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弒君未遂》 第1页 [穿越重生] 《日常弒君未遂》作者:江澜先生【完结】 文案: 向尹舟是染瘟疫而死的,拜她丈夫所赐。重生后,向尹舟奇蹟地魂穿到了丈夫——大周君王晋珩身上……天道好轮迴! 吃过前世的苦,今生她决定好好将养自己的肉身。而令她没想到的是,自己辛辛苦苦餵得白白胖胖的肉身里竟藏着丈夫那邪恶腐臭的灵魂! 侍女:“娘娘!陛下他一点都不圆润。” 面目狰狞:“盘他!” 阅读指南: 1、帝后人设一致:老奸巨猾双标狗,外强中干“妻”管严。 2、重生、灵魂互换、相爱相杀;风格欢脱结局he。 3、此文又名《我有特殊饲君技巧》 内容标籤: 强强 宫廷侯爵 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向尹舟,晋珩 ┃ 配角:何师存、韩绍、许应宗 ┃ 其它:甜文 第1章 隆重的丧礼 大周二十二年七月十四,一年一度的盂兰盆节,又称中元节、鬼节。相传在这一天枉死的人,将永世不得轮迴。 入夜后,皇宫一片静谧。只有椒房殿还未歇下,那里灯火如昼,照映着似血的红漆,富丽堂皇,将其他宫宇衬托得黯淡无光。它不仅象徵着权威,更意味住进它的女人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是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此时此刻,殿外三百名和尚席地而坐,正默念经文。殿门大开,又有数百名太监在布置排场,卸了红帐子挂上白绫,燃烧的草药将宫殿熏得乌烟瘴气。 “水,我渴……”向尹舟气若游丝地哀求道。她动弹不得,舌苔干如旱土,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身旁的老嬷视若罔闻,依旧镇定地给她描妆。她实在难受,浑身像被湿烫的棉被包裹,又闷又燥,忍不住呕出一口白沫。小侍女手颤巍巍地给她擦去,即刻补上了唇脂。 太医说她得了瘟疫,治不了了。这大暑天里,又不是瘟疫盛行的季节,她好端端的怎么就染上了? 老嬷吩咐侍女道:“皇后形容憔悴,脂粉再抹厚一层,眉黛也相应加深一些,要看上去神采奕奕的。”说着,将金箔剪成花蝶的形状,贴在向尹舟的两颊,又将十枚手镯戴在她枯瘦如柴的手腕上,有翡翠镯子、伯牙手串、琥珀蜜蜡、金银珍珠、珊瑚水晶……接而扶她起身,给她戴上了匹配的项鍊。恨不得将天下最好的珍宝都装饰在她身上。 几道工序下来,向尹舟已焕然一新,不再像个垂死的病人,倒成了一个浓妆艷抹的雍容贵妇。她头戴凤冠,身披黑红色相间的华服,珠光宝气,教人敬而远之。 身上的玉璧压得她快喘不过气来,她只想喝一口水。 侍女吸了吸鼻子,忍不住端来一盏温水。老嬷瞪了她一眼,吓得她退了几步,一个趔趄将要摔倒。 晋珩正好进来,顺手扶住了她,接过她手里的茶杯。 老嬷向晋珩行礼道:“陛下,这头打点好了。” 一名太监跟了进来,回禀道:“陛下,棺椁准备妥当,吉时已到,可将娘娘……” “你们先退下。”晋珩声音冷漠。 宫人全数退了出去,偌大的寝宫便只剩下两人。椒房殿每天都有人来打理,一花一木生机勃勃,一杯一盏干净如新,花团锦簇,日日生香,适宜如天上人间。唯一不和谐处是东面的墙上密密麻麻的刻满了小字,诉尽了晋氏的罪行,以及令人髮指的诅咒。 晋珩静静站在床边,看着妻子,良久,舀起一小匙水送到她嘴边。 向尹舟已经烧得两眼昏花,但还是辨出了眼前的人,紧抿着嘴,不接受这令人作呕的假仁慈。 晋珩神情疲乏,放下茶杯:“妆很好看,像七年前新婚那样。可惜你快死了,我很惋惜,可我不同情。” 向尹舟恨得背嵴发凉,连咬牙切齿的力气都没有了,奄奄一息道:“是你的阴谋,你……你容不下我。” 晋珩:“不,我容得下你,我容得你做我一生一世的皇后,容得你死后葬入帝陵。” “你……”向尹舟吃力摇头。把她葬入狗皇帝的陵墓,是要她不得安生,她宁愿被碎尸万段、死无全尸。 晋珩手掌轻抚她的侧脸,一字一顿道:“至始至终容不下你的,是你。” “拿开,沾满血腥的手别……别抹脏我的脸。” 晋珩眼睑微合,抽开了手,转去一旁浸泡药水,将手上可能沾上的病毒洗去。“现在是你脏。”一边擦手一边道歉,“我对不住你,让你吃了有疫病的饭食。你若含恨九泉,可以随时来找我。” 向尹舟急促喘息着,终于使上了一股劲,指着晋珩诅咒道:“晋氏,向女来世做鬼也不会放过你!”说完一口气卡在了喉咙,彻底瘫痪,只剩下点点意识。 “若有来世,你我还做夫妻。”晋珩声音细弱似无,双孔无神,嘴角不动却像在隐隐冷笑,命令门外人道,“入棺。” 一众太监走进殿来,将向尹舟抬进了棺椁,棺盖钉死,万籁俱寂,只剩下微弱的心跳声。 在所剩不多的时间里,向尹舟的意识无比清晰,曾经一幕幕涌现在了眼前。
第2页 她是凉朝的公主,向皇唯一的子女。向皇一生只爱了一个女人,就是皇后,皇后生下了她便撒手人寰。向皇思妻成疾,多年没有纳娶,大臣们焦急如焚,纷纷上奏劝向皇纳妃以好开枝散叶、稳固江山。向皇无奈,应了大臣的请求,下令征妃,大凉的噩梦开始了…… 起初向皇只是偶尔到后宫临幸一下妃嫔,直到遇见那几个绝艷的女子,便越来越频,变了个人似的纵情成性,到最后连朝堂都罢了,成日寻欢作乐。一来二去,身子败坏了,却没能得一个龙嗣。凉朝眼见日薄西山。 果然不出一年,一些大臣便按捺不住了,联手逼宫。大将军晋商调兵勤王,将叛臣一网打尽。向皇虽说得救,但身骨亏虚,已经行将就木,又无旁支兄弟,便把江山託付给了晋商。 再一年后,向皇殡天,晋商顺理成章登基,成为新帝,改国号为大周。那年她才四岁,在大太监韩绍的庇护下逃落到民间,跟奶娘隐姓埋名,贫苦的生活了一段自在安闲的时光。 大周十五年,太子二十岁,准备大婚。这本与她无关,却被官府请了去,说是晋皇指定要她做太子妃。毕竟她与晋珩,一个是前朝公主,一个是当朝太子,门当户对,再合适不过。就在临走前,奶娘告诉她一个破天荒的秘密——晋皇是杀害向皇的罪魁祸首!那些耗尽向皇体力、使得向皇油尽灯枯的女人,是晋皇秘密调丨教后送入宫的。过后晋皇又不知耍了什么手段,使得大臣造反,然后他站出来勤王,摇身一变成了正义英雄,骗得向皇传位于他! 所以她嫁给的是杀父仇人的儿子!她没有哭闹,身披凤冠霞帔进入了东宫,大婚之夜用金钗把晋珩捅了。只恨那时眼拙,没能刺中晋珩要害送他归西,更被幽禁了七年之久。 时至今日,晋珩终于容不下她了,把她送进了棺材。 点燃在她首侧的烛火如同她苟延残喘的命一样,在她回忆的最后一刻,在它燃尽氧气的最后一刻,陨灭了。 椒房宫顿时传出悲恸的哭声,惨惨戚戚,淹没了诵经超度的声音。 大周皇后殁了,或死于疫病,或死于窒息。 这年她二十五岁。 - “渴,水,我要喝水……”向尹舟咽了咽喉。 无人应她,她难耐地睁开眼睛,扭头看见一水壶放在床边的小桌上,她死里逃生似的爬过去,捧起水壶一饮而尽。久旱逢雨,她终于缓了过来,躺了一会,身体舒畅了许多,整个人如脱胎换骨一样,不烫了,也不酸了。 她想起刚才做的梦——晋珩竟在她的饭食里做了手脚,害她身染重疾! 她现在累得紧,莫不成病发了?她细思恐极,双目一黑,浑身发颤。她不能这么便宜的死了,她一死,晋珩就称心如意了。她要活着,把晋珩熬死。 她下床去传唤太医,才发现床前大字趴着一个人,散落了一头青丝,披一身鲜艷的霓裳,手边是一只凤凰金钗。 她蹲下摇了摇少女,少女俱无反应,便将少女翻了个身,顿时寒毛卓立!“啊!——” 向尹舟连忙捂住了嘴。她…她怎么发出了爷们的声音,胯丨下还沉甸甸的……瞬起一身鸡皮疙瘩! 外面的宫人闻声沖了进来,见之大喜:“殿下终于醒了!快去通报陛下!” 侍女忙把摔在地上的新娘抬上了床,传来了太医。向尹舟木讷地坐在一旁,不知所措,想自己应该在梦里。 老嬷笑着跟她解释:“殿下受惊了。殿下昏迷了两月,把陛下都急坏了。这不,给殿下举行大婚沖喜呢。也灵了,殿下醒来,陛下便安心了。阿弥陀佛!” 向尹舟哑口无言。 老嬷自个扇了巴掌,道:“该打该打,老奴竟忘了介绍太子妃了,太子妃正是前朝的乐阳公主。” 向尹舟惊悚地扬起眉毛。太子妃是她自己她不惊讶,她惊讶的是,她现在是什么东西!晋珩?便命人拿来了镜子一照,吓得把镜子砸出十尺之外。 轮廓分明,剑眉入鬓,目如朗星,气质如山泉之水,又如三月春风,像天上的仙人,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教人心生爱慕却又自愧遥不可及。但她知道,这是一张骗人的皮囊,看似纯净无害,更有几分天真,心却比谁都黑。 向尹舟崩溃地埋头在双手里。老嬷打量着她,明白过来,道:“殿下才醒,一时不适应。先歇歇吧。” 那边太医检查完新娘,过来回禀:“太子妃不小心摔倒,磕到了额头晕过去了。好在没什么大碍,醒来吃些药,过些日子就能好。倒是殿下刚醒,请让臣把脉观察一二。” 不,她一定在梦里。勐地扇自己一个耳光,“啪”的一声,极其响亮。宫人都看懵了。 “殿下……怎么了?” 她下手太重,把自己扇疼了,忍住不哭,道:“你们出去,我想静一静。” 作者有话要说: 相爱相杀,结局he,放心食用~ 第2章 天道好轮迴 所闻所感过于真实,引起不适。 向尹舟躺回床上,希望眼睛一睁一闭中变回自己,却屡屡受挫,心糟糟如一团乱麻,挣扎良久后,才不得已接受了现实。
第3页 假如生活强丨暴了你,躲不开,则享受。 向尹舟郁郁地饮下一杯酒,打了个激灵,心中窃喜。她走向一旁的剑架,拿起一把宝剑。“锵”一声,宝剑出鞘,银晃晃的剑身照映她凌厉的双目。晋珩的眼睛与常人不同,不是大丈夫那种刚毅的虎目,也不是女人那种多情的杏眼,有点丹凤结合狼顾的意味,但晋珩配不上“丹凤”、“狼顾”这么好的形容,她只把它形容为佞邪的狐狸眼。 大周十五年她与晋珩成婚,次年晋商驾崩,晋商只有晋珩一个儿子。 “哈哈哈!”她不禁笑出了声,她现在只要手起刀落,晋氏便会断子绝孙。 她走到一面全身镜子前,将剑横架在自己项上,这一幕,就好像自己拿着剑即将斩下晋珩的头颅。想想便觉痛快。 她对着镜中的自己,自言自语:“晋珩,性命被捏在别人手里的滋味如何?我多想一剑划下去,可我不会。宝剑在手,大权在握,我怎捨得杀你?晋氏窃夺我向氏的江山,好在天道轮迴,让我变成了你,明年你就会登基称帝,正好我重掌天下,这山河依旧是我向氏的。晋珩,我爱你还来不及呢。” 床上太子妃醒来,看见向尹舟自裁的画面,瞪大双眼迸口而出:“住手!” 向尹舟吓了一跳,失手差点把自己割了,放下剑,春风得意地走到床边。十九岁时的她脸上稚还带着一点稚气,模样俏丽,真真是个可人。可惜一入宫闱,青春虚度。 太子妃往里缩,水盈盈的眸里尽是惶恐,像一只受惊的白鼠。她抬起新娘的下巴,轻轻吻上新娘受伤的额角:“可爱。” “啊!——” 太子妃眼泪夺眶而出,一个土拨鼠般竭嘶底里的咆哮,再度晕了过去。 向尹舟原地懵了几秒,才意识到自己轻浮的举动吓到了她。那时的自己刚刚知晓晋商的诡计,对晋氏恨之入骨,如何但受得起“晋珩”吻她。 是她鲁莽了。她抚了抚太子妃的头,爱怜道:“宫里不值得,我会放你出去。找个好人家,岁月静好的过完余生。” 幽禁深宫的滋味,像被扔进空谷,你不停吶喊却听不到任何回应,寂落得教人发慌。她不敢再尝一回,所以,她不会让小尹舟重蹈覆辙。 她将小尹舟身子摆正,合上了被子。“睡吧,好梦。” 介时殿外传来老太监的声音:“殿下可睡下了?陛下有话要传。” 向尹舟起身去到正殿:“进来吧。” 老太监开门进来行了礼,上下观察她,和和悦悦道:“殿下气色不错,身子可好些了?” 向尹舟做了个“嘘”的手势,小声道:“太子妃睡下了,说话小声些罢。” 老太监当即压下声量:“是。老奴疏忽了。” 向尹舟闭目感受了一会,除了睏乏没有什么不适感,揉了揉太阳穴道:“好多了,只是脑子胀得厉害,许多事想不起来了。”然后捶了捶脑袋。日后的烦事肯定接二连三,总之假装失忆,提防他们问话。 老太监连忙劝止:“殿下还是不要劳神去想了。今晚原是殿下的洞房花烛,老奴不该来扰。只是陛下听闻殿下醒了,高兴不已,特叫老奴来看看。见殿下如此,想必不日就能大愈。只是……”长长嘆了口气,“殿下不知,这两个月来,陛下茶饭不思,眼见苍老了几岁,天又凉了,陛下不小心染了风寒,太医说不宜下地走动。殿**子若好了,极早去给陛下请安是好。陛下亲眼见殿下无恙,才能安心养病吶。” 向尹舟:“劳父皇挂碍,明日我便去请安。” 老太监:“那殿下早点休息,老奴告退。” “去吧。” 老太监离开后,向尹舟扶额沉思。晋商好似就因这场风寒一病不起的,不知他拟好了遗诏没有。 她对晋珩婚前的经歷并不怎么了解,不过这场大病她是知道的——晋珩是被吓晕的。 话说有天夜里,晋珩在御花园熘狗,那晚乌云密布,看不见一点星辰,颳起北风,树园子唰唰作响,偶尔还传出一两声猫叫,叫得人心里发憷。狗蹿进园子深处的禁地——向启死前颐养天年的居所,忽然嗷嗷狂吠,叫得异常兇悍。 晋珩要追进去,小太监劝止他,而他偏不信邪,令太监守在园外。园子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晋珩进去一刻,狗便不叫了,人也没见出来,小太监急得唿喊他,俱无回应。 又等了一刻,里头还是没有动静,小太监慌了,晋珩要是有个什么意外,他也小命不保,横竖都是死,他只得硬着头皮闯进去。而后发现晋珩竟晕在水池里,亏得水浅,没有淹没晋珩的口鼻。 小太监吓傻了,仓皇唿救。晋珩得救了,却因此落病,太医使尽千方百计,晋珩也没能醒来。 由此有传言说晋珩是冲撞了向皇,药是治不了的。晋商一筹莫展时,司天监一名叫“盛一期”的旧朝大臣想起一件事,便禀明晋商。 这件事歷经两朝的大臣都知道——晋商曾许诺向皇:两家联姻,共坐江山。如有违誓,甘受天打雷噼、断子绝孙之罚。 向皇得此承诺,了无牵挂,合上眼赴了黄泉。
第4页 如今晋珩已到当娶年龄,却迟迟未有动静。所以盛一期猜想是向皇动怒,便上书晋商下诏寻找向女,立即完婚,一来为晋珩沖喜,二来破向皇诅咒。 于是便有了今日。 “荒谬。”向尹舟嘲讽道,“一群庸医。” 她认为晋珩是自己不小心滑倒、晕进池子里的,那么冷的天在水里泡了两刻钟,生病也是自然。一群无能的太医百治无效,倒信起怪力乱神来。 不过说来也奇,前世晋珩的确是娶了她后便醒了过来。而今世就更离奇了,晋珩醒来直接变成了她。 想罢她又不禁大笑起来,欲望像控制不住生长的藤蔓,一发不可收拾。 - 次日,向尹舟早早起了身,又亲了亲熟睡中的小尹舟,然后去了永明宫——晋商的住处。 如今晋商卧病不起,前朝由皇后垂帘听政。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向尹舟心嘆道。 不得不服,晋氏这一家三口,一次性躺了两个,前朝依旧稳如泰山,可见没一个省油的灯。 向尹舟一路走来观望宫宇,晋商还真是节俭,宫殿一直沿用前朝的,只多是修缮了一下。怪不得百姓道他有高祖遗风,廉政爱民。但她看来,这虚伪至极,晋商就是一个披着菩萨衣裳的刽子手。 “儿臣给父皇请安。”向尹舟来至晋商床前,行了大礼。 晋商在老太监的搀扶下坐起了身子,虽是一副病怏怏的模样,但还是盖不住喜悦之色。咳了咳,道:“起来吧。朕昨晚听说你醒了,不想你恢復得这么快。” “儿臣身体大好了,请父皇安心。”说完又一大拜,“谢父皇赐婚,儿臣喜不自胜!” “你成了婚,朕心里头一件大事终于了了。”晋商赖赖地靠着被子,合上眼不知在冥想什么,眉梢似有千万斤重的心事,最后凝成一滴眼泪从眼角滑下。他自然而然地擦掉,像擦掉一滴病痛折磨出来的、毫无意义的泪水。 晋珩是个孝子。向尹舟迎上前去,给晋商按揉肩膀,一边道:“父皇的心意儿臣领了,只是……” 晋商:“说,除了生死,你还有什么事能吓着朕?” 向尹舟小心翼翼道:“儿臣想与太子妃——和离。” 晋商被她的话呛得连连咳嗽,老太监连忙递上一杯温水,晋商挥手甩开,一改脸色:“胡闹!向女身份尊贵,岂是你说离就能离的。她得罪你了?” 向尹舟装出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低低的垂着头,心里却道:气死晋商可行,顺利的话,今年我就能登基。 “太子妃并无不是,只是与儿臣性格合不来。” 晋商坚决道:“没有和离这种说法。你年已二十,参政七年有余,为何还拎不清轻重,说出如此愚不可及的话来!你若弃了太子妃,是背信弃义、公然毁约,教天下百姓如何看我晋氏。” 向尹舟重新跪下。小尹舟的自由,她誓必争取。“家和而万事兴,如果与妻子不合,谈何齐家治国。父皇与母后不正是比翼连枝、两无嫌隙,才共坐朝堂吗?只因父皇承诺过向皇,儿臣就不得不娶向女吗?儿臣明白,她是前朝公主,势必嫁入新皇室,可也正因为她是前朝公主才危机四伏!何况公主根本不喜欢儿臣,她答应与儿臣和离了,只要她站出来澄清,我晋氏又何担骂名?” “你…你气煞我也!”晋商勐喘几口大气,无力的拳头捶打床头,问老太监,“皇后下朝了吗?” 老太监:“下了,正往陛下这来呢。” 晋商:“扶朕躺下。留他老娘教训他,朕乏了。” 老太监:“是。” “咳咳咳咳咳!”晋商像被东西噎住了喉咙,不停咳嗽,十分狼狈。 第3章 婚离不起了 向尹舟察言观色,表里不一道:“父皇息怒,切勿伤了龙体。” “咳咳!”晋商只顾摆手,没有答话。明明不到四十,却一副六十多岁的衰老模样,黑白参半的头髮如同枯藁,脸色蜡黄,恹恹欲睡毫无精神。 向尹舟见此情景,想必再用一点力,晋商一口气喘不上来就会一命呜唿。她酝酿着,准备给晋商一个当头棒喝,送他一程。 ——“皇后娘娘驾到!” 皇后何师存迈进殿来,简简看了一眼儿子,便径直走到床前,俯**观察了丈夫。问道:“陛下身体如何了?” 老太监皱眉道:“还是老样子。药按时吃了,不见好。” 何后是相门之后,正儿八经的侯门千金、驰名京城的美人儿,一向雷厉风行,堪称巾帼英杰。当初她看上晋商时,晋商还是个小小的执戟郎,族人纷纷反对,她力排众议与晋商结为夫妻,并称她的丈夫一定会一飞沖天。那等气魄,非一般女人所能及。 向尹舟被晾在了一旁,“儿臣给母后请……” 何后抬手止住,继而亲自给晋商把脉。 向尹舟为之一惊。前世她早早被关进冷宫,与何后并不多见,不知其手段,如今何后寥寥几个举动,无不体现出作为帝王身后女人的老成干练,教她生敬。 何后给晋商餵药。晋商没什么胃口,拒绝了,把刚才听到的气话说与她听。
第5页 何后放下药碗,才正眼打量起儿子来。 向尹舟毕恭毕敬地低着头,感到一股莫名的压力,不知何后看自己是用什么一种眼神。 “曾经沧海难为水呀。”何后声音清亮,语气中有几分慈爱又有几分冷漠,像在劝解又像在质问。“本宫以为你会很高兴。” 高兴?恕她不知晋珩的高兴点在哪儿。如果晋珩娶了她会高兴大概是因为她向皇之女的身份能给他贴金。道:“母后可是对儿臣有什么误解。” 何后饶有意味的笑了笑:“看来本宫的确是误解你了……”她还想说什么,又止住了,然后干净利落道,“看上哪家姑娘了便纳进宫来。太子妃你若实在不喜欢,偶尔宠幸一下就好,让她怀个种,一劳永逸。总之不许离,没得谈。男人么,三妻四妾正常,喜新厌旧也正常。” “母后…”向尹舟哑口无言,何后果然是个杀伐的女人,完全不考虑儿子的感受。不过既然如此……她跪下磕头,提高声量道:“对不起父皇和母后,儿臣不孝,好龙阳!” 晋商一听,垂死病中惊坐起,双目直瞪,如遭五雷轰顶,勐地咳出血来! 一滴血践到向尹舟的脸上,她呆滞了一瞬,而后心道:中! 何后忙给晋商揉背,宽慰道:“珩儿他说笑的,故意拣这藉口和离,陛下别往心里去。” 宫人好几个上去清理,又有好几个急忙跑去请太医。 向尹舟立即补刀:“儿臣没有说笑,儿臣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咳咳咳…气煞我也,气…煞我也!”晋商咳血耗尽了全身力气,双目失神,摇头道,“不孝子,不孝子!” 何后上来就往向尹舟脸上甩了一巴掌,语气依旧稳重:“你听不懂人话吗?你的任务是生下皇嗣,你爱不爱男人,与和离何干?本宫不是不讲理的人,想要宠幸男人可以,先生下三男两女,否则,本宫会让你失去做男人的资格。” 向尹舟目瞪口呆。这……真的是亲娘吗?“不能够,儿臣是父皇与母后唯一的……” 何后打断:“你是,但如果你让本宫与陛下看不到希望,也就等于不是。明白么?” “明白了。”合着晋珩在他们眼里也就是个传宗接代的工具。 何后眼神犀利,盯着她:“本宫看你是似懂非懂。” 数名太医赶到,挤在一堂,开始就诊。何后叮嘱了老太监一些事宜后,转身往外走去,与向尹舟道:“去承元殿。” 向尹舟愣了愣。晋商现在苟延残喘,何后竟不守候在侧。她就帝后感情也产生了怀疑,但不多舌,起身跟了上去。她现在是假装晋珩,言多必失,能不说的绝对不多说。 出了寝宫,向尹舟晃眼瞥见小尹舟躲在拐角处,像老鼠一样偷偷露出了个小脑袋,见到她又立马缩了回去。 向尹舟心道:她来做什么,莫不成她开始行动了? 来至承元殿前,何后令宫人在外等候,独自与向尹舟入了大殿,走到龙椅前。 承元殿是大周开朝的地方,现在已经下了早朝。偌大的殿堂空荡荡的,走路都有回音,斜阳照进来,像镀上了光华的金衣,浑然大气、古朴庄重,又显得些许沧桑。 何后如一件玉雕笔直地站着,颐指气使:“我儿,你坐上去。” 向尹舟心头一怔,何后这一出意欲何为? 晋商还未驾崩,还是正经八百的皇帝,除了他,谁坐上去都是僭越,会犯诛身之罪。今日所见,何后对丈夫、儿子如此冷漠,该不会想独掌大权?她刚才气得晋商喘血,眼下何后又引诱她“上位”,倘若晋商当真薨了,一来她背负杀父之嫌,二来又落个谋逆之名,一旦公昭天下,她必受万人唾骂,遭文武百官声讨。到时候夫死子废,大权着落对何后相当有力,难道这个女人想当第二个武瞾…… 向尹舟头皮发麻:“儿臣不敢。” 何后一掌盖在向尹舟头顶,认真而严肃:“坐上去!” 向尹舟定了定神,鹿死谁手还未可知,谁还不懂互黑?如果事情发展如她所想,她必会把罪名扣在何后身上。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想罢,大气走到龙椅前坐下。道:“请母后明示。” 何后俯视阶下,语重心长:“大周立国已十五年,这朝堂之上百名官员,半数仍是前朝旧臣,半数是科举新人。本宫问你,这意味着什么?” 话说到此,眼前仿佛群臣跪拜。向尹舟从未在这个视角审视大朝,如今体会,果然是有万人之上的荣尚感,教她坐下便捨不得离开。她不由自主握紧了拳,回答道:“意味着没有自己人。” 何后:“明白就好。一朝君王一朝臣,如今是晋氏天下,势必要剔除一些执着于向氏的老臣。十五年来陛下与本宫鼓励科举,培养新人,便是要更新血液,我预期十年内更换掉七成,可现实不甚理想,新人资歷也不比老人,能够为我重用还需时间。所以想要老臣乖乖听话,我们需要一个制衡。” 向尹舟悟了,心中苦笑:“这个制衡点就是向尹舟,所以儿臣不能与她离。”
第6页 何后:“如今向女是那些老臣心目中向氏皇权的寄託,掌控了她便掌控了那一班老臣,比科举选新的效果更来得立竿见影。君臣一心,天下才能大治,所以你喜欢向女也好,不喜欢也罢,都得妥妥帖帖的照料好她,别误了你父皇和本宫的大计。你可做得到?” 向尹舟暗暗咬紧了牙:“儿臣能……做到。” 前世她便明白一个道理:玩弄权术的人心是冷的、血是黑的。如今她总算遇见一个将“心脏”演绎得淋漓尽致的人物,服了,甘拜下风了。不怪她上辈子做了一世别人手里的棋子都不自知。 何后长嘆一声,改了面容,变得温柔了几分,不再像一株带刺的蔷薇,仁慈道:“往大了说,你们夫妻和睦关乎朝廷大局,往小了说,也是圆你父皇与本宫一桩心愿。向皇待我们不薄,生前多有嘱託要安置好向女,可向皇刚走不到十日我们就把向女弄丢了,成了众人口诛笔伐的小丑。前些日子才找回她,看她弱不禁风的,在民间一定吃了不少苦头。你们珠联璧合,你父皇心里的愧疚才少些,可你竟提出离妻,教他如何不气恼。” 这件事向尹舟记不清楚了。奶娘玉异说那天傍晚她在父亲灵前哭丧,韩绍——内侍监,父亲生前最信任的宦臣,将她俩乔装成太监,仓忙逃出了宫。问韩绍为何这么做,韩绍见她俩一小一愚,没有细緻解释,只道向皇驾崩,势必改朝换代,向氏在新朝下不会好过,便擅自将她俩带出来,并叮嘱她们不要声张身份,以免招来杀身之祸。 如今得知何后心计,可见韩绍所言不虚。何后既然要针对向朝的旧臣,这番感人肺腑的话又是要噁心谁? 向尹舟心里冷哼:当年我被晋珩幽禁,你可有愧疚、可有劝止?惺惺作态! “儿臣懂了,一定会好好疼惜太子妃。” 何后点头:“相信你会懂母后的用心良苦。时辰不早了,太子妃还等着你吃晚膳。” “明日儿臣再携太子妃到椒房宫给母后请安,儿臣告退。” 何后:“好。去吧。” 向尹舟走出承元殿才舒了口大气。晋珩一家三口,豺狼一窝!她势单力薄,是该培养几个自己人了。不过还是先去看看小尹舟,不知她晌午偷偷摸摸潜伏在永明宫外做什么,若是想报仇,动作未免太明显了。真是年纪不足,做事大条,回去要好好教训她一顿。 第4章 东宫有良人 回到东宫,向尹舟发现景致与上午不同,太监、侍卫统统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年轻女婢,且个个眉清目秀,绰约多姿,比其他宫的女人要好看上一倍。这是…… 向尹舟一头雾水,瞅见东厢已布置好了晚席。她没什么胃口,但知道一日三餐必须进食,至少饮一碗羹,毕竟吃饱了才有力气战斗。便走过去,进门才看见小尹舟与一个中年妇女在一旁说话。 那妇女看起来三十有余,头戴一支翠玉髮簪,耳坠珍珠,身穿一件淡青色侍女服,双腕分别戴有一两只朴素的手串,长得是珠圆玉润、慈眉善目,是大富大贵之相,行止端庄,不像个普通侍婢。她站起来,款款行礼道:“殿下安。” 向尹舟正纳闷此人是谁,小尹舟迎上来亲昵地挽住她的手臂,笑道:“母后让司南姑姑给我们捎来了红豆糕,太子再不回来,臣妾都快吃光了。” 小尹舟的提示来得及时,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既然乃何后派来的人,少不得要尊敬些。向司南谢道:“辛苦姑姑跑这一躺了,如果我没猜错,母后应该有话让你传达我和太子妃吧。” 司南:“正是。皇后娘娘已撤走东宫所有男僕,改成女婢。从今日起,老奴便是殿下的贴身侍从,负责殿下的衣食住行。” 我的天! 向尹舟深吸一口凉气,终于体会到什么叫祸从口出,恨不得扇自己嘴巴子。何后这一计,分明是要治她的“龙阳”病!苦笑:“我这儿岂不成女儿国了?” 司南诙谐道:“殿下这般说,倒还真是了呢。” 向尹舟一巴掌盖在自己脸上。日后天长地久,怕是龙阳治好了,人也磨镜了。 小尹舟疑惑道:“殿下怎么了,累了?” “对,累了。”向尹舟故作睏乏地伸了个懒腰。毫无疑问,司南是何后派来监视她的眼线,甚至会催促她生儿育女,可不是好开交的。 司南识趣道:“殿下用膳吧,都是太子妃特意吩咐御膳房做的,殿下可要细细的品尝方不辜负太子妃一番心意,吃好了便早些休息。老奴告退。” 司南走后,向尹舟才认真观察起小尹舟。她以前从未感觉自己瘦小,如今以晋珩的视角看,惊觉自己又瘦又矮,弱不胜衣,哪怕盛冠华服也毫无气场,像个小丫头片子。看到小尹舟额上绑着药纱,心生怜悯,温柔道:“还疼么?” 小尹舟摇摇头:“不疼了。殿下请用膳,不然要凉了。” 向尹舟托着腮倒退走,觉得不可思议。她以前性格十分刚烈,所以敢行刺晋珩,眼睛都不眨一下。可眼下小尹舟竟主动对“晋珩”献殷勤?…… 可以的!演技超神,比她上一世强多了。
第7页 但!今时不同往日,她现在是晋珩,一个取之不尽的宝藏,决不能死在小尹舟手里。她怀疑菜中有毒。她必须要让小尹舟知道,害死她是最愚昧的选择,老老实实当她的皇后、母仪天下才是高玩。 向尹舟坐到一旁椅子上,开始开导小尹舟:“尹舟啊,为夫有些心里话要跟你说。” 小尹舟恭恭敬敬坐到一旁,洗耳恭听。“殿下请讲。” 向尹舟:“你我结成夫妇,便是一条船上的人,我是一家之主,一举一动都会关系到船上人的命运,我是太子,你就是太子妃,我是皇帝,你就是皇后,如果有一天我死了,船就会翻,你也会沉没水底。你懂我说什么吗?” 小尹舟:“懂。殿下想说夫妻同舟共济,要相濡以沫,齐心协力。” 瞧小尹舟一副机灵劲儿,估摸也是计划着放长线钓“晋珩”这条大鱼。若小尹舟真的与她想到一处去,她就省心了。 向尹舟:“来人。” 一个侍女走进来道:“殿下请吩咐。” 向尹舟:“你将桌上的菜餚尝一遍。”饭菜有毒无毒,可证小尹舟格局是小是大。 小尹舟止住侍女,微笑道:“不必了,我为殿下试吃。”于是默默把桌上每一道菜的汤汁都吃了一小口,而后道:“殿下再不吃,就真的凉了。” 小尹舟似乎知道她心里想什么,那小脑袋瓜子很机灵吶! 向尹舟坐到饭桌前,侍女给她舀了一碗白菜豆腐汤。桌上十道菜,她喜欢的占了八份,糖醋鲤鱼、酸甜排骨、红烧猪蹄、糖醋藕、蜜汁烤鸡腿卷……唯独不爱口味清淡的白菜豆腐汤和清炒豆芽。合着小尹舟特意吩咐御膳房做的这些精品菜倒不是为讨好“晋珩”,而是讨好自己。这就对了,爱自己才能气死敌人。 向尹舟满意地笑了笑,移开白菜豆腐汤,夹起一块蜜汁烤鸡腿。 侍女见状,意外道:“殿下从小信佛,一向是不吃荤的……” 向尹舟一脸惊诧,晋珩不吃荤?她上辈子怎么不知道。仔细想去,好像晋珩真的没沾过荤…… 小尹舟视若罔闻,置身事外地夹起一筷子豆芽细嚼慢咽起来。 向尹舟哑了一瞬,看了看小尹舟,灵光一闪,若有其事道:“昨夜之前,我乃处子,不食荤腥;昨晚之后,我已破身,不必再守……”忽然一巴掌狠狠打在桌面,“你谁啊,我凭什么跟你解释,滚出去!” “是。”侍女受了惊吓,连忙离开。 向尹舟往小尹舟碗里添了几块肉,指示道:“一个月之内你给我胖十斤,不然母后说我亏待你。” 小尹舟看着碗里堆成小山的肉,咽了咽喉:“臣妾……刚才吃了很多红豆糕,饱了。” 向尹舟:“不,你不饱。”说时夹起一块酸甜排骨塞进小尹舟嘴里,心中不由生出做父亲的自豪感,发誓一定要将小尹舟餵得白白胖胖。 小尹舟神色惊愕:“殿下!不…我吃不下……真的。”忽闪忽闪的眼睛蒙上一层泪光来,楚楚可怜。 “唷!小可爱谁欺负你了,别哭。”向尹舟忙轻抚小尹舟的脑袋。 小尹舟打开她的手,起身回寝殿去了。 “诶!你这丫头!”向尹舟吃了几口饭菜便教人撤了席,回寝见小尹舟刚漱完口。 向尹舟坐到椅子上吃茶,问道:“你今天在永明宫偷偷摸摸的做什么?” 小尹舟瞄了她个白眼,小声怨怨地道:“祖制明白规定,大婚次日,太子要携上太子妃去给父皇母后请安。而我醒来时,殿下却不见了。” 向尹舟向殿外问话:“伺候太子妃的是谁?” 门外走进来一个模样老实巴交的小婢女,大概只有十五六岁,跪拜道:“奴婢是太子妃的专侍,小名戴月。” 向尹舟:“今日太子妃是什么时候醒的。” 戴月答道:“未时三刻。” 向尹舟反问小尹舟:“那不是太阳晒屁股了么?自个起不了床倒怪起我来。” 小尹舟则问戴月:“为何不叫醒我。” 戴月一脸茫然,看看小尹舟,又看看向尹舟,无辜道:“太子临走前不是吩咐过奴婢们,不得打扰娘娘么?” 小尹舟反问道:“殿下,这如何解释?” 向尹舟汗颜:“这…这不是你的伤还没好,想让你多睡些么。时候不早了,你洗洗睡吧。”又警告道,“在宫里你该把心收一收,别擅作主张弄出什么事来。” 这句话对小尹舟来说显然意味不明,小尹舟沉默着,没说什么。 向尹舟起身离开,小尹舟问:“殿下不在这歇息吗?” 向尹舟心想:我要是天天挨着你,你岂不天天眼脏心烦。摆手道:“罢了,我喜欢一个人。” 天色晚了,向尹舟路径一座园子,想起前世的一些事来。这座圆子叫“万芳园”,是晋珩亲手构图设计的,里面有曲形池塘,种满莲花,莲花下有无数锦鲤,池塘两岸立有亭台楼阁,与山石相依相抱,浑然一体,建筑就像是从山石里长出来一样,就连那些青苔都是有设计的,哪处该有,哪处不该有,哪处该长成什么样,该点缀什么其他物景都有讲究。五尺不足的石子小径或横跨于池上,或穿入树林,或攀附在假山上,所到之处,皆是风景如画。它命名为“万芳园”,自然是收纳了天下的奇花异草,株株都有宫人细心照料,比人还金贵,春夏秋冬皆有颜色,连狂风骤雨后的凋败都诗情满满。倘若遇上大雾天,园里仙云缭绕,更加如梦如幻了。那些飞过此处驻足小憩的鸟雀往往会忘了归途,安巢于此,繁衍生息。所以它一直以来都是欣欣向荣的,虽比不得御花园大,但花品却令御花园自嘆不如。
第8页 汉代有“金屋藏娇”一说,今朝便有“万芳囚凰”一说。便是说这座令天下女子神往的人间花殿是晋珩专门为他的心上人所造,比金屋藏娇更用情至深。 于是乎,前世里,晋珩就把她幽静于此五年,之后又把她挪到椒房宫关了两年…… 囚禁的那些日子,园里依旧百花争放,百鸟争鸣,可心灰意冷的她终究看不到一点颜色。曾经她也像个少女希望着拥有一座花城,而现在,花城对她来说就像噩梦。 想时,园子里扑面而来一股寒气。向尹舟回神,不禁打了个哆嗦。寂寥,太寂寥了。“来人。” 宫女走来:“奴婢在。” 向尹舟:“把园子封了。” 宫女不舍道:“这……这可是殿下的心血呀。” 向尹舟冷声道:“我的话不中用了?” 宫女:“不不不,奴婢照办。”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收藏,欢迎留言 第5章 双星临门 第二日,本说要带小尹舟去给何后请安的,奈何大朝事多,何后不得闲,向尹舟便出了宫,到城外的云山寺给小尹舟祈福。 云山寺是京城最灵验的一座寺庙,相传求什么得什么,香火不断,人山人海,今天也不例外。 向尹舟在佛前上了柱香,虔诚地磕了三个响头,心里默念:求佛主保佑我与小尹舟此生平平安安…… 拜完了佛,便到一旁的货架上观赏售卖的玩意儿,是庙里和尚手工雕刻的一些佛像、手串、葫芦、挂件之类,说是菩萨开过光的。向尹舟拣了好几样,准备带回去给小尹舟把玩。此时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她忙的回头。 那是一个衣着朴实的乡下妇人,眼眶湿润地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祈祷:“神通广大的观世音菩萨,民妇有一心结,小女茵茵嫁入兇悍夫家,我作为母亲却不能看望,不知她过得可好,但求您保佑她逢凶化吉、健健康康、长命百岁!民妇给您磕头了!” “茵茵”是她在民间用的小名,这个妇人是她的奶娘玉异,化名“王同”。 向尹舟想上前告诉玉娘,自己过得安好,请勿挂念。可她如今的模样,恐怕千言万语都说不清,便打算改日给玉娘写封家书报平安。 后边的香客还在等待,催促着。玉异擦了擦眼泪,起身离开了。向尹舟默默跟了出去,在庙外玉异碰见了韩绍,两人说了些话便往小树林去。 玉异与韩绍是老相识了,一个是宫里的嬷嬷,一个是大太监,以前就有闲言碎语说他俩是对食,其实子虚乌有。逃出宫时玉异二十五岁,幸得与一个早年丧妻的农夫相识相爱,结成了夫妻。俩人都是极善良的,把她当做亲生女儿抚养,即使后来俩人有了儿子也爱她如初。 向尹舟跟他们来到一座土坡后,屏息静听。 韩绍看了看周围,不见外人,便开口指责道:“当初我就劝你跟茵茵一齐去,好做个伴,你不去,这下知道着急了?” 玉异吸了吸鼻子,无助道:“以前我孤家寡人,茵茵是我的全部,为她赴汤蹈火我在所不惜,可如今我有了丈夫和孩子,实难两全。我是没有办法。” 韩绍拳头打在树干上:“向皇生前对我们千叮咛万嘱咐,要照顾好茵茵……我…我恨自己无能,没能留在宫中,如今想见她一面都难。” 玉异:“你是宫里的老人了,怎么离开了?” 韩绍唉声嘆气:“晋朝一开始就在更换官臣,我三个月前被革职了。晋皇巴不得把前朝的老臣都换个干净,他就好一手遮天了!老臣在,茵茵尚有依仗,老臣走光了,茵茵孤立无援吶!” 玉异吓得捂住了嘴:“那茵茵岂不是很危险!我们该怎么办?我能做什么?” 向尹舟心道:有我在,您二老就别操心了。 韩绍:“我想了一个法子,或许行得通。茵茵如今知道了真相,一定对太子恨之入骨,断不肯侍寝的。这样,我远房亲表叔有一女儿叫吴恬恬,想入宫想到发疯,不如你书信一封给茵茵,招恬恬入宫充个姬妾,一来可陪伴茵茵,二来太子若是想与茵茵圆房,好让恬恬替上,多一个人就多一个臂膀嘛。何况纳妾也并非什么大事,茵茵身份在那,只要在太子面前提一提,事就能成。” 玉异想了想,摇头道:“不好,这岂不耽误人家好端端一个闺女。” 韩绍:“能做太子的姬妾是多少人前世修来的福分,对于那些穷人来说,是一步登天的大好机会,怎能说耽误呢。皇宫于我们而言是兇险之地,可在他们眼里却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天国,你又何必顾及他们。重要的是恬恬与我有血缘关系,自己人才信得过。” 玉异才勉强地点了下头:“但愿恬恬能一直这样想吧。可我的信如何传到茵茵手中?” 韩绍:“这个你放心,我虽说被罢免了官,但收过几个义子,他们还在宫里当差,教他们传信不为难事。” 玉异:“那辛苦你走一趟了。” 俩人又说了一会话,便分开了。 向尹舟寻想,宫里规矩实在太多,小尹舟一个人估计闷得够呛,给她找个知心姐妹未尝不可。便打定主意收了这个莫恬恬。
第9页 回到东宫,前脚还未踏进大殿,一个玛瑙瓶就差点砸到她脚趾上。殿内已是一副鸡飞蛋打的糟糕景象,小尹舟冷坐在座上,身前跪了几个战战兢兢的宫女。 向尹舟脸色一下子阴下来:“谁惹得太子妃不高兴了?” 宫女们胆小不敢说,司南站出来委婉地道:“娘娘想去万芳园赏鱼,园外的侍卫不让进。” 原来是自己的缘故。向尹舟罢走宫女,坐到小尹舟身旁,苦口婆心道:“园子风水不好,你八字弱,去了容易撞邪祟。你若想赏鱼,我把鱼池挪到你寝殿前好了。” 小尹舟:“唷。你还懂风水玄学,那你可知毁人心血损阴德?秦始皇焚书坑儒,项羽掘人坟墓,谁得善报?” 向尹舟:“你说话怎么夹枪带棒的。为你好你不体恤就罢了,反咒起我来?再说,我建的园子怎叫毁人心血了,我爱封便封。” 小尹舟冷眼斜视:“我说错了,你叫自毁长城。” “你…”向尹舟生气了!穷养儿富养女,若小尹舟是个男孩她就开骂了。“不说这个。今天我到云山寺给你求了个福袋,你拿去挂在床头,包除白病,远离小人。”说罢从怀里取出一枚红色的小荷包,上有金线绣的梵文。 小尹舟不屑一顾,轻轻提起裙摆跨出门槛,往万芳园去了。 反了反了,没大没小! 向尹舟忙跟出去:“行了,不封了!” 小尹舟也没理他,撕掉万芳园门口的封条,令人开了锁。 这脾气谁招得住?向尹舟把福袋丢到一旁,喝下几盏茶水,伏在桌上小憩。不知睡了多久,还是来传讯的老太监把他叫醒的。 ——“殿下,老奴报喜来了!” 小尹舟正巧回来,手里提着一个果篮,里面是刚摘的新鲜果子。“什么喜事,我也听听。” 老太监满面春色,精神焕发:“双喜临门!” 喜事?是晋商拟好遗诏,要宣她为皇了吗?向尹舟忽的热血沸腾:“快快说来!” 老太监:“一则是陛下病癒了,咳疾轻了不少,太医说缓过那口气病就容易治了,少则五日陛下就能重新上朝。殿下放心吧。” 什么情况?晋商不是被她气到吐血了吗! 向尹舟快意尽失,笑容僵硬:“父皇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 老太监竖起大拇指:“这个法子难为殿下想得出,自黑激得陛下把淤积在心口的血痰咳了出来,这一吐气就顺过来了。” 世上最可悲的事:成了杀父仇人的救命恩人! 向尹舟两眼一黑,恨不得一头撞在墙上,她的帝王梦何时才能实现! “哈哈哈哈!太好了!哈哈哈哈哈哈!”向尹舟一阵拍桌狂笑,丧心病狂。 “看得出来殿下是真心高兴。”老太监摁住向尹舟,“不过殿下先冷静,还有一个惊喜呢!” 向尹舟擦掉眼角的一点眼泪,节哀顺变道:“还有什么消息能比父皇康復更教人发狂吗?” 老太监卖关子道:“殿下不如猜猜,与你有关的。” 向尹舟死灰復燃:“糟老头你坏得狠吶,快说!” 老太监扬起嘴角,慢悠悠道:“殿下你就快当……” 皇帝? “兄长了!” 向尹舟被噎了一下,没听明白。“我当兄长了?” 老太监:“是不是不敢相信?皇后娘娘有喜了!今日午膳时吐了,传太医来瞧,都害喜三个月了。” 嗷呜——双重打击!有点晕,有点晕…… 向尹舟瘫在了椅子上,呆滞了一会,然后连忙跑到神龛前烧香,跪在蒲团上,心念:菩萨菩萨快显灵,一定要让何后怀个女孩! 小尹舟也赶忙敬了柱香,念道:“天护大周,晋氏终于迎来第二个皇嗣。母后年纪大了,请菩萨保佑母后顺利产子。” 向尹舟惊愕地看着小尹舟,小尹舟笑得特别干净纯粹,像个孩子。 说好的同舟共济呢? 老太监附和:“保佑保佑!太子大婚、陛下大病初癒、娘娘有喜,都是国运昌隆的吉兆!” 小尹舟捡起那枚福袋递给老太监:“这是太子今日去云山寺给父皇求的福袋,公公且拿去挂在龙床前讨个吉利。这还有一尊木雕送子观音,也是太子请来的,有劳放在母后寝宫里。” 向尹舟:不,我没有,我只是买给你玩的! 老太监:“老奴定会向陛下皇后传达东宫的心意。” 小尹舟走去寝房,回来时手里拿着一枚红色的崭新荷包,又递给了老太监:“公公带来这些个好消息,太子少不得赏你个大大的红包。公公且拿去喝酒吃茶吧。” “哟,多谢太子和娘娘了!”老太监双手接过,说了几句吉祥话就走了。 向尹舟目瞪口呆!她媳妇儿是人精么,演技能以假乱真了! 不行!靠天靠地不如靠己,她得抓紧时间了,从蒲团上跳起来便往宫外去。 小尹舟拦住她:“天将黑了,殿下要去哪?” “姑娘家不可多问。” 小尹舟:“果子刚摘下来。”
第10页 “你留着当夜宵吧。” 作者有话要说: 晋珩心理独白:你爷的敢封我园子! 第6章 偃月阁 向尹舟走得匆忙,小尹舟欲探她的行迹,令守在殿外的一名女侍卫跟上。 向尹舟一骑快马出了皇宫,便往京城最灯红酒绿的地方去了,女侍卫紧跟其后,一齐在怡红院门口下了马,大步流星地跨进去。女侍卫连忙拿出一只帷帽扣在向尹舟头上,下得向尹舟一跳。 “你做什么!” 女侍卫作为武士出身,自然不像端茶倒水的宫女那样畏首畏尾,只因这里人流大,才压低声音道:“太子妃特别叮嘱我,不得让殿下在这种地方露面。” 既然是小尹舟的意思,她便不多计较,将胀鼓鼓的银囊抛给了老鸨,道一声“传舒涣涣”便上了雅房。 这里叫“偃月阁”,驰名京师的女儿院,来往是体面人物,因为体面,所以官方注释为艺术交流中心。大周最风骚的诗人,最美艷的女子,最厉害的艺人……都能在这里见到。 向尹舟来过这一次,就一年前。玉异擅刺绣,去年花魁舒涣涣打发了人往家里送了几件衣裳和样稿,让玉异按要求把花纹绣上,玉娘绣好了后便教她送来。舒涣涣也是大方,当着她的面试穿,那景致令她至今难忘。她从未见过那般风情万种的女人,时而妖娆妩媚,时而清新脱俗,时而俏丽可爱,时而忧郁深沉……几件衣裳就将东西南北各地女人的神态韵味演绎了出来。从那时起,她便励志要做一个精緻的女人,在她没有得知身世前,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舒涣涣可以说是她的性丨启蒙,所以她今晚特地来请教舒涣涣怎么使用晋珩的身体。 怎么说,宫里的事她还是懂一点的,皇子们长到十三四岁时就有掌管房事的女官来教他们圆房,晋珩可能早就失丨身于自己的奶娘或者女官。所以她不能再找宫里的人教她,容易露馅。 何后的那句名言深深刻在她心里:先生下个三男两女,否则,本宫会让你失去做男人的资格。 诚然,没有做男人资格的男人是没有资格做太子的…… 别人家的孩子都会打酱油了,晋珩二十岁才成的婚,生育更不知何年何夕。何后莫不是觉得晋珩太没出息,才会想求儿不如求己,亲自在三十八岁这样的高龄冒险怀胎来参与太子之位的竞争? 不可以!晋珩不做太子她还有什么搞头? 她现在都不敢妄想登基了,得快马加鞭弄出个孩子来,让何后及大臣们看到她的决心,以稳固她的太子之位。 雅房内,向尹舟手指敲着桌面闲等。女侍卫忍不住道:“殿下新婚燕尔,来这里不好,这让太子妃多难看。” 向尹舟正眼打量女侍卫,女人明眸善睐,英气十足,因是个练家子,所以个头高大,四肢孔武有力,生下来的宝宝一定健健康康,加以培养定能成帝国的大将军。于是将其纳入希望工程。“你姓甚名谁,年龄几何?” “娄明明,二十岁。” 向尹舟:“好!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本太子的良媛。” 娄明明失了一会儿神,以为听错了,待确定向尹舟说什么后,木讷地跪**去:“明…明明做错了什么,请殿下明示!” 向尹舟指向阳台:“男人三妻四妾不正常吗?难以接受便去那透透风,冷静一下。” 娄明明伏地不起:“娘娘派我来看住殿下,殿下却纳我做妾,回去后让娘娘如何作想,反成我藉机勾引陛下了。使不得使不得……” 向尹舟不多费口舌解释,小尹舟一来不是妒妇,二来恐怕求之不得。她扶娄明明起身,又扶去椅子上坐好,亲自倒了盏茶,温柔道:“先喝茶,为夫叫人给你上些点心。”说罢打开房门,唤来丫头指示一二。 娄明明当场石化,茶水尽从嘴里漏出来。 丫头端来了点心搁在坐上,向娄明明甜甜地笑了笑:“夫人慢用。” 娄明明的精神世界彻底乱了,抱头趴在桌面上,嘴里叨叨:“梦,还没醒,是梦…我正在睡觉…” 向尹舟取来一件大氅披在娄明明身上:“睡吧,醒来什么都有了。” 那头舒涣涣一手端着酒壶,一手提着裙子走进来,笑脸相迎,声音娇媚道:“我还是头一次见带夫人来这玩的爷。” 向尹舟到床边的矮桌前坐下。舒涣涣会意,便朝她走去,将酒置于矮桌上,忽的忍不住好笑:“原来是太子殿下。” 向尹舟先是一愣,才把帷帽脱下来:“这你都看得出来?”舒涣涣对晋珩眼熟于此,看来晋珩是这的常客! 舒涣涣:“殿**段在那,放眼整个京城哪能找出第二个来,所以除了殿下还能是谁?” 向尹舟算是体验到什么叫“巧舌如簧”了,虽然夸的不是她,心底却莫名舒服。 舒涣涣嘆了一声,皱起眉头:“这两月不见,殿下削瘦了不少,到底是个什么病害得殿下如此辛苦。奴家看了不禁心疼吶。” 向尹舟心道:如此亲昵,难不成是晋珩宫外养着的小情丨妇?晋珩啊晋珩,看你一本正经,私底下竟也这么浪。
第11页 便放肆地说起情话来:“既然这么关心我,入宫做我的良媛如何?” 舒涣涣眼里掠过一丝惊讶,而后将藕一般的玉臂搭在向尹舟肩膀上,声音更媚了几分:“噢?殿下想通了,还是病煳涂了?” 向尹舟:“什么意思?” 舒涣涣深情款款的双眸对上向尹舟的双眼。向尹舟不禁打了个冷颤,像心里滴进一滴冰冻的蜜,酥到入骨。二话不说将衣服解开…… 舒涣涣按住向尹舟解衣的手,眸里的深情变得疑惑,不过笑容依旧:“殿下变了个人似的,好不荒唐。” 向尹舟轻蔑一笑,用晋珩的大手握住舒涣涣的细腕,不费吹灰之力就将舒涣涣甩上了床,然后虎扑上去。禽兽不如! “不可以!”舒涣涣一手抵在向尹舟胸口,一手迅速地往向尹舟裤丨底掠过,略微生气,“殿下闹什么呢?” 向尹舟直抒胸臆:“本太子要孩儿,由不得你依不依!” “胡闹!”舒涣涣一边替向尹舟把衣裳扣起来,一边道,“太子眼下不适合与太子妃之外的任何女人圆房,苛刻些说,太子病才好,最忌酒色。若在奴家这儿出了什么事,奴家还活不活?” 道理她都懂。她岂会不知嫡出的孩子才具有晋、向两氏的血统,才拥有无可争议的继承权,才能被大臣和百姓认可? 可是……可是她对自己下不去手!她就扪心自问,愿意不愿跟晋珩同房。 宁死不屈! “我就要你!” 舒涣涣拍拍向尹舟脸庞,似有些不屑:“殿下根本没有生理反应,瞎激动什么?” 向尹舟懵懵地“啊?”了一声,不解道:“需要什么反应,你说我做。” 舒涣涣噗呲一声笑出来:“殿下该不会还不懂云雨之事?” 向尹舟怒目一瞪:“不许笑!你会就现教,我急着用。” 舒涣涣憋着不笑:“殿下无经验,恐太子妃不满意,所以出宫取经来了?” 向尹舟竖起大拇指! 舒涣涣好奇:“那殿下应该请教宫里的教司呀?” 向尹舟冷脸:“这不是你该问的。” 舒涣涣瞥了一眼还趴在桌上睡觉的娄明明:“她是太子妃派来的吧?” 向尹舟点头。 “这不就对了。她还带着刀呢,万一动起手来怎么办?我听说太子失忆了,起初还不信,现在看来太子是真煳涂了。”女人少说有一百个心眼,晓之以理道,“太子若被人发现在这寻花问柳,肯定会传出一些说‘太子妃是个丑八怪,留不住太子才使得太子夜不归宿’之类的流言蜚语。殿下可要仔细,这不仅诋毁了太子妃,更是打您的脸,打皇家的脸,我也担不起这罪名。” 向尹舟连忙端正自己的态度,正襟危坐:“我没碰过你?” 舒涣涣见向尹舟一副茫然的模样,又不禁一阵嬉笑,“我以前倒是想碰,殿下还不让呢。”然后下床走到一间衣柜前,取出一个木匣子回来交给向尹舟,“喏,这就献给殿下吧。” 向尹舟:“是什么?” “殿下不是要学么?这是我楼珍藏的一套秘戏图册及解说,可是出自名家之手。”舒涣涣说着,又开始挑逗起来,纤纤玉手轻捏向尹舟耳根,亲密道,“殿下若有看不懂的,随时可以来问我。” 如获至宝! 向尹舟打开一看,满目是白花花的交叠的身体,画得惟妙惟肖又栩栩如生。她不禁生出一股燥意,吓得连忙合上:“中!” 舒涣涣挑逗罢,自个坐到矮桌前吃酒,嘆道:“殿下可知京城有多少女子羡慕太子妃么?”一边想像一边自言自语,“数都数不过来。现在街头巷尾都是谈论太子妃的声音,说太子妃有天神眷顾,能逢凶化吉、驱赶邪祟。想想也是玄乎,太子妃一来,殿下就醒了,陛下病癒了倒能解释,但皇后怀孕真真是应了一个邪。” 向尹舟:“什么邪?” 第7章 绿色的帽子 舒涣涣分析道:“陛下与皇后成婚当年便生下了殿下,可之后二十余年里却再无所出。陛下与皇后夫妻恩爱、盼子多时,为何迟迟不闻喜讯,于是我想……”怕祸从口出,忙的闭上了嘴。 向尹舟:“但说无妨,我不问罪。” 舒涣涣得到免死金牌,便大胆说了:“我想是不是陛下打仗时伤了根骨,再没法生育?假设这个猜想是对的,何后这时怀孕……” 不必说了,她懂了,舒涣涣言外之意是晋商可能被绿了。晋珩如此担待这名女子,大概也是欣赏她耿直真实的性情,毕竟宫里敢说实话的人少之甚少。 舒涣涣沉迷在自己的分析中,自然而然地剥开一个桔子,一片送进向尹舟嘴里,一边送进自己嘴里。两人形容兄妹,没有君臣之说。 “我还有一个猜想。当初陛下承诺向皇,若让太子妃吃了半点苦头、受了半点委屈,就甘愿断子绝孙。这不,太子妃流落民间下落不明,皇后那边就一直没有动静,一朝金雀还朝,圆了向皇遗愿,皇后就有喜了。想来呀,这世间真有诅咒一说。”
第12页 向尹舟思付片刻,不贊同道:“母后怀孕已有三月,在太子妃回来之前就有了,这件事与向皇无关。” 就子嗣问题上,何后曾多次劝过晋商纳妃,久而久之晋商恼了,当着朝臣的面宣道:以向皇为鑑,朕宁可只晋珩一个子嗣,也不沾染其他女人。听说那天晋商发了很大的怒火,之后再没人敢提。 何后这时怀孕,的确是一个很烧脑的问题。有两个可能:第一,如舒涣涣所言,何后怀的不是晋商的种;第二,晋商与何后身子都没问题,只因某些原因一直没要孩子,现今才留了种。 如果缘故是后者,那晋商何后走的是什么治国方略?不可思议。 舒涣涣手掌在向尹舟眼前晃了晃:“殿下想什么呢?” 向尹舟才回过神来,看舒涣涣是个随和女子,相处也容易,便道:“话说回来,你不考虑做我的良媛?” 舒涣涣瘪瘪嘴:“我入了东宫,谁给殿下察三访四、监视大臣呢?”双手捧臂,冷眼瞥看向尹舟,娇嗔道,“殿下答应过我,在朝廷给我物色个年轻俊朗的公子,这会子失忆了,尽拿我戏弄。” 向尹舟瞪大了眼睛,舒涣涣这两句话信息量非常可观!第一,她帮晋珩寻人问事;第二,她是晋珩的眼线,监视来此玩乐的官吏;第三,晋珩面对舒涣涣这样的尤物,竟无占有之心,不是性丨无能就是断袖。 一根藤上七个瓜! 向尹舟揉着太阳穴,做出一副困惑的表情:“我怎么想不起来了?嘶——我之前叫你帮我打听什么来着?” 舒涣涣:“一个女人。” 果然有瓜!她今夜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什么女人?” 舒涣涣:“一个耳背有三颗小小的痣的女人。” 向尹舟:“叫什么名字?年纪多大?” 舒涣涣木木地看着向尹舟,眨了眨眼:“我以为殿下忘了谁都不会忘记她呢。殿下不曾告诉我她的名字和年纪,只跟我说她耳背有痣,曲线排布的。” 向尹舟细思了一会,又问:“我让你打听多久了?” 舒涣涣:“殿下第一次来我们偃月阁,就跟我打听了,五年前。” 向尹舟刨根问底起来:“我脑子有点胀。那个……我不至于无缘无故跑来这问人吧。你把来龙去脉细细说来,别有什么大事让我给误了。” 舒涣涣凑近向尹舟,娓娓道来。“五年前,许大人带殿下来听戏……” 话说这偃月阁建造于十年前,雏形就是个戏楼,阁主柳偃月是个奸商,专门把它建在女支院对面,抢了不少女支院的老顾客,同时也给女支院引来了不少新顾客。两楼相依相生,经过洽谈,俩家合成一家,在楼上搭了座天桥连为一体。后来生意越做越大,开起酒肆茶馆等等来。东阁这边一楼馆子,二楼住店,三楼当铺,西阁那边一楼戏厅,二楼赌场,三楼快活林。人来人往,闲话八卦,便成了消息最集中的地方。寻医问药、打听人事、求活儿养家餬口……来这就对了。 当朝大臣许应宗是阁主柳偃月的老乡。柳偃月作为一个商人,岂有不主动讨好的理儿,多次邀请许应宗到阁中做客。一来二去,许应宗发现有不少官吏来楼里寻欢作乐,破费不小,更有唿唿渣渣管不住嘴的,自夸聪明强干、能撬朝廷公粮而朝廷毫不知情。 许应宗便告之晋珩,邀晋珩来此暗访。晋珩一到,果然有蠢货正在发狂。晋珩按住不发,只道一句:“此阁留得,以好清君侧。” 于此,偃月阁正式成为了皇家秘密监察机构,除了晋珩、许应宗、柳偃月和舒涣涣四人,再无人知晓。 至于舒涣涣有什么资格知晓。第一,她爱跟姐妹们八卦,料多;第二,她追捧者众多,不乏位高权重者,接触到的消息最有质量;第三,他是柳偃月的养女,自己人,靠谱;第四,聪明伶俐,演技精湛,守得住嘴;第五,干得好,晋珩赏她男人,干不好,晋珩削她脑袋。 舒涣涣曾打过晋珩的主意,百般勾引,但晋珩的冷漠一度让她怀疑人生。后来她推断,晋珩之所以冷漠极有可能是因为那个有三颗痣的女人。 向尹舟听罢,来了兴致,问:“那我病了的这两个月可有新鲜事?” 舒涣涣又吃了一个桔子,略显无聊:“没什么大事,说得上事的傍晚时倒有一件。叫什么来着,我想想……噢!韩绍跟一个叫艾生的小太监打起来了。” 韩绍? 向尹舟上午还看见他跟玉异在小树林的,傍晚就到这来了。 舒涣涣:“当时小五跑堂,听到的。原本是老太监请小太监吃饭,有封书信想让小太监带进宫,两人就跑腿费闹了矛盾,后来小太监答应了,接过信当场大声念出来,竟是老太监求太子妃允他侄女给太子做妾的推荐信,围观的好一伙人都笑喷了。小太监还阴阳怪气地说,‘你不会是想靠侄女东山再起,当回内侍监大总管吧?’老太监如何受得了,按住小太监就往死里打,桌子都被他俩打坏了两三张呢。殿下你说可笑不可笑?” 向尹舟笑不出来,而问:“你如何看待韩绍要把侄女送进宫的行为?”
第13页 舒涣涣思考了一下,道:“殿下教过我,不可片面地看待一个人一件事。所以我不作评价。” 晋珩教的没毛病。在外人看来,韩绍是谋划着名上位,可她所见所闻,韩绍则是想保护她。 “哈哈!”舒涣涣又笑了。 向尹舟一头雾水:“你笑什么?” 舒涣涣:“我笑有人替殿下你出气了。” 向尹舟:“此话怎讲?” 舒涣涣:“殿下向来都极讨厌韩绍的。” 向尹舟:“我为何讨厌他。” 舒涣涣:“讨厌他多嘴呀。许大人跟我说过几次,说韩绍经常在皇后面前嚼舌根,每嚼一次,皇后就会催殿下成婚,而皇后每催一次,殿下就会来问我打听到那女人下落没有。哎!曾经沧海难为水哟!”最后一句特别扬长了声音。 这句诗好像前两天在哪里听过?向尹舟长长吐了口气,亦是有点乏了。 舒涣涣看了下烛灯燃烧的长度,惊道:“呀!说起兴来都忘记给殿下报时间了,已经寅正了,殿下回到东宫洗漱一下,就要上朝了。”从衣柜中取来一件披风给向尹舟繫上,又去摇醒睡熟的娄明明,“姐姐醒醒,服侍殿下回宫了。” 娄明明揉着眼睛醒来,两人鬼鬼祟祟回了东宫,东边已经开始发白。 向尹舟寝殿里微微亮着一盏灯,是通宵不灭的,太子妃的寝殿倒没有光亮,想来小尹舟还在酣梦中。 向尹舟进了殿,把门扣上,才放松下来。不知为何她竟有点怕了小尹舟,便是不管做什么事都不想让小尹舟知道,怕小尹舟毒舌怼她。好比此时此刻,小尹舟最好别知道她现在才回来。 向尹舟正打算换件朝服,一进里去便看见小尹舟不动声色地坐在那盏唯一亮着的烛灯前缝制东西,吓得身子一虚。 “太…太子妃怎不在自己寝殿里?” 小尹舟依旧默默缝着,头也不抬,平静地道:“太子寝殿不是我的寝殿吗?” 向尹舟:“哪里的话。我俩不是说好分房睡么?” 小尹舟:“说过吗?” 嘶——她好像说过吧。等等,小尹舟来她寝殿做什么,向晋珩投怀送抱?不得不问:“女人家家熬不得夜的,容易衰老。” 小尹舟这才微微抬了头,从一旁的梳妆檯拿出一把镜子细细照看自己的脸。“怪不得未老先衰。” 向尹舟:“你不睡,在做什么呢?” 小尹舟微微一笑:“给你做顶帽子。” 向尹舟仔细看小尹舟手里,火光下虽然不清朗,但可以确定是绿色的。她上前夺走帽子,将小尹舟拽到床前,一副长辈教训后辈的语气,指着小尹舟鼻尖道:“赶紧睡觉,不超过四个时辰不许起来!” 小尹舟挨近向尹舟嗅了嗅,因身子纤瘦,更加衬得眼睛大,像个精灵。她没说什么,钻进被子里老老实实地睡了。 “这才像话。”向尹舟给小尹舟脱下鞋袜,然后去洗漱了一番,换了件干净的朝服便上朝去。 走廊上遇见从小厨房回来的司南和两个侍女,便指责道:“怎么不伺候太子妃睡下,这都几更天了。” 司南一边从侍女的食盒里盛出一碗粥,一边道:“奴婢劝过了,可娘娘非得等殿下回来,因嫌奴婢嘴多,还罚奴婢到厨房煮食。依奴婢看,娘娘的性子也只有殿下能压得住。这是刚煮好的粥,殿下吃一碗暖暖身子再去上朝吧。” 向尹舟闷闷地喝下小半碗,真不知这丫头心底想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第8章 爱是一道光 今日是晋商与何后一齐上的朝,俩人喜形于色。这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加上添丁之喜,晋商的病眼见好了七八成。向尹舟表面上替父母高兴,心里早已经悲伤逆流成河。 大臣们各自汇报了要务,晋商嘱咐了一二,便宣布让何后休朝一年,好安心养身。何后无异议,想是两人商量好了。 向尹舟一夜未眠,精神显然不太好,忍不住偷偷打了个哈欠。何后看在眼中,道:“陛下,珩儿大病初癒需要好好休息,京中也无大事,不如放他一个月的假吧。” 向尹舟暗嘆不妙,免他上朝,一旦在朝堂上没了落足之地,他不就废了么!何后这下的是什么棋,让大臣看到他可有可无的本质?不行。跨出一步道:“儿臣已经痊癒,是能为朝廷效力,为父皇母后分忧。” 晋商听出了何后的言外之意,捋了捋鬍鬚,笑道:“你不必说了,暂且休息去吧。” 大朝散了,众人离开。向尹舟垂头嘆气,心里郁郁道:走一步是一步吧。她没回东宫,径直去往太医院,传唤了一名叫张寂的太医。 张寂前不久刚被何后从正四品调到了正二品。侍候过何后的太医基本上没一个好过,不是被罢免就是被贬职,缘故就摆在那儿。可巧这张寂走运,在他服侍期间何后怀上了,便升了官。 向尹舟此番前来,便是问他这里头是什么蹊跷。张寂将前几位太医给晋商、何后请脉的档案拿了出来,呈给向尹舟。 档案上白纸黑字记录得清楚,晋商、何后身子康泰,不存在不孕不育的迹象。
第14页 张寂道:“几位前辈还去御膳房查过,陛下与皇后圆房前后的膳食都没有问题。宫里宫外的名医都道不出所以然来。” 向尹舟想得远些,问:“以前向皇是不是也是这个情况?” 张寂:“是的。及当时选入宫的各个嫔妃身子也都是好的。” 向尹舟沉默无言,静坐了一盏茶的时间才回了东宫。 万芳园的大门敞着,东宫半数以上的宫婢都在里边打理。向尹舟只站在门外瞧,一个小宫女摘了一篮果子,在井边洗了干净,走出来。见到向尹舟,行礼道:“殿下回来了,这是刚摘下来的鲜果,奴婢正要送到您殿里去。” 那是乡下的一种野果,向尹舟以前吃过,像西瓜一样甜滋滋的,食之过后口留余香。但她没见过长得如此饱满圆润的,拿起一个吃了一口,味道好极,忍不住又吃了几个。再想想,方觉得园子是个好地方。 回到寝殿,床上蒙头躺着人儿,向尹舟下意识放轻了脚步。只见被子瑟瑟发抖,她以为小尹舟冷了,便问:“冷吗?我叫人给你添张被子。” “啊!”被子里突然一声尖叫,连人带被褥的一齐滚到了地上。斯人身段高挑,堪比男儿,不是小尹舟! 向尹舟本能地往后一跳:“你是谁!” 那人跪趴在地上,欲哭无泪:“殿下,我是明明。太子妃非得让我乔装成她躺在床上,我——无可奈何啊!” 向尹舟有不好的预感,急道:“太子妃呢?” 娄明明:“妾身不知。” “去找,马上!”向尹舟正想休息来着,岂料后院失火! 半个时辰过去,东宫天翻地覆,各个角落都找遍了,愣是不见太子妃踪影。向尹舟正寻思将皇宫搜一遍,一个看门的女侍想起一件疑事,道:“殿下,一个时辰之前,奴婢看到一个男侍卫出去了。” 东宫自“倾注”女人以来,男人鲜有,太监、侍卫都是女人充当。何后相信“晋珩”是断袖是情有可原的,一来向尹舟承认了,二来晋珩一直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画风。 向尹舟吸一口凉气,给自己平抚胸口,镇定道:“她出去时穿了什么衣裳。” 女侍:“一件青绿色宫服,梳了男人髮髻,乍一看还……” 向尹舟一时火起,最恼人关键时刻磨磨唧唧。“还怎么了!” 女侍受了一惊,努努嘴道:“还意外英俊。” 向尹舟一口老血快喷出来:“你是傻吗?为何不拦下太子妃。” 女侍委屈道:“当时娘娘蒙着下半张脸,眉目若画,气质风流倜傥,恰若翩翩少年。奴婢以为是个男子,便放他出去了,不敢多看。” 东宫门前的石壁上明明白白刻着一行大字:除太子,男人与狗不得入内。 “男子就不可疑了么?”向尹舟紧握双拳,何后到底是从哪里给他找来的花痴乱颤的女婢哟?!咬牙道:“去找。” “是!” 向尹舟这次是真的生气了,心道:想出宫?好哇,不要回来了。 她的初衷便是还小尹舟自由,这下可是小尹舟自己跑出去的。到时候就跟何后说小尹舟宁死不屈,夫妻日子没法过。 向尹舟打定了这个主意,教人去请史官来。 起居注史官,一个随侍帝皇左右、记录帝皇一言一行与政务得失的安逸职务,所记史书皇帝也不得查看。因“史官不杀”,所以他们无疑是帝国最命硬而诚实的人。 半晌,吴言来了,是个刚任职的起居郎,年纪不大,带着点生涩。 向尹舟:“从今天开始,你负责记录太子妃的一言一行。你现在可以询问任一宫女,太子妃是如何逃出宫的。” 吴言一手拿薄子,一手拿笔,循规蹈矩道:“是。殿下既委以重任,便要遵循史馆规定:一、不得以个人意志要求史官编改事实;二、不得查看记档;三、不得贿赂、威胁……” 向尹舟打断:“不必了,我绝不逾矩。” 吴言取来一枚印泥,将薄子起始页展开,请向尹舟在上面签字摁印。又强调道:“殿下不如再考虑一下,手印一旦落下,起居注生了效就不能撤回了。” 起居史于皇帝而言是必开的,于皇室成员而言可开可不开,他们开了也不得叫“起居史”,而叫“起居注”,当诸君登基称帝,才能改作史。歷来皇室成员都不愿开,因为皇帝可以查看,从而判断他们是忠是奸。但开了,无意能让皇帝看到他们的诚意,所以是把双刃剑。 向尹舟干净利落地画了押,心里冷笑。这是小尹舟的起居注,她不过偶尔参与一下小尹舟的生活,大不了与之相处时多注意一下分寸,断不会暴露出什么异端。她自信用不了两三天,何后就会成全他俩和离。而小尹舟离了皇室,起居注也会随之完结,所以没什么不敢签的。 盘! 吴言将起始页的内容检查了一遍,而后宣布道:“大周一十五年十月十四日酉时,太子妃向尹舟起居注生效。” 向尹舟满意地扬起嘴角:“好。你现在就跟我去找太子妃。”
第15页 “是。”吴言应了一声,提笔在薄子上写道:大周一十五年十月十四日酉时三刻,太子出宫寻太子妃…… 向尹舟调动了一千侍卫出宫,自然惊动了晋商与何后。何后茶饭不思,又调动了两千人帮忙。 戌时,侍卫兴沖冲来报:“太子妃找到了!” 终究是人多力量大,不过一个时辰,偌大的皇城就找到了小尹舟。 向尹舟那颗又气又急的心才放肆得意起来,心嘆:权力的滋味真是迷人,小尹舟,我看你还如何作妖。 心高气傲道:“太子妃在哪?” “在…在…”侍卫磨磨唧唧。 恼火:“快说!” 侍卫压低了声音:“在花冗城。” 向尹舟:“花冗城是什么地方?” 侍卫低低地埋下头:“南风馆” 向尹舟怒斥:“南风馆是什么地方?抬起头来说清楚。” 侍卫双手搓了搓大腿,似在给自己鼓劲,然后声音洪亮一气呵成:“小倌馆,相公馆,(bai)男(ma)妓(hui)院(suo)!” 语罢,鸦雀无声。 向尹舟原地呆若木鸡。吴言毫无波澜,一笔一划写下方才侍卫说的话。还是娄明明反应快,大嗓门沖侍卫吼道:“愣着做甚,快去拦住娘娘!”又意识到什么,紧张道,“你们不会已经暴露了身份、惊动了百姓?” “没有。他们便衣潜伏在门外,不敢声张。”侍卫看了看向尹舟死人一样的脸,连忙道,“如有事,他们会马上冲进去阻止。” 向尹舟眼睑微合,默默下了马,取下马鞭,道:“明明留下,其他人回宫。你带路。” 方想起小尹舟昨天熬夜给她制了顶帽子,原来不是担心她会着凉。冷静,她需要冷静…… 几人到了花冗城,这里比起偃月阁规模小了一倍,也没那么热闹。走进一扇窄门,引入眼帘的是一个宽敞的棋牌室,室内陈设古朴,壁上挂着古画,种有兰花,熏着沉香,诗意盎然。好些白衣飘飘的纤弱男子几个一组,或下棋,或奏琴,或逗鸟,或品茶……个个干干净净、品质不俗。见外人来了,他们只礼貌地示意了一个文质彬彬的微笑,不谄媚不投怀送抱,与偃月阁的情调截然不同。 糟了,是心肌梗塞的感觉! 一张张可人的小脸儿看得向尹舟心都化了,忘了来意,痴痴念起汉成帝一句名言来:“吾终老是乡,不愿效武帝之求白云乡了。” 娄明明一听是淫语,立马揪了向尹舟胳膊:“爷!我们有正事呢!” 该死。向尹舟回过神来,她顶着晋珩的皮囊一副望眼欲穿的模样看起来一定像个断袖! 第9章 谋杀亲夫 向尹舟刚上楼,便听到笑语连连。楼道尽头,两个便衣默不作声地向她叩了个首。侍卫用手指在纱窗上戳了个洞,然后退下。向尹舟上前一探,差点英雄气短。 里面春光无垠!小尹舟坐在阶上,怀里抱着一壶酒,身后一名男子在给她捶肩揉背,一名男子则偎依在她霸气敞开的怀中,还一名男子像只慵懒的猫,直接枕在她的脚背上。小尹舟打着拍子,欣赏眼前男子的演奏,然后拧起一颗蜜饯吃下半颗,将剩下的半颗随手餵给身边的男人。而那些男人,就像鸟窝里张着嘴嗷嗷待哺的雏儿! 小尹舟那股老练自如的气质,分明是纵横风月场所多年而练出来的。 向尹舟忍无可忍,握紧手中的马鞭一脚踹了进去,鞭子一出直接锁住一名男宠的喉咙,再一抽,将那男宠砸向屏风,哐哐噹噹的一下子打破了好些物件。 三个侍卫连忙护在向尹舟身前。男宠们脸色大衰,不知所措。 小尹舟慵懒地伸了个懒腰,取下玉坠子赏给被打伤的男宠:“拿去买药。” 那名男宠接过玉佩,道了声谢谢,委屈道:“姐姐,他是谁?” 小尹舟挑了挑男宠精緻的下巴,又为他理正被打乱的头髮,道:“我丈夫。” 男宠当即缩了缩身子,显得无助幼小可怜,又忍不住多看向尹舟两眼,多了些疑惑,凑近小尹舟耳边悄悄说道:“有夫如此,姐姐为何还来找我们玩?” 晋珩分明比他们好看、比他们修长、比他们有气派,少说能挑出一百个优点来。 小尹舟嘆道:“他没你们可趣。” 向尹舟挥鞭便要往男宠身上抽第二下,虽然她怜香惜玉,但是,敢碰小尹舟的男人都得死! 小尹舟眼疾手快,轻而易举接住了打过来的马鞭,对向尹舟道:“大周律法允你打人了?” 小尹舟变了,变得水性杨花、放诞无礼,她好像从不认识!向尹舟怒火中烧:“惹恼了我别说打他们,满门抄斩都容易。你给我老老实实回去面壁思过,否则我废了你!” 小尹舟令男宠离开,不急不慢地擦拭被酒洒污的衣摆,似在自言自语:“做人不可以无耻。你可以出去窃玉偷香,我为何不可以沾花惹草,你能三妻四妾,我就能侍儿成群。从明天起,我不偷偷摸摸跑出来了,我光明正大的来。” 向尹舟气得炸毛,恨不得拎起小尹舟扔到楼下去。无计可施,上前抓住小尹舟的手掰开,用鞭子不轻不重的打了一下,教训道,“男人跟女人能一样么?男人又不吃亏!你一个妇道人家,万人仰视的太子妃,竟如此不自珍自爱,传出去不怕身败名裂?我…我不打你你都不知道先帝是如何驾鹤西去的。”
第16页 小尹舟抬手便往向尹舟脸上打去,毫不含煳,似在宣洩堆积已久的不满,而那一巴掌实际上软绵绵的,估计连蚊子都打不死。“这正是我想提醒你的。” 向尹舟原地愣了两秒,虽说不疼,但莫名觉得尊严扫地。小尹舟居然打她!偷汉子何时能这么理直气壮了? 眼眶红了,道:“你敢打我?” 小尹舟在站阶上,比向尹舟高一块豆腐,昂头藐视道:“有何不敢。” “死丫头!”向尹舟终于爆发了,一把拽住小尹舟头髮,拖着就往一旁的水盆里摁。“我看你是恃宠生娇了。” 小尹舟被呛得连连咳嗽,自卫的以胳膊肘子狠袭向尹舟。向尹舟被撞开了几步,疼得直揉胸口。小尹舟显然不是善茬,双手拎起向尹舟衣领就扔进一旁的浴池。小尹舟的臂力大得连侍卫都瞠目结舌! 向尹舟从池底扑上来,刚吐了几口水又被小尹舟摁下去。“该清醒的是你!” 向尹舟不住挣扎,一说话就有水勐灌进嘴里,难受得快要窒息。而小尹舟毫不手下留情,溅起的水花将周围打湿了一片。 那边吴言埋头记录,叨叨道:“太子与太子妃言语不和而大打出手,经观察,两位殿下或有家庭暴力倾向……” 娄明明看呆了,听得向尹舟断断续续的救命声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连忙上去箍住小尹舟:“娘娘使不得!殿下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您不成寡妇了!” 侍卫也都才回神,忙不迭将向尹舟捞起来。 小尹舟转身假装消停,等娄明明一放手立马回头踹了向尹舟一脚。向尹舟耗尽了力气,还没站稳就又掉进池子去。侍卫忙将小尹舟控制起来。 向尹舟狼狈地趴在池边上,想大哭一场。那是一种“东郭先生与狼、农夫与蛇、慈母与逆子”的悲恸!她为小尹舟操碎了老娘心,然而…… 向尹舟定了定,突然啼笑皆非!原来一直是她不清醒,小尹舟与晋珩原就是敌对立场,小尹舟只不过对她温柔了一两回,竟让她产生了错觉。小尹舟设计引“晋珩”出宫,妄图溺死“晋珩”才是事实! 向尹舟如疯子般苦笑了一会儿,指着小尹舟气喘喘地向吴言道:“看到没有,太子妃想弒夫。” 小尹舟随即看向吴言,神色立马变了,警惕地问:“你是谁。” 吴言照本宣科道:“五品起居郎吴言,奉太子之命,专记娘娘行止。” 小尹舟踉跄了两步,眼睛直盯向尹舟。向尹舟从池子里爬出来,昂首挺胸:“知道你恨我,我不还手了,各奔东西罢。”说完晃荡着身子,失意地离开了。 向尹舟疲惫地回了东宫,脑袋似有千斤重,半困半晕间一合眼便沉沉的睡去,一直到次日午后才醒来。她洗漱完毕,吃了些点心便要去椒房宫告状,这下看何后如何辨说。 而令她没想到的是,小尹舟已经捷足先登了! 向尹舟到椒房殿时,小尹舟正以泪洗面,素手拿着手帕擦拭涕泪,瘦瘦小小,楚楚可怜。何后揽她入怀,说着安慰的话。吴言的起居注放在她们身前。 向尹舟狐疑地看了看两个女人,然后向何后行礼:“儿臣给母后请安。” 何后抬头看她,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色,质问:“你何故欺负太子妃?” 向尹舟瞪大了狗眼。这…这不是恶人先告状么!她咽下一口气,陈述道:“儿臣没有欺负太子妃,相信母后已经看了太子妃的起居注,是太子妃出宫寻乐在先,儿臣教导无果,才与太子妃发生争执。” 小尹舟应景的哭得更厉害了,好似有天大的委屈。 何后连忙抚了抚小尹舟肩膀,哄道:“母后必会给你讨个公道,快别伤心了。”然后转向向尹舟,冷笑一声道:“起居注的记述固然不假,可若看的人也无头无脑,那还有何意义?本宫身在深宫,却心如明镜。晋珩,你若是干净的,为何只开太子妃的起居注?可想是你打定了休妻的主意,一步步引尹舟落入圈套,你好来本宫这兴师问罪,然后名正言顺休妻。” 她的确是打这个主意,但小尹舟想灭“晋珩”也是事实!向尹舟扯开上衣领,露出胸口上一大块淤青,道:“母后明鑑,太子妃下手毒辣,有谋害亲夫之嫌。试问母后,若不和离,日后该如何朝夕相处?” 何后仿佛听到个大笑话,冷漠:“尹舟这弱不禁风的身子,腿还没你臂膀粗,如何伤你如此?”指着向尹舟鼻子,“我看你这块淤青,倒像是自己作上去的。” 向尹舟哑了半晌,捧起起居註:“母后!白纸黑字证据确凿,您为什么不相信?太子妃不仅打伤儿臣,还将儿臣溺入水……” “够了!”何后不耐烦,“即便是尹舟欺负了你,可你堂堂一个七尺男儿竟不敌一个弱质女子,不该好好反思吗,还敢在此振振有词!晋珩,你太让本宫失望了。” 小尹舟偷偷朝她做了个鬼脸。 “母后!”向尹舟狂躁了,手足无措,“她绝对力能扛鼎,大可传武状元与她比试比试。” 何后:“尹舟若丢了性命,岂不遂了你的意!”
第17页 向尹舟百口莫辩,急道:“那太子妃逃走南风馆,与娈童卿卿我我就不追究了吗?母后可顾及儿臣颜面!” 小尹舟一抬手,滑落的衣袖露出斑斑伤痕,抽泣道:“儿臣与太子成婚不足两日,不知做错了什么,太子先是要求分房而寝,而后又到宫外寻花问柳。无论儿臣如何低三下四乞怜,太子都不理会。儿臣便出此下策,是想让太子设身处地为儿臣想想。儿臣与那些娈童逢场作戏时,太子闯进来,套我说出那样的话被史官记下。母后,我…我不该入宫来,呜呜……” “你这个女人好卑鄙!”向尹舟破口骂道,岂知挨了何后一记耳光。 何后:“晋珩你不长记性吗,本宫之前跟你说过的话全当耳旁风了?尹舟何等尊贵,嫁于你已是屈尊降贵,怎还能受这样的委屈。你再敢闹离,本宫就先废了你!吴言、司南。” 两人从殿外进来听从差遣。 何后捂额,心力交瘁道:“本宫乏了,送太子与太子妃回东宫。你们仔细监督,如果太子再欺负太子妃,及时来向本宫汇报。还有,让太子跪着,求得太子妃原谅才允他起来。从今日起,太子若想出宫必须徵得太子妃同意,并让太子妃随行。” “是。” 向尹舟仰瘫在地,自闭了,被两个小太监拖了出去。 是啊,小尹舟怎么看怎么纯洁无害,她怎么看怎么恶贯满盈,正面槓必亏!以及,大周男人的地位––真低! 第10章 一宫之主 初冬时节,午后阳光和煦。万芳园盛开的紫色蔷薇爬出了墙,向大殿伸展,像一个个看热闹的小孩在探头探脑。 一个小宫女从园子里捧出一把刚採下来的百合花,正要往殿里送去。两位大臣在后边叫住了她。 来者是太子太傅陆渊和司天监盛一期。陆渊是举国闻名的大学士,前朝时就已颇负盛名,他一共教出了五个状元、八个探花、九个榜眼……食客众多,门庭若市,求他做老师的人从东城门排到了西城门,门槛都不知被踏破了几道。晋珩启蒙时,何后并不中意陆渊做太子太傅,因陆渊是向党,何后怕晋珩被他带到沟里去,可若不让他做太傅,又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怕晋珩被他教导的那些孩子比下去。何后思来想去,才勉强同意下来。 而盛一期不必多说,就是那个在晋商面前瞎编“向皇显灵、与晋讨誓”故事从而间接导致向尹舟嫁入东宫的神秘兮兮的玄学老头。 两人牵小宫女到一角落,小声地问:“太子欺负太子妃了?” 小宫女挠挠头,太子与太子妃间的关系她如雾里看花,是个正常人都看不明白。答道:“不知怎么的,他们说太子妃把太子摁进水里了,太子还无反击之力,奴婢不懂。大人或可去问问吴大人。” “罢了罢了。”陆渊皱起眉头,挥手让宫女离开,对盛一期道,“让你带的贺礼呢?” 盛一期从怀里取出一个精緻的小盒,里面装有三双银质的筷子,两大一小。“在路边买的,也没时间挑,虽然便宜了点,但寓意好。” 陆渊眉头皱得更深了,寓意是好,可也没什么新意。无奈道:“总好过没有。我们来的目的是劝和,待会见机行事,别惹恼了太子。” 盛一期:“明白。” 两人得到通传,进入大殿,正准备行礼,却见“晋珩”一脸生无可恋的跪在地上,手里捧着一把香蕉。 俩人愣了几秒,不知“晋珩”为何行此大礼。连忙去扶:“太子使不得,老臣担不起呀!” 司南上前隔开他俩,解释道:“皇后有令,只有太子妃点头应允,太子才能起来。” 陆渊左顾右盼,问:“那太子妃呢?” 司南:“在小厨房做晚膳。” 盛一期不解道:“男人为一家之主,岂有屈于女人的道理?” 司南是何后心腹,知道一些朝堂上的事,明白什么该说,该怎么说,该跟什么人说。譬如眼前,她要做的是衬托帝后对向女的珍视。只有向女高高在上的践踏晋珩,那干忠于向氏的老臣心头才舒畅踏实。 可眼下,太子明显被践踏得“对手”都看不下去了。 司南:“皇后娘娘说太子有错该罚,任太子妃处置。大人心疼太子,便劝劝太子妃吧。太子已经跪了两个时辰,老奴看着于心不忍吶。” 盛一期睁大眼睛:“两个时辰了?这不合适!” 陆渊忙给盛一期使了个眼色,盛一期才闭住了嘴。他俩是来帮向女说话,不能倒戈。 陆渊给司南递上贺礼,道:“这是臣献给太子的新婚贺礼。” 司南自是知道俩人是来探太子婚后生活的,装煳涂道:“大婚当日大人已经送过了,今日又亲自来送,费心了。” 陆渊摆摆手,笑道:“不一样,那日是我为朝臣向储君献礼,今日是我为师者与学生祝福,礼轻情意重。殿下不见怪吧?” 向尹舟目光呆滞,微微摆头,无话可说。 一刻钟后,小尹舟从厨房回来,身后的侍女端来五六盘菜餚,整整齐齐的摆在桌上。两人行了虚礼,司南道明他们的来意。
第18页 小尹舟言谢过后,并不想理会俩人,不是她没有礼数,实在是他们来得不巧,正是晚膳时间。用膳的乐趣,形单影只的人是难以体会的。 小尹舟一边从向尹舟手里摘下一只香蕉剥开来吃,一边对俩人客气道:“大人不如坐下来一齐用膳?” 俩人固有自知之明,婉言谢绝了。他们见小尹舟一副当家做主的气派,话语权更在太子之上,便放心离去。 俩人走后,小尹舟遣走宫人,看着满桌菜餚眼里尽是自豪。命令向尹舟道:“过来。” 向尹舟本不想理会她,可奈何饿了,跪着走过去,把头搭在桌面上。“娘娘,我能起来了吗?”嘴上服服帖帖,心里早已把小尹舟千刀万剐。 小尹舟抚抚向尹舟脑袋,像抚一颗狗头,盛气凌人:“你可知错。”不是反问,而是肯定。 向尹舟不甘心地瞪着得志的小人,紧抿住唇不语。她但凡还有一点作为“男人”的尊严就绝不向小尹舟这奸佞屈服。她转身爬上窗前的书桌,跪得笔直,沉默地眺望天边的晚霞。 如果她有错,就错在低估了小尹舟的能耐。 日暮西山的晚景越看越觉得凄凉,想刚入晋珩身体时,意气风发,再想如今受制于人,志气全无。小尹舟是老天派来克她的吗? 回首过往,不禁流下一滴辛酸的眼泪,她迅速擦掉,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继续挺胸抬头,傲立风中。 “你下来。” 向尹舟全当没听见,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允你起来了成不成。” 向尹舟心里冷笑:怕不是又是你的诡计,骗我起来,回头好往皇后那参我一本,起来我就是傻子。 “你不饿吗?” 饿!可她是为五斗米折腰的人吗?今晚她要是吃小尹舟一口东西她就从窗户跳下去。 小尹舟不说话了。向尹舟节节败退的心生出一丝自我安慰式的胜利感来。 殿内寂寂无声,也不知小尹舟在干什么。忽而,有人拽住她的后衣领往下拉。 她本能地去抓窗沿却没有够着,仰身摔了下去,惊慌失措的叫了一声,以为会磕个头破血流,不料正中落进了小尹舟怀里,顺势被打了个横抱! 这这这…… 向尹舟先是震惊,而后潜意识立马提醒她,她需要个目击证人!连忙唤道:“吴言!” 吴言推门而入,脑袋还没伸进来半颗便被小尹舟一声“滚出去”给吓走了。小尹舟低首轻轻问她:“你脑子是不是还想进水?” 威胁,巨大的威胁!向尹舟连忙摇头:“这辈子都不想了。” “好,用膳。”小尹舟冷声冷气道,惜字如金。 那股架势好像你不吃会抄你全家一样。 向尹舟背嵴冷汗直流,不知小尹舟从哪练来的功夫,她驾驭晋珩男人的身体都单挑不过。她现在的处境就像一只鸡被一条巨蟒捆着。 她看起来是一宫之主,但,名存实亡! 小尹舟坐到桌前的椅子上,夹了一片冬笋给向尹舟。 求生欲使得向尹舟立马吃下冬笋,都不带咀嚼一下。 小尹舟:“味道如何。” “这……” 除了笋味还有其他味道吗?因处理得不好,还带有苦涩的生味,淡得如同没有放盐,她都不想再尝第二口。但比味道更糟糕的是她现在的姿势,相当别扭!“媳…媳妇儿,你……能放下我下来好好吃饭吗?” 向尹舟十九岁时还不到九十斤重,而晋珩身高近六尺,足足比她高一个头,身材匀称,少说有一百三十来斤。 她就想问,小尹舟这样抱着她不累吗? 小尹舟:“不是看你跪得累么。” 向尹舟挂在小尹舟脖子后的手按捺不住的握紧了拳,心道:你说的是人话吗?我跪得如此辛苦不是拜你所赐?心疼你早干什么去了! 露出假笑:“你太瘦,骨头搁我屁股。” 小尹舟放她下来,执着道:“味道如何?”终于有了丁点求问的语气。 实话实说?不存在的。知道是小尹舟亲自下的厨,嘴上积点德,他日好相照。竖起大拇指“大放厥词”道:“妙!这笋香脆可口,鲜嫩多汁,这刀工出神入化,片片均匀,再看这色泽,火候恰到好处。啧啧啧,这么心灵手巧必出自大周首屈一指的大厨之手!” 说时,良心都痛了。 笋做成这损样她也是服了,到底是怎样笨手笨脚的人才做得出这样惊世骇俗的东西来。向尹舟从来不挑食,在民间时能吃得个饱已属不易,逢年过节杀的鸡都恨不得分作三天来吃。日子虽然清苦,但玉异给她的一点都不赖,吃的穿的丝毫不比其他小孩差,就是野菜玉异也能做出大鱼大肉炖出来的滋味来。 她如今不是富贵忘贫,而是这手艺她真的不敢恭维!一盘笋就这副德行,举一反三,这满桌素食想来不会好吃到哪去。小尹舟到底哪来的自信做那么多? “真的吗?”小尹舟直直地盯着她,期待回答。 向尹舟心道:你心里真没点哔——数吗? 只顾连连点头。也不知道摇头否认会不会被灭口。
第19页 小尹舟忽的裂开嘴笑了,不过很快就收住,假装没人发现一样,将一整盘笋端到向尹舟面前。“你吃给我看。” 好奇怪的要求! 向尹舟瞪大双眼,只觉眼前漆黑一片。她是谁,她在哪,她在做什么! 死不可怕,可怕的是生不如死。小尹舟的报復计划怕不是以蹂丨躏“晋珩”来获得愉悦与满足。她在小尹舟眼里恐怕早已经是一件玩物! 嘶—— 第11章 真真假假 “吃。”小尹舟一声令道。 “好!”向尹舟故作溺爱地应了一声,眼角充满笑意,一边含情脉脉地看着小尹舟,一边吃下一大口笋。 出于对自己的爱怜,她对小尹舟已经是百般退让。而小尹舟竟作弄她至此,那可别怪她辣手摧花了。 向尹舟自然而然地怀住了小尹舟的腰,细声温柔道:“我们是夫妻对不对?” 小尹舟澄澈的双眸掠过一丝诧异,不自在地点点头。 “夫妻就该同甘共苦,对吗?” 向尹舟斜眼看见小尹舟搭在双腿上的双手紧张地握成了拳,不安的搓着。 向尹舟一只大手覆在那双小手上,另一只手夹起一片笋放进嘴里,然后咬着半片笋将另一半送到小尹舟嘴边,口齿不清地道:“相公餵你。” 别说小尹舟紧张,她自己都噁心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小尹舟受到了刺激,眉头紧蹙,连忙推开向尹舟,而被向尹舟搂得更紧。“噁心!”小尹舟一向寡淡的语气终于有了一点厌恶的情绪。 她双手箍住小尹舟的脸,嘴对嘴硬生生把笋塞进去,抽开时还不忘舔舔唇,作出一副意犹未尽的豺狼模样。 小尹舟五官皱成了一团,三分吃惊、三分反感、三分懵逼,还有一分杀气。不禁哆嗦,本能地一拳打在向尹舟下巴上。向尹舟一个人仰马翻,喷出的汤汁洒成完美的抛物线。等小尹舟反应到自己出手伤人时,向尹舟已经倒在了地上,口里吐出带有血丝的涎液。 向尹舟疼得抱头蜷缩,下颚都快粉碎了,这以后漫漫长夜还怎么熬! “我看看。” 小尹舟扮开她的手要检查她的伤口,她推开就往一旁蹿。小尹舟像个魔头一样走近她,影子覆盖了她整个身子。她顿觉暗无天日,抵到墙角退无可退,重生之路似走到了尽头。 小尹舟撬开她紧紧自护着的双臂。向尹舟抬脚便踩在小尹舟胸口处,双手合十举在头上:“英雄冷静,君子动口不动手!” 小尹舟捂了捂额,略显无奈。拍了拍手,站起身道:“去沐浴,然后到床上来。” 向尹舟立马爬起来跑去浴池,几个侍女进来伺候,她才轻松了些。小尹舟忽冷忽热的状态必有玄机,她拉近一个侍女,悄悄吩咐了些话。 向尹舟泡了近半个时辰的澡,出浴后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寝殿里,小尹舟披着睡袍,直直的盘坐在床上。见她来了,腾出个位置。 向尹舟便看那丫头到底还有什么把戏,上了床规规矩矩地盖好被子,闭上眼睡觉。 小尹舟偏不踏实,掀开被子。向尹舟睁开眼,小尹舟正解开她的衣裳,阻止道:“你干什么!” 小尹舟轻轻打了她一巴掌,眼神疑惑地扯掉她裹在胸口上的一片布,问道:“这是什么?” 向尹舟忙捂住胸部。以前习惯了,一朝穿到晋珩身上,胸前少了小衣便觉得清凉,总是不自在,便在胸前裹了块布。尴尬道:“癖好。你有意见?” 小尹舟微微点头,好像明白了,拿出一瓶药酒,用纱布沾了沾,往向尹舟胸口上的淤青擦去,还时不时问她疼不疼。 明明是小尹舟下的狠手,这会子作什么慈悲?如果小尹舟是良心发现并开始忏悔…… 向尹舟毫不迟疑一拳打在淤青处,疼得她脸皮发白。 “你做什么!”小尹舟看向尹舟自残,语气严肃了些,好似生气了。 向尹舟指着胸口:“它咎由自取,我替娘娘出气!” “别乱动。”小尹舟更小心翼翼的上药,好似在擦拭一件古董。 捂住,不给小尹舟占便宜。翻了个身道:“我累了。” 小尹舟:“不行。膝盖。” 向尹舟推辞道:“我没事!” 小尹舟闷闷地坐在她身旁,一本正经道:“我不允许你跟别的女人有来往。” 向尹舟:“这就是你作弄我的原因?” 小尹舟没说是,也没有否认。 向尹舟冷笑:“我不跟别的女人有来往,你给我生孩子?” 小尹舟顿了顿,然后坚定道:“可以。” “咳咳咳!”向尹舟被自己的口水呛了,摆手道,“不行,我不会也不能够玷污你。” 小尹舟:“我不够好看?” 自然不是这个原因,可既然这么说了,向尹舟便顺水推舟道:“看着确实提不起兴趣。” 她对晋珩有恨,但也从没否认一个事实——晋珩是大周万里挑一、不出其二的美男子,整个都城都找不出能与他相较的来。晋珩大婚,京师不是普天同庆,而是一夜寂寂的哀伤,伴随秋风,不知落了多少美人泪。世人皆笑她除了身份,再无配得上晋珩的了,若是金童玉女、英雄美人倒也罢,偏偏她资质平庸,其貌不扬,让多少绝代佳人愤愤不平。
第20页 站站一个旁观者的角度试问:好好一颗白菜被一头猪拱了去,你说心头堵不堵。 虐死了! 小尹舟:“闭上眼不成了。” 向尹舟坐起身来,也不跟小尹舟拐弯抹角了:“跟相貌无关,只是纯粹的不喜欢你懂吗?” 小尹舟:“那你喜欢谁?” 向尹舟:“我谁都不喜欢。” 小尹舟:“那为何去偃月阁。” 向尹舟:“生娃。” 小尹舟:“既不喜欢任何人,又想要子嗣,为何不考虑我。” 向尹舟下意识捂了捂小尹舟的额头,也没见发热。“没傻吧?”又小声地问,“你要有什么小计划不妨与我摊开说,我俩可并肩作战,我发誓绝不出卖、伤害你。” 小尹舟也鬼鬼祟祟,凑近道:“我的计划是三年抱俩。” …… 向尹舟无语,咽了咽喉。她一直知道跟小尹舟生小孩是最佳选择,但她从来不考虑。而今小尹舟提出,如果不是脑子进了水,则必有大报復。如果是后者,她可以下此毒手。 向尹舟就事论事道:“这样,明天你给我写一份至少一万字的理由来。我需要了解你的动机、目的,再谈合作。” 小尹舟:“想搞你需要一万字吗?” 向尹舟又被轻而易举的气恼了,手足无措道:“向尹舟我劝你自重。” 小尹舟优哉游哉地躺下:“既然不愿给,别拦我去花冗城。” “你!”向尹舟有种被小尹舟当成男宠玩弄于股掌之中的错觉,忍不住地踢了小尹舟一脚,“你这个女人为何不懂洁身自好!” 小尹舟:“彼此。” 向尹舟实在想揍她,但控制住了,挤出一丝假笑:“你是在激我,我偏不上当。明天见!”说罢下了床,收拾衣裳准备去外边睡。 小尹舟胸有成竹:“你敢踏出这扇门,甭想出皇宫。” 向尹舟才想起上午何后说的话来:凡以后出宫,必须徵得太子妃同意。心顿时凉了一截,可怜巴巴地爬回床上。 不过幸好她留了一手,喝道:“明明!”她是不愿意再与小尹舟单独相处了,既然走不了,干脆叫个人来。 娄明明敲了敲门,然后推门而入:“殿下有何吩咐?” 向尹舟拍拍床:“你过来,睡到中间。” 娄明明和小尹舟同时瞪大了狗眼。 厉声喝道:“愣什么!” 娄明明在两人的死亡凝视下,汗流浃背地趴到了床中央。向尹舟心满意足,逞心如意的睡了。 她喜欢娄明明,一来不给她造事,二来会功夫,能保护她。 而第二天醒来,小尹舟趴在她怀里,娄明明在最里头。 小尹舟睡得十分酣沉,完全没有戒备。向尹舟轻轻触了触小尹舟的睫毛,小尹舟痒痒,揉了揉,没有惊醒。如果这不是演技问题的话,那事情就大条了。 向尹舟心里发毛起来。 第12章 喜回娘家 “丫头。” 向尹舟摇了摇小尹舟。小尹舟懒懒地睁开眼,看了看窗户,天已经亮了,便起了身。 “丫头,今天带你去看望你义母。” 小尹舟顿了一会,脸色掠过一瞬喜色,应了声“好”,然后传戴月来给自己梳妆,又吩咐司南去办件事。 这边向尹舟准备好了,坐在厅里吃早茶。那边司南从椒房宫回来,递给小尹舟一支令牌。 向尹舟问道:“是什么,拿来与我瞧瞧。” 司南:“是翠轩馆的门令。” 翠轩馆是宫中存放奇珍异宝的一座宫殿,宝贝分三六九等,宫殿规格也因此不同,翠轩馆等级较低,收藏一些接人待客的礼品,只要有门令就可以入馆挑取,内务做好记录即可。 这些随礼虽比不得一级宝物名贵,但对于普通百姓来说还是难得一见的。 小尹舟展示了一下令牌,问:“太子可要亲自去挑?” 向尹舟客气地笑了笑:“毕竟是去看望你的义母,你拿捏吧,我等你回来。” 小尹舟领一众宫人去了,半个时辰后回来,手里拿着一份清单,递给向尹舟:“殿下过目吧,马车在外备好了。” 向尹舟之所以不去,便是想探探小尹舟对玉异的心意。换作是她,她会挑些棉被、锦缎、首饰之类,而清单上则是文房四宝、大周辞海、四书五经、人参灵芝等药材和酒。 向尹舟:“这是给玉娘的?” 小尹舟:“玉娘有一儿子叫武新的,正在读书,这些是给他的。” 小尹舟做事极妥当,把她没考虑到的全考虑了。她略觉惭愧,给小尹舟竖起大拇指。子女成才,千金不换,不可否认,这件小事足见小尹舟的格局比她大。 两人坐上轿辇出了宫,一路上沉默无言,各有心思。 向尹舟掀开垂帘一角,看外边集市。街道上人来人往,随处可见异国旅人,茶馆歇满路人,戏台处人头攒动,商铺一间挨着一间,但凡开店的没一家清闲。小孩在街上嬉戏玩闹,撞翻了东西也会自己扶好来,大人难得顾他们,教育了两下又接着跟客人谈生意。
第21页 远处一座庞大的建筑正在施工,其上挂着一张红幡,写有“海舆文馆”四个大字,工匠们夯土的吆喝声都传到了这边来。 听说那海舆文馆是晋商半年前下令建造的皇家学府,计划建成以后,令科举新秀担任老师,广招京城孩童入学,由国库出资培养,不收百姓一分一毫。不论男孩女孩,不论出身贵贱,只要是大周子民都可以就读。 老百姓都盼着它快快落成,有钱的申请出资,没钱的申请出力。文馆眼见一天比一天高,百姓激动的情绪也越来越高涨。 这番欣欣向荣的景象,是二十年前不成有过的。 向尹舟放下帘子,埋头在手里。她思考着一个问题:如果一个刽子手带来了盛世,那收拾刽子手的人,是否也成了刽子手? 小尹舟指尖轻轻触了触向尹舟额角的发,向尹舟抬头看她,她抚上向尹舟的脸庞,只以眼神给予安慰,没说什么。 向尹舟蓦地感到一股温暖,拥抱了小尹舟,无意的将头挨在小尹舟胸口上,像偎依在玉异的怀中,一切是那么简单安逸。 良久,向尹舟发现不对劲儿,大手暗搓搓覆盖住小尹舟的胸,而小尹舟毫无反应。向尹舟又摁了摁,小尹舟还是没有知觉。 向尹舟抽开身而没有抽开手,道:“你没穿小衣。” 小尹舟才低头看到自己被人吃豆腐的景象,大无所谓,更向向尹舟凑近了些:“殿下不喜欢?” 向尹舟顿时觉得自己在摸一只刺猬,收了手,不屑道:“那点点真教人喜欢不起来。” 小尹舟垂眸,没说什么。 马车出了皇城,行了半个时辰来到一个小村庄,村里的房子稀稀落落,大伙又赶集去了,路上不见什么人。马车在一个小院前停下,门上写着“武宅”。 为了避人耳目,他俩只带了娄明明和戴月来。所谓物尽其用,人尽其才,今日的马车便是由娄明明——堂堂良媛驾驶的。 向尹舟先下了马车,然后扶小尹舟下来,替小尹舟撑伞遮阳。 戴月敲了敲宅门,唿道:“有人吗?” 里面传出女人的声音:“来是何人呀?” 戴月机灵道:“表嫂,是我,看你来了。” 当初知府在这里找到向尹舟时,便封了武家的口。武家家境贫寒,朝廷不可能让百姓知道向女在这吃了十多年的苦,宣称向女是遗落在一个还不错的平凡之家。 当初玉异嫁给农夫武肃时便带着向尹舟了,邻里都以为向尹舟是玉异跟前夫的孩子,向尹舟进宫后,邻里只当是玉异前夫把人要走了,不觉有什么异常。 所以,知道向尹舟在这里住过的只有帝后、一些大臣、武氏一家和韩绍。 玉异打开宅门便看到戴月,好奇道:“姑娘你是?” 戴月退了两步,向尹舟与小尹舟跨进门来。玉异当即吓了一跳,看到小尹舟先是喜出望外,而看到“晋珩”后疑惑起来,暗自揣度了一下,脸色大变,连忙跪下:“民妇拜见……” 小尹舟连忙扶起玉异,道:“不必了,进屋说话。” 娄明明与戴月将马车上的赠礼搬进来后,严严实实扣上了门。 入堂前,玉异紧张拦住两人,小声道:“太子与娘娘突然来访,家里还未收拾,夫郎他正在田里锄草。耐烦太子、娘娘稍等……” 玉异话还没说完,堂屋便跑出个女子,迎头撞上了向尹舟。 “呀!”女子跌倒在地上。 屋里又跑出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抓住女子道:“抓到你了,快给我瞧,竹筒里装着什么。” 玉异连忙打了男孩一下,张开双臂挡住两人视线,催道:“家里来了大人,你们俩出去玩。” 向尹舟吸了吸鼻子,闻到一缕幽幽的冷香。 小尹舟斜眼看了一下小男孩,转身面向向尹舟,见向尹舟的衣裳被撞乱了,亲手整理,用衣袖擦拭衣领处突然多出来的一枚唇印,是刚才那个女子留下的。一边说道:“阿娘见外了,太子来正是想见见咱一家子,又何必叫阿弟走呢。戴月。” 戴月:“娘娘有何吩咐?” 小尹舟:“将屋子收拾一下,不得劳烦夫人。” 戴月:“是。” 玉异慌手慌脚,不知所措。他们来得实在太突然了,接见太子的礼数相当繁琐,她一下子做不过来,忽然想到重中之中,马上命令儿子道:“新儿,赶紧去村头买娘娘最爱吃的五色糯米糰子来,再去顺二大伯那买两条新鲜的鲈鱼,他若问你什么都别说,只说你想吃就买了。然后到后山上捉只肥肥的母鸡,再叫你爹回来。”说完又赔笑了一会儿,便去厨房忙活起来。 那名姓莫的女子意识到自己闯了祸,当即下跪:“民女不慎弄脏了太子的衣裳,还请太子恕罪。” 小尹舟擦干净那枚唇印,与向尹舟笑了笑,然后进了堂屋。 那是一个相当莫名其妙的笑容。 向尹舟摆摆手:“罢了,今日之事你权当没看见,去吧。”向尹舟本只想遣陌生女子走,但想起刚才阿弟叫她“莫姐姐”,好像前不久才听说了此人,便多心一问:“站住,你是谁,在这做什么?”
第22页 女子低垂着头,不敢仰视,声音甜细甜细地道:“民女莫恬恬,投靠表叔来了京城,今天是给武三叔送药来。” 莫恬恬? 向尹舟心里嘀咕了一下,这不是韩绍要推荐给她的姬妾么?“你抬起头来。” 莫恬恬慢吞吞地抬起头,神色紧张。 向尹舟不禁一笑。这个莫恬恬是个标志人物,皮肤白皙,淡扫蛾眉,无来由有一丝很难察觉的惆怅。不似娄明明那样英姿勃发,也不似舒涣涣那样妖娆动人,更不似小尹舟那样“平平无奇”,她像一股山涧的溪,清冽而孤僻,又时而活泼。 莫恬恬被看得脸颊发烫,忙低下头去。 向尹舟:“你年龄几何?” 莫恬恬:“十八。” “哈哈哈!起来吧。”向尹舟摇头哂笑,看见小弟武新还站在门口处,道,“叫你去买东西,怎还愣在这?” 武新尚小,不懂什么规矩,直直道:“姐夫!五色糯米糰子在村头,顺二叔叔家在村尾,相隔七八里路呢,我还要捉鸡叫阿爹,跑完就一个多时辰了,我…我……” 莫恬恬道:“不如让我替武新去买糰子和叫武三叔吧,这样就不折腾了。” 向尹舟点点头,入了堂屋,坐到小尹舟身旁。戴月倒上一杯茶来。 小尹舟一边品茶一边问:“如何?” 向尹舟不解:“什么如何?” 小尹舟:“你看着那个莫恬恬笑什么。” 向尹舟敷衍道:“长相喜庆,好笑。” 小尹舟冷哼一声:“一脸攀龙附凤的狐狸相,喜庆?眼瞎就赶紧叫太医治治。” “嘶!”向尹舟拧住小尹舟的鼻子,“你说话能不能不那么尖酸刻薄。” 作者有话要说: 晋珩:呀哈你个小婊砸敢勾引我**!? 第13章 家宴 小尹舟打开向尹舟的手,在堂屋里逛起来,这探探那瞧瞧,也不知在干什么。 门窗窄小,屋子里暗沉沉一片,樑上结满蛛网,一束阳光透进来能分明看到漂浮的尘埃。小尹舟忽的一脚踹在柱子上,屋顶唰唰的掉下一层灰来,像下一场雨,把几个人扑得灰头垢面。 向尹舟呛得连连咳嗽,怒道:“你能不能安分点!” 戴月牵起小尹舟跑到门外,一边替小尹舟清理,一边怨怨的道:“这能住人么?这么多年来真是苦了娘娘。好在苦尽甘来了。” 玉异在厨房里听到动静,跑出来一看,忙去拿了热水和布来,到不太上心小尹舟,而去照顾“晋珩”。 娄明明接过热水给向尹舟擦脸,玉异在一旁解释:“殿下莫要责怪,贫人家是这样的,不如我将桌子抬到外边,在外面用膳吧。” 眼下是十一月天,寒风萧瑟,郊外更是清冷。向尹舟光是想想就缩起身子,不愿意道:“屋外冷。” 娄明明这大老粗,拿布直戳进了向尹舟鼻孔,道:“这屋子不抵寒,跟外边也差不多。殿下看,都吸了一鼻子的灰。” 向尹舟:“抵不抵寒是一回事,风吹脑袋是另一回事。” 玉异转去里屋,从柜子底下取出一件草黄色的陈旧披风,到外边给小尹舟披上,更将帽子严严实实罩住小尹舟的头。眼中含泪道:“宫里过得好不好哇?” 戴月也不知玉异曾是宫里的嬷嬷,扬眉道:“您放心吧,皇宫里雕栏玉砌,衣食无忧,可比这强多了,好到你想像不到。” 玉异自然不是问物质方面,干干地点头,对戴月道:“多给娘娘备些帽子,天入寒了,娘娘受不得冷,一冷夜里就睡不着。” 小尹舟明白道:“太子待我极好,不必为我担忧。” 玉异神色惊讶,还想说什么。那边向尹舟扬声道:“说什么体己话?也说来我听听。” 玉异哆嗦了一下,回头对小尹舟笑道:“嘘寒问暖而已,民妇去做膳了。”说完又蹿进厨房去。 小尹舟思付片刻,小声对戴月道:“去给我买件东西。” 过了好一会儿,武新提了两条鱼和一只鸡回来,蹦进了小厨房交给玉异,然后捧出一盘果子,兴沖沖地跑到小尹舟跟前:“姐姐,我特地给你摘回来的!” 娄明明教育道:“小顽孩,以后不许叫姐姐了,要叫太子妃娘娘。” 武新:“我懂的。没有外人时,我只叫姐姐。” 娄明明叉腰:“不对!无论何时何地都得叫娘娘,这是规矩。” 武新委屈地瘪瘪嘴。小尹舟拿起一颗果子,道:“拿进去给你姐夫尝尝。” 武新一下子裂开嘴了:“好嘞!” 娄明明反倒委屈起来:“娘娘!尊卑有别,他与你没有一点血缘关系,怎叫得起你一声姐姐。” 小尹舟淡淡道:“尊卑有别,用得着你来提醒我么?” 这话里透着几层意思,娄明明脸色发青,闷闷地去给玉异打下手。她眼里,晋珩跟向尹舟都不是什么善类,还是玉异亲切。 饭菜做好时,已经快傍晚了。武肃在外边洗了个澡,换了件干净衣裳才敢回家。
第23页 饭席设在院子里,一家人围坐在一块。娄明明、戴月和买糕点回来的莫恬恬在一旁伺候。 向尹舟举杯道:“这是家宴,就当寻常一样,该吃吃该喝喝,不必顾忌。” 娄明明以为这句话对她也适用,便出了院子找乐子去。 向尹舟先动了筷子,但除了小尹舟,其他人仍是放不开。向尹舟便坐到武肃身旁说起家长里短,玉异紧绷的神经才缓和了些,端起一碟糯米糰子递给小尹舟。 小尹舟吃下一颗,武新便夹了一大块清蒸鲈鱼到她碗里去。小尹舟愣了愣,没什么胃口,復夹往向尹舟碗里,轻轻咳了咳。 戴月会意,走过来道:“娘娘想吃什么,我来布菜。” 玉异悄悄打了武新的手,示意他不能鲁莽。 小尹舟:“我想尝尝栗子糕和茯苓饼。” 戴月便给她夹了这两样。她吃完道:“我吃好了,你们慢用。” “你哪能吃好了。”向尹舟硬把整整一盘清蒸的虾端到小尹舟面前,命令道,“趁热吃完。” 武肃笑道:“娘娘,鲈鱼与虾都是你爱吃的,凉了就不好吃了。” 小尹舟勉为其难地夹起一只虾,用筷子剥掉皮和头,然后一口咽下,整个人都不好了。 大人们看了沉默,只有不懂事的小孩奇怪道:“姐姐,你怎么不吃虾头了?” 小尹舟眼睛微合:“虾头有……”吃饭时不好说出那个字眼。 武新挠了挠头:“姐姐以前不是说,有那个才鲜么。” “咳咳!”小尹舟捂额,连连咳了几声。 武肃明白了,这家丑不可外扬,怎能让“晋珩”知道他家闺女喜欢吃这种奇怪的东西呢!失策失策,忙对玉异道:“娘娘不舒服,快将虾撤下去吧。” 向尹舟不好说什么,眼睁睁看最爱吃的虾撤走。 小尹舟随口问道:“栗子糕、茯苓饼是从外边买来的?” 莫恬恬忙解释道:“是跟糯米糰子一块买的。我怕点心少了,便多买了些。” 小尹舟饶有意味道:“上午你说你是来京城投靠亲戚的。你是哪里人,来投靠谁?” 莫恬恬哑了片刻,不料有人问她这个问题。小心谨慎道:“巫州阴河县人,来投靠表叔韩绍。” 向尹舟一口不耐烦的语气道:“她只是来家里玩,你至于刨根问底吓她么?”然后对莫恬恬,“你回家去吧。” “…哦。”莫恬恬犹豫了一会,无奈地离开了。 小尹舟擦了擦嘴,没给脸色的回了堂屋,也不管场面尴尬。 戴月跟进去,小尹舟问道:“事都办好了?” 戴月为难,但又不得不服从,道:“毫无差池。” 小尹舟:“好,现在去收拾间干净的屋子出来。” 戴月:“是。” 向尹舟懒得理会她,叫玉异把那盘撤掉的虾重新端出来。给武肃敬了杯酒,道:“这是宫里珍藏的好酒,不可多得,您老可要细细的品。” 武肃紧张之余,更多是的欢喜,眼睛直直的看着向尹舟,岳父相女婿,越相越中意。起身还礼:“殿下使不得,折煞老农了。老农干尽这一杯,祝愿殿下娘娘百年好合!” 向尹舟提议他们搬进城里住去,不必在这受冻受寒,也好让武新入学更好的学堂。武肃感激不尽,又自饮了三大杯。 玉异忽然开口问道:“殿下何时起身回宫呢?”这话说得生硬,大概思虑了良久才说出来的。 向尹舟:“时候不早了,吃完便走。” 玉异连忙起身:“那民妇进屋整些农货,好给殿下带去。” “坐下。”向尹舟明白玉异想跟小尹舟交代些话,她不可能让玉异跟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暴露任何关于晋商阴谋的信息。她冷冷地磕着干果,余光扫了一下屋内。亲人间的默契外人如何懂得,进门时玉异激动得跺了两下脚,如果小尹舟是她的话,定会学模学样的跟着跺,然后拥抱玉异叫一声“老大”。她从来不叫玉异“阿娘”的。 向尹舟情绪沮丧,重重嘆了口气。 玉异见向尹舟脸色变了,不敢再说什么。 向尹舟尝了一口栗子糕,那口味极淡,好像故意去掉了甜味。栗子糕的特色就是软糯香甜,弄成这么淡,除了栗子本身的口感,就跟吃米糕没什么两样了,市面上不会做成这样。又吃了一口茯苓饼,同样寡淡。 向尹舟唿道:“明明!” 娄明明在院子外玩狗,“汪汪汪”的对骂,听到向尹舟叫唤便跑进去。 向尹舟:“你在东宫待了几年?” 娄明明:“五年。” 向尹舟将栗子糕和茯苓饼推到娄明明眼前:“我是不是喜欢吃这些东西。” 娄明明看了看,以为太子失忆症又犯了,道:“殿下向来爱吃这个的,东宫上下都知道,但不能放糖。” 向尹舟是摒着一口气在问这个问题,当娄明明回答后,心态有些崩了,用力地揉着太阳穴。 娄明明上前给向尹舟按捺,问道:“殿下可是喝醉了?”
第24页 一说的确有点乏了,脑袋昏沉沉的,向尹舟用拳头捶了捶额,还是不解困意。 无来由的,怎会这么累?不由得深深打了个哈欠,便晕倒了。 娄明明见状,本能地警惕起来,撼了撼向尹舟,不见清醒,意识到事态严重了。拔出随身佩戴的匕首插在饭桌上,道:“谁动的手脚,一个也别想逃!” 众人吓得通通跪在了地上,武新更是害怕得哭了起来。 堂屋里小尹舟不急不慢道:“扶太子到里屋睡觉,他只是困了。” 戴月跑过去,给娄明明示意了一个颜色,便一齐将向尹舟抬到刚整理好的床上。 小尹舟走出堂屋,对武新道:“把莫恬恬及其表叔韩绍叫来见我。”又转头问玉异,“阿娘,你好像有话要跟我说,过来吧。” 第14章 无毒不丈夫 小尹舟与玉异进了一间窄小的卧室,点上了两盏烛灯。两人影子映在破旧的纱窗上,也不知在说什么。 日落星升,乌云密布,颳了几阵刺骨的凉风后下起雨来。韩绍赶到,神色不安的在外等候。 ——“告诉娘,在宫里怎么样了。他们有没有欺负你?” “他们为何欺负我?”小尹舟揉了揉眉心,她额角上还有大婚当夜摔倒后的伤痕。 “你变了个人似的,一定出了事!”玉异细细检查小尹舟的身子,一遍又一遍,轻抚那处淤青,“这怎弄的?记不起来了?” 小尹舟点点头,又摇摇头。“什么,我不清楚。” 玉异眼泪止不住流下来,捶胸道:“这可如何是好!为娘保护不了你,在宫里千万要小心。” 小尹舟:“怎么说?” 玉异擦一把眼泪,重述了一遍大婚之前她交代向尹舟的话。小尹舟听完,垂眸走到窗前,凝望外边的雨夜。斜斜的雨珠打进来,扑湿了她的脸面,她负在身后的手握成拳,身影莫名孤独。 玉异把她拉了回来:“别站在风口处,小心着凉。” 小尹舟眼里闪着冷毒的光,沉默片刻后,道:“我想单独跟韩绍谈谈。” 韩绍进来,规规矩矩行了礼。在宫里当了几十年的差,礼数方面挑不出毛病。“草民参见太子妃娘娘。” 小尹舟本是背对着他,闻声故作紧张的将双手扣在一起,转过身去急急地跺脚,焦虑道:“韩伯救命,太子今带我回家是不是想除掉阿爹他们?” 韩绍见状脸色大惊,暗暗想了一会,安慰小尹舟道:“娘娘莫慌。太子若想除掉武三哥,大可不必亲自前来。兴许太子只是想来看望老丈人吧。” 小尹舟流出两滴眼泪,抓住韩绍手臂,显得可怜巴巴。“我如今在宫中无依无靠,阿娘什么也不懂,我会不会有事?我怕!” 韩绍哄道:“娘娘不要害怕,朝廷上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东宫,太子不敢拿你怎么样。你若有个闪失,百姓是要跟晋氏讨说法的!别胡思乱想了。” 小尹舟哽咽了两下,消停下来,转而要紧牙关怨怨道:“韩伯,告诉我,我如何才能报仇!” “嘘!”韩绍急急做了个打住的手势,往外边探了探,小声道,“这话可说不得。娘娘听老奴一句劝,放下吧。现在您恰如蚍蜉,如何撼得了大树?” 小尹舟:“晋氏杀我父皇,骗我江山,我岂能认贼作父、给他们做嫁衣裳?我做不到。此仇不报我枉为人子!” 小尹舟情绪异常波动,韩绍跪下苦劝:“娘娘想报仇老奴不敢拦,可眼下不是时机。娘娘现在要做的是隐忍蛰伏,待时而动。” 小尹舟:“你一定要帮我。我现在除了忍辱负重,还能做什么?” 韩绍献计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娘娘现在势单力薄,一来要多与朝中的旧臣联络,二来要表现得毫不知情。对晋氏来说娘娘是一把双刃剑,全不知情的情况下百利无一害,而一旦知情了,就可能伤到他们。所以娘娘千万不可暴露自己知道了这个阴谋,要好好保护自己。” 小尹舟一拳打在墙上:“迟早有一天我会揭穿他们的面目,将真相公之于众。我要晋氏血债血偿。” 韩绍慌了:“娘娘不可意气用事啊,若不然就全军覆没了。他们一旦对娘娘起了疑,随便一个罪名扣到娘娘头上,就能名正言顺处死娘娘!命没了,还谈什么血债血偿啊。” 经韩绍这么一点,小尹舟扑扑胸口,道:“韩伯说得极是,我差点沖昏了头脑。韩伯可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晋商谋害了我父皇?他日我公诸天下也好有理有据。” 韩绍顿了一两秒,可能自觉毫无说服力,吞吞吐吐道:“向皇生前常常临幸的那三个宠姬……是晋皇献的。” 当时朝中有威望的大臣都给向皇献上了女子,或是自家女儿,或是家养艺妓,皆是来歷清白、经过精挑细选的。偏偏向皇专宠晋商献上的三个,说其中有猫腻也不为过。 小尹舟:“这不足为证吧,定会有人说那是父皇赏晋商面子。” 韩绍:“向皇殡天后,嫔妃们都被送到云山寺做姑子了。晋氏献上的那三名女人,有两个已经暴毙,还有一个下落不明,想必也是死了。她们若不是知道一些事,岂会招来杀身之祸。这不得不疑。”
第25页 小尹舟:“可记得是谁说,那三名女子是晋商私底下调丨教过的。” 韩绍摇头:“不明。” 向皇死后,觊觎晋商手中皇权的人数不胜数,黑晋商的言论也层出不穷,一发不可收拾。“晋商教女勾引向皇”一说便是那时诞生的。 多年过去,已经闢谣,至于信不信,就看百姓心中怎么想了。 一时无言,韩绍提道:“娘娘在宫中若是孤单,老奴侄女莫恬恬愿意入宫与娘娘作伴。” 小尹舟心冷话不冷:“韩伯考虑周到。可是她自己愿意的?” 韩绍:“娘娘莫笑,她千里迢迢从老家来投奔我,就是想高攀权贵。” 小尹舟:“高攀权贵?攀的是太子吧,恐怕到时候会站在太子那头与我作对。还是罢了。” 韩绍:“娘娘想的不对。试问娘娘,您可想过与太子生育子嗣?与一个灭国灭家的仇人的儿子。” 小尹舟不假思索:“当然不想。” 韩绍又问:“在大周,谁的身份会比您尊贵而能撼动你的地位?” 小尹舟:“无。” 韩绍:“所以,娘娘一不争宠,二无须争权,何故忌惮一个小小的民女呢?太子总归是要三妻四妾的,哪个不是以太子为中心。娘娘权当作老奴一个人情吧。” 小尹舟无奈:“好吧,这表叔可真不是好当的。” 外边雨声越来越小,两人又说了一个时辰的话,便散了。 午夜时分,天更寒凉。向尹舟歇息的屋子窗口未关,火光摇曳。小尹舟急忙过去,只见娄明明跟戴月在烧碳。火碳不好,冒出股股呛鼻的黑烟,熏得满屋子乌烟瘴气,俩人不得已才打开了窗。 向尹舟迷迷煳煳的躺在床上,呛得直咳嗽,睡相极不安稳又醒不来,双手胡乱地盖住头部。 “两个蠢货,连人带碳滚出去!” 戴月和娄明明当即捧住碳盆跑出去。她俩怕小尹舟也是怕得透透的,不知道为什么。 小尹舟拿了一件衣裳盖住向尹舟额头上,向尹舟紧皱的眉才缓和下来。 小尹舟坐在床边,静而认真地看着她,心中生起一股暖意,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出岁月静好的画面。 小尹舟想叫醒她一起看秋天的夜雨,又不忍打扰她酣梦,便只这样痴痴地守着。 然而—— 向尹舟磨牙了!还说起梦话:“晋珩我要杀了你,要杀了你,杀了你,了你,你……” 阴阳顿挫、情绪饱满! 小尹舟脸色僵冷,他本来不打算走这一步棋的,现在看来是不得不走了。从怀里取出一只药瓶,撬开向尹舟的嘴餵进一颗药丸子,自己也吃下一颗。 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小尹舟坐得笔直,手心频频冒出的细汗使他不停抹着大腿。做了一系列内心挣扎后,一鼓作气,从衣裳上撕掉一块布遮住了眼睛。好似就能随心所欲,与全世界都无关了。 这一夜每个人都很疲惫。武氏一家三口心累,戴月和娄明明一夜未眠身疲,大小尹舟身心俱疲。 清晨戴月来敲房门,准备伺候俩人起身。哪知轻轻一堆,房门便自个晃晃的开了。 春光乍泄,灼人眼球! 昨日她去买药时,便猜测太子妃是要成全太子和那个莫恬恬,哪知太子妃自己受用起来。昨晚也隐隐约约听到房里的动静,以为两人又打架了。她连忙掩上房门,伶俐地去厨房烧水。 向尹舟半睡半醒中只觉得舒服,无意识地寻觅着,轻轻亲吻,得到回应,傻傻笑了。两人似两条醉蛇一样缠在一起,只顾亲密,已不知自己是何物。 你侬我侬了半晌,又睡了半个时辰,药效渐去。向尹舟睁开昏花的眼看到一间破漏小屋,柴火竹竿箩筐堆砌一旁。 向尹舟揉揉眼睛,昨晚的温柔让她以为已回到东宫。正要起身,才感到身上负重,低头一看,小尹舟不着一缕凌乱的趴在自己身上。 向尹舟推开她,顿觉四肢酸乏,靡靡不振,没有一点精气神。拍了小尹舟一掌,闷闷道:“昨晚又打我了?” 向尹舟扶着墙去开窗户。晌午的阳光照进来,屋子顷刻明亮,也教她看得明明白白,她也一丝丨不挂,遍身的红痕不知是起了什么疹子,怎么还有牙印! 她意识到情况可能有点糟,不敢回头。她终究还是胆战心惊的看去,塌了的床上玉体横陈,小尹舟那淌了水似的要死不生的模样,比她好不到哪去。 昏暗的柴房,狭小的角落,塌掉的床……她们翻云覆雨了?! 酒后误事! 向尹舟抱头崩溃,精神伤害先不说,她竟强丨暴了自己的身体! 打在你身,伤在我心! “不!——”竭嘶底里咆哮,“造孽啊!” “护驾!”娄明明提刀冲进来,一见此景,微笑,收刀转身出去。 第15章 又得新欢 小尹舟撑着沉重的额头醒来,靠在墙上闭目养神,也是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然后微微睁开一只眼睛,瞥见呆若木鸡的向尹舟。忽然一个鲤鱼打挺。 “这是哪,你为什么不穿衣裳,你对我做了什么?你个禽兽!”只手拎起一个箩筐砸向向尹舟。“杀千刀的,你还我贞洁!”
第26页 向尹舟原本就站立不稳,一箩筐过来,当即跌倒。她本来还痛心自己的身体,可看小尹舟在这“贼喊抓贼”、惺惺狂吠,顿觉大快人心。笑起来:“哈哈哈!你这个女人好生奇怪,当初在皇后面前告我的状,说我冷落你,现在临幸你了,又装起清纯来。”过去搓汤圆一样的搓一顿小尹舟的脸,讽刺道,“你这造作的样子,真讨人喜欢。你说你怎么可以这么可爱!” 小尹舟拳头直打在向尹舟胸口上:“臭不要脸,不得好死!” “合作愉快,三年抱两。”一码事归一码事,既然发生了,便是上天安排的,变成晋珩后,向尹舟心态是越来越顺应天择。她很快就从失身的阴影中走出来,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她与小尹舟这样臭味相投的人盘在一起,强丨暴者同时也是被强丨暴的。将小尹舟推开,从她身下捡起自己的衣裳。 “我的天!”向尹舟见鬼一样的大吼。 小尹舟不耐其烦:“别一惊一乍!” 向尹舟兴师问罪:“你搞一滩血在我衣裳上,我怎么穿!” 小尹舟无语:“这是你弄的。” 向尹舟指着小尹舟鼻尖警告:“你别给我耍什么心眼。且不说我昨晚喝多断片了,我就算是意识清新的,我打得过你么?你自己干了什么事非得我点破你?识相的赶紧给我把衣裳洗了。”舒涣涣给她的全套秘戏图她都没有学成,哪就有能耐霸王硬上弓了? 小尹舟沉默片刻,道:“你难道不会叫戴月买件干净衣裳回来。” 向尹舟气横横道:“再顶嘴别怪我扇你嘴巴子。” 小尹舟起身一个锁喉将向尹舟摁在地上,轻轻松松。“垃圾,再对我大唿小叫试试看。” 向尹舟闭住了嘴,欲哭无泪。 小尹舟放过她,话锋一转,一本正经道:“你不是想纳妾吗。” 不,她不想了。一个女人已难以料理,一群女人后院分分钟失火。向尹舟:“你昨日还说她一脸狐狸相。” 小尹舟话里有话:“我不说你都知道是谁了?” 向尹舟:“还能有谁。戴月?你娘?” 小尹舟严肃道:“那便定下来了。” 向尹舟对小尹舟左瞧瞧右看看:“你前些日子可没有这么贤惠的。” 小尹舟:“我唯利是图,从不做没有利益的买卖。” 向尹舟将一个箩筐倒扣在她俩中间,然后正襟危坐:“同道中人,请坐。” 两人身上横七竖八的挂着衣裳,竟能正色庄容地讨论起来。 小尹舟:“你想给莫恬恬一个什么位份?” 后院的事向尹舟不大关心,何况小尹舟这分明是在试探她,便道:“你定。” 小尹舟:“那就做良娣。” “良娣?”向尹舟不太乐意,这位份都在她二老婆娄明明之上了,但也没有吱声。“宰相肚里能撑船,娘娘心里能装海。” 小尹舟观赏自己骨瘦如柴而充满力量的臂腕,阴柔道:“位份再高也是徒有虚名,是否名副其实,不还得看太子心意。殿下你说呢?” 向尹舟识趣道:“娘娘的心意,便是我的心意。” 小尹舟:“你个小机灵长得真东西。” “过奖。” 向尹舟固是有自知之明的,她也俨然发现,自己要是个男人肯定会是个妻管严。唉!前途惨澹。 - 武氏家里什么都缺,连个浴盆都没有。太子与太子妃那副情景,定是要泡澡解乏的,没个像样的浴盆怎么行。娄明明架着马车到集市买了个崭新的,戴月也刚好烧好了水。 莫恬恬如今已是“晋珩”的人,见浴室那边打点好了,便去请示。 只见小尹舟一个勐虎出山冲出卧室,泣不成声,进到浴室一头扎进了水里。 玉异眼圈都红了,顾不得什么礼数,直要进去安抚女儿,碍于戴月她们在一旁伺候,不敢乱言,违心道:“娘娘不要往坏处想,这……女人都会经歷的,放宽些心。”又跟戴月她们解释,“娘娘性格内向,第一次难免紧张害怕了。” 小尹舟紧紧抱住自己的身子,拒绝任何人的触碰,好像空气里有刀子一样随时可能伤害她。伴着哭腔语无伦次道:“我脏了,我不是好女人…呜呜!” 玉异心都快滴血:“娘娘不要这样,承恩雨露怎么能说脏了。这不是坏事,不是的。” 小尹舟忽然紧紧握住莫恬恬和娄明明的手,乞求道:“两位妹妹一定要帮我,别让太子碰我!我…我再不想了……” 莫恬恬:“这折煞奴婢了,奴婢岂敢与娘娘争宠。更劝娘娘不要在太子面前说这些话,太子要是不高兴了,后果很严重。” 戴月在一旁看着,怀疑人生起来。那迷丨药明明是太子妃命令买的,难道是用来餵猪的? 娄明明耿直道:“娘娘不吃亏,哭的应该是太子殿下,您呀就偷着乐吧。”颜值、身材明摆在那,她认为小尹舟应该烧香拜佛感恩才是。 小尹舟停了一秒,哭得更悽惨了。“我洗不干净了……”
第27页 向尹舟在卧房里捂住耳朵,听不下去了,原来自己的声音可以这么尖。 晌午,几人辞去。车辇里,小尹舟穿得厚厚实实的窝在戴月怀中,目光呆滞,泪痕斑斑,好像惊魂未定。 向尹舟向小尹舟示意了个眼神:你差不多就得了! 小尹舟无视地转过头去,埋在戴月还未发育成熟的胸里。 马车在云山寺前停下。今日云山寺的香客依旧很多,道路两旁坐满买香烛的小贩,人来人往的,稍不注意就容易走散。 向尹舟下车活动了筋骨,命令众人一齐去祈福,祈祷小尹舟早生贵子。 向尹舟虔诚地给菩萨上了柱香,这些日子发生的一些事,像块磨石一样打磨她心中仇恨的毒刺。她是年纪大了,不再像前世那样尖锐凌厉。如今她站在晋珩的角度上观望,发现很多事情都变了味,是她上辈子从未想过的。 她困得厉害,让一名唤作“了尘”的老尼领到一间空禅房,一躺下便睡着了。小尹舟令莫恬恬仨照看向尹舟,自个与了尘老尼到藏书阁悟禅去了。 了尘老尼领小尹舟到了档案库,从一排书架上取出一本名册。这是向皇殡天当年,后宫嫔妃入寺为尼的名单,记载有四十六人。 了尘老尼:“现在是二十七人了。” 至今过去十五载,曾经那些二十出头的年轻嫔妃已经成了无欲无求的老尼,命薄的,已经入了黄土。了尘老尼便是那批宫嫔中的一员,岁月催人老,她脸上爬上了些许皱纹,再称不上国色天香。要知道,当初她们都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小尹舟看着档案道:“了梦,原名夏芜,二十一岁死于病疾;了凡,原名周汕,二十二岁猝死;了阙,原名殷崇,出家第三月下山化缘无归,下落不明。”如韩绍所述,此三名得过向皇恩宠的女人,在一众尼姑中走得最早最蹊跷。小尹舟追问:“夏芜死于何病,周汕为何猝死?” 了尘:“说来她俩因果是一样的。她们一个是书香子弟的千金,一个是当今皇后的远房表妹,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一入寺后既要砍柴担水,又要洗衣做饭,夏芜身娇体贵,没熬上半年就一病不起了。周汕是……阿弥陀佛!”她嘆了口气,摆头道,“她在后山与一名男子偷情,被当场逮住,一口气没喘过来就晕倒了。真应了那句话,阎王要你三更死,绝不留人到五更。都是命,唉!” 小尹舟细细琢磨,不解:“师太方才说她俩因果一样,是什么‘因’?” 了尘:“此二人耗得向皇油尽灯枯,她们身子又能好到哪去,早已亏元了,所以身子虚弱,容易招邪。” 小尹舟:“那这个叫殷崇的,找到尸体了吗?” 了尘:“当天我与殷崇跟几位前辈下山化缘,回来时她失足摔进了河里,那时连下了十多天的雨,河水正涨洪呢。” 听了尘说罢,蹊跷的事好像也不蹊跷了。 小尹舟谢过老尼,回到禅房时向尹舟也睡醒了。正要回宫,却不见莫恬恬。 向尹舟吩咐道:“戴月跟明明去找。”说着也往外边走去。 小尹舟:“你是去哪?” 向尹舟白了个眼:“出恭,你要跟着去吗?” 小尹舟:“给你一刻钟时间。” 向尹舟忍无可忍:“你要是管我太紧,小心我跟你离。”这太子当得,越来越没个人样了。她转到茅厕外,令一个小尼姑把了尘叫了过来。 向尹舟:“太子妃刚才跟你说了什么?” 了尘将与小尹舟的对话一五一十的说来,说完正好一刻钟。 向尹舟沿原路折回,见莫恬恬仨还没回来,又走出去,多动得像个猴。小尹舟倒也没再问她,而她这回是真上茅厕去了。 莫恬恬后来采了一大捧蘑菇回来,说是难得,用来顿鸡汤最好。 她这新来的小媳妇该不会是个吃货吧? - 从武家回来后,小尹舟就再没闹过,变得温柔贤淑,落落大方。闲时便在房里看书,或到万芳园赏花游兴,和谐得不像话。 向尹舟自打被免了大朝以来,时光闲暇,这两日开始研究晋珩,发现了一个不争的事实——晋珩书法大周第一,特别是一手行楷,堪比颜公,她自嘆不如。话说万国来朝时,那些外国使者都不求什么奇珍异宝,只想要一幅晋珩的字画,好带回去让子民一睹大国风采。 所以总所周知,晋珩不喜欢万国来朝。 向尹舟在晋珩书房的柜子底摸出一个陈旧的小箱子,看起来已经放置很久了,被一块丝绸精心包裹着。向尹舟猜想里面藏着晋珩的秘密,便粗鲁打开,却是一幅彩色涂鸦,简笔画着房屋、树木、小桥流水之类,无一成形的。画工稚嫩得像个刚学会拿笔的小孩的处女作,而且是个毫无天分的小孩。 第一次总归是美好的。向尹舟想,如果当小尹舟的面毁掉这幅画,她会有何反应? ——“太子殿下,许应宗大人求见。” 许应宗以前是晋珩的伴读,现在是挚友,亲密到不可思议的程度。这也是她怀疑晋珩是断袖的缘由。 “允进。” 许应宗进来草草行了个礼,脸色不太好。
第28页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许应宗长相也不可多得,天生笑眼,干净爽朗,像个大孩子。 人绝对可以相貌。向尹舟顿生好感:“找我有何事?” 许应宗:“涣涣说,殿下那天提出要纳她为妾。” 向尹舟明白过来,原来她差点挖人家墙角了,道:“我打消这个念头了,不信你可以去问太子妃。”她现在清心寡欲得狠,哪怕给她安排个女人都要喜欢的仙女,她都不会多看一眼,她眼里只有小尹舟(被迫的)。 许应宗紧皱的眉头收了收,看到桌上的画,笑道:“殿下又想起‘青梅竹马’来了?殿下若闷了,就到万芳园走走吧。” 向尹舟:“我是想不起来了,什么青梅竹马。” 许应宗:“这是万芳园的初稿,殿下说是一个小女孩给的。这么多年来殿下一直珍藏着,如今园子也建好了。” 向尹舟脱口便道:“开玩笑。”她是见过园林设计构图的,要建造一座像万芳园那么个大规模的园子,少说要上百张精密测绘图。何为测绘图,总之不是小孩涂鸦。“这图上,鸟都比人大。” 许应宗:“所以园子里有一尊仙鹤铜像。看来殿下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向尹舟扬了扬眉:“这么说,万芳园是我为一个女孩建的了?” 许应宗:“是的。” 向尹舟:“是谁?” 许应宗:“殿下不曾提过。” 向尹舟问:“你实诚告诉我,如果有人毁掉了这幅画,我会如何?我想知道我失忆前,这幅画对我来说有多重要。” 许应宗:“殿下大概会灭他九族吧。” “哈哈哈!中!”向尹舟拿起画慢慢的撕了个粉碎,笑起来,自言自语道,“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 ,两小无嫌猜。” 许应宗额头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惊恐道:“殿下这是为何?” 向尹舟闭上双目,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唿出。她舒坦了,道:“没什么,解气。” “只要殿下心里过得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许应宗见“晋珩”放开了,便不瞎操心,而道,“刚才殿下终于念通了一首诗。” 向尹舟疑惑:“我会念错书吗?” 许应宗:“这是殿下的老毛病了,从小到大殿下都没念对过几句,要么是念错念漏,要么是颠倒字序。” 向尹舟心里低估:难道晋珩有阅读障碍,那好办了。 向尹舟在桌上铺开一张纸,道:“你给我以狂草写两句祝福诗,要狂到飞起的那种。” 许应宗:“……” 向尹舟拿着许应宗的字去找小尹舟,在殿外便听到司南训话的声音。她站在门外静观,不许宫女通传。 里头小尹舟坐在主位上,今天穿了一件淡青色的绣有小雏菊的雪纺长裙,头上简简戴了一只玉簪,散着青丝,手握书籍,小家碧玉,像个待字闺中的小姐,又像一尊无暇的美玉,气质与前几天截然不同。 难道是女孩到女人的蜕变? 向尹舟继续观望,司南气势凌人地对跪在地上的娄明明和莫恬恬道:“以前东宫人少,一些不合礼数的事我都视而不见。如今人添了,以后只会更多,作为宫里的老人我就不得不提醒你们,东宫除了太子,便是太子妃娘娘最尊贵,以后你们得宠也好,不得宠也罢,都是奴婢,要安分守己,不得逾越!莫恬恬。” 莫恬恬忙躬**:“奴婢在。” 司南:“你今天可看到娘娘穿什么颜色的衣裳?” 莫恬恬:“看到了,青玉色。” 司南严厉道:“既然看到,那你为何穿霞红色?这就是逾越。无论娘娘穿什么,你们都不可以比娘娘明艷,娘娘要是穿粉色,你们就不能穿红色,娘娘要是穿素衣,你们就穿麻衣。娘娘是这座宫的牡丹,娘娘若是垂首,你们一个也不许抬头!” 莫恬恬声音里伴着哭腔:“奴婢来自民间,不熟宫里礼数,还求娘娘轻罚。奴婢会加紧学习宫规,不再犯错。” 司南满意道:“你还倒机灵。” 小尹舟温和劝道:“恬恬还小,何况是起一次,就免罚吧。” 司南资歷在那,硬气道:“可不行。并非我不听娘娘的话,这是皇后的意思。莫良娣,罚你抄十遍宫规,你可服?” 莫恬恬:“奴婢领罚,谢娘娘开恩,谢姑姑教诲。” 小尹舟:“那妹妹快回去吧,注意休息才是。” “是。” 莫恬恬退出殿外,转身一瞬掉下一滴泪来,被向尹舟看得正着。莫恬恬忙擦干泪痕,挤出笑容,行礼道:“殿下。” 向尹舟点点头,进殿说理去。平心而论,这着实有点欺负人了。 第16章 落马 “娘娘大度!”娄明明向小尹舟行了个武士的礼,崇拜道,“我娄明明以后唯娘娘马首是瞻!” 娄明明是个好性姑娘,就是太单纯了些。哪有什么大度?分明是小尹舟指使司南,一个唱黑一个唱白罢。 向尹舟:“明明你退下。”
第29页 娄明明“哦”了一声,退了出去。 向尹舟:“姑娘家正值如花年纪,穿得好看些有何妨。还能因为好看而篡了你太子妃之位不成?” 小尹舟卸下伪装,冷冷道:“新官上任还有三把火,我不过是给她一个警醒。她很伶俐,要是像明明一样傻里傻气的我也不训她。”小尹舟向司南挥了下手,司南从一旁桌子上捧来一些东西。 “这是内务府送来的帽子、抹额。”小尹舟说时亲手给向尹舟戴上,“你看合不合适,不合适退回去让他们改。” 向尹舟心绪波动了一下,抿了抿唇,道:“合适。嗳!上午许应宗赠我一首诗,字写得太潦草了我认不出来,你给我看看。” 小尹舟接过诗看了看,冷笑:“殿下看不出来,我就更看不出来了。他献给你的时候没跟你说明么?” 向尹舟哑了口。小尹舟对司南道:“姑姑,念给殿下听。” 司南念道:“红毹拥出态娇妍,璧合珠联看并肩。福慧人间君占尽,鸳鸯修到傲神仙。” 小尹舟:“难得陛下心里有我,都跑过来问。” 这回是小尹舟没点破她。 司南笑道:“这是祝贺新婚的诗,殿下自然是拿来与娘娘分享了,殿下说是看不出,恐怕是想藉口达意,讨娘娘欢喜呢。奴婢告退。”说完识相的离开了。 向尹舟欲言又止,竖起了大拇指。这司南也是个人精。 小尹舟:“殿下今晚想吃什么,好让小厨房备下。” “随便。”那日跟小尹舟言和后,日子就变得清汤寡水,总感觉缺些什么。 “别动,这是什么。”小尹舟从向尹舟肩膀上得到一点指甲盖大小的纸碎片,看清后,闷不做声。 向尹舟当即听到了久违的咬牙切齿声,心中窃喜。 而小尹舟并没有像以前那样爆发,而是心平气和道:“殿下待会吃完了晚膳,就到别处睡。” “怎了?” 小尹舟以前可是投怀送抱的,现在真变了。 “殿下看我心里一定堵得慌。”小尹舟眉宇间似有心事,说话的声音也很轻,青玉色的衣裳更把她衬托得清凛多愁,教人爱怜。 小尹舟转去收拾那些帽子。无可救药的,竟有贤惠家妻的感觉。 向尹舟默默走到小尹舟身后,不经意间看见小尹舟耳背上有三颗呈线形的痣。 “我们别吃晚膳了,出宫吧。” 小尹舟眨了眨眼:“出宫做什么?” “看灯花。” 小尹舟不敢置信,微微抬颌,斜眼道:“还带谁去?” “就我们俩。” 小尹舟噗嗤一声,用书遮住脸,忍不住笑了。 皇城的西北角有一游玩圣地——慕湖,湖边上酒楼林立,昼夜不歇。到了元宵佳节更是热闹非凡,到处张灯结彩,沿岸就像镀了金一般,闪闪发光。 向尹舟以前常来这里买手帕,基本上一个下午就能卖完,对这里的小吃都熟悉得狠。 眼下刚刚入夜,向尹舟牵着小尹舟在街上游走,这里买两张字画,那边买几个荷包,这些东西宫里不缺,但看别家小情侣这样,也学着买一些。 向尹舟买了两把烤羊串,分了小尹舟一把。小尹舟也是有怪癖,放着自己手里的不吃,偏要吃她的,也不嚼,含在嘴里傻呵呵的笑,抿干了滋味才捨得吞下。 路过一座戏台,台上的人在耍杂技,什么胸口碎大石,金钟铁布衫……这些把戏小尹舟是司空见惯的,但一挤进人群里就被那股气氛感染,嗷嗷的喝彩起来,比向尹舟还猴。 向尹舟把小尹舟从人群里拖出来:“这太吵闹了,我俩去个清静地。”便把小尹舟带到游船上,架起了小火锅。 湖面的景致与喧嚣的街道不同,这里天地宁旷,只有星辰、倒影和风。船是只容得下两三个人的乌篷船,船身前后挂着灯笼,三三两两的游荡在湖面上,与天上的繁星相辉映,美不胜收。 小尹舟拖下外衫给向尹舟披上:“你脑袋还冷吗?” 向尹舟递迴去,不屑道:“你顾好自己吧,风吹你就倒了。” 小尹舟偏不要,吃了一片菜叶,有滋有味地点头。问道:“明天还来吗?你也不上朝。” “看你表现。”向尹舟递给小尹舟一壶温酒,“喝这个暖暖身子。” “好。”小尹舟欢喜接过,喝了半壶,道,“我时常在想,若你不是太子就好了。” 向尹舟喝了一口酒就开始上头了,不着调的道:“太子好哇,不愁吃不愁穿,到了年纪还能有美女无数,躺着躺着就成了皇上。” 小尹舟:“美女无数?嗳,你对不喜欢的女人下得去手?” 向尹舟醉里指点江山道:“你看你,思想就没觉悟!你需要有喜欢的女人吗?不,你需要的是孩子,生了孩子,江山才后继有人,你才能高枕无忧。我现在就是想要多多的孩子,越多越好,最好一窝能生十个,十年生一支军队。我不能让母后看扁我。” 也不知戳中了小尹舟哪里的笑点,小尹舟直拍腿大笑。小尹舟敬她一杯酒:“我祝殿下心想事成。”
第30页 向尹舟越发胡言乱语了:“你别假惺惺了。嘴巴上祝我心想事成,实际里又不许我碰别的女人,还打我。呵,打我……” 小尹舟胳膊怀住向尹舟:“我发誓以后不打你了,但是你得听话。” “看到你就烦,不想听。”向尹舟闷哼道,“不过我想起一首诗来,此时此刻特别想念给你听,花红易……什么似郎意,水……似侬愁?” “你醉了。”小尹舟道,“红花易衰郎似意,侬水限流似无愁。” 向尹舟迷迷煳煳道:“嗯?你居然会!” 两人你吵我闹,也不知船尾的灯笼熄灭,船身不正常的动盪起来。 向尹舟忽然察觉不对,回头看去,当即被人踹了一脚,趴到了船板上。 她俩身后竟站着一个蒙面人。 紧接着,船头也爬上来一个,湿淋淋的像一簇水草。 她们遇贼了! 蒙面人迅速抽出一根利弦勒在向尹舟项上,声音沙哑道:“不许叫,也不许报官。给你一个时辰时间,拿十万两银票来换你丈夫!” 小尹舟原本美好的心情瞬间砸了。小心谨慎道:“钱有,不要动刀子。” 蒙面人警告道:“赶紧的,别耍花招。” 向尹舟也不知被伤到了哪儿,抱头痛哭起来。这一哭就把四面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蒙面人连忙吹灭船上的灯,拽住向尹舟的头就往船板狠狠的砸,以示惩戒。 “吭”的一声闷响,水面震盪起一层涟漪,向尹舟“呃”了一声便没了反应。事态出乎人意料,顿时鸦雀无声。 蒙面人双指抵在向尹舟鼻前,懵了:“哥,票撕了。” “逃!” 俩蒙面人匆忙扑进水里,鬼魂一样的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尹舟心里一阵雷霆,整个世界都崩塌了,张着口说不出一句话,也忘了反抗。 船上黑灯瞎火的,四面投来的目光看不清任何东西,又没有什么声响,便淡了去。 一切像被定格了一样,连空气都是死的。许久之后,小尹舟的意识才渐渐清醒,力气瞬间被抽干,双腿一折便直直跪下,抱起向尹舟,无比希望她只是睡着了。催道:“餵?” 向尹舟没有回应。 小尹舟声音发抖起来:“别闹了行不行。”他多唤一声,心便多凉一截,连忙撑船回岸,抱起向尹舟去找医馆,嘴里叨叨不停,“你不能死,你想想父皇母后,你想想……” “我不想想,你放我下来。”向尹舟突然开口说话,她已经流了一身冷汗。 “你?”小尹舟不敢置信,懵了。 向尹舟从小尹舟身上爬下来,跳了跳,展示自己四肢健全。“我没事,真的,我挺好的。”说完转身走开几步,回头看看,见小尹舟还愣在原地,拔腿就跑。 虽然小尹舟方才说不会打她了,但她这个玩笑的确是开得有点大。好在她终于知道小尹舟的心意,不论小尹舟皮囊下是谁,都不会要她死。 不,她已经知道小尹舟皮囊下是谁了。神他么的“红花易衰郎似意,侬水限流似无愁”。 明明是:花红易衰似郎意,水流无限似侬愁。 晋珩这阅读障碍可不容小觑! 小尹舟原地寻思片刻,才惊觉自己中了圈套。怒不可遏地握紧了拳,牙根真要被咬断了。原来这才是向尹舟突然带他出游玩的目的,他还以为“女神”回心转意、对他扶贫了! 其实一开始他并没有想过掩饰,但听韩绍一席话后,他才明白向尹舟为何恨“晋珩”。等他想要掩饰了,却已经瞒不住了。所以他选择失丨身,为的是求子保命。 “向尹舟你是不是有病!” 第17章 分道扬镳 夜深人静,一骑快马奔回皇宫。看门侍卫左顾右盼,不禁问道:“太子妃与殿下一齐出宫,为何只殿下一人回来,娘娘呢?” 向尹舟下了马径直往东宫去,撇下话道:“走散了,你们可以去花冗城找找。” 侍卫不明所以地挠着后脑勺,无辜地看向尹舟的身影,而后传来一声怒喝。 ——“让道!” 侍卫回头看去,见是气急败坏的太子妃,好似懂了什么。 浴室的水池注好了热水,洒满万芳园新採摘的菊瓣,向尹舟一头扎进了水中。 不是冤家不聚头。一个教她头皮发麻的声音不停迴荡在她耳迹,那是前世晋珩的诅咒——若有来世,你我还做夫妻。 这个诅咒应验了!她以为躲进水里就可以摆脱这个声音,然而声音并没有减弱,更听到了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她一直溺到身体的极限才肯浮出水来,双手抹着脸,粗粗地喘息,花瓣乱糟糟挂在她的身上,狼狈又凌乱。 她呆呆地望着天面,腾起的热汽如云雾缭绕,她仿佛在梦中,又仿佛在说书人的话本里。直到莫恬恬来劝,她才回过神来。 “殿下已经泡了半个多时辰了,久了伤身体,起来吧。”莫恬恬穿着简朴,几乎跟宫女无异,声音温柔,给人暖暖的亲切感。 向尹舟目定莫恬恬片刻,越看越认同晋珩的话,这个女人绝非等闲。但也不能说她是坏的,作为姬妾,积极讨好丈夫没什么不对。
第31页 莫恬恬一边给向尹舟擦拭头髮,一边小心谨慎地道:“殿下又与娘娘争吵了?奴婢见娘娘在殿下后脚回来,好像不开心。” 向尹舟:“太子妃太任性,没个规矩。仗着自己是先皇之女肆意妄为,碰也不让碰,说也不让说,我对她已经是再三容忍,忍不下去了。” 莫恬恬:“殿下息怒呀,太子妃可能需要时间适应适应。” 向尹舟穿好衣裳,摆手道:“她不是时间问题,她是态度问题,非得与我对着干。别看她一副纯洁无害的模样,实际上心眼坏得狠。我迟早把她休了。” 莫恬恬给向尹舟按捺肩膀,劝道:“俗话说,烦恼一天是一天,快活一天也是一天。陛下快别想这些烦心事了,不如找些乐子消遣消遣。” 向尹舟坐到桌前,烦恼地喝下一盏茶水,左思右想,问道:“你可有什么避丨孕的法子?她闹来闹去我心烦得狠。” 莫恬恬意识到,“晋珩”不想与太子妃生育子嗣。碍于何后监督,避丨孕汤不好从太医院要,更不能说是用于太子妃,所以“晋珩”才希望从她这里得到些民间方子。 莫恬恬干笑道:“奴婢岂知这些东西,殿下想要的话,可以出宫寻寻,医馆、偃月阁都应该是有的。”又连忙打自己的嘴,“奴婢该死,不该为殿下想这些东西。” 向尹舟扬嘴一笑:“既知道是死罪,就要守口如瓶。” 莫恬恬跪道:“奴婢…谨记。” 向尹舟从木匣里取出之前在宫外买的一只正面凤凰金钗,赐于莫恬恬。“你戴着一定非常好看。” 金钗虽是宫外之物,但用料毫不吝啬,足有巴掌大,雕工精美,不逊于内务府出品。别说是太子姬妾,就算是太子妃也未必戴得。 莫恬恬看了看,不敢伸手:“承蒙殿下厚爱,奴婢不能接受。”如今太子妃衣品简素,她若戴上这只凤凰金钗就是喧宾夺主,到时候东宫上下会如何看她。她明白,自己已成了太子和太子妃的摆布之物。 向尹舟意味不明道:“你先藏着,终有一日你会一飞沖天。” 莫恬恬无可奈何,战战兢兢接过,没有言谢,只道了一声“是”。 向尹舟:“今晚你留下。” 莫恬恬吞吞吐吐道:“奴婢……不能。” 向尹舟皱眉:“你怎么这不能那不能的。” 莫恬恬:“司南姑姑说,皇后娘娘有令,姬妾不得先于太子妃给殿下生诞子嗣,所以……” 所以她不能跟其他女人圆房。 她成婚不足半月,便纳了两个姬妾。半年之内若姬妾先于太子妃怀上,的确是说不过去,不好跟朝臣交代。她笑道:“你想什么?让你留下来说话而已。” 莫恬恬还是摆头:“奴婢还没抄完宫规。不…得闲。” 向尹舟装出一副纨绔子弟的轻淫模样,抬起莫恬恬下巴,四目相对,阴柔道:“不得闲你还来勾引本太子?你这种女人,呵呵。” 一语中的。莫恬恬缩了缩身子,内心挣扎了片刻,浅藏笑意的跑了出去。 没过一会儿,向尹舟便听到外头传来不和谐的声音,虽然很小声。 司南:“乱跑什么,谁让你来太子寝殿的,怀里藏着什么?” 向尹舟透过微微打开的窗户往外看。莫恬恬跪在地上,声音委屈而大声,有意让她听到而出面解围。 “姑姑饶命!奴婢……是想来看看殿下。” 司南:“好不害臊的贱婢。殿下没有传你,你就不可擅自来,我看你是宫规没背熟!” 向尹舟咳了咳,向窗外严肃道:“姑姑不可为难她,她毕竟是良娣,哪有她跟你下跪的理。姑姑要是不识宫规,也抄几遍吧。” 司南哑了口,不甘心地认了错,道:“太子妃请莫良娣过去喝茶。” 向尹舟映在窗上的影子点了点头,然后熄灭了灯。 莫恬恬被司南推推搡搡的推到小尹舟住的寝殿。 小尹舟…不,晋珩静坐在榻上,周身散发一股噬人的寒气,见她来了,开门见山道:“恬恬,韩绍应该跟你说了,是本宫的成全,你才有机会进到东宫。” 莫恬恬忙点头:“娘娘是奴婢的恩人,您的恩情奴婢一辈子不会忘。” “很好。”晋珩握住莫恬恬的手,换出和气的笑容,“什么娘娘奴婢的,你只管叫我姐姐,你我是一条船上的人,应该互相扶持才是,何必搞得如此生疏。” 莫恬恬怯怯点头。 晋珩:“太子刚才跟你说了什么。我与他发生了争执,他有没有说……对付我?” “没有。”莫恬恬连连摆头。 晋珩收了笑容,低头喝茶,冷道:“你表叔求我让你进宫,是为了让你与我作伴,看在韩绍伺候先帝多年的份上,我才勉强答应下来,没想到才过几天胳膊就往外拐了。男人的话一套又一套,今天宠你,明天就能换成别人。你是什么身份?我倒了,还有一堆王公贵族的女儿等着他挑,而那些女人可就与你一点情分都没有了。而眼下,我也不是没有能力送你出宫。”
第32页 莫恬恬几乎崩溃,又跪下了,小声抽泣:“殿下说,不想跟娘娘生孩子,正在寻那种药。” 晋珩下意识捂了捂自己的小腹,嵴椎发凉。“她还说什么?” 莫恬恬:“没有了。奴婢句句属实!” 晋珩透了一口气,道:“那太子就白费心机了,他未必有生育能力。” 莫恬恬一脸惊讶:“娘娘如何……知道?” 晋珩:“诅咒,我父亲的诅咒。陛下和太子不可能生育的,即使怀上了,也生不下来。” 莫恬恬:“诅咒一说实在离谱,这里面必有蹊跷。” 晋珩余光瞥过身前的女人,问:“你有什么看法?” 莫恬恬:“奴婢不敢有什么看法。但如果我是皇后娘娘,一年若怀不上,我必把宫中的侍从全部换掉,一年不成便换一批。” 晋珩:“你的意思,是皇后身边的人作了手脚?” 莫恬恬:“也可能是陛**边的人。前朝的宫人,固执的不是没有……” 晋珩静静喝着茶,默不作声。 莫恬恬将头埋得更低,唯恐自己说错了什么。 许久,晋珩开口道:“我那天在云山寺发现一桩十五年前的迷案,一个叫殷崇的尼姑落水身亡,死不见尸。” 跟寻常人家一样,莫恬恬过去也喜欢听皇家八卦,并听过那个流言,几经寻想过其中的情节。道:“那会子正是改朝换代时,朝廷动盪,一些官员不作为,也不到殷家探探实。殷崇若是真死了,倒也没什么值得说,可若是还活着,她岂愿意回到寺里做姑子,肯定隐姓埋名藏起来,回了家也未可知。” 那时朝廷乱闹闹一堂,罢官的罢官,造反的造反,帝国秩序崩似一盘散沙,民间频发烧杀抢掠的事,一些不法之徒趁机弄虚作假,朝廷一时料理不过来,很多事都草草作罢。所以,玉异随便编了个来歷就更了名换了姓,在城外的小村落定居下来。 晋珩满意道:“你提的很好,便免了你的罚。回去歇息吧。” 莫恬恬:“谢娘娘。” 次日,一如往常。东宫依旧鸟语花香,花团锦簇。 向尹舟与晋珩两人相对而坐,一语不发,自顾自吃着早膳,分外自然。 吃完后,向尹舟淡淡道:“今日我出宫有要事要办,娘娘可允?” 晋珩:“自然。” 夫妻俩显然已经貌合神离了,出了宫后就分道扬镳。 京城一夜下了薄薄的雪,瓦上的倒还干净,街道上的早已被来来往往的脚步踏成了稀泥。一时起风,冷得刺骨。 第18章 一见钟情 早知道是这般情况,向尹舟就坐马车来了,幸好内务府做的貂帽够厚实,才不至于缩头缩脑。 她一下马,小二便迎上来将马牵到马鹏去。娄明明给她递上手炉,她接过便进了偃月阁,由一名管家带到了内院。 舒涣涣正与阁主柳偃月下棋,见向尹舟推门而入,便过去行礼。 话说阁主从来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也不知是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舒涣涣是他养女,一年也难得见上五回。这次赶巧让她遇上了,一眼万年。 向尹舟本以为风月场所的主人会是肥头大耳、财大气粗的油腻中年,不想阁主看起来才二十五左右,一身白色长衫,披一件米黄色褂子,手持摺扇,气宇不凡,刚毅中有些许优雅,豪气又不失亲切。她不禁拿与晋珩相较,虽不及晋珩好看,但比晋珩有气质,如果说晋珩是世俗的顽石,那他便是堕入凡尘的星岩。也许是腹有诗书气自华,他一身贵气像是世家子弟,向尹舟肃然起敬。 舒涣涣见向尹舟愣了,笑道:“殿下不记得了,他是阁主柳偃月。” 人如其名——俏! 向尹舟赏心悦目道:“幸会。” 柳偃月:“岂敢,殿下里边请。” 声音也酥。 食色,性也。向尹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才入了室。 舒涣涣端来一些蜜饯,坐在塌下给俩人烧茶,一边道:“阁中这几日可没有什么新闻,殿下来是有什么事?” 柳偃月:“看殿下心事重重,应该困惑许久了。” 向尹舟惊讶,她困惑已久不假,但并没有表现出来。问:“如何见得?” 柳偃月神闲气定道:“殿下的情绪都在‘气’上。以往我看不出来,如今一见,殿下气韵大变,想必跟太子妃有关吧。” 向尹舟来了兴致,道:“比起以前如何?” 柳偃月亲和地笑了起来:“殿下比以前可爱了。” 舒涣涣:“阁主说笑吧,可爱哪是形容男人的。” 柳偃月笑而不语。向尹舟心里发毛,柳偃月那一笑,好像肯定了她是女人。立马转话题道:“有没有一种避丨孕的药,能神不知鬼不觉,太医都查不出来。” 舒涣涣:“这可没听说过,凡这类药都是伤害机理的,岂能瞒过太医?” 向尹舟看向柳偃月。柳偃月收了笑容,不否认知道这种药,然而却道:“无可奉告。” 向尹舟严肃道:“知道便讲,别误了我的事。”
第33页 柳偃月赔了个礼:“偃月是个商人,信因果,不做伤天害理的事,也不协助伤天害理的事。” 向尹舟:“我没有要伤天害理。你只管告诉我这种药是何来歷。” 柳偃月审视向尹舟片刻,道:“此药名作‘遗爱’,乃无色无味的粉末,同房前让男人服下,便可纵情行乐,伤害最小,太医查不出来。若女人怀上,也可饮此药堕胎,但伤害大,太医也容易察觉。不过这东西是私人调制出来的,医书上并无记载。” 向尹舟:“那你如何得知?” 柳偃月:“前不久,一个蒙面老头以高价卖给我这个配方。我调制出一些,果然有奇效。” 向尹舟眼神透露出质疑:“你亲自服用并试验了?” 柳偃月:“那倒没有,只是给来寻乐的客人服用了。大夫也没查出什么,对男人影响不大,左不过休息一两天。” 向尹舟:“给我看看配方。” 柳偃月:“烧了,我也忘了。” 向尹舟明了,柳偃月是不愿给。她不强求,毕竟不是要来害谁。 不过由此见得柳偃月人品不差,向尹舟按捺不住地抓住他的手,心潮澎湃道:“柳公子年龄几何,可有婚配?” 柳偃月沉闷地闭上了眼睛,指关节咔咔作响,握成了拳。“涣涣,送客。” 舒涣涣不解道:“殿下是客,阁主岂……” 柳偃月脑门一片黑:“送殿下到花冗城去。” 舒涣涣见向尹舟痴痴的眼神,尴尬地笑了笑:“殿下,请随我出去吧。” 向尹舟目不转睛:“你不能使唤太子。阁主可愿做我的随侍。” 柳偃月冷漠甩开向尹舟的咸猪手,起身离开了房间。 舒涣涣瞪了向尹舟一眼,道:“殿下恼得阁主生气了。阁主性子向来如此,别说太子你,就算陛下亲自来,阁主也未必奉承。殿下今儿……是怎么了,以前不是这样的。” 向尹舟寻望柳偃月的身影,回味道:“以前何曾见过如此出尘绝艷的男子,天生尤物,一见钟情,欲罢不能……” 舒涣涣不禁一个哆嗦,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阁主很美好,晋珩也很美好,但两种美好要是叠加在一块,就有点过头了。 向尹舟心花怒放,有种妙不可言的感觉。她取下头上的貂帽塞给舒涣涣,贴心道:“这个赠与阁主,他穿得单薄,别着凉了。我有事先离开,改日再来看望。哈哈哈哈!” 向尹舟权力在手,对面如此良人,她只一个念头——霸凌!她猖狂地笑起来,自言自语:“偃月,柳偃月,多风情的名字,啧啧!” - 城西的十里街曾经是京城最热闹的集市,如今变成了养老区,住着老人和少儿。大冬天里,人们不愿出门走动,街上人际罕见,只有一些不怕冷的顽童在嬉戏打闹。 晋珩与戴月来到殷宅前,正准备敲门。一个十来岁大的少年怀里揣着打包好的肉菜,推门而入。 晋珩跟进去,少年好奇道:“你们是谁?” 戴月出示令牌,道:“官府,来查人。” 少年长相可喜,有种莫名的亲切感,特别是嘴角长得很精緻。晋珩看了又看,似曾相识。 屋里人闻声,匆忙出来迎接,是一名头髮黑白相间的妇人,身子骨还算硬朗,脸色略显紧张。恭恭敬敬道:“二位官奶奶大驾光临,是为何事?” 晋珩进了屋,拂开斗篷的帽子,道:“刑部重查令爱殷崇溺水身亡一案,登门再访。” 老妇疑惑:“为何要重查呀,不是已经尘埃落定了?” “朝廷机密,你不得过问。”晋珩说时,拿出从户部拓印来的户簿,问道,“你可是棠杏?” 一听是朝廷机密,老妇更加紧张了,忐忑不安道:“是。” 晋珩:“殷满是你的丈夫?” 棠氏点头:“是。” 晋珩又看看站在妇人身旁的少年,道:“他是你的儿子殷元汝?” 棠氏:“是的。” 晋珩:“大周元年生……” 棠氏:“因为字辈是‘汝’,所以叫元汝。” 殷元汝倒一点都不惧怕,站到棠氏身前道:“大人要查什么问我便是了,阿娘年事已高,可能说不清楚。” 晋珩凑近少年:“一些问题你还当真回答不来。” 殷元汝:“大人不妨说来。” 晋珩:“好,我问你。你娘为何在四十一岁时想到要生你?” 殷元汝愣住了,回头看了看母亲,随后硬气道:“因为那年姐姐去世了,娘亲唯恐无后,便生下了我。” 晋珩:“一朝生下女儿便知道是要嫁出去的,你娘想要后继有人应该早有打算了。” 棠氏将儿子拉到身后,道:“确实是因为没了闺女,一时觉得无依无靠,才要了这么个孩子。” 听棠氏如是说,想来殷崇再没有回来过了。晋珩转而道:“元汝可念书了?” 棠氏:“念书已经六年了。孩子争气,去年中了个秀才。”
第34页 晋珩自嘆不如,晋商说他十五岁之前就傻子一个,最恨读书,后来晋商痛打他一顿,他才老实进学,算是大器晚成了。“那你的确是老来得福。”随意多问,“元汝以后想做什么?” 殷元汝展示两个胖嘟嘟的拳头,作出个怒髮冲冠的表情,道:“我要做大将军,保家卫国!” 少年很阳光,想法很纯正。晋珩很喜欢,道:“你可愿去军营见习?” 殷元汝不假思索:“梦寐以求!” 晋珩:“在军营可不能想家,你吃得了那里的苦?” 殷元汝掷地有声:“怕苦不参军,参军不怕苦!” 棠氏担忧道:“元汝还小,可别让他打仗啊。” 晋珩:“见习而已,不用上战场,过两天兵部会派人送军帖来。”说罢与戴月道,“回去了。” 殷元汝兴奋得跳脚,跪下向晋珩道:“谢大人赏识,大人慢走!” 晋珩满意地点点头,转身时见一个邋邋遢遢的乞丐躲在门外,乱糟糟的头髮下,一双眼睛如鼠目般谨慎地看着他,见他回头,连忙跑开了。 晋珩顿了一两秒,生硬地退了几步,拍胸脯道:“吓死个人!刚才那人是谁,跟个鬼一样!” 棠氏忙道:“吓着大人了,她叫李聪,是个寡妇,精神不太正常。” 晋珩:“她如何过活,家里有些什么人?” 棠氏:“她家已经没人了,知府老爷看她可怜,分配她打扫祠堂,一个月的月银勉强能养活自己。邻里有什么轻松活也愿意交给她做,她没事便在街上晃悠,串门找活儿。” 晋珩:“支与那妇人一些钱。” 戴月将随身所带交给棠氏,令棠氏转交于那名寡妇。两人随后在街上吃了碗茶便回了东宫。 第19章 暗生情愫 东宫主殿空无一人,问了侍女,只道太子还未回宫。 天渐晚了,温度骤降。晋珩搓了搓手,吩咐侍女在太子寝殿生些银碳,备好茶汤。 司南笑道:“娘娘真是贴心,太子若能感知一二就好……” “姑姑快去歇息。”晋珩最是听不得这种话,止住了司南的口,催她离开。 这时许应宗求见,竟不是来找太子,而是找他。 许应宗带来了向尹舟留在偃月阁的貂帽,心事重重。 晋珩下意识道:“太子的帽子怎会在你手上,出事了?” 许应宗犹豫不决,而后道:“是臣的老乡柳偃月让我带给娘娘的。他说太子……” 晋珩做好心理准备:“太子又犯什么蠢事?” 许应宗极不放心,咬咬牙道:“偃月说太子轻薄他,这貂帽便是证据,特教我来禀明娘娘,管管太子。娘娘,偃月他是清白的……” 原来是兴师问罪来了。 “我知道了,不会迁怒于他。”晋珩很平静,平静中略带疲惫。 许应宗:“偃月已去云游了,劝殿下以社稷为重。” 晋珩没有回应。许应宗迟疑了片刻,退了出去,他是被柳偃月逼迫来的,他从未见过柳偃月发那么大的火,无法想像太子对柳偃月做了什么。 戴月上前牵扶晋珩,问:“娘娘是累了吗?” “备浴,我累了,想早点歇息。” 戴月愣愣点点头,疑惑不解。前一刻太子妃精神还是挺好的,听了许应宗的话后,整个人都蔫了,她唯一能猜想到太子妃不开心的原因是太子艷遇,可是,据太子妃以前表现出来的种种,应该对此蛮不在乎才对。多嘴道:“娘娘若是伤心了,便把此事告知皇后娘娘吧,皇后一定会替娘娘出气的。” “你不要多事。” 戴月脸干干巴巴的:“哦。” 向尹舟回来时天已经黑了,晋珩刚沐浴完,正要躺下。 门外侍女拦下向尹舟,唯唯诺诺地道:“殿下请回吧,娘娘睡下了。” 晋珩听见门外的声音,马上合上被子睡觉。对于向尹舟,他现在是眼不见心不烦。 向尹舟想,若不是晋珩的意思,侍女也不敢拦她。偏闯进去,笑脸相迎道:“我发现东街有一家馆子做的包子相当美味,我特意给你捎了一份回来。这么早就睡了?起来吃呀!” 晋珩心底发凉,翻身向床里面。向尹舟是不会主动跟他示好的,定是包子里藏有东西。他虽不信莫恬恬的话,但也摸不透向尹舟的意思,保不齐向尹舟改了主意要治他。嫌弃道:“馆子叫什么名字?” 向尹舟吸了吸鼻子,说话伴有浅浅的鼻音,已经着凉了。便是将帽子送给他人的下场! “胡记包子铺。” 晋珩随便扣一个恶名:“他家的包子不是出了名的难吃么?我不吃。” “难吃?”向尹舟心道:城里人嘴真挑。转身向一旁埋头记录起居的吴言,道:“你尝尝看。” 娄明明将热腾腾的包子捧到吴言跟前,吴言吃了一个,赞不绝口。 向尹舟又问晋珩:“你真不吃?” 晋珩:“不吃。” 向尹舟扬嘴笑了笑,沖吴言道:“你看到了,我在宫外尝到好吃的,第一个想到太子妃,怕包子凉了我还捂在怀里,肚皮都被烫红了。可惜太子妃不领我好意。”扬声长嘆,“罢了罢了,终有一天,我会走进太子妃心里。”
第35页 晋珩无动于衷道:“吴言,将今天的记录拿给太子看。” 何后罢免太子一个月的朝,便是让新婚夫妇安然地度一个蜜月。这一个月内,吴言不必跟随出宫,所以今日起居的头条是刚才许应宗来告的状。 向尹舟得意伸出手:“来,让本太子看看今天的新闻,不知太子妃是否有念我。”拿起起居注一边看一边道,“酉时三刻,太子少保许应宗请见太子妃……” 未等念完,向尹舟脸色的变化极具层次。 晋珩:“多谢太子心里还有我。” 一个“还”字,诉说着不尽的委屈。 向尹舟当即将吴言等人遣出殿外。这事断不能让何后知道,否则何后会杀了她的小新欢!这事只要晋珩不刁难,起居註上还能圆过去。诚恳道:“从今天起,我俩私事各不相干,我不拦你去花冗城,你也甭管我。柳偃月的事,你帮我挡过去。” 晋珩始转过头来,打量自己的皮囊,开始怀疑自己的审美。“爱莫能助。我是个唯利是图者,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影响我利益的人。” 向尹舟争论道:“大事共谋,小事随己。我的私事能影响到你什么利益?” 晋珩冷漠:“影响我心情。我眼里容不得沙子。” 向尹舟抿了抿唇,瞪了晋珩一眼,束手无策道:“行吧行吧!”然后闷闷地揣起包子去找莫恬恬。 晋珩愣了愣,向尹舟竟不诱他吃包子,难道他想多了,其实包子里根本没什么!意识到这一点,他忙抽自己一个耳光。下床写了封书信,唤人捎给许应宗,令许应宗转交舒涣涣。 莫恬恬听向尹舟说饿了,特意到小厨房做了几个拿手好菜。若说莫恬恬对晋珩一无所知是不可能的,做的一桌全是素食!训练有素。 向尹舟一时没了食慾,只顾吃手里的包子。 莫恬恬问:“殿下不喜欢?” 向尹舟感慨道:“太子妃也做过这样一桌素膳,你的手艺比她好多了。”不可否认,莫恬恬厨艺精湛,萝蔔雕花栩栩如生,装盘十分灵气,像一件件艺术品,不是小尹舟那三脚猫的功夫可比的。 莫恬恬:“那?” “我饱了。”向尹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尽管小尹舟的厨艺极不入流,她难以下咽,但莫恬恬做的,她是不想吃。那种微妙的差别感,大概就是妻与妾的不同吧。 莫恬恬黯然伤神:“殿下吃一些吧,饿了肚子岂不伤身体。” 向尹舟端起一碗鲜笋汤,道:“你的好意我自然不会辜负,这样吧,我端回去吃。” 说罢,滚回了小尹舟寝殿。 第20章 太庙 是日,正是小雪。墙角下的白色水仙花开了,翠绿的茎叶在白色的雪堆里显得格外醒目,也平添了几分诗情画意。 一大早,椒房宫的嬷嬷奉何后之命,来东宫请太子前往太庙。太庙是供奉先祖的地方,神圣而威严,后嗣为彰显敬穆之心,穿戴、祭礼都十分隆重。 怕侍女马虎,晋珩亲自伺候向尹舟穿衣,细緻入微,直到挑不出毛病。又嘱咐道:“在母后面前尽量少说话。谈了什么,回来后一五一十的交代。” “行。” 司南在一旁看两人如此“恩爱”,露出了姨母般的笑容。 太庙伫立宫中已经两百余年了,陈设都是当年盛行的样式,半旧不新,充满了年代感。 大殿四面挂有歷代皇帝的肖像,何后正虔诚地跪在向皇的像前。向尹舟到后,宫人全部退出去,掩上了大殿的门,顿时昏暗一片。 “母后。” 何后睁开眼睛,依旧保持着祈祷的姿势,道:“珩儿,给向皇上香。” 向尹舟恭恭敬敬祭奠了父亲,黯然伤神,眼眶都红了,咬住牙没掉下一滴眼泪。 向启称不上是杰出的君王,在位时期韬光养晦,并无多大作为,好在保得个四平八稳,百姓得以安居乐业。但他绝对称得上一个好丈夫、好父亲,在向尹舟记忆中,他一直是一副善良可亲、浩然正气的模样。 何后起身,站在向尹舟身旁,抚着自己的小腹重重嘆了口气:“十五年了,我终于等来了第二个孩子,亦不知能不能生下来。”何后的语气很平静,不是那种安然的平静,而是一种顺其自然、波澜不惊的平静。大概是经歷了无数次失望,才拥有的坦然吧。 她接而说道:“今我有孕,便有两灾。也是我叫你来的原因。” 向尹舟:“母后何处此言?” “我腹中孩儿能否顺利生产,乃一灾,为天灾。”何后眼中带泪的看着向皇,“先帝在天之灵明鑑,晋氏一不违背誓约,二不做伤天害理之事,何至于人丁单薄?难道我命中注定没有。” 何师存这个女人从来不信因果报应,如今这一席话已然是向天意屈服。 向尹舟道:“母后不可胡思乱想,太医如何说?” 何后:“太医说我身子安康,只是年纪大了,难免要担风险。” 向尹舟不禁想起自己的母亲,是在生下她后死的,那时母亲二十岁,正是生育的好年纪,却没能逃过一劫,这样说来,确实是天命不由人。一时间,她对同样身为母亲的何后恨不起来。
第36页 “母后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除了天命,还有一灾,即人祸,便是你。珩儿,你千万不可成为我的劫难。”何后见多了世事,无可奈何。 向尹舟摇头:“恕儿臣不明白母后的意思。” 何后:“所谓利慾薰心,权力最能磨灭一个人的心智。现在不知我腹中是男是女,若是男孩,便是你的兄弟,可比你整整小二十岁。他以后或机灵或愚笨,都是个安闲的王爷,不是你的对手,你千万不可效仿唐太宗,做出弒兄逼父的事情来。” 何后想得长远,但也说明了一个问题。向尹舟道:“母后怀疑儿臣?” 何后:“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岂会不知你。你胸有丘壑,攻于心计,这些年来我都看在眼里,你具备一个做帝王的潜质,我很欣慰,却又心伤。因为一个心思重的人很难满足,不容易欢心。好在你娶到了尹舟,看得出你很喜欢她,为她改变了许多。” 她当然喜欢自己了。再者,“晋珩”不是因为她而变了,而是变成了她。 向尹舟严肃起来,做出一副“胸有丘壑、攻于心计”的模样。“儿臣不喜欢她。” 何后始笑了笑,道:“为娘也年轻过,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以你从前的性格,太子妃那般作弄你,应该早死了。你还能留她到现在?” 听似一句玩笑话,向尹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难不成她现在活着,是晋珩手下留情?她发起愣来,她可是超凶的! “听司南说,你比以前开朗了,也不成天闷着脸,更平易近人了。”香炉里的香差不多烧尽,何后又添上新的。 平易近人?不就是没有架子的意思? 向尹舟在心里狠狠抽自己一个耳光,一定是自己渗透在骨子里的卑贱出卖了自己,在村里待了太久,接了地气,哪还有公子王孙的气势? 得改! 向尹舟暗暗整理自己的容姿,挺胸抬头。 何后收起笑容,转而向画像道:“珩儿是我入宫前生下的,进了宫后便再无所处,我与陛下身子又都是好的,防也防了,查了查了,均无结果。如果如盛一期所言,师存之所以不幸是因为晋氏没有兑现承诺而受到您的惩罚,今向女归来,始有喜讯,那师存在此更向向氏列祖列宗发誓:只要尹舟诞下龙子,我与陛下即禅位于珩儿,承诺此生不废向女,唯向女之后可继任大统,他日江上仍回归向氏血脉。如有违誓,我宁短折而死。如此,您们都可安心了?” 向尹舟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意思即是,小尹舟争气的话,一年之内她就能登基!“母后此言……” 何后:“君无戏言。”而命令道,“你也向向皇发誓。” 向尹舟毫不客气地发下毒誓,违誓后果比何后提的更严重。这于她而言百利而无一害的誓言,违誓后果越惨越好。如果父亲在天有灵,就当真是她的保命符了。 两人对向皇拜了又拜,才出了太庙。 何后或是得到了一份心安,心情好了许多,又与向尹舟说了些肺腑之言。“我今日在太庙里说的话,是与你父皇商量过的。你醒来过后,不知为何,我从你眼里读到了忌惮。”说时握住了向尹舟的手,没有了皇后的架势,变成一个势弱的母亲,有些低声下气地道,“我与陛下只有你一个孩子,皇位迟早是你的,凡事不能急于求成。” 她脸上好像没写着逼宫吧?还是晋珩以前就已经示威了?如果是后者,那晋珩未免太狠了些。“儿臣不敢。” 何后饶有意味地点点头:“那我回宫了,一个月时间很短,尽量带太子妃出去走走。” 向尹舟吩咐侍女道:“地上有雪,仔细搀扶母后,不得有闪失。” 侍女:“是,殿下。” 向尹舟负手在身后,低着头独自走回东宫,心境一如漫天飘飞的薄雪,静白而平和。晋珩的家事她且不问,单评何后对向氏的态度,并没有她想像的那么糟糕。至少她认为,像何后这般理智的杀人兇手是不会向被杀之人承诺顾全其子孙的,要是因怕遭报应所以忏悔,没有理由叫上“晋珩”旁听,何后的发誓不像赎罪,而像是献诚。 或许是她身份在那,晋商、何后、一开始的晋珩,都不曾对她有过恶意。 她进宫之前,传闻中她生死未卜…… 她如今是晋珩,便站在晋氏的立场思考,为了保证家族的清誉,最不该让向女活着,向女一冒泡就要暗中做掉,无论向女有多大的利用价值,哪还有什么昭告天下的婚典。 她折下一只树叶,尝其上的白雪,冰凉又无味。 或许她该冷静冷静了。 身后一个埋头小跑的小太监超过了她,直往东宫去。 向尹舟看他手里拿着一封信,便叫住了:“你站住。” 小太监闻声停了下来,回头一瞧,忙跪下道:“参见殿下,奴才鲁莽,没看见是太子爷,请太子爷恕罪。” 向尹舟本想允小太监起身,可何后刚才还说他没有架子,便只取走信件,留小太监跪在原地。 信封上写着“东宫”两字,没有落款,不知是谁写给她的。打开信看,只见字迹工整,秀气老成,像出自文人之手,应该是晋珩圈子里的人写来的读书心得体会。待她看完,忍不住笑喷了。
第37页 是舒涣涣写的回信,答覆了一个问题。向尹舟猜想,应该是晋珩给舒涣涣寄了一封疑问信,才有舒涣涣回寄这封解惑信。 信上内容: 昨日殿下问奴家,阁主与您孰美?竟不是殿下昔时的作风。但论孰美,自然是殿下更胜一筹,若把阁主比作仙鹤,那殿下则是青鸾;若把阁主比作珍宝,那殿下则是宝中之主。而谈品质,阁主内敛高雅,恰如玉石藏拙,殿下锋芒毕露,如宝剑出鞘,各有特点,不分好坏。奴家驻偃月阁数年,阅人无数,未见能与殿下匹敌的。不知殿下为何有此疑问,奴家战战兢兢不敢揣度,只实话实说,殿下切不可以为奉承之词。 没想到晋珩如此臭美。 东宫门前,晋珩披一件大氅,倚在石像旁守望。见她回来了,迎上前去,一边捂了捂她的手,一边问:“可有什么大事?” 向尹舟错开眼神,抿了抿嘴:“没事。” 晋珩见状,道:“没事你为何不敢看我。” “没事。”向尹舟憋着往里面走,确实不敢直视晋珩,怕笑了崩怀自己高冷的形象。 第21章 字太丑 晋珩狐疑地盯了她一会儿,瞬间夺走她怀里的信。她也不抢,伸了个拦腰,打哈欠道:“戴月,伺候沐浴,我累了。” 晋珩看完信后,脸色胀红,一股怨念。 向尹舟脱下衣裳躺进浴池,将温热的浴巾敷在额头上,暖暖的,闭上眼睛什么都不想。 晋珩进来,罢走了戴月,手里捧一面半身大的铜镜,立在向尹舟面前。 向尹舟睁开眼时吓了一跳。到底她心理是个女人,而镜像里面是个男人,就好像被男人偷窥洗澡一样。不胜其烦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晋珩冷道:“镜子里的皮囊哪里不如柳偃月?” 皮囊很美好,湿淋的发梢有些凌乱,更衬得性感多情。但她不好这口。 向尹舟无语道:“幼稚。” 晋珩似被这两个字激恼了,道:“你可以不交代,但我会把你在外边勾搭小情夫的事告诉母后。到时候,柳偃月是死是活就难说了。” 向尹舟咽下一口气:“我好看!满意了吧。”又教育道,“这年头看人不能只看外表,要注重内在的品质,太多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长得再好看又如何。” 晋珩:“你才认识柳偃月多久,就懂他的为人了?凭口扯道理的是你,观人观色的也是你。” 向尹舟反驳道:“当初你一见莫恬恬就说她狐狸精,你认识她多久,就懂她的为人了?凭口扯道理的是你,观人观色的同样是你。再说,相由心生,柳先生长得慈眉善目,亲切可人,我多看两眼怎么了。” 晋珩眼神阴郁:“你噁心到他了。” 向尹舟直视晋珩:“他噁心的是你的皮囊。” “你!”晋珩一把将向尹舟的头髮搓乱,“别以为他看得上你这张过目就忘的相貌以及不敢恭维的人品。” “我再不济也身份尊贵!”向尹舟受不了了,咬晋珩一口,“你架着我不会功夫,总是大打出手,有本事拼脑子。” “拼脑子你更惨。”晋珩不屑地哼了一声,又蹦出那两个字,“垃圾。” 这日子,没法过了! 向尹舟从水池中出来,披上睡袍,回到寝殿就睡下。晋珩跟到寝殿,命令道:“你起来,把头髮擦干。” 向尹舟双手合十举在头顶:“哥不闹了成不成,我输了输了!” 晋珩:“你要自残请便,可别作践我的身体,你已经着凉了。” 向尹舟不情不愿地往床外伸出颗脑袋,晋珩也没唤侍女,亲自蹲下给她擦干。 向尹舟嫌弃道:“别装了,又没人瞧见。” 晋珩没理会她,问道:“这段时间莫恬恬有没有勾引你。” 说起莫恬恬,向尹舟晌午想到了一个计策,也不知管不管用。起身下了床,走到桌案前提笔给玉异写下一封信。 晋珩在一边研磨,等向尹舟写好了,便拿起信来看,眉头深皱。 向尹舟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在晋珩看来可能不成气候,羞恼地抢了回来,放进信封。“我俩各干各的,我这边你别插手。” 晋珩似看出了向尹舟的小心思,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认为你的字……不匹配你尊贵的身份。” 向尹舟:“什么意思?” 晋珩手指挠挠眉心,支支吾吾道:“字太…丑…” “滚回你的寝房去!” 话说玉异收到向尹舟的信后,急急去找了韩绍。 信上说莫恬恬怀孕了,可并未与太子圆房,目前只有她和莫恬恬知情。她们一来不敢去太医院讨药,怕引起猜忌,二来因为有太子眼线跟踪,也不敢出宫办掉。她万般无奈之下,写下这封信求助他们。 韩绍气得直跺脚。捶胸道:“孽障!当初跪求我为她说情,好让她进宫伺候太子。我以为她会好好珍惜,竟不知做出了这种没羞没臊的事。” 玉异不安道:“要是被太子发现了,娘娘会不会受牵连?” 韩绍恨得眼眶都红了,目憎着一处,握紧拳头:“要是太子知道了,娘娘就危险了……”
第38页 他的声音低沉平静,而恰恰是这样凝重的思考,让玉异更加提心弔胆,崩溃地摊在了地上。 “我能做什么?”玉异拽着韩绍的衣裳,诚惶诚恐道,“我该怎么做?” 十万火急时,韩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推开玉异厉声道:“你就知道问为什么为什么,吵得我头都大了。”他捂住耳朵沉思,莫恬恬现在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堕胎,要么使上法子跟晋珩圆房。但后一计风险极大,因为莫恬恬进宫才数十日,而信上说已怀孕两月余。而若往宫里递药,一旦被查,就惹祸上身了。 玉异再去拽住韩绍,像拽住救命稻草。“你说你在宫中还有帮衬,你就求求他们,把药捎进宫去行吗?” 韩绍摆手:“宫中尔虞我诈,人心叵测,只怕他们故意揭发,更将事情挑大了!” 玉异眼睛一亮,忙道:“恬恬怀胎未足三月,最是危险时候。吃些不当的,或是滑到,便流掉了。这样应该能蒙过去。 韩绍定了定,道:“可行,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这是你的主意,以后要是被查,概与我无关。” “你……”玉异吃了一惊,指责道,“你怎么能独善其身呢!” 韩绍十分无奈,不再掩饰他作为太监贪生怕死的本质。“玉娘,你千万不要怪我无情。我要是事事担当,在宫里早就死一万回了。人吶,都是趋利避害的。” 玉异心寒,退开了身子,目光呆滞道:“我懂了。”宫里生存的原则便是如此,失势了谁都指望不上。 韩绍这会子出主意道:“我对医理有些了解,怀孕头三月吃不得山楂、杏仁、桂圆、螃蟹之类,你挑一两样做成糕点,写封信,称是娘娘爱吃的,暗示娘娘多吃点。我便叫人帮你捎进去,这样太医也查不出什么来。” 玉异从地上站起来,憔悴道:“劳累你走一躺了。” 韩绍诉苦道:“你也知道,我上次求艾生帮我向娘娘捎信,被他当众取笑。这人情呀,无论什么朝代都不好讨唷。” 玉异惨惨笑道:“事成了,娘娘一定会感激你的。他日太子成了皇上,娘娘成了皇后,召你回宫当差岂不容易?” 韩绍态度来了个大转变,起身拱手道:“能为娘娘效劳,是我的荣幸。” 三日后,小太监提着一篮子点心送到东宫。向尹舟打开看,是一盘山楂糕,一盒杏仁干果。 这回晋珩眼疾手快,拿走了篮子底下的信。向尹舟无论如何都抢不回来,晋珩更一脚把她踏在墙上动弹不得。 “娘娘吉祥。民妇思念娘娘,亲手做了娘娘爱吃的蜜汁山楂糕送来,以后民妇不能天天为娘娘做了,娘娘要是想吃,可交代御膳房做。另外雪天路滑,娘娘走动要小心为上,别摔倒了。玉异。” 晋珩看出其中含义,收回脚,道:“你义母的字比你工整。” 向尹舟怨怨地瞪他一眼,拿起篮子往外走。“好没意思。” 在学识方面,她比不了晋珩。晋珩启蒙时,在皇宫,受教于大周最杰出的老师。而她启蒙时,在村里,女儿身还进不了学堂,读书写字是玉异教的,好些生僻字认不得,更别说识曲谱懂音律,琴棋书画是一窍不通,恐怕连个歌妓都不如。好在上辈子,晋珩囚禁她的时候,她看了些书消磨时间,才懂得点人情世故、处世道理。 不可否认,成长环境能改变一个人的质地,她与晋珩早已不在同一个层面。想来难免委屈,本来她也可以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才华横溢的! 而晋珩还在这道伤口上撒盐,怄得她难受,恨不得刀在手,杀晋狗。 晋珩:“你去哪。” 向尹舟吸了吸鼻子,没理会他,直往宫外去。晋珩忙唤戴月拿来斗篷和抹额,跟了上去。 向尹舟到宫门时被拦了下来。侍卫道:“太子出宫可有太子妃应允?” 向尹舟才回头看了看,对侍卫道:“喏!娘娘跟上来了。” 侍卫才放她出去。 “站住!”晋珩赶上她,给她戴好抹额披上斗篷。 向尹舟一路上板一张死脸,不给晋珩任何说风凉话的机会。晋珩挨了冷落,也沉默下来。 马车在偃月阁停下,向尹舟叫来舒涣涣,开口便问:“阁主当真去云游了?” 舒涣涣捂嘴好笑:“阁主现在躲您都来不及呢,当然是去寻清闲了。”自打太子给她写了那封疑问信后,她看太子的眼神都变了味道。 “我又不会吃了他。”说罢,将装有山楂糕的篮子交给舒涣涣。“他要是回来了,就请他查查这东西是不是堕胎药。” 舒涣涣看了看向尹舟身旁衣着简约的女人,道:“你出去吧。” 晋珩冷脸不动。 舒涣涣问向尹舟道:“这是殿下的新欢?” 向尹舟自顾坐下喝茶:“不是。” 舒涣涣:“新来的婢女?也太不识趣了些,不懂得殿下谈事需要迴避的吗。” 向尹舟捂额道:“她是太子妃。” 舒涣涣木了一瞬,连忙赔礼:“民女有眼不识泰山,望娘娘恕罪。”
第39页 第22章 娘娘有喜 晋珩自发坐到向尹舟身旁,道:“你据实回答我的问题,我便不罚你。” 舒涣涣是个聪明人物,暗自揣度了一会儿,恭恭敬敬道:“娘娘请问。” 晋珩慢条斯理地给自倒了杯茶水,喝了一小口,意味深长道:“我不像太子妃吗?” 舒涣涣微微摆头,实诚道:“娘娘…与奴家想像的不一样。” 晋珩:“哪里不一样。” 舒涣涣:“想像中娘娘雍容华贵,品貌端庄。而娘娘穿着朴实,第一眼看去确实不像,这会子正眼一瞧,方觉得娘娘举手投足间尽见气势,真是巾帼不让鬚眉。” 晋珩:“在太子面前没必要奉承,再说俏皮话我可当真要罚你。你抬眼看我,我问你,柳偃月可会喜欢我这样的相貌?” 向尹舟假装莫不在意,却暗自倾耳聆听。 舒涣涣心有点虚,不知太子妃是否是找茬来了。不过,“阁主是个俗人,喜欢庸脂俗粉,像娘娘这样脱俗的美貌,阁主一般不太……上心。” 晋珩扬起嘴角:“真的假的。什么相貌算是庸脂俗粉?” 舒涣涣:“譬如奴家的相貌,艷而平庸,虚有其表。不像娘娘,古貌古心,乍看之下不觉惊奇,仔细一看却十分耐看,真真是让人魂牵梦绕的相貌呢。” 向尹舟昂首挺胸起来,尝了一口茶,啧啧嘴。 晋珩余光瞄了一眼向尹舟,道:“耐看?不就是平平无奇的意思么。” 向尹舟好想撕烂晋珩的嘴,牵强浮起一个礼貌的笑容:“萝蔔白菜,各有所爱。” 这话原是反驳晋珩,但在外人看来却十分恩爱,分明是一个丈夫在维护自己才貌不扬的妻子。 舒涣涣笑道:“谁说不是呢。天下美女芸芸,有几个入得了太子爷的法眼?想来殿下心里头只装得下娘娘,外边女子再好,也只能是浮云罢了。” 晋珩含沙射影道:“所以,人要懂得知足感恩。” 舒涣涣:“娘娘说的极是,奴家记在心里了。” 两人说话根本不在一个频道。向尹舟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三人在后院说了一下午的话,傍晚时才散了。舒涣涣拿着山楂糕进到密室,交给了柳偃月,并道:“太子请阁主检查这糕点是否致滑胎,看样子挺棘手的。说来好笑,阁主一封信递给太子妃,太子妃就跟来了,把太子看得死死的。你是没看到太子服服帖帖的模样,不然你准笑出来。” 柳偃月正在看一本志怪小说,听舒涣涣如此说,道:“太子服服帖帖,非奸即盗。” 晋珩的性格他了解,高岭之花,高不可攀,遥不可及,服服帖帖从来不是形容晋珩的词彙。他宁可相信晋珩是书中所述,被不干净的东西夺识了,或者是被下降头了。“赶紧让许应宗给找个道士是正经。” 舒涣涣想了下:“殿下是变了,倒更好相处了。” 柳偃月摆摆手,放下书,拿起一块山楂糕嗅了一嗅。 他没有去云游,不过是躲向尹舟罢。 数十日后,检查出了结果。柳偃月一封亲笔信由许应宗递到东宫,信上称山楂糕上确实有毒,而且就是“遗爱”。 柳偃月将山楂糕分成几十小份,自己先服了一些,并无不良反应。便将这些糕点分给来享乐的客人、以及想要避孕的女子,并命人跟踪观察数日,效果跟“遗爱”如出一辙。 向尹舟看完信后,抱膝坐在了地上,目光呆滞,良久不语。像被人一板砖拍在脑门上,又闷又疼。 晋珩站在她身后,也一言不发。 娄明明过来劝道:“殿下怎么了?坐塌上去吧,小心着凉。” 向尹舟声音发颤,伴有抑制不住的哭腔,吩咐道:“你悄悄的,单独把玉异带来东宫。” 娄明明领了命便去了,也没多问。或许正是因为这样爽朗的性格,向尹舟及晋珩才会喜欢她。 今日御膳房送来满满一桌令人垂涎的佳肴,山珍海味,都是向尹舟爱吃的。寻常日子御膳房也不伺候东宫,想来是某人用心了。 向尹舟吃了一颗莲米便再没进食,像失了味觉一样毫无胃口。抱着一根柱子已经两个时辰了,一直用脑门顶着木头,中邪一样。 晋珩向来擅于察言观色,眼下却看不出向尹舟的心思。他知道向尹舟受了打击,却误以为一顿饭能够治癒她。 晋珩欲言又止,像只老鼠在不停试探,小小翼翼触碰她的手指,而她立马缩了回去。 “晋珩你出去,让我一个人静静。”这一句话并没有往常敌对的语气,而像朋友间没有高低之分的对白。 晋珩往外走了几步,又回头道:“有心事可以跟我说。” 简简几个字没有多大的意义,却有分量在里头。 听此,向尹舟没忍住,嗷一声哭出来,煳了柱子一片光亮的涕泪。 晋珩更走不掉了,拿了张帕子替向尹舟擦拭眼泪,因不明原因,便不知如何劝导,忍不住又道:“你若是骂我能开心一点的话,我今天绝不还口。” 温柔刀刀刀毙命! 向尹舟抡起椅子将他轰了出去。
第40页 隔日,玉异被带到东宫——晋珩的寝殿。殿外不见一人,殿内空空荡荡,分外冷清。若不是陈设精美,说是冷宫也信得。 晋珩憔悴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奄奄垂绝,样子比以前更丑了。 玉异一见吓了一跳,原本就胆战心惊了,唯恐东窗事发,太子要拿她是问。但见“茵茵”这个模样,怕是太子已经下手!连忙扑到床边,眼泪盈眶:“娘娘这是怎么了?别吓唬民妇……” 晋珩气若游丝地睁开眼睛,大滴大滴的眼泪流下来,打湿了枕头。“娘,我怕再也见不到你了,我是不是快死了?” 玉异慌慌张张,手抚着晋珩的侧脸,故作坚强道:“娘娘不要乱说,娘娘一定会长命百岁!告诉民妇发生了什么?民妇就算死也不让人欺负你,别怕孩子。” 晋珩吸了吸鼻子,哽咽道:“我吃了娘送来的山楂糕,不知道为什么,提前来了例假,隔了八九日还没停,肚子疼得厉害。” 她的茵茵原本就单薄,哪经得起这般消耗,痛心道:“这是给恬恬吃的,你吃了怎么会这样?” 晋珩疼得蜷缩起来:“我骗了娘,是我有孕了,我怕被人知道,才说是恬恬。娘,我受不了了……” 玉异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抱住晋珩:“可是太子的孩子?” 晋珩点点头。 玉异悔不当初,泣不成声:“傻孩子,你怎么可以打掉皇嗣!殊不知母凭子贵,留下它说不定能保住小命,以后深宫寂寞,你也不至于无依无靠。早知如此,我就不该告诉你真相,让你蒙在鼓里,煳里煳涂简简单单过一辈子也好哇。呜呜……是我害了你!” “不干娘的事。我好累…好累……”晋珩困困地说着,欲睡过去。 玉异擦一把眼泪,安慰道:“我找人去叫太医,太医医术高明,吃副药你就好了,别担心。” 晋珩:“别去,他们会发现我私自打胎。” 玉异:“傻孩子,你便称吃坏了肚子,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不会追究的。命要紧!” 晋珩摇头:“他们何其聪明,一定会发现破绽。” “天塌下来娘替你撑着!”玉异嘴上无所畏惧,实际上都吓坏了,冷汗将她的衣领浇湿,她不知还能不能活着回去。又安抚了一两句,双腿打拐地跑出去叫人。“来个人吶,快去传太医来,娘娘病倒了!” 向尹舟从屏风后走出来,与晋珩相视一眼。 “演得真像。” 晋珩辗转反侧:“我今天是真的不舒服。” 玉异报完了宫人跑回来,见到向尹舟一屁股跌在地上,如五雷轰顶。她刚才跟茵茵的对话,恐怕太子都听到了。“殿…殿下!” 向尹舟:“不必害怕。你且说,那日的山楂糕除了你还有谁经手?” 玉异连连摆头,不想牵连韩绍。虽然韩绍比较趋炎附势,但站在茵茵这边的人,能少一个损失也是好。便独自扛下来:“只……只有我。” 向尹舟:“只是你吗?送来的太监说,是韩绍递进来的。” 玉异解释道:“民妇想娘娘了,做了些糕点,愁着怎么送进来,便想到了他。” 向尹舟:“太医检查过了,那碟山楂糕有剧毒,你是什么心肠要害自己的女儿?” 玉异瞪大了眼睛,震惊道:“民妇没有在糕点里下毒!”又转向看晋珩,“娘娘……” 向尹舟:“她将不治而死。你最好别被人利用了。” 玉异精神失控,哭哭嚷嚷道:“民妇真的不知道,茵茵,娘不是要害你的!你别吓唬娘,怎么会这样?怎么办吶!”到最后,无助地大哭起来。 晋珩撑起身子道:“她是无辜的。” 向尹舟搀起浑身无力的妇人坐到椅子上去,解释道:“没事了。茵茵好好的,刚才只是审你。” 玉异身上还是茶米油盐的味道,闻着亲切。 晋珩为安慰老妇,下床跳了跳,又累累地趴回去。 向尹舟:“你看,她没事。” 玉异在大悲之中回过神来,经歷了彻痛,稍微得一点缓机便觉得云开雾散,好了过来,也顾不得自己刚才是不是被骗,流下两行欣慰的泪水,生死之外全成了小事。“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向尹舟叮嘱道:“出宫后你就当没来过,提防着韩绍,能不见他就别见。”她担心玉异老实而被韩绍探出些什么来,又道,“带上家人到别地游玩游玩,先别回来。别问为什么。” 玉异愣愣点头:“民妇谨记。” 俩人本是在演戏,没想真把太医传来了,就顺便给晋珩看了看。 太医把了脉后,询问道:“娘娘都有什么症状,几天了?” 晋珩皱着眉头,还是难受。“疲惫,想吐,嗜睡,提不起精神。三四天了。” 太医:“娘娘胸口可有胀痛?” 晋珩点点头。 太医拱手笑道:“娘娘是有喜了。” 晋珩连忙从床上坐起来,又将手伸出来道:“你再仔细瞧瞧。”
第41页 太医又细细把脉,问道:“娘娘月事多久没来了?” 晋珩不知道,自打变成向尹舟就没有过,摇摇头。 太医:“有一段时间了?” 晋珩点点头。 太医恭喜道:“无误,是有喜了。”又皱皱眉,“不过说句严肃话,怀胎十月辛苦,消耗大,娘娘弱不禁风,不宜怀孕,可既然怀上了,就要好好调养,马虎不得。殿下娘娘要多上心些。” “哈…哈!”晋珩短促地笑了两声,低头摸着自己的小腹,因没怀过孕,眼里尽是好奇跟喜悦,藏都藏不住。那样子,傻极了。 第23章 醒悟 玉异如鲠在喉:“恭喜娘娘,娘娘一定要保重身子。”简简几个字似有千斤之重,万种滋味在里头。 “我会保她们母子平安的,你且放心回去。”向尹舟道。她让玉异离开,是不想让一个善良老妇误趟入这浑水。 玉异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不舍地多看晋珩两眼,才随娄明明出了宫。 当日晚上,武氏一家便离开了京城,往江南去了。 太子妃怀孕的消息一传到椒房宫,何后立马赶来探望,对太医千叮万嘱,道是太子妃若有闪失,要拿整个太医院问罚,又吩咐御膳房以后做两份孕膳,一份送来东宫,不准小尹舟私自偷吃御膳房以外的东西,更命司南好生监督。 何后亲自给小尹舟餵药,嘘寒问暖,完全没有前朝那股力压群雄的架势,像极了普通人家爱唠叨家长里短的婆婆。 向尹舟站在一旁,目睹这一切,仿佛身处幻境之中,是那么不真实。 从昨天得知山楂糕里有毒时,她内心的世界便混沌起来,不再是原来的样貌:晋氏不是那么卑鄙,韩绍也不是那么忠诚……她在坍塌的废墟里摸索线索,想搞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处境,与谁发生着关系,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她都还没能反应过来…… 何后见向尹舟神情恍惚,问道:“你的夫人有了身孕,你为何还心事重重?” 晋珩为她开脱:“太子第一次做父亲,可能还不适应,让他缓一缓吧。” 何后警告道:“尹舟现在金贵着,你可不能再惹她生气了。” 晋珩:“亏得母后疼爱,如今我与太子相敬如宾呢。” 何后倒是喜欢听小尹舟说话,笑了起来,又聊了一会才摆驾回宫。 向尹舟默默回了自己的寝殿,叫来了莫恬恬。她坐在榻上,低头不知在想什么,许久后才昏沉沉地道:“恬恬,东宫不留你了,你收拾收拾回去吧。” “殿下……”莫恬恬不知所措,“这是为何呀?奴婢有哪里做得不对?” 向尹舟:“第一,我可能不会喜欢你,你留在东宫也是白搭;第二,太子妃怀孕,韩绍竟送来滑胎药,残害皇室是死罪一条,其心可诛,而你是他的侄女,又知道我太多,我有理由怀疑你是他手上的一颗棋。我放你出宫已经是网开一面。你好好想想吧。” 莫恬恬委屈跪下,指天誓日道:“奴婢钦慕殿下多时,才向表叔探问过殿下的喜好,可这只是想讨得殿下欢心,奴婢并不知道表叔他是这样歹毒的心肠,更不知他的目的。奴婢是清白的!殿下不要撵奴婢走,让奴婢留在这伺候您好吗?” 向尹舟:“口说无凭,我不撵你走,太子妃若是出事怎么办?” 莫恬恬:“奴婢发誓,太子妃要是掉一根头髮,我愿把命赔上!” “这倒是诚恳。想你为了保全自身,一定会照顾好太子妃的。”向尹舟又问,“现在我要拿韩绍,你有什么想法?” 莫恬恬:“表叔罪不容诛,奴婢不会同情他。” 向尹舟:“你父母可在世上?” 莫恬恬顿了顿,怯怯道:“在。” 向尹舟:“你表叔犯的可是灭九族的大罪,你父母未必逃得过这劫。” 莫恬恬急哭了:“我父母远在他乡,完全是无辜的,殿下明鑑!” 向尹舟:“放过他们也容易,就看你的功劳有多大了。” 莫恬恬:“殿下需要我做什么,我一定万死不辞。” 向尹舟:“好,你老实交待,你进宫前韩绍跟你说了什么。” 莫恬恬缩了缩身子:“他说……要替娘娘分担,不要让娘娘担惊受怕。” 向尹舟:“娘娘担什么惊受什么怕?” 莫恬恬:“我不知。好像是说娘娘不喜欢殿下,让我……” 向尹舟:“取而代之?” 莫恬恬默不作声了。 向尹舟冷冷笑了笑,或是想起曾经的自己,嘆了口气:“你怎么那么傻,偏要留在宫中自讨没趣。” 莫恬恬:“只要能每天看到殿下就足够了。” 向尹舟摆摆手,起身出宫。莫恬恬软在了地上,无助地抱住自己,蜷在角落里哭泣,也不敢发出声响。 向尹舟直往偃月阁卖醉去,她已经分不清自己是晋氏的棋,还是谁人的棋。重生一世,原以为老天是给她一个报仇的机会,现在才明白老天是给她一个晋珩的角度,去看清她前世犯下的蠢。
第42页 她曾经设想过,如果晋氏并没有谋害向氏,那她上辈子最直观的总结就是:韩绍葬送了她的一生。 退一步设想,晋商谋害了向皇,是十五年前的事,那时晋珩才五岁,他是否参与,是否知情。如果他知情,是站在父亲那边,还是伸张正义? 这时候,她心中“父债子偿”的定论已经立不起来。 当晋珩在听完韩绍的陈词后,并没有选择对付她,而是去调查晋商。可见晋珩不知道这个阴谋,并且,她是重生的,而晋珩不是。这一举又重重浇熄了她的戾气。 如果晋氏是清白的,那她上辈子都干了些什么。站在晋珩的角度就是:新婚之夜莫名其妙的被新娘子捅了一刀,时时被媳妇骂刽子手、屠夫、窃贼、兇手…… 她若不是年纪长了几岁,有了更多主见,一再劝自己先忍忍、再看看,指不定就重蹈覆辙了。 如果她是被用去刺杀晋氏的匕首,那操控者是谁,有什么目的?总之不会是韩绍那么一个阉人。疑云重重。 所以她心态崩了,不是因为看到了猫腻、接近了真相,而是恨自己一直被人利用,又一直被人包容。 向尹舟喝了一杯又一杯,烂醉如泥,斜斜地靠在榻上。有时候不清醒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柳偃月见她这幅模样,拿了碗解酒汤来,灌她喝下。 向尹舟呛得连连咳嗽,道:“你来做什么,不怕我对你撒野?” 柳偃月:“为殿下排忧解难是我的本分。殿下可是有心事,不妨说与我听听。” 向尹舟把千斤重的脑袋搭在柳偃月肩膀上,问:“你可知将‘遗爱’药方卖给你的人,长什么模样?” 柳偃月:“他蒙着面。” 向尹舟:“我知道,你判断判断他的年纪,以及身形如何。” 柳偃月:“他身高不足五尺,有故意扮胖之嫌,帷帽下故意露出两缕白髮,他心思缜密,应该四十以上,但其口吻又似刻意掩饰自己的年纪,我猜测在二十以下。最可疑的是,在大周,避孕之药并非禁药,他却慎重其事,好似在避朝廷的追查。殿下可要查?” 向尹舟:“当然。你认识韩绍吗?” 柳偃月:“见过。” 向尹舟:“是他吗?” 柳偃月:“不是。韩绍该有百四十斤重,而那蒙面人只百斤左右,若不是身材瘦小,就是个女人。” 向尹舟:“你如何判断他有多重。” 柳偃月:“脚步声。”转而问,“殿下没醉?” 向尹舟被酒精刺激得泪流满面:“举杯消愁愁更愁。我以为会醉到忘掉所有,去他大爷的越喝越清醒。”麻身子不麻脑子,活活受了罪。 柳偃月:“酒从来不是解愁的东西,殿下应该去走走,散散心。” 向尹舟傍住柳偃月肩膀问道:“假设你不得已娶了一个要杀你的媳妇,你怎么办?” 柳偃月沉默几许,言简意赅:“弄死。” 向尹舟寒毛立起:“杀了她你要坐牢。” 柳偃月:“神不知鬼不觉的弄死。” 向尹舟不信道:“恐怕你只是说说而已,实际上连鸡都没杀过。” 柳偃月淡淡地道:“我帮殿下杀过人,不下五十个。” 向尹舟蓦地推开柳偃月。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晋珩瞧中的人果然不是什么好鸟,长相儒雅斯文却心狠手辣。难怪晋珩说她根本不了解柳偃月,何止,她现在连晋珩都不了解了。 向尹舟攀在桌上,神思游回前世。 那是大婚第二天,因为行刺太子,她被关进了万芳园,除了被禁足,却没受到其他的惩罚。晋珩时不时去探她,皆被她控诉指责,如今回想,那段日子自己确实疯癫,失了理智。 而后晋商去世,晋珩登基,她升为皇后,被挪到椒房宫禁足。晋珩依旧去看她,而她像一枚带毒的锥子,从未变过,久而久之,晋珩便不去了。 一次,送膳的宫人劝道:“娘娘何必固执。陛下要是没有一点情分,也不会留你到现在。我看陛下每次来都有示好之意,偏娘娘骂他假仁假义、衣冠禽兽……常人都忍受不来,何况是一国之君呢,更别说什么‘晋氏谋害先帝,篡夺向氏江山’之类的话,这可是大忌之言,懒不得陛下把你关在这深宫中。你是先皇之女,说话是有分量的,这话传出去,朝廷岂不大乱,而朝廷一乱,江山社稷就乱。陛下还算好性儿,换做别人呀,早把娘娘做成人彘了。” 第24章 执迷不悟 “好性儿?不过是有利可图罢了。” 她与外界断绝了联繫,没人知道她被囚禁着。好几次大臣来请见她,都被晋珩拒绝了。 她不知道晋珩是使了什么法子,竟瞒住了那么多年。几乎所有的人都以为她过得好好的,只当她是神仙妃子,凡眼见不得。 宫人:“如果陛下对娘娘无心,何必常来看望?而且六宫之中唯独皇后一个娘娘,陛下之钟情,娘娘视而不见吗?” 她辩驳道:“那是因为他想要我向氏的孩子来巩固朝政。等孩子降生,我也活到了头。我不会让他得逞。”
第43页 宫人:“娘娘好煳涂!陛下囚禁娘娘多时,做得天衣无缝,外人一无所知,便是随便找人生育皇嗣,称是娘娘所出又有何难呢。” 她:“他居心叵测。” 宫人当即质问她几个问题:“即使陛下有罪,娘娘唾骂又有何用?除了自己劳心伤神,能害着陛下哪里?娘娘被关了这么多年,为何还不开窍呢!一直执拗下去,一辈子不就白费了吗,娘娘就不想跨出这道门?非得把南墙撞破?俗话说得好,退一步海阔天空,武则天皇帝要是不懂得变通,也就只是个尼姑儿。娘娘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一语中的,她不能就此终其一生。“我要出去,你帮帮我。” 她每天数着心跳度日,空荡荡的宫殿里连唿吸声都有回音,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而晋珩这么多年逍遥法外,还活得好好的。 宫人:“那娘娘笑一笑。” 她牵强地笑起来。 宫人摇头道:“假了些。娘娘要是想出来,必要讨得陛下欢心,这样邋邋遢遢的可不行。娘娘先洗洗身子,打扮打扮,打起精神来。奴婢待会儿去回禀陛下,说娘娘你回心转意了。陛下若是三天之内来了,说明是在乎娘娘的。到时候,娘娘可别再恼陛下生气了,好好说话才是。” 她点头答应,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对镜描妆,穿上尘封在柜子底的绫罗绸缎和珠宝,耳目一新。 镜中的人还算俏丽,芳姿丽质更妖娆,秋水精神瑞雪标。 然而纵是模样可改,而她僵硬的脸始终笑不出来。 晚上,晋珩来了。 宫人在殿外咳了咳,提醒她接驾。随即是解锁的声音。 她毕恭毕敬地跪在殿门前,伏在地上像一个虔诚的教徒。道:“吾皇万岁。” “皇后平身。”晋珩审视她片刻,平静道,“妆化得刻意了。” 她:“臣妾……以为陛下喜欢。” 晋珩:“怎么忽然想开了。” 她咽了咽喉,颤抖着唇齿道:“阳春到了,臣妾很久没看到外边的风景了,只有陛下能释放臣妾。” 晋珩:“不行。你是一个随时会爆炸的药桶。” “臣妾错了。”她抓住晋珩的衣裳,再度跪下。 晋珩低头,手抬起她的下巴:“朕能信你?”说这句话时,晋珩的声音很沉,分明是一句陈述句,像已经料定了结局。 她心虚地点点头,连奉承都不会。 晋珩眼神深邃,也点点头,道:“下月十五,是万国来朝大典。你身为一国之母该去主持,看你表现。” 她:“臣妾不会让陛下失望。” “拭目以待。”晋珩说完这句话就走了。 至此,时隔五年的椒房宫大门终于再次敞开。 宫人感慨道:“想不到只字片语,陛下就赦免娘娘了,还让娘娘主持大典,可见陛下是多么信任娘娘。娘娘要是早点服软,也不用吃这么久的苦头了。奴婢替娘娘高兴。” 晋珩太大胆了,她都觉得不可思议。 她精心准备了数日,大朝会当天,她一袭盛装站在晋珩身旁,在外人看来是多么的般配。文武百官终于见到了皇后,也安下心来。 轮到她致词时,她当着群臣及外国使者的面,毫不留情地揭开晋珩虚伪的面纱,将晋氏罪行桩桩罗列。还未说完,便被侍卫捂住嘴拖了下去。 晋珩镇定自若道:“皇后病了,精神失常。” 过后,晋珩红着眼眶跟她道:“我捧你至万人之前,你却在大庭之上把我拖入深渊。向尹舟,你我缘分尽了。” 她分明记得晋珩当时的眼神,骇到人骨子里,充斥着杀气,又冷静沉着。 她道:“你我何来缘分?晋珩,我不怕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好,很好。” 她从晋珩眼中读到了心灰意冷。晋珩很少让人看出心思,这一次不知是故意让她看出,还是隐瞒不住。 最后晋珩没有杀她,只是把她关回了椒房宫,就再也没来过。 因她那一段话,朝中不少大臣站出来声讨晋珩,民间也流言四起,更有人煽风点火,已然撼动了晋氏的根基。 宫人说,晋珩已经数日没睡好了,还患了场大病。 她逞心如意,哪怕晋珩遭受到的打击只是她的十分之一,她也死而无憾。 两年后,她病倒了,因为常年的少饮少食以至气血两虚,身子终于垮了。 她半梦半醒间,听到床边有人对话。 ——“娘娘面色萎黄,舌质淡,苔薄白,脉象缓而无力,心悸气短。应是久病不治,消耗过度,扛不住而晕倒的。虽然可以调理,但想恢復正常,至少需要三五年功夫。” 晋珩冷道:“她这是心病,救不了的。一个被仇恨侵蚀的人,活着亦是可悲。” 她被餵了些药,清醒过来。 晋珩就坐在她身旁,道:“醒了。” 她没有理会。 晋珩垂眸:“七年了,你一点都没变。我最后跟你重申一次,晋氏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向氏的事,如果有,则只一件,便是把你弄丢了。”
第44页 她:“假惺惺。” 晋珩无奈道:“为什么你总是执迷不悟、教人心寒?你不清醒也没所谓,江山社稷重,儿女情长轻,我不留你了,好自为之。” 于是她染上了瘟疫,两个月之后,晋珩为她办了隆重的丧礼。 向尹舟回忆罢,惨惨笑起来,就是忽然觉得,晋珩太度了些,明明当时已经看出了她会背叛他,却还是让她主持大典。如果是她,她可能早弄死那个自己了。可笑她在仇恨中迷失了自己,活得还不如一个宫人透彻。 调侃道:“我会用沾有瘟病的水餵她,让她染上瘟疫,然后晾死。” 柳偃月:“还是殿下高明。” “哈哈哈哈!”向尹舟拍腿大笑,“是啊,我要杀一个女人简单得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但我却放任了她那么久。” 柳偃月严肃道:“太子与太子妃有仇?我劝太子不要有此念头。” “没有。”向尹舟笑里带着悲哀与愤怒,咬牙切齿,又灌了自己一壶酒。 柳偃月止住道:“殿下别喝了。” “你让我喝!”向尹舟一个没崩住,哭出声来。她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哭,沦落到那步田地都是她一手作的。 她不知喝下了多少酒,也不知悔了多少恨,总之最后迷迷煳煳地睡着了。一直到次日午后三竿才醒来,脑袋还是沉的。 舒涣涣见她醒了,打开窗户,阳光打进来,屋内一片明亮。愉悦道:“下了几天的雪,今日难得放晴,好久没晒到太阳了,心情真好!” 向尹舟一时眼睛睁不开,适应了片刻。 舒涣涣一边给她倒茶一边道:“殿下昨晚喝多了,鬼哭狼嚎了一阵。现在心情可有舒畅些?” 向尹舟揉着脑袋:“我都说了些什么?” 舒涣涣捂嘴好笑:“左不过是些胡言乱语,一会儿说要把人碎尸万段,一会儿又要五马分尸的,可把我吓坏了。不知是谁惹到了殿下?” 向尹舟扭了扭脖子,吩咐道:“把韩绍叫来。”发泄一夜后,茅塞顿开,整个人都轻松起来,更明白眼下要做什么了。 舒涣涣:“这是为何?” 向尹舟睁开一双寒目:“办他。” 上辈子做了一世冤大头,这辈子不查个水落石出她枉费重生。 韩绍这个人她办定了。 当初是他携玉异与她出宫,是他说晋氏要害向氏,也是他将“遗爱”递进了东宫,他有陷害玉异之嫌。最最可怕的是他伺候过两朝皇帝,一个懂得施用“遗爱”的贴身太监,两朝后嗣单薄的帝皇,令人细思极恐。更巧合的,他被废当月,何后怀孕了。 第25章 密室审问 未时,韩绍带到,关进了偃月阁的后院。 后院大门贴了封条,无外人出入,有两个小小的花圃和一口老井,绿树成荫,阴凉阴凉的。柳偃月脚挪开一块石砖,假山后打开一扇门来。 走入一条百来米的通道,到达一间密室,像是大家闺秀的寝房,琴棋书画都有,还有一股淡淡的清香。韩绍被蒙着眼睛,绑在了椅子上。 柳偃月送她至此,便转身出去。太子的事,他从来只执行命令,不过问原因,此乃他买卖的原则,也是保命之道。很多时候,知道得太多会引来杀身之祸。 向尹舟好奇道:“你把他绑来的?” 柳偃月:“这种货色还轮不到我出马。”说罢掩上密室的门,走到了外边喝茶。 向尹舟顾自点了下头,不敢对柳偃月再有非分之想,这样的人恐怕只有晋珩才驾驭得住。不过她立志成为比晋珩还狠的人。 她扯下韩绍的眼罩,气势凌人地站在他面前。 韩绍睁开眼睛见是太子,当即吓了一跳,本能地垂下头,不敢仰视又不明所以,道:“老奴参见殿下,这是哪?殿下为何……” 向尹舟开门见山道:“你的侄女——莫恬恬滑胎了,是吃了你的东西。” 韩绍想跪又跪不下,急急为自己辩解:“老奴不明白殿下的话,莫良娣在宫中,怎会吃到我的东西呢?” 这密室虽说古韵十足,但一点不柔情。那紫檀木做的书架上,放的都是精緻而小巧的刑具。什么镀金的针垫,雕花镶钻的阉割刀,玉石做的指夹,青铜打造的刑钉……光是看着就瘆人。 向尹舟挑了一把指钳,冷声道:“从现在开始,你敢有一句装煳涂,我就废你一根指甲。你是宫中的老人了,就要懂一个道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再说废话,可就别怪我手下无情。” 韩绍忙摆头,汗流浃背。“是是是,老奴一定知无不言!” 向尹舟来回在他面前走动,优哉游哉道:“是你教人送了一份山楂糕给太子妃?” 这种明晃晃的事是赖不掉的,韩绍老老实实认了。 向尹舟:“莫恬恬吃了,胎滑了,你可知罪。” 韩绍五官皱成一团,慌道:“殿下可查清楚了?是吃了山楂糕滑的?” “不然呢?”向尹舟反问,又做出一副痛失爱子的父亲模样,“那可是我的第一个孩子啊,韩绍,我该怎么治你?”
第45页 韩绍:“殿下!那山楂糕除了老奴还经了别人的手,一定是他们做了手脚,老奴只是受人之託,帮忙递东西而已!” 向尹舟:“受何人指使?” 韩绍抿了抿嘴,心里做了些斗争,而后道:“是太子妃的奶娘,玉异。” 向尹舟:“她是为何。” 韩绍:“她说娘娘喜欢吃山楂糕,说宫里未必做得出她的味道,她做了些,叫我帮忙递进去。” 向尹舟疑惑:“那也是太子妃吃,怎会让莫恬恬吃了?” 韩绍支支吾吾:“莫不是太子妃让莫良娣吃了?” 向尹舟神色严肃起来:“她意欲何为?” 两人都陷入了沉默,各有所思。还是向尹舟先开了口,横眉冷目道:“太子妃要害我子嗣!” 韩绍:“会不会是个误会,太子妃怎会做出这种傻事?而且,山楂虽然对孕妇有害,但不至于吃些就滑了呀。” 向尹舟:“你以为那仅仅是山楂糕?哼,里面还有一味毒药,致滑胎。” 韩绍大惊失色,哑然半晌,唿嚷起来:“老奴是冤枉的!与我无关啊!” 向尹舟:“你哪里冤枉了?你早该死一万回了。” 韩绍眼睑颤抖:“殿下……?” 向尹舟:“玉异已经跟我招了,是你教她做山楂糕的。” 韩绍:“她……她诬陷我。殿下明鑑!” 向尹舟:“她凭什么诬陷你。” 韩绍辩道:“我没有理由害莫良娣!我还盼着她得宠,帮我在殿下面前美言几句,以好让我重返宫中伺候陛下。我害她是得不偿失啊!一定是太子妃忌惮莫良娣先怀了孕,怕被取而代之,所以起了狠心。” 向尹舟:“瞧瞧你,说出这种狼心狗肺的话来,我替玉异一大悲。”抓起韩绍的手便拔掉他一根指甲,密室里当即传出一声悽惨的尖叫。 柳偃月在外吃茶,不禁打了个冷颤。 韩绍疼得直喘粗气,白了脸,手不停发抖。 向尹舟:“我刚才不过做戏而已。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莫恬恬肚子里的种不是我的?我默不作声,便是想看看你们有何动作,果不其然,太子妃写信求助,你们随后就把山楂糕送进宫来。莫恬恬闯的祸,太子妃和玉异本就可以撇得干干净净,却还帮忙收场,而你竟反咬她们一口?你好大的架子。” 韩绍因恐惧而红了眼眶,未等他说话,向尹舟又拔掉他指甲。 ——“啊!” 假山上,群鸟惊飞。 向尹舟语气冷淡:“我都跟你说了,不要装煳涂不要装煳涂,自作聪明了吧。”略显得不耐烦,放下钳子拍拍手,“本来想从你这套出点信息,结果是浪费我的时间,罢了,给我扣绿帽子,也不打量自己有几个脑袋。你、莫恬恬、玉异都得死,待会儿就有人给你送白绫来。”说完即往外走去。 “殿下留步!”韩绍上气不接下气地道,“莫良娣……她是无辜的,求殿下放过她……” “真是血浓于水呀。”向尹舟停住脚步但没有回头,“我给你半刻钟时间为她开脱,但她值不值得赦免,就看你给的信息够不够价值。” 当一个人命快没有的时候,就会用其他珍贵的东西来交换,便叫做“出卖”。不过她很疑惑,是出于什么原因韩绍要保下莫恬恬而非自己,她要看看韩绍能抖出些什么料来。 韩绍:“恬恬进宫前好过一个男人,我为了回宫,逼她勾引殿下。她无心欺瞒殿下的。” 向尹舟:“毫无价值的信息。” 韩绍忙道:“是我在山楂糕里下的毒。” 向尹舟:“我也没怀疑过别人。说些我不知道的,比如,你在向皇和我父皇的饮食里也下了遗爱。” 韩绍咽了咽喉,眼睛直直盯着向尹舟的背影,憎恨中又带有低三下四的乞怜。他必死无疑了,两行眼泪滑下来。“是。” 向尹舟心颤了颤,她只是试探,而韩绍真的招了。“为什么?” 韩绍讨价还价道:“我说了,殿下可答应宽恕恬恬?” 向尹舟回过头去,昂首道:“必然,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韩绍:“殿下发誓。” 自从变成了晋珩,她就再没怕过毒誓。“我以晋氏的江山发誓。” 摇曳的烛光下,韩绍垂头笑了下,布满皱纹的老脸散发阴邪的气息,神态不再是一个唯唯诺诺的下人,而像一只遍体鳞伤的随时会反扑的凶狮,教人毛骨悚然。 向尹舟下意识不敢再上前,怕他冲出枷锁,跟她来个同归于尽。 韩绍:“因为我要做皇帝。” 向尹舟:“可你是个阉人。” 韩绍:“阉人又如何,时势造英雄。我熬过了向皇,却没想到他将皇位传给了晋商。” 父亲身前最信得过的臣子,的确是韩绍和晋商。向尹舟握紧了拳头,强使自己冷静。“你害死了向皇。” “不,遗爱只绝育,不杀人。”韩绍又冷笑,“不过殿下愿意这么想,便算是我杀的吧。”站在晋珩的立场,自然更相信他是兇手,毕竟谁不想自家光明磊落。韩绍懒得辩言,总之横竖都是死。
第46页 向尹舟:“你知道些什么。” 韩绍:“我知道的,都是民间传的。” 向尹舟继续试探道:“你想做皇帝,令向皇、陛下终身不育都说得通,但说不通的是,你没有对我下手。” 韩绍:“实际上我已经下手了,我把恬恬安插在东宫,监视你的一举一动。” 韩绍主动透露自己的行为,倒有点别的意味了。 “莫恬恬?”向尹舟又拔掉他一根指甲。而韩绍这次忍住了,咬破了唇都没叫出声。 向尹舟:“太子妃才是你最重要的棋吧。” 她的作用,她上辈子已经演绎过了,因死得早,不知晋珩抗住了没有。顺着这条藤去摸瓜,思路越发清晰。 “当年你设计将她带出宫,就在她心里埋下了报復的种子。恐怕那时你就想借臣民声讨的势力推翻我晋氏,可惜我们熬过来了,于是你决定放长线钓大鱼,安置了向尹舟老小,以她们作为你日后用来揭发晋氏阴谋的人证。你好阴险。” 韩绍忽然一个勐扑,连人带椅的沖向她。幸而她有所防备,才躲开。而韩绍还是扑住了她的脚,疯狗一样张嘴就咬她的脚腕,疼得她痛苦地喊了一声,连忙用另一只脚狠狠跺韩绍的头,将他踹开。 韩绍滚到了一旁,皮青脸肿,嘴也裂了,犹得逞地笑道:“毁我大计,我诅咒晋氏不得好死!” 向尹舟双腿发麻,扶墙才能站起来,脚腕血染红了一片,似乎肉都掉了,可想韩绍要是咬中她的颈项,她已经血溅三尺。 “贱人!”向尹舟抡起凳子朝韩绍砸去,一点不含煳。 韩绍被击中了胸口,痛不欲生。 向尹舟眼里透出噬人的寒光,嘶吼道:“向皇是你害死的,是你!” 韩绍气息喘喘:“没错,是我。” 向尹舟:“你到底使了什么阴谋!” 第26章 枕边风 “哈哈哈!”韩绍像是哀伤自己天衣无缝的计划功亏一篑,捶打地面苦笑起来,“我错了,我错了!” 向尹舟:“现在知错,为时已晚。” “呸!”韩绍朝她喷了口水,恶狠狠地道,“我错在不该跟你说这么多,你去杀恬恬,去呀!” 韩绍如此丧心病狂,恐怕再也套不出什么话。 向尹舟咽下一口气,平抚了心情,整理仪容走出去。 外面已是夕阳西下,余晖照进庭院来才有了一点亮光。向尹舟抬起头,半空中飞着成群的小虫,这种小虫一旦咬了人,比蚊子还教人难耐。她想起小时候,女儿家不用上学,平日里都是去找邻家的姊妹玩耍,又或是去河边捣衣、去山坡放羊、去採摘野果……一到黄昏,她就快快乐乐地跑回家,等待开饭。 这样闲暇的日子一度就是十几年,眼下又是黄昏,她想回家又不知往何处去。 柳偃月见她出来,虽然衣冠楚楚,但精神俨然很颓,又嗅到了血腥味,仔细一看才发现她脚上有伤。道:“该死,没把他绑实。我这就去备马送殿下回宫,也好让太医及时医治。” 向尹舟点点头,道:“关好他,我要活的。” 柳偃月:“是。” 回到东宫时,只见晋珩不安分地坐在殿上,一旁早已经布好了晚膳。见她回来了,迎上前道:“还以为你又不回来了。” 向尹舟说笑:“你这要紧关头,我要是再不回来,母后又要骂我了。”熟悉的饭香扑来,让向尹舟终于有了一丁点家的感觉,她一瘸一拐地坐到席间,执起筷子准备用膳。 晋珩一见自己的零部件坏了,不禁多问:“脚怎么了?” “被狗咬了,已经传太医了,小事。”她回来路上便把满腔的愤懑消化了,这下心情舒畅,说得也风轻云淡。玉异虽不是什么文人,但从小教育她,不要把在外边惹到的坏情绪带到家里,抖干净了才得进门。便是这样,她从未受过家里的委屈,更是觉得千家万户都比不上她的小破窝。 埋头剥虾,大口大口地吃起来。自打身份暴露,她就没在晋珩面前装过,放浪形骸,没个贵族的模样。 晋珩当即教人把海鲜撤掉,这一撤就只剩下一两道素菜。“怨不得谁,身上有伤,海鲜吃不得,辛辣吃不得。”蹲下抬起向尹舟的脚,“我看看。” “别……”向尹舟下意识收了收,“我吃饭呢。” 太医来到,才脱下她鞋袜,露出一块乌紫色的伤口,两排牙印嵌进肉里,整个脚腕卯了起来。 晋珩是上过战场的,这些小伤算不得什么,偏莫名觉得疼。 太医清理好伤口,擦了些药,又叮嘱了一二才离开。 晋珩变严肃了几分:“谁咬的。” 不情不愿道:“韩绍。”然后低头吃饭,将嘴巴塞得满满当当,表示她没空说话。 晋珩倒是有耐性,坐在一旁喝水等她。 说来晋珩怀孕真是件好事,何后已禁止他出宫,以后她在外边逍遥晋珩可管不着了。 见她吃好了,晋珩即问:“你审他了?” 她又往嘴里夹菜。 晋珩扬了扬眉:“不必硬塞,我给你时间编故事。”
第47页 她最终还吃累了,仰靠在椅子上揉肚子。晋珩见她如此不修边幅,皱起眉头。 她慵懒道:“韩绍说,他给我父亲、你父亲都下了遗爱,我忍不住打他,被他咬了一口。” 晋珩不假思索:“为什么不杀了他。” 晋珩果然比她更来得心狠手辣。 她揉着太阳穴道:“他还有秘密,我撬不开他的嘴。我今天累了,想早点歇息。” 晋珩“哦”了一声,吩咐戴月道:“伺候太子沐浴,别让太子脚上的伤口沾了水。” 向尹舟洗浴过后便躺到床上,一旁烧着银碳。从前家里贫,被子都没有暖和的,冬夜冷了,就蜷在被子里闷过一晚上,极不好受。幸而现在不同了,敞着睡都不觉冷。她将手臂抽出被褥,侧躺着,却是睡不着。 一个时辰过了,晋珩从书房过来,动作轻悄,见她睡得不规矩,给盖好了被子,然后躺在她身旁。 向尹舟往里让了让。 晋珩:“你还没睡?” 她躺正了,望着天面呆滞道:“明日起分开睡,我俩不合适。”以前不明彼此身份,假装凑一起睡觉也没什么,而如今身份明了,就不能若无其事了。 晋珩:“这我不懂了。” “民间都说,你父亲杀了我父亲。我做不到跟你和平相处。”在没有证明晋商是无辜的之前,她不会跟晋珩示好的。 这几日她想了很多,晋珩到底还算得个君子,上一世她闯了那么大的祸,晋珩都再三容忍了,这一世她还没造反,晋珩大概不会太为难她。她决定坦诚以待,若最后证明晋氏清白,她只求能全身而退。 晋珩:“这件事我会查清。” 她:“如果陛下当真杀害了我父亲呢?” 晋珩:“我代父皇向你道歉。” 她忍不住冷笑了下,吐槽道:“我听说陛下的父亲,也就是你爷爷,是开赌场的。” 晋珩点头。 她:“开赌场的心都脏,你也不干净。” 她这样说,晋珩也没有生气,而道:“大周建立的时候,已经禁赌了。” 她:“所以百姓才会安安静静任你们宰割。” 晋珩:“你什么意思。” 她:“民间流传了很多关于你爷爷的故事,说他是个极精明的人,上门催债时总会带上几个虎背熊腰的打手,从来不把话说死,恐吓完又给人安慰,使欠债的不至于绝望冲动而自杀,又留足时间让他们去思考和清醒,让他们受尽亲人唾骂,内心受尽折磨,最后他们会变得理智。人一旦理智了就会惜命,就会怂。于是凑钱还赌债,或继续在赌场当大爷,越赌越颓。你现在不就是用时间耗着我么。” 晋珩并没这样想过,但听她说的倒觉得有点意思。“所以说卓有成效了?” 她立即瞪了晋珩一眼,哪怕是她那张随和可亲的皮囊,也架不住里面灵魂的恶臭。“晋珩,我警告你,我最讨厌你这副冷嘲热讽还自以为多么了不起的姿态。” “嘘!”晋珩做了个止住的手势,抚了抚向尹舟的额头,催眠道,“睡吧,睡吧。” “你!”向尹舟打开他的手,怄气地钻到床里面。想想又觉得不对,晋珩好像也没说什么。可能出于某种自卑,才会对晋珩倍加敏感吧,又或是恨晋珩习惯了,动不动就想骂他。她不由自主地咬住了指头。 晋珩拿了几张手帕放在她面前。 “你到底想干什么!” 晋珩:“我怕你哭。” 她忍不住推搡晋珩:“你今晚就滚回去睡!” 晋珩双手举在头顶:“你推我?我可在是床边,这一摔下去,孩子可能就没了。” 向尹舟恨得直踢脚,忽而灵机一动,道:“我记起来了,你一直想去花冗城不是么,我明天就把那些小英俊收进来给你解闷,你就不用缠着我了。” 晋珩瞪大眼睛:“我可是你的身子,心那么大?” 向尹舟勉为其难:“只要你喜欢,我可以宽容。” 晋珩嘆了口气:“看你这么精神,想来也不困。”话锋一转,“赶紧把今天审问韩绍的经过交代清楚。” 向尹舟脸一黑,并不乐意跟晋珩分享她的成果,说到底她对晋珩还是有一点提防的。 晋珩搓乱她的头髮:“你说不说。” 她抱住头:“不说。” 晋珩:“向尹舟你别幼稚行不行。你不说,我一样可以审他。” “你出不了宫。” 晋珩:“我可以告诉母后,她一出手,必是大理寺亲查。” 她:“那你去告。” 晋珩:“一旦交给大理寺,查出你想害我之心,母后会轻易放过你吗?”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向尹舟作了个揖,忙不迭下床,向外道,“来人,代我向母后传话。” 何后要罚,也是罚她的肉身——晋珩! 晋珩连忙捂住向尹舟的嘴:“你过分了!” 晋珩的手劲儿,她扮都扮不开。 “别磨我的耐性,我忍你很久了。”晋珩终于放出了一句狠话,像极了他爷爷登门讨债时那股瘆人的邪力。
第48页 向尹舟不禁打了寒颤,想起何后说过,晋珩这个人心机极深…… 怂,娓娓道来。 晋珩听罢,垂眸道:“对于阉人来说,残害皇嗣是自损利益。他不是想当皇帝,而是在掩饰背后的局。至少是,他们有新帝备选人,而该人可能出于正统,名正言顺。” 晋珩的思路比她清晰很多。 晋珩对视着她,道:“可能你还会罩着他。” 她瞠目结舌:“我认识他吗?” 晋珩没有答话,可能自己也说不准。只道:“得去查查盛一期。” 向尹舟:“那个算命老头?有干系吗?” 晋珩:“当然有。我挺感激他的,不过现在我怀疑我昏迷两个月,是他在作祟。” 向尹舟:“你感激他什么。” 晋珩:“没有他,我可能还没娶到你。” 向尹舟:“……” 两人探讨到三更半夜,第二天醒来,不出意外的,晋珩又躺在了向尹舟怀里。 现在要说晋珩有恋母情节,她也信了。 第27章 请缨出征 眨眼已到年末,原以为这一年就将安安稳稳地度过,不料西部的蛮族来侵,正在边境叫嚣,搅得大周上下全不得安宁。 蛮族叫做厘驹,是大周西北面的游牧族,拥有一片肥沃无垠的草场,生产的战马不仅彪壮英俊还十分耐跑,所向披靡,是不可小觑的劲敌。 大周十几年来一直很保守,将重心放在了休养生息上,虽有实力,也不开疆闢土。晋商的想法是,版图扩大邻国变多,就容易发生矛盾,索性顾好自己,加强防御。 然而纵使我不犯人,敌人还是来犯了,并发兵三十万。如此气势汹汹,是要与大周鱼死网破的架势。而大周举国只有一百万将士,在东西南北防守四镜,要抽出一支能与厘驹抗衡的军队并不容易,而厘驹有战马加持,大周保守也要出四十万人,而事态紧急,组建一支四十万人的军队抵达前线最快也要一个多月时间。 而这一个多月,大周可能会失掉一座城池。 这一日,大朝一直上到天黑。向尹舟请缨出征,大臣们纷纷劝止,道是不能让大周的独苗去冒这个险,唯一的支持者是太子太傅——陆渊。 皇帝或太子亲征,最能鼓舞士气。大周已失去天时地利,再不能失去人和。 向尹舟决心领兵,被劝恼了,大发雷霆,将那帮大臣训斥了一顿,愤愤地离了朝堂。晋商与何后见此情景也无可奈何,只得放手让她去。 这场战役发生在“怙京”这个边陲重镇,所以叫怙京之战。向尹舟根本不担心失败。 因为上一世此战由战神李匡国带兵出征,歷经三载,胜利而归。赢是一定会赢的,只是时间问题。 厘驹人骁勇善战,怙京一役更是筹谋多年。他们出兵迅勐,又战术多变,纵使李匡国用兵如神,也颇受牵制,所以前前后后打了三年,大后方源源不断增兵增粮,才勉强取胜。合计下来,这次战役大周耗损了六十万将士、举国三分之一的存粮及黄金五千万两。 血亏! 所以她必须出马。一来,乃她的山河遭人侵蚀,她责无旁贷;二来,前世晋珩强令她背下了这场战役:敌我双方势力、主帅性格、作战计谋、地形气候、细作是谁……总之,她对此战了如指掌,如果顺利,能减少大周大半的损失。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她像考试一开始就拿到了答案,你说气人不。 她想到此处,心生懊悔。前世里,大周每打一场战役,晋珩都会将战役记录及评说拿给她看,像在与她分享什么。 若晋珩对她没个长远期盼,也没必要教她识习兵法。或许晋珩想过要与她过日子的…… 她嘆了口气,加快了步伐。 “殿下留步!” 她回头一看,见是盛一期那个老头,冷面道:“你要是再劝我,我可要罚你。” 盛一期在朝堂上挨了她一顿骂,这时更不敢在老虎嘴里拔牙了,而是道:“臣不敢。昨日臣私下给太子妃算了一卦,卦象显示太子妃此胎或生女儿,所以臣斗胆前来请见太子妃,观望是否有生女之兆。” 向尹舟摆头道:“免了吧。宫中早有闲言碎语,说皇宫的建造沖了龙脉,不利子孙,所以皇室才人丁单薄。太子妃这一胎来之不易,蜷在院子里小心翼翼养着,除了太医,外人皆不见。再说,太子妃生男生女轮不到你操心。哼哼,恐怕是你自个又有小心思罢。” 盛一期脸色略显难堪,只得承认了,说道:“太子开枝散叶是国家大事,关心国事自然是臣分内之事。倒也正是皇嗣难得,臣才更要上心些。臣本不该莽撞前来,但听太医说太子妃情况时,总似有难言之隐,说得不明不白,臣不好妄加猜忌,固来探望探望。太子妃目前可好?” 向尹舟停住脚步,向盛一期使了使眼色。两人走到一片山峦后,向尹舟小声道:“这事我只跟你说,太子妃恐怕是不成了。你给我算算,她还能活几日。” 盛一期大吃一惊,愣了好半日才能回神,急道:“太子妃怎么了?” 向尹舟沉沉嘆了口气,神色不安:“也不知怎么的,半个月前晌午,她吃了午膳后就睡了,然后一直没醒,不知是撞了什么邪!母后有孕在身,我怕她受不住这个惊吓,便没让太医实报。可瞒得过初一,瞒不过十五,我正愁怎么跟母后交代。你且算算,太子妃这劫是大是小?能撑多久?”
第49页 盛一期仔细问:“太医没查出是什么缘故?治不治得了?” 向尹舟怒瞪他一眼:“治得了我还用得着问你?太医说她与我昏迷那两个月是一样的情形。我娶她,还了向皇的愿,所以死而復生,她又是欠了谁的债,该找谁还去?” 盛一期沉思片刻,道:“殿下且带我去看看娘娘,若当真是同殿下一样的病症,还愿倒也容易,就怕不是。” “也好,但你绝不可外扬。”说罢,两人一齐去到东宫。 太子妃寝殿外只有戴月一人在看守,见他俩走来,迎上前道:“娘娘不适,不见外人。” 向尹舟抬手道:“你只管开门去。” 戴月顿了顿,才去看门。 寝殿内是重重帐帘,遮掩得十分隐蔽,穿过帐帘又有一道屏风,煞有介事一样。绕过屏风,方见床榻,太子妃纹丝不动地躺在床中央,像一具棺木里的尸体。娄明明正在用湿毛巾给太子妃擦脸,见他们来了,识趣地退了出去。 向尹舟道:“便是这样,叫也叫不醒。” 盛一期套上一旁药箱上放着的手套,给晋珩把脉,不觉异常,又去撑开晋珩眼皮,竟见两眼翻白,百思不得其解。 向尹舟:“如何,可是被诅咒了?” 盛一期双手合握,怯怯地退开两步,没有回答。 向尹舟厉声道:“说呀,你可有法子?” 盛一期颤了颤,迟迟道:“有一法子……兴许能用。以鸡…鸡血拌姜汁,餵娘娘。”声音越说越小,没有十足的把握。 向尹舟:“这是什么药理?” 盛一期:“老臣不……不知。听说是南方的一种虫蛊,进入身体后,能掐断知觉,使人动弹不得、昏迷不醒。以鸡血拌姜,能杀此虫。” 向尹舟只手拽住盛一期衣领,慎重道:“你怎知太子妃昏迷是蛊虫作祟?” 盛一期慌张摆手道:“臣只是猜测,也不能确定是蛊虫作祟,但鸡血拌姜于人并无大碍,殿下不妨试一试。” 向尹舟放开他,坐到一旁桌子上,双臂交叉冷笑一声:“恐怕当初你也是用这招救醒我的吧?” 盛一期吓得跪在了地上,两股战战,不置辩语。 向尹舟:“你好大的胆,到底是有多少个脑袋敢对我下蛊?还捏造先皇索命的邪话来坑骗陛下。” 盛一期趴在地上求饶:“殿下饶命,先皇有恩于臣,臣为完成先皇遗愿一时心切,乱了脑子,臣不是有意要伤害殿下的!” 向尹舟骂道:“两个月,你可耽误我多少事!索性我醒了过来,我若醒不来,你就成千古罪人了。” 盛一期连忙道:“是是是,臣该死。但臣所做一切皆是为娘娘入宫享福,免受民间疾苦,再无他想了。” 向尹舟:“那我问你,你如何给我下的蛊。” 盛一期从实招来:“殿下晕倒的后一日,臣随太医前来诊治,趁太医不注意,将准备好的蛊虫倒进汤药中。虫子小而无色,看不见的。” 向尹舟:“你如何得知此蛊?” 盛一期:“臣偶尔去偃月阁听戏,一次有南疆人在那叫买奇药,臣是从他手里买来的。” 向尹舟:“你最好别蒙我。我可是要派人去偃月阁查的,要是没你说的南疆人,你和你家人的命都不保。” 盛一期一听,腰板挺直,瞪大惊恐的眼睛,全盘托出。“是一个神秘人告之我的。他说只要我将蛊虫下入殿**内,他就能促成殿下与娘娘的婚约,臣才斗胆一试的。” 向尹舟怒道:“你还说不害我!你对蛊虫了解多少,岂知对我无害?神秘人是谁,他有什么目的,你为何对他言听计从。” 盛一期:“神秘人是偶遇认识的,他带我入了会……我若说来,太子可保我不死?” 向尹舟沉思片刻,不太情愿地点头。“可以,你要一五一十的说,他日若让我查出个不是,我还是要杀你,凭你逃到天南海北。” 盛一期:“该会绰号‘何记酱肘铺’,也不知到底有多少人,只知他们效忠向氏,有向氏旧部,恐怕也有朝廷的人。头子号称‘何老闆’,会徽是猪的爪子印。我当日给殿下下蛊时,便在花坛边上看到了爪印子,便知有人接应,我才敢下蛊。” 向尹舟:“不就是反党咯。盛一期,你这可是参与造反啊!宫里到底有多少人想要害我晋氏?” 盛一期解释:“我们没有反意,只是想促成晋向联姻,盼以后江山仍能回归向氏血脉,这不矛盾,我们并未有伤害晋氏呀!说句狠话,我们要是有那个反心,直接下毒岂不省事?” 向尹舟深吸一口气,竟不知宫里潜伏了这么多双眼睛,只感背嵴发凉。“会里的人,你认识几个?” 盛一期:“俱没见过面,更别说认识。” 第28章 日常拌嘴 向尹舟讽刺道:“同伙都不认识,也敢合谋?”人心尚不可测,这帮人聚而谋事,靠信仰吗?她暗自觉得可笑。“先帝遗嘱在,晋氏自然是要善待向女的。他们既然承诺你能将向女送入东宫,便说明他们知道向女下落,直接上表圣上则可,何必大费周章,又是给我下蛊又是捏造邪说的。恐怕他们一心向向是假,蓄意毒害晋氏是真。如今我被你下了蛊,你又不知其真实性质,天知道哪时蛊效发作,我轻则受制于人,重则一命呜唿。到那时向女成了寡妇,你又怎么证明你无谋反之心?”走至盛一期身边,蹲下握住他的手,“我会交代下去,我若死,你盛氏一族一齐殉葬。现在我的命跟你的命是绑在一起的,我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调查清楚何记酱肘铺是何来歷,我要会员名单。”
第50页 盛一期声音发颤道:“是……” 向尹舟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不用怕,有我一日便保你没事,去吧。” “臣……告退。” 盛一期走后,向尹舟才道:“起来吧,可怜人。” 晋珩下床走到案前,提笔写信给柳偃月,令他调查那蛊虫的效用以及解蛊之法,虽然他现在是向女,但也不希望自己的肉身随时暴毙。直白问向尹舟:“你不会也是‘何记’的人?” 向尹舟不屑冷笑,她自己都被蒙在鼓里,被人当枪使。“我若是,我会让你知道它的存在吗?再者,以我现在的身份,我不需要这个铺子。” 晋珩:“万一你们是做戏让我知道。” 何记酱肘铺总归要查,但目前棘手的,还是边疆战事。向尹舟撒开手道:“这事我目前没心思管,你要查便查。你不上朝还不知道,厘驹来犯,发兵三十万,陛下决定应战。我择日随大军出发,此去至少一年。”摸了摸晋珩小腹,故意道,“索性我回不来才遂了你的意。皇后说,倘若你这一胎生下男孩,陛下就禅位,介时我若殉国了,陛下又当真允诺,这孩子可就是天子了,你就能垂帘听政,一手遮天了。”她原以为成了晋珩就能一步登天,现在才领悟,成了晋珩更是生死不卜。她只能保证目前自己是安全的,因为不论是晋氏还是向氏,想要稳坐朝堂,前提必然是江山永固。她现在要去平定外扰,那个何记集团即使对晋氏怀有歹意,也不会乱她的阵脚,但赢战归来后就难说了。 晋珩握住她的手,命令道:“你不许去。” 向尹舟反将手覆在他手背上,宽抚道:“放心,为夫心念你,一定会打一场漂漂亮亮的胜战,四肢健全的回来,为我们的孩子庆生。” 晋珩神情严肃:“我不开玩笑。战场上刀剑无眼,岂是你这种乡下愚妇去闹着玩的?” 向尹舟立马冷了面,懒得与跟前目中无人的人解释。只道:“你怕是书读多反而迂腐了,村妇为何不能担大任?等我凯旋时,你可别跪着叫爹。” 晋珩拿起桌上一杯冷茶直浇到向尹舟脸上:“你拿过刀吗?看过兵书吗?杀过人吗?喝过血吗?字都没识全,连我也打不过,还想去调兵遣将,你是没睡醒吗?” 向尹舟忍无可忍,抹了把脸,指着晋珩道:“我最讨厌你拿学识说事!我是没你懂得多,但也知道大智若愚的道理,越是腹中有墨的人越谦虚,哪有像你这样的,动不动就显摆自己读过多少书了、有多大见识了,可笑至极。我警告你,以后我的事你少管!”说罢就转身出去。 “来人!” 向尹舟出到门外,便听到晋珩唤人。戴月走进去听候差遣,只听晋珩道:“准备行程。” 戴月:“娘娘,去哪?” 晋珩:“打仗。” 戴月顿了顿:“娘娘去吗?” 晋珩:“是。你不必多问,快去收拾。” 戴月劝道:“娘娘,女人是不能入军的,再者娘娘现在有身孕,怎么能去打仗呢?别说太子不会答应,陛下和皇后娘娘也不会答应。” 晋珩:“那便把这孩子打了。” 向尹舟咬牙道:“戴月!将太子妃方才说的话一五一十的告诉皇后,看他作不作!” 戴月当即跑出来,听话地往椒房宫去了。 晋珩追出来,模样怒不可遏。 向尹舟气得直喘粗气,怪不得俗话说:婚姻里头,夫妻九成的时间都在想杀死对方。“你要不想活也别拿孩子作梗,生下孩子后你爱怎么闹我都不管。” 晋珩直直盯着她:“你只知道自己害怕失去孩子,就不知道我害怕什么。” 向尹舟:“我知道。你跟我的目的是一样的。”他俩都喜欢江山,这也是前世晋珩为什么放弃她的原因。“我不出征,难道陛下吗?晋珩,你知道厘驹加三十万兵是什么概念,必是摧枯拉朽之势,只有皇室亲征振奋士气,才可能扛住一二。况且我会赢,我一定会赢的!我知道他们使了什么诡计,知道他们行军的缺陷,我读过兵书!我知道你担心你的肉身,可是……求你别闹了行不行?” 晋珩:“你带我去。” 向尹舟:“你听不明白吗?带你到战场上,将士自己的生死都顾不得,还要为你殚心竭虑,岂不害他们?” 晋珩摇摇头,脸色发白,禁不住扶着墙,而后竟晕了过去。 何后听得东宫又闹了,连夜赶过去,还未入殿便操心道:“你们俩个太不叫本宫省心了!”一进殿见太子妃累累地躺在床上,一旁太医正在写药方,忙问,“这是怎么回事?” 太医回道:“太子妃娘娘听说太子要出征,急晕了过去,喝些安神汤便好了。还劝娘娘不要过虑,对胎儿不好。” 何后舒了口气,坐到床沿上。晋珩当即紧紧抓住何后的手:“母后,不要让太子去!” 何后无奈:“为此朝堂上也争执一天了,最后才决定让太子去的。你该乐观些,珩儿不是第一次上战场,这次更是胸有成竹。”
第51页 晋珩:“沙场无定数,向来凶多吉少,太子胸有成竹过了头,就是狂妄自大,容易轻敌呀!” 何后:“大臣们都劝不住他,何况你我。他是太子,将士们一定会保护好他,哪怕战败被人擒住,敌人为了利益也不会要他的命,横竖以他做人质要挟我们,我与陛下自然是要保住他的。你老老实实养胎,他才能安心打仗不是。” 晋珩:“她……” 何后按住他,道:“你女孩子家哪里懂这些,听话,不要瞎操心了。再说什么打掉胎儿的话我可生气了。”说罢转向司南,“本宫挑了五个得意的丫头来照看太子妃,你再去内务府拨几个做事麻利、为人老实的来。太子出征这段时间务必照顾好太子妃,不得有任何差池。太子妃若是有什么消极念头,第一时间告诉我。” 晋珩:“母后!” 何后笑对他道:“或者你跟母后一起住,倒也方便些。” 何后完全没给他说话的余地,要是向尹舟得见,肯定极度舒畅,而她此时正在书房研究地图。 晋珩:“母后可劝太子来陪陪我?这些日子不知他忙什么,总不太搭理人,今日难得见了个面,还吵起来,这会子我晕倒了,也不见他在旁。” 何后便差人把向尹舟叫来寝殿。 何后:“你俩有话好说,不可再闹了。夜已深,该休息了。”说完瞪了向尹舟一眼,便摆驾回宫了。 托何后的福,寝殿里现在站满十来个婢女,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们。向尹舟冷冷地站在一旁:“阻我的话、威胁我的话,就别说了。” 晋珩也是没想到怀孕过后,自己会变得这么虚,吃力地抬起手招向尹舟过去。 向尹舟心有芥蒂:“休想打晕打残我,我只要脑子还是好使的就非去不可。” 晋珩令侍女拿了兵书和笔墨纸砚来,他也坐直身子,道:“过来,我教你兵法。” 司南和蔼道:“娘娘真真是多虑了,太子殿下自打会识字就开始学习兵法了,到如今对这些书都倒背如流了。倒是娘娘身子虚,好早些休息,皇后才还说要娘娘不要有消极念头的,这会子又犯了?”说着,两个侍女上前,强行扶晋珩躺好。 向尹舟憋住笑,寻思以后晋珩再闹事就直接报给何后,能省不少的心。从书架上取来一本小孩画册,递给司南道:“听说一孕傻三年,果然如此。娘娘要是睡不着,你就给她说说床头故事,哄哄。” 司南:“是,太子放心。” 向尹舟欲往外走,被司南唤住:“太子到底陪陪娘娘,娘娘心里正堵着呢。” 向尹舟想说晋珩心里才不会堵,但旁人不见得能理解,便作罢。坐到床边道:“你不信我,也不信李匡国吗?我会保住这副身子的,等我立了大功,你也长脸不是。” 晋珩闭着眼道:“身子有什么打紧的,担心你……”顿了顿,接着道,“犯蠢而已。以前有过女子冒充男人参军的,回来后精神就失常了,别说女子,那些精壮男儿也有失了魂丧了胆的。你没见过血流成河,岂能知道其中厉害?死不可怕,怕的是磨人心性。走在街上见到少胳膊断腿行乞的,你都不忍看改道走,何况那些。” 第29章 何记柒玖 向尹舟:“那你看我精神可正常?” 晋珩睁开眼看她:“精神尚好,脑子不正常。” 向尹舟轻巧道:“我虽没见过血流成河、尸横遍野,但我去过阎王殿。那年我染了瘟疫,眼睛都睁不开,最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除了意识是活的,手脚都死了,村里的人以为我没了,把我装在棺材里面埋了。我晕过去之前都不知道是病死的,还是闷死的,过后我就往阎王殿了走了一遭,生前没见过的,死后都见到了,什么无头鬼、大卸八块的残肢、舌头肠子打结……什么都有,醒来的时候,我就有了这副身子。想来真是因祸得福。” 司南:“殿下何时染过瘟疫了,还村里村外的。即是给娘娘说故事,也不好说这么晦气的,容易吓着娘娘。” 向尹舟:“你们都退下去吧。娘娘应该不会闹了。” 司南犹豫了一会,带众侍女出去,仍留了四个守在屏风外。 晋珩兴许是信的,道:“所以你更要惜命才是。” 向尹舟不认同:“如果你捡到一笔钱,你会拿来做什么?当然是花了。” 晋珩死死抱住她,愣不放开。 五天后,京师十万兵马准备妥当,在城外侯令。向尹舟领了圣旨,祭了天便与李匡国出发了。 临走时,晋珩追上她,将一柄宝剑交给她。此剑唤作冥王剑,长两尺,通身泛着幽青的光,触感冰凉。相传是古时候一名举世无双的侯君传下来的,以陨石打造,锋利无比,无坚不摧,它曾陪侯君南征北战、开疆闢土,取下无数首领首级,战功赫赫,固有见此剑如见阎王一说,所以称之为“冥王剑”。 晋珩亲手将剑系好在向尹舟腰上,对李匡国道:“太子年轻,经验不足,劳烦将军多担待些。” 李匡国:“请娘娘放心,这是臣的职责。” 晋珩叮嘱向尹舟:“李将军久经沙场,见多识广,殿下遇事先与将军细说,不可擅作主张。怙京此地昼暑夜寒,注意保暖,别着了凉。还有,你在营里坐镇就好,不能上战场拖累将士,累了就睡,别太高估自己的作用……”
第52页 向尹舟打住他:“知道了,册子上不写着么。走了。”晋珩给她写了一个铜钱厚的注意事项,要她随身携带,时时拿出来看。记着些遇到突袭如何潜逃、生理不适应吃什么、腰酸腿疼如何按捺、野果野菜野禽哪些能吃哪些不能吃等等。婆婆妈妈,不像个男人。她被叨烦了,忙催李匡国启程。 晋珩不放心地跟了百米,被何后的人拦下,只好到城墙上目送军队远去。 一时,军队末尾因事耽误,拉开了好一截距离,不过很快又跟上。 向尹舟问是何事,士兵答说:“是一个十五岁孩子,叫殷元汝的,得太子妃举荐,特赦在北大营见习,还未入军籍,不能出征。他性子要强,非要跟来,陈将军便把他安排在后勤。可他老子娘不同意,要拉他回去,他死活不肯走,一家子在那哭嚷着。他现在已被他老子娘领回去了。” 李匡国唤来那个姓陈的将军呵斥一顿。凡出征,管事必须事先做好士兵家属的说服工作,而眼前情况,俨然是家属毫不知情才来闹的。 军令如山,陈氏欲辨无言,默默挨了罚。 向尹舟倒是听晋珩说过这个殷元汝,小小年纪就中了秀才,还励志要做大将军,想来他请求随军是背着父母的。道:“带他来让我见见。” 殷元汝一家被带到马前,男孩脸上还挂着两行泪水,四个人恭恭敬敬跪下。棠氏惶恐道:“耽误大军行程,于国于民有愧,民妇罪该万死!” 向尹舟打量男孩,眼睛一亮,说不出为什么,好像似曾相识。那两个老的是男孩父母,旁边那个蓬头垢面的是谁?不禁发问。 棠氏:“她是李寡妇,我的邻居,疯疯癫癫的。今天大军出征,跑来看热闹,见我找元汝,她也跟着闹起来。我们无意冒犯军威,请殿下恕罪呀!” 李匡国靠近向尹舟,小声道:“这孩子细看,倒有点像先帝。” 这么一点她便通了,怪不得说那么面善,跟她像姐弟似的。便道:“既然元汝一心效忠朝廷,便允他参军,担个火头兵一齐去见见世面,十八岁前不会让他上阵杀敌的。” 自古以来皆如此,孩子先是国家的,而后才是小家的。太子开口,殷氏也不能再反对,三人退出围外大哭起来。殷元汝作别了三人,归入队中。 向尹舟令士兵给晋珩带话——查这一家子,包括那名寡妇。 军队远远出了城,向尹舟回首望去,只见城墙上还站有两个模模煳煳的身影,抿了抿嘴,心里不是滋味。频频回头去看,想确定城墙上的人。问道:“那是太子妃吗?” 李匡国年近花甲,眼力更不如她,差遣探子去观望,回来答说是。 李匡国感慨道:“娘娘她很关心殿下吶。” 向尹舟当即命人道:“传我的话,让娘娘回去休息,挺着大肚子在那吃风吗。”又催军队加快脚步。 是一场背井离乡,大傢伙各有家室,唯恐有去无回,虽有报国之志,也有放不下的牵挂。 李匡国应景喝道:“弟兄们,鼓起劲来,保住疆土,老百姓们才得安居乐业!才能有家人团聚!” 老将军未老,底气十足,声音沧劲有力。士兵们一听,吆喝起号子,震天动地。气氛一来,向尹舟大受鼓舞,心底那点情思散到九霄云外,脸上扬起志在必得的笑容,驰骋快马,恨不得冲上战场与敌人来场疯狗咬疯狗式的厮杀。 - 话说那头,晋珩收到向尹舟的指意,想出宫暗访。无奈何后看他看得紧,别说出皇宫,出东宫都一群人跟着,做不成事,只好找来许应宗。 其实晋珩早知道何记酱肘铺的存在,许应宗便是其中一员。“何记”的“何”字暗示“向”字,两字形似,为了避嫌,所以以“何”字作为代号。当初许应宗入会也是一个神秘人引进的,他得到的代号是“何记柒玖”。说来奇特,会中成员互不认识,各自接受何老闆的任务,做完即可,倒不是义务干活,事成后,何老闆会相应满足他们的一个需求。譬如盛一期,先有他期望向女入宫,才有何老闆下达他下蛊任务,最后有向女成功入宫,其实没有从属关系,只是能力交换,互相利用。会里唯一的规定是:不得泄密,不得刨根问底,下达了任务去做即是,否则会遭到报復。 曾经晋珩将许应宗贬为庶民,许应宗失业三年,壮志难酬,一次偶然机会入了肘子铺,许下心愿是重回朝廷。何老闆的条件是:让他监视东宫。 后来他果然官復原职,可以随意出入东宫,便时不时向何老闆汇报东宫的情况。他是何记安插在东宫的暗线,也是晋珩安插在肘子铺的暗线,因为起初晋珩贬他就是做戏,等鱼上钩。至于许应宗这颗墙头草倒向哪一边,实在不好说。人性是复杂的,特别是政权中的人。这件事可以有很多种解释,晋珩贬他,直到大鱼上钩才復用,如果他等不来大鱼,晋珩不启用,他也可以想成晋珩是为了贬他而故称作戏。 晋珩用他十分慎心,有时不得不讨好他,才在外人看来显得过于暧昧。 如今晋珩已成向女,有这层身份掩饰,试探许应宗的忠诚就容易了些。 从盛一期的摊牌可以知晓,向女入宫是有何记助力的,而知道向女下落的是韩绍,有理由怀疑韩绍是何记的一员。假设韩绍是会中成员,那他在向女面前抹黑晋氏,勾起向女仇心,利用向女打击晋氏,就摆明是要反他,就不存在盛一期说的肘子铺无造反之心了。是该让柳偃月好好审审韩绍。
第53页 晋珩顺水推舟,在许应宗面前表现出渴望向党援助的意愿。如果许应宗将他的想法告之何记,那何记应该会利用这个契机,向向女增添援手,如此可顺藤摸瓜,又可证明许应宗正在出卖他。 许应宗来至殿前,叩见道:“不知娘娘召我来,是为何事?” 晋珩笑了笑:“我知道你素来跟太子要好,是太子在宫外的帮衬。太子临走前也跟我说,想要宫外的玩意儿或想打听宫外的消息只管找你,我就唤你来了。” 许应宗:“娘娘想要什么,请说。” 晋珩:“那日太子出城,有一家子误事,你可知道?” 许应宗:“有所耳闻。” “说来惭愧,那殷家的孩子是我举荐的。我看他小小年纪便学富五车,又有宏图大志,是可造之材,只要多加实践,必能成大器。我……”晋珩点到为止,以许应宗的智慧应该能听出话外之音。 秦宣太后、汉卫子夫……歷朝歷代上,凡在朝中站得稳脚的女人背后,必有一个智谋团、将军团。他提拔殷元汝,便是向许应宗透露:向女在培养自己的势力。 “太子允殷元汝参军,想他父母忧心透了。我想让你替我去安抚一下老人,以表我惜才之心。” 第30章 向皇遗子 过了三两日,许应宗过来,替殷氏答谢太子妃,便没有什么其他的话。 晋珩一边啃水果,一边靠在贵妃椅上发愣,身旁十几个侍女围着他。有太医和御膳房的精心调理,他重了近五六斤,发觉向尹舟的皮囊还是胖些更好看。 娄明明跟向尹舟出征去了,虽说女眷不能入军,可她武士出身,身手不输男人,从小又是跟男孩一块打闹长大的,性格爽朗不拘小节,属半个男人,便允她去,一路上也好照顾向尹舟。而莫恬恬自从被夫妻俩联合教训后,就一直安静如鸡,没事就在闺中舞文弄墨,或奏琴下棋,相当佛系。 这日莫恬恬抄好了一篇佛经,献给晋珩。 晋珩看后,点头道:“你有心,字也好,几岁开始练字的?”莫恬恬的字柔中带刚,一气呵成,难得的是工工整整,如印刷一般,像四五十岁的老头写出来的字。 莫恬恬:“娘娘谬赞。奴婢从小跟阿爹读书,认得几个字,但要说练字,却是几个月前开始的,临摹了许多圣人的书法,才有些进益。” 晋珩心道:尹舟要是有她这个悟性就好了。 “难怪太子常夸你聪慧,虽说才练了几月,却能看出几年的功夫。” 莫恬恬蹲到晋珩身前,殷勤地给晋珩按捺双腿,说道:“以前太子在,娘娘有得跟太子拌嘴,如今太子出征,娘娘一个人也闷,不如奴婢陪娘娘练字学画可好?日后太子回来,娘娘也好让他刮目相看不是。” 晋珩:“原来你闷在寝中读书写字是为了取悦他,那你就白费心思了。不过人日有长进也是好的。” 莫恬恬微微垂头:“奴婢知道。太子书法闻名天下,奴婢再怎么努力恐怕也入不得太子的眼。只是奴婢最近读书,明白些不入流的道理,娘娘现在虽然高枕无忧,但也该往长远的想。” 晋珩识趣地将众侍女遣到远处,然后问道:“你有何高见?” 莫恬恬:“陛下对皇后情有独钟,这么多年来别无他爱,如此痴情百年来能出几个?太子就不是那样,先有了娘娘,后来有娄良娣与我,更时不时出宫寻乐子。以后太子的姬妾只会越来越多,收进来的肯定是哪个将军的女儿了、哪个大臣的亲信了……名门之女哪个不是饱读诗书、样样精通的。太子学富五车,必然也欣赏多才多艺的女子,我怕娘娘吃亏。” 莫恬恬这话不大动听,但也是事实。 晋珩狂妄道:“凭她们再聪明伶俐,我身份在这,能与我比?” 莫恬恬:“虽说这样,但娘娘要是与太子没个共同情趣,彼此相顾无言,太子一没乐子,肯定去宠别人,到时候娘娘正宫之位岂不被架空了?譬如那汉成帝爱赵合德,赵飞燕徒有皇后之名又有何意趣,索性她俩是同胞姊妹,没斗个你死我活,再看看吕后和戚姬,吕后要是没有一干开国老臣扶持,她皇后之位及刘盈的太子之位还不都得让戚姬霸了去?娘娘,奴婢是为你想着的,太子若靠得住,娘娘应该主动讨取欢心;太子若靠不住,娘娘就要倚傍子嗣和朝中大臣。奴婢现在期盼娘娘生下个公子哥,以稳固地位,奴婢也好一辈子追随娘娘,伺候娘娘。” 晋珩嘆了口气:“谁说不是……因为前朝一些是是非非,太子表面上与我和和气气,私底下也是生生冷冷的,跟了我,你也受冷落了。我也没心思取悦他,以后只得靠这个孩子了。”说时抚了抚还是平平的小腹,“向氏人丁少,我若能有个厉害亲戚可傍,就安然了。” 莫恬恬:“娘娘不是有个弟弟武新吗?虽然还小,但可以培养,好劝他用功读书,将来考个状元,官升至三公九卿,也好照应娘娘不是。” 晋珩:“武新成器少说也得十年,虽然等得,总不如现成能用的好。” 说时,太监送来了信。晋珩不紧不慢地收进怀中。 莫恬恬好奇道:“是什么呢?娘娘如此珍重。”
第54页 晋珩藏了藏,才打开。“是军报,说太子已经渡过下口江,与冯将军的十万大军会合。”那字丑得刺眼,“不忍卒读”。 莫恬恬双手合十:“阿弥陀佛,祈求菩萨保佑大周逢战必胜,太子能安然无恙的回来。” 晋珩垂头丧气道:“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他倘若回不来,我又生的是个女儿,以后该如何自处……” 莫恬恬安抚道:“娘娘千万别混想,太子吉人自有天相。” 晋珩双手握拳,愁眉不解地躺下身去。 莫恬恬识趣道:“娘娘累了?奴婢这就去叫她们来伺候您。”说时给晋珩脱下鞋履,又给盖上毛毯子,方去叫人。 又过数日,许应宗面色青白地跑来跟太子妃汇报,说隔墙听见那个李寡妇叫棠氏“娘”! 果然有文章,晋珩再也坐不住,向何后禀明要去云山寺为太子祈福,非亲自去不可。何后原先不允,晋珩就什么都不吃,何后束手无策,不得不点头答应。 许应宗应晋珩命令,将李寡妇秘密绑到云山寺。他祈福完毕,便说困了,师太领她到收拾好的禅房歇下,司南在里面陪着,门外是百名带刀侍女看守。 一个老尼姑端来茶水,被侍女拦下。“娘娘不吃宫外的东西。” 老尼姑吞吞吐吐道:“老尼是娘娘旧识,厚脸来讨个赏,各位姐姐通融通融吧。” 侍女冷道:“凭你是谁,万一娘娘出了事,你担得起?” 房里传来晋珩的话:“允她进来。” 侍女听了,才敢放她进去,而后司南神色不安地走出来。 禅房里只剩下晋珩与老尼姑两人。 老尼姑看上去四十余岁,虽然年老色衰,但骨相好极,年轻时定也风流过。她眼神闪闪躲躲,怯怯地跪在了晋珩跟前。 晋珩:“你是李寡妇?” 老尼姑点点头,不敢吱声。她今日原本在祠堂打扫,许应宗逮住她就拽进黑屋里,一把剃刀将她削成了尼姑,并迫胁她来此候见太子妃。 晋珩取下墙上的古琴,横在怀里胡乱弹奏,是为干扰外边的视听。一边问话:“你是装疯卖傻?” 李寡妇只是点头。 晋珩:“你是殷崇?” 李寡妇蜷缩到墙角处,像一只受伤的刺猬。与她同期入寺的女人大有在世的,随便找一个来便能确认的她身份,她生怕被朝廷抓了去。 晋珩:“你不是落水身亡?” 李寡妇:“我会游泳。” 晋珩:“为什么诈死。” 李寡妇回忆其中,眼神充满恐惧,当即冒出一身冷汗。“我不诈死,就会被别人害死!她俩都是死于非命。” 晋珩横眉冷目:“是谁要你们的命。” 李寡妇发疯似地摇头,眼泪也吓出来,捂住耳朵什么都不听,虽然没疯,却也在发疯的边缘。 晋珩见她快要失控,温和地笑了笑,抚了抚她的肩膀,轻声细语问:“放心,我会保你平安无事的。告诉我当年发生了什么?” 李寡妇死死抱住一旁的桌子脚,不肯说话。 晋珩见软的不好使,便使硬的。“你若不告诉我,我只得把你交给大理寺了。” “不不不……”李寡妇忙拽住他,“我说,我说…是陛下要杀我们。娘娘千万不要透露出去,留我一条贱命活着,我不害谁,只想陪老子和娘过完残年!求求你……”说时眼泪大滴大滴地滑落,悲痛万分。 晋珩仿佛被抽走神志,混沌了片刻才恢復意识,不敢信:“当今圣上要杀你们灭口?为什么,说清楚。” 李寡妇哽咽道:“当时陛下还是护国大将军,他送我们仨入宫前……” 晋商送她们入宫前,交给她们一种香膏,抹在内衣上,男人闻了会神魂颠倒、恋恋不去。她们就是这样留住向皇,夜夜欢乐,以至向皇油尽灯枯。所以晋商成为皇帝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杀她们灭口。 晋珩:“你们没有怀孕?”虽然他已知晓是韩绍所为,但还不确定他们是否合伙。 李寡妇:“不知。” 晋珩凝着女人,心中发憷。说起来殷崇还是他的老师,是一个精通音律的女人,当年入府教了他半年的琴,就被晋商送进宫去。那时他才五六岁,印象中她温柔善良,亲切可人,谁料今日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我见过殷元汝,他长得即不像你父亲,也不像你母亲,是你落水后的第五个月出世的,时间上非常吻合,他是你的孩子吧。你诈死,不仅是想逃避暗杀,也是怕日后藏不住。” 李寡妇捂住脸无声地痛苦,涕泪流往下巴,一塌煳涂。她道:“元汝……可是娘娘的亲弟弟呀!我不想让他参军的,他哪知里头的厉害,什么都不懂,执意要建功立业,当今圣上要是知道他是谁,还容得下他吗?呜呜呜!”又不住地捶打地面,仿佛已经大祸临头。 晋珩:“你还有那种香膏吗。” 李寡妇摇头。 晋珩有点头晕,扶了扶额:“事关重大,我会替你保密,也会保护元汝,你要是受人威胁便直说。”
第55页 李寡妇:“无人威胁。但普天之下莫非黄土,若是身份暴露,便不知什么时候死了。” 晋珩长长吐一口气,道:“没事了,你整理整理回去吧。” 第31章 阴谋 李寡妇连忙收拾面容,若无其事地推门出去。司南进来,伺候午睡。 晋珩毫无睡意,只合上眼静静躺着。 外边传来调皮小孩的嬉闹声,便有侍女呵斥他们:“谁家的小孩,快快牵走,这里不容喧闹。” 小孩吓跑了,一时鸦雀无声,这种寂静就像暴风雨来前一样。他一时倍感压抑,不可名状。他方才口口声声说保护殷崇和元汝,可他内心深处本能地想要杀了她们。 他是晋商的儿子,殷崇活着,是父亲的黑点,而殷元汝活着,则是在挑战晋氏的权威。他是阴谋家,不崇尚什么仁爱正义,也不忠于什么君臣之礼,天下原就是强者坐拥的。大周建立十数载,已证明晋氏的统治不比向氏差,谁要敢撼动晋氏的地位,他就对谁不客气。 所以殷崇最好是受人牵制才说出刚才那番陈词,他好以她作为证人,昭告天下晋氏得国以正。否则,他只能拿尹舟的母妃和她的弟弟下手了。 新婚燕尔,儿女情长了两月之久,是该清醒了。 晋珩作定主意,心无外扰才睡了过去。 隔日,晋珩令许应宗去偃月阁把韩绍带来。许应宗惊道:“娘娘怎知韩绍在偃月阁?” 晋珩:“太子告诉我的。”顿了一会儿,反问,“夫妇间有什么不能说的?” 许应宗忙低了头。寥寥数语,他便感知太子妃绝非善茬,恭恭敬敬领了命,即刻去偃月阁拿人。 不出一个时辰,韩绍带到,关进一间空敞的屋子。屋子处在万芳园内偏角落,园内早已遣散了众人。晋珩候在里头多时,静不出声,像一尊掌管生死的狱司,他放下手中的茶杯磕响桌面,韩绍吓了一跳,回头才看到他。 “娘娘…” 晋珩冷声:“别吧,我可担不起你叫一声娘娘。” 韩绍还想着伪装,但看太子妃不屑掩饰的敌对神态,可知太子已经把话告诉了她,便无所顾忌起来。他到这个田地已经是祸躲不过了,直白道:“娘娘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晋珩:“你积攒了这么多年的罪行,杀了多便宜。我要留你活着,让你目睹至亲至爱一个个死去,那才泄恨。” 韩绍哭笑不得:“我孤家寡人,能有什么至亲至爱。” 晋珩:“没有你又何必设这么大的局?” 韩绍又恨又傲:“我是阉人,是没有正常男人的宏图大志的。我谋杀向皇仅仅是因为我讨厌皇权之上的人,这种人把我变成了废人,我也要他们尝尝断子绝孙的滋味。” 晋珩:“这话说得欲盖弥彰了。我父亲死在嫔妃的床榻上,最直接的兇手是那三个女人。你为什么不把罪名推到那三个死人身上反而自己扛?” 韩绍:“是……” 晋珩未让韩绍辩驳,紧接道:“是为了隐藏更大的阴谋吗?那个姓殷的傻女人跟我说,陛下让她们用药勾引先帝,所以事成后陛下要杀她们灭口。你说你是兇手,她也说她是兇手,这让我如何判断?” 韩绍瞪大了眼睛,摇头道:“什么!她还没死?” 晋珩一边凝视韩绍的每一个神情一边说:“活得邋邋遢遢。” 韩绍暗自咬牙:“可恶,让她逃了。” 晋珩:“这话何故说给我听,是想表达你要杀她们灭口?你还没回答我上一个问题。” 韩绍:“你……” 晋珩话中设陷,引韩绍上钩:“她知道你的阴谋?” 韩绍辩道:“她知道我给向皇下遗爱。凡威胁到我的人,我都要他死!” 晋珩:“不不不,你的证词不对。她一直声称是陛下要杀她,可没提到你。向皇嫔妃少则也有五十余个,偏偏她怀孕了,太医及大理寺都发现不了遗爱,她为什么能发现。她是有过人之能,还是与你同出一伙?” 韩绍:“我哪知陛下要杀她,若知道,我也不用浪费心思。” 晋珩:“我很好奇,她明知道是你给向皇下药,昨日我问她,她却说不知。你要杀她,她却要保你?不若我让你跟她见一面,你俩对好证词再来接审?” 韩绍又是以仇视过向尹舟的眼神来仇视晋珩,再不说话。 晋珩:“太子之前就是这样被你咬伤的?” 韩绍呸了一声,讽刺道:“茵茵,我真看错了你。你恨我我尚可理解,可你既知晋商是你的杀父之敌,却还认贼作父,替他的儿子生子?先帝要是泉下有知,都气活过来!” 晋珩歪头笑了笑:“我凭什么放着好好的皇后之位不坐,倒帮你们杀人?我冒死在前头出力,你们在背后坐收渔利,这公平吗,哪有这么便宜的买卖。再则,你以为我会信殷崇的一面之词而认定陛下是杀害我父皇的兇手吗?那我明明白白告诉你,即使圣上当真杀害了先帝,我也会要你们的命。你以为我会庇护殷崇和殷元汝?这盘棋你们走错了。”他故意在“你”字后面叫了个“们”。
第56页 韩绍大惊失色,本能地道:“你连自己的亲弟弟也不在意?” 见韩绍如此诧异,晋珩心底便有了数,连问道:“我说殷元汝是我弟弟了吗?你也知道他是我弟弟?你不是要杀他娘灭口吗?怎么还想我为他好?” 韩绍双腿一软差点跌倒,张口无言,不敢再直视晋珩。他从小看向尹舟长大,竟不知她何时有了这般能耐,像变了个人。他眼里充满恐惧,不知“向尹舟”已知道多少,怕自己说一句错一句。 晋珩:“你想让我做你们宫里头的内应,待时机成熟,教我捅晋氏一刀,然后拥殷元汝登上宝座是吗?” 韩绍唇齿颤抖:“我可没有你这样的想像力。” 晋珩低头拨弄自己的手腕,阴柔道:“瞧你说的什么话,我能见到殷崇不就是你们一步一步指引的吗?” 韩绍紧闭住嘴。 晋珩:“你恐怕忘了。那天在武家,我问你有无证明晋商谋害先帝的证据,你指出了那三名宠姬引我去查,而我到云山寺也只是得到她们已死的证明,正当我没有头绪时,你的侄女恬恬提醒我到殷家查看,于是我遇见了殷崇和殷元汝。这大概就是你们想要的结果吧。你、莫恬恬、殷氏一个都别想逃。” 韩绍忽的大笑起来,可怜道:“他可是你的亲弟弟呀,难道你要和你的仇敌联手对付自家人?我想你很清楚自己的处境,你现在孤立无援,除了殷元汝你还能指望谁?晋珩?别做梦了,他是什么样的人你根本不知道,你不过是他标榜自己地位的幡子,还当真以为自己能做皇后了?还是自信他会爱你刻骨铭心?呵!大老爷们见一个爱一个,何况无情最是帝王家,你即使当了皇后又能当多久?如今朝廷上向党越来越少,你的声势也日见削弱,只怕你以后混得还不如狗。我要是你,就找机会提拔元汝,让他手握重兵,成为日后的靠山,而不是你这样胳膊肘往外拐!” “是啊。”晋珩自言自语,“待他功高震主,凭有向氏血脉,讨回他们家的皇权也是上承天意下顺民心。到时候,他念在我是他的亲姐,又有提携之恩,一定会保我高枕无忧。” 韩绍昂首哼道:“你总算开窍了。” 晋珩表情呆愣:“你那么一说,确实是为我思虑周全。但不通呀,我明明要杀你,你还以德报怨?” 韩绍不否认:“我有私心,只要娘娘按我说的做,必能共赢。” 晋珩忍不住笑:“你的自信让我吃惊。如果元汝当上皇帝后我还要杀你,你‘赢’在哪里?难不成那时候我还杀不了你了?”忙自己打嘴,“呀,我忘了,他要是当上皇帝自然有你一份功劳!是你布局让他的姐姐入宫成为太子妃,从而打通门道,破格入军,然后升为将军,最后推翻晋商重掌大权,他可不得感激你么?可是……话说回来,你害得先帝不孕不育在先,这笔帐元汝不跟你算?你应该懂什么叫兔死狗烹,帝王家不仅最无情,也最擅长卸磨杀驴,你说我不开窍,不开窍的是你吧。” 晋珩自小在大理寺进修,审过的人不下千数,早已成了气候,话虽说得风轻云淡,却似暗藏刀芒,教人不寒而慄。 韩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神色衰弱,一瞬间像老了十岁。 晋珩:“你是何记酱肘铺的成员?” 韩绍再吃一惊,犹不回应,他已经被套出了太多的话! 晋珩:“我怕你被利用。” 韩绍不理。 晋珩耸了耸肩,不急不慢地倒了茶喝,接着说道:“我起初还不知你的阴谋,而何后怀孕令我匪夷所思,我出宫打听,竟让我打听到‘遗爱’这种药。从而施计,骗得你送山楂糕来,一查果然水落石出了。你可想过,除了你谁还知道‘遗爱’,你恐怕被自己人卖了。” 韩绍眼瞳颤了颤。 晋珩故意道:“你不说也没关系,我知道是谁。像你这样死心塌地的人也难得,要是能为我所用就好了。” 韩绍盯着他,抽搐的嘴角恶狠狠吐出一句不堪入耳的脏话:“婊丨子配狗,天长地久。” 晋珩惊讶:“你在骂我?” 韩绍:“对,就是骂你这个践妇和晋珩那个刁民。” 晋珩暗自纳闷,怎么韩绍这句话骂得他心里莫名舒畅。“噢,承你吉言。” 第32章 打小报告 审了半日,晋珩已确定韩绍是何记的人,至少是个小头目。他方才有意说向尹舟入宫是韩绍布局,而韩绍并没有否认且口出脏话,可见是十有八九了。 韩绍闭口藏舌,他倒没了意思,索性闭上双目养神。两人共处一室的冷战,其实比互相激骂更折磨人心。 晋珩是百毒不侵的,他倒要看看韩绍能耐多久。 这时,屋外传来落水的声音,紧接着是女人的唿救。 ——“救……救命!来人啊!” 晋珩优哉游哉道:“这池子是鲁班后人设计的,有八尺多深,以卵石砌成池岸,水源是一口井,井水冬暖夏凉,在这大冬日里池边全是青绿的苔,人掉下去恐怕爬不上来。上午我就吩咐了不许人进园子,这会儿谁又偷偷摸摸进来还掉进水里,作死……”
第57页 晋珩话未说话,只见韩绍冲出去,麻利地扯断池边的藤蔓扔进水里,然后跳下去将落水的人托在自己背上,他则牢牢抓住藤蔓,稳在了水面。 晋珩负手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两人,静默许久而道:“恬恬,你跑来做什么。” 莫恬恬小声怯怯道:“小绒团跑进来,我追它,不小心掉下来了。” 晋珩:“韩伯捨命救你,你可要感恩戴德。” 莫恬恬向韩绍道:“谢谢表叔。” 韩绍抬头看了晋珩一眼,晋珩眼神锐利而深邃,仿佛看穿一切。他抽自己一巴掌,听天由命地趴在了石壁上。 晋珩向莫恬恬伸出手:“你上来。” 莫恬恬犹豫了一会,才抓住晋珩的手爬上了岸,而后要去救韩绍。晋珩道:“且慢。他是我的敌人,你还要救他?” 莫恬恬一听慌了,忙的跪下,左右为难:“奴婢不敢,表叔他……是犯何错?” 晋珩:“他在先帝的饮食中下毒,以至于先帝无法生育。”有意问莫恬恬,“这个罪当不当杀?” 莫恬恬再不敢吱声。这个罪足以诛九族,按律她也要连坐! 晋珩:“那你该怎么做?” 莫恬恬眼泪大滴大滴地滑落,内心挣扎了许久,发抖的手抓住藤蔓,闭上眼睛紧牙关用力一拽,将藤蔓从韩绍的手里抽走,划破了他的掌心。 韩绍进了东宫,又犯下这样的罪,不可能再活着出去。莫恬恬明白太子妃正在考验她的立场,如果她站在表叔的一边,必定难逃一死。她只有放弃韩绍来表达自己的忠心,才能消除太子妃的猜忌,才有活下去的可能。她即使再不愿看到这一幕,也不得不做。 韩绍马上失去了平衡,他连忙攀附岩石,而布满青苔的光滑石面教他无论如何都附不上去,只得无助地在水里游来游去寻找上岸的口子,却始终找不到。那可怜劲儿像一只被囚住的老鼠,任人宰割。 莫恬恬一个趔趄跌倒,不敢相信自己会做出这等毫无人性的事,她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脸也憋红了,匆忙地跑走去。 韩绍一边辛苦地游着,一边寻望莫恬恬跑开的背影。 说不出为什么,晋珩不禁动容。或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理儿,韩绍此时的眼神十分干净,干净却又不简单,它即绝望又期望,即放下又牵挂,即畏惧又从容,即明白又疑惑……总之意味深长。 他要是个女人也就心软了,但他不是。他就伫立在岸上,如同一旁无情的假山,冷眼看韩绍把体力耗尽,被水淹没而无力挣扎,最后扑腾了两下就没了动静。 晋珩合上眼睛,睁开时已换上一副人畜无害的表情,双手插入发梢揉乱髮髻,失声尖叫:“啊!——”然后躺倒在地。 众侍女进来一见都吓蒙了,忙将太子妃抬回寝殿,去请太医,不敢禀报何后。但东宫死了人这么大的事显然是藏不住的,何后先派了大理寺封锁园子、抬走尸体,自己而后赶过来。 太医来掐了晋珩人中,晋珩才故作疼醒过来,害怕地缩进床里边,脸色都发白了,也不知是如何装出来的。 太医观察完毕,对司南道:“娘娘只是受了惊吓,没有受伤,娘娘有孕在身不宜吃药,还是按往常的养生方子调养。你们多陪着娘娘,说话多注意些,别让她想起那阴晦的事来。” 何后还未进殿便在外面训斥了宫人,以伺候不周为由,罚了她们一年的年俸。 自太子妃怀孕以来,大有猖狂起来的劲儿,又是扬言堕胎,又是出宫祈福,又是强行遣开侍婢……概不像从前那样贴心可爱了。何后早已恼在心里,自然不会纵容她,故意让她听见自己训斥宫人,指桑骂槐,好教她心里有点分寸。 何后进殿后变成慈母姿态,急切地走到床前将晋珩搂住,可怜道:“我的儿可吓着了?别怕别怕,母后在呢!” 娘俩如出一辙——假! 晋珩是何后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最得何后做人之精髓,扑在何后怀里痛哭:“母后不许走,儿臣不敢睡了,闭上眼就…就……” 何后:“嘘,别瞎想。下午的点心可吃了?” 司南:“娘娘才醒,还未用膳。” “伺候太子妃用膳。”何后吩咐下去,就到一旁审问莫恬恬。哄归哄,警告还是要有的,问道:“韩绍为何进宫来?” 莫恬恬低低地垂头,并不知情。何后知道莫恬恬是无辜的,说是审莫恬恬,实则审晋珩。 晋珩对老母亲的手段见惯不惊,识趣道:“母后有所不知,韩绍他要害儿臣!内务府有记档,韩绍曾送一盒山楂糕到东宫来,儿臣这会子是不能吃这个东西的,可见他居心叵测。儿臣不敢惊动母后,擅自传他进宫问责,正去找他,就见他漂在池子里。” 何后:“即然他心怀鬼胎,也就死不足惜。可你总不该罢走她们私自去见他,万一他动手伤你,你岂不吃亏?” 晋珩:“是儿臣疏忽大意,以后不敢了。” 何后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莫恬恬,道:“你是韩绍亲戚?那你也值得怀疑。”
第58页 莫恬恬冤枉道:“皇后娘娘明察,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呀!” 晋珩:“不干她的事。” 何后察觉蹊跷,思付片刻,温婉地笑起来:“也罢,大理寺会查清楚。尹舟,以后但凡有什么疑事你都该跟我说,不可再自作主张了,懂吗?” 晋珩:“儿臣懂了。” 何后审视晋珩片刻,满意地感慨道:“你跟珩儿真是有夫妻相,连神韵都像。” 晋珩:“谢母后夸赞。” 话说许应宗在东宫门外立着,见大理寺抬出一具尸体,就知道事情不妙了。他忐忑一夜,次日离开了京城,奔随大军去了。关山迢递,他赶了两个月的路才到达怙京。 怙京是边陲小镇,虽比不上中原繁华,但看街道楼阁鳞次栉比,可想像昔日的热闹景象。而眼下人们躲的躲逃的逃,路上人影罕见,只有四五家胆壮的客栈还在开门迎客。 大周四十万兵马已驻扎在城外,与对面的三十万厘驹遥遥相望。厘驹已经攻破了一座城,烧杀抢掠数日,目前是吃饱喝足,气焰嚣张。大周将士被激得个彻底,恨不得寝其皮食其肉,整个军营都充斥一股暴戾之气。 许应宗求见太子,向尹舟正在营帐里与李匡国等将军商讨战略,直到晚上才结束。许应宗就向尹舟用晚饭的空当,跟她汇报东宫的事。 向尹舟一连十天每天都只睡两个时辰,身体已经吃不消了。这两三个月来,她成日提心弔胆,稍有风吹草动就顾虑重重,又听李匡国讲述各种经歷,越发没了底气。她现在最怕一个“变”字,前世晋珩并未参与这场战争,今世,太子的参与对厘驹来说就是一种“变”,厘驹为应对这个“变”可能会更改作战计划,而厘驹一改就不在她的预知范围内了。如晋珩所说,战争最要命的是磨人心智,若没有一个久经沙场的顽强心脏和捐躯赴国的决心根本熬不下来。到如今,她操劳过度,脾气都暴躁了许多,这会脑袋又胀又乏,除了眼前的军事,其他小事都不愿理会。 她左手抓着一只烤鹅,右手执笔给晋珩写信。她出征前晋珩千叮咛万嘱咐要她每日报个平安,她完全可以不理会,可不知为何又忍不住下笔,大概因为晋珩是太子,他有义务知道这些吧,她没有权力不报。 许应宗:“殿下出大事了,太子妃娘娘已经得知李寡妇就是殷崇,而殷元汝,就是那个小火头兵,是先皇的遗子!太子妃审完韩绍便将他处死了。” 向尹舟没有在听,累累地写完了最后一个字,便放下毛笔,重重打了个哈欠,撑着脑袋闭目养神。 先帝有子,非同小可。如此重大的事许应宗想再三提醒她,只见她口中嚼着肉都睡着了,只好打住。太子的气色比从前憔悴了许多,只凭变粗的发质就知军营的生活辛苦。他无奈嘆了口气,唤娄明明进来伺候。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就收藏吧,感谢~ 第33章 雾里看花 娄明明打来了热水,扶住向尹舟轻声问道:“太子休息吧?” 向尹舟闷闷地“嗯”了一声,像是在说梦话。 娄明明将向尹舟架到一旁床上,为她脱掉外衣、鞋袜,用热水擦了脸和手,给她泡了会儿脚,她就睡死过去。 许应宗见罢连连摆头,引娄明明到帐外说话。道:“太子这样耗下去哪行?明天可不能叫太子起床了,让他睡到自然醒。” 娄明明:“将士卯时起来练兵,口号声方圆十里都听得见,我即便不叫,太子也会被吵醒,起来草草洗漱过后,就去跟士兵们打成一片。”说着,自己也重重打了个哈欠。 许应宗:“殿下跟将军们一处倒说得过去,怎还跟士兵打成一片了?” 娄明明:“跟士兵一齐操练呢。说来也奇怪,太子那次昏迷醒来后变了个人似的,不但记忆没了,身手也没了,剑不会拿,枪不会使,弓都拉不开。杀个俘虏都在心底斗争了三天,拿着鞭子愣是下不去手,后来终于把人鞭死了,晚上又做起噩梦来。太子又不是没杀过人,竟害怕成这样,实在说不通。以前看太子妃欺负太子,我只当太子心疼娘娘,让着的,如今看来太子是真打不过娘娘。” 许应宗眉头深皱,这下可麻烦了。“那太子何时有空,我有要事要禀明。” 娄明明:“你在这等着,明早太子醒来你就马上跟他说,趁他还清醒。若不然等他与大将军讨论完战事,就又浑浑噩噩了。”说时,痴痴笑道,“说来也甜,太子无论再怎么忙,都不忘给娘娘写信。太子的性格皇后也治不住的,偏叫太子妃治住了,怪不得俗话说夫妻是上辈子的仇人,真是一物降一物。” “还甜呢?后院都快起火了。”许应宗跺了下脚,欲说还休,只道,“你也累了,好去休息吧。” “好。”娄明明回到帐中,看向尹舟睡得安稳,便躺到一旁小床上睡了。 许应宗来回踱步,不停嘆气。宫里有句老话:知道得越少越安全。他现在知道得太多,已经惹祸上身了,他前脚偷偷摸摸熘出门,后脚房子就被烧了,可见若慢一步他就要葬身火海,不知是谁要收他的命。他要把实况告之太子来表明自己的立场,死赖在太子的船上保平安。
第59页 次日卯时,士兵们果然起床了,在远处平旷的空地集合,扯着嗓子吆喝,地面也随他们操练而一震一震的。 向尹舟起身了,伸懒腰的影子映在帐布上。许应宗看见,顾不得什么礼数便冲进去,把娄明明支开,开门见山道:“殿下听我说,提防着太子妃,她恐怕有谋逆之心。” 向尹舟一边漱口,一边道:“她脸上不一直写着要谋逆么。” 许应宗懵了一瞬,心道:殿下倒是心知肚明。 “不得了!殿下且听我说……”他将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向尹舟,又分析道,“从太子妃入宫就是有谋划的,现在又冒出先帝遗嗣,被太子妃安排到军中来,一旦他立下大功,受三军拥护,要夺回皇权不是不可能!我们也不知道何记肘子铺有多大力量,现在最保守的方法就是将殷元汝……”做了个手起刀落的手势,“先破灭他们的计划,防止他们做强做大威胁您的地位,过后再把他们一个一个揪出来。” 向尹舟有点反应不过来,她还有个弟弟!忙将漱口水吐掉,躺回床上冷静以及整理思路。太乱了,晋珩既然早知道何记,为何不告诉她?怪不得那天晋珩问她是不是何记的人,现在想来这个问极意味深长。 就她目前所掌握的丁点线索,如雾里看花,真真假假实在看不明白。 许应宗在一旁接着说道:“殿下至少要把殷元汝藏起来,细细的审。臣做了个大胆的假设,夜不能眠!” 向尹舟揉着太阳穴:“说。” 许应宗:“那日我把殷崇绑到云山寺,知道我已经知晓殷元汝的身份只有太子妃和殷崇。我出门后房子被烧毁,谁下的手?太子妃有皇后盯着,指示不了人干这种事,如果是殷崇,她一个弱质女子哪做得来,恐怕殷崇也是何记的人,那伙人要杀我灭口!” 向尹舟顺着许应宗的思路想,就觉完犊子了:“这下你与何记算是彻底立敌了。他们耳目众多,你来告之我,挑明是把他们卖了,我知道了真相,他们忌惮我有所牴触,必着手算计我,我也跟着要遭殃。恐怕他们已经行动了。” 许应宗:“就是这个理!这会打着仗,他们也不敢在这要紧关头出来打岔,恕我说不吉利的话。如果殿下不幸……战死,他们更顺理成章的拥殷元汝上位了。” 向尹舟:“那太子妃审问殷崇得到多少信息,你可知道?” 许应宗:“不知。但可证明太子妃之前并不知道殷氏母子存在,那日过后不知她会不会有想法而加以利用。” 一个想法在她脑海一闪而过,她忙道:“不能动殷元汝,他们既然谋划已久,我若把殷元汝杀了,他们肯定有人跳出来,告知天下我杀了皇嗣,倒印证了晋氏谋害向氏的传言,那时候晋氏更洗不干净。”她以往怀疑晋氏,现在恍恍惚惚地看到了一点,如果这个猜想是对的,就是有人在引晋珩杀掉殷元汝,好落实罪名。眼前的许应宗或许是受意来暗示她,又可能真的为逃命来投奔她。她不禁打了个寒颤,更加谨慎,这辈子再不能被人利用了。 许应宗:“殿下想得全面,我大意了。” 向尹舟心道:不管许应宗属于哪一派,先稳住。因而道:“你算识趣,我没白疼你。等我除掉何记,登上九五至尊的宝座,必有你一份好处。” 许应宗倒不像那些狗腿子显出多大的喜悦,而是问:“眼下太子有何应对之法?” 向尹舟刚知道此事,还没来得及消化,更别提想对策,只摇头。 许应宗凑近她耳边,小声絮絮说了一通话。 向尹舟满意地点点头,足见许应宗诚意。 第34章 龙驹凤雏 与许应宗谈完后,向尹舟热了身就去与士兵搏斗,反正是晋珩的身子,她才不疼惜,但磕打撞碰犹教她吃疼。到了晌午用饭时间,她揉着肿起来的胳膊到后勤营,听见几个小兵在帐里说话。 ——“那一堆的柴怎么还没噼,元汝你又去哪偷懒了?你虽说有太子照拂,但这毕竟是军营,要是懈怠了,可是要吃鞭子的。” 殷元汝:“我早上跟他们上山砍柴去了。” ——“你个头都还没长齐就跟他们去砍柴?别拖累他们了。” 殷元汝:“他们砍柴,我挖野菜。看这一大箩筐,长得多肥!” ——“你尽做这些无用功,外边可是四十万士兵,这一箩筐够谁吃?难道让将军他们吃。” 殷元汝:“正是给太子和将军吃的。” 帐里哄堂大笑。“太子千金之躯,跟你吃这种野菜?” 殷元汝:“太子不仅要吃这野菜,他的饭我还想参些糠进去。” ——“你怕不是敌军派来的奸细吧,哈哈哈!” 殷元汝:“当然不是。娄良娣几次来说太子梦魇,吃大鱼大肉反而不好,粗粮野菜能养胃助眠,将军他们日夜操劳,吃这些最好不过,且李将军老了,未必嚼得动大块的肉,喝些野菜汤还受用些。” ——“你有理你上,我可不端这些野菜去给上头,上头若是夸赞,我不抢你功劳,要是责骂,你可别牵连我!”
第60页 殷元汝傻呵呵地笑起来,开朗道:“即便上头不喜欢吃,我的提议又不是坏事,罚我做什么。” ——“我不跟你说了,我去叫他们洗衣裳,又是臭熏熏的七八车。” 殷元汝:“别去。酉时左右就要下雨了,洗了也没处晾,等明天吧。” ——“这天这么晴,你说下就下?我偏不信。” 殷元汝:“常言道:鸡不入笼,阴雨将临。你看那些鸡在外边蹦跶。” ——“我还听说过纸上谈兵呢。” 向尹舟扬声道:“我今日想到镇上吃,你们几个跟我去。” 帐里顿时鸦雀无声,许久后才听见回应道:“是。” 几个火头兵就这样跟向尹舟换上便衣来到镇上,进了一家客栈吃酒。他们一开始还畏首畏尾,向尹舟免了他们失礼之罪,又主动说笑,他们才放开来喝。 情绪会传染,跟那些将军相处久了,整个人沉闷闷的,这会跟这些小青年谈天说地,便乐观了很多。 一小兵激动道:“殿下,葫芦是我们营的神棍,祖上算命的,几代单传。他以前给我算过,说我有一个姐姐,可我并没有姐姐,便去问老娘,嘿!老娘说我的确有个姐姐,还没出世就滑了,真是惊奇!殿下不如也给他算算,看娘娘生的是哥儿还是姐儿。” 殷元汝道:“他算出我有两个姐姐,其实我只一个(殷崇),我说他是蒙的。” 那个叫“葫芦”的小兵常在人前夸耀,这会子却怂了,退缩道:“玩笑话而已,上不得台面,岂能当真。不提了不提了!” 小兵愣是不依,怂恿道:“殿下今日又不计较,你说说看,我们全当故事听。” 向尹舟颇有兴趣,令葫芦大胆说。葫芦便问她生辰?晋珩的生辰……向尹舟哑了口,故意反问道:“我的生辰你竟不知?” 殷元汝忙圆场道:“定和十一年,谷雨那天。葫芦他知道的,一时懵了。” 葫芦忙道:“激动得忘了,该死该死。” 向尹舟暗舒一口气,才知道晋珩比她大几个月。上一世好歹做了七年夫妻了,到底是咋活的! 葫芦一边翻看老歷,一边在稿纸上写写画画,最后道:“殿下此生会有两儿两女…额……” 众人沉默。两儿两女,虽说比先帝和陛下的情况好些,但跟歷朝歷代的皇帝比,子嗣还是少得可怜,都不像是吉利的话。 葫芦忙打破沉静,说道:“殿下命好,高寿且妻贤子孝。可不是我胡编,八字是定的,太子可随便找个懂行的人看看,解读定跟我一样。殿下八字日支是寅,说明妻子相貌一般,但为人精明,很合娘娘。” 向尹舟略有不悦:“太子妃相貌上中下属哪一等?你们实诚说,若有奉承之词我可不高兴。” 葫芦避重就轻道:“我是听说娘娘长得不比殿下好。”他会说讨巧的话,既挑明了太子妃相貌平平,又不打太子的脸。 向尹舟立马阴了脸,大周上下能有几个敢跟晋珩比,好端端的拿她跟晋珩比什么,没意思。 葫芦解释道:“娶妻娶贤,娶妾才娶色,美貌只是锦上添花而已。” 向尹舟喝下一口闷酒。 一士兵识趣道:“不说这个,我们还有一个神棍!”说时推了殷元汝一把,“几次猜中了行程,大军在那里歇脚,走哪条道,什么时候要连夜赶路……他都猜中了,我都怀疑是他在将军帐外听到了什么,他晌午还说待会要下雨。” 说时天空响起一声闷雷。众人往窗外看去,天色果然黑了大半,势将要下一场大雨。 “你又猜中了!” 殷元汝:“不是猜,是察觉到了。” 葫芦:“秀才果然名不虚传,改日教教我呗。” 殷元汝说笑道:“你弄的是玄学,我弄的是天文地理,道不同不相为谋。” 向尹舟审视着殷元汝,模样俊,品行端,心里欣慰,单独把他叫上顶楼说话。 顶楼是一座纳凉的亭子,视野广阔,像瞭望台。这里每家每户都有这样一个亭子,可见边陲百姓的防御意识极高。 天空乌云密布,很快下起大雨。满城烟雨伴着斜风,总有凄凉之感。殷元汝下意识脱下自己的外衫给向尹舟披上:“这里风大,殿下还是到房里去吧。” 向尹舟将外衫还给殷元汝:“我喜欢下雨天。谁教你的书?” 殷元汝:“私塾里的老师。” 向尹舟:“他是秀才?” 殷元汝:“不是。先生只教我如何做人、如何读书,至于书中讲的是什么知识、什么道理,概让我们自己琢磨,或去问别人。” 向尹舟笑道:“他倒会躲懒。” 殷元汝:“先生常说‘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所以只教我们怎么看书。” 向尹舟:“那你都读过什么书。” 殷元汝:“四书五经都读过了,我更喜欢史记和兵法。” 向尹舟:“你既读过那么多书,让你当个火头兵心里可委屈?”
第61页 殷元汝:“万丈高楼平地起,我没有经验,殿下允我见习已经是万幸,我不委屈。” 十五岁的孩子朝气蓬勃,一股赤胆忠心的劲儿教人喜欢。向尹舟摸了摸他脑袋,他大受鼓舞似的,裂开嘴开心地笑了,眸子清澈如泉。 她无法将这样一个单纯的孩子跟何记联繫到一起。“你认为大周怎样。” 殷元汝不解:“殿下想问什么?” 向尹舟:“你愿意活在周朝,还是凉朝?” 殷元汝不假思索:“必然周朝。大周休养生息十余年,仓满廪实,虽改朝换代乱了几年,但如今也治理得井井有条,民生法度更胜前朝,哪还想回到过去呢?我希望大周能越来越好!” 向尹舟点点头,又问:“但总有人说晋氏得国不正、骯脏不堪。” 殷元汝意识到了什么,道:“殿下何去听那些闲言碎语。且不说玉玺是先帝当众臣的面交给陛下的,即便有诡计,也是凭能耐。成王败寇,歷史上的开国之君有几个是正正噹噹的?就连强汉盛唐也有人骂脏唐臭汉,算得了什么。谁给百姓好日子过,百姓就尊谁,谁会放着好日子不过非去谋反。我爹就说‘宁可贪官来致富,不愿清官来哭穷’,说到底百姓就图个安稳,才不管皇帝是谁。” 向尹舟无意识地傍住殷元汝的肩膀,就像她曾经傍着武新一齐看日出一样。“假设我俩都是将军,这一战只能派我们其中一人出征,你认为你合适还是我合适?你不必谦虚,就当自己是身经百战的将军,只凭性格而论。” 殷元汝想了许久,而道:“我。” 向尹舟:“为什么?” 殷元汝:“此情此景让我想起一个典故来。韩信点兵,多多益善,汉王故而问韩信,‘多多益善,何为为我禽!’,韩信答说,‘陛下不能将兵,而善将将,此乃信之所以为陛下禽。’” 向尹舟:“你似乎很了解我。” 殷元汝:“我拜读过殿下的一篇策论,都是从我不曾想过的角度看问题,我因此而知人与人的格局是有不同的。殿下是将将之才,而我登顶也只是将兵之才。” 孩子老实,见识客观,自我定位也很清醒。向尹舟放宽了心,走到亭子外淋雨,有这样的弟弟顿时有了狂妄的资本。 “每一代杰出的君王手下,都有一个扬名立万的大将。白起于秦昭王,韩信于汉高祖,霍去病于武帝……你于我!你就是龙驹凤雏,多在军营磨鍊就出息了。霍去病十几岁一战扬名,我等你。” 殷元汝激动得握紧了拳,牵住向尹舟道:“殿下跟我来。”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的话就收藏作者吧。点进作者栏收藏关注,你将获得一条锦狸~ 第35章 浴血奋战 殷元汝引向尹舟到一间客房内,将白纸铺于案上,用笔在上边简简画了地形图,道:“殿下请看,大军驻扎城外,厘驹驻我们对面,城外是一片平原,利于车马战,骑射是敌人强项,我们硬碰硬会吃大亏。” 这一点李国匡有提,也商议好了对策。向尹舟有心问道:“那你有什么看法?” 殷元汝:“殿下再看城郭,南面平原,北面山丘,怙江从北边来,绕城往东南向走,一支流穿过城中,成了百姓赖以生存的饮水河。一旦截住此流,城中就断了水源。又城中房舍众多,曲曲绕绕利于偷袭,骑兵、长戈难以施展。我们不如放弃这座城,假装战败引敌人追击到此,然后封锁城门,关门打狗。” 后生可畏!殷元汝所述的战术跟上一世取胜的战术一样,上一世打了两年才悟出来的策略,而殷元汝战前就想到了。“继续说。” “北面的山丘是矿区,山沟中有一道地下水汇成的河,叫金石溪。城中的人说,那金石溪原本是流入城中注入金石池的,因为有毒,官府改了河道,把它引入了怙江。我的想法是把敌人引入城中,截了怙江水,再把金石溪的毒水注入城中,城外又设下陷阱,教他们进得来出不去。” 向尹舟掌心冒出细汗:“天助我也。山上当真有这样一条河?”上一世中没有提到金石溪,如果利用上,肯定又多一成胜算。 殷元汝:“矿区的水十有八九是有毒的,殿下可派人去勘察。” 向尹舟:“你怎么知道这么多?连地形都清楚。” 殷元汝:“我来城中征粮时多嘴打听的,上山挖野菜时,爬到山顶眺望了地形,我还遇到了探子,差点被他们当成敌寇打死。” 向尹舟按住殷元汝肩膀道:“我带你去见李将军,你把你的想法告诉他。若得用打了胜仗,你功不可没!” 殷元汝激动得下跪磕头:“谢殿下!” - 兵贵胜,不贵久。这句兵法对于游牧族的厘驹来说更为适用。大周兵马耗下去,尚有后方粮时供给,他们耗下去,必水尽粮绝,不战自溃。 城中已经驱散了所有百姓,设好了埋伏,四十万兵马分为两波,一波值勤,一波休息,轮流交替,养精蓄锐。开战就在五天之内。 晚上,向尹舟急急地吃完了晚膳,坐到案前给晋珩写信,心中有千言万语,提起笔来又不知道写什么。第一次上战场,总望着有人能分享她复杂的心情,但晋珩于她而言算不上亲密无间,还不如娄明明亲,写了这么多封信,报平安已索然无趣,不写又觉得怅然若失,想想又来气。跟娄明明吐苦道:“你说他什么意思,叫我每日写信回去,他一封也不回。”
第62页 娄明明笑道:“殿下就不懂了吧,女人心海底针。娘娘故意不回,就是想教殿下思归,殿下一想家就会拼尽全力打赢这场战,然后功成名就地回去。到时候百姓夹道欢迎,娘娘就在城门下等着了。” 向尹舟心道:女人心海底针?他要是女人我倒还好猜些。 娄明明一边给向尹舟铺床,一边道:“殿下也是口是心非的人,之前娘娘闹着要跟来,殿下不允,这会子又巴巴地想她了。”见向尹舟呆呆地咬着笔桿,过去拿开,“殿下越来越孩子气了,想什么便写什么,咬笔头作何?” 向尹舟拉娄明明坐到身边,认真地问:“你说太子妃有没有喜欢我?” 娄明明懵道:“太子妃还能不喜欢太子?” “死脑筋!”向尹舟敲了娄明明一下脑袋,“不在乎我的身份、名利、立场……最纯粹的那种男欢女爱的喜欢,有没有?” 娄明明:“娘娘不都……怀孕了么,殿下怎会有这样的疑问?” 向尹舟脸一冷:“算了,你睡吧。”然后在信纸上写道:即日开战,我若无归,善待子女,另结良缘,孩子名字我已取定,叫向日葵。 - 立夏前夕,战鼓打响,鼓声震天动地,怙江的水也激盪翻涌。 数十万大军严阵以待,静悄无声。向尹舟披上战袍,手持冥王剑,驾马来至三军之前,遥望厘驹,像一群蚂蚁黑压压一片。她就像是站在河床中央,目视前方将要来袭的千丈高的洪水,有点心慌。 李匡国挥动手中的指令旗,步兵即向两旁排开,弓丨弩手列阵走上来。 骁勇的厘驹精骑一定会像一把利刃将他们的军队噼成几分,他们先用强弓硬弩来抵挡敌人第一波进攻,而后以步兵、骑兵与他们迂迴,盾兵及战车布阵,切分他们的骑兵各个锁住并击破。 鼓声越来越密,人也越聚精会神。远远的听见厘驹主帅嘶吼了一声,那一群蚂蚁就浩浩荡荡地杀来。 “杀!”向尹舟使尽全身力气嘶吼。将士们一鼓作气,冲锋向前。 这一声令下,数十万人的性命就践如蝼蚁,她是一军之首,也是这些命的债主。她头皮发麻,目不转睛地盯着尘土飞扬的前方,那将是尸骨安葬之地。 厘驹骑兵转眼即冲到眼前,叫嚣声中开始夹杂了惨烈的嘶嚎声。向尹舟身下的马受到惊吓,高高地扬起前蹄,士兵死死拽住马缰才把马稳住。她也吓了一跳,这样的速度她根本无法设想,目瞪口呆。 步兵与战车配合拉开锁链绊住敌人马蹄,六成的士兵成功分割了敌人的骑兵列队,打成一片,正在疯狂地剿杀。向尹舟目睹他们头洒热血、四肢分离,起先目不忍视,一个时辰后便见惯不惊。在这渐渐凉薄的分秒里,她双眸里的光越来越兇横,越来越像一匹狼,然后化作一具行尸走肉,催马冲锋陷阵。 迎面奔来一个敌人,她拔剑就刺,但剑使错了,幸而身边的护卫先以长矛刺中了敌人的胸膛,她才得砍下敌人的头颅。她之前杀人练手时还犹犹豫豫,在看到敌人残杀她的子民后,她恨不得杀光他们全家! 护卫见向尹舟已失了心智,忙的跳上向尹舟的马,护她撤回城中。道:“殿下一定要按计划行事,不可冲动!” 向尹舟跳下马一头扎进一旁的水桶中,溺了十几秒的水才稍稍恢復了神志。依计划,太子作为诱饵,负责诱敌入城,不能莽撞杀敌。 向尹舟喘气道:“我恨懵了,抱歉。我再出现这种情况,你们一定要拦住我。” 一波波攻守下来,预料之中,大周抵挡不住。两边眺望台上旌旗翻动,将士们收到指意,乱闹闹一堂逃窜了。 护卫道:“殿下快上马,敌人要压城了。” 厘驹人分成了两批,一批撞开南城门长驱直入,一批则沿怙江绕到东门,以堵住向尹舟的出路。大军早已在东门设下埋伏,十艘炮船从上游驶来,火力围堵东城门口,敌军一旦靠近就箭炮狂轰。厘驹骑兵是陆地近攻,无法迎击江上的炮船,只得撤走南门。炮船在,东门可以说是锁死,想要破船阵,只能用东城门上的炮台,而炮台早已被卸下了,敌人并不知情,还巴望从城中霸占炮台反击,便从南门涌进去。 厘驹也知进城不利,但不攻城,大周死守在里边不出来对他们也是重耗。所以宁可拙胜,不求巧久,他们选择背水一战。但为能全身而退,他们还是留有三分之一的军力守在南门外。 入城的厘驹很快被城中潜伏的周军牵制,他们藏身在阁楼中,放出冷箭,浇油纵火,不惜烧毁整条大街。黑烟重重,火势如一只巨大的狂狗,在街前巷尾乱蹿,所到之处皆成焦土。里面的人即使没被打伤,也会因窒息而死。 向尹舟从北门逃出,上了山丘,追出北门的厘驹已经损失过半,而大周将士几近完好。 消失的兵马在南门重新汇集,像地上的死尸凭空復活了一样,张开成网状,以二比一的优势杀去,厘驹吓傻了眼,躲到城中,关上了北城门。 西门外设有陷阱,遍地荆棘,五万弓丨弩手在外拔弓相向。 厘驹已全被困在城中,燃烧的城池就是一个火葬场,像一块吸满血的海绵,只要轻轻一挤压,就会滋出血来。
第63页 敌军死士迎着滚石冲上山丘,气势摄人,要杀出一条血路。向尹舟咬牙爆出一句粗口,高举冥王剑号令三军迎敌。她看到敌人划破的脸庞露出白骨,看到穿梭的利箭划过发梢,听到擦枪走火、人哭马鸣……仿佛置身在人间和地狱的交界,眨眼瞬间就能看到厮杀的人群中微笑地站着十来个白衣飘飘的阴司,拿着生死簿在清点人头。 向尹舟再度发狂,横冲直撞见敌就杀,好在有护卫保护,才没有丢了小命。最后她累得跪在了地上,布满鲜血的双手不住地发抖,再拿不起武器。 护卫惊叫道:“不好,太子受伤了!” 她背部被刀划开了一个大口,鲜血早已将铠甲染红。护卫不提她还没有知觉,一说立马感到疼痛无比。她被点了穴似的定住,神经紧绷,五脏六腑里苦腥苦腥的味道涌上喉头,她双眼一瞪,仰头倒下去,恍恍惚惚间看到几个阴司朝她走来…… 她晕过去之前,脑海中无比清晰地存有一个念头——想家中妻儿了。 第36章 柳公子 怙京连续了半个多月的阴天,在前日终于下了一场倾盆大雨,将怙京城沖洗了一遍,血色褪去,留下干干净净的一座空城。今日放晴,阳光洒在残垣断壁上,墙角萌发了绿芽,死寂的城蕴藏生机。 “杀…杀呀…”向尹舟在房中,迷迷煳煳地低喃道。她已经昏迷二十天了,眼皮肿得像被马蜂叮过,蔫蔫如一支枯草,行将就木。 众人忙凑到床边。娄明明餵她喝水,李匡国安抚道:“仗打赢了,殿下不用挂心,杀完了,都杀完了!”厘驹固然没有剷除,还有六万残兵躲在城中负隅顽抗,依殷元汝的提议,已往城中注入了毒水,料定不出半个月敌人就会投降。李匡国说杀绝了,是想让向尹舟安心而已。 向尹舟听懂了,喝了两匙水,又道:“向日葵……” 众人不甚明白:“殿下说什么?” 向尹舟:“向日葵,孩子。” 娄明明吩咐外头的士兵:“给殿下摘些太阳花来。” 许应宗:“花也好,孩子也好!都好着,殿下不用操心。” 向尹舟点了点头,似睡又似醒,不说话。 太医松了口气道:“醒过来就顺了,一定要仔细照看,断不能让伤口感染,只要不恶化就能好起来。” 那日向尹舟挨了敌人一刀,背嵴留下一道巴掌长的伤口,她精疲力尽又失血过多才晕过去。众人这些天来寝食难安,就怕她撒手人寰。国情如此,太子就是大周的定心丸,太子一去,且不说敌寇可能会趁虚而入,就怕朝廷自己先乱起来。 娄明明是懂向尹舟的,编故事道:“娘娘写了信来,我念给殿下听。” 向尹舟又是点头,仍旧很虚弱。 娄明明:“娘娘说她吃得越来越多了,已经能感觉到肚子里的宝宝在动了。殿下要是好得快,赶回去还能见证孩子降生呢。眼下皇后也快生产了,身子健健康康,太医说很可能是个小皇子呢。到时候并上殿下凯旋、东宫添丁,就是三喜临门,陛下一定会大赦天下!” 向尹舟“嗯”了一声,安然地睡了过去。 又过了数日,向尹舟才见好起来,能下床了。厘驹已经投降,三军正在庆贺,她只得眼巴巴地看大伙热闹,自己却一滴酒都沾不得。 这一战只花了半年,相对前一世,胜利就像捡来的一样。 她站在城墙上眺望厘驹败走的身影,痴痴傻笑。经歷了这样一场轰轰烈烈的生死,人生境界仿佛迈入了一个更高的层次,眼界扩大,豁达而开朗,将以前的一切情仇都变得缥缈琐碎,不值一提。她认为以后的自己就该这样活着,做一个拯救苍生、深藏功与利的伟人,惭愧前世活得那么颓废狼狈、毫无价值。所以回去以后,她不再拘于山河的姓氏问题,她既然已是太子,就做一个储君该做的事情,专心朝政,为国为民。 这大概也是先帝希望看到的她的模样。 将士们欢唿雀跃,将殷元汝捧上了天。 李匡国来至向尹舟身旁,激动地赞嘆道:“元汝这孩子不简单,百年也难出这样一个少年天才,只要勤学不辍,假以时日一定能一飞沖天!真乃天降将星。” 向尹舟笑道:“将军何故对元汝如此大加赞赏?” 李匡国:“那日与他谈话,他言语虽然稚嫩了些,但见识不凡,高瞻远瞩,是个可以委以重任的人。” 向尹舟摇头:“重任就先罢了,让他自己摸打滚爬。他年轻气盛,搞不好容易飘。” 李匡国关切道:“殿下的伤如何了?” 向尹舟:“正在癒合,痒得狠。” 幸而是伤了背,要是伤了脸该哭死多少少女。 向尹舟小站了一会儿,就让娄明明扶着回了寝房。她因有伤,不宜奔波劳累,所以还未启程回京。 “时间过得真快。”她嘆道,“仿佛昨天才得知厘驹来犯的消息。” 娄明明附和道:“可不是,这一晃眼,半年都过去了。” 向尹舟:“我身负重伤的消息应该传到宫里了吧?。” 娄明明:“驿使日夜兼程马不停蹄,自然是到了。”
第64页 向尹舟又执起笔来,写了封家信,道已经大愈,无性命之忧。 蓬生麻中不扶自直,她承认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男人,更明理、更懂事、更顾家。即便晋珩不回她也无妨,她回信是作为人子和丈夫的本分,让太后和内人心安罢。 向尹舟写完信交代出去,叫来讲书先生给她解读四书五经。晋珩笑她没文化,她接受了,现在恶补也来得及。 转眼到了六月,怙京战后事宜已处理妥当,太子也启程回都。 向尹舟的伤口已经癒合,但还是受不得路上的颠簸,为不拖累行程,便让大部分人马先走,自己由三千名精兵守护,走在后头。 傍晚,日落西山,天空一片瓦蓝。荒郊野外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就地扎了营。 用过晚饭后,太子的帐子便熄了灯,人早早的睡了。帐外围有三圈侍卫,连只蚊子都飞不进去。 许应宗不知在途经哪个村子时拐走了个美人儿,白天同骑一马,晚上同眠一帐,你侬我侬的酸得人牙疼,好在是凯旋,众将士还沉静在战胜的喜悦中,所以不予计较。但军队有军队的模样,向尹舟令那美人儿以纱蒙面,像娄明明一样穿着,不得太有女人味。 夜深人静,许应宗手挽着美人儿出大营。看营的油腻侍卫猥琐地笑道:“许大人这会子又去做甚好事?” 许应宗:“夜色这么好,当然是陪美人赏月去。唉?你干嘛加个‘又’字?” 侍卫一副过来人的模样:“年轻人我懂的。去吧。” “你呀你!”许应宗笑着,正要离开。 太子帐内突然传出一声尖叫:“有刺客!殿下!” 三人连忙回头,只见一只黑色的影子在灯笼下一晃而过,然后隐于夜色中。娄明明破帐而出,紧追那刺客而去。 许应宗忙喊道:“你们还愣什么,还不去追!” 围在太子帐外的五百名士兵一动不动,不听指挥。远处的士兵反应过来时再追已迟,娄明明及黑衣人早已无影无踪,不知往哪个方向去,只得分散搜寻。 许应宗双手捧头,惊恐道:“完了完了,出事了!”跑过去一探究竟,那些士兵竟都中了毒,不能说也不能动,成了一根根木桩! ——“太子丧了!” 冲进帐里的太医发出一声悲鸣,苍老的声音中浸透着无限凄凉。“飞来横祸啊,殿下!呜呜呜!” 将士们一听,心里凉了一截。 木桩终于张口说话了,哭道:“那会子我们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花香味,还以为是娄良娣在弄胭脂水粉,紧接着我们就不能动弹,想叫也叫不出声音。而后我看到一个黑衣人利索地钻进了帐中,就听见娄良娣唿救,我想冲进去却不能!” ——“我也是,现在还动不了。” 一只只火把点燃,火焰在风中摇晃,将周遭照得一清二楚。太子敞着胸膛躺在床上,胸口上立着一把匕首,正中插在心脏处。整整齐齐的被单看不出死者有任何挣扎,他可能没来得及做任何反应就一命呜唿了,待娄明明唿救时,刺客已经得手离去。 那名刺客就像一阵风吹进了帐篷又离开,身轻如燕,显然是一个训练有素的杀手。 年轻的士兵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战场上他们都没有如此绝望,像失去了精神支撑,呜的一声大哭起来。“怎么会这样,眼看就要进京了!殿下…殿下…呜呜!” “这该如何跟陛下和娘娘交代,到底是谁要害太子!我要杀他全家!” 许应宗双腿发软,拽住太医的衣领怒道:“你再检查一下,怎么就说太子没希望了呢!” 太医已经再三确认过:“我也想太子无事,可匕首不偏不倚的刺中殿下心脏,更带有毒!救不了了……” 许应宗眼眶发红:“谋杀太子就是毁我大周!赶紧抓到兇手,揪出幕后指使,我看是哪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士兵道:“会不会是厘驹?他们死不服输,就用这种歹毒的手段!” 许应宗:“有这种可能,先找到兇手再说。” 三千士兵散去追捕兇手,留下一百人打理尸体,哭声不绝。 许应宗回首看去,美人儿已不见了身影。 另一头娄明明正在追缉黑衣人,那人如有神功,行动风驰电掣,很快就脱离了她的感知范围。她误入密林中迷了路,往北斗星的方向走,直到天亮才走出了密林,来到一片湖泊前。 岸边有几只乌篷船,其中一只微微荡漾。有船便有人,有人便有路。娄明明摸出一只信号烟点燃,“咻”的一声冲上了天,炸开一团红色的云。她不知士兵能不能看到这信号来找她,索性试一试。 船里的人听见声响,出来探看。两人见面,都愣了一下。 “是你!” 那人是柳偃月,他刚睡醒,衣冠不整,髮丝凌乱,看上去很累很累。 柳偃月何许人也?偃月阁阁主,一个玉面奸商,从来文质彬彬、风流倜傥,干净得让那些贵族小姐都自嘆不如,即便沦落街头讨饭,也一定衣冠楚楚、斯斯文文,断不会这般“没礼貌”。 娄明明当即起了疑心,问道:“先生怎会在此?”
第65页 柳偃月侧过身去整理自己的髮髻,一举一动都透着率性,半垂眸道:“打渔。” 娄明明:“这里离京城远着,先生无缘无故来这里打渔?” 柳偃月:“我柳某人做事从来不讲究缘故,娘娘第一天认识我?” 娄明明常伴太子左右,有幸见过柳偃月一回,还只是一瞥,她对柳偃月的认识都是从旁人的口中得知,听说他生性风流,无拘无束,连皇家都不放在眼里。当初太子跟他示好,他就往太子妃那参了一本,可见太子他也不待见。娄明明直述目的:“我在追缉一个刺客,先生可有看见了?” 柳偃月整完头髮整衣裳,敷衍道:“刚睡醒,不知道。” 娄明明指着柳偃月:“你怎睡的?浑身上下都不成人样!哪怕是跟狗打闹,也不该这么狼狈。” 柳偃月眉头一抽,俨然不爽,道:“娘娘,这是我私事。” 娄明明哼了一声:“我怀疑你船上有人。” 柳偃月没应她,让了道放她去搜。 娄明明进了船篷内,只见里头是床皱巴巴的小被子,一张翻到的小桌,几只喝尽了的酒壶,一把被揉皱的纸扇,没有夜行衣,没有其他人,也没有狗…… 娄明明无话可说,出了船篷。 柳偃月:“娘娘可找到要找的人了?” 娄明明:“你说你来打渔,可一件渔具都没有。” 柳偃月:“手捕,不行吗?” 娄明明:“我看你就是狡辩!”说着,挥起冥王剑向柳偃月袭去。 柳偃月见状,一个翻身跃下了船。娄明明追上去与他交手,她惊讶地发现柳偃月居然有点功夫,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她要不是没有冥王剑加持恐怕已经不敌。 这个男人太可疑了。 柳偃月败退了几步,道:“娘娘若再苦苦相逼,别怪在下不客气。” 娄明明:“我怀疑你就是刺客!” 柳偃月收在身后的手握成了拳:“得罪了。”随后勐力反击,将娄明明治服。 那蒙面的美人儿赶到,脱掉身上的黑色斗篷,从后突袭,罩住了柳偃月的脑袋将他摁在地上。 娄明明趁机以剑抵在柳偃月项上,警告道:“再动就杀了你!” 第37章 蒙面美人 蒙面美人:“上船。” 柳偃月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才束手就擒。 两人将柳偃月捆起来扔到船上,将小船划至湖中央。 蒙面美人扯下面纱,正襟危坐。柳偃月垂首下跪,严肃以待。 这个所谓的美人其实是向尹舟。许应宗之前分析说过,战争之前她肩抗大任,须活;战胜之后,便是嫁衣作成之时,暗地里的人恐怕要下手了。果不其然,今日就有刺客来取她的命,幸亏许应宗一招偷梁换柱,让替身替她死了。 向尹舟怒不可遏,势必要将那些人一网打尽。她令娄明明塞住耳朵出到船头,自己审问柳偃月。“老实说,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柳偃月坦言:“有人收买杀手,要行刺殿下。我接了这个任务。” 柳偃月作为一个合格的商人,黑白两道都有混迹,不仅如此,他的人脉还遍布各国。偃月阁表面上是个酒馆、赌场、快活林……实乃一个极为混杂的交易场所。它有一非法之处,晋珩是知道的,就是可以僱佣杀手。晋珩不阻止这个存在,也是为了能为自己所用。 每月十三,众多杀手及僱主乔装易容,汇聚在偃月阁的地下大厅,自由交易。不问目标者何人,只给报价和说明难易程度,若有接单,杀手和僱主双方会约出去详谈。 那天有人报价五十万两,是偃月阁从未有过的大数目。柳偃月出于好奇,便接下了这一单。僱主约他于城外的墓地见面,他到了目的地后不见人影,而在一块墓碑上拾得一封信,信上告之他要刺杀太子、如何刺杀,还附有一块香料,定金十万两埋在一个叫“王寒玉”的棺材里,等刺杀成功,再到此处领剩余赏金。 向尹舟:“五十万两就把你收买了?” 柳偃月:“岂能吶。买主酬金只是五十万,殿下的酬金则是无数个五十万,偃月拎得清。” 向尹舟冷哼:“你有你的张良计,我有我的过墙梯。要不是我有所防备,恐怕已经死在你的剑下了吧?” 柳偃月:“殿下懵了。我要是对殿下有杀心,在偃月阁,在现在,我都能下手。” 向尹舟再度将剑架在柳偃月项上,自我防卫。 柳偃月漠视着,甚至有点不屑。 向尹舟心头震撼了一下。眼前的柳偃月决计不是她以前认识的那个白衣飘飘、笑中带着温暖的公子。 她差点忘了,柳偃月坦诚过,他为晋珩杀过人,晋珩是他的僱主。他如此心狠手辣,那晋珩是歹毒到什么地步才镇得住他?她到底娶了个什么魔头啊! 她故作镇定地收了剑:“那你如何解释你杀了我的替身。” 柳偃月:“替身不都是用来抵命的么。我一眼便看出是假的,所以顺势收了。” 向尹舟:“为何?” 柳偃月对视向尹舟的双眸,道:“殿下变得单纯了很多。那买主派来的杀手何止我一个,我杀了替身,他们以为殿下死了才会作罢。现在殿下最好是将计就计,在暗地里等待幕后主使浮出水面才是。”
第66页 有道理。向尹舟换出一张友好的笑脸,替柳偃月松开绳子,道:“错怪你了。下一步你是要回去交差?” 柳偃月:“不去。” 向尹舟:“怎了?” 柳偃月:“回去领赏就是送死。杀太子是多大的阴谋,能让杀手活着?” “嘶——”向尹舟不禁吸一口气,柳偃月一语中的,衬托得她的段位更低了。 柳偃月从怀里取出一截拇指大小的香料,递与向尹舟,抛砖引玉道:“这是买主交给我的,焚之会产生一股香气,它的厉害想必殿下已经见识了。” 向尹舟接过手细看,是像沉香一样的东西。“小小一块就能定住数百人,不知哪里有产,若用于作战,杀敌恐怕易如反掌。”说时忽的想起一些细节,严肃道,“又是药!” 柳偃月知道向尹舟想到了什么,道:“两帝中的‘遗爱’、殷崇用的迷丨药、盛一期给殿下下的蛊虫,以及这块香料,都是闻所未闻的药物,应该是外来的东西。” 向尹舟:“你认为出自同一人之手?” 柳偃月点头:“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但将前后的事联繫起来却很说得通。” 向尹舟揉了揉眉心,身心俱疲。这权力之下,真真假假,到底谁才是可亲可信之人?柳偃月是否赤胆忠心? 柳偃月捡起地上乱倒的酒杯,盛了一杯水递给向尹舟:“殿下在怀疑我。因为殿下忘了,殿下是我的生父生母,作为儿子的,往后还得依傍您。儿子可以发无数次的誓,我绝对不会做对殿下不利的事。” 向尹舟:“那你说说,我如何是你的生父生母。”晋珩敢如此大胆的任用一个心有城府的杀手必定有他的道理,而柳偃月——一个从骨子里高傲的人甘于臣服晋珩脚下,必是受到了晋珩的牵制,并且这个牵制足以让他叫晋珩“父亲”,到底是什么? 柳偃月:“大周南边有一个弹丸大的小国,东临越国,南面西仓国,西连大羌国,大周称这个夹缝中的小国为‘蒙洱’,我就是蒙洱人。四年前越国发起战争,势要吞併我族,而殿下站出来,说唇亡齿寒,反对越国扩张,蒙洱才倖免于难。依傍强国就是小国的生存之道,我岂会背叛自己的靠山。” 原来如此。有这一缘故,向尹舟再看柳偃月时已有不同的感悟。柳偃月有求于大周,却又时不时对她冷眉冷眼,概不是一个小老百姓敢有的脾气,那就该是个贵族。 向尹舟笑起来,油然而生出一种治服强者的快感。笑道:“你该不会是说传中,那个蒙洱国王遗失的王子?也差不多是你这个年纪。” 柳偃月:“殿下记起来就好。”说罢走到船头,亦是不想再提往事,指向南方道,“从那里驶入瞿江,在渡口换乘客船,顺流而下,一个月便可抵达京城的陈粱码头。” 如今大周管得严,凡是乘用车船、出入城关,都得验证身份。向尹舟现在是个黑户,上不上得了岸还是问题,正在苦闷之际,柳偃月抛给了她一只令符。令符是大周子民的身份证件。 向尹舟接过一看,上面写是:江美艷,女,江泸郡人,生于定和五年…… 也就是个二十六的大姑娘。不知柳偃月是从哪里弄来的,不过对于一个杀手来说,要得到令符也容易。 向尹舟:“你让我扮女人?” 柳偃月:“殿下不正扮着女人吗?” 以前不知道柳偃月身份,这话就属以下犯上,现在知道了,便觉得这个王子傲娇得狠,明明寄人篱下还这么趾高气昂,有些可爱起来。 向尹舟将被子叠了叠,垫作枕头,却摸到几根粗硬的长髮,不是她掉的,也不会是柳偃月和娄明明的。她扬了扬眉:“你该不是还有同伴?” 柳偃月恰如死人的面目难掩难色:“殿下的伤如何了,我带了药酒来。” “……噢。” 第38章 小青鸾 怙京一战大获全胜,太子班师回朝的消息刚刚传回京都。 “这群王八羔子!”晋珩看完娄明明呈报来的信,一向沉稳内敛的他忍不住暴了粗口。“说好不能让太子上战场,偏放纵他,没被一刀没砍死就该惜命好好静养,急着回来做什么!” 太子的秘密替身有百来个,即使是诱敌追击,也不该向尹舟亲自出马。简直是:“自作多情!” 传信的小太监低低的垂着头,没有晋珩的允许不敢起身,活活挨了一顿骂。他只是个传信的,何其无辜。 戴月上前扶晋珩坐下,安慰道:“殿下急着回来也是想娘娘了,娘娘何必动怒,当心身子。” 如今晋珩的肚子一天大过一天,太医说这几日就要生了,东宫上下都格外小心仔细。 小太监:“殿下既然回程了,说明身子已经大好,又有太医服侍左右,断然不会有差池。娘娘如此多虑反而让太子不放心了。” “掌嘴!”晋珩刚坐下,又气得站起来,“出兵前他们也信誓旦旦地保证不会出事,结果呢!” 小太监连忙掌自己的嘴,恨自己多舌。来之前太医就千叮咛万嘱咐,说太子妃是典型的孕期焦躁,发起飙来六亲都不认,能躲就躲,切不可刺激她,要是不小心刺激到,就只能默默接受蹂丨躏了。
第67页 “你挠痒痒吶?啐响一点!”晋珩几乎是吼的,完全没了以往那股仙气,竟成了个兇悍的泼妇。 一为人母,跌落神坛。 小太监眼里含着泪水,委屈巴巴地用力打脸。 晋珩被下了降头似的,上去就是一踹,戴月拦都拦不住。随之一些液体淌出来,打湿他的裙摆。 小太监瞪大惊恐的眼睛,晋珩同样是惊愕的表情,顿时寂寂无声。 这下可糗大了,太子妃气得尿裤子了。 晋珩假装什么都没看见,默默踩着裙摆去擦那些液体,但很糟糕,感觉一直在流。 戴月尖叫:“娘娘快躺下,那是羊水!” 真一失足成千古恨。 十来名太医速速赶到了东宫,还在宫门便听到太子妃的“悲鸣”,如猪临死前的嚎叫,划破宁静长空。不,猪都不带这么惨的。 “啊!要命——” 树上的鸟雀起起落落,刚刚歇稳了脚,又被惊魂的叫声吓得飞起来。 “别过来!”晋珩蜷缩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气,已被折磨得死去活来。 产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情况,有点束手无策。“娘娘放松,先躺正,这样蜷着孩子怎么生?” 晋珩本能地捂住了耳朵,不愿听。他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第一次怯场了。 这种时候人命关天,大伙也管不得主子的命令,强行把晋珩扮正了,摆好生产的姿势。 “疼!——” 产婆轻车熟路,一把毛巾塞进晋珩嘴里,不容他矫情。“娘娘咬住,听奴婢的话做,就能少些痛苦。” 他摔过马,脱过臼,挨过捶,生过大病……从来没有这么难熬!这种痛就像身上划开了一道口子,再慢慢地撕开它,并往里头浇油撒盐,像一场磨磨蹭蹭的噩梦,想求个痛快都不能。 生孩子简直是天降狂灾,折腾了晋珩一个时辰。 “受不了了…快让它出来!”他身子下的被单都湿了个透,有一瞬间他真切地感觉到,搞不好真的会死了。 产婆也满头是汗:“娘娘舒一口气,放松,放松……好,现在集中精神,用尽全身的力气!” 他咬紧牙关,全身紧绷,青筋凸起,镇痛感愈来愈强,像受到了千刀万剐,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他眼泪直涌了出来。他发誓再也不踹人,不,再也不碰向尹舟了。 产婆鼓励道:“快了,娘娘再坚持一下!” 他越来越疲,开始冒冷汗,都感觉得到自己要不行了,马上抓住床头上的梁,拼尽最后一口气…… “啊!!” 他竭嘶底里地哭喊,那种滋味深入骨髓,他恐怕一辈子都逃不出这个阴影了。 一时,听到小孩在哭。 晋珩彻底没了力气,模模煳煳中好像看到产婆将一团红扑扑、皱巴巴的球捧到他眼前,欢喜地告诉他是个皇孙女。 他憨憨地笑了笑,晕倒过去。 半夜,晋珩醒过来,身子还有阵阵余痛,不过在他的承受范围之内。他恢復了点精神,又急又喜道:“快把孩子抱过来让我看看。” “是。”戴月应了一声,去传奶娘。 片刻,奶娘抱着一只小小的襁褓进来,红色的绸缎绣着麒麟,裹着他刚降生的孩子。 晋珩小心翼翼地接过“向日葵”,双手发颤,怕自己失了手,又把孩子放在床上。 初生的孩子说实话不大好看,但晋珩还是看得入痴。 孩子吧嗒的小嘴,像是梦到了口粮。晋珩自言自语:“恐怕你像你娘一样贪吃。”又问道,“陛下、娘娘可来见过了?” 奶娘笑道:“来过了,开心得不得了呢。” 晋珩:“那陛下可有说给小郡主起什么名?” 奶娘愣了愣,明白过来:“娘娘还没来得及看孩子一眼就晕过去了,可不是小郡主,是皇太孙呢!娘娘你多有福气!” 晋珩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解开襁褓一看,真真是个男孩。一种不好的预感直击脑门。 奶娘那边自顾自道:“陛下喜不自胜,说名字还是由殿下取,只送了个小名,叫‘青鸾’。” 晋珩一阵晕眩,努力寻想昏厥前的情景。产婆说是个女儿,难道他听错了,是幻觉?令奶娘带孩子出去,传戴月进来,吩咐道:“今天给我接生的人,明早统统叫来。” 戴月:“是。” 晋珩:“一个一个私下叫来,也别说为什么。” 戴月不解:“娘娘是有什么疑惑?” 晋珩问道:“我生孩子的时候,你在哪。” 戴月:“我就在一旁伺候着,帮忙递东西。” 晋珩:“孩子出来那一刻!” 戴月:“我去端热水了,进来便听到说生了个皇太孙呢,我一激动失手把盆都摔了呢。” 晋珩紧抓着被褥,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一个晚上都没睡着。 第39章 手起刀落 他辗转反侧时,在枕头底下摸到了封信。这信来得蹊跷,上有一个猪爪印,是何记酱肘铺的暗号。他连忙拆开,上面实诚地告诉他,他产下的是个女孩,已经送到宫外一个安全的地方,而那个皇太孙是假的。
第68页 信上的语言一半诚恳一半威胁,要他莫要追究,并协助小青鸾登基称帝,以便他日后能以太后之名垂帘听政,掌控实权,这样皇孙女才得以周全。 晋珩木讷了许久,仰瘫在床上苦笑起来。 这封信藏在他枕头底下,说明何记的人已潜伏在他身边,而能成功调包皇孙并送出宫外,说明何记已经深入了朝廷中枢。 “哈哈……来人!”晋珩捂着额。 外边走进来一个医女,是一个月前太医院特地派来照看他生育的,名叫“梨雪儿”。“娘娘有何吩咐?” 晋珩见是她,问道:“戴月呢。” 梨雪儿:“戴月到小厨房给娘娘做早膳去了。” “早膳自有御膳房送来,与她何干。”晋珩又冷笑一声,双手覆在脸上搓揉,自言自语,“是,东宫哪还有不莫名其妙的人。” 梨雪儿:“娘娘?” 晋珩:“我要喝酒。”他很累,这种累比他分娩还要难受十倍。向尹舟快到家了,他该如何解释他弄丢了他们的亲生女儿…… 梨雪儿:“这如何使得?这时候娘娘养身子还来不及,怎么还害身子呢。” “不喝酒何以消愁?”晋珩暗里把信收了,将信封递给梨雪儿,“或许有人高估了我的意志,我并不是那么坚强的人。你把这封信交给大理寺,叫他们救救我。”他声音很大,故意说给暗处的人听,告诉他们要是想以他女儿作要挟、对他肆无忌惮地发号施令,那就打错了主意,他从来不怕鱼死网破,只不过是对不起某个人。 梨雪儿接过信迟迟不见离开,一双灵动的眼睛转了转,转去给晋珩倒了杯温水,劝道:“娘娘这是何必?对你自己也没有好处呀。” 晋珩推开送过来的水,冷言冷语道:“噢?你知道信里的内容。” 梨雪儿:“喝水对身体有助益,娘娘记得多喝。”而后将水放在床边的矮桌上,“奴婢不想瞒下去,信是奴婢放进来的。” 晋珩细细打量这个女人,恐怕只有二十出头,却有超乎同龄人的沉稳,她自信的语气,似乎在得意自己做了一件足以让她功成名就的大事业,这样“勇气可嘉”的女人晋珩都不屑搭理。“叫你上面的人来亲自跟我谈。” 梨雪儿摇摇头:“这个主人特别有交代,不能与娘娘说。娘娘有什么话交给我传达也是一样的。” 晋珩坐起身,梨雪儿捧了被子垫在他身后。 “解释吧。要是不想大理寺亲自来告诉我,你就巨细无遗的说。” 何记的棋走到这步,歷经了数十载,可谓下了血本,向尹舟更是他们精心锻造出来的利器,要是在这一步崩坏该多不值。大理寺出动,即便不能水落石出也会惊动朝野,晋珩谅他们有再大能耐也不敢招惹大理寺。他站在太子的立场,也不愿水落石出,那样等于公昭向皇遗子的存在,对他是巨大的威胁。但站在向女的立场,就大大不同了,那几乎是理想的优势。所以,何记必然忌惮向女全部抖出去。 梨雪儿:“娘娘不是想有个傍么,小郡主能给您多大的助力?娘娘要是生个男孩,主人也不必大费心思冒这个险。” 晋珩:“你们怎知道我想有个傍?” 梨雪儿:“娘娘的处境,想想也就知道了。” 晋珩:“我的处境是一回事,我的心意是一回事。你们好像把我了解得透透的,而我对你们一无所知,这不大公平吧。”莫恬恬是眼线跑不掉了,原认为她隶属于韩绍,现在看来她直接听令于何老闆。 梨雪儿:“娘娘只需知道主人是为您的好就行了。” 女人说话秘而不露,却显得十分刻意,这种刻意是其本人察觉不到的。 晋珩:“那你们可知太子怎么想?我与太子不合想必你们也知道,我生个女孩倒好保命,你们却换一个男孩来,太子后顾无忧,保不定去母留子,哪还有我母凭子贵?” 梨雪儿从容镇定:“太子战场上挨了一刀,能不能活着回来都是问题。” 女人的言外之意,是何记已经对太子动手了。 晋珩小腹突然传来一阵剧痛,他捂着肚子喘息,后脑勺发麻,背嵴直冒冷汗,他不敢多想。什么十年修得同船渡,一朝为了夫妻,向尹舟简直是登上了他这艘破船。 梨雪儿忙给他按揉,他才缓了些。 晋珩无声哽咽了一下,咬牙道:“既然如此,就别让她回来了。” 梨雪儿:“主人自会帮娘娘筹谋。” 晋珩:“你们是如何带小郡主出去的,有多少人知道,别走漏了风声。” 梨雪儿:“这个我不知。不过局外人知道的都活不久了,比如替娘娘接生的产婆。” 那个产婆是何后派来的,是何后的娘家人。 晋珩冷笑:“她?可能回头就告诉皇后我生了女儿吧。” 梨雪儿嘴角扬起浅浅的微笑:“她的命在娘娘生下小郡主那一刻就没了。主人早有准备的。她还未踏出这扇门,我就将她儿子的断指拿给了她看。” 晋珩:“你们绑架了她的家人?”
第69页 梨雪儿:“有我们为娘娘鞍前马后,娘娘就不必担心了,好好养身吧。” 何后三个月前生下了个小公主,多亏是个女孩,无关继承问题,要是男孩恐怕又难逃一难。 晋珩指着远处的书架,道:“那有个盒子,你拿过来,我有件东西要交给你的主人。” 梨雪儿去拿了过来。晋珩打开盒子,里面有一支精美而锋利的珠钗,拿起来道:“这是一个线索,你可看得出来?” 梨雪儿将脸凑近,左看看右看看,不解道:“是什么?” “她刚击退厘驹,保全了大周,也是保全了你我,而你们就马上对她下手,可见你们是心冷意冷的人。卸磨杀驴、恩将仇报不过如此。” 晋珩这话前言不搭后语。梨雪儿只道:“做大事不拘小……啊!”话未说话。 晋珩将珠钗一斜,用力往上一捅,直直捅破女人的喉咙。冷漠道:“当你的主人派你来监视我的时候,你也死了。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在我面前说教!”他眼泪终于流下来,他盼了十多年竟是这样的结果,教他如何不疯魔。他红着眼眶,拔出珠钗又狠狠往女人身上捅。 人他杀了,何记能不能将尸体抬出去并掩饰得毫无其事,就全凭本事了。 天微微亮。戴月从小厨房炖了一碗浓浓的鸡汤,兴奋地端来,在门外道:“娘娘可起来了?我熬了汤。” 晋珩:“不吃了,记得我昨晚交代你的事,先去做了。” 戴月失落地放下手中的汤,憋嘴道:“是。” 过了许久,已到正常出寝的时间。莫恬恬见太子妃寝中迟迟没有动静,便过来问守在门外的侍女,小声道:“里头可有人服侍娘娘?” 侍女:“有梨雪儿伺候着。也不知怎的,娘娘今天偏不让见人。戴月来过,也被打发走了。” 莫恬恬想了想,道:“娘娘可能是情绪不稳,生完小孩这样是正常的,我进去陪娘娘说说话。” 侍女让了门。莫恬恬轻轻推门进去,片刻后出来,若无其事道:“娘娘说还累,不想见人,你们别去打扰她了。” 侍女:“是。” 晋珩在床上装睡,地上躺了那么个死人,莫恬恬不惊也不叫,很说明问题了。 半个时辰后,两名太医携数个女医进来请脉。娘娘的纤纤玉手除了太子,其他男人一概碰不得,一张丝帕原本是要盖在他的手腕处,却盖到了他脸上。他随之闻到一股奇香,就说不出话来,也不能动弹。 太医把完了脉,嘱咐一些产后需要注意的事,便走了。 晋珩能起身时,屋内空无一人。梨雪儿没了,珠钗安安静静地躺在盒子内,地上、床上、他的手上已没有任何血迹。一旁窗户打开,又熏起了香,空中的腥味已荡然无存,干净得像刚扫过一样。 “真是麻利。”晋珩自言自语。晃眼看见屏风后笔直地站有一个人,手中托着盘。他定睛一看才发现是莫恬恬。 莫恬恬:“娘娘可要起身洗漱?” 何记晾出了梨雪儿,死了,这会子又把莫恬恬晾出来。晋珩:“我杀了她,你作何感想,你不怕?” 莫恬恬淡淡地道:“娘娘不怕,我就不怕。” 晋珩嘆一口气:“棋子就是用来牺牲的,下一个死的人可能就是你了。你要是男人,我还信你有利可图,但你是个女人,那得到的好处就非常有限。是什么撑着你走到现在。” 莫恬恬:“爱。” 晋珩捧腹笑起来:“哈哈,你这个理由比梨雪儿还要可笑,我怎么对待她你也看到了。” 莫恬恬:“娘娘不会杀我,我知道的比她多。” 作者有话要说: 五一放假,今天还有补更。 第40章 莫恬恬 晋珩:“自然有比你知道得更多的人等着我审,你也不是那么必要。” 莫恬恬:“被逼招供跟主动招供是两回事。我终此一生只是颗棋,与谁摆布不是一样?” “你这样算是跟我投诚了?”晋珩走到镜前张开双臂。莫恬恬进来给他穿衣,一边伺候一边道:“他们送我进宫来便不管我生死,我又何必给他们卖命。” 晋珩:“那你的觉悟真有点迟,进宫这么久了才肯说。”莫恬恬眼下是倒戈还是设陷尚未可知,留下来当反间还是可行的。 莫恬恬从未以主子的身份自居,在晋珩面前一如女婢,说话时头也不抬。这样的毕恭毕敬显得委屈巴巴的。“梨雪儿的死让我醒悟,他们的狗不好当。” 晋珩轻哼了一声,没说什么,才知看起来文文静静的女孩说起狠话来也是带俗的,还以为只有他媳妇会口吐脏话,想罢,又不免伤神。 他洗漱完毕,教人将早膳布在园子里。早上太阳不勐烈,坐在树下赏赏花看看鱼,也可缓缓他沉重的心情。他是个极擅长自愈的人,人前永远是不悲不哀的模样。想当年他爷爷过世,他跪在灵前心无旁骛地看他的书,不管晋商与何后如何责骂,任凭爷爷生前多么疼爱他,他都没有掉一滴眼泪。所以何后常说他冷血无情。 他依靠在摇椅上,斯斯文文地吃完了粥。侍女又伺候他漱口、洗手,整理清楚过后,他才不急不慢地道:“我的狗也不吃香。你也没有你说的那么不堪吧,韩绍不就很关心你么?当初为了救你,他可是一声不吭地跳下池子去。我怎么看都像是你自己跳进水里,故意引他去死的。”
第70页 莫恬恬咬了咬唇,怨愤的语气中带有一丝痛快:“他活该。” 他当时就怀疑莫恬恬别有心机了,果不其然。“这么说来,你是报復他了?” 莫恬恬双眼蒙上一层泪光,娓娓道来:“我家在巫州阴河县的渡口边上,打渔而生,兼做茶水生意,虽不是钟鸣鼎食之家,也过得绰有余裕,阿爹阿娘待我极好,从来不打不骂,是人生一大幸事。我与住在街头的余大哥两情相悦,那日他鼓足了勇气登门提亲,阿爹阿娘也都同意,我跟他将成眷属,又是一大幸事。岂知好端端的,韩绍就来了,他非要我进京嫁与太子做妾,我不从,他就要打杀余大哥。我的一生本可以安静顺遂,却被他毁了。” 晋珩:“你可以报官。” 莫恬恬:“何尝没有想过。但韩绍称自己在朝廷当了数十年的官,没有他不熟的人,我反抗只会是自掘坟墓,不得不跟他来。” 晋珩:“我说你怎么整天板着张死脸,总像有人欠钱似的,原来如此。不过韩绍为你而死也是真的,这是为什么?” 莫恬恬撇开脸去看风景,心有所思,胸口一起一伏。“他说我是他的亲生女儿,是他还完整的时候跟一个女人生的,后来那女人死了,他就把我送到了莫家。阿爹阿娘视我为己出,从没想过他会把我讨回去。” 晋珩细看莫恬恬的长相,倒不怎么像韩绍。“即使他拆散你的姻缘,你也不必置他于死地吧。毕竟他是你的父亲。” 莫恬恬:“父亲?在他把我送出去那一刻就不再是我的父亲。他为了自己的前程抛妻弃子,现在为了前程又把我要回来,我于他而言是用物还是女儿?他把我当什么,我便把他当什么。我假装顺从,从他那探得一些秘密,哼!我要他眼睁睁看自己辛辛苦苦垒起的长城崩溃一口,才痛快。” 莫恬恬的话很有价值。晋珩满意道:“你知道韩绍的大计,所以你入宫前乔装成男人,把‘遗爱’的药方卖给偃月阁,后来你频频暗示太子前朝的宫人有猫腻,故意引太子去偃月阁查药,让韩绍被擒。” 莫恬恬震惊:“娘娘如何知道是我把药方卖给了偃月阁?” 晋珩:“刚刚猜的。知道‘遗爱’的人不多,你跟韩绍沾亲带故,又有那些表现,而且偃月阁说卖药的是个女人,会腹语的女人。” 莫恬恬大方承认:“没错,是我。”她病丧地笑了笑,“可惜他死都不知道我出卖了他。” 不是冤家不聚头。 晋珩感慨道:“他死之前却是希望你能好好活着。”韩绍那个复杂的眼神一直刻在他心里面挥之不去,这年头教他动容的人与事不多,韩绍是极少数的一个。 莫恬恬本能地厉声反驳道:“我原本就活得好好的,如今这步没人疼没人爱的田地还不是拜他所赐!太子从没正目看过我一眼,我还不如小绒团天天有人逗有人抱。” 晋珩抹了抹喷到他脸上的唾沫:“咳咳……” 莫恬恬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忙止住嘴低下头去。 晋珩:“他还算信任你的,要不然也不会将他那么大的阴谋告诉你。”他不知韩绍是出于什么原因,让涉世不深的莫恬恬知道这么多。 莫恬恬:“这不是他告诉我的,是我跟踪他,隔墙听到的,不过遗爱的药方确实是他亲自告诉我,教我用于太子的。我还要告诉娘娘一个秘密。” 晋珩点头。 莫恬恬:“娘娘还记得一个叫‘殷崇’的女人?” 晋珩:“知道,我父皇的嫔妃。” 莫恬恬:“她没有死。” 晋珩:“知道。” 何记成员之间的行动果然是互不知晓的,这是一种保障但也是弊端。 莫恬恬“哦”了一声,“娘娘怎么知道的?” 晋珩:“何记跟我谈判,告诉我的。你是如何成为何记成员的?应该不是韩绍带的吧。” 莫恬恬又愤愤道:“我进京不到三日便被何记绑了去,他们以我的家人威胁我替他们办事。” 晋珩:“原来我们都一样身不由己。” 莫恬恬:“那我更该与娘娘达成共识了。娘娘可知道,韩绍跟殷崇是情人关系?” 晋珩当即坐直,这个他不曾知道。 莫恬恬见晋珩茫然,解释道:“有一次我跟踪韩绍,窥见他跟殷崇偷情。殷崇如今有了个新的身份——李家寡妇,就住在十里街。” 晋珩再三审度莫恬恬,惊觉她长得就像殷崇! 如果韩绍与殷崇是夫妻关系…… 晋珩顺着这条线想下去,震惊不已。韩绍是个阉人,能有女人属意已是万幸,而殷崇年老色衰,韩绍也没有嫌弃,俩人还在他面前互保,可见情义不薄。 如果莫恬恬是他们的女儿,则说明他俩至少相爱了十九年,韩绍便可以说是殷元汝的父亲,而莫恬恬则是向尹舟的妹妹,他的妹妹! 一切疑惑忽然都得解释,这足以解释韩绍灭口时,为什么不杀殷崇,也足以解释韩绍为什么拼了性命也要保住这个局。因为韩绍——是要捧自己的儿子当皇帝!
第71页 晋珩锤了捶自己脑袋,一时豁然开朗,他都不知该先理哪条线索。他缓了缓,问道:“你怎么看殷元汝。” 莫恬恬:“我知道他是殷崇的弟弟,有什么蹊跷吗?” 晋珩相信莫恬恬不知殷元汝的身世,凭她机灵的劲,知道了定不敢跟他透露韩绍与殷崇的秘密。莫恬恬这番话很明显是在“出卖”压榨她的韩绍以及何记,对他来说还算真诚。 晋珩:“你怎么看何记?” 莫恬恬:“说是为娘娘而生的组织,一切行动皆为娘娘好。” 晋珩:“我也是最近才知道这个组织的,是不是为我好就难讲了。你认为他们是为我好吗?” 莫恬恬:“他们要我监视娘娘,只凭这一点,我确定他们另有企图、居心叵测。” 晋珩:“你跟我说了这么多,不怕他们拿你家人作法?” 莫恬恬:“他们牺牲了梨雪儿,又想牺牲我,我一个半死之人哪还顾得上身后之事。再者,他们拿我家人不过是要威胁我,我死了,他们还威胁谁,自然会放过我的家人。” “看来你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晋珩揉了揉眉心,“你冒着生命危险告诉我这些,我感激在怀。我杀梨雪儿,是因为他们调包了我的孩子还在我面前叫嚣,我一气之下就杀了她。诚然你是为我好的,我不会害你。” 莫恬恬:“谢娘娘开恩。” 说时,戴月慌里慌张地冲过来跪在晋珩身前,按住自己的声线恐惧道:“张嬷嬷昨晚上被马车撞死了!” 意料之中。昨日目睹她生产的侍女,除了何记的人,其余的应如梨雪儿所说,挨个等死罢了。 戴月刚说完话,又一个太监匆匆跑来,在十米开外的地方跌了个跟头,滚到了晋珩跟前,涕泪满面。“娘娘不好了!呜呜呜!” 晋珩下意识屏声静气,该来的终于来了。 戴月也预感到不好,连忙去扶住晋珩。 晋珩定了定神,道:“说吧。” 太监“哇”一声哭得更厉害了:“太子薨了!” 戴月一听,差一点先晋珩晕过去。 莫恬恬急道:“太子不是凯旋了吗,好好的怎么薨了?” 太监:“说是路途颠簸,殿下刚癒合的伤口又裂开了,夏日炎炎,伤口感染,都烂坏了!就…就……” 晋珩一口气卡在了喉咙,喘不出来,僵在了原地。 第41章 回京 莫恬恬是个外人,没有多大的伤感,冷静地扶晋珩躺正在摇椅上。晋珩闭目养神,许久才缓过来,而问太监道:“陛下和皇后如何了?” 太监:“陛下早朝时听到这个噩耗,当场晕过去了。现在回到永明宫,皇后陪伴着。” 晋珩去到永明宫,晋商已经醒过来,嘴里念叨着儿子,断断续续在哭。何后坐在床边,一边餵晋商喝药一边安慰。 晋珩偶尔也会想,是不是父皇和母后也调换了灵魂,每临这样的噩耗,母后都能镇定自若,反而父皇会小鸟依人的偎依在她怀里,一点不丈夫。 何后见晋珩来了,吸了吸鼻子道:“陛下哭归哭,可不能太伤怀,惹得媳妇担心了。” 晋商难受得反胃,吃了药又呕吐出来,弄脏了衣裳。“朕是造了什么孽才会落此下场!呜呜……” 晋珩上去紧紧握住晋商的手,劝道:“父皇要保重身子,以后日子还长,都会变好的。” 何后:“尹舟说的极是。我只允陛下哭一晚上,明儿又是新的一天,收拾好心情规规矩矩上朝。要是一直沉湎在伤痛里,得耽误多少大事。难道没了珩儿,小公主就不是人了?还有尹舟和青鸾。我和尹舟刚生完孩儿,也不像陛下这样脆弱,陛下反倒招我们哭。” 晋商听了何后的话,努力控制自己,哭声小了些,但没过片刻又肝肠寸断地大哭起来。“他要是战死也不可怜,可明明得胜回来了,就因没照顾好白白没了啊!” 何后被他传染,再也绷不住,也哭了。 晋珩给俩人擦拭眼泪,心嘆父皇老了,倒退得像个小孩,越发遭不住伤心事了。他退出殿外,任由两个老人大哭一场。哭不是什么坏事,特别是对于权位之巅的人来说,多少年的眼泪往心里咽,哭过后反而能顺畅些。 烈阳高照,蝉鸣不绝。这般炎热的天气晋珩还是觉得阴冷,自个怀住了双臂。索性两个老人还能相扶到老,而他年纪轻轻就守寡了,无奈地吁了口气。 远处,盛一期徘徊在永明宫门外,看起来心事重重。 晋珩走过去引他到了个僻静处,开口便责骂道:“现在太子没了,你称心如意了?” 盛一期一听脸色都白了,慌慌张张道:“娘娘这如何说?” 晋珩:“那日太子审问你,我在一旁装睡,你们的谈话我都听见了。你口口声声说何记没有伤害晋氏之心,这下如何解释。” 盛一期:“太子因战而死,与何记有何相干?” 晋珩指着盛一期鼻子道:“若仅仅是太子战死,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偏偏我生的是个小郡主,而被何记调包成男孩,如此反推,太子的死就不单纯。何记已然损害到我的利益,你不是说希望皇权回归向氏血脉么?可如今,孩子不是我的孩子,皇位传下来不知便宜了哪个杂种。虽然太子去了,但我依旧能办你,你别以为自己没事了。”
第72页 盛一期不敢置信:“怎么会这样!” 晋珩:“你可以去打探,给我接生的产婆已经被马车撞死。现在小郡主被安置在外,我也受到牵制,我可被你害惨了。何记要谋权篡位,你还帮他!” 盛一期双腿发抖,举手发誓:“娘娘!我也是被蒙在鼓里的,我要是有坏心思,就让我走路摔死、喝水噎死、洗澡淹死……” 晋珩抬手止住:“够了!太子让你调查何记,怎么样了。” 盛一期挨近晋珩,小心谨慎道:“有。张喜文、杨东铭以及……我到他们家做客时,有看到猪爪子印,或在信封上,或是地上的鞋印。至于他们是不是何记的人,我没有确凿证据不敢判断。” 盛一期所说的那几个人都是科举选**的新人,三甲出身,官爵不低,论理向党应是些老臣才对,毕竟新人不太有那情怀。 晋珩蹙眉道:“你别骗我。” 盛一期急得拍大腿:“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臣心里面您比圣上还大。我哪怕负圣上负家人,也绝不负您吶!” 晋珩:“还有吗?” 盛一期:“没有了。” 晋珩:“你来永明宫做什么?” 盛一期嘆了一声:“臣想来安慰陛下,又不敢说。” “你想说什么?”晋珩问着,双腿软了一下。 盛一期下意识扶晋珩到一旁的石凳上坐下,道:“前些日天朗气清,我夜观星象,紫微星闪耀夺目,是蓬勃之姿,而紫微星旁忽闪忽闪的多出了一颗小星,是以前从没有过的,且一日胜过一日,将紫微星衬托得更加精神,是大吉之兆。预示大周不久将迎来一位不世之臣,辅佐陛下治理天下,大周进而蒸蒸日上,威振四海。我想来告之陛下,让陛下欢喜欢喜,又怕陛下说太子薨了,何喜之有。所以才在门前犹豫。” 晋珩想了想,道:“以你之见,谁会是这颗新星。” 盛一期:“娘娘别说我卖关子,天机不可泄露,我也看不出来。” 晋珩以前不相信玄说,但盛一期之前就算过他怀的是个女孩,他现在是半信半疑。“你估摸估摸这颗新星的年纪。” 盛一期:“可能不足十八。” 晋珩反问:“你认为陛下会启用一个尚未弱冠的少年?” 盛一期直摆头。一个国家的统治者上了年纪后,治国方略也从他的年龄,趋于保守,不再像年轻时那样敢想敢做、充满想像力。晋商这几年来重用的都是些年过半百的老头,稳得一批,晋珩每每有新的思想都被他们扼杀在摇篮,过得郁郁不得志。 晋珩:“既然陛下不会启用一个少年,那是不是指一个年轻的皇帝即将诞生。” 盛一期寒毛卓立,频频摆手:“不敢乱说,不敢乱说!” 晋珩猜想了下,如今确实有一个新帝的人选——殷元汝。他不许这样的事发生,道:“天象的事你别说出去。”省得给何记造势。 盛一期:“是。” 晋珩现在就像是笼中的鸟、无米的巧妇。名义上他不是太子,他手下那么多可用之才一个都使唤不了,一件事都办不成。他撑着额累累地道:“刚才你点的那几个人,他们写过什么好文章,你拿来给我看看。” 盛一期:“好。娘娘还有什么事要吩咐,若没有了就回宫休息吧。我看娘娘很憔悴。” 晋珩冷道:“你死了枕边人还能精神?” 盛一期:“……” - 另一头,向尹舟三人已抵达京城的陈粱码头。向尹舟在船房里折腾了好一阵才下了船,身穿西域女人的服饰,头戴遮脸的帷帽,乔装成来京经商的商人。她本是女儿身,穿女儿装也不觉得有什么不自在,倒是柳偃月跟娄明明猎奇的眼神惹得她不爽。 向尹舟夺过柳偃月的令符,上面写道是柳奢,男…… “哼。”向尹舟大有以牙还牙的意思,将柳偃月的令符抛给娄明明,叫娄明明把自己的令符给柳偃月,一本正经道,“你们俩换一下身份,免得暴露。”看向目瞪口呆的柳偃月,“你进船去换身女装,待会儿好进城。愣什么愣,还不快去。” 娄明明本就男儿装,站在一旁傻乐。 “明明”这个名字是小名,其真名叫“旋”,因晋珩曾经随口说过,喜欢名字是叠字的女孩,于是贵族千金纷纷取了叠字的小名,久而久之民间也流行起来,譬如莫恬恬,舒涣涣……真名反而不为人知了。向尹舟也是今天才知道娄明明的真名。 柳偃月换好了衣裳,一脸不情愿地走出来,白衣飘飘,似个冰清玉洁、多愁善感的仙女。 娄明明眼前一亮,贊道:“柳公子真是好看,一点也不突兀呢,就是身材高了些。” 向尹舟满意地扬起嘴角,这下看柳偃月还笑不笑她。问娄明明:“这样别人应该看不出来吧。” 娄明明竖起大拇指:“没问题。” “好,进城。” 三人别扭地排队候检,娄明明在前面,其次是柳偃月,最后是向尹舟。 娄明明装模作样地刁着菸斗,时不时摸摸脸上的假鬍鬚。官兵检查到她时,她还嘚瑟地抖起腿来,一股痞子劲。官兵允她进城,并警告道:“天子脚下不许抖腿!不许不正经!”
第73页 娄明明原地立定,模仿男人的声音道:“是,官爷!” 官兵嫌弃地摆摆手,然后对柳偃月道:“到你。” 柳偃月将令符示出来,官兵只略过一眼,注意力就回到他俊美的脸上,眼神都变温柔了:“来,转一圈。” 柳偃月当即恼了,前边的人也没见要转身,偏作弄他,无奈他现在不好反抗,忍气吞声地转了一圈。 官兵赏心悦目,道:“可以了。” 柳偃月瞥那人一冷眼,愤愤走了,不想那猥琐男人一巴掌打在他屁股上。 “啪”的一声,十分脆响! 柳偃月僵在了原地。娄明明看到他袖口已露出一枚暗器的尖刃,忙的将他拉到身后,指着官兵骂道:“再碰我马子你试看!” 第42章 背后有人 柳偃月当即将仇视的眼神从猥琐男身上转移到娄明明身上,暗器抵在她腰背,压顶声音道:“你最好管住自己的嘴。” 娄明明一个哆嗦,委屈地跑开了。 “怂货!”官兵嘲笑完,再没理会他俩,接着检查向尹舟,凶道,“你干什么呢,取下面纱!” 柳偃月警惕起来。见过他的人极少,所以安全,但见过太子的人很多,他担心向尹舟被识破。 哪知向尹舟嗲嗲地道:“风大,容易着凉。” 又骚又糯。柳偃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官兵不吃这套:“日头大,你裹那么严实就不怕中暑?” 向尹舟没办法,只好别过脸去揭开面纱。 轻纱一落,众人忘言。 只见黑色的斗篷下,是一个皮肤白如凝脂的女人,俏眉入鬓,双目含情,浅粉色的眼妆恰如桃花含苞待放,娇艷欲滴的红唇又如枫叶热情似火,微微一笑,摄人心魂。 在场的人都快把眼睛瞪了出来。 向尹舟连忙遮住:“官爷,我可以进城了吗?” 官兵失了魂,流下一串鼻血,忘了让道。 向尹舟从官兵手中取回自己的令符,入了城去。 娄明明激动得直跳脚,满脸痴态:“他们都说皇后娘娘年轻时是天下第一大美人,我想不出是多好看,今日总算大开眼界了,倾国倾城不过如此!” 向尹舟冷漠瞥她,她竟被电到一下,笑得更欢了。 “明明你够了,再犯痴我可恼了。”话虽如此,但她心里美得不行,想到晋珩目睹她玩弄他的身体而气到吐血的模样她就爽快,发誓一定找个机会羞晋珩一顿。 柳偃月也被向尹舟惊艷到,说实话,是他喜欢的庸脂俗粉类型。不过他察觉到:“这个妆是涣涣教殿下的吧。” 向尹舟:“阁主又懂了。” 柳偃月汗颜:“可我是越来越不懂殿下了。” 是逢十三号,偃月阁的地下买卖开市了,街上能看到一些行迹可疑的人往偃月阁去。 柳偃月:“殿下可要去看看?” 向尹舟昂首道:“当然。” 三人又换了衣裳,戴上面具,随柳偃月到了地下大厅。 大厅的布置像一座戏台,聚集了四百号人,坐在椅子上或吃水果或饮茶水,还算安静。台上当家的宣布派单和赏金,台下如果接活的,就举手示意。 两边的墙上是公告栏,登记单号的时间、进程、结果、结算…… 柳偃月找到自己的单号,在“结果”一栏上画了个圈,表示自己已完成任务。一旁小厮看到了,也在自己的簿子上做了登记,然后撕下半张票据递给柳偃月。 柳偃月拿了票据送到台上,当家的即宣布此单告捷,请买主主动与柳偃月结算尾金。 突然,一枚暗器袭击台上,当家的眼疾手快,两指接住了暗器。 向尹舟吓了一跳,以为有人行刺,即想唿救。但看众人见惯不惊,才保持沉默。 当家的从暗器上取下一张纸条递给柳偃月,道:“您拿好,这是买主约您去领赏的地方。” 柳偃月收下纸条出去了。 三人来到一个犄角旮旯,柳偃月将纸条示于向尹舟,道:“不出所料,到之前的坟头挖赏金。” 向尹舟:“你说过,领赏就是送死。” 柳偃月:“所以我不去,殿下可以让她去。”然后指了指娄明明,似乎还在为娄明明那句话耿耿于怀。 娄明明不爽道:“你什么意思!” 向尹舟:“别闹了,雇个盗墓的去。” 柳偃月作为一阁之主,人脉广络,很快就联繫到一个老手,一百两谈妥了。 三人从一条小路赶到指定的坟地,潜伏在暗处。 盗墓者先在坟前摆上供品,拜了拜,然后坐到一旁的石头上点了支烟,忧郁地抽着,不慌不忙,倒不像来挖人祖坟的贼,而像前来祭奠的孝子贤孙。 娄明明嘆道:“这么讲究。” 柳偃月冷道:“他快死了。” 香火烧尽,盗墓者最后敬了一杯酒,就行动起来。一个时辰过后,挖出的土已堆成一座小山,盗墓者似看到了什么,换了把小铲子跳进坑中。 忽然一声巨响,震天动地,坟墓炸开,盗墓者被炸起六尺之高,迸开的尘土飞飞扬扬,像一场黄色的雨,落下将盗墓者尸体埋没。
第74页 柳偃月眼尖,立马看到对面的树丛后鬼鬼祟祟的躲着一个人,也正盯着坟地。道:“那是眼线,逮住他!”说罢,与娄明明迅速追过去。 那人发现他俩时已经晚了,没跑开几步就被娄明明用鞭子勒住,过了几回手就被摁倒在地。 柳偃月扮过那人的脸一看,冷笑一声:“张喜全。” 向尹舟赶过来。张喜全大吃一惊,恐慌道:“太子没死!” 向尹舟:“你是谁。” 那人看起来文文弱弱,不像杀手。 “当朝吏部尚书张喜文之弟,张喜全,时年二十二,并无要职。”当朝的官员没有柳偃月不认识的,上至祖宗八代,下至亲朋好友、好过的女人,柳偃月都如数家珍。 晋珩曾夸柳偃月一人能抵满朝文武,绝不是谬赞。即随便拿一个人放到柳偃月跟前,都会被剥得一丝丨不剩。 恐怖如斯! 向尹舟当即甩张喜全一巴掌:“吃我皇家粮,还做不忠事?合谋者还有谁,是什么目的,都给我从实招来!” 张喜全咬紧牙关不说。 “不说是吧。”向尹舟抓起地上的泥沙就往他鼻子里面灌,“别以为不说就能保全张家。” 张喜全难受得拼命挣扎,就是不招。 向尹舟束手无策,跟柳偃月道:“也弄炸丨药来,炸死他。” 柳偃月:“他埋伏的炸丨药威力巨大,除了兵部只有矿区才有,而且严禁买卖。他得来并非正途,我不好弄去。” 向尹舟又扇了张喜全一个耳光:“好哇,兵部也有你们的人!” 柳偃月:“吏部掌管天下文官的任免、考课、升降、勛封,只要吏部是脏的,朝廷就干净不了,何止兵部。不过我有制作军用炸丨药的配方。” “你……”向尹舟欲言又止,客气道,“太神秘了。”柳偃月知道这么多,晋珩知道吗,不怕吗? 柳偃月:“殿下认为偃月神秘,是因为殿下更神秘。” 无言以对。 时间紧迫,柳偃月买了材料,做了个勉强能用的药包,绑到张喜全身上。一桶柴油泼上去,明火一点,“噗”的一声炸了,软绵绵的,杀伤力明显比军用的小了两倍,但至少把张喜全炸死了。 向尹舟握住张喜全的手在地面上扣了个猪爪印,然后撤了。她要何记内部互相猜疑,自相残杀! 晚上,三人饿了,找了一家小店吃起了串串。 柳偃月的味道跟晋珩相同,喜欢清淡,只喝了碗米粥。而向尹舟跟娄明明吃得相当忘形,满脸是油。 柳偃月暗自嘆气,他那个冷若冰霜、桀骜不驯的太子爷恐怕回不来了。但不排除眼前这副形态是晋珩伪装出来的,毕竟晋珩有那么多张面孔,每一面都有其目的,不尽真实。 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过,柳偃月追上去。那人走到深巷中解手,柳偃月悄无声息地拔出剑横在他项上。 那人一惊,裤子也忘了提,举起手求饶道:“大爷饶命!” 柳偃月收起剑,笑道:“蠢货,不过吓一吓你,竟怂成这样。” 那人闻声,连忙扎好裤子,怒气沖沖道:“你还吓我,我胆子都快碎了!” 许应宗拍着胸脯,撞过柳偃月的肩膀走出去,戴上帷帽将自己遮住。 柳偃月好奇:“你怎么也这副见不得人的打扮?” 许应宗:“被人盯上了。” 柳偃月:“谁?” 许应宗:“还能有谁?上次我把殷崇捆到云山寺见太子妃后,宅子就被烧了。我知道得太多,何记要杀我灭口。” 柳偃月:“跟我来,我与太子在一处。” 得知太子安在,许应宗便放了心,问:“你怎么会跟太子在一块?你有所不知,一个月前兵队遭袭,我就跟太子走散了。我知道太子没死,但传出来的消息是说太子死于伤口感染,只字不提刺杀一事。” 柳偃月:“太子怎么和我在一起你不必知道。但太子死于感染则说明上头有人封了口。” 许应宗双手交叉,低头郁郁道:“我现在还不知到哪里安身,太子也不像以前那样教人省心了。” 柳偃月傍住许应宗肩膀:“我答应将涣涣许配给你了。” 许应宗受宠若惊,以前他千求万求柳偃月都不答应,这会突然成全他?“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柳偃月旋转着手中的剑,道:“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两人回到小店见了太子。娄明明从前面跑回来,手里拿着两串糖葫芦,哭哭啼啼道:“有人打我!” 向尹舟停下吃东西,怜香惜玉地捧过娄明明的脸观察,果见她漂亮的脸蛋上留下了两只红彤彤的巴掌印。能把娄明明欺负成这样的人一定功夫了得,恰巧柳偃月刚才出去了。 向尹舟冷脸对柳偃月道:“她不过说那一句话,还是为你打抱不平,你至于吗?” 柳偃月:“不是我。” 许应宗证明道:“刚才阁主一直跟我在一起,确实没有遇到娄良媛。” 娄明明:“不是阁主,是一个高高大大的外族人。”
第75页 柳偃月扭头去欣赏月色,拿起一只串串来吃。 远处跑来一个车夫,跟店老闆分享今天的奇事,说道:“你知道不,李二被人砍了右手!” 店老闆:‘’哪个李二?” 车夫:“看城门的那个。” 向尹舟顿了顿,问柳偃月:“是不是今天打你屁股那个。” 柳偃月烦道:“不是我动的手!” 第43章 弄巧成拙 向尹舟没再追究,毕竟柳偃月乃一国的王子,有一两个暗卫也正常。如果是晋珩被人扇屁股,估计那人头都飞了。转跟许应宗说话:“你去把殷崇带来,我要审她。” 许应宗面露难色:“我也知道这个女人是关键,一回京我就去找她了,才知她早已经失踪,就在太子妃见过她后的不久。” 向尹舟郁闷地捶了捶头:“会不会是何记带走了?” 柳偃月故意等他俩焦头烂额了一会,才慢悠悠地道:“我藏起来了。这样的人证放在外边迟早出事。” 向尹舟:“中!这样……” 几人神神秘秘地策划好一场戏,便往偃月阁去了。 - 张喜全一死,大理寺介入调查,张喜文被革职查办。歷来朝中百官都是有站队的,谁一旦出了差池,必会被对立的政派揪住不放。 张喜文眼下的罪名是:徇私枉法,放纵家弟张喜全杀人。 盛一期依晋珩的吩咐,收集了十多篇文章,送到了东宫。 晋珩看完过后,问起张喜文的案子:“大理寺查出什么了吗?” 盛一期:“说是张喜全先于坟地埋伏,引盗墓者上钩,然后将其炸死,结果自己不小心送了命。这只是大理寺的初步定论,不得当真。” 晋珩:“张喜全与盗墓者有何渊源,要至他于死地?” 盛一期:“还未调查。张喜文称自己毫不知情。” 晋珩:“大理寺有没有想过,张喜全也是受害者,至他俩死的另有其人?” “这些问题大理寺已有备案,不会疏漏的。”盛一期看了看四周,然后小心翼翼道,“张喜全尸首旁有个猪爪子印,已查出是他垂死前用手抠出来的,何记脱不了干系了。但查案子的人并不知情,还以为是什么宗教图腾呢。” 晋珩:“那张喜文目前是什么状态?” 盛一期:“他现在被禁在自己家中,随时待查。听管家说,他闷在房间里,三天都没有吃下饭了。” 晋珩:“如果他当真清白,自有理由辩论,哪就心虚到吃不下饭。大理寺没有禁止别人去看望他吧?” 盛一期:“没有。不过为了避嫌,也没人敢去看望他。” 晋珩:“你靠过来。” 盛一期走进了一些,但男女有别,还是保持了一定距离。 晋珩小声道:“你去买些砒丨霜,混着蒙汗药下到他喝的水里,别下多了,让他有个抢救的时间。” 盛一期忙的跪在地上:“不成不成,万一拿捏不准真害死他,我岂不成杀人兇手了!况且大理寺正盯着,他一出事,我真躲不过啊。我与他素日又不交好,此时过去探望太过反常,娘娘要不换个人去?” 晋珩威胁道:“素日不亲近才好。你要去也就罢了,要是不去,我就将你给太子下蛊虫的事说出去。” 盛一期老泪纵横,拿起衣袖擦了擦,显得十分可怜。他提了提精神,假装无事地离开东宫。 晋珩轻轻推开窗户,看盛一期远去,他忠或不忠就看此一举了。 于是乎,盛一期当晚就被大理寺抓了。张喜文经过抢救,次日才醒过来,目前奄奄一息,话也不能好好说了,直要请见圣上。何后下令将张喜文带到勤政殿,她要亲自审问。 晋珩闻讯连忙赶过去。他料到张喜文是知道张喜全干什么去的,张喜全留下的猪爪子印则是警示张喜文:何记要灭口。张喜文收到这个信号,对何记产生恨意,但他又是何记一员,供出事实来也是死罪,所以茶饭不思,犹豫不决。晋珩便顺水推舟,让盛一期前去下毒,因盛一期与张喜文素不往来,张喜文定会疑惑,而中毒过后,张喜文更相信是何记派盛一期杀他。张喜文与何记的矛盾进一步激化,怨念加深,就可能全盘托出。 晋珩还未到勤政殿,便看见大理寺的侍从用担架抬着张喜文跑过去,行色匆匆,后面还跟了一行太医。 晋珩叫住一个太医,问道:“跑什么。” 太医:“张喜文中毒不浅,快不行了。” 晋珩:“不是说缓过来了吗?” 太医:“谁知呢,大概又发作了。还来不及深查就送过来了,就怕他一断气什么都招不了。” 哪还有什么二次发作,俨然是有人再次下毒。晋珩连忙小跑过去,也顾不得请示晋商,径直走进殿内。 张喜文双手抚在肚子上,神情痛苦,嘴角流出一行血来,太医就在他身旁就诊。 晋商急道:“有话快说。” 张喜文张着嘴,“呃呃”的发不出一个清楚的音节,就又吐出凝成块的血来。 晋商凑上去,被何后拦下:“陛下当心。”
第76页 太医束手无策,跪向晋商道:“毒已经侵入五脏六腑,救不了了。” 张喜文:“向……向……” 何后:“像什么?” 张喜文斜眼看到了晋珩,像吃了回魂丹一样,直指着他,面目狰狞,终于崩出几个还能听得明白的字:“向杀了太子!”说完双眼翻白,再无反应。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晋珩。特别是何后那双眼睛,像蛇一样透射着杀气。 晋珩打了个寒颤,调头就走。他明明是策反张喜文,竟不成功!不对,他成功了,但张喜文以为何记的主谋是向女,所以最后几个字直指控他! 糟了…… 晋珩还没跨出殿门,就被锦衣卫拖了回去,摁跪在晋商面前。 何后对他再没好声好色,大怒道:“你什么回事!” 晋珩现在是能辨则辨:“他污衊我。” 何后:“那你躲什么。” 晋珩:“我怕百口莫辩。” 何后:“本宫审案子,与你何干,你跑来做什么?” “……”晋珩应答不上。 何后哼了一声,当即令人把东宫的人带来,她要挨个审问。又道:“当初你偏要出宫祈福,本宫就察觉不对,而后韩绍死在你那里,本宫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深究。现在珩儿没了,张喜文又指出你,你最好给本宫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别怪本宫不顾念亲情!” 外边太监进来传道:“陛下,太傅陆渊求见,说或能医治张喜文。” 那边太医道:“张喜文还有唿吸。” 陆渊是举国第一大学士,见多识广,或能救命。何后点头允他进来,又接着拷问晋珩。 晋珩:“儿臣去云山寺只是为父皇和母后祈福,而韩绍是自己失足掉进池子里淹死的,儿臣早已经解释过。至于太子,他征战在外,死于感染,怎会是我害的?” 何后:“你最好想想,仅仅是去云山寺祈福?” 晋珩不敢反驳,他的随身侍女五成是何后的眼线,瞒下去怕是会激恼何后。 张喜文的一句话就像一根针戳破了纸葫芦,引起了注意,要是没人及时堵住这个针眼,一查很快就会真相大白,而这个针眼最好的补钉就是向女。 晋珩心底正盘衡着,何后一声大喝:“回答本宫!” 那边太医受到惊吓,失手打翻了手中的药瓮,“哐”的一声。 晋珩下意识转头看去,只见那太医手指在项上划了一横,然后连忙收拾地上的药粉,在药粉上草草画出个猪爪印,又很快抹去。 这是何记在警告他。 晋珩早就想逮这几个太医了,就是当日他生小青鸾时在外候命的太医,梨雪儿的尸体也是他们料理的。 他现在完全可以抖出何记,只是怕小青鸾会遭遇不测。 他心里冷笑,普天之下从来只有他威胁别人,还是第一次有人骑到他头上来。可他是那种会因为一个孩子而放弃大局的人吗? 是的,他是。 “儿臣知错了,儿臣一时煳涂啊!”晋珩毫无预兆地大哭起来,一时涕泪交垂,颈项上额角上都青筋暴起,煞有其事。 何后失色,倒退了几步扶住身后的书案,似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这时又有大理寺的人来报:“经过拷问,盛一期已招供,说是太子妃指使他给张喜文下毒的。” 何后仰天吸了口气,再低下头问他:“你到底想怎么样?” 他是想挖掘证据,但客观看来,他是在杀人灭口。他不回答,默默认了。 晋商眼见又要哭了:“你恨珩儿?” 向尹舟恨不恨他,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处着还挺好。“太子轻薄我,我只是想报復他而已。” 晋商懵了一下,捶胸顿足:“夫妻之间谈何轻薄?” 何后一听就知道晋珩狡辩,命人道:“把太子妃关押起来!”她比晋商要果断得多,太子妃不肯招,她也不求,大理寺自然会给她一个明明白白的交代。 晋珩径直被拖下去,扔进了一间荒旧的宫殿。 那是后宫的一座宫殿,因晋商只爱何后一人,所以除了椒房宫,其他宫殿都等同于冷宫。 宫殿久未住人,没有一件陈设,还透着一股阴气。晋珩扯来一张帘子,抖了抖上面的灰尘就裹在自己身上。他深暗一个道理——人最折本的事,就是不保重自己的身体。他还在坐月子,更不能亏待,何况这是向尹舟的皮囊。他走到殿门处道:“我饿了,要吃东西!” 听得门外传来唾骂声:“呸!你这个害死太子的毒妇,还想吃东西?做梦吧!” 晋珩一听,知道是一个叫“单丹丹”的牙尖嘴利的宫女,小戴月就说过不喜欢她,还说她暗恋太子好几年了,有一次给太子传膳,竟然在碗里吐唾沫,臆想太子与她拥吻。晋珩想罢心里就发毛:“别教我出去,否则第一个弄死你。” 门外不敢吱声了,随后送来一叠简单的饭食。 第44章 天选之子 傍晚时分,天边乌云密布,到了晚上就颳起了巨风,吹得树枝哑哑作响,随后电闪雷鸣,气势汹汹地下起雨来。
第77页 晋珩所在的宫殿漆黑一片,只因门外有人看守,才在走廊上挂上了两盏灯笼,薄弱的光照进殿中,除了告之门的方向便再无作用。 雨来天更凉了,晋珩又扯来两张帘子,铺在地上就睡下。狂风吹过巷子,发出“呜呜”的鬼叫声。晋珩不得入眠,双手枕在脑袋下,看着晃来晃去的灯影,想像他那弱不禁风的媳妇在乡下是如何度过这样雷雨交加的夜晚,又哀嘆她命短,荣华富贵没享够两年就赶着去投胎了。 闪电划过,窗外随之明亮了一瞬,照映出一个瘦小的影子。晋珩立马坐起来,向那边问道:“是你吗?” 而窗外只有雷鸣。 晋珩嘆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可见世上根本没有什么魑魅魍魉。” 这时有人来了,骂骂嚷嚷的,然后殿门打开,又立马锁上。 ——“娘娘,你在哪?” 原来是戴月。 晋珩:“在这,你怎么也进来了。” 小戴月爬过去就抱住晋珩的胳膊就委屈地大哭:“大理寺说娘娘派人刺杀太子,我不信,站出来为娘娘鸣冤,并以性命担保。皇后娘娘很生气,就把我关进来了。娘娘与殿下虽然常常打闹,但彼此的爱意我都看在眼里,娘娘怎么可能害殿下呢!” 晋珩:“别说了,睡吧。”人已经不在,说这些爱不爱的反而锥心。 戴月摸了摸四周,没见枕头,爬到晋珩身后道:“这种地方哪是人住的?娘娘枕我的腿吧,地面太硬。” “还是你可人。”晋珩嘆了一声,不客气地躺下去。 戴月:“娘娘先别睡,有件事我一定要告诉你。” 晋珩:“说。” 戴月:“晌午我在殿外修剪树枝,还不知娘娘被关进来了,就看见那个单丹丹兴沖沖地跑去找莫良娣,她能有什么好事,我就伏在窗外偷听。她居然口出狂言,说娘娘你被废是迟早的事,教唆莫良娣提请陛下,要了青鸾亲自抚养,还说什么日后青鸾当了皇帝,莫良娣就能一步登天。气得我上去就跟她打起来。” 那的确不失为莫恬恬的一个好出路。 晋珩:“那莫恬恬怎么说?” 戴月:“莫良娣没说什么,只是劝架。” 晋珩:“你当着莫恬恬的面就打她,不怕莫恬恬以后当上了太后而对你不利吗?你什么时候才能走点心吶。” 戴月怄气道:“她凭什么当太后,没有子嗣的嫔妃不都得去尼姑庵当尼姑吗。” 晋珩:“你呀,稜角太利,再过几年也就圆滑了。” 天空突然噼下一道巨大的闪电,将天地照亮。紧接而来的是震耳欲聋的雷响,地面为之一振。 头顶的横樑摇晃着,发出咯吱的声响。戴月下意识抱住晋珩的头:“娘娘小心。” 晋珩爬起来:“躲到墙角去。” 戴月:“好。” 说时樑上的一根柱子掉落,打到晋珩的额头,“咚”的一声,人和木头双双倒地。 “娘娘!” - 次日清晨,雨势渐小,京城似个落汤鸡一样湿淋淋一片。 偃月阁的厢房中,柳偃月、许应宗、娄明明一言不发的围坐在桌前,舒涣涣端来一些早膳教他们吃。 他们昨晚正依计划行事,哪知天有不测风云、天不作美、天妒英才……一个闪电下来噼中他们年轻俊朗的太子,只见太子一阵抽搐,双眼翻白就躺下了,焦香四溢,现在还没醒过来。 娄明明吃不下东西,坐到床边看了又看,难受道:“可怜的主儿,毛髮都卷了。” 柳偃月不屑再安慰她,他的医术并不是那么的差,说了会醒过来的,只是时间问题。 娄明明忽然惊喜地叫起来:“殿下动了!” 几人忙走到床边。 晋珩睁开蒙蒙的双眼,迎面而来的四颗脑袋吓得他一跳。“你们怎么在这里!” 娄明明眨了眨眼:“我们一直跟殿下在一起呀?” 许应宗吩咐舒涣涣道:“快给殿下打洗脸水来。” 舒涣涣:“不如备浴吧。” 许应宗:“也好。” 晋珩一脸茫然,手自顾放在胸上,大惊。 娄明明:“殿下……?” 许应宗:“殿下可能在怀疑人生。” 晋珩低头看了自己的双手,又鬼疑地看着几人,接受现实道:“你们都下来了?太子妃在哪,我要见她。” 娄明明:“下哪?” 晋珩:“难道上天?”他承认自己不是什么善人,草芥人命、出尔反尔、阳奉阴违、伤天害理的事他都做过,不下地狱还能上哪。 娄明明:“完了完了,殿下傻了!” 柳偃月:“我看殿下是恢復正常了。” 娄明明:“怎说。” 柳偃月:“观气。” 娄明明:“气?” 柳偃月:“对,气韵不同了。”然后毕恭毕敬行礼,“殿下,这里是偃月阁。” “发神经。”晋珩不再理会他们,重新躺下,拿被子盖过脑门。
第78页 娄明明急道:“殿下这是怎么了,越发不对劲了。” 柳偃月:“我们先出去,让殿下静静。” 几人出到外边候命,不出半个时辰便被叫了回去。 晋珩裸露着上半身,利落地将头髮挽起束在头上,一面吩咐娄明明搬两面全身的镜子来,一面问许应宗:“我晕了?为什么。” 许应宗讨巧道:“殿下是天选之子,老天爷的闪电于千万人之中特地击中您。殿下这下醒来比之前精神多了。” 晋珩:“太子死于伤口感染是什么情况。” 许应宗顿了顿,还想问晋珩怎会提出这样的问题,但看晋珩那股“死而復生”、“不近人情”的气势,没敢多问,便一五一十地回答。 晋珩点头道:“你没让我失望。”言简意赅的几个字,是他对一个人极高的肯定,至此,他放弃所有对许应宗的猜疑。 许应宗:“为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晋珩:“说说吧,你们最近干了什么。” 许应宗便将这段日子做过的事以及计划都交代出来。 娄明明搬来了镜子,面对面立好。 晋珩一边听一边走到两面镜子中间。镜子前后对照,将他背上的伤口清楚的照出来,虽然已经癒合,但恐怕是一辈子的印记了。 他愣愣地盯着,想像当时兵荒马乱的场面,耳边便全是痛苦的嘶叫声。 许应宗见晋珩失神,便停了下来,问道:“殿下?” 晋珩嘴动眼不动:“继续说,我在听。” 许应宗只好继续讲下去。而晋珩似能一心二用,又问娄明明:“这一刀砍下来的时候,我哭了没有?” 第45章 拿好剧本 娄明明:“没有。将士们说殿下累倒了都还没有发现自己受伤呢。” 晋珩垂眸,心道:完全没有作战的能力。 他本身是个非常注重保养的人,所以对不顾自身安危的人针对性很大,特别是内人。 娄明明以为晋珩在伤感自己的皮囊破了相,而劝道:“阁主给的药好用得狠,殿下擦了半个多月,伤疤都淡了一大半了,再过一两个月应该能好个八丨九成。” 晋珩:“不用了,留着。”以好时刻提醒他,有个女人带大周扛过了一劫,所以无论这个女人将来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他都要包容她。 那头许应宗汇报结束:“便是这些。” 晋珩:“好,依计划行事。”他虽然不认同向尹舟是名好战士,但不否认她是个不错的编剧,编的剧情大都都有实用性。 几人来到后院,也就是当初关押韩绍的地方,现在关押着殷崇。 许应宗将柳偃月衣裳扯皱、头髮拨乱,然后五花大绑。柳偃月极不情愿,但为了配合演出还是跪**去。娄明明手捧着华丽的衣裳和发冠,微微欠身,是一副恭候大驾的模样。晋珩则隐藏在暗处,气定神闲地观看即将上演的好戏。 舒涣涣前去打开密室的门,将殷崇请了出来。殷崇之前被许应宗剃了头髮,现在已经长长,散落着垂在腰上,久不见太阳使得她头有点晕,忙用手挡在头上,她疑惑而小心地打量四周,像一只刚出洞的鼠。 许应宗跪下道:“罪臣许应宗恭请太后回宫。” 殷崇忙地躲到舒涣涣身后:“他说的什么?” 舒涣涣扶住她:“太后娘娘,许大人是来接您的。” 殷崇慌慌张张地摆头:“我不是太后,我不是太后……” 许应宗:“您是太后。太子战死于沙场,陛下一病不起,垂危之际将皇位传给了……元汝皇子。” 殷崇转身往密室里去:“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累了。床?床在里面!”疯疯癫癫,语无伦次。 许应宗快步走过去,拦在她身前又跪下:“臣今日若请不了太后回宫,陛下与元汝皇子必有重罚。太后开恩吶!” 殷崇左躲右避,最后也跪下了身子,朝许应宗不停地磕头:“阿弥陀佛,施主你认错人了。” “太后折煞我了!”许应宗忙扶住殷崇的肩膀阻止她拜,“元汝皇子在怙京一战中出谋划策,战功卓卓,户部一查,方得知他是向皇的遗子。陛下龙颜大悦,夸他年少有为,感慨大周后继有人吶!您作为元汝皇子的母亲,何必要推辞呢?” 殷崇:“我丈夫叫李功名,我是个寡妇,我不认识什么元汝皇子……” 许应宗劝道:“太后无须再隐瞒,太子妃已经招了。现在元汝皇子、殷老太爷和殷老太太都在宫中等您团聚呢。” 殷崇握紧了衣摆,内心挣扎了好一阵,终于放弃装疯卖傻,苦闷道:“许大人别闹了,你们没有圣旨。” 许应宗忙道:“有,在丞相府中。现在便是请太后梳洗打扮,前去丞相府接旨,然后进宫。”虽然计划中疏忽了圣旨这一细节,但他还是机敏地顺了过去。 殷崇被囚禁数月,对外界的情况一无所知:“太子战死了?” 许应宗:“我岂敢撒这样的谎。要不是万不得已,陛下又岂会让位于元汝皇子呢。就像当年先帝那样,无从选择。”
第79页 殷崇哭道:“元汝尚小,不能胜任,请圣上另择贤士吧!” 许应宗:“元汝皇子是先帝遗子,舍他其谁?若换成别人,恐怕不能服众。您岂知朝廷之上稳就是治,恳望太后以大局为重,出面作证,莫让一些小人有机可乘,凭生事端。” 殷崇:“我不懂,也不想懂,放我离开。” 许应宗:“臣只负责接太后进宫,不敢放。”然后给娄明明示意了个眼神。 娄明明上来道:“太后请沐浴更衣,切不可失了礼仪。说句不吉利的话,圣上快不行了,储君的事须及时交代清楚,您现在不站出来证明元汝皇子的身份,等圣上驾鹤西去,就更辨不清了。” 殷崇:“不行的。皇后娘娘和太子妃都有身孕,如今也该生下来了,陛下要传位也有那两个孩子可选,轮不到元汝呀。” 娄明明:“皇后娘娘生的是个公主,太子妃……哎,生了个小郡主,擅自掉包成男孩,陛下与皇后知道后怀疑太子妃心怀不轨,已经把她打入冷宫了。” 殷崇还是赖在原地不肯走:“我不信,我不走。” 舒涣涣直言道:“太后您也太狠心了些。一来,太子妃虽然不是您亲生,但也叫你一声母妃,您好歹去帮帮她不是?二来,元汝皇子正缺您这个有力的证明,难道您甘让他受人争议?” 殷崇捂住了耳朵,语无伦次:“多行不义必自毙,多行不义!” 娄明明:“太后请吧。” 殷崇实在躲不过,才道:“圣上是要杀我的!”忽然意识到什么,瞪大了眼睛,头盖骨一片发热,心里头直冒出四个字——请君入瓮。“我死也不进宫!” 舒涣涣反问:“太后,这还能由人吗?” 院门传来了敲门声,几人相互看了看,不知是谁。 舒涣涣迟疑了几秒,前去开门,推开窄窄的缝,见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人立在门外,问道:“请问你找谁?” 那人脱下斗篷露出面目,是个干干净净的小伙子,长得面善,但她还是不认识。那人:“太子传我来演戏。” 舒涣涣“哦”了一声,让他进来。 那人走近殷崇,眼眶一下子就湿润了,又是欢喜又是难过。 许应宗和娄明明心里愣了一下,心道:他拿到剧本了? 都想不得那么多,向那人拜道:“参见元汝皇子!” 舒涣涣一听,连忙叩拜。柳偃月冷不作声,已经跪得发麻的双腿挪了挪,转向殷元汝,“不甘心”三个字写满他脸上。 殷崇忙挡住自己的脸。 殷元汝跪下道:“娘!” 殷崇欲言又止,扶殷元汝起来,抱住大哭。 殷元汝替母亲擦了擦眼泪,哽咽道:“娘为什么从来不认我呢?” 殷崇一边查探儿子是否在战场上受伤,一边道:“我怎认你?我是个不存在的人,这十多年来一直战战兢兢地看着你长大。” 殷元汝:“娘不用怕,如今好过了,儿子要当皇帝了,我来接你入宫!” 殷崇吓得捂住嘴,唯恐儿子也陷入圈套:“你见过圣上了?” 殷元汝点头:“嗯!母亲在害怕什么?” 殷崇双腿瘫软,坐在了地上,惶恐地看着周围的人。如今她娘俩在这,即便是圈套,她们也逃不掉了。才为自己问道:“太子死了,太子妃被囚禁,莫良娣呢?” 晋珩揉揉眼睛,打起了点精神。演了这么久他都困了,终于听到一个有价值的信息。 殷元汝猝不及防,愣道:“这与儿子有何相干?” 娄明明自我哀嘆:“除了出家当尼姑还能去哪呢?倘若陛下开恩,或还可留在宫中侍奉各位娘娘。” 殷崇暗暗吁了口气。殷元汝:“娘认识她?” 殷崇:“认识……”又问,“朝中有谁支持你?” 这个女人装疯卖傻了十多年,但头脑依旧很清晰,问了一个相当专业的问题。 殷元汝又愣了一瞬,道:“大将军李匡国很赏识儿子。” 殷崇拉近殷元汝小声而急切地道:“不够,光是赏识不够,要的是肝胆涂地的忠心。而且光有他一个也不够!谁保你到陛下跟前去的?” 殷元汝:“是太子。” 殷崇:“怎么会是太子呢?你不是在军中做火头兵吗,怎么能见到太子呢?他知道并能接受你的身世?” 许应宗:“是我偷偷告诉了太子元汝皇子的身世。太子不但没有敌意,还非常器重元汝皇子,作战也採用了元汝皇子提的谋略。” 殷元汝点头:“太子生前待我就像兄长一般,与我搭肩说话,完全没有架子。” 许应宗:“太子离世之前特别交代我要照顾好元汝皇子,说若是陛下后继无人,必要将元汝皇子引荐给陛下。” 殷崇:“许大人,我想见一个人。” 许应宗:“太后请说。” 殷崇:“韩绍。” 许应宗躲躲闪闪:“这恐怕不行。” 殷崇眸色变深:“为什么?”
第80页 许应宗:“死了,淹死的。” 殷崇凝重的表情并没有多大的伤感,几乎是本能的追问道:“死在哪了?” 许应宗:“太后有什么顾虑可以跟臣说。或是跟元汝皇子私下谈。” 磨磨唧唧,柳偃月受不住了,悄悄扶着假山站起来,而背嵴马上遭到小石子击了一下,不得不又跪下。 殷崇:“他是谁?”指了指柳偃月。 许应宗:“就是这个傢伙囚禁了太后,臣现在绑了他来,听太后发落。” 殷崇即问道:“你为什么要抓我?” 柳偃月:“一个老头花钱雇我把太后藏起来,我拿钱做事,不想触犯了太后,太后恕罪啊!”说时还生硬地哭天抢地起来,太难为他了。 舒涣涣见了,啼笑皆非。 晋珩捂额嘆服,柳偃月的演技实在令人堪忧。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文章的话,可以点击收藏作者哦~ 第46章 母子生隙 偃月阁外,由远及近的传来了悲壮的乐声,笙、钹、木鱼、锣、鼓等等交织作响,气势宏大而凄凉,善者闻之落泪,恶者闻之胆寒。这是国丧才能奏的旋律,中间有太监扯着嗓子喊道:“闲人迴避!” 许应宗:“这是太子灵柩回京的仗队。” 偃月阁坐落于皇城的主干道旁,是仗队的必经之地。街道三日之前就收到了官府的通知,道太子回灵这天要闭门闭户、不得喧譁,三月之内禁止经营。公诏一下,帝国最繁华的街市变得冷冷清清,仿佛一座空城。 殷崇双手握在胸口前,不安道:“我想去……探探。” 舒涣涣:“太后请随我来,三楼的廊上有一个小匣窗,看外边一清二楚,外边却看不到我们。” 殷崇随舒涣涣去到三楼,往外一探,向尾望不到尽头的仗队像一条巨蟒慢慢地爬来,数以万计的白色丧服与旗幡在涌动,鞭炮炸出来的白色烟雾将街道淹埋,只冒出几座高耸的建筑顶端。若不是吵嚷的鞭炮声,乍一看倒有人间仙境的意思,云雾缭绕,一派素洁。 这浩荡的阵仗假不了,太子真薨了! 殷崇心态崩了,眼睛发花,看到那条白色巨蟒突然抬起了头,吐着蛇信子四顾张望,像在搜寻猎物,忽然眼睛盯上了她就再没挪开,一动也不动,蓄力爆发。 殷崇吓得跌倒在地上,虽然看不见了,但那哀乐犹阴魂不散地挑拨她的耳膜。她太害怕,以至于干呕起来。 舒涣涣立即扶她回去。她喝了些水,冷静了许久才道:“我有话要单独与元汝说。” 众人迴避。殷崇带殷元汝入了密室,严严实实关上了门。 柳偃月困难地站起来,进了晋珩所呆的房间,从墙边的柜子中取出一个铁线连着的听筒,道:“殿下把它罩在耳朵上,就能听到密室里的声音。” 这种玩意儿晋珩小时候常玩,但第一次见到用来窃听的,“亏你在密室安上了这个。”说时把听筒罩在耳朵上试了试,竟能分明听到里头的声音,连脚步声都一清二楚。他便妄想要是能有一个安装在向尹舟身上就好了。 密室里。 殷崇道:“元汝你真的想当皇帝?” 殷元汝沉默了许久,才言不由衷地答道:“想。” 殷崇:“这里没有外人,你实实诚诚的跟娘说。” 殷元汝思付片刻,道:“不想,现在是骑虎难下。太子也曾问过我相似的问题。” 殷崇切切道:“你怎么回答的?” 殷元汝低头抿了抿嘴:“我说我无能,不能胜任。娘,我不想看到朝廷因为我而动盪不安,我只想做一个纯粹的战士。”语气中带着急迫与焦虑。 殷崇眼中含泪,抚着殷元汝的头:“是呀,当皇帝有什么可羡,一身都活在别人的算计里,我都是亲眼所见的。” 殷元汝:“娘,我当真是先皇的儿子吗?” 殷崇:“是。可怜你的出生就是一个局,你生而为棋,一直只待启用,今天终于派上了用场。当我看到你以一个储君的身份来见我,我的心都碎了。等你当上了皇帝还不知被人如何摆布,想娶谁不能凭己所爱,连生孩子都没有选择,光是想想我就觉得可怕。” 殷元汝来时,晋珩便交代好他需要提的问题,眼下正是好时机。 “娘你快告诉我,到底是什么回事?” 殷崇:“是该告诉你了,我不能眼看你身陷囹圄而不自知。” 她沉重地嘆了口气,去回顾她不肯直面的曾经,眼神顿时如深邃的海沟,看不清底细。她的噩梦是与先帝一齐开始的…… 二十年前,她二九芳龄,正是少女怀春的年纪。“我遇到了一个男人,一见倾心,我向他表达爱意,可幸他也钟情于我,我们执手一起约定终身。那时他在朝廷做官,还是个正常男人,可后来犯了事,受了宫刑,就再也不愿见我了。后来我入了晋府,就是圣上曾经的府邸,教授晋珩琴艺。半年之后先帝征妃,圣上见我模样好,又有一技之长,便要送我入宫。我原回过我不想去,可他出现,说要报仇,求我务必答应他。我看他那副模样,于心不忍,就应了。”
第81页 晋珩想,莫恬恬重蹈她的覆辙,她一定肝肠寸断了,但前提是她是个好母亲。 殷元汝:“于是娘偏得先帝恩宠,便有了我?” 殷崇:“哪有什么恩宠,不过是狐媚子手段罢了。他给了我迷药,要我用来勾引先帝。”她难为情,这些话不适合跟一个孩子说,但又不得不坦白。 殷元汝:“他是谁?这样做岂不坑害了圣上,满朝文武必然怀疑是圣上作祟。他与圣上有什么因缘要这么做?” “是韩绍。”她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咬着牙根,没有一丝情人间的柔情,听不出曾经有过一见倾心、互答爱意,甚至有一股恨意和哀嘆。或许是因爱生恨了。 “没有为什么,只因我出自晋府。他把我变成了一颗灾星,给无辜的人带去灾难。” 晋珩听罢冷哼,当时父亲在朝廷上举足轻重,树大而招风,所遭到的不利绝不会是无缘无故。特别是这一难,针对性很强,让晋氏背了十几年的骂名。 殷元汝也不笨,道:“娘你撒谎。晋府送上的其他两个嫔妃也得到了先帝宠幸,这很明显是陷害。” “元汝……”殷崇一时哑了口,又泪如雨下,“活得太明白不是好事!” 殷元汝急道:“韩绍为什么要陷害圣上?” 殷崇:“因为晋氏位高权重,先帝一死,他们家最有可能继承皇位。韩绍计划我怀上龙种,将来让你当皇帝,所以给晋氏埋下这个罪名,等时机成熟,要我站出来揭发晋氏,推翻他们,你就能名正言顺地继承大统。韩绍虽死,但他的局已成。如今大周太平昌隆、硕果纍纍,这样的江山交代出去,只要继承者不是荒淫无度,必然能实现中兴之治,就会成为一个名垂青史的好皇帝。” 殷元汝恐惧地摆头,他已经联想到什么,是他一个十五岁少年不该想到的龌龊不堪的阴谋。“韩绍不是受了宫刑后才有这样的报復想法,而是从先帝再无法生育那一刻起!娘你被他蒙在鼓里了!” 殷崇吸了吸鼻子:“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并不爱我,而是利用我对他的爱意达成他的目的。” 晋珩立马捂住另一边耳朵,认真寻听殷崇的每一个音调,按逻辑,她可能在说谎,但按口吻,却挑不出任何破绽。晋珩开始怀疑自己经验不足,或者是对女人了解不透。 殷元汝:“十几年来娘都没有阻止过他、任由他作孽?” 殷崇:“何尝没有劝过,他执念太深,本根不听。如同你外婆劝你不要从军,你有听过吗?若是劝得了他早就收手了。” 殷元汝:“所以太子的死也是他造成的对吗?”这句话的语气基本是肯定。 殷崇:“太子不是战死?” 殷元汝:“战死只是瞒住百姓不将事情挑大,实际上太子死于刺杀。太子刚带兵打了胜仗,使百姓免受祸灾,到头来却是这样的下场,太子妃还当了替罪羊。韩绍就是社稷的毒瘤!娘,你是帮凶,我也成了帮凶!如果我是最终的获利者,那我就是罪魁祸首,我都干了什么?我杀害了我的父皇和姐夫、牺牲了生母的幸福、嫁祸了姐姐……还不尽然;如果我不是最终的获利者,那我是不是还要继续做别人的棋?” 少年声音很大,刺疼了晋珩的耳膜。 殷崇怔了怔,想不到这样锋利的话竟从一个未成年的孩子口中说出,像一把剑刺进她的心口。她的孩子并没有因为唾手可得的皇权而感到兴奋,而是不尽的羞耻和自责。“不,元汝,这不是你的错,你不要这样想,所有的罪娘愿意一个人承担……” 殷元汝:“问题是这样的罪一个人承担不了,结束了!我要去陛下那里领罪。” 殷崇:“你去领罪,我、你的外公外婆,包括你都难逃一死,你如此绝情吗?” 殷元汝眼眶发红:“助纣为虐到这一地步,才是真正的绝情。娘刚才还口口声声说不是我的错,现在又说我绝情。” 殷崇:“可事已至此,想要保住命就不得不瞒下去。先忍忍,我们还可以从长计议,何必把后路堵死?你只想着自己大义凛然,全不顾别人死活吗!” 殷元汝退后了几步,失望道:“一个侩子手是没有资格得到别人的同情的。” 殷崇厉声道:“坐在龙椅上的人能有几个是清白的,你指控娘是侩子手,难道圣上就不是吗?我已经为自己做过的事忏悔,我也不希望你做皇帝,但你只为别人说话,才真正伤我的心。” 晋珩俨然嗅到了空气中的火丨药味。元汝这孩子太善太直,放在军营最合适,断不是做皇帝的料了。 话说到此,是该他出场了。 第47章 晋珩亲审 晋珩一脚踹开秘室的门,负手走进去。 殷崇本能地将殷元汝挡在身后,像下雨天,一只老鸟张开双翼庇护窝里的幼雏。“你是何人!” 殷元汝按下她的手臂:“娘,是太子。” 殷崇一惊,立即反应过来这是一个局!她像泄了气的球,无力地靠在了桌前。 晋珩对殷元汝道:“大人说话,小孩可以迴避了。” 殷元汝:“是。”他出去,自觉地把门掩上,立场再明显不过。
第82页 殷崇跪在地上求道:“民女愿受一切罚,但元汝和双亲都是无辜的,殿下明鑑!”说完连连磕了几个响头,似要逼晋珩成全。 晋珩不吃这一套,这样冷血的性格也不知是何时养成的,即不像晋商,也不像何后,何后虽看起来冷漠疏远,但评她是贤妻良母也不为过。 “元汝刚才的话没错,刽子手是不值得同情的,同理,刽子手也没有同情心。你想求我让你们全身而退,可以,就拿有价值的东西来换。” 殷崇背嵴上的虚汗已经浸透了衣裳,一直紧崩的神经使得她十分的敏感。她一直垂着眸,不知是因为礼数问题不敢仰视权贵,还是因为有所隐瞒而故意闪躲,只弱弱地点头。 晋珩坐到一旁椅子上,问道:“你恨韩绍?” 殷崇:“是。” 晋珩:“因他欺骗了你的感情,还利用了你和孩子?” 殷崇:“是。” 晋珩:“什么时候开始恨他的?” 殷崇:“从他要我入宫起。” 晋珩:“不,那是失望不是恨。我是问,你跟他恩断义绝的时候。” 殷崇双手紧张地握着,胸膛起伏,道:“他送莫恬恬入宫的时候。” 晋珩:“那你是出于什么原因还跟他卿卿我我呢?在太子妃面前,你还帮他揽罪,不太像恩断义绝的样子。” 殷崇脸色瞬间涨红,急促地喘息起来,似乎是吃惊于太子妃为何会把跟她的谈话泄露给太子。好一片刻,她明白过来,太子妃不是他们认为的那么单纯,不在他们的掌控之内,太子妃有自己的意图,可能早已经站在了太子那一边! “你自己思量思量,你多瞒我一句,我看到的你的诚意就少一份。”晋珩很少有这样的耐心,之所以能够这样慢聊,大概是因为殷崇是尹舟挚爱的父皇的遗子的母亲,这几个先决条件若少一个,他就送殷崇的父母上断头台了。他以往对付这种已然成罪的人,都是直接逼供的。 殷崇撇开了脸去,难以启齿道:“是他强迫我的。” 晋珩:“你不曾反抗?” 殷崇:“殿下岂知女人的难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一朝不慎踏上他的贼船,生死就全由他做主,我即使再恨他,也要傍着他生,哪敢反抗!” “这话听起来有点道理。”晋珩故意沉默了片刻,给殷崇制造压力,再道,“韩绍已死,你有什么感想。” 殷崇脱口而出四个字:“大快人心。” 晋珩:“仅此而已?” 殷崇:“是。” 晋珩:“你再好好想想。” 殷崇知道晋珩在探析自己,但她完全不知这个问题的用意,实在编不出什么来。“没有了。” 晋珩:“你没有一点因此而来的恐惧?” 殷崇眼神又飘忽了一瞬,立马想答“有”。 晋珩抬手止住她说话:“知道了,你没有。”撒谎的人会需要一个反应的时间来琢磨回答是否瞒得住事实,殷崇方才明显有在思考。“你早就想他死了?” 殷崇:“他早一日死,我早一日解脱,求之不得。”最后四个字,无不体现出她是多么的厌恶韩绍。 晋珩:“那你不是蠢就是别有私心。” 殷崇张口结舌。 晋珩:“既然他的死对你产生不了什么影响,你早该弄死他了,何必遭这么久的罪。” 殷崇:“杀人犯法……” 晋珩轻蔑地笑了一下:“笑话。强丨姦妇女原本就是死罪,你杀他何罪之有?” 殷崇不辩道:“因为我笨。” 晋珩:“我看你清醒得狠。”他俯下腰身,抬起女人的下巴凝着她的双目,道,“你恨他,但你还爱他?不惜为他牺牲掉自己的一切,甚至连孩子的幸福都可以不顾?” 一句话击垮了女人的心脏,她的眼泪立马溢了出来。情感上的痛苦使得她忘记正在与谁说话,她迎上晋珩的双眼,道:“是。” 这一个“是”字回答得无比实诚,说谎是说不出这么情真意切的,像一颗苦胆入了喉咙,听的人都觉得苦。晋珩再次动容,上一次还是因为韩绍。“一个阉人就那么令你痴迷?” 韩绍虽然死前伟大了一次,但平时也就是张服服帖帖、唯唯诺诺的奴隶嘴脸,欺软怕硬,甚至有些猥琐。而殷崇是个才女,曾经多少年轻才俊她都看不上,是什么教她屈就一个不学无术的阉人? 殷崇回了神,眼睛又开始闪忽:“是。” 这个“是”字就显然违心了。 晋珩:“我告诉你一个事实。是莫恬恬设计害死了韩绍的,你…恨你的女儿吗?” 殷崇:“不恨。我懦弱,恬恬比我坚强。” 晋珩明知故问:“恬恬是你的亲生女儿吗?” 殷崇:“是。” 晋珩:“那她是韩绍的女儿吗?” 殷崇打了个寒碜,忙道:“是。” 晋珩看在眼中:“可恬恬长得一点不像他。” 殷崇:“恬恬随她养父养母。”
第83页 晋珩:“韩绍死后,依旧有人在背后作祟,调包太子妃的孩子、使大理寺指证太子妃弒夫……于我晋氏不利的事仍在发生,韩绍恐怕不是罪魁祸首吧?” 殷崇神经已经很衰弱了,整个人显得十分的睏乏,像中暑一样恹恹欲倒:“这个我不知。” 晋珩握住殷崇的手腕,感触她的脉搏,这样等他说出一个人来,就能从她的心跳反应感知此人是不是有料。 他道:“我觉得,恬恬长得像——”又故意停顿。 殷崇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已经藏不住了。 “陆渊。” 果然,女人的手本能手一抽,要缩回去,而被他死死拽住。 作者有话要说: 已修好 第48章 爱恨纠葛 晋珩:“我没有说错吧?” “冤枉!”殷崇徒劳地扮着晋珩有力的手,“陆太傅德高望重,誓死不二,与夫人是出了名的恩爱,妾都没有,怎会与我相干。” 晋珩:“你是他的学生不是?” 这不是什么秘密。 殷崇少时模样就长得好,被一茶馆老闆相中,买了她驻馆卖艺。因为家里贫,殷父也就答应了。茶馆老闆请来一名琴师教她弹会了两首曲子,她就开始了卖艺生涯。一次陆渊闲来喝茶,发现了她,看她是个好胚子,便纳做门生,后来才有大周第一琴娘的称号。 晋商一次到陆渊家中做客,殷崇在席上献艺,晋商赞不绝口,便跟陆渊请了她去给晋珩授琴。 都说她出自晋府,其实说她出自陆府也并无不可。 若证实殷崇跟陆渊有夫妻之实,那她与晋珩的关系就更微妙了。首先她是晋珩的老师,也是晋珩的师姐,因她是向尹舟的母妃,所以也是晋珩的母妃,现在又是晋珩的师母。 殷崇:“老师仅是教我琴艺,并无其他。殿下怎能怀疑自己的老师呢?” 晋珩连自己的父母都怀疑过,老师算什么。“啧”了一声:“你在替他说话?” 殷崇:“只是替老师说句公道话。” 晋珩感嘆,她竟被利用得如此心甘情愿。不像他媳妇,他媳妇得知自己被利用的时候,可是发誓要将利用她的人碎尸万段的。 “蠢女人呀蠢女人。”他先不晾出证据,而是勾起她的愤恨,“莫恬恬跟我坦白,说她计死韩绍是因为韩绍毁灭了她原本平安顺遂的日子,她都辨得清谁敌谁我。而你?看看你现在糟蹋的模样、你水深火热中的家人,是谁给你带来这样的灾难,你居然还恬不知耻地帮他说话、要独自揽下所有罪名。呵,别以为这样很伟大,你女儿的不幸是你导致的,你儿子生而为棋是你默许的,你自私至极,根本没资格做一个母亲。” 韩绍能有多大的魅力他不知道,但陆渊,要说出他的好举不胜举,除了太温柔,挑不出其他毛病。陆渊要是再年轻二十岁,晋珩都要自惭形秽。 殷崇封住耳朵,蜷在角落里。 “哭也没用。”晋珩偏不饶她,“你做了这么大的牺牲,到头来连个小妾都没争上。而他夫人为他做过什么,只在家里修身养性,就成了羡煞旁人的神仙眷侣,儿女双全,皆有功绩。你就不同了,你快要家破人亡。” 殷崇一言不发。 晋珩闭眼揉着脖子:“不说话?难办了,本想给你们一条活路,你又不肯招,偏教我寝食难安、百思不解。得,我还是杀了你们省事。” 殷崇:“殿……” 晋珩不容她说话,直唤殷元汝进来。惨无人道地对殷崇道:“现在你有两条路可选:一、从实招供,身家性命可保;二、你亲手杀了元汝,给他个痛快,否则我出手,他会惨十倍。” 殷元汝当即失色:“殿下!”现在的太子跟军营时的太子判若两人,若说会吃他,他都信了。 晋珩:“这个女人到现在还在庇护幕后主使,面对一个要置我于死地的人,我这样做没错。元汝我信你的人品,但容你活着,就是对我自己不仁。” 殷元汝跪下恳求:“殿下要杀我,我不敢有怨言,但求殿下亲自出手,不要再折磨阿娘了。” 晋珩:“你心里头有娘,但你娘心里头,你还不如一个把她折磨到生不如死的男人。你要弄清楚一点,不是我要杀你,是你娘要杀你。我有没有说给你们一条活路。” 殷元汝看了伏跪在地上、死封口的母亲,失望至极:“有。” 晋珩质问:“那我该怎么办?要我亲自把你捧上皇位,然后对你们家三拜九叩、俯首称臣?” “不……”殷元汝无助地哭起来,仿佛自己就是一个罪人,又恨自己的母亲盲目懦弱。“我明白怎么做。” 晋珩对殷崇道:“你身后的书架上有刀,动手吧。” 殷崇向殷元汝爬过去,伸手想抱住儿子。殷元汝退后几步,不想她碰。她痛不欲生地苦笑,最后眼里的光收聚,立刻去拿刀。 晋珩随即起身,收在身后的手蓄起力量,以防殷崇朝他杀过来。 殷元汝看殷崇拿起了刀,便看到了结局,轻轻吐了口气,二话不说地沖向冰冷而结实的墙,“咚”的一声闷响,少年倒下,徒留墙面一抹刺眼的血花。
第84页 晋珩心颤了颤。 殷崇眼睛快瞪出眼眶,失声尖叫,扔掉横在项上的刀,去抱住殷元汝大哭。 密室迴荡悽惨的悲鸣,舒涣涣与莫恬恬听见,不堪沉重,远远的走了。许应宗和柳偃月也心中发寒,不自觉的相互挨近了些。 而晋珩,心里头四个字——大快人心。他乐意看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咎由自取。 “你想自杀保住他们?可惜你晚了一步。惨吶,白髮人送黑髮人,也不惨,爹不疼娘不要的孩子活着也可怜。”走过去将手放在殷元汝鼻子前感触了一下,“唷,还有口气在。你要是愿意求我,我还能帮你传个大夫,要是不愿意,或者以为这又是演戏,就算了。”说罢往外边走去,让女人自己凉快凉快。 他不是开玩笑,殷崇再不开悟,母子双双死在里头他也不在乎。没有铁石心肠,不配活在皇家。 许应宗见他出来,迎上去道:“殿下如何了?” “坚贞不渝、宁死不屈。”两个褒义词在晋珩讽刺的语气下变成了贬义词,他吩咐道,“备上两副棺材,等他俩死了,砍下他们的头颅,把身体送去陆渊府上。悄悄的,别让人发现。” 许应宗发憷:“他俩死了,为何让太傅知道,即便是送去,为何还要砍下俩人的头颅?” 晋珩瞥了许应宗一眼,许应宗立马缩了头。 何为?一来,是恐吓、诅咒、报復;二来,他要陆渊尝尝前功尽弃的滋味;三来,让陆渊无法证明死者的身份,就无法公诏天下他谋害先帝子嗣。 晋珩笑了笑,拍拍许应宗肩膀,道:“无他,制造神秘而已。” 神秘感许应宗是没体会到,只觉得背后阴风阵阵。 ——“殿下!我招我招!求你传太医!” 昏暗的密室、琳琅满目的刑具、隐藏不住的阴谋、石沉大海的爱慕、侵入骨髓的怨恨、无辜的孩子、渐渐走弱的气息、粘手的血液……足以叫一个懊悔不已的母亲发疯。 许应宗:“是否传大夫?” 晋珩:“先用膳,我饿了。” 许应宗:“她声音很惨,生死攸关……” 晋珩:“于我无干,多酿酿她,她才清醒。”说时,头也不回地回了寝。 许应宗不放心地去密室打探,还未近门,便看到铁门剧烈震动,发出刺耳的撞击声,伴随女人竭嘶底里的唿喊。 ——“太子求求你,快救救元汝,他快没气了!太子!……” 许应宗于心不忍,急得跺脚,忙去找晋珩,而晋珩却在气定神闲地用膳。他夺过晋珩手里的茶杯,不由自主道:“先传大夫!吃吃吃,就知道吃!” 晋珩:“你干什么。” 许应宗回神过来,立即怂了,讨好地笑道:“我的意思是…殿下……”灵机一动,“太子妃娘娘何其无辜,刚生完孩子还没来得及保养就被关进冷宫。这如何使得,身子不养好,以后再想有就难了。殿下还不快快料理完这件事回去解救娘娘,且勿伤了根本。” 这倒是戳中了晋珩的要害。 晋珩再没心情吃东西,允人去传大夫,又问许应宗:“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关心太子妃。” 许应宗:“明眼人都看出来了。比如在怙京的时候,太子天天给娘娘写家书,不论再忙再累,宁可不睡觉也要写完。如此用情至深,恐怕陛下和皇后娘娘见了都要嫉妒。” 晋珩愣了一瞬。许应宗接着说道:“殿下别恼我说不中听的话,您都那般了,娘娘偏是一封信也不回,殊不知恃宠生娇,再宠下去越发不把您当回事了。您是一宫之主,不能在娘娘面前没了姿态,再说欲擒故纵,殿下越是喜欢她,越是要制造她高攀不起的差距感,她遭了冷落,才会努力挽回,才会热情似火的投怀送抱不是?” 晋珩:“你觉得她不回信可恨?” 可恨至极! 许应宗不喜欢向尹舟,因为“向尹舟”对他唿来换去、颐指气使,让他没体面。现在借题发挥:“我是替殿下不服。” 晋珩:“自己掌掴三十。” 许应宗目瞪口呆:“啊?” 晋珩:“教你知道什么叫祸从口出。” 许应宗判定失败,欲哭无泪。 晋珩回到密室,见殷崇十指流血,更有一两支手指磨出模模煳煳的白骨,而铁门除了多添上那些血手印,毫髮无损。 大夫进来,将殷元汝抱出去诊治。 晋珩:“早些开悟,何至于此。说吧,我等着吃饭。” 第49章 面善心慈 他怀疑陆渊,是从盛一期供出张喜文等几个何记嫌疑人开始的。这些人都有两个特点:一、三甲出身;二、是陆渊的学生,有的是表明了的师生关系,有的则暗藏不露。 要问他如何判断一个人是陆渊私底下的学生?回答是:文章。 就像一个小孩咿呀学语,经耳濡目染,他的口音必会像他的父母,文章也不例外。 诗文、说本会因个人经歷的不同而千变万化,但策论、奏疏的行文格式基本固定,在这个前提下,词彙、修辞、句式、结构都有所趋同,像一个模子倒出来的成品,则说明这些人可能师出一人,或者有过相互学习模仿。
第85页 晋珩的书是陆渊教的,他对陆渊的文风说不上十分了解,但也有八丨九分掌握,所以他能从那几人的策论中看到陆渊的影子。 这仅是陆渊一个值得怀疑的原因,他第二个可疑之处是张喜文垂危之时,他提请为张喜文诊治。最后张喜文还是不治身亡。 在风口浪尖,聪明的人都知道避嫌,而敢站出来的人不是情意深重,就是另有意图。 他用计离间了张喜文跟何记,张寻思报復,欲供出事实。何记从而对张下毒,不想张留有一口气,还到了皇帝跟前,这让潜伏在暗处的何记如临绝境。 这时陆渊出来请命,张喜文命丧黄泉。 张要是多活一个时辰,真相大概也就浮出水面了。 若陆渊毫不知情,怎会比太医还上心?张死后,也不见陆渊有多大伤怀,说他俩有情有义,恐怕并不存在。 所以晋珩设想:陆渊就是张喜文的催命符。 其三,就是莫恬恬和殷崇。莫恬恬实在不像韩绍,顺着她的年龄去推,殷崇怀她的时候,还住在陆府,是生完莫恬恬后才被邀请去晋府的。 陆氏是书香门第,年轻的女婢跟小姐一样,是不能出二门的。 韩绍与殷崇如何相遇?既然女人出不去,便是男人来上门。韩绍到陆府做客,陆渊招待,其间韩绍与殷崇一定发生了关系,男方才会以为女人肚子里的孩子是自己所出。之后韩绍犯事受到宫刑,绝了后的他对殷崇母女更加视若珍宝,以命相惜。 这个逻辑很通顺,事实也证明了,韩绍死前确确实实最牵挂莫恬恬。并不存在之前殷崇说的,韩绍利用她的爱意达成目的,反而是她利用韩绍一片真心为自己的心上人效力。可怜韩绍甘为“妻”与“子”奉尽一生,至死都不知道帮了别人做嫁衣。 其四、虽然当时向皇最器重晋商和韩绍,但众望所归者却是——没错,面慈心善、从不结怨的陆渊。 即是说,如果向皇没有遗诏,那陆渊将是不二的继承者。 这样往下推,也就顺理成章了。晋商将殷崇献与向皇做妃,一旦出事,晋商必遭万人所指。 晋珩甚至怀疑,韩绍被废也是陆渊的阴谋。 晋珩有种种理由,怀疑自己的老师没毛病。他已推测了七八分的情节,还有三两分的细节需要殷崇口供。 殷崇双手捂着脸,伤心欲绝地哭了一小会儿,憔悴地道:“恬恬是我与太傅所生。” 当时陆渊还未娶妻,学富五车又俊朗温柔,多情的少女哪个招架得住,并且老师的身份圣洁于常人,殷崇作为学生,敬仰之心极容易转化成爱慕之情。不过殷崇到底不是水性杨花的女人,陆渊若不是主动承诺过什么,料她也不会以身相许。 晋珩:“你甘心无名无分而为他生儿育女?” “我自愿的。”殷崇眸中再无愿景。那个男人教她琴棋书画、识字识礼,给她写过情诗、将她描画于纸上……那时的她如吃了蜜饯一样,甜到心里,连梦里都在笑,幻想陆渊是天上的神,下凡来与她渡劫。她以为自己拥有了旷世的爱,无须在意世俗的目光,她甘心为他付出一切,甚至没有要任何承诺。 “勇气可嘉。”晋珩就没那么伟大,他吝啬得他老子跟娘都不爽他,他对这样不求回报的疯子即心存敬意,又不屑一顾。“陆渊就没说过娶你?” 殷崇摇头:“他说会爱我一生一世。” 晋珩:“你那么爱他,为何还跟韩绍好?” 殷崇:“韩绍到府上做客,他喝醉了,我也醉了,就……” 晋珩:“陆渊也喝醉了?” 殷崇点了点头,又立马摇头。可见她信过,而后又否定了。 晋珩:“他让你陪酒了?” 殷崇:“他们男人的饭席与我不相干,我只在侧抚琴,韩绍敬我,我才坐下喝的。” “这不是陪酒是什么?你至始至终都没怀疑过陆渊的用心?”晋珩换位思考了一下,他绝不会让自己的女人献媚别人,无论何时何地。 殷崇抿了抿唇,声音细小:“以前没想过。” 晋珩:“你失身于韩绍,已然受到伤害。他可有安慰你?” 殷崇默默流下两行泪:“太傅说不用怕,即便怀了上,他也会当成自己的孩子。” 又是一个明晃晃的谎言。 晋珩仰天嘆气,对陆渊就两个字——佩服。此一句话反守为攻,不仅甩脱了嫌隙,更将自己伪装成一个善良宽仁的受害者,大爱无私地包容女人的一切过失。女人一心软,在陷入失洁的痛苦后,还要备受自责。 “那后来,为什么是韩绍赡养了这个孩子?他不是视为己出吗?” 殷崇:“韩绍受了刑后想要轻生,有个孩子他才能活下去。所以他让韩绍认了孩子。” 热恋中的女人果然是瞎子。 晋珩:“环环相扣的圈套,你没看出来?” 殷崇:“看清已经太迟。” 晋珩:“是什么时候看清的。” 殷崇:“圣上要送我入宫,我去求他,他却塞给我诱引先帝的迷丨药。那一刻我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第86页 晋珩:“你为什么不拒绝他?” 殷崇:“他承诺我,只要我怀上先帝的龙嗣,他会以太傅的身份好好待他,抚养他成才成器。” 晋珩:“其他两个女人为什么也有此迷丨药?” 殷崇:“他跟我说,只我一个人用容易招嫌,教我分散给她俩,好掩人耳目。” 第50章 好惨一女 晋珩:“韩绍已视你为妻,他有没有阻止过?” 殷崇麻木的泪眼有了丝悔意:“有。韩绍去找了他,求他把我从晋府要回来。他们说了什么我不清楚,总之是没谈成。” 女人还在隐瞒。 晋珩手指一下一下的敲着桌面,略显得厌烦。这样的女人,足教他束手无策。“别浪费我时间。” 女人连忙道:“后来韩绍告诉我,圣上不肯放人,太傅也无能为力。” 晋珩:“这个锅甩得好。让韩绍误以为是我晋氏破坏他的好姻缘,这样利用他对付我晋氏就更加顺理成章、得心应手了。” 陆渊的计堪称完美。利用殷崇对他的爱,指意她去接近先帝、怀上龙胎,完成他大局中至关重要的一步;又利用韩绍对殷崇的爱,让他做殷崇的帮衬,即好通风报信,又方便下毒。这两人完全在他的掌控之中。 “所以,遗爱是陆渊交给韩绍的?” 殷崇:“是。” 晋珩:“韩绍不知道陆渊的企图?” 殷崇:“他不知道。陆渊要我跟韩绍表明全是我个人的主意,是我想做太后,是我想要先帝死,是我不甘其他女人得宠。” 晋珩:“韩绍信了?” 殷崇:“是的。” 想想也是,殷崇一旦进了宫,想要后顾无忧,只有为先帝生育子嗣。或许韩绍无心下那样的毒手,却凭一片痴情助纣为虐。 但有一点说不过去。“先帝生下太子妃后就再无所出,那时负责先帝起居的太监也不是韩绍。” 殷崇:“正巧是老太监死了,韩绍顶上去的。” 这么说来韩绍被废的确是陆渊策划的了,目的是教他接替老太监向向皇下毒。 晋珩:“这么多年来一直是韩绍照顾你?” 殷崇点头。 晋珩一针见血道:“所以陆渊一直利用你的**拴住韩绍,他如此剥夺你,你都不反抗。”如果尹舟爱他爱成这样,他会感到可悲。 殷崇哑了一瞬:“殿下何必把话说得那么难听。” 晋珩:“明明你们把事做得那么难看。韩绍是唯一一个在你误入泥潭时,伸手拉你的人,却被你利用得骨头都不剩,你良心不痛吗?” “良心,谁又有呢?”殷崇垂着头,嘴角微微扬起,即可怜又可憎。“至少我没在他面前戳破我不爱他的事实,他在骗局里笑过满足过,不也挺好吗?”她似在可笑自己连韩绍还不如。 生未必乐,死未必苦。她或是看清了这一点,才会对韩绍的死异常冷漠,一来,她不用再装下去;二来,韩绍那个可怜人也得以解脱。 “不也挺好吗”简简五个字,念在嘴里就像含着黄莲,有诉不尽的无奈。曾经多少美好的愿景破碎于现实,那些撞得头破血流而失掉妄想的人渐渐妥协,最后伪装乐观,坦然地说出这五个字,好像一切都已释怀。 晋珩痛点便很奇妙,什么大仁大义、大爱无疆……他都不动于心,却拗不过那些不悲不喜、风轻云淡的感慨。 他长嘆息:“纵是如此,你还爱陆渊?” 殷崇痴道:“爱。” 晋珩:“不恨他?” 殷崇:“爱与恨是两回事,不矛盾。” 晋珩:“我要杀他。” 女人被酿过之后已经清醒很多,坦然道:“殿下请便。” 晋珩沉默了片刻:“我最后问一个问题,如果你当初誓死不入宫,陆渊能拿你怎样?” 女人脑海里顿时一片混沌,竟答不上来。 晋珩怒其不争道:“你之所以失败,是因为你从没拒绝过他。” 不过,陆渊也正是吃透她这样的性格才会“安排”她,换一个人可能就不好使。 女人爬到晋珩跟前,抓住晋珩的腿求道:“我能不能见他最后一面?”她眸里也是决绝的眼神,仅仅渴望跟爱人做一个告别。 “当然。”晋珩握起她的手腕,目视她已不成模样的手指,“前提是你先把伤养好。这样可不行。” 皇宫里。 “娘娘醒了?娘娘醒了!”戴月激动地叫道。 向尹舟睁开眼看了看四周,忽觉一阵头痛,忙捂住额:“我这是怎么了?你怎么在这?” 戴月扶向尹舟坐直,餵她水喝,声音沙哑地道:“前天夜里打雷,樑上的木头掉下来砸到了娘娘,幸而只是擦边,不然还不知怎样呢。最可恨那群小人,见娘娘失了势都不大理会了,我叫了半天没人应。昨天晌午才来了太医……” 向尹舟打断戴月:“你叫我什么,娘娘?” 戴月脸色变衰:“怎么了娘娘?别是伤了脑子,您别吓我!”
第87页 “你别吓我!”向尹舟手忙脚乱地摸住自己的胸口,已然不是从前那种结实的质感,软绵绵的,甚至有点——膨胀!一使力,便感知有什么东西流出来,低头一探竟是——母乳! 她深吸一口气,劝自己冷静。“告诉我这不是在做梦。” 戴月哭了:“呜…娘娘疯了,我可怎么活呀。这不是梦!” 向尹舟还不相信,脱开裙子往下看,双眼发花,几欲晕过去。当即给自己一个狠辣的耳光,定眼一看,还是一样的景象。 完了完了完了! 何后说过,太子妃一旦生下龙子,晋商就禅位于她。这下可好,她九死一生打完胜仗回来,九五至尊的大位跟她没了关系,佳丽三千的宏图大志沦为泡影,经国大业与她无缘,千秋一帝的美誉变成南柯一梦! 她气得快要吐血。 “这是哪,我为什么睡在地上?我不是产妇么!” 戴月:“大理寺告娘娘谋杀太子,又指使盛一期大人向张喜文大人下毒,皇后把娘娘关进这冷宫待审!” 又是冷宫,一提这两个字眼她就难受! 晋珩把牌打得稀烂,要挂了,就换她上场! “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比戴月还厉害,上阵杀敌、风餐露宿都没有这般委屈。 戴月忙给她擦眼泪:“娘娘不要慌,清者自清,我们会出去的。” “不是这么个回事!”向尹舟摇头。 戴月:“那是为何?” 向尹舟撕心裂肺:“我好惨一女的!” 第51章 婆媳斗争 “有多惨吶,说给我听听。” 门外传来的分明是何后的声音。 向尹舟立马收住,将衣裳穿好。殿门一打开便可听到远处浅浅的哀乐声,随门关上,乐声不见。 空荡的殿内只剩下何后与向尹舟两人,以及一桌满满当当的美食,足足有上百道菜,每一道都是名品,用小碟盛着,既丰富又精緻。像别出心裁的寿宴。 向尹舟昂首道:“我没有谋杀太子,我冤!” 何后一身简约的素服在阴暗的空间里尤其显眼,像一尊洁白的玉雕。她泪眼已经红透,整个人憔悴了很多,但威严依旧。“你不冤。”她的语气肯定,又有几分诡异的温柔。 向尹舟寒毛卓竖,像跟个白衣飘飘的女鬼对话。她坦言道:“母后应该还不知道有一个叫‘何记’的组织。” 何后:“知道了,你告诉我的。” 看来晋珩跟何后说过,那好解释多了。“所以大理寺中,判定我是幕后主使的人必有猫腻,母后不可不查他。” “会的。”何后扶向尹舟起身,又递给她一双筷子,“你吃些东西吧。” 向尹舟懂了,晋珩将真相告之何后,于是母子俩人设计引鱼上钩。所以何后并不是真的囚禁她,而是做戏!这个她拿手。 眼下她饿得不行,又很久没有吃到御膳房的口味了,便狼吞虎咽起来。嘴不得闲地道:“这段时间父皇母后衣食住行要格外小心些,我想他们下一步是拥皇太孙登基,就可能打您们的主意。” 何后点点头,语气有些过意不去:“尹舟,你是个好姑娘。” 何后这句话来得突然。向尹舟当即放慢了咀嚼的速度,麻凉麻凉的感觉从后脑勺爬满全身,尬笑道:“这不会是我最后一顿吧?” 何后:“我也希望不是。” 晴天霹雳! 向尹舟手中的筷子滑落,过烈的刺激使得她胃里一阵翻腾,欲要呕吐。她忙的喝下一大杯水,给自己顺了顺气,道:“母后不信我?” 何后:“我信。可你一点都不无辜。” “呸!”向尹舟当面啐了何后一下,该翻脸时就翻脸,冷笑道,“如果我跟他没换回来,你现在就是在逼你儿子。你所看到的我的所作所为,其实都是你儿子执行的。”自省这么解释也是好笑,给了自己一巴掌,“我现在跳进黄河也洗不干净。我不跟你解释了,总之我没有杀害晋珩。你信最好,不信也罢,再不济我还有一干老臣拥戴,何记还能利用我,你要是损我一根寒毛,不怕何记挑拨生事,号令天下百姓斥骂你们坑害向氏?母后,得不偿失啊!” 何后:“你虽然没有歹意,但你的存在切切实实助益了他们,你也是‘何记’阴谋的既得利益者。你反驳吗?” 向尹舟哑口无言。 何后:“晋氏赢了,你晋升皇后成为一国之后,位高权重而母仪天下;晋氏输了,你就是新帝的亲姐,依然高枕无忧,享尽荣华。你是这场阴谋中最不折本的人。” 向尹舟:“命好罢。皇后见不得命好的人?” 何后哂笑:“我这把年纪,早已经没有什么见不得的了。” 向尹舟:“所以你有闲情针对我,还不如花心思去把何记一网打尽。” 何后:“我当皇后这么多年,陛下都对我敬重三分。倒是跟你说话,教我有做臣子时的感觉。我最后一次做臣子,还是在先帝的病榻前。我怎么说也是你的母后,你呀你,真是没大没小。”
第88页 向尹舟:“爹娘死得早,自然是没教养的。” 何后握住向尹舟的手,轻轻抚摸如慈母一般,像布施母爱。“你认为大周如何?” 向尹舟收回手:“好。但你休想以此劝我去死。” 何后:“你喜欢珩儿吗?” 向尹舟:“喜欢谈不上,但有你这样的母亲我恐怕一辈子对他都爱不起来。” 何后:“可珩儿喜欢你。” 向尹舟做出一脸吃惊的模样:“我是前朝的公主!玉叶金柯,很少有人不喜欢我的。” 向尹舟的话句句带刺,何后什么都说不上,只嘆气:“罢了,你到了那里,珩儿有人斗嘴,也不至于闷得慌。我直说吧,我希望你一头撞死在珩儿的灵前。教世人知道,你对珩儿的爱至死不渝,情难割捨,所以追随而去。一来,圆我晋氏正人君子之形象,二来,好断了何记利用你证实殷元汝是先帝遗子的念头。” 向尹舟如雷轰顶,目瞪口呆,竖起大拇指:“你都懒得哄我了?这大白话虽然实诚,但说出来真寒人心。” 何后:“我可以哄你。” 向尹舟抬手就想给何后一巴掌,又及时收住了。冷静了一会儿,笑道:“你当真要杀我?” 何后:“我别无选择。” 向尹舟重新坐到桌前吃东西。她以前视何后为不可轻慢的神,敬而远之,如今骂过了,便觉得人生已没有什么好怕的。她编道:“晋珩根本没有死,我知道他在哪。这么跟你说吧,我现在是你的人质,晋珩则是我的人质。我要是有个闪失,自会有人代我折磨他。” 见向尹舟这般姿态,何后反而不敢信。“你休以为这样,我便不敢动你。这种伎俩我见多了,十有八九没有的事。”何后依然很温柔,“不论你怎么忤逆我,我都不会生气,毕竟你是我唯一的儿媳。” “这话说的,我还该感谢你不成。”向尹舟说罢,翘起二郎腿吃面条,什么体统什么礼仪统统抛诸脑后,人之将死,何不彻彻底底的碎一回节操。“你可以打开棺材来看,肉应该烂没了,但骨头还可以扒扒,量一量是不是你儿子的尺寸,不就知道你儿子有没有死了吗。” 何后握住了拳,像抓住了一线希望。“如果我儿如你所说没死,你也要为你今天顶撞了我付出代价。” “希望你儿子不会因为我而跟你反目成仇。”向尹舟不知哪来的勇气,竟不把何后放眼里。其实还不知到时候是不是晋珩联合何后压制她呢,就敢这样横。不过现在不横,以后恐怕就没得横了。 第52章 师徒交锋 “果然是皇女,自信得令人吃惊。”何后扔下一句就离开了。 戴月又被锁了回来,急问:“娘娘怎么了?” 向尹舟刚才那副要强的样子一下就塌了,颤抖的双手捧起茶杯,大口大口地喝水,戴月的话全没听见。如今只有晋珩知道她是清白的,她盼晋珩早日回宫,不然她当真成替死鬼了。 等等…… 她忽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现在身体换回来了,晋珩那狼子野心未必会救她,何况她已得罪了他妈,以后非死即废,最可怕的是被幽禁到死,她还不如自保,她得逃! 戴月:“娘娘?” 向尹舟回神,僵硬地笑了笑:“没事。” 戴月将信将疑:“真的没事吗?” “嗯,都会过去的。” 陆府,庭院。 陆渊正陪家人在池边赏鱼,一边说笑,一边品尝陆夫人新学做的莲子羹,其乐融融。 一名小厮进来请示道:“大人,许应宗许大人求见。” 陆渊顿了顿,道:“请许大人到前厅稍坐片刻,我换件衣裳便去。” 小厮:“是。” 陆夫人好奇道:“这个许应宗常日不与老爷来往,怎会突然到访?” 陆渊喝完碗中的莲子羹,道:“还请夫人再盛一碗。” 陆夫人即给他盛上。他:“许是圣上有令,我要出一趟远门。” 陆夫人不解:“那也该公公来传,怎他来了?” 陆渊笑道:“朝廷的事岂是你们妇孺能懂的,若是急事,即刻动身也不一定。若我酉时未归,你们便自己用膳不必等我了。” 陆夫人关切道:“那你小心些。” “夫人放心。” 陆渊回房换了件衣裳,顺手写了封信交给小厮,然后到前厅接见许应宗。 “陆太傅,别来无恙!” “哈哈,是什么风把这么一个俊俏的后生吹来了?” 两人说了几句客套话,就切入正题。 许应宗:“我想请太傅到茶馆吃茶,细说细说太子的丧事。” 太子丧事自有太常寺操办,用不上他俩操心,许应宗这么说,必然有其他目的。 陆渊爽快地跟许应宗出去了,不时用余光打量四周。话里有话道:“你宅子烧了,如今住哪?” 许应宗:“客栈。幸好我当晚不在家,不然现在就睡地下了。” 陆渊:“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第89页 许应宗:“正是,我现有一桩喜事,我要成婚了!” 陆渊:“可喜可贺!” 两人来到茶馆,点了二楼一个主座,正对着戏台。一名说书人正在台上讲《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的故事。 今日茶客不多,总不过十来人,说书人没了精神,赖洋洋的,说得枯燥乏味。许应宗年纪不大,听着听着眼睛就眯了。倒是陆渊听得津津有味,忘了来的目的。 故事说完,只得一两个鼓掌声。陆渊从怀里取出一枚银子,抛给了说书人。说书人谢完收工,换下一位艺者登台。 许应宗起身伸了个懒腰,打哈欠道:“太傅稍等,我去方便方便。” 陆渊款款点了点头,像极一个优雅的世外道长。 这时,一名身穿粉色霓裳的女人抱着一把古琴登台。她头戴一支羊脂玉云纹髮簪,青丝垂落腰上,耳挂珍珠,项戴琥珀,面部化着浅浅的妆,像一朵夏日里含苞待放的荷,若不细看,真一个俏丽佳人。但若仔细看了,便会发觉此妇并非二八少女,而是一个年有四十的老妇,她肌肉松弛,虽涂了粉脂也看得出两三点黄斑,身形也有微微的佝偻。 台下有人嘲讽道:“阿嬷,上了年纪就别学小姑娘穿什么粉的花的了,你这不膈应人么。” “可不是,看着多别扭,什么年纪就穿什么衣裳,墨绿色更适合你。” 殷崇尴尬地笑了笑:“各位客官莫要见外,这是愚妇最后一次奏琴。我第一次登台卖艺的时候就这样穿的。” 台下:“原有这个缘故,便不怪了。请!” 殷崇坐下,酝酿了会情绪,然后拨弦而起,一音入境。窗外吹来凉风,周遭静谧,像迈入一片密竹林,玉叶飘旋,伴有阵阵竹香。 忽而琴音沉闷,山雨欲来,琴音走急,倾盆而下……雨滴似打在了脸上,冰凉而彻骨。 台下听客不禁擦了擦脸,不是雨水,竟是动容的泪珠。 这首曲子没有哀伤的调子,它只描述一个环境,有林木、山石、气象、阁楼,就像在陈述一段死板的歷史,不带任何的感情,却似有什么在挑拨人的意识,如一枚星火落入香尘,燃起一缕缕芳味,沁入心海,激起波澜。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这支琴是一个女子的自哀,着实令闻者伤心、听着流泪。” 陆渊听声,从记忆中回了神,抬头看见晋珩,起身行礼道:“殿下。” “不必,太傅请坐。” 两人坐下,继续听琴。 晋珩:“太傅见我好像并不惊讶。” 陆渊:“许应宗到府上请我时,已经惊过了。” 晋珩:“她是谁知道吗?” 陆渊:“我的学生,殷崇。” 晋珩:“我欣赏太傅,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你从来不会装煳涂。”跟聪明人说话最大的爽点就是——不用拐弯抹角,这很合他的胃口。 陆渊:“因为臣知道殿下不喜欢装煳涂的人。” 晋珩感嘆:“女人的预感吶,灵验得可怕。看来母后曾经反对你做我的老师是正确的。” 陆渊也感嘆道:“皇后是个聪明的女人。” 文人间的叫骂,即是如此文质彬彬。 晋珩自个剥起个桔子吃,目定着一处,看起来十分呆笨,道:“我最近一直在猜想,如果我真的死了,现在会是怎么个情形。” 陆渊:“当然盛世如殿下所愿。” 晋珩侧头朝陆渊吐了几颗桔粒子:“我刚夸你不会装煳涂,真是不经夸。”转而严肃道,“不浪费口舌,小郡主在哪。” 晋珩生父生母是晋商何后,但养父养母可以说是陆渊跟奶娘。知子莫若父,晋珩是什么脾性陆渊最清楚不过,晋珩从小聪慧过人,学什么会什么,唯有一样永远学不会,就是谈判。即使他说出小郡主的下落,也保护不了他想保护的人。如此这样,还不如不告之。 陆渊:“不知道。” 晋珩:“你陆氏一族、台上的女人、莫恬恬等,都不想要了吗。” 陆渊:“也是想知道在太子心目中,是那些人重要,还是小郡主重要。” 晋珩无可奈何地摇头笑了笑,舌尖舔过下唇,靠在椅子上,左脚搭上右膝,略显得痞坏。“不愧是老师,我真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就没得谈了?” 陆渊给晋珩倒了杯酒,也给自己倒上一杯:“恰如殿下不会让我活着回去。” 晋珩:“那就谈些风花雪月。太傅是否喜欢过殷崇?” 陆渊自饮一杯,怅然道:“曾经沧海难为水呀。我也乃世俗之人。” 那边琴声依旧,丝丝入扣。 晋珩:“竟如此捨得?” 陆渊:“江山多娇,换作是殿下,殿下也一定捨得。” 晋珩无可辩驳,只有举杯敬酒,才能将自己的佩服之情表达一二,而又放下。“都是老师教得妙。” 陆渊:“不不不,这一点你是无师自通的。” 晋珩:“老师谦虚了。” 陆渊:“殿下谦虚了。”
第90页 晋珩:“你谦虚了。” 陆渊:“是殿下谦虚了。” 晋珩:“老师再谦虚就是虚伪了。” 陆渊:“殿下谦虚谦虚……” “殷崇!”晋珩忍无可忍地厉声呵斥。 琴声戛然而止。殷崇疾步走上楼来,不敢看晋珩也不敢看陆渊,怯怯道:“殿下有何吩咐。” 晋珩将陆渊方才给他倒的酒移到殷崇面前,道:“方才太傅说心里有你,这杯酒是他敬你的。” 陆渊面不改色,撇开头去。殷崇鼓起一些勇气,抬起泪眼看他,却看不见他曾经温柔的双眸。 她端起酒杯,向陆渊道:“愿老师心想事成。”她声音发颤,还在等陆渊回头,楚楚可怜,像个等待布施的乞丐。 晋珩对陆渊道:“你确定要这样?” 陆渊闭上了眼睛:“有人活在现实,有人活在愿景,他们本各自安好,而有人非要告之他们‘你这样很可悲’。于是他们意识到原来自己是可悲的。那么问殿下,他们的可悲是因为无知,还是因为知道了自己可悲?” 晋珩:“……” 陆渊:“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晋珩捶了捶自己脑袋,有一股喝上头的懵感。他深谙一个道理:遇到比自己更文明的人,欲要取胜,只有野蛮。 跟比自己睿智的人斗智斗勇,下场一定是死于话多。 晋珩催殷崇道:“赶紧喝。” 殷崇失望至极,一饮而尽。 晋珩猜测酒中有毒,方才他一直看着戏台,故意给陆渊留了一个下毒的环境。 果然,殷崇饮下不久便有异状,死死捂住了胸口,神情痛苦,渐而眼珠翻白,张口喘气,像被人勒住了喉咙。 陆渊再也坐不住,过去将她搂进怀中。女人早已闭上了眼睛,感受到男人的温度,嘴角扬了扬,最后满足地走了。 陆渊仰头晾干眼睛,下颌紧贴女人的额,像哄一个婴儿入睡,对她唱催眠曲:“都过去了,不痛苦了。” 氛围竟有一种诡异的温馨。 晋珩讽刺道:“就在刚才,你都还想毒死我?” 陆渊:“你死我活的局面,我这么做很难理解吗?” 第53章 落幕 男人很镇定,仿佛在处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琐事,死亡对他来说好像习以为常。他抱起殷崇放在一旁的横榻上,为她摆好睡姿,又捋清楚髮鬓,自言自语:“初次见卿,便是此情此景,此容此貌。” 殷崇眼角滑落一行新的泪水。 晋珩听说人死亡时,意识还会停留片刻,或许此时殷崇听见了。 这样的阴阳两分教人怜悯不起来,当然,当事人也不需要怜悯。 晋珩:“这是什么毒?” “厥罗国的尸藤毒,杀人又快又狠,无药可救。”陆渊已有摊牌的意思。事到如今除非他化羽成仙,否则难逃一死。既然是要死的,索性大方些,最后教一次晋珩做人。 晋珩:“所以你所使用的‘遗爱’、蛊、迷药、麻痹人的香都是出自该国?” “是的。”陆渊少时跟父亲周游列国,见多识广,正因为有这样不凡的经歷,他无可争议的成为大周最渊博的人。 有俗语云:知识就是力量。在这场阴谋中,这种能与神匹敌的力量无不显现出它的厉害。晋珩想过,如果不是他与尹舟灵魂互换、得以从不同角度获得信息,恐怕陆渊已经得手。 他现在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小青鸾,“论理,太子妃生下女孩对你再好不过,晋氏无后,你可直接推举元汝称帝,为什么还要调包。” 陆渊:“太子有一个毛病,凡是遇到牵扯情爱的问题,头脑就变成一根筋。我为什么要调包?自然是要留到以后指证太子妃夺权篡位,好将她名正言顺的正法。” 这一招——无衣无缝!事况若如陆渊设计的发展,太子妃必然成为众矢之的,毕竟太子妃知道调包一事,并享受了调包的成果当上了太后。一旦真相暴出,太子妃罪大当斩。 这么一套连环计打下来,再聪明的人也难免吃上一亏。 晋珩:“你以为元汝会赐死她的亲姐?” 陆渊反问:“你以为我会让元汝真正的掌权?” 晋珩:“你就不怕元汝反你。” 陆渊:“我将是他囧境中最可靠的人,相依相生的原则从来不是信任、真诚、彼此喜欢,而是各求所需。” 晋珩仍是不明白一点:“元汝不是你亲生,即使你能操纵他,掌握实权,可你能霸几年?以后天下依旧是向氏的,与陆氏何干?你跟韩绍有什么区别。” 陆渊:“这有何难。元汝当了皇帝,我的女儿必是他的皇后。” 晋珩愚钝地点了点头:“我到底是把你想像得太过人性,还有什么人不是你的棋呢?呵,说说吧,何记还有哪些人。” 陆渊故意道:“何计只有事,没有人。无事便无人,有人即有事。” 晋珩抬手止住:“停,你且说你调遣过谁,比如盛一期。” 陆渊嗤一声笑了,似被一个三岁小孩逗乐。“司马迁云: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但我说,人或死得赤赤丨裸裸,或死成迷,我愿为后者。”
第91页 晋珩双手握拳,指节作响。 陆渊满足于晋珩这般恼羞成怒的反应,重新坐到桌前喝酒。能气到晋珩也是一种能耐,而有这种能耐的人一类是陆渊这样的智者,另一类是天性使然的克星,比如向尹舟。 晋珩一脚踹开茶桌,如被恶鬼附身一样只手勒住陆渊的喉咙。他文武双全,而陆渊则是个纯粹的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完全没有反抗能力。 晋珩一向耻于用野蛮的手段对付文明人,但他真的是黔驴技穷,有点不知所措了!甚至爆了粗口:“狗娘养的,识相交出小郡主!” 粗鄙之语,跟向尹舟学的。 “休…想…”陆渊几近窒息,额上青筋凸起,舌头吐了出来,呕了晋珩一手白沫。 晋珩意识到陆渊服毒了,将他撂到了地上,胸有成竹道:“你不说我也能找到小郡主,你出门前交给僕人一封信,去了哪?” 陆渊意味不明地藐了晋珩一眼,向殷崇爬过去,尘埃落定的趴在了她的腹上。 说时,柳偃月赶了过来,怀抱一只襁褓,神色尤其不安。 晋珩当即心慌:“怎么了!” 柳偃月颤抖着双手把襁褓递给晋珩,竟有几分害怕,声音没了往日的底气:“我尾随陆府家僕到了一间农舍,冲进去时家僕已经……捂死了它。” 晋珩眼瞳微颤,迟迟不敢接纳。定了几秒才去解开襁褓,婴儿已无生机,它神态安静,像在睡梦中去的,都还没来得及反应。是个女孩。 晋珩心口发凉,瞬间侵袭全身。他只是失去了一个小东西,却像失去脚下的土地而堕入深渊,一时间竟不知死生何意。他耳塞目盲,头一仰往后折,嵴骨如树枝折断一般,屹立在那像具尸体。 柳偃月忙扶住他。 他仰天喘了许久,唇齿发颤,而后目瞪柳偃月,失了理智怒斥:“你为什么不早点进去,为什么等它死?”红着眼眶索命一般。 柳偃月退步:“偃月失策,殿下恕罪。”他也不知事态会发展至此,他原本预想陆渊吩咐家奴把小郡主移藏别处,然而陆渊的残暴远超出他的意料。他只迟那一步,小郡主就没了。 晋珩回头狠踹陆渊的颈项,陆渊头卡在榻沿上,三四脚下去,陆渊身首分离。 陆渊遭受的暴丨力无疑是剧痛的,然而他折断的头颅竟然在冷笑。像是在说:我虽死,而棋局未完。 “他说要死成迷,好!把他扒得干干净净,光光的吊在城门上,我让他成迷!”晋珩说完丧心病狂地笑起来,抱起小郡主摇摇晃晃下了楼去。 他都感觉到自己疯了,曾几何时他需要对一具尸体发泄愤恨?他现在狼狈如狗。 娄明明不敢拦他,默默跟在他身后。 他一边毫无目的地游走,一边低头痴看女儿,有一口气堵在咽喉上,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名字还没给你想好……你怎么就弃下我跟你母亲走了?” 他第一次当父亲,孩子未足百日,还没长成模样,辨不出像谁……他都没能正眼看孩子一眼,向尹舟更没见过它!它的不幸源于他赋予的身份,这场打击教他痛恨自己当初产生了生孩子的念头。 他冲进了一家医馆,将婴儿塞给大夫,“快救救它!” 大夫检查后嘆息道:“安葬吧,无救矣。” 晋珩像个泼妇一样对大夫百般纠缠,大夫不堪烦扰把他撵了出去。他又跑去另一家医馆,同样被轰出门外。 娄明明拦也拦不住,哭啼着跟着他。 天落井下石的下起了雨,晋珩一只大手遮盖在婴儿的头上。孩子降生时即已激发他庇护孩子的本能,但这样情况下的庇护显得多余又自作多情。 冰冷的雨水最终还是浇醒了他的理智,他原地愣了一会,抹干脸上混着泪的雨水,走进了一家棺材铺。 - 何后从东宫回来,推门而入,颐指气使命令向尹舟:“说出珩儿下落,兴许我还能让你安逸,否则我先杀你的义父义母再杀你义弟,最后把你做成人彘,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何后精神恢復得迅速,声音浑厚有力。这种底气是儿子的生赋予母亲的。 向尹舟吃饱了,靠在柱子上低头拨弄头髮丝。“我死定了?” 何后:“你可以选择死得体面或是不体面。” “这还用选吗?”当然是体面了!她放乖了,跪下低声下气道,“母后能否让我见孩子一面?我捨不得它。” “好!”何后爽快答应。孩子是母亲一生的挂碍,同样作为母亲,这一点何后不会太为难她。 向尹舟:“戴月年纪轻,什么都不懂,母后不要因为我而迁怒她,放了她吧。” 何后:“允了。” 向尹舟磕头谢恩后,随何后来至东宫门外,停了下来。一路上她走得很慢,故意拖延时间。 东宫哀乐震天,白纱挂满壁沿。奶母抱着皇孙迎上来,孩子正在大哭,五官皱成一团,脸都憋红了,干巴巴的,麻麻赖赖的,一点都不圆润,丑绝了,看着就教人揪心。 何后:“你就在这看它一眼,里面死人不吉利,声音也吵,把孩子吓哭了。” 这是她的孩子!
第92页 她莫名感动,捂住嘴忍不住落泪,想要抱一抱却被司南拦下。 何后:“抱下去吧。” “是。”奶母转身把孩子带走。 仅仅一眼,向尹舟对孩子的印象都没形成!这就是皇室的可悲之处,她明明没有做恶,却不得不担下罪名,明明是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却连碰它的权力都没有。 她发誓若能再有一世,绝不入皇族。 奠堂中央置着一尊黑漆漆的棺材,由一品楠木做成,散发静幽的香,但难以弥盖那股浓浓的腐臭味。 俨然棺材早已打开,何后已验尸完毕,没有合实。 殿里殿外跪满披麻戴孝的人,已在这里陪灵两天两夜,哭声一片,有的如丧考妣,哭得死去活来,有的听闻皇后来了,才装模作样哭了两下,有的受不住恶臭而躬身呕吐,有的禁不住累而晕倒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要的虐男主 爱情的结晶没挂,陆渊的局没完,大家不要太丧 第54章 驾鹤西去 向尹舟捂了捂鼻,以两人能够听清的声音说道:“我死后,太子会纳新妃,以后当了皇帝少不得有三宫六院,到时我的孩子若受人欺负怎么办?” 何后:“你无需顾虑。它是嫡长孙,又有向氏血脉,是不二的继承者。我和珩儿自然要偏爱它些。珩儿在哪?” 向尹舟:“偃月阁。” 两人来至奠堂,其余人等统统退了出去,大门掩闭,烟气缭绕。这座殿的设计是好的,大暑天里也很凉快,而越挨近棺材,越能感受到一股寒气。人们自古相信玉能防腐,可想里面堆满了精美的玉器,这股寒气便是玉散发出来的。 “太子”尸首从京外运送回来,人已死有个把月。即使棺材做得密不透风,肉质也一定馊了,况且何后已开棺验尸,现在肯定馊上加馊。 向尹舟嗅着臭味,想像那爬满蛆的画面就噁心想吐。她虽在战场上见过死人,但好歹是现杀的还新鲜,不抵这种销丨魂。 司南给何后戴上一只香薰口罩,也不分向尹舟一只。 向尹舟拍拍胸口:“我噁心,想喝戴月做的冰镇酸奶。” 对待一个将死之人,何后显得非常的有耐心,有求必应。“不若喝些水银,入棺及时兴许还能保个不腐之身。” “母后幽默。”难怪晋珩坏得那么透,有其母必有其子! 片刻之后,司南接过门外递来的托盘,上边两只碗,一碗酸奶一碗水银。 晋氏——太耿直了! 司南恭恭敬敬道:“娘娘请用。” 向尹舟只拿过酸奶,坐到一旁一小匙一小匙的抿着吃。奶味香醇,酸味偏重,是戴月的手艺。她吸着鼻子,既委屈又倔强,这一碗吃下去,是死是活听天由命。 何后知道她在磨叽什么:“你在等珩儿回来救你?” 向尹舟揉了揉眉心,学着何后幽默:“太子回来,我指不定死得更快了。” 何后:“为娘知道你无辜,可一切因何而起,便因何而灭,你死了这场阴谋才会告终。我不像陛下那样爱追根溯源,一刀切能完的事,我不会去精筛细选。既不浪费时间,也不浪费精神,你说呢?” 那一句“为娘”来得讽刺。向尹舟就着这尴尬的气氛握住何后的手:“母后既知道我无辜,剥去我身份便是,留我一命不成?” 何后收回手:“我从不养虎为患。” 向尹舟瘪了瘪嘴,早知是没希望的,还去戳破这个现实。 何后:“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说说,我斟酌斟酌能否帮你实现。” “心愿很多啊。比如给母后生十来个孙子,孝敬母后,给母后送终……” 何后打住:“说些实际的。” 向尹舟吃完酸奶,埋头在掌中,静默无声,淌出的眼泪顺着手腕滑下。 人在面临死亡时,欲望都会变得简单而本能,何为本能?食和色! 她想玉异,想武家,想乡下那间小破宅,想那些无忧无虑的穷酸日子,和雷雨交加的晚上小柴房里她的初夜…… “请母后在我的棺材里铺满晒干的谷米,将我埋于田丘上,我怕饿。不要给我戴什么金的银的,省得以后有人扒我的坟。”俗话是:手中有粮,心里不慌。曾经闹过一场饥荒,她饿过,她喜欢闻米缸里充实而饱满的味道,教她心安。 何后:“事死如事生,皇室更看重这一点。你是太子妃,死后要葬入皇陵,由邑城看守。” 向尹舟:“我只想做个普通人,再不进你们家了。” 何后勉强答应,问:“还有吗?” 贪婪地咽了咽喉:“睡你儿子。” 何后:“珩儿大概不喜欢奸丨尸。” “何师存!我受不了你。”她牙痒痒,直唿何后大名一吐为快,而声音相当无力,她明显感受到自己的四肢发了软。 何后将水银拿到向尹舟面前,自己举一杯酒,敬道:“愿你来世能做个安逸之人。” 向尹舟推开水银:“死便死,我不吃这种东西。” 何后:“也罢。”令人拿来安乐死的药。
第93页 向尹舟:“我他么不想死!” 何后:“我知道这很难为你。司南,动手。” “是。”司南一手勒住向尹舟的头颅,一手拿起催命药往向尹舟嘴里灌。 向尹舟在军营里练了一身好身手,若不是四肢麻痹,她一定将司南掀开十尺!她紧闭着嘴就是不喝。 何后见司南一人敌不过向尹舟,又唤一个忠心的侍婢进来。 向尹舟凭最后的力气跟两个女人打成一片,衣裳撕扯得七零八落。 介时,太监兴奋地跑来传道:“皇后娘娘,喜事喜事!太子没死,刚回宫了!现在正去永明宫给陛下请安呢!” 外头惊嘆声一片,七嘴八舌的,喜悦的气息都溢进殿来。 这对向尹舟而言无疑是一线生机。她恢復些力气,眼睛瞪得像铜铃。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不管晋珩心意如何,先去找他,万一他让她活呢? 向尹舟忙推开两个女人,往大门跑去,而被何后一把抓住甩了回去。 “我要见太子!” “我不允。”何后脸色变得阴沉——一手遮天的阴沉! 向尹舟恐怕一辈子都忘不了何后这个恐怖的眼神。 两人擒住向尹舟,摁住她的头狠狠往棺材上勐砸,一声巨响,棺材盖都挪了位。 人倒了,漆黑的棺木流下酱油似的血行,一滴一滴打在地面上。一时寂静。 殿内殿外截然是两个世界,一边充满希望,一边落下帷幕。 司南抹着额角的汗,心有余悸:“皇后娘娘,太子妃没了。” 何后合眼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依她的心愿给她准备后事,私下葬到田丘上。对外称太子妃殉情,葬于皇陵。珩儿什么都理智,但在这个女人的问题上就失分寸,她怎么死的绝不能让太子知道。” 司南:“是。” ——“太子殿下驾到!” 何后一惊,晋珩突如其来,她来不及收拾。 只听外面太监问道:“殿下不是去永明宫了吗,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母后跟太子妃在这?” “是的。” 何后脚尖碾着地面。她儿子果然没轻没重,久征而归竟不先去面圣,而是来找女人? 晋珩急匆匆推开殿门,映入眼帘的是三个呆如木鸡和一个头破血流的女人。 晋珩冷笑:“一定是幻觉。”退出去关上门,整理了仪态,再次隆重地推开,一看,景致依旧。笑容凝固脸上:“谁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何后:“太子妃想你,殉情了……” “放你妈的屁!” 第一,向尹舟知道他没死,谈何殉情?其次,向尹舟喜欢他吗,殉毛的情?第三,谁会衣冠不整的殉情!有点仪式感行不行?! “传太医!” 他冲过去抱起向尹舟,无论怎么叫都叫不醒了。 司南:“殿下放开娘娘吧,别耽搁了。” 晋珩反手一巴掌甩在司南脸上,司南伤到吐血。那一掌又狠又绝,打的虽是司南,伤的却是何后的颜面。 向尹舟死相惨烈,鲜血淌在他手上,还是热乎的,一日前他即这样抱着他女儿。他怀疑自己是否杀戮太多,所以招至这样的恶报。 太医检查完毕,道是凉透了。 晋珩彻底麻木,是怎么个程度的哀痛他已体会不到,只知道:“我完了……” 何后一听,训斥道:“珩儿,日子还长,会遇到更好的。这里有太常寺打理,你快去给圣上请安。” 晋珩什么都听不进去,只抱着向尹舟跪在那。始知生离死别是一件极安静的事情,就像陆渊和殷崇那样。 何后:“她死了,你再怎么叫她,她也不会醒来,不让她入棺反而烂得更快!” 晋珩:“你竟对自己的儿子下这样的毒手。”如果他俩没换回来…… 何后:“珩儿说的什么话?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我懂的。”这样的话他听腻了,放下向尹舟,冷静地吩咐司南,“给太子妃打点得体面些。” 司南:“是。” 晋珩起身往永明宫走,何后与他并肩同行,重申道:“太子妃是殉情死的,是个贞烈女子,你做了皇帝一定要追封她为皇后。” 晋珩:“会的。” 何后:“也快了,我说过,太子妃一旦生下男嗣,你父皇就禅位于你。大概就在今年。” 晋珩:“好。” 晋珩的反应相当异常。何后忙的打量儿子,安慰道:“见过你父皇后就回宫休息吧。庆功宴安排在三天后,到时候打起精神来。” 晋珩淡淡地道:“免了,仗不是我打的。她死了有什么可庆。”说时加快脚步,撇下何后。 何后连连唉声嘆气:“父母之爱子而为之计深远,但儿女未必领情吶。” 司南劝道:“殿下性子一直这样,正伤心着,娘娘这会子还是别碰他逆鳞了好。向女是身份危险,不得不送走的,太子想必也心知肚明。天涯何处无芳草,太子马上要登基,您吶还是多留意朝臣的千金吧,给殿下选选,只要您相中的女孩子能博得太子欢心,还怕修不好您跟太子的这道隔阂?”
第94页 何后一听,宽心道:“你呀,可说到我心里去了。” 第55章 一梦惊魂 “儿臣给父皇请安。让父皇受惊了。” 晋商从病榻上坐起来,招晋珩到床前,左右观察了后,道:“瘦了瘦了。快仔细说发生了什么事。” 晋珩将来龙去脉巨细无遗地告诉晋商,并道:“儿臣要亲审大理寺,将‘何记’一网打尽。盛一期是无辜的,先释放他。” 晋商下意识看了一眼坐在一侧旁听的何后。 何后略显尴尬。“何记”姓“何”,搞得跟她有干系似的,这或许也是‘何记’的用意,把她都算计了进去。“陛下看我做什么,难道我返老还童了,变好看了不成。” 晋珩:“与母后无关。” 晋商:“我是见你俩个心事重重,特别是你珩儿,像死了妻儿一样。又闹不开心了?” 晋珩冷漠道:“你儿媳被你夫人杀了,还没凉透。” 晋商呛了一下,事发突兀,接受不了。质问何后:“这是什么回事!尹舟才生下皇孙,又无心计,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为何要这么做?” 何后:“陛下请放下你的妇人之仁。打蛇打七寸,尹舟虽然不是这条毒蛇的獠牙,但却是蛇的七寸,不杀她杀谁?臣妾自认做得无错,陛下要罚,臣妾也别无怨言。” 晋商捶头哀道:“冤孽啊!难道你俩个上辈子是世仇,现世来折磨我?何记已浮出水面,你要斩蛇挎它脑袋也会死,何必去打七寸?” 何后:“陛下以为向女没心计?” 晋珩批驳道:“那也没你有!” 何后:“你个糟老头,倒床上了还嘴硬。前朝怎就不见你这么厉害?” 放以前晋珩还乐意吃这狗粮,可现在他屠狗的心都有。他端起晋商的汤药,一边催凉一边道:“父皇什么时候禅位,儿臣要个具体时间。” 他羽翼已丰,又在气头上,说话毫不客气。 晋商立马冷了脸,虽说早有打算,但晋珩这副乱臣贼子的嚣张姿态直刺他为人君父的威严。“我不给,你就不能抢!” 晋珩偏了偏头:“禅位和逼宫,你选。” 皇帝就晋珩一个儿子,便从小把他当储君培育,以最好的太傅教他、最好的将军辅佐他,这下可好,儿子发育过勐,早已跟朝臣打成一片,苦酒自酿。何后见儿子势头太旺,怕他年少轻狂出差池,便一直打压他,母子俩就像拉锯一样你进我退,保持迷一样的和谐。如今这个平衡点因向尹舟丧命而被打破,晋珩要釜底抽薪了。 晋商一巴掌盖在晋珩脑门上,气出鼻血来。“你别太狂妄!” 何后:“你有气沖我发,别挑软柿子捏。你父皇的病因你而起,也是见到你才好些,哪里对不住你了?陛下这多病的身难扛繁冗的政务,迟早会交给你的,也说了就在今年,你急什么?” 晋珩:“被母后支配的日子——度日如年。”随即起身离开,又停下,回头道,“后宫有一个叫单丹丹的婢女,沖我八字,麻烦母后杖毙。”说完出去了。 “……”何后怨怨地瞪着晋商,什么叫她支配,明明是晋商支配,她只不过是出面而已,晋商才是背后那个老奸巨猾的头。 恋母的李治,修道的嘉靖……看起来政治才能平平,实际上腹黑得狠。晋商就是这种人,要不是天妒英才,偏要他落个孱弱的身子,不然当面刚晋珩绰绰有余。 何后:“话说回来,陛下打算什么时候禅位?” 晋商:“今年最后一天。” 何后:“这么个刁钻的日子,不怕珩儿说你故意拖延?” 晋商:“压一压他的戾气,做君王可不能没有耐心,他也需要时间冷静冷静。” 权斗中的亲子关系真是又爱又恨,又亲又疏。 东宫奠堂内,已撤掉假太子的棺材,换上了太子妃的。因男尊女卑,哭丧的人相比太子的少了四分之三。 盛一期刚一释放就跑来大哭,像死了闺女一样,向晋珩提了辞官。向氏没了,他一个死向党在朝中已了无意趣。 戴月自请为向尹舟守陵,恳求晋珩允她离宫。 晋珩皆答应下来,遣走哭丧的外人,落得清静。他立在破漏的棺前,审视自己的妻子。 她盘着简单而整齐的髮髻,戴一只木簪,脸上涂有厚厚的粉脂,完全遮住了她额角的裂口,她身穿黑色麻衣,双手放于腹上,没有戴任何首饰,身下是饱满的米粒,散发朴实的谷香。她就像一名乡下妇人,来也尘土,去也尘土。 滑稽得惹他想笑。“这样的棺材掩得实吗?” 戴月一边抽泣一边解释:“娘娘料到自己活不过几日,早早吩咐了我,说不要晋氏安排她,她是武家的人,自当要武家的钱打点丧事。娘娘以乡下的武宅做抵押,赊我五十两,买了这口棺材和纸钱,还有下葬的开销。娘娘说不能拿晋氏一分一毫。” 晋珩隐忍地咽下一口气。 她到底在扯什么犊子。她即便不认自己是他的夫人,也贵为皇女,哪里就落魄到连一口像样的棺材都买不起。
第95页 “她就那么恨我?” 戴月忙摆头:“不是的。娘娘说她害怕结实的棺材,害怕把她压得抬不起腰来的饰物,害怕几丈厚的封土……” 他想起来,她说她染过瘟疫,被活埋了。那就扯谎! 她一个穷得揭不开锅的村民,哪有钱买结实的棺材、压得她起不来的饰物、几丈厚的封土……那明明是皇室规格的丧葬。 戴月:“娘娘还说,她不是小肚鸡肠的人,既然先帝是明明白白把江山交给晋氏的,她便不恨不抢。娘娘祝愿大周日新月异,繁荣昌盛。” “她就是!”晋珩厉声大喝,急喘粗气,恨这个女人死都不忘膈应他,而很快又意识到这样不好,放轻语气,“还有吗?” 戴月:“善待皇太孙,别教人欺负了他。” 晋珩:“就这些。” 戴月:“没有了。” 晋珩刚刚克制住自己的脾气,听完又忍不住抓一把米撒到她脸上,咬着牙,瞪着她,没有掉一滴眼泪。 她的遗言竟没有一句关于他。这种置之不理比骂他诅咒他更残酷,恨得他只想把她葬进自己的陵寝,教她死也囚在他的冥殿,再逃不出他的掌心。 可纵使他占有欲有多强烈,还是不忍她不得安生。 他单膝跪下烧着纸钱,自言自语道:“你要能醒过来,我再不说你村。” “今天是中元节,鬼门大开,可以在人世多逗留片刻。你若是在我旁边,请让香烛熄灭。” …… 皆无回讯。 他再禁受不住她的冷落,晕倒了过去。 - 他半梦半醒间看到了她,她穿着黑色的丧服立在东宫门外,所有的宫人都看不见她。 她回过头,向他诡异地笑了一下便跑开了。 “尹舟!”他唤着她,忙追上去。 她跑进了椒房宫,宫前的空地上整整齐齐列坐了三百名和尚,默念着经文。 大殿挂满白绫,灯笼上写着刺眼的“奠”字。宫人们身穿素服,来往匆匆。 他心颤,立在殿外不敢进去。尹舟是引他预见未来吗?难道母后将有不测…… 她见他迟迟不肯跟上,向他招手,却不说话。 他定了定神,跨进殿去,穿过一道道帐帷和屏风,来到皇后的床前。 他竟看见另一个自己冷漠地站在那。 而床上躺着的,是一袭盛装的向尹舟!她脸上贴有金箔花钿,头戴十几斤重的凤冠,项戴十二支各式各样的项鍊,珠翠宝石压得她快踹不过气来。她还活着,却极其虚弱。 他跑过去要扶她,却根本触碰不到她。 床上的向尹舟奄奄一息道:“你的阴谋,你……你容不下我。” 那个晋珩说道:“不,我容得下你,我容得你做我一生一世的皇后,容得你死后葬入帝陵。我对不住你,让你吃了有疫病的饭食。你若含恨九泉,可以随时来找我。” ——“晋氏,向女来世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若有来世,你我还做夫妻。入棺。” 太监将向尹舟抬进棺材,指粗般的铜钉死死将棺材封住。她必死无疑了,不是死于病痛,也不是死于窒息,而是死于无垠的恐惧。 他目睹这一切,魂惊魄落。是他亲手杀死了她! 这时黑衣的向尹舟转身离开大殿,走向朱雀宫门。 他紧紧拽住了她:“尹舟你去哪!” 她撇开他的手,平静道:“我叫王茵茵,家在城外武家村,稻子黄了,我要回去了。” 夜色很浓,伸手不见五指,几盏宫灯要死不生,只发出微弱的光。她出了朱雀门,渐渐的没入了夜色。 他要去追,朱雀门上的那只铜塑朱雀活了过来,变成一只门一般大的赤焰凤凰,生生拦住他的去路。 - “尹舟等等!别拦我,让我去!” 何后吓哭了,摁住晋珩胡乱抓的手。“我的儿快回来,别吓母后,会死的!” 民间有一个传说,如果梦见已故的人叫你跟他去,千万不能答应,否则就再也醒不来,而真正爱你的人不会害你,他进你的梦中,只为再看你一眼,然后心满意足地回去。 司南将一盏茶水浇在晋珩脸上,晋珩鲤鱼打挺地醒过来,惊魂不定,汗水早已湿透他的衣裳。 何后轻拍他的脸:“珩儿?珩儿!” 晋珩低头盯着自己的双手,许久才缓过来。“我……没事。” - 城关外,十里农乡,稻粒青黄。桑田之央,丈宽的小丘即是太子妃的坟冢,边上手植了一棵小榕树,日后树茂好乘凉。 晋珩在此守灵已一个月,似失了聪一样,无时无刻不在盯着墓牌,寡言少语,人见消瘦。若不是晋商硬令催他回宫,还不知要守到什么时候。 他在坟前敬了最后一盏酒,叮嘱戴月道:“这里你仔细看着,有什么需求可直接入宫跟我说。” 戴月:“是。” 盛一期:“这里有草民和戴月打理,必然事事周全。殿下回宫罢,免得陛下和皇后挂心。” 晋珩又静默了一阵后,双手揉了揉脸,恢復了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意气风发,随侍从回宫去了。
第96页 日月轮换、四季更替,不会因失去了谁而改变秩序。 人也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半夜更文,自己吓自己 第56章 自不量力 八年后,大周境外,雾城。 雾城是丝绸之路上一个供商队歇脚的小镇,因它旁边有一座大雾瀰漫的湖泊而得名。 这一片弹丸之地是政权空区,它不隶属于任一一个国家,却与四个国家相邻,其中一个就是大周。 相传雾城是由一间临时搭建起来的茶棚发展而来的。曾经有商队路径此地,见有一湖,便搭棚休息。出门经商,风云莫测,有去无回是常有之事,所以商人们常怀感恩之心,留下这间小破棚子方便他人,为的是积德消孽,得佛祖保佑。 后来每一个商队来此歇脚,都会给茶棚增设。一来二去,茶棚变成客栈,客栈变成商铺,商铺变成小街,小街变成小镇,便有了今日的面貌。如今雾城已是一座拥有一千余人居住的小城,居民来自五湖四海,多是商队落单的成员,又有逃难的难民、各国驱逐的犯人、江湖侠士等。 这里没有官府管束,人多事杂,必然会有纷争。所以雾城明文规定,入城不得做违背人意愿之事,不能打杀,甚至不能生气。如有违者,将会被居民捉拿祭天。但只要在意愿之内,做什么都可以,比如自杀、自轻自贱…… 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行商不规范,亲人两行泪。 业内人士都知道,在这条商线上有四大危机:风沙、迷路、强盗和雾城的津楼。 津楼,顾名思义,一座叫“津”的楼,立于湖泊之滨。津,即渡口,也有津液、滋润、迷津等意思,待了解这座楼后,便可知“津”这个字的每一个解释都符合它的性质。 首先津楼是一座艺术殿堂,因为地处丝路纽带,它融汇了各国文化精髓,外号小敦煌,一个词形容它——丰富;其次,它是一个灯红酒绿的温柔乡,汇聚了风情万种的女人,外号小偃月阁,一个词形容它——风骚;第三,它是一座不见血腥的刑场,不知送走了多少英豪,外号小阎罗殿,一个字形容它——甘。 便有人问,一座楼而已,为何称之为行商四害之一? 反问,西游记中,九九八十一难最难过的一关是哪一个关?既不是火焰山也不是狮驼岭,而是女儿国。 津楼便是女儿国一般的存在,它主动害人吗?它不害。它是静止的,一直是人向它走来。而那些葬身津楼的人,与其说是被它蛊惑诅咒,不如说是死于人性的劣根。 津楼如今的老闆姓王,名以楼名而冠之,所以其名“王津”,话说已经六十七岁了。 大漠之夜,月明星稀,地上篝火张狂,歌舞昇平。津楼里,数百人围坐在台下,一边吃酒一边欣赏台上女人热情露丨骨的舞蹈。 西域的女人不像中原的女人那么保守,她们穿着相当凉快,一件描金的裹胸,一条欲掩不掩的裙子,外加一件遮挡风沙的披风便是日常服饰。她们圆润、浪漫、绚丽而大胆,如同壁画上的圣像。 ——“嗳!听说王老闆在湖对面的一座小洲上逮到了传说中的仙鹿,饮其血,而恢復了年轻时的模样!” 寸草不生的大漠中竟然有一片无垠的湖泊,已是不常,又长年雾气笼罩,百步之遥看不见任何东西,更是诡异。关于雾湖的传说又多又香艷,酒客们津津乐道、百听不烦。 ——“湖对面哪有小洲?我在这打渔十来年了都不曾见过。” ——“那是神仙住的地方,见不见得到全靠仙缘,你是没缘分。我听说女人吃了仙鹿,青春永驻,男人吃了,全天下的女人都要对他销丨魂。” ——“有那么妙?”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要不请王老闆出来说说!” ——“对,快叫你们老闆出来说说!” 端酒的女人指了指台上,笑道:“那不就是。” 众人齐往舞台上看去,只见一个苗条的舞女正在献舞。她散着要卷不捲的长髮,由一条金丝绕着,像一条小金蛇缠在她的发上,她长眉入鬓,晕染葡萄酒色的眼影,半透明的黑纱半遮面庞,只露出那分外妖娆的眼睛。穿一身黑里透红的束身长裙,开领开到了肚脐上,背部全丨裸,稍一扭动,开衩的裙口便露出美好的长腿。 她的舞蹈有醉酒之姿,又有鬼魅之寒,柔韧中不失刚毅,轻盈而不失力度,就像夜空下的火焰,看似热情却无情,似放荡又教人不敢亵玩。诱人无尽瞎想,神魂颠倒。 什么叫“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就是!有的人早已经垂涎三尺,欲行猥琐之事。 ——“她是王老闆?” ——“正是。” ——“不是六十多岁了吗!” 酒女笑而不语。 ——“莫非王老闆当真逮到了仙鹿?” 酒女:“这个我也不知道。只知道她今儿高兴,特意献丑一回。” ——“这腰,这腿,啧啧…啧啧啧!” ——“是个男人就受不了!” 更有人冲出津楼,乘上船就要去寻那小洲猎鹿。
第97页 一舞未罢,一个中原服饰的男人跳上了台,伸手便挽住舞女的细腰。女人正在旋转,遭男人一截,连带男人一起转了两圈后跌倒在地上。 男人哈哈大笑,一手扯掉女人的面纱。 面纱下的容颜精緻妩媚,红唇鲜艷欲滴,惹得男人的心又痒又慌。 男人顾自将水壶的嘴插丨进女人嘴里,灌她喝了半壶的酒,没喝完的便淋得她满脸皆是。 被浇湿的髮丝和衣襟把女人映衬得更加可口。男人当即将她打了个横抱,就要往厢房去。 女人取下头上锋利的髮簪抵在他项上,稍稍刺破了他的皮。“新来的?好不懂规矩。” 男人愣了一愣:“什么规矩。” 女人声音格外的魅惑,活脱脱一个狐精转世。“想要我?” 男人取下随身携带的玉佩晾在女人面前:“我有的是钱。” 女人毫不客气地收下,叫酒女端来了两杯酒,道:“我不仅要钱,还要男人的胆气。这有两杯酒,其中一杯有致命的毒。你选吧,要是命硬不死,我今晚任你处置。你敢吗?不敢的话打哪来回哪去。” 女人的挑衅无疑挑起了男人极致的征服欲。 男人红着眼眶像一匹极度飢饿的狼,一边盯着她,一边逞能地拿起酒一口饮尽。 女人:“呵呵,郎君好魄力!” 男人轻蔑一笑,伸手欲失掉女人的衣裳,然而还没使劲,忽的喷了女人一脸血,猝。 女人冷漠地喝下酒女手中的另一杯酒,把玩着价值连城的玉佩回了房。“自不量力。” 台下起闹道:“嚯!又死了一个!” 第57章 冥王剑 十日后,雾城来了不速之客。 两千名士兵包围了这座小城池,又有五百人闯入城内,挨家挨户搜查。 “开门!”士兵捶打津楼封死的大门,兇悍地叫喝。 看门的女僕畏畏缩缩迎上去,道:“津楼白天打烊,晚上才开门的。军爷是有什么事?” 士兵拿出一幅画像,上画着一个八字鬍男人,约莫四十岁左右。“一个南兹国囚犯,你可见过?” 女僕摇摇头:“没见过。” 骑在马上的将领没耐性道:“闯进去搜,别让他逃了!” 眼见几个士兵就要去撬门,女僕张开双臂挡在门前:“军爷使不得!这扇门是越国的皇子设计雕琢的,价值连城,毁不得呀!军爷且等等,我进去通报当家的。” 门上雕刻有百来个手掌般大的人物,讲述各国流传盛广的典故,镶金嵌玉的极致奢华。说它金贵无可辩驳,说它巧夺天工也不为过,但说它有艺术造诣就违心了。按大周的话说,它有一股迷之自信又不伦不类的乡土气息。 将领擦拭手中的枪头,冷漠道:“我是来打仗的,不是来观光的。鑑于我周人是有素之师,我给你半个钟去通传,烦请主人把大门敞了,否则别说撬门,推了这座楼也是有的。” 女僕忙从侧门钻进去,通报了王老闆的贴身婢女容娘。 介时王老闆正在午睡,说是午睡其实并不恰当,因为津楼做的是晚上的生意,里头的人白天黑夜颠倒,所以应当是正经的晚睡。 王老闆昨夜喝多了酒,还迷煳着,又被人打搅,格外生气。“吵死了。还不请他们喝鸩酒,闹死了扔到雾湖去!”她睡得极不规矩,凌乱的头髮像水草一样盖在脸上,一条大白膀子挂到了床外,活像被奸丨杀了一样。 容娘见状,上前扶正她,道:“有一百号人呢,不是好开交的。看他们的旗帜,应是大周的兵马,是来追捕逃犯的。” 四个月前大周跟南兹国宣战,为的是争夺丝路要塞。目前两国军队已抵达前线,就在离雾湖五十里远的地方。 王老闆:“叫他们滚,老子又不藏人!”声音中气十足,是个硬娘们。 ——“军爷!小心着些,找人归找人,别撞倒了东西!” 说时“哐当”一声,也不知跌碎了什么物件。 王老闆当即清醒了五分,弹起身子,惜物如命道:“天煞的,摔了何物?” 门外人:“那件孔雀唐三彩。” 那可是她陪笑了三天三夜才换来的古董! “我日你大爷!”王老闆也不屑整理衣冠,摇摇晃晃地走去踹开房门。绕过长廊,走至二楼的厅上,低头往下一探,见是数十个大周军——痞! 她蛇一样懒懒地攀附在栏上,打了个响指,婢女即点了一支菸斗递到她手中。她吸了两口,才使得自己冷静下来,恢復往常一样妖娆动人的媚态,扶栏而下。“军爷,打坏了东西是要赔的。” 士兵见她一边敞着肩膀,一边敞着长腿,羞红了脸垂下头去,连那将领都眼神闪躲。 王老闆斜斜地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好不矜持。“怎么了,敢摔东西不敢看我?” 在大周,花院的姑娘都不带这样盪的。那些训练有素的士兵对于女色即如和尚一样,哪里敢看。 将领不理会她,令人继续搜。 王老闆令人从柜檯上拿来帐本和算盘,噼噼啪啪地算计起来。“我看你们还要打破几样东西,目前可要赔偿我三百两。”
第98页 将领将逃犯画像放于她的桌前:“你见过没有?” 王老闆斜眼一瞥,不正是那晚调戏她的猥琐男人么。风轻云淡道:“是他呀。见过,想知道?” 将领:“从实交代。” 王老闆手指敲着桌面:“先赔钱。” 将领一掌拍断了桌子的一个角,恐吓道:“你个刁蛮女人好不识相,我乃大周军队,行天子之令,你不协助也罢,安敢叫板!” “大周是吧?我想想。”王老闆揉了揉太阳穴,道,“大周不是明令禁止士兵私闯民宅吗,你们扛着大周的旗帜在这里耀武扬威,不是往你们天子脸上泼脏水吗?再说我又不是大周子民,凭什么要帮你。” “你!”将领恼道,“你的口音难道不正是大周京都的口音吗?” 王老闆长嘆:“我原本是大周子民的,可一场冤案判定我谋杀亲夫,将我撵了出来。” 将领:“所以你交出逃犯,将功补过,我就保你回到大周。” 王老闆笑了起来,绵绵的“嗳”了一声:“谁说我想回去了?不过我现在是商人,钱到服务到。我听说大周如今遍地是黄金……不如军爷给我五百两,我告诉你这个贼人在哪,如何?” 将领忍无可忍地握紧了拳:“我没有五百两。” 王老闆将信将疑:“你们是天子军队,怎么会没有钱?” 将领犹豫了一会,将腰上的宝剑取下:“事关重大,我先以此剑抵押,你快说此人下落。” 王老闆接过剑来回观察,她见过一些世面,知道这把剑天下无双,概不是一个将领可以佩戴的。故意问道:“这把剑能值几何呀?” 将领:“黄金万两也难换。” 王老闆:“你征战在外,还带这么贵重的东西?” 将领:“别问那么多。” 王老闆将剑退回去:“这笔买卖我不做。” 将领火冒三丈:“你玩我?” 王老闆:“做生意是要考虑风险的。这把剑材质稀奇,印刻鳞纹,又镶嵌七颗宝石,以北斗七星的样子排列,是天子之物吧?你把此剑抵押于我,待我告诉你那贼人下落,回头你把我杀了如何是好?” 将领即将冥王剑比在她颈项:“啰里吧嗦。不交出逃犯你就是同伙,对付敌人我们可不会仁慈。” “军爷,别吶,这生意我做还不成。”王老闆立马怂了,扮开将领的手拿好了剑,说道,“这个人前些日在我这里喝酒,喝死了,就扔到湖里去了。你们这会去捞,兴许还能捞着。” 将领哼了一声:“别诓我,我若捞不着,回来照样取你的命!” 王老闆直喊冤:“我岂敢骗军爷。不信可问问街坊,还有阿沖阿丙,是他俩抬尸体去扔的。捞不着说不定是飘走了,又或是被人捡去吃了,哪能怪我呢。” 将领没回她,令人找来阿沖阿丙两个小厮,便往雾湖去。 人走后,王老闆身子垮了,连忙吩咐容娘:“找个商头,出价一万两把这把剑卖了。然后捲铺盖走人,这里留不得了。” 容娘:“我刚才打听了,雾城已经被周军包围,我们即使能把剑卖掉也出不去呀。况且外边兵荒马乱,我们又是女人,万一出了什么事还不如苟在这里。”指了指门外把守的士兵,“你瞧,那不还墩着两个。” 王老闆两手轮扇自己嘴巴子:“但愿别有祸端。”冷静了一会儿,又道,“你去烧些中原的菜,我要款待他们。” 说时回房换了件得体的衣裳,客房里酒菜已经布下。容娘招唿他俩入席,却被泼了冷水。 士兵义正言辞:“军令有定,不得受贿。” 容娘没那么好性:“见你们打仗辛苦,又是老乡,才款待你们,哪里就谈得上贿赂,别不识好歹。” 王老闆:“容儿,将饭菜端到门外去,就在那吃,也不妨碍他们务公。” 容娘憋了憋嘴,不悦地将饭菜挪出去。 王老闆客气道:“军爷不吃酒也罢,这有素包子。你们大丈夫定国**,我们女人又不能做什么,只好以这样的方式表达感激之情,说是贿赂真真太冤枉我了。” 士兵仍是摆头拒绝。 王老闆:“那你们吃过午饭了没?” 士兵:“没有。” 王老闆:“饿不饿。” 士兵不说话了。 王老闆笑道:“那你们付我一文钱,就当我卖给你们,这样总行了吧。你们在这里看着,我也不走,还怕什么呢。” 士兵犹豫不决:“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王老闆:“老乡请老乡,怎说得这么难听呢。”自己拿起一个包子来吃,“又没毒。你们杀人都不怕却怕这个?” 两士兵互相看了看,咽了咽喉,最终抵不住馋坐下来吃。 “这就对了。”王老闆等他们吃开了,才小心翼翼问道,“这一仗……大周胜算几成呀?” 士兵:“勿谈军事。” 真是守口如瓶。王老闆无奈道:“那你们统帅是谁,这个总不是秘密吧?”
第99页 士兵:“殷元汝,殷大将军。” 两人不吃酒,王老闆只好给他们倒茶,又问:“我出来得早,没听说过这个将军。” “呵!这你都不知道?”士兵来了兴致,举起大拇指夸道,“六年前,大周与越国在肆野交战,殷将军献策,大破敌军,龙颜大悦,破格提升为中郎将,那时将军才十七岁。一年后,殷将军高中状元,陛下派他驻守长烨关御防北方犬浮,五年里打了大大小小十七次战役,无一不胜,拿下敌人三座城池,将军便被提升至一品大将军。如今殷将军在大周赫赫有名,敌人也闻风丧胆。也不怪你们这穷乡僻壤,孤陋寡闻。” 王老闆:“可是刚才那位将军不是?” 士兵吃惊:“你怎么知道?” 王老闆:“他刚才把天子佩剑抵押在我这。除了他这样尊贵的身份,谁还敢擅作主张抵押天子的东西。” 第58章 一家三口 一品大将军竟亲自逮捕逃犯,行色匆匆,又抵押如此贵重之物,可见犯人至关重要,估计牵扯到了前线的战事。不知战况如何,又不能问,便道:“算来殷将军不过二十三四岁,就当上了一品将军,虽说功勋卓着,但未免太张扬了些。朝廷那些老臣看得过去?” 她原以为士兵会护着自己的主子而怼她,岂知他们的想法跟她一样。“何止是张扬,简直是猖狂!殷将军年少得志,得益于陛下胆大心大,什么一等一的战事都让将军打头阵,好在将军也没让陛下失望,众臣自然没话说去。特别是击退犬浮后,陛下还跟将军谈起亲戚来,让太子改口叫将军‘舅舅’呢。” 大周十六年冬,晋商退位,晋珩登基,小青鸾立为太子。所以是晋珩令青鸾认殷元汝做舅舅。 王老闆故作一副钦佩的模样,嘆道:“天子真会笼络人心,到底是自己人用着放心吶。希望殷将军不要妄自尊大,再创佳绩才是。” 士兵:“谁说不是呢。陛下得拥将军,就像老虎得拥猎豹,将曾经**过大周的蛮人打得落花流水,百姓无不爱戴他。换作是我,恐怕早已经飘到天上去了。” 王老闆:“还不知太子殿下名字是何?我只记得先帝给他取了小名,叫‘青鸾’。” 士兵:“单名一个‘然’。” 晋然,竟然?这也太随便了吧,哪个父母给自己的长子取名不是隆而重之,何况还是皇室。 几人闲扯了一下午,便混熟了。到了傍晚,落日浑圆,天地间黄澄澄一片。 王老闆在里头算帐,听到有人来唤看守在门外的士兵:“逆贼的尸体找到了,此事告一段落,可哥儿走丢了!将军有急事回了营,令我等在此寻找哥儿。” ——“哥儿不是由一群人跟着么,怎走丢了?” ——“哥儿脾气好一阵歹一阵,你又不是不知道。将军本不愿带他来,他非闹个不停,看来未必不是他的小算盘,自己躲起来了。” “哈哈哈哈!”王老闆一听喜出望外,摇着团扇走出来,靠在门边上,对他们道,“我正愁没生意呢,生意就送上门来了。人丢了?好办,我对这一带熟悉,认识的人也多,钱到服务到!” 士兵:“你这个女人怎眼里只有钱,乘人之难敲诈,小心折福!” 王老闆交叉双臂:“有钱能使鬼推磨,没有钱挡不过的灾,我是不怕因果报应的。” 士兵:“那你要多少钱才肯出手?” 王老闆比划了个数:“一千两。” 士兵:“你打劫吶!” 王老闆笑了笑,毫无羞耻之心:“你要这么说,还真是的呢。” 士兵:“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这样很容易出事的。幸而是将军好性儿还允你讨价还价,换作别人,鬼还搭理你。” 在雾城这种无法制的地方,讲究的是弱肉强食,欺善怕恶,自然是看人下菜碟的。要不是见殷元汝骨子里还有一点文人气息,王老闆也不敢狮子大开口。 容娘写好一张大周通用形式的收据,递给士兵。 王老闆:“连同你们打碎的古董,一共是一千五百两,这欠条你们拿回去让殷将军签了,我才能帮你们找人。” 士兵蔑视道:“滑天下之大稽,你这是太岁头上动土,老虎嘴里拔牙,小心将军回头把你灭了。” 王老闆胸有成竹:“你们只管帮我交给将军,签不签是他的事。听你们叫他‘哥儿’,走失的是将军家的小孩吧,那可不能耽搁,哥儿一日不找到,将军还能安心打仗吗?” 士兵仨面面相觑,其中一个接过收据走了。 王老闆八卦起来:“哥儿几岁了?不会是殷将军的孩子吧。” 士兵显得很不耐烦:“问这么多做什么,找就是了。” 王老闆:“那你们好歹告诉我他多大、多高吧。” 士兵形容道:“八岁,眼睛大大的,白白净净,嗯……到你肚脐那么高,编了两缕麻花辫,发冠上镶着两颗眼睛一样大的珍珠。喜欢皱眉,好像有莫大委屈似的。” 另一个士兵补充道:“哥儿今早穿的是一件红色褂子,黄色云纹小胡靴。脾气古怪,总有莫名其妙的想法,正常人与他交流不来。”
第100页 王老闆:“有什么古怪之处。” 士兵:“他总说自己不是个人,是鱼变的,在人间玩腻了就回到大海去。又喜欢把鱼鳞贴在自己身上,谎称是身上长出来的。你说怪不怪。” 王老闆挠挠腮,道:“这孩子怕不是脑子有问题吧?” 士兵当即“呸”了一声:“说什么呢!你脑子才有问题,你全家脑子有问题!” 王老闆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耸了下肩熘回堂里去。 两个士兵喝了口茶便去找人了,城外的两千士兵依旧在把守。 王老闆爬上顶楼,用望远镜眺望远处,暮色降临,数千只火把连成线将城池包围。 容娘问道:“今晚开不开楼?” 王老闆:“这怎么开,还怕不够抢眼吗?本来完事了的,又不知哪家倒霉孩子走丢了,他们要留下来搜。不过话说回来,这票够大的,一辈子花不完,干完这一笔我们去蒙洱国定居如何?” 容娘拍手叫好:“好哇!听说那里古木成林,景色宜人,最适合养老了。” “那就这么定了。今天白天里不得好睡,现在就早点休息吧。”王老闆说着,下楼回房去,脱了外衣正要去沐浴,只见床上被子动颤颤的,大概是小动物钻进去了。 大漠这地人烟稀少,小猫小狗她倒不怕的,就怕是狐狸、蛇之类。她右手拿起一根木棍,谨慎地走过去,左手抓住被子一角一扯,手起棍…… 只见一个小身板趴在床上,圆圆的小脑袋瓜转头看她,眨着莹润的泪眼。 她差点要了一个小孩的狗命!她连忙扔掉了木棍,退出几步,捡起地上的衣裳把自己裹好,在孩子面前不能太漏。“你谁呀,怎赖在我床上。” 小孩瞪了她一眼,又钻进被子里去。 红色的小马褂,黄色云纹胡靴,两缕麻鞭,还系了珍珠……这不是军队走失的小孩么! “哈哈哈!”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现在只要等殷元汝签好收据,她便把这条小金鱼上交,到时一千五百两到手就金盆洗手,退隐江湖,然后吃喝嫖赌,自在逍遥。 她将小孩捞出来,和蔼可亲地道:“衣食父母,你怎么哭了?”真一把可怜劲儿,忍不住帮小孩擦干眼泪。 小孩嘟着嘴,想克制自己不哭,又克制不住,样子委屈至极。他长得过分可爱,有一双夜幕星辰般的眼睛,睫毛细长,皮肤白净,像菩萨座下的善财童子,看得她一阵心酸、母爱泛滥。 她笑了笑:“你有故事我有酒,我愿闻其详。”一边说一边走到房门外,吩咐僕人去做夜宵,又回到小孩身边。“他们一定是欺负了你,跟阿姨说说,阿姨会把你藏好,不让他们抓你回去。” 小孩吸着鼻子,一吐为快:“我是一条鱼……” 她:“知道,你来自大海。” 小孩:“我娘是条鱼,她在大海里,父…父亲不要我了,我要去找她。” 她心道:富贵人家的娃儿真是矫情,果然有病。又安慰道:“你父亲派了两千多个士兵找你,怎见得他不要你了?” 小孩:“他知道我不是他的孩子后,三个月不来找我玩了。” 她:“你父亲打仗,哪有那么多时间陪你玩。你不知道天下有多少孩子,一年也见不上父亲一面,你才三个月就委屈成这样子了?” 小孩大哭起来,不服她这套理论,还握起小拳头打她。 她恼火道:“嘿你个小破孩,小心我把你交出去!” 小孩不怕她:“你敢我就跟他们说是你绑架了我。” 她瞪大了狗眼,这小孩逻辑没毛病,会威胁人!立马讨好:“哥儿,我开玩笑呢何必当真。”伸出友谊的手,“有缘千里来相会,交个朋友吧。我叫王津,你就叫我津姨吧。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沉默了会,道:“小祖宗。” 她:“什么?” 小孩:“他们都叫我小祖宗,所以你也叫我小祖宗。” 她默默咽下一口气:“那小祖宗,你为什么不愿回去?” 小孩:“我要父亲亲自来找我,不然我一辈子不回去。” 她:“你爹不是正在找你吗,殷将军心急如焚吶。” 小孩:“他不是我爹。” 她:“那你爹是谁?” 小孩一噘嘴,眼看又要哭起来。 “别!我不问了。”她怕了小孩了。 门外僕人道:“大当家,夜宵煮好了。” 她仔细观察了小孩的模样,转去门外拿夜宵,然后鬼使神差地唤道:“晋然,过来吃百合汤。” “好。”小孩竟然也自然而然地应了她。 嗖! 窗外一阵凉风吹来,她失手差点把夜宵打翻。 小孩忽然反应过来,愣在了床上。 这是太子爷不是!亏了亏了,一千两是将军儿子的要价,皇帝儿子至少十万两啊! 她颤抖着双手把夜宵放在桌上,目不敢视:“小祖宗,吃吧,别饿死在我这。” 小孩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坐到桌前吃起来。坐有坐相,吃有吃相,的确是皇家仪态。
第101页 不知为何,她心中升起一股寒意,密密麻麻地扩散全身,潸然泪下。她疲惫地捂额,忍不住多看孩子几眼,又想笑。 小孩:“你怎么了?” 她头痛:“报价报低了!” 感觉错失了一个亿。 第59章 乖儿子 小孩这个年纪正是贪吃的时候,吃得津津有味。 想他空有一副好皮囊,却不懂事,若纵由他去,以后还不知成什么模样。不由得教训道:“谁教你这样淘气?前边几十万人在打仗,你不出力倒好,还给将军添麻烦。这一仗要是输了,你就成千古罪人,不仅你老子脸上没光,你还要受万人唾骂。” 这话骂得严厉又突然,晋然被凶得摸不着北,灰了脸道:“你不可以这样跟我说话。” 她:“别在我面前摆架子,叫你两声祖宗你还当真把自己当祖宗了?因一己之念,置国家安危不顾,你自己寻思做得对不对。” 晋然才刚刚止住,而她的话又挑到他的伤心事,也不吃了,两行眼泪流下来。 “你这孩子是水做的吗?这么爱哭鼻子!”她拿过绣帕给晋然擦鼻涕,“男子汉大丈夫,流血流汗不流泪,给我停。” 晋然:“他可以有很多很多个孩子,可我自有他一个父亲。他不理我了,不会来找我了,呜呜……” 这孩子,缺爱? 她把晋然搂进怀中,道:“他爱不爱你,是你俩私下的事,你在家里任凭你怎么闹,可牵扯到军队就是你不对。你觉得你的父亲会喜欢没大没小、没轻没重的孩子吗?” 晋然:“他不喜欢。” 她:“所以趁这件事还没传到你父亲耳朵里,你乖乖回去向殷将军认错。你说你父亲不要你,那你可知他为什么要你认殷将军做舅舅?” 晋然摇头。 那是因为,殷元汝原本就是晋然亲舅舅!晋珩自然是要隐藏殷元汝身世的,所以以军功之名将他纳入皇亲国戚,世人殊不知他原本就是皇亲。 她:“殷将军国士无双,受万人敬仰,位高权重,你父亲爱惜你,才把你託付给他,他在一天,就没人敢欺负你。即使你父亲以后会有很多很多的孩子,但你靠山硬,他就不得不偏爱你。你安安静静做你的嫡长子就好,何必自己作死,到最后失了宠呢。” 晋然吸着鼻子道:“他以前爱我是因为我是大夫人的儿子,现在有人说大夫人生的是个女孩,我是调包的,他就不理我了。” 这种玩笑话岂是开得的,别让她揪出来是谁散播的谣言。“呸!哄小孩的话你也信。” 晋然:“大理寺说的。” “……”她扶正晋然又从头看到尾,那骨相、那鼻子,特别是那一双眼睛跟她讨厌的狐狸眼一模一样,完全是復刻出来的,还能有假?“那大夫人的女儿呢?” 晋然:“下落不明,等父亲找到她,就彻底不要我了。” 她懂了:“所以你跑出来,看你父亲是找你还是找她?” 晋然点头,然后道:“戌时四刻,我要睡了,能带我去沐浴吗?” 孩子生生打断了一个话题。 “还不到亥时。”往常这个时辰,津楼才开始营业。她特意去看了眼刻漏,是戌时二刻,沐浴完恰好是四刻。“你每天都这么准时?” 晋然:“父亲规定我戌时睡,他说这样能长得白白胖胖。” 她一边牵晋然去浴房,一边道:“说你淘气,在这方面又规矩。叫我喜欢不是,不喜欢也不是。会自己洗澡吗?” 晋然自豪道:“我五岁就自己洗了。” 她:“我还以为你们这些公子哥都是十几个人伺候着洗呢,你很能干嘛。那你现在还尿床吗?” 晋然咬了咬嘴唇,略显羞涩:“比以前少了。” 她好笑:“你是贵公子,是可以不回答我这些话的。” 晋然:“我想你可以知道。” 她:“好。那别人要是问你,你就不能说了。” 晋然:“嗯。” 到了浴房,她满上一盆热水,试了试温度,道:“你可以洗了。” 晋然:“你迴避,不许看。” “我还不稀得看。”她说着,出了门,站在走廊上。等孩子脱了衣裳坐进盆里,她又歪着脑袋去偷瞧。 这孩子实在招人喜欢,只可惜……她沉重嘆了口气,唤来容娘照看晋然,她则披上盖住大半张脸的披风,带上宝剑出城,而被看守城门的士兵拦下。 “烦请军爷带我去见殷将军。” 宝剑在手,将士只得听命。 五十里外的平地,驻有大周二十万兵马,是一场规模不小的战役。军中最大的那个帐营上,一个影子在来回走动,垂头嘆息。 她被搜了身,才得进营去。侍卫还未通传,她便径直走进帐中,张口便闹起来:“这笔生意老娘不做了,剑还给你们,拜託你们赶紧把那小祖宗带走!我的楼被他闹得天翻地覆,我还不能奈他何,烦死我了!” 殷元汝一听,喜出望外:“他当真在你那?”
第102页 她:“我何苦骗将军?”从怀里掏出晋然头上的珍珠,“是你家哥儿的没错吧。” 殷元汝正想命人去接,又犹豫了,思来想去,道:“烦请你照看他一些时日,等仗打完了我亲自去接。” 她拍着胸脯理直气壮道:“这可不行,他打杂我的东西先不说,万一他伤了、病了、学坏了、不好了,你们还不得拿我是问。再说我开的是夜馆子,是少儿不宜的去处,他在那我还做不做生意?” 殷元汝:“你要多少偿金,我都给你。” 她:“这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是身家性命的问题。这里是蛮荒之地,强盗土匪出没,奸丨淫掳掠是家常便饭。我开楼在此,不少交保命费,日子过得战战兢兢,哪还有能力帮你们照顾孩子。” 殷元汝无奈捂额:“战场上打打杀杀,容易吓着哥儿,我不方便带着他。你先救个急,等此战结束,我定将这些土匪一网打尽,还你们一个太平。” 她:“你可以叫人把他带回你们的国家去。” 殷元汝:“你不懂他,他要是乐意回去,也不会闹着来。” 她拍桌喝道:“有他说话的份?绑回去!是非之地,不宜久留。”一个小孩都罩不住,怎当上大将军的。 殷元汝吓了一跳,此类厉害的女人他还是头一次见,擦了把汗,命人去接晋然。 她:“且慢,他现在睡下了,明早再去。还有,我说帮他保密的,你们去接他,别抖出来是我透风报信。” 她交代完毕,骑马回了津楼,孩子已经在她的床上躺下,睡相十分安稳。容娘在一旁无聊地看书,见她回来了,问她要不要吃东西。 她摇摇头,坐在床边静看了晋然许久,想到孩子明日没有干净的衣裳可穿,便把孩子换下的衣裳拿去洗,炎热天气,晾一晚上便可以穿。她已经很多年没有亲自洗过衣裳了,抬头望着大漠又大又圆的月亮发起呆来。 容娘:“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她:“我说干完这一票我们就去蒙洱定居,我去不了。” 容娘失落道:“为什么?” 她痴道:“我好像有一个女儿,在大周,不知她过得如何。我要去找她。” 容娘:“你怎么会突然想到自己有个女儿?” “往事不堪回首,不提了。” 第二日巳时,她从榻上醒来,回头看床上,晋然已经不见了。怕孩子再次走丢,她忙的起身,推开门却见晋然从楼梯上来,手里捧了一束花,也不知是从哪里摘来的。 晋然见到她就笑,露出两排牙床,样子十分的白痴。“你帮我洗衣裳,我送你花。” 比天真更可怕的,是无邪!她良心似受到一万点打击,不敢去接。 晋然:“你不喜欢吗?” “喜…欢。”她接过插进了花瓶。 晋然:“我饿了。” 她开玩笑说:“就知道你没事也不会无缘无故讨好我。说吧,想吃什么?” 晋然不客气地说了一串菜名:“糖醋排骨、糖醋鱼、杏仁豆腐……” 她打住:“说点大漠有的。” 晋然嘟嘴:“那就糖醋排骨吧。” 她牵晋然到厨房。“你喜欢吃排骨?” 晋然:“我喜欢吃甜甜的东西。” 跟她口味一样。 厨房里有僕人买来的新鲜食材,她挑了些好的就开始动手。一边做一边问:“你什么时候起来的?” 晋然个子还不够高,顶着脚尖够上案台,专心致志地看她做菜。“辰时。” 她:“然后去哪玩了?” 晋然:“我写字去了,一个扫地的阿嬷说你这里有个书房。” 她:“早起写字也是你父亲交代的?” 晋然:“嗯。”肉还没开始煮,他就已经咽口水了。 她:“你这样子,是不是在家里从没吃饱过?”她严重怀疑大周国库是不是亏空了。 晋然揉揉鼻子:“我觉得你做的一定好吃,比我父亲做的好吃。” “那是自然!”虽然算不上夸赞,但她还是十分得意。 晋然绘声绘色地道:“我父亲杀鱼的时候,一刀砍下去,鱼头都飞到我脸上。哈哈哈!” 孩子的笑干净而有穿透力,她也笑了:“他还亲自给你做鱼?” “嗯吶!”晋然开心得跳脚,“可他做得不好吃。” 好吃就见鬼了。 两人说说笑笑着,饭菜也做成了。晋然积极地帮她端碗端盘,吃饭时也给她夹菜。 这孩子不难养吶! 作者有话要说: 亲儿子! 第60章 跟剧本走 晋然一边心满意足地点头,一边吧嗒着嘴道:“嗯,好吃!明天你还会做给我吃吗?” 她顿了顿,干干道:“好…好呀。”如果晋然是个孤儿,拐走他都不在话下,只可是…… 这时门外闯进来几个穿着便衣的士兵,瞄了她一眼,向晋然道:“哥儿,可算找着你了,跟我们回去吧。”
第103页 晋然吓了一跳,忙躲到她身后:“救救我,我不要回去。”好像家里住了老虎一样,宁死不从。 她张开双臂遮住晋然,装模作样道:“你们休想从我这里带走他!” 士兵知道她在演,也捧场做戏将她俩包围。一个士兵逮住晋然扛到肩上往外走,另外两个士兵将她摁在桌上动弹不得。 晋然脸皮子一皱大哭起来,狂踢着脚向她唿喊:“津姨救我,津姨!” 小孩子的脸很快就哭红了,像失了母亲一样撕心裂肺。 士兵不忍听闻,捂住了晋然的嘴。 晋然发不出声,直直向她伸手,渴望她拉住他。“唔唔唔!”那双可怜巴巴的眼睛似乎在唤她娘亲。 她终于知道殷元汝为什么对这孩子没辙了,他哭起来太让人心疼。 士兵带晋然回都,从此她将再见不到他。好像命里头有什么东西正在被人剥离,扯得她心口酸痛,而孩子走得越远,这份酸痛就越明显。 她捂住耳朵底下头去,想着挨过这一时半刻就好了,全当从未见过他。 正当心情稍稍平復时,一条狗一样的东西挤进她的怀里,死死抱住了她。她睁开眼看,是晋然。他哭哭啼啼,把鼻涕眼泪都擦到了她身上:“我不闹了,我要跟津姨在一起。” 方才扛着晋然的士兵,手腕上已留下一个冒血的牙印。 怪不得有俗话说,能义无反顾爱你的人,只有狗和孩子。 她失而復得一样紧紧搂住晋然:“烦请军爷回復殷将军,我愿意照看他!” 一天下来,晋然都没放开她。殷元汝令人带来了一百两银子,作为看孩子的报酬,又派了十个暗卫保护她俩。 一百两……有点寒碜。她开店半个月也能挣这么多。 睡前,她又劝晋然:“你到底是要回去的,哭什么呢?你父亲万人之上,日理万机,又怎得闲来找你?”她想着每天开导他一句,他慢慢接受下来,也就不闹了。 晋然目前还跟不上大人的逻辑,问东答西道:“我能跟津姨过一天是一天。我回去了,把津姨也带上。” 她:“男孩子眼界要大一些,你即生得富贵,就要比别人更勤奋更努力,多的是事等着你去做。你父亲没空理你,你就跟着殷将军学学军务,日后好让你父亲对你刮目相看不是。此外,大理寺说你不是皇嗣,你父亲态度如何?你亲自问过他了?” 晋然被说得无力还口,挠头道:“父亲很生气,把大理寺的人贬了。” 如果这都不算爱…… 她都要嫉妒了:“那你父亲不是很在意你吗!你还矫情个什么?” 晋然脑袋瓜短路了,懵懵道:“噢。”然后钻进被子里睡觉,什么都不听。 这脾气不知接谁,反正她不是这样。 前边两军交战,商队都改走其他商道,居民怕祸及到此,也纷纷离散,雾城冷清了下来。 前线打了四个月之久,战场用计,虚虚实实,看不清谁利谁哀。她夜里悬心,辗转反侧,白天里又带晋然到湖边打渔,黑眼圈越发重了。 而孩子欢喜得狠,问他为什么不操心,他只说舅舅带的兵从来不会输。人要是一辈子能像小孩一样无忧无虑就好了。 此日,她如往常一样在湖边架起了锅。晋然捧着一只大蚌跑来,炫耀自己的“丰功伟绩”。 她有种不好的预感,敷衍地夸了晋然两句,又往战场的方向眺望。那边模模煳煳升起一团烟尘,像低矮的雾。 当即,一名将领骑着快马赶来,见到她急道:“你快离开雾城,陛下来了!” 晋然一听,手舞足蹈起来:“噢!父皇来找我了。” 她的心颤了一颤,故作镇定:“陛下来了,我为什么要逃?” 士兵煞白着脸,气喘吁吁:“陛下今早抵达大营,将殷将军痛骂了一顿,说不准将太子交给不明不白的女人看养。又说太子叽叽歪歪的藏不住话,不晓得透露多少皇室秘密,不管你有无听到,格杀勿论。殷将军念你无辜,叫我赶紧来通知你。” 晋珩还是这副臭脾气。她没功劳不说,还招致杀身之祸?她已经逃离大周数年,决心不沾惹他们家的是非,而天下之大,竟无她安身之所。 她指着那片越来越近的烟尘:“那是陛下的兵马?” 将领:“是,不出两刻钟就会抵达。将军令我护你出城,你就逃命去吧。” 她掌心冒着汉,虽说晋珩未必会杀她,但她还是能躲就躲。“将军,借个马。” 将领下了马,她立刻骑上,要飞奔回楼拿她的令符。那令符还是当初柳偃月给她的,身份是江美艷。有了这个东西,她才能踏入大周国土去找她的女儿。 晋然拦在她的马前,挺胸抬头魄气道:“我会保护你的。” 她:“小老弟,你都自身难保了!” 晋然:“我要跟你一起。” 她只好抓住晋然的衣领,拽上了马,赶回津楼。 晋然一路安慰她:“你不用怕,我骗父皇说不是你。” 她:“你当你父亲像你一样好骗?” 晋然:“那我就说我什么都没跟你说。”
第104页 她翻了个白眼,在柜子底下摸出令符,又装上盘缠,衣裳都来不及换就要离开。而看到柜子上放着一只望远镜,又拿上它爬到顶楼,探望远处。 晋然一直跟着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她都快抑郁了。 只见一只万人的队伍正在奔来,最前处是三个将军,随后是一个披着暗红色斗篷、看不清面目的男人,斗篷上隐约印有盘龙图案,是九五至尊的象徵。 她屏声静气,再认真仔细地看了几眼,双腿发了麻。她对晋珩的感情很怪异,眼下是害怕,又有一丁点渴望知道晋珩见到她后的反应,但理智告诉她不能感情用事。她将望远镜递给晋然:“你瞅瞅那个拿着擀面杖的人是不是你老子。” 晋然对着望远镜一看,立马紧张起来,头上几根蓬松的软毛直直竖起,像被雷噼了一样,碎了一地的胆,扔瞭望远镜跑下楼去,躲进她的寝房就钻到床底下,瑟瑟发抖。 她追到床外边趴下:“你不是说保护我吗,你躲什么!” 晋然抱头哭道:“父皇拿的鞭子好粗,他生气了,他要打我!” “你……你就是戏多!”她快被父子俩折磨死,她遇到的男人没一个靠谱的。 她亲了一下自己的手掌心,伸手进去捂了捂晋然的额头:“津姨爱你,江湖再见。”说完背起包裹开逃。 刚要出城,哪知晋珩的御林军先一步抵达,并封锁了城门。 她只得折回去躲进津楼的地下室,焦躁地走来走去,恨不得在地上挖个坑将自己埋起来。 急乱之时她忽然想起一个人,跑堂的徐来——一个惟利是图、胆大包天,又相当鸡贼的年轻人。他父亲是个麻匪,他也继承了麻匪的优良品质——拿人钱财便与人消灾,不畏生死。 “就他了!”她自言自语。然后闯进徐来住的工房,把他从熟睡中拉起,将携带的珠宝在他面前摊开,“现有一笔大买卖你做不做?这是定金,事成之后,奖励是这些的百倍。” 徐来梦中惊醒,正要发飙,但见这些价值不菲的宝贝就乐开了花。这些已经不下五万两,再翻上百倍,岂不是富甲一方了。他一边贪心地摸着珠宝,一边笑道:“好说,但事成之后你如何拿得出百倍的数目?” 她:“路我指给你,拿不拿得到凭你的本事。” 年轻人有些自负:“噢?什么活,说来听听。只要票子够,没有我不敢干的事。就是刺杀皇帝老儿我也敢接!” 她:“正好跟皇帝有关。” 徐来眼前一亮,察觉到是一笔大生意。“你当真要谋杀皇帝?” 她忽的厉声道:“当然不是!” 徐来:“那是什么?” 她:“现在大周的皇帝来了,我要你假扮他的皇后……” “打住!”徐来指了指自己,“你让我一个爷们去冒充皇后,这不作死么。难道当上一国之君的人都是傻子,男女不分?”顿了顿,豁然开朗,“是不是大周皇帝喜欢男人?没问题,一切服从金主安排!” 她吹嘘道:“按姐的剧本走,包你赚个钵满盆满。你不信大可先观望观望,如果皇帝不好骗,你就拿着这些钱走人,总之亏不了你!” 徐来爽快答应下来,反正不能眼巴巴看已到囊中的钱飞走:“好!我先探探皇帝的脾气。我既然答应观望,就是行动了,这些就是我的了,你不能反悔。” 她:“好,你听我细细说来。” …… 徐来听完,斜了斜嘴角,眼神慵懒而犀利:“大当家,你好骚啊!” 第61章 伴君如伴虎 屋外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地面也微微颤动,空气似凝固成冰,刺激着每一根毛髮。那人未至,气场便已经骇人。 向尹舟合了合衣领:“我说的你都记住了吗?” 徐来信誓旦旦:“没问题。” 急促的马蹄声来到楼下,嘶鸣了两声就凭空消失。听闻御林军是这样的,静立时岿然不动,马儿也静如泰山,像那些泥塑的兵马俑一样,静悄得诡异。 容娘跑来道:“大当家,我们被包围了!” 向尹舟表面上波澜不惊,内心已经是惊涛骇浪。“你先躲到地下室。” 容娘一熘烟把自己藏好。 紧接着,门外一个熟悉而冷漠的声音道:“揪出青鸾,然后烧楼。” 殷元汝当即劝道:“陛下,里面或有无辜之人。” 晋珩:“朕让你把青鸾留在这了?他们的不无辜全是你造成的。” 随即,便听到往墙上泼油扔柴的声音!是的,他在杀人,却由别人来承担心理负累。 徐来拍着大腿道:“靠!大周皇帝脾气压根不正常,还咋弄?”路人都认为晋珩属性变态了。 向尹舟心口一抽一抽的,抹了把额头的汗:“从后院爬墙出去。” 两人跑到后院,而高耸的大周旗帜已围在墙外,显然无路可走。晋珩亲自布下的网,人插翅也难飞。 徐来出了个馊主意:“不若我们挟持那小屁孩,先出去再说。” 向尹舟:“皇帝不吃这套,挟持了我们只会死得更惨。”
第105页 徐来气愤道:“你刚才还说皇帝念旧的。” 向尹舟:“我猜的。” 徐来无语,感觉被人坑了一把,只想捡石头砸人。 向尹舟乱了头脑,跳进一旁的水池,游到假山缝里头。“大火烧起来,水里或能保命。” 徐来啐她道:“你话本看多了?津楼这么大,若着了,池子的水都得烧开,到时候煮不熟你!” 几个御林军冲进来,看见他俩,视而不见,转上楼去搜寻,一刻钟过后还是没有结果。 令她闻风丧胆的声音逼近:“一个乳臭未干的竖子能躲到哪去,多留意床底!” 徐来本不乐意学向尹舟,可众多士兵拥着一个大人物进来,还拉弓引箭,吓得他一声不响地潜入水里,捂住嘴不敢出声。 向尹舟忙以衣袖洗脸,将脸上厚厚的脂粉搓掉,水面当即浮起一层白丨粉。在这看脸的时代,她的庐山真面目或能救她一命。 徐来得见她原貌,瞪大了狗眼:“原来大当家你这么平庸!” 她皮肤是好的,骨相也标志,但五官中规中矩,乍一看的确不怎么出彩。在美女如云的京都,随便在街上找一个年轻女人都可能比她好看。晋珩曾这样描述过她的样貌,如果她走丢了,让画师根据口供描绘她的画像,依画像能找出成千上万个女人,三十岁到六十岁不等…… 这句话咋听之下没什么,细想之后却十分扎心。 所以她学会打扮后,偏爱浓妆艷抹,以精湛的技艺将眼睛画大、鼻子隆高,塑造出一张五官立体而极具特色的脸,教人过目不忘,完全遮盖了她原本平平无奇的样貌,如脱胎换骨,保证亲爹亲娘都认不出来。 可笑世人皆谤她艷俗,却又都拜倒在她艷俗的皮囊下。 一只箭忽的从假山旁射过来,把两人吓得腿软。 向尹舟一边迅速地脱掉自己的衣裳,一边命令:“你闭眼。” 徐来闭眼趴在假山上,毒舌道:“你要是想色丨诱他们就别卸妆,即卸了妆,你穿不穿衣裳有什么两样!” 她常常因为徐来的犀利言辞而怀疑人生。不过比起晋珩的毒舌,徐来的毒就显得小菜一碟了,他的毒闹腾一阵就完了,而晋珩的毒——后劲足,盪气迴肠。 ——“说,那小孩藏哪了。” 晋珩语毕,数十个御林军将池子包围,锋利的箭头映射太阳的光,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对准他俩。 向尹舟将手举至头顶,裸丨露的胸口埋在并不清澈的水下,还不算走光。但在周人面前,女人光天化日之下露出两只胳膊以及肩膀已经是出格了。 “盪丨妇。”一个士兵有点怒其不争地摇头道。 话本里经常描绘,女主人公逃难时,躲进水里脱掉衣裳,而见到她这番可怜模样的男人都将为之动容,然后放了她、庇护她,并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爱上她。 她一定是脑子进水了才会相信话本,从而有如此惊世骇俗的举动! 楼上一将领喊道:“哥儿找到了,藏在床底下。” 不知晋珩作何反应,御林军当即齐齐张臂拉弓。她忙游出去,而刚伸出半颗脑袋一支箭就射过来,擦过她的鼻尖,留下头髮丝一样细微的擦伤。 “滚!”突如其来一声怒喝,还破了音。 众将士你看我,我看你,不知所措。 晋珩上去踹了士兵一脚,口出骂语:“听不懂人话吗,叫你们滚!”一国之君就此失掉他应存的体面,活像一条瘟病发作的狂犬,正常人听不懂也是正常。 士兵连忙收了弓跑出去,徐来趁机熘上了岸,躲进了树丛。 晋珩绕到池子那面,见到了她。她忙躲闪身子,耻于见人。 晋珩木在了原地,眼睑微颤,严厉的眉目瞬间缓和下来,尽是柔情,他微微佝偻着身板,虽然正值盛年,样貌年轻,但神韵却像个七老八十的老头。 徐来仔细窥视,只这一眼他便打翻了方才对晋珩的定义,晋珩不是变态,是人格分裂!前一秒还蛮横得六亲不认,这一刻竟像个守寡多年的老头重获新生。 他不禁心道:大周皇帝的品味未免太差了吧? 晋珩回了神,跳下池子,脱了自己的外衣将向尹舟严严实实裹住,干脆利落将她打了个横抱带回岸上。 向尹舟本能地埋头在晋珩胸膛,这样能躲避晋珩探寻的目光,以及可能随之而来的嘲讽。 俗语说:岁月不饶人,首先不饶女人。 她二十出头时,尚不得晋珩赞美,如今年近三十,芳华不再,还不知晋珩有多少贬她的辞藻。害得她的心砰砰跳个不停。 这时那边冒起一股黑烟,一股檀木焦味混着漆臭传来,也不知是谁下手如此之快。 她忙的推开晋珩下了地面,赤脚跑出去一看,两眼发花,破口大喊:“老娘武帝时期的窗!” 一个热心士兵又是一个火把往窗户里扔,积极响应了晋珩的号召。 向尹舟看愣了,急跺脚:“你快住手!” 晋珩跟出来,捡起地上的火把朝那士兵狠狠砸回去:“蠢货,闭倒!” 几个士兵呆在了窗外,一个手里碰着油罐,一个怀里抱着柴火,一个举着火把做投掷状,一个被晋珩打倒在地。
第106页 “陛下……烧吗?” 晋珩暴躁如雷:“谁让你们烧的!立刻熄火!” 一个耿直的士兵:“陛下不是要……” 晋珩上去给他一拳,打得他鼻血直流。“送你上天!” 识时务者为俊杰!其余士兵见了,连忙抬水灭火。 皇粮可不是容易吃的,伴君如伴虎啊! 晋然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捂住脸躲到殷元汝怀里,好似这样不成体统的爹丢尽了他的颜面。 第62章 声东击西 御林军在懵逼中,而躲在暗处观察的徐来已经看透一切。他一鼓作气走到晋珩跟前,不紧不慢地挽起衣袖,挡住了晋珩看向尹舟的视线。 一个路人气势凌人地站在帝王面前是极不尊敬的,侍卫正要上前拦他,晋珩也纳闷此人是谁。只见徐来反手一巴掌,“啪”一声打歪了晋珩的脸。 “胆敢拆我的楼了,了不起!” 侍卫当场懵逼,御林军忙进来擒住徐来。所有人都看傻了,即使在梦里也不敢设想这样的情节。 向尹舟眼睛眨了一下又一下。徐来是从小部落里出来的,以前她只认为徐来是胆子壮,现在她怀疑徐来格局太小,根本不懂“一国之君”是什么概念。 晋珩回头盯着被扣在地上的徐来,徐来也仰头迎视他。 侍卫一掌将徐来的脸摁贴在地上,怒道:“大胆刁民,安敢造次!” 徐来冷笑了几声,眼里有一股怨念,像被晋珩糟蹋过身子的小娘子,黑化成一个巫师,正在歹毒地施咒,“毁我楼者,不得好死!” 说实话,煞有介事。 向尹舟冷吸一口气,捂住了耳朵。 如此情况,外人也看得出来徐来是个神经病。晋珩至少能判断出徐来是演的,但他选择放弃戳穿。毕竟与一个横冲直撞、不知体统的年轻人计较,就是浪费时间。他言简意赅道:“五马分尸。” 将士得令,马上把徐来拖出去。 徐来挣扎着,叫骂道:“你会后悔的!” “哈嘿!”晋然捡起地上一根小木棍当头给徐来一棒,打得他鼻子塌了。“向父皇道歉!” “呸!小杂种。”徐来这一骂,惹得晋然又哭了。 眼看徐来被麻神套住了脖子,搞不好真的会玩完。向尹舟不当这个罪人,忙的跪在晋珩面前,鬼哭狼嚎道:“陛下恕罪!放过草民的躯体吧!我对陛下敬重万分,并非是我忤逆陛下,而是那身子里头的东西对陛下撒野!” 晋珩眉头皱了一皱,扶她起来,令人放了徐来。徐来蹭开士兵,昂首挺胸地拍打身上的尘土,而后指着御林军的鼻子道:“今日你们得罪了我,他日可要小心谨慎着些!” 众人一头雾水,只有晋珩接受了这个设定,因为他经歷过。他将信将疑地问向尹舟:“他是你的躯体,那你是谁?” 向尹舟推开晋珩搀扶的手,毕恭毕敬道:“我叫徐来,在这里当跑堂,我占了大当家的身子,大当家也占了我的身子。” 晋珩指腹擦着被打得肿起来的脸,看看畏畏缩缩的向尹舟,又看看趾高气扬的徐来,踉跄了两步,倒在了一张椅子上。 殷元汝担心地走上来,问他如何了。他只挥手教御林军撤了,自己留下来。 殷元汝劝阻道:“陛下万万不可,万一有别国的细作或刺客在此,岂不危险。” 晋珩侧过身与殷元汝小声道:“命一千人把手城门,传出小道消息,便说朕和太子在此,料他们不信,更不会来。” 殷元汝还没有打量真实面目的向尹舟,自然不能理解晋珩的诡异行为。他想了想,别说敌人不会信,他都不信一个皇帝会在大战当头,为一个“老鸨”逗留在风月之地。“那前线……” 晋珩胸有成竹:“按计划行事。” 殷元汝犹豫了一会,才带兵撤离。 晋珩揉着眉头,对眼前的事故手足无措,频频嘆息,都忘了教训儿子。 徐来走过来,一抬腿坐在桌面上,吊儿郎当道:“我看这些打碎的、烧坏的,至少一万两,以及我楼里人的精神损失,你要赔偿我三万两。” 晋珩红着眼眶,他现在只执着于一件事:“我进来时,你俩泡在池子里?”他极少有这样认真疑问的语气。 徐来身上还滴答着水,淌满了桌面。“雨你无瓜。” 晋珩神色俨然崩溃。 向尹舟这才想起去换衣裳,请示了晋珩后才得回房,刚掩住房门,腿就抵不软的坐在了地上。 八年不见,没想到相遇时,他俩身份还是如此悬殊,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她是个下九流的混混。既然躲不掉要见到他,又是这样糟糕的模样。 她伤怀了片刻,脱下天子的衣裳,打开衣柜却发现没一件得体的,不是露肩就是露腿,一时不知穿什么的好。想唤个人弄件体面的衣裳来,才想起他们还躲在地下室。 她只好挑了两件,取长补短,勉强把该遮的都遮住了。而后坐到梳妆檯前,看着镜中的自己,摸了摸额角上的伤疤又丧了一会儿,便将脂粉涂满脸上,弄得光彩照人、面目全非。她又恢復成以前那个自信满满、高不可攀的女郎。
第107页 “津姨。”门外晋然敲了敲门,声音甜甜的问道,“好了吗?父皇叫你呢。” “马上!”她点燃菸斗深深吸了两口,使自己镇定下来,将晋珩的衣裳叠整齐送了下去。 晋珩正在喝茶,见到她,被噎得直咳嗽。直命令道:“把衣裳披上,谁教你化的妆!” 显然在晋珩眼里,她还是太不检点了。 向尹舟扯过一张桌布围在身上。 晋珩:“我让你穿我的衣裳。” 向尹舟:“草民不敢。” “大漠女人都是这么穿的,陛下不顺眼不看便罢。”那头徐来也换好了衣裳,一边啃着一个果子,一边到柜檯前操着算盘算帐。 他跟了向尹舟五年,对向尹舟的泼辣劲儿拿捏得相当到位。“任你是谁,在雾城只有买卖,我是个商人,钱到服务到底。”礼貌地微笑,向晋珩抛了个眉眼,“晋公子,尝金可有?” 啧啧啧!向尹舟心服口服。 晋珩轻声细语道:“前线战利品统统给你。” 向尹舟不自觉地抿了抿唇,晋珩看徐来的眼睛里面——有星星!他对徐来句话时,尽是宠溺,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徐来娇俏地撑着下巴:“你就这么肯定你会赢吶?还不如来些实在的,也别像上次一样抵押什么剑,我不好转卖出去。”想了想,道,“嗳!中原的字画书贴可是好销的,特别是身份贵重的人的真迹。听说你书法极好,一字千金,不如你给我写几幅字吧,再给我的楼写一副匾额。” 徐来脑子不傻!大周万国来朝时,那些使者都跪求晋珩的书法,徐来精准地盯上了最值钱的东西的。另外有了天子匾额挂在大门上,津楼必将扬名四海,不怕没生意。 晋珩走到徐来身旁,看了看帐簿,笑道:“你的字还跟从前一样扭捏。”又翻过前几页,那的字倒令他这个大周首屈一指的书法大家嘆服。是苍劲有力而神气的字迹,一横如刀划开长空,一竖如枪直破黄土。“大漠也有精通中原书法的人,这样的字未尝没有好价钱,却只用来记帐?” 徐来手搭在晋珩胸膛上:“字虽好,但身份哪能跟你比?” 两人四目相对,毫无因肉身而有不适之感。 晋珩暖心道:“你想要什么字,我写给你。” 徐来积极地从身下的柜子里拿出一沓白纸,铺开在晋珩面前,把笔塞进晋珩手里,又帮忙研磨。“就写些寓意好的诗句、谚语之类。” 晋珩将徐来拉入怀中,把笔塞回徐来手上,回头立马变了个脸,对向尹舟道:“你杵着做什么,还不来研磨,别累了当家的手。” 向尹舟愣了一下,才“哦”了一声,老老实实上前研磨。 而后…而后…… 她竟看到晋珩的手握着徐来的手,在白纸上一笔一划的写下字来! 徐来这个人说起来也不好看,一口龅牙蛀着虫,肤色蜡黄,脸上爆痘,比她差劲了几倍。晋珩怀着他,就像一块美玉嵌着树皮。 那画面…… 向尹舟有些眼晕,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笔落,徐来也不识字,机灵地拿给向尹舟看,道:“你瞅瞅,这字写得好不好!” 莫挨老子!向尹舟内心本能地骂道。 她不情不愿地瞥了一眼,字自然是无可挑剔的,就是辣眼睛。敷衍道:“妙哉!” 徐来:“念念。” 向尹舟撇开脸去,像在故意置气。“不识字。” 诗是好诗,简单易懂,但此情此景叫她无所适从,又觉得讽刺。 徐来忙给她抛脸色,岂料她不配合。 徐来是按她的剧本走的,但那鬼心眼自由发挥得太多,她消受不来! 晋珩默默念道:“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 徐来豁然开朗,偷偷沖向尹舟做了个不屑的鬼脸,回到晋珩怀里,催道,“再来再来!” 晋珩眼神温柔,下巴搭在徐来肩上,带着徐来又写下一副。“跟我回大周,做我的皇后。” 完了完了,晋珩是飢不择食了! 向尹舟气得快要吐血。 被冷落在角落里的晋然听到,哇的大哭起来:“你这样会失去我的!” 三人这才注意到还有个小东西。 晋珩忙的放开徐来,走到晋然面前单膝蹲下,小声道:“我还没罚你,你还敢哭?去睡觉,马上你就有娘了。” 晋然急得跺脚:“他丑,我不要他!” 晋珩警告道:“嘘!走开。” 晋然“哼”了一声,委屈巴巴地回了向尹舟的房,把自己关在里面。 作者有话要说: 晋狗“声东击西”、“指桑骂槐”,娘娘就是没领会到意。 第63章 翩翩少年郎 向尹舟也没眼看徐来在这里盪,道:“我去看看他。” 晋珩张臂拦住她的去路:“他会自己睡,你去做晚膳,我饿了。” 徐来还真把自己当回事,架子十足地使唤她道:“还不快去。” 向尹舟自是无心思做,去地下室叫人出来干活,很快就做出一桌野味盛宴。
第108页 宴席布好,她还想躲远去,却被命令坐下来吃。理由是她的躯体金贵,要好好餵养。 她与徐来一左一右地坐在晋珩两旁。徐来一边陪晋珩饮酒,一边欲拒还迎道:“方才你说,要我做你的皇后,可我过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跟你去?” 晋珩反问:“一国之母跟一楼之主,哪个大?” 徐来旨在争取自己利益的最大化,一国之母什么的他认为是天方夜谭,偷偷瞄了一眼向尹舟,哪里是做国丨母的料。皇后应该是一个出身名门、国色天香、德才兼备、蕙质兰心的女人,起码看起来要慈爱,而向尹舟,单凭模样都够不上,何况还浓妆艷抹、水性杨花、以色侍人。这样的人当了皇后,必招人非议,积毁销骨,一定会落得个惨死的下场。徐来虽然贪,但也有人情味,为向尹舟设身处地想了一下,断不会同意晋珩。故意设限,小指挖挖耳朵:“我没听错吧,我一副男儿身,如何做你大周的国丨母?难道你就这样把我扔到风口浪尖去。” 晋珩拣着盘子里红烧野猪肉,太瘦的涩,夹给了徐来,好似多么关心徐来体内的灵魂,而把肥瘦相间的夹到向尹舟碗里,分外爱惜这张皮囊。“不论你怎样,在我看得到的地方就好。” 徐来收了笑脸,拍桌面不满道:“呵!刚才我还能当个皇后,这会子就变成要我去当你的玩物,什么都捞不着了?” 漂亮!这话说得向尹舟心里痛快,她挺胸抬头,像被压榨多年的奴隶站起来了一样,默默给徐来倒了杯酒,什么都甭说,全在酒里。 晋珩虽没看着她,但也看在了眼里,微微垂着头道:“我知道我没有什么是你稀罕的,但孩子需要母亲,丈……” 徐来打断他:“这就是屁话!谁不知道太子的生母早薨了,你但凡为孩子考虑过就早该续上,说到底他没母后还不是你作的。少拿孩子绑架我。” 这话怼得晋珩哑口无言。 徐来冷冷地唤道:“肉身。” ??? 徐来转头瞪了向尹舟一眼:“肉身!” 原来是叫她…… 她忙应了一声:“大当家有何吩咐?” 徐来亲厚道:“早膳吃好,午膳吃饱,晚膳吃少。跟你说过多少次,该止了,去睡吧。”说完自己先撤了。 向尹舟也麻熘地回了房,徒留晋珩一人在那,像个孤寡老人。 晋然在床上睡着了,鞋子规规矩矩地摆放在床前,虽然天气有些热,他还是在肚子上盖了一张薄毯子,睡在里头边,特意给她留了个位置。 这样的娃合计养一沓都不会累,也不知是哪个女人上辈子积了功德,能生出这么个可伶可俐的孩子。 向尹舟像往常一样躺下,却听见几声轻轻的敲门声。她起身看门外的影子,是晋珩。她立马警惕,走到门边上,道:“哪个?我睡下了。” 晋珩顿了两秒,道:“晋然在里面?” 向尹舟:“原来是陛下,殿下在的,睡着了。” 晋珩没有强行进去,问:“你俩睡一张床上?” 向尹舟:“是的。” 晋珩:“分开睡。” “为……”她想问为什么,其实也没什么为什么,便止住了,道,“是。” 她现在是“徐来”,自然是不能挨近太子的。 “别多想。”晋珩仿佛知道她的心思一样,而解释道,“男女授受不亲,孩子这个年纪开始有性别意识,他一岁起我就不允人同他一寝间睡,即便生母也不行。” 向尹舟听罢宽了心,也道不明自己为何会因为这种理由而宽心。“陛下放心,我睡在屏外的塌上。” 晋珩:“床宽还是蹋宽,由他一个小孩睡大的地方、大人反而睡窄的地方?” 向尹舟:“床榻硬。” 晋珩:“那就把他扔地上。” !? 说的好像地面是软的一样。难道如传言所述,不是亲生的? “哪有让太子睡地上、让下人睡床上的理。” 晋珩:“常言道:穷养儿,富养女(母)。” 好像很有道理,她无可反驳:“知道了。”然后把灯熄灭,故意发出一些声响,表示自己真的有把晋然扔到地上。 只见晋珩还停留了片刻,才离开。 次日向尹舟醒来时,身上盖着那张小毯子,而晋然又不见了。跟晋然一起住的这几个月,她的生物钟生生被扮了回来。她洗漱完毕,化好了妆,悄悄下了楼,看今天有什么新闻。 那头晋然从书房里出来,手里拿着几张写满字的纸,交给正在窗外不知在做什么的晋珩。“父皇,你看我写得好不好?” 晋珩停下手中的活,检查晋然的字,其实也就马马虎虎瞄了一眼,却假装专心致志,嗯来嗯去。“比以前大有长进,若想写得更好,就把‘横’倾斜一点。做人跟写字未必要中规中矩,俏皮些才不会显得木讷。” “好。”晋然笑着吐了吐舌头,又跑回书房去。 徐来打着哈欠,不修边幅地挠着咯吱窝痒痒,从后院出来。看见晋珩在刮墙,立马清醒了几分,扯开嗓子道:“做什么做什么?昨个没烧够,今天还来折腾我的窗!”
第109页 晋珩没理他,继续刮自己的。徐来见自己被无视,越发生气,挽起袖子要上去打人。他昨天放肆过一次,没见怎么着,今天他还敢。 晋珩余光瞥见徐来冲过来,握紧手中的刮刀,准备给他一击。 向尹舟忙下楼,拦住徐来,赔笑道:“当家的怎么了,大清早的什么恼得你不爽了。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徐来:“你看他那个横样。还敢刮!” 晋珩瞬间变得谦和:“我为昨天的鲁莽向大当家赔不是,所以亲自修缮这扇窗户。这片烧焦了,我把焦木刮下来,再将好的粘合上去。看,新的窗叶我已经雕刻好了,也不知合不合它原来的图案。” 原本的窗叶上刻有成双成对的蝶,是不离不弃、天作之合之意。晋珩新雕琢的内容对了七八成,且精巧细腻,别有一番心意。 徐来消了火气,对晋珩的技艺赞不绝口,不把自己当外人,“原来你还有这功夫,也给我雕一个我的雕像吧。” 晋珩款款点头:“好。” 向尹舟近看晋珩,眼前一亮,呆了。他今天穿成书生模样,文质彬彬,显得年轻白净,像个十八岁还带着稚气的少年,有着这个年龄当有的阳光、正气、勇敢……惹得她这个年近三十的老阿姨看着就喜欢。 “肉身!”徐来突然惊叫起来。 向尹舟吓了一跳:“大当家怎么了?” 徐来撅起兰花指嫌弃地指着她:“你流鼻血了!” 向尹舟下意识摸了摸,当真黏了一手血。 晋珩忙扔下刮刀,身上没有帕子,即用衣袖给向尹舟擦掉。向尹舟流的更狠了。 她慌慌张张地跑到后院的水井旁洗脸,晋珩跟过去,给她轻拍后脑勺。“是吃了什么东西上火了?” 她片开晋珩保持距离,捂着额好笑:“我想我是太闲了。”她仰着头,扶墙出了门,到雾湖边去透气。她从来不是什么三贞九烈的女人,死里逃生后,便寻思趁年轻再嫁,然后三年抱俩,四世同堂。 而开了这座楼,阅人无数,就没遇到过让她心动的。偏只晋珩有那能耐,逗得她好笑。这种由来的笑,笑着笑着便会发苦,她能感知到是危险的,而自身胡思乱想、意志不坚更危险。 她上了船出湖打渔。在她看来,伤春悲秋都是闲得蛋疼,忙起来能治各种心病。 晋珩追来时,船已经消失在雾里。天地间白茫茫一片,人要是去了里头,估计连个参照物都找不到。晋珩也不确定向尹舟是不是出湖了,便问一旁拾蚌的老叟,老叟答是。 差点当场晕厥。 他忙的回楼问徐来。徐来劝他道:“她经常去的,没事。” 晋珩:“可有有去无回的。” 徐来耸耸肩:“不可计数。” 晋珩一听,坐不住了:“她去一次大概多久?” 徐来:“少则三两个时辰,多则半年数月,最长一次去了七个月,回来的时候头髮都一绺一绺的。” 晋珩:“她又不打渔,出湖做什么?” 徐来:“传说湖里头有座仙山,山上有仙鹿,能化身成美男子,食其精血能长生不老。她喜欢到那里猎丨艷。” 晋珩横眉冷目,便要从前线调一万兵马过来找人。 徐来到底是个明白人,不贊成:“小题大做,当初找太子的时候才派兵两千。”又作一副过来人模样,苦口婆心道,“你不带头在前线打仗而在这寻欢作乐,将士看在眼里也都心寒,今儿只为了这点莫须惊慌的小事就要调兵,得让多少人失望?” 一语中的。 晋珩恼羞成怒,两下将徐来放倒踩在地上。 第64章 最美不过夕阳红 “你死过女人吗,也敢指点我?” 徐来吃了一嘴的灰,还是轻狂道:“我死过我娘,算不算?” 晋珩拎起徐来的后衣领,轻松如拎起一只猫,警告道:“你以下犯上,论罪当诛。你只是我留着逗她开心的玩意,在她面前也就作罢,在我面前少蹬鼻子上脸。” 徐来举起双手投降:“陛下息怒,我也是奉娘娘的意思。您要是打坏娘娘的玩意,娘娘可就不开心了。” 晋珩:“娘娘心意是什么?” 徐来:“娘娘知道你来了,想熘之大吉,可城门封锁太快,她出不去,就让我顶上来应付你。” 晋珩撂开徐来,道:“现在开始你听我差遣,教娘娘回心转意。事成之后,锦衣玉食、封官加爵不在话下。” 徐来向晋珩磕头:“为官做宰不敢求,只要现钞。” 晋珩:“可以,你现在就去把娘娘找回来。” 徐来领了命,放帖寻人,只要出湖就赏银二十两,找到王老闆就赏银一百两。 有这等好事,居民们“倾巢而出”,争先恐后。这样一来,晋珩也不必调动兵马弄得兴师动众了。 孰轻孰重,晋珩自然比徐来更拎得清,但在向尹舟的问题上,他只用值不值得去衡量。他以往对歷史上荒淫误国的君王嗤之以鼻,但从某一时起他开始包容。 天知道从排斥到理解的过程里,他吃了多少相思苦。说什么无情最是帝王家,但有多少人知道帝王无情的原因是没资格有情。
第110页 徐来都知道,他此时此刻应当在前线调兵遣将,而不是在这为一个女人消耗时间。可见一个帝王无情是错,多情也是错。 一连十数日,向尹舟依旧没有音讯。 徐来托腮思来想去,傍大当家显然不会比傍晋珩赚的多,但晋珩的钱好不好赚,还得看大当家心意,如何兼顾两人是个重点问题。他想了一阵,跑去向晋珩献媚:“目前已经有五百人出湖寻找娘娘了,他们对这一代熟悉,好过人生地不熟的士兵瞎找。额……我有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晋珩:“说。” 徐来:“陛下还是回前线去,一来振奋士心,提高胜算;二来,娘娘名声要紧,歷朝歷代哪个王朝没了,最终不是骂到女人身上?这仗打赢了还好,要是输了,百姓不得骂娘娘是妖女、是祸水。三来,您在军中,娘娘不得见,我只要骗她说,陛下受了重伤,时日不多了,娘娘要是心里有陛下,自当奔着去探望陛下,要是心里没陛下,陛下还折腾个什么劲儿?” 晋珩百般无奈,沉思了片刻,便要带晋然回营,而还未出城门,前线将士便来报喜,称仗已打赢。 徐来:“……” 好事成双,那一头向尹舟满载而归,令人扛了整整十箩筐的水产回来。 晋珩当即把徐来拽进向尹舟房间里,扒光了扔到床上。徐来措手不及,目瞪口呆地抱着枕头瑟瑟发抖。“陛下要做什么?” 晋珩宽了宽衣裳:“拿出你头几日装皇后的架势来。” “嘶!”徐来头皮发麻。行周公之礼不在向尹舟给他安排的剧本中! 向尹舟回了楼,不见晋珩跟徐来,若有失落,问容娘:“陛下回去了?” 容娘:“那会儿还在这的。” 她出去这几天,心态也调整好了,元气满满归来。她准备洗个澡,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然后逮住晋珩往死里怼。 来至房门外,却听到里头有极暧昧的声音,不堪入耳。 向尹舟僵在了原地,拉扯自己的耳朵,生怕是幻听,而里头臊人的情话依旧。 她似被人狠狠扇了两个耳光,头晕目眩。一时火冒三丈,抄起一旁的木棍就闯进去,不替天行道都枉为人。 “砰”的一声,整个门板倒地,吓得床上的两人惊坐起来。 徐来身上红斑点点,皆是晋珩掐成的,又恐惧至极,冒了一身冷汗,像极了有那么回事。是的,要是换个内心不够强大的人来,恐怕已经休克,或者弯曲。他能撑到现在已经是顽强! 他搂着被褥,被褥下是握在晋珩手中正抵在他腹部的匕首。“放…放肆,谁…谁允你进来的。” “贱人!”她只手把徐来拽下了床,拖到长廊上就往下扔,若不是下边是一座水池,人都要四分五裂。 晋珩刚穿上衣裳,还没来得及打扣,也被向尹舟扔了下去。 自从那年带兵打仗,她便蜕变成一个力能扛鼎的女蛮人,只要作用点掐对,一匹马她都能扳倒。 “来人!”她一边下楼一边大喝。 容娘闻声跑过来,问有何事。 她:“抬石灰来,煮死这对姦夫淫丨妇!” 徐来忙要爬上岸,即被向尹舟打回去。他欲哭无泪:“大当家!不玩了不玩了!”这对喋血双煞,他一个小小跑堂陪不起。 晋珩偏把他护在身后,迎面向尹舟道:“休得放肆!” 向尹舟也懒得演了,骂道:“谁放肆了?你这噁心的模样,你老子见了都要打!” 晋珩:“你打我可以,但你是以什么身份。” “你妈!”挥棍就往晋珩脑门噼下去,而被晋珩握住。 “回了大周,任凭你打。” 向尹舟:“做梦!” 晋珩缴了木棍扔掉,上了岸:“你要是觉得我这个皇帝当得不好,我们可以坐下来慢慢谈。”说着便拽起向尹舟回房。 向尹舟:“谁要跟你谈!撒手!” 她太顽抗,晋珩便把她扛在肩上,进了房把门锁死。“回不回大周你撂句话。” 向尹舟愤愤地坐到椅子前:“回不回是我的私事,与你无关。” 晋珩:“那我与谁好,是不是也是我的私事,与你何干?” “你!”向尹舟气得四肢发麻。 晋珩:“你认为你该管,因为你是我的大夫人。” 这似乎是她能打晋珩的唯一理由。她昂着头,不承认也不否认。 “好!”晋珩走去打开衣柜,将衣裳一件一件掏出来,砸到向尹舟身上,兴师问罪,“那我作为你的丈夫,是不是也该干预一下你做的这些好事?你就穿着这些在别的男人面前搔首弄姿,嗯?” 这个逻辑完全会被晋珩套着走! 她当即否认:“我不是你夫人,我只不过是看不下去,替你爹娘及大周子民打你。” 晋珩便依她的逻辑,道:“那你一晚上挣多少?我十倍价钱买断你七十年。” 向尹舟:“我从良了。” 晋珩:“那我娶你。” 向尹舟连忙取来菸斗吸了两口,像毒丨瘾发作不得不吸一些来平復精神。然后正面槓:“我瞧不上你。”
第111页 试问一个寻常男人,谁能挨这样的话。 晋珩闷气暗生:“我老了、丑了、不中用了?” 向尹舟歪着脑袋,就乐意看晋珩这副丧丧的模样,然后说给自己听:“你会变老、变丑、变得不中用……你现在还算新鲜,等过了四五年,再保养都比不过那些小年轻。病树前头万木春,争那几日荣华有什么意思。” 晋珩:“你莫名其妙的恨我,我做错什么了。” 向尹舟怔了一怔,好像的确如此。她之前恨晋珩是因为误会,后来水落石出便消了恨,出征厘驹时还常常给晋珩写信,虽分隔两地,却是他俩关系最和睦的时候。 如今不知为何气性又这么大,反思一下,也觉得有点不可理喻。“我以为你跟徐来……”放下菸斗,尴尬地笑了笑,“既然不是,我道歉,对不起。” “并非如此。”晋珩上前按住她的肩膀,注视着她,“把妆卸了,让我好好看看你。” 向尹舟本能地紧张起来:“别了,素颜面圣不尊重。” 晋珩:“你不尊重的地方多了去,何多这一招。” 向尹舟:“显老。” 晋珩:“你的脸不显老。” 向尹舟:“你再这样,我生气了。” 晋珩收了手,不敢再碰她这片逆鳞。她或许都不知道,自己打扮得妖里妖气、陪酒卖笑……都是报復性的自践自残,是心病。在外人看来,她风情万种,独立自强,但晋珩看着,却隐隐作痛。 向尹舟捂嘴笑起来,她想起一个典故——色衰爱驰。如果晋珩心里有她,就更不能让晋珩看到她的素颜。 晋珩握着她的手,暗嘆道:“我该怎么治好你。” 向尹舟:“你才有病。” 晋珩夺走她手中的菸斗:“你不能再吸菸了。” “你还给我!”她抢不过来,才解释道,“这是西域的安神香,不是烟。” 晋珩检查了一会,果然不是烟,才还给她。默默道:“父皇三年前驾崩,母后移居寿春园颐养天年,椒房宫就一直空着。这次我出来,便请她回朝监国。” 向尹舟靠在椅子上:“跟我说这个做什么。” 晋珩:“你应该知道。”老实得像条家养狗。 向尹舟认真起来:“那你不如告诉我一件事。” 晋珩:“你说。” 向尹舟:“你当时生的是不是晋然?晋然哭着跟我说他是调包的。” 晋珩:“查清楚了,都是陆渊那个老匹夫设的圈套,买通了产婆,趁我昏迷之中与我说是个女孩,好些年我都被蒙在鼓里。如果他计成,‘太子’死后,‘向女’便拥立青鸾登基,他们再出人证实青鸾是调包的,我晋氏便无男嗣,元汝就能毫无阻碍的登基,而‘向女’将会因掉包而被论罪,然后被斩草除根,是一石三鸟的毒计。晋然——的的确确是我们的孩子,大理寺那些乱嚼舌根的人,我废了过后,派人杀了。” 向尹舟心头悬着的石头落下,淡淡地说道:“好。” 最美不过夕阳红,正值黄昏,天角飞过一行大雁。两人就这样安静地说着话,像一对老夫老妻。 第65章 弃夫 向尹舟好奇:“那你在没弄清楚之前,是不是不爱他。” 他固然担不起抚养不周的罪名。自太子妃去世,他从未想过续弦,孩子只会是那一个,所以至始至终都视如己出。他挨近她,问道:“你闻到了没有。” 向尹舟:“什么?” 晋珩扯了扯领子:“孩子的尿味。” 养鱼养久了会携有腥味,养狗养久了会携有骚气,养娃同理。怕当娘的算帐,他忙的证明自己是个称职的父亲。“只是最近忙了些,没来得及看他。” 向尹舟惊奇地打量着晋珩,他变了个人似的,竟像个憨厚的僕人。又试探道:“那太后…喜欢他吗?” 晋珩:“钟爱有佳,胜过公主。” 晋然那调皮劲和矫情,看着也不像吃委屈长大的,她听罢心也踏实了。“这些年亏得你教育他,以后也好好待他,别让人笑话了。” 晋珩:“你……真不回去?” 她平和地笑了笑,把前尘的恩恩怨怨都一笔勾销,然后闭了眼睛,恹恹欲睡:“不去。” 回与不回,她在出湖游荡的时候已经想得明白透彻。宫中没有好坏人,只有是非人,她就是个是非之人。这与晋珩喜不喜欢她没有关系。 晋珩:“你放得下青鸾?” 她:“有你看着他,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他识的字恐怕也比我多,我教不了他了。”她憧憬着,期盼道,“等他大了,谈婚论嫁了,我会去看他。” 晋珩指腹搓着指甲,目无焦距:“那当初是什么回事,你是怎么活过来的?” “去了阎王殿,阎王不收,就回来了。”她风轻云淡地说着。 回想那千钧一髮之际,她除了自救,没人可以依仗。 ——“戴月,你听我说,我会求皇后赦免你,然后你替我办一件事,务必要做到,我的命权掌握在你手里了。太子寝殿窗前的那盆莲花旁,有一只琉璃瓶子,里面是透明的煳,等太后令你做酸奶时,你就把煳兑入酸奶中,此其一。待盛一期获释,你就跟他说我中了太子曾经中过的蛊,他会帮我的,此其二。第三,我的棺材一定要破漏,不要埋得太深,别把我闷死!”
第112页 幸然,戴月和盛一期不负她所望,做得天衣无缝。只碍晋珩这个傻子,竟守灵一个月,差点不把她耗死,真真是她命里的克星。 晋珩怅然道:“你还是不愿与我说实话。” 她打了个哈欠:“我很累,想睡了。” 晋珩伸手抚了抚她的额头,并未察觉不妥,便道:“让容娘伺候你沐浴完再歇息吧,多考虑几日。” 向尹舟只微微点头,没再回应。她身上脸上全是污渍,若不是真的太累定睡不着。 容娘领她去沐浴,折腾了半个时辰,回来后,她头髮未干,沾床就着。 晋珩把着烛台走过去,才得以看清她不着粉饰的模样。她虽不俏艷,却年轻耐看,与八年前一样,一点都没变。 依旧完…… 晋珩瞅到一丁点瑕疵,伸手撇开她细碎的刘海,定了定眼,她额角上分明有一道疤痕,指甲般大。应该是撞击所至…… 他立马想起了她的死!如今回想依然心有余悸。 “救命!我不要进去!放开我!”向尹舟忽然在梦中尖叫,恐惧地抓扯着被子,眼皮子跳动,在与梦魇抗衡。 他静静注视着她,不知她这样多久了。 只见她手搭上床头的横木,用力撑起上半身,倔强的身子硬生生把意识催醒,终于睁开了眼睛,大口大口地喘气。 她困极了,但躺下恐怕又会续上噩梦,所以一直瞪着眼,晃眼看到晋珩,又被吓醒了几分。她下意识挠了挠头,乱糟糟的髮丝便盖住了半张脸,“陛下怎么还在这?” “我应该在这。”他扶向尹舟躺下。 她:“我是不是说了什么难听的梦话,让你笑话了。” 他:“你大喊捉贼。” 她推开他,像一个多事的大姐:“你快回去吧,怎么越老越没有轻重了。” 然而这样看破红尘的淡然,看在某个还想纠缠的人眼里,像断子绝孙一样难受。 晋珩手指扣着椅子上的纹路,低头细声道:“无聊。”他放不下大男人的姿态说“孤独”,便以一个轻佻的词替代。 向尹舟:“你这殷勤,我要是再年轻十岁也就上当了。 他似有所感:“可恨我没在十年前哄你。” 她蹙眉,指着他鼻头道:“打住,你这把年纪说这话太油腻。” “我不想空手而归。”这一句说的很轻,像薄纱一样缥缈。 向尹舟戏嚯道:“我发现带孩子能改变一个人,你变了。”晋珩城府太深,以至于说这种情话都显得图谋不轨。 他是变了,但不因为孩子,而是发觉自己以前的性格向尹舟可能不喜欢。“你以后会嫁给什么样的人?” 向尹舟翻身趴在自己的手背上:“嫁我自己。”这么多年来她都相安无事的过来了,可知人这一辈子未必不能独来独往。而歷经了生死,事实也证明:风生水起,全靠自己。 当一个女人越独来独往,男人就越显得可有可无。 晋珩暗暗抓紧了衣袖,他现在就是弃妇一样的存在。向尹舟好强,他眼下最理智的做法应该是——哭弱! “近年来朝务太多,我的身子越来越吃不消了。半年前晕倒了一次,太医一查,才知落下了病根,常有失眠,也极容易走神。记得有一次不知哪根筋出了差错,我发派十万大军征敌,还未抵达战场敌方就吓跑了,后来才弄明白,原来我将他们汇报的五千名敌兵看成了五万人,白白耗了那么多人力物力,敌人可不被吓跑了。人吶,未老先衰,还不知能熬几年,介时青鸾又未长成,江山该託付给谁?”沉重地长嘆一声。 向尹舟捂额,好像听乏了。“你编的剧情好烂,我一刻钟能编出十个,个个比你这个巧妙。不过你演倒不错。” 晋珩当即一脸黑。是的,他失宠了,向尹舟根本不在乎他。 第66章 仙客 几日过去,大周兵马将班师回朝。烧煳的窗户已经修好,而向尹舟的心意却没有半分动摇。 晋珩如哑巴一样,沉闷地修缮着家具,大概想在回京之前将一些过日子的东西补好。 向尹舟捧着一只瓷盘来回欣赏,其上的裂口以银钉合,绘成了精緻的荷叶形状,增添了不少意趣。本来只是一只普通的盛果子的托盘,经晋珩的手而变成了一个艺术品。 向尹舟又去试了一下修好的摇椅,比以前结实了很多。还有那些缺角的桌子,掉了手把的茶壶,脱毛的蒲扇,漏眼的雨伞,甚至她准备扔弃的旧衣裳……全都焕然一新。她不知道晋珩还有这等技艺。 徐来与向尹舟偷笑道:“啧啧啧,这下可要涨价了,转手十倍价钱都能卖出去!” 向尹舟捶了他胸膛一拳,走向晋珩道:“我不差钱,自会买新的,你用不着修。” 晋珩正在做一只灯笼,难以分神,只答说:“兴趣使然。” 向尹舟调侃道:“恐怕不是卖弄自己的才华。” 晋珩定了定,埋头干自己的,没再说什么。 容娘找过来,跟向尹舟吐槽外边来了两个吃霸王餐的客人。 向尹舟在晋珩这头不得趣,便去会会那两人。出到堂前,看见两个服饰奇异的男子,大概二十岁左右,一个穿墨玉色,恬静典雅,却有点木讷,一个穿火焰色,眉开眼笑,像个泼猴。两人都身材高挑,风流倜傥,是万里挑一的相貌,隐隐约约有一股仙侠之气。点了一桌的菜,这尝尝那尝尝,评头论足。
第113页 不论哪个年代,脸都是极重要的。向尹舟见是这样可人的小生,也就不计较什么霸王餐了,直接上去搭讪。 眼下那名墨玉衣的男子喷了一口肉渣,呛得直咳嗽。向尹舟递上一碗清水,笑道:“客官怎么了,不合胃口?” 火焰衣的男子捧腹大笑:“哈哈哈,我骗他说是鹿肉,他就喷了!蠢死个人!” 墨玉衣男子擦了擦嘴,默默冷他一眼。 向尹舟:“这是羊肉,客官吃不惯鹿肉?” 火焰衣男子:“鹿是他家的祖宗,所以他不吃鹿肉。” 向尹舟打抱不平:“那就是你不对,明知他有这个信仰,你还拿来开玩笑。” 火焰衣男子:“好玩嘛!” “调皮!”向尹舟手指戳了下火焰衣男子的脑门,像在打趣一个孩童,然后大方坐下,“我在这开店数年了,从没见过你们这般生得好的,今儿我心情好,这一顿饭算我请你们了。嗳,你们是哪里人士,叫什么名字?” 火焰衣男子被向尹舟那么一戳,脸色大变,忽的站起来,很不友善。 墨玉衣男子谦谦有礼道:“我们从湖上来,在下燕奈,他……” 火焰衣男子昂首挺胸,好像在宣示什么。“宫朝圣!” 向尹舟憋着不笑,那个燕奈还算正常,这个宫朝圣就有点…中二了。不过她尊重文化差异,礼貌道:“我方才可能冒犯了客官,现赔不是。请坐。” 宫朝圣嫌弃地盯着她,然后坐下。 那眼神,愣是让她怀疑自己是乡下土包子。她都请他吃饭了,还这么横,真是不通人情。不过把脾气写在脸上的人最是没有心眼,比晋珩好处理多了。 宫朝圣耿直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想打你。” 向尹舟无辜:“我怎么了?” 燕奈对他道:“你少生是非。” 宫朝圣眼睛一刻没从她身上挪开:“她身上有一股气,一遇到这种气我就想决斗。”说时低头看自己握成拳的左手,跟燕奈解释,“它自己握起来的。上一次它自发握紧的时候,是看到你父亲的时候。” 向尹舟令容娘上壶凉茶来。说道:“少侠火气盛,喝碗凉茶下下火吧。” “欺负一个女流之辈会坏了本皇的口碑。”宫朝圣说罢,用右手将左手摁住,喝了口凉茶。 皇? 容娘以扇遮面窃笑,俯在向尹舟耳边偷偷说道:“怕是哪个部落的首领,还妄自称皇。就是真正的皇帝,也得在我们这里打下手呢。嘻嘻!” 宫朝圣喃喃自语:“我有感应,人皇在附近。”便起身往后院去。 晋珩在杂物间,刚用火星在灯笼上烫了个“珩”字。宫朝圣闯进去,二话不说,一脚踩碎他刚煳好的灯笼。 晋珩愣愣抬头看这名不速之客,道:“你是谁?” 宫朝圣邪气地扬了扬嘴角,一拳打在晋珩脸上。叫嚣道:“你的裁决者!” 晋珩猝不及防,被打了个仰翻天,立马起身,凝视此人片刻,拔剑还击。 哐哐噹噹,鸡飞狗跳! 向尹舟和燕奈听到后院打斗的声音,连忙跑去看。院子里晾晒的衣裳、茶叶、腊肉掉满一地,宫朝圣被晋珩撂在脚下,已经皮青脸肿。 向尹舟忙的把晋珩拉开:“他是客人,你何必大打出手。”而看晋珩也肿了不少,手腕上还有一枚牙印,又不忍批评他,一边检查一边问,“还伤到哪里了?” 晋珩皱起的眉头平缓下来,摇摇头:“无碍。” 向尹舟转去跟宫朝圣理论:“客官这什么意思?我自认从没见过你,更没招惹你,何故打起我的人来?” 宫朝圣还想反击,而被燕奈扣住,直向晋珩踢腿。“我不信我打不过他!” 燕奈:“这里是凡津,你老实一些!” 宫朝圣推开燕奈,愤愤地坐到一旁的石头上,双臂交叉怀疑人生。晾了许久,还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作为十方土的霸主,他受到了一万点打击。“为什么我赤手空拳打不过他?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想当年,他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容娘从屋里端来药酒,先呈给晋珩,再递给宫朝圣,劝道:“俗话说得好: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打不过有什么过不去的,以后打不过的还多了去呢。” 宫朝圣站起来向晋珩道:“改日再战。”出于统治者的本能,遇到另一个统治者就想征服。 容娘忙挡在他面前,小声道:“你不要命了?瞧你没见过世面,我不得不提醒你,管你是哪里的王,旗下没个百万雄师就别在大周皇帝面前叫嚣!皇帝陛下若恼了,把你老巢一锅端。” 宫朝圣震惊:“百万雄狮?” 容娘点头:“嗯。你手下有多少人马?” 宫朝圣:“五千。” 容娘翻了白眼:“五千你还横什么横,赶紧到别处凉快去。离这里五十里地,陛下有几十万大军在打仗,小心顺手把你的小小部落收了。” 宫朝圣四处张望,不信道:“你说你们皇帝拥有百万大军,他就住这个地方?太寒碜了吧。”
第114页 容娘汗颜:“这只是一间客栈,哪里是陛下住的皇宫了?说你没见过世面真不假,皇宫比这座城还大,远在千里之外的京都,大周幅员辽阔,百姓有一万万人,你怎么比去。” “这么多?”宫朝圣想像不来,有点难堪,“那我要去看看。” 容娘:“还不先给陛下赔不是。” 一万万人的国度,他五千人力必然征服不来,立马改了脸色,跟晋珩道歉:“我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冒犯。” 就常人而言,这样的道歉毫无诚意。 晋珩无心与小部落的人计较,客气地点了点头。重点是在向尹舟面前不好太狠戾。 宫朝圣:“你带我去看看你的几十万兵马如何?” 晋珩不是什么闲人,没搭理他,擦好了药酒又回去煳灯笼。 向尹舟倒是闲的,道:“就在前边不远处,战场尸横遍野,你见了晚上定睡不着。” “我是谁,还怕见血?”宫朝圣便拉燕奈要往前线去。 “且慢。”向尹舟叫住他俩,“你俩这样去,指不定被将士们当成细作抓起来杀头呢。不如这样。”去扯下晋珩佩戴的玉坠,交给燕奈,“这是通行证,可保你们周全。有了它,入了大周可以随便吃随便玩,但不要惹是生非。” 燕奈行礼道:“谢过。” 宫朝圣喜道:“这再好不过了。礼尚往来,我也赠你一物。” 向尹舟笑道:“噢?我倒要看看你们有什么令我大开眼界的宝贝。” “我看你额角上有道疤痕……”宫朝圣说着,抓起燕奈的手指,用小刀在上面划了个口子,并带燕奈的手在向尹舟额角上抹了一片血。 向尹舟来不及躲开:“哎!做什么呢?” 宫朝圣逮住向尹舟要去擦拭的手,道:“你别动!一滴精十滴血,但一万滴精都比不过这个。外敷修復肌体,内用返老还童!擦了可就没有了。” 容娘:“我看你是疯子,哪有这等好东……” 她话没说完,只见那抹血渗进向尹舟的皮肤,将疤痕癒合。惊叫起来:“大当家,你的疤痕不见了!” 向尹舟忙的摸摸额角,再没触到凸起。又看看燕奈的手指,伤口已经恢復如初。“难道是……” 与容娘异口同声:“鹿人!” 原来传说是真的,湖那头当真有仙人! 向尹舟心潮澎湃,拽住燕奈的胳臂往杂屋里拖,又命令晋珩道:“把衣服脱了!” 突如其来。 晋珩摸不着北:“怎么了?” 向尹舟再也把不住形象,咆哮起来:“快脱!” 晋珩吓了一跳,紧蹙眉头脱了上衣。 向尹舟又命令:“趴下!” 晋珩灰头土脸地趴下。 向尹舟拿过匕首,毫不客气地在燕奈掌心划了个大口子,血立马涌出来。 宫朝圣靠在门边上吃瓜,笑看他们折腾。 向尹舟扼住燕奈的手往晋珩背嵴抹去,那是她曾经在战场上挨的差不多要了她命的一刀,疤痕又丑又长,她看不下去。 燕奈挣脱向尹舟,惊恐地跑了,宫朝圣也跟了出去。 那些血填满伤疤,就在她眼皮底下化成一片好皮,融为一体。 她兴奋得像个孩子一样直拍掌:“好了好了!你快看。”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看起来有点突兀,是为隔壁那本勾引一波。註:隔壁那本随缘填坑。 这本差不多完结了,可能还有一两万字。尽可能在6月完结。 然后… 然后…… 然后随缘开文。我还是写耽美得劲~ 第67章 无处不在 晋珩却没多大感触,只是见她笑了,才有一丁点释怀。 向尹舟见他还是丧着一张脸,再笑不起来,摇着扇子走开了。心道:无趣的老男人。 出到堂前,容娘急急跑回来,跺着脚道:“大当家!他们不见了,我要年轻年轻,我要吃他们!”眼里冒着火星,恨不得将鹿人生吞活剥。 向尹舟:“你才二十,够年轻的了,何须吃他们。” “会老的嘛!”容娘讨好地笑起来,给向尹舟捶背揉肩,“大当家,你就不想青春永驻?”调皮地託了托向尹舟的胸,“再过个五六年也塌了。” 向尹舟打开她的手:“你个造次的小蹄子!看我不打你。” 容娘忙躲开,一边道:“人总归躲不开三灾八难,要是病了残了,如何是好。而吃了鹿人的肉,就能百病不侵。大当家打我,还不如请示陛下,叫御林军把他们绑回来。陛下延年益寿,大周不就能长治久安了吗。你为何连这点理儿都不懂?” 向尹舟逮住容娘轻轻揍了一顿:“这事不得说出去,否则我教陛下撕烂你的嘴。” 容娘一听,闷闷不乐:“为什么?” 向尹舟与容娘坐到门槛上,看路上形形色色的行人,道:“人心不足蛇吞象,慾念太重容易生病,逆天而行必遭天谴。” 世人都嫌命太短,而她觉得刚刚好,人若是与天齐命,还有什么可珍惜?当一切都不值得珍惜时,爱还在哪里?
第115页 容娘靠在向尹舟的腿上,她这个年纪尚有逆天改命的斗志,不能接受向尹舟那老朽的思想。不与向尹舟争辩,内心还是妄想的。“我看陛下很喜欢你,你也不讨厌他,为什么不跟他回去?” 向尹舟抚着容娘的头髮,问:“我看起来是不是很小性子?” 容娘点点头,又不解:“只要陛下想,把你带走便是,却仍依你的意思。圣上屈尊降贵,你又不理会他,太不近人情了些。” 向尹舟仰天嘆气,知她的人甚少,晋珩不强迫她,算是懂她的了。“莲花生长在水塘,你偏要将它移栽到沙漠,会怎样?” 会死。 两日之后,大军回朝。五千御林军候在城外,等晋珩启程。 晋珩与晋然吃过了早膳,与向尹舟道别。他伸手想触碰她,她却退了一步。他收回了手:“朝中事务繁多,不能再陪你了。你要是回心……” 向尹舟:“快回去吧,过几日到了风季,沙漠颳起狂沙,更不好走了。你一日不走,津楼一日没法开业,碍着我生意了。” 晋珩:“做生意我有个去处。柳偃月已经回他的国中,偃月阁无主,不妨……” 向尹舟又打断他:“我只做小本生意。” 晋珩如鲠在喉,最终只吐出两个字。“保重。” 向尹舟莞尔一笑:“好。” 晋珩多看了她两眼,牵晋然上了车辇。 晋然一大早便噘着嘴,今天他很坚强,没有哭,从窗口探出脑袋,不舍地向向尹舟挥手,叫道:“津姨,我会想你的!” 向尹舟:“去吧,听话。” 晋然:“嗯!” 车辇启行,最终驶离视线。向尹舟转头跑回了房,把门栓死,滚到床上躲进被子里。 要说从来没有动心过,太假。这些年自身是什么感受,她最清楚不过。晋珩是她心口上的一只毒瘤,她一直提防着,只在晋珩说要再娶她时,便已支离破碎。 她时而幻想,如果父亲尚在,晋氏依旧是她家的臣子,她下嫁于他,依仗公主的身份能霸凌他一生,多有滋味。而现实总教她无可奈何。 外头正是斜阳西下,余晖倾洒沙面,恢弘而浑厚。将士们高唱凯歌,昂扬的歌声将荒漠的颓凉之意一扫而光。 车辇里,晋珩双手抱膝,埋下头,精神不大好。 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黄昏,便是用来剔牙和把话家常的,夏日摇扇吃瓜,冬日把酒食膻。而他的黄昏,只会是一如既往的用膳、批阅奏章、沐浴,然后就寝,空荡的大殿连脚步声都有回音。幸而朝中事繁,他才得打发每个晚上,疲惫躺下,睁眼又是新的一天。 总之外人眼里,他是天下最不无聊的人。 晋然能明白他,小脑袋瓜却不知如何劝慰,只递上了一个包子:“父皇吃东西。” 晋珩:“谢谢。” 晋然:“不客气。” 丝路打通,不久大周的商队便能在此畅行。孤家寡人又如何,他依旧是那个誉满天下、至高无上的君王。 - “徐来,津楼以后就交给你了。”向尹舟作定计划,后日便带容娘奔赴蒙洱国定居。 徐来自然是喜不自胜,不想有朝一日能成为津楼的主人,又怀疑道:“大当家当真捨得?” 向尹舟洒脱道:“捨得捨得,不舍哪有得?” 徐来笑笑:“也是,皇后的位子都捨得下,何况这座楼呢。” 向尹舟当即打他一拳:“该死,哪壶不开提哪壶。” 徐来自个掌嘴:“我错了错了,大当家息怒!” 容娘:“我们要走了,你也不表示一下。” 徐来:“明晚我掌勺,为你们饯行。” 向尹舟:“这还差不多。” 三人一边说笑,一边搓牌。其他人正在装饰厅堂,即将重新开业。 门外挂起新的灯笼,点燃里头的油灯,透过红色的纸壳在地面上投映出个“触目惊心”的“珩”字。 下手过来道:“大当家你看那灯笼,太不讲究了。” 向尹舟扭头看去,差点喷出一口老血。津楼是风月场所,不是谁家的府邸!哪怕投映个“酒”字也好哇。 厨娘端着一盘饼过来,郁闷道:“饼铛不知被谁动了手脚,烙的饼个个都烫出个字来,我不识字,大当家你瞅瞅。” 得,又是“珩”字,还是标緻的行楷。 早上向尹舟便发现了这些猫腻:旭日东升,阳光透过纱窗打进来是“珩”字;她露肩开腿的衣裳被晋珩缝得严严实实,每一件都绣了个“珩”字;她走过泥路,鞋子留下的脚印是“珩”字;喝一盏茶,茶水留在杯底映出“珩”字……无处不在,就差没在她脸上烙个“珩”字了。 她从未见过如此想挤进别人生活中的人。一把年纪了,还弄这些小儿把戏。 她点燃菸斗吸了一口又一口,也无法使自己平静下来。而看见菸斗上刻了个“珩”字,气得放声大哭。 “神经病啊!” 第68章 大公主 蒙洱,一个疆域只有大周一个郡城大的小国。虽说是小,但以“礼”至上,百姓个个识诗书、讲礼仪,交谈起来如沐春风。所以民风淳朴,高雅而友善。
第116页 这儿除了人好,风景也是一绝,是一座典型的江南水乡,四季如夏,果甜瓜香,竹林内置有琴亭,道路旁设有棋桌。小渠弯弯绕绕,贯穿了整座城,百姓出门即是乘舟而行,又绿树成荫,阁楼林立,如同一幅画卷。最适合养老和疗伤。 而唯一的不足是地少人稀,夹在四个大国中间四面求生,当政者相当难受。 一叶孤舟驶入了境,划开一道绿泼。 容娘殷勤地帮船夫撑船,直入主题道:“你们这最负盛名、最英俊潇洒的年轻公子哥是谁?” 船夫亲和道:“论品貌兼优的公子哥,当属王室。” 容娘:“那他们谈婚论嫁是否讲究门第,是否在意我这类外来的女子?” 船夫不解其话:“为何要讲究门第,两情相悦不就好了么。只要性格好,外不外来的有什么打紧。” 容娘笑起来:“那你们这好哇!”扭头对坐在另一头看风景的向尹舟道,“我要做王妃!” 向尹舟调侃道:“人家要两情相悦,你都没见过王子,就要做王妃,岂不是初心不轨、动机不纯。王子会看上你这一个赖皮户?” 容娘不悦地努了下嘴,又问船夫:“你们有多少位王子?” 船夫:“四个。大王子和二王子已经成婚,三王子至今未娶,小王子年方十四。” 没得挑了。容娘不假思索:“那三王子年纪几何,我如何能见到他?” 船夫:“三王子年纪不小,已经二十八了,常年游歷各国,甚少回乡。眼下也不知道在哪里。” 向尹舟:“三王子你就甭想了,够不上的。” 容娘:“怎么,你认识三王子?” 当然,那个不苟言笑、心思缜密、学富五车、心狠手辣的蒙洱国三王子,就是晋珩的黄金拍档——柳奢,柳偃月。 柳偃月就不是那种走灰姑娘剧情的王子,蒙洱的百姓有傲骨,不会摧眉折腰事权贵,但当政者不一样。曾与柳偃月相处过一段时间,她明白他的为人,作为蒙洱的王室,他早已不把自己视作人,而视作一个为国所用的物,说的好听一些,他凭一己之力维繫各国关系,说的难听一些,就是献媚,可以把自己献出去。他身价不菲,而娶一个平民之女就是浪费价值,所以他不会做这么无聊的事。 打个比方,要问柳偃月是愿意娶容娘还是愿意嫁晋珩?答案肯定是后者。 向尹舟不愿跟容娘说这些复杂的东西,只道:“他无心风月。” 不知者无畏,容娘自信道:“他就算是和尚,我也一样能让他对我动情。” 向尹舟扬了扬眉毛:“噢,拭目以待。” 船停靠了岸,船夫指着不远处一座高耸的阁楼道:“那就是府衙,你们要入籍就去那登记。” 两人拿好行礼,谢过船夫,便往府衙去了。 府衙里排着长队,人们七嘴八舌的在谈论同一个话题:就是蒙洱南部的羌国,有意吞併蒙洱一事。 ——“大羌斥责我们围湖筑坝,导致他们断水断流、民不聊生。实乃无中生有,故意挑衅!” ——“三王子去谈判,也不知成了没有。” ——“原不是我们的错,为什么要我们道歉!” ——“我们这一个弹丸小国,哪有说理的余地。能谈成最好,谈不成……唉!” ——“富则接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旁人怎么说我都罢,我只想投奔大周去。” 向尹舟皱了皱眉,说好世外桃源的,怎又硝烟瀰漫!去问一旁的小吏,答说最近迁出的百姓越来越多,迁入的实属稀奇。 “如今的蒙洱国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你们还是打哪来回哪去吧。” 蒙洱就像一道间隔大羌与大周的栅栏,大羌吞併了蒙洱,就会与大周接壤,晋珩可是要恼火的。因为蒙洱即使要被吞併,也是死于大周口腹。晋珩虽然没有明说过什么,但作为他的枕边人,向尹舟还是知道蒙洱于晋珩而言,就是贴在大周身上的一片狗皮膏药,一朝被人撕掉,不脱毛来也会疼。 她不解问:“大羌不忌惮大周吗?” 小吏:“前段时间南兹跟大周争夺丝绸之路,有传闻说是越国挑唆的,而越国的君主与我们三王子私交甚密,大周皇帝好像不开心了。” 这个她略有耳闻。柳偃月从小就被当做人质押在了越国,从而认识了越国国君,于是有了些交情。对于柳偃月这种“交际花”来说,跟谁结交都是情理之中的事。 但从晋珩的角度看,如果大周与越国立敌,柳偃月仍倾向于越国的话,那狗皮膏药撕了也罢。 向尹舟牵容娘往外走,道:“这里恐怕不好待了,我们去找个稳妥的地方。” 容娘:“这里这么美我还真捨不得,就当来这里游玩,我们过几天再走吧。” 向尹舟:“好。” 两人正准备登船游兴,远处响起一阵鼓声,望去,是五艘华丽的房船行来,上头插有旗帜。 路人皆跪下俯首。她身旁的人催道:“这是大王的船,行人要迴避。快快如我这样跪下,免得受罚。”
第117页 两人连忙学模学样跪下,鼻尖贴到了地面,什么都看不着。 不过听划桨的声音,可知船队行至身前。 但还有一个声音,近在耳边,好像在抚摸她的脑袋。 “哌哌!” 向尹舟忽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微微抬头,斜眼一看,一双水亮亮的大眼睛正盯着她。 白白的肚皮一鼓一收:“哌哌!” “哎呀我去!”向尹舟吓得仰面朝天。那是一只面目可憎、疙瘩遍布、比她脸还大的癞蛤丨蟆! 随这一声惊叫,船上的眼睛看过来,不出半刻她就被侍卫带走了。 “干什么,我是良民吶!” 王宫里,大殿中,宫女端来了一些茶果。向尹舟被动坐在主座上,柳偃月则坐在侧座上,君臣身份分明。 住过皇宫,这番邦小国的宫殿着实称不上华丽。 柳偃月眉目深锁,似被国事压得喘不过气来,犹文静地道:“皇后娘娘可尝过蒙洱的伽蓝花茶?” 向尹舟扭了扭肩骨,明白说道:“我不是皇后。” 柳偃月一边恭恭敬敬给她倒茶,一边说:“您是不是皇后,不是您说的算,是陛下说的算。” “等等,你见过我?”她以晋珩的身份见过柳偃月,但柳偃月何时见过她的肉身,他是怎么认出来的? 柳偃月:“没见过。但您的衣裳上写了那么大的‘珩’字,不够明显吗?” “哪有?”向尹舟忙的低头看,她衣裳上有一张暴躁的、扭曲的兽面图案。女人在外,必然要把自己修饰得兇悍一些,恶人才不敢靠近。 柳偃月:“狂草‘珩’,陛下真迹。能教陛下亲手提笔并穿于身上的人,除了皇后,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 见鬼,这是唯一一件她找不到晋珩作祟痕迹的衣裳,却没想到痕迹这么大!她一巴掌往“珩”字打去,于是一阵胸痛。大吁几口气,道:“或许你认为我的身份于你有利用之处,但实际上我跟大周已毫无瓜葛,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妇女。” 柳偃月:“我相信呀。”声音软糯,知性优雅。 向尹舟竟有一瞬被惊艷到,说不出来为什么,她觉得他俩适合做——闺蜜。“那放我走。” 柳偃月:“既然来此,何须急着走。先尝尝茶吧。” 向尹舟无奈接过柳偃月递来的茶,不敢饮用,直觉告诉她有诈。 柳偃月知道她有所提防,自己喝了一盏,以示无害。 向尹舟才放心地喝了一口,随即,一股不知名的花香沁入心脾,像雨后的青山洗尽铅华,唯余泥香。不禁又喝了一口,道:“不像茶,像冰泉。” 柳偃月:“娘娘要是喜欢,我令人备下。” 向尹舟不胜烦:“不要叫我娘娘。” 柳偃月自顾自道:“我从羌国谈判回来,结果不甚理想。他们态度强硬,要我献出洱江的治理权,洱江是我族的母亲河,这何异于卖国求荣。” 向尹舟垂眸饮茶,就当是闲听八卦,敷衍道:“你与一个村妇说这个做什么。” 柳偃月:“我是与越国国君交好,但南兹挑衅大周,并非越国挑唆。我本想当面跟陛下澄清,而陛下已禁止我踏入大周。怕不是中了羌国的离间计。” 向尹舟:“陛下怀疑的是越国,你跟越国划清界限不就好了。” 柳偃月:“蒙洱因制衡而存,疏离了任何一个国家都不好。” 向尹舟只觉头疼,摆手道:“打住了,我不想参与这些是是非非。谢谢你的茶,我要走了。” 她走到门外,而被侍卫拦下。 柳偃月一改谦和的面目,盛气凌人道:“从今天起,您叫柳灵,是我蒙洱国的大公主。” 柳偃月以臣子的身份与她和和气气说话,她且谈不上舒畅,这时对她用颐指气使的口气,她竟有种被以下犯上的错觉,生起气来。怒道:“放肆,我的身份岂是你能改的!” 柳偃月吩咐宫人:“为表达蒙洱的诚意,我愿向陛下献上我族至尊至贵的公主。三日后是黄道吉日,送大公主入周和亲,现在立马着手准备。”而后对向尹舟道,“我方才的真心之言,还望娘娘转达陛下,偃月与蒙洱子民将感激不尽。” 向尹舟瞪大狗眼!还有这种操作! 第69章 一念之间 “你这头得罪了我,还想我在陛下面前为你说话?” 柳偃月:“偃月自然不会做这么煳涂的事,只是娘娘的命已经与我的命系在一起,娘娘会照顾我的。” 向尹舟惊恐回头:“你在茶里下了毒?” 柳偃月拿起果盘里的小刀在手背上割破一个口,向尹舟当即感到手背传来疼痛,仿佛割破的是自己的手,眼前一黑。 柳偃月:“越国的情蛊,名叫‘生死劫’,顾名思义,情人服下此蛊将终身不弃。从今往后,我俩所遭受到的痛痒彼此都会感同身受,死生同一。” 向尹舟上去狠狠掐了柳偃月胳膊,果然,自己的手臂也被遭人勒了一样。愤懑之余又觉可笑,那可是情蛊,她跟柳偃月是什么关系,邪丨教?
第118页 她拽住柳偃月衣领讽刺道:“你有这样的好东西,怎不与各国国君同享?你牵制他们的命,岂不比我好使。” 柳偃月:“没机会。” 向尹舟火冒三丈,她远离大周便是想过上随性的生活,谁想又落到他人手中,变回一只傀儡。她重重赏了柳偃月一巴掌,结果:“哎呀!” 柳偃月嘴角抿着血:“娘娘千金贵体,要息怒呀。” 向尹舟抚着被自己打疼的脸,盯着他道:“你自己是牺牲品,也拖我下水,你好黑的心!” 柳偃月病态地嗤笑了一声,转守为攻道:“娘娘什么逻辑?王族本就是百姓的附属物,是时时刻刻要拿出去献祭的。娘娘出身皇室,享尊位便要虑家国,却追求清闲,那跟没有作为的昏君有什么区别。我问娘娘,如果你的国家正蒙难受灾,你却心安理得地闲云野鹤,对于水深火热中的子民来说,你的快乐是不是一种背叛?” 向尹舟竟无言以对:“我不中你的激将法!” 柳偃月不依不饶,说的话像一根毒刺直扎向尹舟的心脏。“娘娘之所以能抛开自己的国家不管不顾,不就是饱暖思**吗。若不是陛下把大周治理得稳稳噹噹,您有什么资格出来安逸?娘娘的作态,说白了就是无劳享受自己丈夫治理国家的成果。大周真的只是晋氏的江山吗,向氏真的可以乐不思蜀?如果有一天大周垮了,你还能事不关己的做个世外闲人,并嘲笑我是个牺牲品吗?娘娘嫌弃偃月是政权下的傀儡,偃月何尝不嫌弃娘娘假清高。” 向尹舟心口被捅了个大窟窿,怔怔地看着他,跌坐在地上。始知柳偃月不怼她便罢,一怼句句毙命。 伏在殿外听的大王子忍不住进来劝道:“娘娘累了,王弟快别说了。”忙与柳偃月使眼神,怕激恼了向尹舟而得罪大周。 柳偃月心里有数,把兄长送了出去,回来扶向尹舟坐到椅子上。“不心繫天下,娘娘愧为向女;不扶持丈夫,娘娘愧为人丨妻;不教子女,娘娘愧为人母。偃月送娘娘回大周,是成全娘娘做一个称职的人,偃月何错之有,娘娘应当嘉奖偃月才是。” 向尹舟心里凉凉一片。在雾城时,晋珩说过类似的话,但没这么毒,还被徐来驳得体无完肤。想来晋珩当时已经是高抬贵手了。 她没了底气,懦懦道:“我只多是太子妃,并未受封,不是他的皇后,少拿国丨母之职压我。” 柳偃月:“你怎不是皇后?太子登基为帝,太子妃自然晋升皇后。” 向尹舟:“我已死多年,他该另立皇后。” 柳偃月:“陛下为何不另立皇后,娘娘心底不清楚么。” 向尹舟眼泪盈眶,鼓起勇气对上柳偃月的眼睛,反抗道:“你们只认为我该做他的皇后,却不想我是怎么死的。更把我说得跟罪人一样。” 柳偃月冷笑:“不是吗?只因会死就不去做,那那些镇守边疆的将士是不是就不守国门?受尽委屈的人千千万万,偏你娇贵?寻常匹夫尚且视死如归,你可是向女!” 向女向女向女!她不知柳偃月还要重复多少遍,她快崩溃了。 “太后杀要我,皇帝会喜新厌旧…” “错!太后能杀你,是你无能,担心陛下喜新厌旧,是你格局太小,难道你只着眼在后宫女人的较量当中?晋氏是臣你是君,只有你休他的理,我想娘娘也不是依附男人才能活的女人。” 向尹舟节节败退,愣住了。柳偃月握住她手腕的手充满力量,他的眼睛也暴露出勃勃野心。一个番邦小国的男人都敢如此,她…… 柳偃月:“娘娘不要太贬低了自己。” 向尹舟咽了咽喉,双手鬼使神差地攀在柳偃月肩上,忽的掐住他的喉咙。这股手劲仿佛是柳偃月传染的。 柳偃月不反抗也不躲避,循循善诱:“娘娘这双手也可以掐在陛下颈项上。” 他的话如星星之火,教她心底掩灭多年的叛逆死灰復燃。栽在柳偃月手里,也难以脱身,而放弃抵抗回头寻想,京城那头权力迷人、男人迷人、儿子迷人。 “好,我同意你回大周,但我若死了……” “偃月陪您。” 达成共识。 盛秋,千姿百媚的菊花开满京城。过两日便是中秋佳节,游子回乡,又逢千邦进贡、万国来朝,街市上“人满为患”,车水马龙。 与皇宫遥遥相望的“海舆文馆”坐落在街尾,依湖而立,于五年前建成,收纳了五千名学生,又对外开放,五湖四海的读书人都汇集于此,或静修,或交流技艺,或畅谈时局。大周的盛世气象在文馆便可窥见一隅。 向尹舟看着繁华的市井和百姓心满意足的笑颜,心安了,也服气了。晋氏以结果证明,他就是优于向氏的统治者。 蒙洱的人马在皇宫正门前停下,容娘下了车,目瞪口呆:“哇,好高的墙,原来大周这么有钱!” 向尹舟掀开车帘一角,催她回来。 许应宗早在此等候,使者下马与他交谈。 许应宗笑迎:“老友,好久不见!今年朝圣,你们带了什么宝贝来?” 使者:“我们哪有什么宝贝能入陛下的眼,不过是来讨赏罢。”
第119页 许应宗:“在我面前何必卖关子,说来听听,我也好给你参考参考够不够体面。” 使者:“乃是一把古琵琶,有三百多年的歷史,并由我们公主献艺一曲。” 许应宗一听便懂了含义,摇手哂笑:“原来你们大王打这个主意,我劝你们知难而退。” 使者:“这怎说?” 许应宗:“这么跟你说吧,我们的丞相有一次跟太后提,要把自己的女儿献给陛下,结果就被陛下贬到黄洲去了。” 使者:“陛下这么排斥?” 许应宗双手插进袖口里,望望四下,说道:“可不是,皇后去世后,陛下就再没正眼瞧过女人,太后也百劝无效。我不得不提醒你,这可是陛下的逆鳞,谁碰谁吃亏。” 使者:“那陛下岂不是没有嫔妃?” 许应宗点头:“陛下是铁了心的,好像跟太后怄气。” 使者:“不考虑子嗣问题?” 许应宗:“没有他法,除非皇后死而復生,哎!这事甭提了。后日朝贡,你们只管献艺,别提和亲的事。” 使者焦虑不安:“可和亲一事事关重大,我若不成,蒙洱就要遭难了。” 许应宗:“可是因为羌国?” 使者:“正是呢。盼求陛下给羌国下一道谴责书,表明立场,庇护我族。” 许应宗无可奈何道:“那你见机行事吧,别惹恼了陛下,搞得两边不讨好。对了,你们给陛下捣鼓女人,你家三爷不拦?” 舒涣涣已嫁给了许应宗,柳偃月是舒涣涣的养父,便是许应宗的养父,许应宗在外交上自然偏袒蒙洱些。他想柳偃月不会不知道晋珩的脾气,岂容这种事发生。 使者:“正是三王子的意思。” 许应宗匪夷所思:“哪怕你们公主有惊为天人之貌,陛下也会辣手摧花。” 使者凑近许应宗耳边偷悄说道:“公主并不美貌,京城街上的女人都有比她好看的。” 许应宗:“那不是作死吗?太后那关都过不了哇。我可见见公主?” 使者摇头:“不行,三王子特别叮嘱,公主到大周第一面必须见的是陛下。” 许应宗:“到底是何方神圣有这般能耐?” 使者摊开手,眼神道:鬼知道。 向尹舟与容娘在马车内听了两人的对话。容娘羡慕道:“我看陛下对你的感情刻骨铭心呢,美了你了。” 向尹舟不知晋珩究竟喜欢她哪一点,论相貌——大众;论资质——平庸;论特长——没有,她除了尊贵的血统外一无是处。“太子妃”死后,她更是连唯一可以骄傲的身份也没了,不知晋珩还图她什么。 想起上一世,大朝会上,她当各国使者的面揭发晋珩丑闻,晋珩当时的无辜表情,真是倒霉郁闷透了。 容娘:“大当家你笑什么?” 向尹舟双手捂着脸,是有一点点欣慰。重回宫闱,不知是福是祸,如果她能长命百岁,便是晋珩惜她,回来就是对了。 第70章 凤凰步摇 大朝启,各国使者入朝觐见,献上贺礼。 晋珩自小不喜欢朝会,只走个过场,任各国使者如何歌贊大周、如何吹捧自己的宝物,他也只笑笑,懒作回应,由大太监替他应酬。 使者给自己鼓了鼓气,站出来道:“蒙洱为陛下带来的是一把古琵琶,并献艺一曲,请陛下笑纳。”经许应宗的提醒,他没敢称是公主献艺,怕晋珩有所察觉而发怒。 晋珩面不改色:“好。” 使者朝殿外拍了拍手,向尹舟深唿吸后,抱着琵琶走进殿内。她穿着蒙洱的歌姬服饰,上穿一件刺金小马甲,下穿百叶褶裙,头顶花环,极是秀气别致。但在众多出挑的大周舞姬前,她还是黯淡无光了。 她悄悄探了晋珩一眼,晋珩却垂眸看案面上的东西,“没兴趣”三个字毫不掩饰地写在脸上。 无可厚非,小国在大周卖弄琵琶是班门弄斧。 她又看看使者,使者也满脸尴尬。她只好报上曲名,然后启奏,谁想指尖还未触弦,一只赤金的酒杯便砸过来,差点打到她的手。 随即是晋珩的怒喝:“谁让你穿成这样上来的?” 不知是犯了什么禁忌,使者吓得连忙跪下,求饶道:“陛下息怒!”又忙向向尹舟摆手,“快退下。” 向尹舟转身要走,晋珩即道:“退朝。抱琵琶的那个到后殿来。” 众臣面面相觑,抱怨蒙洱人冒犯了皇帝,不悦地散了。 向尹舟被太监领到后殿,一进门,晋珩就走向她,提了提她的裙口,气息有些急:“回来怎不说一声,也不把肚脐遮住。大朝上,各国使者、文武百官都看着。” 规规矩矩的艺服,没漏胳膊、腿的,不算过分了。 精明的太监找来一件披风,给向尹舟披上,说道:“入秋了,吹了肚子容易着凉,穿实些好。怎么称唿您?” “柳灵,蒙洱公主。” 晋珩遣走宫人,牵她坐下:“蒙洱公主?又是你自己编的剧本?” 向尹舟:“我编这个做什么。柳偃月想见陛下一面,却被禁止入境,于是把我押了来。”
第120页 晋珩:“他威胁你了吗。” 向尹舟沉默了一瞬,道:“没有。” 晋珩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而是问她:“那你接下来怎么打算。” 使者没提和亲,至使她现在十分尴尬。避而不提,拐回去道,“陛下见不见他。” “见。”晋珩猜出了十之八九。如果向尹舟单单是替柳偃月传话,便没必要改名换姓,而改成他们的公主,意图就相当明显了。“任凭你处置他。” 向尹舟:“羌国那边,蒙洱希望陛下下一道谴责书。” 晋珩:“柳偃月讨得你原谅后,我会考虑的。” 她可不担这个罪:“国于国之间的事,怎能凭我个人意思。” 晋珩:“他不逼你,你也不会回来。他挑衅你,就是挑衅我,我要他先道歉,合情合理。” 向尹舟不解:“你俩以前挺好的,为何闹得如此生分。” 晋珩:“自然是有千丝万缕的干系。说起来复杂,不说罢,你听着也头疼。”他明白她如今不想掺和俗世的纷争。 两人不说朝堂上的事又无话可说,陷入沉默,对心头上最想要知道的事都只字不提。 太监熘到太后的寿春宫,禀报了这件趣闻——皇帝对一个歌姬上心,并因此退了朝会。 这意味着什么?铁树开花、朽木抽芽,大周要有喜事! “真是难得的喜讯。”何后如今不管朝政,闲了下来,宫中的乐子已经玩腻,儿子又沉闷,没个可谈心的人,变得懒绵绵的。幸而晋然时不时跑来玩闹,才不至于太冷落。 这些年,她心头一等一的大事就是晋珩的婚配问题,母子俩因此多次闹矛盾,晋珩烦不胜烦,便学他老子,公昭天下,谁劝他就贬谁。久而久之,再没人敢提。 这下是晋珩先动容了,何后哪还坐得住,打听道:“是谁家的女儿,模样如何?” 太监未见过向尹舟,不认识,描述道:“相貌一般,是蒙洱国的公主。” 太后满意点头:“这好。蒙洱人重礼教,性格温和,公主更该是知书达理了。”双手合起,虔诚道,“阿弥陀佛,这次一定要成了。” 另一头司南赶过来,像撞见鬼似的,一脸惊恐:“太后,奴婢刚才在后殿瞧见…瞧见一个跟太子妃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在跟陛下说话!” 太后脸色忽变:“向女?” 司南:“是的,太后要不亲自去看看?” 太后沉思片刻,很快冷静下来,道:“是呀,不奇怪,只有向女才会让皇帝反应异常。” 她跟晋珩之间的隔阂是从八年前起的,虽然晋珩依然孝顺她,却总显得生分,她明白儿子跨不过那道坎,一直在克制对她的怨念。 太后吩咐司南:“或许向女并没有死,你去查探查探她的坟冢。” 司南:“是。额……那这件事太后意向如何?” 解铃还须繫铃人。太后无奈:“还能如何,顺水推舟罢,兴许皇帝脸色还好看些。”她早已被晋珩磨得没了脾气,不知从何时起,她也不得不看晋珩脸色,老得更快了。对太监道:“你去瞅瞅皇帝和公主还在不在后殿,如果不在,回来告诉我在哪。” 太监:“是。” 晋珩有要事在身,便命娄明明领向尹舟到东宫逛逛,一来晋然在那,二来盛秋了,万芳园里的菊花开得又满又艷,不赏可惜。 娄明明再见向尹舟,哑了许久没说出话,过后回了神,搂住向尹舟的手腕不放开,滔滔不绝。 “娘娘是你吗?我可想你了!娘娘一点都没变,好像胖了一点点呢,这些年娘娘到哪里去了,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忘了我……” 一连串问候扑向她,绕得她头晕,忙否认:“我是柳灵,蒙洱国大公主!” “咦~津姨!”晋然闻声从书房里跑出来,一见她就高兴得手舞足蹈,笑开嘴露出两排稀疏的牙齿,一脸白痴,“你是来看我的对不对!” 小孩子长得快,比上次见面高了不少。他一笑,向尹舟所有的防备都没了,蹲下来握了握他细小的胳膊,道:“肚子圆鼓鼓的,一天吃得不少吧?” 晋然心虚地摆头:“没有哦!” 娄明明笑道:“娘娘还不知道,太子没少背着陛下藏果糖,把牙都吃坏了。” 向尹舟:“小孩爱吃便随他去吧。”想起自己小时候,想吃糖还没钱买,而长大了吃到了糖,却再没有从前那样的满足感了。 晋然神秘兮兮地从怀里取出一只小糖盒,送给向尹舟:“津姨给你,不能让父皇知道哦!” 向尹舟:“你捨得?” 晋然连连点头:“嗯嗯!” ——“瞅瞅,母子俩多亲呢!” 闻声向尹舟身子一僵,笑容凝固在脸上,后颈窝进了冷风,她不禁打了个寒颤,立马改了神情,起身回头,见到了那张曾令她魂飞魄散的慈祥的脸。她几次演练这重逢的场景,心中仍是难免惊慌,恭恭敬敬行了个拜见礼。 宫女见她不语,介绍道:“这是太后。”
第121页 向尹舟假装会意,再拜道:“参见太后。” 太后也逢场作戏,牵起她的手上下打量,称赞道:“好,好!看着你怪亲切的,用过膳了吗?” 她——一点不想吃何后的东西!“吃过些糕点,不饿。” 太后向娄明明道:“带太子去玩。” “是。”娄明明应了声,带晋然入园子去了。 太后一直没松开她,好像对她是多么的爱不释手。开门见山道:“我看陛下很喜欢你,封个妃吧,或者你说封什么好呢?” 她现在只想太后撒开她!“臣女不敢。” 太后朝宫女招了下手,宫女便献上一只宝匣。打开匣子,里面呈放一只精美的凤凰步摇,足有手掌那么大,正中央镶嵌一枚鲜红欲滴的宝石,其价值不必说,寓意更是深重。 向尹舟见过这只步摇,何后戴过,不是新物。 太后将其插在向尹舟髮髻上,感慨道:“美!多么合适,赐与你了。” 向尹舟忙推辞:“如此贵重之物,臣女如何担得,太后还是收回吧。” 太后:“这只步摇舍你其谁呀,原也不是我的,是向皇的皇后的。向皇爱极妻子,用世上至纯的黄金、最无暇的宝石亲手打造,从此它就寓意夫妻情深、恩爱不移。它本是要与皇后一齐入葬的,而向皇思念亡妻,便留在了身边。向皇殡天后,它便传到了我这,我一直把它视为爱物,如今将它赠给你,也算是,物归原主吧。” 向尹舟听罢,二话不说收下了:“谢太后。” 太后笑盈盈道:“得到这样的好东西,可要记得跟陛下分享。” “当然。”世故她懂,明面是讨好她,实际上是讨好晋珩。 太后长嘆息:“你和珩儿,让我想起年轻时我和先帝,总也难捨难分。那件不愉快的事,我自认不是,你……还记在心上吗?” 她微微退了一步,低着头,没作回应。午夜梦回,她多次回溯自己被撞死的场景,不是记不记心上的问题,是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这个阴影。如果道歉有用,还用刑部做什么?别问她哪来跟太后叫板的勇气,晋珩给的。 太后会意,道:“你什么时候闲了,可以到寿春宫找我说话。” “是。” “嗯。”太后起身离去,苍老的背影略显孤独,再没从前那样摄人的霸气。 向尹舟一时间竟觉得太后凄凉。不,她不能同情。 第71章 一转攻势 她揉着额角已经消失的伤疤想了一会,咬伤自己的左手小指,柳偃月很快就能感应到她。 傍晚,晋珩去了东宫,向尹舟已病倒在床上,苦不堪言。她脸色失血,紧捂住自己的小腹,汗水浸湿衣裳,恨不得把床栏踢破。 晋珩顿时便慌了,把她搂进怀中,责问宫人:“公主吃了什么!” 向尹舟说过,皇宫是是非之地。他千叮万嘱,令娄明明看好她,可自己离开不过半晌,她便落得这个模样,如此他怎配养她。 向尹舟吃力地摇头:“不怪他们,我什么都……没吃。啊!” 晋珩又问太医:“那是什么回事。” 老太医惭愧道:“公主的症状实在不好说,腹痛如刀绞,疑是吃了未熟的扁豆或生冷的膳食,可坏腹而不解,又似着凉,吃药也无效用。臣无能,未能确切诊出是何病症,望陛下恕罪。” 大周第一高明的医师竟然束手无策,晋珩心凉了一截。不知何时起他对病痛无比敏感,因为碰上便不知会带走什么。 “要命……”向尹舟吊着脑袋,疼得像临盆!力气都没了。 “休胡说!”晋珩不由自主捂住她的嘴,手都在发颤。而看到床头那支凤簪,问太医,“会不会是受惊所至。” 太医:“不排除这个可能。” 晋珩问娄明明:“公主什么时候开始闹肚子的。” 娄明明想了想,支支吾吾:“寅…寅时三刻左右。” 晋珩:“太后来过?” 娄明明:“是的。” 晋珩握紧拳:“太后支开你们了?” 娄明明忙的跪下,心惊胆战:“是。” 向尹舟凌乱的头髮敷了一脸:“我早说这地方不能来,撞邪了!” 晋珩拿过被子盖住了她,安抚道:“你只是受了寒,再喝一两盅药便好了,不要胡思乱想。”又命人去传更多太医。 她勉强地点点头,吸了吸鼻子。 太医前前后后来了数十个,把向尹舟当作菩萨供着,不敢有半点马虎。她再这样下去,就有点造孽了。太医为她针灸,她顺着这个台阶悄悄掐了右手的小指,那头柳偃月领会到她的意思,才服下解药。 她终于缓过来,恢復些血色,累得睡下了。 晋珩松一口气,立即去了寿春宫。 太后正用晚膳,司南回来禀报太子妃的坟冢空空如也。 “果然,可查出她当初是如何逃生的?” 司南:“太子妃之前的贴身婢女戴月,就是守陵的那个,招供太子妃当时没有死,而是中盅晕倒的。过后挖出来,离了境。”
第122页 太后心有亏欠,她当年知道向尹舟是无辜的,只因向女于何记有利用价值,为免多事便要毁她。而向女死里逃生后离开了大周,毫不惜权,更衬得她滥杀无辜了。 晋珩一跨进门就道:“请母后以后少与她见面。” 被迎面顶撞,太后全然没了胃口,她是有错在先,但也不知向尹舟怕她至此,也不好驳。“我明白你是什么心思,我唯独你一个儿子,你唯独她一个妻子。我去看她,不过是想跟她言归于好,难道日后地久天长,我还自讨无趣跟你俩对着干不成。一家人今天不见明天也要见,我没做错什么。” 太后的理儿也没毛病。晋珩解释道:“经那一遭,她见母后就像耗子见到猫一样,应当慢慢磨合,眼下我不在的时候,母后别再私自找她。” 太后有口难言:“好好好,以后见到她我绕道行!” 晋珩并没有委屈母亲的意思,可婆媳关系如此之差,他只好先按住这头,再劝说那头。 太后唤侍女给晋珩盛了碗汤,说道:“别说我没有诚意,咱家祖传的那支步摇我可替你送出去了,她也收下了,便默认是咱家媳妇了。” 晋珩惊奇,他好说歹说都没扮回向尹舟的心,他娘是如何做到的。“母后没强迫她收下?” 太后轻蔑地瞥儿子一眼:“皇帝英明,定能看得出她是不是被迫收下。” 晋珩喝完了汤便折回东宫,不教人通传,悄悄来至向尹舟的寝殿外。 柳偃月那头消停了,她这边恢復得也快,已经能下床蹦跶了,坐在梳妆檯前摆弄那只凤簪。 娄明明知道向尹舟是爱吃酸奶的,特意做了一碗送来。向尹舟看了一眼,问道:“可是冰的?” 娄明明:“哪还敢给您吃冰的,我恨不得把它温了。” 向尹舟:“那我不吃,酸奶若不凉快还有什么意思。”又问,“你知道宫中有伺候过向后的老人吗?” 娄明明叫人拿些许冰碎过来,答道:“有一个李嬷嬷。” 向尹舟:“明儿你找她来给我梳妆吧,不知母亲戴这只步摇好看不看好。”她出生时母亲就殁了,她未见过母亲,更未见过母亲佩戴此簪的模样,幻想父亲为母亲描眉的情景,母亲一定笑靥如花,是不是她现在这样? 晋珩托腮看着她,她一口将洒了冰碎的酸奶饮尽。诚然,太后并不欺他,向尹舟没有一丁点被强迫的样子。 那“小人得志”的模样,看得出是她自己作祟。 他开口道,“这么说,你愿意做我的皇后了?”虽然无奈,但声音里还是抑制不住喜悦。他很少喜形于色,除非是真的藏不住。 向尹舟勐地回头,差点将酸奶喷出来。凤簪虽然为皇后拥有之物,但她并非觊觎皇后之位才戴的,她是在念怀她娘! 娄明明识趣地带众宫人离开。没有外人,向尹舟也不屑装,继续装饰自己的髮髻,可不论怎么佩戴都不尽理想。“本公主的驸马,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她的角度没毛病,但晋珩的角度是她收了他家的聘礼还欲擒故纵,那就有别的意味在里头了。 晋珩走到她身后,主动给她拨正了凤簪。“皇后正凤,是不能戴偏的。” “嗳,别乱动!”她打开晋珩的手,发现晋珩很没规矩。 言听计从!晋珩老实巴交地坐到一旁静静看她。她在蛮荒之地待久了,越不讲究宫中的礼仪,仍是一副大当家的气派。或许天生是那样的傲骨,走到哪都是女主人的作风。正好,与他平起平坐才是夫妻应有的模样,他俩当初新婚时吵吵闹闹的小生活变得又触手可得。从长计议道:“母后这些年也悔了,见你回来,马上来请求你原谅,你的怨几时能消?” 向尹舟放下了凤簪,原不想说,但不说怕晋珩觉得她蛮不讲理。她一不做冤大头,二不以德报怨,道:“当初我百般求饶,求太后放我一条生路,哪怕削我向女的身份、逐我出境都没关系,而最终我还是被撞死在棺材边上,可惜陛下都没看到。”她至始至终不愿回到他身边的原因只有这个,“话说开在这,一朝遭蛇咬,十年怕井绳。我跟你娘合不来。” 不鉴一鉴,怎知他值不值。如果一个男人连婆媳关系都平衡不了,那他就是渣,她就是明珠暗投。 晋珩想跟她承诺,太后绝不会再伤害她,可想想,承诺又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便道:“明天我安排元汝来见你,他手握重兵,由他庇护你,可心安了?”兵权永远比誓言、担保可靠。 向尹舟微微昂头,傲娇道:“勉强。”拿起一只茶杯转过身去,不是搞了什么小动作,然后回头递给晋珩。挑衅道:“比起元汝的庇护,我更想要陛下的庇护。越国有一种情蛊,名叫生死劫,情人一同饮下,便同生共死。我喝了,你敢吗?” 晋珩揉揉太阳穴,啼笑皆非,这种事也只有小孩才做得出来,竟跟晋然一样古灵精怪。他接过茶杯嗅了一嗅,道:“这是禁品,是禁止入境的,大周法案上名为‘智障蛊’,先帝命的名。” 向尹舟:“你知道正好,无须我过多说明。你饮下它,太后便不敢动我分毫,同时可证你对我真心实意,我便做你的皇后。”
第123页 晋珩倾斜茶杯,当向尹舟的面把茶水倒尽,没有一丝犹疑。 向尹舟“心灰意冷”,转了身:“明白了,你不捨得。” 晋珩:“大周之所以叫它‘智障蛊’,便是要警醒世人不要犯蠢。我不喜欢一损俱损的结局,往小了说,你希望晋然突然哪天一齐失去父母?往大了说,你认为一个君王的性命是该交给儿女情长?如果我不幸命短,耽误了你怎么办,如果你不幸命薄,我还想活。如果你认为我是胆小自私,便不做我的皇后吧。”他说的很真诚很妥协。见向尹舟没搭理他,又啰嗦道,“天虽不冷,但晚上还是要盖些被子,你在东宫多待些时日,我不允太后踏入,我明日再来看你。”说完,起身要离去。 “站住。”向尹舟命令道。晋珩方才的“怯懦之辞”,正是她想要听到的,如此她可心安了。 晋珩:“我在。” 向尹舟:“册封大典安排在什么时候?” 晋珩愣了愣:“册封什么。” 向尹舟立马皱起眉头,回头喝道:“我的封后大典啊!”虽然她不稀罕皇后的名位,但是当皇后有大权! 受宠若惊,举掌向天:“来人!传太常寺!”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您有多余的时间,可以跳转作者收藏栏,点击收藏,就可以收穫一枚落魄作者!三天之内必有好运! 第72章 真相 ——“孙子曰:智不足,将兵,自恃也。勇不足,将兵,自广也。” 次日向尹舟刚醒,便听见书殿里传来晋然读书的声音,卯时三刻,还早,宫外的孩子大都还在睡觉。不过勤奋读书的小孩最讨喜了。 向尹舟洗漱后,做了些点心送到书殿。晋然在里间专心念书,没发现她。 太傅静静上前请安,道:“太子已经吃过了,陛下有嘱,太子读书时间不允进食,不允打扰。娘娘还是先回吧。” 虽还没封后,但消息已经传出,里里外外的人都知道这位蒙洱公主将是当今圣上的第二任皇后,所以毕恭毕敬。 向尹舟点点头,“初来乍到”,不好乱了晋珩的规矩而教他没面子,便把点心放在桌上小声道:“我在隔间看会儿书,不打搅你们,记得让太子吃。” 太傅:“是。” 隔壁一间是晋珩曾经的书房,存放着看过的旧书和写过的笔稿。向尹舟倒腾了两下,又翻出了那张曾经被她撕得粉碎的涂鸦,竟然粘好了。许应宗说是一个小女孩送给晋珩的,大有初恋的意思,才如此珍惜。 向尹舟轻轻拧了拧耳垂,心生疑惑。 娄明明进来传话:“娘娘,王同姑姑带来了。” “快请进。”向尹舟眉开眼笑,吩咐宫人在万芳园中布置膳席。 玉异进来,忙的叩首,热泪盈眶:“民妇参见娘娘!” “母亲请坐。”向尹舟紧紧握住玉异的手,细细打量,见她精神尚好,心里宽慰了些。“母亲身体可还好?家里怎样了,这些年我不在京城,未能尽孝,还让你们不放心了。” 玉异抱着向尹舟哭了好一会,才矜持过来,道:“我和老武身体都好,武新不爱读书,跟了一个木匠学艺,如今娶了人家的女儿,做起了买卖,每日都有收入。此外,陛下每月都差人来问候,家里要是有什么病的祸的都给料理了,娘娘不用为我们操心了。只是那年听闻娘娘殁了,一家子伤心了许久,如今见娘娘安好,我也无憾了。” 向尹舟替她擦干眼泪:“你们也不必担心我,陛下册封我为皇后,自然是极心疼我的,谁也欺负不了。如今我的身份是蒙洱公主,母亲要为我封口,也别跟父亲和阿弟说,知道得少才安全,更别因我而起了贪念。” 玉异:“极是,我懂的。”她原不是向尹舟亲母,因赡养之恩而得敬重,她知道地位有别,不可高攀,保持距离乃明哲保身之法。“这些年娘娘去哪了,怎一点音讯都没有?” 向尹舟笑道:“母亲一定要原谅我不告而别,我去蒙洱国游玩去了,只因蒙洱王有求于陛下,就把我变成他们的公主,送了回来。” 玉异听此方舒展了眉头:“原是这样。陛下这几年不娶不纳,你一回来就册封了皇后,可见陛下是偏爱你的。” 向尹舟:“当然。” “咦?这画……”玉异瞄见案上的画,倾上前细看,“好生眼熟。” 向尹舟来趣:“母亲见过?” 玉异一拍脑袋:“想起来了,是你小时候画的。你呀最喜欢画鸟儿,爪子画得跟树杈一样。” 仔细一看,画上鸟的爪子当真丑得一批。 嘶!她画过这么烂的东西?“你别哄我。” 玉异笑道:“你看上面的小手印,是你的吧,每一次你都弄得满手是墨。” 是不是,叫人来鉴一鉴便知了。她将画放回匣子,带玉异到万芳园用膳。 园子里,风景美极。玉异一路目不暇接,赞不绝口:“花开得妙,池里的鱼也花样多,咦,那是什么果子?” 娄明明不厌其烦地讲解。三人游赏了好一会才走到膳席,设在水中央的阁楼上,可将园子尽收眼底。
第124页 玉异:“要我说,这里神仙也住得!比御花园还好上几倍。不知陛下修这座园子作何?” 向尹舟做个了横脸,往玉异碗里添菜,道:“母亲吃吧,问这个做什么。” 娄明明看在眼中,笑而不语。 晚上,晋珩才从勤政殿回到向尹舟暂住的寝宫。太监来汇报说椒房宫已经打理完毕,封后当天便可入住。 向尹舟:“那座宫殿我不住。” 晋珩:“是因为太后住过?” 昨日太后又令人送了些贺礼来,可见急切的和好之意,她也不那么恨了。她不愿住椒房宫不是因为太后,而是她现在的身份。“我要是向女当然住得,可我如今是蒙洱公主,就住不得,封后已属过分,坐享椒房宫肯定引来更多刺头。陛下还是另安排一处吧,他们也少骂你一两句昏君不是。” 晋珩:“只要你不委屈,住哪都好。每日事都多,今天也没来得及看你义母。” 向尹舟给他揉肩消乏:“你要是为了见她而怠慢了正事,才是折煞她了。对了,封后典礼排场也无须太大,论理我该从个才人封起,你一下封了皇后,众臣还以为你脑子烧煳了。” 晋珩:“都依你。” 向尹舟打了他肩膀一下:“你这么听话我都不适应了。” 晋珩:“可你说的有道理。” 向尹舟瞪大眼睛:“你竟然夸我?” 晋珩:“我发过誓,如果你能回到我身边,我再不说你不好。” 向尹舟:“怪不得常听人说,男人酿一酿就老实了。我真的是死之前都没感觉到你喜欢过我,要能早知道你有这份心意,我就不……”她就不饮蛊逃生了,“不离开大周了。” 晋珩哑了一瞬,他要辩:“我连晋然都生下来了,这不够说明问题吗。” 向尹舟:“哎?难道是为了我才生的吗,不是为了你后继有人吗?” 晋珩隐忍地闭了下眼睛,深唿吸:“为后继有人我跟哪个女人不能生。” 向尹舟:“可哪个女人生的孩子能有我的有影响力?” 他竟无言以对。 向尹舟:“还有,我打仗的时候给你写了那么多信,你为什么一封没回。” “我……”他写了,可写完自己读了读,又啰嗦又矫情,怕她翻白眼就烧了,几次下来都是如此。他十指插丨进发里,挠了挠,脸发红,还是不说了,解了衣裳爬上床。“今天很累,我先睡了。” 晋珩不驳她,可爱程度高了好几个档次,真是前所未有,哪能放过。跟过去:“你是真累还是躲避问题?” 晋珩转过身去,脸越烫了:“真的累。” 向尹舟推他:“才几时吶,津楼都还没开门接客呢,你天天这么累着我还怎么生小孩?” 晋珩:“不生。” “不生?”她可是还想抱个女孩的,“不生你娶我做什么。” 晋珩假装睡熟没听见。 “你装?”向尹舟啼笑皆非,哼了一声,掀开晋珩的被子,“我要霸王硬上弓了!” 晋珩睁开眼睛弹坐起来,推託道:“不行,疼!” 向尹舟懵了:“你疼什么!” 晋珩:“生孩子疼。” 向尹舟:“又不是你生。” 晋珩:“我疼过。” 向尹舟扶额:“我们是没法做夫妻了吗,离吧。” “嘘!稍安勿躁。”晋珩拉她到床里边躺下。 她躺下来,想听晋珩说说话。哪知晋珩只是亲了亲她的额,手盖在她眼睛上,像教一个死人瞑目。 “嗯?”没有然后? 戛然而止。 “我老了?不新鲜了?有缺陷?还是你心里有别人?佛了?不行?断袖?” “不是不是不是不是!就只是痛,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 “娘,你带我来这做什么?”晋珩低着头,被何师存半牵半拖地带到后宫里。 大殿外,何师存停下脚步,蹲下来小声地叮嘱:“眼下你父亲在外打仗,这头陛下快不行了,传我带你入宫,给他见上一见。” 晋珩:“娘,陛下见我做什么?” 何师存:“或是想将公主託付给我们家,待会陛下跟前你可别皮。” 晋珩笑起来:“给我做妹妹吗?” 何师存气恼道:“不许笑!陛下病重时,笑就是叛逆。” 晋珩忙捂住了嘴。 何师存:“陛下应是要将公主许配给你。” 晋珩摇头,耿直道:“我没见过她,我不要,如果不好看呢。” 何师存:“不可不要,你没得挑,只要陛下放话,公主再丑你都得娶!你现在不懂,以后会懂的。记住,千万别皮,给你老子争口气。” “哦。”晋珩委屈巴巴。 两人进了寝殿拜见向皇,此时的向皇已经苍老枯败,坐起来都要人搀扶。 晋珩自有小心思,全程横眉冷目,小拳紧握,好似要上战杀敌。
第125页 向皇直摆头,说:“这孩子小小年纪便如此凶煞,长大以后恐怕有暴力倾向吧?”便遣了晋珩出去。 何师存当场凉了。 晋珩由宫人带到御花园玩耍,见一个小女孩在池前画画,跟他差不多大。 孩子的天性就是喜欢跟同龄人相处,晋珩蹦跶过去,问道:“你在做什么?” 女孩见是一个新面孔,很是欢迎,让了个座:“画画,画园子。你会画画吗?” 晋珩摇摇头,道:“我会舞剑。”说时捡起地上的树枝舞了几下。 女孩被他逗乐了,哈哈直笑。晋珩立马停下来,对她做了个“嘘”的手势:“陛下病了,宫中不准笑。” 女孩瞬间丧了。 “你怎么了?”晋珩以为吓到她了,忙道,“我不告诉别人你笑了,没事的,你继续画画吧。” 女孩点点头,一边画一边道:“我想要一座大大的花园,种好多好多的花,还有很多很多的鸟。白天我从花丛中醒来,中午我就在小船上钓鱼,摘树上的果子吃,晚上我就睡在山洞里。水里要放很多很多的珍珠,我还要叫他们给我捉萤火虫,藏进琉璃瓶里,挂满树上……” 晋珩:“你晚上睡山洞里,百天怎么从花丛中醒来?” 女孩挠挠头,懵了,过一会儿又笑起来:“你看我画得好不好?” 晋珩那时还没养成审美,只觉得女孩亲和,便道:“好看!” 女孩:“那送给你了。” 晋珩接过画:“谢谢。” 玉异从别处过来,道:“公主,该午睡了,跟我来。” 女孩应了一声,跟晋珩道:“你明天还来找我玩。” 晋珩有些小难过:“好。”真香!忙的跑回去要见向皇。 何师存正从殿里出来,见到他就立起中指。 晋珩要进殿,被宫人拦下。 何师存冷道:“你还进去作什么?” 晋珩:“我会背《论语》,我会射箭,我会蹴鞠,我会骑马……” 何师存恨铁不成钢:“你这么有能耐早先干什么去了?没戏,陛下说你有暴力倾向。” 晋珩:“那我明天还能进宫吗?” 何师存:“你当皇宫是你家呀?想进就进。” 哭! 他第二次见到向尹舟时,是十五年后。那晚花好月圆、帐暖春香,他以为新娘会千娇百媚、粉面含羞,可当他揭开盖头,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痛成猪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