较好。不久便自立门户,在扬州运河码头附近的街面上开了一家顺记布庄,经营布匹生意。由于自己忠厚,不久顺记布庄不仅在镇江、南京开设了分号,而且新开了顺记茶庄。生意做得红火。自己也因为为人忠厚而被在扬州经商的徽州人所成立的徽商会馆选为会长。正当他生意和人生得意之时,老家又传来夫人生下儿子的喜讯。更是春风得意。 这天的徽商会馆内洋溢着一派喜庆的气氛。当地的富商及徽商齐聚一堂,连扬州知府林天也在座。大厅内更是推杯换盏,当大家正酒酣时,主桌上一人提杯站起说道,“谢谢各位给我汪某人面子来参加犬子的满月酒,我敬大家。”说完之后便将一杯酒一因而尽。 酒宴散去后,汪永顺叫来了管家汪显。汪显是汪永顺布庄的一个伙计,当初开布庄时由于本钱有限及新进入这一行。汪永顺还不是很顺手,在贩布时多亏了汪显这个得力的伙计。汪显本不姓汪,只是因为他在顺记当伙计不久便被汪永顺提为掌柜,因此就改姓汪。汪显和汪永顺年龄相当,刚过不惑。汪永顺跟汪显的关系早已突破了主仆的关系,汪永顺在私下里从不直呼其名,而是称他为汪老弟,此事的缘由于汪永顺有一年去松江贩布,汪永顺只带着汪显,当他们行至半路时忽然大雨倾盆而下。在前不着村后不挨店的荒野里,他们忍受着大雨的侵袭,江南地区在夏天常常会有雷雨。不一会便停了,他们收好雨伞,此时已是傍晚时分。他们今晚不得不在野外过夜了。当夜半他们正相靠而眠时,一群大汉骑着马朝这边过来了。领首的一个蒙面大汉说道:“把包袱留下。”汪显拉着汪永顺的衣角并将包袱朝肩上收了收。看大汉朝自己走过来时,他似乎在一刹那响起了什么,便说道,“老板,快跑”。汪永顺还没有意会到什么便看见汪显一转身,接着自己便被一股力量向前一拉,于是迈开腿便跑。为首的大汉大笑一声说道,“哼,跑了。”汪永顺也知道自己跑不过马,但是与其座以待擒,不如拼一把。眼看着马快要追上来了,他们的速度也越加快,慌乱中一脚踩到了一块石头上。汪永顺脚一滑摔倒了,汪永顺只觉脑中眩晕便什么也不记得了。 当他醒来时,却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汪显端着药走过来说:“老板,你醒了就好。你昏迷了三天三夜,终于醒了”。汪永顺看到汪显时内心为之一振,发现汪显走路时两腿明显的不协调。汪永顺便问:“汪显你腿怎么了?”汪显回答道,“没事,昨天率了一下。已经看过大夫了,大夫说只是皮外伤。” 后来由于客栈的一个小二和汪永顺说起这件事时。汪永顺才知道原来那天自己是和汪显一起滚下山坡后才幸免于难,但汪显为了救治汪永顺花完了所有的钱,自己的骨折却没有去管。汪永顺在得知这一切后便从内心里感激汪显,于是在私底下便称呼为汪老弟,两人以兄弟相称。经过多年的历炼,当年的汪显现在已是汪永顺的管家。汪显办事干炼,稳重,深得汪永顺的信赖。 窗外的小雨习淅淅沥沥的下着。就快到清明了。汪永顺看着窗外的雨,想到自己也应该回家去看看了。他已经有五年没回家了,尤其是儿子出世后一直没有回家去看望,儿子已经一岁了。不仅是儿子,妻子汪李氏也一别五年,只是这期间来过几封书信,也不知她怎么样。 说起汪李氏,虽说二认不是青梅竹马,但婚后也感情笃深。汪李氏本名李菊,是汪永顺在扬州钱庄做伙计时老板李博的妹妹。此女虽不是美人,但也出落得端庄秀丽。由于汪永顺的忠厚及与其他伙计不一样子是他为人正直。在一次偶然的机会,李菊见到了哥哥经常说起的汪永顺。 那是一天早上,李菊来钱庄寻哥哥。家里来了哥哥的老丈人,嫂嫂派她来寻哥哥回去。当她走进店铺时,其他的伙计都不在,只有汪永顺在柜台上拨着算盘,见有人来。他忙招呼着,说道,“小姐要借钱还是有其它贵干。”当得知来人是李博的妹妹时,竟一时语塞,还红着脸,只是当时没有觉察。他早就听说老板有一位妹妹,只是未曾一见。今天一见果然甚是端庄。及至李菊看到汪永顺时也不觉为之一振,内心一阵慌乱后,平静下来再看汪永顺,只觉他也是一表人才,高瘦的身材,圆脸、厚唇。自从这一次见面后两人内心便产生了萌动。 直到哥哥李博提及要将她许给汪永顺时,内心也为之一颤。就这样,汪永顺在自己的二十四岁迎娶了李菊。婚后的生活对于贤淑的李菊来说也很平静,虽然没有恩爱,但汪永顺也对自己的妻子关怀备至。汪永顺始终在内心里不安的是妻子过了四年还未生育。他也曾一度想过再娶,但想想李菊也并无错。直到前年去江西收购茶叶后看到李菊将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以及她满脸的高兴。汪永顺实在说不出口,他不想看到李菊失望的眼神和一张忧愁的脸。再想自己也是汪姓中有地位的人,如果无后,那将会使祖宗蒙羞啊。内心的复杂及不自在也被李菊所觉察。当天夜里,李菊首先说了,“我不能生育,你还是再娶一房吧。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此时的汪永顺内心很矛盾,他拥着李菊:“以后再说,睡吧。”由于长时间的分别,夫妻二人缠绵了一番,云雨之后便相继睡去了。 汪永顺的思绪顿时又回到了眼前,傍晚时他叫来了汪显并摆上了花生米、熟肉、烧鸡及酒。二人便开始小酌。汪显因不胜酒力,才一壶便有醉意,汪永顺说道,“汪老弟,这些年也多亏你帮我打点,生意才这么顺利。来,这杯敬你。”汪显说道,“忠勇兄这就见外了,都是兄弟我应该做的。你都拿我当兄弟了,说这些话就是不拿我当兄弟了。我告诉你吧,其实当年的强盗打劫是我做的,那个头领是我同村的。我当时心里也很内疚,但是那件事让我更加肯定了你是我的朋友,放心吧。我会誓死效忠于汪家。”两人又是一阵豪饮,等酒醒时已是第二天中午了。徽商会馆派认清汪永顺去大厅议事。 来到会馆时,大厅内已经座满人。只件汪永顺走进来落座后,大厅内便安静下来。这时一位穿丝绸长衫的中年男子站起来说道,“汪会长,近日听说皇上南巡将临幸扬州,扬州知府及江苏巡抚让我等负责接驾的食宿、车马安排及修建行宫”。说话的男子便是徽商会馆的会董巴赋,巴赋是扬州城内有名的茶商、布商、盐商,财力比汪永顺稍逊。但是在扬州的黑白两道都是有名的人物。说到这里,汪永顺站起身来说道,“此事办好了可以提高商会的影响,而一旦办不好轻则流放,重则灭族。而眼下最要紧的是准备好银两。朝廷会给一些银两,但不能保证啊。我看这样,每个人到商会报一下自己出的钱吧。我出五万两”。接着每个都报出自己出的数目。 乾隆南巡至山东济南府时便打道回京了。于是扬州的准备便徒劳了。强劲的东北风又刮起来了。又是秋末了。当雪花飘过的时候,汪永顺的思乡之情又油然而生了。清明回乡由于皇上南巡接驾而未成行。今年岁末无论怎样也要回乡过年,儿子差不多两岁了。不知道妻子和儿子在家过得怎么样。族长九叔公也于月前来信说要他回乡参加祭祖和族内事务的处理。几天前他已经让汪显采购年货去了。店里的伙计除了留守的都发银子和放一个月的假回乡过年了。 汪显按照汪永顺的吩咐。备下了整整3大船的过年用品和礼品。其中包括景德镇瓷器、杭州丝绸,金华火腿、东北红参,以及成坛的封缸老酒和花雕。总之,各种各样时兴的物品和食品,应有尽有,光采购单子就满当当的写了十几张纸。汪显原定送给村里每家一匹布、一坛花雕作为礼品。永顺嫌少了。“每家再加两跟火腿吧。” 腊月二十这一天,汪永顺带着年货进村了。汪李氏带着儿子汪宗昊来到村口迎接。汪李氏带着下人忙前忙后地招呼着。腊月三十这天汪永顺在族长九叔公的陪同下到祠堂举行了祭祖活动。正月初一在家宴请了乡邻。 正月初六有客来拜访。来者是本镇胡村的财主胡浩璋。胡村与汪村相距20余里,而且徽州商会中也有胡村人,因此两村人都有相互拜访。胡浩璋字立仁,膝下无子,养有一女,名胡芳。汪永顺与胡浩璋寒喧之后分宾主坐下。胡浩璋说道。“忠勇兄,胡某早就应该前来拜访,只是近日有事在身,今日空闲,特来拜访。还望谅解。”汪永顺说:“立仁贤弟客气啦。大家都乡里乡亲的,不用客气”。两人正谈着,忽有一孩童直奔进来而又环视一周后旋即又奔出。只见后面一妇人喊道,“昊儿,不要乱跑”。胡浩璋知汪永顺只有一子,便说道。“刚才可是令公子。”汪永顺说道,“正是犬子,犬子无礼,还望贤弟多多包涵。”胡浩璋本想结交汪永顺,一来可以有些照应。二来自己年事渐高且膝下无子,应该给女儿找一家门当户对的人家。胡浩璋说:“令公子生得眉清目秀,天庭饱满。必是能成大气之人啊。倘若忠勇兄不嫌弃的话,不知可否结为儿女亲家”。汪永顺此次回乡也正有此意,于是便说:“若令千金和贤弟能够看得上犬子,那也是它的福气”。胡浩璋说:“既是这样,那么这们娃娃亲就这样定下了”。 第二章 龙山书院就座落在巍峨的龙山脚下。周围绿树掩映。一条清澈的小溪从山下流下来,绕这书院的围墙潺潺而过。空气是清新的,弥漫着一股谈谈的叶绿素的苦味儿。鸟儿的鸣叫给宁静的山野带来了生气和诗意。这里确实是读书的好地方,远离喧闹的人世,恍若仙境。书院的建筑是典型的徽派风格:门楼翘角、八字门墙。院内分两进,前进是间大厅,为主讲堂。堂上悬挂着一块“光大前猷”的黑底金字匾额。大厅便上有两间小厅,为侧讲堂。通过穿堂进入后堂,可以看见一排6间房子,书院朱长仇先生就居住在这里。前厅边上还有一个侧院,这里是书院的斋舍(学生住宿处)所在。据说,当年书院建成耗资达4000多两银子,而且皆由民间集资所得。徽人重学好儒,文风昌盛,“十户之村诵读,”对于兴学事从来不甘落后。因为,当初朱先生回乡办学的消息一传开,当地绅士商民便踊跃捐资,慷慨解囊 .于是书院的规模就越搞越大,简直称得上气派不凡了。朱先生就在这样一座宽大的宅院里,建立起了自己的王国。他主宰一切,自得其乐。 此时的汪宗昊已经是一位年满16岁的少年了,也是朱先生非常器重的弟子之一。朱先生认为宗昊好学,悟性极高,才堪造就。尽管如此,他并不因为偏爱而对他有丝毫袒护,相反对它的要求更加严格。汪宗昊的变化,自然未能逃过仇先生的眼睛,可他一直忍耐着。按照他的脾性。这样的懈怠是他决不能容忍的。他之所以保持着沉默,是希望宗昊能够意识到。 最近宗昊烦恼的是母亲汪李氏为他筹办的婚事,他不想娶妻,至少在他未取得功名以前不会想。而母亲一再的催促他,他不想惹母亲不开心,于是只是说过几年吧,自己还小。对于已近知天命的汪永顺来说,作为自己单传的汪宗昊来说成家立业一是他作为父亲的最后心愿。而自己的生意也应该交给一个人来打理,自己已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尽管他还是希望汪宗昊能够通过科举入仕。 新年一过,汪家便开始了紧张的婚礼准备,新年前两天,胡家派人来答应了汪家选的日子。日子定在正月十八这一天。 婚礼的准备随即拉开了序幕。这是一个喜庆、忙乱而又千条万绪、琐碎不堪的工作,整个过程如同过年一般。全村人都赶来帮忙了。女人们忙着糊墙纸、贴窗花、缝絮被、做新衣。宗昊的舅舅李博几天前就住到这边来了,他跑前跑后地指挥着工匠和伙计,整理门窗、修补残墙、粉刷内壁、悬挂灯笼、装点彩带,就连书院的朱先生也赶来帮着写起春联。汪家老宅里一片欢声笑语,洋溢着浓烈的喜庆气氛。而此时的汪宗昊却没有一丝的高兴,因为他连自己将来的妻子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正月十八日眨眼就到了。汪宗昊为了不让母亲生气,早早地就在屋里更换起了新衣,佣人一边帮他换衣服,一片把一朵鲜灵灵的红绸大花十字交叉地扎在他的胸前,宗昊面含羞涩,却很无奈,但是无奈不能表现出来,以免娘不高兴。 4个粗壮的轿夫满头大汗地抬着轿子,一边悠悠地点颠着。早有熟心人跑回村子报信了,他们一边跑一边叫着:“来了……来了……”村子里立即沸腾起来。一些大人和孩子也都纷纷地涌向村口。汪李氏穿着新衣,满脸喜色地站在院子门口。宗昊强打起精神支撑着,仍显得很无奈。 这时花轿仪仗已经热热闹闹地走过来了。一时间。火光耀眼。硝烟冲天。几千头鞭炮一起轰轰烈烈地炸响了。 新娘穿着红衣红裤,头上搭着四边绣花的红盖头。在两个女宾的搀扶下慢慢走下轿来。汪李氏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快要拜堂了,宗昊他爹怎样还没有回来。早在年前就去过信了。他说处理完手头的事就回来,而且一定回来过年。可是直到现在信也没来一封。人也没有回来。 “吉时已到,新郎、新娘拜天地”。汪李氏也没有过多的奢望了,拜完高堂,新娘如洞房。在说唱声中,酒宴开始了。人们欢腾雀跃,围着桌子猜拳行令,吃喝开来。一直闹腾到大半夜,宾客们才逐渐散去,宗昊看着不断离去的客人,内心发麻,今晚该如何度过,顺手拿起酒杯又喝了几杯。一向不胜酒力的他便向烂泥一样伏在地上,等佣人们来扶他时。他便吐得一地,样子十分狼狈,汪李氏让佣人们将他扶回新房。此时的新娘已经有些焦急,更多地是紧张。她也没有看见过新郎。只是在出嫁前才得知他是汪永顺的独子汪宗昊,至于其他的她就一无所知。正在这时门被推开了,更增添了他的紧张感,佣人们将少爷拥上床之后便散去了。汪宗昊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一股酒味飘然而至。胡芳从出家门时到现在已是水米未进了,肚子确实饿了。但害羞和紧张使她不敢掀开盖头来寻找吃的。她的心跳在加速的跳动着,等待自己的新郎来掀开自己的盖头。但是她等了好久没有等来掀开盖头的那一刻。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倚在床边睡着了,也许她太累了,可当她醒来时天已大亮了。再掀开盖头看去,房间里空荡荡的的没有一个人,昨天送进来的少爷也不知去向。这时一个丫鬟进来了,说道:“少奶奶早,您该梳妆更衣了。老夫人和少爷在前厅等您。”胡芳匆匆的做好一切后,正待出门,门却自己开了,走进来一位和自己年龄相当的少年,只听他冷冷的说了声:“快走吧,娘还在等我呢。”胡芳煞时明白了,他就是自己的夫君汪宗昊。汪宗昊在前,胡芳在后,穿过过道来到了前厅。汪李氏满脸笑容的坐在圆桌的上方,笑盈盈的说:“宗昊、胡芳这边坐。”宗昊犹豫了一下,只见母亲眼光盯着自己,便无奈的坐下了。胡芳这时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汪李氏连忙招呼胡芳在宗昊旁边坐下。这时佣人们端出了饭菜。胡芳实在是饿了,但由于害羞只是低头吃饭,其间汪李氏给她夹过几次菜。正在这时,下人来报说徽商会馆有人求见。汪李氏不知道,一场大祸已经降临到他们家了。 来人是徽商会馆的董巴赋的儿子巴藻,当他将情况告诉汪宗昊之后便匆匆离去了,汪李氏感到一股莫名的恐惧,但是又说不出来,虽然她一再追问汪宗昊。但汪宗昊始终不说,这就更加加重了他的恐惧,直到汪宗昊做好了一切准备前往扬州的前一天晚上,汪李氏将他叫入自己的内寝。当汪宗昊到来时汪李氏站在凳子上,手拿着从房梁上系好的绳子,汪宗昊当时惊呆了赶紧向前冲,但还未出步。汪李氏便喊到:“你再向前我就马上上吊。”汪宗昊吓呆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立即跪下并求母亲下来,母亲说只要他告诉她他爹究竟出什么事了,她就下来,汪宗昊哭着将巴藻跟他说的事告诉了母亲。 原来,汪永顺准备好一切准备回乡过年并为儿子操办婚事时。就在动身的前一天傍晚,一对兵勇突然闯入了他的住处。不由分说地将他带走了。汪显便马上去找巴赋,巴赋通过他在扬州知府当差的朋友打听了汪永顺被抓走的起因。 乾隆南巡时计划临幸扬州,扬州知府张英让徽商会馆协办接驾事宜。在安排行宫时,汪永顺得知乾隆喜好字画。便在行宫书房内布置了一些。而且还搜罗了一些书,由于时间仓促和自己的留心不够,竟将一本赞述明朝和贬斥满清为鞑子的使用南明年号刊印的诗集混入了其中,一位负责行宫事项的知县发现了这本书并报告给了扬州知府。扬州知府张英深知利害,处理不好自己也性命难保。这件事无意中让府里的一个叫钱二的师爷知道了。钱二一直对入仕抱有幻想,想自己堂堂的举人,虽屡试不第,也不甘于只做一名知府的师爷。他将此事上报给了江苏巡抚,巡抚认为事情重大,用六百里加急送到了京城。乾隆降下圣旨,革去张英扬州知府,打入死牢,听候发落,将涉案人员一一抓获,并派刑部侍郎礼布前往彻扬州查此案。 巴赋在得到消息后自认为此事重大,便召集徽商会馆的成员们商议此事。巴赋通过官府的人打听到此事已惊动了朝廷,疏通也恐不凑效。而且礼布此人是满人,更是无法打点。会馆的徽商们认为还是派人去接汪永顺的家眷来见他一面或来商讨一下解救办法。但是巴赋心里清楚,即使见上一面也要花许多的钱打点。这件案子要保住命几乎是不可能,即使保住命也是终身流放成为奴隶,那是生不如死的生活啊。 徽商会馆的巴赋决定亲自上京打点。他得知礼布是阿桂的门生,曾随阿桂征战过川陕,因战功而被升为刑部侍郎(从二品)。于是巴赋想趁礼布还未开审前得到阿桂的亲笔信以拖延时间进而想办法保住汪永顺的命,即使死也留个全尸。 来到京城已经三天了,一点头绪也没有,再过七天礼布也应该到扬州了。也就是离开审不到半个月了,巴赋已在礼布所走的运河沿岸打点好一切,尽量拖住礼布。乾隆皇帝因为最近筹备母亲的80寿诞,也无心关注这些事。更何况巴赋已经打通了各主要官员。正当巴赋在大街上无心闲走时,眼前出现了一茶馆。于是便走进去坐了,小二忙给他沏了一杯茶,这时说书的先生讲到了《水浒传》中大战野猪林这一回,只见下面一位三十左右穿短袄的人连声叫好。这时不时回头看一下后面。当他第二次看时正与巴赋的眼光相对。巴赋已是五十好几的人了,见年轻人这样看自己不觉心头燃起一股火。年轻人大概也看出来了,于是走到巴赋桌前,向巴赋行礼道,“晚辈适才兴致所致,不免失礼,还望您多包涵”。巴赋见这位年轻人眉宇间透着一股不一般的气质,连忙拱手道,“公子严重了”。转身便要走。年轻公子上前道,“前辈若不嫌弃,可否与晚辈共饮几杯。”巴赋想了想便答应了。二人来到酒楼落座后,只见上来了一个兵勇报道,“阿桂将军,皇上召您进宫”。巴赋一惊说道,“阁下便是声明赫赫的阿桂将军”。阿贵道,“正是我。老先生这酒喝不了了,明日到我府上喝吧,老先生住哪,我明天派人去接您”。巴赋说道,“和顺客栈”。 第三章 第二日两位兵勇骑马在前,一顶轿子紧随其后。巴赋坐上轿子来到阿桂府上。阿桂已摆好菜在前厅等他了,二人分宾坐下后。阿桂说道,“还不知道前辈贵姓、如何称呼、何方人士”。巴赋说道:“老朽姓巴,徽州人氏,经商于扬州”。阿桂说道,“巴老先生,来,晚辈敬您一杯”。巴赋举杯说道,“不敢当,阿贵将军请”。两人就这样对酌了数杯。巴赋在来的路上就像如何求他给礼布招呼一声,好在案子上放汪永顺一马。自己连十万两银票都带来了。现在看来求他写信是不可能的,事关重大,搞不好连他自己也会牵扯其中。巴赋想想,哪怕是给自己在其他人面前说句话也行啊。酒也喝得差不多了,也该告辞了,不知是喝多了酒的原因还是其它的什么。他竟然一下将要说的全说了。阿桂以为他喝醉了,竟没有理会。 就在巴赋还在焦急等待阿贵的回应时,礼布已经到了扬州并很快结案了。将张英流放新疆充军,鞭三十。判处汪永顺斩首,报刑部核准后,秋后问斩,。当告示贴满扬州城的时候,汪宗昊也在赶往扬州见父亲最后一面。他没有将这一消息告诉母亲汪李氏。 这年秋后,乾隆生母崇庆太后80寿诞,天下大赦。许多犯人回到了家里。但因为汪永顺所犯之罪甚大,于是被发往浙江富安盐场服役煮盐。由于徽商的打点,在前往富安的前夕安排汪宗昊见一下他的父亲。此时的汪永顺经过五个多月的牢狱生活已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头发散乱地披着,衰老的程度不是他这个年龄所应有的,虚弱,廋得已经脱行了,脸上胡子拉碴,被审讯时受伤的伤口正在溃烂。 汪宗昊在秋后的一个傍晚来到了扬州,当他走进徽商会馆的时候,前厅里顿时安静了下来,接着便是长思想寂静,静的能听见大家呼吸的声音,首先打破这寂静的是汪宗昊,汪宗昊定了定神说道“晚辈汪宗昊,是汪永顺的儿子。请问那位是巴赋,巴伯”,只见一位穿短褂内穿丝绸长袍的六十左右的老者走出来说:“老朽便是”,汪宗昊向赋行过礼之后,巴赋便请他坐下。汪宗昊说道,“巴伯,家父情况如何”。巴付说:“老朽无能啊,,未能救出令尊,令尊现在估计已经在前往富安盐场的路上了,此次召你来就是让你们见上一面,不是老朽悲观啊,这可能是你们能够见的最后一面了,发配富安盐场服役的能够活着出来的很少啊。”汪宗昊听到这里,忽然扑通跪下了,说道:“巴伯,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只是我想见我爹一面,您的大恩大德宗昊会永远牢记,他日定当报答。”巴赋哽咽着上前来扶汪宗昊,断断续续的说道:“我一定安排,一老一少两人拥在了一起,巴赋已是老泪纵横了。 深秋的凉风已经比较刺骨了,在扬州成外的一个树林里。一个披散着头发,胡子拉碴的带着脚镣的老者在两个背着包袱的狱卒前面缓缓的步行着,几匹马向这边来了,其中一个狱卒说道:“汪永顺,停下来歇一下再赶路,骑马而来的是巴藻及汪宗昊,还有一个人,是汪显。狱卒在昨天已经打点好了,巴藻下马来向两位狱卒拱手道,”二位一路上多行些方便。“说着便将一张二百两的银票递了上去。说道:”一点茶水钱,还望二位笑纳,两个狱卒也拱手道:“巴公子客气了,你放心,我哥俩一定好好照顾汪老爷”,巴赋拿出带来的酒菜在一边同狱卒饮起来。这边汪永顺已经在汪宗昊的搀扶下在一棵树下坐下来并背靠大叔,汪宗昊跪在他前面说道:“孩儿不孝,不能够待侯爹”。汪永顺在微微的颤头,声音嘶哑地说道:“是爹连累你们受苦了”,汪宗昊说道:“爹,你不要那么说。”这十几年来汪永顺虽回过几次家,但都是十天半月就走了,十几年来他从来没有和汪昊好谈过,也没有好好的教育他。汪永顺对着眼前的这个已是青年的儿子显得有点陌生,但更多的是作为一个父亲的愧疚,那边的两个狱卒已经等的有点不耐烦了,虽然有酒喝着,但是如果不能按时到达富安盐场。他们也脱不了干系。 汪永顺最后说道,“宗昊,不要惦记爹,回去之后,好好读书,争取考到功名。服侍好你娘,把我们汪家的香火传下去,好好对待你媳妇,不要再经商了,否则爹在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汪宗昊留着眼泪。汪永顺说:“你答应我”汪宗昊流着泪,身体颤抖着连连点头,望着爹远去的背影,一股辛酸之情再次袭扰了汪宗昊,就在这时,一个念想在他中心产生了。 汪宗昊没有回老家,而是来到了镇江的舅舅家,当他说出自己的想法时,李博为之一振。当汪宗昊提出要同他借钱时,他心里确实矛盾了一番,借吧,会伤害了自己的妹妹,几十年的商场经验告诉他,做生意是多么险恶,特别是对初入商场的新手来说更是险啊,作为自己妹妹的唯一的独子,也是自己唯一的外甥,让他去冒这个险是万万不行的,不借吧,又怕他误解自己的意思,李博在一个午后终于同他将话讲明了,他极力主张汪宗昊应该走科举入仕的道路,因为他知道,商人即使再有钱,在社会地位上仍处于底层,一旦出事,就会家破人亡,汪宗昊似乎也明白了舅舅的意图,于是以服侍母亲为由离开了舅舅家,回到了龙山镇汪村,母亲得知他回来后,便马上向他询问父亲的情况,汪宗昊认为此时已没有必要再向母亲隐瞒什么了,于是将父亲被发配的事告诉了她,汪李氏很平静,她知道发配对于一个已过天命之年的人来说意味着什么,但是她内心悬着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了,她此时想的就是如何让汪宗昊能续上汪家的香火,至于其它的她也不去想,想也是无用的。 汪宗昊自从扬州回来后就整天神情恍惚。他内心此时极度矛盾,一方面她想经商以重振家道,但那样会违背自己对父亲的承诺,况且也没有本钱,自从父亲入狱后,家里除了老家的祖屋,一百多亩地,几十亩山林外,顺记在扬州,镇江,南京的店都被官府充公了,更何况为了父亲的案子上下打点更是负债累累,虽然这些债都是父亲的故交老友借的,但是他们都是商人,能够不还吗?还只是时间的问题,他们不计利息是很给父亲面子了,如果选择科举入仕,自己现在还没有中举,考到何年才是头呢,更何况母亲是一年年的衰老,看着龙山大片翠绿的山林,与父亲分别时的念想又浮上心头…… 汪李氏最近也看出了一些,直到有一天她将汪宗昊召入自己的厢房问道,“汪宗昊你告诉娘,你是不是想去扬州。”汪宗昊想母亲既然已经说出来了,不如就向母亲说了吧,接着他就说出了自己的打算,在说这些话时,它的神态显得很深思熟虑,从容不迫,平静的语调里露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坚定的力量。汪李氏更加不安了。“钱呢?”她说。“我想把地卖喽”。汪宗昊回答,母亲冷了一下,随后便捂起脸啜泣起来,在潘氏伤心流泪的时候,汪宗昊沉默无语,她像雕像似地坐着,在幽暗的油灯光影里,它的面孔模模糊糊的,看不出任何表情,汪李氏用手帕抹了抹红肿的眼睛,然后胎气脸来。“昊儿”,她用低地声音说,“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汪宗昊跪下来。“娘,要骂你就骂吧”。他说,“孩儿不孝,典卖祖产,可事到如今,没有别的法子,我只有去扬州闯荡一番,兴许能够闯出一条生路,汪宗昊的眼睛的盈满了泪水,多少天来的压抑在心地的想法,痛苦和担忧终于倾吐了出来。此时它的决心更加坚定,义无反顾,汪李氏一直压抑的心情在这一刻彻底放开了,早已是泣不成声了。”昊儿“,她说,”娘懂……娘不怪你……“说着母子俩抱头大哭起来。第二天早饭后,卖地的手续就在祠堂里办起来了,事情谈妥之后,汪宗昊去找了一趟九叔公”这事同你娘商量过了吗“”是的,九叔公,我和娘都商量过了“。”嗯“,九叔公点点头。”那好吧“,九叔公谈了一口气,他转过脸去对买主说,”汪宗昊将自家山林80亩,田皮100亩,及地仆、佃农70户一并断卖于你,总计纹银3000两,你都备齐了吗?“”是的,全备齐了“,买主说着,朝后边示意了一下,便将一个装银子的包袱搬到桌子上来了,司典打开包袱清点一下,然后说:”不错,全齐了。“画了押收了银子,汪宗昊从祠堂向外走时,九叔公在后面叫住了他”宗昊“,他走到他的面前。问道,”听说你要去扬州了?“”是的,九叔公“。九叔公有些难过地摇了摇头,他把手放到汪宗昊的肩膀上轻轻地拍了一下。”也好,去吧“略微顿了一下,他又关心地问,”你娘的生活都安顿好了吗?“汪宗昊点点说”嗯,家里还留了10亩地,可以凑合下去,九叔公,我走后,家里的事还请您老多关照啊。“九叔公说:”这个你放心吧,我会关照你娘的。“”那就多谢九叔公了。“汪宗昊感激地弯下腰,深深地鞠了一躬。回到家里,汪宗昊辞退了所有的佣人,把汪显叫到书房里来了。他关上房门,并请汪显在自己的对面坐下来,稍稍深思了一下,便开口说话了,他说,”显叔,我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这些你也都晓得,你对我们汪家的贡献来日一定报答,只想问你一句,你愿呆在我家吗?“汪显被他问得愣住了,他看着汪宗昊,声音颤抖起来,”怎么了“……少爷……你是嫌我老了不中用了……想赶我吗”……“汪宗昊发现汪显误解了自己的意思,便说:”你都想到哪里去了?今天我叫你来,不为别的,就想问你一句,我爹不在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不想拖累别人,你想留还是想走,当着面能给我掏句实话吗?“汪显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从椅子站起来,他叫了一声”少爷“,他用呜咽的声音说着,”只要你还认我是你显叔,我就会跟你一辈子,只要嫌少爷我不中用,汪家的恩德我一辈子都报答不了。“待情绪稍稍平静下来后,汪宗昊便对汪显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他说他卖了地,准备再去扬州重振旗鼓,汪显兴奋不已,极表赞成,农历一月的一天,快满18岁的汪宗昊的动身去扬州了,胡芳的丫鬟早早地起床做好早饭。当胡浩璋得知汪家的变故后,后悔了自己当初的决定,但是自己在当地也是有头有脸的人,毕竟女儿嫁到汪家还不足三天,汪家就发生了那么大的变故。他曾经想把女儿接回来想劝说她改嫁,但是当初是他极力主张的这门婚事,碍于面子没有说出口,最近又听说自己的女婿辞退了家里所有的佣人,他想到自己的女儿虽不是大家闺秀,但在家里也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人,一下了让她去服侍别人还真不敢想,于是便将原先女儿在家时的丫鬟叶儿派过去照顾自己的女儿。 早饭后,全家人都来送行了她们送到村头,汪宗昊就坚持不让她们再宋送了。汪李氏拉住汪宗昊的手,仿佛不放心似地又一次叮嘱道:“昊儿啊,出门在外,不比家里,凡事多加小心,有事多和汪显叔他们商量。他们都是你爹的故交,信得过的。”“汪显啊,少爷交给你了,你要照顾好少爷。”“放心吧,老夫人,我会照顾好少爷的。”“那好,我就不说了,有空常给家里捎信,娘老了,心里放不下事了,有事没事总爱惦着你哩。”说着,汪李氏又有写伤感起来,叶儿这时将包袱递了过去,汪宗昊接过来又给了汪显,他很冷谈地看了一眼胡芳,嘴唇蠕动了一下,但什么也没有说,便一扭头向村前的乡道上走去了,胡芳急忙低下头。 乡道沿着蜿蜒的山势向前伸展而去,汪宗昊的身影很开就从汪李氏她们的视野中消失了。他越过一座小山,然后来到了河边。那儿已经停好一条小船,正在等候他,正要登船时,身后的山道上突然传来一阵喊声:“汪宗昊…汪宗昊…”汪宗昊闻声看去,只见汪廷正从山道上跑过来,汪廷是他的同族也是龙山书院的同窗,汪廷越跑越近了,汪宗昊也高兴地迎上去。“汪廷,你怎么来了”,“我来送送你啊。”汪廷不停地喘息着,他张着嘴巴,脸庞红彤彤的,他们拉起手,沿着河边慢慢地走起来,一边走一边说着话儿,“汪宗昊”汪廷说,“此去扬州,万事开头难,且孤身在外,举步维艰,处处有风险,我真为你担心啊。”汪宗昊说“我会的,汪廷,赴考的事你都准备得怎样了?”汪廷说:“该准备的都准备了,再过几天,我也要动身赴考了,不过,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能否考上,也只有听凭天意了。”汪宗昊说:“我想老天有眼,一定不会负你一番苦心。”汪廷笑了起来:“那就托你吉言了。”他们又说一会话,看看时候不早便决定分手,这时,汪廷把一个包袱给汪宗昊,“这是什么?”汪宗昊问道。汪廷说:“汪宗昊,这是一百两银子,是我平时积攒下的,你带着吧,出门在外,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得着哩。”汪宗昊连忙推迟说:“不,汪廷,你的心意我领了,但这钱我不能收,”汪廷说:“汪宗昊,你这就见外了吧?要不,还是那句话,这钱算我借你的,以后你有了再还我,总可以了吧?”汪宗昊说:“汪廷,你叫我怎么感激你呢?”汪廷说:“人生得一知己足了。朋友一场肝胆相照,何谢之有?”“那好”汪宗昊用力握住它他的手,他说:“大恩不言谢,这银子我收下了,汪廷,祝你考场得意,金榜高中”汪廷说:“我也住你生意兴隆,财源茂盛。”“后会有期!”“后会有期!”说着,两个好朋友便仅仅地搂在一起,眼睛都烘烘地潮湿起来。 汪宗昊日夜兼程,二十多天后便到了江浦。达到江浦时,天色已晚,他看江边不远处有一个好客栈,便径直走了进去,“老板、住店啊”掌柜的说:“楼上朝南的,50文一晚”“有没有便宜的?”“有啊,楼下朝北的,40文一晚。”汪宗昊有些不大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然后迟迟疑疑地问:“这是最便宜的吗?”“最便宜的?”店主不禁用异样的目光打量了一下这位站在他面前的客人,瞧他这身打扮—青布长衫,黑呢小帽,斯斯文文的样儿—不是经商的,也是个读书人啊,怎么连40文一晚的房钱还嫌贵啊?想到这里,便没好气地说:“最便宜的有啊,20文一晚。”“我就住20的。”汪宗昊说。店主不可思议地望着汪宗昊。他说:“老板,你没搞错吧?”那可是通铺,下人们住的“,汪宗昊不以为然地说,:通铺就通铺,我就睡一晚怎么不能将就呢?” 汪宗昊放下包袱,边上人都扭过头来,用一种好奇的目光看着他——他是这里唯一穿长衫的人,安顿好了铺位,汪宗昊就道井台边洗脸去了,黄昏已经开始降临,夕阳的黄黄地照在院子里,天色显得灰蒙蒙的,这时一个身影从身边匆匆窜过,汪宗昊躲闪不及——咣当一声,连水当盆都摔倒地上了。“啊呀得罪……得罪……”那人连忙道歉,并弯腰去拾地上的铜盆,汪宗昊却抢先把盆拾了起来。“无碍,无碍。”他连声说,那人看汪宗昊的长衫被水溅湿了一大片,便提出要找件衣服给汪宗昊换上,但汪宗昊却婉言谢绝了。那人忽然说:“哎,听口音,兄长好像是新安一带人吧!”“是啊,小弟桑梓黟县。”那人高兴地一怕手:“啊呀,真是巧了,我也是黟县,我们还是同乡哩!兄长是黟县何处?”汪宗昊说是龙山镇那人更兴奋了,他说:“我是古潭镇的。”接着便不由分说地把浩璋拉进了自己的房间。 这个年轻人名叫苏志善。他家是开茶庄的,名号“苏记”。苏记茶庄就座落在扬州东大街上,在扬州茶庄业里也算小有名气,其父苏武也是徽商会馆的会员,志善是个热心人,他当即换来店主,让他弄了酒菜,两个人便在房间里一边对酌一边絮叨起来,汪宗昊讲了自己的身世,志善不禁大为同情,“没想到立达兄年纪轻轻,竟遭此大难,”两个就这个叙着话。不知不觉地夜就深了,一坛子米酒也渐渐浅了下去,两人,越叙越情浓,话也越叙越奔放。苏志善此次是帮他爹押运茶叶去扬州的,于是两个人就商定明天结伴而行,想到萍水相逢得一知己,两人都兴奋不已,一坛子米酒很快喝光了,志善不顾汪宗昊的阻拦,又跑去找老板要了一坛。汪宗昊的情绪异常高涨,上次大醉还是一年多以前成亲的当天,那时他是郁闷的,而这次是高兴的,酒逢知己千杯少啊。两人你一杯我一盏,喝到最后就抱起坛子你一口我一口地灌起来,第二天早上,店主起来收拾房间时,看到屋里杯盘狼藉,酒气冲天,而汪宗昊和志善早已滑到桌子底下,像烂泥似,在那里呼呼大睡。第三章 达到扬州是几天后的一个黄昏,暮色正在降临,夕阳的余晖映在扬州城灰色的砖墙上泛起一片沉静的暗黄色的光,马车进城后,来到一个十字街口,浩璋便条下车,向志善告别了。两人拱手而别,都有些依依不舍,志善跟上运送茶叶的马车折向东去了,走出老远,他还不断回过头来。汪宗昊立在原地,直到它的身影完全消失,这才背起包袱一路问讯着向西大街上走去。 汪显几个月前,已按汪宗昊的吩咐临时在西大街上租下一个门面,等他达到后将正式挂牌。天色逐渐暗下来了,街上的行人已渐渐稀少,沿街的店铺开始打烊了,三三两两的伙计们正在上着门板。宗昊从街的一头走过来,看着两边林立的店铺,内心不禁又有一股哀伤之情。他走到了一家刚要上门板的铺面前,看到了正在往外板门板的汪显,宗昊因为与志善一路同行而让汪显先走。当汪显也看到它的时候,两个人目光相对,好长时间没有讲话,对于他们两个人来说,世界在这一时间如死一般的沉寂,首先打破沉寂的是汪显,他叫了一声少爷,汪宗昊此时中心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什么感触都有。主仆二人坐下后,开始了汪宗昊进入扬州后的“接风宴”。汪显给汪宗昊倒上了一杯酒,然后给自己也倒上了一杯,他拿起酒杯对汪宗昊说:“少年,干了这杯,愿我们的生意能像以前一样,甚至更红火,我先干了。”汪宗昊拿起酒杯一因而尽,显得有些悲凉,主仆二人的一顿饭就这样很快的吃完了,饭桌上汪显说了很多很多,但汪宗昊始终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汪宗昊达到扬州的第三天,是个逢双的曰子,就在这一天,顺记布庄在西大街上正式挂牌了,仪式进行得很简单,没有邀请宾客,也没有打摆宴,汪宗昊亲自怕上梯子将顺记布庄的匾额挂了下去,接着汪显点燃了长鞭,霹雳啪啦的爆炸声吸引了路上的行人,他们纷纷围上来,汪显便朝人群中撒开了果饼和面糖。在一片喜庆的气氛中,人们嬉笑着,争抢着,一时间,顺记布庄门前充满了欢声笑语。顺记布庄重新开张的消息当天傍晚就传进了吴天的耳里。当时他正在吃晚饭,吴勇走来向他报告了这一消息。“怎么又开张了”,吴天有些以外地说,“汪永顺不是家产充公被发配了吗?”“是的,听说,是他的儿子来了。”“儿子?”吴天撩起眼皮看了看吴勇。“是的”,吴勇满脸堆笑他的腰躬得像个虾儿似的,讨好地说,“老爷,听说汪家这小子是个读书的,”“唔……” 说起吴天,还得从三年前承办乾隆南巡接驾的事说起,扬州知府张英想让他和徽商会馆,共同完成,但是考虑到吴天这个人的奸诈和狡猾既不能让他掏钱,也不能让他尽心尽力去办,接驾一旦稍有不慎就会使自己被罢职流放。而汪永顺不但肯出钱,且为人忠厚,因此张英便将接驾事宜交由汪永顺处理,吴天便认为是汪用顺向张英行贿才得此差事。从此便将汪永顺视为宿敌,而汪永顺的布庄将自己的生意夺去了许多便更加对汪永顺不满,当得知汪永顺接驾出事而且被流放时,更是幸灾乐祸。 “行行好吧,胡老板,不能再打了!”烟馆门前这时已经围满了人,人群中咕咕哝哝地响起金鱼眼睛看了一会儿,然后抬了一下手,他说好了,别打了,看样子,这老家伙也经不住打,但这事不能就这么算完。“他不是爱吃白食吗?”听了一下,他指着不远处的一泡狗屎说,“只要他把那玩意吃下去,我就饶了他。” 打手们听了这话都怪声怪气地笑起来,其中一个大块头的汉子兴冲冲地找来一把铲子,撮起那泡狗屎,跑了过来;另有几人则揪住老山东的辫子,把他的脸拽起来,并用膝盖头顶住他的后背,使他动弹不得。“怕开它的嘴扒开……”让他吃……让他吃……“打手们手舞足蹈地叫着,沉浸在一种病态的兴奋中,一个家伙上前试图扒开老山东的嘴巴,但老山东却拼命挣扎着,那张湿漉漉的肮脏不堪的脸上充满了绝望和恐惧;眼眶早已被打得像发面馒头似地肿胀而睁不开,就在这时人群中忽然响声了一个声音:”别……别这样……“随着声音,人们看到一个穿着半旧长衫的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年纪不大,一副书生模样,但那双充满英气的眼睛里却闪动着一股不平之气,打手们都转过头来看着他,胡老板走去了,围观的人都紧张地屏拄笏西,默默地注视着事态的发展,这人脸上的神态这时已经变得平和起来,”这位老板,“他徐徐地开口说道,”我看这位老伯怪可怜的,恕我多嘴,在这里替他求句情,就请高抬贵手,放他一马吧?“ 黄老板不以为然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个人,然后尖气地笑起来。“这家伙吃白食的,都照他这么着,我这生意还做不做了?”那人听了这话依然很沉稳地望着黄老板,他说不知这位老伯欠下多少银子。“三两……怎么着?……”那人温和的笑了笑,但并没有退缩。他说这位老伯一时拿不出来,就由我来垫一下吧,说这就从怀里掏出银子递了过去,黄老板明显地不悦了,在众目睽睽之下,他的语气已有所缓和,况且在这么多人的面前将事情弄糟和弄僵,自已也下来台,于是他委婉的说,出门在外,谁没个难处?既然这位公子已经帮老家伙付过钱,那就放他一马吧。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就这样平息了下去。坐在露台上品茶的吴天正在目睹了这一切,心里不免动了一下,那个年轻人虽说貌不惊人,但在他看来绝非等闲之辈,他问吴勇到街上转了一圈便打听清楚了,他告诉吴天时,吴天愣了一下。“他就是汪永顺的儿子?”“正是。”吴天从椅子上坐直了身子。 第四章 就在汪宗昊来扬州后一个月的上午,他在东大街遇见了苏志善,自然十分高兴。志善埋怨汪宗昊说,说好了来玩的,怎么连影子也不见了?汪宗昊说最近我想到东北走布,只是还没有找到货源,志善问不他是否有空。“小号就在面前,进去坐一下认下门,顺便可以让我爹给你出出主意。”他不便推辞,便答应下来。 苏记茶庄是一家老字号,店铺高大敞亮,梁柱均为直径一尺左右的楠木,地面是大理石,看得出,当年这里的红火,店铺后边是两进的院落,为家居之用,志善的爹是一个很和善的老人,他头发已经花白,但眼神很好,精气神十足。对于汪宗昊的到来,老人感到很高兴,于是便兴致勃勃地和他交谈。当得知此是汪永顺的儿子时,老人不禁连连叹气。“汪老板在扬州口碑很好,是个好人啊,唉,没想到……”老人伤感的说道。汪宗昊说:“我爹为人一向以诚为本,从不做伤天害理之事。虽说遭此一劫。但名节不倒,汪宗昊引以为荣。志善爹赞赏地点点头,他说,”汪少爷说得对,古人云,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商人图利,但礼义廉耻不可不顾,此做人第一要义,天下做大生意者,无不如此汪少爷,我欣赏你的态度,有了这种态度,我想你会成就一番大事的。“”伯父过奖了“汪宗昊谦虚地说,”小侄如今白手起家,一切都得从头开始哩。“ “嗯嗯”,志善爹说,“汪少爷,不知眼下柯有什么打算吗?”志善这时插上来说:“爹,汪宗昊正筹划着去一东北走布哩。” “哦”,志善爹放下茶盏,说:“不知老朽有什么可以帮汪少爷的”。汪宗昊说:“晚辈知道您在扬州经商多年,认识人多,因此想劳烦您帮我介绍一下布商。” 志善爹说,“只要汪少爷吱声,老朽的举手之劳而已,我有一老友姓罗,也是黟县的,他在扬州的布庄是罗记,改日老朽和你一道登门拜访,帮你引荐。”汪宗昊说道,“晚辈在此谢过伯父了。” 午饭吃得很愉快,菜肴也很丰盛,志善爹还特地叫人用黟县山里产的蕨菜炒了一盘咸肉,宗昊吃得津津有味,连声说好,喝酒时,汪宗昊提起那天在小客栈喝得酩酊大醉的事,两人便忍俊不禁,开心地大笑起来,吃过午饭后,志善爹写了一封信让汪宗昊和志善一起拿着信去拜会罗老板。 罗老板是一个50来岁的人,微膀,个头不高,脸色红润,见人笑咪咪的,一脸弥勒相。看了志善爹的来信,罗老板显得非常热情。“哦,原来是苏少爷,汪少爷啊,请坐,快请坐,”他们坐下后,仆佣便送上茶来。罗老板首先问候了志善爹,接着又用歉意的口吻对志善说,总说要去府上拜访,看看你爹,总也抽不出空来,志善也转达了爹的问侯。 罗老板从20岁就一直和布打交道,对此道甚为精通,行情亦十分熟稔。他告诉宗昊说,这布看起来平常,但其中门道却不少。就拿品种来说,眼下市面上主要有松江布、太仓布以及湖北咸宁布。松江、太仓布为江南布系,而咸宁布为三梭布系,但两者差别不小。三梭布匹棉质优,织造精细,以奢华著称,不过价码高,一般中下客户望而生畏,而松江、太仓布多为中机所织,质地不错,却要便宜得多。“因此、选择那种布就颇有讲究。”他说。 “这么说,以罗老板之见,去东北还是以江南布系为好?”宗昊问道。“这也不能一概而论,”罗落板笑了笑说,“咸宁布虽说价码高,但赚头大,不是吗?只是货走起来要慢一些,难免压钱。要是手头活泛,到也没啥;手头紧的话,那就得盘算盘算了。”宗昊见罗老板待他真诚,便将自己的底牌兜了出去,并请他帮着拿个注意。他说他只有几千两银子,还是卖地得来的。于是罗老板建议他还是做江南布系,因为他手头有限,不宜压钱,而钱倒的快对他只有利而无弊。“这叫做短线,立竿见影。”他最后总结说。 罗老板不愧是行家,说起布经头头是道,宗昊大开眼界,心理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后来他们就一起去库房看了货,都是正宗的松江、太仓货,而且质地良好,谈到价格。罗老板十分慷慨,答应给他一钱五一匹。这价码比宗昊他们这些日子在城里跑的最低价价码还要低得多。“不瞒你说,我的布可都是从机户手中直接拿的,中间没有任何过手。”罗老板告诉他。不是我罗某吹的,全扬州城找不到这样的价了。既然苏老板写了信,我就卖个面子,交汪老板这个朋友了。宗昊喜不自禁,连声道谢。接着罗老板问他要多少匹。宗昊说:“5000匹吧。”罗老板顿了一下说,“我这只有3000匹,近来进布的多,仓库小,又是分号,所以一时间还有些难办。我的镇江总号的仓库内有。要不汪老板等几天,我从镇江发过来。”汪宗昊想了想,自己已经好久没有拜访舅舅了,这也是个机会,不如去一趟镇江吧。于是汪宗昊回答道,“那就不劳烦您了,您只需写上一封信就可以了。还是晚辈亲自跑一趟吧。”“这样也好,年轻人应该锻炼一下。”罗老板说道。 拿着罗老板的信从罗记走出来后,宗昊情绪高涨。与苏至善拜别后便直奔自己的店面。他马上收拾好包袱找上汪显就直奔扬州码头。 到达镇江是第二天的傍晚,天已经蒙蒙暗了。汪宗昊下船后便直奔镇江的罗记布庄总号,当他来到罗记后,伙计们已经开始上门板打烊了。当得知汪宗昊的来意后,便告诉他掌柜的不在,明早再来吧。汪宗昊很无奈的离去了。他一路直奔到舅舅李博家,舅舅家的铺子也是在上门板打烊。当伙计前来通报说外面有一年轻人找他时,他先是疑惑而后是不解,当他出门看见是自己的外甥宗昊时,“便是又惊又喜。他赶紧将宗昊迎进屋,进屋坐定后问的第一句便是,你真的放弃科举而投入商场了吗?”宗昊一脸沉重的表情,他没有回答,只是点头。接着佣人备好了饭菜,官家过来请李博。李博这时才回过神来,刚才自己同宗昊的谈话有一种双方都感到不适的语气,由于自己的过于惊讶,竟忘了让人给宗昊准备饭菜。 这顿饭吃的相当的沉重,李博只是一个劲的喝酒,并不讲话。宗昊也只是看着饭碗一个劲的吃,他仿佛忘记了周围还有人存在。当李博放下杯子长叹一口气之后,宗昊似乎才感觉到有人存在。李博将两个杯子倒满后拿起来,将一杯酒递给了宗昊。然后说道,“既然事已至此,舅舅也没什么好说的,但是有一点你必须记牢,做任何事都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舅舅不希望你能大富大贵,只要你能平平安安就算是你娘和我的最大心愿了。”说者是老泪纵横、听着是泪如泉涌。甥舅两人很利索的干了这杯酒,李博已年近60,但膝下无子,只有一女。一女于5年前嫁于芜湖县令赵喆。赵喆是乾隆三十四年的两榜进士,由于出身卑微便在当年便被外放为芜湖县令。由于政绩出众,加之受到当时的安徽巡抚的器重。安徽巡抚升任两江总督后便报请吏部调赵喆为镇江知府。赵喆可谓是年轻得志,平步青云。晚年的李博已经退去了年轻时的那股猛劲,转而变得保守了。一辈子的经商生涯告诉了他一个道理,那就是“钱财乃身外之物,只有平安最重要。”年近花甲的李博阅尽了人生的沧桑,已行将就木。因此对于宗昊的到来很是高兴,特别是作为自己的妹妹唯一的儿子的宗昊在家中遭受了如此大的不幸后还很平安。 甥舅两人长谈到深夜。舅舅对宗昊所说的无非是宗昊的童年往事。所涉及的生意上的忠告只有一点,那就是“仁义为本”。漫漫的长夜就这样消逝。宗昊在得到了舅舅的发自内心的默许后,更是显得信心十足。第二天离去的时侯,舅舅李博作出了一个令他自己,也另宗昊震惊的决定,年近花甲的舅舅卖掉了自己的钱庄,带上了自己全部的财产要入股宗昊的顺记布庄,而且还要给宗昊当管家。这一决定令宗昊是喜忧参半,喜的是舅舅对自己的生意的这般支持,忧的是已近花甲的舅舅跟随自己奔波的劳苦会使他的身体难以承受,更为日渐老去的舅舅身体状况担忧。但是自己实在是太年轻了,需要有一个年长的人来商量一下生意场上遇到的困难和险阻。一时的左思右想使自己陷入了矛盾中,难以决定。 李博似乎看出了外甥的犹豫不决。于是说道:“宗昊,舅舅老了,也没什么大用处了,但是给你守守铺子,看看门,当一下参谋还是可以的。所谓家有老是一宝,你就让舅舅随你去吧。”此时宗昊什么说的也没有,只是微微的点头,两人来到码头,考虑着舅舅年事已高。他租下了一条快船送舅舅到扬州,并让汪显陪舅舅先去,自己押布回扬州,送别了舅舅,汪宗昊便直奔罗记布庄,拿出信给伙计看了看之后,掌柜的又看了看,于是便吩咐伙计装车送往码头。江边码头上,装船已进入尾声。宗昊到达江边时,码头上已经安静下来,苦力们都已散去,几条挂顺记旗帜的货船无声无息地停泊在晚霞映照的江面上。看船的伙计看见宗昊走过来,便放下跳板,让他们上了船。货都已经装好了,整整齐齐地码在舱内。宗昊大致看了看,感到很满意。天色这时候已经渐渐暗了,远处的天边传来了几声乌鸦的鸣叫,声音甚是凄惨。虽然还是暑天,但傍晚已经有一丝丝的凉意了。江风带着凉意一阵阵吹过来,宗昊不禁打了个寒噤。 船穿行在茫茫的江面上,两岸只有渔家打鱼的踪影和岸上如星星般点缀着的灯火。江风越吹越猛,已至于将船篷都掀开了好几次,宗昊和伙计们已是忙的忘记了方向。知道有一位老船工告诉他这是暴雨的前兆时。他心理才为之一振,一种不详的预感突然涌上心头,风还在猛烈的吹,只是刚才还满天星光的天空这时已经变得昏暗不清,接着便是电闪雷鸣。大雨好象是一触即发,船工们已经将船靠岸来避一下风雨,但风太猛烈了,船只仍然在不停的摇晃。宗昊和伙计们已经是忙成一团了。他们在赶紧加固船篷,因为棉布一旦淋雨受潮就会变成一堆废物了。但是他们所做的一切似乎都是白忙活,加固好的船篷一转瞬间便被风又掀开。雨柱像麻绳一般粗地打在江面上,也淋到宗昊的身上,也淋进了他的心里,冰凉冰凉的。这时有伙计来报告说船舱进水了,宗昊表情漠然,欲哭无泪啊,陡然间一个声音告诉他,快去清理船舱积水,或许还有挽回的余地。否则让水将布泡了,那就真的完了。暴风雨总算是过去了,天空中又有几颗闪着暗淡光芒的星星。全身湿淋淋的宗昊像一只落水的公鸡,全无斗志。宗昊此时大脑一片空白,周围的世界对于他来说好象已经不存在了。天边这时已经出现了彩霞,太阳也露出了半个脸。万物经过雨水的洗礼变得清新亮丽,在阳光的照射下更是显得生机无限。伙计们正在清理船舱,船工们也在加固和修理船篷,三三两两的伙计把昨天被泡过的棉布搬到船头晾晒。但是布实在是太多了根本不能全部晒到。只有让泡得最厉害的先晒。将近中午时,船到达了扬州码头。等候船的是汪显,当汪显看到船头的布匹时,他已经明白了一切。但是他不能让少爷看出自己的悲愁来,强打着精神,招呼伙计们将货搬到岸上早已准备好的车上。 宗昊回到顺记时,舅舅命人早已准备好了酒菜。但宗昊一头钻进了自己的房间。这是一个痛苦而混乱的夜晚。宗昊想起了很多很多的事,他想起了爹、娘还有龙山书院的同学们。事后他当时做了什么,就连他自己也毫无察觉。只有痛苦是真切的。那种感觉从未有过。半夜十分,一阵拼命压抑着的轻微的抽泣声,从宗昊的房间传了出来。那声音隐隐约约的,就像一只受伤的野兽在低声地哀鸣,让人心碎不已。李博蹑手蹑脚地来到卧室门口,默默地站了一会儿。他不知道该不该敲门进去劝一劝宗昊。就在他拿不定注意的当口,屋里的哭声却嘎然而止,接下来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 第二天早上,宗昊像往常一样按时起了床。他看上去脸庞有些浮肿,眼睛里充满了血丝,但表情总体还算平静。吃过早饭后,李博将宗昊叫进了书房。甥舅两人坐下后,李博并没有问宗昊发生了什么事,而是给宗昊讲了一个发生在40年前的往事,一个年轻人与人合伙去江西贩运木材,但是在半路上因遇到山洪,木材全部漂了,合伙人也不幸遇难了。年轻人比较幸运,活了下来;年轻人当时就想自己活下来到底是幸运的,还是不幸的,因为如果当时遇难了,家人可能会悲伤,甚至是家破,因此对于家人来说自己是幸运的。但是活下来了之后你就要面临很多的压力和各方面的痛苦,这也许对于你自己来说又是不幸的。年轻人一时间感到很矛盾,但最终他想明白了。人生在世能没有苦难吗?人生道路能没有坎坷吗?人生的奋斗历程能因为一次的失败而终止吗?年轻人没有放弃自己,也没有放弃自己的家庭,更没有令他的家人失望。他最终通过自己的努力又走上了虽不算富裕,但还算是殷实的生活。宗昊,“你想知道那个人是谁吗?宗昊只是沉思了一下但没有说话,那个年轻人就是我。”李博说道。 宗昊的眼里透出了一丝惊奇的目光。舅舅当年是即没有人,也没有家当,可谓是空空如也啊。你这次只是遭受一点点挫折,经商的路上像这样的挫折还会不断的发生,要看你怎么样面对。“舅舅这里还有些钱,就算是入股吧。”李博说道。宗昊拿着舅舅的银票有一种厚重的感觉,但此时的他已经是信心倍增了。经过一番考虑和商议之后,宗昊决定降价出售,以使损失减少到最低限度。这批布的进价是一钱五,而他们却挂出了“每批七分”的牌子。“尽管这个价格已经便宜的不能再便宜了,可步仍然卖不动。 几个月后,艰苦的清理工作总算结束了,但经过清理后的布仍然没有卖出几匹的。原因很简单,主要是布的质量问题,谁愿意花钱买孬货呢?除此之外,宗昊坚持向顾客讲明真情,也增加了事情的难度。实际上,经过清理的布,表面上已经看不出什么毛病,但宗昊还是不愿隐瞒真相。他亲自写了一块牌子,放在柜台上。牌上写道:“此布淋雨受潮,降价出售,每匹七分,亦可面议。”许多顾客虽然被价格吸引,但看到这块牌子又改变了主意。这批布直到临近除夕夜没有卖出去多少。本以为赶上过年乡下人进城办置年货能低价卖出一点,但还是没有卖出多少,幸亏有舅舅的支持,要不然宗昊一时间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腊月二十四,宗昊给所有的伙计开了两个的月工钱并给他们放了半个月的假。汪显也带着年货回宗昊老家了,宗昊自己由于计划着再次去东北走布,因此只让汪显给自己带了口信回家,自己没有回去。年夜饭只有宗昊和舅舅两个人吃,在饭桌上,当宗昊提出了自己要再次走布东北时,李博很是支持。 时间过的很快。正月初九,顺记又开始了新一年的生意,但是依旧如去年一样很冷清,这便使宗昊下定决心要去东北走布。正当宗昊的准备工作进行时,一个令他怎么也想不到事情发生了… 正月二十四的半夜,乾隆帝生母崇庆太后死去。当京城六百里加急文书飞驰而至时,正在睡梦中的知府衙门立时忙碌起来。知府黄泰招来守军将领和衙门里的头头脑脑,通报了京城加急文书内容,吩咐全城立即戒严;与此同时祭奠的各项准备也开始进行起来。一时间,马蹄声、脚步声和吆喝声顿时乱作一团。天亮时分,人们惊奇地发现,知府衙门已经笼罩在一片白色之中。用白布扎起得高大的素彩牌坊泛着白光。衙门周围青灰色的砖墙被白色的帐幔包裹着。各种祭帐,挽联和花圈正被陆续送来,摆放在牌坊周围。乾隆帝是天下皆知的孝子。生母的死令他十分悲痛,因此下旨令全国举行三个月的哀悼,凡臣民进出一律着孝服。大街之上从各处征集来的工匠们,忙碌地扎着牌坊、祭棚。他们得到命令,每隔一里路就要建起一座素彩牌坊,每隔三里则建有一座祭棚。另外,主要街道的沿街两边还被要求拉起白色的路幔。知府黄大人为了表示自己对朝廷的衷心,真可谓不惜工本,煞费了一番苦心,城里的老百姓起先都被这不寻常的景象弄糊涂了。直到他们看到了城门口的布告,才从将信将疑中得到了猜测中肯定的答案。公告宣布了乾隆帝生母崇庆太后的死去的消息,并公布了全国举行三个月的国丧。城门口人头窜动,还有一些人陆续从四面八方涌来,嘈杂的的声浪此起彼伏。 “当、当、当…”差役们一边敲着锣,一边在大街小巷里漫天吆喝着,“各家各户听清了,昨接京城六百里文书,我皇生母崇庆太后已于正月二十三去世,举国哀悼,凡我臣民,不论男女,无论老少,皆着之丧服,至三个月后而除,违者严惩。” 随着锣声不断地响着,一个激动人心的时刻到来了。城里各大布店里,人们蜂拥而至,白布一时之间成了抢手货。而城内各家布店年前的布也已经卖的差不多了,又没有赶着进货,存货也不多了。由于存货有限,白布价格迅速飞涨,成倍飙升,到午时,每匹价格已达到一两左右,是过去的十倍多,但价格仍然还在上涨。购布的人群中叫苦不断,同时也很急迫。我的天啦,怎么又涨了,可不能再涨了。“顺记布庄这时也乱成了一锅粥。一向冷清的店铺里人头涌动,人声鼎沸,不大的门脸早早已被挤得密不透风,就连柜台也被挤得东倒西歪,摇摇欲坠了。宗昊这时已经是忙的焦头烂额了。从打开店门后,他就没有喘过一口气。后来不得已舅舅也来助阵了。尽管有上十个伙计,但还是无法应对眼前的局面。宗昊当即决定临时从街上招募十几名短工,然后把他们分成两拨:一拨有小五招呼着,在柜台前维持秩序;一拨由汪显领着,和自己店里的伙计一起从后院仓库向前边搬运白布。柜上的事也大致作了分工,宗昊负责卖布,舅舅专管算帐收钱。到了下午时分的时候,店内一个伙计回来报告小五,小五从外边挤进柜台里,心情显得十分激动。”老板“,他把宗昊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迫不及待地说,”你晓得外边价码是多少吗?“”多少?“”二两了!“宗昊懂得小五的意思,但他仍然不为所动。顺记的价格吸引了越来越多的客户。人们不断地涌来,以至于门前的大街也完全被堵寒了。巡逻的兵勇们赶来进行疏散,人们才逐渐散去。 第二天,天还未明,顺记门前就围满了人。到了中午,积压下来的几千匹白布一售而空。清点帐目后除去成本,净赚了5000多两。宗昊长叹了一口气,“上苍有眼,天不灭我。”他激动地双手合十向南方闭上眼睛。顺记处理完那批布后。宗昊就一心准备着去东北走布的事,但是这次经过上次的教训后,宗昊考虑事情更加仔细了。宗昊手中现在拥有了足够的本钱,加之去东北做布是本小利丰,银本周转快,又有薄利多销,因此这次要进的货就更多了。由于东北天气寒冷,货物只有开春后才能起运。宗昊这几天忙于寻找货源。他再次来到了三江客栈,客栈的伙计告诉他罗老板年前回镇江了,现在还没回来。他又来到了罗记在扬州的分号,掌柜的告诉他罗老板不在,他自己也不便与宗昊谈相关的供货事宜。 由于货源的事使宗昊最近可愁了一阵,自己每天是东奔西跑也是一无所获。由于自己年轻,那些老板不是不是要高价就是没有那么多库存,其实宗昊心理明白,这些老板不过欺负自己刚入道,不懂行情而已。宗昊本不想再打扰舅舅了,但是自己的生意就要落空了。宗昊向舅舅说了这件事。宗昊在舅舅的介绍下认识了扬州布商程祖荫。程祖荫,字成礼,是李博的同乡,也是当年生意场上红极一时的富商,早年经商时与李博关系甚好。当两家的夫人在怀孕时就结下亲家,但怎奈两家生的都是小姐。程祖荫的夫人在女儿程晓惠八岁时过世。出于对女儿的疼爱,程祖荫一直未再娶。如今已年近50的程祖荫只盼能把女儿许给一户好人家,但上门提亲的人也不乏是名门望族,官宦子弟,商贾巨富,名流文士,但都被女儿婉言拒绝了。 拜访程祖荫是在一个午后,宗昊带着礼品来到了程家府第。在官家的带领下,宗昊进入了前厅,佣人给他上了茶,管家告诉他老爷一会就到。正在宗昊品茶之时,一个50多岁左右的老者从客厅的侧门走了出来。宗昊连忙上前问好,并拿出舅舅的信递了过去。老者请宗昊坐下后拆开信看了看,然后放下。“原来是李兄的外甥,汪少爷。”程祖荫说道。宗昊连忙回应道,“您客气了啦,程老爷,叫我宗昊就可以啦。”程祖荫说道,“你也不用客气,叫我程伯就可以啦。”两人互相交谈后便进入了正题。当程祖荫听说宗昊去东北走布要向他进货两万匹时,不仅为他的勇气所折服,商谈的结果出乎宗昊的意料。程祖荫不仅答应全力供货,还由于他和李博的关系,干脆提出了要与宗昊合伙来做这庄买卖的建议。程祖荫早年也贩布去过东北,知道这庄生意是稳赚。只是因为后来自己有女儿,再加之自己在扬州的生意越来越大,而无暇顾及,就没有再去东北。 不久,天气就一天天暖和了,宗昊出发去东北的时间也越来越近。这些日子,他开始紧张地筹划起来。四月的一天,宗昊按期来程祖荫的店里来提货,伙计们将车备好停在店外。掌柜带着伙计们去仓库往外运货了。不到一个时辰,两万匹布就已经装完了。 船队由北京改走旱路进入了东北,宗昊起初还担心初来乍到,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事情不大好办。可他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东北人爽快、热情,出手大方,不计小利,根本不像南方人那么难打交道。宗昊到达后,很快就和当地的商号建立了密切的联系。布匹在东北的紧销程度大大超出他的想象,而江南布系以质量优良更是受到当地人的普遍青睐,加之价格便宜。宗昊他们几乎没有烦神,就轻而易举地将布脱手了。不仅如此,为了今后继续得到充足的货源,东北商人还拼命地拉拢他们,想方设法取得他们的欢心。他们竟然派出人员到很远的地方去迎接顺记号的货物,然后在以热情的无法让你拒绝的态度把他们迎到当地最好的客栈里,好吃好喝地招待着。宗昊原计划是要去盛京,可货物到了锦州就再也走不动了。当地一家名为丰泰的商号死活地把他们留下来。丰泰的老板极为热情的设宴款待他们,而且对他们所提出的价格没有考虑就答应了。宗昊本以为他们会在这方面有所困难,但现在看来是多余的担心。两万匹布很快地就销完了。 后来,宗昊与丰泰的老板金林谈到返程时想收购一批大米和皮货,金林一拍胸脯,答应这事包在他身上,这就更较宗昊喜出望外了。东北大米和皮货,只要进了关价格就会翻上好几翻,但由于人地生疏收购起来多有不便,金林的慷慨相助无疑是帮了他的大忙。 第五章 就在宗昊前往东北的一个月后,一封家信送到了扬州的徽商会馆,这封信又被转送到了宗昊的老家龙山镇汪村。拿到信的是宗昊的妻子胡芳。胡芳看过后没敢拿给婆婆汪李氏看,因为他知道婆婆承受不了这个打击。信是浙江的富安盐场送过来的,信中说公公汪永顺已于半个月前在富安盐场病死,让家里人前往运灵柩回乡。胡芳此时的内心极度的矛盾,汪永顺是自己的公公,理应由自己扶柩回乡,但是自己在这个家中的地位是儿媳妇吗?自己有时也弄不在清楚,因为汪宗昊从来都没有正眼看过自己,也没有和自己说上一句话。胡芳此时也在思考着应该用什么方法告诉婆婆公公去世的消息,因为这件事婆婆迟早是要知道的。如今的汪家再也没有过去的辉煌了,唯一可以称得上佣人的就是胡芳陪嫁的丫鬟翠儿,家里的家务大多数都要胡芳和婆婆操劳,随着婆婆的年岁的增大,一些活胡芳已不让她干了。家中虽然还有几十亩地可以勉强维持一家人的生活,但是一旦受灾,家里的生活也很艰苦,胡芳也曾经想过离开这个家,但是为人女的她深深的懂得如果她离去,婆婆的生命离尽头也就不远了。再说,婆婆对自己就像对自己的女儿一样,她也不舍得扔下婆婆不管。现在最让胡芳发愁的是如何筹集路费。她曾经想过回娘家向父亲借,但她认为父亲是不会理会的,以父亲的性格,借钱给已经没有希望的汪家是不大可能的,胡芳左思右想,只好将自己陪嫁的首饰当了吧,但是考虑到自己的身份,不宜亲自出面,还是让翠儿去吧。 翠儿拿着首饰来到了昌源当铺。昌源的王老板大约50多岁的样子,他戴着眼睛,人长得像一棵风干的枣而似的,他拿起手绢包着的几样首饰在手中掂了掂,问:“当多少”,翠儿一时也不知道应该说多少后,略微思索了一下,“当五百两”,翠儿说道。王老板略微的沉思了一会,“四百两,当不当”,王老板回答道。翠儿也顾不上再思考了,一口便答应了,王老板写了当票并给掌柜,掌柜拿出来银子给翠儿,翠儿收起银子便走出了昌源当铺。 胡芳是在一个早晨给婆婆做好早饭之后出发的。她告诉婆婆自己去两娘家住几天,但是汪李氏感到奇怪的是她没有带翠儿,她娘家也没有人来接,也没有捎信过来,汪李氏此时已经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但是她也能很平静的去生活。 胡芳是和村里的九叔公一起去的富安盐场。自从信送到家中后,胡芳便去找了九叔公,因为胡芳知道,村里的九叔公德高望重,而且走南闯北的是个老江湖了,再之汪永顺生前同他的关系甚是亲密,到达服安盐场是半个月以后,在办理完相关的文书后,汪永顺的灵柩开始起运回藉了,一个天气限沉的早晨,汪永顺的灵柩开始上路了,一辆牛车拉着黑色的棺木,胡芳披麻带孝地跟在牛车后边,风从将面吹过,卷起地上的尘土,不知是谁轻轻地哼起了那首古老的徽州歌谣:前世不修,生在徽州。十三四岁往外一丢。……队伍并不是很长,行进了一会儿,便到了江边,运送灵柩的船已经停在岸边,九叔公命人将棺木从牛车上抬下来,往船上搬。船在江面上启航了,九叔公拿着旱烟抽着,胡芳手捧着公公的灵位坐在船尾,她此时的大脑中不知道应该去想什么和忘却什么。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担负起如此大的重任,也许在这两年里自己已经是这个家庭的一个成员,至少在汪宗昊的眼里她还不是,她对于自己从未见过面的公公在脑海里只能进行一下虚构,但是从婆婆的行为她可以内心里认为公公也是一个厚道,慈祥的老人,尽管自己并不称呼公公为老人,因为公公只有五十岁左右,也许公公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她对于公公的事还是听丫鬟翠儿给她讲的,只是隐隐的知道公公是因为得罪朝廷而被判了死刑,但由于赦免而改为流放。她还得知公公早年是一位很有侠义精神的商人,而且家财甚是丰厚,这些从公公家的宅子也可以看得出,但是衰败的气息也在显现。 夜已经很深了,但胡芳没有一点睡意,她还是在回忆着很多很多的事,想到了自己的少女时代,胡家虽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但在当地已经是非常殷实的家庭了。父亲请了先生在家教她识了几个字,但是似乎胡芳具有天赋一般,几年的私塾使她在诗词歌赋小有造诣,书画虽不算精通,但也勉强可以上得台面,对于受孔孟之道约束的胡芳婚姻上全是父母之命,但在嫁如汪家之前,她隐隐约约听父亲提起过汪宗昊,听说汪宗昊是龙山书院非常有名的才子。她的内心当时就有一丝的颤动,很想见见他,但是少女的那种害羞又使她感到即使间了他又该说什么呢?后来当他得知自己和汪宗昊是“娃娃亲”时便是打消了想去见他的念头,因为那样会惹来很多闲言碎语,在注重名节的村子里,如果是自己那样做,父母以后还怎样见人,但是萌动的春心使她一次又一次的在虚构汪宗昊,这一龙山书院的才子,直到出嫁的前一天她还在想汪宗昊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但是当在新婚后的第一天的早晨看到汪宗昊时,她内心的疑虑在那一瞬间终于瓦解了,原来汪宗昊是一个身材较高,脸面白净的读书人。胡芳认为汪宗昊确实是一个才子应有的形象,在那一刻她产生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她后来回想起来,那也许就是自己喜欢上汪宗昊的感觉吧,但后来汪宗昊对她的冷漠以及汪家接二连三的出事使一切都充满了悲伤的味道。胡芳也没有去过多的想这些。 胡芳走后的第十天晚上,汪李氏突然从睡梦中醒过来了,她慌乱地穿衣起床,接着打开了房门和院门,又点燃了屋里所有的灯烛,厅堂里的响动惊醒了水睡得丫鬟翠儿,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急忙披衣下床,从卧室里走了出来,眼前的情景使她吓了一跳。“夫人”,他大惑不解地叫道“这是怎么啦?”汪李氏迷迷怔怔地跪在神前默默祷告着,“老爷要回来了”,她说:“夫人,这怎么可能?”翠儿知道了这件事,但现在还不宜让夫人知道,汪李氏坚持自己的预感。“老爷就要回来了”她固执地这样说,身体微微颤抖着,恍恍惚惚的目光中充满了一种强烈的恐惧和不安。 胡芳和九叔公是在一个午后到达地码头,他她们赶着牛车回到汪村时,首先遇到的是汪廷的父亲汪永德,汪永德是汪永顺远房的堂弟,他他得知汪永顺过世的这一消息时已经是泪流满面了,汪永顺的灵柩到达汪家门口时,汪李氏站在那里好像已经等了好久,此时她已是欲哭无泪了,两个眼睛已经浮肿得得桃子一般了。原来就在昨天夜里,翠儿无意中说出了胡芳当首饰的事,汪李氏的一再追问下,翠儿将整个事都说了出来。 汪李实此时显得出奇的平静,脸上看不出一丝慌乱和痛苦的痕迹,只有浮肿的双眼好像也看不出什么,当汪永顺的灵柩在前厅放下后,她才栽倒在地,不省人事了。等她苏醒过来时,床边已经围满了人,汪李氏开始了又一次的流泪,接着便嚎啕大哭起来,她一边拍着床沿,一边捶胸顿足,女人们也都流起泪,大家七嘴八舌地劝解着,直到族长九叔公到来后,屋里的女人们才稍稍安静了一此,汪李氏也克制住自己,不在嚎啕,只是伤心地抽泣着,九叔公在椅子上坐下来,他神情沉重地看了看汪李氏,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开导了汪李氏一番,并告诫她千万要想开点。“人死不能复生嘛”,他说“永顺家的,你看看这家子,今后还得靠你啊,宗昊出门在外,你就是不为自己,也得为孩子们想想啊。”其他人也都附和着,接着九叔公同另外几位族人商量了永顺的在祖坟的位置。并告诉胡芳要照顾好宗李氏要有什么难处,只管张嘴,乡里乡亲也都好照应嘛,胡芳连声道谢。 将近天黑的时候,闻讯后的胡父和胡母也赶来了。胡父胡浩璋是一位老实的财主,他一至深深的从内心里敬佩汪永顺的德行,同时他也欣赏汪宗昊的才学和人品,在对汪李氏安慰了一番后,他便来到了前厅,汪李氏此时同胡母说起了话,汪李氏出于对胡母的感激而不得不强打起精神,胡母说的也不过是一些安慰的话而已。前厅里胡浩璋父女两个已经开始了带有沉重气氛的环境下的谈话。“家里安排你公公的后事有什么困难吗?听说你公公的灵柩是你和九叔公去迎回的,”胡浩璋说道,胡芳回答说,“家里安排公公的后事没有什么困难,有九叔公及族人的帮忙。”胡浩璋这时在心里产生了一个令自己也十分羞愧的想法,那就是将女儿接回去,但是他马上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因为经过此番打击的汪李氏会不会一病不起呢?如果汪李氏没有病,胡芳也不能离开她,她已经够不幸了。胡父吃过晚饭便去找九叔公,本来是要同胡芳一起去的,但是她要守灵,由于胡村与汪村相距并不远,所以相互都认识,加之九叔公也算是这一带有头有脸的人,两个人寒喧了一阵后,便进入了正题,胡浩璋拿出了500两银票对九叔公共说“这是胡某为我亲家的后事尽一点小小的心意,还望九叔公您多多费心”,九叔公稍稍沉思了一会,说“劳胡老爷关心,我在此替汪永顺和汪宗昊谢过,身为族长,办好汪永顺的后事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请您放心”,又是一番客套之后,胡浩璋便起身告辞了,九叔公将他送到了门口,然后拜别了。 汪永顺的后事在九叔公的主持下于次日进行了,虽然此时的汪家已经衰败,但就在汪宗昊去年去东北走时已经托人带回了一笔钱,下葬的仪式盛大而奢华,一支殡葬队伍缓缓地启动了,鼓乐和各种响器一起发出了震天的声音。一面面导旗威风凛凛地迎风飘扬,向坟地行进着,仪仗中,还有几名和尚、道士鱼贯而行,他们手持经纶嘴中念念有词,跟在他们后边的吹鼓手队,他们死劲地吹打着各种响器,在一片喧腾之中,撒手们从大车上将成把成把的纸钱抛向空中。 胡芳头带麻冠,身着麻衣,抉柩而行,汪永顺的灵柩是由楠木制作而成,外套白绸棺罩,上绣莲花图案,雪白的银顶在秋日的阳关下烁动出一片眩目的光华,16个精壮扛夫迈着稳健的步子缓缓而行。他们一色短打,青衣青裤青靴,头带鸡翎帽,祭品中有五畜三牲以及各种金银器皿、而冥器中则包括纸扎的彩亭、魂轿、松鹤、松鹿,松匾、以及金山,银山等等,送葬的队伍由汪家大门口一直排到了龙山脚下,安葬完汪永顺后的一天晚饭后,汪李氏将胡芳叫到了自己的卧室内,汪李氏内心里明白,也知道汪宗昊对自己的婚姻不满,但是胡芳一直以来并不因为这样而不去孝敬自己,汪李氏一直把胡芳当做自己的女儿一样看,她很喜欢心地善良的胡芳,因此要让自己的儿子也喜欢胡芳。汪李氏也是女人,她知道一个不被自己丈夫喜欢疼爱的妻子是多么痛苦,在封建社会中,一个女人可以忍受同别的女人分享丈夫的爱,但不能忍受自己的丈夫不爱自己,只是这种忍受在“三从四德”的压制下从来没有一个女子敢于去爆发,总是逆来顺受,如果有人爆发出来,那么就会成为众矢之地。 汪李氏思来想去没有什么好的办法能让胡芳留下来,最终一个想法突现脑中,她认为这是一个最好不过的想法了,那就是让胡芳为汪家留下一点血脉,汪李氏想到这里时沉重的心才稍微有了一丝缓解,但接下来怎么让汪宗昊答应自己的要求呢?汪李氏决定给汪宗昊写一封信,让他过年时无论如何要回来一趟,但是他爹去世的事目前还不能让他知道,免得让他分心。 “胡芳,你给汪宗昊写封信吧,让他今年过年时一定要回来一趟。”汪李氏说道。胡芳听到婆婆说的话时,内心不仅微微一颤,心跳也加快了一些,第一次给自己喜欢的人写信,虽然汪宗昊是她丈夫,这不过是封家书,但是胡芳感到好像是给自己心仪的人写情书一般,使她感到既惊喜又担忧,惊喜的是能给自己喜欢的人写信,担忧的是该怎么去写,于是她以婆婆的身份给汪宗昊写下了一封信,昊儿“你给家里的信都收到了,知你生意很好,娘真为你高兴。就快过年了,今年过年你一定要回来一趟,看看娘,也看看胡芳。当胡芳写到也看看胡芳时发觉自己的脸有一些发烫。写好了这些后,便放入了信封内,从婆婆的卧室内出来便唤来翠儿,让她明天一早将信发往扬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