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风飞翔》


 第一章 风起时

    我们不能改变手中的牌，但可以决定如何出牌。
    ——兰迪·鲍什
    五月的时节，山风打着旋，温柔而缠绵，拂过山清水秀的村庄，然而下一秒，这片宁静就被一声震天的嘶喊打破了。
    “跑！跑！快跑！！！”
    小胖子抱着李凤英骚臭的双脚，喊的撕心裂肺。
    “顺喜，别回头，你快跑！”
    对，跑，拼命地向前跑，不停地向前跑。
    只要跑的够快，就能逃离这一切。
    两条笔直纤细的腿不停倒换，赤裸着的脚飞快奔跑在泥泞的田埂里，山风从耳边掠过，衣服也被吹得鼓起来，远远望去，少女单薄的身体像一只乘风而飞的风筝。
    李凤英尖利的指甲划破孩子细嫩的皮肤，嗷的一声，男孩下意识的撒开手，李凤英趁机摆脱他的纠缠，拔腿又追。那孩子见状，低头一个猛冲，圆滚滚的脑袋死命撞在妇人的后腰，李凤英闪躲不及，脚一歪，失去平衡，下一秒便四脚朝天的躺在土里。但多年农活的操练留给她的不止矫健的身手，还有一副耐操的身板，翻身一骨碌爬起来，伸手擦一把脑门上冒出的汗，干枯老树枝一样的手狠狠地拽住小胖子的衣领，皱巴巴的脸，凑近看显得愈发狰狞，她操着一口浓重的古怪口音。
    “刘川歌，个小王八羔子，坏了老娘的好事！”
    “放开我，你个老妖怪，你这是买卖人口，我要去告…告。”男孩拼命挣扎，连咬带踹，使出浑身的劲儿，却怎么也掰不开对方粗砺的手。
    李凤英的脸上又勾起那种讥讽刻薄的笑，松开手的同时，顺带掐了一把刘川歌圆润的手臂，抚着胸口，又骂了起来。
    “告，告，告谁啊，啊？”
    “告…我…我告老师去！”年幼孩子的心中，老师是他有限世界里的最高权威。
    老妇人含着痰的笑，震的人耳膜直痛。
    “哈哈哈，狗逼崽子，回去喝奶吧，还告老师，出息！”
    李凤飞提着鞋，拍拍沾在身上的泥土，抬头瞧见女孩瘦小的身影渐远，自知再追也是徒劳，往地上啐了一口痰，骂骂咧咧的往回走。
    长长土路尽头，一排低矮破陋的土坯房，倒数第三间的院门两边斜斜扭扭的贴着一副半褪色的春联，那春联被风摧残的只剩下极少一部分，上面依稀可见“家和兴”几个字。
    李凤英继续往前走着，一个抬头，见刘癞子一瘸一拐追过来，虽然只是从屋里挪到院门，但也多少说明心意。不由心中一喜，约莫事情能成，笑呵呵的摆摆手，皱成一朵凄苦的野菊花。
    “死丫头，不懂事，说是学校老师有事，急的就跑去了。人你也见了，俊吧，身体也好，跑的那老快，绝对能生个大胖小子”
    “俊是俊，可是…”
    刘癞子靠在门边搓了搓手，沟壑纵横的老脸上闪过一丝犹豫。
    “这岁数…是不是太小了点。”
    “不小了，都十三了，半大闺女了，再说了，你也年轻呐，四十的男人正当年，多衬的一对。等着定了亲，过了聘，嫁过去也十四了，再稍微养一养，十五岁，正好生孩子。
    听她这样貌似有条理的胡扯，男人仅剩的几分犹豫也被驱逐无踪。
    “说的也是哈，那，这事就这么定了？”
    坐在院里还挂着土的板凳上，刘癞子弯腰曲背，从鞋底板掏出一个灰蓝色的布包，小心翼翼的捏出三张皱巴巴的百元纸币，放在矮桌上，卷曲的手搓磨半天，似乎不舍极了。李凤英一把抢过来，眯着眼，迎着太阳，检验钞票的真伪，红彤彤的人头在白日炫目的光中冲她露出若有似无的莫测表情。
    李凤英这才心满意足的笑了。
    “这只是定钱啊，过了中秋，就得置办起来了，你可别忘了那三千块的聘礼啊。”
    “忘不了，忘不了。”刘癞子穿起鞋，脸上的纹路也舒展几分。
    送走了刘癞子，天色也逐渐暗了下来，山区里的傍晚，有种空旷的寂寞。
    黑漆漆的厨房里，顾国宏嘴里叼着自己手卷的土烟，蹲在灶火台前，贪婪的吞吐着烟丝燃尽带来的气味，直到抽完最后一口，他才不舍的将烟掐灭。扭头看了好几眼自家老婆，犹豫再三，才吞吞吐吐的闷声道：“这事有点缺德吧。”
    李凤英愣了一下，很快就意识到他所指何事，一股怒气滚上心头，将面盆一扔，胡乱在在围裙上擦了把手，白色面粉印记便留在斑驳的围裙上，她反身坐在板凳上，啐出一口浓痰，声调尖锐，像尖指甲划过黑板一般，令人难以忍受。
    “缺德？！我缺德？她那管生不管养的爹妈不缺德，我一把屎一把尿把她拉扯大，我缺德？从小养到大，老娘哪点不尽心了，那点对不起她了？十三岁的大闺女，多能吃啊，我说什么了吗？苦命哟！你装什么大圣人，一起商量好的事，偏偏你就良心发现，倒显得我丧尽天良，一屋子的死人，就知道张嘴要饭，吃吃吃，卵用不顶！还有虎子的腿，那药是能停下来的吗？没有这刘癞子，你倒是给我出去从风里逮来三千块钱来啊。”
    老汉被她骂的腰都不敢直起来，诺诺点头，不敢再言语。瓦黄闪烁的黄灯泡长长垂下来，照得李凤英脸色屎黄，活像吊死鬼，听着院外噼里啪啦渐起的雨声，她嘴角裂开露出一个令人作呕的笑容。
    “下雨也不回来，哼，有本事死在外面，一辈子都别进门。”
    雨势渐渐大起来，凄惨的夜色里，黑茫茫一片，一道惊雷砸下来，闪电划亮半片天空，孤零零的山脚下，一座歪斜的土房子艰难的喘息着。
    暗室陡然一亮，照出猫一样纤细的身躯，少女抱膝蜷缩在土炕的角落里，头埋在膝盖里，一动也不动。多年前废弃的屋子勉强挡着风，对这瓢泼大雨却也束手无策，巴掌大的地方，无一处不漏，雨滴顺着衣领钻进去，冷的人四肢僵直，对于这样的状况，顾顺喜也只是缩了缩脖子，妄图保存一点点的暖。
    吱哑门响，一颗圆滚滚的头探进来，见到角落里的少女，男孩面色一喜，继而撅起嘴来。
    “顺喜，我就知道你肯定在这！”
    转身关上那扇破烂到几乎不起任何遮挡效果的木门，刘川歌快步爬上土炕，抖开手里的塑料布，罩在女孩的头上，霎那间，风停雨歇。
    对上顾顺喜略带疑惑的眼，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这是从我家塑料大棚上扯下来的，老费劲了，可千万别在我妈面前说漏嘴啊。”
    说完，邀功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馒头。
    “小喜，快吃吧，我趁我妈不注意，往里面加了好几片肉呢。”
    顾顺喜接过还带着体温的馒头，仰头静静看着刘川歌，猫样的一双眼，清澈透亮，瞧得人心疼，少女眼眶微红，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豆大的泪珠终于簌簌滑落。
    空气闷的人发慌，心也揪得紧紧的，莫名的情绪填满胸膛，冲的刘川歌鼻子直发酸，学校里，老师没教过他上过这一课，小胖子手足无措，圆脸蛋憋的通红，绞尽脑汁，终于挤出两句干巴巴的安慰来。
    “顺喜，别....别哭了，吃馒头，吃饱了，就不难过了。”
    馒头硬邦邦的，肉也冷了，还带着凝固的油，其实是没有几分滋味的。
    十三岁的顾顺喜却觉得，这是她这辈子吃过最好的东西。
    望着屋外的狂风骤雨，刘川歌长叹了一口气。
    “这么大的雨，也不知道安老师能不能走了？”
    再简单不过的一句话，去把顾顺喜惊在了原地，连咀嚼动作都停止了。
    “你刚才说什么，谁要走？”
    “你这几天都没来学校，什么不知道，两年的支教期到了，安老师马上就要走了，本来定的是今天晚上六点的大巴车走，可这雨…”
    他的话还没说完，顾顺喜就如炮弹一般，咚的一声从土炕上跳了下去，向雨幕中冲去。
    “顺喜，你…你去哪？！”
    来不及再细琢磨，刘川歌也拔腿向外追去，可顾顺喜的速度极快，等他追出去时，雨中早已不见女孩的身影。他急的直跺脚，一咬牙，一脚踏进湿滑黏脚的土路中，歪歪扭扭的向村口跑去，可没走多久，就被四处找他的刘大川抓了个正着，一把提着揪回家了。
    等顾顺喜赶到的时候，班车周围已经围满了送行的学生和家长。她踟躇着向前几步，却在安婕的视线即将捕捉到她的一瞬间，躲到了人后。
    顾顺喜想见她，可又不敢见她。抱着这样矛盾的心情，她站在人群中，远远的望着安婕。
    看着她与众人一一道别，看着她上车，只是在脚刚踏上车的一瞬间，视线中心的安婕突然转过身，在人群中看了又看，似乎在寻找些什么，表情看起来有几分失落和忧郁。
    她是在找自己吗？
    看着安婕离去的背影，顾顺喜此刻只想大哭一场。
    分别的时刻，总是叫人难过。
    两年前，如果不是她，顾顺喜这辈子都不可能有机会坐在教室里读书。
    这个人，曾让她的生活中透过光，但是现在，这束光要离开了，难道自己又要重新堕入黑暗中吗？
    安老师曾经帮过我，那么现在，她还愿意帮我吗？
    顾顺喜明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想，可她控制不住，被压抑了多日的不甘心突然间全部冒了出来，脑子一热，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乘人不注意，绕过人群，借着夜色的掩护，一个闪身，猫着腰偷偷躲进了客车底部左侧的行李舱内。
    堆满了行李的车舱，仅给女孩留下一点容身之处，顾顺喜斜躺着，恨不得将自己缩小、缩小再缩小。
    随着行李舱门的关闭，顾顺喜仅存的一点犹豫也被关闭了。

 第二章 勇气

    封闭的行李舱，空气是不怎么流通的，温度自然升高几分，汗水渐渐浸湿了顾顺喜的额头。由于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肌肉不可避免的有些麻痹，酥麻的感觉顺着她的小腿游走，接着是膝盖，之后一点一点蔓延至全身，这滋味实在是难捱，可她仍是不敢动，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除了汽车轮胎摩擦地面的动静，声音渐渐变得丰富起来，人群的嘈杂声不时传入耳。
    汽车驶进城里时，天色渐渐亮了起来,但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
    到达目的地，司机将车门打开，行李舱开启，一个赶着回家的年轻小伙子抢先下了车，正要拿行李箱时，被藏在后面的顾顺喜吓了一大跳。
    “卧槽，这怎么还有个人！”
    他大叫起来，刚下车还未走远以及等待拿行李的旅客立刻围了过来。
    “这谁家孩子啊，胆子也太大了，万一出什么事呢？”
    “逃票新方法啊！”
    众人七嘴八舌的说起来，顾顺喜拖着昏沉的脑袋被司机一把揪了出来。
    “怎么回事？你家大人呢？”
    安婕被这动静吸引过来，走过去围观，此刻出现在面前的人却几乎让她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出了故障，她惊声高呼了起来。
    “顾顺喜？！”
    顾顺喜站起来，揉了揉仍在发麻的腿。
    “老…老师。”
    “这…”
    顾顺喜头低着，几乎要贴住她空荡荡的前胸，额头上迅速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珠子，她手脚冰凉，不知所措。
    这下可完了。
    顾顺喜沉默着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她讨厌这样怯懦的自己，只顾一时的冲动，却没有面对后果的勇气。
    司机不停的数落落在耳朵里，她却充耳不闻，想了半天没个主意，微微抬起头，刚想说些道歉的话，却被眼前的繁华的城市所震撼，虽说看上去仍像是低着头，可顾顺喜的一双眼却不受限制的向远去望去，目光越过一栋又一栋的高大建筑，那些闪烁模糊的光在她的眼里变得异常耀眼，打量着面前这个全然陌生的城市，她想要把此刻的繁华景致刻在心上。
    横竖都是这样了，即便是下一秒就就被送回去，自己也算是来过省城的人了，
    这样一想，顾顺喜的心反而安稳了许多，正当她自我安慰之际，一只手抚上了她的头顶，尽管隔着发丝，她也能清晰的感受到那只手的温度，带着柔软的力度。
    尽管安婕有太多的话想问，但此刻只能选择压下，拉过顾顺喜，给司机赔礼道歉。
    “实在抱歉，她从没见过客车，见行李舱开了，还以为是什么新奇东西，钻进去玩，结果就被关在里面。孩子淘气，还请您多担待。”
    *******
    车窗外的夜景不停倒退，顾顺喜却没有心情欣赏，从后视镜里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安婕脸上的表情，心中愧疚极了，从冲动中清醒过来，她知道自己闯了祸。不顾一切的这样跑来，等于是将烂摊子甩给了安婕。
    “顺喜，为什么躲在行李厢里，是舍不得老师吗？”
    安婕突然出声，顾顺喜吓了一跳，有些心虚的低下了头。
    “我…我不知道…”
    缓了口气，她又急切的开口道：“老师，我…我和家里人说过了，只是来看一看，很快…很快就会回去的。”
    说完，便小声啜泣起来，顾顺喜一边流泪，一边在心里骂自己的卑鄙。汽车后座幽暗的灯光里，她听见安婕叹了口气，随后语气温柔的说道：“你今天也吓坏了吧，先和我回家吃饭。”
    话语刚落，出租车已到达目的地，两人回了家，简单吃过饭后，顾顺喜一刻不歇，主动做起了家务，帮安婕收拾起了屋子，她人不大，干活却利索极了，不到二十分钟，便将屋里满是灰的家具擦出了大半。洗完碗，端着水果出来的安婕，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急忙过去抢抹布，让自己的学生干活，她怎么也是不习惯的。
    拉扯半天，顾顺喜死活都不肯松手，拗不过她，安婕也跟着干起了活，
    不过两个小时，已经将屋子收拾出来了。两人简单洗漱后便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天还蒙蒙亮。安婕就被香气唤醒，起来一看，早饭已经准备好了。
    几年的师生，顾顺喜自然了解安婕，这个人的心肠很是柔软，若自己苦苦哀求，是不是就能留下来？她只恨自己年岁太小，只会做些打扫卫生，洗衣服，做饭的琐事。
    顾顺喜知道自己在利用安婕的同情心，可她走投无路了。
    这个世上，从来没人为她考虑过，可她不能不为自己打算。
    如果她愿意救我，这样大的恩情，当牛做马，将来是一定会还的。
    顾顺喜在心中暗暗对自己说。
    安婕刚坐下没吃两口，门铃响了。
    门一开，刘晓丽便风风火火的闯进来，没防备的看见餐厅里的顾顺喜，她微微一愣，笑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便一把将安婕揪到厨房。
    “你真是越大越有自己的主意了，回来也不说一声。”
    “妈，我这大晚上回来，不是怕影响你们休息嘛。”
    “少找借口，老实和妈说，你和肖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安婕斜靠在橱柜边，语气很平静，像是在叙述一件极其平常的事。
    “我们分手了。”
    “你…”
    刘晓丽却被这个消息刺激的不轻。
    “瞎胡说，事情我都听肖宇讲了，他可不想分手。人家家里婚房都准备好了，就等你回来办喜事。可你倒好，一句话就把人家撂在一旁。多大点点事，也值得吵成这样，人家肖宇等了你两年，你说分就分啊？妈可告诉你，闹别扭归闹别扭，别赌气分手啊，你听我的话，服个软。”
    “妈，这不是谁听谁的问题，我们两个人观念不同，没有这件事，以后也会有别的事，干脆点分手不也是及时止损吗？再说了，我已经打定主意了，您别劝，劝也没用，有哪功夫，去和我爸两个人旅游去吧。”
    “别给我岔开话题，旅什么游，你看看咱们隔壁，人家两口子天天忙着看外孙，我和你爸呢？妈不是想逼你，可你眼看都三十了，你的那些同学也大都结婚了呀，单着你一个人像什么样子？这什么年纪就要做什么样的事啊。”
    安婕不为所动，摆出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到了我这个年纪就得结婚呐，那还有人就在我这个年纪没了呢，合着我也得去死啊。”
    刘晓丽没好气的瞪了过去，利落干脆的伸手锤了安婕一把。
    “瞎说什么呐！”
    见刘晓丽是真的急了，安婕也收起调笑的语气，认真的说道：
    “妈，世界这么大，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你不能用同样的标准要求不同的人，人都不是同一个，日子怎么可能过成一样的呢？从来只有样板的房，没有样板的人。”
    刘晓丽被她堵的没话说，唉声叹气了半天，五官几乎都要揪到一块去，她苦口婆心劝了半天，从各种角度分析分手的弊端，可安婕的决心几乎化作实质的铜墙铁壁，油盐不进，不为所动。
    刘晓丽也知道自己孩子的脾气，从来是说一不二的，当年去支教也是干脆利落的做了决定，谁劝都没用。最后还是一步三叹的被安婕送出了门。
    送走了刘晓丽，安婕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回到餐桌前继续吃饭，却发现对面的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满是崇拜的光，看的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走过去，揉了揉女孩刚洗过带着洗发水潮湿香气的头。
    “怎么了，干嘛这样看的我？”
    “老师，你真厉害！”
    “厉害？”安婕失笑，她实在找不出自己厉害在哪里了。
    “拒绝你不想做的事情，难道不厉害吗？”
    “这不是拒绝，是选择，但其实人生最惨就是选择，因为你无论选择哪一个，都注定了不能两全。”
    说这些话时，安婕眼里的情绪很复杂，顾顺喜看不明白，她只觉得自己能隐隐约约体会到安婕的痛苦，但不能真切的了解。可即使是这样的痛苦，对她来说，也是难以企及的幸福。
    看着女孩略带懵懂的天真眼神，安婕笑了笑，没再说话。
    顾顺喜一连在安婕家住了三天，白泉沟那边一点消息都没有，安婕也没有要她离开的意思，日子越是平静，她心中就越是不安。
    这天早上，安婕领着她出了门，直奔体育场。
    安婕的侄女安梦语要参加全市的中小学生运动会，碰巧父母都在外地出差赶不回来，她这个当小姑自然义不容辞，去当拉拉队，加油打气。
    城区的温度较山里高出三四度，温软和煦的阳光从另外一面照进来，洒在身上，照的顾顺喜一边手臂都是暖洋洋的，她半仰着头，眼睛专注的盯着操场，眼前是她从来都不熟悉的景象。
    运动员们在操场上挥洒汗水，他们似乎连烦恼是什么都不知道。
    天空的蓝，操场的绿，跑道的红构成一幅极美的画卷，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美好。但这个美好的时刻并没能让安梦语此刻的心情也美好起来。看着走过来的安婕，她哭丧着一张脸，嘴角向下一撇，几乎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小姑。”
    安婕伸手拍了拍她圆润的脸蛋，弯腰轻声询问。
    “怎么了，马上要比赛了，干嘛苦着一张脸？”
    不问还好，这一问，安梦语立刻绷不住了，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一旁扶着安梦游的短发女孩见状，连忙回答。
    “安梦语刚才做起跑适应的时候，不小心崴脚了。”
    安婕扶着自家侄女坐下，仔细检查了伤势，发现并无大碍。
    “幸好没伤到骨头，但是这比赛你肯定是不能跑了。”
    安梦语大声叫了起来，“那怎么行！小姑，这可是接力赛，缺一个人，还怎么跑啊！”
    “你一瘸一拐的上场就能跑了？”
    “我不管，好不容易进了决赛，半途而废，不是我风格。”
    安梦语嘴撅的老高，怎么劝都不听。这时候，扶着安梦语的何步姗说话了，她的长相文秀，说起话来也是慢条斯理。
    “还有一个小时才到比赛时间，好再现在还没有开始检录，换个人替梦梦也是可行的。我们把大家都叫过来，比一下，选一个跑的最快的，哪怕是输，也要上场啊。”
    安梦语越听越觉得靠谱，她喊来几个同学，挨个试跑，可结果都不尽人意。
    在大家都垂头丧气的时候，一直在一旁安静听她们说话的顾顺喜突然动了心思，自从打定主意要讨好安婕的那一天起，不关什么直线球，曲线球她都一股脑的向安婕抛去，自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她的声音虽然又细又软，却也足以叫人听到。
    “老师，我…我能试试吗？”

 第三章 起点

    猛然听到她的请求，安婕有些意外的回头：“顺喜，你…?”
    还没等顾顺喜再度开口，安梦语的一双眼睛已然放了亮光，她迫不及待地凑上前，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据说是自家小姑学生的女孩。
    “你多大了？看着腿挺长的，就是不知道跑起来快不快。”
    安婕突然想起来，在白泉村的时候，顾顺喜是出了名的跑得快。
    但是，乡下孩子的疯跑和正式的比赛能相提并论吗？没等她理明白，安梦语已连珠炮一般，冲顾顺喜发号施令了。
    “不管那些了，你先去热身，然后跑一下一百米。”
    “热…身?”
    听到这里，顾顺喜有一瞬间的迟疑，下意识地将求助的眼神投向安婕。
    安婕知道她不太明白这个词的意思，笑着解释：“热身，是指跑步前的准备，就像操场上的其他人一样，活动活动手脚，让身体热起来，避免跑步时受伤。”
    顾顺喜点点头，素着一张认真的小脸，一丝不苟的学着何步姗的示范动作。
    之后便在操场角落里的一片空地，开始了试跑。
    对于别的事情，顾顺喜未必出色，跑步却是一等一的好，只短短跑了一二百米后，安梦语全部疑虑都已打消，一颗心稳当当的放回了胸腔，她越看顾顺喜越满意，脸上甚至浮现出几分可以称得上得意洋洋的表情。
    伸手拍了拍女孩瘦弱的肩膀，安梦语郑重地把自己的交接棒放在顾顺喜的手里，像是完成什么正式交接仪式一般。
    “这场比赛就交给你了。噢，对了，差点忘了问，你交接棒怎么样？”
    “交接棒？”
    看着顾顺喜一脸迷茫的样子，安梦语忍不住扶额叹气。
    “看来你们学校的体育老师是只拿工资不干活啊。”
    顾顺喜低下头腼腆的笑了笑，她不知道该怎样回答这个问题，因为白泉沟小学根本没有体育老师。
    好在安梦语只是调侃，并非真的想知道白泉希望小学体育老师是否真的称职。
    “你完全就是个体育小白啊。让我想想，你该跑第几棒。”
    安梦语微微皱起了眉毛，不过思索了几分钟，便想出了一个方案。
    “起跑是绝不能落后的，二三棒的位置又要接棒又要交棒，你肯定是不行的，就跑第四棒吧。只要记着，比赛开始后，站在那白条线后，等何步姗给你传棒，接住以后就往终点冲，千万抓紧手里的棒子，可不准扔出去啊。”
    安梦语讲的严肃，顾顺喜听得认真。
    “何步姗向你跑过来的时候，你就要准备接棒了，手臂向后伸出，稍微往上扬一些，但也不用太刻意，感觉自然伸出就行了，手掌心要向后，拇指与其他四指自然张开，虎口朝下。这时候，何步姗会将棒向前上方送到你的手中，切记，手要握在接力棒的中部。别担心，接棒很简单的，而且你是最后一棒，只要接住就行了，不用担心别的事。”
    理论讲解完毕，就是实战了，何步姗陪着顾顺喜练了几把交接棒，对于跑步，顾顺喜仿佛从生下来就点亮了这项技能，只练习几次，便很快掌握了如何在跑步中接棒。
    安梦语在一旁看着，简直不能更满意，拖着受伤的腿，一蹦一蹦的拉着顾顺喜去换运动服。
    “走吧，跟我换衣服，还有你得把这双鞋也换了，这种鞋是不适合跑步的。”
    更衣室里，安梦语从自己的背包里掏出一双跑鞋，递给顾顺喜，那是一双很漂亮的红色跑鞋，线条流畅简洁，色彩搭配适宜，看上去就很贵。
    “还好我装了两双鞋，你个头比我稍微高一下，估计鞋号差不了多少，先试试，看能不能行。”
    安梦语一张圆圆的苹果脸，长相甜美，朝气蓬勃，语气爽朗，站在她面前，顾顺喜突然生出一股强烈的局促感，感到自己从头到脚都一无是处，毫不得体。顾顺喜抿了抿嘴唇，接过运动鞋，放在一遍，蹲下来低头解鞋带，只是动作有些慢吞吞的。
    安梦语见她迟迟不换，急的出声催促。
    “别磨蹭了，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
    顾顺喜的手指倏地绷直，片刻间，她有些不知所措，一种即将暴露的自卑感溢满了心房。
    好在这时，安梦语突然间像是想起什么，猛地一拍脑门。
    “还有衣服呢，你先换，我去把运动服换下来。”
    说完便一溜烟的跑去卫生间了，顾顺喜长长的松了口气，飞快地把鞋脱下来，露出一双满是老茧和伤痕的脚。
    换好了鞋，顾顺喜向前走了几步，甚至还原地蹦了两下，这双跑鞋让她体验到从未有过的舒适，踩上去甚至有种不真实的柔软。从厕所出来的安梦语刚好看到这一幕，噗呲一声笑出来，
    “你这个人怎么傻傻的呀，速度快点，换好衣服咱们就去操场。”
    顾顺喜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接过衣服，快步进了卫生间。
    待她们两人回到操场上时，广播喇叭里正在高声广播着通知参加初中部女子4x100米项目的运动员检录。
    跟随着安梦语的队友，顾顺喜顺利完成了检录。
    现在，她唯一需要做的便是等待比赛开始。
    下午五点，初中部女子4x100米项目的比赛正式开始。
    此刻操场上的风势较之前略大，大片的云朵聚集起来，空中竟飘起了雨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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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冷的雨点落在顾顺喜的脖子上，她也感觉不到冷，低头看了看自己脚，她不可避免的感到一些紧张，但心中又有些压都压不住的迫不及待。顾顺喜总担心头发会中途散开，干脆扯下头绳，又重新绑了一遍，力求每一根发丝都被安排的明明白白。
    发令枪一声向，第一棒位置的顾聪颖闻令而动，她反应快，起跑敏捷，枪声一向便比其他人抢先了半个身，全程速度也没有落后，交接棒前仍保持着起跑优势，
    第二棒的周舟接棒完美，速度也快，一直保持了领先优势，但在交接棒时，出了意外，第三棒的何步姗抓棒不稳，接力棒掉在了跑道上，赛场四周顿时发出巨大的可惜声，待何步姗捡起接力棒继续向前跑时，身旁的两人已接过棒，向前跑去，虽拼尽全力，也只追赶了极微弱的距离，现在华阳中学落在了第三名的位置，等待在终点线旁的安梦语不禁哀嚎一声。
    “完了。”
    顾顺喜望着还有些距离的何步姗，抿了抿嘴，感觉嗓子有些发干，她想，也许是自己口渴了，又下意识地用手指碰了碰脖子，湿滑湿滑的，她碰到的不止是雨水，还掺杂着一些汗。用手捋了一下被雨浸湿的发丝，顾顺喜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脑海中反复重播着安梦语的话。
    “拿稳接力棒，拼命向前跑就好了。”
    手指接触交接棒的一刹那，一切忐忑不安的情绪都烟消云散，她大步的向前跑去，速度快的惊人，从观众席的视角看下去，她步幅大，频率快，不过几个摆动，便追上了第二名的安和中学，安梦语高兴的直拍手，扯起嗓子高声喊，又是加油又是快跑。
    顾顺喜自然无法听到她的加油声，在超过第一个人后，她的眼前便只有前面一个对手和更前面的红线，可是留给她的跑道却越来越短了，所以，她还得跑的更快些。顾顺喜是这样想的，身体也如实听从她的指令，几乎是将全身的力气都注入到双腿，顾顺喜一点都不觉得累，脚上的这双跑鞋，仿佛要助她上青天，她从未这般清晰的感受追赶的快乐。
    近了，更近了。
    顾顺喜只盯着前方的红线，根本无暇分精力去看身边对手，一心向前冲，她只觉得有一团身影一闪而过，余光一撇，一直处在第一名位置的四中女生已被她甩在身后，再回过神时，她已经撞了红线。
    顾顺喜仍然不敢停下脚步，还是不遗余力的向前冲，等待在终点的安梦语早已激动的快要跳起来，不顾自己的扭伤，尖叫着跑过去，一把抱住了顾顺喜单薄却极具爆发力的身躯，惯性带着两个人齐齐向前冲了几步。
    “顾顺喜，你太厉害了，是第一名，第一名！”
    戏剧性的比赛让观众席里的人全都疯狂地欢呼起来，一旁的安婕同样惊讶地目瞪口呆，她只知道顾顺喜跑的快，却没想到她的短跑是这样的出色。
    “这……太难以置信了。”
    一场短暂的过云雨很快就停了，风吹过，太阳出来了。
    柔软的阳光从还未散开的云层缝隙中照射进来,落在顾顺喜稚嫩的肩头，她喘息着平复情绪，仰起头，用手指遮挡着才能看清楚场上的情况。
    绿茵与蓝天交汇，风是那么大，身边的每个人都在欢呼着,他们具体在说什么，顾顺喜已听不大清楚，身体似乎麻了半边，她伸手捂着胸口，那里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溢满了，刺激着她心脏都在剧烈跳动。
    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比激情与荣耀更叫人热血沸腾呢？
    此刻穿着红白相间的运动服，身上绑着3021的号码牌的顾顺喜不会知道，正是这样一场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中学生运动会，会成为她史诗般征程的起点。

 第四章 天赋

    日头早已西沉，夜晚的凉意也渐渐泛了上来。
    吃过庆功饭后，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但距离这个城市入眠，为时尚早。
    安梦语更是兴奋不已，一路上叽叽喳喳，为了晚点回家，不肯坐车，非要安婕陪着步走回去。她的脚在冷敷过后，已经好了很多，一只胳膊架在顾顺喜身上，倒是不妨事，三个人顺着马路，慢慢走着。
    “你真好厉害，跑的那么快，要知道，我每天都在练跑步，却还是没有你快。”
    这样直白的夸奖，让顾顺喜有些腼腆的摇了摇头。
    “跑的快不算什么。”
    “怎么不算什么，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跑步，可是，教练说我没有天分，即使再训练，成绩也不会提高多少了，我爸妈也早就不想我练跑步了。加上这次又受了伤，我恐怕永远都不会有机会站到赛场上了。”
    虽然对方是以一种玩笑式的口吻说这些话，但顾顺喜仍敏锐的察觉到其中的难过，安梦语被一种不符合年龄的失落感所笼罩，好久都没有再出声。
    顾顺喜实在是不擅长安慰别人，茫然无措中她递给安婕一个求助的眼神，但对方似乎对这种小女孩的强行忧伤没有半点认同感，听了侄女的一番话，还颇为赞同的点点头。
    “咱家人确实都没什么体育天赋。”
    眼见安梦语下撇的嘴角又有下滑的趋势，顾顺喜强行转移了话题。
    “别难过，你的手相特别好，事业线尤其的好，如果真的有什么心愿，也都会实现的。”
    说着,顾顺喜伸出右手，一一指给安梦语看，食指轻轻划过手心，酥麻发痒的感觉惹的安梦语咯咯直笑。
    “你可真是个小古董，难道说人的命都是上天早就注定好的。”
    出乎她意料的，顾顺喜颇为认真的点了点头。
    “凤…有人跟我说过，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
    “顺喜。”
    安婕转过头看向顾顺喜，出声打断了她，脸上的表情郑重极了。
    “这些线都长在哪里？”
    顾顺喜有些不明就里，下意识的回答。
    “我手里啊。”
    听到她的答案，安婕满意的笑了。
    “是啊，在你的手里。每个人的命运都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不要再说什么老天注定，你的命运是由你自己决定的。这些天，你虽然一直不愿意说，但我多少也能猜到一些，无论你遇到什么难事，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能失去信心。顺喜，你在我这里安心待着，事情总会有解决的办法的。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也可以…”
    “不。”
    安婕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顾顺喜斩钉截铁的打断了，她脸上的表情可以说是认真到骇人的程度。
    “不要帮我，你会被他们缠上的，像吸血虫一样，除非他们死了，否则一辈子都不会停下来。”
    像是怕自己反悔，顾顺喜飞快的吐出这一长串的话，缓了口气，又一字一顿的说道：“安老师，这本来就不关你的事。”
    顾顺喜有些搞不懂自己了，安婕说了自己最想听的话，可到了关头，她又不忍心了。
    自己陷进粪坑里，就要拉别人下水吗？跟何况，这个人是难得的好人,更可贵的是，她能不图回报的对自己好。
    自己不能这么做，也不忍心这么做。
    看着少女头顶乌黑的发旋，安婕心里生出无限感慨，这孩子懂事的叫人心疼。
    虽然不是很明白她们具体在说什么，但眼见气氛滑向一个令人难受的地带，安梦语强行打岔。
    “别光说我，顺喜，你呢，你有梦想吗？”
    顾顺喜低下头，沉默片刻，又抬起头来，仰望天空，眼眸中盛满了璀璨的星。夜风吹来，使她的声音有些飘忽，女孩细软的声音很快消散在风中。
    “有，可是太远了，比天上的星星还要遥远。”
    *******
    窗外春日的阳光还有些慵懒，外面刮着些许微风，汪明丽探身看了一眼客厅的钟，心想丈夫差不多该回来了，正这么想着，外面传来门锁转动的声音。何浩成脱了皮鞋,挂好大衣，往厨房走去。
    “我回来了。”
    汪明丽应了一声，何浩成帮着她将饭菜端上桌，喊了两声吃饭，都没见何洛出来。
    推开门，只见何洛面冲电脑屏幕，背对着他，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干什么呢？快出来吃饭。”
    何洛嘴上答应着，却连头顾不上回：“没什么，步姗她们参加运动会的一些视频资料，让我帮着剪辑一下。爸，您别催，我把这点删了就去吃饭。”
    说着加快了手上的动作，一个两三秒的画面突然引起了何浩成的注意。
    “等等，你往后倒一下。”
    何洛瞥了瞥嘴，还是听话的将视频向后倒几分，屏幕上显示的正是初中部女子四百米接力决赛的画面，何洛伸手点了播放键，静止的画面也随之动了起来，下一秒，他全部的注意力立刻被屏幕上奔跑的小小身影所吸引了。几乎是下意识的，在心中默掐了一下秒数，得出的结果让何浩成头一次怀疑自己引以为傲的掐秒技能，直到整个视频结束了，他还有些微愣的盯着电脑屏幕，自顾自地在嘴里念叨：“起跑速度很快，中段加速，最后的爆发力相当出色，这孩子看上去十一二岁的样子，如果在……”
    “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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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怎么了？”
    “我才要问您怎么了？”
    何浩成起身在屋子里转悠了两圈，好像完全没有听到儿子的话，在房间慢慢踱步，两三分钟后，他回过神，眼睛亮亮的，冲过去揉了揉何洛的头，扭头问道：“这个孩子你认识吗？”
    “哪个？”
    何浩成手指的正是顾顺喜，何洛凑近了电脑屏幕，仔细辨认半天后摇了摇头。
    “不认识，再说了，一中小学生，我能认识吗？问我，还不如问姗姗，这是她们同学。”
    “还能再拉近放大，放清楚一点吗？”
    “爸，这就是个手持dv，您老人家以为是什么专业设备呢？要是嫌不清楚，您多给点赞助费呗。”
    何浩成没空搭理他，又重复看了一遍视频，这一次，他掏出怀中秒表，电记了一下顾顺喜从接棒到撞线的时间。
    13秒5。
    这一次，不说何浩成，就连何洛都惊讶了。
    “这小姑娘厉害啊，看她最后冲刺撞线的样子，真是绝了啊。”
    “你刚才说谁可能认识这个孩子？”
    “何步姗，您亲侄女。”
    何浩成一掌拍在何洛的背上：“少给我贫嘴，快去打电话。”
    “爸，这大中午，人家正吃饭呢，我一个电话打过去，不太合适吧。”何洛小声嘟囔，颇有些不情愿。
    “让你去你就去，那么多话呢？”
    何洛撇了撇嘴，还是麻溜跑去打电话了，几番周折，在打完第三个电话后，他终于完成了任务，要到了安婕的联系方式。
    ＊＊＊＊
    一大早，顾顺喜就被安婕带到了小区附近的一座体育场里。
    今天的安婕似乎与往常不同，看上去有些紧张，她身旁还站着一个中年男人，头发修理整齐，鼻梁上架着一副无边框的透明眼镜，看起来很是斯文。男人双手揣在裤子口袋里，面容沉静，瞧不出一丝端倪。
    安婕冲换好鞋的顾顺喜微微一笑，开口说到:“顺喜，再跑一次吧。”
    顾顺喜不明就里，却还是顺从的听她的安排,走上跑道，站在白线边，做出一副起跑的姿态，等待起跑指令。
    顾顺喜不懂得什么起跑姿势，也不懂什么技巧，只是在听到发令后，撒丫子便跑，她跑完100米，又跑了一个八百米。还要继续跑的时候，她听见安婕冲自己喊了一嗓子，挥了挥手，示意她回来。
    顾顺喜脸憋的红红，张嘴喘了几口气，慢慢往回走去。
    之后的体能测试，她也表现的异常出色，肌肉力量和柔韧性都非常惊人，且最难得的是爆发力很好。
    安婕用余光偷偷瞄了几眼，旁边的男人脸上的表情仍然很平静，她心中暗叹，难道还是不行吗？
    何浩成并非如表面那般平静，他藏在口袋中的双手早已激动的握紧。
    十多年的运动员生涯和二十年的执教岁月中，何浩成见过无数有天赋的运动员，这其中有七八岁的孩童，十来岁的青年，也有二十多岁的成年人。常年的经验告诉他，有的人就算再勤奋，先天条件就注定了无法站上顶级赛场。但有的人，哪怕只是一分钟，你就会知道，不需几年他就能创造奇迹。
    这样的天赋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活到快四十岁，他也没见过几个，而现在老天爷居然真的愿意往下扔馅饼，直接就送了一个到他面前。
    眼前的小姑娘，十三岁的年纪，身高已超出一米六，在常年营养不良的情况下，这个身高已经很让人惊喜了。身体条件极好，比例也好，也许是没有接受过专业训练的缘故，这个孩子现在起跑，加速，减速动作都不是很流畅。但在何浩成的眼中，一切与技术有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他无比确定，顾顺喜具有惊人的短跑天赋，是一块未经过雕琢的璞玉，她拥有一座宝藏，只是从来没有人意识到这一点。
    准确的说，连她自己都没有。
    这是太难得的天赋，正因为太难得了，何浩成之前的打算全不作数了，他得慢慢的，仔细的从头合计。
    试跑结束后，他便约了安婕在一家茶馆细谈。
    将顾顺喜送回家后，安婕便跟何浩成离开了。
    屋里只剩下顾顺喜一个人，刚过去不到三十分钟，门铃响了，猫眼坏了的缘故，她只能拉开一点窄小的门缝向外看。
    这才发现按门铃的人并不陌生，是肖宇，安捷的前男友。
    更准确的说，是难缠的前男友。
    安婕给她下过绝不准肖宇进屋的命令，顾顺喜自然死守房门，不让肖宇多迈进一步去。女孩毫不留情的关上房门，却被男人用脚卡住了，他一手扶着门，微微弯了腰，眼底的不耐烦几乎快要溢出来，低声问道：“你还想赖在这里多久？”

 第五章 妥协

    肖宇的一句话让顾顺喜的脸瞬间没了血色，慌张地避开对方的目光，下意识的松了手。
    肖宇顺势推门，大步流星，下一秒便进了屋子，不同于顾顺喜的仓皇，他倒是自在的很，转身一屁股便坐进客厅的沙发里。
    “小丫头，你这门看的不错啊！怎么，这学生来看老师，还赖着不走了？”
    “我没有。”
    这话顾顺喜说的实在没什么底气，她慢慢垂下了眼帘，整张面孔开始泛红，缩在袖口中的双手也不由自主地攥了拳头，末了又补了一句。
    “只是暂时，会走的。”
    “骗谁呢？安捷可不在这，把这幅可怜鬼的样子收起来。你留在这里，她就不会忘记记着支教的那段经历，有你这样拖油瓶的存在，她怎么能安心开始新的工作，生活呢？小姑娘，你也别怪我，有些话安婕不好直说，我就替她说。”
    顾顺喜也不看他，眼睛瞅着窗台上的一盆绿萝，默默的数叶子，数了大约两三遍后，她的心神定了定。
    她也知道，自己不能一直赖在安婕家，学生赖着老师养，天底下是没有这样的道理的。
    “我会走的。”
    “什么时候？”
    “等安老师回来，道完别我就会离开的。”
    “别自作聪明了，安婕善良心软，她会忍心让你走？别和我玩拖字诀这一套，我不吃，现在就收拾东西，我送你回去。”
    肖宇的话叫顾顺喜无地自容，脸憋得通红，睫毛颤动，不敢再分辩些什么，跟在肖宇身后，慢慢的向门外挪动，关门的一瞬，她回头看了最后一眼，这间屋子是她和安婕一点点收拾干净的，可是，这里再好，再合心意，也不是她顾顺喜的家。
    意识到这一点，女孩终于死心了，一点一点地垂下了睫毛，不再去看了。
    三个小时后，肖宇的车停在了白泉村口，隔着车窗玻璃，顾顺喜看到了蹲坐在村口等待的李凤英，她突然觉得有些冷，身体不自觉地轻轻颤抖起来，连开车门的力气几乎都丧失了。
    肖宇从后视镜撇了一眼顾顺喜，见小姑娘脸色惨白，心里多少也有那么点不是滋味，抬手摸了一下鼻子，欲盖弥彰的补充了一句。
    “也不是我不近人情，你妈可是到处托人问才找我这来的，我也就好心人做到底，送你回来，你说你们现在农村孩子还玩挺大，动不动就离家出走。”
    顾顺喜根本没有听清肖宇絮絮叨叨的在说些什么，她心里乱的很。
    虽然知道李凤英迟早会发现自己的消失，一定会找过来的，可这一刻的到来未免也太快了。
    恐惧与担忧交织在一起，打开车门的一瞬，她认命似的闭了闭眼睛。
    一见到顾顺喜，李凤英一股风的跑过来，上来就是一耳光，连拉带拽的将她拖回了家。
    就这样，顾顺喜重新回到了白泉沟，沪江市的那段经历如露水般，蒸发后，连一点点的痕迹都没有留下。
    而顾顺喜不知道的是，发现的她不见的安捷与何浩成却急的团团转，四处打探她的下落。
    一周后。
    顾家逼塞的小院里，顾顺喜正端着一盆洗过的衣服晾晒。
    前一天，刘癞子的三千块钱也已经送了过来，李凤英对此满意的不得了，对于将婚期提前两个月的要求，也痛快同意，至于顾顺喜的不愿意，在李凤英看来，根本不值得一提。
    现在，顾顺喜唯一的任务便是等待嫁人，可一想到刘癞子的样子和看自己眼神，她就恨不得吊死在这晾衣绳上，左思右想，终于鼓起勇气，一步三挪的来到李凤英面前，她吞了口唾沫，润了润发干的嗓子，才挤出一句话来。
    “凤姨。”
    不知为何，李凤英从来不让她喊妈，顾顺喜对此颇为感激，这可能是李凤英做过的唯一和她心意的事情了。
    “我…我想回学校上课。”
    见李凤英斜眼看着她，顾顺喜咽了口唾沫，头压得更低了，几乎是从紧闭的唇齿间挤出了几个字。
    “求您了，我只是…”
    话还没说完，李凤英便提着烧火棍狠狠的朝顾顺喜后背抽去。
    “小贱蹄子，刚老实没两天，你就又要给我出幺蛾子了？”
    李凤英手劲极大，加上她打起顾顺喜来没有任何顾忌，女孩的后背很快被她抽的红肿一片，最后几乎连躲的力气都没有，直能抱着头蹲在地上拼命求饶。
    直到一个女人从偏房冲出来阻拦，李凤英才停了下来。
    那女人二十出头的年纪，外表却有些超出年纪的沧桑疲惫，头发被一个浅紫色的大发夹固定起来，耳边跑出一两缕的碎发，穿着半旧不新的橘色褂子，有些局促的样子，眼神中仍残留着几分疲倦的呆滞，她用自己的身子护住顾顺喜，苦苦哀求。
    “妈，别打了，顺喜她不是有意惹你生气的。”
    李凤英喘着粗气，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冷哼，烧火棍向墙角一扔，转身进了屋，不再理会她们二人了。
    张艳宾小心翼翼的将顾顺喜扶进了偏房，那屋子面朝东，大小不到十平方米，旧到发黄的塑料布充当玻璃，再好的日光也仅能透进四五分，充满了不分时节的沉闷与昏暗。
    扶着顾顺喜上了床，张艳宾又从衣柜底层掏出一个布包，里面的黑色小罐子里装的是獾子油，消肿止痛最是灵验。
    “顺喜，你忍一忍，嫂子给你上药。”
    顾顺喜趴在床上，疼的满头是汗，仍一声疼都不喊，见她这个样子，张艳宾却忍不住掉眼泪了。
    “明知道妈的脾气，干嘛还要去惹她生气？”
    顾顺喜目光愣愣的盯着前方，蒙窗户的塑料布上落着一只苍蝇，不停的搓着手。
    “嫂子，你不恨她吗。”
    张艳宾被她问住了，上药的手停在半空，没了动静。
    她十六岁嫁进顾家，婚前婚后的日子并没有多大的差别，无非是从自家的灶台转到顾家的灶台，她柔顺听话，孝敬公婆，照顾瘸了腿，性情冰冷的丈夫。每天有干不完的活，挨不完的骂，日子比出嫁前还要难熬，这样的日子，她怎么会不恨？可她太累了，累的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恨了。
    更何况，女人不都是这样熬过来的吗？等到自己生下儿子，儿子娶了媳妇，自己也成婆婆后，就能熬出头了。
    这样想着，难熬的日子有了盼头，自己也就没有什么好抱怨的了。
    “小喜，这是咱们的命，什么恨不恨的，你还是太小，很多事…都还不懂。别嫌嫂子多嘴，我知道你不愿嫁人，可咱们女人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嫁汉嫁汉，穿衣吃饭，那人岁数是大了点，但是岁数大的会疼人呀。”
    她后面还说了很多，顾顺喜并没有听得很真切，但是张艳宾的话千篇一律，内容她早就听得耳朵都起茧了。
    人在这里趴着，思绪却不知道飘到何处。视线从窗户上的苍蝇转移到磨损到起球的被角，目光转了又转，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张艳宾仍在自顾自的讲着：“咱们女人的命，就是这样，反抗也是没办法的，再拖拉的时间长了，保不齐不会记恨你。男人都是很小心眼的，若是让刘癞子知道你现在嫌弃他，将来嫁过去，受苦的还不是你？
    听张艳宾讲这些话，顾顺喜突然觉得刚才那只搓手的苍蝇跑到了她的肚子里，她恶心想吐，半天都缓不过劲来，有什么东西被堵在了喉咙口，她无处发泄，却也没有任何理由爆发。
    她知道，张艳宾是个实心眼，说的这些话也是真心实意为自己着想的。可是，张艳宾认为的好归宿并不是她想要的。
    “更何况，人家光是彩礼钱就愿意出三千块呢，小喜，你...你也知道，你哥哥的状况，一直吃药维持，可这样总不是个办法，大夫说，顺意的情况是可以安假肢的，只是咱们钱不够。小喜，也想想你哥哥，他一直都对你很好的...”
    顺意…
    一想到顾顺意，顾顺喜瞬间红了眼眶。
    张艳宾蹲在床边，摸着女孩柔顺的头发，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顺喜，算嫂子求你，救救你哥吧，看他每天的样子，我实在是…实在是不忍心。嫂子没念过什么书，可是...人要懂得报恩呐。”
    顾顺喜抬头看向张艳宾，女人眼里厚重的情谊压的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自己可以不顾一切的逃跑，也可以恨李凤英，可是，她不能不管顾顺意。
    当年如果不是顾顺意将她捡回来，她早就死了。顾家人给她一口水，一口饭，虽然像施舍路边野狗一样，可到底让她平安活到十三岁，这样的恩情，她不能不报。
    罢了，好歹这些年也有过快乐的时候，沪江市的一切全当是黑暗里的一场梦，靠着这一点甜，她也能熬过这一辈子的苦。
    垂下头，女孩柔嫩的脸颊贴上冰凉的床沿，委屈溢满心头，眼泪成串的往下掉。
    “我…我会救他的。”

 第六章 意愿

    一条仅容的下单车通行的小路顺着山脊蜿蜒而上，车子行到略微平坦的一片土地时，停了下来，因为再往前的路就只能依靠人的两条腿走了。
    车子停稳，何浩成便急匆匆的下了车，跟在安捷身后，嘴里不住的在问：“安老师，你确定是在这里？怎么走了这么久，还不到？”
    安捷被他问的也不由得急躁起来，脚下步伐加快，不住的观察周围的房子。她虽去过顾家，但那已是两年前的事了，凭着残存的记忆，在村子里绕了两圈后，安捷终于找到了顾家的院子。
    农村的土建筑，连一层白腻子都没刷，墙面露出一大片一大片落魄的红砖。也许是无人看管的缘故，院墙边的荒草，以一种放肆生长的姿态窜的老高。
    院门紧闭着，安捷走上前，正要敲门。满是铁锈的破败院门突然大敞开了，迎面冲出来一个妇人。
    那妇人急急匆匆，低着头直愣愣的撞了过来上，安婕避闪不及，下意识地抬起胳膊挡了一下，可还是迟了一步，两人迎面撞上，妇人身上的馊味混合着多日没洗头的油腻气扑鼻而来，令人作呕。
    安婕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这才看清楚来人是谁。
    李凤英。
    顾顺喜的养母。
    因为崴了脚，李凤英不停的高声咒骂，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脱了鞋，抱着脚揉了起来，嘴里仍骂骂咧咧个不停，她的一举一动让都安婕不自主的从心底升起一种由衷的厌恶感，可良好的教养一直压着这股厌恶，不在面上显露分毫。
    “你好，我是顾顺喜的老师安捷，请问顺喜在吗？”
    李凤英眼珠一转，一咕噜爬起来，满脸狐疑。
    “安捷？”
    这个不算陌生的名字让李凤英眯起了眼，停顿两三秒，她一拍脑门，终于想了起来。
    “哦，拐走我家孩子的那个女人就是你啊！”
    说完狠狠瞪了安捷一眼：“你又来干什么？”
    何浩成微笑着上前，说明来意，希望顾家人能同意顾顺喜去沪江市学习短跑，跟他练体育。
    李凤英扑哧一下笑出来声。
    “练体育，都要嫁人了还练的哪门子体育！”
    她语速极快，但吐字不清，口音又带着很重的乡音，安婕迟钝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对方刚才说了些什么。
    “嫁人！？她才十三岁，根本没有到法定的结婚年龄。”
    “孩子大了自然要嫁人，我和你说不通，别挡路，这送聘礼的人马上就要到了。”
    安婕气极反笑，挡在路中，就是不让，李凤英被她挡住去路，直接上手就推，两个人争执起来，附近的邻居见状，也围上前来，你一言我一语，越闹越拱火，几乎吵成了一锅粥。
    这样混乱的时刻持续了大约十分钟，两人终于吵累了，李凤英一屁股坐在土院里的板凳上，抱着一个搪瓷缸子咂巴着喝水，一副油盐不进的赖皮样子。
    何浩成趁机上前说明劝说，可李凤英仍是不松口，大约过了两三分，她才阴阳怪气的开口。
    “真当我傻呢？跑步能有什么前途，我告诉你，我家姑娘可没时间陪你们瞎闹，快给老娘麻溜的滚。”
    听了她的污言秽语，何浩成也没有发怒，停顿了两三秒后，他说到：“我想听听孩子的想法。”
    李凤英眼骨子转了转，冷哼一声，居然答应了，从旁边低矮的屋子里将顾顺喜叫了出来。
    太阳挂在正当中，如此高的温度，顾顺喜还穿着长衣长裤，怯生生的站在院子里，明明阳光照在身上，她却看上去却很冷，抱着双臂，浑身还在抖。整个人都显得很紧绷，仿佛受了惊的兔子，下一秒就要一蹦三高，撒腿逃离危险的境地。
    何浩成笑了笑，试图缓和顾顺喜的紧张情绪，但这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还记得我吗？”
    顾顺喜点点头，她见过他，自然不会忘记。
    简单说明来意，何浩成弯下腰，目光平视顾顺喜。
    “告诉我，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呢？愿意和我练体育吗？”
    顾顺喜脸上出现了与年龄不符的严肃的表情，她仔细的看着眼前这个男人，面对着太阳，她眼里的何浩成周身都是光芒，脸上始终带着一点笑意，稳重又踏实，突然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蔓上顾顺喜的心头，她意识到眼前这个人或许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或许可以带自己去到另一个世界。
    那个她曾有幸接触过，并且无比向往的世界。
    “我...”
    正要回答时，李凤英的目光刀子一样的射过来，叫人无法忽视，顾顺喜抿了抿嘴，犹豫几番，还是没能吐出自己心底最真实的话语，轻轻摇了摇头，不再吱声了。
    何浩成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他隐约猜出这背后有些自己不了解的隐情，叫顾顺喜无法吐露真实的言语，但还是什么也没有说，扶了扶鼻梁上的的眼镜，微微颔首，只留下一句‘我知道了’。
    走到门边，他的脚步慢了下来，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女孩站在破旧的院子中，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起伏，有一种超出年龄的老成和稳重，看向他的双眼里溢满了忧伤。
    却始终一言不发。
    顾顺喜沉默着目送何浩成，任凭李凤英捶打也不吭声，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却始终看向男人离开的背影。
    山里的天气总是多变的，上午还晴空万里，不出一个小时，便气压沉闷，湿度升高，头顶乌云集聚，一副风雨欲来的架势，升上车窗，何浩成脑子里一直交替播放着顾顺喜跑步的样子和刚才在顾家破败小院里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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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捷的心情如天气一般阴沉烦躁，偏着头望向车窗外，手指无意识的不停敲动车门把手，在来白泉沟之前，她自认为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可今天的一切，还是大大超出预料，顾顺喜复杂的家庭情况，已经不是简单能用棘手两个字就形容的。
    十三岁的孩子嫁人？
    简直荒谬。
    更让她烦躁的是何浩成的态度，明明之前急的不得了，可刚才在顾家的院子里，这个人的态度又变的模糊不清，实在叫她迷惑。
    面对这样的情况，他犹豫退缩了吗？
    安婕用余光观察了一下何浩成脸上的表情，也看不出什么端倪，短暂的停顿后，她自顾自地开口。
    “我大学专业是新闻，两年前去白泉沟，是为了完成一篇报道，可报道完成后，我却有些舍不得离开了，那里的人并都是像你今天见到的一样，他们身上有一种天然的淳朴，很吸引人。”
    “你口中淳朴的人可是会为了三千块钱就卖了一个未成年的孩子。”
    安婕苦笑了一下，并没有在意对方的讥讽。
    “开始的时候，眼中看到的似乎都是好的一面，但是时间久了，我才发现，他们身上更多的其实是愚昧以及近乎到无耻的无知。听起来很矛盾，但是人从来都不是平面立体的。你要知道，白泉沟所在的衡县，是国家级贫困县，而白泉沟，是这个贫困县中最穷的地方，人均年收入还不到两千块。所以，即便是一千块钱都足以让他们卖女儿，更不用说用一个不是亲生女儿换三千块钱了。对于他们来说，这是打上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事。顾顺喜的事，也让我彻底清醒了，个人力量真的很渺小，你以为你可以拯救世界，到头来才发现自己什么都改变不了。”
    “所以，你放弃了？”
    安婕摸了摸鼻子，言语之间透出几分丧气。
    “不能说放弃，只是到了该离开的时候。”
    听到这里，何浩成若有所思，轻笑了一声，语气却很苦涩。
    “开始总是雄心勃勃，可到最后，你才会知道，生活有多么操蛋。”
    安婕自嘲地轻轻哼了一声，听去像是叹气。再次抬眼，她的神色已然不同，语气略有些严肃。
    “可是，我还不想彻底认输。”
    何浩成不想再和她兜圈子了：“你想说什么直说好了。”
    “顾顺喜，我是在说顾顺喜，如果这个孩子真的有天分，不要让她一辈子都葬送在那个山沟里。你有能力带走她，不是吗？我知道这样说很冒昧，但是我也会尽自己最大努力帮你的，就当我的执念也罢，眼前的事，我不能不管。你我都清楚，改变一个人最根本彻底的方法是带她离开她所属的环境。”
    何浩成不置可否。
    “不能改变一群人，改变一个人也是很好的。所以，你是在顾顺喜的身上找成就感吗？”
    安婕低头沉默片刻，低声道。
    “随你怎么说好了，我想帮这个孩子，可是有心无力，但何教练，你不同，你有能力，你能彻底的改变她的命运。”
    “何教练，你…你是不是不想收下顾顺喜了？”
    何浩成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停稳了车，示意安捷下车。
    安捷这才发现，何浩成并没有开车回沪市，而是驶进了白泉沟所属的县城。
    衡县。

 第七章 阻碍

    下过雨的缘故，天空显得有些阴郁，云层很厚，压得有些低，风吹动树梢，发出沙沙作响的动静，有一种独特的优美节奏，但此刻的安捷无暇关心。
    “何教练，你一早就…”
    “你曾和我简单提过顾顺喜的情况，我当教练这么多年，见过不少苦出生的孩子，也经历过各种复杂的情况，这种时候，不是和家长放狠话，比嗓门的时候。我们得想别的办法，如果一切如你所言，十三年前，李凤英在白泉沟的一座废弃桥洞下捡到顾顺喜，将她带回家抚养至今。但实际上，顾家人从未办理过收养登记或是任何收养手续，更没有上过户口，很显然，顾家的条件也并不符合收养弃婴所需的条件，且在这个过程中没有尽到抚养教育的义务，所以，我们如果想要带顾顺喜彻底离开白泉沟，实际操作起来是很简单的。”
    安捷面容一喜，心中紧绷的弦终于放松，她实在没想到，在她眼中如此棘手，难以解决的问题，竟然是如此的简单。
    “可是顾家虽然没办理收养公证或登记手续，但他们之间，的确存在收养事实。”
    何浩成微微一笑，附和着点头。
    “你说的没错，但我找律师咨询过，这里的关键点在于，如果收养人不履行抚养义务，有虐待、遗弃等侵害未成年养子女合法权益行为的，是完全可以解除收养关系的，养子女年满十周岁以上的，还需要当征得本人同意，而顾顺喜今年十三岁，也就是说…”
    他们谈了很久，直到确保整个计划无懈可击，没有任何隐患与后顾之忧才结束。
    “何教练，我真的没想到你考虑的这么细致，之前在白泉沟的时候，我还怕你会因为顾顺喜家里的事，不收她。”
    何浩成摇头一笑。
    “怎么会不收她？这样有天分的孩子，没有哪个教练会舍得放手，正因为如此，我更要谨慎，不能出一点差错，让她埋没在白泉沟那个地方，更不能留下任何隐患，去干扰她以后的人生。但说到底，这不是你我就能决定的事，关键在于这个孩子自己的想法。要知道，对于运动员来说，身体天赋是一方面，心性品质也是一个重要因素，一个人格怯懦的人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成功的。”
    安婕眼睛一亮，双手紧扣在一起。
    “所以你今天没有直接带她走，是因为这个？你想测试她？”
    “不。”
    何浩成斟酌了一下用词，重新开口：“这是个选择，如果连这点勇气都没有，将来如何站在跑道上争夺第一？你要知道，我要的从来都不是一个跑的很快的乡下女孩，而是一个真正的运动员。你我为她铺好了这条路，现在能做的只能等待了。”
    何浩成的话让终于安婕心中的大石落下，但这个夜晚对她来说仍是难以入眠的，躺在宾馆的床上翻来覆去，心中忐忑极了。
    望着窗外月光，安婕久久出神。
    是啊，等待那个孩子做出一个有勇气的选择。
    可是，她真的有勇气迈出这一步吗？
    月光一视同仁，温柔的照拂着一百五十公里外的白泉沟，这里的夜同样有个人辗转难眠。
    夜深了，空旷与寂寥开始笼罩整个村子，月光下，简陋破败的小院也难得的显露出几分可爱来，顾顺喜瘫倒在床上，思绪随着身体一起下沉，视线中的天花板渐渐模糊，月亮顺着缝隙从窗外照进来。
    这是她唯一拥有的美丽
    就这样了吗？
    顾顺喜低声问自己，但她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能改变着糟糕透顶的处境
    这间屋子的窗户是无法闭合的，夜间的山风很凉，从手掌厚的缝隙中灌进来，吹得人胳膊凉飕飕的，顾顺喜听到风吹树叶的声音，那声音吹走了仅有的一丝的困意。
    躺在硬木板床上，顾顺喜不停地翻身，难以入睡，最后干脆从起床上站了起来，光着脚站在粗粝磨脚的地上，脚有些凉，顾顺喜用脚趾摩挲了一下脚下泥土，那触感既真实又虚幻。
    她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反正久到她觉得自己腿已经酸了，饥渴感和疲倦感全都袭来，半仰起头，月亮半掩在云层里，顾顺喜突然间想到肖宇的话。
    自己是个累赘，除了给别人添麻烦，什么都不会。
    伸出手，刷的一声拉上了那破旧的勉强称得上是窗帘的蓝色布帘，后退了几步，顾顺喜重新倒在了床上。
    然而这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月光依旧透过破烂的窗帘照进来。月亮总是挂在那里，不会因为顾顺喜假装它不存在，便真的不存在。
    如果没有见到过这样的美丽，自然不会生出渴望。顾顺喜也许会选择妥协，选择委曲求全。可是，阴差阳错，偏偏让她见到了。
    那个世界里的一切，都让她心生向往。
    想到这里，顾顺喜重新起身，跳下床，拉开了窗帘，对着夜空伸出手，她微微弯曲手指，仿佛再近一些就能抓到月亮
    “再试一试。”
    她听见黑暗中的自己说。
    月光依旧很明亮，即便现在的天色仍然漆黑一片，但顾顺喜知道，要不了多久，天边就会出现隐约的光亮。
    明天。
    一定会是晴朗的一天。
    *********
    顾顺喜是在凌晨时分推开房门的，这是一天中最冷最暗的时刻，天色暗的像是浸泡在墨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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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院里的一切都笼着一层薄纱，只透出朦朦胧胧的轮廓。
    蹑手蹑脚的关上房门，尽管顾顺喜小心再小心，那扇年久失修的破门还是发出不舍的道别声，被吱哑声吓到的一颗心还没来及平复，下一秒，她又被一个熟悉的声音惊在原地，几乎连转身的勇气都没有。
    “怎么才出来？”
    在原地懵了几秒后，顾顺喜才慢慢转过身来，她早已不记得当时脸上露出的表情是怎样的，唯一残存在记忆中的，只有自己僵直到几乎不听使唤的手脚。
    对面的男人冲她招招手，顾顺喜犹豫着几步上前，头低低的垂着，她不敢看天空中闪烁的星，更不敢看顾顺意漆黑的眼睛。
    她弯下腰，伸手将被风吹起一角的毛毯掖紧，蹲下身来，好半晌，才鼓起勇气抬起头仰视着面前的人。
    “哥。”
    嘴唇微启，老半天才挤出这么一个字来，随后又垂下眼眸，
    顾顺意笑了笑，伸出右手安抚似的摸了一下她的脸颊，男人细长消瘦的手指沁着夜的微凉。
    他似乎在院子里等了很久了。
    “我知道你要去什么地方，顺喜，不要再犹豫了，放心大胆的去吧。”
    良久的沉默后，顾顺喜发出闷闷的声音。
    “你不怪我吗？我…我把你一个人扔下了，凤姨说的没错，我就是个没有良心的白眼狼，当初你就不该…”
    她在用这些喋喋碎语来掩饰自己的心虚，说着说着，随着情绪的起伏，顾顺喜的声音也不自觉的拔高。
    顾顺意伸出一根手指，贴在她的嘴边。
    “嘘，小点声，你想把妈吵醒吗？”
    顾顺喜不敢大声嚷嚷，只得放低声音。
    “哥，我对不起你，明明答应了嫂子，要治好你的腿。”
    “傻孩子，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难道嫁给刘癞子那个臭流氓就叫对得起我？相反，是我对不起你，把你带回我们家，却没有能力给你一个幸福的生活。我早就是个废人了，这条腿好坏与否真的没关系，可你不一样。”
    顾顺喜仿佛没听到一样，依然盯着地面，右脚不安分的在地上左划右划。她感到愧疚又难堪，做出这样选择的自己就像是一个逃兵，不论有什么样的理由，都无法掩盖她想要逃跑的怯懦真相。
    “顺喜，你有没有在听我讲话。”
    夜风拂过，微弱的风力轻摇杨树，顾顺喜盯着颤抖的翠绿叶片，有些失神。顾顺意捧起女孩的脸颊，强迫她抬起头，目光彼此交汇。
    “顺喜，听好了，你是我的希望。你总说，如果不是我，你早就死了。可你不知道的是，如果不是你，我也早就死了。我之所以会出现在那座桥，是为了结束自己的生命。可是，当我往桥下看的时候，却发现了你。顺喜，你是我捡回来的，就好像是生命的延续。我的梦想早就在断腿那天结束了，注定了这辈子都走不出白泉沟，可你能。现在改变的机会就摆在面前，你要毫不犹豫地抓紧它，离开这里。”
    顾顺喜伏在顾顺意的膝头，眼泪止不住的流。
    顾顺意轻轻拍打女孩的后背，他明白顾顺喜此刻的裹足不前。
    面前的这个孩子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她只是心里有顾虑，有包袱。
    而他就是那个阻碍她前行的障碍物。
    顾顺意轻轻抚摸着她的头顶，嘴角微微翘起来。
    “走吧，去走那些我不能走的路，去看那些我不能看的风景，堂堂正正活出个人样，不然永远都不要回来见我。”
    夜风中，男人低沉的声音有几分缥缈，就好像他心底那个随着双腿一起被切除的梦想，都随风飘散了。
    顾顺喜从齿缝中挤出支离破碎的几个字。
    “哥，对不起。”

 第八章 决定

    走出顾家那扇破烂的木门时，顾顺喜回头看了一眼，此时的天空已经没有那么黑了，太阳微微探出一点金边，逆着光，她朝顾顺意看了过去，光线的缘故，让她无法看清院子里男人脸上的表情，只能看出一个熟悉的轮廓。
    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落下来了，而眼泪一旦流出来，就再也止不住了。
    对不起。
    在心里默念着三个字，带着难言的不舍，顾顺喜转过身，迟缓的向前踉跄几步，然后越走越快，直奔向村东头。
    女孩跑的飞快，呼啸的风声带着昨夜微凉的寒气将她整个人包裹，脸上未干的泪水蜇的脸蛋生疼。她却一点都感觉不到，心里像是开了暖炉，那里有一团火，烧的她热血沸腾。
    她跑的是如此坚定。
    她在追赶太阳。
    耳边风声呼啸而过，顾顺喜突然想起张艳宾说过话。
    “这是咱们的命。”
    可说到底，什么是命呢？
    书上说那是一些你无法反抗，上天注定的事情。
    可是，自己都还没有反抗呢，难道就要这样妥协吗？
    不，不是这样的，顾顺喜在心底暗暗告诉自己，她甚至想大声呼喊，告诉所有的人。
    你永远都不能妥协。
    终于。
    在太阳完全升起之前，顾顺喜敲响了刘川歌家的门。
    小胖子揉着朦胧的睡眼，打开院门，看到气喘细细，脸颊泛红的顾顺喜，瞌睡虫瞬间被吓跑。
    “顺喜！？你怎么…快进来。“
    顾不上平复胸腔中剧烈跳动的心脏，顾顺喜喘着粗气，牢牢抓住刘川歌的胳膊。
    “帮帮我。”
    看着顾顺喜紧抓着自己的双手，刘川歌有些呆愣，耳朵接收到她的话语的两三秒后才回过神来。
    “哦…好，当然没问题了。”
    领着顾顺喜进家门，刘川歌将全村唯一一部电话的话筒递给顾顺喜，正要拨号时，他突然停了下来，挠挠头，面带尴尬的问道：“可是顺喜，咱打给谁啊？我也不知道安老师的电话。”
    顾顺喜握着电话，指腹轻轻拂过红色的电话线，眉眼间的犹豫不前早已消失无踪。
    “我知道。”
    说完，她扭过电话的摆放方向，按下了那个自己一早偷偷记下的电话号码。
    看着这样的顾顺喜，刘川歌突然感觉有些陌生，他嘴唇微微颤动，欲言又止。
    他不是不明白，这是对顾顺喜最好的选择，可潜意识里，刘川歌又有一种被遗弃了似的悲伤，他好像要失去自己最好的伙伴了。
    *********
    安婕一晚上都没睡踏实，整晚都在半梦半醒中勉强熬着。
    好不容易有点睡意，可转眼间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外面的光亮照进屋里，将最后一丝困意驱散了。
    干脆起床洗漱，刚走进卫生间还没有三分钟，电话响了。
    顾不上漱干净满口的牙膏沫子，安婕冲出房门拿起落在床铺上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个陌生号码，她只能从号码的程度长度判断出这是一个座机号。
    顾不上多想，安婕赶忙按下了接通建。
    一两秒后，话筒的那边传来软糯而熟悉的声音。
    “安老师，是我，顾顺喜。“
    安婕激动的将口中的牙膏沫子一起咽下，都有些语无伦次了。
    “顺喜，你改变主意了是吗？你现在在哪？刘川歌家？好好好，你不要动，老师这就过去找你？！”
    扔下电话，转身就去敲隔壁房的门。
    两个小时后，何浩成和安婕再次来到白泉沟。
    刘川歌家明亮宽敞的砖瓦房里，何浩成和顾顺喜面对面的坐着。
    阳光照在他们身上，顾顺喜双手握紧手中的水杯，微热的温度透过玻璃传递到她的指尖，她小心翼翼的喝了一口水，喉咙微微动了动，顿了几秒才缓缓开口。
    “何教练，我愿意和你学体育，练跑步，可我还有一个条件。”
    顾顺喜鼓足了勇气才能顺畅的说完这句话。
    女孩瘦小的身体，幼嫩的脸庞配上一副严肃至极的表情，有种不协调的喜感。但何浩成一点都没有笑，把她当做一个站在同等位置上的成年人来看待，给予了充分的尊重。
    “你说。”
    也许是从对方郑重的态度中获得了足够的勇气，顾顺喜一字一顿，说的郑重。
    “何教练，请您借给我一笔钱，具体是多少，我现在也不清楚，因为…”
    “因为你想要治好顾顺意的腿，对吗？”
    顾顺喜点点头，还没等她把打好的长篇腹稿说出口。
    何浩成就痛快同意了。
    “当然可以。”
    男人向她展现出一个温和的笑容，然后从黑色公文包里里取了一张银色的银行卡，递给顾顺喜。
    “我已经联系好镇上的医院了，如果顾顺意愿意，下午就可以去医院接受治疗，至于治疗费用，医院会直接将账单寄给我，这笔钱由我来付。这张银行卡，你拿着，每个月我会往里汇生活费。”
    他妥当的安排让顾顺喜大喜过望，他的大方让顾顺喜愧于接受。
    “不，这笔钱由我来付，何教练，就当是您借给我的，以后，我赚了钱，一定会加倍还的。还有就是…您已经对我很好了，我不能…不能再收这张卡了”
    何浩成只当没听见她的后半句，强硬的将卡片塞进去女孩的手里：“钱是必需品，无论多少，你总是需要的。”
    捏着这样薄薄的银行卡，顾顺喜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了，感动之余，更多的是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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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您这样的人根本没有必要费心…”
    “你会跑步，不是吗？”
    何浩成出声打断了她的自我怀疑，在他温厚的眼神中，顾顺喜愣愣的点了点头。
    “对，我会跑步。”
    可也只有跑步而已，她在心里默默补充到。
    此刻，她感觉自己像是骗走了村头老太太积攒多年积蓄的商贩，在靠弄虚作假得到对方真心实意的关怀。
    这种不踏实感几乎将顾顺喜吊在半空，让她心虚的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
    何浩成微微一笑，伸手揉了揉女孩微翘的头发，他的手掌宽大温厚，掌心带着融融的暖意，抚平了女孩微乱的发，也抚平了她一颗不安的心。
    “那就努力奔跑吧。”
    微愣着看着眼前男人，女孩眼底闪烁出隐约的泪意，下一秒，她重重的点了点头。
    既然顾顺喜下定了决心，那么现在，唯一横在何浩成面前的阻碍就只有李凤英了。
    思量再三，何浩成还是决定不使用暴力手段，他请刘大川出面，邀李凤英来详谈。
    在弄明白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并得到了五千元的好处费后，刘大川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他的效率快的惊人，半小时后，李凤英就气冲冲的推开了刘家的大门。
    顾顺喜下意识的缩在了安婕身后。
    目光巡视一圈，李凤英很快锁定了目标，冲上去就要打，却被何浩成伸手一把拦住。
    男人的表情温和，动作却很强硬，一双手像是钢筋铁骨一般，捏的李凤英直喊疼。
    礼貌的将李凤英请进屋子，何浩成才开始讲话，他说话慢条斯理，一条一条讲的细致，将选择明明白白的摆在李凤英面前。
    他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合同，以及两万块钱。
    他想要带顾顺喜离开，这个离开是指彻底的，完全的脱离顾家。如果李凤英愿意接受他给出的条件，在合同上签字，那么面前的两万块钱的主人就是她李凤英了。
    更重要的事，他也愿意承担顾顺意治腿的全部费用。
    两沓红彤彤的人民币摆在眼前，对李凤应的冲击无疑是巨大的，她被面前的纸币晃晕了神，右手指甲紧紧掐着手心，眼珠不停的在眼眶中打转。
    一个赔钱货居然能换来这么多钱？
    直愣地盯着桌上红彤彤的钞票，眼珠子几乎粘在上面，足足过了一分钟，李凤英才将视线移向何浩成，勉强压着心头的激动，她尽可能放缓语调。
    “这事…这事也不是不能商量。”
    话一出口，李凤英的心思也定了，她立刻调整心态，谄媚的笑挂在脸上，嘴里说的话却不是那么中听。
    “这些年日子不好过，养个孩子可不是多双筷子的事，我们太不容易了。这丫头大了，你们就想用钱买走，门都没有。再说，我们这丫头都是娉出去的人了，男方定钱都给了，婚期就是下个月，现在说不干，我这老脸可臊的慌。”
    何浩成对她的表现丝毫不意外，他笑了笑，也没再劝说，只是伸手将那两万块钱拿回到靠近自己的一边来。
    “如果您实在不愿意的话，那我也只能放弃。”
    他的轻易退缩让李凤英愣了几秒，呆呆的看着对方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叠纸来，摊在自己面前。
    那上面白纸黑字，密密麻麻，看的她脑仁都疼，伸手一推，奋力将拿东西推出视线范围。
    “什么破玩意，老娘又不识字！”
    她不识字，何浩成就拿起那纸一一解释给她听。
    “都是些法律条文，想来你也不愿听。简单来说，依据着上面的法律法规，这些年你对顾顺喜的所作所为已经构成了虐童罪。”
    “虐…虐童罪？”

 第九章 新生

    李凤英被突如其来的罪名吓了一跳，两条杂乱的粗眉毛纠结在一起，她完全无法理解何浩成所说的话。
    “虐待罪是指对共同生活的家庭成员，经常以打骂、捆绑、冻饿、限制自由、凌辱人格、不给治病或者强迫过度劳动等方法，从肉体上和精神上进行摧残迫害，情节恶劣的行为。犯本罪的，处二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也就是说，你得坐牢。”
    刘家的客厅里塞满了人，本就不大的空间愈发显得逼仄，何浩成的一长串话更是将压抑的气氛推向角落，屋子里好半天都没有人说话，李凤英被这一大堆法律条文唬住了，愣在原地，费了好半天的劲儿都无法将零碎的话语组织成句，情急之下只抓住几个字就叫嚷了起来。
    “可别瞎胡说！家庭成员，什么家庭成员，她可不是我家的人！”
    说着一屁股坐在地上，拍腿大哭起来。
    “命苦啊，我家顺意好心救她一条命，亲闺女似的养着，怎么还犯了法？”
    安婕嘴角微抽，轻咳了一声，以此来掩饰眼中快要溢出的鄙夷。
    何浩成却表现的仿佛根本没有看见李凤英这一大段唱作俱佳的表演，语气也是毫无起伏。
    “您都把我弄糊涂了，这顾顺喜到底是不是你们家的人。”
    “不是我们家的！她就是个害人精！这个野种爱去哪去哪，可不是我们老顾家的种！”
    何浩成笑了笑，将桌上的一摞钱收了起来。
    “既然不是你们家的人，这钱我看也不必给了。”
    李凤英愣在原地，连哭嚎都忘记了，呆愣着看何浩成将钱收回公文包里，她下意识的伸手去抓钱，可到底迟了一步，那一摞红彤彤的人民币被装进了包中，拉链一拉，遮的严严实实。
    一时间，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了，气氛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
    刘大川左右打量了一圈，客套的笑容又挂上脸，上前将李凤英扶了起来。
    “凤英啊，我看你也不要再闹了，这省城来的人既然看上咱们顺喜，要带她过好日子，这做长辈的哪有阻拦的道理？人家这又是给顺意治腿，又是给你两万快钱的，还有什么好闹腾的？在这个东西按上手印，既拿了钱又能给顺意治病，还送顺喜一个好前程，也不枉你养她这一场缘分，至于什么虐待不虐待，咱们都是当爹娘的人，谁还不打个孩子呢，过去就都过去了，前尘往事到了今天也算是个结了，今后咱们谁都不提了。你要是觉得这话有道理，我刘大川就厚着脸皮给你们双方当个见证人。”
    说着他拿过公文包，掏出里面的两万块钱，在李凤英面前晃了一下，
    “这字一签，谁也不能抵赖了，钱是你李凤英的。”
    李凤英抱着两万块钱，仿佛被人施了定身术，微愣着张了张嘴，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刘大川又伸手将顾顺喜推到何浩成身边。
    “人是你何教练的。”
    李凤英坐在木凳上，半天都转不过脑子，被何浩成这么一咋呼，她脑浆子都快搅成汁儿了，此刻没了主意，眼睛看着那捆钱，几乎都不会转了，耳朵里听着刘大川的一席话，只会木楞着点头。
    毕竟对于她这个粗鄙的农村妇女来说，人民币还是坐大牢，是再简单不过的选择题了。
    李凤英一手紧攥着钱，一手晕呼呼的按下了红手印。
    合同成立。
    从这一刻起，顾顺喜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自由人。
    离开的时候，她什么行李都没有收拾，什么话也没有说。
    女孩表现的要比安婕想象中平静百倍，站在刘家大门口，在和刘川歌道别后，便转身离开了。
    这一回，她一次头都没有回。
    这就样，顾顺喜以一种率直而固执的姿态，一步一步地逃离了白泉沟的世界。
    直到何浩成发动汽车，踩着油门，一路驶离白泉沟后，顾顺喜紧绷的一颗心才敢稍稍放松下来，她长出了一口气，伸手揉了揉已然僵硬的脸颊，随手揣进上衣兜里。
    本该空无一物的兜子里却好像有类似于纸片的触感，顾顺喜疑惑的掏出来，那竟然是两张崭新的百元大钞。
    此刻，她才迟钝的反应过来，黎明离别时，顾顺意为什么伸手拍了拍她的上衣。
    捏着这两张薄薄的人民币，胸腔的位置像是被人狠狠锤了一拳，顾顺喜觉得此刻自己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冲击感将她的神智打的混乱不已，脸上已经无法做出对应的表情，僵硬的一张脸上无神的双目紧紧盯着窗外。
    两边的山峦不停倒退，看的她眼睛都酸了，直到手背一热，顾顺喜才发现自己流出了眼泪，她极小声的啜泣了一下，偷偷将手背上的泪水擦在裤子上，上身仍保持原来的姿势，一动也不动。
    从后视镜里，安婕注意到顾顺喜一直在看着窗外，轻声询问。
    “想要开窗吗？”
    顾顺喜猛的回过神，脸上还的悲伤还没有散尽，她抿了抿嘴唇，以极其微小的幅度点了点头。
    车窗落下来了，风夹杂着太阳的温暖，刮过碧翠色的、起起伏伏的群山，从开着的车窗吹向顾顺喜的脸。
    她深吸了一口气。
    这空气中揉着花香，甜软的味道溢满鼻腔，很难叫人不喜欢。
    顺着山路的尽头望去，前方的道路越来越宽阔，在顾顺喜的眼中，远处与近处的天空都是那么的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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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三点左右，汽车驶进了沪江市，城中心的街道略微有些拥堵，心急的司机嘟嘟的按着车喇叭。
    顾顺喜沉默着，凝神盯着窗外，嘴角柔软的微翘起来，目光贪婪的望着窗外景致。
    这是她第二次来省城，却是她第一次仔细的打量着这座城市。
    那些五颜六色的广告招牌在她的眼睛里变得异常耀眼，闪烁的光晕星星点点，在眼前化作未来两个字。
    原来只要鼓起勇气，离开白泉沟的生活是如此简单。
    大约半个小时后，车子停了下来。
    从车里出来，刺眼的阳光让顾顺喜觉得有些晕眩，她下意识地伸手挡了挡。
    一座五层楼高的建筑出现在眼前，外表是肃穆的灰色，仰起头，顾顺喜在心底默念着上面的几个大字。
    江沪市民政局。
    跟在何浩成身后，她走进了这座大楼，开始了收养手续的办理。
    一切都出乎意料的顺利，除了上户口的时候。
    面对工作人员的询问，何浩成突然犯起了难，他转身看了一眼身旁的女孩，头一次脑子里没了主意。
    这孩子该叫什么名字呢？
    是要改姓还是只改名字，亦或是保持原有名字不变呢？
    摸着后脑勺思索了半天，他也没想出一个满意的方案，干脆决定将选择的权利移交。转身向顾顺喜招了招手，将一张白纸和一支笔递到女孩的手里。
    “上户口需要登记你的名字，我不知道你是想保持原来的名字还是另外起一个新的名字。说到底，这是你自己的名字，还是要以你的意愿为主，如果有什么想法，就把名字写在这张纸上面。”
    名字？
    以她自己意愿而定的名字？
    生平头一次，有人主动将选择权交到他的手里，顾顺喜握着笔，盯着那张洁白如新的纸，
    顾顺喜有些手足无措，大脑有些短路，停顿了好几秒。
    这样的名字存在吗，她在心底反问自己。
    几乎是反射条件一般，一个名字浮现在脑海中。
    自然是有的。
    嘴角微微弯出一点点隐约的弧度，眼里溢出笑意，拔掉黑色中性笔的笔帽，一笔一划的签下了自己新的名字。
    最后一竖落笔，白纸黑字，上面的两个字格外显眼。
    顾乔。
    低着头盯着自己的名字发起了愣，大概两三秒的时间后，她才将那张纸交给何浩成。
    接过那张纸，看着上面的两个字，何浩成有些意外。
    本想问她为什么改一个单字乔，却突然想起安婕曾告诉他的那些关于顾顺喜身世的事，收回差点出口的疑问，何浩成只是爽朗的笑了一声。
    “我本来以为你会连姓也一起改掉，是为了纪念吗?”
    顾顺喜。
    不。
    应该说是顾乔，轻轻摇了摇头。
    “如果不是哥哥，我早就死了，留着这个姓，不是为纪念什么，只是因为那些日子是真实存在过的，它是我人生的一部分。”
    何浩成眼里闪过一丝赞赏，一个懂得知恩图报的孩子，品行坏不到哪里去。
    一方面，他也实在好奇。一个人性格的绝大部分都是由童年经历造就的，她的品行更是和环境分不开。
    无论你承认与否，那都是一种无法斩断的特殊联系，它融入生命，紧紧缠绕，最终会变成一个人无法隔离的一部分。
    这像是一道难解的谜题，但何浩成有信心解开，毕竟，他有足够的时间。
    一连串手续办下来，顾顺喜正式迁到了何家的户口上。
    除户口本外，她还得到了一个红色的本子，上面有烫金的国徽，下面写着收养登记证五个字
    双手紧紧捏住这个正红色的本子，所有的一切仿佛终于有了真实感。
    “你在想什么？”何浩成的声音入耳。
    “我不知道。”
    顾乔冲他摇摇头，她是真的不知道，以她现在的学习水平，很难找到一个恰当的形容词来描述此刻的感受。
    手指轻轻抚摸过证件上面黑色的“顾乔”二字，明明是平滑的纸张，她却觉得这两个字仿佛有了实体一般，是真实可触摸的。
    从这一刻起，她完成了身份的转变，从顾顺喜成为了顾乔。
    这不能说是一个全新的人生，但却是她自己选择的人生。

 第十章 融入

    在踏入何浩成家之前，顾乔的心里其实有点不安，来的路上她听何浩成简单介绍了一下家庭成员，一妻一子，很简单的家庭结构。
    何浩成的妻子，汪明丽，震旦大学营养学教授，顾乔只在何浩成的手机里的见过照片，女人的样貌很是端庄和善。
    她会生气吗？会嫌弃自己吗？会认为她是一个没有礼貌和教养的乡下土丫头吗？
    怀着这样忐忑的心情，顾乔跨进了何家的大门。
    臆想中那些难堪尴尬的场景根本不存在，在她面前的是一个笑容温柔的女人。
    汪明丽迎上前，微笑着点头打招呼，距离恰到好处，不会太远而显得疏离，亦不会太近显得虚假。
    她说的每句话都像是冬日里的暖阳，温暖妥帖。
    汪明丽伸手欲牵顾乔的手，女人保养得宜的手柔软白皙，与顾乔干枯黑瘦的手形成了鲜明的色彩对比。
    顾乔的表情有些讪然，向后瑟缩了一下。
    汪明丽注意到女孩微小的动作，主动伸手握住顾乔的手，冲她安抚似的笑了一下，转身将身后的男孩介绍给她。
    “这是我儿子何洛，比你大四岁，今年高二，在华阳中学读书，等你转学过去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去找哥哥。”
    被点到名的何洛懒洋洋的探出半个身子，晃了晃手算是打招呼。
    “嘿，爸，您可真有本事，出去三天就给我弄回这么大一个便宜妹妹。”
    “瞎胡说什么呢！”
    汪明丽啪的一声拍了何洛一把，转过身，又是春风和煦。
    “顾乔，阿姨带你去房间看看。”
    汪家是一套160平米的复试楼房，结构布局适宜，屋里并非打扫得一尘不染，却也是干净整洁，十分有生活气息，采光极佳，阳光暖融融的洒进来，很是温馨。
    跟着汪明丽上了二楼，右手边的第二个房间就是她为顾乔准备的房间。
    那屋子比李凤英两口子住的正房还要大，窗明几净、一尘不染。
    房间里以粉蓝为主色调，一个系列的家具显得和谐又温馨，纤尘不染的光洁地板上铺着毛绒地毯，颜色粉嫰而少女。
    连梦境中都不会出现的房间，就这样摆在自己面前，顾乔惊喜的都失去了反应能力，愣愣的站在原地，半晌没有说话。
    “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颜色，就按我的喜好来布置了。要是哪里不喜欢，就和阿姨说，阿姨都给你换。”
    汪明丽温柔的声音将顾乔从被惊喜冲击到的恍惚中揪了回来。
    “不，不用，这简直是太好了。”
    一个常年少餐缺食的人，面对突如其来的丰盛大餐，顾乔的第一反应是惶恐，双手攥住衣服的下摆，不知道该摆出怎样的表情和怎样的话语才能表达自己的感激。
    她抬起头，一字一顿的说出自己的感谢，说话的时候，女孩仍然带着几分白泉沟特有的口音，但情感足够真挚。
    “汪阿姨，谢谢。”
    面对少女郑重其事的道谢，汪明丽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她爽朗的笑了笑，轻摆了一下双手，指着房间里的布置一一介绍了起来。
    “衣柜里有给你新买的衣服，一会记得换上。床上的训练包是给你训练时专用的，里面有两套运动服，帽子、鞋、袜子、护膝、毛巾，洗漱用品，还有独立鞋袋，以后去训练的时候，背着它就可以了。”
    她一边说，顾乔一边听，女孩脸上认真的表情逗笑了汪明丽。
    “好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讲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你先休息一会，阿姨去做饭。”
    转身下楼时，却发现顾乔像一个小尾巴一样紧紧跟在她身后。
    “汪阿姨，我会做饭，我能帮你。”
    女孩声音有些软，有些怯，却在一瞬间击中了汪明丽一颗母爱泛滥的心。
    她笑着点头同意，顾乔便跟着她走进厨房里帮忙，汪明丽在一旁炒菜，顾乔就在一旁打下手，帮忙洗菜择菜，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她干活勤快又麻利，惹的汪明丽连连称赞。
    何洛斜倚在门边，冷眼看了一会，不屑的抛下一句“献殷勤”，便出去和同学打球了。
    晚饭很快做好，在换下身上那件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甚至还有补丁的衣服后，顾乔坐在了何浩成的右手边，开始了她初到何家的第一顿晚饭。
    这一顿菜色丰富的饭，顾乔吃得很饱，很满足，她甚至还得到了一只冰激凌作为餐后甜点。
    一切都像是在梦中，何浩成在笑，汪明丽也在笑。看着他们的笑容，顾乔也跟着笑了起来，她的心情轻盈的像是漂浮在半空中。
    出生以来的头一次，她觉得，这个世界向她露出了笑脸，新的生活也在向她招手致意。
    可能是因为之前的日子太糟糕了，也可能是因为这幸福来得太突然了，她本能的伸出双手，想要紧紧的抓住这一切。
    晚饭过后，顾乔主动留下帮汪明丽打扫餐桌，洗碗，一起把厨房收拾干净后，她才上楼洗漱。
    第一次睡在如此柔软的床上，被单上轻微的柔软剂香味溢满鼻端，顾乔感觉自己的身体都是漂浮的，整整一晚，她似乎睡着了又似乎没有，思绪飘忽不定，总有一种不真实的虚幻感。
    凌晨时分，天际刚刚擦出一抹亮，阳台的门开着，微风进来，唤醒了睡的并不安稳的顾乔，她睁开眼，呆呆的盯着天花板，大约两三分钟后，果断从床上爬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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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子里是那么安静，这个时间的何家人依旧沉睡在梦中，即使知道屋子的隔音很好，顾乔依旧放缓了手脚，她走到书桌前，拧开台灯，打开了面前崭新的书本。
    顾乔知道，自己差的很多。
    无论是身体上的，还是头脑上的。
    天亮之后，简单吃过早点，何浩成和汪明丽便带着顾乔直奔省队。
    刚一进省队的大门，顾乔还没有来得及仔细打量面前的这栋建筑，一个身材圆润的中年男人，迈着小碎步便迎了上来。
    此人正是沪江田径队主管体能的武笠。
    “老何，知道你今天过来，我这一早就给你腾出来检查室，就等你过来了，怎么样，够意思不？”
    何浩成笑着锤了他左肩一拳，两个大男人便勾肩搭背的向体检室走去。
    体检室里，顾乔全身上下贴满了电极片，接受全面的体能测试与检查。
    先是基本的身高、体重，然后就是细致入微的量臂长腿长、肩宽腰宽、臀围臂围大小腿围等等。
    女孩只有十三岁，骨骼肌肉还没有发育完全，常年吃不饱的缘故，两颊凹陷下去，整个人都是干瘪消瘦的，本该是很憔悴的面相，少女的两只眼睛却漆黑明亮，显示出蓬勃的朝气。
    武笠一边飞快的完成测量，一边嘴里还在絮叨不停。
    “现在的身高是一米六一，不过照检查结果来看，还有很大的空间。身高这东西，主要还是遗传。”
    说着武笠推了推下滑到鼻梁位置的眼镜，随口问道。
    “你父母呢，运动怎么样，跑起来快吗？”
    汪明丽心里一紧，下意识的向顾乔看去，恨不得上去捂住武笠的嘴。
    顾乔却没有她预想中的悲伤，局促，她表现的很平静，也很坦然。
    “我是孤儿，不知道父母的运动天赋怎么样。”
    武笠愣了一刻，有些尴尬的笑了一下，扶了扶眼镜，结束了这个话题。
    接下里测量中，他突然注意到女孩左手的小拇指有些奇怪，似乎不能伸直，只是测量臂长的过程中，她总是有意无意的遮掩。
    “顾乔，双臂伸直。”
    他拿出尺子重新测量，结果仍是不准确。
    “手指也要伸直。”
    武笠再次重复，站在一旁的汪明丽明显感觉到顾乔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直，她担心的望了一眼，不明白为何顾乔会害怕一项如此简单的测量。
    在众人的眼光中，顾乔抿了下嘴唇，深吸一口气，将双臂伸展，与此同时，她的双手也明明白白的展示在武笠面前。
    武笠定睛一看，才发现女孩的左手有些异常，小拇指反常规的向外撇着，很明显，这个伤口并非什么先天缺陷。
    “还需要拍个片，才能确定这个伤。”
    结果很快出来，顾乔的左手是骨折后没恢复好造成的错位。
    “什么时候受的伤？”
    “大概八个月前。”
    “怎么弄得。”
    顾乔沉默了几秒，好像连回忆都好花费了她好大的力气，半天才从齿缝里挤出一句。
    “不小心被门挤坏的。”
    那伤口的确是被门挤过才造成的，但李凤英可不是不小心才会这么做。
    武笠看出女孩的隐瞒，但却体贴的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习惯性地用呢扶了扶眼镜，转头对何浩成夫妇道。
    “像她这种情况来说，受伤后没有得到妥善治疗，耽误了治疗的最佳时间。现在已经过了八个多月的时间，错位的骨质结构基本上已经完全愈合了，如果再次进行手术治疗，对于骨折部位有一定的损伤，需要慎重选择。好在出现错位的位置是小拇指，对正常的生理功能影响不大。当然了，女孩子爱漂亮，可以通过保守的方法来进行继续治疗，不过是个小问题，现在可以通过手术的方法来进行手术修复，做一个简单的固定治疗就好。”

 第十一章 伤口

    带着些不可置信的神态，汪明丽微愣着盯着顾乔的手指，怎么也不相信一个不小心便会弄出这样的伤口来，以她的性格，一定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可看到对方脸上的表情，那些话堵在喉咙口，怎么也不忍心问出来了，她只是长叹出一口气。
    “当然要矫正治疗，漂漂亮亮的小姑娘怎么能落下这种毛病呢。”
    武笠点点头，对她的决定十分赞同。
    “既然要矫正，等一会儿体检都结束了，再去拍几张片子，定一个合适的治疗方案，这种矫正，宜早不宜迟。”
    见何浩成夫妻二人仍是一脸愁容，武笠站起身，安慰的拍了拍何浩成的后背。
    “行了，别皱着一张脸了，不是什么大毛病，顶多四到六周就好全了。老何，我告诉你啊，再耷拉个脸，我可当你是在怀疑我的医术啊。”
    何浩成敷衍的笑了笑，他突然有些后悔那么轻易的就放过李凤英了。
    除此之外，武笠还给顾乔做了一些全面的生化测试，对肌肉、骨骼、神经系统进行了一次全面的系统性评估。
    结束了这一切，他们需要做的便是等待，等待报告结果。
    尽管之前听说过一些关于何浩成找到一个天赋极佳的女孩的传闻，但直到拿到手上的这份体检报告后，武笠才真正意识到这个孩子的身体条件是有多么的出色。
    几张化验报告在他手上翻了好几个来回，武笠指着其中的数据连连赞叹。
    “从检测结果来看呢，各项数据表现都相当出色，柔韧性非常好，爆发力、耐力也都相当不错，但是力量这部分就要差一些，不过女性运动员多多少少都会在一块上有所欠缺，只要加强训练就能弥补。唯一的问题是现在太瘦了，得把体重升一升。”
    他先是猛夸了一顿，继而转向汪明丽安顿一些运动员饮食上的事宜。
    在武笠和汪明丽讲一些注意事项的时候，透过窗户，何浩成发现了门外站立的人影，那人微胖，影子自然也显得敦实，耳朵十分有特点，圆圆的耳朵迎风招展，活脱脱大耳朵图图的放大真人版，叫人一看便知来者何人。
    何浩成冲武笠点头示意了一下，转身出去，站定后打了声招呼。
    “陈局。”
    陈秋荣是个五十余岁的中年男人，时任沪江市体育局副局长，分管田径。
    两个人也是多年交情了，说起来话来，自然没有什么多余的寒暄，何浩成将报告递给对方，直截了当的发问。
    “您觉得怎么样。”
    陈秋荣当年是练铅球的一把好手，退役后，养尊处优的生活给了他一副圆润的身板，年轻时候略显凶横的五官也变得圆润和善不少。
    “浩成，你就别给我来这一套了，报告我都看过了，这孩子的天赋有多难得，我比你清楚。”
    “嗨，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心里憋不住事，您就直说吧，这孩子收不收吧。”
    “收，你见过有人把送上门的金疙瘩往外推的吗？只是…”
    说到这里，陈秋荣的语气突然有几分迟疑，他似乎有什么顾虑，何浩成也不免紧张了起来。
    “怎么了？”
    “我能不能当这孩子的主教练啊，我想过，我现在…”
    见何浩成飞速耷拉下来的脸，陈秋荣哈哈大笑，收起刚才的玩笑话，拍拍何浩成的肩膀。
    “一会就领这孩子去报道吧，顺便去后勤那边看看还有没有空宿舍，这几天就安排她住下来吧。”
    这一次，反而轮到何浩成迟疑了。
    “陈局，我还不想这么早就让她正式来体校报道。”
    “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想让她像普通孩子那样，先在学校学习，同时把身体补起来，等有一定的体能基础后，再开始高强度的专项训练。”
    陈秋荣前进的脚步停了下来，他转身说道。
    “老何，我明白你的顾忌，可两手抓的话，孩子会更辛苦的。”
    何浩成看了他半晌，斟酌了一下用词才开口。
    “你我都是十多岁就进体校苦练的孩子，知道训练有多苦有多累。顾乔现在处于发育期，而她的身体状况比同年龄的孩子还差的多，更别提和专业运动员相比较了。在她基础运动能力还未发展起来的时候，过早进行高强度专项化训练，会造成什么后果，您应该比我清楚的多。”
    听完何浩成的理由，陈秋荣也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他本就是运动员出身，自然明白何浩成的顾虑。
    过早的进行高强度的专项训练，的确会在短时间内发挥出运动员的潜力，但在这个过程中，会不可避免的损伤青少年的肌肉关节发育。
    而短跑的训练强度尤其大，过早的进行这样的训练难免会导致肌肉疲劳，损伤。这些不起眼的小伤累积下来，往往会造成关节的灵活性不够，会使运动员出现运动链中断、动作代偿、运动损伤等情况，甚至可以轻易终结一个人的运动生涯。
    以残酷的训练来压榨运动员的身体，再以他们的身体健康换取成绩，这是很长一段时间里，行业里默认的潜规则，而陈秋荣与何浩成都是这个体制下的受害者。
    这也是为什么早些年体制内的运动员往往都运动生涯短暂的缘故。
    既然何浩成搬出了充分合理的理由，陈秋荣自然也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只得做出一些退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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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照你的方法办吧。不过，得给我个大致时间。”
    “最少三个月，最多半年，主要还得看具体的恢复情况。”
    何浩成拍着胸脯保证，拿到他的保证，陈秋荣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先让这孩子在田径队里当个短期的试训队员，试训期结束后，通过省队测试，她才能正式成为省队在编的一名田径运动员。”双方各退一步，达成共识。
    结束了一天的体检，待他们回到家后，已是晚上九点了。
    简单吃过晚饭，汪明丽拿出洗漱用品，安顿顾乔去洗澡。
    站在淋浴头底下，浑身赤裸的顾乔感到有些迷茫，屋里的每一样东西对她来说都隔着一层薄薄的陌生感，叫人不知如何下手。
    在此之前，她仅仅使用过几次水龙头而已，抬起头，女孩只能睁着无神的双眼望着花洒发愣。
    很明显，这东西不会根据她的意愿喷出热水来的。
    大约等待了两三分钟，凉气渐渐攀上每一寸肌肤，顾乔双臂抱紧自己的身体，小步挪到浴室门口。
    轻声呼喊着汪明丽的名字。
    听见声音的汪明丽从厨房出来，走到浴室门口，伸手敲了敲门。
    “顾乔，是你在叫我吗？”
    咔哒一声响，浴室的门开了一天小缝，从卫生间里探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小姑娘脸上的表情有些羞怯，听着对方以细软的声音轻唤自己：“汪阿姨。”
    汪明丽只觉得心都要化了，脸上的每一块肌肉都放松下来，声音也变得极其柔和。
    “怎么了？”
    “我…不会用…”
    对顾乔来说，展示自己的无能的确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含糊不清的话语刚说了一半，汪明丽却在一瞬间明白了她的求助，一拍脑门。
    “看我这个脑子，那阿姨进来帮你好不好？”
    顾乔点点头，让出一条缝，方便对方进入。
    几分钟后，浴室里传来了若有似无的水波涌动声。
    顾乔双手撑着墙壁在淋浴头下面闭着眼睛冲了一会儿水，她还是不太习惯这样的洗澡方式。
    温热的水从头顶顺着脊背流到腿上，寒气在瞬间就被驱散，顶着满头的泡沫，顾乔只觉得温暖又踏实。
    与她此刻的心情截然不同，汪明丽的一颗心如同被柠檬水浸泡，又酸又涩。
    手指轻轻划过顾乔背后那些青紫斑驳的痕迹，汪明丽尽量放轻动作，不弄疼她。
    女孩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还有好几条未愈合的伤疤，看着这些伤痕，不难想象出这孩子遭受过怎样的对待，汪明丽瞬间就想通了造成顾乔左手小指的骨折的原因。
    “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汪明丽的声音如同流淌在皮肤上的潺潺细流一样。
    顾乔低着头，眼中闪着泪花，泪水终于从眼眶中跌落，与热水混合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我不敢，我怕身体上有残疾，教练会不收我。”
    有那么一两秒，汪明丽觉得自己的心脏被狠狠攥了一下。
    “不会的，无论是我，或者是你何叔叔，我们都不会那么做的。”
    收回手，她顿了顿，轻叹一口气。
    “顾乔，你要学会喊疼。要知道，受到伤害并不是一件丢人的事情，它不代表你不够好，它的存在只是说明，有些人足够的坏，不要把错误都归结到自己身上，你没有做错任何事。”
    顾順喜闻言身体一颤，低头不说话，手却紧紧攥起来。
    汪明丽或许只是很会安慰人，但她的目光是那么真诚，那目光里没有鄙夷，没有嫌弃，投射过来的都是善意。
    顾乔更想哭了，她拼命的低头，使劲想把那股情绪憋了回去。
    汪明丽不知道的是，此刻能够得到这样的对待，她已经是心怀感激了。

 第十二章 训练

    生活拉开了新篇章，一切井然有序，顾乔全情投入，她在学着适应着新的生活。
    汪明丽开始严密记录顾乔的身体状况，为她拟定全面详细的营养食谱。
    “运动员的饮食很重要，入口的每一样东西都不能随便。从今天开始，你的一日三餐都由我负责，不能再吃外面的食物了。一切的饮料，零食，甜点、深加工过的食品、油炸食品全部禁止。”
    顾乔认真的点头，力图把她说的每一条注意事项都装进脑子里，汪明丽揉了揉女孩刚洗过还略带潮湿的头发。
    “真是个乖孩子，太让人省心了。”
    说着还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何洛。
    半口包子还停留在口腔里，阻止了何洛说话的机会，他只能用鼻腔中一声响亮的哼来发泄自己的不满。
    吃过早饭后，顾乔便跟着何浩成到省队报道，成为沪江市田径队一名编外的试训队员，开始接受正式的训练。
    一名合格的教练不仅仅是为运动员制定合理的训练计划，还需要在训练开始之前确定场地上没有任何的尖刺，或者是别的危险事物。
    这样的习惯何浩成保持了十年，每一天，他都提前一小时来训练场，正式训练开始之前，亲自检查场地、跑道以及训练器材。
    在他检查器材的时候，顾乔就在一旁的跑道上做热身，在来的路上，何浩成就反复给她强调过热身的重要性。
    “半路出家的人往往不知道热身有多重要，总觉得这不是正式训练，用不着那么认真，可要知道，每年有多少运动员是因为热身不认真而导致跑步时抽筋的。所以，每天正式开始训练前，你都要进行热身。至于热身的时间，没有特定严格的要求，每个人都不一样，有的人很快就能活动开，而有的人则需要花费更长的时间。这与年纪、体质、运动频率、活动量、气温等都有关系，你只需要做热身到轻微出汗，感觉自己的肌肉与关节获得充分活动就可以了。”
    顾乔对于何浩成说的每一话都百分百执行。
    何浩成让她利用空隙时间热身、拉伸，她就一丝不苟的做，直到到了规定的训练时间。
    在这期间，沪江女子田径队的队员陆陆续续的来到了训练场，对于在场边热身的顾乔，或明或暗，大家都投去了好奇的目光。
    何浩成看了一眼手表，分针走到了最高点。
    七点。
    他拍了拍手，召唤队员集合。
    大约十来个队员往跟前一站，加下她们大多高出平均水平线的身高，给人一种压迫感。
    “顾乔，十三岁，新来的试训队员，主攻项目一百米，大家欢迎。”
    何浩成话音一落，热烈的掌声便随之响起，投向顾乔的眼神中满是好奇的探究。
    随后，何浩成重点介绍给她介绍了两个人。
    尹曼和胡越，这二人都是田径队的主力选手。
    尹曼是个身材高挑的姑娘，只比顾乔大一岁，绑着高高的马尾辫，五官秀丽，神情淡漠。面对顾乔，她只是不冷不热的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
    胡越则是个短发姑娘，个子在一米七左右，梳着齐耳短发，皮肤是微黑的小麦色，一口整齐的大白牙，笑起来的样子十分的爽朗。她主动与顾乔握手，利用自己的身高优势，顺带捏了捏顾乔的脸蛋。
    “来了田径队，就是我的人了，以后跟着你越姐我，保准…”
    面对何浩成的一记眼刀，胡越讪讪的收回了吃香的喝辣的后半句话。
    简短的点名过后，何浩成布置下去训练任务，大手一挥，队员们便跟随助教开始了一天的训练。
    其他人都开始了每日的常规训练，每个人都有自己需要专注的事情。作为唯一的一个试训队员，顾乔此刻就显得有些孤单了。不过她不必担心，何浩成在安顿完尹曼的训练事项后，很快便过来了。
    在此之前，顾乔从没有接触过任何专业训练。
    可以说，她是最标准的那种野路子，只知道迈开腿跑，至于技巧，姿势什么的完全就不在思考范围之内。
    这是劣势，但在何浩成眼里却也是难得的优点。
    顾乔接受度高，对于自己的指导，百分百执行，她是一张白纸，一张任他可以尽情挥洒笔墨的白纸。
    接受专业训练后的顾乔才知道，简单的跑步居然有这么多的讲究。
    就从最简单的跑鞋说起，在比赛和训练时，田径运动员需要换上特制的钉鞋。
    所谓钉鞋，就是指带钉跑鞋，穿这样的鞋子跑步，蹬地时钉子就会扎进跑道，等抬腿迈步时，钉子又能很容易地拔出来，这样的特点让它帮助运动员脚踏地时不再打滑，同时借助蹬地的反作用力蓄积更大的力量，从而让使用者跑得更快。
    此刻顾乔脚上的这一双钉鞋就是何浩成和汪明丽亲自陪她挑选购买的，尺寸完美契合，钉鞋上的钉子不会太宽，也不会太紧，刚好能完美发挥功效，帮助她跑出一个好的成绩。
    看到顾乔一副小心翼翼在跑道上蹦来蹦去，只为了不让钉鞋上没有钉子的后半截不接触地面的蠢样子，从远处走近的何浩成忽然笑了起来。
    “不用那么紧张，第一天只是适应性的训练。你已经做完了热身，咱们就正式开始吧。”
    顾乔点点头。
    “你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起跑。”
    说起来好笑，顾乔已经成为了田径队的试训队员，她却连最基础的蹲踞式起跑都不会。
    何浩成带顾乔走上跑道，指了指面前一个铝合金制成的东西。
    “这个就是起跑器，是一种田径助跑设备，简单说来，这个东西能让你跑的更快，我观察过，起跑的时候你都是先迈左腿。”
    经何浩成这么一说，顾乔此刻才意识到，原来自己的跑步都是有固定姿势的，她试着摆了下起跑动作，发现自己果然是先迈左腿。
    “蹲下吧。”
    顾乔点点头，听从何浩成的指令蹲下，把有力的左脚放在靠近起跑线的后蹬器上，全脚掌蹬着起跑器，另一只脚放在靠后的那只后蹬器上，但只用前脚掌蹬着起跑器。
    何浩成左右观察了一圈，出声指点。
    “不要这么紧绷，你的动作很标准，姿态要自然放松。记住，左手、右手、左脚、右脚以及力量稍微薄弱的右腿膝盖接触地面，一共是五点着地。
    顾乔又重新试了几次，直到何浩成满意。
    “我们发力起跑时，依靠的是左脚的力量，在那一瞬间，你的左腿会迅速蹬离地面，同时两个胳膊也要迅速脱离地面，开始摆动。当两脚都蹬离起跑器后，右腿要做有力的侧蹬，这个动作可以让你尽快达到最高速度，缩短加速时间，增强加速效果。”
    说着，何浩成在旁边的起跑器上做起了示范动作。
    “顾乔，你看我的动作。”
    何浩成的动作教科书一般标准流畅，他刻意压慢速度，以便顾乔更好的观察。
    几次示范，在讲解完需要注意的几点后，何浩成便开始让她练习起跑。
    反复练习三四遍后，顾乔隐约捕捉到了其中的一点技巧，何浩成看着她一遍遍重新出发，一遍遍提醒她出错的地方。
    “顾乔，不要过早的完全抬起你的上身，在30米之内上身是逐渐往上抬的。”
    “注意双臂，你的幅度太小，动作不到位，记住，后摆的幅度、力量应超过前摆的幅度和力量。”
    “加速太慢，起跑后的头几步里，身体是处于一个较大的前倾姿势，不想摔倒，你必须得继续加速。
    枯燥反复的训练中，何浩成很快就就发现了顾乔的第一个优点。
    听话。
    有的运动员，训练时间久了，会对教练发出的指令有所怀疑，但顾乔不会，教练让做什么训练，她就照样完成。
    对于他偶尔爆发的怒吼，女孩的脸上没有流露出任何的难过与不满。
    她总能抓住最关键的一点，并飞快的纠正自己的错误，即便是练到满头大汗，面对何浩成再来一次的训练要求，她也没有任何痛苦纠结忍耐的情绪，只是很平淡的点头同意。
    隔壁训练场的男队教练，胡有光眯着眼在场边看一会儿。
    他听说何浩成收了一个天赋极高的徒弟，自然不会放过观察的机会，只是短短的半小时，就让他眼热极了。
    这样好的苗子，怎么就让何浩成给抢先发现了呢？
    再看下去，恐怕自己都要心肌梗塞了，胡有光摇摇头，扶了一下滑落在鼻梁处的眼镜，捶胸顿足的离开了女队的训练场地。
    一天高强度的训练下来，顾乔已经初步掌握蹲踞式起跑。
    但是学到新技能的喜悦几乎要被疲惫压倒了，何浩成宣布训练结束后，顾乔喘着粗气当场就躺到了地上，一动也不能动了。
    “感觉怎么样？”
    听到询问的声音，顾乔一咕噜爬起来，抬起胳膊，拭了拭额头的汗。
    “还好。”
    “训练强度能接受吗？”
    还没等顾乔开口，何浩成又加上了一句
    “不许逞强，要根据你自己感受到的身体状况如实回答我。”
    顾乔笑了，嘴巴张的很大，露出洁白的牙齿。
    “教练，我自己的身体状态我自己清楚，现在的训练强度对我来说还可以接受。”
    话虽这么说，可在吃饭的时候，顾乔几乎连抬筷子夹菜的力气都没有了。
    吃过晚饭，顾乔拖着沉重的脚步上了楼，本该是洗漱时间，可她实在没有力气了，一头栽进柔软的床铺中。

 第十三章 入学

    五分钟，只是缓五分钟。
    阖眼前，顾乔是这样对自己说的，
    然而等她再度清醒时，才发现预想中五分钟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拉长了成了一个小时。
    此刻，一双轻柔的手在揉搓她的头皮，洗发水的薄荷香气溢满鼻腔。
    原来汪明丽见她太累不忍心叫醒，而洁癖的她也无法放任顾乔顶着一头汗臭味的头发入睡。
    直接用水盆接上水，垫上毛巾，帮顾乔洗头。
    顾乔不自在极了，好几次想挣扎着起身，却被汪明丽阻止了。
    “乖乖待着别乱动，小心把被罩弄湿。今天第一天训练累坏了吧。”
    作为一个田径教练家属，汪明丽十分熟悉现在省队的训练方式。
    高压、残酷。
    汪明丽其实并不喜欢这样的不人性的训练方式，但矛盾的是，她又不得不承认超强压的训练方式的确非常有效。
    她担心顾乔会受不了这样的训练。
    “训练开始以后，队里的教练一定会很严厉，但你要知道，有时候他们骂你，不是因为讨厌你，而是为了纠正你，让你练出更好的成绩。”
    顾乔被此刻的幸福弄得晕乎乎的，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她小声道：“我不怕教练骂我，只要能提高成绩，让他满意，多累我都能坚持。”
    汪明丽开始只当她是孩子气的逞能，可接下来的日子，她却彻底被这个小姑娘单薄身体中的潜藏的韧劲所征服了。
    顾乔每天早出晚归，没有缺席任何一项训练，也没有喊过一声苦，瘦小的身体里仿佛有用不完的能量。
    训练的日子没有周末，没有休息，顾乔却在这座体育场里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她什么不都不用担心，什么都不用害怕，生命里只有跑步。
    在助跑器和钉鞋的双重加持下，不过短短三个月，顾乔的百米成绩便提高到了惊人的十二秒二。
    这远远超出了国家运动员女子二级的标准。
    望着自己新出炉的成绩，顾乔一个劲的挠头傻笑，然而下一秒就被何浩成赏了一个爆栗。
    “嘿嘿傻笑什么呢？这就满足了？”
    “你看看你的起跑反应时间，0.3秒，简直比蜗牛还要慢！要知道田径平均的起跑反应时间在0.25秒左右，而那些经过长期训练的顶级运动员在注意力高度集中的状态下起跑时间是完全可以达到0.15秒左右的。你现在这个速度，都不能用慢来形容，可以说是慢到出奇了。”
    一旁的胡越听到他们的对话，忍不住插嘴打岔。
    “教练，你说过到了顶级运动员那个层次，每0.1秒的差距都是一个档次，0.01秒都能决出冠亚军。而科学认为人类的最快反应速度不会超过0.1秒，因此所有低于0.1秒的起跑都属于抢跑犯规，顾乔才训练多久，像我这种练了这么多年的老江湖起跑也不过是0.18左右…”
    “还好意思说，你这个大师姐就没起好带头作用。”
    时间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相处的三个月，顾乔终于不再那么紧绷，心房也逐渐打开，她终于能表现的像个符合本身年纪的天真小姑娘了。
    从胡越身后探出一颗脑袋，顾乔弱弱的问了一句。
    “那是不是意味着，我只要把反应速度练到0.1秒，就一定能跑进十二秒这个范畴了。”
    何洛被她怼说的没了话，放下成绩板，几乎要被她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逗得笑出声。
    “小丫头片子，口气还不小，等你起跑反应先达到0.1的时候再来和我说这话吧。”
    顾乔却丝毫没有被他的话打击到。
    “只要我练，总有达到的一天。”
    何浩成气的冲她吹胡子瞪眼，却没有起到任何的威慑作用，只得败下阵来，继而哈哈大笑起来。
    一旁做完拉伸的尹曼被他们的笑声吸引，投过不屑一撇。
    十二秒二。
    不过是偶尔爆发的狗屎运，也能高兴成这样？
    短暂的训练期转眼就过去了，时间平稳的滑向了九月开学季。
    何浩成早已为顾乔联系好了学校，但由于转学手续的关系，直到开学的一周后，她才正式到华阳中学报道。
    清晨的阳光透过纱帘，温柔地将顾乔唤醒。
    吃过早饭后，顾乔换上全新的校服，背上汪明丽为她准备的书包，与二人道别后，开始了她久违的上学时光。
    走出单元楼，顾乔才意外的发现有一个人正在等候。
    那人身着纯白色的制服短袖，右手插在灰蓝色的校服裤子里，整个人斜依在一辆拉风的山地车上，左边的一条腿作为支撑，另一条腿则不安分的踢着路边的小石子，不耐烦的神情里隐约透着一点倨傲。
    是何洛。
    顾乔愣在原地，虽然何浩成嘱咐过两人要一起上学，但她没想到，何洛会真的等她。
    毕竟，这个名义上的哥哥对自己的态度一直都是不冷不热的。
    犹豫着走上前，还没讲开场白酝酿妥帖，何洛就抢先她一步开口。
    “走吧。”
    “啊？”
    见她仍是一副状态外的样子，何洛不耐烦的指了指楼上。
    “你不想让他们担心吧。”
    顾乔抬起头，从开着的窗口后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何家夫妇的身影。
    她没有再说什么，顺从的跟在何洛身后。
    一出小区门，何洛就向她展示了优秀的变脸技术，之前还勉强带着笑的脸瞬间冷若冰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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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学校的路，都记清楚了吧？”
    “嗯。”
    “那你自己去学校没问题喽。”
    “嗯。”
    “既然这样，大小姐也就不需要我护送您去上学了？”
    顾顺喜只当没听出他言语中的嘲讽，乖巧的点点头。
    “哥哥，你先走吧，我可以自己去学校的。”
    见顾乔如此识趣，何洛本来准备的长篇大论也失去了用武之地。
    “那就行，以后出了小区门口，你我各走各的，互不打扰，到了学校，咱们就是百分之百的陌生人，你不认识我，我也没见过你。还有，更不要用哥哥这类肉麻的称呼喊我，明白吗？”
    顾乔安静的垂下眼帘，点了点头，然后背起书包，朝向学校的方向匀速跑去。
    她来何家已经三个月了，何洛仍是不喜欢她。
    顾乔其实能隐约猜测出其中缘故，这个世界能有几个人会喜欢打破自己原有生活的外来者呢？
    顾乔一点都不生气，她能理解，也能体会。
    所以她不生气，也不争吵。
    看着女孩离去的背影，何洛突然觉得有些无趣，长腿迈上车，蹬起车轮，很快就将顾乔甩在了身后。
    半个小时后，站在黑色大理石建成的校门前，顾乔需要微微仰起头，才能看清楚面前的四个大字。
    华阳中学。
    这座距何浩成家骑车约二十分钟的学校，是沪江市最好的中学，没有之一。
    华阳中学在沪江市的黄金地段占地面积约为四万多平方米，共分为初中部、高中部、国际部。它不光是是沪江市的重点中学，也是国内首批外国语学校之一。
    昨天，在办理转学手续的时候何浩成和汪明丽就带她熟悉过校园。
    对于这个学校，她并不陌生，只是，无论看多少次，还是有新奇感。
    何洛所在的高二十七班在a座的高中教学楼，而顾乔的目的地则是位于d座综合实验楼正前方的b座教学楼。
    跟随着班主任陈潇的脚步，顾乔迈入初中部的主教学楼，穿过明亮的走廊，透过那些有着白色边框的窗户，顾乔能从中看到一块被红色跑道包围的翠绿的草坪。
    站在班门口，顾乔突然有些胆怯。
    这样好的生活，真的属于我吗？
    毫无疑问，顾乔是自卑的。面对命运之神的馈赠，她的第一反应永远都是怀疑。
    这是真的吗？
    我配得上这样好的事情吗？
    在她迟疑的时候，陈潇也在观察这个转学生。据教导主任说，这孩子是个运动员，对此，他持保留意见，毕竟眼前这个这小姑娘细胳膊细腿，一股风就能吹倒的样子，任他怎么看也不是运动健将该有的体格。
    一整风吹来，也吹走了他那些东跑西颠的胡乱思绪。
    推开教室门，陈潇轻咳了一声，在讲台站定后，招了招手，示意顾乔走上讲台，站到他身旁。
    “这是新转到咱们班的顾乔，大家鼓掌欢迎！顾同学的基础不是很好，希望同学们能多帮助她。”
    顾乔抬起头，用尽全身的力气去调动脸部的每一块肌肉，露出洁白的牙齿，尽力地来展现她的友善。
    “大家好，我叫顾乔，很荣幸来到初二五班和大家成为同学。”
    尽管她足够小心，但略带口音的话语还是引起了人们的轻声发笑，磕磕巴巴的做完了自我介绍后，顾乔隐隐出了一身汗。
    人群中，她发现了一张不算陌生的面孔。
    尹曼。
    女孩精致的下巴抬得高高的，仍然保持着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面对顾乔的微笑示意，也没有搭理。
    她向来都是这样，在省队的时候也是这样，不屑于和成绩不如她的运动员讲话。尽管顾乔已经通过试训期，正式成为省队在编的一名田径运动员了。
    尹曼家世好，学习好，长得好，最重要的是，短跑成绩好也，是队里重点培养的种子选手。
    顾乔默默的想，这样的天之骄女，的确是有资格骄傲的。
    讲台下学生窃窃私语，零零散散的响起一些掌声，陈潇伸出双手向下压了压，台下细碎的讨论声也随之消失了，环顾了一圈教室，陈潇指着最后一排的一个空位对顾乔道。
    “你先坐到那个位置去吧。”
    右手紧紧捏着书包带子，顾乔低声嗯了一下，仓皇的逃下讲台。

 第十四章 胆怯

    学校生活在磕磕绊绊中慢慢展开，一滴水融入大海，很快便会被彻底同化，但假若是一滴红墨水滴进水中，那么它会异常显眼。
    顾乔并没有做错什么，但是，格格不入，在学校这个小社会里，本身是就是一种罪过。
    也是在这里，顾乔尝到了来沪江市后的第一次挫败感。
    在白泉沟时，她是班上最好的学生，可到了这里，生平第一次，顾乔体会到了什么叫差生。
    周考，月考，段考。
    一连串的考试后，望着自己面前一张比一张分数低的卷子，顾乔恨不得将头埋进桌洞里。
    她心里明白，总是要做些什么，她需要改变，需要进步，她迫切的想要融入这个集体中去。
    她开启了一种疯狂的学习模式，不浪费一分一秒，几乎连上厕所都要跑着去。整个人被一种不自然的紧绷状态所笼罩。
    但随着全国城市运动会即将来临，队内的气氛也紧迫起来，对于她的这点小变化，何浩成并没有察觉。
    紧张的气氛开始在队内蔓延，每天一走进训练场，巨大的红色横幅上的倒计时在提醒着每个人。
    顾乔也不免被这样的氛围感染，本来就紧绷的神经几乎快要被拉成了一条直线。
    因为这场比赛也是她首次参加大赛。
    好在顾乔的训练成绩在稳步前进中，这半年里，她的体重增长了4.5公斤，肌肉围度也有所增加，最初所欠缺的力量也提了上来。
    体能的提升也让顾乔渐渐跟上了田径队的常规训练强度。
    她的百米成绩能稳定的保持在十二秒一二了。
    甚至在训练中，她还跑赢了尹曼，虽然差距不过在极其微忽的零点几秒之间。
    惊喜的听着助教刚刚公布的成绩，顾乔脸上那点笑意还未展开，下一秒便对上了尹曼冰冷的双眼，她下意识的垂下头，逃避的走开了。
    训练结束后，尹曼一边擦汗一边挪着酸疼的腿向淋浴间走，路过器材室，里面竟隐约飘出何浩成平缓的声音。
    “我觉得尹曼不行。”
    尹曼愣在原地，犹豫了二三秒，见四下无人，她小心翼翼的将耳朵贴近门板。
    “老何，这话是怎么说的，尹曼从小接受专业训练，身体素质好，她的成绩在同年龄段的运动员中是相当出色的。”
    “没错，是相当出色，可也只能走到相当出色了这一步了，这几年她的成绩一直停滞不前。”
    “你说的这些，我也知道，不过尹曼这孩子从一入队就在我手里，没有那些娇小姐的脾气，训练一直都很刻苦，从来没抱怨过。我教她的，都记住了。慢慢改善了呼吸，以及步频。她的成绩已经有很显著的提高了，天赋也好，成绩即便是有暂时的停滞，也很正常啊。”
    “这孩子的技术没的说，问题在于最后的加速段，一般百米跑，前三十米运动员会拉低重心，在跑步过程中慢慢提升，直到三十米左右调整好重心，根据自己的节奏，然后加速到最大速度，六十米左右的时候进程已经过半，接下来就是全力冲刺到终点。从数据上可以明显看出来，大概在八十米左右，尹曼的脚步显得有些凌乱了，脚步一乱，节奏也慢了，这步频自然也降了下来。”
    “她已经很努力了。”
    胡润试着为尹曼辩护。
    “队里的运动员又有哪一个是不努力的？体育运动，尤其短跑是有多么讲究天赋，而天赋这东西又是很捉摸不透的东西。说穿了，这孩子是有天赋，但是天分不够，努力程度也只能支撑她走到现在的成绩了。”
    听到这里，尹曼的一颗心如坠冰窖，下意识的将耳朵贴的更近，凉意顺着冰冷的铁门传导，连带着手脚都变得冰凉。
    “所以，你不看好她？”
    “是，我不看好她。”
    后面两人在说些什么，尹曼已经听不清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训练场的。
    那些话像是刻在她的心上，无论如何也不能抹去。
    不看好？
    不看好她尹曼，难道就看好顾乔吗？
    自己有哪里不如顾乔？
    一个只训练了半年的乡下丫头，她刚来时，甚至连蹲踞式起跑都不会。
    带着这样的疑惑与不甘，尹曼将越来越多了的目光投向了顾乔。
    每天下午第二节课后，都会有四十分钟的活动时间。
    顾乔总是利用这段时间，在教学楼后小花园一处极其偏僻的角落练习英语口语，巨大榕树冠的庇护下女孩单薄的身影愈发显得孤单。
    拒接了其他人的邀约，尹曼左臂放在栏杆处，她居高临下，静静望着远处的顾乔。
    普通，太普通的一个人。
    难道自己要被这样一个普通人打败吗？
    尹曼越想越是意难平。
    “曼曼，你看什么呢？”
    身后传来崔伶俐的声音，见尹曼转过身来，她脸上的笑容在此刻更真切、更热情，其中还夹杂着一点小小的讨好。
    尹曼像是没有听到一样，转过身目光仍然直勾勾的向前看，顺着她的目光找过去，发现目标人物的那一刻，崔伶俐更加不解了。
    “新来的乡下丫头？你看她干嘛，怪晦气的。”
    尹曼没有理会她，半晌才从牙缝里冷冰冰的挤出一句。
    “是挺晦气的。”
    说完，便转身回教室去了。
    看看尹曼离去的背影，崔伶俐又偏过头撇了一眼楼下捧着书朗读的顾乔，她感觉自己似乎摸到了什么真相的边缘，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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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上课铃响了，距离顾乔被关在女厕所的隔间里，已经过去了五分钟。
    不知道是谁，还费心将厕所的灯关闭了，空荡荡的狭小空间里，没有光，一个人在黑暗中手足无措地坐着，她缓缓收紧双臂，把额头抵在膝盖上，被人狠狠拽住猛扯的头皮仍在隐隐作痛。
    这样的疼痛对顾乔就说，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
    她只是觉得茫然又委屈。
    她被排挤了，被欺凌了。
    可是，为什么呢？
    耳边仍回响着那些人话，顾乔试图冷静下来，从中找出原因。
    “穿着一样的衣服都掩盖不住那股土气，又黑又瘦的。”
    “何止啊，看见她的左手没？还是个残废呢。”
    “你还没听过她读课文呢，那口音，简直笑死人了。”
    这些声音反反复复在她耳边播放，少年人的厌恶是如此直接，不加一点掩饰的恶毒一起涌来，将她淹没。
    可任顾乔想破头，都不明白这些人为何突然间变化如此之大。
    没错，她又黑又瘦，说话有口音，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妞。
    可这不是开学第一天就明确摆在众人面前的事实吗？
    半学期都平稳度过了，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变了样子。
    因为不同，就要被人欺负吗？
    想不通，真的想不通。
    好在顾乔不是一个钻牛角尖的孩子，白泉沟的日子教会她很多，第一件事便是隐藏自己的情绪。
    恐惧，不满，惶恐，喜悦，快乐。
    好的不好的，一切情绪都要隐藏。
    一个人毫无依靠的在这个世界上活着，就必须要学会伪装，不能让别人看穿，不能让别人知道自己的意图，更不能让别人看她的笑话。
    至于其他的，她会忍耐，她会忘记。
    离顾乔只有十米远的教室里，没有人会关心她的去向。
    正在讲课的政治老师是个高度近视的粗心男人，镜片的厚度让他无法察觉教室中其实是少了一个人的。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失着，仍然没有人来打开厕所的门。
    从焦急的等待中渐渐清醒过来，顾乔自嘲的扯动嘴角。
    她在笑自己竟然还会期待从天而降的救世主。
    下课铃响起，门外终于传来脚步声。
    “可算是下课了，我都快憋死了，都怪你的那杯奶茶…哎…这是那个吃饱了撑的，还把门别住了？”
    李翘双手捂着小腹，龇牙咧嘴的等待同伴将门打开。
    同伴上前丢掉别在把手上的木棍，没了阻碍，门很快就开了。
    下一秒，一个身材消瘦的女孩出现在李翘面前，她身上的洁白校服布满了星星点点的污渍，阴影中，对方的相貌不是很清晰，唯一特别的是她的眼睛，像一口幽深的古井，冰凉而沉静。
    女孩两片苍白的嘴唇用力地抿在了一起，微微张开，从中低沉的飘出一句谢谢，然后就越过李翘大步往前走去了。
    李翘被吓了一跳，长大了嘴巴，半天只发出一声啊来。
    差一点，她就能体会到真正意义上的吓尿了。
    收拾干净身上的污渍，顾乔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回家。
    她希望自己的沉默能换来事态的平息，她将希望寄托于他人，期待这次的暴行不过是他们偶尔的起意，调节无聊生活的插曲罢了。
    然而，顾乔期待中的事情没有发生。
    所有的容忍和退让换的却是更加变本加厉的欺凌，时不时地语言侮辱是基本，偶尔的欺负也逐渐升级。
    为了不给何浩成惹麻烦，顾乔总是能避则避，一躲再躲。有好几次她都快要忍不住了，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她不断催眠自己，没关系，受点委屈没什么的。
    她太懦弱了，也太胆怯了。从来不敢面对，更不敢有丝毫的反抗，永远是下意识地躲起来。
    “不要给别人惹麻烦”这八个字仿佛被打碎重组，提炼精华后，被李凤英每日不间断的耳提面命，牢牢打进顾乔的基因中。
    她比世上任何人都痛恨自己的软弱，也想要改变，可却无从下手。

 第十五章 保护

    偏僻的榕树脚成了顾乔唯一的庇护所。
    下课铃一响，她带着午餐和书本走出教室，照旧来到榕树下，吃完了汪明丽特制的运动员午餐，顾乔打开书本开始预习。
    沪江的秋天，室外气温十分舒适，微风吹拂下树叶沙沙的响声回荡在耳边，加之吃饱喝足的关系，体内血糖渐渐升高，顾乔的眼皮也随之变得沉重，书本上的字逐渐模糊，困倦中，捧着书本的双手也缓缓下垂。
    逐渐失去支撑的数学书终于跌落在地，发出砰的一声，也惊醒了睡梦中的顾乔。
    惺忪的睡眼中，她隐约感觉到一个阴影笼罩在面前。
    恍惚中，顾乔抬起头，午后灿烂的阳光被面前的人挡在身后，只留下一个金色光芒描绘出的修长轮廓，闪耀的日光从对方的肩头刺入顾乔的眼睛，一时间，她什么都看不清楚，只好举起右手臂来遮住眼睛。
    但仍是无济于事，顾乔唯一能确定的是对方性别。
    面前的人迈开长腿，几步便走到她面前，微微弯腰，将那本数学书从地上捡起来，轻轻拍了拍上面沾染的灰尘，放在顾乔坐在的长凳上。
    面容仍是模糊的，唯一清晰的是他伸过来的右手背上，一个十字型的凸出瘢痕。
    “谢…”
    还没等顾乔彻底将谢谢二字吐出口，对方已经离开了。
    虽然不知道那人是谁，顾乔却仍然心怀感激，这一点点的暖意都能支撑她在冷漠的校园暴力中继续前行。
    这或许是很好的一天，午休时间结束，顾乔甚至收到了前不久去法国交换留学的安梦语寄来的礼物。
    捧着怀里的包裹，顾乔向教室走去，脸上轻松的表情和轻快的脚步都显示出她此刻的好心情。
    “什么东西呀，给我们也看看呗.”
    崔伶俐讨厌的声音又传到了耳边。
    顾乔没有理会她，低头避开她的追问，继续向前走去。
    这样无所谓的态度激怒了崔伶俐，她大声叫嚷起来。
    “问你话呢！乡巴佬。”
    “怎么不给看，难不成是你偷来的，心虚？”
    随着她一声声的发问，周围的各种嘈杂声在瞬间静止，无数双眼睛投向这里，在落针可闻的寂静中，顾乔低垂着头，抱着盒子的双手几乎要将纸盒抓破。
    她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忍让到了这样的地步，他们还是不愿意放过自己。
    见她久久不回答，崔伶俐极用力的推了顾乔一把。
    “问你话呢！”
    这一次，顾乔终于有了反应，她抬起头冷冷地看着崔伶俐。
    “这是我自己的东西，你不要胡说。”
    “是不是胡说，给我们大家看看不就知道了。”
    说话间，她便伸手去拽顾乔，女孩却如同被钉在原地，不动如山，双手将怀中盒子护了个严严实实。
    一个非要一探究竟，一个死活不给看，拉扯间，暴力冲突就这样发生了。
    崔伶俐一边紧紧攫住了顾乔的手，一边回头叫帮手。
    尽管顾乔的力气足够大，可到底抵挡不住三个人的同时进攻。
    在其他两人的帮助下，崔伶俐一把将顾乔推倒在地，从她怀里抢过那个包装精美的礼物。
    她粗暴的撕开外包装，一个泥塑的小人出现在眼前，做工很糙，但依稀能在小人的脸上看出一两分顾乔的样子，下面的底座上还歪歪扭扭的刻着“forgq”的字样。
    确定了手上的东西不是赃物，崔伶俐讪讪的笑了一下。
    “还以为是什么宝贝呢，一个烂模型罢了。”
    说完她随手将那个泥塑小人摔在了地上。
    砰地一声，小小的泥塑便在力与力的碰撞间驾鹤西去了。
    顾乔低着头，目光瞬间被地上那些四散的碎片锁死了，她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以为自己在做梦，但窗外的太阳明晃晃地照着，提醒着她，这一切分明不是梦境。
    顾乔突然有点恶心，干呕了几下，却什么也没有吐出来，她抬头看了一眼，周围的人是那样的若无其事，他们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嘴里还在说些什么。
    能有什么，不过还是些不入耳的嘲笑罢了。
    蹲下身慢慢捧起那些碎片，顾乔觉得自己的尊严如同这个泥塑被践踏的稀巴烂。
    她以为自己会哭，但是她没有。
    不远处的教学楼上，一个少年居高临下，地理优势让他轻易将楼下发生的一切收入眼底。
    他望向人群的中心，半个小时前，刚向自己说过谢谢的那个女孩，此刻脸色有些发白，可那上面没有一丝愤怒，害怕，冷静的仿佛一个旁观者。
    那个表情让他感觉到似曾相识的熟悉，那是无数次年幼的他在镜子中看到过的表情。
    看着一片狼藉中的顾乔，他突然感觉心里很不是滋味，只觉得的一股气憋在胸口，叫人不吐不快。
    可即便是这样，少年的眉头也只是微微皱了皱，连脚步都没有挪动半分。
    说到底，这个世界上，又有谁真的能拯救谁呢？
    不过一个恍神，事态又有了新的变化，一个穿着高中部校服的人影飞快了冲了过去，拨开围观的人群，将蹲在地上的顾乔一把揪起。
    “好看吗！？”
    何洛大声质问围观人群，在他极具压迫力的眼神中，人群慢慢散去。
    他牵着顾乔的手，一路大步向前，在一个略显僻静的角落停了下来。
    “这样的事持续多久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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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乔抿着嘴没有说话，她垂下眼皮，掩盖住一切的情绪。
    “学校里，我们是陌生人。”
    何洛愣了一下，冷冷地看着她，眼中隐有怒气。
    “怎么着，你这还记上仇了？我看你真是脑子不清楚，别人怎么欺负都不吭声，我不过说了你几句，你就记到现在？”
    顾乔倏地挺直了身体，急切的反驳。
    “没有，我不是这么想的。”
    “天知道你怎么想，我就问你一句话，你到底还要忍多久？”
    顾乔仍是低着头不回答。
    “怪不得你最近都怪怪，作业抱回来一大堆，天天写到那么晚，是他们让你…”
    “我基础差，多写几遍，巩固知识，没什么不好。”
    顾乔语调平缓，像是在陈述什么客观事实一样。
    何洛对她嘴硬的程度叹为观止。
    “没什么不好？大小姐，你每天五点起床，给自己加训锻炼，放学吃过晚饭后以后，你还要去训练到十点，回来再写那么一大堆的作业，我看不光是你自己的吧，那么一厚摞，肯定有其他人的。顾乔，这一天下来，你有几个小时的睡觉时间？她们这么欺负你，你都不反抗吗？”
    顾乔一脸平静的回望过去。
    “别告诉教练和汪姨。”
    “我才不会多管闲事呢！”
    说着跨步向前，几步超过了顾乔。
    可他心里始终不是个滋味，猛地停下来，又转过身，停在顾乔面前。
    “这是校园暴力，他们不能欺负你，不管你是谁，他们都不能欺负你。再说，你是死人呐，就任由他们欺负？”
    “我习惯了。”
    何洛愣住了，他从来没有想到，这个世上居然还有人习惯了委屈。一瞬间，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愣在了原地，等回过神来时，顾乔已经走远了。
    渐落的日光拉长背影，愈发显得独自一人的顾乔是那么孤独。
    何洛说不清现在的自己是个什么感受，他突然想起前不久汪明丽对他说过的一番话。
    “我知道家里突然多出个人，你肯定很不习惯，但我们不会因此削减对你的爱和付出。这孩子的身世很可怜，如果我们不帮她，她一个人在这里该有多孤苦伶仃，何洛，妈妈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你只是需要时间，我相信你们会相处的很好。”
    汪明丽的话没有错，对于顾乔，起初，他的确是厌恶的，但那厌恶是出自于保护自我领地的潜意识。
    可日子久了，何洛也看的出来，顾乔实在不是一个作妖的破坏者，也根本没有和他抢父母的意图。
    这么一个人每天在眼皮底下晃，看久了，居然也觉出几分乖巧来，不得不承认，家里有这么一个软乎乎的妹妹，感觉还是挺好的。
    一整风吹来，尘土味袭来，何洛敏感的抽了抽鼻子，挠了挠头，终于决定将顾乔圈进自己的领地。
    ******
    像往常每个清晨一样，两个人肩并肩走出小区。
    可这一次，何洛却没有骑上单车飞快的离开。
    看着前面顾乔跑步身影，何洛长叹了一口，推着车子追了上去。
    “嘿，傻丫头。”
    顾乔下意识的回头，嘴型微微张开。
    何洛笑着塞了一颗巧克力夹心糖到她的嘴里，那味道是她从未接触过的陌生，甜甜的还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苦，舌尖满是化不开的粘稠与香味。
    女孩舍不得咬开，在嘴里含着，让舌尖的味蕾充分体会这美妙的滋味，笑容也一点点在嘴角漾开。
    何洛看着顾乔黑亮的眼眸和微微弯起的眼角。
    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有些涩有些酸，实在叫人心里不好受，
    过去自己的态度究竟是有多恶劣，一颗糖都能让她乐成这样。
    挠挠头，硬着头皮，何洛用一种及不在乎的语气说道。
    “不就是一块巧克力吗，有那么好吃？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喜欢的话，天天给你吃。”
    顾乔惊喜的抬起头，亮晶晶的眼里满是期待，怯生生的问。
    “真的吗。”
    “比真金还真，还有，别整天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你好歹是上了何家户口本的人，你有父母，也有哥哥，不比他们谁差，不用受他们使唤，以后有谁再欺负你，也不要再忍让。”
    顾乔站在原地，好半天都没有缓过神，嘴里残留着的甜味久久没有散去，大约过了十几秒，眼底升腾出一层蒙蒙的雾气。
    她用力的点着头，冲何洛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第十六章 点醒

    有了何洛的保护，崔伶俐等人再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欺负顾乔了。
    可是校园暴力仍在继续，它只是从一种粗暴幼稚的方式变得更为隐晦低调了。
    旁人的冷漠，顾乔并没有放在心上，她只是埋头训练，成绩提高的很快。
    每周日，队里都会对本周训练成绩做一个小结，公布每个人的训练成果。
    听着助教刚刚公布的成绩，尹曼只觉得自己浑身发凉。
    “顾乔，11秒58。小丫头真是厉害啊，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跑进了十二秒以内！”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尹曼只觉得自己的头都要炸了，直到走进家门，她才从惶然中恢复冷静。
    她自以为掩饰的很好，还是被杨伊莉瞧出了端倪。
    “曼曼，你怎么心不在焉的，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
    深吸了一口，尹曼放下碗筷，转身回楼上房间了。
    杨伊莉见她这样消沉，两道细眉也皱了起来，不过一个电话，很快就弄清了当中缘故。
    握着电话，女人描画精致的面庞有些僵硬，语气不善。
    “不就是跑步那点事嘛，我早就不想让她练了。”
    杨伊莉从来都不喜欢自己女儿练田径，在她眼里，一个淑女就该文雅大方，学些钢琴舞蹈之类的。而不是天天扎进训练馆里练出一身臭汗，可看到尹曼这样难过，她心里也不是滋味。
    “那个新来的真的跑的比我家曼曼快吗？”
    电话那头传来谄媚的笑声。
    “也不一定，成绩提高的这么快，里面肯定有猫腻。”
    “猫腻？你说她吃…不可能吧，要是真的吃了，还能不让人查出来？”
    “哎呦，尹太太，这就是您不了解了，现在的兴奋剂高级多了，美国那边新出来的药，不光检测不出来，而且对身体完全无害。”
    听到对方讲的天花乱坠，杨伊莉也陷入了短暂的沉思，停顿几秒钟后，她再度开口。
    “既然这样的话，你能不能…”
    *********
    田径队里最近出了奇事。
    已经步入成绩平缓期的尹曼像是突然间打通任督二脉一般，百米成绩得到了迅猛的提升。
    不到一个月，居然也跑进了十二秒。
    对手的进步刺激到了顾乔，她在学校里越发沉默，将所有的空余时间都花在了训练场上。
    无论是怎样强度的训练，顾乔都咬牙坚持了下来，她从不喊苦，从不喊累。
    有好几次，何浩成见了她都欲言又止，可不知道顾虑到什么，都没有开口阻止。
    周六下午，一次常规的模拟跑中。
    顾乔失误了。
    发令枪一响，起跑线上的队员，你追我赶，看着在自己右前侧的尹曼，顾乔心头突然蔓上了一丝恐慌。
    这丝恐慌也打乱了她原本的节奏，在距离终点还有一大半的时候，顾乔就提前发力冲刺。
    很快就超过了尹曼，可就在即将冲刺的时候，顾乔突然感觉小腿肌肉有些酸痛，那是由于过度训练而造成的，肌肉中堆积了大量的乳酸，训练强度早已超出了身体承受范围。
    顾乔腿一软，趔趄了一下，可在高速奔跑中，人一旦泄了气，也就跑不起来了。
    等她调整好自身平衡，再向前追赶冲到终点时，她已经是倒数第一。
    训练结束，回到家后，顾乔拖着酸软的双腿向房间走去，何浩成看着她的背影，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出声喊住了她。
    “顾乔，先跟我来一趟。”
    书房里，何浩成神情严肃。
    “这段时间你很反常，何洛告诉我你每天早上五点就起床出去跑步，每天放学后，还要给自己加练，跑负重，为什么要在我给你布置的计划训练外又额外加这么多的量呢？”
    “我…我基础太差，想多练一些，早点提高成绩。”
    “提高成绩？”
    何浩成手指轻敲动桌面，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
    “出发点到是好的。”
    还没等顾乔的笑容挂上脸，他话锋一转。
    “可是，效果呢？你加练的这段时间里，成绩得到进步了吗？”
    顾乔低垂着头，一句话都不说，何浩成见她这样，反而滚起了怒火。
    “没有，非但没有进步，反而越来越差！你看看最近这周的成绩，还有今天的训练，别以为我没看出来，你着急了，只想着超过尹曼却忘了你本该有的节奏！。”
    顾乔被他说的连头都快抬不起来了，盯着自己的脚尖，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何浩成说了一大堆，也没等到一句顾乔的回应，不禁有些生气，他站起来，绕过书桌，走到顾乔面前。
    “顾乔，抬起头来。”
    何浩成才突然发觉，这段日子以来，每餐足够的营养供给使得女孩正处于发育期的身体需求得到满足，顾乔长的飞快，身高窜起来一大截。
    此时此刻，何浩成甚至不需要弯下半个身子，就能与顾乔平视了。
    “跑步是要磨砺人的耐心，可在你身上，我看不到一点耐心，太急躁了。难道你以为在跑步这个世界中，一出场，急吼吼的样子就能拿回一个冠军吗？”
    “我只是想要跑的跟快些。”
    顾乔喃喃道，学校的遭遇让她心里一直憋着一股劲，她无处释放，只能寄托于成绩的提升中，仿佛只有不断提高的数据才能证明她的价值，证明何浩成并没有做一个错误的选择。
    “快是要你在赛场上快，而不是在生活中燥！你把跑步当什么？任何事都不能一步登天的，跑步也一样，不要简单的把短跑等同于不要命的猛冲。比赛是一个整体，从思想，到神经，到动作，融汇在一起，才能将一个人的水平发挥到极致。想要拿冠军，你就要有最基本的积累，一步，一步的向前跑，慢慢积累的耐心。别人越是急躁，你越要稳下来，沉下来。原来的你一直都做的很好，为什么突然变了？是因为尹曼吗？她的成绩刺激到你了？”
    顾乔想说不，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了，因为何浩成说的没错，她的确是被尹曼的成绩刺激到了。
    见顾乔低头默认，何浩成长叹一口气。
    “可能是过去经历的影响，你总是很自卑，比起自己，总是更在意别人的想法。比起自己的成绩，也总是更关心对手的成绩，你的重点从一开始就错了。顾乔，我希望你不要被外界影响。别人的成绩如何，进步如何，与你无关。你就是再关注，那也是别人的，不是你顾乔的成绩，只有失败者才会把自己的目光投向别人。咱们当运动员的，首先要知道自己的目标在哪里，一个脚印一个脚印的向前跑去，没有前面十几万米的积累，就不会有最后十米的冲刺。我希望你的每一步都扎扎实实，稳稳当当的，不要一直盯着顶峰，要专注脚下的路，孩子，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顾乔被他连连的话语逼的脸色苍白，神色惶然，嘴唇微微颤抖，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顾乔，抬起头告诉我，你是一个失败者吗？如果答案是肯定的，现在，你就可以收拾东西离开田径队，踏出训练场的那扇门，再也不会有人约束你了，再也不会有人对你的行为做出指责。”
    顾乔愣愣的盯着脚下的地板，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好像是真的错了，一直把跑步当做一个工具，抱着偏执的心态在错误的路上一路狂奔。
    现在，何浩成的一席话将她重新拉回起点。
    好在，现在还不算迟，她有重新起步的机会。
    从何浩成的角度看下去，只能看见女孩乌黑的秀发，和一点略微发红的脸颊。
    她是因为羞愧还是愤怒，抑或只是过度体能消耗所造成的？
    何浩成有些拿不定主意，他实在不擅长处理这些小姑娘的心思，抬起手抵住额角，心中有些说不清的情绪。
    也许老陈是对的，心里因素是比身体因素更为难以攻克的关卡。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何浩成的耐心也在渐渐消耗。
    终于，女孩说话了，声音有些颤抖，却很坚定。
    “教练，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何浩成终于松了一口气，欣慰的笑爬上脸庞。
    “人们跑步，是为了追求更强的自己，但单纯的跑的快并不代表真正强大，我希望你能知道自己为什么而跑，也希望你能从跑步中学到些什么，问问你自己的心，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好了，今天就到这里，你回去休息吧。”
    顾乔却摇了摇头，“做错了事，是要接受惩罚的。”
    何浩成抬起头，仔细端详着顾乔脸上的表情。
    少女的面容上没有一丝不甘或是羞愤，她不是在赌气而是真的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何浩成感到很欣慰，同时也觉得十分欣慰。
    这样好的孩子，是他何浩成的徒弟。
    黑暗里，顾乔仿佛被点了穴般一动不动，目光直视前方，站的笔直，背靠着墙壁，紧握双拳，她强迫自己什么都不要去想，却遏制不了自己身体本能的颤抖。
    她在生自己的气。
    她讨厌怯懦的自己，讨厌患得患失的自己，更讨厌不敢说出真实想法的自己。
    何浩成的话犹如一双实质性的大手，把她性格中的种种缺陷齐根拔起，虽然很痛，但却很有效。

 第十七章 变化

    汪明丽不在家，自然没人去阻止顾乔这样自虐式的行为。何洛借口喝水，跑出来好几次，乘倒水的时候偷偷撇过两眼，可顾乔却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留给他。
    如此来回三四次后，何洛终于沉不住气了，一鼓作气的跑下楼，拽着顾乔的胳膊就往楼上走。
    “你干什么。”
    顾乔挣扎着甩开他的手。
    “你这是干什么？”
    何洛几乎要被她气笑，一手插着腰，另一只手则伸的老长，指了指墙上挂着的表盘。
    “现在是北京时间凌晨两点，你已经站在这里两个小时，还没站够吗？顾乔你是不是有受虐倾向？！”
    顾乔推开他的手，又站回到原地。
    “不是两个小时，是一小时三十八分，还没到时间，我是不会回去睡觉的。”
    停顿了一下，她又开口。
    “这没什么，只是很平常的反省，在队里，我们也经常这么做。”
    何洛仰天长叹一口气，终究是无话可说了。
    见劝不动顾乔，他又转身去找何浩成，一推开书房门，才发现何浩成根本没有睡，面前的电脑屏幕不停播放着顾乔的跑步画面，身后的白板上画着他看不懂的曲线图，书桌上堆着厚厚的笔记和书籍。
    看到这情景，何洛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我是服气了，你那宝贝徒弟自虐，你也自虐，。”
    “那是在反省。”
    “哇，你们两真厉害。”
    甩上房门，整个人都摔进了绵软的被窝中，可思绪清醒，怎么也睡不踏实，何洛实在搞不懂到底是他们两个人疯了，还是自己疯了。
    听着钟表滴滴答答转动的声音，头脑却愈发清醒，直到听到顾乔蹑手蹑脚走进房间的动静，他才放下心来，安心陷入沉沉的梦乡。
    太阳从东方的边际跳跃出现，宣告新的一天到来。
    何浩成早早来训练场做准备工作，却意外发现顾乔已经站在训练场上做热身了，起跑训练的时候，仍是一副一丝不苟的样子，看上去和往常没什么不同。
    何浩成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此刻的顾乔，的确是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她的眼神不再飘忽，目光里也不再有胆怯的光。
    那股一直笼罩着她的自卑感似乎在一夜间都散去了。
    他无比确定，面前的这个小姑娘，将勇往直前。
    顾乔不再急躁，不再执着，按计划训练，脚踏实地，一步一步的提升自己。
    枯燥的训练，这一分钟不过是在麻木沉闷地复制上一分钟，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差别。
    可你要知道，一分钟过去的下一分钟，下一分钟过后的另一分钟，这些单调细小的时间叠加在一起，累积成无法抗拒的时间洪流，总有那么一分钟，改变就发生了。
    缓缓流逝的时间让顾乔改变很多，最明显的是外貌上的改变。
    顾乔长高了。
    就像雨后一夜之间抽条的竹笋一般，她的身高从一米六一飙升至了一米七，甚至仍有上升的趋势。
    曾经瘦弱单薄的身体在汪明丽的投喂下逐渐回归正常人的范围，变得圆润起来，显示出少女独有的曲线。
    褪去了粗糙的外壳，只余下无法掩饰的少女独有的秀美和她娟秀清冽的容貌。
    首先意识到这个改变的是胡越。
    一天训练过后，淋浴间里，胡越歪头看着正在擦头发的顾乔，突然冒出一句
    “小顾同学，其实你长的很好看。”
    直白的夸奖瞬间让顾乔涨红了脸，她窘迫的摆了摆手。
    “越姐，你就不要逗我了。”
    胡越却没有和她开玩笑，一把揽住顾乔的肩膀，凑近了仔细观察。
    面前小姑娘的五官极其精致，大眼小嘴镶嵌在一张秀气的鹅蛋脸上，分外娇俏。她的眼睛尤其的漂亮，内眼角略尖，外眼角弧度微微上翘，不同于大多数人的深棕色眼眸，顾乔的瞳孔的颜色很特别，是琉璃一样透彻的黑色。
    笑起来的时候，眼睛还会弯成好看的弧度。
    唯有鼻头显得略微粗糙，但配合着精致的尖眼头，让她有一种特别的矛盾气质，
    像山里野性未训的小兽。
    最重要的是，她的皮肤渐渐摆脱了难看的土黄色，白皙的肤色将本身五官的优点衬托的更加秀美。
    田径队里一直流传着一句玩笑话：“跑步的实力与肤色的深浅是成正比的。”
    别人练田径是越练肤色越深，而顾乔则相反，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肤色反而越变越白。
    其他人疑惑与她不同于常人的变化。顾乔却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她再也不用像在白泉沟时候一样，全年无休，整天顶着大太阳四处奔忙的干农活了。
    捧着她的小脸，胡越啧啧感叹。
    “我可算体会到什么叫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了。”
    顾乔被她看的怪不好意，嘿嘿干笑两声，提着训练包飞快的溜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墙上倒计时的数字也在一天天变少，终于，到了全国城市运动会召开的日子。
    此次的全国城市运动会在内蒙古自治区的包头召开。
    五月的包头，正值风季。
    一出机场，一群南方孩子便被来自蒙古高原的风吹得找不着北。
    胡越一手捂住自己几乎要被风掀翻的帽子，一边吐槽似的问道。
    “风也太大了吧，你们这都什么时候开始刮风啊？”
    来接机的志愿者俏皮一笑。
    “我们这里只有一个季节才会刮风。”
    “什么季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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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年四季。”
    胡越哀嚎一声，拽着顾乔一溜烟的跑上了专门来接运动员的大巴车。
    一个小时后，沪江市代表队的全体运动员顺利抵达指定的运动员休息饭店。
    在简单休整过后，作为领队教练，何浩成带着田径队的全体队员来到体育场做赛前的训练。经过长期的高强度训练，真正比赛前的训练反而要轻松地多，早在出发一周前，何浩成便开始逐渐调整训练计划，减小强度，以保证运动员的良好状态，在比赛时能顺利发挥出自身最好的成绩。
    带着激动的心情参加完城运会的开幕式后，顾乔便开始了正式的征战。
    百米赛的日程通常都安排的很紧，第一个比赛日的下午，便是女子百米的预赛。
    预赛中，顾乔以11秒89的成绩名列小组第二，尹曼则以11秒88，小组第一的成绩晋级决赛。
    与冷冷清清的预赛不同，决赛夜，体育场里坐满了观众。
    似乎在所有的体育项目中，短跑格外具有吸引力。
    运动员检录过后，规定时间的热身也很快结束，顾乔脱掉运动服上衣塞进训练包里了，露出正式的比赛服。
    何浩成看上去比顾乔还要紧张，嘴里的叮嘱一直说个不停。
    “起跑慢一点也没什么关系，你的优势在后程。跑的时候要压住肩轴，保持身体平衡，千万别紧张，别紧张，稳住。”
    顾乔沉稳的点点头，向何浩成比了一个ok的手势。
    随着一个磁性的男声响起，顾乔知道，自己该出场了。
    “三道顾乔，来自沪江市，今年只有十五岁，可以说是本次田径项目中年龄最小的一位选手了，这也是她第一次参加大型的赛事。这名选手，在预赛中也跑出十一秒八九的好成绩，以小组第二的成绩出线，让我们一起期待这位年轻运动员的首场决赛，也许她会给我们带来惊喜呢？”
    顾乔知道自己会紧张，但也绝没有想到自己竟会这么紧张，从运动员通道出来的那一刻，她能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手心因为汗水而变得略微潮热。
    尽管不认识她是谁，但当主场大屏幕的镜头切到她美丽的面庞上时，现场观众仍然爆发出热情的鼓掌与欢呼。
    “妈呀，这妹子好看啊，就冲这颜值，我也压她赢！”
    “拉到吧，你个颜狗，这可是百米，实力不行就是长成天仙也没用。”
    “新人吧，城运会总是会有这些新人来练兵，新面孔一点都不稀奇，珍惜吧，说不定这场出现，下次就退役了呢。看着身体条件还不错，就是不知道跑起来怎么样。”
    选手依次上了跑道，做最后的准备。
    “顾乔。”
    虽然隔着三条跑道，尹曼仍大声喊了她的名字。
    “赛场和训练场完全是两个概念，一会儿你会输的很惨的。”
    顾乔微微扬下颚，嘴边荡开一抹笑意，算是作为回应。
    对于尹曼的话，她并没有放在心上，她对很多东西都没有自信，但除了跑步。
    两个人默默地对视了片刻，下一秒，极其有默契的偏过了头。
    尹曼一直双拳紧握，嘴角不自觉的向下撇，她看起来十分笃定。
    “各就位。”
    随着发令员的指令，八名选手从预备线的三公尺处走到起跑器前做半蹲姿势，随后双手撑开，置于起跑线之后。
    “预备。”
    顾乔缓缓地将身体下压，收紧双腿，平稳的抬高臀部，身体重心也随之微微前移。
    在确认全部选手都做好了准备动作后，发令员这才抬起右手，将发令枪高举过头顶。

 第十八章 勇气

    随着一声枪响，尹曼反应极快，像箭一般的冲了出去，占据了绝对的优势，起步就跑在了第一位。
    顾乔的起跑反应在训练过后，进步很大，但也只是在一般反应时间段内，与尹曼相比，自然略显稍慢。
    前三十米，尹曼一直保持着起跑优势，处于领跑的位置。
    与平时训练时的尹曼不同，顾乔敏锐的察觉出她今天的节奏有些不同，过早发力提速，不到五十米，她就已经领先第二名两个身位，尹曼的表现也带乱了一些大赛经验少的选手，步频或多或少的快了起来。
    顾乔甚至可以听见身旁传来上京市教练的怒吼。
    “稳住，节奏，节奏！”
    上京市选手被自家教练的一声吼吓得抖了一下，本来就乱掉的步伐更显凌乱，不过几个呼吸的间隙，就被一旁的顾乔超了过去。
    顾乔一直按自己的节奏来，逐步发力提速，她眼前没有尹曼，只有最前方的终点。
    后半程的提速是她的大杀器，步频渐渐提起来，速度也越来越快，顾乔与终点的距离也越缩越短。
    近了。
    更近了。
    冲线的一瞬间，顾乔只觉得世界都安静了，耳边除了从自己胸腔中发出的粗气声，其他什么都没有。
    一片寂静中，她只看到何浩成的双手高举过头顶，不停的鼓掌，然后张开嘴冲她大喊些什么，右手向一旁的显示屏指去。
    顾乔扭过头一看。
    现场巨型的显示屏上，她的名字排在第一位，随后的成绩显示11秒77。
    那一刻，她所有的感官知觉又回归了，赛场巨大的欢呼声冲击着耳膜。
    虽然双脚踩着实地，顾乔仍然有种如坠云雾中的恍惚，内心深处仍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拿了冠军。
    她一遍又一遍的抬头确认成绩板，最上面的顶端明明白白写着‘顾乔’两个字。
    巨大的成就感溢满了她的胸膛，原来胜利的滋味是如此美妙。
    同样是抬头看着大屏幕，尹曼的心情却截然不同。
    11秒88，以她最近的状态来说，这个成绩不能说好也不能说发挥失常，但她心里清楚，自己的的确确被顾乔影响到了，她顾虑的太多，得失心太重了，才会过早发力冲刺，以至于在后半段乏力，被顾乔追上来。
    从接触田径的第一天起，她就以自己的天赋自傲。
    的确，在她这个年龄，跑出这样的成绩，无愧于称之为天才。
    可是这些原本让她引以为傲的一切，在顾乔面前，都显得那么不值一提。
    一股难以言喻的挫败感袭来,让她抬不起脚、迈不动步,甩了甩因用力过猛而有些酸痛的双腿，尹曼面无表情的穿过向顾乔祝贺的人群，向运动员区走去。
    比赛结束，何浩成迫不及待地向跑道冲去，身边却有个更快的人影超过了他。
    央视体育频道的记者带着一旁的摄像师已经冲上了跑道。
    “顾乔你好，我是央视体育频道的记者，我姓刘，首先恭喜获得城运会的女子一百米冠军，能接受一下我简短采访吗？”
    一连串的问题问的顾乔有点发懵，望着黑洞洞的镜头，女孩的双手紧张的攥在一起，有些局促的样子。
    摄像师很高，一米九的样子，半屈膝蹲着拍，顾乔仍需要仰起头，才能直视镜头。
    她认真的回答每一个采访问题，十分钟的简短采访结束前，刘姓记者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你今年只有十五岁，练习田径不过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就取得了这么好的成绩，可以说是未来可期，那么今后你想要取得什么样的成绩？或者说，你的最大的梦想是什么？”
    镜头里的女孩，露出红红的脸颊，青涩却毫无畏惧，语速稍慢，说的很认真，还带着一点点软糯的口音：“最大的梦想？我的梦想是世界第一，我知道这个目标特别特别特别难。”
    她一连说了好几个特别。
    “但我会一直向这个目标努力的。”
    顾乔想的十分单纯，她什么都没有，唯一的依仗就是自己的两条腿和胸腔里燃烧不尽的勇气。
    说完后，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露出尖尖的小虎牙。
    采访她的记者也笑了起来，这种少年人天真直率的自傲一点都不惹人讨厌，反而会引起人们心中青春无畏的感慨。
    她接受采访的时候，何浩成就站在旁边，听到她言之凿凿的要当世界第一，突然轻轻笑了起来，不是笑顾乔，而是笑他自己，他在笑自己的胆怯，他曾为顾乔做过职业规划，所想的目标也只不过是亚洲冠军
    但现在看来，顾乔的未来远远超乎他的设想。
    望着登上领奖台的自己徒弟，豪情壮志突然间溢满了何浩成的心。
    城运会，不过是个开始而已。
    站在最高领奖台上，胸前挂着奖牌，手捧鲜花，十五岁的顾乔头一次对命运这个词有了朦胧的概念。
    是的，命运。
    也许，从反抗着跑出顾家，拒绝嫁人的那一刻起，她的命运就与跑步紧紧的系在了一起。
    尽管拿了城运会的冠军，顾乔却一点不觉得自己的生活会有什么改变，训练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校园生活依旧波澜不惊。
    虽然学校里还是没有人愿意和她讲话，顾乔也不强求，每天上学、训练。
    两点一线的奔忙着，生活已然足够充实，她早已学会了享受一个人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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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休时间接近结束，学生们都在陆陆续续地回教室，班门口的一群女生抓紧着最后的空闲时间，正在叽叽喳喳地聊天，热络的气氛却因为顾乔的靠近戛然而止，在她穿过人群后，身后再度响起来女生们刻意压低的讨论声。
    “怎么走哪都能遇到她，真是晦气。”
    “瘦竹竿可真是太讨厌了，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你们不觉得她最近好像变的好看了，我一个高年纪的哥哥还托我打听顾乔的电话号呢”
    人群中有一阵的静默，有几名女生面露尴尬，崔伶俐飞了一个大大的白眼给讲话的女生。
    “好看什么呀，我看你是瞎了。”
    受到奚落的女生，不开心的撇撇嘴。
    “我看你就是酸，听说人家还在什么城运会上得了第一呢。”
    “运动员有什么了不起，不过只有一身蛮力，多少奥运冠军还打工呢，真没见识！”
    两人话赶话，你一言，我一语谁也不让，眼见气氛更加僵了，一个好脾气的女生笑着打了几句圆场，众人便不欢而散了。
    盥洗室里，正要洗手的崔伶俐看到镜子里自己那张平平无奇的面孔，愈发生气。
    一转头去碰到正从厕所隔间出来的顾乔，憋了一早上的火立刻找到了发泄渠道。
    “你怎么能这么恬不知耻呢？”
    残存在身体中的胆怯让顾乔不自主的退了一步，可一秒，她突然想起何浩成的话。
    “只是跑的快并不是真正的强大。”
    或许现在她还是弄不懂什么是真正的强大，但是她在学着试图了解。
    过去的她总是不肯面对镜子里的自己，那个软弱的，逃避的人。那个不敢反抗，不敢面对的人。
    可是镜子里的那个人有手有脚，身高比崔伶俐还要高出半个头，身体素质好的不得了。
    突然间，就在看到镜中自己的瞬间，顾乔意识到她不应该再害怕，也没有理由去害怕了。
    曾经困住她的卫生间仿佛失去了威力，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一间房。
    身体两侧的手指动了动，顾乔向前走了一大步，与崔伶俐的距离瞬间拉近，她居高临下，可以轻易的看清对方因为情绪起伏而略微扭曲的表情，也不出声反驳，而是静静等待对方的下文。
    “不招人待见就该滚远点，你怎么连做人基本的道理都不懂呢？到底是装傻充愣呢还是脑子有泡啊。”
    “不招人待见就是不正常，就是有问题吗？”
    “当然，如果一个人不喜欢你，那么可能是他的问题，但是如果大部分人都不喜欢你，那必然是你自己的问题喽。”
    顾乔没有立刻反驳，她只是静静的看着崔伶俐，时间久到对方的表情都有些不自然了，她才轻轻地笑了起来，
    “崔伶俐，你真的觉得这很有意思吗？”
    不等对方说话，顾乔接着又说道。
    “初二升初三，过了一年，你却一点都没有长大，翻来覆去，还是那些幼稚的手段，小学生都不玩你那一套了。你现在的样子，真的很像一个无人理睬的小丑，作为同学，好心劝你少在我身上费力气了。”
    崔伶俐气急了，扬起手就要扇顾乔耳光，展开的手掌挥向少女的脸部，却被顾乔一个微微侧身避过。
    “都告诉你了，省省力气。”
    说完这句话，顾乔便转身离开盥洗室了，而崔伶俐脸上还维持着疑惑的表情。
    她像是不明白为什么突然间顾乔像是换了一个人，
    没关紧的水龙头，水不断流出，很快溢满了池子，滴滴答答的流到了地上。
    浸湿了鞋边，崔伶俐呆看了脚尖的水迹几秒，才猛然醒悟一样，低声骂了一句，愤愤的追了出去，却一无所获，顾乔早就离开了。
    当面受挫带来的屈辱感，让崔伶俐对顾乔的恨意又上升了一个等级。
    恨意酝酿着，只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破壳而出。
    “要上游泳课了，你还干站着干什么呢？”
    一旁路过的同学，好意出声提醒，却对上崔伶俐愤懑的眼神，不由得缩了下脖子，暗骂自己一声多管闲事，连忙快步走开了。

 第十九章 不满

    学校新建的恒温游泳馆在上周才正式开放，由于人手的不足，游泳课不分班级，年级，而是根据时间分段混合上课。
    唯一需要注意的是，学生进出游泳馆的自动门所需门卡还没有运回来，所以当前几周的游泳课，出入要听老师指挥，统一进出，以防被落单，被漏在游泳馆。
    听着老师的叮嘱，崔伶俐勾起嘴角，余光扫了一眼顾乔。
    她知道，机会来了。
    游泳课结束后，人群陆陆续续的向外走去，顾乔却被指挥着去放运动器材。
    望着面前厚厚一摞的浮板，顾乔只觉得对方的手段实在幼稚的可笑，撇了一眼崔伶俐，抱起浮板向器材室走去。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里外忙碌的时候，游泳馆的大门轻轻合拢，发出咔嗒一声轻响。
    崔伶俐满脸的得意，与同伴嘻嘻哈哈的打闹着离开了。
    干完活的顾乔要去换衣服时，却发现更衣室的门以及被关闭了。
    没有办法，顾乔只好决定先出去，看看还能不能找到路过的人求助。转身跑下楼，用力伸手一推，没料到游泳馆的玻璃门纹丝不动，高声呼喊半天，也没有人听到她的求救声。
    靠在微凉的墙壁上，顾乔忍不住为自己的大意所懊恼，崔伶俐的手段固然幼稚，可架不住计划的可行有效，更何况，这还是个连环套。
    天色渐渐暗下来，入秋的江沪市的夜晚已经隐隐开始有些凉意了，冷风顺着细缝刮进来，只穿着一件连体泳衣顾乔冻得原地直蹦。
    无奈之下，她只好转身回去，决定先暖和一会再说，没走几步，地上一个亮晶晶的东西却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是一条项链，借着月光，顾乔左手提着项链，仰头观察。
    银制的项链上挂着一个小小的圆形吊坠，仔细看，才能发现其中刻着的字母h，线条有些歪斜，看的出刻字的人不太熟练。
    还没等她看仔细，一阵急促的敲玻璃声响起，顾乔惊喜的转过身。
    一个少年出现在眼前，对方个子很高，校服松垮的耷拉在身上，一只手抄在兜里，另一只手正在不耐烦的敲击着玻璃。
    他皮肤白皙，两道浓眉斜挑着，单眼皮的凤眼尾部上挑，气质凌厉，俊美的脸庞和冷漠不羁的眼神搭配在一起，有种说不出的骄横气质。明明是十七八的少年，但周身已经透出了一股沉沉的暮气，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厌世感。
    宗怀。
    对于眼前这个校园风云人物，顾乔并不陌生。
    只是印象里他总是在人群的簇拥中，与整个学校都有一种格格不入的疏离感。
    少年向来淡漠的扑克脸上显示出几分焦急来，投向望向顾乔的眼神里尽是冷漠与厌恶。
    “那是我的东西，还给我。”
    顾乔走上前，见对方根本没有从外打开门的样子，只得从两指宽的门缝中将项链递了出去。
    接过项链的宗怀，仔细检查一番后，便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宗怀！”
    听到呼喊声，对方顿了一下脚步。
    “我被关在这里了，你能帮我开一下门？”
    “不能。”
    为什么？
    没等顾乔将心中不解问出口，对方抛下一句丝毫没有温度的话语来。
    “我想我没有义务去帮一个小偷。”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回过头。
    “我不是小偷！”
    也许是夜色遮掩所带来的勇气，亦或者是她早就想说出心里的话
    “你们城里人都是这么自以为是吗？！不问前因后果，只相信你自己愿意相信的，没有调查过，你们凭什么轻易下结论！”
    她的话让宗怀有几分恍惚，转过身，隔着巨大玻璃门，宗怀能清楚的看到对方脸上的全部情绪，少女的脸颊因为气愤而涨得微红，眼神轻蔑又愤懑。
    耳边伴随着病恹恹的蝉鸣声，安静的只有自己的呼吸声，宗怀有些恍惚，时间仿佛倒流，一如五年前的夜晚。
    “你们真的仔细调查过了吗，凭什么轻易下结论！”
    类似的话，宗怀亦问过不止一次，但现实早就告诉了他，如果对方没有放在心上，这些所谓的质问不过是自己情绪的发泄罢了，对整个事情没有一点帮助。
    没有得到回应的顾乔自嘲的笑了笑，向后退了几步，重新站回到阴影里。
    “你们这些人都一样，没有人愿意相信我，你走吧，反正现在的我也不会再害怕了。”
    身后的脚步声很快消失了，顾乔重新将头埋回臂弯，心里有些说不出的失落。
    咔哒声响起，一道阴影挡在她面前，顾乔诧异的抬起头，目光缓缓落在宗怀的脸上。
    “你到底要不要出来？”
    明明是好心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却带着几分不耐烦。
    顾乔却好像自动屏蔽了对方的冷漠讯号，目光灼灼地盯着对方，下一秒，脸上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扫了一眼顾乔光着的两条腿，宗怀顿了顿，脱下外套，扔进顾乔怀里。
    “给你了，不用还我。”
    接过衣服的时候，顾乔微低的视线却被对方手上的伤口吸引了，消瘦的右手背上的痕迹并不陌生。
    这个伤痕…
    顾乔喉咙轻轻一动，一种类似于重逢的喜悦溢满了心房，她再度惊喜的抬起头。
    “原来是你！”
    可这句话只换来对方冷漠的一撇，顾乔抿了抿嘴，想要说的后半句话也被她压回了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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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城运会上，沪江市田径队共获得了三块奖牌：顾乔的女子百米金牌，尹曼的女子百米铜牌以及胡越女子五千米的金牌。
    可以说是前所未有的好成绩，但队里的气氛却有些诡异，原因在于尹曼。
    比赛过后的尹曼变得异常消沉，时而长时间沉默着出神，时而缺席队里的训练，但她向来都独来独往，一副不屑与众人交流的样子，即便队友们有关心，但碍于距离，这些想法也没能很好的传达给她。
    换过训练服后，众人鱼贯而出，不过一小会儿的功夫，前一秒还热热闹闹的更衣室，转眼间只剩下尹曼一个人。
    呆坐了几分钟后，尹曼长叹出一口气，伸手去够架子上的毛巾，却不小心碰到了一旁的水杯，失去了原本平衡的水杯前后晃动，最终还是没能抵抗地心引力，重重地落在地上，随着“咣当”一声响，瓶身四裂，碎片不可避免的溅落到附近的物体上。
    尹曼蹲下身急忙收拾，将地上的碎片笼统的扫起，她才发现一旁的鞋子里，也不免有细碎的玻璃渣溅进去。
    正要去拿那双鞋时，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尹曼的手停滞在了半空。
    这是顾乔的训练鞋。
    尹曼知道自己不该有这样的想法，可她控制不住，多日的愤懑不满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不过是几片玻璃渣，顶多会划出一些小伤口，不会怎么样的。
    犹豫间，紧闭的更衣室突然打开，下一秒，胡越直愣愣的冲进来，直奔自己的更衣柜，拿出备用训练服，将自己身上湿透的半袖替换了下来，极短的时间里，她便做完了这一系列的动作，回过头，胡越才意识到屋子里不单单只有她一个人。
    “不训练，一个人坐这干嘛呢？”
    尹曼愣了几秒，下意识的将手背到后面，回答的语气不自然的僵硬起来。
    “没什么。”
    胡越狐疑的瞅了她好几眼。
    “手背后干嘛呢，你手里…”
    “没什么，你先去训练吧，我马上就来。”
    尹曼慌乱的打断对方还没说完的话语，如此明显的欲盖弥彰并没有打消胡越的疑惑，紧锁的眉头没有挪动丝毫，她猛地一拍脑门。
    “这不是顾乔的鞋吗？你拿着干什么？”
    说着伸出手去抢过尹曼藏在身后的鞋，拉扯之间，鞋坑里的玻璃碎片掉落在地板上，发出细小的响声。
    胡越盯着地上的碎片，不可置信的抬起头，目光落在尹曼脸上，她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看到的一切。
    尹曼的面孔被屋顶的灯映的发白，她强撑着与胡越对视，后脊梁骨倏地蹿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几秒过后，她下意识的微偏过头，逃避对方的视线。
    这个下意识的动作无疑证实了胡越的猜想，她的胸膛上下起伏，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冷哼，上前一把紧攥住尹曼的手，将她拉出更衣室。
    两人的动静很快将训练场上的所有人都吸引过来了。
    “怎么了？”
    “越姐，什么情况啊？”
    胡越一把将尹曼推倒在跑道上面，环顾一周。
    “顾乔。”
    被点到名的顾乔一个激灵，下意识的向前一步走。
    “这是你的跑鞋吧。”
    顾乔接过鞋，都不需要仔细辨认，这的的确确是她的没错。
    “就在刚才，我回更衣室拿水杯，发现尹曼正在往你的鞋里放碎玻璃渣。”
    众人一片惊呼，望向尹曼的眼神瞬间就变了味。
    摔倒在训练场上的尹曼低垂着头，未扎起来的头发散落下来，遮住了她全部的表情。

 第二十章 打击

    顾乔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一刻的感受，长久以来，尹曼一直是她仰望的存在，她以为她们之间的竞争是坦荡的，可是现在…
    过了许久，她都没有开口讲话。
    或许是受不了这样令人窒息的氛围，尹曼仰起头，惨白的脸上写满了恼羞成怒。
    “说啊，随便你要说什么。”
    顾乔低头看着她，表情很是淡漠。
    “我没什么好说的，只是觉得你有些可怜。”
    尹曼都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突然觉得十分屈辱，立刻表现的像一只被人踩了尾巴的猫。
    “可怜？”
    她觉得荒谬又屈辱，顾乔，一个土里土气的乡下丫头居然敢可怜她？
    “我以为你会喜欢在赛场上堂堂正正的竞争，可是你呢…这样的做法真的是不对的。”
    “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在这里胡说八道，少自以为是了！”
    “自以为是？”
    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顾乔笑出了声。
    “你说的是你自己吧。尹曼，我早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可你似乎仍沉浸在过去。”
    说完她便回到跑道上继续训练了，周围人被这样的变故惊呆了，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直到顾乔离开，众人也都继续训练去了。
    人群很快散光，诺大的训练场此刻只有尹曼一个人。
    空荡荡的体育场将一点细微的动静都无限放大。
    尹曼突然觉得很无力，双腿甚至失去了站起来的力量，双臂环住自己，小声啜泣起来。
    她已经没有勇气再踏进更衣室了，同情的眼光会杀人，她宁可被人唾骂，也不愿看到那样的目光。
    连衣服都没有换，带着红肿的双眼，尹曼直接回了家。
    看到提前回来的女儿，杨伊莉一反常态的没有立刻迎上来，而是急忙将桌上的药都收了起来。
    “妈，你生病了？”
    “啊…噢…没有的事。”
    说话间，她将桌上的药瓶一股脑地收进包中，遮遮掩掩的行为反而让人更加疑惑。
    尹曼有种不好的预感，她大步冲上前，从杨伊莉的手中抢过了那些药，等她读出了上面的几个字，顿时愣在原地。
    双氢睾酮。
    这个只在反兴奋剂课堂上出现的名词，此刻就摆在她眼前。
    她是运动员，自然对这些东西不陌生，联想到自己近来突飞猛进的成绩，此刻的尹曼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呢？
    疑惑，愤怒，不解，各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太多的问题只化作了三个字。
    “为什么！？”
    杨伊莉被尹曼剧烈的反应吓坏了，愣在原地，支支吾吾道。
    “曼曼，妈妈问过人了，这吃药在体育圈里是司空见惯的事。查得出就是兴奋剂，查不出就是高科技。好多运动员都在吃呢，这东西你不用别人用了，到时候，傻眼的是你。曼曼，妈妈…妈妈是为了你好啊。这些药不会被查出来的，真的，你看你这场比赛不都很顺利嘛，这都是你跑出来的成绩啊，妈妈不过是…”
    尹曼几乎要发疯，她奔溃的将药甩在杨伊莉身上。
    “你别说了，我不需要！”
    家已经不再是她可以避风的港湾，她怎么也没想到，前段时间沾沾自喜的成绩居然是以这样的方式换来的，尹曼后退几步，转身跑出了家门。
    太阳即将下落，在天边抹出一道暖色的光，柔和而浅淡。
    现在做训练计划的何浩成突然接到一通电话，压了电话，他轻轻地闭了一下眼，两侧的太阳穴狂跳不止，伸手揉了揉眉头，表情凝重的环视一周，双手重重的拍了几下，将训练场上四散的队员都召集过来。
    “尹曼离家出走了，你们谁和她关系比较好，知不知道她可能会去什么地方？”
    众人的沉默便是最好的答案，何浩成摆了摆手。
    “行了，今天的训练就到这里，大家都回去休息吧，如果有尹曼的消息，及时通知我。”
    说完，何浩成便拿起车钥匙，急匆匆的开车去寻找尹曼。
    从教练焦急的神态与语气中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队员们相互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极其默契的跟出去寻找尹曼，但整整一个小时过去了，一群人依旧一无所获。
    胡越累的直喘粗气，丧气的踢了一脚路边的垃圾桶。
    “早知道大小姐脾气这么大，我说话就不那么直接了。”
    顾乔站在她身旁，环顾四周，大脑在疯狂运转，力求将与尹曼接触的每一个画面都找出来，看看有没有可能的线索，远处的灯光倏地亮起来，扫过她的身影，在地上投射出精致的轮廓剪影，顾乔猛地一拍脑门。
    “越姐，我想到一个地方，不过还不确定。你先在这里歇一会，我去看看，有什么事电话联系。”
    说完便猛的窜了出去。
    顾乔说的地方正是训练基地东南方的一栋极高的角楼，年代久远，谁不知道这个角楼真正的作用，那里被当做废弃训练器材的仓库，很少有人过去，但顾乔曾见过尹曼不止一次的独自登上角楼的天台。
    顺着漆黑的楼梯向上爬，旋转式的设计，让人分不清究竟到了几楼，直到一道满是锈迹的门挡住去路，顾乔伸手用力的推开，果然，在天台上发现了尹曼的身影。
    顾乔迈着小步缓缓靠近，声音尽可能的缓和温柔。
    “尹曼。”
    面前的人一惊，回过头来，一张饱含戾气与焦躁脸，的确是尹曼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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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乔提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掏出电话，隐蔽的给胡越发了一条短信。
    所有激烈的、情绪一股脑的释放过后，尹曼被一种隐隐的疲倦感笼罩，此刻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来与任何人争吵，反而能以一种平和的语气与顾乔交谈。
    “你来干什么？”
    “你突然消失不见，大家都很担心，现在你的家人，教练，还有我们大家都在找你。”
    “是嘛，可我不想回去，你走吧，就当没见过我。”
    顾乔却轻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
    “尹曼，我来咱们省队已经将近两年了，这好像还是你第一次，仔仔细细认真的看我。”
    尹曼愣了几秒，半天才收回粘在顾乔身上的视线，她突然有种恍惚感，仿佛一天之间世界上的一切都变了，所有人的人都不再是原来的模样。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或许，此刻的她并不在意交谈的对象是谁，只是单纯的需要一个能够让她倾诉的人。
    “咱们彼此彼此，我真的没事，我只是…只是突然觉得…”
    “没意思。”
    见顾乔抢先一步说出了自己的心中所想，尹曼有些惊讶，她的身边还从来没有遇到顾乔这样，对于四周的每一份变化都这么敏感的人，能感受她全部的感受，能体会她全部的情绪。
    “你…怎么知道？”
    顾乔轻笑了一下没有回答，而是蹲下身，也学着尹曼的样子坐在天台边上。
    她想，如果尹曼也和自己一样，从小寄人篱下，自然也会很容易就能体会到别人的心情。
    “是，真没意思，有时候我自己练着都在想，那么辛苦练来干嘛，又赚不了多少钱，又累又消磨时间，我干嘛要练，压力太大了，这些无形的压力始终在不停地累积着，越来越多、越来越深，当累积到一定程度，最终累积成一个定时炸弹。带着一颗定时炸弹过日子的时候，我怎么会开心？你知道吗，枪响的那一瞬间，我抢跑了，但很成功，我拼尽了全力，可你很快就追上来了，我告诉自己，放心吧，尹曼你没理由输的。可你还超过我了，追赶你的时候，我唯一想到的是，摔倒吧，我前面的这个人，摔倒吧。我太讨厌这样的自己了，居然会把夺冠的希望依托在你的身上。。”
    意识到一切失败的源头都是自己，无法归咎于他人，这其实是件无比痛苦的事情，而尹曼此时却不得不直面自己的错误。
    她转头看了一眼顾乔，缓缓摇了摇头。
    “胜利者是不会明白这种感觉的。”
    顾乔轻笑了一下，她并没有反驳尹曼的话。
    可实际上，她比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都要明白这种感觉，那种命运不在自己的手里，而是由别人掌握的无力感，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她完全能理解尹曼此刻的心情，但是顾乔实在不是个擅长开导人的姑娘，绞尽脑汁，想了半天，还是觉得将何浩成说过的话转而送给尹曼。
    “你还记得我疯狂训练的那段时间吗？教练狠狠的骂了我一顿，他对我说人最难的不是认识自己的错误或缺点，而是去付出行动去改正，修正。因为一旦你去做这件事，也就代表着，从某种程度上你承认了自己的不足软弱，这才是最叫人无法接受的。可是，尹曼，在我眼里你从来都不是一个软弱的人。”
    尹曼扭头看了她一眼，带着一点鼻音继续轻轻地说。
    “软弱？我没有资格去软弱。小时候，所有的人都说我特别有天分，不练田径简直是浪费，我是被特招到省队的，这么多年，队里的人来了又走，没有人会因为你年纪小就让着你，我必须一个人面对很多东西，没有朋友，所有的人都是竞争者，一刻不能松懈。那种氛围我从7岁就开始体验，中间从不曾喘息过。可在一百米这个项目里，没有人比我强，我以为自己会以第一名的身份一直跑下去，可是，你出现了。你的出现让我看清了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天赋也不过如此，更可笑的是，我到今天才发现自己成绩的提升居然是依靠兴奋剂，我妈…我妈她瞒着我…”
    后面的话她没有继续说出口，可顾乔已经明白了，也许，对于一个骄傲的人来说，这才是最致命的打击。

 第二十一章 天台

    微风轻推着云层游走，渐渐遮住了天边最后的一抹亮色，也遮住了尹曼神色复杂的一张脸，往天台边一坐，颇有几分破罐子破摔的劲儿。
    “你现在一定很得意吧，看看这个人是有多可怜，就是吃了兴奋剂都追不上我。”
    顾乔淡淡的回答她：“我没有这么想。”
    尹曼嘲讽一笑。
    “呵，我才不信呢。”
    “其实我很羡慕你。”
    “羡慕我！？”
    尹曼几乎要笑出声来。
    “羡慕我什么，吃兴奋剂吗？顾乔，算我给你个忠告，作为一个运动员，永永远远都不要碰这个东西，它不会帮你，只会把你推进地狱。饮鸩止渴，都是假的，到头来，除了把你自己毁了什么都没有。”
    顾乔摇了摇头，望着脚下的夜景，目光不知定格在了何处。
    “我不是指兴奋剂，你说是你妈妈瞒着你这么做的，这让我很羡慕。即便她做的不对，但这完全是出于爱你、关心你。”
    尹曼不以为然，嗤笑一声。
    “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谁家父母不是这样的。”
    顾乔愣愣地望着远处灯火，只觉得一口气梗在胸口，不上不下，似乎是过了很久，她才从嘴里飘出那么一两句话来。
    “我不太清楚，我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
    “你…”
    对上尹曼不解的眼神，顾乔轻笑了一下，那笑容太浅了，也太短了，短到尹曼怀疑那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嗯，就是你想的那样，我是个孤儿，还是那种一出生就被遗弃的孤儿。”
    尹曼的确不知道，她被这个突如其来的猛料惊到了，睫毛轻颤，茫然看向了顾乔。
    “你…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顾乔笑了笑，尹曼居然从她的笑中，读出几分潇洒来。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因为你对我说了心里话。”
    两年来，她们第一次如此坦诚的面对彼此。那些两人一起度过的日子里，嫉妒，仰慕，各种情绪给她们的双眼都笼上了层层滤镜，使得自己眼中对方的真实形象变得扭曲而变形。
    此刻，一切都抛开，她们不过是两个极其平常的女孩子。
    此时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一如既往的阴郁，云层很厚，压得有些低，无边的暗夜中，那些细微的灯光逐渐亮了起来，隐藏在黑暗中一片死寂的建筑物此刻也鲜活了起来。
    她们站的地方视野开阔，一抬眼，就可以将全城夜景尽收眼底。
    “尹曼，你看。”
    顺着顾乔示意的方向，尹曼扭头看去。
    整座城市的灯火明亮而璀璨，有种壮丽的美。
    登高感觉真的很好，整个城市就匍匐在你的脚下，就好像世界都向你垂下了头颅。
    夜风中，顾乔突然想起小时候，她喜欢一个人跑过崎岖的山路，到达最顶峰，因为那里没有人，只有最美的风景。
    到现在，她似乎才明白，渴望冠军，就好像渴望高处一样，像是身体的本能，那是无论被怎样被外部力量抑制或扭曲都不会改变的本能。
    绚丽的夜景是有魔力的，它诱惑着顾乔喃喃的吐出了心底最想说的话。
    “竞争本身没有错，你也没有错，哪怕是走了一点弯路，可最终还是要回到正轨的。”
    话一出口，连顾乔自己都被吓了一跳，仿佛内心深处潜藏的秘密被暴露在众人面前，一种怪异的轻微羞耻感染红了少女的脸颊。而她的这句话就像是说在尹曼的心里，心口涨涨的，她甚至有想哭的冲动，喉咙处轻微做着吞咽动作，有些话蠢蠢欲动，迟疑了好半天，还是没能说出口。
    紧急刹车的声音尖锐刺耳，得到消息的大批人马此刻刚刚赶到，刚从车里出来的杨伊莉仰头看到了坐在天台边缘的尹曼，吓得双腿发软，需要别人的搀扶才能站稳。
    “曼曼，妈妈错了，你快下来啊”
    尹曼低头望了一眼，眼里漾出一抹嫌弃却柔和的光，她转头对顾乔道。
    “我该回家了。”
    顾乔点点头，起身站了起来，向尹曼伸出了手，尹曼愣了几秒，继而笑了一下，伸手握住了了对方的手。
    静谧的夜色中，少女眼里折出了深浅不一的光，仿佛揉碎的星光，她的声音还带着几分深秋夜风的微凉，钻进了尹曼的耳朵。
    “尹曼，如果你还热爱跑步，就不要轻易放弃，我会在全运会等你。”
    那天过后，尹曼没有再出现在训练场，也没有来学校，崔伶俐的父母亲自带着她上门拜访。
    不想再看父母谄媚的笑脸，崔伶俐借口探望尹曼径直上了楼。
    面对她热切的关心，对方始终不冷不热，崔伶俐软软的碰了几个钉子，眼珠一转，以一种极其隐秘的口吻问到。
    “曼曼，你是因为那个瘦竹竿才不来学校的吗？是因为她踩狗屎运赢了你？”
    听到这话，尹曼本就冷淡的脸彻底拉了下来。
    “没有的事，你无不无聊？还有，在学校差不多就行了，别再找她麻烦了。”
    直到告辞离开，崔伶俐也还没有彻底琢磨明白尹曼那句话的意味。
    最后，她只能一厢情愿的以自己独有的方式去理解了，决定出手替尹曼教训一下顾乔，也替自己出口气。
    时间平缓滑过，日子在训练与上学间相互交替前行，转眼间三个月过去，冷空气呼啸而来，沪江市迎来的冬日的第一场雪。
    放学的学生鱼贯而出，一片银装素裹中，顾乔身后的红色训练包格外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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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着顾乔出校门的背影，崔伶俐从包里掏出手机，拨出了一个号码。
    “她出去了。”
    挂了电话，崔伶俐下巴微抬，得意的笑容还没完全展开，手上的手机就被突然间夺走，一转身。
    崔伶俐的身体猛地僵住，脸上的血色潮水般的褪去。
    “宗…怀。”
    ***********
    雪地泥泞湿滑，顾乔难得的没有跑步回家，而是顺着街道，缓缓走着，临时的道路检修，堵住了去路，顾乔只好选择一条略微的小巷绕路。
    漆黑的幽深小巷子，一个面容苍白青年拦住了她的去路，他眼底的黑眼圈显而易见，到深陷的眼窝，格外猥琐。青年微微弯腰，眯着眼盯着顾乔胸口处的名牌。
    “顾乔，原来就是你啊。小姑娘不太会做人啊，今天哥哥就好好教教你。”
    顾乔一个侧身，躲过了青年干枯的手。转身就要跑，却被对方一把抓住胳膊，拉扯着拖进了一旁的小巷中。
    顾乔的拼命挣扎，大声叫喊统统被漆黑的小巷掩盖，青年身上的烟味萦绕在鼻尖，熏得顾乔想吐。
    “你要干什么？”
    李昊咧嘴一笑，露出被眼熏得微黄的一口烂牙。
    “不干什么，就是打…”
    话还没有说完，一听可乐狠厉而准确的砸向他的头，剧烈的疼痛袭来，李昊下意识的抬手护住头，还没等他抬头找到袭击者，外力的冲击下，易拉罐猛地爆裂开，罐中的可乐喷射而出，溅了李昊一脸。
    眼睛几乎都要睁不开，视线被阻碍，鼻腔里充满了甜腻的可乐味道，等再度回过神时，顾乔早已趁机逃到了巷子口，李昊也终找到了袭击者。
    巷子口，路灯的逆光作用下，对方的身影模糊却高大，一步一步向前走来，大约三米的距离，李昊终于看清了对方的脸。
    脸型极其周正，五官棱角分明，带着几分少年的稚气，但一双上挑的凤眼中，眼神冷漠而狠厉。
    被突如其来的变动下了一大跳的李昊，脸上慌张神色压抑不住，倒退了几步，一不小心踩到了跌落在墙角边易拉罐，他陡然回过神来，看清楚宗怀身上的校服，意识到，面前的人不过是个学生罢了，他微微呵出一口气，隐约找回了点胆子。
    “小屁孩，少管闲事，快回家写你作业去。”
    见宗怀一动不动，以为是被他吓住了，上前几步，推搡了几下
    “聋了还是怎么着？听不懂人…”
    话字还没说出口，他整个人就被飞起的一脚踹倒在地了，剧烈的疼痛从胸口传来，倒在地上的李昊呆若木鸡，瞬间冒了一头冷汗，被凌厉的夜风一吹，他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噤，还没等他握紧拳头，挣扎着起来反击，少年的重拳便雨点般的落下来了，几拳头下来，李昊已完全失去了反抗能力，整个人本能地蜷缩起来，双手抱住头，不停在求饶。
    不过三五分钟，青年平凡的五官已然被揍得血肉模糊了，宗怀却好似全然没有察觉，仍然一拳一拳的砸下去，顾乔看的出，他并不是在教训对方，而是在发泄，对方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练拳的沙袋。
    少年身上的白色校服，溅满了星星点点的血点，他手下的那个人已经被打的有些神志不清了，甚至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口，只能发出些类似野兽哀鸣般的嚎叫，几计重拳下去，他略微直起身，右手甩了甩，拽着李昊的头发往上一拉，又重重的砸向墙面。
    飘落的雪花和脸上的鲜血混合在一起，在李昊脸上调和出一种狰狞的颜色。
    顾乔在一旁看着有些心惊，再这样下去，恐怕真的要出人命了。
    “够了，别再打了。”
    她的声音像是开关，终于开启了宗怀脑海中那个名为理智的东西。
    少年终于停住了手，他直起身，从裤兜里掏出一叠人民币，一把甩在了地上，用脚尖踹了踹李昊。
    “还能喘气的话就拿着这些钱滚，记住，我叫宗怀，如果想报仇，随时奉陪。”
    对上他的目光，李昊无端一惊，少年冷漠的目光轻轻扫过，仿佛在打量一件毫无价值的废弃物。
    李昊半跪翻过身，一把攥住那些钞票，头也不敢抬，扶着墙，连滚带爬的离开了小巷。
    宗怀转过身，上下打量了一下顾乔，确定她并没有受什么伤，冰冷的丢下一句。
    “走吧，我送你回家。”

 第二十二章 雪花

    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漆黑小巷里，顾乔的一颗心砰砰直跳，总是不踏实的向身后看去，这点不安也没很好的掩饰住，宗怀回过头看了她一眼，伸出手，一把揽过顾乔的肩膀，将她护在身边，脚步也快了起来。
    大约一分钟后，宗怀脚步一偏，向左拐去，左手也顺势轻带了一把，他们终于走出了那条小巷。
    明亮的路灯立刻在他们的头顶投下一圈柔和的光圈，身边是川流不息的人群，耳边的喧闹的吆喝声，让人无端生出一种重回人间的恍惚感，顾乔长呵出一口气，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一出巷口，宗怀立刻收回了手，两只手都插在兜里，脸上的表情冷的几乎要掉冰碴。
    “你怎么回事？那么偏僻的路也敢自己一个人走？”
    此刻站在灯火通明的繁华街道，顾乔才从心底隐隐泛上一股后怕的情绪。
    如果没有宗怀，她还能完好无损的站在这里吗？
    顾乔自知理亏，低着头老实听训，不敢反驳一句。目光低垂着，不知道该落在何处，不知道是不是她眼花，竟然看到对方深色裤子的右侧裤子上慢慢洇出颜色更深的痕迹来，她心头猛的一跳，伸手便去拉宗怀的右手。
    宗怀此刻化身安全教员，嘴里数落个不停，没有半点防备，被她猛地一拉，右手就这样显露在空气当中。
    少年右手的关节处都是伤口，鲜血糊了一手，正顺着指节一滴滴的落在地上。
    顾乔脸色倏地一变，眼里的愧疚浓的都快要滴出来了，宗怀也吃了一惊，下意识的就要挣开。
    “一点小伤，至于这么大惊小怪吗？”
    然而顾乔的手攥的紧极了，根本不给他多余的机会。好在运动员的包里是永远都不会缺少伤药的，顾乔用空闲的另一只手从包里掏出绷带。
    “你不要动，稍微等一下。”
    她处理伤口的动作极为娴熟，并不会因为不小心的碰触而加深疼痛的程度。
    漫天飞雪中，她脸颊的颜色比雪花还要苍白，手指微微有些颤抖。
    “你还好吗？还有哪里受伤？”
    看着她乌黑的发顶，宗怀从刚才的暴戾中缓和下来，见对方的态度并没有因为目睹刚才的暴力一幕而有任何变化，忍了又忍，还是没有忍住，终于将心中疑问述诸口端。
    “你不怕我吗？”
    顾乔不解的抬起头，仰头的动作倏地拉近了两人间的距离，黑色的瞳孔盛满了宗怀缩小的面容，眼神懵懂又有一点不解，像极了小动物天真的眼。
    漫天的雪花簌簌而下，将四周一切的景象模糊，雪花飘落在脸颊，很快便被温热的暖意融化了。他们头顶的路灯散发出橘色的暖光，仿佛特地营造出了一处独处的空间。
    周围突然变得安静极了，宗怀甚至能轻易的听到顾乔的心跳声，以及，他自己的心跳声。
    一种莫名的感觉悄然从心底蔓出，随着血液流淌至全身，将他缠的严严实实，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那感觉非常奇妙，非常陌生。
    “你救了我，我为什么要怕你？”
    “因为...我动手打了人，而且把他打的很惨。”
    顾乔轻轻笑了起来。
    “要不是我打不过他，我早就动手了。尽管你的行为有些过火，但你帮了我，这是我唯一需要知道的事实。”
    顾乔顿了顿，又开口道。
    “宗怀，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少女柔软的话语混合着淡淡的洗发水香气，顺着鼻腔钻进来，那味道极淡，宗怀却想，他可能是对这个味道过敏，不然为什么胸口会不停发痒，欲盖弥彰的摸了下鼻子，生硬的将话题转移。
    “你…没事就好。”
    第二天到了学校，一切都像是变了一张面孔。
    冷漠的疏离隔阂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距离感的躲避。
    顾乔隐隐猜测出其中原因，但对于这样的状况，她什么都不能说，什么也都不能做。只是心里有些难过，自从来了这所学校，她好像就与正常的人际关系隔离了。
    无奈只能使出自我安慰大法，反正自己早就习惯了。
    长叹出一口气，顾乔烦躁的抓了头发，又重新投入书本中，和各种公式做起了深入交流，比起复杂的人际关系，她更习惯和学习、训练打交道。
    最起码，对于她的努力，它们会给出相应的回报。
    走完年末的最后一个月，顾乔以11秒51的训练成绩和年纪大榜60的名次为她来到沪江市的第三年交出一份完美的答卷。
    一过完年，顾乔便重新投入到了紧张的训练中去，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半年后的全运会做准备。
    为了准备比赛，针对不同队员的情况，分别制定特训计划，何浩成时常一熬就熬到大半夜，第二天还要早起去训练场，整个田径队上下都憋在一股劲，要在全运会上交出一份惊艳的答卷。
    原因无他，只因为即将到来的第十届全运是2008年奥运会前最大的一次大规模高水平的国内赛事。
    10月份的南京，天气仍然有些热，平均都在二十七八度左右的温度让汪明丽特别准备的长衣长裤基本失去了用武之地。
    一出机场，晴空万里，骄阳明媚得能轻易地把人眼睛都晃花。好在一出机场便坐上了专门接送运动员的大巴车，冷气吹着，很快就驱散了炎热。
    与顾乔一样，胡越亦是第一次参加全运会，整个人几乎都要扒在车窗上，一直看个不停，直到车子平稳的驶进了全运村，停在住宿楼下，她才微微挺起僵直的脊背。
    宿舍的分配是根据代表队和项目来分配，顾乔本来是和尹曼住一间屋子，可是她到现在都没有露面，胡越便毫不客气地拖着自己的行李来了这件屋子。
    一把拉开白色的纱窗，午后和暖的阳光洒满了整间屋子，俯瞰过去，整个全运村的景色尽收眼底。”
    “风景真不错，这房子也是真不错，要是这次跑出块奖牌来，回去以后说不定就能得套房子的奖励了。”
    “什么呀，哪还有这种奖励。”
    胡越放下行李，一把揽住顾乔的肩膀。
    “我说妹子，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可是全运会啊，咱们国家级别最高的运功会，它不单单是积分多，还是各个省之间体育事业的一次比拼，代表了各省的荣誉，而且成绩好的运动员回去也会得到很好的奖励，不然，队里怎么会那么重视？最重要的是，如果能在全运会上展露头角，你知道这对于一个运动员意味着什么吗？”
    “奥运会。”
    顾乔眼睛亮晶晶的，一眨也不眨的盯着胡越，她总是习惯用温温柔柔的声音和人说话，可此刻女孩的声线不自觉的上扬，眼睛里有一种仿若实质的渴求与希翼。
    “还行，没真傻到家，全运会是通往奥运会及各项目世锦赛、大奖赛的门票，在全运会中取得优秀成绩的运动员也更容易获得参加更高级别赛事的机会，它是国家队选择人才的重要时机，你也可以把它看成奥运会的选拔或者是练兵，要知道，现役的很多奥运冠军都是从全运会中选拔出来的。”
    胡越的眼里满是希望的光，她一把揽过顾乔的肩膀。
    “想象一下，在自己家门口举办的奥运会夺冠，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一个运动员要有多幸运，才能有这样的机会。所以，咱们都要好好跑，一定，一定要站上最高的领奖台。”
    打开了话匣子，胡越越说越起劲。
    “就像这次，很多奥运会的种子选手都来练兵，提前适应大赛氛围。哎，只可惜我偶像没来，我还想着，能借这次机会见到她呢。”
    没等顾乔开口安慰，胡越就自顾自的给女神找起了借口。
    “不过，这也正常，她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备战奥运，出于战术考虑，有些比赛该舍弃的就舍弃啦，不过连全运会都不参加，估计是在准备什么大杀器。”
    “你是说薛楠。”
    “不然还有谁，你呀，一个跑短跑的，连薛楠都不知道！她和我同龄，都是十九岁，你说说我还在省队里蹉跎大好时光，人家就已经在亚锦赛、东亚运动会取得很好的成绩了，她可是咱们国家女子短跑的希望，被誉为下一个李雪梅，未来的亚洲短跑女王，最了不起的是，她可是你越姐我的偶像。”
    顾乔笑拍拍胡越的肩。
    “越姐，别灰心，你这次成绩这么好，一定会入选国家队，到时候就能天天见到她了。”
    “也是，别说这些了，你准备的怎么样了？”
    “状态还不错，最近训练成绩都挺好的，就是不知道上了赛场怎么样。”
    “小顾同志，咱好歹是城运会的冠军呢，没比就怂，不是咱田径队风格啊，放心，出来前，我妈都算过了，说咱们这次大利北方。”
    也许这一次真的借了胡越吉言。
    预赛中，顾乔排名小组第二，顺利晋级，而将近一年没有露面的尹曼也在预赛中获得了小组第四的好成绩。

 第二十三章 紧张

    10月15日。
    全中国田径爱好者的目光都被坐落在南京市建邺区河西新城的奥体中心主体育馆所吸引，马鞍形的体育场上空两条跨度近400米的红色巨拱，在灯光的照射下格外鲜亮。
    北京时间晚上八点左右，这座可容纳六万人的体育场逐渐被陆续入场的观众填满。
    入场的人群中，周然几乎就是一根行走的麻杆，半依半靠的挂在沈天明身上，熬了一夜的脸色泛着青白，黑眼圈几乎要耷拉到嘴角，活像是被人刚从棺材里抛出来新鲜僵尸。只见这位僵尸同志伸出一根手指头，戳了戳前方的宗怀。
    “我说大少爷，您这是抽的哪门子神经，放着拉普兰的极光不去看，跑这来看什么全运会？我说以前也没见您有这爱好啊，怎么着，这去了沪江一年就转性了？”
    宗华没有空搭理周然，找到座位后，他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比赛场地中，目光巡视全场，最终在百米起跑线的位置停了下来。
    见得不到宗大少的回应，周然拼命前后摇晃，身上挂着的各种破铜烂铁哗啦哗啦的响个不停。他身上穿了一件不知道画了些什么玩意的破洞t恤，带着积攒了一整夜烟味，直冲鼻腔，沈天明嫌弃的偏过头，伸出左手将他摁回座位。
    “老实坐着，你没看见运动员就要出场了吗？比赛马上就开始了。”
    体育场内坐满了观众，运动员出场的时候，看台上爆发的火山爆发般的欢呼，蒸腾出一种十分热烈的气氛。
    从备战区走出，踏上塑胶场地的一瞬间，顾乔只觉得四周的气温陡然间又升高了几度。
    她环顾四周，在解说员念到她名字的时候，伸出右手挥舞着致意，看台上瞬间爆发出的巨大声响冲击着耳膜，那一刻，全身的肌肉似乎都紧绷起来，连指尖都变得僵硬了。
    她从未来过这样大的场地，也从未见过这样多的观众。
    眼睛直视着前方，走上跑道，顾乔感觉有些头皮发麻，舌根发苦，一时间，她也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感觉，只能机械的重复着那些做过上百次的动作，原地蹦高，快速的拍打腿部肌肉，以此来保持兴奋的运动状态。
    不远处的观众席上，汪明丽眯着眼睛使劲向前瞅，一边还能一心多用的不停地埋怨何洛。
    “都是你催个不停，这着急了半天，害得我眼镜都忘了拿！你妹妹那是怎么了，表情有点不对啊，她是不是紧张了啊！？”
    安了长镜头的单反相机大约两斤多重，一直端着相机拍照的何洛将这个大家伙放在腿上，甩了发酸的左手，长叹了一口气。
    “妈，你能不能不要大惊小怪的，这可是决赛，紧张也是正常的嘛！不要说她了，我现在都紧张的手心直冒汗。”
    一旁的胡越也附和道：“是啊，师母，这情况谁能不紧张呢，小顾同学毕竟还是经验少，但咱们得对她有信心啊，作为亲友团只管给她加油打气就好了。”
    说完，展开印有顾乔名字的横幅，左右摇晃起来。
    看着徒弟一脸神游的表现，何浩成就知道顾乔此刻情绪不太稳定，这个比赛开始前他最担心的问题还是发生了。
    心里也急的不行，可顾忌到自己的表现会影响到顾乔，他的双手紧紧攥在一起，背在身后，脸上将全部的忐忑都包裹严实，不显分毫。
    “这孩子是紧张了吧，也难怪，她才多大，正式的比赛都没参加几场，又是第一次接触这种级别的大赛，没直接腿软的走不动就已经很好了。”
    胡有光斜眼瞄了何浩成一眼，故意提高音量，以此来宽慰自己的老同事。
    何浩成敷衍地嗯嗯几声，算是回应，视线一秒都没有离开场上的顾乔。他大喊着顾乔的名字，收到对方的视线后，才伸出右手，高高举起，然后做出一个缓缓下压的动作。
    看到这一幕的顾乔，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点点头，嘴角勉强扯出一抹微笑。
    转身蹲下身，准备试跑，然而首先进入耳朵的是从剧烈起伏的胸腔传来的心跳声。
    “咚！咚！咚！”
    顾乔自己都被这个声音吓到了，她猛地一激灵，意识到自己太紧张了，这样的情绪如果再持续下去，必然会影响比赛。
    她长长呼出一口气，吸气，再呼气，试图用这种简单却有效的方法来缓和情绪。
    然而还没等顾乔彻底冷静下来，发令员就发出了指令。
    “各就各位。”的声音响彻全场，前一秒还被各种嘈杂声响充斥着的体育场顷刻间安静了下来。
    这样的安静中，每一种声音都变得格外清晰，顾乔甚至能够清晰地听到一旁看台上观众移动坐席所发出的摩擦声，也能够清楚地听到从自己鼻子中喷出的喘息声，正在变得越来越沉重。
    垂下眼，眼角余光不受控的飘向身边的对手，她看到六道吴永莉直视前方专注的目光，也看到尹曼撑地的两只手因为太过用力而微微颤抖。
    顾乔突然就平静了几分。
    原来，不止我一个人在紧张。
    趁着其他选手调整姿势的短暂时间，她轻轻叫了声尹曼的名字。
    “尹曼。”
    这是将近一年来，两人第一次面对面的说话。
    高度紧张间，听到自己的名字，尹曼茫然的回过头，嘴里飘出一声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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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
    “别紧张，加油。”
    疑惑的表情仍迟钝的滞留在尹曼的脸上，一两秒后，才被一抹和缓的微笑代替，她用力的点点头，扭过头，目光坚定的直视前方跑道。
    下一秒，顾乔也收回了目光，专注于面前的跑道，用呢喃一般的声音轻声对自己说道。
    “顾乔，你也要加油啊。”
    像是作为回应，发令员也给出了下一指令。
    “预备。”
    偌大的体育场一点杂音都没有，所有人都在屏住呼吸，全部的视线都集中在跑道的起跑处。
    宗怀只觉得胸口憋了长长的一口气，逼得他肺都要炸了，却仍然不敢呼出去，生怕这一点小小的动静都会影响到跑道上的人。
    对周然来说，能坚持三分钟不说话，已经是了不得的成就了。忍了又忍，喉咙实在痒的难受，想要对底下的一众选手点评一番，刚张开嘴，半个音还没来得及飘出去，就被沈天明一把牢牢的捂住了嘴。
    与此同时。
    发令枪砰的一声响。
    起跑线后的八名选手如同离弦的箭一般，齐齐冲了出去。
    *************
    又做完了一套卷子，陆茗长长的伸了一个懒腰，顺势靠在了后座桌子的桌沿边，借此来放松一下长时间保持俯卧姿势的后背。
    晚自习的间隙时间，高三学生都在尽可能的在短短的十几分钟里放松自己。
    后排的男生似乎永远都精力充沛，满教室的乱窜，嚎叫。负责看管多媒体的班委照例打开电脑，忠实地转到中央五台的网络直播，随着音量条的拉长，播音员磁性的声音也随之放大，从音响中传来出来。
    “中央电视台，中央电视台，观众朋友们晚上好，现在为您转播的是第十届全国运动会女子百米决赛的现场。”
    又是体育比赛，陆茗轻轻撇了下嘴角，正要趴下将头埋进臂弯中补觉的时候，随着镜头的切换，屏幕上的红色跑道也变成了参赛运动员的特写。
    画面随着摄影机的移动切换，伴随着解说员的依次介绍，每个运动员大约得到了两到三秒的定格时间。
    当画面转到七号跑道选手的时候，摄影师似乎格外偏心，镜头缓缓地从少女左侧脸颊转到正脸，最终定格在右侧脸上。
    陆茗丝毫不怀疑，如果不是场地条件的限制，摄影师恨不得给这位选手来个360度全景专属的大特写。
    但是，作为一个观众，她倒是十分理解这位摄影师的举动，因为画面中的年轻姑娘的的确确拥有一副不俗的容貌。
    乌黑的发丝被梳的规矩整齐，绑成一个高马尾。额头两边毛茸茸的碎发下，一双琉璃般透彻的黑眼睛，带着几分闪烁的亮光。眼尾微微上翘的弧度几乎要勾到人的心里去。嘴唇微抿着，有种坚强的倔强感。镜头移到少女的侧脸，更显的五官精巧而美丽，从额头到鼻尖再到下巴的线条流畅极了，仿佛有人精心雕琢过一般，那镜头仿佛静止了一般，不放过少女脸上的每一寸表情，陆茗可以清晰的看到她因为紧张而微皱的眉头，带着几分孩子一样的稚气。
    这画面立刻击中了陆茗作为一个骨灰级颜控的心，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她下意识的松开了手，挺直了脊背，伸出右手指戳了戳斜靠在桌子上的同桌。
    “这个运动员是谁啊？”
    得到的是同桌同样茫然的摇头，意料之中的没有答案，但着并没有影响到陆茗欣赏美少女的兴致。
    还没等她再仔细的看个清楚，屏幕上的画面一转，镜头拉长，定格在八名选手齐齐入画的场面。
    比赛就要开始了。

 第二十四章 奖牌

    屏幕里的解说仍在继续。
    “四道选手是来自湖北的刘群；五道则是上届冠军陶琪琪，也是一名经验丰富的老将了；第六道，是观众们很熟悉的吴永莉，她今年的竞技状态极佳；七道，沪江市的顾乔，年纪很小，只有十五岁，是一名快速成长的小将；八道，同样是来自沪江的选手，尹曼。看来这沪江市女子短跑未来可期啊。有意思的是，456道次的三名选手也是我国女子4x100接力的主力队员，平时她们是目标一致的队友，那么在本届全运会上，她们则是以个体的形式出赛，进行各自实力的较量。观众朋友们，现在可以看到所有的运动员已经上道准备完毕了，现在只等发令枪响。让我们一起来期待这一场力量与速递的对决之赛吧！”
    画面里，随着砰的一声响，解说员的音量也随之拔高了。
    “好！比赛开始！吴永莉起跑反应很好，启动加速领先一个身位。”
    “陶琪琪跟住，刘群紧随其后，看来国家队的集训很有效果啊！”
    “三道！三道的顾乔，中段加速好极了，她冲上来了，速度很快，她超过了刘群，赶上了陶琪琪，目前位于第二，最后三十秒的比拼，冲刺速度上来了，好！冲！好！！！！”
    盯着屏幕上的数字，解说员激动的高声大喊。
    “11秒41！七道的顾乔第一！观众朋友们，这位来自沪江市，今年只有十五岁的小将，出人意料的夺的了本届全运会的女子百米决赛的冠军。资料上显示，这名选手之前仅仅参加过全国城市运动会，并夺得冠军，可以说是横空出世的天才少女，让我们一起来期待她的成长，将带给我们更多的惊喜。”
    电视屏幕上的少女一脸激动，右手紧捂着胸口。
    陆茗的右手也紧捂着胸口，不知道什么时候，班里大半学生的注意力都被激烈刺激的比赛所吸引。
    顾乔冲线夺冠的一瞬间，陆茗身后的同学一片鬼哭狼嚎，群情激动，几乎要把房顶掀翻。
    直到上课铃响起，陆茗依旧没有从那种振奋的心情中挣脱出来，眼睛盯着面前的化学卷子，心思却不知道神游到何处，直到把手上的笔帽啃秃了一块，她才回过神来。
    原来，一个人在超向自己梦想奔跑的样子是那么的美。
    撇了一眼伏在讲台上判作业的老班，偷偷从桌洞里掏出手机，在搜索引擎上输入顾乔两个字，空白的页面缓冲了老半天后跳出寥寥几条新闻报道和一些同名的人。
    嘴里轻轻的发出一声啧，陆茗无奈只好将仅有的几条体育新闻复制，保存在手机中。
    人声鼎沸的体育场内，看台上爆发出火山般的欢呼声，蒸腾出一种实质性的热烈的气氛，媒体区中的摄影记者们扛着长枪短炮，飞奔着冲上来的将顾乔团团围住。
    看着将自己瞬间包围的摄影师们,顾乔有点迷茫，两只手紧握在一起，乖巧极了
    镜头在此拉近，顾乔的五官被加倍放大，清晰的出现在现场的大屏幕上，又引发了现场观众的再一次惊呼。
    汪明丽抚着胸口，不停地说着太好了，太好了。何洛端着手中相机，不停的按着快门。胡越更是一蹦三高，两只手拢成喇叭状，欢呼个不停：“顾乔！顾乔！太棒了！！！”
    在距离她不远的看台上，一直缠绕着周然的困倦早已烟消云散，他揪着沈天明的衣服，前后摇晃，大声吼叫起来。
    “卧槽！卧槽！太他妈牛逼，你看见了，完全是碾压啊啊啊啊，简直虐菜，七道叫什么来着？顾乔，对，顾乔，牛逼大发了！！！！”
    欢呼的人群中，宗怀显得极其安静，他愣愣的盯着顾乔，脑海中的一切杂念都被摒除了，一种对他来说极其陌生的感觉在胸中激荡，很快席卷占据了全部思绪，仿佛身心都被顾乔所牵引，望着场地中笑得开怀的少女，他的双眼微微眯起来，嘴角展开一个极大的笑容。
    尹曼看着被人群围住的顾乔，转头看了一眼大屏幕上自己的成绩。
    “11秒62，第四名。”
    没有了药品的帮助，休息一段时候后重新训练的尹曼，成绩有很长一段时间的停滞甚至是退步，但在何浩成的指导下，稳步恢复，如今的成绩比之前城运会的11秒88还要提高0.22秒，这对她来说，已经是巨大的收获了。
    手指捏着比赛服的下摆，柔软的布料在揉搓的动作之间变得有些微微潮湿，看着这个成绩，尹曼一直紧绷的一颗心倏地放松了下来，嘴里轻吐出一口气，本想开心的笑，眼泪却又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
    突然间，尹曼就释怀了，应该说，她早就释怀了。
    比不过顾乔，那又怎样，难道只是因为没到拿到冠军，曾经辛苦付出的辛苦汗水便都不作数了吗？
    说到底，这场战争里任何人都可以是对手，可真正的对手也只有她自己一个人。
    这一次，面对向自己走过来的顾乔，尹曼终于可以坦然且坦荡的说出一句恭喜了。
    何浩成长出一口气，放松一下自己紧握的双手。
    赛场上顾乔奔跑的身影让他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在少年时代所为之奋斗了多年的梦。
    那个他梦寐以求却不得不中断的梦。
    何浩成觉得自己的眼眶都有些湿润了，偏过头假借揉眼睛的动作，将眼角隐约的泪清理干净。
    现在，这个梦想终于可以延续下去了。
    颁奖仪式、赛后记者采访、庆功宴等等一系列的活动排的紧凑不留一丝空隙，顾乔只需乖乖呆在一边，适时摆出微笑的表情即可，忙碌的一晚上终于过去，晚上十一点左右，顾乔终于得到批准，可以回去休息了。
    五分钟内解决了洗漱，躺在宾馆的床上，顾乔感觉自己的嘴角笑得都有些发麻了。
    所有的灯都被关闭后，屋子里漆黑一片，此刻的室内温度是最适宜人体的22摄氏度，顾乔却仍然觉得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
    右边传来胡越翻身时的细微响动，布料摩擦时发出的“簌簌”声音落在耳朵里，有种奇异的舒适感。身体侧躺着，顾乔的双眼躲开半掩的窗帘，越过玻璃，最终定格在远处的暗夜中。
    寂静无声的夜空在她眼里仿佛是平静的水面，然而那水面下汹涌暗流的浪潮一涌一涌的，搅得人整颗心都无法平静。
    赛场里的一幕幕在脑海中循环播放，挥之不去。
    胜利的滋味太美妙了，让人一旦尝过，就无法轻易停下来。
    从被子里伸出手，顾乔小心翼翼的摸进枕头底下，指尖触碰到金属冰凉的质感，心里有某个地方轻轻地动了一下，一瞬间，她只觉得自己起伏躁动的心绪立刻尘埃落定。
    握着这块奖牌的，她感觉就像伸手握住了自己的未来。
    仿佛她们是天生属于彼此的。
    嘴角勾起一抹笑，下一秒，便心满意足的坠入入甜美的梦乡。
    第二天，顾乔跟随着队友们，坐在观众席上为参加女子1500米项目的胡越加油，令她感到意外的是，入场时居然有记者掉转镜头，也拍了几张她的照片。
    这场比赛的结果毫无意外，胡越以4分18秒41的好成绩夺得了全运会女子1500的亚军，同时也刷新了她的个人最好成绩。
    至此，沪江女子田径队以一金一银的好成绩凯旋而归，圆满结束了此次全运之旅。
    万米之上的高空中，胡越摆弄着自己的脖子上的奖牌，细细地摩挲着，心肝宝贝的叫个不停，扭头看了顾乔一眼，却发现自己身边这个刚出炉，浑身还冒着热气的全国冠军扭头一直盯着狭小窗户外的无边天际。
    “你的奖牌呢？”
    顾乔这才回过头，指了指头顶的行李舱，小声解释道。
    “在上面的行李箱里放在，我怕带着会磕坏奖牌，就放回盒子里了。”
    胡越捡起快要掉到腿上的下巴安好，恨铁不成钢的敲了一下她的脑门。
    “又犯傻，这可是金牌，比你耐磕多了！一会记得带上，好好享受一把胜利者的滋味，毕竟咱们运动员的风光也就这么几年。”
    飞机落地的那一刻，等待着顾乔的世界已然完全不同了，各路的奖励接踵而至，让她应接不暇，不同于顾乔的不知措施，胡越处理这种场面游刃有余，显得极为享受。
    沪江体育局召开的表彰大会上，在鲜花和掌声的簇拥中，顾乔接过领导手里的奖励，那是一张十万元的支票。之后她将从各方得来的所有奖励整理汇总，在何浩成的指导下给顾顺意汇了五万元后，转身将存折交给汪明丽。
    汪明丽坚决不收，只说让她自己保管，然而，顾乔的坚持超出她的想象，汪明丽推脱未果，无奈只好收下，说都帮她存起来。
    短暂的喧扰很快过去，全运会的表彰会过去后，顾乔的生活重新回归平静。

 第二十五章 确定

    所有的灯都被关闭后，屋子里漆黑一片，此刻的室内温度是最适宜人体的22摄氏度，顾乔却仍然觉得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
    右边传来胡越翻身时的细微响动，布料摩擦时发出的“簌簌”声音落在耳朵里，有种奇异的舒适感。身体侧躺着，顾乔的双眼躲开半掩的窗帘，越过玻璃，最终定格在远处的暗夜中。
    寂静无声的夜空在她眼里仿佛是平静的水面，然而水面下汹涌暗流的浪潮一涌一涌的，搅得人整颗心都无法平静。
    赛场里的一幕幕在脑海中循环播放，挥之不去。
    原来，胜利的滋味是如此的美妙，让人一旦尝过，就无法轻易停下来。
    从被子里伸出手，顾乔小心翼翼的摸进枕头底下，指尖触碰到金属冰凉的质感，心里有某个地方轻轻地动了一下，一瞬间，她只觉得自己起伏躁动的心绪立刻尘埃落定。
    握着这块奖牌的，感觉就像伸手握住了自己的未来。
    仿佛她们是天生属于彼此的。
    嘴角勾起一抹笑，下一秒，顾乔便心满意足的坠入入甜美的梦乡。
    第二天，顾乔跟随着队友们，一同坐在观众席上为参加女子1500米项目的胡越加油。
    意外的是，入场时居然有记者掉转镜头，也拍了几张她的照片。
    这场比赛结果毫无意外，胡越以4分18秒41的好成绩夺得了全运会女子1500的亚军，同时也刷新了她的个人最好成绩。
    沪江女子田径队以一金一银的好成绩凯旋而归，圆满结束了此次全运之旅。
    万米之上的高空中，胡越摆弄着自己的脖子上的奖牌，细细地摩挲着，心肝宝贝的叫个不停，扭头看了顾乔一眼，却发现自己身边这个刚出炉，浑身还冒着热气的全国冠军扭头一直盯着狭小窗户外的无边天际。
    “你的奖牌呢？”
    顾乔这才回过头，指了指头顶的行李舱。
    “在上面的行李箱里，我怕带着会磕坏，就放回盒子里了。”
    胡越恨铁不成钢的敲了一下她的脑门。
    “又犯傻，这可是金牌，比你耐磕，一会记得带上，好好享受一把胜利者的滋味，毕竟咱们运动员的风光也就这么几年。”
    飞机落地的那一刻，等待着顾乔的世界已然完全不同了，各路的奖励接踵而至，让她应接不暇。
    不同于顾乔的不知措施，胡越则显得极为享受。
    沪江体育局召开的表彰大会上，在鲜花和掌声的簇拥中，顾乔接过领导手里的奖励，那是一张十万元的支票，之后她将从各方得来的所有奖励整理汇总，在何浩成的指导下给顾顺意汇了五万元后，转而将存折交给汪明丽。
    汪明丽坚决不收，只说让她自己保管。
    然而，顾乔的坚持超出她的想象，汪明丽推脱未果，只说都帮她存起来。
    短暂的喧扰很快过去，全运会的表彰会过去后，顾乔的生活又回归平静。
    每天的生活主旋律依旧是上学，训练。
    然而这一次回学校，顾乔能明显感觉到到周围人态度的彻底转变，全运会冠军的光环仿佛为她打造了一片绝对安全的地带，再没有人会轻视她，也再没有人来欺负她了。
    只是，长时间的隔阂已然形成，顾乔早已习惯了独来独往。
    春去秋来，一个学期很快又要结束，它似乎没什么特别，但的确又很不一样。
    因为这将是顾乔初中生涯的最后一个学期。
    中考结束后，做完最后一次的大扫除，顾乔就要彻底结束初中生活了。
    校园东侧的大礼堂中，初中部的学生们忙着布置舞台。顾乔仰起头，正在给双脚踩在窗台上的同学递装饰用的气球。
    李翘抱着怀中的本子，踟躇着靠近，小心翼翼的询问。
    “顾乔…”
    大扫除的缘故，平日里总是拉着的白色纱帘也被拉开，与窗帘滑轨末端的防紫外线窗帘紧紧挨在一起，没了阻挡的阳光争相涌入，细碎的灰尘在肉眼中也清晰可见。听到声音的顾乔回过头，阳光将她紧紧包裹，逆光中，似乎有无数金色的小光点在她柔顺的发梢间跳跃。
    “怎么了？”
    李翘呆呆的望着她，愣了几秒，才磕磕巴巴的张开嘴。
    “你能给我签个字吗？你的比赛我都看，真的特别，特别棒。”
    对方的语气和表情都真挚到让人无法拒绝。这还是第一次，有同学当面向顾乔要签名，她有些不知所措，放下手中的抹布，接过本子和笔，低头签字。
    她们站的位置旁边就是礼堂二楼的入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宗怀无声无息地走到了她们身边。
    身边突然多出个人，李翘下意识的偏头看了一眼。
    宗怀站在白板前，右手随意地插在兜里，另一只手上修长的手指尖捏了一根粉笔，在立着的小黑板上写着引导入场的通知，他身量瘦高挺拔，表情漠然，别有一番冷漠镇定的风度翩翩。
    学校的风云人物就站在自己身边，李翘脸上却没有半点少女的羞怯，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顾乔身上。
    “眼看着咱们就要升高中了，到时候可能就很难见面了。这周末初中部的全体毕业生有个集体的聚会，你愿意来参加吗？”
    如此近的距离，一旁的宗怀自然也听见了，笔尖略微一顿，流畅的一撇立刻出现了一点尴尬的空白。
    “嗯…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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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乔思索了片刻，很快就给出了答案。
    “当然愿意。”
    “太好了，等地点和时间定下来以后，我通知你。”
    说完李翘就笑了起来，动作极为流畅的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划开推拉盖，蓄势待发的准备记电话号码。
    “方便联系，那咱们留个电话吧。”
    她这话说的又快又急，仿佛前面的所有行为都是为了此刻做铺垫。顾乔被她一连串的动作逗笑了，点点头，爽快的报出了自己的电话号码。
    宗怀表情漠然，似乎什么都没听到一样，拿起黑板擦将最后一个字擦掉，然后不紧不慢地把剩下的内容写完。
    随即把粉笔丢进一旁的垃圾桶中，掸了掸手指尖的粉末，慢慢踱着步离开了礼堂。
    *************
    星期五晚上，顾乔收到了李翘传来的简讯，聚会地点定在了在城郊的浦杨码头，时间是周日下午六点。
    到了码头，顾乔才知道聚会的地点是在一艘豪华游艇上，据说是某位同学贡献的私人游艇。
    这个小道消息再一次刷新了顾乔对自己同学富有程度的认知记录，心底暗暗咋舌，便登上了游艇。
    天边的晚霞渐渐暗淡，纯白色的游艇也渐渐驶离港口，逐渐远去的城市的灯光也随之变得模糊起来，朦胧的如同罩上了一层飘渺的云烟，目之所及皆是翻腾的浪花，水面上满是碎散的晶莹，游艇平稳的行驶在海面上，略带咸意的海风迎面吹来，吹散一切心中的郁气。
    顾乔避开恭喜她的各路人群，趴在甲板的栏杆上，向下望去。
    眼前是黑色的夜，脚下是黑色的海，那一刻，顾乔感觉自己被无边无际的黑暗所包围了，她吓了一跳，连忙往回退了几步，转身差点撞上了身后的人。
    顾乔回过头，才发现那人是宗怀。
    对方似乎也被她吓了一跳，素来吝啬表情的脸上隐约上浮出几分惊讶。
    然而下一秒，他伸手扶了一把脚步有些不稳的顾乔，犹豫了几秒后，眼皮微微垂了下来，几个呼吸的间隔后，宗怀微凉的声音伴着海风吹进了她的耳朵里，很轻，却很清晰。
    “对不起。”
    海风将这三个字吹得支离破碎后才送入顾乔的耳朵里。
    宗怀这样的人居然也会道歉？
    内容太过离奇，时机也太过突然，不禁让顾乔有些怀疑自己的听力了。
    “什么。”
    对不起三个字一出口，后面的话也就没什么阻碍了。
    “我是说项链的事情，我回去才发现是项链接口坏了，是被我自己不小心弄丢的。那天是我误会你了，所以我现在在向你道歉。对不起，顾乔，我为我自己的偏见和固执向你道歉。”
    宗怀看着面前的人，她眼底雾气弥漫，叫人一时看不出心中所想。
    她会原谅自己吗？
    转过头，少女轻轻的笑了，眼睛弯成两道小月牙，她摇头，轻轻笑起来的时候，嘴边又两个小小的梨涡。
    “既然你这么诚恳，那么我接受你的道歉。”
    月光下，少女的脸庞比皎洁明月还要吸引人，宗怀的心就像是在平静蔚蓝的海面突然掀起的一层巨浪，喧嚣翻滚。可此刻此刻周围也太过安静了，安静到他能够清晰的听到胸膛剧烈的心跳。
    直视着顾乔如水的眼眸，宗怀竟有点儿不知所措，他整个人都怔住了，甚至无法把视线从顾乔身上挪开哪怕一秒。
    他也不想挪开。
    宗怀的目光没有躲闪，他回看过去，只是迫切的想要确定此刻内心的感受。
    是一时的意乱情迷，还是真的心动。

 第二十六章 上京

    寂静的夜里，明明没有什么光线，宗怀却能轻易的看到顾乔脸上的每一寸细节，她的睫毛很长，轻轻眨动间，黑色琉璃一样的眼眸格外吸引人。
    可这对视只持续了两三秒，宗怀就败下阵来，脸突然变得通红。
    他想喊她的名字。
    顾乔。
    喊这个名字的时候，嘴型会微张，舌尖几乎不会触碰到牙齿，是很容易发出的两个音，是个很平常的名字，更是很多人平日喊过许多次的两个再普通不过的两个汉字。
    可此刻，不知为何，宗怀却无法顺利的念出那两个字。
    脸上的肌肉似乎被此时夜风吹得僵硬了，一个表情凝固许久，他这才如梦方醒，
    好不容易将那两个字念出口，他却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
    “顾…乔。”
    “嗯？”
    “我…嗯…恭喜你。”
    顾乔摇头笑了笑。
    “谢谢你，其实我一直都欠你一句谢谢。”
    “谢…谢我？”
    对上宗怀略带疑惑的眼，顾乔指了指他右手上的伤痕。
    “一年前学校的那棵大榕树下，你帮过我。前不久在游泳馆，还有那天的那条小巷子里，每一次见面，你好像都在帮我，我却从来没有来得及表达我的感谢，真的真的很感谢你。”
    宗怀有些不好意思的抿了下嘴唇。
    “这没什么，我帮你是因为…”
    对上对方的眼眸，他却有些迟疑了，偏过头，深蓝的海洋将全部的视线吞没，心情也随着海波不停汹涌起伏。轻吐出一口气，语气轻松的说道。
    “因为我们是朋友嘛。”
    “朋友，朋友。”
    两个字停留在唇齿间，抽象的概念仿佛有了实质性的意味，舌尖甚至能感受其中的甜味。两个人间保持着一点距离，但彼此身上散发出的温度交融，清冷的海风中，他们一点都不觉得冷。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顾乔从裤兜中掏出手机，刚按下通话键，还没得及出声，
    何浩成压制不住的激动声音就从电话的另一端传来。
    “顾乔，你入选国家队了。”
    ************
    即将到来的2008年是奥运会举办年，因为城运会和全运会的出色表现，顾乔理所当然的被选入国家队。
    接到何浩成电话的第二天，顾乔就接到了队里的正式文件通知，她将作为国家青训队的一员，不日就要启程去上京市接受训练了。
    与她一同入选的还有尹曼和胡越，以及隔壁男队两个练跨栏的师哥，而何浩成则作为沪江市田径队的指导教练与领队，一起借调到国家队。
    效率二字仿佛天生就刻在运动员的基因里，从接到通知到抵达上京，前后不过三天时间而已。
    一行人刚下飞机，便坐上国家队迎新的大巴车。开车的司机水平显然也是国家级的，一辆大巴在他手里开的风驰电掣，但又能恰当的把握好不同路段最高限速的那条线，轻巧的避开拥堵路段，不过一个小时便顺利目的地。
    到了一个新的环境，人总是会有些拘谨，几个运动员提着行李，乖巧的站成一排，等待安排。
    何浩成却仿佛对这里很熟悉，他仰起头，望着眼前的训练馆，一时间，千头万绪齐齐涌上心头，晃得人眼花缭乱，任他巧舌如簧，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好一会，他才收回眷恋的目光，跟前来迎接他们的郑指导握手，对上眼神的那一刻，两个中年男人在这一刻都感慨万千，仿佛过去的时光倒流了。
    在郑指导的带领下，顾乔一行人简单参观了国家田径队的训练基地。
    郑指导大名郑樯，身材还算保持的不错，只有腹部微微凸出一点中年职场男人必备的啤酒肚，头顶稀疏的可怜，却依旧固执的用发胶固定，制造出一种茂密的假象。
    “咱们这个训练局总占地面积19.2万平方米，建筑面积18.7万平方米，主要分东西两院，东院为运动队的训练区、西院是运动队的生活区。你们呢，主要的训练都在训练区的田径场和田径馆里，大家可以放心，不管是哪个场地都是完全符合国际训练的标准，场馆内各项设备也都十分完善。”
    他双手背在身后，走路一步三拖，一双锃亮的黑皮鞋硬是被他穿出了人字拖的感觉。
    “除了田径队以外，这里还有有乒乓、羽毛、体操、跳水、举重等11个奥运会重点夺金项目的队伍在此训练，一共有十四支，有时间的话，你们年轻人也可以聚在一起，多交流交流。”
    胡越左顾右盼，最后直到参观结束，她终于憋不住了。
    “那个，薛楠姐在哪啊？”
    从训练厅出来，迎面一阵风，郑樯下意识的护了一下发型，随口回答着。
    “她在美国布雷登顿的img学院训练基地集训，忙着备战奥运会呢。行了，咱们大致就参观到这里，再往前走就是宿舍楼了，去楼管那里登记完毕后，你们就可以去领钥匙了。”
    众人齐齐回答好，便各自提着行李找房间了。
    宿舍楼这边，本着先到先得的原则，一堆运动员撒丫子跑的飞快，胡越为了抢先占个好地儿，将两个行李箱齐齐甩给顾乔，自己一溜烟跑了个没影，等顾乔和尹曼拖着行李到地方的时候，胡越早已从拥挤的楼管处出来了。
    靠在门厅旁的柱子上，得意洋洋的瞅着累的哼哧喘息的二人，一串崭新的钥匙在她手指上左荡右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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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铛铛…来吧，不要吝啬你们的夸奖。亏得我机智，抢上了唯一个三人间的钥匙，不错吧！”
    “越姐，你太棒了。”
    顾乔一把扑进了胡越的怀中，胡越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将钥匙抛给尹曼。
    尹曼一把接住钥匙，顺带回赠给她一个白眼，嘴角的笑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宿舍在三楼楼梯拐角处的第一件，打开门，干净明亮的气息扑面而来，路过门廊旁的卫生间，再往前走是并排的三张床，配套的衣柜、书桌一应俱全。
    空间虽然不大，但也不局促，窗明几净，最让人满意的是朝阳的大阳台，阳光能透过明亮的玻璃肆无忌惮的温暖这件屋子的每一个角落。
    胡越早就在一声高呼后，彻底摊平在床上，连一贯挑剔的尹曼都没再挑刺，而是打开行李箱整理起了衣柜。
    两天后，各地选调上来的运动员全部到位。
    在礼堂参加过一个简单的迎新会后，众人便投入了正式的训练。
    他们来国家队的时候，正是金秋时分。
    在几乎于复制黏贴一般的训练中，转眼间上京短暂的秋天就匆匆离去，一场初雪的突然来袭，更是将残余的一点点秋意都驱散了。
    漫长的冬天转眼就到了。
    运动员训练很辛苦。
    这几乎是每个人都知道的事情，但对于这个辛苦，绝大多数的人脑海中都只是一个笼统的概念。
    这就好比人人都知道疼是什么感觉，但并非每个人都体会过锥心刺骨的痛感，而运动员训练的辛苦与大众笼统印象中的辛苦其实也不是一回事。
    每天天还没有亮，他们脑海中常年被训练所灌输的意识就先于闹钟响起来了。勉强着半睁开眼，窗外的天仍是昏沉沉的黑，而被窝是那么的温暖舒适，有着令人难以抗拒的吸引力。
    今天还有训练，这是国家队里的每个运动员都知道的事情，但他们不知道等待他们的训练强度会有多大。
    不同于省队每日固定的训练量，国家队里除了计划内的日常训练，每天还会有针对个人训练情况所临时决定的加练计划。
    在这样的环境下，难免会冒出这样的想法：太累了，我只休息一天，一天就好。
    顾乔所练的百米训练更是没什么稀奇，无非就是跑，一圈一圈又一圈，仿佛是无穷尽的循环往复。在这样的机械单调化的模式中，人难免感到疲惫，感到痛苦，感到身体的每一寸都在叫嚷着放弃。
    这片环形的跑道上，无时不刻都有人想冲着训练场大吼，操你妈的，老子要回家。
    在这种高强度的训练下，任何杂质的想法都被挤压出去了，除去训练外，运动员余下的一点点心思全都留给了吃饭和休息。
    胡越自认为自己已经是很能吃苦的运动员，但国家队的强度之大，连她都暗暗叫苦。
    来这里不过短短一个秋，胡越也终于理解里何浩成时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
    绝佳的天赋只是基础，而刻苦的训练才能决定一切。
    理解是一回事，行动则是另外一回事了。
    此刻对胡越来说，温暖的被窝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诱惑，看着已经收拾妥当准备训练的顾乔，她在睡意朦胧中从齿缝中含糊的挤出一句。
    “闹铃还没响呢？你要去哪？”
    “教练让我早一个小时去训练场，练起跑。”
    胡越对于顾乔最佩服也最为好奇的一点是她的专注力，这个小姑娘似乎将娱乐的那根神经线从大脑中彻底切除，教练如何吩咐，她就如何去做，生活中除去训练以外，她几乎没有任何的娱乐爱好。

 第二十七章 单调

    自从顾乔来到国家队，除了日常的训练外，她作为薛楠的陪练和接力集体项目的候补，还要额外加练。
    和她同样年纪的队员可能会将教练的要求执行到百分之八九十，这就已经算是执行力强的运动员了，但顾乔极为自律，对于何浩成的指令，她可以做到百分之百，甚至是百分之一百二
    在这个体育的世界里，更为残酷的现实是即便你付出巨大的辛苦，进行大量的训练，不断努力训练，换来的也只可能是极其微小的进步。
    在常人眼中，这一点点进步与付出根本不成正比。
    但顾乔却从没有过这样的想法，哪怕是一点点的进步，都足以让她惊喜万分。
    师妹这么努力，当师姐的不能怂啊。
    这样的念头刚在脑海里转了两圈，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设，胡越终于鼓起点勇气试着起床，可一离开温暖的被窝，睡眼惺忪的胡越双脚在地上胡乱扒拉着找拖鞋，赤裸的脚接触到冰冷的地板，寒意顺着前脚掌瞬间蔓上小腿，胡越嗷的一嗓子，重新缩回了温暖的被窝。
    乔啊，不是师姐不陪你，实在是敌方太过强大。
    颈部的肌肉一放松，胡越又重新跌回到松软的枕头中去。
    黎明十分的天空中，唯一清醒的只有月亮。
    借着几分明月的微光，顾乔一路小跑着从宿舍楼赶到食堂，推开食堂的门，她搓了搓微凉的手指末端，轻呵出一口气来。
    正在拌馅蒸包子的胡大娘一听到声响，就知道是顾乔来了，她一笑，脸上圆滚滚的肉便堆到了一起，转身将笼屉里刚刚出锅的包子递给顾乔。
    “小顾来了啊，快吃包子吧，婶儿给你倒点豆浆喝。”
    随着肚子被填饱的同时，寒气也被驱散了，笑着挥手告别胡大娘，顶着寒风一路匀速前进到训练场。
    推开大门后，才发现何浩成早已经到达训练场，正在调试起跑器。
    “最近训练任务重，很辛苦吧。”
    “不辛苦。”
    “那就好，如果训练中觉得有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立刻告诉我。
    顾乔笑着点点头，将训练包放在场地旁，便开始了热身活动，何浩成走到她身边开始讲了起来。
    “女子百米赛跑一般要十一秒内决出胜负，比赛级别越高，对手的实力越强，留给你时间也就越短，一秒都是难以超越的鸿沟，但是蹲踞式起跑练得好，在起跑器的帮助下，你的成绩可以提升0.1甚至0.25秒的时间。”
    “可是，都练习了这么久，我的起跑好像还是很慢。”
    何浩成两只手并在一起，搓个没完没了，搓了好半天指尖才不像刚来时那么冰凉。
    “怎么，还没练多久，你就先耐不住性子着急了？可别忘了我是怎么教你的，不要…”
    “不要心急。”
    顾乔笑着抢答。
    “教练，我没有着急，只是有些地方想不明白。越姐说，一般而言，个子娇小的运动员起跑速度普遍都不错，像盖伊、拉塞她们身高都不算高，但是爆发力很强，起跑也快。我是不是因为身高的缘故，所以才怎么练都没什么进步？”
    思考的时候，何浩成的右手习惯性地摩挲下巴，不过两天没刮胡子，冒出来的胡子茬就有点扎手了。
    “那盖特这种个子小但起跑却很慢，又是什么原因呢？加特林的个子那么高，起跑也很快啊，这又怎么解释？”
    “这…”
    顾乔被问住了，愣了半天也只说得出一个字，剩下的话便都卡了壳，何浩成笑了笑。
    “你刚才提到的盖伊是爆发式起跑，起跑每一步力量大，前程就拉开了距离，但是她后程比别人慢。相反起跑后很快就把步频提高到最大，步幅就拉不起来了，能量消耗也快。其实保后程有很大优势，前程尽量提高步幅，后程用步频冲击，因为步频在50米后都能达到最高状态了。所以跑步这个东西，没有绝对正确的公式，不是说你们身高体型相似，她的训练方法就能套在你的身上，每个人所适应的，所擅长的都是不一样的。”
    何浩成这么一解释，顾乔才心中的不解彻底理顺。
    “分析来分析去，总是要掺杂一些技战术和运动特点的分析，因为运动水平提高是一件多方面影响的事情。个子高，腿长一些，终归不是坏事，但是每次赢的也并不是腿最长的。个子矮一些，途中跑肯定吃亏，但是并不代表就一定取得不到好成绩。运动天赋和身体条件没有绝对的标准，运动员最重要的品格是极度自律，对待训练一定要非常认真，也非常能吃苦。”
    何浩成解释的很详细，他总觉得，新一代的运动员与他们那时候的情况截然不同，这些年轻的孩子不应该只是教练手中提线的木偶，让做什么就会做什么，她们应该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主意。
    “反应速度，技术动作，全程的技术特点，身体爆发力，其他方面身体素质。每一个环节都对起跑有这至关重要的作用。不是某一点那么绝对,我们这些当教练的常说，田径的训练有三个三年，打头的三年，基础训练，第二个三年，开始有大概得方向，最后三年，练专项，这才是真正出成绩的时候。你呢，基础是差，训练起步的也晚，但是从你开始跟我练跑步，满打满算，才不过两年多一点，可是成绩却是我带过的运动员中最好的了，踏实向在走吧，一切才刚刚开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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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乔点点头，刚做完了热身，身上微微出了点薄汗，拉下拉链，露出红色的训练服，她伸腿踏上了起跑器，下颌上扬，目光直视着前方，发令枪响起，少女矫健的身影嗖的一下窜了出去。
    每天的训练其实没什么稀奇，五花八门的专项训练，很大程度上也只是为了缓解枯燥训练带来的单调感。
    但本质上，也并无什么差别。
    无非是增强体能，用机械的训练来一遍遍的强化肌肉记忆，让身体习惯以正确的方式发力向前。环形的跑道似乎永远没有尽头，一圈一圈又一圈，疲惫和痛苦不断积累，身体的每一寸似乎都在叫嚷着放弃。
    有的时候训练太累了，顾乔也会有想要停下来的念头，但她不能，在她看来，似乎只是想一想都是一种耻辱。
    两个小时后，其他队员陆续到了训练场，空荡荡的训练长很快便热闹起来。
    每天训练结束，队员们都会摊倒在跑道上喘粗气，顾乔也一样，四肢大展，面朝天的躺着，胸腔一起一伏的，疲倦吞没了全部的表情，她面无表情，目光涣散。
    尽管很累，顾乔却能从中获得一种微妙的满足感
    她觉得自己像一个战士，又赢得了这场每天都在经历的独自战争的胜利。
    国家队魔鬼式的训练持续了小半年，对于从各个省队选拔上来的这一批青年运动员来说，它的效果是不言而喻的。
    尹曼和胡越的成绩都有了一定幅度的提高，而顾乔在调整了步幅和爆发点后，成绩较之前全运会的11秒41提高到了惊人的11秒02。
    这个成绩早已经超过了上届奥运会的a标11秒28，只要她能保持住，等达标时间开始后在正式比赛里做出这个成绩，明年参加奥运会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熬过了漫长的一个冬季，上京市凌冽的寒风中渐渐带了点春天的柔软气息。
    而长时间以来，只存在于各路人马口中的薛楠也回来了。
    这位传说中女子田径的希望一回来，队里的重心陡然生变，所有的训练计划都要以薛楠的需求为先。
    顾乔也不需要在额外作为薛楠的替补去练习接力了，突然间，空余的时间多出来很多。
    对于这个变化，尹曼却是颇为不满，原因是她在晚饭过后，照常去常用的训练场练习时，却被告知该训练场馆已经被薛楠占用。
    回到宿舍，尹曼沉下一张脸，一张嘴，噼里啪啦的抱怨个不停。
    “薛楠是什么意思？那么大场地，怎么就她一个人能用，我们就不算运动员了吗？她成绩好，所以我们所有的人都要围着她团团转吗？”
    说完了，可能是嗓子有点干，尹曼顺手从桌上抄起水杯，仰起头，一口气全都喝光了。
    “她自认为是公主无所谓，但这可不代表别人愿意给她当洗脚婢。就因为要以她的需求为先，单人项目就那么了不起嘛！”
    作为薛楠的头号铁粉，胡越抢着为自己的偶像辩驳起来了。
    “哎，瞧你这话说的，那又不是我偶像的错，有些领导就爱瞎安排，训练的东西他们有不懂，就以这种方式来表示自己可不是什么都不管。”
    说着，她生怕自己一个人势单力薄，非要揪上另一个人给自己壮声势。
    “是吧，小顾同学。”
    被一厚摞书本淹没的顾乔听到召唤后才缓缓抬起头，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温柔笑意。
    “我觉得吧，咱们到点该去吃饭了。”

 第二十八章 室内赛

    2月初，国际田联官网公布了中国队参加2008年世界少年（u18）田径锦标赛的名单，顾乔毫无意外的被入选其中。
    这也意味着，除了要跟随大部队参加将于3月7日在西班牙巴伦西亚举行的第十三届世界室内田径锦标赛之外，顾乔还要代表中国队参加同年五月份在波兰比得哥什举办的世界少年（u18）田径锦标赛女子100米的项目。
    对于这两场比赛，顾乔期待又忐忑，特别是世界室内田径锦标赛。毕竟，在此之前，室内赛是她从未接触过的领域。
    顾乔查了很多资料，但得到的无非是一些纸上谈兵的经验。
    由于室内比赛是在冬季举行，运动员受气候和训练方式的限制，成绩一般都比室外比赛低一些。整体而言，在调整期举行室内比赛的意义更倾向于一种铺垫性的调整赛，对运动员缩短调整期，进入积极活动期、增强比赛意识、提高技术水平都具有重要意义。
    这些官方且带着几分学术意味的解释用何浩成的话来说，无非是一场技术大练兵罢了。
    资料看的再多，不过是纸上谈兵，顾乔将这些东西放在一边，还是选择投入了一复一日枯燥的训练中去了。
    一周后，顾乔跟随着国家代表队一起前往西班牙的巴伦西亚。
    经过三天的适应期，3月6号下午，女子百米正式开跑。
    相对于室外赛，室内比赛的竞赛赛制较为不规范，国际比赛场次较少，也没有例行的分站比赛让选手调整室内比赛的状态。赛程安排也格外紧凑，女子100米排在比赛日的第二天，也就是3月8号。
    上午十点预赛，下午五点半决赛。
    组委会或许是秉着能痛快完事绝不过夜的原则，将决赛安排在了当天的晚上八点。
    一日三枪，这个强度恐怕连发令官都想去抗议了，而比赛流程也显得略微精简和随意，比赛开始前的半个小时，所有的参赛运动员都在一片场地上热身，由于薛楠直接放弃参加，顾乔变成了这个项目的唯一中国人，她一边热身，一边乘机观察本场比赛的对手。
    这次室内赛，女子百米项目来的最大牌的运动员是美国队的克拉拉·休斯。
    克拉拉穿着一件天蓝色的运动服，身量健硕，她的眉骨很高，深陷的眼窝中，一双眼好似被刀刻斧凿过，幽蓝的眼眸中带着几分不可一世的傲气。发型也是独树一帜，比男选手还要短的头发，剃的干干净净，头皮在室内光源下泛着略带冷峻的青白色。
    顾乔还想多看几眼的时候，耳边响起来解说依次介绍运动员入场的声音。
    顾乔被安排在第二道，出场的时候，观众席上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只响起一阵稀稀拉拉的略带礼貌性的鼓励掌声，就足以表明他们的态度了。
    对于这个陌生的亚洲面孔，在座的观众其实是没有多大兴趣的。
    而当克拉拉·休斯走上赛道，几乎是在解说员还没有完全念完她的名字时，顾乔就已经听到了陡然增大的欢呼声、口哨声，全场掌声雷动，有几个年轻姑娘发出的尖叫声几乎要把顾乔的耳膜震裂。
    顾乔仰起头向上望去，只觉得目之所及到处都是喧嚣的人群，黑压压的人头几乎一直接到天棚的座位上，压迫感紧逼而来。
    官方资料上说，路易斯普格体育馆可容纳6500名观众，可顾乔却觉得这里的人远远不止6500名。
    入场之前，顾乔本以为自己会紧张，但此刻，一种莫名的情绪反而将紧张彻底碾碎。她望着面前那些不可计数的狂热面孔，能清晰地感受到他们对克拉拉全部的肯定和喜爱，心底突然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豪迈之情，脑海中突然出现一个十分明确的想法。
    总有一天，我也要让台上的观众为我而鼓掌，为我欢呼。
    顾乔甩甩双手，轻轻拍打了几下腿部肌肉，走到裁判的旁边，听裁判宣读比赛规则。
    那些从前只能在杂志和电视上看到的田径界明星，此刻居然和她站在同一起跑线上。
    顾乔觉得自己此刻的心情有些说不出的复杂，紧张自然有一些，但更多的是跃跃欲试的冲动。
    “onyourmarks.（各就位）”
    发令官的声音响起，各国选手齐齐俯下身，做准备动作。
    “set.（预备）”
    发令枪响瞬间，各色肤色的选手争先向前跑去。
    经过长时间的起跑训练，顾乔的起跑速度有了很大的提升，但也只是属于专业运动员起跑的一般水平。
    而克拉拉起跑极其出色，几乎是从一开始就奠定了夺冠的优势，一直到终点，纵使顾乔拼尽全身力气，也只是在不断追逐她的背影。
    站在终点处，喘着粗气的顾乔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与世界顶级选手之间的差距。
    成绩很快打了出来。
    她简短名字在一长串外国人名字中，很是好找。
    倒数第四位。
    成绩悬殊太大，结果显而易见，是顾乔输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比赛中没有取得前三名的成绩，顾乔本以为自己可以很平静坦然的接受这个结果。
    11秒08。
    也不算差劲不是吗？
    她才刚过了16岁生日不是吗？
    她才练了两年多的田径，不是吗？
    可是一双脚好像无法挪动一样，顾乔面对着正在庆祝的克拉拉，目光呆愣着望向正前方的观众席，那里浓烈的热情扑面而来，冲进她的胸腔，每个人的脸上的表情都是那么狂热，他们在庆祝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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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那胜利并不属于她。
    何浩成上前拍了拍顾乔的后背，安抚道。
    “赛场上的输赢本来就很正常。”
    “不是的。”
    少女垂下眼，浓密的睫毛像一把小扇子，但怎么也遮挡不住她眼里的失落与悲伤。
    “我输了。”顾乔恹恹地说。
    “我以为，这么努力的训练，最起码我是能拿块奖牌的，可是…”
    说着说着，顾乔的声音突然哽咽起来，她仰了仰头，倔强的不想让眼泪流出来，可这样的明显无济于事。
    “教练，我是真的很想赢，可是，我做不到…”
    何浩成太了解她此刻的心情了。
    “我已经这么努力了，为什么还是输了？”
    在这条跑道上，无数的运动员曾无数次发出这样的疑问。
    我已经用尽了全身的每一丝力气。
    可是为什么？
    我还是比不过你。
    何浩成也有过这个疑问，为了解答，他撞得头破血流，最终将答案归咎于天赋与运气，但现在，他却不知道该用什么理由来回答自己的徒弟了。
    他自认为嘴笨，除了和训练有关的话题外什么都说的不好，说不出妥帖的话语来安慰伤心的小姑娘，他只知道，顾乔此刻最需要的是一个坚实的臂弯，一个可以让她信任、倚靠，并且遮风挡雨的臂弯。
    何浩成没有再说些什么，只是用宽厚的手掌轻抚女孩的后背，他的手掌很粗糙，但却很温暖，勇气顺着温热的掌心一起传输到顾乔的心中，她想，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比这更让她心安的手掌了。
    眼泪终于肆无忌惮的流了下来，头一次，顾乔的表现符合她本身的年龄，像一个还未成年的女孩。
    自家的徒弟惨败，在赛道边就哭的稀里哗啦，而何浩成倒是觉得这是件好事。
    在他看来，顾乔其实是个很矛盾的孩子，因为小时候的那些不好的经历，她其实很自卑，没有安全感，总是很胆怯。可在跑步这一项向，她却很自信，甚至都有些盲目自信了。
    这也造成她的心里负担过重。
    顾乔的确很有天分，也很有耐心，能吃得了苦，沉得下心。可有一点，她太过依赖自己的跑步技能了，也太过自信了，当一个人把跑步成绩当做人生的一切，唯一的支柱，一旦她跑不了了，她的全部人生可能会因此而坍塌。
    这次的挫折，让顾乔早点认识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反而能让她的心态变得平衡一些。
    运动员本来就是在无数的挫折和失败中成长起来的，
    从比赛现场出来，坐在大巴车上的顾乔已经缓过来了，何浩成做完赛后交接，一上车就毫不客气的打趣自家徒弟。
    “呦，不哭鼻子了？”
    教练组的人都齐齐笑了起来，顾乔不好意思的偏过头。
    “对不起，教练，我刚才情绪有些失控，太激动了。”
    “只有经历过大量比赛才能培养出好的心态，调整好的状态，赢也好输也罢，不比赛是永远进步不了的。你不觉得，自己紧张的毛病好了很多吗？虽然今天有这么多顶尖高手，可你并没有像在全运会的时候，紧张到不知措施了，这才是我真正想看到的进步。”
    何浩成这么一提醒，顾乔才突然醒过神来。
    “对啊，教练不知道是怎么了，一看到她们那种看不上我的表情，一股火就从心里窜上来了，气都气不完，哪还想着紧张！”

 第二十九章 酒吧

    听到顾乔这么说，何浩成笑了一下，那笑容欣慰又苦涩。
    “咱们国家的女子百米本来就没有什么优势，要知道田径分为47个小项，而在这些项目中，亚洲女子短跑要算与世界水平差距最大的一个。就拿去年的赛季举例，全年亚洲女子室外100米最好成绩就是薛楠的10秒99，然后就是日本队中正雅子11秒18的成绩。”
    听到这里，顾乔眼睛一亮。
    “那我11秒08的成绩岂不是亚洲第二了。”
    何浩成斜睨了她一眼。
    “有你这么比的吗？11秒08就得意的不得了了？可你知道这个成绩在国际上根本就不够看的吗？单说上赛季，全世界跑进11秒大关的，就有90人次之多，而跑进10秒大关的有39人之多。11秒08的成绩是不错，可要是根据国际田联的官方数据，你这个成绩放在去年只能排到第201的位置。咱们国家的女子短跑放在亚洲，还勉强算有竞争力，但总体就是不温不火，距离世界顶级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见顾乔的一张脸不自主的愁苦起来，何浩成跟着哎了一声，接着说道。
    “可咱们国家的女子短跑也不是没有辉煌过，目前亚洲女子百米历史前八个最好成绩，可都是咱们国家的选手保持的。截止目前亚洲历史上女子100米，只有四个11秒内的成绩，噢，不对不对，现在加上薛楠，可就是五个了。其中最好的成绩还是十年前你的大师姐，李雪在上海八运会上跑出的10秒79。说起来，她才是真正的亚洲女子短跑之王，五个11秒以内的成绩，她一个人独占了三个。可惜了，天才的一样的人物总是不多见，这些年，始终没再出现像她一样的人，女子短跑这个项目近些年跑不出成绩，关注度不够，练的人自然也就越来越少，都快成了恶性循环了。而咱们国内体育界对待田径的态度，像是家里溺爱孙辈的爷爷奶奶，总是他们小心翼翼的维护着她的自尊，可是那些行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样半隐瞒的行为本身就是一种伤害。”
    何浩成洋洋洒洒说了一大段，他的话似乎也戳到田径队的痛楚，一时间，宽敞的大巴车了，竟没有一个人在说话了。
    顾乔侧过脸看了他一眼，何浩成整个人都靠座椅里，车外路灯的光穿过玻璃，刚好掠过他的眉目，显得眼角下沟壑的纹路更加的深刻。
    回到酒店，洗漱过后，顾乔又在睡前拉了拉筋，才去睡觉。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脑海中比赛的场面和何浩成的一番话在她脑子里来回交替，搅得她疲惫不堪，凌晨时分才彻底睡着。
    顾乔是被耀阳的日光所晃醒的，猛地坐起身，冲到卫生间洗脸，洗了半截才想起来，今天没有赛程安排，也不需要训练。
    今天，是难得的休息日。
    手上的动作也逐渐放缓，慢条斯理的刷完牙，走到窗前，将本就没拉紧的窗帘拉开，从五层楼高的窗外向外俯瞰，顾乔终于有时间好好欣赏巴伦西亚的美丽景致。
    在三月微风的吹拂下，这座欧洲的“阳光之城”显得既古典又现代。整座城市在群山的环抱之中，周围满是参天的古木，一幢幢古典或新式的建筑物在棕榈树林间隐现，不远处的海岸线从阿利坎特以北的山脉一直伸到海边，蜿蜒海滩上铺满了白色的砂砾。
    顾乔长长的伸了一个懒腰，抬头一看发现已经到了午餐时间，这才换好衣服，慢悠悠向楼下餐厅走去。
    楼下餐厅只有何浩成和一个随行队医正在取餐，至于其他人，不是当日有比赛日程，就是乘着难得的休息时间出去逛街了。
    顾乔捧着一盘海鲜饭正吃得不亦乐乎，何浩成随手放在餐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他一把捞起来，连号码都没看，直接接了起来。
    “喂，你好。”
    对面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他面上的表情立刻就变了，硬朗的五官瞬间柔和的不得了，嘴里的话也转变成了顾乔完全听不懂的语言，五分钟后，何浩成放下电话。
    正要安顿顾乔好好在酒店待着，有什么事找队医就好了，可一扭头，发现餐桌上就剩他们师徒二人了。
    “小刘呢？”
    顾乔咽下最后一勺海鲜饭，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餐厅出口。
    “刚吃完，拎着包说是观光去了。”
    何浩成无言以对，叹了一口气。
    “这群无组织无纪律的……唉，算了。"
    转头对顾乔说。
    “让你一个人呆在这我更不放心，这样，你先回房间等一会，我去换身衣服，待会陪我去见个人吧。”
    说是一会，何浩成一个人在房间里将带来的几套衣服搭配了个遍，足足折腾了四五十分钟才出来，顾乔瞅了打扮的光鲜亮丽的何浩成一眼，然后递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咱们…这是要去见谁啊？汪姨认识吗？”
    看的何浩成都有些好笑，他揉了一把女孩整齐柔顺的长发。
    “一个男的。”
    一出酒店门，步走不过五分钟，便走到了一条步行街上。不远处的一个酒吧门口，站着一个白胡子的老头，拼命向他们挥手。
    何浩成更是满脸的开心，脚步轻快的像是要飞起来，不过几分钟就走到了那间酒吧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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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乔仰起头，木制的招牌上黑色的字体粗犷而奔放——chicote。
    在临海的街道这一排各色的店铺种，chicote酒吧是年纪最长的老大哥，推进古老的旋转门，出现在面前的是个一百多平方米的酒吧。酒吧分为内外两个厅，外厅较小，两边墙上挂满各种照片，整个厅里也就摆放着五、六张桌子。再往里走，里厅的左侧吧台放置着一排高圆凳上坐满了人，其余的狭长空间，是由十几张小方桌组成的两排就餐座位。
    吧台里，老马蒂正忙着给客人倒酒，他今年已经在chicote酒吧工作了三十年，对于熟悉酒吧的老顾客来说，他不单单是个酒保，更是chicote的一部分。
    许多人都喜欢在闲暇的午后，来chicote酒吧点上一杯啤酒，和老朋友们看场球赛，再和老马蒂闲聊上几句。
    宽大的电视机挂在墙上，所放的位置正好方便酒吧里的所有人都能看到，最近几天，电视里的新闻几乎都是围绕exdi集团去世的贾尼?阿涅展开。
    对于当地人来说，任何关于阿涅家族的花边新闻都足以让人津津乐道，更何况是第三代当家人贾尼?阿涅去世的消息。
    电视上，漂亮优雅的女主持人在报道完一长串出席葬礼的各方名人名单后，画面随后切换到了葬礼现场，播放了一小段入场处的画面。
    那画面可能是用一种非常长拍摄方式得来的，镜头微晃。
    人群中，一个年轻人极为突出，他穿着全套的黑色西装，带着一副金丝边的眼镜，站在主家的位置，与前来参加葬礼的人握手致谢、道别，他的姿态看起很是谦逊，却始终有一种潜藏的盛气凌人，即便身处在人群中心，却仍然保持一种距离感。
    男人的相貌完全可以称得上仪表堂堂，他轮廓深邃，眉骨鼻骨立体，下颌线条勾勒清晰，五官如雕塑一般端正却有几分东方人特有的儒雅，细致的五官丝毫不显女气，举手投足之间尽显优雅。
    刚才还嚷嚷着换台的人突然都安静下来，好半天，才有个粗声粗气的声音冒了出来。
    “贾尼?阿涅是个老混蛋没错，但是他们家族的人在长相这方面一定是贿赂了上帝。”
    “据说这外孙还是个混血，父亲那边有中国的血统。”
    “这个外孙好像才二十出头吧，据说贾尼?阿涅把手上的一切都留给他了，亚特集团、尤文图斯可都是他的了。”
    “太年轻，也太嫩了，这么简单就成了当家人，安德烈能甘心吗？”
    “等等，如果exdi集团内讧，尤文图斯必然也要有一番大变动，那这次的意甲奖杯必然是我们国米的啦！”
    比起复杂的豪门争斗，球队下一季的胜利才是众人真正在意的，此话一出，大伙齐齐哄笑起来。
    老马蒂也发出附和的笑声，门口的风铃叮当作响，微凉的风争先而入，他抬头扫了一眼。
    一个身材矮胖的老头带着一个中年的亚洲男人和小姑娘。
    真是奇怪的组合。
    在心里腹诽一句，老马蒂照例扬起笑脸。
    “先生，要喝些什么？”
    “两杯啤酒，再给这个小姑娘来一杯热巧克力。”
    他们在外厅找了一张靠窗的桌子坐下，借着玻璃的反光，眼里那个略显沧桑的自己让何浩成感到几分恍惚。
    “转眼已经这么多年了，我也老了。”
    “不，是我老了，而你成长为真正的男人了。”
    大卫举起手中酒杯，与何浩成碰杯。
    “我只是很高兴，在经历过那样的事后，你仍然愿意为田径贡献自己的力量。”
    何浩成放下手中酒杯，鲜亮的金黄色液体在杯中微微漾出一圈圈水纹。
    “我试过离开，可是太难了，说到底，我还是太爱这条跑道了。”

 第三十章 告解

    两个人交谈所用的语言，顾乔一句都听不懂，只能从他们舒展的面部表情读出他们此刻的心情，扭过头看了一眼身后，酒馆里闹哄哄的，人群中时不时的迸发出一阵笑声，气氛很好，但对于正值青春期的少女来说，这样的地方，其实是有些无聊的。
    顾乔悄悄拽了一下何浩成的衣袖，指着外面的街道。
    “教练，我去街那边看看。”
    何浩成正聊得尽兴，转头看了一眼，正前方的街道宽阔，日光明亮，来往仍有不少的游客，街口还停着一辆巡逻警车，他放心的点点头。
    “去吧，千万别跑远。”
    望着女孩离去的背影，大卫笑着拍了拍何浩成的肩膀。
    “昨天的比赛我也看了。何，我想在教练这条道路上，你也许会取得比我还要大的成就。”
    海边铺有优美的海滨大道，巨大的棕榈树荫覆盖在大道上面。
    顾乔懒洋洋地趴在白色的栏杆上，可以清晰地听到不远处海滩边的嬉闹声，一手拿着尹曼给的旅行手册，一手拿着相机拍个不停。
    耳边突然传来一阵阵的乐曲声，那些声音压得很低，落在耳朵里只有些若有似无的旋律，顾乔也听不懂具体的内容，只是觉得那声音像流水一样，在她耳朵里回荡，让人觉得安静又圣洁。
    一瞬间，她心里涌起一阵极为微妙的感受，不由自主地追寻那段旋律，待她再度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身处在一间教堂的门口了。
    眼前这座教堂外部为文艺复兴式风格，内里则是哥特式风格。在白色塔顶的上方悬挂着一副巨大的金色的时钟表盘。
    顾乔仰头看了半天，脖子都有点酸了，收回目光的时候，教堂里的乐曲声也停止了，她转过身，正要离开。
    一个神父突然拦住了她的去路，洋洋洒洒的西班牙语说的她脑袋都大了。
    见顾乔一脸的迷茫，那神父又磕磕绊绊的说起了英文。
    顾乔费了好半天劲才听明白，这人正在盛情邀请她进教堂参观，如果心里有什么难解的地方，还可以到告解室找神谈谈心。
    顾乔心想语言不通，如何沟通？连忙举起双手摆了摆。
    “no，thanks”
    没成想，那人抓住她袖子，就是不放手。
    “guiltyornotguilty，everyonehassomethingwanttosay.”
    顾乔被他的长篇大论绕的大脑几乎要当机，晕晕乎乎地被他半拽着走了进去。
    教堂西侧有两件独立的告解室，但是都已经有人了，顾乔转身想询问出口，可那神父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找有缘人了。
    在这间陌生的教堂里，顾乔的方向感似乎被墙壁上繁复的花纹所吞噬了，无论她向前向后，亦或是向左向右，都找不到来时候的路。与生俱来的拘谨让她不好意思随意打扰正在做礼拜的人，靠着来时候的那点记忆，摸索的向外走去,绕了半天，非但没有找到出口，反而走到了教堂的更深处。
    顾乔迈着脚正要往里走，突然听到里面传来两人的交谈声，刚跨了半步的脚生生拐了个弯，向左侧的走廊走去。
    顾乔不知道的是，如果方才chicote酒吧的老马蒂也在这里的话，他一定会惊呼，电视里的年轻人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除了那个年轻男人，礼堂里还站着另一个人，圣维利亚教堂的主教——加利西亚。
    加利西亚轻拍了一下对面人的肩膀，想起刚才葬礼上的闹剧，慈父一般和蔼的脸上有几分不忍。
    “安德莱斯，你还好吗？”
    年轻男人微愣了一下，勉强笑了笑，脸上的每一寸皮肤都写满了克制与含蓄。
    “我还好。”
    加利西亚微叹出一口气。
    “孩子，不要独自一人背负那么多的压力，我知道有些事情你谁都不愿意说，我也不勉强。我只是替老贾尼担心你，你可以去后面的告解室待一会，放心，我不会过去的，那里只有你和上帝。孩子，不要拒绝，我想你真的需要它。”
    男人轻扯了一下嘴角，微笑了一下，他不想拒接加利西亚的好意，转身走向了告解室。
    木质的屋子搭建的十分方正，墙壁上泛着几分空泛的雪白。小小的空间显得细长而狭窄，红色的木门合上后，狭小的室内顿时陷入一片昏暗，教堂吊顶的灯光被隔离在外，只有少许幸运儿能透过隔断的小空隙洒进屋内，映亮了一个模糊的、但却与这件逼仄的告解室极为匹配的木椅。
    朦胧且昏暗的光线中，男人缓缓走到木椅前，伸开长腿坐了下来。
    他没有像加利西亚所希望的那样进行告解，而是取下在鼻梁上方架了一天的眼镜，从西服兜中掏出手帕，专心致志地擦拭着并不存在的灰尘。
    他其实并不近视。
    戴着这一副眼镜，单纯只是为了挡住葬礼上投向他那些目光。
    那些或明或暗的，不怀好意的，探寻的目光。
    看着手中的眼镜，年轻男人自嘲的笑了一下，疲倦地捏着眉心，身体向后仰，后脑勺枕在微凉的椅背上，轻轻的呵出一口长叹。
    黑暗沉沉的压了下来，将男人脑海中残余的那点思绪也挤走了。
    突然，隔壁的木屋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
    有人来了。
    男人警惕的直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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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紧接着，隔壁传来一连串的动静，似乎有人坐到了木椅上，大约过了十几秒，传来一声赞叹声。
    “这里可真漂亮。”
    中国人？
    男人年轻英俊的面容上露出几分愕然之色。
    “就是路太复杂了，我可怎么出去啊。”
    女孩小声细碎的嘀咕声将沉闷的气氛驱散的一丝不剩。
    来的人正是顾乔，她从左边走廊绕了半天，结果又绕回了原点。无奈之下，只好走进刚才路过的礼堂，本想找刚才的人问路，却发现此刻礼堂里空无一人。绕了一圈，发现大厅西北角，还有两间的小房子，房子朝向大厅的一侧有个小隔窗，隔窗下面写着confessional（告解室），本着中国人们一贯信奉‘来都来了’的优良传统，顾乔决定也体验一把，顺便歇歇早就走的酸痛的脚。
    或许密封的空间本就能带给人极大的安全感，坐在木椅上，顾乔反而打开了话匣子，平日里，许多想说不敢说的话，此刻倒豆子一般说个不停。
    从顾顺意的腿说到最近的比赛，她想起什么说什么，逻辑顺序也是乱七八糟的，好在她也不用担心别人听不听的明白。
    反正根本没有人会听到，即便是听到了也不会有人听懂。
    说到昨天刚结束的比赛，她将那点不解与不甘心痛痛快快都说了出来，虽然流了点眼泪，顾乔却觉得前所未有的放松。伸手抹了一把泪，再睁眼时，眼前却突然出现一块洁白的丝绸手帕。
    顾乔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手帕是从隔壁的木格子里递过来的。
    大脑有一瞬间的当机，让她不知该说些什么，隔壁一个温和的男声突然传了过来。
    “世上的事大多都是如此，人们越想把事做圆满，就越容易做的漏洞百出。就像上个赛季的意甲决赛，波罗作为上个赛季的最佳新秀，他想在队里大展拳脚，得到教练，队友，球迷的认可，可他心理负担如此之重，到赛场上的时候，难免顾忌良多，总要等到百分百把握的时候才会射门。但赛场上机会往往稍纵即逝，几分犹豫，这最好的时机便被别人抢走了。我想无论是球场还是你跑步的赛场，道理都是一样的。有时候不要去想那么多，做就好了。”
    顾乔像是被吓到了，猛地转过头，透过细窄的缝隙，一双黑且亮的眼睛瞪得老大。
    “中…中国人？”
    她猛地意识到自己的抱怨齐齐落到对方耳中，刷的一下红了脸，默默缩了缩腿，坐姿也不自主的拘谨了很多。
    隔壁传来安抚的声音。
    “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顾乔咬了咬下唇，犹豫着问道。
    “你…你是神父？”
    “不是。”
    除了刚开始的一大段话，隔壁的回应都极为简短。
    不是。
    顾乔将这两个字品了品，坐在这个屋子里的，不是神父，那就是在进行告解的人。这个认识在脑海里转了几转，她停顿了几秒，才缓缓吐出一句疑问。
    “所以，现在你也有烦恼？”
    对方愣了一下，勉强的摇摇头，意识到顾乔看不到这边的动静，轻轻出声道。
    “算是吧。”
    “那…你有什么难过的事吗？”
    年轻男人扪心自问，如果换一个时间，换一个场地，他是绝对不会愿意与一个素不相识的少女进行这样一场坦诚的对话。
    异国他乡，陌生人，几个分明应该让人警惕到极点的因素汇集到一起，反而造就了一个再也不会有的安心空间。
    因为是异国他乡。
    因为是素不相信的陌生人。
    所以他们也不会再碰面。
    更不必担心此时的对话会给今后的生活造成什么不便，想到这里，男人捏着眼镜的手指微微放松了一些，缓缓张开了口。
    “我…”

 第三十一章 许愿池

    “我…我外公去世了，我…”
    顾乔注意到，从隔壁传来的声音顿了顿，想来对方很少说这样示弱的话。
    “我很难过。”
    “外公留给我一些东西，但是我的其他家人对此都很不满意。他们既不想这份荣耀落到我身上，又觉得我太过年轻不够资格。甚至还有些人我处心积虑谋取遗产。”
    他可能很不擅长对人述说，声线缓和稳重，顾乔却能听出其中暗藏的悲伤。
    正因为悲伤，才更不想叫人知道，
    这样矛盾且复杂的心理，顾乔最能体会不过。
    “可是，其他人都不认为你很难过,人总是这样，总是一厢情愿的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事。”
    “也许吧，他们本就不在乎我。”
    “既然他们不在乎你，你又为什么要去在乎他们的想法呢？”
    顾乔的这句话可能戳到了对方的心上，隔壁沉默半天，才缓缓开口。
    “可他们是我的家人。”
    “并不是有血缘关系的才叫家人，真心对你，爱你，关心你的才是家人。”
    “爱我，关心我？有这样的人吗？”
    “当然有！连我这样的人，当初有人真的关心。”
    顾乔斩钉截铁的否定起来，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激动，她讪笑了一下。
    “最起码，你的外公是真心爱你，如果他还在一定不愿意看到你这么难过。”
    隔壁突然安静了起来，好半天，才传来一阵低沉的笑声。
    或许陪伴就是最好的安慰。
    在这个近乎与密闭的空间里，蒋正则难得的感到轻松。
    抛开身份，地位，年龄等一切外加的东西。
    在这个地方，在这个时刻里。
    只有两个同样苦恼的人。
    世界上似乎也没有比这更平等的关系了。
    两个人聊家常似的谈了很久，也许是觉得铺垫够了，顾乔有些不好意思的从齿缝中挤出一句。
    “那个，我其实是迷路了，一会能不能劳驾您走的时候也把我带出去。”
    对面传来一阵轻轻的笑声。
    顾乔起身出了告解室，与此同时，隔壁告解室的门也被推开了，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男人走了出来。
    顾乔的一米七多的身高在西方女性中也算得上高挑，但此刻，她仍然需要微仰起头，才能看清楚面前人的面孔。
    这个男人有着一张年轻且极其英俊的面容，身上有一种无常人生才能雕刻出的温柔和谦逊。
    顾乔愣了几秒，直到男人轻咳了一声，她凝滞的目光才微微一动，为了缓解这略带尴尬的气氛，顾乔在慌乱中主动伸出右手。
    “你好，我叫顾乔，很开心能够认识你。”
    男人露出一抹克制的笑容，同样伸出右手，轻轻握住顾乔的手掌，微微晃动两下。
    “你好，我是蒋正则。”
    顾乔敏感的注意到，这个人说的是我是蒋正则，而非一般人常用的我叫某某某，细小的差别说明他有着极强的自我认同感。
    当他们两人走出教堂时，外面已是黄昏时分。暮色四合，夕阳在墨蓝的天空中抹出一把熠熠生辉的亮色，在苍茫一片中闪烁起细碎的火光，隐约勾勒出了城市的轮廓。教堂正前方的广场上，一座巨大的喷泉正在喷涌，跳跃的水花在夕阳的映衬下折射出不同的色彩。
    “好漂亮。”
    顾乔情不自禁的发出赞叹，说话间，不时有人背对着喷泉往里抛硬币。
    “他们在干嘛？”
    话一出口，顾乔有些懊恼，或许是告解室的相处让她对身边的这个人有了一种莫名的亲近感，竟然忘了两个人不过刚刚认识不到一个小时。见身边女孩一脸懊恼的表情，蒋正则微微笑了一下，和缓的声音适时地响起。
    “许愿池是力量的象征。在远古时代，出征的罗马男子会来到许愿池旁，投下一枚银币，祈祷自己能凯旋归来。如果有人能背对着喷泉，右手拿硬币从左肩上方向后投入水中的话，他就能实现自己的愿望。”
    各色硬币铺满了池底，在夕阳的映衬下闪烁出细小的光点，顾乔喃喃的说了一句。
    “可是这么多的硬币，上帝会挑花眼吧。”
    下一秒，她像是猛地想起了什么一样，将身侧的小包拽到前面，从背的小包中掏出两枚银币。
    顾乔得意的挑了挑下巴，伸出手，两枚银质的硬币静静躺在手心，它们的确很特别，比普通硬币大出两圈，极具特色的花纹缠绕包裹着一个正在奔跑的人形剪影。
    “这是这次主委会特制的银币，专门送给参赛选手的。”
    说话间，城中心高大塔楼上的钟忠诚的履行自己的职责，铜锤敲击发出的巨大而沉稳的声音传遍了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顾乔猛地转过身面对喷泉，飞快的塞给蒋正则一枚硬币。
    “还愣什么，快许愿呐。”
    说完，少女背转过身将手中仅有的硬币抛向喷泉，银制的硬币在半空中滑出椭圆的弧度，噗通一声掉进水里。
    顾乔双手合十，紧闭双眼。
    蒋正则望着手中银币，有转过头看了一眼身侧极其虔诚的少女，橘色的柔光照在她的身上，仿佛此刻的世界都柔软了。
    不论这个今后会经历怎样的世事变迁，但是谁也不能否认此刻单纯美好。
    蒋正则望着手中的银币，微微笑了一下，也学着顾乔的样子，将这枚银币抛入水中许愿。虔诚的许完愿，蒋正则在心里暗自嘲笑了下自己，再睁开眼，眼前人漆黑的双眸在瑰丽的晚霞中闪烁，隐隐流露出的光芒比漫天的云霞还要绚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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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愿望，我们谁都不要告诉，就把它当做上帝和我们之间的秘密。如果有机会，十年之后，我们再来这个地方，看看今天的愿望究竟有没有实现。”
    ****************
    随着耳膜震动的感觉，飞机渐渐升高到万米高空中，顾乔坐在她最喜欢的靠窗位置，微微侧过脸向外看去，触手可及的蓝天与白云占据了全部视线。
    所有的感官被无限放大，这不是顾乔第一次坐飞机，但她仍在被这万米之上的美景震撼。
    3小时后，飞机降落在伊格纳奇扬斯基机场。
    顾乔顺利到达了比得哥什。
    比得哥什是波兰北部的一个城市，位于维斯瓦河之上，过去岁月的厚重与现代的摩登很好的融合在一起，白房红顶的建筑错落其间，很是美丽。
    两天后，世界少年（u18）田径锦标赛即将在这里举行。
    由于成绩和年龄的双重限制，顾乔成为了国家队里女子百米这个项目唯一的参赛选手。
    这座城市的天气时好时坏，艳阳高照时，五月的气温就足以热的人直冒汗，而一场雨浇下来，温度瞬间变会到20度以下。登机前，何浩成特地查过天气预报，多云，气温有些偏凉，然而当他们从机场走出来，外面明亮的太阳照得人晃眼。顾乔穿了一件tee，外面罩了一件蓝色外套啦，推着行李箱，没走几步，身上已经隐隐出了一层汗。
    到了指定运动员休息的酒店，刚放下行李，顾乔的电话就响了，一看来电显示，顾乔直接按下了公放。
    何洛正处于变声期，音调较平时显得略微低沉，但仍然抑制不住他的兴奋。
    “乔乔，你们到了没？我和妈刚下飞机，马上就到酒店啦。”
    一家人在酒店二层的餐厅汇合。
    何洛叉了两大块牛排、好几种香肠到盘子上，推到顾乔面前。
    “多吃点，瞅这小可怜，到了国外连肚子都填不饱,怪不得妈说这男人带娃就是不靠谱…”
    他话还没说完，下一秒就被何浩成一拳给锤了回去。
    “瞎捣乱，你妹妹马上就要比赛了，中午怎么能吃这么饱？”
    顾乔默默咽下唾沫，将盘子推回到何洛面前。
    “哥，你吃吧。”
    何洛啧啧两声，眼神转为无奈，伸手把盘子扒拉回自己跟前。
    简单的休整后，顾乔开始了比赛，没有任何意外，顺利的进入了决赛。用何洛的话，几场预赛里，同年龄段的选手，在顾乔面前根本不够看，简直是被吊打个来回。
    决赛安排在第二天的下午。
    运动员热身区里，顾乔穿着一件绿色的比赛服，中午本就只吃了八分饱，热身过后，这点进度条又被消耗下来一分。
    惦记着何洛答应她的赛后大餐，本就轻快的脚步愈发跃跃越试。扭头看了一圈，进入决赛的八个人里，非洲裔的黑人就占据了半壁江山，除去唯一一个黄色皮肤的自己，其余都是白人了。
    顾乔心里微叹了一声，就算她想刻意忽略，也无法否认人种壁垒的存在。
    相比于成人组的比赛，世界少年田径竞标赛的氛围要松快的多。哪怕是到了决赛，大家也只是忙着自己的准备，没有人试图用凶狠的眼神就震慑住对手。
    人群中，一个金发女孩十分显眼，外貌漂亮的仿佛是误入场地的演员。
    一头柔顺的金发被扎成高马尾，仿佛太阳的一段光辉。
    顾乔看的都有些挪不开眼了，或许是感受到顾乔注视的目光,那金发女郎回过头来。
    偷窥被抓个正着，顾乔躲闪不及，只得略带尴尬扯起一张笑脸，出人意料的，对方回了她一个极为灿烂的笑容。

 第三十二章 克里斯汀

    “你好。”
    “额…你好…”
    顾乔下意识的做出回应，还没等她把想要说的话组织好。那金发女郎便一个大跨步，走到了她面前，也不管顾乔到底听不听得懂，噼里啪啦的说了起来。
    “决赛的气氛好奇怪啊，大家都互相不说话，我都快无聊死了！我知道你，你的几场预赛我都看过，好厉害了，你知道我吗？我叫克里斯汀，啊，对了，你是中国人，能听懂我什么吗？”
    顾乔笑着点点头，用流畅但带着几分口音的英语慢慢回答她
    “我能听懂，但是，如果你的语速能再慢一点就更好了。”
    克里斯汀哈哈笑了起来，忍不住上前抱了顾乔一把，两个人就这样连说带比划的交流起来，居然出奇的投缘。
    五月的微风与暖阳的双重加持下，赛场中满是青草和露水的味道。
    听到运动员入场的广播通告，两个人相视一笑，互相加油鼓劲后走向了起跑点。
    不是很大的体育场里塞满了人，这里的观众也十分友好，无论解说念到谁的名字，他们都报以同样热烈的掌声。那掌声里除了对运动员的喜爱，还带着几分对少年人的鼓励。
    顾乔被安排在五道，走上自己位置的时候，她顺带瞄了一眼赛道旁的风速表。
    上面显示，—0.4。
    逆风。
    几乎所有的田径运动员对逆风都是深恶痛绝的。
    但顾乔除外，在她贫瘠的童年，风是她唯一朋友。
    它了解她，围绕她，温柔的包容她。
    白泉沟的生活从来都是艰苦和残酷的，只有在风里奔跑，顾乔才感受到了她想要的包容与自由。
    听着发令官高亢的指令
    “onyourmarks（各就位）。”
    “set（预备）。”
    顾乔俯下身，微微仰起头，一点点风拂过耳边的碎发，坦然又安宁，还带着几分志在必得的自信。
    发令员低头确认所有人准备动作都完成后，微微侧了下头，保证摄像机拍到的是自己的右侧脸，轻咳了一声，大约停顿了三五秒，扣下了手中的扳机。
    比赛正式开始。
    ******************
    夏季的欧洲时间下午，正是上京时间的晚上。
    九点钟，陆茗正在教室里上晚自习。
    再过半个小时，世界青少年田径竞标赛的女子百米决赛就要开始了。
    自从看过了那场全运会，陆茗彻底成为顾乔的狂粉，关注着她的动态，只要是有关顾乔的消息，无论大小，她都收藏起来。
    随着成绩的不断提高，顾乔也渐渐有了一些名气，然而也仅限于中国女子田径这个小众的圈子里而已。就以顾乔参加的这场比赛来说，好歹也算得上是国际性的大型田径赛事了，但在国内仍然鲜少有人愿意把目光投向这个比赛。
    对于国内民众来说，世界青少年田径竞标赛是一场冷门的不能在冷门的赛事了，有没有什么国内的体育明星参赛，电视台自然不会对这样一场比赛进行直播，幸好，地球上的任何角落都不缺中国人，而在波兰的那一小撮国人中，正好有那么几位田径迷。
    瞄了一眼讲台上正在托腮打瞌睡的政治老师，陆茗从桌洞里摸出她的小诺基亚，打开蓝色版面的海涯论坛的体育聚焦板块。
    熟练的点开“前排占座，直播世界青少年田径锦标赛女子百米决战”。
    这是今天陆茗第n次刷新这个帖子。
    点开楼主最新po上来的图片，教室里的信号不太好，老半天也只显示了一个缓冲图标。
    陆茗握着手机上下猛晃，然而这显然毫无帮助，屏幕上的缓冲标志转了一圈又一圈，还是没把图片刷新出来。晃动的幅度太大了，手机砸到桌面上，发出砰的一声，睡得并不安稳的政治老师被这动静吵醒，揉了揉眼睛，将厚实的眼镜重新架上鼻梁。
    陆茗只好将手机塞进桌洞。
    一片漆黑中，诺基亚终于完成了主人的指令。
    比得哥什今天的天气极好，蓝天白云配着暗红赛道，被白种人和黑种人包围的顾乔，显然是场上的一个异类，但女孩脸上的表情却相当自得坦然。
    下课铃终于响起，等不及班主任走出教室，路茗飞快的打开手机，点开图片，欣赏了好半天顾乔的美颜，然后极为流畅的将照片保存，然后又回到帖子的页面，点了一次刷新，而下面留言早就更新了好几百条。
    —楼主呢？跑回家充电了？？？
    —兄弟姐妹们都散了吧，我就说一句话：女子百米---------美籍非裔的天下。咱们这看一堆外国人得奖，有意思吗？
    —等的好心急啊，哪位好心的兄弟姐妹告诉我。
    —到底在哪个台直播啊？？？？？？？？？？？？？？？？？
    —楼上的大哥，村通网？这么冷门的比赛是没有电视直播的，估计全国的论坛也就这么一个帖子在直播了，老实蹲着吧。
    —行了吧，大家都散了吧，这么久不更，也就只有一个原因了。顾乔根本没跑出名次！
    —也是，人种差异。
    —怎么可能没名次呢，都进了决赛了，最次也是第八吧
    —楼主人呢？
    —深情呼唤楼主+1
    陆茗正要撸起胳膊上阵，为顾乔鸣几句不平时，失踪半个小时的楼主突然出现，他什么消息都没有更新，只是发了一段极其长的感叹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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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楼主什么意思啊，这一连串的感叹号看的我眼晕
    —卧槽，不会是摔倒了吧！
    —发帖不说清，走路跌泥坑
    底下的回帖骂声一片，陆茗却有种莫名的预感，心里有种抑制不住的激动督促着她不停地刷新帖子。
    大约三分钟后，楼主再次出现。
    —摔倒个屁，第一名！！！！！！！！冠军！！！！世界冠军！！！！
    老子就在现场，感觉自己见证历史了。可惜现场中国人太少了，不过我们嗓门大，十来个人吼出了一个军团的架势。
    太棒了，真的太棒了。
    这妹子起跑稍稍弱一点，后半程加速太牛逼了，生生追上来的。
    最后那个美国选手几乎是一起撞线，最后定的成绩出来，比美国人快了0.03秒。
    货真价实的冠军，一点毛病都没有！！！！！！！
    老子激动的眼泪都快出来了，行了，我不和你们说了，颁奖礼马上就开始了，兄弟姐妹们，等我晚上回去发高清大图！
    说完，他就真的下线了，留下了一群懵逼的围观群众。
    —楼主！！！！
    —卧槽，卧槽，真的假的，我怎么这么不敢相信呢？
    —那必然是真的，要是真夺冠了，新闻很快就会出来的，楼主根本没必要撒谎啊。
    —你们这些阴谋论都闪开，我先来，妹妹牛逼啊啊啊
    —某国教授将会在n天后发表文章证实：“顾乔是韩国后裔”
    —我的老天爷啊，有生之年我也能看到咱们中国女子田径的崛起啊啊啊啊啊！妹妹好棒，就这么跑下去，争取早日破世界纪录！
    —楼上的朋友，我劝你清醒一点，花蝴蝶的那个女子100米的世界纪录，连接近的人都非常的少。前无古人的记录，估计也是后无来者了。
    —那她嗑药嘛，对清白的运动员多不公平
    —说的好像其他人不嗑似的。
    —楼上注意点啊，说话可是要讲证据的。
    转眼间，帖子已经被嗑药这几人歪到了姥姥家，好在有人翻墙上外网找来了新闻报道，连同截图一并贴到了帖子里。
    —别瞎嚷嚷了，证据来啦，妹子真的夺冠了，这波真的太长脸了！ps：大家乘链接里的视频还能看的时候快点看呐，十几秒的视频，我已经反复看了几十遍啦，真的太酷炫了！
    陆茗点开链接，然后手机上根本打不开这个视频链接，她长叹了一口气，只得先保存下链接，将手机重新塞回到桌洞里，仅剩的小半节晚自习上的急躁又煎熬，好不容易熬到下课铃声响起，胡乱将书本齐齐塞进书包里，便忙着往家里赶。冲进家门，连饭都顾不上吃，陆茗便打开了电脑，将那串链接的地址输了进去。
    电脑屏幕上缓冲标志转了一圈又一圈，这点等待的时间里，陆茗也没有闲着，将手机上的帖子翻来覆去的又看了几遍，可能电脑多少也体会到了主人的心情，这一次，竟是出奇的快。
    视频一开始，镜头依次扫过起点处的选手，顾乔眼神专注而冷静，嘴角微微掖着一抹笑意。
    发命声响起，她一个箭步冲了出去，看的出来，她的起跑不是很出色，微微落后四分之一个身位，但几步之后，形势发生变化，她的步伐很大，频率极快，不过三五秒就将那点差距拉平。
    后面的几十米里，她越跑越快，其余人都被她甩在身后，只有一个金发的姑娘和她并驾齐驱。
    最后的冲刺阶段，顾乔越冲越猛，最终以一个身位的绝对优势冲线。
    视频只有短短的十几秒，陆茗却看得热血沸腾。
    独自欣赏了三五遍后，她将连接保存，发到了一个名叫“田径美少女战士后援会”的qq群里。
    一个视频将平日多沉默围观的潜水党都炸了出来，群里的人嗷呜的喊个不停。甚至有人提出要去接机，最后还是被陆茗大手一挥给按住了，美其名曰，不能打扰顾乔训练。但真正的原因之一是顾乔回国的那天，恰好赶上她考试。
    陆茗合上自己的小诺基亚，美滋滋的想，世界少年田径锦标赛的冠军，这下她再也不用担心顾乔会因为成绩的关系而退役了。自己果然眼光很好，头次追星就挑了一个绩优股，美滋滋的打开卷子，陆茗感觉自己还能再做十张死亡物理卷。

 第三十三章 所谓决定

    结束了一个上午的常规训练，薛楠拿起训练包旁的毛巾擦了擦脖颈的汗。直到走进更衣室，她才放松了一直僵持在嘴角的微笑，自从在大奖赛的尤金站跑出10秒99的好成绩，似乎几乎整个田径队都已然把她当做奥运会的获奖选手。
    特殊对待让她有些心累，但更多的是自得。
    坐在凳子上，薛楠捏了捏略微有些发酸的小腿肌肉，身侧的手机叮咚响起，拿起手机，手指一推滑盖，灰暗的屏幕也随之亮起。
    “小楠，下午两点训练场b厅集合。from吴永莉”
    薛楠只扫了一眼，便将手机放在一边，身子都僵直的靠在墙上，轻轻闭上双眼养神，停滞了好半天，才从嘴里轻呵了一声，起身背上包，顺手将手机随意的塞进训练包的侧面。
    下午的接力训练期间，她整个人看起来心不在焉的。
    好不容易，熬到训练结束，薛楠敷衍的和众人打过招呼，便逃似的离开了训练场。走出训练场，她既没有去食堂，也没有回宿舍，而是转头拐进了行政大楼。
    三楼是田径教练组办公室所在的楼层，薛楠抬头看了一眼门上的牌子，没有敲门，而是坐在了走廊里的长椅上，她整个人都向后靠着，本该是放松的姿态，但全身的肌肉仍然紧绷着。为了方便训练，薛楠剪了一头短发，发箍卡在头上，露出光洁的额头，眼睛半睁半闭着，从训练包中掏出了手机，按下了快捷通话键。
    铃声隔着门板隐约的传了出来，光源微弱的走廊中，薛楠轻轻地勾起一抹笑，她抢在对方挂断前合上了电话，站起身轻扣门板。
    “卢教练，我知道你在里面。”
    一时间，房门内外都变得极其安静，薛楠甚至可以听到门板后面的人长叹一口气所发出的声音。
    大约过了一分钟，门终于开了。
    “进来吧。”
    大步跨进门，薛楠倒是直接了当，将心中所求一股脑的都倒了出来。
    “教练，这段时间的训练下来，我的觉得身体有些超负荷了，右腿有些不舒服。”
    “所以呢。”
    办公桌后的卢国盛不为所动，甚至连头都没有抬起来。
    “自从上次你和我谈过后，我也认真考虑了…接力和100之间，我必须要放弃一个了。”
    “薛楠，关于这件事，我劝过你不止一次了。现在我再问你一遍，你是真的想清楚了？”
    “清楚的不能再清楚了。”
    薛楠斩钉截铁的回答道，抛下这句话后，她便低下了头，姿态沉默又柔顺，完全不复之前的强硬。
    卢国盛眼皮都没撩，只是慢吞吞的说道。
    “如果你一定要这么做，李主任和我还是比较倾向你选接力的，毕竟是集体项目。”
    薛楠脸色微变，顺从的样子只维持了几秒，双手撑在桌子上，表情有些过分的急切。
    “教练！百米这个项目只要我发挥正常，是很有可能进到前八。这个名次意味着咱们女子百米单项的突破，这可是连李雪都没有跑出来过的成绩。如果我能闯进奥运会的决赛，对我，对整个国家队，意义是完全不同的。而接力赛就算是拿了奖，也不过是一个四分之一的荣誉，更何况，吴永莉的状况也不是很…”
    她越说语速越快，缓了口气，才继续接着说道。
    “接力是很重要，它对集体很重要，可对我个人…”
    卢国盛一抬眼，颇为平静地和薛楠对视了一眼。盯着薛楠看了片刻，他什么都还没说，但一双眼睛里已然带着了然的光，那明晃晃的目光看的薛楠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一慌神，她低头看着手里提着的训练袋，小声解释道。
    “教练，我不单单是为了自…”
    “行了，你不要说了，我都明白。薛楠，把你的心放在训练和比赛上，至于其他的…”
    话说到这里，已然明了，卢国盛仍然保持着他那股不管什么时候都带着点掌控全局的笃定劲儿，微微一顿。
    “我会看着办的。”
    ***************
    刚下飞机，还没走出机场，何浩成的手机就受到了连环轰炸，接了几个电话后，神色变的有些奇怪。
    什么还没来得及说，顾乔就直接被打发回了宿舍楼
    上午十点的宿舍，自然是空无一人，顾乔将带回来的礼物摆在胡越和尹曼的床头，带了半天，总觉得休息的不踏实，干脆提起训练包也跑去训练了。
    南半球的热情还没彻底散尽，何浩成的脸色已然冰霜一片，他猛地推开会议室的门，没有立刻走进去，而是立在门口，目光缓缓巡视，椭圆的会议桌边做了四个人，分别是薛楠的主管教练卢国盛，主管接力训练的郑樯，以及分管田径的李奉公和安东旗。
    李奉公长着一张不苟言笑的国字脸，戴着眼镜，镜片却挡不住刀锋似的眼神，他一笑，锋利的眼神立刻被掩盖住了。
    “浩成，站在那干嘛，快过来。”
    何浩成勉强笑了一下，隔着几步远，他和卢国盛遥遥对视了一眼，实在是提不起一丝的笑意，随后他一言不发地走了过去，屁股还没坐定，李奉公便将一杯热腾腾的茶水奉上。
    鸿门宴？
    不自主地，何浩成脑子里立刻浮现了这么个念头。
    待李奉公将队里最新的决定告知他的时候，他只想把面前的杯子摔到面前这两个人的脸上。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卢国盛轻笑了一声。
    “没什么意思，我也是刚刚接到通知，组织怎么安排，咱们就怎么做呗。”
    “你做的你的，和我可没什么关系，这安排不合理，顾乔才16岁，这么重的担子压在她身上，会把孩子压垮的。我担不起这个责任，更不能让我的运动员去承担这个压力。”
    “何教练，这可是奥运会，不是你说不愿意就可以算了的，要以大局为重。”
    “薛楠呢？她为什么要退出4x100？”
    “担心她身体受不了负荷…”
    “受不了负荷？怕受伤？”
    何浩成冷哼一声。
    “我看不见得吧，至于真正的原因在座的心里也都清楚。薛楠的功利心实在是太重了，她为她自己考虑，无可厚非，可是接力的那三个孩子怎么办？一个运动员能赶上几场奥运会，更何况是咱们国家自己举办的奥运会，因为她一个人，就要毁掉其他人的心血吗？现在还有三个月，奥运会就要开始了，你们这么搞，根本就是瞎胡闹！”
    何浩成越说越气，看了一眼老神入定模样的郑樯，越发气急。
    “老郑，我不信你会同意这样儿戏的计划，你倒是说句话呀！”
    郑樯坐在一旁，面沉如水，始终一言不发。
    卢国盛脸上的微笑好像被520胶水浸泡过一样，牢牢固定在面皮上，连嘴角的弧度都纹丝不动。
    “何教练，话不能这么说，什么叫瞎胡闹，这都是过权衡的，薛楠的身体本来就就有旧伤，她一个人兼顾两个项目，身体已经是超负荷训练了，这孩子为了集体荣誉，一直忍痛不说，要不是我发现，她还想硬撑着呢。让顾乔上接力，这是多好的机会？她之前也和接力队的人磨合了那么久，默契上肯定没什么问题，成绩也达到了奥运会的a标，这个任务是完全能完成的。”
    “对，让她上。这孩子在你手里的确练出了成绩，世青会的冠军啊！”
    李奉公还在一旁帮腔。
    何浩成气极反笑。
    “世少赛的年龄卡在那里，再出色，也是同一年龄段的比拼，放到世锦赛，奥运会，这样的赛场到底是有差距的。顾乔只有十六岁，大型的比赛根本没上过几场，贸贸然就让她上奥运会，还是接力这样重要的集体项目，就算她能对自己负责，可对其他的三个队友呢？万一孩子压力太大，顶不住，这心理状态一旦受影响，很容易影响今后成长，万一吓破了胆，她的运动生涯很可能就毁了。”
    李奉公连吸了两大口烟，半晌，才缓缓地吐出一口白烟，在一片烟雾缭绕中，他略微眯了眼：“浩成，这个方案是经过大家审慎谈论出来的，咱们是一个团体，所做的全部决定都是为了队伍和运动员好，各方的影响都要考虑到。”
    何浩成被满屋子的烟味勾出了点烟瘾，此时，他也的的确确需要一支烟来压一压心里的烦躁。摸出了烟盒，低头一看，才发现烟已经在来的一路上抽完了，左手微微用力，将本就干瘪的空烟盒捏成了一团隔空抛进垃圾桶。
    何浩成彻底明白了，所谓的会议不过是走个过程。面前的这些人是在通知，而并非商量。
    站在原地，他呆愣了好几分钟，心底也清明，这个决定是绝无回还的余地了，今天的结局早已是被安排妥当的。他不屑地轻笑了一声，抛下一句话，便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了。
    “既然你们都已经决定好了，还来问我这个教练干什么，一切服从领导命令。”

 第三十四章 孤舟

    何浩成的办公室临街，刚刚亮起来的路灯透过没关严的窗户缝隙钻进来，即便屋子里没有开灯，也被照的亮腾腾的，嘈杂又吵闹的声响从窗缝隙中传来，愈发显得这里的寂寥格格不入，。
    何浩成觉得无力又气愤，人的命运就好像是一个永不停止的轮回。
    当年他是运动员的时候，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如今成了教练，却依然无法摆脱这种命运。
    咚咚咚。
    一阵轻巧的敲门声传来，何浩成赶忙掐灭嘴里的烟，将窗户大敞开，抓起桌上的训练计划，猛地扇了几下，将烟雾驱赶出去，才打开门。
    走进来来的正是顾乔。
    何浩成将手中的训练计划重新放回到桌上，和缓的笑了一下。
    “还有三个月就是奥运会，准备的怎么样了？”
    “挺不错的，反正教练您都说了嘛，只当是练兵。”
    何浩成勉强笑了一下，看着顾乔的眼底隐约浮现出一抹担忧，而后他的笑容越来越淡，沉默了一会，开口道。
    “原来的安排临时有变，从今天开始，把训练的重心放在接力吧。往后你就是国家队4x100的正式队员了。”
    “正式队员？可是我…”
    “可是你还得参加女子百米，放心，这个名额是你自己的成绩挣来的，不会有任何改变。只是现在薛楠要退出接力，而你作为她一直以来的替补，百米接力空出的这个名额便顺理成章的落在你身上，全力以赴就好，不要有压力。”
    顾乔一时想不起来自己在哪，也想不明白此刻的自己该喜该忧，神智宛若短暂地跳了闸的电路，只余下一阵茫然到极致的空白。
    “我？接力！？”
    愣了好几秒，她才反应过来。
    “可薛楠姐为什么要退出接力，她怎么了？”
    “她全力以赴，专攻百米。”
    何浩成回答的简单，顾乔却隐隐觉得他的情绪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早已习惯了服从何浩成命令的她，对于这项难以扛起的任务，尽管心里忐忑不安，她还是无条件听从何浩成的安排。
    “教练，我知道了，我…会努力的。”
    这个指令下的莫名又突然，回去后，顾乔一晚上都没睡踏实，心里有很多话想问，最终还是选择全部吞下肚。
    她早就明白，世界上不是所有的事都该被问个清楚明白，更重要的是，她不想让何浩成为难。
    正如那位姓蒋的先生说过的话一样。
    有时候不要去想那么多，做就好了。
    时间紧，任务重。
    天不亮，顾乔就来到了指定的训练厅，没成想，在她之前接力队的其他三个人已经到了训练场了。
    顾乔紧张的吞了一口唾沫，依次小声问好。
    “群姐，永莉姐，琪琪姐。”
    面对顾乔，几个人只客套的笑了笑，随即也不说话了，偌大的训练场地里，四个人面面相觑，直到何浩成和负责接力的郑樯带着教练组的人到达后，才打破了沉闷的局面，第一天的训练就在一种古怪的气氛中，磕磕绊绊的结束了。
    更衣室里，吴永莉砰的一声合上柜门。
    “你们两个怎么回事？态度干嘛那么奇怪。”
    刘群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头，手里的毛巾被她拧的七拐八弯。
    “永莉姐，我没…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感觉有点别扭。我不是埋怨顾乔，这事本来就和人家小姑娘没多大关系。如果不是硬让她上这个接力，以她的势头，估计是队里的下一个主力了。”
    陶琪琪靠在墙边，手上拎着一件刚换下来的训练服，脚尖微微立起来，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道。
    “永莉姐，跟顾乔没关系，我是在生薛楠的气！她算什么队友，根本就没有考虑过我们的立场。”
    说着，她猛地走了过来，将手中的衣服狠狠的摔进更衣柜。
    “这事越想越生气，我现在去找薛楠，看看她到底都在想什么！就算是求，我也把她求回来。”
    “回来。”
    吴永莉的神态一直都很冷静克制，只是眼中的怒意越来越浓，她一把将陶琪琪揪了回来。
    “别去，她怎么想还重要吗，结果已然是这样了，既然不愿意，就随她去吧。”
    话说道这里，她顿了顿。
    “明天训练结束后，都先别走，我有话要说。”
    *********
    “今天练得怎么样？”
    顾乔回到宿舍，已经是夜里10点多了，接过尹曼递过来一杯水，仰起头咕咚咕咚的喝了半天，放下水杯，摇摇头。
    “还是以前的水平。”
    顾乔长长的叹了口气：“我的速度还是太慢了，可是只有不到三个月的时间，我…”
    尹曼提着水壶又给她续了一杯。
    “别可是了，这又不是你的错，你也是临危受命，谁也怪不到你头上。”
    “她们是真的很像跑出个成绩，我…我总感觉自己拖了她们的后腿。”
    “扯着众人后退拼命往后拖的不是你，是薛楠。她自认为是公主无所谓，但这可不代表别人愿意给她当洗脚婢。单人项目就那么了不起嘛！这么重要的集体项目，大家这配合练了多久，她说不跑就不跑。这下好了，一口大黑锅就甩到了你头上，到时候，观众可不管咱们这个项目夺冠希望原本就渺茫，反而把全部的指责都抛到你身上去，反正你是个新人。”
    听到这，胡越下意识的为自己偶像辩驳。
    “尹曼！话也不要说得那么难听，薛楠姐也是有苦衷的，如果不是受伤，谁愿意真的放弃，你一点都不客观，根本就是看不惯她。”
    “我就是看不惯她，整天只是嘴上说的好听，我看她一点都没对自己的队友心软。她的奥运会是奥运会，那其他人的呢？永莉姐今年都25了，这可是她最后一次参加奥运会了。”
    顾乔砰地一声将手中杯子放在桌面，转过身来，脸上的表情却平静的不像话。
    “尹曼，你说的这些，队里从上到下，甚至是打饭的阿姨，又有谁是不明白的呢？”
    “所以呢？”
    尹曼有些不明白她到底想说什么。
    “正因为大家都明白，所以才没有人反对，毕竟，有实力的人才拥有话语权。”
    “可这也太残酷了...”
    顾乔勉强勾了勾嘴角，没在说些什么了。
    残酷吗？这是他们第一天就该知道的事情啊。
    第二天的训练结束后，顾乔快速的换下满是汗渍的训练服，正要离开时，却被吴永莉给喊住了。
    “顾乔，等下一起吃个饭吧，就算是个简单的欢迎会。”
    说是欢迎会，其实也就是在食堂二楼一处靠墙的僻静处，一人面前一个餐盘，一杯热水，就算是聚餐了。运动员做什么都讲究效率，说吃饭，连扯闲篇的空闲时间不留，十来分钟就吃了个干干净净。
    顾乔握着手里的一杯热水，感觉身下的凳子有些烫屁股，叫人不敢踏实坐。
    吴永莉咽下嘴里的最后一口饭，放下手中筷子，保持着不快不慢的语速。
    “顾乔，我先给你道个歉，这几天大家情绪都不太好，但是她们不是在针对你，发生这些的变动，大家心里都不好受，我知道你也一样，哗的一下把重担落在你头上，你是最小的，一点成绩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首当其冲受到指责的也是你，挺不公平的。”
    她顿了顿，又开口道。
    “虽然对外大家都知道薛楠退出的原因是旧伤，但实际上，旧伤复发的不是薛楠，而是我。我左腿的肌腱炎有复发的趋势，我已经25了，对于运动员这并是不一个好的年纪，这是我最后一届奥运会了。这么说吧，我才是那个可能的拖累，说实话，我能理解薛楠的选择，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我只希望我们都能放下心里的包袱，什么不去想，只是为了最终的共同的那个目标去努力一把。”
    她的一番话说完，刘群和陶琪琪也都小声啜泣起来。
    随着时间的流逝，手中杯子的温度也逐渐消失，同伴的啜泣声和顾乔自己的心跳声轮番折磨着耳膜，她的脸上也不由自主的带上了几分感同身受的悲伤。
    吴永莉却显得平静多了，安抚似的拍了拍身边的陶琪琪，转向顾乔。
    “这样的情况，还要你加入我们，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可是我不想放弃，她们也不想，就算结局注定了，我们还想再试一试，所以…”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几秒，与面前的顾乔无声地对视片刻，眼底微微泛起一点红。
    “顾乔，你愿意加入我们吗？”
    顾乔一愣，一颗心也是五味杂陈。
    食堂里的人几乎都走光了，她们四个人占据的一角，仿佛大海中的飘摇的一艘小船，龙骨都被人抽走了，船身破烂不堪，只能勉强支撑着前行，在外人眼里连一个浪头都撑不过去。
    就是这么一艘船，外人可以随便嫌弃，但船上的人却从未想过要放弃。
    顾乔长长的睫毛忽闪了一下，紧绷的侧脸瞬间柔和了下来，举起面前的杯子，微凉的白水就是她的誓言酒。
    “当然。”

 第三十五章 新的计划

    下定决心是一回事，实际训练起来又是另外一回事。
    何浩成之前最为担心的配合方面反而没有什么大问题，毕竟在此之前，顾乔作为薛楠的替补，足足和接力队的人一起训练了一个冬天。
    问题的关键就在于顾乔和薛楠之间的差距。
    顾乔跑出的最好成绩是世界少年田径锦标赛上的11秒12，而薛楠近期最好的成绩则是是10秒99。
    双方实力的差距明晃晃的摆在面前，是谁都无法否认的事实。而顾乔作为最后一棒的速度提不上来，无论如何练习，接力队的成绩仿佛都固定在了44秒35-44秒40这个区间之中上下浮动。
    郑樯光亮的脑门上满是细密的汗珠，一半是热的，另一半是急的，瞪着连日来熬得有些泛红的眼睛，脸上神色有些压不住的茫然。
    “这根本弄不成，不行，我去找薛楠，去找卢国盛，再怎么着也不能放弃接力，这可是集体项目啊！”
    “啊？”
    抱着一堆数据正研究的何浩成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站起身，将郑樯一把按在了场边的座位里。
    “你可别，去不去的有区别吗？”
    说着，他将面前的笔记本调转方向，摆在郑樯眼前。
    “这几天我一直在想，成绩停滞不前，看上去毫无突破点，但仔细想想咱们也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老何，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这小半个月来咱们几乎把能试的方法都试了，可水平就是这个水平，就算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没用啊。”
    “不对，我们还有一个方法没试。”
    对上郑樯疑惑不解的双眼，何浩成慢慢开口道。
    “调整顺序…”
    刚听了前几个字，郑樯便猛地站了起来，两只手拼命摆动，一双黑胖的手几乎被他晃出了残影。
    “调整…顺序？！你疯了吧，这么短的时间调整顺序，队员们连适应都适应不过来，更不要说提高成绩，不成，不成…”
    “你先冷静一会，听我说完。”
    出于对老朋友的信任，郑樯不出声了，双臂抱在一起，看着何浩成，颇有一种我倒是看看你有什么办法的无赖劲。
    “吴永莉起跑反应很好，她年龄最大，性格稳重，在队的时间也最长，无论是从资历或是比赛经验的角度来说，放在一棒最是合适不过的。二棒是直道，既需要接棒也需要交棒，对交接棒技术的要求很高，交给刘群咱们都放心。至于陶琪琪年龄小一些，性格有些跳脱，有些压不住阵，但是爆发力绝对出色，我想让她上最后一棒。至于弯道最多的三棒，就让顾乔来吧。”
    “啊？！”
    如果说前面说的还有些道理可寻，可听到这最后一句，郑樯立刻将头扭了过来。
    “你让你徒弟跑第三棒？可这孩子一直是练习百米的啊，我都没见过她跑弯道？”
    “我见过。”
    郑樯发誓，他绝对在何浩成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上看出了几分洋洋得意。
    “你可先看看这孩子跑的弯道，再考虑要不要接受我的提议。”
    还没等郑樯点头同意，何浩成就招了招手，将训练场上的众人都聚集了起来。
    “咱们休息一会，顾乔你就给大家表演个两百米跑助助兴。”
    练出一脑门汗的顾乔，想了半天也没理顺休息和跑个两百米助兴之间的关系。但是谁让她师傅张开了嘴呢，做徒弟的总不好再拆台了，点了点头，站在跑道前准备，陶琪琪客串一把发令员，砰的打了一个响指，顾乔便箭一样的窜了出去。
    前半程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一到弯道，郑樯立刻察觉出了点不同之处。
    人在跑步的时候，会受到两个力的作用，一个是重力，另一个则是地面对人的支撑力。在直线前进的时候，身体形态是正着的，这两个力在同一直线上相互抵消，可一旦跑到弯道处，为继续保持平稳地前进，人的身体就会自然而然的向弯通内侧倾斜。
    这个时候，人所受到的重力和支持力便不能够相互抵消了，这便形成了一种向心力。
    弯道的弧度越大，人的速度也就越快，那么当运动员拐弯的时候，运动方向的改变就要越快，而人的两条腿之间的地面反应力也是不同的，竖直地面反作用力在弯道运行时的内侧腿中趋于减小。而内侧腿的水平地面反作用力的内侧侧反力大于外侧腿的内侧侧反力，拐弯的时候，为了改变运动的方向，就需要有向心力的作用。
    身体倾斜是不可避免的，为了保持身体的平衡，适当的速度损失也是不可避免的。
    这也是为什么，人在跑弯道总是比直道费力一些的缘故。
    但顾乔在跑弯道的时候，身体只是有略微的倾斜，却几乎没有半点的弯道损失。
    郑樯右手抵住下巴，细细揣摩，任他想破脑袋都不明白，眼前这个小姑娘是怎么练就这一手绝活的。
    何浩成偷偷瞄了一眼郑樯，见他一脸的纳闷，不由得心里偷笑。
    道理其实很简单，苦难的过往是磨难也是馈赠。
    不同于从小接受专业训练的运动员，顾乔从小在山沟里长大，那里没有正规的跑道，只有漫山遍野崎岖的山路。
    田径队里有这么一句话。
    上山跑增强爆发，下山跑提高步频。
    正是在那些弯弯曲曲的山路中，频繁的上下山里，顾乔的双脚跑过无数次的弯道，也正因为如此，她不需要像其他运动员一样，通过大量反复的有意识练习来提高平衡感。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优秀的平衡感是白泉沟送给顾乔的礼物。
    郑樯看的眼睛都直了，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
    “老何，你这是藏了个秘密武器啊。”
    何浩成轻轻哼了一声，尾音有点得意的上翘。
    “那咱们…还该不该顺序了?”
    “改，改，那必须改了！”
    话还没说完，就一把勾住何浩成的脖子，空余的那只手将桌面上的笔记本外加一叠资料齐齐抓走，抛下一句继续训练，就离开了。
    两个人在办公室里，一待就是两个长夜外加一个白天，中途只在饭点的时候出来几趟。
    两天后，在正式训练开始之前，接力队的众人每人手里都拿到了一份全新的训练计划。
    郑樯将计划和有关的资料一起上交田径队，田径队里对于接力已然是放养的态度，对这个本就没有什么希望突破的项目，也就任由她们去折腾了。
    调换顺序的关系，最初的几天里，大家都频繁的掉棒，难免有不适应感，但在调整状态，克服这种陌生感后，队员们之间的配合很快默契了起来，找回之前的节奏。
    一个月后，长期被女子百米接力队承包了的训练场b厅里，郑樯捋了一把被风吹乱的头发，最近这段日子，他忙得脚不沾地，连早点都是在路上三五口解决掉，自然连喷定型喷雾的时间都没有了，一整风吹来，将他头上本就不多的头发齐齐吹向脑门。
    陶琪琪偶然向这边撇了一眼，却作为这个画面的唯一目击者，实在没憋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郑樯插着腰白了她一眼，“看我干什么！准备！”
    陶琪琪连忙收敛笑意，认真投入训练。
    发令枪一声响起，四个人按照调整后的顺序跑下来，从交棒到接棒，从直道到弯道，从起点至终点，四个人的配合可谓行云流水。
    陶琪琪裹挟着风的身影跨过终点线，郑樯立刻回头看了眼身后的电子计时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43秒20。
    就这样，在距离奥运会还有58天的时候，这只临时拼凑起来的接力队跑出了前所未有的好成绩。
    这个成绩比之前薛楠在队的时候，还要快的多。
    而顾乔的交接棒只能说是正常水平，如果她加紧练习，提高交接棒水平，将交接棒的时间控制在3秒以内，那么中国女子接力进入奥运会决赛的这个目标也不再是想都不敢想的美梦了。
    *********
    “听说了吗，接力那边配合熟练起来，成绩很不错呢，新来的那个小姑娘，就是那个世少赛的冠军，弯道跑的简直没话说。昨天我还去围观了接力队的训练了呢，你知道最后成绩是多少吗？”
    “多少？43秒多！不会吧，这成绩比薛…”
    “嘘！这么大嗓门干嘛呢？”
    “这次说不定还是歪打正着呢，哎，正是后生可畏啊，不说了，看她们那么努力，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今天得加练一个小时再回去休息。”
    “得，加我一个。”
    两人离去的脚步声渐渐消失，更衣室里重新归于寂静。
    薛楠目光直愣的盯着面前的更衣柜，好半天都没有动，好像面前那个平平无奇的铁皮柜子上刻了什么叫人难以理解的深刻学问。
    她向后退了一步，靠着身后的更衣柜，微微闭上了眼睛。
    “不过是个接力而已。”
    她小声对自己说。
    是啊，不过是个接力而已，她薛楠，值得更好的荣耀。

 第三十六章 期盼

    结束训练后的顾乔刚回宿舍，一个明黄色的人影便迎面扑来，还没她缓过神来，顾乔整个人就被胡越一把揪进了屋里，与此同时，她的怀里还被塞了一堆衣服。
    “快去换上。”
    望着手里的衣服，听着胡越的解释，顾乔才知道这是奥运会的制服。
    由于参赛运动员要在7月27号参加奥运村的开村仪式，这套制服便早早发到了众人手里，胡越一拿到衣服就立刻换上了。
    新制服依旧延续了之前设计师古板的审美与配色。女士套装包括一件明黄色的长袖西服，下身则是一条纯白色的中长直筒裙，外加一双根部几乎不带一点起伏的平底鞋，内搭就更俱创意了，一件鲜红色的吊带以及一条红色的小方巾。
    最让胡越奔溃的是还有一双肉色的丝袜，恨不得掐住设计师的脖子，来个琼瑶式咆哮，好好问问他到底是什么样的奇葩审美才能设计出这么一套从版型到配色都无比奇葩的制服来。
    “怎么还是西红柿炒鸡蛋配色啊，真是绝了，设计师是不是就知道这么两个颜色啊啊啊啊…”
    尹曼忍着笑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
    “别驼背，你这一驼背衬的衣服更丑了。”
    话音刚落，卫生间的门也被推开，顾乔已经换好全套衣服走了出来。
    衣服还是那套衣服，可好像穿在她的身上，全然不是一回事了。
    练习短跑的运动员身材在大众的审美中，总是显得略微粗壮，但顾乔一米七三的身高将肌肉快拉伸，也不显得短粗，可以说是一起极其健康的美感。她的跟腱扁而长，因而一双小腿也要比普通人更长，脚踝也显得更加纤细，死亡长度的半身裙在她身上去失去了将人拉成五五分的必杀技，
    红色的丝巾只是粗暴的打了一个结，系在脖间，更衬的少女的面孔红润明亮。
    这套配色浓艳，略显老气的裙装穿在她身上，将她身上原本那点孩子般的稚气压了下去，显得整个人典雅又漂亮。
    “好像还挺好看的？”
    胡越喃喃自语到，恍惚间生出一种这衣服其实还不错，是自己刚才的眼光有问题，可当她把目光移向镜中的自己时，短暂的错觉立刻消失了，猛地将镜子反扣过去，最后干脆整个人都摊倒在床上，哀嚎一声
    “不公平啊，同样的衣服，我怎么穿着这么难看啊？这段时间天天外面加训跑圈，我这又黑了好几个度，都快跟你俩不是一个人种了，我的天，开幕会那天，我全家男女老少，都要看到我这样子出现在电视上吗？”
    胡越仰头望着天花板，嘴里喃喃道：“不行，不行，我得去找体操队的妹子们借点化妆品去。”
    说完，腾地一声弹了起来，一整风似的冲出门外。
    顾乔：“……”
    尹曼：“……”
    两人对视了一眼，继而齐齐笑出声。
    尹曼上前将顾乔脖子上那个丝巾结了下来，抬眼示意她坐下来。
    “上吊绳都比你这个丝巾打的好看，这都不会系，真是笨死了。”
    听着她的数落，顾乔也只是微微笑。
    尹曼的手很巧，很快就将丝巾系成了一个极其漂亮的样式，她轻轻抚摸了一下上面并不存在的褶皱，目光直直看进顾乔的双眸中。
    “你害怕吗？”
    貌似是无头无尾的一句话，顾乔却在一瞬间立刻明白她所指何事。她闭了闭眼，回想这段日子以来的艰辛，辛苦很多，委屈也有，可是要说害怕？
    屋子里的空调安静的运行着，为略带沉闷的天气驱散了几分炎热，三人住的宿舍并不是很大，却被她们几个收拾的极为温馨，在这个空间里，顾乔可以卸下所有的疲惫与防备。
    她低垂着头，说话的声音有几分低沉。
    “其实有那么一点。”
    尹曼瞪大了双眼，转身紧挨着她坐了下来，用一种老母亲安慰高考生的轻柔语气低声道。
    “不要害怕，你已经准备了这么长时间，做了你所能做到的一切，你问心无愧，而且，我也是看过你们训练的人，说句实在话，你们现在这个搭配比薛楠在的时候强多了。”
    “你来看过我们训练？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尹曼愣了一两秒，随后又磕磕绊绊的说了起来。
    “这不是重点好不好！总之，不要害怕，不要紧张！”
    顾乔噗嗤一声笑了，抬起头，澄澈的双眼中溢满了笑意。
    “我是害怕，可一想到有教练，有你们，我就又不害怕了。”
    ************
    7月27号。
    奥运村开村仪式。
    大礼堂里，中央空调加足了马力，制冷功能已调到最低，然而对于穿着全套制服几百号运动员来说，这点凉意还没接触到皮肤就已经散尽了。
    “梦想可以无限大，但脚下的每一步都要走的踏实。最后，祝愿在座所有的运动员在本届奥运会勇创佳绩！”
    台上领导的结束语铿锵有力地回荡在明亮的大厅中，台下则爆发出剧烈的掌声，胡越猜想，这热烈的掌声中有一大半都是在庆祝着漫长的发言终于结束的。
    发布会结束，众人按照各自队伍依次等候着上大巴车。
    顾乔将脖子上的名牌摘下来，红色带子绕着名牌卡一圈又一圈紧紧的缠绕起来，装进身后背包中。抬起头，却发现正前方一群年轻人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礼貌性的笑了一下，向右挪了一步，给这些田径迷腾出足够的空间去欣赏薛楠。
    没成想，她这一笑，那群年轻人竟然齐齐低呼起来，大约扭捏了七八秒后，便齐齐冲了过来，瞬间，顾乔的周围聚集了有数十个人,有扭扭捏捏上前求合影签的,有拿手机不停拍照的，还有些人则什么都不做，就只是站在那里看着。
    一个相貌很是文秀的女孩，手里捧着一束花，花束里满是金灿灿的向日葵，搭配尤加利叶和绿色雏菊，看起来美极了。
    “顾乔，送给你，预祝你比赛顺利。”
    捧着鲜花的顾乔有些受宠若惊，她从没想过，居然有这样一群人一直都在支持者自己。
    对于大家提出的合理要求，也都一一满足。
    她被围住的这段功夫，队里的其他人都已经上了车，隔着车窗，吴永莉啧啧称奇：“我练了这么多年田径，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追星场面呢，怎么这顾乔好像特别受田径迷的欢迎。”
    “因为她漂亮呀。”胡越摊开手，“漂亮的人不管在哪都是引人注目的。”
    大伙齐齐哄笑起来，你一言我一句的打趣起来。
    薛楠整个人陷入座位中，额头靠在冰凉的窗扉上，车窗外的炫目日光透过微遮挡掩饰的蓝色窗帘照在她的脸上，晃得眼前一片亮白，她忍不住略微走了神。
    车厢里空调的“嗡嗡”声吵得人愈加心烦，其他人闹哄哄的聊天声更叫人不快，等待大巴车启动的时间也变得格外漫长，薛楠的右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自己的膝盖。
    从训练包的侧面小兜里揪出耳机，塞进耳朵里，将音量条拉的老高，炸裂激昂的歌曲立刻将车厢里所有的声音都彻底盖过了。
    在一片欢声笑语中，薛楠面目表情的合上了双眼。
    她从未如此这样期待一场重大赛事的开幕。
    她甚至在心底默默期盼，比赛的日子快些到吧。
    只要到了比赛场上，只要自己的成绩摆在众人眼前，那么一切，又都能回归到原先的样子了。
    在薛楠不断的期盼中，奥运会如约而至。
    上京时间八月八日八点，全球瞩目的奥运会开幕式即将拉开大幕。
    同一时刻里，地球另外一段的英国伦敦的一处民居里。
    论文写到关键期的安婕难得没有早早出门，一头毛躁的长发胡乱扎了一个揪，身上穿了一件松松垮垮的长t恤，连袜子顾不上穿，赤着脚就下了楼。
    回到沪江市的半年后，安婕顺利通过考试，到英国来留学，攻读新闻硕士文凭，为了生活方便，她租住在一对英国老夫妻的家中。
    奥斯顿夫人端着新鲜出炉的松饼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惊讶的看了她一眼。
    “安，难得你今天在家休息？”
    安婕浅笑了一下，接过对方手中的盘子，将松饼放在餐桌上。
    “今天是我们国家举办的奥运会开幕，再说，我曾经的一个学生是国家队的运动员，不管出于那个理由，这开幕式都不能错过啊。”
    “哦，是吗？”听她这么一说，奥斯顿夫人也来了兴致，她一边擦着手，一边在餐桌边上坐了下来。
    “那我也要看一看了，到时候可要给我指一下你的学生在哪里。”
    说着奥斯顿夫人将三明治和松饼从盘子分了两份，连同咖啡都端到了客厅的茶几上。
    “吃早餐要有吃早餐的样子，我真搞不懂你们女人为什么总爱一边看电视一边吃饭，还非得拿到客厅，坐在餐桌上难道就耽误你们看电视了吗。”
    奥斯顿先生在当地经营着一间家具卖场，平日里总是西装革履，他抖了抖手上报纸，乘翻页的空隙教育着屋子里的两个女人。
    奥斯顿夫人只当耳旁风，从面前的茶几上抓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机，伴随着一阵悠扬的开场曲，安婕期待已久的奥运会终于拉开帷幕。
    “真是太美了…”
    几乎是一开场，客厅里的两个人都被电视里绮丽的色彩吸引，继而又被一个接一个的节目所震撼，瞠目结舌的看着目不暇接的画面变化，直到她们的身后传来一声几乎于自语的喃喃声。
    “londonisintrouble！”(伦敦可有麻烦了。)
    奥斯顿夫人回过头，才发现自己先生的目光同样定格在电视机屏幕上，他的嘴微张着，手中的报纸早已掉到了桌腿旁。

 第三十七章 你是奇迹

    同一时刻里，地球上不同角落里都有人在收看这场奥运会的开幕式。据后来的资料显示，当天共计约有44亿人观看上京市奥运会的开幕式，创下了惊人的收视纪录。
    电视机外的观众被美轮美奂，远远超出预想的开幕式所震撼，而那些身处其中的人又是另一番感受了。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早在开幕之前，运动员们已经参加了不止一次的演练了。而在开幕式的当日，他们更是放下了训练，早早赶地到会场集合，集体乘坐大巴车从奥运村出发，沿着指定路线到达鸟巢。
    由于主办国的队伍离第一个出场的希腊有两个多小时，所以留给他们的时间还算充裕。
    大巴车上，尹曼将手上的相机翻来覆去的检查，以确保它不会中途因为电量不足而罢工。而胡越在龇牙咧嘴的和隔壁车上的体操队的小妹妹们打完招呼后，才上了大巴车，一屁股坐在顾乔身边，还没坐安稳，便扭头从随身的小包里掏出全套的化妆品，强制着给顾乔和尹曼化妆。
    虽然胡同学平日的做派堪称钢铁直男，但着一手化妆的技巧可谓神乎其技，在行驶平稳的大巴车上，很快就完成她的作品。
    她没有过度勾勒什么，只是略微上些淡妆，提提气色，用小指沾了一点口红，给顾乔的嘴上点上了一点水润的红色，衬的少女白嫩的脸庞宛如一颗饱满的水蜜桃，伸手将顾乔头上的发圈撸去了下来，乌黑的长发自然地披散在肩头，自然柔顺。步骤简单，但显然效果出奇的好。
    就连素来挑剔的尹曼都忍不住勾起了嘴角，一脸不情愿的夸了胡越几句。
    一旁的陶琪琪也看的有些蠢蠢欲动，直嚷着自己也要化，胡越见自己的手艺得到赏识，更是乐的开心。
    当大巴车平稳驶入鸟巢内部的指定位置后，在胡越的巧手下，田径女队的一众队员闪亮登场。
    而就在与他们只有一墙之隔的会场中心，各国运动员正在依次入场，
    陆茗软磨硬泡，外加一份年纪第五的成绩单才换来父母的首肯，同意带她一起来看开幕式，从入场到现在她已经连续鼓了快两个小时的掌了，手掌的位置都有些泛红了，却一点都不觉得累，脖子伸长老长，拼命的往运动员通道的地方看。
    “中国队怎么还不出来啊！”
    话音刚落，伴随着璀璨夺目的烟火，现场突然爆发出一阵极其狂热的欢呼声，仿佛是要将整个夜空点燃的热情从现场观众的胸膛中爆发出来，较之前的欢呼声相比，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
    中国队作为主办国队伍，最后一个出场，现场所有的观众也都起立欢呼挥手，他们脸上的表情有种近乎疯狂的膜拜。
    的确，这样一个夜晚，对于一个饱经风霜，历经沧桑的古老国度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
    无论是会场中央的运动员，又或者是全国民众，对于这个夜晚，大家都等待了太久太久了。
    639名运动员所组成的代表团，女运动员走在队伍的前面，满眼的红色中，陆茗第一眼就看到了顾乔。
    她条件反射性的抄起一旁的相机，镜头中，女孩一脸笑意，十分有节奏的挥舞着手中国旗，长到肩部的头发完全散开，随着她的走动而跳跃，精致的五官经过勾花，更显示出前所未有的美丽，但这些都比不上她闪闪发光的双眸动人。
    陆茗望着镜头中，那个比自己还要小的女孩，竟然忘了按下快门，嘴里喃喃道。
    “她可真好看。”
    陆茗心想，她这一生都不会忘记这样一个奇迹般的夜晚了。
    *************
    八日后也就是8月16日上午十点，奥运会女子100米第一轮预赛在国家体育馆举行，薛楠、顾乔、尹曼都毫无意外的进入1/4决赛。
    当天晚上，八点在女子100米的1/4决赛中，尹曼被淘汰。
    奥运会的战线是拉的很长的，不是简单的跑几场比赛就可以轻松结束。短短几天内这么多场比赛，比到决赛那天，影响成绩的不光是运动员本身的实力，体力也会起到关键性的作用。
    按照何浩成原本的预估，如果够幸运，顾乔会在半决赛的时候被淘汰出局。那么正好可以为接下来的接力赛留下足够的准备时间。
    但事情的发展似乎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8月17日晚七点，女子100米的半决赛在国家体育场拉开帷幕。
    顾乔和薛楠被安排在了同一组，中间相隔两条跑道，尽管她们之间有些距离，但薛楠身上的那股斗劲都快要把赛道给点燃了。
    对于顾乔来说，几场预赛都顺利的不像话，也可能是因为她一心都扑在接力身上，对个人单项没什么要求，也没有很强的获胜的欲望，心里只想着要把每场比赛都比好，不给自己留下一丝的遗憾。
    发令枪响，众人齐齐冲了出去，但不知发什么了什么变故，本来一直在顾乔左前方的薛楠和邻道的美国选手洛马竟然同时停顿了一下，本就是分秒必争的比赛，这么一点不起眼的停顿，整场比赛的局势瞬间就逆转了，等到顾乔冲过终点线时，她发现自己莫名其妙的就成了这场预赛的第四名。
    而薛楠和洛马分别名列第五、第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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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点处的顾乔一脸迷茫，实在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一旁的薛楠和洛马却在下一秒推搡起来，很快被赛场上的工作人员分开了。
    始终坐在终点处的裁判官也向这边走了过来，位置的关系，顾乔听不清他对薛楠说了些什么。
    一路走来，薛楠可谓顺风顺水，从没受到什么委屈。头一次在比赛中遭到对手的刻意干扰，本就委屈的不行，一张脸憋得通红，在听到犯规二字从裁判口中说的的一瞬间，她立马就炸毛了。
    立在原地，后脑勺如同遭到重击，嗡嗡作响，一时间，思绪一团乱麻，什么都想不明白了。
    薛楠猛地深呼吸了一下，性格中天生就带有的反叛因子立刻活跃了起来，梗着脖子，毫不服输的反驳道：“犯规的明明是她！”
    摄影师的反应总是格外敏锐，还没等解说员反应过来，他已经将特写镜头对准了薛楠。
    “场上的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劲？！”
    解说员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看来是比赛过程中出现选手受到干扰的情况。”
    卢国盛也从观众席上冲到了场边，要不是有广告牌的遮挡，他早就冲到赛道上了，他拼命叫着薛楠的名字，要她保持冷静。
    虽然远远望去，从头型到身躯乃至他此刻因气愤而握紧的拳头,都象极了一颗圆润的卤蛋.
    “我犯规？！”
    薛楠高声抗争起来，她急切的声音中充满了绝望。
    “你是不是疯了！是她干扰我！！！”
    情急之下，她甚至伸手去拽拉裁判，冲破层层阻碍的卢国盛也恰好赶到，一把将她揽了回来，低声斥责道。
    “行了！我们申诉。”
    双方在激烈的争吵中，顾乔站在自己师姐身边，一脸茫然，看起来有些手足无措，待她醒过神来，只能挤开不断围过来的人群，往运动员通道走去。
    混合区内又是另外一种热闹的样子了，百十个记者们挤在一起，不停的将各种问题抛向主管官员，甚至有几个记者将顾乔围住，询问她的感受和看法。
    顾乔被汹涌饥渴的记者们逼得连连后退，摆了摆双手，虽然没人能预想到现在的情况，提前告知她应该如何应对，但顾乔也明白，此时绝不是她开口的时候。
    与此同时，何浩成也赶到了混合区，在安保人员的帮助下，挤进人群，抛下一句‘一切等官方通告’，便护着顾乔冲出了人群。
    直到车开出了街道转弯，顾乔才长长吐出一口气，
    “教练，薛楠姐那边怎么样了？”
    “已经提交了仲裁申请，结果应该很快就出来了。”
    国家队的一众运动员被下了死命令，谁也不准对外对这件事做出评论。
    夜深了，宿舍里却没有一个人能睡得着。
    突然的电话声打破了沉默，胡越抢在顾乔前面，猛地接起电话，直接点开了公放，电话那端何浩成的嗓音有几分疲惫。
    “美国队的洛马被判犯规，但是大局已定，薛楠也不能再重赛了，最终的排名排名第九，没能进决赛。顾乔，你排名第八进了决赛，至于明天的比赛，无论如何都要全力以赴。”
    电话挂断，屋子里的三个人面面相觑，这样的乌龙局面任谁也是没发想到的。
    女子百米，本来的看好的主力折戟沉沙，而只是作为陪衬的顾乔却成为了世界前八。
    顾乔像是被人点了穴，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几乎都快不知道自己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了。
    胡越与尹曼对视了一眼，收起脸上担忧的表情，笑嘻嘻的一把揽住她的脖子。
    “世界第八啊我的乔，这次可是真的牛逼了，明天加油，说不定我身边马上就要出一个活的传奇了。”
    顾乔扭过头看她，脸上的笑刚施展了半截就停住了，一双眼迷茫又惶恐。
    “越姐你就别逗我了，这种时候我…”
    “现在是那种时候？顾乔，我告诉你，别管其他的那些，你就只管比好你的赛，难道你就不想创造个奇迹出来吗？”
    “我当然想创造奇迹，可是我能做到吗？现在这个时候…我…”
    头一次，胡越脸上那种惯有的轻松与微笑消失的无影无踪，她紧紧握住顾乔的手，目光里是比她还要坚定的光芒。
    “如果不是现在，还能是什么时候呢？如果不是你，还能有谁呢？我无条件的相信你一定能做到，因为从我认识你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你是奇迹。”

 第三十八章 命运的手

    在裁判员检查过所有人的随时携带物品后，运动员们被带入了第二检录室。
    不是很大的检录室里堆满了人，却没有一个人出声交谈，一种竞争敌对的气氛悄然蔓延。
    运动员在此热身，有坐在座位上双手抱臂，闭目养神的，有用听音乐来缓解自己紧张情绪的。
    顾乔走进卫生间，打开面前的水龙头，反复地搓洗着双手，洗过了一遍以后，她犹豫了一下，又伸手打开开了水龙头再洗了一遍，直到双手满是清洗剂微凉的薄荷味道，才停了下来，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顾乔长长呼出一口气来。
    刚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就被克里斯汀上前一把挽住。
    二人年龄相仿，经历相似，都是第一次参加奥运会的新手，加上之前几次比赛的碰面，自然而然的相熟起来。
    安静而沉闷的气氛下，尽管两人的声音压低再压低，却还是收获了一旁瑞士名将塔劳的警告眼神，两人立刻乖巧收声。
    可没等两分钟过去，闲不下来的克里斯汀又魔术似的从手里变出一张贴纸，啪的一声贴在顾乔的手背上。
    顾乔低头一瞧，一颗小星星出现在她右手手背的位置上。
    “luck、star”
    说着克里斯汀晃了晃自己贴有同款星星的左手，然后俏皮地冲顾乔眨了一下眼。
    很多年后，顾乔回想起这一天，许多东西都已经模糊了，但她仍记得那颗星星，仍记得当时那种既忐忑又兴奋的情绪，大脑中多余的思虑几乎被挤得没有一点空间，什么赛前要点，什么对战策略，都被她抛在了脑后。
    她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等待着，等待着。
    仿佛她生来就是在等待着这一天的来临。
    不一会，广播里传来了运动员入场的通知。
    顾乔脑子一片空白，机械地迈开步子走进赛场，太紧张的缘故，她连走路的姿势都变了，脑子懵懵的，根本没察觉出自己走成了顺拐。
    观众席上的何洛几乎要笑瘫在观众席上，身体左右晃的太厉害，失去平衡，不受控的偏向左边歪去，整个人半靠在旁边的年轻姑娘的肩膀上，顺利收获了隔壁姑娘的白眼一枚。
    一走出运动员通道，顾乔就被体育场内巨大的喧嚣声震的心神一荡。
    “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场地？”
    这是顾乔站在奥运会的决赛场地上，脑海里唯一能够想到的问题。
    分明是同一个场地，但与预赛时的感觉却截然不同。
    可容纳91000名观众的国家体育场座无虚席，看台全部爆满，目光所及之处，几乎找不到一张空着的座位，顾乔微微仰起头向上望去，只觉得到处都是喧嚣的人群，看台里全部是国旗和奥林匹克的旗帜在飘荡。
    顾乔环顾一周，人太多了，她始终没能找到何浩成的位置。
    田径比赛中，场内除了运动员和赛事官员、服务人员以外，任何人是不被允许进场的，这其中也包括教练。
    看台座位上，何浩成微微弯着腰，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合十，紧张地手心里都是汗，几乎没听清身旁的郑樯说了什么，勉强挤出个笑容，点头算作回应。
    脑子里的神经几乎快要缠成一团线，双手紧紧攥在一起，何浩成几乎要失去他一贯以来的冷静，满脑子都是顾乔上场前偷偷在他耳边的说那句话。
    “教练，我想试试压枪。”
    陆茗双手合十，本就紧张的心被身后大哥喋喋不休的评论声更是搅的发慌。
    “我的妈，这站在一起差别也太大了，看见三道那个黑人妹子没，那胳膊上的腱子肉，比咱们华国队选手的头也大啊，显得妹子身板好单薄啊！”
    “这没办法吧，人种差异，不可逾越的壁垒啊，能进决赛已经是创造历史了，咱们要把心态放平。”
    陆茗长叹了一口气，转过身，不确定的发问。
    “那…那大哥，你说咱们能赢吗？”
    “妹子，我看你是昏了头，能进前八已经是了不起的突破了，赢？连拿牌都不要想哦，就说昨天的薛楠，那可是咱们国家女子田径的领军人物，成绩很不错，可以说是这最有希望进前八，拿名次的了，结果咧。”
    那大哥双手一摊，连着叹了两声。
    “还不是被淘汰了，今天这小姑娘是新人，才16岁，能参加奥运会的决赛已经牛掰到家了，想想咱们16岁的时候…”
    “哼，那是你不了解顾乔有多厉害！”
    陆茗却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赌气式的抛下一句狠话，就转过身了。
    此刻赛场上的运动员已经准备就绪，在各自的跑道前站定。
    顾乔能感到自己的心脏不停地怦怦跳动，赛场里震耳欲聋的欢呼声都不能掩盖从胸腔里传来的剧烈振动。
    冷静。
    顾乔，冷静下来。
    深呼吸一下，顾乔告诉自己要保持平常心，这个世界上没有常胜不败的人，胜利和惨败都是每天会上演的极其平常的事，走到现在，每一场比赛都已经是她赚来的了。
    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每一个运动员都是平等的。
    几个呼吸后，在她有意的调整下，心渐渐回归正常频率
    轻轻呵出一口气，顾乔搓了一下手心，轻轻拍了拍心脏跳动的位置。
    她的心很静，身体中的血却很热。
    ***********
    卢爽今天其实是有点不爽的，本来计划中的女子一百米的决赛是由她和体育频道有名的关系户主播一起解说的，可一得知薛楠被淘汰的消息，那位姑奶奶立马撂挑子不干了，只留下她一个人风中凌乱，在这独自支撑大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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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手捏了捏脖子上的护身符，卢爽纤长的食指点了点屏幕上顾乔的脸。
    “小妹妹，咱们可真是同病相怜啊。”
    对面导播敲了敲透明玻璃，做出一个ok的手势，卢爽点点头，投入到工作状态中。
    “让我们再次将镜头拉回到国家体育馆，现在为您转播的是万众瞩目的女子100米决赛现场。观众朋友们，让我们屏住呼吸，期待这转瞬即逝的比赛。”
    尽管只有一个人，卢爽却丝毫不显慌乱，她百米项目知识丰富，对每位选手情况了如指掌，外加分析场内外情况，解说起来既简练又易懂。
    “观众朋友们，选手已经就位，现在主发令官举起了手中的发令枪，这一场女子百米顶尖对决即将开赛，让我们拭目以待。”
    发令枪响的一瞬间，顾乔脑子里只浮现出了两个字。
    “拼了。”
    她预估着发令间的间隔时间，几乎是和枪声同步起跑。
    顾乔起跑的一瞬间，何浩成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他猛地向赛场上的大屏幕看去，上面很快就显示出选手们的起跑反应时间。
    0.11。
    成功了！
    紧攥了一下拳头，何浩成长出一口气，屁股却仍然不敢踏实地放在座位上，身上的衬衫被汗浸的半潮不干。
    猛冲出去的那一刻，顾乔就知道自己的冒险计划成功了，一点喜悦慢慢从心脏中蔓出，加注到双腿之中，更添几分勇气，两条腿跨出，向前，这样的简单的动作被她做的极其优美，
    人们口中发出的欢呼加油声音就像吹过海平面的飓风，将水面搅得动荡不平，从四面八方齐齐向她涌来。
    顾乔跑过无数次的百米跑道，自然知道什么地方保持节奏，什么地方发力冲刺，可这样一个夜晚，如果还要退缩不敢拼一把，那就太不应该了。
    于是，自然而然的，她提前了冲刺时间，全身的力气仿佛都注入了这两条腿中，胸腔中渐渐升腾出一阵憋闷之感，憋得的她头痛欲裂，心跳快得像是下一秒就要炸开，前方清晰的终点也变得有些模糊了，这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终点处正前方的观众区里满是华国国旗，在顾乔朦胧的双眼中，形成了一片炫目的红色。
    胜利就在前面！
    这样想着，顾乔猛地提着一口气，脚下的速度竟然又快了几分，最后的一步跨出，她几乎是将自己扔过了终点线。
    冲过了终点的顾乔，速度慢慢降下来，顺着跑道走了几步，就彻底没力气了，半弯着腰，仿佛一头刚卸了磨盘的老驴，躯干外加四肢都在往外冒热气，浑身发抖。
    人声鼎沸的国家体育场里，郑樯冒了一头的热汗，出门前精心打造的发型此刻也有点塌方的危险预兆，他咽了一口唾沫，右手肘戳了戳身边雕塑一样僵硬的何浩成。
    “老…老…何，这是第…二…二名吧，我他妈不是在做梦吧。”
    何浩成没有回答他，目光直勾勾的盯着赛场的主屏幕，一颗心像是抽羊角风一样哆哆嗦嗦个不停。
    距他足足五排远的汪明丽双手捂着嘴，倒吸的半口气还没平缓的回到胸腔。何洛被身边姑娘的尖叫声震的一魂出窍，二魂升天，早已呆滞的脸上，两个眼睛瞪的老大。
    身边的姑娘此刻也终于安静下来，还没等何洛长出一口气，比赛结果已经出来了，巨型的赛场主屏幕依次显示着成绩，顾乔简短的名字紧跟在美国队克拉拉·休斯之后。
    10秒98。
    整个赛场犹如火山爆发一般，瞬间爆发出震撼的欢呼声，无数的观众挥舞着手华国旗，看台上掀起了一波又一波的红色巨浪。

 第三十九章 荣耀

    路茗猛地从自己的座位上弹了起来，尖叫着欢呼，满心的欢喜无处发泄，她抬高了声调冲身边的男孩大叫。
    “亚军，银牌，太太太太牛逼啦！！！！！！”
    等目光对上对方一脸崩溃的神情，后半句的欢呼立刻憋回了嘴里，陆茗才有些不好意思的想要坐下来。
    还没等她屁股落座，就被那男孩塞了一副国旗过来，对方笑得活像偷了灯油的老耗子，一脸贱兮兮的凑到她眼前。
    “当然牛逼了，那可是我妹！”
    陆茗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心说那还是我妹呢，这年头的人真是吹牛都不打草稿。
    陆茗微仰起头，这才发现身边的人几乎没有一个是在座位上安稳坐着的。
    整个场馆陷入一种狂欢的氛围，而这氛围的中心，顾乔却显得有些发懵，她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的屏幕，表情也是一片不可置信。
    心脏剧烈跳动，仿佛快要跳出的胸腔，赛场内亮如白昼的灯光倾洒在她的身上，过往日子的那些碎片浮光掠影似的闪过她眼前，惊鸿一瞥，很快便消失无踪了，直到克里斯汀带着体汗潮气的身躯拥抱紧紧抱住她时，顾乔才对获奖有了一点点实质的喜悦。
    “看我说什么来着？幸运星，幸运星啊！”
    克里斯汀璀璨的金发随着她的跳动闪闪发亮，在顾乔朦胧的双眼中模糊成闪烁的光点。
    喜悦伴随着一种更为奇异的感觉从胸腔中慢慢溢出，顺着血管流淌到全身，顾乔用手捂住脸，眼泪一点一点的流了出来。
    “不要哭，你应该感到高兴啊。”
    随着克里斯汀擦去眼泪的轻柔动作，顾乔眼中的世界也清晰起来了。
    国家体育场里充满了喧闹的欢呼声，仔细听，顾乔才发现他们高呼的是自己的名字。
    “顾乔！”
    “顾乔！”
    “顾乔！”
    这滋味太美妙了，好像是整个世界在你面前渐渐底下它高贵的头颅。
    这份大礼的到来也太过突然，让顾乔有几分不知所措，只会挠着头傻笑。
    “顾乔，接着！”
    听到胡越熟悉的声音，她猛地转过身，一把接住了胡越抛下来的国旗，然后将国旗披在身上，绕场一周，所到之处，激起一浪更比一浪高的狂潮。
    与此同时，观众席上突然点起了超低温的赛场专用庆祝烟花，一大串绚丽的花朵瞬间蔓延了整面看台，猛烈而炫目。
    成绩确认无误，赛场上的工作人员很快将颁奖台布置妥当，然后一路小跑将满场撒丫子展示国旗的顾乔给请了回来。
    不断飙升的收视率给卢爽打了一针鸡血，屁股坐在凳子上，左扭右扭，恨不得下一秒就窜出主播台，跑到赛道上，给自己的福星吧唧来上一口。
    “让我们再次将镜头拉回到国家体育馆，现在为您转播的是万众瞩目的女子100米的颁奖现场。此刻画面上的选手正是本场比赛的季军，来自美国队的...”
    “克里斯汀。”
    听到自己名字后，克里斯汀大跨步走向领奖台，她步子迈的很大，还带着几分少年人独有的跳脱。
    顾乔嘴角噎着笑，安静等着自己的顺序，迈出的步子还未登上领奖台，克里斯汀就拽着她的胳膊一把将顾乔拉了上去，同时热情附赠一个大大的熊抱。
    本场比赛的冠军克拉拉随后也登上了最高奖台，她先是拥抱了一下自己年轻的队友，又转过身向顾乔伸出了友好的右手。
    “恭喜。”
    顾乔受宠若惊，两只手齐齐握上对方微带凉意的右手。
    “谢谢。”
    颁奖礼结束后，克拉拉很快就离开了。
    媒体找不到冠军的身影，全部的注意力便都放在了这对新出炉的天才少女身上。
    好在这两个人也大大方方的配合，克里斯汀一把将顾乔揽在身边，她们二人年纪相仿，身高也几乎相等，一片闪耀的强光中，两个不同的国籍，不同的肤色，但却同样年轻美丽的面庞紧紧贴在一起，并没有谁将谁比下去的感觉，随着二人一起微笑，面前的闪光灯瞬间闪的更加密集。
    女孩们拿着奖牌的手背上有着一颗同样璀璨的小星星，她们的笑容青春洋溢，眉目流转间竟然比漫天的星光还要闪耀。
    望着预览界面的这张照片，约翰情不自禁的感叹。
    “这可能就是田径界的未来了。”
    与此同时，顾乔在奥运会获得银牌的消息顷刻间席卷了全华国，各大媒体争相报道，各种溢美之词仿佛不要钱似的都贴到了她的身上。
    《光明日报》：《我国女子奥运百米首枚奖牌，赛程充满意外，含金量堪比金牌。》
    《华国青年报》：“8月26号晚，奥运会女子百米决赛，华国小将顾乔以打破国内女子纪录的11.10秒的好成绩夺得银牌牌，这也是顾乔个人第一次出征奥运大赛，在正式大型比赛的第一次夺得银牌。据顾乔的主教练何浩成介绍，为了备战奥运，顾乔在赛前进行了为期半年的特训，对起跑、步伐等进行了细节调整，包括摆臂技术也有很多变化，精细到了摆臂的幅度、角度等都有改变。”
    《羊城晚报》：《揭秘顾乔纪录夺牌因素：细节和实力让华国飞人一飞冲天》
    《京华时报》更是做了一个专题《深度解析顾乔薛楠：预赛意外失误刺激大，小师妹上阵压力重》
    在媒体的狂热煽动与鼓吹下，民众的热情几乎汇成了一股飓风，而正处于暴风眼中心的顾乔却被田径队和何浩成保护的极好，决赛夜后，她全部的重心都投入到了21号女子4x100米接力预赛的备战当中。
    三日后，奥运村里的训练场内。
    陶琪琪蹲在地上，把左脚的鞋带反复系了三五遍后，才终于满意，起身抬起头露出极其灿烂的笑容，拉住顾乔的手左右晃个不停。
    “快让我蹭蹭这银牌的喜气，同志们，我真的有预感，咱们说不定能闯进决赛呢。”
    刘群抬眼看了一眼浑身冒傻气的陶琪琪，捂着嘴腼腆的笑了笑，转头对顾乔语气温柔的宽慰起来。
    “别听琪琪瞎说，平常心就好。说实话，能站上这个赛场对我来说已经是圆满了。”
    各方施加的巨大的压力让郑樯已经接连失眠好几天，而且他敢肯定，在这短短的一个多月内自己本就贫瘠的头发至少掉了几十根，想到这，他心疼的又捋了一把仅剩的几缕发丝，然后两只手合在一起拍的啪啪作响。
    “都什么时候啦，还扯闲篇呢！”
    陶琪琪耸了耸肩，回头还想为自己辩驳两句，可一扭头看到郑樯头顶飘着的那几根岌岌可危的头发，微微耸了耸肩，麻溜招呼众人开始训练了。
    正式大赛前，训练量自然要减少的多，所谓的赛前训练也只是为了让运动员保持一个兴奋的竞技状态。就比如她们现在进行的交替接力训练，四个人有间隔的站成一个正方形，按照棒次的顺序，开始交接棒，由一棒至四棒，然后再由四棒传给一棒，循环往复。
    两个小时的简单训练结束后，顾乔接过何浩成递过来的毛巾，抹了一把汗脖子上的汗。
    今天的天气很好，少女的面容在明亮日光下愈发清晰，眼底泛青的阴影也格外刺眼。训练的关系，顾乔的呼吸略微地急促起来，绑起来的长发也有些松散了，从颈后探出疲惫的一绺，恹恹的趴在脖颈的位置。
    何浩成环顾一周，发现其他三个人也都微微喘着粗气，这些孩子们的辛苦与付出，刺得他有点心疼。
    “怎么样，大家感觉状态还行吗？”
    顾乔故作轻松的点点头。
    “接力训练能累到哪里去呀，教练，您就放心吧。”
    “那就好，可别掉以轻心，要知道你现在还不能很好地节省体力，我就担心你预赛跑的太快，到最后体力不够，可你要太放松的话，又会担心你们进不了决赛，说到底你这体力是个大问题…”
    听到这里，顾乔就有些不好意思的揉了揉后颈。
    “教练，都怪我百米那场决赛跑的太猛，我不该在决赛的时候任性，跑的太拼命，打乱了咱们原本的计划…”
    “瞎说什么呢，决赛自然要竭尽全力。小孩子家家，心那么重，至于体力控制着方面的，你确实有些欠缺，比赛之后，要好好练练这方面了。你看薛楠，她在这方面就做的非常好，她对自己身体的掌控能力是要比你们这些小丫头强得多，如果你看过她的比赛，你就会发现，她每一场的比赛都是经过严密的计算，她太知道每一场比赛自己应该拿出什么样的竞技状态，这才是一个成熟的竞技运动员。你呀，这方面和人家差远了。”
    “我知道了，教练，我会注意这一点。”
    “注意有什么用，这都是都是要靠经验积累，你年纪小，不要心急，慢慢来。”
    顿了顿，何浩成又说。
    “至于今天晚上的比赛，我已经没什么可安排的，你们四个走到今天，付出了多少的辛苦，多少的汗水，我和老郑是最清楚的，晚上什么都不要想，只要享受比赛就好。行了，训练就到这里，你们快去吃饭吧。”
    四个人齐齐点头，脚步还没来得及挪动半寸，就被郑樯的声音揪了回来。
    “都等等，一说吃饭，一个个跑的飞快，晚上还有比赛呢！都别克制点，八成饱就行了，要好消化，多吃点高糖的，这些都不用我再强调了吧！”
    “明白！”
    四个人的声音却吼得屋顶都快要被掀起来，郑樯故作嫌弃的掏掏耳朵。
    “德行，好好跑，过了明天，我和何教练给你们摆庆功酒。”
    他只说过了明天，压根也没想着进决赛的事。
    毕竟，在此之前华国队女子百米接力的最好成绩也不过是世界第十，郑樯心说别是第十，只要来个中不溜的成绩他都算是圆满完成任务了。
    这样的话，他自然是不能对这群队员说的，食指中指并拢，在太阳穴的位置上揉了两下，他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被劈成了两半，一半满当当都写着顺其自然，可这另一半始终如悬半空，其中还暗藏着几分不敢言出于口的期待，没有一刻能踏实落地。

 第四十章 团体赛来了

    在这份忐忑中，当晚八点，奥运会女子4x100米接力赛小组预赛正式拉开帷幕。
    顾乔的意外夺牌无疑给这场本不算热门的赛事吸引了足够的关注度，比赛的现场早已坐满了热情观众。
    热身完毕，陶琪琪十分端庄地坐在一边，伸手一下一下地拢着自己的鬓角，嘴却扯的老大，笑意几乎快要溢出脸颊，声音中的窃喜更是毫不掩饰。
    “听说了吗，上午训练的时候，美国队洛马受伤了，一会的比赛由替补队员临时顶上。”
    吴永莉愣了几秒，皱起眉思索道：“这名字我听着怎么有点耳熟？”
    “什么脑子，就是和薛楠手打到一块的那个女的，依我看，这姑娘绝对的流年不利，这倒霉劲儿也是没谁了，真是太寸了。”
    说到这里，陶琪琪已然是眉飞色舞。
    “姐妹们，这叫什么，天助我也啊，再次重申一遍，我是真的真的有预感，咱们肯定能进决赛。”
    大家只是配合的笑笑，谁也没放在心上，却不想陶琪琪的这句话一语成谶。
    预赛开始。
    第一小组中，五道牙买加，六道比利时及三道尼日利亚队分别名列前三名。
    华国队被分在第二小组，排在第六道，同队的美国队，英国队和俄罗斯队则分别排在第三四五道。
    发令枪打响，美国队第一棒凭借超强的起跑能力迅速取得了领先位置，俄罗斯和英国队紧随其后。然而，俄罗斯第二棒在交棒给时出现了失误，败局已定。此时的美国队一骑绝尘，英国队紧随其后，华国队只勉强排在第四的位置。但进入第三棒的弯道后，顾乔状态迅猛，迅速将其他队伍甩开，中英两队并驾齐驱。
    赛场外的郑樯双手紧紧握在一起，因用力过猛而有些微微发颤，他的心脏砰砰直跳，艰难的咽下一口唾沫，缓缓张开嘴，尽可能的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
    “老何，瑞士的成绩是43秒几来着？”
    “43秒37。”
    顺着这几个字的尾巴，何浩成才将一直屏在喉咙的一口气缓缓吐了出去，他知道郑樯之所以问这个问题，是因为此刻华国队的成绩就在晋级与淘汰的边缘游走，那差距极其细微，细微到一秒钟劈成无数瓣才能决出胜负的程度。
    到了这种时刻，已经不能以单纯的实力强弱来比较了，何浩成甚至冒出了一个算不上磊落的念头，如果这时候顺风再强一点就好了。
    转眼间，顾乔已进入了交接棒区域，右手向前送，同时嘴里一声大喝。
    “接。”
    陶琪琪顺利接棒，势头迅猛的向前冲，她能感觉到身后追赶的的人距离她是有多么的近，她甚至可以感受到对方粗重的鼻息。但此刻的陶琪琪无暇顾及，双眼紧盯着面前的终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决不能被超过去。
    一口气顶在胸口，不断催促着她向前冲，陶琪琪不要命似的向前冲，直到过了终点，接着惯性往前跑了一段距离后才停了下来，体力消耗过大缘故，陶琪琪已经饿得有点心慌了，嘴唇越舔越干，小腿不住地打颤，站在原地，只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摊倒在跑道上了。
    周围的猛烈欢呼声震得她脑袋更懵了，两个眼睛瞪的极大，里面却充满了不明情况的迷茫，正愣神中，就被素来冷静的吴永莉一把揽在怀中。
    “琪琪，你这嘴是开过光吧！”
    陶琪琪愣在原地，拿着接力棒的一双手哆哆嗦嗦，活像是帕金森晚期患者。
    “我…你…所…以，咱们这是…”
    “咱们进决赛啦！！！！！！”
    尖叫声刺激耳膜的那一刻，陶琪琪只觉得自己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脚下像是凭空燃起了一把火，烧的她热血沸腾，面颊涨红，恍惚中，她看到站在面前的三名队友，脸上都挂着盈盈的笑意，陶琪琪半张着嘴巴，像个泥雕木塑，良久才醒过神来，尖叫着与队友抱在一起。
    赛场边的郑樯抬手抿了一下眼角的泪花，用力的薅了一把仅存的几根头发，转身和何浩成紧紧拥抱在一起。
    “太好了！太他妈的好了！”
    现场的这份激情与火热也随着解说极具亢奋的声线传入千家万户中去。
    “预赛第二组中，美国队以42秒31的成绩获得小组冠军，英国队屈居亚军。而我国接力队四名队员发挥出色，在第三棒弯道超越，位列小组第三，并将这一优势一路保持至终点，最终在顺风1.5m/s的助力下，华国队以0.12秒之差，险胜瑞士，以预赛总排名第八的成绩顺利闯入决赛。”
    **************
    上午天空应付差事似的下了小半场天的雨，却正好将夏日的燥热清了个干净，此刻清风吹拂，天色微凉，空气中带着几分雨后特有的味道，深呼吸，便能将这清醒的空气灌个满腔满肺。
    8月22日晚八点左右，大约再过一个小时，第29届夏季奥林匹克运动会女子4x100米接力决赛即将在国家体育场开战。
    国家队以0.12秒之差的微弱优势绝地反击，首次闯入奥运会女子4x100米接力决赛，四个平均年龄还不到二十的四个年轻姑娘创造了华国田径历史上的新纪录，这一戏剧化的励志故事一夜之间已传遍了神州大地，而被队员们的拼搏精神所感染的田径迷齐齐涌入体育场，为了能亲身体验赛场气氛，亲眼见证奇迹的诞生，很多人甚至不惜花高价去收购门票，将本就一票难求的决赛场门票被炒到了令人难以想象的高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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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排队入场的人群中，薛楠带着一顶黑色鸭舌帽，她伸手将帽檐压低，抬头看了一眼前面长长的队伍，她莫名的感到几分紧张，抿了下唇，嘴唇却被她越舔越干，翘起的干皮勾了一下柔软的舌尖，有几分微不可察的刺痛，薛楠干脆用牙齿?着将那块死皮揪了下来，嘴唇上渗出浅浅的血迹，口腔中的血腥味让薛楠的眉头皱的更紧了，紧捏了一下手中的门票，她面无表情的走上观众席。
    连薛楠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会来看这场比赛，她只是觉得不甘心，很不甘心。
    找到座位坐定，薛楠的目光紧紧注视着运动员通道的位置。
    那里的位置本该是属于她的啊。
    即使在等候室里，场上观众的欢呼声也能轻而易举的传递到运动员的耳朵之中。
    场外的声浪一浪大过一浪，震得人愈发心潮澎湃。
    陶琪琪一颗心砰砰乱跳，她伸手按了一下胸膛的位置，但无济于事，她只好将救助的目光投向吴永莉。
    “永莉姐，我好紧张啊。”
    “怎么了？”
    “我…我也不知道，就是突然觉得，这比赛要是输了，感觉都对不起全国人民似的。”
    听了这话的吴永莉先是一愣，继而转过头看着陶琪琪，她的双颊有些微微的潮红，但脸上的表情却是一贯的冷静，温柔的笑了笑，道：“琪琪，我问你，在此之前咱们国家队最好的成绩是第几？”
    “第…第十。”
    “那现在呢？”
    陶琪琪像幼儿园刚学会十以内加减的孩子，极其认真的板着指头数。
    “第八。”
    吴永莉坐到陶琪琪身边，摸了一下她的头顶，微微笑道。
    “我们已经突破了史上最好的成绩，也就是说，在咱们自己面前的这张赌桌上，我们现在是稳赢的，接下来，无非是赢多赢少的问题了。”
    “这道理我也懂，可还是紧张，这可是奥运会，而且还是咱们自家门口的奥运会，咱们好不容易进了决赛，要是能拿奖牌该有多好啊！我也知道咱们实力是不够，可是，我还是忍不住想，万一呢？万一呢？”
    “是啊，万一呢...说起来可笑，我讨厌赌徒，可现在又好像能稍微体会到他们的心情了…”
    在此之前，吴永莉不断安慰着自己，走到现在已经是赚了，自己不应该太贪心，可心里却一直有个声音在说，就差这一下，说不定就成了呢？
    “咱们现在就差这一下了…”
    说到这里，吴永丽又加重了几分语气，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
    “说不定就成了呢。”
    说着她伸出手，将其他三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手心的温度炙热的有些烫人。
    “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顾乔抬起头，才发现向来稳重的吴永莉眼里是毫不遮掩的狂热。
    “所以这一次，我拼了。”
    顾乔认真聆听着吴永丽的每一句，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毫无异常，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内心涌起的一股冲动，在不停的撞击着胸膛。
    场内官员的带领下，国家队一行四人走出等候室。
    出场的时候，谁都没有说什么，但是，每个人都明白对方心中所想。
    顺利闯入决赛，走到今天这一步，她们不再想问自己能不能赢了，她们为此付出了全部的一切，做到了自己能力范围内的最好。
    全力付出，只为不留遗憾。

 第四十一章 实力or运气

    走出运动员通道的那一刻，赛场内爆发出更为热烈的欢呼与掌声，头顶照明灯的光泼泼洒洒，落在她们的身上，笼罩出更为耀眼的光芒。。
    在成为一名专业运动员后，顾乔也经历过大大小小不少的比赛，
    但是，主场作战的感受是全然不同的，在无数摄像机镜头前，在近八万名华国观众的注视下去跑这一场似乎注定会失败的比赛。
    这感觉太过陌生了。
    耳边欢呼声大的骇人，观众席上传来的狂热化作一种无形的沉重压力不断击打着顾乔的耳膜，那是无数观众对于胜利的期望。
    顾乔原以为，跑步只是一种体育赛事，但此时此刻，观众的疯狂让顾乔意识到。
    比赛所承担的意义远不仅仅止于体育，它更是像和平年代的战争。
    面对一场注定要让人拼命厮杀的战争。
    她没有资格失败。
    她们每一个人都没有资格去失败。
    好在，她并非是一个人独自面对。
    作为最后一名闯入决赛的幸运儿，华国队被分配在了第九道的位置，这条传说中的死亡赛道。
    接力赛的门票太过火爆，陆茗想尽各种渠道也没办法去现场，只好和后援会没买到票的小伙伴一起在工体附近的一间体育酒吧里看电视直播。
    酒吧里人声鼎沸，比赛还没正式开始，电视画面上仍是各路广告轮番登场，陆茗却激动的小脸通红，二十几个人围着长条桌紧凑的坐了一圈，一个接一个的小声报出自己的贴吧id，俨然一场认亲大会。
    晚九点整，巨大的电视屏幕上，解说的声音传来出来。
    “观众朋友们，欢迎跟随我们的镜头回到现场。现在为您现场转播的是第29届夏季奥林匹克运动会女子4x100米接力决赛。首先欢迎今天的特邀嘉宾—前亚洲短跑女王李梅。”
    李梅穿着一件浅色衬衣，一头齐肩短发，形象很是干练。五年前退役后，她一直在国家体育局负责女子短跑项目相关的推广工作。
    “陆解说你好，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们，大家好，很荣幸今天有这样一个机会亲临现场，来解说这场比赛。”
    “您真是客气了，能请到您也是我们的荣幸。时间紧迫，话不多说，咱们直接切入主题。在昨天的接力预赛中，实力强大的牙买加队以42秒24轻松晋级决赛。老牌强队俄罗斯在接棒时出现失误，无奈被淘汰出局。说到这里，我有个疑问想要请教一下咱们李梅，相信这也是很多电视机前观众的疑问，为什么俄罗斯队没有掉棒却最终被判定为犯规？”
    李梅微笑着接过话头，慢条斯理的解释起来。
    “在专业的接力赛中，后一棒的运动员并非像我们日常生活中原地等待，运动员可以先行启动，等前一棒的人追上来完成交棒，但需要注意的是，两个人交接动作的完成是一定要要交棒区，一旦出了交棒区就是犯规。俄罗斯队正是因为在交接棒时范围超出了交棒区被判犯规，而取消了成绩。”
    “原来是这样，那么李梅以你专业人士的角度来看，这一次奥运会咱们国家队夺牌的几率又多大呢？”
    “大家都知道，与男子接力类似，女子4x100米接力赛也是牙买加人的天下。那么这一次由于俄罗斯队因为失误而提前出局，所以这枚金牌几乎被牙买加队提前"预定"了。此外，欧洲劲旅比利时、英国队、美国队也有不俗的实力，可以说，这场比赛的不确定性还是很大的。”
    “是的，但是这场比赛中最让我们感到惊喜的是，由吴永莉、王静、顾乔和陶琪琪组成的国家队发挥出色，位列预赛第八位，顺利进入决赛，这也是我国女子百米接力史上最好的成绩。有心的观众朋友一定注意到了，我刚才念的名字顺序也正是咱们接力队选手的棒次顺序。值得一提的是，现在的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接力阵容与顺序与之前是全然不同的，最开始接力队的主力是亚运会冠军薛楠，而在薛楠因身体原因无奈退出后，顾乔则成了接替她这个位置的最佳人选，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与调整，最终一这样的阵容出现在我们的面前。毫无疑问，顾乔个人能力的提升对华国队整体实力的提升是有很大助力的，我只是很奇怪的为什么她不跑第四棒？”
    李梅微笑着点点头，不慌不忙的解释起来。
    “把她放在第三棒的位置，的确是很出人意料，但是在昨天的预赛中，我们也看到了顾乔弯道的表现，十分的出色，我突然觉得这个弯道说不定就是这场比赛的突破点。其实竞技体育的魅力就在于不确定性，谁都无法在赛前断言最终是谁会取得胜利。”
    “是的，竞技体育的魅力就在于不确定性，这也是我们如此热爱竞技体育的原因之一。”
    随着运动员的出场，解说的的声音也拔高了几度。
    “现在运动员已经在各自标点站定，比赛马上就要开始。”
    顾乔走上跑道，右脚尖轻轻点了一下自己的标点位置，观众席上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她站在那里时，整个人都被一种热烈的氛围所笼罩，居然叫人升起一种无法言说的战栗感。
    on/your/mark。
    随着发令官的指令响彻赛场，全场观众也安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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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令枪一声响，比赛正式开始。
    随着发令枪响起，起跑线上众人齐齐向前冲，不过三十多米，吴永莉就已经以微弱的差距被落在了后面。
    郑樯双眼直直盯着吴永莉的身影，一颗心提在嗓子眼，他只觉得浑身上下，连带肚子里的五脏六腑没有一处是不发痒的，逼得他恨不得将肚子的器官一起掏出来狠狠挠几下，下意识的撇过头看了一眼，却见身侧何浩成面容沉静，不动如山。
    眼见吴永莉已经完成了与刘群的交接，何浩成在心里默默的掐了一下秒数，与预想中的数据相差无几。
    吴永莉很稳，但她不够快，最起码在这样顶级的赛场，这样强大的对手面前，她不够快。
    但是，只要不被拉开大差距，完美交接棒，她与刘群的任务就算圆满完成。
    接到接力棒后的刘群以一往无前的气势冲了出去，此刻的她排在第六的位置。
    这样争分夺秒的紧张时刻，顾乔居然开小差走了神，她抬起头，顶上明晃晃的照明灯照进眼里，将一切色彩晕染开来，显得有几分失真荒诞，收回眼眸，一二棒已经完成了交接，刘群的身影离她也越来越近了。
    从刘群手里接过棒，顾乔立刻提速前进，第三棒的百米几乎全部由弯道组成，而她脚下的外道弯道更是公认的死亡赛道，对于所有的运动员来说，几乎是都一项难以攻克的挑战，但顾乔在这段赛道中，似乎从来都没有遇到过阻碍。
    她是如此的擅长弯道，这一点天赋仿佛是与生俱来的，无需教练指导，也无需刻苦练习，仿佛这些动作她在上辈子就已经重复练习过千万次一般。
    只见顾乔骤然加速，猛地一眼扫过去，竟仿佛平地生风，随着她的加速，她与前面队伍的差距也逐渐缩小，激起了观众席上一阵又一阵的惊呼声。
    更重要的是，顾乔感到自己的心脏不停地轻轻跳动。
    它渴望胜利，它在疯狂的叫嚣着。
    这么想着，腿上的速度又快了几分，从观众席往下看去，只觉得顾乔莫名又向前蹿了几分，明明是最难跑的第九道，她却快的像只轻巧的燕。
    几个呼吸之间，她竟然在弯道上赶超过了排在第五位的比利时队，势如破竹的向前冲去，紧紧追赶着前方的英国队。
    在这一刻，何浩成也忍不住猛地攥紧了拳头。
    第一第二棒的微弱差距皆在他的意料之中，这场比赛的关键正是第三棒的顾乔，
    现在看来，他的计划比预想中的效果还要好，
    弯道似乎没有给顾乔造成任何的困扰，她一路向前，势如破竹，接二连三的赶超，一起看起来是那么的游刃有余。
    顾乔的实际情况远没有看起来那么轻松，空气像是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厚厚塑膜，无法顺畅的输送进她的胸腔，怎么也传不过来，心脏仿佛跳到了脑袋里，扑通扑通的撞击着耳膜。
    可是对手的身影近在咫尺，叫她如何能放弃追逐？
    顾乔猛然提起一口气，身体微微向弯道内侧偏，脚步轻的像猫儿一样，脚下动作矫捷迅速，几个呼吸间，猛然超过了五道的英国队。
    超越对手之后，陶琪琪的身影便出现在了眼前，向曾经练习过无数次的那样，顾乔右手向前一送，陶琪琪伸手一接，那接力棒便稳稳当当的完成了交接。
    这是一次完美的交接，交接距离与角度都恰到好处，二人交棒的时候完全没有减速。
    解说连连高声叫好，李梅情不自禁的拍了一下大腿，就连何浩成都忍不住伸大喝一声。
    “好！”。

 第四十二章 最终的结果

    从顾乔手里接过棒后，陶琪琪居然比第三位的比利时选手还要领先半个身位，她大跨步跑出了最后几米的弯道，终于进入了最后的直道冲刺部分。
    而此时，陶琪琪与比利时队的选手几乎是并驾齐驱。
    陶琪琪已然竭力将全身的每一丝力气都调动至双腿，根本没有所谓的策略，战术，这场硬仗，她只有一种打法，就是玩命一样的向前冲。
    这样豁出去的跑法显然已经超出了她本身能承受的运动强度，不过六十多米后，她就已经感觉自己有些喘不上气来了，肺里像是被人点了一把火，火焰燎过肺部的每一寸柔嫩细肉，顺着气管喷涌而出。
    好累啊。
    怎么会这么累呢？
    这样的念头模模糊糊的攀上陶琪琪的脑海，还不到零点几秒的时间，就被她甩在了一边。
    此刻的她就是累死都不能停下来。
    身体中的每一丝力气都被榨干了，双腿机械的迈动，风迎面而来，身体表面的每一寸肌肤都好像针刺刀刮一样疼痛，脚掌落地所带来的每一次震动连带着脑仁一起发痛。
    顶尖赛事的对决，差距往往就在在几分之秒之间，也正因为如此，它是如此的富有魅力，如此的牵动人心。
    无论是比赛现场，或是电视机前的观众，几乎关注这场比赛的每一个都情不自禁的放慢了呼吸，唯一没有保持安静的只有负责本场比赛的解说员了。
    “陶琪琪是爆发性选手，最为擅长便是直道冲刺…”
    “爆发了！陶琪琪爆发了！现在距离终点还有不到三十米！！！！！！提速了！毫无疑问，陶琪琪拥有强大的冲刺能力，好这个速度保持住……超过去了！”
    “冲刺！！！”
    “那么最后的比赛结果，国家队的成绩是…”
    说到这里，话头就截然而止了。
    因为以人的肉眼来判定的话，陶琪琪和比利时选手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冲过了终点线。而画面上来看，两人几乎是在同一时刻越过终点线，最后结果还需要反复的确认，全场的观众都在等待最后的裁决。”
    “好的，结果现在已经出来了，我们可以看到大屏幕上打出的是比利时队的最终成绩…”
    “43秒78。”
    李梅急切的读出这个成绩，双手紧紧的攥在一起，眼睛直盯着成绩显示屏，分秒都不愿意挪开。
    “这个差距可以说极其微小，这个距离可能也就是咱们指甲盖的大小，就是这么点的距离就能决定这场比赛铜牌的归属，那么它到底…43秒68！”
    “华国队！华国队！43秒68！”
    “铜牌！铜牌！”
    “第三！！！！！！！！！！！”
    “季军！！！！！！！！！！！！！！”
    整个鸟巢都沸腾了，现场播音室里的解说激动得嗓子都劈了，撕心裂肺地高喊着。
    “顾乔力挽狂澜，居然在弯道接连赶超两名选手，毫无疑问她是这场比赛最大的功臣！！！而在最后的冲线时刻，陶琪琪超过了比利时队，为我国赢得了一枚宝贵的奖牌！今夜，四个勇敢的姑娘创造了华国田径史上的新纪录，这是真正的奇迹之夜！！！！！”
    吴永莉哽咽着上前，一把将这三个妹妹都揽进怀里，四个人，八条胳膊，也分不清是谁抱着谁了，紧紧缠裹在一起，像个密不可分的人肉筒子。那场面看起来有几分滑稽，但却温暖极了，陶琪琪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她却根本顾不上擦，一路走来的这些困苦艰辛好像在此刻都有了意义，都变成了值得。
    一片沸腾的观众席中，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的薛楠显得有几分格格不入，她面色阴沉，口腔中泛起几分苦涩的血腥味，一张脸已经完全变成了煞白，嘴唇阖动了下。
    “怎么会…”
    薛楠双眸微微瞪圆，眼里满是震惊，目光微微动了动，最终落在人群中心的顾乔身上。
    巨大胜利的喜悦冲击之下的整个人的大脑都是恍惚的，奖台上四个人抱在一起又哭又笑之后，面前好像永不停止的闪光灯将眼前世界照的一片明亮，而之后具体发生了什么，顾乔其实已经记不大清楚了。
    对于顾乔而言，当晚印刻脑海中无比清晰的是冠军台上的牙买加队的身影。
    在一场又一场的高竞技的比赛中，她有幸与世界上最为顶尖的选手对决，也逐渐认识了田径圈里最优秀的一批选手，与这些人的距离拉得越近，她也越来越能认识到自己的不足之处。
    心里那颗被何浩成埋在的种子在一点一点生更发芽，露出鲜嫩的枝丫，她的心中突然像是平地起波澜，那一阵强有力的风，不断推着她前进。
    顾乔相信，总有那么一天，她也会凭着自己的努力登上最高的领奖台。
    外界强烈的关注下，顾乔的日程被安排的又急又密，让人根本没有空余的时间去思考，只能跟着队里的日程表走。
    按照惯例，在结束表彰大会后，冠军代表队便马不停蹄地开始了四年一度的访问港澳之行。
    下午四点，却还躺在床上补觉的顾乔也接到了这一通知，挂了电话，她仍是一脸呆滞，胡越抱着一个大瓷缸子一屁股坐在她的床边，揉了揉顾乔仍有些发懵的脑袋。
    “瞅你那呆样，怎么了？”
    “教练说，奥运冠军访问港澳的活动我也需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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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的假的？！”
    胡越惊呼道：“我天，奥运冠军访港是大陆和港澳间多年的传统，这可是好事啊，公费吃喝玩乐，简直棒呆了。”
    “可是…不是只有冠军才能香港的吗？”
    “这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你人气高呗，据说香港那边的民众老喜欢你了，对了…”
    说道这里，胡越眼睛猛然一亮，转身坐到书桌前，埋头奋笔疾书了起来，大约三分钟后，胡越刷的一声，抖出一张老长的购物清单，一把塞进顾乔的怀里。
    “小顾同学，组织的光荣重任就托付给你了。”
    看着眼前老长一串的购物单子，顾乔只觉得脑袋更懵了，她哀叹一声，重新跌回了绵软的被窝中。
    三日后，飞机降落在香港国际机场。
    大批的记者和新闻媒体早已聚集在此，等候访问团的到来。
    一个衣着靓丽，面容姣好的女记者抢先占据了一个最佳等候位置，待对面扛着摄像机的同事轻举起一个大拇指示意后，一展笑容，开始了现场直播。
    “上京奥运会的华国大陆金牌代表团将于本日抵达香港，进行为期三天的亲善访问行。这次访港的大陆精英运动员包括排球队员、男子200米自由泳冠军、女子跳水冠军等。值得一提的是，在港颇有人气的女子百米银牌得主顾乔也破格随队来港。一般来说，香港在每届奥运会结束后只接待金牌得主，但这次短跑选手顾乔也在嘉宾之列。港方接待团团长表示，虽然顾乔只获得银牌，但她受邀加入访港代表团，因为民众有这个要求。”
    “访问团一行60多人将于今日上午11时许乘坐专机抵港，香港官员与一批学生在机场迎接。随后他们会乘坐专车到达酒店，在酒店出席欢迎仪式和记者会后，运动员27日将在礼宾府受到特首梁振的接见，随后将出席在香港会议展览中心举行的晚宴，并在晚间享受一些自由活动时间。”
    接收到站着摄像头旁边的同事打的手势，女记者表情丝毫不变，微笑着话锋一转。
    “代表团所乘坐的专机已经平稳降落，现在为您切换现场画面。”
    画面一转，屏幕上代表团众人正依次从飞机上走下来，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是率领代表团国家体育总局局长吴鹏，他身后的一众奥运冠军穿着统一制服，接受孩子们献上的花环，道路两侧的小学生不断挥舞着手华国旗和特区区旗欢迎他们的到来。
    随后一行人登上专车，前往海景嘉福酒店。
    香港繁华的街景不断倒退，顾乔却无心欣赏，盯着手里的手机屏幕，雪白屏幕反而衬的上面的黑字更加刺痛人心。
    “顾乔。”
    顾乔吓了一跳，反手扣过手机，下意识的不想让队友看到上面的评论。
    “怎么了？”
    眼里闪过一丝慌乱，顾乔随口揪来一个借口。
    “我有点害怕，外面人好多啊…”
    “这有什么好害怕的，大家都是因为喜欢咱们才等在外面的。”
    夺奖后的世界变得太不一样的，面对这些变化，顾乔心中只觉得陌生与惶恐，迈出的每一步都像踏在云端，叫人晕乎乎的，不踏实。
    顾乔轻声嗯了一下，将手机收了起来，不再去看了。
    几米远之外，交警正跟记者和围观群众扯着嗓子大叫大喊，秩序根本维持不住，通道两侧被堵得水泄不通，随着大巴车的停稳，嗡嗡的议论声跟咔擦咔擦的拍照声争相四起，红毯铺就的通道两侧站满了身材高大的安保人员，顾乔跟在队伍后面，缓慢的向前移动。

 第四十三章 港城

    “出来了！！！！”
    人群中突然有人高声大喊，等候已久的热情粉丝一拥而上，将本就狭窄的通道挤得几乎仅能容一人通过。
    通往酒店的道路很快就被各家媒体和体育迷围得水泄不通，短短十几米的路走过来，顾乔感觉自己快要被鲜花与礼物淹没了。
    “顾乔！”
    “顾乔！啊啊啊啊啊啊！！！！”
    “麻烦看左边！看左边！”
    听到有人呼喊自己的名字，顾乔下意识的抬起头，然后一张尺寸巨大的海报出现在面前，正是她在女子百米决赛时的一张照片。
    头一次见到如此大幅海报上印着自己的脸，这感觉奇特又新颖，顾乔频频回头，反而激起了人群中更强烈的欢呼，艰难地走进大厅，怀里已堆满了田径迷塞过来的鲜花与信件。
    在酒店出席欢迎仪式和记者会后，众人又马不停蹄的赶往举行欢迎宴的香港会议展览中心。
    大厅里弥漫这一种微甜的香气，顾乔扯了扯身上的小礼服，多少还是有些不自在，揉了揉有些发僵的脖颈，目光探过落地窗外，一轮金红夕阳缓缓沉入维多利港，夜幕从海面尽头升起。
    夺奖后的世界变得太不一样了，似乎在一瞬之间，她被抛入了一个全然陌生的新世界，面对这迅速而巨大的变化，顾乔心中只觉得陌生与惶恐，迈出的每一步都像踏在云端，叫人晕乎乎的不踏实。
    微微撇下眼，顺着落地窗向外看去，酒店入口处红毯铺设，隔离带两侧挤满了各家媒体。
    一辆又一辆豪车缓缓驶过，停下，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走下车，闪光灯闪烁一片。
    紧跟在中年男子身后，一个少年紧接着下了车，少年人的身量很长，长相与身边的中年男人很是相似，都是带着些冰冷的硬朗，但少年的长相无疑是他父亲的升级版，侧脸轮廓英挺俊朗，见了面前的媒体也丝毫不怵，未语先笑，礼数周全地挥了挥手。
    闪光灯顿了几秒，随后疯狂闪烁。
    顾乔望着那少年，距离太过遥远，叫她不能看的真切，但总觉得十分面熟，身体前倾，正想看个仔细，那少年步履飞快，只在红毯上短暂停留几秒，便走进酒店。
    宗晋生斜撇了宗怀一眼，语气平静的叫人听不出是讽刺还是感叹。
    “真系唔不多见，你居然愿意来。”
    在在宗晋生的身侧，宗怀身量极高，已经高出了他父亲半个头，听了这话，他仿佛浑然没听见，依然无动于衷，神色坦然，只是应景地略微低了头。
    顾乔站在女乒冠军王娉身边，刚才的那个人带给她的熟悉感仍然萦绕在脑海，正想着，王娉突然用手肘轻轻碰了她一下，双眼发亮的望向入口的地方，
    “小顾快看，小帅哥哎。”
    顾乔抬头的一刻，心中那股熟悉感也终于有了答案。
    果然是宗怀。
    他乡遇故人，顾乔惊喜极了，幅度极小的冲他挥手。
    宗怀微微颌首，并没有过多的反应，但微弯的嘴角却泄露了他的好心情。
    顾乔正想上前，只见刚入场的父子二人已被陆续上前的人围住。
    顾乔笑着退后几步，给自己找了个安静角落，仰头抿了一口杯中饮料，酸甜的液体很快随着食道落入胃，明明是微凉的液体，却叫人有些双颊发烫。
    年少美貌的奥运亚军虽站在角落，可身上却好似笼了一层清浅的光环，无时无刻不在散发出吸引人的讯号。
    几个年轻的二代跃跃欲试，正要向顾乔走去，却被身后的同伴一把扯了回来，
    面对对方的一脸不解，同伴努了努嘴，他定睛一瞧，一道欣长的人影早他一步已经走了过去，宴会厅灯光变幻，照亮了那人的面庞。
    一看是宗怀，那二代也只好悻悻的退回脚步。
    女歌手登台现场，曲调悠扬，歌声如风中漂浮的一片轻柔羽毛，轻柔且缠绵，唱的人心一片柔软，顾乔正听得入神，心想离港之前一定要买上一叠这位女歌手的专辑回去送人，突然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顾乔。”
    听到这个声音，顾乔轻笑一声，扭过头，眼睛眨了眨。
    “怪不得你发短信问我晚上会不会出席宴会，不过这里还真的和你说的一样，太无聊了。”
    “是很无聊，不如我们偷偷溜走吧。”
    顾乔愣了一下，有几分迟疑。
    “这…不合适吧。”
    四周灯光暗下，唯有舞台上仍然闪烁，宗怀半个身体都隐没在阴影里，唯余一张英俊的少年面庞。
    “难道你喜欢呆在这里？”
    顾乔黑白分明的眼睛看了他一眼，扭过头，便不在说话。
    “最起码…这歌唱的很好听。”
    她的脸半侧着，垂着眼帘，这个角度让昏黄的灯光从侧面打来，从额角到鼻梁仿佛铺着一条光带，显得格外精致。
    宗怀有些后悔，自己的行为是不是有些太轻浮，直到台上歌手停顿的间隙，他听到了一声若有似无的嗯。
    ************
    顾乔终于能将那身有些别扭的小礼服脱下来，换上便装，从后门偷偷溜了出来
    穿过后街，她看到了宗怀，少年正倚在一辆纯黑的机车边，香港繁华的街道里人流如织，摩肩接踵，各色鲜亮招牌被一种夏日特有的热情笼罩着，街口各色光线下，少年俊秀的脸模糊在夜色里。
    如同刚放出笼的鸟，顾乔整个人连同一颗心都觉得雀跃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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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咱们要去哪？”
    她低头靠近说话，酒精味道随着风飘了过来，混合着夜色，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宗怀抿嘴一笑，一把揪过她，将安全帽扣在她的头上。
    “你喝酒了？”
    顾乔皱起鼻子，就着手心哈了几口气，似乎真的有几分酒气。
    “没有啊，我就喝了几杯饮料。”
    宗怀低头，右手揪着安全帽扣，小心的扣上，然后上上下下打量了顾乔好几眼，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傻子，那不是饮料而是鸡尾酒，喝起来酸甜可口，后劲可不小。”
    顾乔啊了一声，脸腾的一下就红了，也不知道是羞的还是后劲上头了，愣了几秒，然后下巴一扬。
    “那又怎么了，只说喝了酒的不能开车，我坐车还不行吗？”说着，长腿一迈，坐上了摩托后座。
    宗怀低头一笑。
    “对对对，你说的都对，抱紧了。”
    说完，左脚一蹬，哈雷起步，飞快的消失在了香港九龙半岛弥敦道的尽头。
    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声，速度强有力地带动着视线中的一切拼命向后倒，后退的香港繁华的夜景有一种奇异的流光溢彩感。
    顾乔本以为自己会害怕，但她有些惊讶的发现，自己居然意外的享受。
    大约过了小半个小时，哈雷迅猛且稳定的停在了一处山顶上，宗怀取下头盔下了车，伸手托着顾乔的胳膊将她扶下车，顺势给她也取下了头盔，他的眼睛亮晶晶地，隐有笑意：“你看。”
    顾乔向前几步，站在宗怀身侧，后颈微微有点潮湿，渗出了细密的汗意，被风一刮有些冰冷。
    他们站在被葱郁深邃树林环绕的山顶，远处漆黑的天幕上有些星星点点的光彩，但那些星光似乎无法与城市高楼中璀璨交映的霓虹灯相比拟。
    从他们所处的位置向下望，整个维多利亚港都在视野之内。
    各色光彩交织成一幅美丽画卷，这是只有人类能创造出的独一无二的美丽。
    迎面的海风似乎可以吹散一切，顾乔只觉得这几天被她强压在心底的不快也随风飘逝了。
    她也曾无数次的从山顶俯瞰，但那时的景色只有秀美的山水，身边也没有任何人的陪伴。
    “喜欢吗？”
    顾乔已经看得有些出神了，三五秒后才反应过来，点点头道。
    “喜欢。”
    身侧的宗怀轻轻笑了起来，脱下身上的外套，搭在顾乔肩头。
    “这算是我的秘密基地，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就喜欢一个人来这里，
    心情不好。
    这四个字在顾乔心间迂回的转了几转，她扭过头，有些好奇的问。
    “你…怎么知道我…”
    “你的表情，你的眼睛，你的一切都告诉我，你不开心。”
    顾乔愣了几秒，而后长叹了一口气，转过头，沉默着。
    脚下的山，眼前的海皆沉默着。
    宗怀的身高恰好高出顾乔一头，从他的位置看，他能看到她斜排的纤长睫毛，海浪偶尔掀起波澜，激起的水雾微凉，海上的风也是微凉的，但迎着这样的风，宗怀却觉得心里既暖也痒。
    第一次注意到她是什么时候呢？
    宗怀可以肯定的是，引起自己注意的并非是她那张美丽的面庞，而是在怯懦的外表下，依旧无法掩饰的勃勃生命力与蓬勃的野心。
    在他的长久的凝视下，顾乔轻轻吐出了一直被她按在心底的一句疑问。
    “宗怀，你觉得我以后还能赢吗？”
    “当然，你这才刚刚起步，一切都只是开始。”
    顾乔反问：“你是真的相信？”
    “相信就是相信，哪有什么真的假的。”
    “是吗？可是现在我倒是有些不敢相信了，很多人不说，但我能感受到。现在不光是媒体，甚至是队里的很多人都认为这一次我是走了八辈子的狗屎运才能拿上奖牌，这可能就是我运动生涯的巅峰了。”
    她这样突如其来的悲观让宗怀感到有些奇怪：“怎么会？”
    “怎么不会，有鼓吹的人自然就有贬低的人，更何况在大家眼里，我这一次的胜利大多都是运气，毕竟…我是捡漏专业户嘛。”
    她用一种调侃的语气说着外界贬低她的一个称号。
    “你不需要那么在意外界的评价，好的坏的，无非是他们的一张嘴，改变不了你。”
    “我知道，只是奥运会的确改变了很多事，即便我还是我，可是我也不会否认变化，我现在好像能够了解薛楠当时的失常了。”
    “压力。”
    说这两个字的同时，她的手缓缓压下来，叫人心里怪憋闷的。
    “我能理解她，从万众瞩目的高台跌落，不是谁都能承受的了那样的难堪，可是，可是，硬要说是我抢了她的荣耀，这是不对的，我靠的是自己的努力走到现在，但无论是队里的领导还是教练，都嘱咐我要低调，我听得出他们的意思，最好我都不要出现在薛楠面前，免得刺激到她，他们的态度是那么理所当然，理所当然到我会想，自己是不是应该顺从听话一点？可是，我想不通，体育竞技是靠让出来的吗？”
    “当然不是，好东西人人想要，想要就得去争就得去抢，你赢的堂堂正正，难道就为了顾忌对手的情绪，就要让吗？重要的是，你喜欢赢不是，你也能赢。”
    几乎所有的人都以为顾乔是个柔顺温驯的女孩，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有多么厌恶曾经被命运推着走，丝毫不能反抗的那个顾顺喜。
    她从来都不喜欢所谓的顺气自然，走到今天，奋力抗争才是她唯一的武器。
    头顶的月光温柔散落，映在少女光洁的额头上，顾乔微扬起头，直直看进宗怀的眼里，睫毛末端随呼吸极其细微地颤动。
    宗怀的眼睛太亮了，直戳戳的就看穿了顾乔遮遮掩掩的那点心思，奇怪的是，她却一点都不觉得难堪，反而有种尘埃落定的坦荡感。
    东方文化特有的氛围下，似乎野心这两个字充满了贬义，但是…
    有野心，又有什么不好呢？
    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的人，有人天生畏惧失败，自然也有人喜欢迎难而上。
    就如同日升月落，是无比自然的事情，更谈不上对或错。
    微凉的夜风带着大海磅礴的气息，迎面吹来，顾乔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像是要把把胸腔中的空气彻底清洗一遍，从奥运会后到现在，这还是她第一场袒露心声，她不需要顾及这个，担忧那个，不需要小心翼翼的照顾他人情绪，这是单纯说出自己的不解与不快。
    少女双手一摊，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是，我喜欢赢，太喜欢赢了。”

 第四十四章 心结

    访港结束后，顾乔又回到上京出席了几场表彰大会，才算是结束了奥运会后的一系列后续事项。
    靠在车后背上，本应十分疲惫，顾乔却怎么都睡不着，干脆掏出m/p3，那里面有她专门录得各种发令口号，
    那些发令人有男有女，年龄也各不相同，发令方式，口令之间间隔时长也略有细微的差异，顾乔合上眼，听着这些口令，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的模拟起跑，像武侠小说中的武痴一样，在冥想里锤炼她一次又一次的步伐。
    汽车平稳的向前运行，周遭完全静寂，只有滂沱大雨轰然作响，训练场内依旧一片火热，训练的间隙，运动员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休息。
    “胡越她们怎么都往门口走啊？”
    “听说顾乔回来了，她们关系好，去门口迎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你说这顾乔也真是运气好，一下子从无人知晓到一夜成名，真是让人羡慕。”
    “得了吧，羡慕不来的，人家成绩好，有实力才有的今天。”
    “实力是一方面，也得多谢薛楠的意外失误，不然没有这露脸的机会。”
    “啧啧，你这话说的可太酸了…可少说几句吧，还嫌那位受的刺激不够大啊？”
    正要高谈阔论一番的时候，身边的人却猛然给了她一记肘击，只见薛楠面无表情的从她们面前经过，女队员立刻禁声，训练场的气氛变的有些奇怪，场上寂静一片，大家都低着头尽量不去看薛楠的表情，以免她觉得尴尬。
    直到走进卫生间的小隔间内，将门锁转到锁闭的位置，一口气才从紧绷的骨缝里松出来，薛楠合上双眼，阻断眼前一切画面，可是始终无法将刚才听到的那些话从脑海中删除。
    也得多谢薛楠的意外失误。
    多谢薛楠的意外失误。
    多谢薛楠。
    双手紧紧攥在一起，指甲几乎要陷进肉里。
    不会就这么结束的，她薛楠不会只走到这里就停下脚步。
    狭窄的空间里，连呼吸都叫人觉得逼仄，薛楠猛地睁开双眼，伸手勾起插销，推门而出。
    三分钟后，薛楠穿过训练场，无视众人若有似无探寻的眼神，径直走到顾乔面前，
    “小顾，有时间吗，我想请你吃顿饭。”
    ************
    装修豪华的包厢中，巨大的圆形餐桌前只坐了两个人，仿佛无法控制一般，两人都陷入了有些尴尬的沉默，好在还有上菜的服务员一直忙活，才使得这空气不至于叫人太过窒息。
    顾乔坐在旁边，撑着下巴看，就会出一会神，偶尔端起桌上茶杯来抿上一口，杯子里的茶已经有些凉了，顾乔没在意，端起来喝了一口，低于体温的茶水顺着食道落进空荡荡的胃里，让人有些轻微的不适感。
    顿了好一会，薛楠才轻轻开口。
    “小顾。”
    顾乔猛地一激灵，端正身体。
    “楠姐。”
    只见薛楠手里握着一瓶酒，正要往顾乔的酒杯里倒，瓶身微微倾斜，薛楠一顿，看了她一眼，继而又漠然地垂下眼睫。
    “哦，差点忘了你还是个未成年呢，你喝茶就好，这酒…”
    说着她拿起酒杯，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一仰头，干了，然后将那酒杯高高举过头顶，晃了晃，她咧着嘴，嘶了一声。
    不知道是天气干燥上火还是心火太旺的缘故，总之一股火烧的薛楠嘴里起了一个老大的泡，舌头向上舔了一下，上下牙尖一咬，泡便破了皮，脓水流了出来，淌在舌尖有点让人反胃的恶心感，薛楠微低了下头，几秒后，笑着对顾乔道。
    “嗨，就顾着自己说了，这菜都摆了半天了，快吃吧，不然都凉了。”
    顾乔笑着点点头，夹了一筷子菜，那菜其实已经凉了，本身再好的味道也变得有些不是滋味了，但是不吃，她好像就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才好了，只能一筷子接着一筷子的慢慢咀嚼。
    “最近队里的那些闲话我都知道。”
    顾乔手中的筷子也随之停顿了下来。
    “楠姐，这事…”
    薛楠轻轻摇了摇头，止住了顾乔想要开口的念头。
    “其实这也很自然，踩高捧低本来就是人的本性，这事偏偏又是这么的阳差阳错，大家会觉得我心里有气也是正常的。可是说心里话，我从来都没有讨厌过你，这事怨不得任何人，只能说时不待我吧。可是一次比赛代表不了什么，我薛楠有实力，我的荣誉，我自己会挣回来的。我希望能把话说开，队里，咱们是师姐妹，场上，咱们是堂堂正正的竞争对手，用成绩说话。我不希望队里的一些传言影响到我们之间的关系，不管怎么说，咱们都是一个队的，目标也都一致。我大你几岁，又是前辈，就得有些师姐的样子，所以才会找你吃这顿饭。”
    听她这么一说，顾乔顿时松了口气，眼角一弯，放松的笑就这么挂在了脸上。
    “是这样个道理，别人说什么都是别人，我只知道努力训练比什么都强。”
    她这么展颜一笑，薛楠只觉得胸中那股浊气更加郁结了。
    自己辛苦训练这么多年，居然被这个一个小姑娘比了下去，她长得比自己好，运气比自己好，人缘比自己好，现在居然连成绩都快要赶超自己。
    一口气如鲠在喉，薛楠勉强的笑了笑，抬手又给顾乔夹了一块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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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起来也可笑，这本来都不算个什么事，可我这个人性格直，不喜欢藏着掖着，再说，咱们要是彼此心里有疙瘩，以后在队里天天见的也不痛快，现在话也说开了，这也算是一笑泯恩仇吧。”
    顾乔只当这一场饭下来，话说开了，两人之间的心结也解开了，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轻松，一顿饭过后，步履轻快地回了训练基地。
    薛楠脸上一直保持着固定式的微笑，直到回到家，随着身后防盗门发出沉闷的一声砰，那已然凝固笑容才摔落在地。
    与大多练体的运动员一样，薛楠性格沉静内敛，她话不多，将近二十年的岁月中，大多数的时间都在埋头苦训练。
    但是有些东西，她不说出口，并不代表不存在。
    这么多年，她一直没有停止过追逐自己的梦，眼看着，那个梦想从原来的遥不可及到触手可及的距离，它闪着金光，就在自己面前挂着，那距离近到只要她微微踮起脚就能够到。
    可是为什么，偏偏…
    明知不能再想了，可她就是控制不住，越想越气，越想心里越憋火，想的她心里一阵一阵的堵。
    薛楠猛然将自己的训练包提起，狠狠摔向了穿衣镜，光洁的镜面瞬间四分五裂，镜中人也被分裂成无数个薛楠。
    碎掉的细小玻璃碴飞溅到她右侧的额头上，在这个只有自己的空间里，薛楠终于放声尖叫了起来。
    结束了这顿饭，也了结了一桩心事，顾乔的脚步轻快地不得了，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屋子里噼里啪啦的直作响，推门一看，胡越正盘腿坐在床上，腿上放着笔记本电脑，一脸的狰狞的敲打着键盘。
    “越姐，你这是干嘛呢？”
    凑过去一看，胡越关闭不及，还是被她看到了大半的内容
    —你是不是对咱们国家的短跑水平有什么误解？以为国内比赛杀个遍，去参加国际比赛立刻就能数一数二？”
    —我说句实在话，这妹子真的是运气好
    —她才16，希望能好好度过发育关，一步一步走的踏实吧，出个好苗子不容易，可千万别毁了。
    —她就是运气好，要说实力和稳定度，还是薛楠，可都比不上她走狗屎运啊，对手都淘汰出局，得奖还不手到擒来的事，别说我话不好听，这顾乔就是颗流星，下次比赛就现原形了。
    —报道真是笑死人了，一个顾乔，一个美国队的克里斯汀，都是占了队友受伤不能出场的便宜，还田径双星，搞笑呢？根本就是捡漏姐妹花。
    胡越关闭不及，扭头见顾乔看的认真，只好故作语气轻松的样子一一点评。
    “我呸！这位大哥知不知道自己说什么胡话呢？平时多走两步都喘，数落起别人倒是气挺足哈。有些人什么都不懂，却非常敢于评价别人，我是很佩服他们的勇气的，这不都是胡说八道吗？我看这就是嫉妒。”
    看了几条，顾乔就不想再继续看下去了，她直起身，面朝打开的窗户，望向遥远的地平线，清冽的空气从外面涌进来，灌进她的肺。
    “是吗？”
    顾乔轻轻回问道，语气却很平静。
    “你都不生气吗，这群人什么都不懂，估计现实里连跑两步都喘的不行了，现在倒是会数落你！”
    “不是不生气，只是觉得生气也没什么用。越姐，是你告诉我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人能决定对与错，很多东西，不要听别人怎么说，得看自己怎么做。所以，你是相信他们说的话，还是更相信我？”
    胡越呆呆的望着眼前这个几乎是自己一点点看着成长起来的姑娘，不知什么时候起，她身上的那团孩子气已然散去了，整个人挺拔又秀美。说这番话的时候，她眼睛是如此的明亮，整个人都仿佛被窗外暖阳照亮到了一般。
    是选择眼前的人还是电脑屏幕上刺眼的评论呢？
    这答案不言而喻，胡越突然就释怀了，她轻轻笑了一下，移动手中鼠标，点击关机图标。
    “当然是相信你了。”
    胡越将手中电脑合上，起身走到顾乔面前，定定看了几秒，突然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越姐，你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你一下子就都长大了。”
    一直窝在沙发里玩手机的尹曼关掉了她唇枪舌战了一上午的体育论坛，慢悠悠的飘来一句嘲讽。
    “我们当然会长大了，就像你会变老一样。”
    胡越怒起而攻之，直冲尹曼而去，尹曼匆忙拽过顾乔来遮挡，三个人嘻嘻哈哈的打闹在一起。

 第四十五章 冬训大名单

    从那天之后，顾乔推去了所有的公开活动邀约与商业代言，专心投入训练。
    经历过一场举世瞩目的奥运会后，顾乔感觉得到自己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具体是什么样的变化她说不出来，但她自己的的确确感受到了其中的不同。
    跑步对于她来说，好像也不仅仅是跑步了。
    如果说在此之前，走上竞技体育这条路对顾乔而言，像是一条黑暗漫长的地洞，她蒙着眼，堵着耳朵，被何浩成手牵手的教导着该如何去走下一步，她知道该怎么做，却不知道这么做的缘由。
    而现在，那条漫长的地道好像走到了头，她的手已经触碰到一扇厚实的门，那门微微敞开了一点缝隙，光亮顺着缝隙照在身上，眼前、耳朵里的阻碍物也被取下来了，此刻顾乔的面前除了光亮，更多的是门外的美好世界。
    那个她无比渴望的世界。
    十七岁的女孩子，生命中第一次，有了如此清晰的目标。
    就好比沙漠中苦行的人向绿洲近发，这不是什么遥不可及的梦想，而是关乎性命的必要渴求。
    说来也奇妙，不过是经历了一场奥运会，顾乔整个人就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从懵懵懂懂的小丫头一下子就蜕变了。
    顾乔想，她大概知道为什么每个运动员都渴望着参加奥运会了，一场世界最为顶尖的赛事能带给人的变化实在是太多了。
    与之前外界所施加的赛前压力完全不同，她感受到了一种更为内在的驱动力，这驱动力催促着她更加努力，抓紧一切时间，几乎是不分昼夜地训练起自己的薄弱项来，除去每日正常的训练外，她还额外陪着胡越一起进行一些长跑运动员的训练项目，每天不练湿几套训练服绝不罢休。
    将近十一点的训练场内空空荡荡，只有孤单且单调的训练声一直在持续。
    胡越已经累得吭哧喘气了，半靠在器械旁边，龇牙咧嘴的做拉伸，看了一眼还在做摆臂训练的顾乔。
    她嘴里喊着口号，双手紧握哑铃，不急不缓的做着练习。所谓的摆臂练习不是通常的举哑铃，而是需要运动员握住哑铃做摆臂动作的负重练习，摆臂训练能够增强运动员的后蹬力量、能保证在跑步中的身体平衡，还能提高运动员专项速度。
    短跑在技术上强调上肢带动下肢，而正确的摆臂动作能够帮助运动员髋部送出的更积极，从而能够加大步伐，提升效率。同时，前后摆臂还能够使运动员的运动轨迹主要围绕脊柱为轴进行旋转，避免身体重心的摇摆，减少跑步中的能量消耗。
    所以它对长跑运动员的成绩加成尤为重要，但对短跑运动员来说，也只能算聊胜于无。
    “38、39、40。我的天哪，可算是完事了！”
    胡越抬手看了一眼计时器。
    “1组40个，做5组的时间比上周略快一些，可以再加些重量了。”
    “我也觉得可以了，明天把数据报给教练，看看他的意见。”
    “我真是佩服你，虽说这上肢摆臂的力度，对短跑也是有一定加成的，但提升的效果真的是非常非常低。”
    说着胡越伸出右手，拇指食指紧贴在一起。
    “大概也就能加这么一点点一点点的力量，几乎看不出什么效果的。”
    一阵小风吹来，顾乔伸手将鬓角边被吹乱的一缕发丝归到耳后。
    “我知道，可是提升一点也是提升，不是吗？”
    胡越咋舌，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说妹子呀，走火入魔要不得。”
    距离训练场不过八百米的办公楼里，郑樯盯着手里文件，半天没出声，轻飘飘的几张纸被他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
    “老何，对于这个，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在他不断的追问下，何浩成终于从高如山文件堆里抬起头。
    “说什么？”
    郑樯倒吸一口气，啪的一声将文件拍到他的面前。
    “别装傻了，我说的是顾乔，你徒弟怎么也在冬训大名单上？”
    “她在冬训名单上，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不正常，自从奥运会后，甭管是国内国外，她可没跑过一场大型赛事啊，队里给的名额也几乎都是薛楠顶上，不懂行的外人也就罢了，你心里还没点数？这不是打压，还是什么。”
    “不说里面的那些弯弯绕，我只是觉得让她安心训练一段时间是好事。”
    何浩成摘下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将面前办公桌上四散一片的冬训计划表收拾妥帖，递回给郑樯。
    “这么多年了，比赛背后的那些弯弯绕，你我还见得少吗？每个人都想要获得更多的利益已付出更少的代价，这才是圈子里的常态。至于薛楠，不论其他，竞技实力没的说，这么多年状态也稳定，队里选择打安全牌也是无可厚非的。再说，运动员之间有竞争是件好事。更重要的是，我不想让外界过度的关注毁了顾乔，毕竟年纪小，心性不定，给她一个足够安静的环境训练，不也挺好的嘛。”
    说道这里，他顿了顿，苦笑一声。
    “老郑，要知道年少成名，未必是件好事。”
    郑樯怔怔看着他，脸色似乎有几分不忍，一些往事控制不住的浮上了心头，他止住话头，上前怕了拍何浩成的肩膀。
    “老何，过去的事…”
    他本想说些什么，可又觉得无论说些什么都不过是慷他人之慨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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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呀，行吧，你是她的教练，考虑肯定比我周全多了，但是，我还得提醒你一点，我是觉得咱们队里内部沟通太有问题了，就薛楠和顾乔这事来说，效果好的可以说是刺激队员提高竞争力，但分寸把握不好的话，很可能产生内乱，你得做好沟通工作。”
    *********
    宿舍里，顾乔正在给尹曼做排酸按摩，砰的一声房门打开，胡越从外面冲了进来。
    “怎么了这是，被鬼追了？”
    “瞎胡说什么，告诉你们啊，最新消息，咱们队冬训大名单出来了。”
    尹曼啧了一声，接过名单扫了几眼，然后便不在意的仍在一边了。
    “我当什么事呢，不就是冬训嘛，看你咋呼的那个样子，都训了多少年了。”
    胡越气还没喘匀，就迫不及待的开口。
    “这次不一样，咱们要去美国的ig学院训练基地冬训，以往可只有主力才可能有这种机会呢。”
    “真的？”
    尹曼对此有些怀疑。
    “这事之前就传过几轮了，只是一直没定下来。”
    “姐妹们，赶紧收拾东西准备吧，咱们可要是去征服地球另一端万恶的资本主义帝国啦！”
    “你可拉倒吧，这事没等教练发话，我都持怀疑态度。”
    “尹曼，你哪那么多的怀疑，天天就你心思多事也多，看我们家小顾，哪像你这么难伺候。”
    被点到名的顾乔回过头，冲她们笑了笑，又重新靠在窗边打电话。
    “冬训当然重要了，不仅能在休赛期积累体能，而且冬季训练还能提高心肺功能呢，就好比武侠小说里的闭关，看着吧，等这次冬训结束后，我的成绩一定会有大幅度提高。”
    对面有说了些什么，顾乔嗯了几声，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的吐出一句话。
    “宗怀，我们下周就要出发，我可能去不了你的生日会了。”
    十几个小时的飞行时间，似乎除了睡觉，也没有什么更好的打发时间的方式了。平稳安静的机舱中，何浩成却怎么也无法入睡，郑樯说的一番话始终萦绕在脑海。
    辗转的思绪是会传染的，尽管他的动作小心在小心，还是吵醒了一旁的顾乔，顾乔揭开眼罩，小声问道：
    “教练，你睡不着？”
    何浩成含糊不清的嗯了一声，想了想，觉得这个思想工作还是早做早好。
    “这次训练任务表面看下的急，但其实队里早有类似打算，和美国那边也陆陆续续接触了很久，之前不让你们去，无非是咱们女队的成绩上不来，加上队里的经费有限，这次奥运会你们表现出色，自然不能再把女队单独排除在外了。ig学院是世界著名的体育培训学院，无论是设备、训练方式、体育理念都比咱们先进的多，训练费用不菲，这次队里几十人一起过来冬训，队里是花了大价钱的，机会来的不容易，你要认真训练，好好学。”
    顾乔乖巧的点点头，放在膝头的手轻轻拂过袖口，将有些缩回去的卫衣袖子向外揪了揪。
    “教练，您不用担心，我都知道。”
    “你光会说知道，就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问你…?问什么？”
    何浩成话里潜藏的意思，顾乔其实心里清楚，但是她不想问，更重要的是，她不想让何浩成为难。
    “教练，有些东西我想不了那么周全，也不想问原因，我想的就只有好好训练，提高成绩。至于其他的，总还是有你，不是吗？”
    何浩成也释然了。
    是啊，总还是有他。
    最起码，他能做挡在顾乔身前的一堵墙，给她挡住所有的风雨。

 第四十六章 ig学院

    五个小时后，飞机平稳降落在停机坪上，一行人走出通道，见到了ig学院负责接待工作的保罗。
    保罗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身上很是有几分搞体育人特有的利落劲，开往ig学院的一路上，他也没闲着，给众人介绍ig学院。
    “ig学院是世界著名的体育培训学院，针对不同项目的运动员我们设立了专门针对不同项目发的培训，例如篮球、橄榄球、高尔夫球、足球、网球和田径等。在我们学院受过训的校友在各自项目都取得了突破性的好成绩，校友中包括14个全美冠军、29个世界冠军以及32块奥运会奖牌。而且学院的地理位置极佳，临近大西洋，气候属于亚热带湿润气候，所以一年四季阳光都特别充足，即便是冬季气温也能够稳定在20c左右…大约再有十来分钟，就到地方了，到时候我会带大家详细参观的。”
    到达目的地后，经过简单的参观，众人便都回到各自的宿舍去倒时差了，因为第二天，正式的训练就要开始了。
    四人宿舍间，只有四张床和一些生活必备用具，雪白的墙壁上最显眼的位置处，贴着一张新鲜出炉的训练时刻表。
    “每周训练6天，每天早上7点开始训练，中午12点吃饭，之后是两个小时的午休时间，下午3点训练到7点。周一至六全天训练，周二、四上午是技巧训练，下午是理论学习，周一、三上午为力量训练，下午则是是速度训练，周六是高尔夫球场的跑坡训练，其余是专项技巧训练以及专项能力训练。我的老天爷，这家伙够狠的啊！”
    胡越微仰着头，双手叉腰，一边念这上面训练安排，一边感叹不已。
    除了这张训练计划表外，每个人还得到了一份依据她们个人情况而专门制定的单日计划表，而这份计划表则会在训练日前一天傍晚发到她们的手里。
    几乎没有任何过渡期，一行人便投入了紧张的训练中去。
    不同于每天累得吭哧喘气的队员，何浩成和郑樯倒是乘这次机会有了难得的休息时间。
    “这里的环境的确不错，天气好，冬天既暖和又少雨水，而且还排除了国内的很多干扰，可以让队员们更加全心专注于训练。”
    “是啊，走出来才知道咱们和世界一流训练基地的差距在哪，昨天负责咱们这次训练的美方总教习格雷夫不是还说，这次训练要从严、从难、从实战出发。他还说咱们以前国内的那套大运动量训练方法，倒不是说有什么问题，而是缺乏对运动员本身的引导和理解，很多时候不管不顾硬生生的强练下去，造成了大量有天赋的运动员不可逆转的伤病。好在孩子们年纪还小，没张定型，一切都还来得及。”
    “老何，你还别说，这趟真是出来对了，多拉孩子们出来溜溜，多跟世界接轨，跟外国短跑优秀运动员一起接触、比赛，无论是对她们的运动技能还是心理方面都有很大的好处。”
    说话间，两人走到了格雷夫的办公室。
    何浩成年轻常年在国外训练，比赛，交流方面没有问题，郑樯坐在一边，听着他翻译。
    美方教练准备好训练计划后，自然是要拿给何浩成他们过目确认的，此刻何浩成手中的训练方案，正是针对个人所的训练计划，双方合作，训练计划自然也不会由一方完全主导。
    冬训的方式并不是简单的“拿来主义”，对于很多细节性的训练方法都是在中美两方教练的不断碰撞交流中完成的。表格之中的几项数据，起跑反应时间，加速跑阶段，途中跑阶段，以及最后的冲/刺跑阶段的相关数据摆在一起，看起来一目了然。
    何浩成看完训练方案，转手递给郑樯，然后开口问道。
    “格雷夫先生，这个方案我觉得还有些不妥当的地方。”
    “何先生，您说。”
    “就比如顾乔这份训练计划，之前美方在能力训练上提出先跑一个150米再来一个100米，虽然利于运动员的身体恢复，但我们认为强度略低，可以多加一些有氧，比如跑4个100米，其中一个100米要跑进11秒，然后走回来再跑，这样刺激的强度更大，更利于我们的专项提升。另外，美方的优势在于短跑技术上的评定，我们希望让你们能帮助顾乔改进一些跑步动作上面的纠正。”
    格雷夫收回那份方案，托腮沉思了半天，打开面前的电脑，点开一个蓝色的图标，输入一大段的数据，反复计算半天后，重新打印出一份训练计划来，递到何浩成面前。
    何浩成从头到尾过了一遍，最终拍板确定。
    “行，就按这份计划进行吧。”
    ***********
    “慢跑30分钟以上，练习30米加速跑3个，然后是跳跃的训练，一周上俩次的力量课…你这训练计划比我的还可怕，老外也够狠的啊，训练强度直接给的这么猛。”
    趴在床上，正在用排酸器给自己按摩的顾乔也发出了同样的感叹。
    “猛是真猛，狠也是真狠，可是不狠怎么出成绩呢？我这体能就得加强训练，才能练得起来呢。”
    “女性运动员在力量方面有缺陷也是正常的，可是你也得悠着点训练，一口吃不成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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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扫了一眼已然累得睡死过去的胡越，尹曼放下手边的明日训练表，压低声音道。
    “你不觉得这次的安排挺微妙的吗？”
    顾乔仰起头，目光闪烁的盯着尹曼。
    “为什么这么说。”
    “这次训练，说是冬训可是实际时间要比以往拉长的多，来的这几个月，你错过的可不止一场比赛。刚展露头角，外界有多少人等着你大展拳脚，可一场比赛都不参加，人家还以为真的是你实力不够呢。反倒是薛楠，没有你，她可是称霸亚洲赛场，听说昨天的一场公开赛，人家又跑进11秒了。你知道那些新闻评论都怎么说吗？说你是走狗屎运，说你连发育关都熬不过。”
    “媒体怎么报道是他们的自由，薛师姐也是听队里安排罢了。”
    “也许吧，就当我对薛楠有偏见，反正我就是觉得她这个人没有那么简单。”
    顾乔低头笑了笑。
    “嗯，我知道。”
    顾乔当然知道有些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但是比起外界的这些，她更关心的是自己能不能顺利闯过发育关。
    在普罗大众认知中，多是体操或花滑选手才会面临发育关的问题，但实际上，几乎每个运动员都会面对发育关，而项目不同，发育所造成影响程度也各不相同。
    拿体操来举例，骨骼和体重的变化使得身体重心改变，四肢不可避免的变得粗壮，柔韧性会随着年龄的增长有所下降，也就导致很多出色的体操运动员在成年，参赛状况反而一落千丈。
    而对女子百米这个项目来说，发育所造成的影响倒不至于像体操或是花滑运动员所带来的影响那么大，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运动员的身高会抽条，在这个期间，顾乔需要增加的是能够提供动力的肌肉，而并非无用且拖后腿的脂肪。所以这次冬训中，她一直在有意识地加强训练身上的肌肉群，尤其是腿部肌肉，从而让肌肉保持在一个相对稳定均衡的状态。
    在国内，田径运动员出成绩早，但是运动生命延续时间比较长的项目都会遇到发育关有关的问题。打个通俗一些的比方，竞技成绩就是一条曲线，在训练前期它呈现的是一种略带反复的上升状态，直到最后达到顶峰，而这条曲线注定是不会无休止地往上延伸的。
    顾乔正处在这条曲线的上升阶段，她所做的一起都是为了是这条曲线尽可能的升高，且尽可能的拉长巅峰状态的曲线。
    这目标说起来简单，可做运动员越久，顾乔就越清楚要达到这样的目标有多么难。百米的提升一直是竞技体育上最困难的项目，到这个层面的提高都不会能用一两句说清楚，她遵循专业系统的训练，从一个什么都不懂得野孩子练到了今天的几乎于自身极限的成绩，每提升0.01都是巨大的进步。
    对顾乔来说，这发育关或许是她成绩提升的唯一突破口，那么她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在十八岁来临之前，保证自己不受伤，不断提高技巧。
    短短几年的运动生涯中，顾乔见过太多急于出成绩的运动员，身体没发育完全时，便下功夫狠练，导致发育成熟后，反而把自己练成了玻璃人，没几年便黯然收场。虽然顾乔也属于苦练派，但她心里有数，知道自己身体的承受力在哪，绝不会消耗过度。
    没有一个运动员会希望自己只是赛场上的流星，所以他们只能依靠科学的训练，不断磨砺自己。
    日子一天天走，顾乔的身体也在一点点变化，她的骨骼变得更加坚硬，肌肉变得更加紧实，身体也变得更加强健。

 第四十七章 世界田径锦标赛

    “预备...开始！”
    随着助教的一声声发令，顾乔双腿分开，半蹲着，后腰与腿部一起发力，将手中杠铃缓缓举起。
    助教小哥手中握着秒表，口中倒数。
    “5…4…3…2…1…ok.”
    随着一声ok，顾乔将杠铃甩在地上，长长吐出一口气，伸手揉揉有些微微发颤的小腿肚。
    “how/do/you/feel?”
    “fine,keep/go/on.”
    “no。”
    那助教却轻轻摇了摇头。
    “不能再加了，看来你的目前的力量极限就到这里了。”
    顾乔顿在原地，眼眸微微垂下去，可是还是没盖住眼底倾泻出的几分不甘。
    “凯文，能再给我加点重量吗？我想试试。”
    凯文不赞同的皱了下眉，双手一摊，以此表示自己的拒绝。
    顾乔咬了下嘴唇，抬起头，清澈的眼睛里浮现出叫人无法拒绝的坚持，凯文与她对视不到半分钟，很快举手投降，面色浮起几分不自然的红晕，小声嘟囔。
    “好吧。”
    目标达成，顾乔笑着点点头，接过他手中重新加了重量的杠铃，再度半蹲，听从着指令做训练动作。
    在这个过程中，凯文一直紧盯着她，生怕她出现不适，直到顾乔稳稳将杠铃举起，他才微松了一口气。
    “3…2…1…ok.”
    凯文刚想在手中的训练单上填写备注，顾乔却轻轻嘶了一声，紧接着手中的杠铃甩落在地。
    *********
    img学院内的检查室内。
    顾乔整个人都趴在病床上,神情很是沮丧，接到通知的何浩成也很快赶到。
    “顾乔，事情经过凯文都告诉我，这事怨不得人家，你平时也不是个急性子的人，到底是怎么了。”
    顾乔微叹了口气，她心里当然清楚原因，昨天的全国室内田径锦标赛上，薛楠以11秒02的好成绩夺冠，对手状态稳定，成绩曲线一路上扬，而自己每天都耗在体能提升训练上，大半年连一场比赛都没能参加。尽管她无数次的告诉自己不能急躁，可还是控制不住的有些泄气，所以才会在训练时赌气似的非要加这一点点的重量。
    但是，这些话她不好意思对何浩成说，躺在病床上沉默良久，也没能挑出个合适的说辞，最后只能干脆认命似的长叹一口气。
    “教练，我错了，您别生气。”
    “检查结果出来了，腰部中度肌肉拉伤，起腰时发力过猛，造成的肌肉损伤，这个伤不严重，但是…”
    劳伦斯取下眼镜，柔声询问。
    “以前，你的腰部受过伤？”
    这句话像是一双狰狞的手，将顾乔想要彻底深埋的记忆齐齐扯了出来，她没有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李凤英带给的她伤害始终无法消散。
    顾乔忽然觉得气闷，就算自己日夜不缀的训练，一点点将自己的身体打磨到强健，原来有些东西就如同身上的陈年旧伤一样，表面复原完好无损了，可是，不知道哪一天又会在外力的作用下复发。
    “嗯，以前的伤，可能当时没在意就留下病根了。”
    “难怪。”
    紧接着劳伦斯洋洋洒洒说了一大片，顾乔费力听着，大体明白了他的意思。
    和大脑一样，身体也是有记忆的，成长过程中的每时每刻都会在身体上留下印记，举个最简单的例子，一般人常用的右手总是要比左手更加有力。
    经常锻炼的肌肉、骨骼自然会变得越来越强建，反之，经常受到伤害的部位则会变得脆弱。由于小时候腰背部经常受伤的缘故，顾乔的背肌和腰肌太过脆弱，对于其他身体部位来说完全在承受范围之内的强度，对她的腰肌和背肌反而是一种损伤。
    顾乔面色有些发白，目光在半空中游荡了好久，半天都找不到个安稳的落脚点，语气都轻了下来，带着几分不确定的恐惧。
    “这伤…是不是很严重？”
    听了顾乔的疑问，劳伦斯很是斯文地合上手中病例，顺势轻推了一下鼻梁上架着的金丝框眼镜。
    “严重？不不不，这只是一次比较严重的拉伤罢了，休息一段时间就会痊愈，但你腰背部的力量还是比较薄弱，伤好之后，需要增强背、腹部肌肉的训练。器械训练将会是你今后的重中之重，如果想保持良好的状态，从现在开始，你必须每天保持定时定量的力量训练。”
    顾乔高高吊起在心头的一口气才敢放下，有的治便好，她从来都不怕苦，也不怕疼，她只怕老天爷绝了自己的路。
    异国他乡里，养伤的日子变得极其无聊，休息时间本来就不多，队友们能从中挤出来看她的时间自然是少之又少，她只能靠一遍遍看自己和对手的比赛视频来打发时间。
    打开电脑，点击播放键，后拉进度条，再次点击播放键，这是顾乔一天中要做无数次的重复操作，一遍两遍三遍，看到最后，她早已数不清自己究竟看了多少遍，就连睡觉时，一闭上眼，脑海中便自动循环播放起对手们奔跑的身影。
    一周后，顾乔的腰伤痊愈，恢复训练后的她在美方教练专业的指导下，逐渐加强了腰肌与腹肌的力量训练，毕竟，身体脆弱不受掌控的滋味实在是不好受，顾乔只想尽快弥补上自己这方面的短板。
    身体的训练的过程无比枯燥，但是没有人会否认它的效果，无数次模拟训练渐渐被融入骨血之中，最终成为身体无法分割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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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个月后。
    顾乔从头到尾完成了全部的训练课程，结束训练的顾乔没有跟随着大部队回国，而是直接转机飞到了德国柏林，准备参加第十二届世界田径锦标赛。
    这是她自奥运会后的第一场正式比赛，也是时隔一年后，她的第一场公开赛。
    本届世界田径锦标赛女子百米的参赛成绩标准是11秒26，以顾乔的成绩和田联公布的排名，入场券早早敲定在她的头上。
    2009年8月15日，第十二届德国柏林奥林匹克体育场内，数万人的欢呼声中，女子百米决赛正式开跑。
    顾乔发挥平稳，毫无悬念的闯进了决赛，站在起跑线上，她左右扫了一眼，这里面孔大都不陌生，众人各自微笑着点点头，继而投入准备动作中。
    在经过了冬训之后，顾乔的体能、耐力、爆发力皆有大幅度的提升，步幅更是充分的得到了扩展。
    站在起跑线后，顾乔跃跃欲试的蹦了几下，望着百米后的终点，微微勾起了嘴角。
    如无数次的比赛程序一样，各就各位，预备，起跑。
    八名最为顶尖的百米女运动员齐齐冲出起跑线，克拉拉依旧保持霸主雄风，但不同于以往的一马当先，她能隐约感觉到身侧的人咬得很近，速度很快，一直在紧紧地咬着她。
    百米的距离换算成时间，不过十余秒。
    几道人影如狂风般快速略过，跑过终点线后，顾乔瞥到了计时牌上的成绩，缓冲着跑了十几步，慢慢停下。
    电子计时结果打在了大屏幕上，第一名克拉拉，10秒88。
    顾乔以10秒95的成绩紧随其后，毫无疑问，她刷新了自身的最好成绩。
    但这个成绩与冠军的10秒88比起来，是那么的不值一提。
    0.07秒的微弱差距，却是那么的遥远，克拉拉像是一座永远都不会被征服的山。
    顾乔轻拭了一下脖颈的汗，心中却觉得畅快极了，因为她突然发现，面前有这样一个活着的目标，能够让她不断追逐，不断突破是多么的令人快乐。
    顺着成绩板一路看下去，顾乔很快就找到了薛楠的成绩排名，11秒21，第七名。
    这成绩比起以往，倒是退步了不少，顾乔下意识的扭过头，正巧对上薛楠，她勉强的提起几分笑意，眼底有些落寞，冲顾乔摆摆手，便转身走回去，看样子像是要立刻离场。
    顾乔思附要不要上去说些什么，可转念一想，自己极不擅长安慰人，上去又能说什么呢？更何况，赛场上成绩定乾坤，有些东西也不是别人说几句话就能改变的，薛楠需要的不是她的安慰，而是想办法恢复竞技状态。
    看台上的欢呼声早已一浪掀起一浪，听到有人高声呼喊自己的名字，顾乔脚尖一转，向前几步接住观众抛下来的国旗，迎风一扬，披在自己的身上，向看台上为自己加油的观众们挥手致意。
    喜提季军的克里斯汀上前一把勾住顾乔的脖子，碧海一般蓝的眼睛笑得弯弯。
    “好久没见了，一会颁奖礼后咱们去吃饭。”
    冠亚季三个人凑在一起，面前的闪光灯闪烁一片，克里斯汀是个人来疯的性格，越多人关注，她越高兴，举着奖牌的手也越升越高，感叹一声。
    “我真是太喜欢颁奖礼了，这种时刻才让付出变得更有意义。”
    顾乔轻笑一声，回头反问道：“难不成这才是你跑步的动力？”
    “当然啦，会有人不喜欢鲜花和掌声吗？”
    顾乔想了想，随即点点头，算是认同她的观点。
    相比季亚军两个人凑在一起叽叽咕咕的说个没完，冠军克拉拉则稳重多了，只是站在原地简单的摆了几个动作，连笑容也如同以往的颁奖礼一样的弧度，克里斯汀腾出只手指头，戳了戳顾乔的腰。
    “那你说，她为什么喜欢跑步呢？”
    还没等顾乔回答，克里斯汀就自问自答起来。
    “可能是有奖牌收集癖好，要把所有赛事的金牌收藏个遍…”
    说着说着，自己还嘿嘿的笑了起来，刚想伸手搭在顾乔肩头，却见顾乔冲克拉拉走了过去，她差点被闪了个空，急忙快走几步跟上。
    顾乔走到克拉拉面前，扬起笑脸，问出了那个一直盘旋心头的问题。
    “克拉拉，你…为什么这么喜欢跑步？”
    看着眼前的年轻对手，克拉拉愣了几秒，神色有些恍惚，这一幕是如此熟悉，这样微微仰着头的女孩面容鲜嫩，没有一丝岁月浸染的痕迹，眼睛亮的如同天空中夜星，一如几年前的自己。
    克拉拉微微勾起嘴角，伸手拍了拍顾乔柔软的发顶。
    “我只是喜欢赢的感觉，就像你们一样。”
    顾乔和克里斯汀对视一眼，齐齐笑了起来。
    是啊，有谁会不喜欢赢的感觉呢？
    走出赛场，天际边的清风徐徐吹来，此刻正是好时节。

 第四十八章 钻石钻石亮晶晶

    比赛过后，运动员们得到一段短暂的放松时间，克里斯汀趁着这点时间，带顾乔将柏林逛了个遍。
    傍晚时分，逛累了的两个人在一家露天的餐厅里歇脚兼填饱肚子。
    晚风带着白天未散的余温，吹在脸上，舒服极了。点好的餐也陆续上桌，香脆肉嫩的脆皮猪肘，皮烂柔嫩的熏肉以及来柏林必吃的烤土豆团子、咖喱香肠。
    身侧有好友陪伴，享受着美食、美景，对于两个人来说都是难得的消闲时光。
    顾乔手里拿着一块黑麦面包，细细撕下一条，塞进嘴里，口感有点酸又有点咸，细细嚼了几下后，她倒是有些喜欢这个口感了。
    克里斯汀咽下一口香肠，满足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对了，你参加钻石联赛吗？”
    见顾乔有几分迟疑的神色，克里斯汀小声惊呼。
    “你不会不知道钻石联赛这事吧？”
    “当然知道。”
    她们口中谈论的钻石联赛正是由黄金联赛改制而来,作为世界上知名度最高同时也是商业化程度最高的田径比赛而广为人知。
    顾乔之前就听何浩成详细讲过黄金联赛，但是当时的黄金联赛范围局限在欧洲，对她这个只参加过全运会的运动员来说太过遥远了。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选手的进步，赛事也是在不断变化、完善。
    国际田联在去年初曾宣布，将从2010年起将推出一项覆盖全球的新的系列赛，这项被命名为钻石联赛的比赛将取代之前参赛范围仅局限于欧洲的黄金联赛，季末大奖也从金条改成钻石。比赛一共设有14站,每站比赛均为期一天，设32个项目，胜者平均瓜分41.6万美元的奖金。参赛选手累积每赛季的积分,积分最高者将获得1枚4克拉的钻石,价值约8万美元。为了提高比赛精彩程度，增加看点，其中女子200米、100米各七站，交叉轮替进行比赛。
    “我记得，想要参加的话，对积分是有要求的，我最近这一年参加的比赛很少，担心积分不够。”
    顾乔口中的积分指的是国际积分，这个积分的计算则由国际田联官方推出的成绩系统根据运动员在排名前12月内表现最好的几场比赛来计算出的平均积分，再根据这个平均积分再得出运动员的国际排名。
    顾乔训练的大半年，真可以算得上是两耳不闻窗外事，训练结束后直奔柏林参加世锦赛，根本没有闲心去看自己的国际积分。
    克里斯汀眼睛瞪得老大，透亮的蓝色眼眸快要挣脱着跳出眼眶。
    “怎么会，田联给的规定是每个项目年度排名前20位的选手自动具备参赛资格，你要是还不够资格参加，那我们谁都不用去了。”
    “所以，顾，你会参加吗？”
    纤细的手指绕着透明玻璃杯口走了一圈又一圈，在克里斯汀惴惴不安还带着几分期盼的眼中，顾乔仰起头，漂亮的眼睛笑得弯弯。
    “当然参加，这个世界上有哪个女孩儿是不爱钻石的呢？”
    **************
    中午的大学食堂是最为热闹的地方，以蛇形走位抢到最后两份烧排骨后，陆茗和室友找到位置坐了下来，恰好正对着高挂在食堂墙壁上的电视。
    画面上是场面不变的中央一台，这个时间段属于午间新闻，身穿蓝色修身西服的女主播目光平和，面部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语速适中，有条不紊的播报新闻。
    “下面是一条体育新闻，观众们熟悉的华国女子百米运动员顾乔，在第十二届世界田径锦标赛中10秒95的好成绩获得了银牌，这既是她个人的最好成绩也是我国女子百米这个项目的历史最好成绩。上京奥运会的精彩表现使得顾乔一战成名，各种言论也包围着她，而今年已满18岁，并且顺利闯过发育关的顾乔成绩进入一个快速进步期，在最近的几场比赛中，用一张张完美的成绩表显示了她的实力…”
    陆茗一脸欣慰的仰头看着新闻，直到下条新闻继续，她才如梦初醒般掏出手机，点进贴吧，找到收藏中名为【顾盼生辉】2010.新闻路透资讯直播楼的帖子，在回复框中输入，中央一，午间新闻，咱们小顾又又又出场啦,报道了世锦赛亚军的消息，最重要的是确认了参加钻石联赛的消息，太太太棒了，大家可以根据自己的情况，订票亲临现场为咱们小顾加油啦~
    去往机场的路上，身侧的手机嗡嗡作响，仰头靠在后座上的顾乔，半睁着眼从包里摸出手机，瞄了一眼来电显示，按下了接听键。
    “教练。”
    “我和教练组的人已经下飞机了，现在正往酒店去呢，你呢，到机场了没？”
    “路上呢，马上就到了。”
    “行，收好东西，注意安全，到时候小刘会去机场接你的。”
    “嗯，教练放心吧。”
    顾乔回完收起了手机，参加钻石联赛这件事她提的又急又突然，本以为手续方面会有诸多麻烦，可没想到的是，刚起了个话头，何浩成便将早已准备好的一系列材料交给了她，原来他一早已经计划好了比赛日程。
    何浩成与教练组众人已经启程前往卡塔尔多哈，而由于参加克里斯汀生日会，顾乔推迟一天前往机场。
    她再度看向车窗，外面天空晴朗明亮，前方通往机场的道路平坦通畅。
    计程车平稳的停下来，顾乔拖着简单的行李走进机场，往来匆忙的人群中，顾乔隐隐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起先她只有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而后她又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
    人来人往的航站楼中，日光透过巨大的透明玻璃照射进来，俊朗的少年站在换登机牌的柜台旁，她背上斜背着一个背包，行李少的几乎不像出行。
    “宗怀？！你怎么来了。”
    “这几天放假，知道你在这里比赛，我来看看。
    说着他扬了扬手中的机票。
    “再说，你一个人去卡塔尔多哈多孤单啊，我陪你一起去。”
    “还有我们呢！”
    从他身后，伸出来一个探头探脑的身影，见顾乔朝自己身后看去，宗华轻笑了一下，依次介绍道。
    “我朋友，沈天明，周…”
    “周放！我叫周放。”
    还没等宗怀依次介绍完，周放就憋不住的一步向前，人一激动就有点飘，站到顾乔面前，笑得一脸羞涩，声音却是压都压不住的兴奋。
    “顾乔，我是你粉丝，特铁杆的那种，咱…咱能合个影不。”
    顾乔笑着点点头，周放立马一个健步站到顾乔身边，活像个打了兴奋剂的大马猴，左比右划，还没等摆出自认为最帅的姿势，只看见本应该负责拍照的沈天明将手机塞给一个路过行人，冲人家说了些什么，然后快步走到自己身边，还没来及生气，一扭头，发现宗怀早已在顾乔身边站定，周放气的鼻子直喷气：
    “你们俩什么毛病！！！老子要的是单独合照，单独合照懂不懂！？”
    只听那行人一声高喊
    “s/a/y/cheers.”
    猛然回头的原因，周放的身体还有些半侧着，脸上的表情气愤中还带着几分错愕，双眼瞪圆，嘴张的老大。一旁的沈天明则笑得开怀，宗怀头微微侧着，满眼笑意的盯着身侧的人，顾乔则双目直视镜头，笑得既甜也娇，五月明媚的春光透过待机室高大透亮的窗照射在他们身上。
    咔嚓一声，那一刻注定无法再倒流的时光就被永远的固定在了屏幕上。
    飞机平稳升空，宗怀见顾乔低垂着头，正盯着手里捏着的一张纸若有所思。
    ·2010-5-14卡塔尔多哈
    ·2010-5-23华国上海
    ·2010-6-12美国纽约
    ·2010-8-27比利时布鲁塞尔
    宗怀凑过看了一眼就立刻明白了。
    “这是钻石联赛的比赛安排？”
    “嗯，比赛日程安排紧密，没有人能一场不落的参加，之所以分各个场区比赛，也是为了方便各国选手安排时间，我和教练商量过了，综合队里的意见，最后敲定了，参加三场，至于最后的总决赛，能不能参加得靠成绩说了算。”
    “你当然能参加总决赛了，不过这次比赛规则和之前的黄金联赛差别还是挺大的，在以往赛季，各项目就是拼积分，每场取单项前六，而最后两站积分翻倍，没到总决赛，大家只要看积分排名也能将冠军猜个差不多了，最后的决赛站不过是走个过程，要不是有规定必须到场的规定，估计都没人去总决赛了。现在就不一样了，而按照新规，前面12站资格站的打分规则也有了变化，单场前八名都有分数，从冠军8分到第八名1分，积分累计的前八才能有决赛资格，这也是变相要求你们必须打起足够精神来迎战最后的决赛站，否则前功尽弃，这样的总决赛才叫刺激。”
    顾乔一脸惊讶的望向宗怀。
    “你比我还要了解规则啊。”
    云层之上的明媚日光更胜，透过窗户洒在顾乔的睫毛上，甚至微微泛着一点透炫目的光彩。
    宗怀默默地移开目光，不跟她对视，有那么一刻，心里的话快要抑制不住的说出口了。
    “干嘛这么看着我，只要你参加的比赛，我都是仔细研究过的。”
    他这样说，顾乔反而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为了盖下心头那点别扭，她转过头盯着手中薄薄的一张纸看了起来，可是很快，心头那点别扭很快化成了心中突然腾起无穷的暖热，眼底也不自觉浮现出几分笑意。

 第四十九章 奇怪的对手

    博个开门彩，这似乎是全世界都通用的迷信法则。
    钻石联赛第一场，大牌云集，各国高手齐齐到场助阵，等待室里坐满了熟悉的不熟悉的面孔。
    大多数的人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小声聊天，还有的独自坐在位置上，耳朵里塞着耳机听音乐，唯独有一名选手，行为举动很是怪异。
    看样子就知道是非洲裔选手，一身皮肤黑的发亮，色泽却很是细腻健康，满头的非洲辫，发丝与各色的彩带编织在一起，随着她身体的晃动，各色也在人们眼前不停的晃。她手里拿着一只巴掌大小的木鼓，按照一种独特的韵律敲击着，然后猝然将手一挥,嘴里嘟囔着一种顾乔从未听过的语言：“￥%#%#￥#%#%#%#@#￥%”
    顾乔扭过头，正好对上克里斯汀的目光，二人对视一眼，全都不明所以，心道：“这姐们儿瞎咋呼什么呢？”
    克里斯汀凑在顾乔耳边小声说道。
    “她叫弗雷，去年才开始正式参加比赛，听说之前一直都没有接受过正规训练，但是势头很猛，成绩相当不错。她每次比赛有个怪毛病，总要这样跳上一阵子，可能她们家乡那边的仪式，不过，看着怪吓人的。”
    说着一手握着脖颈间的十字架项链，一手比划着画了一个十字。
    顾乔还想再看几眼，场内官员正在此时进来，通知选手入场。
    选手入场也是按照各自赛道的顺序，顾乔在五道，与二道的克里斯汀隔着两个人，而克里斯汀一旁的三道正是刚才敲锣打鼓的弗雷，只见那人凑到克里斯汀耳边，神神秘秘的说了些什么，克里斯汀的脸都白了。
    怎么了？
    顾乔正欲开口，耳边就传来了发令官各就各位的指令，她只好后退一步，众人在各自跑道上站定。
    这场比赛顾乔跑的很是畅快，排位第三，让她感到意外的是，那个叫弗雷的选手居然紧随她之后，而克里斯汀居然只跑出倒数第三名的成绩。
    这场比赛的结果实在有些大跌眼镜，顾乔走上前，还没来得及开口，只见克里斯汀哇的一声哭着扑进她怀里。
    顾乔抬头看了一眼，见这里的动静没有引起什么大的关注，抬手帮克里斯汀将眼泪拭尽，一把揽住她的肩膀，向一处看起来略微僻静的通道口走去。
    “刚才发生什么事了？”
    克里斯汀连比带划，带着哭腔将事情经过复述出来。
    “比赛快开始的时候，弗雷突然凑到我身边，贴的特别近，好像摸了我脖子一下？速度好像特别快，动作也很轻…”
    克里斯汀眉头都紧皱在一起努力回想，可越想越是想不清楚，干脆手一挥，也不去想了。
    “然后她在我耳边说了句话，我记得特别清楚，那是马太福音里的一句话：若是右手叫你跌倒，就砍下来丢掉。”
    二人站在通道口往里的位置，再轻柔的风吹到这里时也变的呼啸起来，顾乔一手环着克里斯汀，一手给她擦泪。
    “然后呢。”
    她的声音温柔沉静，落入耳中，有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克里斯汀的情绪也平缓了很多，她抬起头，赛场的灯光照进通道打在顾乔的脸上，一半明亮，一半轮廓的暗。
    她得了本场第二，本该是接受采访的时候，却陪在自己身边一起受着冷风吹，
    克里斯汀觉得鼻子酸酸的，心里却很暖。
    “然后...然后比赛就开始了，其实刚开始我没放在心上，她赛前总是神秘兮兮的，大家都习惯了，可是…起跑没几步的时候，我就感觉脖子一松，项链断了，当时脑子一懵，下意识的伸手去抓，抓是抓到了，但是脚下节奏也乱了，再后...后来就跑成这样了。”
    “项链断了？找到了吗？拿来我看看。”
    克里斯汀听话的伸出手，摊开手掌心，一条银质的十字架项链安静躺在那里。顾乔伸手用拇指和食指将项链提起来，仔细观察，断口的地方很是整齐，看了一会，她将项链重新递换给克里斯汀。
    “你说弗雷在说话前摸了你的脖子，我猜她应该是那时候用力掐了一下项链，银本身质地较软，而你的这一根又比较细，起跑时候的冲击力你也知道，总之，弗雷是故意干扰你。”
    说起来是再简单不过的心理战术，但克里斯汀常年都在相对封闭的环境中训练，又是虔诚的基督徒，这条她从小随身佩戴项链的断裂以及赛前弗雷的几句话叠加在一起，让她一时慌了神，吓破了胆子。这原因说起来好笑，可架不住恰好戳中了克里斯汀害怕的点。
    此刻，听着顾乔慢条斯理的分析，克里斯汀也渐渐恢复理智，平复了心绪。也觉得自己的过激反应实在有些好笑，一边握着顾乔的手，一边扶额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
    场内官员急冲冲的跑过，一个急脚刹，站在二人面前，微凉的天气，他穿着全套西服，硬是跑出了一头的汗。
    “颁奖礼马上就要开始了，你怎么还在这？快跟我来。”
    他视线右移，定格在克里斯汀身上。
    “还有你，你的教练在到处找你。”
    说着一把抓住顾乔，一手抓着克里斯汀，一拖二，以一种势如破竹的架势往赛场上冲。
    克里斯汀拼命冲顾乔挤眉弄眼，让她务必保守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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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个过程匆忙又急促，从通道被揪出来之后，顾乔直接被推上了讲台，奖牌、鲜花和掌声一股脑的堆来。
    奖台正对着体育场的贵宾看台，一个高挑的黑发男子的身影一闪而过，叫顾乔感到分外熟悉，眼睛微微眨了一下，目光在人群中找了又找，最终一无所获。
    ***********
    车门拉开，夜风顺着缝隙中灌进车厢，有些轻微的凉意。会场外的灯光大亮，刺进眼里，叫人不由自主的眯起眼睛，紧接着一张满是笑意的面容出现在眼前，从蒋正则坐的位置看过去，眼前人被包裹在光影中，连同耳边飘动的发丝好像都镀着金光，像个美好的小精灵。
    “我就说我没可能看错，果然是你。”
    蒋正则也轻轻笑了起来。
    车速很快，街道边的建筑物一栋接着一栋快速掠过，汽车平稳的驶向赛方指定的运动员下榻酒店，
    “可是…那个弗雷太厉害了，年龄只比我大了两岁，听说练习跑步也不过一年多的时间，我就是想不通她那么做的理由，根本叫人琢磨不透，简直是妖人。”
    “妖人。”
    蒋正则被她的形容逗笑了，连日被繁重事务压迫的心终于睁开一条缝，能够呼吸些清透的空气里。
    不管什么见顾乔，她都是一副元气满满的样子，她似乎特别笃定，明天一定会比今天更好，就好像着世界上没什么东西能打击到她。
    自从在巴伦西亚与顾乔意外相识后，两人就成了朋友，得知顾乔运动员的身份后，蒋正则也会不自觉关注她的比赛。
    疲惫的时候，他总会打开她的比赛录像，反复观看。
    偶尔，深夜里线条冰冷的办公室里，只有面前屏幕上的奔跑的身影鲜活耀眼。
    蒋正则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喜欢看这些比赛片段。也许是观看竞技体育能给他带来身临其境的感觉，能够释放平日被压抑着的破坏欲与竞争欲。说到底，人也是动物，不管再如何自诩文明先进，刻在骨子里对于力量的崇拜，竞争的欲望是不会改变的。
    “我就是觉得特别荒唐，跑了这么多年，我还是头一次见这样的选手，实力也挺强的，怎么还怪迷信的。”
    “你觉得荒唐，可细细想一下，也不难理解。像是足球场上很多的球员都极其迷信，有人会对黄色深恶痛绝，看到对手身上有一丁点的黄色，他都会发狂暴走；也有的人会在上场时强迫性的先迈出左腿；再比如说尤文的前锋每场比赛前习惯在球袜里放一些罗勒草的叶子。
    蒋正则头微微歪着，墨蓝色的衬衫卷起了袖，露出结实的手臂，目光理智而沉静，车窗外倒退的灯光轻轻拂过他宽阔的肩膀，散发出柔和的光晕。
    “我想这些小动作在你们田径运动员身上也很常见吧。”
    顾乔点点头。
    “因为你们所从事的事业不充满了确定性，可能因为一阵逆风、一双不舒服的跑鞋、一次受伤而改变最终结果。竞技体育就是如此的难以琢磨，对于所有从事它的人来说，这里每一寸的空气充斥着不安全感。要想生存下去，就得寄希望于某些不会改变的东西，大多数运动员把自己的实力作为依托，而有一些心理素质不太稳定的运动员则会表现出一些类似于强迫症般的行为，从而在心理上带来安慰。当然大多数人的迷信无非是祈求自己的好运，你说的这位选手就过分多了，她希望的是队手的倒霉。”
    蒋正则的声音有些低回的喑哑，说中文的时候，没有一般华裔的生疏感，声音压得很稳，吐字也清晰，一个字一个字的钻入人耳，像是一双极有条理的手，将所以杂乱的思绪捋顺。
    “可真是缺德。”
    顾乔像个小孩子似的小声嘟囔。
    “手段是有些偏激，但是竞技体育，无外乎都是人与人的比拼罢了，她选择从心理上击败对手，也只能算是一种竞争手段罢了。”
    顾乔望着眼前这个人，有些出神，只觉得这世上无论是如何纷扰杂乱的事，经过他慢条斯理的一分析，都不过尔尔。稳稳当当坐在那里，不过几句话就把困扰顾乔的问题分析的透彻明白。
    “难道就没办法治她吗？”
    “当然有，只要是人就一定有弱点，找到了，一击必中，赢家自然是你了。”
    顾乔有些发愣，嘴里喃喃道：“道理我懂，可是对付弗雷这样喜欢在赛场外耍小心眼的，好像就有点难了。”
    “不难，读过金庸吗？”
    顾乔点点头，一脸期待的等着他的下一句话。
    “天龙八部里有个叫慕容复…”

 第五十章 生日会

    结束了卡塔尔的比赛，顾乔和何浩成一行人乘飞机直接抵达上海，准备十天后的钻石联赛上海站比赛。
    简短的半个月时间里，除了每日的训练，顾乔都在想着如何从心理上打击弗雷。眼看比赛日期越来越近，她却一直也没找个一个满意的办法，临睡前脑子里还在想着蒋正则的那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这句话在心里反复重温了好几遍，像是一把严丝合缝的钥匙，打开了顾乔的思路，一片黑暗中，她渐渐有了主意，心也定下来了，几个呼吸反复后，终于安稳入睡。
    晨曦破晓，一缕晨光温柔的抚上顾乔紧闭的眼睫上，她缓缓睁开双眼。
    简单洗漱后的顾乔出了一趟门，一个小时后，看着摆在桌前的朱砂和黄纸，她百度了几幅符的样子，照猫画虎的描了下来。
    时间很快走到日历上重重用红笔圈起来的日子。
    比赛当日，果然如顾乔所料的一样，从克里斯汀身上吃了甜头的弗雷将目标转移到了她的身上，比赛开始前，咋咋呼呼的绕着她跳大神，顾乔站在原地，神色没有一丝慌乱，嘴角掖了一抹若有似无的高深笑意，她从怀里掏出那张黄符纸来，看准时机，啪的一声都拍到了弗雷的脑门上，弗雷好似被人施了定身一样，呆愣在原地，飞快的伸手扯下额头上的黄色符纸，继而又以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缓缓看向顾乔。
    “反弹。”
    顾乔的声音不高不低，说出了近似于嘴笨的小学生吵架一样的话，近乎倨傲地冲弗雷微微一点头，心底哼了一声，不就是故弄玄虚嘛，谁不会似的，反正她也听不懂华国话。
    然后转身便走，大步走出运动员通道，在自己的位置站定。
    直到所有运动员已出场，弗雷大约落后大部队三四米的样子，半天才在自己的道次准备。
    比赛即将开始，顾乔能感觉到身侧时不时投过来的目光，她知道弗雷在偷偷看自己，但她就是不动，留给对手的只有不变的侧脸。
    直到熟悉的on/your/marks指令响起，弗雷已经放弃认命似的乘上助跑器，没成想俯身准备的间隙，顾乔突然转过头，冲她灿烂一笑，弗雷总觉得那笑容不怀好意，藏了些什么她看不懂的东西。
    这里是上海，古老神秘的华国土地，这可是她的地方。
    心理活动多少也会显露在脸上，弗雷黝黑的脸庞上嘴角紧紧抿着，写满了烦躁与胆怯。
    看着弗雷懊恼气愤的眼神，顾乔突然感到一种快感在胸中跌宕。
    原来在比赛前击溃对手的心理防线的感觉是这样的叫人上瘾。。
    不管着短短十余秒里，弗雷的心里活动有多么复杂，顾乔只觉得甩掉了一个包袱，可以更加轻快地勇往直前。
    很久以后，顾乔回想起自己的运动员生涯中的第一个钻石联赛分赛场冠军拿的竟是意想不到的轻松，
    她以实力碾压全场，是当之无愧的冠军。
    虽然赛后有部分媒体评价，这枚金牌还要多谢克拉拉了的缺席。
    场边的克里斯汀高声尖叫着，不停呼喊她的名字，在看台上拼命高呼，足足吸引了全场大半人的观众。
    “你可太棒了，我就说嘛，什么非洲巫术都是骗人的。”
    顾乔笑着伸手点了一下她的微翘的鼻尖。
    “本来就是骗人的，专门吓唬你这种人。”
    在一场接着一场的比赛中，顾乔越战越勇，状态好的不得了，成绩曲线更是一路上扬。
    结束了6月12日在美国纽约的比赛，除了拿下职业生涯中的第二个冠军外，顾乔终于迎来了自己的十八岁生日。
    何浩成特意包下了一间餐厅为她庆祝生日，除了队友，就连远在英国的安婕都特地赶到纽约。
    家人，队友，朋友都陪伴在身边，顾乔从未觉得自己是如此的幸福。
    餐厅里的乐队的伴奏下，胡越和尹曼缓缓将生日蛋糕推了出来，关闭灯的餐厅一片漆黑，唯有蛋糕上的蜡烛散发着融融的暖光望着这片暖光，顾乔只觉得心都被烘的暖呼呼的，呆呆望着三层高的蛋糕，不知该作何反应才好，直到胡越用胳膊肘戳了她一下。
    “傻愣什么呢？快许愿呐。”
    顾乔笑着点点头，缓缓闭上双眼，双手合十。
    生日对于她而言，太为特殊了。
    她其实并不清楚自己具体的出生日期，当年上户口的时候，顾乔将离开白泉沟的那一天作为自己的生日。
    顾顺意曾告诉过她，在白泉沟那座废弃土桥下捡到她的时候，她还是全身发红，皱皱巴巴的小婴儿，一件破旧女士衣服裹着的襁褓里，并没有任何关于她身世的只言片语，她就像一件毫无价值，被人丢弃的垃圾。
    是人就有父母，但并不是每一条生命的诞生都伴随着爱与期待，偶尔，顾乔也想，那两个人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来看待她的出生呢？厌恶？嫌弃？憎恶？而他们又是因为什么才抛弃她呢？想着想着，她就不想再深究下去了，人做出选择，总是有各种各样的原因，这些原因早在各大电视台的狗血电视剧中反复上演过无数次了。
    追寻过去费力且毫无意义，她的时间也宝贵，不想再去追讨那些陈年旧事，更不想知道那个将她抛在废弃桥洞下的人究竟是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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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不知道自己的从何而来，但是，看着此刻围绕在自己身边的人，现在的顾乔无比确信自己今后该走向何处。
    “三…二…一…生日快乐！”
    众人的簇拥下，顾乔吹灭了生日蜡烛。
    礼物放在一起，在桌子上堆成了小山，胡越将自己的礼物摆在最显眼的位置，然后心中打量了一下其他，挨个点评，势要从礼物包装的审美角度力压全场。
    “啧啧，这个素了吧唧，一点都不喜庆热闹的肯定是尹曼。还有这个，标标准准的直男审美，何洛的吧。我的老天呀，谁送了你一全套的生发洗护用品？等等，这个包装也太美了吧，
    胡越将面前的长方形靛色暗花礼盒与自己手中大红色、上书她亲笔写的“生日快乐，世界第一”的礼物比较半天，才勉强承认对方的审美能够的上和自己一个梯队。
    “嗯，这个嘛，也就比我的稍微差一点，哎，还有贺卡呢！你朋友？你的朋友还有我不认识的人吗？谁啊？”
    顾乔接过卡片看，简单的纯色卡片上是漂亮的花体字，抿嘴笑了笑，将卡片收起来，推着胡越去看何浩成和郑樯的情歌对唱了。
    两个中年老男人，在异国他乡的舞台上，一人一只麦克风，深情对视的唱知心爱人，看的台下的一众弟子头皮发麻，还不得不强撑着鼓掌叫好。
    胡越听得一脸崩溃，头斜靠在尹曼肩上。
    “老何顶多就是跑调，老郑这简直就是魔音灌耳，要取你我的狗命啊！对了，我刚才听服务生说隔壁街有个室外音乐节，咱们一会去看看？”
    “好啊。”
    夜空中近乎澄澈的月色透过透明的玻璃照在窗边站着的顾乔与宗怀身上，胡越眯着眼看了半天，只觉得两人身高、背影实在般配的很，胳膊肘碰了碰尹曼，正要打趣几句，不远处的广场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声响。
    屋子里各种声音混合在一起，震得人耳膜发痒，但即使是在这样一片喧闹中，这一声响也格外不同，胡越被这诡异的动静吓得一哆嗦，端着饮料的手停顿在半空中，心脏漏跳了一拍，她蹭的站了起来，像一只机警的猫科动物，左右摆动脑袋，四下张望。
    “外面什么动静，怎么了这是？”
    然而回答她的是依旧郑樯撕心裂肺的高音，原地等待了几十秒，在没有听到什么类似的异响，胡越松了一口气，笑着同尹曼说自己太敏感了。
    然而，下一秒，一阵更为清晰的异动从远处传来。
    这一次，几乎所有的人都听到了，何浩成放下手中麦克风，跳下舞台，走到窗前张望。
    国内的人没有从没有经历过类似的事，一时间还反应不过来，众人站在原地，有些不明所以的面面相觑，宗怀凝神一听，当下立刻明白是什么情况，倒吸一口凉气，掌心顷刻间起了一层冷汗。
    他快步走到门口，透过玻璃向外看去，好在事发地离这里不是很近，几番定夺后，他走到到何浩成身边轻声几句，对方当下脸色一变，但很快敛住，抬手拍了拍宗怀的肩膀，转过头，拍了拍手，将众人注意力吸引过来，高声道
    “集合一下，把自己的东西带好，动作要快，咱们得快点离开这里，都跟的紧点。”
    他表情严肃，众人心中满是狐疑，却也没有多问。一行人出了酒吧，顺着大道快步向前，街道上不少的行人亦是步履匆忙地向前冲，顾乔回头看了一眼，被夜色压住的地平线远在天边，此时只能看见一点更深、更沉的颜色，不知道是烟雾弹还是真的着起了火，浓烟铺天盖地地蔓了过来。
    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疑惑刚刚蔓上心头，一声枪响震得顾乔浑身一激灵。
    密集的枪声突然远处传来，惊醒了满街的行人，四下里接二连三的惊呼声先后响起，一声比一声急迫。
    这样的动静之下，再有人会疑惑究竟发什么了什么事了，所有人都铆足了劲开跑，也顾不得什么地方是安全的，只是凭着直觉向前冲，慌乱拥挤的人群左冲右逃，将顾乔一行人也冲散了。
    顾乔一回头，发现连一直紧跟在她身后的胡越也不见了踪影，心里愈发慌乱起来，她掏出手机，一路向前冲，一边不停的拨打电话，可电话那边的忙音好似永恒不变一般，一手护着她的宗怀脸上的神色却越绷越紧，踏过满地散落的各种细碎物品，拉着顾乔的手沿着马路一路狂奔。，

 第五十一章 限定时刻

    纽约市一处私人停机坪上，一架湾流g650er整装待发，准备起航。
    机长与乘务员出来问好后，机长返回驾驶舱准备起飞，乘务员贴心的打开电视，画面停留在新闻频道。
    蒋正则只随意扫了一眼，又拿起手中报告继续看了起来。
    屏幕上身穿黄色职业套装的女主播面容严肃，电视下方大写加粗的红色标题夺人眼球。
    “先来关注周日晚上，纽约市区发生的大规模枪击事件。周日晚上10点刚过，在拉斯维加斯大道举行的室外乡村音乐节现场就响起了枪声。当时现场有约2.2万名观众。警方表示，一名枪手在附近酒店的32层瞄准了音乐节观众。这起枪击事件造成至少58人死亡，另有500余人入院治疗...”
    蒋正则皱起了眉头，放下手中报告，身体前倾，拿起桌边遥控器将音量调高，听清楚事发地点的一瞬，身体有些微微的僵直，下一秒立刻按下呼叫机长按钮。
    ***********
    身后的枪声渐渐平息下来，只偶尔响起二三声，最终没有了动静。
    顾乔停下脚步，长长吐出一口气，发现他们二人已到了警方临时开辟的安全区，四周满是是装备齐全，实枪荷弹的特警，给人十足的安全感。
    即便是到了安全地带，顾乔的一颗心也不敢彻底放下，由于她不断的拨打电话，手中的手机机身都有些微微发烫。
    再一次拨打胡越电话，没响两声就接通了，顾乔张口将一连串的担心全部说完，然后嗯，嗯的答应了两声，挂了电话，脸上紧绷的神色终于放松下来。
    “越姐她没事，也到了被警察保护的安全区里了，听描述应该离咱们不远，教练他们也已经到了安全的地方，幸好大家都没事，真是吓死了我…”
    话还没囵囤说完，下一秒，她就落入一个带着体温的怀抱，对方怀里的感觉是如此陌生，却也如此叫人依赖，惊险之后，这样一个拥抱叫人心中不自觉的生出无限温柔来。
    可这个拥抱持续的时间也有些过长了，顾乔不自在地挪了一下头，脸颊有点发烫，就是迟钝如她，也察觉出几分不妥来，伸手轻推了一把，离开对方的怀抱。
    沿街成排的警车交替发出的红蓝光交织映照在宗怀眼底，那里仿佛被什么炽热的东西从里到外融化了，站在原地，他只觉得整个人都快要烧起来了。
    人的一生中有许多时刻，有些时刻...
    不。
    应该说有些瞬间无法拖延，像是限定即刻的狂欢，就如同，打开汽水瓶盖的那一瞬间。
    无法倒流。
    因为正是从那一刻开始，汽水的生命被推入倒计时，那紧迫倒计时也赋予了稍纵即逝的狂欢感。
    此刻的宗怀正处于这样难得的时刻。
    在那一瞬间，他突然意识到，如果此刻开口，哪怕是是一句话，甚至只需要三个字，那么他就拥有了将怀里这个女孩据为己有的可能性。
    街道旁店铺的音乐声没有受到任何干扰，仍在缓缓流淌着,温柔的女声与夜色缠绕在一起，几乎压过了四周的一切惊扰与呼喊声。
    如此多嘈杂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可是在那一刻，顾乔只感觉自己的耳中，只听得到宗怀的声音。
    “顾乔，我们在一起吧。”
    黑色的劳斯莱斯库里南一路风驰电掣，赶到现场。
    雾气氤氲的长街尽头，一群浅发色的白人中，两个高挑的黑发年轻人十分显眼。
    看着人群中相拥的那一对年轻人，蒋正则一时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搭在膝盖上的手一直在无意识地来回捏着自己的关节，陷入良久的沉默。
    前排的司机透过后视镜，礼貌的出声询问。
    “先生？”
    蒋正则无声地笑了一下，沉声回答道：“走吧，去机场。”
    刚刚那一场连环爆，其声势可见一斑，人潮一股脑儿的拥来，胡越下意识的紧张起来，掉头就跑，等到脑子约莫清醒过来，身边全是金发碧眼的外国人，视线之内，已经找不到队友们的身影了。
    胡越累的几乎迈不动步子，她停下来，大口大口的喘气。
    忍不住在心中骂自己：怎么那么怂呢？好歹也是拿过世界前几名的人呢！
    仓促中，她一路狂奔也顾不上掏出裤子里的手机，好不容易到了安全地带，才发现左边的半边腿被手机震的有些发麻了。掏出来一看，十几个未接都是来自顾乔和何浩成。
    胡越赶忙回拨过去，抬头看，四周已经是遍地狼藉，各种随身物品散落满地，但好歹已经到达了有警察保护的安全区域。
    耳边的忙音嘟嘟，大概十几秒后，电话接通了。
    互相确认平安后，胡越照着顾乔的描述向左前方一大排警车的地方靠近，转了几圈，还是没有见到顾乔的身影，于是又打了一个电话，才说了几句话，她越听越觉得对方话筒里的背景声与自己这边的动静重叠起来了。
    脑袋转了转，环顾四周，果然看到了顾乔与宗怀两人，惊喜的大叫起来，挂了电话便快步冲了过去。
    “总算找到大部队了，可吓死我，新闻联播诚不欺我，国外人民果然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啊！”
    目光一转，面前两个人全手全脚，除了身上沾染了些灰尘外和两张红的过分的脸外，并无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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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徘徊，总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但她向来神经大条，只在半晌才心中嘟囔一句……古古怪怪的。
    枪击案过后，顾乔与钻石联赛的全体参赛运动员一起出席了悼念受害者的纪念活动，她还将本场比赛所得全部奖金捐出。
    随着钻石联赛伯明翰站的落幕，首届国际田联钻石联赛常规赛12站比赛全部结束。
    本赛季迄今顾乔参加了三站钻石联赛。5月14日钻石联赛卡塔尔多哈站，以10秒95的成绩获得亚军。5月23日上海站站，以10秒98的成绩获得冠军。6月12日的纽约站，以10秒89获得冠军。最终国际田联给出的的分数是23分，顾乔以总排名第三的好成绩跻身总决赛。
    随后参加了比利时布鲁塞尔博杜安国王体育场举行的首届国际田联钻石联赛总决赛，这场对决最终以克拉拉冠军，顾乔亚军，以及来自牙买加老将坎贝尔季军的圆满结局落下帷幕。
    顾乔的世界里只有跑步，每天的日子被训练和比赛交替着填满，对她而言，只是参加了一场又一场的竞技，但外面的世界早已经因为她一路高歌猛进的好成绩变了天。
    这几天国内媒体给了顾乔非常大的关注，他们挖掘出了她练习跑步后的各种资料，溢美之词不要钱似的往她身上堆，什么亚洲之星，华人之光，听得人脑子发晕，走路直飘。
    各种采访邀约接连而至，顾乔却分身乏术，无暇顾及，钻石联赛结束，回到国内的她马不停蹄的投入亚运会的备战，每天的日子几乎是连轴转，没有一点停歇的空隙。
    饶是这样，她也抽空出来和宗怀一起吃了顿饭，两人手牵手进了包间，瞬间起哄声四起。
    “呦呦呦…看看宗少带了谁来？”
    一片起哄声中，周放的声音尤为突出，他探出半个身子，比的大拇指都快杵到顾乔眼前了。
    “不愧是我偶像，随便戴一顶帽子就敢大街上随便逛，根本不怵媒体。”
    顾乔摘下帽子，随手递给宗怀。
    “我又不是什么大明星，有什么好遮掩的，这帽子还是临出门的时候，尹曼非要扣在我头上的。”
    两人坐定，宗怀依次给顾乔介绍，屋里坐了七八个人，都是一个圈子里的人。顾乔笑着一一打招呼，无端端的有种见家长的感觉。
    这间粤式餐厅的高包正对着小院中风景，渐次拉长的日光洒进屋里，照的人暖烘烘的，更显的屋中气氛热烈。
    周放好奇的目光在二人间左徘右徊，笑的一脸深意。
    “真是一物降一物，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从来没见过宗怀这么开心，最近这段时间，我都没眼看他，一提起你，那家伙笑得脸都快裂了。”
    顾乔脸上的笑意加深了一些，转头看了一眼宗怀，刚想打趣他几句，手边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挂断电话后的顾乔抬起头，脸上带了几分抱歉的笑。
    “飞行检查抽到我了，我一会就得赶回去药检了，不好意思，本来答应好的事。”
    宗怀愣了几秒，很快便将脸上那点失落掩盖掉了。
    “没事，我送你回去。”
    两人离开后，屋内气氛不免低落了几分。周放正对面坐着的一位精致妆容的女生嘟囔着小嘴，说话间藏着些看不见的刺。
    “呦，可真是大忙人呢，也就是凑空接见了咱们几分钟吧。”
    听她这么说顾乔，周放立刻不乐意了，脸拉得老长，阴阳怪气的回敬道。
    “姑奶奶，人家那是飞检，飞检懂吗？”

 第五十二章 你会选择什么呢?

    “小爷给你好好科普一下，这是wada的飞行药检制度，知道什么是wada吗？worldanti-dopingagency，世界反兴奋剂机构，拜托你也读点书吧，好歹对得起你爸捐的那栋楼吧。这种赛外尿检都是靠有关官员飞来飞去到世界各地进行，就和那抽签似的，随时对选定对象突然进行检查，是绝对不会在事先通知的，人家打飞的过来，一落地立刻通知你来检查，管你是在度假还是在训练，规定时限内必须抽血，只要两次不在，立马禁赛没商量，不能参加田联组织的各种比赛。田联还规定，成绩在世界前20名的运动员，什么时候计划在何地训练，都得报国际田联，以保证田联的赛外尿检能随时进行。世界前20名的运动员才有这待遇呢，劳驾问问您哈，您这辈子除了您爹进过华国财富榜前二十，还干过什么和前20名有关的事吗？”
    “周放，你吃错药了吧！人家宗怀的女朋友，和你有一毛钱的关系吗，看你急赤白脸那样！”
    “小爷就是喜欢她，就是看你不顺眼行了吧。”
    “周放！你…”
    两人一人一句，谁也不让，火气烘的正旺，耳边突然传来一声极为清脆的轻碰碗碟的声音。
    沈天明慢条斯理的咽下一口汤，手中捏着的汤勺轻磕这瓷碗边缘。
    “一系收声食饭唔系即刻走。”（要不就闭嘴吃饭要不然立刻就走。）
    那女生脸憋得通红，看了一眼沈天明冰冷的脸色，却也不敢再吵下去了，周放得意洋洋的冲她挑了下眉。
    前一天的顾乔不过睡了不过四五个小时左右，一上午训练后，才坐下来没吃几口饭，就赶往地点进行飞检，一下午奔波劳碌下来，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外面淅淅沥沥的下着些小雨，空气带着微潮的水汽，大片朦胧微光笼罩着大地，车平稳的停在亚运村大门外，除了熄火的细微声响外，车厢里安安静静，一丝声音也没有。
    顾乔头靠在椅背上，头发柔软的散落在肩膀，她睡着的样子温柔而沉静，车窗外的光影落在她的侧脸上，睫毛、鼻梁、嘴唇，细致廓影仿佛投影进了宗怀的心里。
    宗怀看了一眼手表，没忍心叫顾乔起来，他甚至希望此刻的时间能再慢一些就好了，而准时响起的手机却打破的这一刻的安静，顾乔从睡梦中醒来，揉了揉眼，抬起手腕一看，立刻坐起了身。
    “我怎么睡着了？得赶紧走了，还能赶得上晚间训练。对了，宗怀，今天的事帮我和你的朋友说声抱歉，饭局刚开始，我就这样贸然离开，挺不好意思的。”
    宗怀轻轻一笑，伸手替她将散落下来的碎发别到耳后。
    “没事，快去吧。”
    “嗯。”
    顾乔抓起后座的包，抬腿下了车。
    宗怀还想拉住她嘱咐几句，可是顾乔的身影已然消失在训练场大门内，他长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雨伞扔回后座，从口袋里摸了根烟出来，不一会，缭绕的烟雾缓缓在车厢中升腾。
    顾乔一路小跑着到训练场，算是赶上了晚间训练。
    匆忙跑进更衣室，换训练服的间隙，尹曼斜倚在更衣柜旁：“我就知道哪怕是做飞检，你也绝不会趁机逃掉训练的。顺便提醒你一下，一会尽量绕着薛楠那对师徒。”
    “出什么事了？”
    “嗨，还能有什么事，薛楠和她教练大吵了一架，现在脸拉得老长，谁敢招惹。”
    “吵架，这又是为什么？”
    “你也知道薛楠前段时间状态差，成绩也不好，可能是心急了，训练过猛伤了脚踝。听说，队里为了保险起见，不让她上接力，她不愿意，就吵起来了呗。说起来她也是挺有意思的，以前大家哭着喊着求她上接力赛，人家就是不去，现在不让她上，又不乐意了，啧啧，真是难伺候的姑奶奶。话说回来，她现在是真的挺拼，凡是能参加的比赛，绝不拉下一场。”
    尹曼撩起眼皮，脸上浮起几分似笑非笑的揶揄。
    “咱们这位薛大师姐，是个狠人。”
    顾乔摇头笑了笑，提起脚边训练包。
    “管人家狠不狠呢，天天就你话多，行了，走吧。”
    尹曼总是看不惯薛楠的做法，可顾乔却能轻易想明白薛楠为什么如此的拼命。
    得到过又失去的人，会变得加倍珍惜。
    那种不甘、遗憾不会随着时间渐渐消散，反而会越积越多，无时不刻地在啃噬内心。
    到最后，哪怕是一点小小的不平都会变成心头的执念。
    更何况，骄傲如薛楠。
    有时候，顾乔甚至会想，如果有一天面临着和薛楠一样的选择，她是选择健康的身体还是万分之一获胜的可能呢？
    天平两端砝码的重量轻重差别是如此明显，可是最终的选择会指向必然的那端吗？
    顾乔不敢深思下去，晃了晃脑袋，将这莫名冒出来的胡思乱想晃到了角落里去。
    时间很快走到了10年末尾，整个广城因为亚运会的到来，而弥漫着一股紧张火热的气氛。
    开幕式前两天，各路媒体都很积极，忙着采访关注度高的运动员，或是名教练之类，想要知道他们的备战情况以及对比赛的看法，媒体在这几天里表现的就好像世界上除了本届亚运会以外，其他赛事都没有必要关注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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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月12日，广州亚运会在万众瞩目中开幕。
    作为最吸引眼球的黄金项目，百米在开幕后的首日便进行了预选赛，在第二个比赛日当晚，亚运会女子百米决赛如期举行。
    当晚比赛中，顾乔毫无悬念的夺得金牌，成为名副其实的亚洲女子短跑第一人，而薛楠紧随其后，获得亚军，季军则是由日本队老将青木绪里摘的。
    三日后，团体决赛。
    赛前三小时，国家队四名接力队员集体出席了赛前发布会，本场亚运会，华国代表队的阵容也发了不小的变化。
    由于吴永莉、刘群奥运会后退役。接力阵容经过精心调整，按照棒次尹曼、陶琪琪、顾乔和薛楠四人成为国家队女子接力的正式队员。
    半个小时后，见面会结束，刚拐入记者禁止进入的运动员通道里，薛楠突然伸手扶墙，身体猛然矮了大半截。
    她身后的陶琪琪吓了一跳，下意识的伸手扶她，不远处的教练和队医赶来，一边一个，架着薛楠进来理疗室，留下余下的几个人面面相觑。
    “薛楠是不是脚踝的伤复发了啊，刚才我扶她的时候，她都已经疼的满头大汗了。”
    “没看见她一直用左脚站着吗？肯定还是以前右脚的旧伤，不过这次看着可要严重的多。”
    “啊，可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楠姐这样还能…”
    尹曼右手挽着顾乔胳膊，嘴里轻声道。
    “你说她会退赛吗？”
    还没等到顾乔的回答，她就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肯定不会，咱们这大师姐别的地方我是瞧不上的,但是，她的那份毅力还是很了不起的，扪心自问,我做不到她那么拼…”
    见顾乔遥遥望着薛楠的身影，脸上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尹曼玩心大起，弯起胳膊肘，戳了戳她。
    “宗怀和跑步二选一，你选哪个？”
    在尹曼看来，活生生的人和残酷激烈的比赛之间的选择题根本不需要多犹豫，更何况只是个算不得数的玩笑话，可顾乔只是望着望着薛楠一行人离去的背影，迟迟没有回答。
    薛楠是被抱着进入理疗室，她被小心翼翼的平放在床上，紧随其后的队医上前检查。
    不过是轻轻的碰触，疼痛便一波一波地涌上来，疼的薛楠脑子都要炸开了，似乎身上全部的力气都用来忍受疼痛了，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来说话了。
    检查过后，队医将面色不愉的将卢国盛拉到一边，声音压得很低。
    “比预想中严重，一会的比赛不能让她上了。”
    平躺着的薛楠听到这一句，猛的坐了起来。
    “这场比赛我是一定要上的。”
    卢国盛沉声道：“薛楠，这不是你任性的时候，你头上顶的那个东西还清醒吗？”
    薛楠的一张脸已然疼的惨白，额角边的发丝被冷汗浸湿，一双黑白分明的眼死死盯着卢国盛。
    “教练，我要上场。”
    队医急了，拉着薛楠的手语重心长的说了起来。
    “薛楠，不是我要拦着你，即便现在让你上场，你的腿还能跑吗？”
    “能！打封闭就行。”
    薛楠声音实在太紧绷了，说到最后，竟破了音。
    卢国盛到此时才缓缓开口。
    “你清楚后果吗？一针封闭下去，受伤部位就会没有痛感，但疼痛本来就是身体对于受伤部位的一种保护机制，只有身体意识到了疼痛的感觉才会采取躲避和阻止强行发力的行为，以免因为强行发力再造成更为严重的后果。你有没有想过，这场比赛过后，你的腿可能就废了。”
    “我知道，我也都清楚。”
    卢国盛冷哼一声，“好，你的身体你自己决定。只不过日后，这条腿如果出了什么事，可不能怪我这个教练没有拦着你。”
    队医一愣，偷偷撇了一眼卢国盛，又转过头，看着神色坚定的薛楠，边摇头边叹气，从医疗箱中拿出针剂并将强的松龙注射液和盐酸普鲁卡因注射液，按照一定的比例混合，缓缓抽取到针管中。
    长而细的针头精准的刺入脚踝处，带来强烈的刺痛感，但十几分钟过去后，药力逐渐发挥，缠绕薛楠脚踝的剧烈疼痛也随着消失了。
    在队医的帮助下，薛楠试着站起来走了几步，除了脚踝处顿顿的麻木感外，并无其他不适。
    薛楠摆了摆手，自己站定，试着活动了几下脚腕，然后冲卢国盛点点头
    “教练，我没事了。”
    “薛楠，人得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任，对吗？”
    薛楠站定，深深地看了卢国盛一眼，眼底满是破釜沉舟的决绝
    “当然。”

 第五十三章 伤病

    世界上的事往往是最意想不到，薛楠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以为自己要面对最惨烈的结局。
    可没想到的是，由于队友的出色发挥，华国队早早锁定胜局，待顾乔完成交接棒后，华国队与第二名的日本队之间足足拉开了十余米的差距，这样压倒性的优势可以让薛楠不需多么拼命，便轻松到达终点，夺得金牌。
    她终于拿到了渴求已久的冠军，可是心里却怎么也品不出喜悦的滋味来。
    奖台上，薛楠微微侧过头看着冠军位置的顾乔，她看起来是那么的闪闪发亮。
    捏着手中奖牌，手指如此的用力，几乎要把奖牌按进手心里。薛楠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夺冠是四个人的功劳，而媒体的焦点却永远都在顾乔的身上。
    脚上封闭针的药效渐渐消散，一种比之前还有强烈十倍的痛感顿顿地从脚踝处一点点，顺着小腿蔓延而上，一片欢呼声中，薛楠分明听到，她脑海中有根弦，彻底断裂了。
    **********
    田径队里一种流传着一种迷信的说法，伤病是会传染的。
    顾乔对这个说话向来是嗤之以鼻的，但没想到，她居然身体力行，为这个看似荒谬至极的流言又添了一把火。
    2011年韩国大邱世界田径锦标赛上，再次相会，大多都是老熟人，克里斯汀，以及弗雷，自从钻石联赛上海站后，弗雷再也没有装神弄鬼的和对手玩心理战了，标志性的一头彩线编发倒是一直都没变。
    克拉拉的缺席，使得整场比赛的悬念与爆点都集中在了顾乔与克里斯汀的双星争霸上面。
    最终，顾乔以0.34秒的微弱差距险胜克里斯汀。
    比赛过后，尹曼接过观众席上跑下来的国旗，刚要披在顾乔身上，却被她一把攥住了手腕。
    “曼曼，我左脚…好像动不了了。”
    尹曼瞬间出了一身冷汗，一手紧紧箍着顾乔的腰，身体斜侧着，让她好借力站稳。
    “能行吗？”
    顾乔身体大半重量都倚在尹曼身上，试着将左脚缓缓落地，脚掌还没彻底接触地面，一股剧烈的疼痛顺着脚底直冲头顶，让她有整条腿都不在了的错觉，顾乔入坠冰底，缓缓摇了摇头。
    尹曼心里一惊，也出了满头的冷汗，冲远处的何浩成打了两个手势。
    大约五分钟，场内官员已经将轮椅推了过来，尹曼一点力都不敢使，一手架住顾乔胳膊，另一手搂着她腰将她慢慢放在轮椅上。
    她们这边的动静已经引起了全场注意，大批媒体齐齐围过来，将顾乔的身影遮挡的严严实实，看台上宗怀急的不得了，一时间顾不得其他，从座位上跑到看台边缘，双手一撑，竟直接跳了下去。
    四周观众惊呼一片，宗怀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做，可他顾不得许多了，他只想突破人墙，冲到顾乔身边。
    身边的摄像机、摄影机的灯光闪烁一片，耳边人声嘈杂，无数种声音冲击着耳膜，他却好像什么都听不到了，后劲又涌上来浸人的神经，却被胡越一把推了回来，目光落在顾乔身上，可她眼里的拒绝和为难如同当头一盆凉水，浇的宗怀透心发凉，正愣神间，有好事的国内媒体记者便推着话筒过来了。
    “这位先生是…”
    胡越反应极快，随意的摆摆手，
    “田径迷吧，行了，劳烦各位都止步，一会儿何教练会出来说明情况的。”
    说完一个闪身躲进安保人员身后，头也不回的向通道里走去。
    主人公不在，教练也不出现，这下连相关人员也跑了个精光，只留下个热心粉丝，记者有些泄气，转头看了一眼，呦吼，小伙子长得也帅气，身上穿戴打扮也瞧得出价值不菲，算是粉丝中的战斗机，好歹也算是个新闻点，总不能空手而归。
    宗怀站在原地，望着胡越远去的背影，转念又想到国家队众人对自己避之不及的态度，只感觉一口气不上不上，憋在胸口，粘腻又滞闷。
    等他回过神的时候，话筒已经团团围了过来，宗怀双头推开人群，长腿一迈，匆匆向赛场外走去。
    车窗外，沉沉夜色压下来，带着寒气的大风里，路边行人脚步匆匆，街道边一辆黑色汽车平稳的停着，车里头没亮灯，愈发显得安静而诡异。
    回国已经三天了，他却还没有见到顾乔。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寒意渐渐浸透衣服，宗怀坐在车里一动不动，他脑子里一团乱，这样担心惦念一个人的感觉很久没有过来，所以当这种情绪袭来的时候，他感到抗拒又惶恐，整个人烦躁不已。
    突然传来嗡的一声，副驾位置上的手机拼命扭动身躯，宗怀心里一凛，拿起手机，扫了一眼上面的内容，便推门而出，一路奔忙地冲上对面医院的九楼，叮咚，电梯门缓缓开启，何洛正在等着他，两人一打照面，话也不需多说，径直向顾乔的病房走去。
    顾乔安静的躺在病床上，眼睛阖着，气息浅浅的，已经睡着了。
    宗怀想要伸出手轻抚她的脸颊，刚伸出去，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手指冰凉，又撤了回来，转过身，小声询问道：“我能多陪她一会吗？”
    何洛愣了一下，表情有几分为难，定定看了宗怀几秒，微叹了口气，点头同意了。
    麻醉的药力渐渐散去，顾乔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在断断续续隐约的疼痛中醒过来了。
    一觉醒来，窗外的天光还未大亮，暖色的朝阳只浅浅洒了半边，透过浅白色的纱帘照进来，落在宗怀的乌黑的头发上，泛出些柔和的光彩，他半趴在病床边，害怕压到顾乔的原因，只占据了病床边极其窄的一条。
    一旁陪护床上的胡越抱着被子，睡得香甜。
    顾乔只是微微一动，宗怀立刻醒了过来。
    不过一夜，他的下巴满是些将冒而未冒的胡茬，这还是顾乔第一次见他长胡子的样子，她缓缓抬起手，摸了摸宗怀的下巴，指腹轻轻抚过下巴，一夜新冒出的胡茬有些扎手，宗怀却只感到一片柔软
    咔哒一声轻响，何洛和尹曼推开门，蹑手蹑脚的探头进来，见顾乔醒了，都是一脸惊喜。
    “醒了？正好，刚打包回来的早点。”
    **********
    顾乔的左脚关节外侧韧带损伤，经过国内专家的会诊，与队里多方意见的综合，她将被送完港城进行治疗。
    队里事物缠身，何浩成抽不开身。汪明丽特意和学校请了假，前往港城陪护。
    但顾乔受伤住院的消息不胫而走，被传得沸沸扬扬，医院门口围满了本地的狗仔，为了让她安心养病，顾乔被转到了浅水湾一处疗养院中养病。
    港城最南端的山道上，一栋建筑依山而建，背山向海，掩映在山海之间的葱翠林木中，叫人很难一睹真容，但当站在屋内向外眺望时，连绵滩岸与广阔海景尽收眼底。
    顾乔看着面前的不速之客，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得在脸上摆出礼貌客套的笑容。
    中年妇人保养得宜的脸叫人看不出她的真实年龄，即便是探病，她将自己打点的很是得体，从头到脚，连头发丝里都写满精致，说话间，耳边、手腕间晃动的珠宝璀璨夺目。
    看着她，顾乔只能想到“珠光宝气”这四个字。
    “在港城还习惯吗？你的伤怎么样了？
    “还好，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女人走过来，状似亲昵的替顾乔掖了掖被角，女人的目光扫过顾乔被包的严严实实的左脚，最后停留在她的脸上，眼神里有些令人看不懂的情绪。如果硬要顾乔形容，只能说那是一种类似于看到一个穷人在捧着一个珍贵的骨瓷碗在大口吃饭的时候才会流露出来的眼神，
    “运动员…训练很辛苦吧。”
    “还好。”
    “女孩子家家的，干嘛要把自己搞的这么辛苦，你长得很美，完全没有必要选择这种卖苦力的路，不过…”
    那女人微微抿嘴笑了一下，把玩着自己的指甲，目光从顾乔身上缓缓扫过，她微微的停顿都好像是在嘲讽些什么。
    “我听宗怀讲过你的运动成绩很不错，还拿过奥运会的亚军，不过我还听说在你们竞技体育圈子里有一句话，冠军以外的名次毫无意义，是这样的吗？”
    顾乔勉强的扯了扯嘴角，心里有些不舒服。
    “也不能这么说，竞技场上哪里会有永远的冠军，不过，我会努力…”
    “既然拿不到最高的荣誉，又干什么平白费力气呢？”
    她直白的话语落在顾乔耳朵里，实在是有些不中听。
    “宗太，我不太懂您的意思…？”
    “我知道，现在的小年轻都追求什么独立自作，可是作为一个女人，最后的归宿到底是系在自己男人身上的，不过你很聪明，已经为自己选了最好的后路了。”
    顾乔听出她的弦外之音，眉头微微皱起来。
    她不明白谈恋爱明明是你情我愿的事情，怎么落在对方的口里反而成了谁要靠谁样的交易。
    何其芳看出她表情中的几分不赞同，微微笑了一下。
    “你可不要以为全职太太好当，一个合格的贤内助要学的东西多着呢。宗怀是家族唯一的继承人，他的爷爷、父亲都对他寄予厚望，他的妻子自然也必须是贤内助，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第五十四章 要说再见了

    顾乔端着茶杯的手略位停顿了一下，清透红浓的茶水颤巍巍地向镶金边的杯沿漾去,手指捏着纤细的茶杯把手，她沉默地坐着,半天没有出声。
    她早该想到的，何其芳这样的人怎么会有闲工夫陪自己闲聊。
    没等顾乔张开嘴，何其芳又缓缓开口。
    “宗怀这孩子，从小模样好看，再加上他这样的家世，身边总是围着一些女孩子，我们做家长的当然操心的多，毕竟他自己还是个孩子呢，万一闹出什么人命官司，对他还是对女孩子，都不是什么好事。”
    顾乔勉强维持着脸上的笑意，缓缓摇了摇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合适，干脆闭嘴的端坐着。
    “现在你是他的女朋友，可要把他看牢些。”
    何其芳虚虚地伸手，整了整并未有任何散乱的衣袖，表情是笑着的，眼里却寻不出一丝笑意。又开口了，她说的是口音纯正的普通话，只是咬字的声调略微又些别扭，语速较之前还要慢几分，似乎是生怕她听不清。
    “毕竟你们年纪还小，以后的事谁知道呢？不过只要能牢牢抓住自己想要的就已经很厉害了。”
    室内的温度好似陡然降了下来，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好了，有的没的说了这么一大堆，打扰你休息了。对了，顾小姐，希望今天的对话只限于我们两个人知道。”
    顾乔笑着点点头，何其芳走后，她脸上的表情很久都没有变化。
    窗外的阳光正好，直直射进病房中，遵循病人要多晒太阳的医嘱，只拉了一副纱帘，顾乔整个人都沐浴在阳光中，盯着窗外的海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也许是阳光太过炫目，迷了人的眼。
    在汪明丽的细心照料与医生的专业治疗下，顾乔的伤很快得到治愈，转眼间，也到了该归队的日子。
    线条流畅的纯黑色svj跑车顺着延绵的下山路上一路奔驰。
    “这么快就要回去，再多留几天好不好，来港城这么久了，每天除了病床上躺着静养就是在理疗室复健，都没机会带你好好逛逛，对了，你还没见过我的家人吧，他们一定会喜欢你。”
    顾乔抿起嘴角，轻晃了晃头，大病初愈后，她脸上仍有几分未散的倦意。
    “不了，这次因为受伤已经耽误了很久的训练，趁还有几天的时间，我得回一趟沪江市签合同，再说尹曼和胡越姐也在沪江，正好和她们一起回队里训练。”
    宗怀犹豫再三，还是将这段时间一直想说的话吐出口。
    “这么快就又要恢复训练？可你的伤得慢慢养，才能好的彻底。虽说都是些小伤，可是到底身体受了损伤，如果有一天你受了很严重的伤呢？到那时候怎么办呢？我知道你喜欢跑步，可是就算是热爱跑步，也不能以你自己的身体为代价。”
    “哪有你说的那么吓人，运动员有几个没受过伤的，我跑了这么多年，才第一次受这样的伤，已经很幸运了。再说，我正是在身体复建能力最强，最有活力的年纪，你看不是都好了吗？”
    一旁的宗怀并没有注意到顾乔此刻的表情，自顾自地陷入自己的思绪之中，继续说道：“我能理解你的追求，可是每次看到你受伤，我还是会难过，我难过的是这些痛苦，你完全不必去承受，只要你不那么争强好胜，紧逼自己。我有能力把你照顾的很好，你完全不需要那么拼，你其实可以活的舒服一点。”
    “我……”
    一片混乱的思绪纠缠在一起，叫人心更乱了，顾乔向后轻轻靠在椅背上，一动不动的望着远处天际大片的蓝色。
    “宗怀，运动员本身就是一种很辛苦职业，我如果想要这份荣誉，就不能回避这份荣誉带来的痛苦。”
    “这些我都明白，可我还是不希望你以身体健康去换取荣誉，跑步是很重要，但绝它不是你人生中唯一重要的事。你活的太单纯了，人的生活是不能只被一样东西所占据，如果你愿意跳出你的那个世界，你会发现胜负没有你想的那么重要，你没必要那么重视它。”
    “胜负不重要？”
    像是听到世界上最可笑的话，顾乔轻笑了起来。
    顾乔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在走一条什么样的路，它漫长而曲折，而她不过刚刚走到一小半，接下来的路还长着呢。从十四岁开始跑步，她目前几乎全部的人生都和它捆绑在一起，没有它，自己的人生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顾乔连想都不敢想，所以她不允许任何人对此有任何的轻视。
    “宗怀，我是绝对不会放弃跑步的。”
    看到顾乔脸上的神色是如此认真，宗怀脸色微变，方向盘一打，车子停稳在路边。
    “你这是怎么了？”
    顾乔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人，五年来，宗怀的五官轮廓以及身形都硬朗了很多，时间好像改变了一切，有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
    他的眼眸中的那个女孩美丽极了，可是，顾乔脑海中却浮现出没有离开白泉沟的自己。
    她想，如果此刻在宗怀面前的是顾顺喜，如果他见到的是那个阴暗，瘦弱、丑陋的女孩。
    他还会喜欢她吗？
    答案应该是否定的吧。
    清朗的山风迎面吹，却吹不动人心头的种种愁绪，顾乔只觉得这山风凛冽，吹的人心里空唠唠的。
    她突然感到有些悲哀，没有人会爱上真的她，两个追求不同的人迟早要分开的，那一天迟早会到来，那么不如由她来结束，起码能保留几分自己的体面。
    他们的手交叠紧握在一起，宗怀能感到顾乔掌心暖暖的温度，可是她望向自己的目光中却透着仿佛一万年也捂不热的疏离与冷静。
    宗怀心里一紧，有种不好的预感略过心头，促使他下意识的开口道。
    “怎么突然这么严肃，好了，不说这些事，我有一件东西要…”
    “宗怀，我们分手吧。”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知道，这几天我一直在想我们之间的事情，做这个决定也绝不是一时冲动。宗怀，我想我是喜欢你的，可是…跑步是我的命，我可以为了它，放弃其他的一切。从小我就知道，做人不能太贪心，什么都想要，如果我选择和你在一起，这也就意味着我要为了我们的感情不断的做出让步，可我做不到，有太多的比赛等我去参加，有太多的赛场等着我去征服，有太多的对手等着我去超越，也许在刚开始的时候，我们感情很好，你可以忍让我…”
    一席话说完，顾乔眼里心里俱是酸楚之意，微扬起头，还是无济于事，眼泪刷的流了下来，她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声音也变得异常轻缓。
    “但是，你总会有厌烦的一天，就像刚才一样，我们会陷入争吵和好再争吵的无限循环中，消耗着彼此的感情与精力，直到分开，而到了那个时候，你会对我感到无比厌烦，而我一定会恨那个亲手扼杀了自己梦想的人，与其等到最初的美好被消磨殆尽，不如现在就结束。”
    顾乔是如此坦荡的承认自己有着卑劣的私心，想到未来可能面临的困难，她退缩了。
    顾乔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永远退让，永远温柔的对待另一个人，自己只是太贪恋这温暖了，所以她拼尽力气掩盖那个肮脏、饥饿、阴暗、潮湿的女孩。
    但是，她猛然惊觉，即便过去了这么多年，与当初那个在雨夜中瑟瑟发抖的孤女比较起来，她其实没有改变多少，她还是惶恐不安，她还是无法彻底敞开心扉，
    而现在，她又要将那个曾经温暖自己的少年亲手推开。
    可她毕竟长大了，她不能也不应该向任何人祈求安全感。
    听了她的话，宗怀只觉得无奈且荒谬。
    “不觉得可笑吗，你为了那些还没有发生的事就给我判了死刑，你对我也太没有信心了。”
    顾乔缓缓的摇摇头。
    “我不是对你没有信心，而是对我自己。我们的起点不一样，你一出生就已经站到了无数人奋斗渴求才能站的到的顶端，可我却连站在起跑线上的资格都没有，我拼命奔跑，只勉强够到了你那个世界的边缘。
    “宗怀…”
    顾乔顿了顿，还是说出来自己内心最深也是最真实的话。
    “我们追求的从来都不是同一个目标。”
    她的每一步都走的战战兢兢，所以她更不能踏错一步。
    宗怀只觉得自己的心被人狠狠打了一拳，有点犯怄，感觉头晕晕的，他们的关系像是一个极其可笑的悖论。
    他因为她的野心而爱上她，却又因为她的野心被抛弃。
    这一切都好像是被命运写好的剧本，而他根本没有反抗拒接的余地。
    多么可笑，他宗怀居然也会有被女人抛弃的一天。捏紧手中被退回的戒指，他极力克制自己想要挽回的内心，他的骄傲，他的自尊也不允许他开口说挽留。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第五十五章 经纪人

    月亮渐渐攀上半空，明澄澄的月光透过镂空的木质隔断洒进来，窗外风声渐息。
    咚咚门响，侍应生推门而入，面带微笑的礼貌为身后来人做引导。
    顾乔和何浩成以及一位与何浩成相识多年的律师齐齐起身。
    来人大约四十多岁的年纪，一身线条妥帖的深蓝色西装三件套，未语先笑，一手虚贴着小腹的位置，一手礼节性伸出。
    “豪尔·门德斯。”
    何浩成上前握着对方的手，微耷的眼皮敛住了心底的思虑。
    面前这个葡萄牙人正是欧洲足坛中最具实力的经纪人，控制着欧洲的足球转会市场，麾下的明星包括大名鼎鼎的穆里尼奥、c罗等。坊间有传言，仅在去年，门德斯经手交易额就高达1.5亿欧元，佣金收入也是全球经纪人中最高的。同时他还是格雷泽家族、曼苏尔酋长、雷波诺列夫、阿涅家族等豪门话事人的座上宾。
    除了是一名绝佳的销售天才，门德斯还打理着手下球员和教练的事业，并且他还拥有一家属于自己的经济公司。去年，在阿捏家族集团的注资下他的世界版图的触角已经延伸至了整个欧洲，出乎意料的是，这样一个顶尖的体育经纪人不知道从哪里搭的线，居然主动与何浩成联系，表达了与顾乔签约，成为她的体育经纪人的意向。看来，这个人的胃口之大，不是一个欧洲就能满足。
    何浩成穿着白色衬衫，袖口挽到手腕上三寸的位置，熟练地摆弄面前茶具，
    洗、落、冲、刮、倒、点。
    一套流程行云流水，实在赏心悦目。
    最后他轻提起茶壶把手，微微倾斜壶身，透亮清澈的茶汤便顺着壶口倾泻而下，双手一托一持，茶杯摆在门德斯面前。
    “请。”
    借着喝茶的动作，门德斯掩去了眼里的几分探寻，他是知道何浩成的。来之前，他仔细研究过这个人的资料，突然心中有几分感叹，时间真是个磨人，几年风霜糙磨下来，眼前这个四平八稳的中年人没有一点往昔岁月的锋利。
    他研究过他，自然知道从何处下手才能达成目标。
    “在退役前何教练也是一名短跑运动员？”
    “是，后来受了点伤，跑不动了，就当了教练。”
    “我们的经历很相似，在做经纪人以前，我也曾是名球员，踢左边锋位置，不过，我的天赋可能不在球场上，只踢过丙级联赛。后来我承包了球场外墙的广告发布权，还开了一家足球录像租售店，这不仅仅让我对全世界的球员资料都了如指掌，也让我懂得了肖像权的意义。所以，我经常对手里运动员说的一句话是，赛场上，你奋力拼搏，为自己的国家争夺荣誉，但赛场外，你只属于你自己。”
    门德斯脸上带着细微的笑意，将自己的的经历娓娓道来，不像是商人在谈生意，反而有种朋友谈天的闲适感。
    “何先生，我们都热爱着一项运动，但是也许是天赋不足，又或是时运不济，没能在赛场上取得成就，但是，我不想离开我所热爱的运动，我想您能体会我的心情。”
    何浩成点头称是。
    “所以帮助这些有天赋的运动员打理事务，为他们解决赛场外的一切烦恼，为他们的训练尽可能的提供便利，让运动员全身心投入比赛，达到竞技巅峰是我的目标。更重要的是，我可以让顾乔的商业价值得到最恰当的发挥，实现双方共赢。”
    他示意助理，将事先拟定好的文件摆在顾乔面前。
    “这是拟定好的合同，。”
    这合同早已经经过双方律师再三研究，此刻不过是给双方当事人做最后的确认，即便如此，顾乔与何浩成还是将那厚厚一叠的文件看的仔细，遇到不理解或是有异议的地方也当场提出解决了。经过讨论、修改、很快便敲定了合同。
    “例行询问，你近期有结婚的打算吗？”
    顾乔没防备的啊了一声，尾音带着几分疑惑，门德斯脸上仍是那副公事公办的程式化笑容。
    “别误会，我不是要探听你的隐私，虽然理论上，一旦你签下了这份合同，你我之间是不存在什么隐私的，而且我知道你有个男朋友，只是没有在公众面前公开过，但是身边的家人朋友都是知道的，这点很好，保持单身形象对你事业是有帮助的。”
    还没等顾乔反应过来，门德斯紧接着解释道。
    “我们都知道，体育事业不同于其他，没有一个运动员可以一辈子活跃在赛场之上，特别是女运动员，可能，恋爱，结婚之后会自然而然的淡出，那么你有没有为自己定一条线或是一个期限，奋斗到什么样的程度或是什么样的年纪会考虑退役这件事。”
    顾乔轻笑了一下，缓缓点了点头。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可以很确定的告诉你目前我没有结婚的打算，也没有男朋友。我的感情与我的事业绝不会发生冲突，我为自己心爱的事业奋斗拼搏。我想，我爱的人也如果真的爱我，他也一定会全心全意去支持我爱的事业，不会让我去为他而放弃任何东西。最重要的是，即便真的到了二者只能选其一的那一天，我...也只会选择自己的体育事业。”
    听了她的回答，门德斯轻扶着下巴，身体靠在椅背上，定了几秒，脸上再度浮上满意的笑容，从助理手中接过笔，俯下身在合同上签上自己大名，将文件逆转180度，推到顾乔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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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乔扭头看了一眼何浩成，何浩成下巴轻点，顾乔拿起笔，一笔一划的签上自己的名字。
    门德斯将合同收起，提起面前茶壶，壶身微微倾斜，透亮的茶汤倒入茶杯，他亲手递给顾乔与何浩成，举杯示意，一开口，居然是有些直愣腔调的中文。
    “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一脚跨出大楼，迎面风吹得人有些憋气，几缕调皮的风打着旋钻进话筒，造成几秒短暂的杂音，门德斯将声音略微拔高。
    “你这个朋友可真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对了，你来华国是因为你知道她现在是单身了吗？”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低声说了句什么，门德斯将手机贴近耳朵，待他定神细听是，却只抓住最后几个让人遐想的尾音。
    ****************
    外面阳光正好，空气中却有几分顿顿的憋闷感。已经过了约定时间，人却还没有到，顾乔不禁有些担心，频频望向外面的街道。
    “你…你…你好。”
    抬起头，看着眼前的陌生女孩，顾乔迟疑了几秒钟。
    “你好？”
    “不好意思，请问你…你是顾乔吗？”
    “我是。”
    “太好了，我就知道我不会认错的。”
    眼前的年轻姑娘一脸兴奋，手忙脚乱地从自己的包里掏出本子和笔递到顾乔面前。
    “我是你粉丝，特特特喜欢你，顾乔…那个…你能给我签个名吗？”
    “可以。”
    得到签名的女孩轻轻捂住心口，一步三回头的冲顾乔不停的挥手道别。
    顾乔笑着摆了摆手，桌面上的手机响了，屏幕上的哥哥二字不停跳动。
    “哥，我已经到了，你走到哪了，我过去接你？”
    电话那端的声音却并非顾顺意。
    “嫂子？”
    在听清了对面洋洋洒洒的一大段话后，顾乔感觉自己的喉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粘住一样，发不出一点声音，她用力咳嗽几下，却只发出一声轻响。
    “以后…都不见了？”
    “嗯，不再见了。小…喜，你哥他说这么多年，你给我们的已经足够多了，如果不是你，他不会那么快就按上假肢，重新站起来，我们也不会有钱承包果园，多亏了你，家里的日子才能越过越好。但是，我们不能什么都靠着你，你现在又是个大名人，老和我们这些乡下人见面不合适。”
    顾乔双手紧紧着水杯，温热的陶瓷质地却烫的叫人心慌，苍白的面容上伤心混杂着几分迷茫，她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不明白。”
    “小喜，嫂子脑子笨，很多东西也想不明白，但顺意说的话总是对的。还有，他要我转告你，以后不要再打钱回来，也不要再打电话寄东西回来了，你和顾家早已没有任何关系。”
    顾乔低垂的头半天没有动，沉默半晌，她才轻轻吐出一句。
    “我知道了。”
    手指轻摁，那边的通话彻底结束了。
    咖啡厅墙上的钟表分针足足走过了一圈，顾乔才独自一人走出茶屋，太阳早已落山，远处天际灰蒙蒙的。失魂落魄的沿着街道走着，过往行人行色匆匆，但是最起码他们都知道自己要去的方向，顾乔叹了口气，那声音极低，几乎刚出口就湮灭在了夜风里，就这么漫无目的的走着，等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沪江市体育场。

 第五十六章 感同身受

    秋凉的微冷气氛的包裹下，不受欢迎的阴天不请自来，这样阴沉的天色下，即便是太阳当空，都很难看到那种暖色调的光，更何况是日已西沉的夜晚，整个城市都显得昏沉沉，连吹拂着脸颊的风都带着几分不解人意的狂乱。
    胡越一手按住被风吹得毫无造型的头发，一手拿着电话紧贴着耳朵。
    “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好的人怎么就能不见了呢？！尹曼，你问我我问谁去呀，现在重要的是找到人好不好！”
    说话间，额头突然感到一整凉意，仰头一看，细密的雨丝很快落了下来，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这都什么破天气啊，行了，我不和你说了，赶紧找人去了，那什么...有什么消息互通啊。”
    “行，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出租车也到达了地点。
    尹曼一手递给司机车费，一手推开车门，不过三五分钟的间隔，外面的雨似乎更大了，斜风裹挟着雨丝一个劲儿的往车厢里钻。尹曼将帽兜扣在头上，径直冲进了雨里。此时的雨越下越大，短短几十米，她已经被浇了个透心凉。
    昏暗的天色中，安静的体育场如同一只潜伏的兽，只有零星几间办公室亮着灯光。
    咔噔一声，门打开了。
    为首的年轻男人穿着一身浅烟灰色的笔挺西装，内衬是一件纯白的衬衫，身形十分挺拔。
    他五官轮廓极其英俊，眉骨、鼻梁到下颌的线条极其优越，他看来还很年轻，神色却很沉稳，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他身后的老馆长，沟壑纵横的脸上满是压都压不住兴奋之色。
    门外等候的秘书立刻直立起身，跟在其后。
    送蒋正则离开的一路，老馆长也不放过这一星半点儿的时间。
    “我们这间体育场虽然老旧，在沪市也算得上是老牌体育场中的王牌了，只是这些年落寞了，但是当年也承办过不少的比赛，也出过不少的人才，远的不说，就说现在咱们国家队的头号选手，奥运会的女子百米亚军顾乔，在没进入省队之前，一直都是在这里训练的。”
    听到顾乔的名字，蒋正则脸上浮起一抹柔和的笑意。
    “馆长，您客气了，这里是我外婆当年最满意的设计作品之一，于公于私，我都不会看着这个体育场渐渐萧条。”
    “不管怎么说，这笔钱可是帮了我们大忙了，真是太感谢了。”
    蒋正则微微阖首，笑着同老馆长道别。
    “外面雨这么大，送到这里就好了，您回去吧。”
    助理紧跟在他身后，汇报着明日的工作日程，蒋正则淡淡的问了一句。
    “门德斯还没有回去吗？”
    助理顿了顿。
    “还没有。”
    “立刻给他订机票，转会期马上就到了,尤文的事还不够他忙吗？”
    说到这，男人的脚步顿住了，目光投向昏暗的体育内场。
    没有举行比赛的赛场在暗色的笼罩下，显得更加陌生，跑道上站着那那个人影也显得线条模糊，蒋正则有些不可置信，他向来对那些充满浪漫色彩的偶遇、缘分、天意一类的词嗤之以鼻，但此刻，看着雨中那个熟悉的身影，他脑海里只能浮现出的一个词。
    estarescrito。（西班牙语：上天的安排）
    蒋正则轻卸下一口气，挥手接过助理递过来的雨伞，跨步向雨中走去。
    体育场内已经暗到了一定程度，雨水打在顾乔的身上，浸湿发丝，细密的水珠在光洁的面颊上缓缓划过，留下湿漉漉的痕迹，她整个人显得消沉而冷清。
    冰冷的雨水浸透了顾乔的鞋尖，她却毫无感觉一样，直到头顶飘落的雨骤然停下，她才略带疑惑的缓缓抬起头。
    黑色的雨伞下，一张令人意想不到的英俊面孔出现在眼前，顾乔略带些苍白的面容有些迟钝的浮起几分惊讶。
    “怎么…是…”
    蒋正则拖着她倏地向后退了一步。
    “你还好吗？”
    顾乔回过神，木然的摇了摇头，通过对方透亮的瞳孔，顾乔清楚的看到了此刻自己被大雨浇的惨兮兮的狼狈样子。
    她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然后冲蒋正则微微的笑了一下。
    “如果我说这不是眼泪，你会相信吗？”
    蒋正则心里一酸，像是害怕惊到她一样，极其轻声的嗯了一声，很贴心没有多问什么，拉着她的手走出体育场，上了早已等候多时的黑色轿车。
    “你的家人朋友知道你在这里吗？最好打个电话通知一下，免得他们替你担心。”
    顾乔如梦初醒，手忙脚乱的从兜里掏出手机，刚按亮屏幕，上面便显示着几十个未接来电，还没等她解锁电话，电话再度响起来，尹曼两个字占据了大半个屏幕，顾乔按下通话键，电话那一边的焦急等待声音几乎要冲破屏幕。
    “姑奶奶，你可算接电话了，你没事吧，都快把大家伙儿急疯了。顾乔，你可以的啊，我真是没想到，你还会玩失踪！这算什么？迟来的叛逆期…”
    话说到一半，尹曼突然顿了顿，。
    “你这不会是为了报复我当年那出吧…”
    顾乔被她一句话逗笑了，半口气呛在嗓子眼，又痒又疼，干咳了半天，才缓下来。
    “那老天爷对我可不太友善，最起码你当年可没碰上大暴雨。”
    尹曼长舒一口气。
    “小姑奶奶，你可终于开口说话了，你知不知道，你差点把我们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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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只是心里有些烦，我只是想来体育场待一会儿，没想到居然待了那么长时间，对不起,我现在正在回家的路上，不用担心我。”
    “你呀，老是这么客气，咱们之间还说什么对不起，你没事就好，今天你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咱们明天再说。”
    “好。”
    顾乔挂了电话，微微低垂下眼，她注意到这辆车车的内饰低调奢华，而从自己身上滴落下来的水滴已经在皮质的座位上浸湿了一大片，顾乔紧抿着嘴角，伸手擦了两下。
    “不用在意，没关系的。”
    蒋正则从西服左胸前的口袋掏出手帕，递到顾乔面前。
    顾乔接过手帕，将脸上的水渍拭尽。
    “发生什么事了？当然，你要是不想说，我就什么都不问。”
    “我…”
    顾乔低着头，看的出来，她有些犹豫。
    蒋正则伸手按键，前排座椅后背竖立的那块电子式变色玻璃立刻从透明变成了不透明的颜色，将司机和助理隔离在外。。
    “现在他们看不到、也听不到我们，这里只有我和你，就像在巴伦西亚的教堂里一样。”
    望着窗外的雨夜，顾乔缓缓开口了，她的声音带着些闷闷的鼻音，声调低沉而冰凉。
    “只是想到了一些以前的事情，其实，我很久都没有想那些事了，可是今天，我才发现自己从来都没忘记过。这其实很矛盾的，我痛恨那段过去，拼命想要忘记，可是，那时候的每一个小细节清晰的就像是刻在了我的脑子里，我以为自己一路咬牙战斗，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已经和过去那个自卑敏感、局促不安的自己彻底告别了，我本来想等到拿金牌的那一天，亲自站到哥哥面前告诉他，我找到自己的梦想了，也实现了自己的梦想，现在我有能力帮他实现他的梦想，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可是…”
    说到这儿，顾乔眼圈微红，抬手抹了抹眼皮，吸了下鼻子，才又继续。
    “我不明白的是，我现在有了钱，有了能力，却再一次…被抛弃了...”
    人在伤心难过的时候最想听到的安慰是什么样子呢？
    蒋正则找不到标准的完美答案，他此刻能做的只有安静的陪伴。
    “小时后，我以为越长大烦恼会越少，可是，事情却好像反过来一样。你说，是不是只有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才最幸福呢？”
    透过车窗，顾乔看着窗外的月亮发呆，这让她想起很多年前的夜晚，自己被关在半塌的柴房，只是因为晚饭多吃了一块肉，害怕被隔壁的顾顺意听到担心，她也却连哭都不敢哭，只能一直盯着天边的月亮。
    她当时的年龄太小了，想不明白为什么只有自己会受到这样的待遇，想不明白为什么无论她多么懂事都没有人喜欢自己。顾乔的童年全是苦楚，以至于无论是谁，只要对她流露出一点点的善意，她都感恩戴德。
    那时候的顾乔最羡慕的是村里有名的疯子，因为只有他是看起来无忧无虑的。也许只有什么都不懂，就不会懂得痛苦的滋味了。
    即便是现在，回想白泉沟的那段时光，顾乔都会后怕，如果不是安婕让她读了书，明了理，如果不是何浩成带她离开，那么，那个叫做顾顺喜的女孩子的一生都不会离开白泉沟，一辈子也就浑浑噩噩的过去了。
    蒋正则的目光微垂，从他的角度看下去，顾乔仿佛陷入一种难以忍受的痛苦回忆，纤长的睫毛轻轻地颤动，她整个人都在发抖。
    心里有片地方突然酸软起来，他突然很想抬起手，轻轻摸一摸，顾乔被大雨浇的湿淋淋的发。

 第五十七章 同类

    但到底有所顾忌，蒋正则的手最终也只落在了顾乔的肩头，以示安慰的轻轻拍了两下。
    “你还好吗？”
    顾乔抬起头，对蒋正则微微笑了一下，复而垂下头，低声喃喃道。
    “我没事。”
    蒋正则无法想象，究竟是怎样的童年，居然能让一个人如此没有安全感，就连悲伤都不敢太放纵。
    回想起教堂中初次相遇时女孩口中杂乱无章的碎碎念，蒋正则可以隐约窥见一点她幼年的影子，一个未成年的孩子却要面临着连成年人都难以挣脱的困境。
    她过的一定很难。
    “不是所有人的童年都是无忧无虑的，更重要的是，当小孩子意味着没有自我选择的能力和自由，孩子眼里所看见的世界十分渺小，是有局限性的。你知道，这个世界送给我们最珍贵的成人礼是什么吗？”
    顾乔扭过头，听着蒋正则的话，她愣了几秒，随即缓缓摇了摇头。
    “是改变的能力，它让我们可以决定自己的人生。我不能骗你说成人世界里没有烦恼，但最起码，面对烦恼，成人拥有着孩子所没有的能力，你可以勇敢的面对，去解决烦恼。你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不会被视为谁的附庸，不必每时每刻多小的事情都要受制于人，你拥有了真实的决定权和话语权，顾乔，我想你应该更喜欢现在的自己。”
    汽车一路向前，窗外的路光交错照着顾乔的侧脸，她一直安静听着蒋正则的每一句话，眼圈渐渐泛起红色，用力的点了一下头。
    “你说的对，我的确更喜欢现在的自己。”
    “如果你想不通你哥哥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可以回去，找他当面问个清楚。”
    顾乔轻轻的摇了摇头。
    “不，那太叫人难堪了。”
    车子平稳的停在了何浩成家的楼下，此时的雨已经停了，空气中雨后独有的清香叫人舒心。
    “今天谢谢你，再见。”
    顾乔下车走到楼道门前，突然脚步停顿，她转过身，又走回到车窗前，微微俯下身，两人视线交汇，顾乔扬起笑脸，眼角却还挂着泪，她的眼睛黑白分明，像是浸润在泉水中黑珍珠，含着一点柔软且不易察的坚强，让人简直要沉醉在里边。
    “别担心，我会好的，只是需要一点点时间。”
    那一瞬间，蒋正则心中仿佛涌起万千情绪，让他不自觉的绷紧了心弦。眼前的人身上有一种极其融合的矛盾，明明看起来弱小又脆弱，可是从她的眼睛里，蒋正则总是能看到坚定的信念和决心，无论遇到多少困难，她总是充满力量的勇往直前。
    直到顾乔的身影消失不见，蒋正则的目光仍朝向她离开的方向，他惊讶于此刻陌生情绪所带来的未知感，但是意外的是，自己却一点都不抗拒。
    这感觉真是奇怪。
    他们来自截然不同的阶层，成长环境和背景没有丝毫的相似之处。
    可是，无论什么时候，他们能清晰的体会到对方的心绪。
    各种怪异的，正常的，有理由的，无来由的情绪混合在一起，最终组成了四个字。
    感同身受。
    说到底，他们是同一类人，是这个世界上最没有安全感的那一类人。
    这个星球上的人口数以亿计，你的同类却寥寥无几，在这个偌大的世界里，只有同类才能如此敏感的嗅到彼此气息，穿过茫茫人海，找到对方。
    ****************
    时间早已走过了午夜，正是睡梦香醇之际，顾乔却怎么也睡不着，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她只觉得这一宿长得简直叫人无奈，远处的天光好像总也亮不起来似的。
    但是，无论是怎样长的深夜，都是会过去的。
    “都会过去的。”
    一片漆黑中，顾乔嘴唇微动，低声对自己说完这句话后，转身上床睡觉，尽管她此刻毫无睡意，但还是强迫着自己闭上眼睛，心里默念数字，数到四位数的时候，她终于沉入梦乡。
    顾乔是被被窗外明媚的日光晃醒来的，屋内满是早饭诱人的香气，揉着惺忪的睡眼，她光着脚就走出卧室。
    “小懒虫终于舍得起床了？”
    汪明丽温柔的声线上扬，看着眼前的顾乔，担心了一夜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
    昨日她身上的颓丧与消沉好似全都无影无踪了，除了眼圈下有些许的暗青，但目光如往常一样，明亮而又温柔。
    “尹曼和胡越一大早就来了，为了等你起床一起吃早点，都等了一个多小时了。”
    “就是，你现在也是太大牌了吧，连师姐都不放在眼里了？”
    尹曼靠在门框边，身后的胡越探出半个身子，晃了晃手中的碗。
    “醒了？吃早点吧，我们带了你最喜欢的虾饺和粥。”
    见顾乔还愣在原地，尹曼笑着催她。
    “发什么呆啊？顾乔同志，我可提醒你，现在已经九点了，你速度再不快点，可赶不上回京的飞机了。”
    **************
    在田径队对外宣布将于国家体育场举行一场公开训练的消息一经公布，门票很快销售一空。
    一周后，数以万计的田径迷陆续进入椭圆形的国家体育场，到下午三点，官方公开的训练开始时间时，可以容纳八万人的体育场内，居然达到了过半的上座率。
    远远超出了官方的预想，要知道这并非是什么精彩的对决赛，只不过是一场公开训练活动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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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庞大的观众群中，百分之八十都是顾乔的粉丝。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现象，作为一名运动员，顾乔却拥有着堪比当红明星的粉丝群，更为特别的是，在她庞大的粉丝群中，绝大部分的人是因为顾乔而关注田径，而并非因为喜爱田径而认识顾乔。
    不过是简单的见面、打招呼，硬是叫现场的热情粉丝营造出了大赛般热烈的气氛。
    热身的时候，顾乔在场边缓缓压着腿，九月份的上京天气微凉，即便穿着长袖都能感觉到几丝凉意。
    半小时的热身时间过去，身体很快便热了起来。
    顾乔与尹曼并排跑着，匀速前进，刚跑过三四圈，落在最后的青训队员就被她俩套了圈，观众席上随之爆发出一阵摇旗呐喊式的欢呼，队里的其他人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情况，倒是一些从青训队刚选拔上来的队员显得有些拘谨。
    尹曼扭头看了顾乔一眼。
    “你怎么一点都不激动啊。”
    她一边跑一边拍这顾乔的肩膀，“别绷着一张小脸，高兴点，看见没，这么多的人都是为你才来，他们在为你欢呼！”
    顾乔一愣，她抬头看向看台，侧耳听了一会儿，不由得笑起来，垂下眼睫，那目光一时间近乎无限的温柔。
    粉丝的爱是那样无私且不求回报，一股脑地压下来，将她整个人都包裹的严严实实，即便是再阴霾密布的天，他们都是永恒的发光体，照向她的，永远都是灿烂的光。
    这样平缓温暖的爱意，好像一双温柔舒展的大手，将她心里的那点疮口全部抚平了。
    顾乔上前走了几步，仰起头挥了挥手。
    “谢谢你们。”
    粉丝们既惊喜又感动，面前的相机闪烁一片，当晚关于这一幕便有无数张照片便被传到贴吧、微博等各个社交平台中，其中有一张无论是构图、色彩、光影都可以称得上是完美。
    照片中一切的背景都被虚化，镜头的聚焦都集中在顾乔的身上，她脸颊上的婴儿肥退却几分，脸颊有些消瘦，却显得面部线条更加精致柔美，纤长浓密的睫毛下一双明亮的眼睛眼尾扬起的弧度勾的人心痒痒的，眼底倾泻出的笑意温柔。
    哎呀，我家小顾真好看。
    周放不敢说出声，只能心中默默赞叹，然后装作面无表情的样子给这个名为我家小顾全球最美后援会的账号点了一个赞，然后才恋恋不舍的收起手机，斜眼偷瞥了一样宗怀。
    还好我顾妹妹状态不错，可看看面前这位大爷的状态，短期内是走不出来了。
    面前已经摆了一堆的空酒瓶，宗怀还是一杯接一杯的喝着，身上满是浓重的呛人酒气，脸色略微有点苍白，眼睛却红的可怕。
    周放搓了搓手，又开始每日例行的知心劝导。
    “这个…俗话说的好啊，人生何处不相逢，天涯何处无芳草，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爱过既是拥有，何必单恋一枝花呢，你说是吧。”
    宗怀一言不发，盯着手中酒杯，冷冷的吐出一句。
    “闭嘴。”
    “别这样嘛，你不说我不说，憋在心里是会出毛病的呀！宗怀，你得这么想，咱们大老爷们，拿得起放得下，在一起的时候全心全意对她好，分开的时候你也问心无愧呀。”
    “对她好…我对她算好吗？”
    他像是自问自答，双眼盯着前方的墙壁，脸上神色叫人探不出深浅，周放可不会放过他难得的开口。
    “好，好的没话说，二十四孝好男友，随叫随到，默默无闻，甘愿充当女人背后的男人，妥妥的贤内助啊。”
    周放强行收回自己的目光，迟疑了一下，犹豫道：“我是觉得吧，顾乔这妹子挺酷的，运动员肯定和咱们不一样，人家是有自己目标的，这都很正常。”
    眼见周放越扯越没边，沈天明轻咳了一声，抿了一口酒。
    “宗怀，我想你们分开其实挺好的。”
    宗怀愣在原地，倏地扭过头，双眼死死的盯着他，周放倒吸一口凉气。
    “天明，你这…劝人的方法挺别致啊。”
    “我原本以为你要只是单纯的谈个恋爱，所以很多复杂东西也没有必要去考虑，两个人享受当下就完了，可是说到底…”
    沈天明把身体往后一样，轻轻摇了摇头。
    “你们不合适，起码，目前为止不合适。”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顾乔和你终究不是一类人，即便有些地方你们能理解彼此，觉得无比契合，可是一旦触及到根本，就会出现分歧。说穿了，你拥有的太多，而她，拥有的太少。同样的东西，你觉得无非是锦上添花，可有可无，而对于她来说，那可是她唯一拥有的东西，这是你们分开的根本原因。宗怀，只有一个人单方面无条件的付出与退让不是爱情，如果她也爱你，多多少少也愿意为你做些什么，付出些什么，可是，她那么干脆做决定离开，无非是没有那么爱你，你要为了一个不是多爱你的女人消沉至今吗？”
    宗怀低头摩挲着手中那枚还未来得及送出的戒指，沉默不语，一旁的周放已然听傻了，望向沈天明的目光宛如在看一个忽悠人入教的邪教头子。
    沉默良久，伸手拍了拍沈天明的肩膀。
    “老沈，你可以的，没谈过恋爱都能扯出这么一大篇。”

 第五十八章 伦敦雨夜

    在赢下来几场比赛，顺利拿到奥运会的入场券后，顾乔便全身心投入到了奥运会的备战中。
    训练总局的西院经过重新休整，早已旧貌换新颜。
    运动员休息室、公共走廊经过重新翻新后早已没有了过去的陈旧气息，而经过重新播种的体育场草坪也焕发出新的生机，新场馆内训练设施齐全，8条140米跑道、6条200米标准环形跑道以及卧推、举重等力量训练器材为运动员提供了最佳的训练场地。
    为了熟悉新场馆的环境，顾乔一早就来到训练馆进行热身。
    “来这么早?”
    何浩成显是一夜好眠，精神饱满，手里捏着厚厚一叠的训练计划。
    “教练。”
    “新场地熟悉的怎么样？”
    “挺不错，有好多新设备都没见过。”
    “那可不，这次队里可是花了大价钱，这都不能说是和国际水平接轨，简直是领先世界前列了，所以你可不能掉链子，得好好训练，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见她答得飞快，何浩成轻轻笑出了声。
    “准备好了什么？你的目标又是什么？”
    “冠军，教练，我想要奥运会的金牌，我想要成为世界第一。”
    听了顾乔的豪言壮语，何浩成不置可否，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多了几分审视的郑重，仿佛是在探究这的一番话到底是少年人的天真还是刻进了心底的誓言。
    世界第一。
    到底是年轻人呐——！
    何浩成滋味复杂，心头又有一点无奈，叹了口气，摇摇头，转身走向跑道旁。
    “行吧，未来的世界冠军，热身完了先去跑个百米吧。”
    “稳住…注意冲刺时候的摆臂…好…保持…”
    何浩成按下手中的电子计时器，冲终点处的顾乔招了招手，顾乔小步快跑过去，略微有些费劲地咽下一口唾沫，润了润干涩的喉咙。
    “怎么样？”
    “10秒87，很不错，比上次奥运会的10秒98快了不少，以这个成绩保持下去，夺牌有望，但是…”
    “但是什么？”
    何浩成突然走到顾乔身边，在她眼前比划了一下。
    “现在，闭上眼。”
    顾乔不明就里，还是听从指令缓缓闭上双眼，四月的天气本就多风，视觉关闭后，触感仿佛更加敏锐了，她甚至能感受到风亲吻自己的每一寸肌肤，围绕着她，包裹着她，但这风并不狂躁，它很和缓，也很温柔。
    “好了，你可以睁开眼了。”
    嘀的一声，何浩成按下手中的计时器，将它移到顾乔眼前，像素构成的方正数字几乎要撕裂那方寸间的小小屏幕。
    10：49。
    “10秒49，刚才你闭眼的那段时间是10秒49，我想你应该知道这个数字代表的意义。”
    顾乔当然知道，任何一个对田径有过一点点了解的都知道这个数字代表的意义。
    在当年的美国田径锦标赛中，乔伊娜第二轮中在0风速的情况下跑出了10秒49的成绩，创造了人类女子100米极限，至今无人可以接近，这样的实力在女子短跑中可谓是鹤立鸡群，而到了新世纪，即便是第一女飞人美国名将克拉拉，目前为止，个人最好得成绩也不过是2009年在上海跑出的10秒64。
    在女子百米这项结合了速度与能力、力量与技巧的短跑运动中，10秒49就是那个看似无法撼动的永恒荣耀。
    “女子百米的世界纪录。”
    何浩成微微笑了起来。
    “对，女子百米的世界记录，这个记录已经保持了24年，但她并不是在沉睡，而是在等待，等待着一个…”
    话说到这里，断了头，何浩成只是满眼笑意的看着顾乔，因为他知道，即便不全部说出口，面前的人也已经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个才是你真正的目标，至于金牌，那只是顺带的。”
    顾乔接过何浩成手中的电计表，它没什么分量，可是上面的四个数字：1049，却又是那么的重，一动不动的看了好半天，直到身后的何浩成悠悠的传来一句。
    “还没看够呐。”
    “看够了，教练，这表我就当你送我的礼物。”
    “嘿，你这孩子，那我怎么办？”
    “您那一抽屉呢。”
    顾乔耸了耸肩，吐舌头冲他一笑，扭头继续去训练了。
    ************
    三个月后，伦敦奥运会开幕式于当地时间7月27日晚9点在伦敦奥林匹克公园主体育场“伦敦碗”举行，随着现场大屏幕里显示的群岛奇迹缓缓展现在眼前，第三十届奥林匹克运动会正式拉开序幕。
    作为年度最受瞩目的事件，光是在英国本地就有2240万的观众观看了这届开幕式，这也是英国20年来观看人数最多的一次奥运会开幕式。
    而在开幕式结束后的第十天，女子百米决赛如期开始，摄影师身着斯坦尼康缓缓推动镜头，伦敦碗的红色跑道随即占据了世界各地人民的电视机、电脑、手机屏幕，天空台的当家主播也开始了他的激情解说。
    “观众朋友们！我们现在就在奥运会的主体育场——“伦敦碗”的现场，现在距离本届奥运会女子百米决赛还有不到半小时了，我们将会为您全程直播比赛实况！”
    奥斯顿夫妇准时收看比赛直播，只是他们的身边已经没有安捷的身影。
    “时间过得可真快，上一次的奥运会，还是和安一起看的呢，还记得安的那个学生选手，真是让人怀念啊，也不知道回到华国，安过得怎么样？”
    “怎么会不知道呢，前几天不是还收到她从华国寄来的礼物吗？”
    “礼物和贺卡是东西，怎么能比得上亲眼见到呢？其实，今年的度假我们可以把目的地改到华国去。”
    “嗯…”
    想到从伦敦到华国的遥远距离与未知国度的陌生感，奥斯顿先生下意识的想拒绝，但是面对妻子的要求，他也不好一口回绝，只能迂回的敷衍道：“如果华国选手能获得冠军的话，我明天去旅行社报名。”
    奥斯顿妇人愣了几秒，半天才反应过来，从鼻腔里挤出哼的一声。
    “你一点诚意都没有！虽然我上年纪了，但也清楚一个亚洲人在百米项目上夺冠几乎等于零！”
    他们面前电视机屏幕上的画面随着镜头缓慢扫过，现场观众的兴奋面容中一张冷静的面容不免显得有几分突出，在前一日的半决赛中，薛楠只获得了第九名，一个进不了决赛的，不尴不尬的名次，这也决定了今夜的她只能以观众的身份参与这场总决赛。
    灯光下，薛楠的脸色愈发显得苍白，衬的眼底的红血丝更加明显。
    “你说，今天比赛顾乔会赢吗？”
    尹曼不经意的撇了一眼，只觉得对方平静的脸上有几分极其违和的感觉，虽然微不可察，但总瞧的人心里不舒服，思索了半天，把这点不舒服归结于自己长久以来对薛楠的偏见，她干巴巴的笑了两声。
    “当然，一定会赢的。”
    突然观众席爆发出一整强烈的欢呼声，尹曼和胡越齐齐望下去，原来是各国运动员依次出场了。
    镜头也随之横扫过去，东方人的面孔在西方人审美中难免显得稚嫩，顾乔显得比所有的选手年纪都要小几岁，黑发齐齐的向后梳成一个高马尾，花一样的面容温柔而沉静，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睛闪烁着几分微微泛起来的笑意。
    对于很多第一次见到顾乔的观众来说，她柔软漂亮的不像一个以力量与速度著称的百米项目运动员。
    “相信电视机前的很多观众会和我有一样的疑问，这个漂亮姑娘真的已经成年了吗？”
    “当然，这位选手刚刚过完了她的20岁生日，再说了，以你的身高怎么好意思质问一位比你要高一头半的女士成年了没有？”
    面对搭档的人身攻击，劳伦斯显然已经百忍成钢，练成了一副铁齿铜牙，他微微一笑，咬牙回击道。
    “盖瑞，一名真正的绅士应该懂得适时沉默，你怎么老是不懂这个道理呢？对于女子百米这个项目来说，亚洲人的面孔的确是不多见，但是，相信对于关注这个项目的部分观众而言，这位来自东方的华国选手一定不陌生。”
    “没错，在昨天的预赛中，顾乔选手以10秒96的成绩位列小组第一，总榜第二。个人认为，她是本场比赛强有力的竞争者，四年前的上京奥运会中，年仅16岁的顾乔首次征战奥运，便获得了银牌，可以说是创造了亚洲人的奇迹。那么四年之后，成长了的顾乔会有什么表现呢？我们拭目以待。”
    伦敦的天气总是多变，下过雨，温度有些微凉，选手们都在原地做些热身动作，既保持运动神经的兴奋，也不至于让身体凉下来。
    四周的观众席中，不断有人高呼着顾乔的名字，她听到了，脸上露出一点羞涩的笑容。
    周围一圈的灯光太过明亮，反而衬的赛场上端那一片的狭窄天空有些暗淡，抬眼看去，漆黑一片。可顾乔心里清楚，在貌似黯淡的漆黑夜空，是有永恒闪耀星光的。
    那是一种陌生且新奇的感觉，四周是如此鼎沸的人声，狂热的气氛下，无人不在疯狂投入其中，可是作为一切焦点的中心，顾乔此刻的内心却平静的很。
    坐在主播席上的劳伦斯看着面前玻璃上突然出现的星点水珠，惊讶出声。
    “oops!下雨了。”

 第五十九章 你的时代

    位于伦敦斯特拉特福区的伦敦碗灯火通明，现场大约80,000个座位被塞得满满当当，观众们在今夜表现的也分外疯狂。
    即便是伦敦突如其来的微雨也没能浇灭这股热情，几颗冰凉的水珠滴落在外露的皮肤上，叫人不由得一颤，随即顾乔的耳边响起了裁判的发令声。
    on、your、marks.
    顾乔蓦地睁开眼，红色的跑道顺着白色的线旋转着撞进她眼里，面前的这条路，她为之抛洒下无数汗水的这条路，通向她全部的所爱所想。
    顾乔收回目光，走到自己的赛道前，下蹲。
    这种感觉真的很奇妙，没有亲身感受过的人单靠他人叙述是无法体会到的，耳朵接收到指令的一瞬间，赛场上所有的喧嚣欢呼都像是被隔离开一般，就连呼吸都不自觉的收敛起来，整个人的头脑像是浸在冰冷泉水中一样，但心脏仍然跳得像是要撞破胸膛了，仿佛那里面装着一个节拍器。
    哒哒、哒哒、哒哒。
    跳动频率较平时稍快，但这一次，并非是因为大赛造成紧张，而是出于兴奋。
    set.
    在屏住呼吸的那一瞬间，顾乔就已经做好了准备，随着发令枪一声响，左脚发力向后一蹬，身体如箭一般向前蹿去，几步向前，身体顺势挺直，她几乎只用前脚掌尖点地，轻盈宛如一片羽毛，赛程过半，顾乔与克拉拉优势明显，将身后的其他对手甩出两个身位不止。
    克拉拉毕竟是多年老将，赛风稳健，起步优势明显，前半程一直处于领头位置，但越到后面，顾乔后半程的爆发优势也愈加明显，观众席上众人看的分明，顾乔在追赶，不停的追赶，二人间的差距也随着时间推移越缩越近，这样程度的对决直叫旁观者看得热血沸腾。
    克拉拉听见一阵风的蹿响，心底蔓上一丝不可置信的念头，那念头让她感到一种即将被超越的恐惧，她拼命抑制住自己想要扭转脑袋回头看的冲动，脚下的频率又加快了几分。
    她不能输。
    也不会输。
    对于克拉拉这一系列复杂的心里变化，顾乔毫无察觉，眼前只有越来越近的终点线。
    那一刻，所有的对手仿佛都消失了，脚下的跑道仿佛与很多年前的山路重叠，微凉的雨珠落在皮肤上，转瞬间便被蒸腾了。
    年幼的顾顺喜会犹豫，会自我怀疑，会停下脚步。
    但是现在的顾乔不会，她不会迟疑，不会左右张望，不会小心翼翼顾忌别人的想法，她只会一往直前，因为她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在何处。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几秒的时间，等顾乔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冲过了终点线，心脏在胸腔里砰砰狂蹦，血液不断冲击四肢末端，她几乎连一丝力气都使不出来了。
    累极了。
    此刻的顾乔真的累极了。
    但是，当她缓缓直起身，看着满场挥舞的旗帜，听着震耳的欢呼，欢喜瞬间溢满了心房。
    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克拉拉怔怔地盯着脚下跑道，半晌才直起腰缓慢地吐了一口气。
    她能感受到全场震撼灵魂的欢呼，也能感受到自己腿腹肌肉的酸软，和体力耗尽的疲惫。
    她其实早有准备，那是每一个登顶的运动员都会有的准备，被打败的准备。
    如同日升月落，潮起潮落一样无法抗拒，被打败是每一个冠军避无可避的命运。
    而这一天，属于自己的退场还是到来了。
    克拉拉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抿嘴轻笑了一下，走到顾乔面前，伸出了双手。
    顾乔永远也忘不了这个在伦敦碗体育场内近乎八万人注视下，带着汗湿气的热烈拥抱。
    她听到克拉拉在自己耳边轻声道。
    “恭喜你，迎来了自己的时代。”
    **************
    毫无疑问，颁奖仪式是奥运会上最令人激动的时刻之一，获得前三名的运动员身着各自国家的运动服登上领奖台，面向官员席，接受全世界的欢呼与喝彩。
    冠亚军三人身高相差无几，也使得脚下台子的作用如此突出，十几厘米的高度，就可以把人捧上巅峰，从未登上过冠军席的人不会明白，为何只是几十公分的差距，感觉却是如此的不同。
    顾乔站在冠军席上，环顾四周，视野内红色旗帜招展，不同肤色、不同国籍的人嘴里高呼着同一个名字。
    顾乔！
    顾乔！
    顾乔！
    原来，多年前她为自己取下的这个名字是如此令人自豪与骄傲。
    顾乔弯下腰，国际奥委会主席亲自上前为她戴上奖牌，奖牌正面的图案描绘的是古希腊的胜利女神奈基，反面则是闪耀的星光照耀着伦敦奥运会的标识和伦敦市的象征泰晤士河。
    这枚被称为为奥运历史上最昂贵的奖牌亦是夏季奥运会历史上最重的奖牌，而此刻将这块金牌挂在胸前的顾乔比世界上任何人都更能体会到它的重量。
    当鲜艳的五星红旗从中央旗杆升起，庄严的国歌时响彻全场时，顾乔被幸福感紧紧包裹着，幼年时，她曾做过的最美的梦也没有这一刻美妙。
    顾乔手握金牌，身披国旗的照片瞬间登上了国内外各大媒体的头版头条。国内的论坛更是被顾乔刷了屏，那几天里，不管你点开任何的社交媒体，顾乔两个字都会映入眼帘。
    下班回家的通勤时间里，陆茗一手拉着吊环，一手点开手机，进入论坛，这是她今天第n次刷新帖子，一边看一边嘿嘿的傻笑。
    —顾乔跑100米需要10秒，我就厉害了，我跑10秒只需要20米
    —这成绩没什么大不了，我一百米比她还快两秒呢，只不过我是自由落体（狗头）
    —成绩重要吗？拜托你们看看我家小顾的那条大长腿吧，啊，突破天际的长啊啊啊啊，怎么就那么好看。
    —拜托你们也看看大长腿上的肌肉吧，这妹子一腿就可以蹬死我吧
    —顾乔好绝一女的啊啊啊啊啊我疯了啊啊啊啊啊
    —牛逼啊啊啊啊啊啊，实力为王！华人之光！
    —我的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姑奶奶们，孩儿有生之年居然也能看到中国人在短跑这个项目上称王，真是值了！！！果然，活得久什么都能看的到！
    —激动，牛逼！
    —谁说亚洲人注定登不上短跑领域的顶峰，什么人种壁垒都是胡说八道，中国人体质怎么了？中国人照样在短跑领域称王，妹子好棒，把西方媒体的大脸都给扇肿了！
    —报！！！！顾乔/中国顾乔/女子百米/世界冠军等有关顾乔的六条热搜词已经在推特、脸书、ins以及各国搜索网站都登顶了！看看这齐刷刷的顾乔两个字吧，牛逼两个字，哥要说一万遍！！！
    说着附上十几张的截图。
    —你们看没看油管上顾乔夺冠的视频上面的评论？笑死爹了，大部分都是高喊牛逼，一小部分在舔颜，只有零星几个酸气溢天的评论，点进去一看，都他妈是大寒民国，我真的服了。
    —他们到底懂不懂专注自家这几个怎么写啊？有时间酸我们国家的运动员，怎么不去督促督促自己国家的人呢？
    —楼上的有点忒不厚道了吧，据老夫所知，韩国拿得出手短跑运动员还没出生呢，亚洲女子短跑这里，你还不如分点目光给日本和印度呢。
    —本人刚激动地下楼跑了三圈，回来你们这回复都破万了，太夸张了吧！
    —一点都不夸张好不好，你去看看微博、豆瓣、贴吧、虎扑，基本是全部的社交网站都在讨论一个话题：顾乔，顾乔，顾乔，除了她没别人了，一点不夸张的说，现在全中国都在讨论这件事。
    —何止全国，看看谷歌的实时排名，看看这吊炸天的搜索指数和骚气的上升曲线，这才是顶级流量啊，真的是点爆全球了。
    —说真的，激动，我是真激动，亚洲人，华国女性，突破了种族壁垒，头一次，有史以来的头一次，站在短跑的顶端，给你们能不激动吗？
    —不说了，不说了，我家楼下烧烤店的老板打出横幅庆祝顾乔奥运会夺冠，全场半价大出血，哥要撸串去了。
    —鄙视的目光注视楼上哥们儿，深夜放毒危害社会啊。
    —妹子这一夺冠，弄得我好期待后天的接力，上次得了亚军，小弟不才，想做个大胆的预测，这次会不会…
    —楼上给我打住，上次那是万年难得的狗屎运，这次可悬了，对手各个实力强劲，而且单人赛的冠军被咱们拿了，她们肯定卯着劲儿等团体赛呢，除非再像上届那样对手出幺蛾子，才有那么一丁点儿的希望夺冠，别因为单人项目夺冠就瞎鼓吹团体项目，弄得运动员多有压力，而且这次选手也换了两个，薛楠，尹曼实力是不错，可和顾乔这样的天降紫微星比起来，还是差很多的，只能说这就是天才和人才的差距吧，不说了，越说我越没底气，还是去五台山拜拜佛吧。

 第六十章 蓄意or意外

    还是四年前那家熟悉的体育酒吧，还是四年前熟悉的人，陆茗坐在顾乔粉丝团中，正在蹲守伦敦奥运会女子4x100的决赛。
    不管什么圈子，仿佛都有运势一说，一顺百顺，在顾乔的带领下，华国队又一次顺利闯入了女子百米接力的决赛，这一意外之喜彻底点燃了全国人民的热烈期盼，即便有着相隔八个小时的的时差，也无碍于大家的热情参与。
    陆茗随意瞟了眼手里的实时收视软件，不仅惊呼起来。
    “江世，快看这个实时收视，我的天，这也太吓人了，现在收视率都飚到7了，市占率百分之35%，这也太夸张了，现在可是凌晨三点啊。”
    屏幕上央五的曲线一路飙高，以绝对的优势，碾压全场。
    “那可不，咱顾乔国民度爆棚，你还当说着玩呢？”
    “哎哎哎，你们两个别聊了，眼看比赛就要开始了…老板，声音调大点呗！”
    “好嘞！”
    “顾乔出场了！”
    江世嗷的一嗓子吓了陆茗一跳，还没来得及猛锤一拳还回去，江世就以他堪比专业解说的语速high起来了。
    “薛楠第一棒，尹曼二棒，顾乔依旧跑三棒的弯道，最后结尾的任务仍旧落在陶琪琪身上。这样的顺序编排很是合理呀，其实我家小顾跑第几棒都没的说，但是这种决胜性的大杀器就得发挥出最棒的效果，哎呀，小顾妹子是不是剪头发，这个发尾…”
    顾乔一出场，就有很多观众高呼她的名字，令她感到意外的是，除了熟悉的同胞面孔，居然有很多西方面孔手举着她的海报，跟着一起加油助威。
    “听听现场这个欢呼声，比什么都别和华国人比人多，人海战术玩死他们…”
    陆茗呼了口气，揉着额角，半晌缓缓道：“江世，你再嘚啵嘚啵个没完，就别管我不顾及多年饭圈姐妹友谊了。”
    “别别别，小茗茗，我错了我错了，人家这不是激动的吗？再说了，我给大家顺便解说比赛，这不是挺好的…”
    “不好！！！”
    几十声或高或低的拒绝的从酒吧各处传来，成功堵住了江世的嘴。
    “观众朋友们，现在从画面上我们可以看到各国选手已经在各自标点站好，并做最后的调整工作，发令官正在进行最后的确认...”
    专业解说员的声音从屏幕上传来，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在赛场之中。
    onyourmark.
    set.
    从发令官口中响起的这个简单的闭音节单词在响彻全场的瞬间就压制了所有的嘈杂。
    起跑处的首棒选手齐齐向前冲去，处于第一棒位置的薛楠依靠起跑优势，一直保持在第三的位置。
    “薛楠起跑非常顺利，加速也很快……保持住、后半程的速度保持住！薛楠是属于那种稳定性的选手，看她比赛其实是比较让人放心的，赛前预测和赛后结果基本是没有什么误差的。”
    “其实以团体接力来说，比赛的关键点还是在于交接棒，交接棒的过程中一定要把握好节奏。”
    “没错，薛楠现在已经进入交接区域了！”
    迈开大步全力向前冲的薛楠略微减速，她的眼睛本应该一直注视着前面等待的尹曼，但她就是控制不住，余光略略扫过第三棒标点出的顾乔，一种难以言喻的憎恶涌上心头，这令她想起亚运会时她拼着不要腿的决心所跑完的那场接力赛，呵，就算得了冠军又怎样呢？胜利者的光环也不会落在自己的头上。
    薛楠觉得自己被撕扯成了两半，一半要她努力加油跑，可另一半…
    伦敦碗内观众的加油声冲击着耳膜，不停敲击着她脆弱敏感的神经。
    “跑！”薛楠大喊一声，将接力棒向前递过去。
    尹曼手后撤接棒，手紧握住接力棒的瞬间顺势向前摆动，突然她脸色一变，一股令人意想不到的阻力从后方传来，手上的动作也略有停顿，尹曼往外一抽，居然没将接力棒顺利交接过来。
    尹曼顿时急出一头冷汗，手上的力气不自觉的加重，再用力一抽，对方却突然间松了手，她没防住劲，一个晃身，重重摔倒在跑道上。
    这一跤摔的可不轻，但尹曼心里只惦记着比赛，身上的疼痛全然被她抛在了脑后，爬起来继续向前冲，眼前只有延伸的跑道，她拼了命加速的奔跑，将接力棒妥帖交到顾乔手上。
    尹曼站在原地，直愣愣的望着顾乔的身影，好半天才泄下一口气来，才察觉出腿上火辣辣的疼，低头一瞧，双腿膝盖处已被搓起一大片骇人的红肿。
    尽管后两棒的顾乔、陶琪琪奋力直追，但差距过大，中国队也只得了垫底。
    短短几十秒内，峰回路转，形势巨变，观众们怀着期盼却得到这样一个结果，简直是让人从天堂掉进地狱。
    酒吧里一片寂静，过了好半天，江世才愣愣的吐出一句“卧槽，这踏马什么情况？！”
    *************
    获胜的美国队沉浸在夺冠喜悦中，接受全场观众的欢呼与掌声，而场边的失败队伍的落寞却无人在意。
    薛楠上前，将伤药和绷带放在尹曼手中。
    “都流血了，快把伤口处理一下。”
    尹曼目光倏地望向薛楠，将那堆东西用力的往薛楠身上甩了过去。
    “疯了吧你！”
    观众席上一片哗然，几秒之间的事，谁也看不清楚，对现场的观众来说，此刻的情形便是尹曼自己不慎摔了个大马趴，连累了全队，还蛮不讲理的把气都撒在队友身上。
    赶过来的顾乔上前一步，伸手拦住了尹曼，说道：“怎么了这是？有事咱们回去说，我先陪你把伤口处理一下。”
    尹曼却仿佛被钉在了当地，一动也不动，眼睛里的光像箭一般，直直射向薛楠。
    “怎么了？薛楠，你自己告诉大家，刚才到底是怎么了？”
    薛楠一张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紧攥了下手心，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又垂下，眼眶一红，豆大的泪滴竟然齐齐落了下来。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连累了大家，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尹曼，你别生气，就是有气也都冲着我来吧。”
    尹曼被她唱作俱佳的表演气的一佛出窍，二佛升天，指着对方的鼻子，“你…你…”了好半天，硬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少摄像头都转过来，拍摄华国队内讧的一幕，这么僵持下去的场面太难看了，场面上失了分寸，是大忌。
    顾乔和陶琪琪一人拽着一边的胳膊，才将尹曼拉回到运动员通道中。
    “你们拉我干嘛！她分明就是故意的！！！”
    作为冲刺的最后一棒，陶琪琪刚跑完比赛又赶过来拉架，几乎耗尽了她全部的体力值，背靠着墙呼哧带喘。
    “比赛全程有高速摄像，她到底是不是故意的，一调录像不就全清楚了吗？再说了，楠姐不是那样的人，这么重要的比赛，除非是疯了，她没有理由这么做啊！”
    尹曼急的原地直蹦。
    “交接棒的时候，我明明已经握着了，可她却攒这劲不放手，我…我…就是再高速的摄影机拍了全程，可…”
    瞬息发生的事，一个交，一个接，即便是高倍数的摄影机也拍不出两人交接时所用的力气大小，除了两个当事人，谁都分不清真相如何。
    薛楠是否故意，还有待商榷，但尹曼确实结结实实的摔了一个大跟头。
    顾乔觉得头都要炸了，但是，说她偏心也好，心里的一杆秤砣已经偏向了尹曼。
    “可不管怎么样，当着那么多观众和摄像机的面，你也不能动手打人，现在好了，两分的错也变成了十分。”
    尹曼眼眶一红，眼泪刷的落了下来。
    “我也是着急，这可是奥运会的决赛，运动员一辈子能有几次站上决赛的赛场，我…我...”
    见尹曼脸色瞬间变幻，顾乔扭过头，来人果然是薛楠，她头发乱做一团，脸上还挂着两道红印子，一副受人欺负的可怜样子。
    “尹曼，对不起，这的确是我的失误，可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明白你心里难受，因为我和你一样的难受…”
    她走上前，拉起尹曼的手就往自己的身上招呼。
    “你打我吧！你打我吧！如果这样能让你心里好受，你怎么打我都不会换手…”
    薛楠磕磕巴巴解释，舌头打绊，几句话解释完反倒把自己撇了个清清白白……
    顾乔走向前，一把拉住薛楠。
    “师姐，事情已经发生了，你现在这样做也于事无补，教练他们会看着处理的，队里的车已经到了，回去关上门，咱们再慢慢说。还有…把头发梳一梳，这样出去被媒体拍到，一定会大做文章的。”
    说着，她抬头瞥了薛楠一眼，极其平静冷淡的一眼，却看得薛楠头皮微麻，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虚，讪笑着别开了脸。
    “哦…好，我知道了。”

 第六十一章 砝码

    奥运会结束后难得的休息日，窗外天光大亮，秋意正浓，顾乔与胡越窝在公寓中，享受片刻偷闲时光。
    “听说接力那事儿的处理结果下来了？”
    “嗯，队里研究决定薛楠、尹曼各记一次过，留队查看三个月，期间再有任何的错误，即可退回省队，至于你的偶像薛楠推出了接力项目了，主攻100、200米个人短跑项目。”
    胡越轻推了顾乔一把，脸上浮出几分难堪。
    “什么偶像，经过我都听你和尹曼讲了，这次就是再厚的偶像滤镜都碎了，奥运会，这可是奥运会啊...”
    “这事没什么实质性证据，一切凭心自证，大家只是觉得可惜。”
    沉默了好一会，胡越长叹出一口气。
    “可惜死了好不好，看看现在外面都把尹曼骂成什么样了，偏偏咱们还一句话都不能说。”
    “一是为了避嫌，二是队里不想再扩大这件事的影响，放心吧，总会过去的。”
    “行了，好不容易休息，不说这些烦心的事了。”
    胡越抬眼瞟了一眼房间另一半的的门德斯，轻笑道：“你这经纪人简直是陀螺仪成精，天天忙的滴溜溜的转，可我看你也没什么活啊？那人家泳队和乒乓球队的，那各种代言简直要承包全国各大超市的节奏，连你师姐我都好几个合约在身，你这啥都没有呢？”
    房间那边刚挂了电话的门德斯信步走来。
    “尽管我不会说中文，但是从你朋友的表情我能读懂她都说了些什么。”
    “你别在意，她就是直脾气。”
    “我不在意，只要你不是像她一样想就好了，要知道经纪人和经纪人可不一样，同样成绩的运动员在不同的经纪人手中级别可大不相同。”
    说到这里，门德斯用一种极其惋惜的语气道：“你们国家在体育明星商业化方面简直是一片空白，就更不要说什么专业的职业规划了，就拿你同队的薛楠来说，以她的成绩，放到我手里知名度绝不会是现在这样，简直是浪费，个人商业这碗饭居然成了大锅饭，实在是太浪费了！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体育商业化这条路就算是是英国这样全民球迷的国家也摸索了好多年。不过你放心，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虽然有些冒险，但得到的回报也绝对是最多的！”
    门德斯语调微微一顿，望着顾乔笑道：“选择我，你绝对不会后悔的。”
    顾乔摩挲下巴，半晌才反问道：“难道选择我让你后悔了吗？”
    一句话说的门德斯笑容更加深了。
    “当然不会。”
    说着他拿出两份文件，放到顾乔面前。
    “这是与国家队签订的一份协议，协议规定，从本月一号开始，你个人将享受，教练自主、奖金自主、参赛自主，除去将商业开发收益的10%和比赛奖金的20%上缴国家外，其余收入都归你个人所有。至于你个人的肖像权、商业价值开发、广告合作等一系列商业活动都将由我处理，放心，我会帮你接到最好的广告合约，打造最完美的形象。而且你可以省下大量的时间，将全部精力用于训练和比赛中，最重要的是，我绝不是那种只会抽取佣金的无良经纪人，所有的一切都将以你的运动生涯为先，并且随时提供你需要的任何帮助。”
    顾乔拿起协议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队里居然这么简单就同意了？”
    “当然了，你们国家队的领导比我想象中要好沟通的多啊。对了，这份协议还规定，当你自身的参赛、训练计划和奥运会、联合会杯等比赛发生冲突时，需要首先服从国家队安排，并且肩负为所属省区市参加全运会等比赛的责任，这点你没问题吧?”
    顾乔点点头。
    “当然，这本来就是我该做的。”
    “好了，这份协议已经解释清楚了，现在你该看看这份了。”
    “这又是什么？”
    门德斯手指轻敲。
    “砝码。”
    “砝码？”
    “对，要知道自从你奥运会夺冠后，起码有十几个品牌有意向与你合作，但是分量还不够重，所以…我得再加点码…而这份来自体育画报的采访邀请就是最好的砝码。”
    “体育画报？是我知道的那个体育画报吗？”
    “没错，就华纳所拥有的那个美国体育周刊，作为一本体育杂志，它的流通量高的可怕，每个星期超过2300万成人的阅读量，光是固定的订阅客户就超过了300万的，每五个美国男性中就有一名是体育画报的用户，想一想，这是一个什么概念？它还发行自己的电视节目、影视产品以及月历。奥运会、世界杯足球赛、亚运会、全运会以及一些颇具影响的国际赛事和体育明星，只要是数得上来的知名赛事都在它的报道范围之内，最重要的是…”
    门德斯习惯性的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体育画报》的图片会被海内外报刊广泛采用，出色的封面图片会被国际体育组织选为指定年历图片。他们要在今年开中国版，特意选了你作为封面人物，这一期《体育画报》美中两版的封面人物都将会是你。这样级别的杂志，不但能扩大你的知名度，更能让广告商看到你的身上他们最想要看的东西。”
    “最想要看到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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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气，粉丝的购买力，还有就是作为一个代言人的表现力，当然，最后这个要求对体育明星来说有点苛刻，但是…我相信你能做的到，总而言之，体育画报作为你的首个封面，再合适不过了。”
    胡越游戏都打了三盘，好不容易等到两人讨论结束，一把将顾乔扯到身边。
    “你俩叽里咕噜半天说什么呢？”
    顾乔眯起眼睛，贴在胡越耳边故作神秘小声道：“我的经纪人告诉我，我能挣大钱。”
    “哎呦喂，年纪不大口气倒是不小。”
    *************
    上京市崇文区体育馆路8号，乍看上去不过是一栋外表普通的高楼，这座楼六层正是体育画报华国版编辑部所在的位置。
    江世抱着一厚叠的选题报告，马上就要见到传说中的总编，心中不免有几分忐忑。
    这位安主编去年刚从英国学成归来，刚一进社便被派到体育画报担任主编，不同于传统意义上的空降兵，她倒是确实有几分真本事。听说在创刊版的封面人物选定为顾乔后，为了表示杂志方的诚意，集团这边把几个笔杆子出色的主编一起报给顾乔那边负责对接的工作人员，没想到不到半天对方就给了回话，指名要这位安主编采访。
    总编室的门半敞开，江世轻敲两声门板。
    “进来吧。”
    江世这才看清这位安婕总编的庐山真容。
    三十出头的年纪，她打扮并非如大部分的同行那样追求最新的时尚，而是穿一件合身素色的套装，颇有一些个人独特的韵致。
    “安总编，这是各板块编辑报上来的创刊选题。”
    “好，放在这吧。”
    江世将那一大摞文稿摆在桌子的左侧，不经意的一撇，发现安婕手下压着的正是首刊封面人物的大致采访问题，不由得心里一动。
    放下稿件，江世却没有立刻离开，安婕抬头瞅了他一眼，只见对方一脸的欲言又止。
    “怎么了？”
    “那个，总编，我听说这次拍摄要去雅典取外景？”
    “是啊。”
    “那这一路周居劳顿的，咱们编辑部身边怎么也派个身强体壮的劳力，去干拎包提设备干苦力活儿的吧。”
    “不是有小刘嘛。”
    “小刘再怎么也是个妹子，细胳膊细腿的，苦力活什么还是我们男同志当仁不让。”
    安婕抬起头，眼里带着几分打趣的意味。
    “江世，兜这么大一个圈子，你到底想说什么？”
    “安总编，那个…我...也带上我呗。您放心，机票酒店什么的我全部自理，而且绝对的任劳任怨，听从领导指挥，指哪打哪，您要是说东边，我绝不...”
    安婕看着他兴奋得红扑扑的侧脸，低头轻笑的一下。
    “行了行了，话我可先撂这里了啊，一切行动听指挥啊。”
    江世高兴得连带脖子一片都微微红了起来。
    “得嘞，保证跟着组织走！”
    带着即将要见到偶像的兴奋，一连几天，江世都处在一种打了鸡血的亢奋状态，两个眼炯炯有神的望着窗外漆黑一片的夜色。
    夜幕低垂，慢吞吞的车拉着昏昏欲睡的乘客，沿路缓缓行驶。四周连点光亮都没有，车前灯洒在路上，勉强照亮前行的路，簌簌的海风敲打着车身，构成一组单调催眠的曲调，江世身边的小姑娘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气，搓了搓胳膊。
    “这乌漆嘛黑的，怎么拍啊？”
    “小刘，你这话可就说的外行了，都说“晨昏出大片”，朝阳与晨雾，会让光线变得柔和、均匀、有质感，有时还会产生丁达尔效应和耶稣光，摄影师选这个时间，一点毛病都没有，我就是担心，我家小顾第一次拍杂志，不会不紧张啊…”
    “你家小顾？”
    安婕斜眼瞅了他一眼，江世意识到自己的一时忘形，差点暴露自己的铁粉身份，闭嘴不言。
    大约过了大半个小时，前面才隐约见些光亮，车子越靠近，那光亮和传来的声音也就越清晰，车子缓刹，稳稳当当地停了下来。
    摄影灯照亮的封面拍摄地，忙碌的工作人员穿梭其中。
    安婕和她的小助理率先下了车，而江世这个苦力忙着将一大箱子的采访器材搬了下来，一双眼滴溜溜的转，四处寻找。

 第六十二章 火焰

    “别看了，人在车上化妆，还没下来呢。”
    安婕笑着打趣几句，指挥着江世将采访设备架设妥当，离他不远的一辆纯黑的房车上，两个化装师正围着坐在椅子上的顾乔忙活着，面前一条大长桌上，摆满各色化妆所需的瓶罐袋盒，化妆刷从大到小依次排开，等待着化妆师的挑选。
    顾乔已经换好了拍摄封面所穿的裙子，那是一条红色的长裙，最轻柔的纱被浸染的近乎于火一般炙热的红色，经由设计师的巧思制成一条抹胸长裙。
    化妆师小指微翘，轻轻托起顾乔的下颏，稍抬高一点，眼线笔在眼尾勾勒出一条妩媚的曲线来，又从色号齐全的口红中调出一只最为纯正的红色口红，唇刷细致拂过嘴唇，将全部的浓艳都施展在这片微翘柔软的红唇中。
    顾乔闭着双眼，任由化妆师在她脸上施展。
    这辆房车的尺寸不由得让她想起多年前的那辆大巴车，类似大小的车辆，六年前的她只能躲在漆黑的行李仓内，一声都不敢出，而现在，整个车里的人都在为她一个人忙碌。
    门德斯斜靠在一边，不时给出意见。
    “项链一定要给她戴上，这可是珠宝商指定…”
    “当然啦，谁会放任哈利·温斯顿孤零零的呆在首饰盒中呢？”
    化妆师双手挽起经过造型后微卷的长发，另一位则小心翼翼的为顾乔戴上首饰。
    “简直完美！现在就差鞋子了。”目光扫过地上一排的高跟鞋，化妆师难得的征求了一下顾乔的意见。
    “renecaovi、alexandre或者是ralphrusso？”
    “嗯，这双吧。”
    见顾乔选了一双鞋跟最低的，化妆师惊呼一声。
    “不不不，这双太低了，亲爱的，要知道高跟鞋的高度可是代表着女人自尊心的高度，还是这双比较搭。”
    看着那十厘米的鞋跟，顾乔几乎要奔溃了，在化妆师的帮助下，才勉强站稳。
    “感觉如何？”
    门德斯突然发问。
    “说实话，裙子、鞋，穿起来都太累人，很不舒服。”
    门德斯扬眉笑了笑，“这算什么，记住，此刻身上的所有是为了除了你自己以外的所有人穿的，舒适度可不应该在衡量范围之内。”
    “好吧，我原本以为，只有明星才…”
    “你就是明星，不然，我为什么要签下你？…不只是因为你在赛场上的无往不胜，还有你的美丽，能为我们赢得更多的广告合同、更多的酬劳。而对一个公众人物来说，形象是很重要的，但它又是极其脆弱的，所以你首次在体育场之外的亮相就变得尤其重要，我们得让大众对你有一个正面且立体的印象，告诉所有人以及广告厂商，你不仅是一个强健有力的运动员，还是一个出众的、美丽的、极其有魅力的女人。”
    门德斯指着镜中的顾乔，“看看你自己吧。”
    镜中人皮肤白皙，五官精致到没有一丝瑕疵，嘴唇嫣红，长发卷曲，让人见之生怜，看着这样的自己，顾乔不免有几分失神。
    “镜中的这个女孩有碾压对手的实力，还有夺人眼球的美貌，人们怎么会不爱你？顾乔，我已经听到金钱疯狂向我砸来的声音了。”
    他的声音如同海妖般蛊惑人心，叫人不由得心痒。
    空气里突然浮动着一股撩拨人心的悠然香气，馨香气钻进鼻孔，惹的顾乔猛的打了一个喷嚏。
    “等等，别的就算了，怎么拍个照还要喷香水呢？”
    化妆师将香水瓶放回桌面，伸手理了理顾乔额边的碎发。
    “气味也是美丽氛围的一部分，我接受的美人从头到尾都要完美无缺，好了，现在你可以出去工作了，相信我，即使是再挑剔的摄影师也会感到满意的。”
    *************
    拍摄现场中最受人关注的保姆车咔噔一声响，车门缓缓拉开，顾乔提着裙子走下来，她一出现，立马吸引了满场的目光，现场拍摄的工作人员凑近说了些什么，她笑了笑，摄影灯的光洒在她的眉眼间，满是潋滟的星光。
    摇曳的灯光下，顾乔身着一袭红裙美的摄人心魄，职业养成的反射性，让江世立刻认出了那条裙子。
    valentino最新一季的秋冬高定，线条简单却优雅至极，眼见顾乔提起裙子，向自己所在的方向走了过来，江世如同被钉在原地，心通通直跳，手心瞬间泛起潮意。
    她怎么会过来？是要和自己说话吗？
    真人比电视上也好看太多了吧？
    运动员的皮肤都这么好吗？
    妈呀！第一句话该说什么？？？？
    从来都是隔着屏幕才能见到的人，就这样出现在自己眼前，她美的像是一个梦，而这个梦此刻正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江世紧张的在裤缝的位置上擦了擦手心的汗。
    顾乔的脸越来越近，江世还没来记得伸出自己的手，只见她已经与身边的安主编紧紧拥抱在一起，口中的称呼叫江世冒出一头的雾水。
    老师？！
    时间关系，顾乔也只来得及和安婕打声招呼，便赶去拍照了。
    为了完成此次拍摄，体育画报邀来摄影大师peterlindergh掌镜，这位年过五十的摄影大师面部轮廓颇为深邃，衬衫袖子挽到手肘，下巴上还有点没刮干净的胡茬，带着几分艺术家的不羁，他那双深灰色的眼睛略微眯起来，盯着顾乔上上下下打量了几圈后，露出满意的神色。
    天色未明，海雾犹盛，远处的天空和大海，两种截然不同的蓝交织成一幅梦幻的背景墙，peterlindergh并没有在拍摄场地放置任何的灯光，他讨厌人工刻意所制造的美感，尽管那会方便得多，也更好调整的多，但那都比不上自然所馈赠的美丽。
    清晨的海风吹来有些寒意，也让人清醒，清凉的空气激起了皮肤上一连串细小的鸡皮疙瘩，身着红色长裙的顾乔长发飞舞，裙摆飘扬。红色与白皙的皮肤相互衬托着，显得如此夺目，光是站在那里，她已经足够美丽动人，但是在摄影师的专业镜头中，这些远远不够。
    “不需要太在意镜头，你可以先摆一些自己觉得舒服的姿势。”
    顾乔有些尴尬，不知该做出什么样的姿势、表情，微微扯了一下嘴角，感觉五官都快要石化了。
    摄影师理解的笑了笑。
    “没事，第一次拍摄不适应很正常。这样吧，你在礁石那边坐一会，等等太阳光。”
    顾乔如临大赦，点头转身向远处走去。
    淡淡晨雾弥漫在天地间，将这个深蓝色的清晨涂抹成了一片朦胧。脚下白沙不大平整，顾乔走了几步，高跟鞋便陷在了沙石中，她弯下腰还没来得及伸手，就听到身后摄影师突然拔高的声音。
    “就这样吧。”
    顾乔闻声抬头，海风吹拂着她的发丝与裙摆齐齐飘向摄影师的方向，初生的太阳越出海平面，穿过未散的海雾，阳光洒在她身上，只见对面的peterlindergh举着相机，一脸莫名的兴奋。
    “不需要摆什么动作，你向海那边跑。”
    顾乔点点头。
    “然后呢？”
    摄影师露出一排整齐的大白牙。
    “什么都不用做，只是跑就好了，哦，还有就是，开心一点。”
    不需要摆pose，不需要面对镜头，对顾乔来说，的确是值得开心的。
    她就那样光着脚向前奔跑，迎着初生的晨曦与广阔的海洋。
    “顾乔！”
    奔跑中的顾乔听到摄影师高喊自己的名字，她下意识的后头看去，那一眼正巧进了镜头深处。
    peterlindergh的手轻轻颤抖了起来，心里升起了一股难言的，巨大的期望，咔嚓一声按动快门，将一刻的美丽永恒定格在他的相机中。
    阳光驱散了淡淡的晨雾，海天交织的蓝与初生太阳的暖构成完美的画卷，细软的白沙海滩上，身着红裙的顾乔，朝向海的深处奔跑，她赤裸着双脚，浑身上下除了红裙与闪耀的钻石外，没有任何的装饰，柔和的晨光洒在漂亮细腻的肌肤上，在她飞扬的发丝，在飘舞的裙摆之上。
    她回眸，冲镜头露出一个毫无防备的笑容，微侧的脸部线条犹如东方水墨画一般柔美，秀美的眉毛下一双墨黑透亮的漂亮眼睛牢牢住你，眼神中好似有被揉碎了的星河。
    摄影界有这样一句话，一张好的作品，关注点只能有一个，而这张作品做到了。
    初升的太阳，广阔的大海，碧蓝的天空，火红的裙摆，这一切的元素都成为了顾乔的陪衬。
    摄影师精准地捕捉到了顾乔身上的那份来自于东方古国的独特气质，却又没有错过她眼神中的蓬勃野心。
    她就像是一团正在燃烧着的且永远都不会熄灭的火焰，如此激烈，如此不顾一切。

 第六十三章 杂志封面

    海浪被风推着一涌一涌的奔向岸，身上的裙角被海水浸湿，变得沉重，顾乔不得不双手提起裙边，这样才方便走动，没走两步，就听见肚子里传来的咕咕响声，从起床到拍摄结束，她已经六七个小时没有吃过东西了。
    为保证画面，工作人员都撤离到远处，所以顾乔还得站在原地，等工作人员过来，但她是不愿意麻烦人的性格，摆了摆手，自己一步一步的从礁石处往外挪。
    寒冷与饥饿的双重来袭让人难免有些疲惫，顾乔一个晃神，脚下一滑，整个人不受控的向后仰去，慌忙中伸出手想去抓住些什么，满手的空气叫人扑了个空，突如其来的失重感叫她下意识的闭上双眼，却落入一个踏实的怀抱中。
    手指紧攥着大衣表面起伏的面料纹理，海风吹乱的发丝抚在肌肤上，惹出些微痒的感觉，一瞬间，连心跳都停跳了两拍，后背出了一层薄汗，顾乔轻吐出一口气，缓缓睁开眼睛，待看清了这双臂膀的主人，几分混合着惊讶的喜悦不由得跳上了眉头。
    “你怎么会来这？”
    “门德斯告诉我你们在希腊拍摄，正好来看看你…们。”
    蒋正则身穿一件墨蓝色风衣，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拍摄地点如此偏僻，路途颠簸，他没有一丝疲态，顾乔心想，狼狈两个字应该早已被无情剔除出了他的人生了。
    赤脚站在礁石上实在叫人不舒服，顾乔借着蒋正则的胳膊才站稳，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明亮的阳光洒在她身上，仿佛笼着一圈光晕，她笑容鲜亮，眼波似水。
    蒋正则突然觉得那一瞬间的心跳有些剧烈，喉咙动了动，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觉得，这样见到她就很好了。
    开了整整一天的会议后，马不停蹄的直接飞到希腊，一路的奔波劳累在这一刻终于有了答案。
    他低头轻笑了起来，笑自己这段时间来的后知后觉，不经意看到了顾乔光着的一双脚。
    见他双眼盯着自己的脚，顾乔不自在的后缩了一下，毕竟，她的一双脚又宽又大，满是老茧与伤口，的确有些超出人正常的审美范围。
    蒋正则只留下一句等我一下，便转身离开，没一会又走回来，只是手上多了一双鞋。
    顾乔伸手要接过来，可蒋正则却蹲下了身，将那双穆勒鞋放在地上，伸出的手停在半截，抬起头，灰蓝色的眸中带着点点笑意。
    “可以吗？”
    太阳穴处轻微地跳了一下，顾乔抿了抿嘴唇，提着裙边的双手轻轻收紧。
    读出顾乔眼中的犹豫，蒋正则轻声道。
    “如果有男人对你献殷勤，你可以大方接受，而不是闪躲。顾乔，你要试着习惯，这样才不会在未来的哪一天随便被一个男人的好就骗走了。”
    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了，海风也将轻柔的雾带向更远更深的地方，日光突破云层，投映在他的脸上，勾勒出俊朗深刻的五官。
    英俊又克制，知礼且不莽撞。
    面前的这个男人是一位难得的绅士，真正的君子。
    顾乔低头浅笑，将飞舞的发丝别在耳后。
    “谢谢。”
    ******
    夜深了，安婕双臂环抱依靠在窗前，手边捏着一叠从美版总部传来的样片，最上面那张便是此次美版与华国版不约而同选定的封面。
    按照原本的计划，双方照片共享，且拥有决定各自封面大片的权利，但在交换双意见后，他们才发现彼此选择了同样的照片。
    这其实很好理解，其他照片都很好，但是还称不上完美。
    但当你看着这张照片，你就只有一个感受，照片中的主人公只能是顾乔，也只有她能表现出这样一份矛盾交织的美丽画面，初升日光所带来的柔和粉色与碧海蓝天交织，身穿红裙的美人回眸一笑，好似浴火而生的凤凰。
    安婕想，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次的采访该怎么写了，沉思良久，转身坐回到桌前，打开文档，敲动键盘，打下了这样的一段话。
    “在奥林匹克诞生的地方，我又一次见到了顾乔，与多年前那个瘦弱干枯的少女相比，简直判若两人。时间在她的身上施展了神奇的魔法，但是潜藏在她身上的某一处似乎从未改变过。在某些方面，顾乔其实仍是一个特别迟钝的孩子，对于自己取得成绩的意义，她并没有很清晰的认知。但在采访过程中，看着她的双眼，我意识到，在这个年轻人的世界里，从来只有一个目标——世界第一。”
    十五日，中美两版的体育画报同步出刊，这本杂志点燃了等待已久粉丝的热情，发刊当日，华国本土销售量破十万且一路上涨，而美版销量也创下了十年来的最高销量。
    顾乔彻底火了，对于陆茗来说，最直观的感受便是，她再也不用从各种各样的渠道去获取零星的消息，粉丝群爆满，微博上账号显示永远都是99+，用圈子里的话来说，她这个资深老粉成了粉头。
    “你们看到《体育画报》上的采访了吗？”
    陆茗快速在输入栏上键入对话，
    “这篇文章写得太好了，后半段都把我看哭了，我们小顾是真的不容易。”
    “你居然已经收到杂志了？天呐，包邮区的福利就是好，快递小哥太给力了。”
    qq群里一连串的哭泣的表情。
    “为什么同样时间下单，我却还没有收到？？？”
    “我就只能隔着屏幕看你们晒图了。”
    “还是我机智，网上下单后，我就跑去街口报停守着，果然被我抢到了最新出炉的实体杂志，创刊号的封面人物，真的是牛逼大发了，还有实体杂志的质感简直了，美翻我了！！！”
    《体育画报》杂志的专访，无疑掀起了一阵风暴，对于粉丝来说，这是极其令他们满意的首张答卷，且不说封面上的顾乔美的让人心折，单是当中的个人专访就已经超出粉丝预期。
    顾乔之前也接受过一些电视台的访问，但几乎全都是几句话的简单介绍，回答也很简短含糊，而《体育画报》是第一家披露她真实年纪、简短履历以及详细身世的媒体，之前的各种猜想都被打破，顾乔来自华国最底层的家庭，她是被亲身父母遗弃的孤儿，从小寄人篱下，责骂、殴打、虐待这些可怕的字眼构成了她全部的童年生活，十四岁就被养母以几千元的价格嫁给同村的光棍，她的童年几乎是由血泪构成，好在她的奋力一搏，彻底扭转了自己的命运，逃离了偏远愚昧的山村，但好运还没有终结，惊人的体育天赋让她很快崭露头角，但刻苦不懈的训练才是她成功唯一秘诀。
    虽然头顶着奥运冠军，华国女子短跑第一人，亚洲短跑女王的光环，这个刚刚过了20岁生日的年轻女孩幸运得让人妒忌，但底层的出身，多舛的命运让大众对她产生一种天然的怜爱。
    毫无疑问，从门德斯的角度来看，这是一个漂亮的亮相。
    但同时，顾乔身世的曝光，也给她带来了不小的麻烦。越来越多的陌生人突然冒出，称自己是顾乔的亲身父母。她从来都没有正面回应过，只一心扑在比赛中，因为新一轮的钻石联赛又开始了。
    夕阳的余晖费力的从悬挂着的纱帘间隙中费力探进身影，在对墙映下条条不甚明亮的身影，企图以此来表达自己的即将消失的不舍，结束了一天训练的顾乔正趴在床上，接受理疗师的按摩。
    对于集训期的运动员而言，这是每日难得放松时间，打开手机，却意外的在热搜榜上发现了自己的名字，点进去才发现满屏全是关于她身世的议论。
    —这位大娘已经是本周第五位跳出来自称顾乔亲生母亲的人了。
    —这又什么稀奇的，最叫我大开眼界的居然跑出不少外国人认亲，都疯了吧！
    —我可去他奶奶个鸡大腿，顾乔那黑头发黄皮肤哪点不像中国人？再说了，那时候哦，会有哪个傻缺老外跑到山沟里生孩子还遗弃啊？我呸，他们只不过是打死都不愿意相信中国人也能跑出这么好的成绩吧，死活要给顾乔套上一个西方血统才满意？？？
    —求他们做个人吧，真是黑了心肝，顾乔是在九月末被遗弃的，你们知道山里一入夜有多冷吗？一个刚刚出生的女婴，身上只裹了一件单衣，没有任何关于她生日和父母的信息，这真的只是遗弃吗？这根本就是谋杀，顾乔足够幸运，被人救了，可那些偏远山村里还有多少没有她幸运的女婴呢？这是认亲，还是认罪呐！
    —那时候的人真的是太愚昧无知也太残忍了，光是想想就让人遍体身寒，难道性别为女是原罪吗？
    看了几眼，顾乔就推出了app，将手机放在了一边，随手摸到遥控器，打开了电视，正是新闻时段，电视上正无巧不成书的播着相关新闻，显示屏跳动着的光，每个字都冲击的视网膜，撞的人脑仁发懵。

 第六十四章 身世

    “我正要和你说这件事呢，看来你已经知道了。”
    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门德斯扫了一眼电视屏幕，走上前将电视机关闭。
    “不止是你们国家的媒体，还有很多外媒都在报道这件事情。
    打发走了理疗师，顾乔也坐了起来，身体无比舒畅脑袋却有些发沉。
    “看来之前的冷处理反而让这件事越发热闹了，不论是竞争对手想制造舆论压力也好，还是纯粹的八卦媒体的无聊报道也罢，但事情越闹越大，我们不能再放任不理了。”
    “你想怎么办呢？”
    “简单，我们自己调查，看看你的亲生父母究竟在哪里，找出了真的，那些假的自然都是不是问题了。”
    盯着木质地面弯曲的纹理，顾乔发了会呆，觉得这件事如同眼前曲折延伸的花纹一样叫人摸不清头尾。
    “之前我和你教练沟通商量过，我们都知道你并不想找回自己的父母，但是现在你是公众人物，外面会有无数人利用所谓的身世大做文章，即便我们不找，总会有人要帮你找出来的。”
    “我只想好好比赛，怎么会这么复杂呢？”
    门德斯不置可否的一笑，从果盘中拿了一个橘子，上上下下来回抛着玩儿。
    “因为你是名人，这些都是成名的代价。”
    “门德斯，我是不是又给你增加了很多工作量？”
    “怎么会？你已经是我手上最乖的运动员了，和他们比起来，你乖的像只兔子。其实我这里有个一劳永逸的办法，直接发声明，无论你的亲生父母在世与否，你都已经与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不过公关经理死活不同意这个方案…她说这样的声明多少看起来太过冷漠，不利于你的公众形象。”
    啪的一声接住下落的橘子，门德斯手上动作顿了几秒，
    “其实这个问题交给公关经理就能圆满解决，但是我不知道你还想不想寻找你的亲身父母…”
    “让我自己再想想吧。”
    门德斯点点头，“好，但是不要耽搁太久时间。”
    ************
    起风了。
    风吹得狂躁，带着寒气的风像是刀子一样刮在脸上，顾乔伸手拢了一把四处飞舞的头发，面前是白泉沟静谧的夜。
    她看见那条熟悉的蜿蜒山路，那是一条很长的山路，曲曲折折，像是一条丑陋的白色带子紧紧捆绑着的白泉山，这条带子宽度不定，最窄处十多厘米，最宽处也不到半米，上面时不时就会有从左侧山壁上落下来的碎石。
    再然后，她看到一个小女孩在奔跑，拼命地向前跑去。
    女孩什么都没有拿，身上套着一件明显比她本身尺寸大的多的土气衬衣，一双已经破的烂孔的绿色胶鞋左右倒换。
    瘦小的身影跌跌撞撞，呼哧呼哧地跑，即便她的体力已经明显透支，两条腿都已经不住地颤抖了。
    但她始终没有停下脚步，还是拼命地跑着。
    顾乔看着那女孩穿过漆黑的夜晚，在那条弯弯曲曲的山路上不停奔跑。
    视线尽头处，女孩看到一条公路，她脚步一顿，不知为何突然有些犹豫，就在这短短的半分钟内，顾乔听到李凤英暴怒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你还敢给老娘跑！我看你能跑到哪去！！！”
    顾乔的心都要揪起来了，她拼命大喊，想要提醒那女孩。
    李凤英却已经追上来了，她蒲扇一样的手狠狠扇了过来，顾乔看见那个小小的身体摔倒在地上。
    十多岁的小女孩，盯着一头细软的黄毛，比麻杆还要细的四肢胡乱瞪着，瞪着眼，横着眉，眼圈泛红，却寸步不让：“放开我！！！”
    “好啊，我放了你，你又能去哪呢？”
    “我要去找我的妈妈！”
    “呸，还找妈妈？你就是个没人要的赔钱货！”
    小女孩只是茫然地盯住李凤英，她似有所感，忽然抬起头，像顾乔所在的方位直直地看了过来。
    两人目光交汇，顾乔终于看清女孩的面容，那一瞬间，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离了。
    顾乔猛地睁开眼睛，满头的汗，长喘了一口气，却再也睡不着了，一个人在黑暗里头躺着。
    转眼看了一眼床头的电子钟表，凌晨4点。
    约莫计算了一下时差，顾乔干脆起床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方便说话吗？”
    “方便。”
    电话里那道声线略带沙哑，但有种令人心安的质感。
    “正巧刚开完会——怎么了？不对…现在这个时间你那里还是凌晨四点左右吧，你是没睡还是刚醒，出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大事，只是…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当然。”
    “帮我找亲身父母的下落，我不想让教练担心，想来想去，身边的人也只有你能帮了。”
    “你想明白了？”
    长夜寂静，只有排排树木在呼啸的风声中来回摇摆，沙沙作响，顾乔觉得嗓子干涩的直发痒，她固执的归因为上京干燥的气候，轻咳了一声，才缓缓开口。
    “嗯，我想明白了。”
    “好，那我知道了。”
    蒋正则痛快的都叫顾乔有些惊讶了。
    “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
    “想说的时候你自然会说，别担心那么多，现在还有些时间，安心去睡一会吧。”
    顾乔静静的盯着窗外摇摆的树枝，眼睫垂落下来。
    “说谢谢就太客套了，可是，我好像总是在麻烦你。”
    “我们是朋友，你应该麻烦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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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麻烦我，我再麻烦你，有来有往，互相帮助才是朋友，可我从来都是单方面的麻烦你，你好像并不需要我的任何帮助。”
    话筒那边传来几声无奈的轻笑，“我不需要你的帮助，并不代表我不需要你，顾乔，单纯靠利益维系的关系那叫合作伙伴，朋友是不会以是否有利用价值来作为前提的。”
    顾乔撇了撇嘴，“你这话说的一点都不诚实。”
    “不，是你活的太谨慎了，我说过你可以尝试着相信别人，依靠别人。”
    “我只觉得会给你添麻烦。”
    “不是，这并不代表软弱，相反，我很高兴你会需要我。”
    结束了8月17日钻石联赛斯德哥尔摩站的比赛，顾乔和教练组飞回了上京，继续封闭训练，做拉伸的间隙，训练袋中的手机嗡嗡作响。
    “调查结果出来了，你在训练场还是在家？一会我把东西给你送过去。”
    手机那端静了静，话筒里只听见一长一短的呼吸。
    “你在哪里，训练马上结束了，我这就过去。”
    半个小时后，顾乔到达了蒋正则发来的位置。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很难想象，2012年的上京市还会有这样的地方。
    随着门“嘎吱”一声打开，弥漫于室内的神秘香气劈头盖脸地扑面而来，这是间很陈旧酒吧，走进其中，更能让人感受到她的年迈，脚下的木制地板踩上去会发出细小的响声，暗红色的丝绒窗帘垂落至底，陈旧气息流淌其中，身处其中，仿佛时空逆流。
    这样的氛围中，灯光仿佛是理所应当的昏沉，黯淡光影镀上蒋正则的脸，更显得他五官轮廓分明，他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十分温和的笑容，让人不自觉的产生一种依赖感。
    蒋正则递过来一个密封着的牛皮纸袋。
    “我没有打开过，也就是说只有你自己知道这个秘密，看过之后，你可以就地毁了它，也可以直接对外公布，一切都取决于你的选择。”
    攥着牛皮纸袋，顾乔能感受到其中的的厚度，很薄，这么薄的纸上会写些什么话呢？
    “其实…”
    顾乔捏着牛皮纸袋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几分。
    “我以前也想着托教练帮忙查这件事，可是每当心里升起这个念头儿的时候，自己就先喊停了…我对自己说，她不要你了，你为什么还要回去找呢？再说了，九十年代的偏远山沟本就处在一种无序的状态，确实难查，可是…”
    顾乔扬了扬手中的纸袋，脸上的笑容有些说不出的悲凉。
    “不到一周，就已经找到她了。”
    蒋正则本该离开留给顾乔一个单独的空间，可是，他莫名的不想动了，生命中的某些关键时刻，往往不需要过多的言语，简单的陪伴就已胜过一切，而在他看来，这个时候的顾乔，很需要另一个人陪伴。
    本就灯光昏暗的酒馆中，壁挂的小灯都关了，只剩吧台顶上一盏，恰到好处地给灯下人刷了一层“柔光”滤镜。
    捏着手中的密封袋，顾乔可以很轻易的打开纸袋，可是，她心里却有些退缩了。
    她过的怎么样？抛弃了自己的人生究竟是潦倒还是得意？
    此刻的顾乔矛盾极了，她有怕那个女人过的好，又怕她过的不好。
    抬眼看了看面前高高的酒柜，顾乔问道。
    “能给我来一杯吗？我…”
    蒋正则有些惊讶却也不意外，他起身绕到酒柜前，取出一瓶玛歌（margaux）。
    伴随着酒流入水杯的声音中，鸦羽似的睫毛垂下，顾乔静静地凝视着空杯里融化的冰块，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然后，毫不犹豫地打开了牛皮纸袋，将里面的东西抽了出来。

 第六十五章 前尘往事

    一时间，屋子里只有风声敲打着窗扉的响动，顾乔坐着不动，眼前的一切却突然有些模糊，几行黑字中跳跃式的显示出一个人的一生，那些所不为人知的陈年往事像是一个吸盘，要把现在的她给吸进去。
    眼睛酸涩极了，顾乔想，一定是头顶昏暗灯光的过错，她将那几张纸递给蒋正则，虽是笑着，他却分明看到了她眼中的泪。
    “真是可笑，你说世界上还会有比这更浅的母女缘分吗？”
    蒋正则低头看起来，不过三分钟，短短一页纸，已将一个人的生平尽数写完，他轻叹出一口气，转头一看，顾乔已经自斟自饮起来，一瓶酒已然下去了大半，他一把按住酒杯。
    “别喝了。”
    醉意顺着血管蔓上神经，熏的人昏沉沉地头疼，顾乔一手托着腮，双眼泛红。
    “你说，什么才是父母呢？”
    “将我带到这个世界上的两个人，是我的亲生父母，李凤英夫妻两个…算是我的养父母吧。可是，他们都很讨厌我，没有人愿意养我，更没有人愿意陪我，没人告诉我怎么样才能成为一个聪明、勇敢的人。没有人会觉得我还是个孩子，一个人会害怕，会受很多罪，会被人欺负，会吃不上饭，也许他们知道，可是还是...还是选择扔掉了我…”
    “顾乔。”蒋正则喃喃道，声音轻而不忍，“你不能这么想…”
    “那你告诉我，我该怎么想？自欺欺人的给他们的行为找理由，找借口，不停自我洗脑，他们也逼不得已，也是有苦衷的？你可千万别和我说那些所谓的不要恨，也不要觉得这世界欠你，好好去生活，将来一定会遇到你认为值得的人，过着最美满的日子……那都是些毫无意义的鸡汤，说起来不疼不痒，说这话的人遇到的最大痛苦恐怕只是脚下一滑摔了一跤，不过是些居高临下的廉价同情罢了。”
    蒋正则喉咙动了动，却也没说什么。顾乔却一下子红了眼眶，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一切都不是眼前人的错，她却一味的顾着自己的发脾气。
    “对不起，我...不是...不是冲你，只是...”
    “没关系，你可以对我发脾气，不需要有任何顾忌。”
    头顶昏黄灯光的笼罩下，蒋正则脸上带着她从来没有见过的温柔。
    “按理说，我这么恨她，看到她最后的结局应该开心，原来即便是扔掉我，她依旧没能活出个人样来，可是，我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相反，甚至还有些难过，太可笑了，我居然在为一个抛弃了自己的人而难过。”
    浓重的夜色，顾乔清冷的声线上下起伏，牵动着蒋正则的心一并起落。
    在看到这份调查结果之前，顾乔不知道自己是哪里的人，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更不知道自己的生日，名字…当她还是顾顺喜的时候，对于这件事情并没有很清晰的认知。
    “很小的时候，我跑过一次，拼了命地想要离开白泉沟，半路却被李凤英抓了回去，她告诉我，我根本没有父母，这句话确实是一盆冷水，兜头泼下，那一瞬间，我彻底明白了，自己的的确确是个被父母抛弃的人，我和你们不同，我不是在父母期盼的爱中出生的，我就只是一个错误罢了。”
    顾乔很难过，难过于从此身世尘埃落定，从此也没有了幻想中的希冀，。
    “我不明白，她怎么能过的不好呢？抛弃了我这个累赘，她怎么能过的不好呢？”
    “顾乔…”
    “她怎么能过的不好呢？怎么能…”
    “顾乔！”
    顾乔像是从噩梦中陡然惊醒，直直对上蒋正则近在咫尺的脸，他们俩几乎连额头都顶在一起，刹那间顾乔清清楚楚从蒋正则眼底看见了他的担忧和不安，以及自己的倒影。
    “你不是！”
    “什么？”
    “你不是一个错误，有很多人，他们都很爱你。”
    顾乔眼里满是不可置信，愣了几秒后，自嘲一笑，“会吗？不会吧。”
    “不要总是自我怀疑，你值得他们的爱。”
    “你看看她。”
    蒋正则递过一张照片，上面的男人大概三十出头，穿着一身利落西装，三七分的利落短发，只是身量叫旁边的人稍矮，容貌清秀，嘴角带出一抹潇洒的浅笑。
    “照片上的人是我外婆，她和你一样，是个母不知，父不详的人。这那个年代，配上这样的身世，你应该可以想象的到她过的有多艰辛，但她从来没有放弃过，也没有一刻妄自菲薄过，她老和我们这些小辈说，正因为以前的她从别人那里得到的爱太少，所以才要加倍的爱自己。后来，她女扮男装，靠着自己的努力，成为当时清政府第一批的留洋学生，学成归国后，成为一名建筑师，一直到她出国前，身边人才知道她的真实性别。”
    “后来呢？”
    “后来…她遇到了我的外公，那又是另一段故事了。两年前，我外婆患了老年痴呆症，很多事情、很多人都不大记得了，反而常常把年轻时的那些事情挂在嘴边，我想她最想念的就是当年在自己国家留在最美年华的时光，我回国就是为了这些外人眼里快要破败的淘汰建筑来的，它们都是外婆当年的作品，我尽可能的把它修复成原来的样子，等到一切完工后，我会带着她回国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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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真是个了不起的女人。”
    “我只想告诉你，没有谁的人生是容易的，难过是一回事，可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开局也许是被设定好的，可是以后的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
    顾乔眼底满是血丝，直勾勾与蒋正则对视，直视着这个世界上唯一知道她身世，分享她心事的人，她想，自己又未尝不是幸运的，她已经找到可以完全信赖的真心朋友，半晌终于闭上眼睛，从胸腔里吐出一口炙热的气，慢慢直身体。
    “有火吗？”
    蒋正则递给她一个打火机，顾乔接过打火机，跳跃的火舌舔上牛皮纸袋，很快燃烧起来，火光映照下，顾乔的脸庞忽明忽暗，纸片很快化为灰烬，风一吹，彻底消失在夜风中。
    “答应我一件事，忘了今天晚上吧，我以后也不会再提起它了。”
    风吹来，好像把心中久久不散的郁结也吹走了，顾乔轻笑了一声，拿起手机道：“现在可以通知门德斯发声明了，他终于能睡个踏实觉了。”
    “嗯。”
    蒋正则知道顾乔今晚很难过，他抬起手来，轻轻拍了两下顾乔的手背，他手心炙热，愈发显得顾乔双手的冰冷。
    他愿意用这份炙热温暖她冰冷的一颗心，但此刻却没有拥抱安慰的资格，两人的关系仍处于朋友这个颇为广义的范畴内。
    暗夜中，情意流淌，顾乔却毫无察觉，她靠在座椅上，轻声道。
    “希望声明发出后，大众的目光不要再探究过去的一切，不要再关注我的身世，希望他们眼里的我就是我这个人本身。我将来要参加更多的比赛，拿更多的金牌，破更多的记录，我做一个特别成功的运动员，让世界上所有人都知道我的名字，我知道这愿望挺可笑、挺幼稚，但我还是希望…”
    “会有这么一天的。”
    蒋正则的语气是那么笃定，眼神是那么温柔，恍惚中让顾乔生出一种错觉，眼前这个人竟然比自己还要相信那个美好的未来。

 第六十六章 钻石闪耀之夜

    “今天的布鲁塞尔天气凉爽，预报显示今天一整天都不会下雨，天空中没有云，风速也十分缓和，对于百米赛来说，这实在是完美的天气！”
    “完美的天气是否也预示着一场完美的竞赛呢？众所周知，钻石联赛每个单项项目积分最高者将获得钻石奖杯和一个价值八万美元的4克拉钻石，钻石哦钻石，有谁不会爱着这个小小的、闪亮的东西呢？当然除了钻石之外，联赛冠军还将获得国际田联认定的各单项年度世界排名第一。”
    在激情的开场白中，钻石之夜正式拉开帷幕，劳伦斯与盖瑞尔堪称天空台的黄金搭档，两人组合以来，二十年风雨无阻，加在一起缺席重要比赛的日子一只手就可以说的出来，堪称大不列颠帝国的劳动模范，只可惜大洋彼岸没有五一劳动节奖章颁发给他们。
    “世界第一，这才是所有运动员都希望得到的终极荣誉吧！本场比赛最大的亮点就是在于克拉拉与顾乔的冠军之争，我们都知道，自从伦敦奥运会顾乔夺冠之后，女子百米的格局有了极大变化，它不再是以往克拉拉独霸的局面，而今天的这场比赛，也是克拉拉的告别赛，就在上周，田径名将克拉拉在发布会上宣布将于今年的10月1日正式退役。”
    “天呐，我印象中克拉拉都还是个小姑娘，怎么她都要退役了我却还没能熬到退休，我要抗议！”
    “抗议无效！关注比赛的观众朋友都知道我们的田径女王克拉拉状态不减当年，早早锁定了头三站冠军，似乎已经把这枚钻石揽入怀中，但不同前期的疲软，顾乔后期发力，接连拿下了后四站三冠一亚，现在两人积分不相上下，叫人很难断言本届钻石联赛的最终赢家，如果两位选手积分相同，获得冠军次数多者为第一，如果依然相同，那么以总决赛成绩来决定。除了世界第一之争，本场决赛中，实力强劲的选手不在少数。比如说分在六道的克里斯汀，前几年克里斯汀与顾乔被称为百米赛道的双星，而现在看来，顾乔的进步早已超过了克里斯汀。”
    “这一点从积分累积上也看的出来，尽管克里斯汀选手在摩纳哥站跑出很神的10秒88，但其他分站成绩一般，积分分别为2分、2分、4分…总之，很难对克拉拉和顾乔造成冲击。”
    “所以说了半天，这场比赛其实就是顾乔与克拉拉的比拼了，顾乔最近表现确实出色，但是这场决赛同时也是克拉拉的退役之赛，她一定会不遗余力，所以这枚金牌可没那么好拿。”
    盖瑞摇摇头。
    “不，你不能这么看，自从联赛改制以来，在决赛这一天，每一名的运动员所感受到的压力都是近乎相同的。我也相信无论他们之前的比赛积分如何，想要在决赛场夺冠的心情都是一样的，不论选手之间有多么明显的客观差距，但只要站在同一赛场上，她们就是势均力敌的对手，这是战争，可不是什么慈善晚宴。”
    “没错，无论最后战果如何，这都将会是一个无与伦比的夜晚！”
    体育场被各色飘扬的旗帜填满，数万田径迷齐聚一堂，可以想象得到，今天的布鲁塞尔即将经历一个不眠之夜。
    不同于奥运决赛的庄重与火药味，钻石联赛更像是一个运动员的交流大会，比赛当然是第一，但友谊并没有被丢弃在一边。
    相熟的运动员都拿出了自己的手机，背对着身后的那些观众兴奋地自拍。
    顾乔抬头看到，和门德斯坐在一起的蒋正则脸上居然也涂着红色的国旗，她忍不住笑了起来，突然间有人轻拍了她的后背，顾乔转过身，面前站着的人正是克拉拉。
    两个最大的竞争对手面对面。
    赛场内的高清摄像机迅速拉近，并给了两人的脸部一个特写，唯恐错过这一幕，也正是因为这样，此时无论是通过现场大屏幕的投射或是电视机屏幕观看转播的观众们都清晰无比地看到了克拉拉和顾乔在看到彼此时的每一个表情。
    克拉拉绑头发的发圈与身上的赛服以及脚下的鞋都是她标志性的蓝色，可以看得出，这场比赛对于她的重要意义。
    “奥运会决赛你赢了我，可这不代表钻石联赛的决赛你也能赢我。”
    顾乔不置可否，歪头轻松一笑。
    “我既然能赢你一次，就能再赢你一次。曾经我以为自己只要能成为一名职业运动员就已经足够满足，可是，当我踏上了真正的赛场，见识到了更广阔的天地，我想要的也就更多了。”
    “你的更多…是指…”
    “世界记录。”
    克拉拉愣了几秒，而后哈哈大笑了起来。
    “你可真是狂妄，乔安娜的纪录是公认的不可能被打破。”
    “我知道，可是记录总有一天会被打破的，不是吗？”
    “…是的，记录总有被打破的一天。”克拉拉突兀地挤出几个字，喉咙像堵着什么酸涩的硬块，嘴唇阖动了一下，才又朗声道。
    “你说的对，记录总是要有人打破的，你很有野心，你想要的是新记录，而我想要的是完美的战绩。”
    “那这种时候就不能说什么祝我们都成愿望成真的话了，克拉拉，我会全力以赴比完这一场，我知道，你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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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克拉拉也笑了起来。
    “你说的对，加油！”
    “你也是，加油！”
    在万众瞩目的赛场上，二人拥抱后，各自在自己的跑道前站定，进行原地热身并等待主裁判吹响示意比赛开始的哨音。
    站在起跑线前的各国选手，代表着当今体坛的最高水平，可以说这场决赛的比拼，不亚于奥运冠军的争夺赛，因为她们争夺的不仅是这一场比赛的冠军，更是在争夺世界第一的无上荣耀。
    观众跟随着镜头，目光不停地在克拉拉与顾乔之间徘徊，在他们面前的两个人，一样的天赋过人，一样的刻苦训练，观众会不由自主的希望她们都能达成梦想，但是冠军只有一个。
    今天所有观看这场比赛的人都知道，比赛即将开始，这也注定了，她们其中必须有一个举起冠军奖杯，接受全世界的欢呼与崇拜，另一个则落寞离场，将那份近在眼前却最终错失的不甘默默咽进心底，这就是竞技体育的残酷所在。
    砰的一声，发令枪响。
    “起跑！克拉拉的起跑还是一如既往的优秀，而顾乔自从08年奥运后，也将自己起跑的弱势拉了上来，两人起跑反应可谓不相上下，但是克拉拉前程的优势还是很明显的，我们可以看到，四十米克拉拉领先了半个身位，顾乔加速了！加速了！”
    正在看着电视转播的观众看到这样画面，全都瞪着眼睛发出无声的惊呼。
    主播台上盖瑞大声嘶吼出了顾乔的名字，并且一遍更比一遍情绪激动，用他那几乎要喊裂了的嗓音大声吼道。
    “顾乔冲上来了！！！她冲上来了！！！！二人现在并驾齐驱！！！！顾乔！顾乔！加速！撞线！！！！！！
    “赢了！她赢了！！！！！！”
    整座体育场中的田径迷都在那一刻高呼起顾乔的名字，声浪如同海啸一般将顾乔吞没，征服的快感瞬间席卷全身。
    胜利的感觉是比海洛因还要令人上瘾的东西，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能拒接这种感受，它会让你在恍惚中产生一种错觉，仿佛整个世界都匍匐在自己脚下。
    颁奖仪式后，紧接着就是克拉拉的送别环节，克拉拉抱着满捧的鲜花，眼角溢满泪水，嘴角却是上扬着的，她大概想说些什么，可是，要说的太多太多，她心中的不舍也太多太多，竟都化作了喷涌而下的眼泪。
    “我告诉我自己今天绝对不能留下眼泪，但是，却还是忍不住。”
    她一把将顾乔揽在怀中，“记住你的目标，那也曾是我的目标，虽然…我已经没有机会去实现它了，但是，我希望你能做得到，我会一直为你加油！”
    这是克拉拉留给她所热爱的赛场的最后一句话。
    钻石联赛之后的顾乔状态极佳，以完美的竞技状态迎来了自己的运动巅峰期，成绩一路高歌猛进。
    尤金田径精英赛冠军。
    国际田径钻石联赛冠军。
    世界锦标赛冠军。
    法国国际室内田径赛百米冠军。
    布达佩斯世界室内田径锦标赛冠军并破该项目世界女子室内纪录。
    全国城运会冠军。
    国际田联横滨全明星赛冠军。
    尤金国际田联大赛冠军。
    钻石联赛上海站冠军。
    上海国际田联黄金大奖赛冠军。
    亚洲锦标赛冠军并破该项目亚洲女子纪录。
    香港东亚运动会冠军。
    整整两年，只要是顾乔参加的比赛，没有一场不夺冠，她被媒体誉为新世纪以来，整个星球上跑的最快的女人，身价也一路高歌猛进，在经纪人门德斯的助力下，一举拿下多个高端代言，成为全球最具商业价值的体育明星之一，从来没有一张黄色面孔如她一般席卷全球。

 第六十七章 被遗忘的过去

    即便是在上京市，凌晨三点钟的街道除了一盏盏常亮的路灯外，你也很难在见到别的什么身影了。
    一个年轻人低垂着头，黑发的遮掩下相貌越发显得模糊不清，只看得出他个子很高，双肩宽正，较常人显得略微消瘦，牛仔夹克空荡荡地套在他的身上，脖子上挂着的各种金属链子，也随走动叮当作响。
    短短几步路被这年轻人走的东扭西歪，身材曼妙的年轻女孩子一路小跑紧跟在他身后。
    “周放！周放！你慢点！您可真是我亲爷爷嘿！”
    好不容易提起速度来，却没防住周放突然的停顿，咚的一声撞在他干骨架一样的后背上，宋可可捂着瞬间酸痛的鼻子，半蹲在了地上。
    半天缓过劲来，宋可可站起身，才发现身边的周放如同村口二傻子一样仰头盯着国贸大厦那副巨大的广告灯牌。
    “怎么着？半夜撒酒疯徒步暴走终于累了…舍得停下来了？”
    “知道这是谁吗？”
    周放指着广告牌上毫无瑕疵的一张面孔问道。
    宋可可敷衍了几句。
    “知道，知道，谁还能不知道她呢。”
    “知道，你知道个锤子，那是我铁哥们…”
    眼看周放的手越抬越高，脚步踉跄地向后仰起，宋可可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他，被他满身的酒气冲天呛得直翻白眼。
    “哎呦，行了行了，我叫的车到了，人司机在这边，劳驾您往这边走。”
    宋可可连拖带拽，几乎是半扛着体重百十来斤，喝的东倒西歪的周放往前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是把人弄到了车上。
    周放现在看什么东西都重像，路都走不稳，被半推着塞进车里后，他已经有些想不起来自己这是要去哪儿，下一秒头贴着皮座套就昏睡了过去。
    微凉的初秋，宋可可硬是出了一脑门儿的汗，从后视镜看了一眼已经睡死过去的周放，恨不得白眼翻上天去。
    心里默念三遍，我不生气，谁让这傻逼公子哥儿有钱呢？
    ***********
    滴…指纹识别错误。
    滴…指纹识别错误。
    滴…指纹识别错误。
    从酒吧一路折腾到现在，已经足足过去两个小时了，临门一脚，居然进不了门。宋可可肺都要气炸了，恨不得脱下高跟鞋猛砸周放的狗头。
    深呼吸，长出一口气后，宋可可又恢复了一贯娇滴滴的柔声细语。
    “周少，怎么自家锁还不认人呢？”
    “自家…？啊？不是…这不是我家。”
    “啊？！”
    “你…你…你先撒开…”
    周放抬手甩开宋可可，开始框框凿门。
    宋可可一脸奔溃，恨不得立马跑路，连忙伸手拦住周放那双无处安放的手。
    “不是你家，你瞎报什么地址，别敲了…”
    门却突然开了。
    宋可可迅速调整表情，妄图装可怜逃过半夜扰民的罪过。
    门那边的年轻人身高腿长，精雕细琢的五官却透出几分漫不经心来，面对醉的七荤八素的周放，他也只是眉眼神淡漠扫了一眼，退后一步让开通道。
    宋可可怔住了，胸膛里的心脏咚咚直跳。
    圈子里有个流传多年的富二代难易攻略，而此刻眼前站着的这个男人，正是其中的难度topone。
    宗怀。
    见她半天没动，宗怀眉心微拧，语调沉凝，伸出手指向左边指了指。
    “左手边第二间。”便转身上楼了。
    对方分明没做什么表情，可身上的那股漠然与轻蔑却叫宋可可平白生出几分忐忑不安来。
    迟钝的哦了一声，扶着周放的手不自觉地捏紧了几分。
    如果，如果能成为他的女朋友，哪怕只有一段时间，她也会一跃成为网红圈子里的风云人物吧。
    心里突然冒出这样的念头叫宋可可愣在当地，心里冒出几分不易察的窃喜，真是天赐良机，居然能这样接触到他。
    “你帮他收拾干净再走。”
    已经走到二楼的宗怀又抛下来一句。
    “哦…哦...好的，好的。”
    宋可可把已经不省人事的周放连拖带拽地弄到了床上，心里叹了一口气，她和周放不过是双方心知肚明的一场游戏，但今晚能摸到宗怀的住址，也不枉她这大半夜来回的折腾。
    宋可可费劲地给周放脱了衣服和鞋，拿毛巾给他擦了脸和脖子，抬手看了一眼手腕上的香奈儿腕表，此时已经过了半夜两点半了。
    伸手擦了擦鼻头的汗，借着手机屏幕检查了一下妆容，果然，眼线什么都花了，眼睑下晕黑了一片。
    宋可可没好气的冲已经睡死过去的周放翻了一个白眼，拎起放在一旁的lv，踩着高跟鞋走出了房间。
    客厅里既黑又暗，她也不敢开灯，摸索着寻找卫生间，连续进了几间都不是。
    心里暗骂一句，这些有钱人真是烧的慌，一个人住都要这么多房间。
    伸手将把手向下拧，约莫扫了眼，还不是，正要退出去的宋可可猛地意识到，这里大部分的房间都是半开着，但只有这扇门是紧闭着的。
    意识到这一点，宋可可脚步顿住了，犹豫再三还是没能抑制住自己的好奇心，她转过身，也不敢开灯，只是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功能，照着看了起来，这一看不要紧。
    很大的一间房，却意外地空旷，四周的墙面却贴满了照片，满满当当几乎没有露出一点墙壁本身的颜色，其中绝大半都是一个女人的单人照，其余的则是一男一女的双人合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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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主人公是宗怀，而另外一个…
    宋可可用力咽了咽口水，像是发现了什么巨大的秘密心里不停地通通直跳。
    卧了个大槽，这两个看起来毫无交集的人居然是一对恋人？！
    心头一动，点开相机，对准照片墙，点击拍摄。
    闪光灯随即刷的了起来，伴随着的是不绝于耳的快门声与摄影师的呼喊。
    “来，麻烦左边。”
    “麻烦看一下右边。”
    快四年了，时间过得如此快，足以让当年的青葱少年变成了如今西装革履的社会人士，宗怀的五官变化不大，只是气质沉稳了不是一星半点，少年时的几分稚气早已消失不见，他穿着笔挺的西装，衬得身材格外地修长挺拔。
    “现在有请我们智海集团年度代言人——顾乔上台合影。”
    一同站在背景板前合影的两人视线相触，却最终什么也没说，顾乔只是微微点头示意了一下，宗怀低头勾了一下嘴角，伸出手来。
    大约几秒之后，顾乔握住了自己面前的这只手，宗怀的左手紧握顾乔的右手，一大一小，两只手合在一起，无比契合，像他们曾经无数次的牵手一样。
    顾乔可以无比清晰的感知到拇指下方的凸出疤痕，这让她不自然的冷颤了一下。
    一秒，两秒，三秒…五秒钟过去了，宗怀依旧没有松开紧握的手。
    四周闪光灯闪烁，嘈杂的人群突然间都静止了，众人的目光齐齐汇聚到两人身上。
    宗怀失神地看着眼前的人，心里空荡荡的，脑子里也空荡荡的，好像眼里只能看到眼前的人。
    但是当年那场被顾乔突然喊停的恋情，在他心中的分量非但没有随着时间的流失而消散，反而愈发重要。
    顾乔挣扎了两下也没能挣脱，她小声道：“松手。”
    宗怀心中一紧，手上却一松，顾乔顺势抽回了自己的手，指尖划过，只余下一点微凉的痕迹，宗怀下意识的伸手挽留，却什么都没抓住。
    现场人多，谁也没把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在主持人的专业把控下，后面的流程进行顺畅，很快到了现场观众提问时间，随机抽取一名幸运观众。
    主持人用他那种特有的极具煽动力的声音高声道，“掌声恭喜这位幸运观众,签名,合影您可以任选其一。”
    众人理所当然的认为她会选择合影时，女孩却小声问道。
    “我能提问吗？”
    “可以，您有什么想要向顾乔提问呢?”
    “不是，我的意思是能向宗怀先生提问吗？”
    多年的经验让主持人隐隐觉得场面逐渐偏向失控的局面,但话已出口，也无法更改，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下去.
    “这个…嘛，可以是可以，但是我想您可能要征求我们宗总的同意，我说了不算的，毕竟我是打工的，人家才是发钱的嘛。”
    就在主持人为自己的机智暗自点赞，准备自然平缓地过度到下一话题时。
    “可以。”
    宗怀突然拿起了身侧的话筒，金属质地的黑色话筒上沁着微微的凉意，瞬间被他掌心的温度驱散了。
    这位体型微胖的年轻姑娘凭借自己敏感的八卦神经，立刻问出了全场吃瓜群众最好奇的问题。
    “为什么会选择顾乔来担任智海集团的代言人呢？是因为产品的需求还是您个人的喜好呢？”
    宗怀侧过身，专注的双眼凝视着顾乔，就象他曾经无数次做过的那样。
    “是的，因为我很喜欢她。”
    随着他的话音落地，现场陷入了一种短暂且怪异的沉默，继而爆发出一阵极其默契的起哄声。
    主持人看着手中提词卡，又看了一眼台上神色古怪的两人，从不自主地喉咙里挤出一声"呃..."
    下一秒，脸上又挂上了无懈可击的笑容。
    “宗总说的太好了，喜欢是初心，也正是出于这份喜欢，智海才会选择顾乔作为代言人，下面，让我们一起跟随镜头，欣赏最新的广告大片。”
    这场发布会同时也开通了网络直播渠道，直播屏上不时刷过弹幕。
    —嗯…额…这是一个什么情况啊
    —真是辛苦主持人了，我要是他，摔话筒的心都有了，这届老板忒难伺候了。
    —以我多年的吃瓜经验来看，这两人气氛很是不同寻常啊
    —楼上的朋友握个爪
    —+1
    —+1
    —+1
    —可是两个人站在一起好他娘的般配啊啊啊啊啊

 第六十八章 我怀念的

    夜晚降临，各种建筑物闪烁着璀璨的光芒，与之形成鲜明反差的是智海大厦空旷的地下停车场内，一辆劳斯莱斯幻影陪伴着它的主人，一同安静等待着。
    宗怀并不清楚顾乔什么时候才能出来，一双眼就那么看向通道口，一刻都不肯放松。
    在耐心等待了将近一个多小时之后，宗怀终于等到了他所想要等的那个人，反手关上车门，快步走上前去。
    “老同学见面，不应该聚聚吗？”
    曾经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顾乔甚至都不需要抬头就知道面前站的人是谁。
    “我们今天不是已经见过了吗？我和我的助理一起走，他去开车...”
    还未等顾乔将拒绝说出口，宗怀就已经走了过来，在距离顾乔一臂的地方停了下来，并为她打开了车门。
    “我还有事...”
    宗怀挑眉看了她一眼，嘴角似乎噙着一丝揶揄的神情，显然没有让开的意思。
    “你还真是那种毫无留恋的前任，我就这么让你讨厌吗？”
    顾乔愣了一下，缓缓摇了摇头，在给助理打过电话后，痛快上了车。
    一路无言，还是宗怀首先打破沉默。
    “这么多年没见，你就连几句客套话都不愿意敷衍敷衍我吗？”
    “我从电视上，周放他们嘴里都能知道你过的很好，至于我，近况也都不是秘密。”
    听到顾乔这番话语，宗怀怔愣许久，而后才笑了起来，舌根泛起几分自嘲与苦涩。在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宗怀用带着些许疲惫的嗓音说道：
    “也许在别人眼里我是过的挺好的。”
    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些所谓的挺好总是缺了点什么。
    宗怀并不能够记着和顾乔在一起的每一份点点滴滴，那毕竟过去了太久太久。
    和顾乔分开的时候，他才只有20岁。
    但是，那时候每一个怦然心动的瞬间欢喜却好像永恒刻在了心底。
    和顾乔一起离开的，除了最初的爱情，还有当年那个勇敢的自己。
    “其实，你怀念并不是我，而是曾经的你自己。宗怀，你已经拥有了这个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人都渴望拥有的财富与权势，何苦执着于过去了的事呢？”
    人家都说，执着是难得好品质，可是执着到底的人却多半没有什么好结局。追太阳的人死了，追汽车的狗累死了，而追风的人最后什么也没留下，宗怀自嘲的笑了几声，他想他自己就是那个什么都没得到的追风人。
    “我不是执着，我只是…听从自己的心。”
    也许是车里的气氛太叫人难以喘息，顾乔伸手按动按钮，车窗缓缓降下，夜风瞬间灌进来。
    这个世界并不会因为一对恋人的分开而改变，就着好像这风，任何人也阻止不了它一年四季的吹，而他也阻止不了顾乔要离开的脚步。
    “每个人都劝我看开点…我就是做不到，如果连我自己都放弃，那么你就真的彻底消失在我的生命里了。”
    顾乔轻扯了一下嘴角，而后，又是一阵沉默。
    “其实我也知道过去的就过去了，也不止一次的试着忘了你，可是…”
    可是，人的记忆就是这么奇怪的东西，越想忘记，反而铭刻在了心底。一颗心很大，大到这一辈子可以爱很多人；但也很小，小到当你把自己的大部分爱给了一个人，就再也不会像爱这个人一样去爱其他的人，宗怀好像变成了一个被时间抛弃的人，永恒地被困在了自己的完美记忆中。
    “宗怀…你的人生太完美，所有的东西对你而言都是唾手可得的，正是因为这样，你才会把我这里小小的挫败看的这么重要。”
    “也许吧，其实沈天明和周放他们说的对，我应该试着接受人生不圆满的部分。”
    宗怀知道，经过这么多个日夜的冲淡他们谁都找不回来爱情最初的样子了，时间久了，就连他自己都快分不清，所怀念的到底是初恋时的姑娘，还是当初那段自由勇敢的时光。时至今日，他也不想再分清了，一眼看到头的被安排好的人生中，曾经有过一段瑰丽的值得珍藏的回忆也就足够了。
    转眼间，车已到达目的地，原来，不论绕了多少的冤枉路，这条路总归是有终点的，宗怀苦笑一下，半晌才轻轻吐出一句。
    “顾乔，我要订婚了。”
    封闭的狭小空间里一时没有了声音，只留下两道的呼吸声在黑暗中，顾乔怔了一下，眼眶有点泛酸，一股子微不可察的叹息慢慢翻涌上心头。
    “是吗？恭喜…”
    “没什么好恭喜的，女方是港城船王的长女，我们只见过三次面，就订婚了。其实挺可笑的，双方都对彼此不怎么满意，但是父母却觉得不能再完美了，婚期在明年三月，你...你会来吗？”
    说完他轻笑了一声，像是再嘲笑自己。
    “算了，你还是别出现的好，我害怕在那种情况下见到你。我讨厌你当时的选择，而可到现在又不得不承认，你的选择是对的，我们的确不是一类人，从来都不是。”
    深夜的寂静和两人的沉默缠裹在了一起，一寸寸占据了车厢中的每一个角落，当所有要说的话说完，剩下的便只有那些百转千回心绪和不能言止于口的苦涩滋味了。
    顾乔手搭在门把上，轻轻一用力，咯噔一声，车门开了。
    “我该回去了，注意安全，婚礼我就不去了，礼物我会托周放带过去的。”
    她停顿了几秒，复而开口道。
    “宗怀，我希望你能幸福。”
    在顾乔转身离开的一瞬间，宗怀猛地推开车门，几步上前，伸手拉住她的胳膊，稍使力往前一带，把顾乔拉进了自己怀里，然后轻轻抱了抱她。
    这是一个久别的拥抱，但确实那么的让人熟悉与怀念。
    顾乔有些惊讶，但也礼貌地拍了拍他的背，宗怀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他给不了顾乔想要的未来，所以他什么都不该承诺。
    “再见。”
    心脏打鼓一样狂跳，宗怀几乎用了全部的定力，来维持表面的平静。他承认即便是过了这么久，他还是舍不得。纵然他不舍，也要松开双手。直到此刻，他终于明白无可奈何这四个有多么重的分量。
    “再见。”
    再见了，我曾经年少时爱的女孩。
    再见了，曾经自由无畏的自己。
    ************
    天上坠着沉沉的乌云，这个时间段的小区里几乎没什么人，好半天也看不见一个行人，孤单的路灯照在宗怀的身上，在地面上投下的长长影子。
    顾乔收回目光，看着手机上刚收到的消息。
    “当年没能给出去的礼物，本来想把它作为你钻石联赛失利的安慰，但是…没来得及，一转眼都快四年了，现在终于能把它交到你的手上了。”
    顾乔伸手一淘，才发觉兜里有一枚钻石戒指。
    月光下，顾乔端详着这枚被捏在手指间的钻戒，它很闪耀，是那种所有女人都会满意的克拉数。
    顾乔忽然陷入了一阵突如其来的苦涩中，半晌，伸手将窗帘拉得严严实实。
    一夜很快过去，窗帘的遮挡下，室外明亮的光线变得柔和，电话铃铃作响，顾乔咬着牙刷，伸手从床头柜摸到手机接通了电话。
    “喂？”
    “什么情况？！”
    由于激动，胡曼的声音都有些变调了。
    “什么啊？”
    “你和宗怀！你们复合了？”
    此刻的顾乔也彻底清醒了，“胡说八道什么呢？”
    “你是真不知道？那坏了，你快上微博，昨天晚上你们两个人约会的照片被狗仔曝光了。”
    挂了电话，顾乔点进微博，热搜榜首挂着她和宗怀的名字，后面跟着一个红红的爆字，点进去便是卓同于今早七点的发布的一条微博，题目为《奥运冠军的豪门之路》同时配了九张她与宗怀拥抱的高清大图，还配有文章链接，可谓是有图有真相，不过半个小时，底下的转发评论数目均已突破三万，而且还是不断的增加中。
    还没等顾乔的手指点开评论，电话又一次响起。
    “喂？”
    “把昨晚的情况原原本本的告诉我。”
    门德斯的声音从手机那端传了过来。
    “行了，我大致明白，这件事你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好的。”
    电话响个不停，顾乔干脆关了机，提起训练包，往训练场的方向走去，运动后分泌的多巴胺使人获得短暂的快乐，大汗淋漓之后感觉一切都什么大不了，却不知，各大论坛都因为她炸了窝。

 第六十九章 全民吃瓜

    微博上的各路观光团早已规划好了路线，第一站先到顾乔微博留下一连串的问号和惊叹号，然后到宗怀和他朋友的微博中寻找过往的蛛丝马迹，就连宋可可的微博都成了附加的一个小景点。
    宋可可一觉睡到天光大亮，揉着惺忪的睡眼，从床头摸索着找到手机，见到微博图标上的99+，还以为是自己睡迷瞪了，一骨碌做起来，定睛一看，依旧是鲜红的99+。
    睡意瞬间蒸发的一干二净，宋可可暗自窃喜，老天有眼，难道是昨天精心p的美图被什么营销号转了？自己终于要红了吗？
    迫不及待的点开微博，被各种评论和私信轰炸，她一条一条的看下去，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可可，你一定知道内幕对不对~
    —后排赶来的同志们不要挤，我来给大家讲解一下，这是绯闻男主人公宗怀的铁磁哥们的现任女友（顺便科普一下：就是辣味有名的女友不过百天的周放荡的现任女友，已知该位小网红上位57天，问距离下线还有多少天，答案可以是区间，也可以是具体时间，欢迎大家评论里踊跃下注哈。）
    —卧槽，果然是早起的孩子有瓜吃，万万没想到，还能吃到奥运冠军的瓜。
    —观光团前来报道，各路小道消息都已经满天飞了，这一站还算是清静了，我先缓缓，着实有点撑。
    —前排的人真搞笑，跑到这来问什么，她一个月抛型网红女友，能知道什么呀。
    —对啊，就算顾乔和宗怀恋情是真的，也轮不到一个网红知道啊。
    什么叫月抛型女友，这些人瞎了吗？不管前面有多少的限定词，最后的落点还是在女友两字字上面啊！
    宋可可越看越气，直接翻出前些日子相册中的拍下的照片，并@那几个在她微博底下嘲讽的最厉害的几个人，后面写到：呵呵，是吗？
    她照了很多张的照片，一连发了三条微博才将手机中的存图都完整发了出去。
    不过十分钟后，评论已经挤爆了。
    在宋可可着一波的助力下，即便在程序员小哥千万遍的祈祷加持，微博最终还是瘫痪了。
    助理看这手里刚打出来的声明，小心翼翼的问道：“声明还发吗？”
    门德斯坐在靠背椅里，上身微微向前倾，盯着面前的电脑屏幕，沉默几秒后，摘下鼻梁上的金丝边框眼镜，淡淡的反问一句。
    “你说呢？”
    任何的补救公关手段在这些照片面前都显得胆怯与狡辩，他揉了揉鼻梁两侧，重新将眼镜戴回原位，随后站起身，掸了掸西装裤上的细微折痕。
    “告诉公关经理，重新拟定一份声明，承认两人曾经的关系，但早已分手，顾乔目前单身且专注于竞赛事业。”
    “至于其他的...”
    ********
    虚掩着门的房间里，一夜宿醉的周放盯着一头乱糟糟的发，视线随宗怀平移，只见他一把拉过椅子坐在对面，那双平时总是很淡漠的眼睛里闪烁着几分叫人读不懂的情绪。
    手边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截住了周放刚开口要说的话。
    宗怀将手机贴在耳边，喂了一声，随后脸上露出几分不易察的期待，他安静听着对方说话，大约三五秒后的沉默停顿后，周放听到宗怀柔声说了一句：“好，我听的你的，顾乔，对不起。”
    一听到这个名字，周放反射性的抬起头，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宗怀的表情。
    “那啥，这事都怪我，怪我喝酒误事，怪我重色轻友，我是真没想到宋可可能干出这种事来，我绝对不会放过她…她别想在这个圈里混了…”
    “怎么处理那是你的事。”
    “放心，我绝对整的明明白白的，那个你…真的没事吗？”
    宗怀轻轻笑了一下，听起来莫名多了几分复杂的讥诮和伤感：“在接这个电话之前，我甚至想过，借着这个机会退婚，和顾乔名正言顺的在一起，可是，她早就不爱我了，而我也做不到为她牺牲一切，你说，是不是长大了，人心就复杂了。”
    周放一愣，上前拍了拍宗怀的肩膀。
    “自由从来都是有限度的，享受了别人所不能拥有的就势必要放弃一些舍不得的，这是我们从出生就注定好的。”
    宗怀一动不动地站在窗前，渐渐沉下去的落日余晖只勾勒出他半侧绷紧的下颔线条，半晌他终于一点头，沙哑地说，“我知道。”
    然后打开手机，看着屏幕上顾乔刚发出的声明，手指点击转发键，一连串的动作却显得疲倦而狼狈。
    这边情况还没说明，那边又有人趁机放料，不少营销号居然放出了她与蒋正则的照片。
    正在训练中的顾乔接到公关经理的电话后，打开手机，点开图片。
    这个场景…在起码是一两年以前，顾乔皱着眉回忆了好一会才想起来，应该在几年以前拍摄杂志封面的时候，日出时分的希腊海岸，她身上穿着一条红色纱裙，身边的男人半蹲着，手上拿着一双穆勒鞋正往地上放，还有几张两人并肩而行的照片，画面抓拍得很好，构图完美，阳光洒在他们身上，仿佛这对男女之间的确存在旁人无法接入的特殊磁场，而下面的评论也在不断增加中。
    —这瓜吃的我有点醉，这又是哪一位啊？
    —这是第几位了？奥运冠军不简单呢，多会撩汉...
    —粉丝还非说是经纪人，老子就笑了，真当没人认得门德斯长什么样吗？
    —99%的女运动员到了二十多岁都会不由自主地开始考虑人生大事，年轻人谈恋爱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嘛
    —你们都在气愤什么啊？哪条法律规定了世界冠军就得一辈子单身？
    —来来来，新鲜的科普出炉了，这位是exdi集团的主席啊，exdi可是是意大利最大的私营工商业集团，欧洲最大的投资公司之一，话说球迷应该对这个人不陌生吧，特别是尤文图斯的，这也是他们球队的主席啊！！！两个字有钱，三个字超有钱！！！！六个字，姐姐出教程吧！！！！！！！！
    —度娘完回来的我表示给顾乔妹子跪了，这金龟婿也忒有钱了吧，本贫民以为这辈子能找个开法拉利的都是祖坟冒青烟了，看看人家，直接拿下了造法拉利的！
    —啧啧，以为是靠自己的励志人设，结果还不是靠男人。
    —怎么说话呢，顾乔的成绩实打实没得说吧，嘲私生活就嘲私生活，别扯别的好不好。
    —有些人真的是过于酸了，我觉得顾乔很好啊，专业水平没的说，今年女子百米排名的世界第一哎，事业top，又年轻貌美，配谁都绰绰有余吧
    —对啊，顶级运动员配顶级富豪，都是各自领域的top，明明就很般配
    —上面的姐妹可太天真了吧，现在不是般配不般配的问题，是脚踩两只船的问题，这位所谓的单纯女孩可是一边和尤文图斯的老板暧昧不清，关系不明，一边和自己马上就要订婚的前男友藕断丝连，活脱脱一个爱情骗子，绿茶婊
    —不般配，我就笑掉大牙，顾乔是排名世界第一的短跑选手，在自己的领域是当之无愧的top1这男的再有钱，他能做到世界首富嘛？再说了，没看双方都出声明，说只是曾经的恋人关系，人家当事人都往前看了，偏偏你们这些人无聊到挖人家的隐私，扯不扯啊！？
    —我真是小瞧顾乔了，以为拿下一个港城最帅的钻石王老五就已经很了不起了，没想到这姐妹的目标是星辰大海啊…求出书！
    —姐妹们，这踏马才叫打破阶级屏障，最底层的山村穷girl一路逆袭到世界冠军，再到拿下世界top级别的高富帅，谁看了谁不说一句妹妹牛逼呢？
    —顾乔再一次以自己为例向大家说明了一个事实，任何国家，竞技体育绝对是平民艰苦奋斗改变生活的最佳途径，所以别在抱怨自己没生到一个富裕家庭了，最惨的是，家庭既不富裕，自己也没有过人的体魄，擦，这特妈说的不就是我自己吗？
    —借用隔壁粉圈的话，离她的作品近一点，离她的私生活远一点，体育圈向来都是成绩至上吧，只要再打败那些外国人捧个冠军回来，老子不在乎她和谁在一起，反正也不会和我在一起（狗头表情）
    —上面的评论也太搞笑了吧，马上就是奥运会了，你们不去关注一个运动员的成绩，反而把重点都放在花边新闻上，简直疯魔…要知道以顾乔最近的状态来说，她很有可能是新世纪以来唯一能打破世界纪录的女性短跑运动员了，这才是值得大众关注的焦点吧！！！
    即便偶尔有几条理智的发言，也被淹没在了汪洋的吃瓜海洋中，八卦的围观群众是这个世界上最善变的人群之一，他们忠诚的对象只有绝对的真相，这种所谓的真相并非指事态本身，而是抢先在事情真相公布之前悄悄潜入他们头脑中的观念，符合这种观念的爆料则被他们分为箴言，而若不符合这种观念，即便事实真相摆在眼前，也会被无情忽视。
    而最调动大众八卦神经的无疑是狗血的感情纠葛，正常的谈恋爱分手怎么配充当茶余饭后的谈资？俊男美女，亿万富豪，世界冠军，还有他们之间扑朔迷离的关系，病态的舆论下，只有丑闻才是吃瓜群众最想得到的所谓真相。

 第七十章 所谓决定

    外界的舆论无疑也影响到了顾乔，除去训练以外的时间她变得更为沉默，更让门德斯担心的是，顾乔的过度训练也导致了她膝盖的伤势起伏不定。
    看着顾乔最新的体检报告，门德斯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我已经联系了德国的膝关节医生josecarlosnoronha，病例也发过去给他看了，你需要马上动手术。”
    “马上动手术，你在开什么玩笑？”
    “放心，只是个简单的小手术，虽然耽误一点时间，但的确能彻底治好你的膝盖伤，多亏了平时身体素质良好，起居饮食，体能训练和作息都非常有规律，医生告诉我最多只需要三个月，你就能恢复如常了。”
    顾乔轻轻摇了摇头，态度很明确。
    “三个月的恢复期太长了，还是等比赛结束以后吧，而且队里的意见是治绝对不能暂停训练，最多一周的休养起，一周后我就恢复训练。”
    门德斯有些无奈，即便是做了这么多年的体育经纪人，他依然很难理解运动员们不知变通的固执。
    “你不要一脸的不以为然，也别在说什么你的身体不只属于你一个人的那套理论，顾乔，决定权在你手里，但多少也要听听其他人的意见，我只能说，作为你的经纪人，我会尊重你个人的意愿，但是身体方面的健康问题绝不能拖延，这会影响到你将来的运动生涯。”
    “我自己的身体，我心里有数。”
    顾乔低垂着头，从门德斯的角度只能看见她垂落的浓密眼睫，看似态度温顺，言语间却没给自己留下任何余地。
    “我给你约的心理医生你去看过了吗？”
    顾乔轻轻摇了摇头，嘴唇微抿，显然她不想讨论这个话题。
    “好吧，我不催你，但是我希望你能正视这个问题。至于手术，我会和国家队方面交涉的，如果他们也同意了，那你必须要去做手术，离奥运会还有四个多月，抓紧时间做手术，以你的身体素质，三个月就能恢复如初，顾乔，只有拥有完美的身体状态，你才能创造完美的赛季，我知道你有多想拿下这次的金牌，而我所做的任何决定都是为了你，你得...相信我。”
    “相信我”这三个字被他说的诚恳又郑重，作为经纪人，门德斯全心全意，因为他相信凭着自己的能力，更凭着顾乔的实力，他们能一飞冲天。
    人心都是贪婪的，见识到了好的，自然想要更好的，既然有能力拿到，又有什么理由退缩呢？
    “只要拿下了这次的奥运冠军，这些…”
    门德斯随意的指了指桌上厚厚一摞的八卦杂志。
    “花边新闻而已，只要你的实力过硬，这些东西的存在无非是在你现有的身价上的一个又一个的筹码罢了，相信我，只要你这次里约奥运会夺冠，现在的一切都会被鲜花与掌声所替代，竞技场上向来都是以实力为王的。”
    ***************
    会议室内又陷入了沉寂，仅余下翻动文件，咳嗽清嗓的细碎的声响，小型会议圆桌上满满围了一圈人，这场会议的主题只有一个：顾乔的身体状况。
    “对了，小刘，前几天训练的时候，顾乔不是受伤了吗？，恢复的怎么样了？”
    被点到名的队医刘文静抬起头。
    “磕伤什么的都是小事，淤血这种只是皮外伤，真正厉害的是扭伤引起的积水，从比赛到训练，顾乔其实基本等于没有休息，这也导致了旧伤难愈，膝盖损伤后沿着裂缝渗进来的这些组织液，也增加了感染的机率，现在可以确诊是慢性滑膜炎，还有一点，由于长久的压力和心情抑郁，顾乔的内分泌失调，生理期忽然开始紊乱。”
    “你们是女队的大夫，这个问题应该很好解决吧？”
    “是很简单，但是这药有激素，顾乔对这个药过敏。她的身体状况问题不大，但总是需要时间去休息调整才能康复，不然以现在的情况训练也加不了量，运动员加不了训练量，就没办法在赛场上拼。”
    她左手边的同事也接起话头。
    “没错，昨天我们一起和约瑟医生开了一个小会，大家都认为手术+休息是最好的解决方案。”
    “手术？！”
    听到这两个字的李奉公眉头不自觉地拧了起来。
    在门德斯的邀请下，三天前，josecarlosnoronha特意从德国感到华国，参加这一次的会议，他点了点手边的报告。
    “关节镜手术属于微创手术范围，能把对膝盖的损伤降到最低，最大的程度减少对关节的影响，配合术后复检，患者是完全能恢复到受伤前的状态。你们每个人的手边都有一份顾乔的手术报告，这里面将手术需要的时间、术后多久可以下地行走、需要多久才可以恢复训练的问题都列表说明，三个月，只要三个月的时间她就能恢复如初。”
    “那是在一切顺利，手术没有任何意外情况的前提下，你给出的时间太短，即便如你所言，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完成全部治疗和恢复，留给顾乔恢复训练的时间也没有多少了，你要知道，距离下届奥运会也只有128天了，我们担心的是她手术后不能及时恢复，会不会影响比赛。”
    李奉公停顿片刻，手指轻轻敲动桌面。
    “如果不做手术，还有其他的治疗手段吗？”
    “……有，可以采用穿刺疗法对关节积液较多的部|位进行抽取，将积液和积血完全抽净，然后再向关节腔注射透明质酸钠以覆盖关节软骨表面，起到一种保护作用…但是…这个过程会很痛，非常非常疼。”
    在听完了翻译的一番话后，李奉公哈哈笑了起来。
    “您还是不太了解我们国家的运动员，放心好了，一点点疼不算什么的。”
    “我还是不赞同，治疗期间应该尽量减少抽水注射频率，过多的抽水注射会刺激滑膜下结缔组织组纤维增生，以及滑膜组织老化，也不利于滑膜组织再生与修复，一旦出现上述情况，再治疗就会比较麻烦，而且以顾乔现在的运动量，过多活动一定会损伤骨骼，所以…”
    “约瑟大夫，我希望你能明白，保守治疗是目前我们唯一能接受的治疗方案，关于这一点，我想我们不需要再争论了。”
    “我不是很明白，明明已经有了最好的解决方案，为什么你们会不同意呢？”
    李奉公不需要任何思考时间就给出答案。
    “因为顾乔不仅仅是一名患者，她更是我们国家在这个项目上唯一有希望夺冠的运动员，一块女子百米金牌对我们实在是太重要了，所以我绝不允许有任何风险的存在。”
    听完了翻译的解释，约瑟几乎要笑出了声。
    “风险和意外是任何人都控制不了的，您说手术有风险，难道保守治疗，放任病情恶化就没有风险吗？”
    “对，同样是有风险，但是概率绝不一样，我再强调一遍，奥运会前一定不能动手术，要采取保守疗法。”
    “可如果出现意外情况呢？毕竟病情是不可控的。”
    “那就是你的问题了，你要解决它。”
    约瑟被李奉这样的强横态度惊呆了，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张嘴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也没能吐出口，他心里明白，自己只是个外聘的大夫，在顾乔治疗方案这件事情上，并没有任何的决定权。

 第七十一章 热情八月

    由于热带草原气候的关系，里约热内卢八月的天气类似于上京市一带刚入秋时的气候，盛夏的炙热仍未褪去，国家代表队的队员们所需要的衣物也只是早晚气温转凉时加一件薄外套。从出机场到到达奥运村，短短的一周中，队员们都已感受到了里约热内卢这座城市的热情，但这片土地的热情却改变不了薛楠在队内的冷遇。
    以薛楠近期的成绩曲线来看，即便她在本次奥运会中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首次闯入八强，进入奥运会总决赛，也没能改变多少她的处境，而近日来教练卢国盛越来越敷衍的态度也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心底一直有个声音催促着薛楠去做点什么，她被搅得日夜不安宁，训练也无法全身心投入状态。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薛楠长长出了一口气，定了定心神，伸手去敲面前的门。
    “教练。”
    “来了，坐吧。”
    卢国盛声音平淡，似乎对于她的到来毫不意外。
    “这次发挥的很不错，奥运前八算是你的历史性突破成绩了。”
    “教练，决赛的时候一定会更好的。”
    “先不说决赛了。”
    卢国盛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
    “这次奥运会结束后，你有什么打算？”
    这句话仿佛一根针穿刺耳膜，刺的薛楠瞳孔微微紧缩。
    “什么…打算，就好好训练，提高成绩。”
    卢国盛看了一眼薛楠，曾经桀骜不驯的弟子早已没有了昔日的光彩，自己的一句话就让她这样畏畏缩缩，方寸大乱，他暗自摇了摇头，心道薛楠是彻底废了。
    一个运动员的天敌并非是强大到不可战胜的对手，而是自己心底的胆怯，现如今的薛楠已经失去了对自己的强大信心。
    她不相信自己能赢，也失去了一往无前的锐气。
    “我是说你退役以后的打算。”
    “打算…教练，我还年轻，没考虑退役这件事。”
    “年轻？薛楠，你今年29岁了，这已经不是一个可以被称作年轻的岁数了，更何况，你是一名运动员。”
    “29岁怎么了？东欧那边，三十多岁的运动员也没说退役啊！我还能继续…”
    “继续什么？继续年复一年的跟在顾乔屁股后头捡一些根本不值得一提的奖牌吗？”
    顾乔，顾乔，又是顾乔。
    这两字仿佛是薛楠的人生克星，只要有顾乔在，第一就永远是属于她的，大家的目光也都是属于她的。
    而自己所付出的一切却无人知晓，这不公平啊。
    薛楠站在原地，右手紧紧自己攥着衣领，屋内的空气实在太过滞闷，叫人半天缓不过一口气来，好半天才冷静下来，抬头看向卢国盛双眼冰冷没有一丝感情。
    “教练，照您这么说，那日本、印度的选手干脆别参赛了，她们的成绩可远远不如我。”
    “她们是华国人吗？不是吧，人家即便成绩没有你好，那也是各自国家的女单一号选手，你呢？在华国有几个人还记得你薛楠？师徒一场，别怪我没提醒你，大多数的时候，第二名才是最大的输家。”
    卢国盛的话直白到令人难堪。
    “这么多年，你只顾着比赛、训练，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后路，可我到底是你的教练，不能不为你考虑…正好滇南省队空余出一个短跑教练的编制，以你的资历，刚好够得上中级教练资格条件，我已经打过招呼了，退役以后就去那里上班吧。”
    说道这里，他的语气也软化下来。
    “薛楠，师徒这么多年，我知道你有多辛苦才走到今天，可是，做人得现实点...”
    “现实...什么现实？”
    卢国盛被她强硬的话语一睹，半天也没说出来什么更直白难听的话来，只是叹了一声，拍了拍薛楠的肩头。
    “别这么固执，薛楠，再怎么样我是不会害你的。”
    薛楠黑白分明的眼珠死死盯着自己的脚尖，胳膊肘交叉抱在一起，那是一种极具防御性的姿势，好半天,嗓子里才“唔”了一声。
    从宿舍楼里出来，奥运村内人来人往，站在当中半天不挪动一步，紧绷着一张脸的薛楠显然是个突兀的异类，不少年轻的运动员嬉笑着打闹，与她着擦肩而过。
    他们是那么的年轻，有着健壮的体魄，没有因为常年训练而伤病缠身的拖累，大好的未来就在眼前，可是自己呢？
    薛楠几乎是机械性地往前走了两步，然后又停下了。
    她意识到。
    再这样下去，自己一定会发疯的。
    *********
    八月八日一早，薛楠按时起床，梳洗完毕，站在窗前。
    房间位置很好，楼层又高，居高临下几乎能将大半个奥运村尽收眼底，面前的玻璃上映出薛楠的倒影，平凡的一张面容上唯有一双眼略称得上清秀，眉宇间似乎有几分犹豫不决。
    她抬起手腕，分针一格一格转动，指针走到顶端发出微不可察的机械声，薛楠将目光投到人群中，来来回回找了几圈，果然，王珂的身影如往常一样准时出现在人群中，他怀里抱着一个长方形的筐子，里面整齐码放这一排排的水瓶，瓶中淡蓝色液体随着他的走动一漾一漾。
    薛楠收回目光，转身出了门，电梯口的人很多，有来往穿梭的各国运动员，有身穿制服的奥运志愿者，还有穿着统一制服、胸前挂着名牌的工作人员，没有人注意到她故作自然的僵硬神态，也没有人听得见她胸前怦怦作响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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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楠姐？”
    薛楠回过头，一脸惊讶。
    “哟，小王，这么巧啊？干什么去呀？”
    “送水，晚上不就是百米决赛嘛，这可是大任务。”
    薛楠低下头，嘴角不自主的往下掉，但随即被她控制住了，淡淡道：“哦，这样啊。”
    仿佛漫长得过了好几分钟，其实不过一个瞬息，薛楠终于轻咳一声。
    “对了，小王，我刚在碰见你们刘队医了，她好像在四处找你呢。”
    “不应该呀，那我给她打个电话。”
    “打什么电话，这又反正不远，就两层楼，你回去看一眼呗。”
    “行…可我这…”
    “你去吧，我帮你看着。”
    “不行，不行，这太不好意思，我没事，坚持一下，我先把东西送过去再去找刘大夫。”
    “没事，你还相信我吗？”
    “楠姐，你说这话不是臊我脸吗，我这不是不敢劳您大驾嘛，那就耽误你几分钟，我去一趟，马上就回来。”
    望着王珂远去的背影，薛楠收回目光，抱起箱子走到无人的角落中，从上衣的小兜中摸出一个小纸包，找出那瓶有着星星贴纸的杯子，那是顾乔的水杯。
    略有些颤抖的手拧开瓶盖，将药包中的白色粉末一股脑的倒了进去，她盯着那些白色颗粒,看着它们在水里漂浮溶解着，越来越小,越来越小,不到十秒，它们完全消失了，薛楠感觉胸中翻涌着一些沉闷地情绪也随着渐渐消散了，
    “楠姐！”
    薛楠触电般全身一震，刹那间收回手，面上神情一丝不露，心脏疯狂剧跳。
    “动作够麻利的啊。”
    “哪呀，我刚过去，找了两圈也没看见咱刘队医。”
    “啊，是吗？那可能是我看错了，不好意思啊，小王，你看我这眼神。”
    “哪的话，说不定她找不到我先走了，那楠姐，我就先走了，还赶着去给大家送运动饮料呢，对啦，正好，你把你的那份拿走。”
    薛楠后退一步让开，扬了扬手中的水杯。
    “我已经拿上啦。”

 第七十二章 她所追逐的

    上京时间8月8日凌晨
    预赛，半决赛，一切顺利，但在决赛热身中，顾乔膝盖上一直被小心压制的旧伤终于以一种来势汹汹的架势爆发了，她被紧急送往医疗室。
    只听砰的一声，医疗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情况怎么样了？”
    队医摇了摇头。
    “有很大的可是是急性跟腱断裂，情况不太好，必须要进行手术了。”
    “什么？！”
    李奉公的嗓音瞬间拔高。
    “决赛马上就要开始了，你现在说这话是要让她退赛吗？”
    “李主任，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了，现在这个情况除非打封闭，不然疼的根本上不了场，可这种伤势再打封闭风险可就太大了。”
    “你只管给她打针就行了，其他的比赛之后再...”
    李奉公脖子一紧，话音戛然而止，只见何浩成一个健步上前，猛地揪住他的衣领。
    “你说的叫什么狗屁话？我们不比了，身体是一辈子的！我带出来的人我说了算，顾乔退赛！”
    顾乔头一次见何浩成发这样大的脾气，他向来是沉稳的、温和的，可此刻眼眶发红，脖颈青筋暴起。
    “你知道打针之后会有什么后遗症，难道要因为一场比赛毁掉一个运动员的一生吗？！”
    “出征之前，我是立过军令状的，这枚金牌绝不能丢！老何，你冷静一点，顾乔今年24岁了，是短跑运动员的黄金年龄，四年以后，她可就28岁了，这个年纪的亚洲运动员还能有几个再出成绩？搏一把，她就能带着金牌风光退役，如果这次退赛了，国内民众一人一口的唾沫星就能淹死她！这笔买卖怎么做才合算，你心里不明白吗？我也是为了她好啊！"
    “那如果她跑完这一次腿就废了呢？难道要用这个孩子的一生去换一块冰冷的奖牌吗？”
    “如果她残废了，国家会养她！”
    李奉公用力甩开何浩成的手，扭身道：“顾乔，你是队里一手培养起来的，扪心自问，这些年队里有没有亏待过你？”
    左腿处伤口的痛感一股一股涌来，敲的顾乔头皮犹如过电般发麻，她低着头，半天没有一句话。
    李奉公放低姿态，循循善诱。
    “国家培养了你，为你提供了一切的条件与便利，而现在到了你做出回报的时候了，当然，顾乔，我并不是要命令你做什么选择，说到底这件事还是要由你自己决定。”
    何浩成急了，挡在顾乔前面，没好气的冲李奉公喷出一句。
    “她一个孩子，懂什么？这事听我的，没得商量！”
    “老何，她长大了，是个能为自己负责的成年人了！不是任由你摆布的机器。”
    休息室里的长桌被何浩成拍的砰砰作响，“顾乔也不是可以任由你摆布的跑步机器！！！”
    说着他推过墙边的轮椅，伸手去托顾乔的胳膊。
    “慢点，咱们现在去医院。”
    “教练...”
    顾乔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像是已经被固定狭窄的病床上一样，半晌她终于一摇头，缓缓推开了何浩成的手，沙哑地说：“我不能退赛。”转头看向队医，
    “刘大夫，麻烦您了。”
    **************
    虽然经历过很多次，但当针头陷入皮肉时的一瞬间，顾乔还是控制不住的咬住了嘴唇，冰凉的药液顺着针管缓缓流入，疼痛也随着被注射的位置一路直冲心口，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再发抖，耳朵中流过类似于蜂鸣的声音。
    大部分人隐约了解封闭针的麻醉止痛作用，但极少有人知道注射时也要比寻常的针剂的痛感高出数十倍。
    顾乔紧紧抿着唇,想要极力压制这种痛苦，但痛感却强烈到冲垮了她所有的防线，后背出了一层冷汗。
    尽管她竭力保持正常去安抚何浩成，但声线里仍带几分压制不住的颤，“教练，别哭丧着脸，我会拿到这枚金牌的……”
    不说还好，这一问，何浩成居然红了眼圈，低声低说了句：“金牌根本没有那么重要！！！”
    顾乔嗯了一声，轻轻拍了拍何浩成的手背，“教练，亲手把眼前的机会推出去，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我知道，我知道...我只是不想让你像当年的我一样后悔。”
    推柄推到了底，顾乔视线也渐渐模糊，她猛闭了下眼，又睁开，刘文静拔出注射器，用过的针头珰的一声落在垃圾桶中。
    “感觉怎么样？”
    长长的吐出一口气，顾乔探身摸了一下注射的部位。
    “好像已经不疼了。”
    “这就说明起效了，一般如果封闭的部位准确，疼痛感会立刻消失。”
    刘文静又从医疗箱中取出两块肌内效贴布，将其剪成横y形，一块绕着顾乔的膝盖外侧，向内侧贴去；另一块则围着膝盖交叉一圈，向上贴至大腿四头肌下端。
    “抽积液已经来不及了，刚才打了封闭，现在我用肌效贴拉起皮肤，支撑稳定左腿肌肉、韧带及关节，扩大皮下间隙，这样做能让血液淋巴循环更加畅通，降低局部压力，虽然能有效缓解部分疼痛及不适症状，但是这些都是暂时手段，一旦比赛结束，我们立刻出发去医院。”
    顾乔嗯了一声，双手撑住床边，脚接触地面的那一瞬间，顾乔感到一种难以抑制的疼痛，那并非是来自的她受伤的腿，而是一种撕裂心脏的疼。
    顾乔渴望胜利。
    可笑的是，这一次，除去对胜利的强烈追求之外，她还需要这份胜利去帮她抵抗外界的流言蜚语
    这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背叛感，她觉得自己在利用胜利。
    “10秒49。”
    “什么？”
    “10秒49。”
    “备战伦敦奥运会的时候，您要我把这个数字牢牢记在心中，我一刻都没有忘记过，世界纪录总有一天要被人打破，那么，为什么不能是我呢？教练，如果我能拿到这枚金牌，你可不能再骂我了。”
    顾乔想借着几句俏皮话缓解此刻压抑的气氛，但很明显，她失败了，心里装着的东西太沉重，拽着嘴角眉梢也一并往下掉。
    “如果，没能拿到的话…那也许就是我的命。”
    何浩成愣了几秒，心窝仿佛被人狠狠砸了一拳，疼的叫他根本直不起身，宽大的一双手抬起用力搓了把脸，也把发红的双眼深深埋在了掌心内。
    阿维兰热奥林匹克体育馆，这座以前国际足联主席阿维兰热命名的体育场中正在进行着里约奥运会的田径比赛，赛场内观众们的喧嚣响彻上空。
    体育场所安装的射灯约莫有二三十盏之多，无论是方位，或是亮度，这些灯显然经过专门的调试，高低错落，将体育场内打得纤亳毕见。
    长空做幕，跑道为台，观众的欢呼是催场的鼓点，一场全球瞩目的大戏即将要拉开帷幕了。
    天空中传来阵阵的雷鸣声，空气中湿度增加，赛场上却一丝丝风都没有。
    打了封闭的腿有些闷闷的迟钝感，连踏地触感都被延迟了两秒后到达神经中枢，脚明明触底，感受却不是很分明，这让顾乔有些恐惧和陌生。
    顾乔热身时受伤的消息已经不胫而走，绝大部分观众都认为她会选择退赛，所以，当顾乔再一次出现在跑道前时，全场响起了阵阵欢呼。
    盯着她贴着肌效贴的腿，克里斯汀一脸担忧，顾乔似乎有所感，回望过来，隔着人群对她微微一笑。
    耳边的欢呼加油声一忽儿大一忽儿小，总像是隔了什么似的，不能直达耳膜，顾乔抚了把额头的汗，将耳边的碎发一并拂到耳后。
    set.
    指令响起，如同往常做过千百次的动作一样，顾乔脚踏上助跑器，下蹲。
    她抬起头向前看去，暗暗咬了咬牙根，仿佛只有疼痛能够转移另外一种疼痛。
    这场比赛的结果会什么？
    顾乔不敢想，但是，这是她自己选的路，无论好坏都由她一人承担。
    砰的一声，发令枪响，顾乔应声而动，发力前奔。
    她从未这样跑过。
    就像要追赶什么似的，一步一步踏着红色的跑道，周围的欢呼声包裹着她，撕扯着左腿的阵阵疼痛、肩头背负的沉沉压力、萦绕心头所不能言之于口的过往，一切皆被她抛之脑后。
    在这片纷扰匆忙的大地上，四面八方皆非她的方向，所有规划好的道路也并非她的所望。
    顾乔必须一直一直往前走，永远不能回头，也永远不能停留。
    所付出的血与泪皆铺就成脚下独一无二只属于她的道路。
    加油！
    加油！！
    加油！！！
    一声声令人振奋的加油声接二连三响起，眼前画面变幻，除了前方默默等待的终点，己经没有了任何的竞争对手。
    咚！
    咚！
    咚！
    每一声心跳都像黑暗中渐渐逼近的未知恐惧感，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清晰，心脏被这场激烈的，悬念丛生的比赛来回揪扯，越接近终点何浩成越没有勇气去看，在那最后的几秒中里，他一下意识地偏过头，紧闭上了双眼，妄图以此来切断外界所有的信息，紧接着他听到耳边响起从未有过的剧烈欢呼声，其中还夹杂着高呼顾乔名字的国人声音。
    顾乔几乎接近脱力，她慢慢蹲在地上，一口一口呼出滚烫的气，颤抖着的双手抵住跑道，许久终于把头埋在膝盖间，发出一声嘶哑的、解脱的低吼。
    世界仿佛在瞬间陷入真空，顾乔听不到一丝声音，她只看的到满场飘扬的红色旗帜，以及周围人脸上乱热的表情。
    克里斯汀满脸通红，冲顾乔大喊些什么，晃了晃有些发懵的脑袋，顾乔终于听清楚了。
    “10秒45！！！有效成绩！！！世界记录，新的世界记录！！！”
    一瞬间，顾乔额头上的汗珠和眼中的泪齐齐落了下来，摇晃着站起来,但她的左腿不停地发颤，似乎有点支撑不住的样子，这或许是剧烈运动所造成的脱力，又或者被药效强制封闭的痛感终于在此刻爆发，脚踏实地的那一刻，锥心刺骨的疼痛从腿上传来，顾乔的脸瞬间煞白，五官都痛的皱成了一团，眼前画面扭曲，失去色彩，剧烈的疼痛下，她闭上了双眼，晕倒在震耳欲聋的满场欢呼中。

 第七十三章 兴奋剂

    陆茗是传说中的亲妈粉，在大众还没有认识顾乔是谁的时候，她就已经注意到全国赛上那个年仅15，面容青涩稚嫩的小女孩了。
    这些年，她看着当初的那个小姑娘一点一点成长，看着她逐渐变宽的肩膀，逐渐长高的个子，逐渐提高的成绩。
    看着她从全运会到亚运会，从亚运会到奥运会。
    看着她从全国冠军到亚洲冠军，从亚洲冠军到奥运冠军，从奥运冠军到今天破世界纪录的奇迹时刻。
    她是真的很喜欢这个运动员，电视屏幕上不经意的一瞥，一点点好奇勾起的好感，经过这么多年的了解与陪伴，早已将顾乔酝酿成为她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当看到顾乔晕倒在赛场边的那一刻，陆茗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呆愣在屏幕前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运动员真的不容易，突破一切障碍站上巅峰已经很难，而不断追逐自我的突破更是难上加难。
    在陆茗心中，始终有一处小小的角落是属于顾乔的。
    喜欢看着她一场一场的比赛，看着这个女孩靠着自己努力和辛劳，一步一步实现梦想，开心之余也会担心。
    尽管内心希望顾乔能一直赢下去，但理智告诉她，运动生涯本就是起伏不定，难以预测的。
    什么都可以猜测和赌，偏偏命运不可以。
    望着屏幕上的一幕，陆茗感到难以言喻的荒谬，难道这就是终点吗？这就是顾乔的命运吗？
    陆茗不愿意相信，也拒绝相信，她不停地刷新网页，查看粉丝群里消息，希望得到顾乔平安的消息，但却没想到等到了一条兴奋剂丑闻。
    望着屏幕上刺眼的几个字，陆茗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么会...”陆茗嘴里喃喃道，半瘫在沙发里，脸上浮现出难以克制的震惊。
    远处的一道闪电瞬间照亮整个夜空，伴随着一声巨响，酝酿了整整一天的雨，带着惊人的气势劈天盖地的砸向了这座城市。
    汪明丽偏头看着病床上的顾乔，她的脸色极差，就连嘴唇的血色都褪去了，即便是在睡梦中，脸上也透出几分疲惫，浓密睫毛覆盖着的下眼睑处的青色更是无处可逃。
    汪明丽将床头灯亮度调暗，俯身将被角掖了回去，她不想去关注外面的舆论如何，此时此刻，她只想要她的孩子好好睡一觉。
    顾乔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阳光快要把脸晒融化了，慢慢睁开眼睛，睫毛轻颤，一时无法适应这么强的光线，于是用手背遮挡了一下。
    失重般的空虚感从脚底蔓延上头顶，顾乔两手撑着缓缓坐了起来，她几乎是用全身力量才强迫自己站直脊背，半靠着床头，重重吐出一口气，压下心里一波比一波更加沸腾的酸热。
    床头的监控器发出红光，伴随着滴滴的警报声，凌乱的脚步声在病房外响起。
    ************
    热情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印在顾乔半边侧脸上，却没能为她染上几分暖意。
    “急性跟腱断裂，这种自发性断裂在运动时有发生。简单说，就是在你最后冲刺时，肌肉骤然收缩导致跟腱断裂，这次的断裂部位位于在跟腱附着点上方的5cm处，跟腱呈完全断裂，好在跖腱未受损。综合考虑，我们并没有采取皮微创手术，虽然这种手术只需要在皮肤上戳几个小口，然后用中空的缝针引导缝线完成缝合，但是不能目视缝合也就意味着不能修整肌腱断端，也不能仔细对合肌腱断端。”
    医生的语速很慢，耐心地将手术情况一一解释给顾乔听。
    “对年轻运动员患者来说，手术治疗是第一选择，我在你的左小腿靠近脚踝内侧2cm处开了一个纵切口，用可吸收缝线将断裂肌腱靠拢在一起并进行了缝合，现在我们用石膏把你的左腿固定，大约3周后拆除石膏与外部的皮肤缝线，别担心，手术很成功，告诉我你现在的感觉怎么样？伤口还疼吗？”
    “……什么？”
    顾乔的声音有些轻，也许是风太大的原因，几乎没有人听清，第二遍回答的时候，她的神色已经平静了，声音也变得清晰起来：“还好，稍微有一点疼，嗯…那个不好意思，能稍微把窗户打开点吗？有点憋气。”
    汪明丽打开窗，之开了一条窄缝，轻柔的大风迎着顾乔的脸吹来。
    一觉醒来，顾乔已到了万里之外的德国，跟腱手术也已经做完。
    也许是麻药尚未散尽的缘故，从醒来到现在，她始终觉得脑袋昏沉沉的。
    “跟腱断裂之后是可以完全恢复的，但任何一种方法都不能保证不发生并发症，诸如再断裂、跖屈力弱、踝关节僵硬、伤口愈合不以及深静脉血栓。”
    何浩成点点头。
    “我年轻的时候跟腱也做过手术，您说的这些情况，我大概都知道，以顾乔的情况来看，大概什么时候可以开始进行恢复锻炼呢？”
    “康复是比较复杂的过程，通常先进行初步的踝关节屈伸动作，然后逐渐的增加力量、时间以及活动的范围，大约在拆线以后两个月左右的时间开始，当然了，活动量不能过大，不然跟腱损伤的位置很可能再次受到牵拉导致拉伤，活动完之后一定要注意保暖，不能够受凉，因为受凉之后会导致局部的血液循环减慢，导致愈合更加困难，何教练，关于这部分我们会有专门的复健大夫来负责。家属要做的就是照顾好病人，千万不要让她过度劳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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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着医生放下诊断书，对何浩成道：“病人的情绪也是康复的一部分，家属一定要多陪伴，多开导，别让她被外面的舆论所扰。”
    “好…”
    何浩成有些慌乱的看了顾乔一眼，压低了声音。
    “医生，咱们外面说。”
    顾乔敏锐的感到一丝异样，她突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汪姨，这段时间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
    汪明丽躲闪的眼神，更是证实了顾乔的不安。
    “汪姨，我的手机放在哪了？”
    “哦，当时走的太匆忙，包都落在伦敦了，放心，胡悦她们帮你收起来，她们这一两天也会来伦敦看你，到时候给你带过来。”
    “嗯。”
    “还有…”
    汪明丽起身从包里掏出两本中文书，放在顾乔的床头柜上。
    “趁这养病这段时间，你好好休息，电视什么的少看，对眼睛不好。再说了，都是些的德国本地台，咱们看也看不懂，我给你带了两本书，无聊的可以看看。”
    “好，谢谢汪姨。”
    将近八月底德国柏林，即便白天日光再强烈，温度再炙热，到了晚上也都散尽了，更别说病床的窗户大展着，顾乔坐在床上，任由冷风灌进来，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她昏沉的大脑清醒一些。
    顾乔在黑暗中僵坐了一会儿，然后起身，拖着打着石膏的左腿一拖一拖的走了出去。
    不同于顶层的空旷，一楼大厅里满是人，潮水般人流裹挟着的喧嚣扑面而来，顾乔一个行动不便的暂时性的残障人士，反倒成了人形障碍物，心中不禁有些暗悔自己一时的疑心与冲动，扶着拐杖向电梯口慢慢挪动，花了足足二十多分的时间才到达目的地，手指还未触到电梯键，耳朵偶然捕捉到的几个关键词却让她收回了手。
    “华国...顾乔....伦敦奥运会....但在随后的兴奋剂事件中…国际反兴奋剂组织官员日前公布表示…”
    顾乔越是睁大眼睛，就越觉得大厅挂壁电视机的屏幕模糊，模糊到都有些看不清了。
    另一边，发现顾乔不见的何浩成几人着急的满医院找人，何洛一路狂奔而下，每一层都囫囵找个大概，直到一楼也没看见顾乔的半点儿踪影，正要从一楼再细细找起，一个回头正发现了顾乔。
    步履匆匆的患者与医生中，只有她动也不动，双眼死死的盯着墙壁上电视机，头顶的照明灯映得脸色透明一样白，略微宽大的病号服套在身上，更显的整个人清瘦单薄。
    等看清楚电视上正报的新闻内容，何洛的心脏瞬间停跳了两拍，可冷静下来，却陷入一种避无可避的无奈感。
    毕竟，他们不可能也做不到瞒顾乔一辈子。
    何洛走上前，伸手捂住顾乔的耳朵。
    “不要听这些人说的话，我们都知道你从来都没有用过这些狗屁兴奋剂，现在一切都在调查中，我爸已经申请复验了，咱没有做过的事，就不怕它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顾乔的感到自己半边身体好像都麻了，动作，表情，一切都已经不受自己的控制，反反复复好几次才勉强张开嘴，嘴唇嚅动了两下。
    “真的…会好起来吗？”

 第七十四章 质问

    “女士们，先生们，飞机已经降落在上京首都国际机场机场，室外温度21摄氏度，飞机正在滑行，为了您和他人的安全，请先不要站起或打开行李架。等飞机完全停稳后，请你再解开安全，,整理好手提…”
    八月底，还没等到伤口拆线，顾乔一行便乘坐飞机返回上京市，为了避开大批人流，在略微等待几分钟后，他们才向通道走去。
    “等等。”
    何洛突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
    “现在接机口堵满了记者，咱们不能出去。”
    说着，他将手机反转，屏幕上，无数粉丝和看热闹的人把出口围得水泄不通，各路媒体架着机器严阵以待。
    何浩成脸色一沉，心中懊悔，这些情况他应该事先考虑的。
    “何洛，快去找机场的工作人员，咱们从贵宾通道走。”
    “好。”
    何洛走出十几步，突然掉头脚步跑了回来，将头上鸭舌帽取下来扣在顾乔头上，顺便把帽沿压低了几分。
    好在贵宾通道还算安全，并没有什么记者的影子，顺利从机场出发，一路上还算通畅，驶进小区，车在楼下停稳，何洛刚想顾乔从车里抱出来放在轮椅上，就听得一声暴喊从后方传来：“他们在哪！”
    何洛怔了怔，扭头一看，只见不知道哪儿冒出来一堆扛着器材的人，从四面八方朝他涌来，暗道一声不妙，他猛地直起身，一把将车门关住，嘀的一声按动车钥匙，直接上了锁。
    车窗中映出何洛震怒的神情，他回过身，挡在车门前。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人群已经将车团团围住，在何浩成和何洛顾不到的另一面，不停有人伸手拍打着车窗。
    “顾乔！顾乔！你所有的成绩都是因为吃了兴奋剂吗！”
    “兴奋剂事件真相到底如何？你需要给大众一个交代！”
    “你是故意受伤以此来逃避公众的指责吗？”
    七嘴八舌的问题如魔音穿耳，不管往哪个方向看去，视线里全是攒动地人头，顾乔想不通，为什么他们能如此的笃定？在没有审判之前就给她定了罪？
    记者的提问声中时不时来传来几声咒骂。
    “嗑药鬼！！！”
    “无耻！”
    “贱人，亏老子以前那么喜欢你！你不配！你去死！”
    “骗子！”
    汪明丽将顾乔脑袋按在自己的肩膀处，挡住了她的脸，不停地柔声安慰，尽管她自己都在不停发抖。
    人越聚越多，你拥我挤，连空气都开始变得稀薄，让人呼吸困难。四周都是杂乱的脚，不管何洛往哪个方向走，最终都会被被人潮和机器逼着退回原地。
    见顾乔始终不露面，一众媒体只好将矛头对向何浩成。
    “何教练，作为顾乔的主教练，兴奋剂事件你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没有你的授意，顾乔胆敢擅自做主使用兴奋剂吗？”
    “何教练，就此次事件，你会引咎辞职吗？”
    “顾乔伤势如何？还是受伤本就是一场苦肉计？”
    眼见提问内容越来越尖刻，何洛恼怒地推开一众摄像机，厉声道：“滚开！你们是不是都疯了？！都胡说八道些什么？我妹妹从来都没有使用过任何的兴奋剂！！！”
    终于，何洛眼角的余光瞄到远处的小区保安姗姗来迟，乘人不备，他一手拉开车门，一手顺势将何浩成推进驾驶位，将车钥匙一同抛进车厢内。
    “你们快走！”
    说完他转身奋力推开人群，身后的车子轰鸣启动，随后猛地倒退，两边记者见状赶忙四处散开，何浩成一脚油门，逃似的离开了小区。
    直到汽车驶出了一段距离，顾乔才有足够的勇气向后看，那一张张愤怒的面孔无不在宣泄着他们的情绪，眼前的一切荒谬极了。
    他们曾经有多么喜欢她，现在就有多么厌恶她。
    没根没据的事情，怎么就言之凿凿了呢，嘴一张一合，红口白牙，事情就盖棺定论了吗？
    人人伸长了脖子，铁了心要看她的笑话。
    过去那些浸透了无数个日夜汗水的成绩难道都是假的吗？
    整件事情里，最有理由愤怒的人，最无辜的人难道不应该是她吗？
    顾乔曾天真的以为，只要自己努力，这个世界就会变成她所爱的模样，可现实却是，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事情却在几个昼夜间变成了最可怕的模样。
    **********
    啪的一声。
    薛楠整个人贴着桌边站着，微躬上身，一只手紧紧捂着左侧脸颊，低垂着的头只露出一个乌黑的发顶。
    “所以是你？”
    薛楠依旧低头沉默不语。
    “你是不是疯了？！”
    薛楠似乎是放弃了解释，一言不发望着地面，卢国盛的声音在她头顶上响起：“原本以为你只是能力不够，可我真是没想到，你居然能做出这样的事！！！薛楠你够狠，也够蠢，这么做对你自己有什么好处？你毁的不止是顾乔一个人的运动生涯..."
    “我知道，还有我自己的。”
    “呵，你自己的？别太看得起自己了，你算什么东西？”
    薛楠心脏像是被一把攥紧，不由猝然抬起头，刹那间与卢国盛对视，只听她一字一顿咬着牙道：“我算什么东西？我也想知道，我到底算什么东西！卢国盛，你可别忘了，当初是谁告诉我，我有天赋，我可以拿到世界冠军，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走上这条路？！”
    “怎么？你这是反咬我一口，告诉你，没有我，你不知道在哪片土里刨食吃呢！我真是瞎了眼，怎么就教出你这么一个疯子？”
    “我是疯了，可那又怎么，我成功了不是吗？顾乔的腿已经废了，她没有未来了。”
    “她没有了未来，华国的女子百米也没有了未来，你毁了所有人的心血，你…你…你他妈简直是条疯狗！！！”
    被自己教练骂成疯狗的薛楠轻笑一声，脸上一点都没有羞愧的表情。
    “教练，随你怎么骂，可到最后，你必须得和我这条疯狗站在一起，你也只能和我站在一起。”
    “薛楠，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顾乔失去了斗志，现在的她就是一个废物，废物，你明白吗？想一下，一个清白的废人和仍保持竞技状态的我，对国家队来说，哪个更重要？事情到现在这个地步，已经是不可挽回了，队里要做的是把损失降到最低。教练，我死没关系，可是您呢？大半辈子的荣誉毁于一旦，这是谁都不忍心看到的局面吧，你如果执意要把我推出去，那我可能就控制不住自己这张嘴了。”
    “你要说什么？”
    “要说的太多了，这些年你是怎么样快速提升队员成绩的，你又是怎么样…毕竟，我给顾乔水里放的药还是以前您给我的呢。”
    说着薛楠扬了扬手中的u盘。
    “教练，这么多年你教会我的可不止是跑步。人嘛，总得为自己留后路，这还是您亲口对我说的。”
    “那里面是什么！？”
    薛楠轻笑一声，将u盘抛给教练。
    “这个送您了，好好看看，帮您回忆一下往昔，放心我那还有好多备份呢。”
    薛楠的手轻轻搭在卢国盛的肩膀。
    “指责别人之前，最好先把你自己的屁股擦干净，不然可是要出大洋相的。俗话怎么说的来着？拔出萝卜带着泥，我一个小运动员没什么好顾虑的，大不了鱼死网破，可您…就不一样了。
    “滚出去。”
    “你给我滚！！！”
    轰走了薛楠，卢国盛独自在办公室坐到了天明，抽完了抽屉里的最后一包烟，他起身打开窗户散烟味儿，想到顾乔，他难得的生出一丝愧疚之情，但那愧疚极淡，很快就被风吹散了。
    重新坐回到位置上，卢国盛拿起了办公室上的话筒。
    “喂，李主任吗？您上午不是还问我关于顾乔这事的处理办法吗？我是这么想的…”
    ***********
    三天后，望着楼下空荡荡的体育大院，李奉公没由来的生出几分烦躁，抬手打断了秘书。
    “行了，就照这份拟定的文件下达通知吧。”
    说完他从烟盒里掏出一支烟，还没将烟蒂放到嘴边，打火机就已经支到了跟前，李奉公凑过头，半眯着眼深吸了一口烟，烟雾过肺，复而吞吐，弥漫的白色烟雾中，他无可奈何的长叹了一口气。
    小心观察着他的脸色，下属有些犹豫的问了一句。
    “主任，这事真的就没回转的余地了吗？”
    “板上钉钉的丑闻，你说队里还能有什么办法？而且这决定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主意，是经过全队上下讨论，综合何方意见提出来的。”
    “那顾乔…”
    “国家培养了她，自然也拥有对她的管理权，在大集体的荣誉面前，一切个人的荣辱都要让步，这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事情，顾乔作为国家队的运动员，首要的就是服从命令。更何况如果一个运动员成绩不干净，那她就没有资格代表国家出战！不是队里对不起她，而是她对不起国家队这么多年培养与信任。”
    说罢李奉公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我心里也愧疚，不该逼她那么紧，但是，队里要成绩又不是要她们吃药，归根结底，是她顾乔自己毁了自己的运动生涯。”

 第七十五章 新闻发布会

    新易编辑部里，电话声不断，脚步声也不停。
    “小刘，你那条新闻的稿子编辑好了没有，截稿时间马上就到了，我这还等着发呢？”
    “马上马上，催什么催。”
    “王哥，您那视频素材给我传一下呗！”
    “好嘞。”
    “真是绝了，头一次咱们这体育版比娱乐版的记者还要忙。”
    “还不都是顾乔那事闹的，全国上下都在盯着这件事，这热度可真是十个明星结了又离都赶不上的。”
    “那倒是，这才是震惊全国呢，不过，你说…她真的吃了兴奋剂？”
    “我觉得…嗨，谁知道呢？我也不希望是真的，可检验结果不都出来了嘛，真成今年的第一大丑闻了。”
    “何止是今年的第一大丑闻，这往前数十年，往后数十年，都不可能再出现这样的事了，顾乔这个级别的运动员已经是对外的一张国家名片，这脸可真是丢大了。”
    “可国家队方面到现在都没有发声，事实到底如何，总得给大众一个交代。”
    “你还是刚入行，太天真了，这里面牵扯的利害关系太多，一时间哪能那么痛快就捋清。”
    小刘一愣，“这有什么好捋的？吃了就是吃了，没吃就是没吃，要真是顾乔的错，她就该被钉在耻辱柱上，被全国人民唾弃，可要是国外那些人陷害，咱们自家人不能白背锅啊！”
    “真相是很重要，可有的时候，它也没那么重要，这件事处理不好，抹黑的是整个田径队的形象，你想想，奥运冠军都吃药的话，那别人呢？是到底是个人行为，还是被默认的集体行为呢？而且，决赛后顾乔直接就被送进了医院，我听说她的病情比外界所知的要严重的多，很可能就此废了，小刘，如果是你，会花大力气去保一个没有用的人吗？”
    小刘有点明白她的意思了，“可…那毕竟是顾乔啊，咱们国家到目前为止唯一的百米冠军，她如果真的是靠吃药，我…”
    “我去！！！”
    “怎么了？”
    “怎么了这又是？”
    “你他娘的小点声，老子熬一夜，让你一嗓子差点吓心梗！”
    “国家队要召开公开发布会！！！”
    *********
    上京市北部，一间拥有落地窗的宽敞酒店房间内，拥有温暖人心的冬日阳光，可显然窗外的那份明媚阳光并没有能够照暖屋中人。
    门发出咔哒一声响，顾乔抬起头，薛楠带着几分叫人看不懂的浅笑站在她面前。
    “师妹，我来看看你。”
    顾乔嘴唇动了动，还是没有吐出一个字，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没有得到应答，即便是一个人的自问自答，薛楠也不觉得尴尬。
    因为。
    她实在是太开心了，得意溢满心房，让她已无法再掩饰一二。
    “师妹，听说你再不能站上赛场了，实在是可惜了。”
    薛楠的视线从顾乔全身仔仔细细地游走下去，像是要把这一刻的所有细节都深深留在记忆里封档留存，憋在心口多年那股难以纾解的郁气终于彻底吐了出来。
    “谁都不能否认你很厉害，就在两个月前，你还是所有运动员奋斗的目标，想想吧，24岁的世界纪录创造者，奥运冠军，毫不夸张的说，你达成了一个田径运动员的最高梦想，可是…师妹，师姐只能说，造化弄人。其实吃药也没什么大不了，查的出来是兴奋剂，查不出来就是高科技了，美国、欧洲那帮子运动员不都是持证磕药，也没人出来说什么...偏偏轮到你，就不是这样的，师姐我…真的…很为你感到遗憾。”
    顾乔仍是不作回应，她不是傻子，听得出薛楠口中的意思。
    奇怪的是，对于现在这一幕，她一点都不意外。
    怎么说呢，一个位置一个坑，两个人之间一旦有了竞争，怎么可能成为真正的朋友呢？
    顾乔乌黑的眼珠上抬往薛楠脸上一扫，随即慢慢垂下了视线。
    “是啊，我不能跑了，以后，你加油努力吧。”
    薛楠几乎要笑出声。
    “顾乔，以前我不知道你是真的不懂还是故作单纯，现在看来，你才心机深的那一个。也是，像你这样从底层爬上来的，没点心机怎么混呢？既然撕破了脸，也别在我面前装好人了，好在你还有张漂亮脸蛋，师姐劝你一句，退圈嫁人吧。”
    从薛楠口中传来一声极轻的哼笑，微带讥刺。
    “当然，谁知道人家还会不会要你这么一个声名狼藉的女人了。”
    “你说完了吗？说完就走吧。”
    “当然没有。”
    薛楠伸手揽住顾乔的肩膀，俯身贴在她的耳侧轻轻吐出一句。
    “人呐，一辈子能混成什么样，是从出生起就注定好了的，烂泥塘爬出来的蛤蟆怎么能上得了金銮殿呢？”
    顿了顿，她又突然开口，声音冰冷到近乎恶毒。
    “顾乔，你的运动生涯彻底结束了。”
    门咔哒合上，靠在轮椅背上的顾乔并没有气得发抖，她只是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安慰自己。
    无论发生了什么，她身后都有国家队可以依靠。
    这是一场新闻发布会。
    一场国家队为近期兴奋剂时间所召开的新闻发布会。
    下午三点左右，所有受到了邀请的记者们都已经抵达现场，可容纳四五百人的会场坐的满满当当，各种摄影器材设备架了一地，记者们做好了全部的准备，都在等待着新闻发布会焦点人物的出现。
    上京时间下午四点整，身穿黑色西服的新闻发布会负责人缓步走上台，站定在话筒前，轻轻拍了一下，话筒发出一声嗡鸣，整个发布厅瞬间安静了下来，众人的目光齐齐望向通道处。
    在一阵几乎要闪瞎人眼的闪光灯中，顾乔出现了。
    她坐在轮椅上，左腿还绑着石膏，长发柔顺披在肩头，不施粉黛，眼下有些轻微不明显的青黑，一件简单的白衬衫使她显得端庄淡雅，腿上还围了条厚毯子，反衬得她愈发消瘦，整个人有种不真实的憔悴感。
    何浩成将她推至长桌前，俯身调整话筒至适当位置，左手轻轻的拍了拍顾乔的肩，转身离开。
    满场的快门声中，顾乔微微低头致意。
    “首先，感谢各位媒体朋友的出席。今天这场发布会的目的是为了向大众交代所谓‘兴奋剂事件’，我从没逃避自己的责任，过去的四周中，我与我的教练，也就是我的养父何浩成一家在德国进行修复断裂跟腱的手术与治疗。现在我已经回到了自己祖国，坐着这里就是为了给媒体、大众一个交代。在此，郑重声明，我——顾乔从未服用过任何兴奋剂，我已主动要求接受国际体育仲裁法庭的调查与审判，清查过往所有比赛的药样。最后，再一次感谢各位的到来，感谢大家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去表达内心所想，谢谢。”
    在顾乔发言结束后，国家队新闻官走上台，坐定后，伸手将话筒调低。
    “针对近期‘顾乔兴奋剂’事件，我代表国家队做出如下声明：国家田径队女子百米项目组运动员顾乔，在2016年8月18日的赛外兴奋剂检查中，a样本尿样检测结果呈蛋白同化制剂（克仑特罗）阳性。这是一起运动员违反国家队纪律管理规定造成的兴奋剂违规事件。
    为严格执行国家体育总局关于反兴奋剂工作的有关规定，进一步强化国家队反兴奋剂教育管理，警示教育运动员本人，经协会研究决定...”
    说道这里，新闻官短暂停顿了十几秒，不绝于耳的敲击键盘声也获得了短暂的喘息时间，所有人都在等待最后的结果。
    新闻官抬手托了一把镜框，朗声道。
    “将顾乔立即开除出国家田径队，两年内不再录用（亦不能代表国家参加国际比赛）。”
    他话音未落，现场嗡的一声，随即爆发出更大的议论声，立刻有记者迫不及待的举手提问。
    新闻官面容不改，仍然宣读自己手上的决议书。
    “事实上，国家田径队一直以来积极奉行“公平竞赛”的奥林匹克体育精神，高度重视反兴奋剂工作，一贯遵守“严令禁止、严格检查、严肃处理”的反兴奋剂方针，坚持对兴奋剂问题“零容忍”，坚决打击违规使用兴奋剂的丑陋行为，严厉禁止运动员服用兴奋剂。国家队必须以顾乔兴奋剂事件为反面典型，深刻吸取教训，引以为戒，加大对运动员、教练员以及队医、科研人员等辅助人员反兴奋剂教育管理力度，确保国家队内外干净，确保华国体育竞技的干净纯洁。”
    话音一落，发布会现场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紧接着便是无数闪光灯和快门响起的声音。现场记者扯着嗓子要求采访，大厅内人声嘈杂，顾乔却好像什么都听不到了，在那一刻，在顾乔的脑袋里一片空白，她仿佛被人按着头溺入水中，痛苦四面八方的向她袭来，她却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了。
    面前急促闪烁的闪光灯几乎让她睁不开眼，微微偏了偏头，她看到通道处一脸震惊的何浩成，瞬间就想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不仅是她自己，她甚至还连累了何浩成。
    顾乔不是不明白，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少数群体的利益从来只有被牺牲，像是被修剪的树枝一样，你不符合标准，不能提供价值，等待你的命运就只有被修剪。
    过去，她是这个大树的主干，周围的一切都依托她而生。
    现在，她变成了被修剪掉的，被抛弃掉的，毫无价值的一部分。
    顾乔只是无法接受，自己再一次被彻底抛弃了。
    满场的喧闹中，镜头拉近，再拉近，最后定格在顾乔的脸上。
    仅有的自尊只够支撑着她保持表面的镇定，不至于当场崩溃，但却无法阻止眼泪的涌出，于是她只能侧过脸颊，不让摄像机记录下这一刻的狼狈。
    显然这无济于事，头灯的光圈打下来，在她的侧颜被镀上一层黯淡的光，纤长的睫毛微颤，泪水顺着脸颊流淌了下来。
    看着屏幕上被放大的熟悉面容，宗怀的心脏被揪了起来，密密实实地疼，她那样骄傲好强的人，怎么能忍受这样的屈辱…
    “宗怀，你要干什么？”
    “去发布会现场？疯了吗？这可是直播，再说，你要以什么样的身份为她出头？你去了，带给她的只有更多的非议与谩骂。”
    “我能为她做什么，我还能为她做什么呢？”
    沈天明与周放将他死死按回到沙发上，“你什么都不能做。”

 第七十六章 漫长寒冬

    顾乔记忆中的那个冬天格外寒冷，她被国家队开除出队，身上所有代言都提出了违约赔偿，为了还清债务，她几乎用尽了过去几年中的全部积蓄。为了她的事，何浩成上下奔忙，在吃了一肚子闭门羹后，也没能得到任何回应。
    尽管顾乔在新闻发布会上做出公开声明，表示自己从未服用过任何兴奋剂，并向主动要求接受国际体育仲裁法庭的调查与审判，清查过往所有比赛的药样，国际反兴奋剂组织将她以往所有的血液与尿液样本送到了瑞士洛桑的国际奥委会实验室进行检测，但所需时间甚长，那个冬天，她所能做的，除了等待，还是等待，以及默默忍受外界不曾停止的谩骂。
    顾乔头上戴了顶黑色的棒球帽，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秀气鼻梁及曲线优美的下颔。
    面前的窗户压开一条细缝，寒冷清冽的冬风吹在脸上让人清醒不少，顾乔就这样靠在窗前，夹着烟抽了一口，烟草的味道顺着鼻腔灌入胃里，也不可避免的飘进屋子里。
    门德斯收回担忧的目光，左手摸了摸眉心。
    “我不是反对抽烟，我自己也抽，但是你现在还在养病，这对你的康复没有任何好处，再说，我还约了你的教练。”
    他话音刚落，外面便响起了敲门声。
    顾乔一惊，枯井无澜一般的脸上难得的有几分慌乱，她将手上的烟直接塞到门德斯手上，门德斯愣了几秒，哈哈笑了起来。
    “现在，你终于看起来像个活人了。”
    他拿过烟灰缸，将烟头拧灭，转身去开门。
    进来的并非是何浩成，而是团队中的公关经理。
    “舆情显示，声明一经发出，大众似乎并不买账，怎么说呢，咱们手里没有有力的证据反击，靠的只有顾乔的公信力，可是…现在在民众眼里，顾乔的信誉可以说是破产到底了，也就是说，我们已经无法从路人那里争取到任何好感了。”
    “就是争取到大众的好感又有什么用呢？我已经不可能再站上赛场了。”
    “怎么不可能，养好腿伤，积极复健，洗涮到这些泼在你身上的脏水，你失去的一切都能拿的回来，现在赔偿的这些钱我要让他们十倍的给送到面前，哭着喊着求你代言。”
    顾乔苦笑了一下。
    “不是我泼你冷水，我已经被国家队开除了，而且是公开声明的开除，这意味我再也不可能代表国家出战了。”
    “这不是问题，只要你想比，多的是国家愿意接纳你。”
    “可是我不会，我是华国人，我只会为自己的国家而战，这是底线。门德斯，我很抱歉让你做了一笔赔钱买卖，对了，偿还完赔偿金后我还有多少钱？”
    “放心，这些我已经处理好了，剩下的钱足够你的后半生的生活，对自己有点信心，你很能赚的。”
    “从剩下的钱中，你把自己应得的那份划走吧，我想我们的合作也该终止了。”
    门德斯抿嘴一笑，耸了耸肩。
    “那你的钱可远远不够支付我的赔偿金，顾乔，我从来不觉得咱们的合作关系到该终止的那一步了。”
    公关经理适时插话。
    “大众舆情这边，如果我们能争取到昔日队友的发声，还是能拉回一些好感的。”
    顾乔摇了摇头。
    “我已经是一摊烂泥了，何苦拉他们下水？就算要暴露在公众面前，我也希望是在她们取得成绩的时候，不能因为我一个人毁了所有人的运动生涯，。”
    “是吗？可是就在刚才，你的前队友胡越转发了你的微博。”
    **********
    “顾乔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只有身边的人最清楚，我从没有没见过比她更有天赋的选手，也没有见过比她更辛苦训练的选手。我以我的运动生涯担保，我的师妹顾乔绝不可能服用任何形式的兴奋剂，我相信她，同时也希望大众冷静的想一想，不要被愤怒蒙蔽了双眼。我去，越姐你真是我姐，太刚了吧！！！”
    电话那边的胡越撇了撇嘴。
    “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我的尹曼大小姐，你不是也转发支持了吗？写的比我还多，语气比我还刚，还下场和那些键盘侠大战了百十个回合了。”
    “咱俩情况能一样吗？我已经退役了，网友嘴再长，也管不着我，可你不一样，现役运动员，还是和大众硬刚，人在屋檐下，咱不得不低头啊。”
    “呸，作为一个身高一米七八的女同志表示，那是他们屋檐修的太低…得，不跟你说，我得先挂电话了，队里的夺命连环call来了。”
    胡越接起电话，还没来得及开口，只听对面的咆哮声直冲耳膜。
    “胡越！”
    “都说了，谁也不许转发她这条微博，被记者问到也不许做任何回应，一律都说不知道、没听说过。你怎么还要转发微博？立刻给我删了，听见没有？”
    “发都发了，我再删了，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媒体问题来，可怎么说呢？”
    “就说是…”
    “被盗号了？”
    胡越嘲讽一笑。
    “主任，您真的别人都是傻子呢。”
    胡越一边敷衍几句，一边刷新网页，看着页面上最新的几条微博，她忍不住笑出了声。
    “主任，您有空骂我，不如改天把陶琪琪，吴永莉、还有游泳、乒乓球队的这些人都叫到办公室，一起骂，还省了您口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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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大家都转发了顾乔的微博，表态支持。”
    电话那边沉默了几分钟，偶尔传来一两声鼠标点击的声音。
    “你们这是要造反吗？”
    “大家不是要造反，只是兔死狐悲，想想看，连顾乔都能被轻易放弃，那如果出事的是我们这些人呢？可要不是这件事，恐怕我们还真意识不到自己在领导心中的分量呢，更可况，人人都有一双眼，黑变不了白，白也成不了黑，顾乔是什么样的人，她到底吃没吃兴奋剂，我们心里都有数，李主任，大家不是要和队里唱反调，我们只是…只是太寒心了。”
    李奉公揉了揉发酸眼眶，放缓了语气。
    “你们只相信自己的队友，可队里相信的是确实的证据，或许这个决定在你们看来太过无情，可是我李奉公敢拍着胸脯保证，队里绝没有针对顾乔个人的意思，之所以让你们禁言，也是不希望你们牵扯其中，要知道再过几个月就是钻石联赛，你难道希望当你取得名次时，媒体大众对你印象只有为深陷丑闻的顾乔出头骂网友吗？”
    回答他的，只有电话那头无尽的沉默。
    **********
    体育圈的这一场大戏在短短几个月中峰回路转，高潮迭起，围观的吃瓜群众已经被塞了慢慢的一嘴瓜，有些难以消化了。
    先是顾乔被爆出绯闻，而后又是奥运会的惊人逆转，受伤后上场仍将冠军金牌锁定，而且还破了尘封多年的的女子百米纪录，国人振奋，狂欢不已，然后颁奖礼还没开始，顾乔就被直接送进了医院，那边人在医院，这边就传出了兴奋剂丑闻。
    先是路人纷纷表示难以置信，怀疑是资本主义国家亡我之心不死，想着法的给华国人添堵，热心的围观群众先是义愤填膺，各种阴谋论甚嚣尘上，体育媒体圈里几个记者的私人微博上最先传出了一些语焉不详的阴谋论，各种猜测，小道消息满天飞，无论是事件主人公顾乔，或是相关人员都没有发声，好不容易等待顾乔回国，国家队召开发布会，却平地一声雷，直接将顾乔开除出队，虽然国家队未对兴奋剂做出声明，但着明显表态兴奋剂属于个人行为，简直是高举雷神之锤将顾乔死死锤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期间，风向三转两转，全国人民的愤懑终于找到发泄口，顾乔的最新一条的微博下已经被骂了一百万+，而那些为她发声支持的人们也没能幸免，胡越，尹曼，陶琪琪等人的微博惨不忍睹，包括一早就表态的宗怀。
    随便点开他们其中一人的微博，就能看到无数条类似的评论。
    —吃药也许是压力太大了吧
    —冤什么冤，有胆子吃药就要不要怕被人骂了。她活该好不好，就是一个无耻的女骗子，你们没看她养父母的采访吗？活脱脱一个白眼狼，这个人太可怕了。
    —什么采访？
    —顾乔的养父母不就是她的教练一家吗？
    —楼上太out了吧，她教练是她的第二任养父，她之前的养父养母是白泉沟的一对夫妻，采访我也看了，顾乔真的是狼心狗肺，人家救了她还养了她十几年，她倒好，攀上高枝，头也不回的就走了，后来那家里的儿子得了病，和她借钱，她把人家直接骂了回去，一个字都没给，太过分了，简直没有人性，所以我说她现在这个下场就是孽力回仗，活该！
    —楼上的优等生只顾着炫成绩了，你们倒是给楼主这个差生笔记链接啊！哪的采访，给我也看看啊！
    至于顾乔的粉丝，大致分为三类，一部分因爱生恨，当初又多喜欢，现在就有多憎恨，被欺骗的背叛感更是仿佛一把火将愤怒烧的更旺；还有一些则死忠到底，相信顾乔的声明；而更多的则在脱粉边缘徘徊，她们做不到对曾经的偶像恶语相向，又无法反驳摆在眼前的事实。
    陆茗拖动鼠标，将这些评论一拖而下，然而恶评与讥讽好像总也没有尽头一样，尽情辱骂顾乔似乎已经成为一种病态的正确，肆意地畅游在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中，这令网民产生了一种名为“我是正义的使者，我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而且也不需要付出任何成本或是承担丁点风险”的错觉。
    陆茗怅然的叹了一口气，点击右上角关闭了网页。
    点进滴滴作响qq群，一条条的脱粉告别言论更是刺眼，连这个她最初建立的顾乔死忠粉群都是这样，可想而知别的粉丝群是何种情况了。
    作为十年的老粉，陆茗混迹粉圈多年，但很少公开发表倾向性的言论，也从不自持大粉去带节奏。她更像是一个收集癖，收集着所能找到的关于顾乔的一切，每一场比赛的影像资料，每一次公开采访的视频画面，哪怕是一些细碎的片段，她都会耐心剪辑，分享给同好。因为顾乔，她学会了剪辑，学会了ps，学会了做表情包等等一切一切追星必备的技能，电脑中放了上百g文件夹都是关于顾乔。
    十年
    整整十年过去了。
    她的青春与顾乔的青春重叠在一起，她会因为她的欢乐而欢乐，她的悲伤而悲伤，顾乔就是她从未谋面的知己好友。她是那么的耀眼，那么的与众不同，最重要的是，她敢于勇敢而坚定的追逐自己的梦想。
    而她自己呢？每当陆茗看向镜子，她都会无比清醒的意识到自己的梦想早就被现实生活撕的粉碎，对她来说，顾乔代表着她永远不能拥有的美梦。
    所以，当那个浑身闪着夺目光芒的偶像彻底跌落尘埃时，才叫人格外难以接受，陆茗点开电脑中有着她收集的所有关于顾乔的文件，右键点击删除，望着屏幕上跳出的yes和no选项，手指停留，她却好像失去了按下去的力气。
    目光上移，停留在了电脑屏幕上的桌面，那是顾乔首次登上杂志封面的照片，陆茗看向屏幕上的人，那人也回看向她，两人目光交汇，让她的心瞬间锁紧，陆茗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拥有这样干净的一双眼的人居然是如此龌龊肮脏？
    她深吸一口气，关掉了删除框，打开活跃度最高的粉丝群，在键盘上敲下一句话，然后点击回车键发送。
    “我相信她。”
    争吵不休的群因为她的一句话陷入了沉闷。
    陆茗一鼓作气，接着又打下一大段的话，设置成群公告。
    “我是不会解散这个群的，但是我也没有任何权利去左右大家的想法，我完全可以理解想要离开的人的想法，大家可以自由选择退群，感谢这一路的陪伴。我只想说的是，我相信顾乔，更相信自己的选择，除非她亲口承认一切，否则，别人口中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相信。”

 第六十七章 被遗忘的人

    再热闹的大戏也有落幕的一天，随着每日不断更新的各路新闻，顾乔这个名字也渐渐消失在人们的口中，她像是一个令人蒙羞的符号，让人不愿提起。
    陆茗回归到一个正常人的生活，不再时刻关注偶像的动态，不再去那间拥有84x62英寸超大屏幕和热烈气氛的酒吧。她与江世仍是朋友，时常也会见面，聊聊工作中的烦心事与生活琐事，只是决口不提那个名字，那是他们共有的默契。
    顾乔。
    这个曾经横空出现，夺目闪耀过的名字渐渐的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
    以前的日子被训练，比赛填的满满当当，可当这一切都彻底消失的时候，顾乔才发现，原来自己的生活是如此的单调，梦想、目标、冠军、金牌，生命中所爱的一切全部都消失后，连她自己好像也被整个世界抛弃了。
    顾乔不愿出门见人，每天只是呆在房间中养伤，她也会按时去见心理医生，积极配合治疗，医生说她渐渐好转，但是，顾乔心里清楚，自己永远都不会康复了。
    她只是活着，尽量地去活着，但痛苦却是无法痊愈的，那种名叫快乐的情绪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她的身边了。
    每一天都沉闷到让人窒息，顾乔觉得自己已经快要到极限了，
    她感到自己的思维开始变得十分迟缓，有时候别人同她说一句话，可能要等到好几秒后才能延迟到达她的大脑。
    大多数的夜晚，她都无法顺利入睡，常常是翻来覆去一整个晚上都睡不着，双眼放空盯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一盯就是好几个小时，纵然眼睛酸涩到极致，也无法进入睡眠。
    到后来，每当睡不着的时候，顾乔会干脆直接起床去给自己找点事做，看书，听歌，拼乐高，画画，干什么不重要，只要能打发时间就已足够了。
    她也很久都没有打开电视或是登录社交媒体，当所有的外界信息被有意识的屏蔽后，所谓舆论杀人似乎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但顾乔却开始陷入一种无法克制的自我羞辱中，她厌恶看到自己的脸，开始拒绝照镜子。
    病态的自我折磨使得顾乔的状态更差了，她开始一把一把的掉头发，吃饭也没了食欲，五感似乎拒绝工作，舌头上的味蕾无法品尝食物的味道，一日三餐对她来说像是必须完成的任务，只是机械的完成吞咽动作。
    至于放进嘴里的饭菜是什么滋味，那已然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中了，顾乔只是机械的咀嚼着，她必须吃饭，必须咽下去，因为…因为…她还得继续活下去。
    可是，这样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想到这，顾乔只觉得说不尽的烦闷齐齐涌上心头，叫她连抬起胳膊的力气都没有了。
    独自在房间里消耗了好几个小时，手中的书也只翻过了三页。
    咚咚咚。
    汪明丽推门而入，脸上挂满了让人不忍拒绝的温柔，“外面天气挺好的，要不要出去转转，正好和何洛一起逛趟超市买点东西。”
    顾乔反射性的想要拒绝，可看到汪明丽脸上隐约的期待后，把话咽了回去。
    望了一眼窗外景色，顾乔放下书，轻轻点了点头。
    如果说她余下的人生还有什么剩余价值，那也只是为了不让家人失望了。
    这是这段时间以来，顾乔第一次愿意出去，何洛愣了几秒，就被汪明丽一巴掌拍醒了。
    “傻站着干嘛，没看见你妹想出去转转吗？”
    “噢噢噢…好啊，那个，想去哪转，哥陪你去。”
    “你不是要去超市吗？咱们一起吧。”
    “好好好。”
    带上鸭舌帽，把自己武装的严严实实，但碰到来往的行人，顾乔仍然会感到一阵挡不住的心虚，尽量躲在何洛身后，然而想象中的那些被人指指点点的画面并没有出现，不同于网络上的尖锐攻击，现实世界中没人会把过多的心思放在一个已经过气的话题上。
    顾乔忍不住自嘲，真是庸人自扰。
    从超市出来，顾乔紧绷的心弦也放松了几分。
    “啥？豆瓣酱？出门的时候你也没说要买….啊…行行行，我先去买。”
    何洛挂了电话，安顿顾乔。
    “得，还得返回去，你就别动了，在这等会儿，我马上就会来。”
    顾乔点点头，走到超市出口的角落安静站着。
    工作日的下午，街道上也没有多少人，更少有人会把目光投向一旁的超市内，顾乔才觉得自在几分。
    可没过一会，天色突变，刷的下起了暴雨，不时有人跑进超市通道处躲雨，人也越聚越多，顾乔被挤到了墙角，紧贴在墙边，帽檐拉的极低，以此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好好的天，怎么突然落雨。”
    “哦呦，落雨落得来，我是心情一塌乌涂。”
    这个时候还有空逛街的，大多都是退了休的沪江本地人，躲雨的空闲时间，七嘴八舌的扯起了闲篇。
    顾乔一眼不发，抬头看到面前的墙上贴着一张的海报，那居然是她以前的代言照，她的脸被各种画笔瞄的奇形怪状，好多部分被撕扯下来，看起来怪异到荒诞。
    顾乔下意识地向后小小的退了一步，脚下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转头一看，脚边掉了一只小小的毛绒熊，顾乔蹲下捡起熊，将它递还给旁边站着的小女孩。
    “小妹妹。”
    顾乔仰起头露出鸭舌帽下的一张脸。
    “你的小熊。”
    女孩眼睛瞪得圆圆的，看了看墙上的海报，又看看面前的人，稚嫩的脸上露出几分疑惑，总觉得眼前的人十分熟悉，却带着几分迟疑，指着墙上的海报，慢慢地开口道：“是这个姐姐…”
    顾乔像触电一样将手收了回来，猛地站起身，背对着众人。
    “囡囡，怎么了？”
    小女孩的声音清爽脆嫩，有着孩童独有的天真。
    “外婆，是照片上的姐姐。”
    “照片？姐姐？这孩子瞎说什么呢，快和人家说谢谢。”
    “就是这个姐姐呀。”
    那阿婆眯起眼探头看了一眼，也惊呼出声。
    “呀，好像是本人啊。”
    “不会吧，出了这么大事，顾乔怎么可能自己出来？”
    “可是真的很像啊”
    “是不是呀？”
    “不是！”
    顾乔低声否认，可她是全国人民真真正正刷过脸的，再怎么低头掩饰不了长相。
    她的头越垂越低，两片苍白的嘴唇用力地抿在了一起，狭小空间里的窒息氛围叫她无法再忍受下去。
    顾乔推开人群，仓皇而逃，后面有人举着手机拍摄，夺门而出的一瞬间，她听到身后的小女孩天真稚嫩的话语。
    “她好可怜啊。”
    几乎是逃一样的离开，顾乔冲进雨幕中，呼吸到外头凛冽的空气，才好受一点，她回头看了一眼，耳边仍回响着小女孩稚嫩的童声。
    “她好可怜。”
    ***********
    何洛从超市出来后，到处都找不到顾乔的踪影，急的满头大汗，顺着马路找了好久，却连半个人影也没发现，急的他头都要炸了，坐在路边的台阶上直喘粗气。
    也不知道过了几分钟，视线里出现了一双熟悉的鞋。
    何洛抬起头，雨水顺着他的脸颊缓缓流下来，他看见一把伞牢牢罩在自己的头顶，他猛的一下站了起来，
    “你跑哪去了？为什么不在原地等我？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就是看见外面下去，去买了把伞，咱们回家吧。”
    顾乔平静的一张脸上瞧不出一点端倪，何洛本能的察觉出其中的不对劲，但具体也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
    “可…”
    “行了，咱们快回去吧。”
    ************
    听见门响的声音，汪明丽总算松了一大口气，上前仔仔细细将顾乔上下检查了一个遍
    “呦，这是怎么，怎么弄得衣服都湿了？何洛，你这个哥哥怎么当的？”
    “汪姨，我没事，就是头发有点湿了，别担心。”
    说完，顾乔转身进了卫生间。
    汪明丽一脸担忧，拉住何洛低声问道。
    “你们出去真的没发生什么事情吗？”
    何洛摇摇头。
    “我不知道怎么说，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可是一问，她总说没事。”
    “我是担心这孩子，从开始到现在，她表现的一直都很理智克制，可是…心里的那股火不发出来，是会伤到她自己的。我情愿她吵她闹，看着她现在这样，我…难受啊。”
    “妈，别想这些了，你看这情况不是好多了吗？”
    “就说你没心没肺吧，老话怎么说的，蔫人出豹子，我这心里总是发慌…”
    “妈，别担心了，既然妹妹现在已经愿意出来走走，那说明她也在慢慢走出来，以后，我每天都陪她去外面散步，总有会好的。再说了，咱们不是都在吗？”
    汪明丽盯着那扇紧闭的方面，时间越久，顾乔表现的也越发平静。
    可是，真的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吗？
    曾经的狂热、吹捧，变成了如今的排斥、冷遇。
    她的心里该堵着多少的愤怒、不甘和怨气，那是一个人再怎么假装平静，也无法掩盖的，汪明丽眼眶一酸，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但愿吧。”
    听到外面那些隐约传来的声音，顾乔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打开了水龙头，用手来接住冷水反复冲洗，尽可能快地让自己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这过程中她的视线一直有意无意的回避这面前的镜子，即便是不抬头看，她也想象的出来，此刻的自己的面容是如何的憔悴。
    低头看垃圾桶的一瞬间，顾乔愣住了。
    那里满是烟头，整个家里，只有何浩成一人抽烟，但也早在多年前戒掉了，可是现在…
    何浩成是个生性强势,又有些寡言的男人,一向不苟言笑,从出事到现在，他一句重话、抱怨都没有向顾乔说过。
    原来他所有的负面情绪都独自消化了。
    隐忍了很久的消极情绪终于控制不住地爆发了，顾乔刚压下去的眼泪刷的一下又流下了。
    顾乔知道，关心她的家人此刻正焦急地在门外等着她，自己必须得快点振作起来，不能让他们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不能再让他们为自己操心。
    可是，现在的她除了带给别人更多负担，还有什么用呢？

 第七十八章 一颗星的坠落

    那天的事就好像一个小插曲，没几天就被人抛在脑后，顾乔也表现的一如既往的平静。
    天色暗了下来，汪明丽将最后一道菜端上桌，一家人开始晚餐。
    “多吃点，你都瘦的脱相了。”
    顾乔点点头，抓起筷子，一口一口地吃了起来。
    “嗯。”
    顾乔天生体型就偏瘦，成为运动员之后一直很注意肌肉的增量，这么多年来体重一直在一两斤之内浮动，但在着短短几个月里，她竟一下子瘦了快十斤，确实该养一养了。
    “最近恢复的挺不错的，好好吃饭，养好身体，两个星期以后，咱们去德国复查。”
    顾乔的脸微低侧着，那姿态仿佛像平常一样，但仔细看的话却能发现她身侧的左手在微微发抖。
    “好。”
    晚饭过后，汪明丽取出医用箱，照例给顾乔打点滴，何洛则拿着车钥匙准备出发去机场，顾乔的视线在他们身上绕了好几圈，轻轻拉住了汪明丽的手。
    “汪姨，我没事，对了，教练不是今天的飞机嘛，这次行李带的一定很多，你和哥哥怎么也得去机场接啊。”
    “没事，他老大个人了，何洛一个人就够了，阿姨在家陪着你。”
    “汪姨，我…”
    顾乔想说对不起，可是又觉得这句话能表达的东西太浅了。
    “为了照顾我，你每天单位医院家里这样来回跑，为了陪着我，哥哥推掉了和朋友同事的所有聚会，每天寸步不离的，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更不要说，教练现在连职都辞了…我觉得我是你们的拖累。”
    “好孩子，尽说傻话，这不是你的错。”
    顾乔轻轻摇头，勉强自己扬起笑脸。
    “我只是想证明，自己一个人也可以的，我已经慢慢好起来了，不想再当你们的拖累，汪姨，放心吧。”
    汪明丽愣了一下，眼眶有些发红，抬手摸了摸顾乔的鬓边的发，轻轻点头。
    “好，那我和哥哥去机场，我们很快回来。”
    **********
    距离日落已经过去很久了，外面天色漆黑，室内也是一样的颜色，哈哈哈的笑声从电视机中传来出来，电视屏幕的幽光照着顾乔面无表情的脸，不停变幻光影的映衬下，她整个人显得异常的苍白，眼角眉梢有种消除不去的疲惫，一动不动地半晌后，顾乔伸手关掉了电视，让房间彻底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屋内的黑更显得窗外夜景的繁华，夜幕下城市的灯光闪烁。
    从白泉沟出走，到今天，顾乔来到这个城市将近十年了，这样长的时间，她却始终不属于这个地方。
    或许很多年以后，她会慢慢走出来，成为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上班下班，一日三餐，过着这世上绝多大数人都在过的日子，偶尔也会想起自己曾有过的辉煌时光，那样的日子，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可是，那样的顾乔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呢？
    吞下药的那一刻，顾乔一点也不觉得即将到来的死亡可怕，也许是她吃过的各种药片太多了，即将夺取她生命的药和那些恢复身体的药也没有什么两样。
    她无法选择自己是否来这个世界，无法选择自己遇上负责任的父母，但至少应该有权利选择自己何时以何种方式终止这段旅程。
    这是作为人，最后仅有的尊严与自由。
    这也是她手上仅有的一张牌，外面的世界太过强大，她无法对抗，抵抗不了外面铺天的恶意，但最起码还可以单方面结束这场牌局，即使她已经输得一败涂地，但还可以逃避往后的折辱与痛苦。
    只是可笑，二十多年的人生让她活的如此失败，竟然没有任何值得留恋的事物来支撑着她活下去。
    吞下药片，顾乔却仍不安心，结束生命从来都不是一件轻易完成的事。
    伸手将手背上的输液针拔了出去，起身，顾乔走到浴室，打开灯，拧开浴缸的放水口，温热的水一点点汇入浴缸。
    等待放水的时间，她从浴室柜中拿出一片刮胡刀片，放在在右手手腕处的位置，甚至不需要多加考虑，眼一闭，左手就狠狠的割了下去。
    动脉藏在皮肤下六至七毫米处，远比看上去要深很多，简单的一刀并不能触及到动脉。
    顾乔也清楚自己这一刀，达不到结束生命的目的，但皮肤撕裂的痛感却让她有一种诡异的满足感，长久淤积的痛苦好像也被割开了一个发泄口，身体上可感受的痛苦使内心的痛苦获得安慰。
    闭上眼睛，浴缸中的水没过她的身躯，明明是温热的水，顾乔却感到彻骨的冰冷，侵入她的毛孔，冰冻她的血液和心脏，冰凉水流冲击耳膜,还是会有瞬间的眩晕和窒息。
    在这一刻，被水淹没的这一刻，顾乔的内心深处升起一丝解脱感。快乐也好，痛苦也罢，一切都要结束了。
    她以为自己会成为田径史上一课闪亮的星，可即使是几亿光年，闪耀的星星也有它的寿命。
    原来，上升到顶峰之后，等待她的是无尽的下坠。
    ****************
    看到前来接机的汪明丽，何浩成倍感意外。
    “你怎么也来了？把孩子一个人放在家里？”
    “今天她好不容易愿意开口，和我说了挺多的心里话，咱们的这种过度保护对她何尝不是另外一种伤害呢？她也需要多一点空间来自我疗伤。”
    “可刚才我还和小蒋那孩子通过电话，他说去看看顾乔，我还和人家说你在家，你这一下子来接我，谁给他开门啊？”
    汪明丽愣了几秒，继而反应过来，拍了何浩成一下。
    “老何，我说你真是的，这脑子就是不辞职也到了该退休的地步了，孩子不是在家呢吗？”
    “噢，对对对，哎呀，还是不对，我这心里怎么这么不踏实呢，我再给小蒋打个电话，咱们也快点回家吧。”
    繁华的沪江市夜景一路倒退，车窗映出蒋正则严峻清朗的面孔。
    其实早在之前和顾乔通话的时候，蒋正则就感觉到了什么，但他没有往深了想，在西班牙的那几天，总是心神不定，会议一结束就直奔沪江市。
    他掏出手机，拨打顾乔的号码，奈何一路顾乔的电话始终不通。
    电话那端传来的冰冷嘟嘟声，每响起一声，都像是来回撕扯着本就不安的神经，仿佛沉默的那一边真的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正在发生。
    蒋正则从没有哪一刻那么想见到顾乔，来消除心头的不安。
    压了电话，正要再拨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起来，看到屏幕上显示的何教练三个字，蒋正则想也不想的就接了起来。
    挂了电话，蒋正则闭上了眼睛，左手紧攥了一下又松开，沉声开口吩咐司机，
    “再快一些。”
    当车开到顾乔家楼下，还没等彻底停稳，蒋正则就打开车门，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楼，用力拍打防盗门。
    “开门。”
    “顾乔？你在吗？快开门。”
    回答他只有被拍的震天响的门板，却听不到从屋内传来的任何声响。
    理智告诉蒋正则，刚通过电话的何浩成一家已经在回来的路上，大概十几分就到了。
    可是，他却连一分一秒都不敢在等下去了，一种难以形容地恐惧紧紧包裹着他，让他一刻都无法冷静下来。
    蒋正则转过身，敲响了隔壁邻居的房门，三言两语简单说明原因，便向阳台的位置快步走去。
    “哎呀，小伙子，这行不通的，太危险了，太高了太高了。”
    邻居大娘跟在他身后，满脸的不赞同。
    窗户一开，风带着夜的寒凉气息扑面而来，清冽而又冷漠，视野中，只看得亮起的万家灯火，而紧邻着的屋子里却漆黑一片。
    一臂之外就是顾乔家的窗户。
    蒋正则跨坐在窗户上，右手紧抓着窗框，冲楼下司机大喊一声，别让路过的人靠近这里，然后抬起左手肘猛地向前砸去，大片的玻璃碎片应声而落，其中几片不可避免的飞溅到他的脸上，窗框边满是没有清理的玻璃残渣，他却直接伸手牢牢的抓住，一个俯身，越了过去。
    屋里一片漆黑，只有卫生间的门缝下透出隐约的亮光。
    蒋正则冲了进去，眼前的一幕比他的想象还要惨烈，温热的水不停流进浴缸，满浴缸的水都被染上了淡淡的血色，顾乔整个人都沉在缸底，紧闔着双眼，一动都不动。
    那一瞬间，蒋正则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氧气似乎也停止了供应，叫人无法呼吸。
    他跪在浴缸边，伸手将顾乔一把捞起，几缕湿漉漉的黑发黏在惨白的双颊上，右手腕处还在不停的渗出血液，尽管缸中的水是温水，她的体温仍凉的吓人。
    蒋正则从未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但是金钱和权利这两样东西已经为他推平了这世上绝大多数的阻碍。
    他人生的几十年中，即便是遇到什么困难，也从未觉得有什么是不能解决的。
    但是，此刻他才分明感受到无能为力是一种什么滋味。
    蒋正则手足无措，感觉碰她哪里都会弄疼她，脱下外套将顾乔裹住，然后一把抱起，受伤的手紧紧攥住她被割破的手腕，血不断从指缝中流了下来，分不清到底是他的还是顾乔的。

 第七十九章 许愿

    顾乔是在一个黄昏醒来的，病房里的门窗都紧闭着，满室的寂静中，只有风轻叩着窗扉的响动在拼命吸引人的注意力，窗外是火烧一般的天空。
    她有些恍惚，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更分不清这究竟是死亡之后的世界还是真实的世界。
    清醒过来后，不同的面孔来探望顾琼，她给出的反应却约等于没有。
    在此之前，顾乔只是觉得痛苦，她唯一的愿望是结束这份痛苦，却没想到，自己的选择会带给身边人更多的痛苦。
    她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却不知道该如何去更正，如果只能将头缩的更低，逃避自己所无法面对的一切。
    身边的人来了又去，最后陪着她的，只有蒋正则。
    顾乔不知道他是怎么说服何浩成，同意他将自己带到西班牙。
    疗养院的那段时间里，除去工作的时间，蒋正则每天都会来陪着她，他从来也没有开口劝说些什么，只是安静的陪伴，偶尔会读写国内寄来的信件。
    时间好像在这里凝固了。
    “身体基本复原，但是…精神状态还是很不稳定。”
    医生神色凝重，斟酌半天，还是选择了较为保守的措辞。
    “医生能做的治疗也是有限的，患者现在需要的是长时间不被人打扰的休养时间。”
    “要多久？”蒋正则问。
    “我不知道。”
    医生摇了摇头：“或许一年，或许几年，或许她的问题会恶化、从而持续很久。疗养院，疗养的也不光是身体上的伤病，还有精神上的，而这一部分得靠她自己。”
    蒋正则顿时明白了。
    推开病房的房门，放缓步伐，他走到了病床边。
    顾乔仍在沉睡中，两只手都搭在被子外面，头微微侧在一边，眉头紧皱着，仿佛睡梦也不能让她安稳。
    蒋正则弯下腰，想要将被子盖的严实一点，犹豫间，他的指尖已经触碰到顾乔手腕上的伤口，伤口已经结疤，看起来狰狞可怖。
    一瞬间，说不出的难受，让他的呼吸都变轻了，扭过头，刚要起身，蒋正则却愣住了。
    顾乔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眼睛都不眨地看着他，两张脸几乎要贴在一起，彼此呼吸交缠，融为一体。
    距离太近了，近到他可以看到顾乔近在咫尺的眼瞳里自己的面容。
    从脚趾到头发都僵硬成一块石头，呆了好几秒，蒋正则才猛的直起身。
    “你...你醒了？”
    “嗯。”
    “外面天气很好，我推你到外面散散步？”
    “不用了，你应该很忙吧，不用每天都来看我。”
    蒋正则脸上的笑容缓缓落了下来，嘴角僵硬的不像话。
    “为什么总把关心你的人往外推？今天你可以拒绝我，但是明天我还会来，不光是明天，往后的每天都会来，直到你愿意走出来为止。”
    和缓低柔的声音说出的安慰却带着让人无法拒接的强硬，顾乔的手指颤抖了一下，她不敢抬头直视对方的眼睛。
    在一个人最无助最绝望的时候，一个愿意给你依靠的肩膀简直变成黑暗中唯一的火光，有着致命的吸引力，顾乔害怕了，她害怕脆弱时刻的霎那心动会变成永恒的依恋。
    ***********
    一个月后，顾乔终于愿意走出病房。
    那天正是黄昏时分，昏黄光线倾泻而下，为大地镀上一层温暖的光，喷涌的喷泉在阳光下折射出绚丽的色彩。
    眼前的一切并不陌生，这是几年前，他们第一次相遇时的广场。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我们在这个喷泉池里许了愿。”
    顾乔愣愣的看着眼前几乎没有任何变化的景致，喃喃出声。
    “当然记得，可是我的愿望并没有实现。”
    世界第一像是一个虚幻的梦，来了又走，不愿意留在她身边，顾乔的头低落的垂下去，无力感深深地笼罩着她，顾忌到身边的蒋正则，她又故作轻松的仰起头。
    “不说我了，怪丧气的，你呢？愿望一定实现了吧。”
    蒋正则蹲下身，视线与顾乔持平，缓缓的摇了摇头。
    “没有，我爱的人并没身体健康，平安喜乐，她根本不爱惜自己。
    顾乔完全没有意识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嘴微张着，好半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合适，苦笑了一下。
    “看来，上帝不喜欢我们的硬币，当初的两个倒霉蛋依旧很倒霉。”
    顾乔的视线停留在蒋正则不见血色的面孔上。
    “你…”她突然开口，“你又有多久没好好休息过了？”
    蒋正则就这么静静盯着顾乔，眼底渐渐涌上几分暖意。
    “你担心我对吗？”
    顾乔微微偏过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你担心我，顾乔，我们现在只是比较亲密的朋友，你就会因为一点点的憔悴而担心我，那你想过，当大家发现你自杀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吗？”
    “他们要比现在的你担心百倍，伤心万倍。为什么不敢看我？你在逃避什么？”
    顾乔猛地抬头起，直视着他的眼睛。
    “我没有逃避，我只是认命了。”
    顾乔一字一顿，说的认真，她的背挺得很直，肌肉紧绷得几乎无法放松，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维持住她摇摇欲坠的尊严。
    “我的腿废了，我再也不能站上赛场，作为一个运动员，这就等于被彻底宣判了死刑。你看看现在的我，还有什么用呢？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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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乔也曾在深夜里一遍又一遍的问自己，究竟是做了什么错事才会有这样的报应，也曾肆无忌惮的流泪，为自己所失去的一切哀悼。
    痛苦是如此的叫人难以忍受，无时不刻不迫使她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但是，上天似乎将唯一的一条路也堵死了，现在的她求死不能，求生无望，只能这样如同废人一样活着，顾乔太累了，已经没有一丝的力气去反抗了。
    “顾乔，好好的看看你眼前的这一切。我敢向你保证，来来往往的每一个人，或多或少都和你一样有过自杀的念头，人生已经够苦的了，也许自我了解才算是真正的解脱，但是死亡真的可以结束一切吗？”
    蒋正则身上有一种一种令人安心的气质，如沉默的大山一般稳重，他声线缓和，很好的抚平了顾乔尖锐的情绪。
    “相反，它往往代表着永不结束，如果你死了，你的一生也就这样结束了，在世人眼里，你就是一个逃兵，就是一个无耻的兴奋剂使用者，彻头彻尾的竞技骗子，这些泼在你身上的脏水永远都不可能洗干净了。人们只要提起顾乔这个名字，想到的永远都不会是你曾经有多么出色，而是可笑的兴奋剂丑闻，你告诉我，这样的结局，是你想要的吗？”
    顾乔下意识地想辩解，但触及到蒋正则质问的眼神时，话语慢慢消失在了嘴边，颓然地向后一靠，望着黄昏凝滞的天色。
    “我…”
    半晌她才紧紧闭上眼睛，崩溃地垂下头。
    “我不是不明白，我只是…太…太难受了。”
    黑色的瞳仁中蒙上厚厚的水汽，泪水一点一点溢满了顾乔的眼眶。
    蒋正则伸出手轻轻环住了顾乔的后背，“难受就哭出来，但你不能放弃，千万不能放弃。别担心，我一直都在，我会陪着你的。”
    他的体温是如此温暖，身上的气息是如此的叫人心安，终于，在反复的犹豫中，顾乔伸手反抱住他，将头深埋在他的颈部，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蒋正则可以感受到颈边冰冷的湿漉，如同冰冷却宽广的海洋，一点一点吞噬着他的心。
    大约过了一小会，顾乔的情绪平复下来，眼泪也擦干了。
    蒋正则蹲在她面前，摊开手掌，两枚略微发旧的银币躺在他手心”
    “再倒霉的人都有转运的一天，你为什么不愿意试一试呢？”
    “这…不是…”
    顾乔惊讶的看着两枚硬币，疑惑地抬起头
    “对，这是当年的那两枚银币，你说过，这是我们和上帝的小秘密，上一次愿望没有实现，也许是因为它们没有被看到，我重新找到了这两枚银币，顾乔，再许一次愿吧，这一回上帝总该眼熟它们了。”
    顾乔盯着两枚银币，久久没有说话
    她不知道，在茫茫人海寻找十年前的两枚银币要有多困难，眼睛一眨，泪珠滴落在硬币上。
    “怎么可能呢？这…”
    蒋正则抬手轻拭去她的眼泪。
    “这次它们不只是你和上帝之间的秘密，同样也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你要好起来，重新振作起来。”
    摊开的手掌心，两枚硬币在静静的等待，蒋正则也在静静等待。
    他们四周的人来了又走，街灯再度亮起，亦如十年前的夜晚，整点钟声的敲响唤回了游走的思绪，顾乔缓缓伸出手，拿起其中一枚。
    “还愣着干什么，快许愿呐。”
    一句话仿佛让时间都倒流，他们重新回到了多年前的夜晚，蒋正则只觉得喉咙一紧，眼角的酸楚快要抑制不住，合住双手，紧握硬币，重重的点了点头。
    “嗯。”

 第八十章 卡佩拉

    西班牙有着极美的白色海岸线，顺着沿海公路一直开，会途经各有特色的地中海小镇，卡佩拉便是其中的一座，这里有着高低错落的地势，以及依山而建的各色的彩色房子。
    小镇上鲜有游客，很少会看到成群的人，这里只有远处的海天一线，和蓝白棕的地中海风情建筑，以及步伐悠闲缓慢的当地居民。
    身体痊愈后的顾乔在临海的位置找到一座房子，买了下来。
    躺在柔|软的床铺上，她可以清晰地听到窗外的海水随着日升月落而潮起潮落的声音。
    生活似乎重新回归了平静，她也在努力的融入当地，学会渐渐适应一个普通人的生活。
    没有了繁重的训练，没有了一场接着一场的比赛，也就没有了缠缠|绵绵永远无法彻底痊愈的伤病。
    这应该是没什么可挑剔的生活状态了。
    但是，每当在即将入眠或是清早半梦半醒的时分，顾乔总能听到了由四面八方所传来的响声，观众们高呼着她名字，那些由声浪所传递出来的热情是如此的令人心悸，也是如此的令人不舍。
    有些事情的确很叫人难以忘怀，它不会因为你的刻意逃避就此消失不见。
    顾乔长叹了一口气。
    但是，记忆总会随着时间渐渐消散的，不是吗？
    看向远处渐渐亮了起来的天色，睡意也消失的一干二净了，睡衣外面罩了一件米色的长毛衣，顾乔牵起狗绳。
    打开房门，海浪声乍然清晰了起来。
    屋外数百米就是清澈的碧海蓝天，远远传来的海浪声安宁祥和，
    看见山，看见海，人会觉得自己特别渺小，所有的烦心事也变得不值一提。
    想到每天的报道任务，顾乔干脆拿起手机拨通了蒋正则的电话。
    “提前向组织报道，我今天也很好，等下吃过早饭，就会去莱蒙得大夫那里复查。”
    “今天倒是自觉主动，不过你怎么起的这么早？”
    “早睡早起身体好啊，再说了，毕竟那么多年都是这个作息时间，你让我一下子放松起来，我还真是不会。”
    风越过广阔的海洋直面柔缓的吹过来，仿佛一切都烦恼都可以被吹散，顾乔深深吸了一口气，清新的空气充满胸膛。
    “你知道我突然想到了什么吗?”
    蒋正则的声音通过电话的那一端传过来，比海风还要温柔几分
    “想到了什么。”
    “幸好我还算赚了一笔钱，足够维持下半生的生活，不至于落魄度日。”
    来到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绝大部分人都会感到不适，但对顾乔来说，她太需要一个没有人认识她，打扰她的地方了，即便偶尔与迎面而来的邻居碰到，他们眼中的陌生感却叫她倍感舒心。
    “我也要谢谢你，让我知道还有这样的海滨小城，没有人认识的感觉太好了。”
    顾乔缓慢地一步一步向前，在海滩上留下一连串的脚印，天际边的太阳也在一点一点费力地攀爬向上。
    原本寂寞的深蓝色逐渐被晕上了层层的绮丽色彩，颜料被完全不吝啬地涂抹在天空中，有一种粗犷绚丽的震撼美感，被眼前美景震撼到的顾乔，有那么几十秒失去了语言功能，拿着手机，呆呆的望着眼前的景象。
    一时间，话筒里只有风吹的声音，她再度开口，声音比清晨微亮的天色还要温柔。
    “真美啊，如果你也能看到就好了。”
    “嗯，我看到了。”
    不止是话筒那端经过电流传到过来的声音，更清晰的是，来自她身后的声音。
    顾乔缓缓回过头，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画面。
    蒋正则穿着一件深蓝的风衣，被海风吹得呼呼作响，忽然间，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安静了。
    “你…怎么…”
    “我连夜坐飞机回来，你就给我这个反应？”
    顾乔张了张口却没发出声，蒋正则上前摸了摸她的头，接过她手中的遛狗绳。
    “以后咱们就是邻居了。”
    太阳还未完全升起，月亮依旧高挂在天，日月光混合的柔美洒在两人的身上，安静得有种时间凝固的寂寥。
    顾乔呆愣地跟着他向前走了两步，才猛然间回过神来。
    “邻居？”
    “对啊。”
    顺着蒋正则手指的方向，两层楼高的斜顶别墅和身后郁郁葱葱的树木相互映衬，显得简洁清爽。
    “旁边那栋别墅我已经买下来了，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邻居了，华国不是有句话叫远亲不如近邻，既然你教练这么信任我，我当然得做好这个海外监护人的责任来。”
    “你买下来了？我说这几天怎么有装修工人进进出出呢，你要搬过来？”
    “对。”
    “不是吧…”
    柔软的沙滩上留下两人一连串的脚印，都在他们两人交错的呼吸中渐渐远去，化作了身后天际遥远的云彩。
    ************
    从秋到冬，从冬到夏，时间在这个临海的小镇缓缓流淌，转眼又是一年冬天。
    风极有耐心的吹赶着厚厚的乌云,天边露出朦朦胧胧的一道霞光，几分钟后，天地间又恢复了乌云密布的昏暗。纯白的雪花飘飘洒洒缓慢的落下来，慢慢地飘落在|湿|漉的道路和屋顶上，白雪覆盖下的城市和风景变得分外妖|娆。
    虽然下着雪，街道上却满是行人，大约是因为这难得一见的雪花飘飘洒洒，没有达到阻碍人出行的恼人程度，反而有种难得的虚幻浪漫感，夜市上到处可见的火树银花，沿街各式商铺将美丽夜景装点的更加丰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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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乔和蒋正则走进一家古老的手工制糖店铺中，店铺就是造糖果的工场，全开放的形式，可以让人观赏煮糖、调色、拉糖、塑型、延展、切糖的整个造糖过程。
    顾乔饶有兴致看着制糖过程。
    加入颜色及味道的糖浆被倾倒在冷动台上，搓匀后糖浆渐渐凝固成糖胶般的稠度，制糖的老人正是这家的老板，大约六十多的年纪，身体却很是健壮，他将糖胶挂在操作台上不停拉扯。
    将顾乔看的认真，一旁的老板娘笑着解释，这么做可以使糖浆与空气充分接触，使得糖果的口感更佳丰富。
    拉扯过后的糖被放在热台上，制作出顾乔刚刚选定的图案，冷却后被切成一粒粒的糖块。
    老板娘将糖果用纸袋包装好递给顾乔，笑的时候，眼角有慈祥的纹路。
    “adios!（再见）”
    一踏出店门，下雪天特有的气息萦绕身周，偶尔有冰凉的雪粒落在脸上，令人不由自主的瑟缩一下，蒋正则一把将顾乔拉近，转了身挡住来风面，伸出手帮她把头发拂到耳后，又将她头上的帽子往下揪了揪。
    顾乔嘴里含着一块糖，甜丝丝的味道溢满口腔，连舌根都是甜的，两人肩并肩沿着一座老桥慢慢走着，想到刚才糖店里那对恩爱的老夫妻，顾乔微微一笑，顺口说道。
    “如果能像刚才那对老夫妻一样，平淡一生，也许才是真的幸福。”
    顾乔的声音很轻，说的这句话也很普通。但落在蒋正则耳里，像是一枚微型的炸弹爆裂开来，有数不清的火花绽开。
    蒋正则停下了脚步，用力握了顾乔的手一下，柔|软的手掌被他攥在手心，有些融融的暖意。
    四周小房子的雪白屋顶错落有致，宛如格林童话中的画面，心爱的姑娘就站在自己的面前。
    这样的时刻太过美好了，蒋正则想此时如果不做些什么来铭记这样一个夜晚，他会后悔的。
    “顾乔。”
    两个字顺着舌|尖轻吐出去，声带微微颤动，勾的他喉咙有些发痒。
    “怎么了？”
    顾乔不是傻子，她太读的懂对方眼神中所流露的情愫了。
    可是。
    顾乔从来都不相信“我一定是幸运的那个主角”之类的自我安慰。
    她不是没有尝试过，但尝试的结果是她根本不懂得如何爱人，所以更加本能地排斥走进爱情，可又不愿意直言伤人，又或者，她仅仅是自私的想要抓住这个人的好不愿放开手。
    大概人类本身就是一种喜欢自我欺骗又害怕孤独的自私动物吧。
    顾乔微微偏了偏头，避开了对方的眼眸。
    “时间不早了，咱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为说出口的话就这样被堵在喉咙，蒋正则脸上也没有任何的失落，低头轻笑了一下，脸上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温柔。
    “好，我们回去吧。”
    雪依旧在下，但是较之前要小一些了，又疏又细的雪花飘落而下，夜晚各色光影流动映照下，香气随着夜风的凉意涌进窗户，顾乔双腿盘曲，坐在绵软的地毯上，对面壁炉中，木块燃烧发出细小的噼啪声，沉静而温暖。
    顾乔手里捧着一杯咖啡，低着头，额前的碎发也散落下来，脸被壁炉中的火光照的半明半暗，眼睛黑得湖水一般，对着地毯上厚厚一叠的信出神。
    蒋正则知道那是什么，这都是世界各地的粉丝寄来的信件，何教练整理后又寄给她的，顾乔总会时不时的翻出来看看。
    “对了，过两天就是欧冠决赛了，和我一起去吧。”
    顾乔轻笑了一声，那笑声轻轻淡淡的，却能让人整个兴致都一下子被浇灭。
    “我在家看转播就可以了，这样的夜晚我可不愿意去抢冠军队主|席的风头。”
    “你可真会找借口，三年了，我知道你已经走出来了，可是…”
    顾乔的治疗方法残酷而彻底，她在自己的心头剜了一个大洞，将一切有关体育的部分全部切除，她强迫自己不再去想，不再去接触有关的一切。
    可是，蒋正则知道，这并非真正的痊愈。
    “其实我只是要和你要一天约会罢了。”
    顾乔只是低头不语，蒋正则明白，那沉默并非默认，而是婉拒。
    “好了，我回去了，早点休息，关好门窗。”
    “嗯。”
    看着对方离去的背景，顾乔突然意识到自己这种刻意的冷淡有多么伤人，心头一动，推开窗户。
    “那个…决赛是下周五对吗？”
    “对。”
    “那我们一起去吧。”
    “好啊。”

 第八十一章 欧冠决赛

    西班牙马德里万达大都会球场。
    大约一个小时后，万众瞩目的欧冠决赛将在这里上演。比赛还没开始，场内气氛已然热烈起来，两队的支|持者分席而坐，阵容立场明确，你来我往的唱着各自的队歌，加油打气，呐喊助威。
    说起来，这还是顾乔第一次以除了参赛运动员以外的身份走进体育场，一种微妙且难以言止于口的感觉溢满了她的胸膛，眼前的一切陌生又熟悉，那是曾经离她很久，而如今却久别重逢的比赛现场。
    摄像机移到他们所在的位置，天空台资深主播盖瑞尔调侃道。
    “看来这场比赛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尤文图斯的老板也亲临现场。”
    “的确难得，他居然会带一位女伴来。”
    “真是一位美人，等等…劳伦斯，是我的眼镜度数又长了吗？我怎么觉得这位东方美人有些面熟呢？”
    “哈哈，盖瑞尔，全世界的美人你都觉得眼熟，她是不是还很像你的初恋情|人啊？”
    “我不是开玩笑，是真的很眼熟。”
    听着搭档笃定的语气，劳伦斯架起眼镜，眯着眼看了起来。
    “是吗，我看看，你要是敢耍我…我的天呐，这不是顾吗？！”
    白色的长裙外罩着一件米色的风衣，微卷的长发散落肩头，显得顾乔整个人文气秀雅，很难叫人把她和曾经短跑运动员身份联系起来。
    顾乔嘴角挂着一抹浅浅的笑意，依旧温柔娴静的模样，纤细的锁骨以及一小块深陷下去的颈窝从领口处探了出来。
    蒋正则摸了摸她的手，触感有些温凉。
    “冷吗？”
    顾乔轻轻摇了摇头。
    他们不知道的是，与此同时，无数电视机前的观众惊呼起来。
    推特上，#guqiao#这个话题有了明显的上升趋势。国内的微|博也因为这条消息炸了窝。
    —我去！！！！！！姐妹们看看我刚从外网截回来的图，鉴定一下，这是不是顾乔啊？？？
    —前顾乔铁粉拍着胸脯保证，就是她，没错，这是在哪啊？看着像是体育场的观众席？
    —我的天哪，正陪男票看尤文图斯的比赛，正困得闭眼的时候，突然镜头给到观众席，我瞬间清醒，真是顾乔啊！！！！
    —都好几年了，她一点消息也没有，没想到突然出现，太意外了。
    —要我也不出现，还嫌不够丢人吗？
    —漂亮姐姐怎么会丢人，看看这颜值，长发雪肤的，美死了，退了体育圈也可以进娱乐圈嘛，文体不分家。
    —拉倒吧，你们颜狗是不是一点底线都没了，一个嗑药运动员有什么好粉的，有多远滚多远！
    坐在观众席的顾乔并没有察觉到现场有几台摄影机悄悄调转了方向，对准她的面庞拍了起来。
    随着哨声响起，比赛正式拉开帷幕。
    即便是很少关注足球比赛的顾乔，也不得不承认，足球真不愧为世界第一大运动。
    所有人的心绪都被眼前这片绿茵场操控，一颗进球瞬间就能叫人狂喜或暴怒，上万人同时发出的欢呼声，是多么叫人心神激荡，顾乔也不可避免的被这狂热气氛所感染，她大声欢呼，挥舞着手中旗帜，这一声声的加油呐喊既是为了场下的足球运动员，也是为了曾经的她自己。
    “虽然上半场巴塞罗那梦幻开局，开场十分钟的连续两球锁定胜局，领先尤文图斯。但在下半场被尤文追平比分后，巴塞罗那气势明显有些低落，脚下动作也急躁起来。”
    “距离吹哨还有不到五分钟，只要巴塞罗那慢慢稳住，夺冠有望，毕竟一旦进入点球大战，还是他们的赢面比较大。”
    “天呐！！！罗纳里奥！！！！金沟倒挂，梅开二度！！！！！”
    顾乔所在的位置极佳，拢声效果非常好，欢呼声似是放大了好几倍，每一下都震得她头皮发麻。
    那一瞬间，顾乔突然无法克制自己内心汹涌的情感，眼角竟有些微闪的泪花，理智让她远离，但是深埋着心底的本能又不断敦促着她靠近。
    蒋正则略带担心的看了一眼，轻轻拍了拍顾乔的手背，他太知道顾乔此刻的情绪波动因何而来。
    回去的路上，顾乔一直都很沉默。
    微凉的晚风根本吹不散球迷的热情，尤文图斯的夺冠让整座城陷入了集体的狂欢之中。
    大街上车来车往，喧哗车鸣与狂欢声不绝。
    蒋正则望着顾乔沉默的脸，迟疑了数秒，轻声问道“车队游行，有没有兴趣下车走走？”
    “嗯。”
    道路两旁的店铺灯火通明，到处都是餐馆和酒吧，两人肩并肩慢慢踱步，正巧球队的游行驶过，人群爆发出剧烈的欢呼，街道两旁人群摩肩接踵。
    蒋正则看向顾乔，这纯粹是个下意识的动作，谁料身侧上的顾乔正巧也望过来，两人的目光猝不及防撞上了彼此。
    顾乔下意识地避开，却还是被蒋正则看到了她眼底闪烁的泪花。
    蒋正则盯着无法移开目光，他们两人在无比喧闹空间里对视着彼此。
    顾乔倒退了一步，无声地收回目光，抬起一手蒙住眼睛，笑了起来：“庆祝的烟花还是挺熏眼睛的。”，强撑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开。
    然后。
    她听到蒋正则叫了她的名字，他极少这样连名带姓郑重其事的喊她的名字。
    “顾乔。”
    她应该走开的，她应该装作若无其事，继续她作为一个普通人的平凡日子。
    可是。
    可是。
    她就是无法挪动脚步，哪怕只有一分一毫。
    “如果你真的渴望，那就不要犹豫，人就只活一辈子，我不希望你留有任何遗憾。”
    蒋正则并没有具体说什么，突然听起来，还有一些似是而非的模糊感，可顾乔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仿佛头顶一层无形的黑布被唰然掀开，明亮刺眼的光叫她无法再闪躲。
    无论她怎么夺，怎么藏，蒋正则都看到了心底最深沉的渴望，甚至，他所看到的，比她自己所真正期望的还要更为远大。
    街道上人声喧杂，七嘴八舌，但有一个极为温和熟悉的声音压倒了一切，传进了顾乔的耳朵里，她仿佛又听见了何浩成对她说。
    “你的目标是什么？”
    我的目标到底是什么呢？
    是那个她拼命逃，拼命躲也躲不掉的宿命。
    终于，顾乔抬眼向蒋正则看了过去，四周的光线很暗，但蒋正则看得清明，她目光坚定，她跟他说：“你说的对，我…的确很怀念赛场。”
    “可是…”
    蒋正则心里一紧，他太明白顾乔的顾忌了，不是每一人都有重新出发的勇气，如果她再度站上赛场，等待她的绝不是和煦的春风。
    他明白她的渴望，更担心她可能会受到的伤害。
    “可是你在害怕，害怕面对公众，害怕重新站上赛场，害怕付出后后众人的眼光，更害怕，赛场不是当年的赛场，你也不再是当年的你自己。可是…你还忘了最重要的一个可是….你怀念田径场，你从来没有一天忘记你的梦想，对吗？”
    顾乔半晌才猛地呼了口气，低低的吐出一句。
    “你说的…一点都没错。”
    顾乔什么都没有了，只有那个在别人看来遥不可及的梦想，它那么干净，无论经历了多少，从来没有改变过。”
    蒋正则闻言动作一顿，几秒钟后，他上前一步，轻轻地拍拍顾乔的肩头。
    “那我们就回去重新开始。”
    顾乔继而轻笑了一声。
    “哪有那么容易。”
    那时候顾乔才二十出头，正处于一个运动员的黄金生涯。
    她渴望胜利，也有足够的能力去夺取胜利，她觉得自己会一种勇往直前，谁也不能阻止她的脚步。
    但是现在？
    顾乔低下头，看着自己曾经受伤的腿。
    “我今年27岁，马上就要28岁了，如果我是职业普通的人，在这个年纪，我不会感到任何的慌张，可我是一个运动员，而且还是一名短跑运动员，对我们来说，27、8岁，无论如何都称不上年轻了，就连解说员在介绍这个年龄段的选手时，用的都是老将两个字。”
    这很残忍，但也是现实。
    可是，顾乔还是不甘心，她曾用尽全身力气，只是为了证明，自己是可以摆脱贫穷、摆脱悲惨命运的，她想要成为站在奖台上的人，成为和那些冠军一样优秀的人。
    西班牙的日子很好，但是，这不是顾乔想要过的，一个人可以骗过整个世界，但唯独不能欺骗自己。
    分针一圈圈转动，夜幕黑沉，他们两人分坐在街道边上的长椅两端，背靠着木制的椅背，远处是繁华到炫目的夜色，到最后，连狂欢的球迷都回家了，四周变得安静极了，只有远处的海浪声一涌一涌，蒋正则一直望着顾乔，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她沉静的侧脸。
    他们两人都静静待着的时候，互相之间距离好像也消失不见了，甚至连蒋正则身上那温热坚实的气息都清晰可感。
    这么长的时间，他们什么都没有再说，可顾乔的心里却仿佛装上了一副沉重的枷锁。
    她长大了，也认识到了这个现实的世界，更明白有些事情，不是自己想就能做的到的。
    希望是个很可怕的东西，它常常引诱人们一时冲动去做出一些不合时宜的举动。
    顾乔害怕，自己会因为这一点点的希望，赔上此刻所拥有的一切。
    她不能再想了，也不敢再想下去了。
    黑暗的云层覆盖了大地，寂静的夜里，顾乔转过头，开口轻声说道。
    “我们回去吧，明天一早还要搭回国的飞机呢。”

 第八十二章 没有回音的信

    顾乔这次回国是一是为了探亲，二是为了结一桩进行了很多年的事。
    由她捐助的白泉沟小学不久前完工了，新学年开始，学生们就会迁到新学校来上课，应校长的邀请，顾乔回到了白泉沟，参加开学典礼。
    从他们所在的位置向下看，可以将整个校园尽收眼底，大门向挂着鲜艳的红色横幅，操场上，来来往往的学生，穿着统一的校服，稚嫩的脸上写满了未来。
    顾乔本想带蒋正则去自己以前的教室看看。
    可是，这里的变化太大了，旧的教室被彻底推到，崭新的教学楼拔地而起，连原来的水泥平台也被塑胶跑道所代替。
    过去陈旧的一切都消失了，顾乔这在这个学校存在过的痕迹也全都消失了。
    电话响了，顾乔扶额一笑，将手机界面冲蒋正则晃了晃。
    “大经纪人的夺命连环call。”
    门德斯不理解顾乔选择匿名的行为，名人做慈善，圈子里很普遍，一部分是为了名声，更多的理由是为了避税。
    可顾乔不声不响将这么一大笔钱捐了出去，却连名都不愿留下。
    电话刚接通，门德斯失去了往日的冷静，扯着嗓子质问道。
    “顾乔，你是不又捐了一笔钱？？？别打算蒙混过关，我这里可有你的银行账单！”
    “对，但这次是最后一笔了，我刚来学校逛了逛，发现这里还缺一个图书室。”
    “咱们这又修学校又修图书室的，出钱出力还不落好名声，何必呢？要不，咱们也宣传宣传？”
    “即便是宣传了，公众也会骂我是为了洗白才做的慈善，那有什么意义呢？”
    “那你这么白白的撒钱，又有什么意义呢？？？”
    “你不理解，是因为你没穷过，也没苦过。”
    大洋彼岸的门德斯犹如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跳的老高。
    “我怎么没吃过苦，我当年…”
    “好了，别再说你创业的那些老黄历了，耳朵都听得起茧子了,你是吃过苦…”
    但你不知道活在这个社会底层是什么感受，更不会知道寄人篱下是种什么滋味。”
    这个看似人人平等的世界，其实是有着严格的划分，过去的顾顺喜生活在最底层。
    吃饱穿暖，这些一个人最基本的需求，对她来说都是奢侈品。
    也许顾顺喜已足够幸运，能从这个孤僻贫乏的小乡村里走出来，可更多的人，被困在这里，一困就是一生。
    “我没有你想的那么无私和善良，我是单纯的想做点什么，我感受过别人的善意，接也受过别人的帮助，如果不是他们的存在，就不会有今天的我。门德斯，对你而言，这可能只是一笔由一笔的捐款，但对我而言，我是在报恩，我只是希望尽自己的力量去帮助一些人。”
    她是这么认真地说着，而在电话的那头听着的门德斯不禁有些动容。
    “好吧，算是被说服了，反正都是你挣的钱，想怎么花都随你。”
    听到对面语气的动摇，顾乔放软了声调，讨好的说道。
    “别生气嘛，回去给你带华国的特产。”
    “哼，这还差不多。”
    开学典礼结束后，顾乔婉言谢绝了校长的好意，车子一路向白泉沟驶去，车窗落下，风涌进来，将她的头发全部吹向耳后。
    曾经曲折的山路如今平坦而笔直，高耸蜿蜒的绿色山峦起起伏伏。
    “这里好像没什么变化。”顾乔喃喃自语，心情不由得随着起伏的山峦而愈发忐忑。
    顾乔有些害怕此行并不能如她所愿。
    前不久，每年都会固定来信的顾顺喜突然断了联系，她拨出的所有电话、发出的信息，寄出的信件全都石沉大海，再无消息。
    顾乔不愿意再等下去，只能亲自回来一探究竟。
    不过半个小时便到了白泉沟的入口处，蒋正则扭过头询问，温暖的阳光爬上他的面庞。
    “需要我陪你吗？”
    顾乔摇了摇头，“你可以四处逛逛，这里的风景还是很美的，傍晚的时候，我们在这里碰面。”
    顺着脚下的路一步一步向前，顾乔有些想笑，十多年前的顾顺喜在逃跑的时候肯定想不到，自己有一天还会回来。
    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顾顺意，她的脚步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村口的地方，站了一个男人。
    他看起来与顾乔年龄相仿，个头中等，皮肤微黑，他好像在等人，时不时地就掏出手机确认时间。
    顾乔想，他们应该是不认识的，但那人却好像在第一眼就认出了她，快步上前，在距离顾乔三四步的位置停下了脚步，右侧的手欲伸未伸，顿在半空中，反显出几分笨拙严谨。
    男人略微羞涩的笑了一下，顾乔却突然从这张削瘦的面孔中看出几分熟悉来。
    恍恍然回到很多年前，那个下着暴雨的夜晚，那个给她送来馒头的小胖子。
    如今隔了这么多年，他有太大的变化，整个人都瘦了下来，但是，顾乔却无比确信他是谁，走近那人，试探着问道:“刘川歌？”
    男人一脸的惊喜。
    “是我，小喜，欢迎你回来。”
    再见到他，顾乔只觉得惊喜，她“啊”一声，立刻握住刘川歌停在半空的手，笑着说：“胖子？！真的是你？”
    **************
    旧友重逢，叫人欢喜。
    但是，本该出现却没有出现的人，却更叫人疑惑。
    顾乔抬手看了一眼时间，三点半，这离她与顾顺意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半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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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顾乔的眼神仍外张望，刘川歌知道她在等谁，暗暗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走吧。”
    “什么？”
    “我带你去见顺意哥。”
    “你…你怎么知道？”
    面前的男人腼腆的笑了笑，不知怎么地，顾乔却从中品出了几分苦涩。
    “你不是写信说要回来，还约定了时间、地点。”
    顾乔猛地停下了脚步，试图从刘川歌的面容上寻找蛛丝马迹，
    她本能的察觉出几分不对劲，但那不好的预感让人不敢将疑问宣之于口。
    她害怕得到最不想听见的答案。
    两人肩并肩的走着，白泉沟本就是个极其封闭的小山村，即便是经过这些年的发展，整个村子的面积并没有扩大多少。
    十多年过去了，白泉沟也大不相同了，好多地方，顾乔完全没有了印象。
    “这是原来咱们那村口，后来不是修路吗，这边直接推平了，弄了个小广场。多亏了好政策，村里的路通了，外面的东西能进来，咱们这里的人也能走出去，这来来往往，钱也就跟着来了，两年前，彻底摘掉了贫困县的帽子。”
    变化的确很大，脚下的土路都成了笔直的通道，每一条街都安了路灯。
    “左手边望过去那个白色四层楼就是你捐的学校，有了这个学校，又通了路，咱们这的孩子再也不用像咱们那时候，走好几个小时才能到学校。”
    好在一边走，刘川歌一路讲，过去回忆一下子就全回来了。
    “我哥现在住在哪里？他来信里从来都不提这些，也不回答我的问题，每次都是自顾自的说，害我对他的情况一点都不了解。”
    “顺意哥…不住这了，顾家的老房在两年前修路的时候推平了，至于顾家那老两口，你也知道，早早搬到了县城里最好的养老院，那钱还是你出的呢。”
    “你倒是什么都知道。”
    “我现在是白泉村的村长嘛，其实，你又不欠他们什么，没必要…”
    他们沿着村里的路走着，迎面而来的村民惊讶好奇的眼神都落在了顾乔身上，仿佛在看什么稀有物件一般。
    有好几年时间，刘川歌时不时地总会想起顾顺喜来，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新闻报道中的那个人和他从小认识的玩伴的确是一个人，但感觉却是那么的不同。
    以前上学的时候，顾顺喜总是穿着不合身的破旧衣服，人也总是很沉默。
    而现在的顾乔，从里到外都透着一种很特别的气质，刘川歌不知道怎么去形容，但是，他知道，眼前的人和从前的顾顺喜一点都不一样了。
    她就好像村口空地上忽然出现的那一辆豪华轿车，精致昂贵，叫人无所适从。
    他们都不属于这里。
    “怎么，我脸上长字了？”
    见刘川歌一直盯着自己看，顾乔开口打趣，说的是她曾千辛万苦改正掉的乡音。
    “没长字，但是你的确和以前不一样了。小喜，从白泉沟离开人有很多，但会再回来的人却很少，走出去的人，其实就跟这里没什么关系了。我只是没想到，你居然还愿意回来，现在看来，顺意哥真的很了解你。”
    他们走了很久，终于半山腰的一片小山坡。
    望着即将到达的目的地，顾乔下意识的停下了脚步，也许是午后的日光太过明亮，害得她眼睛泛酸，整个人眩晕起来，。
    即便十多年没有回来，顾乔也能认出这是什么地方。
    白泉村的坟地。

 第八十三章 痊愈

    一种几乎于失重的感觉汹涌袭来，让人瞬间失去平衡，顾乔快要站不稳了。
    她感觉自己的喉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粘住一样，发不出一点声音，她用力咳嗽几下，却只发出一声轻响。
    “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顾乔反复问着同一个问题，苍白的面容上满是茫然，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刘川歌心里也不好受，传递坏消息实在是个叫人心情沉重的任务。
    “小喜，顺意哥他…去世了。”
    “怎么可能，我们一直都有通信。”
    “那些信是顺意哥早就写好的，我只是按照他的遗愿，隔一段时间寄去一封。”
    信息量太大，叫人一时接受无能，顾乔低垂下的眉眼写满了无措。
    “什么…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两年以前，顺意哥被检查出了肝癌晚期，从发现到去世，只有两个月，他走的很平静。”
    在听到确切时间后的顾乔竟不自觉的松了一口气，她甚至有些庆幸，顾顺意并没到看到最后的那一场比赛，她不想自己的遗憾变成哥哥永远的遗憾。
    “两年…肝癌…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没人告诉我？！”
    “小喜，对不起，是顺意不让我们告诉你，他说这么多年，你给他们的已经足够多了，如果不是你，他不会那么快就按上假肢，重新站起来，也不会有钱承包果园，多亏了你，家里的日子才能越过越好。”
    听了刘川歌的解释，顾乔却觉得胸中更加憋闷了，思来想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我嫂子呢？她现在…”
    刘川歌面露难色，抬起头小心翼翼的看了顾乔一眼，随后又垂下了头。
    “去年改嫁了，听说现在小日子过得挺好，还生了孩子。”
    刘川歌的舌头仿佛被打了结，沉默半天也不知道该如何组织语言才不会伤害到眼前的人，手背不经意间碰到了身侧的包，整个人才如梦初醒，从中翻出一封信，递到顾乔面前。
    “对了，还有这个，顺意哥说，你一定会回来，他让我把这个交给你。小喜，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但是，我多少能猜出顺意哥为什么这么做，顾顺喜就是顾乔，现在白泉沟里除了我和你嫂子，再也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顾家的老两口永远都不会知道那个天天出现在新闻里的运动员就是你，顺意哥是在保护你。”
    看着眼前毫无反应的顾乔，刘川歌长长叹了一口气，将信放到顾乔手中。
    “我想你一定想单独待一会，一个小时以后，我来接你。”
    风声在耳边呼啸，长发乱作一团，顾乔却无暇整理它们，她看着眼前的这封信，雪白的信封上是顾顺意漂亮的字迹，
    顾乔心里像是探不到底一样发虚，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打开这封信。
    「顺喜：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早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只希望你不要太过悲伤，因为对我来说，死亡是另一种意义的自由与解脱。」
    只是看了开头的几个字，泪水便不受控的滴落在信纸上，将钢笔字的边缘晕染开来，顾乔手脚慌乱的从包里拿出面纸，小心翼翼的将信纸上掉落的泪水擦干，她仰起头，拼命咽回眼泪。
    但这很难，非常难，身体似乎脱离了指挥。
    越努力，眼泪反而掉的越凶。
    模糊泪眼中，信中结尾的几句话直击她内心最深处。
    「我们之间能有这样一段缘分，我已经很满足了，如果说还有什么遗憾，就是没能当面对你说，顺喜，去过你自己想要的人生，我希望你能一路笔直地往上，走向更干净更明亮更广阔的地方，度过毫无悔恨的一生。我希望你能找到自己心中的目标，并为之努力、拼搏，即便失败，也不要失去重新再来的勇气。
    顺喜，不要害怕，因为哥哥知道，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女孩。」
    勇敢？
    顾乔呆愣的望着这两个字，一路走来，她拥有了很多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东西，但是却把当初那个一无所有的顾顺喜最珍贵的宝贝弄丢了。
    她不再勇敢了，她变得胆怯懦弱，变得患得患失。
    她变得…不再像她自己了。
    起风了，白泉沟凛冽的山风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衣服被吹得呼呼作响，头发也被吹得四处乱飘，顾乔此刻却觉得痛快，仿佛随着这股力量强劲的风，所有的痛苦与彷徨也都消散了。
    顾乔好久都没有听到这样的风声了，这让她恍惚中有了奔跑的感觉。
    跑步是种很自我的体验，在开始之前，需要克服本能的惰性，离开温暖的室内，
    无论外面情况如何，都需要活动开关节，缓缓迈开步伐，一圈，两圈，三圈…
    体温会渐渐升高，出汗量也随之大幅增加，而身体对氧气的需求更加多了，胸腔的起伏逐渐加深。
    心率总是略微滞后于运动量。
    在发烫肌肤渗出的热汗被风吹冷后，顾乔就会听到跳动到极限的心脏所发出的声音。
    扑通、扑通、扑通…
    强烈震颤着的滚烫心脏蠢蠢欲动，它渴望，渴望着那热烈的、自由的风拂过的感受，因为只有那一刻，她似乎能够去往任何地方。
    顾乔将手里的信，反复看了一遍又一遍，等再抬起头，眼泪已经淡了，只有眼角淡淡的红。
    太阳一点点西斜，坠入遥远的地平线，黄昏的天空上，被夕阳涂抹出大片的黄和大片的红，绚丽至极。
    刘川歌按照约定时间回来，抬眼看到顾乔就坐在山坡，风吹着她的衣服都鼓了起来，仿佛下一秒她就要随风而起。
    “小喜？”
    顾乔闻声回眸，被吹乱的发凌乱地披在肩膀，年轻的脸孔上满是释怀，柔软清澈眼眸里全部都是尘埃落定的平静。
    “我没事，咱们走吧。”
    她看起来十分冷静，沉默地跟在他身后。
    这让刘川歌想起他们小的时候，也是这样，他在前，她在后，一路向学校的方向走去。
    从家到学校的路有尽头，此刻脚下的路也有终点。
    离别。
    这似乎是每一人都要学会的一课，有多少童年亲密的伙伴随着时间渐渐走散，分别。
    “你要走了？”
    “嗯。”
    “我们也许不会再见面了。”
    “也许，我们很快又会再见面。”
    顾乔歪了下头，笑着伸出胳膊来，跟刘川歌拥抱了一下。
    “谢谢你，谢谢你曾帮过我的一切。”
    他们之间早已千差万别，可是，有些东西是永远都不会变的。
    车越走越远，顾乔从车窗里伸出头，挥着手道别。
    刘川歌跟在车后走了几步，忍不住大声喊了起来。
    “顺喜，别回头，回去好好跑，好好比赛！”
    听到刘川歌的声音，顾乔终于还是没忍住，流下了眼泪。
    蒋正则本以为顾乔会说些什么，但她什么也没有说。
    回程的一路也很平静。
    回到西班牙卡佩拉，顾乔也表现的一如往常。
    唯一的反常便是她极其充沛的精力，放下行李，她没有抓紧时间倒时差，反而元气满满的进行了一场大扫除，并坚决地拒绝了蒋正则的帮忙。
    傍晚时分，顾乔带着自己已经长大的阿拉斯加，敲响了蒋正则的家门。
    “好邻居，帮我个忙呗。”
    她脸上的笑容是如此明艳照人，仿佛阳光穿破了乌云，整个世界都因此绚丽了起来。
    “什么忙？”
    顾乔将怀中抱着的一堆狗粮、零食和玩具都塞到蒋正则怀里，又将手里的牵狗绳交到他手里。
    “我要重新开始训练了，接下来恐怕没有时间去照顾它了，作为我的好邻居，这件事就要拜托你了。”
    顾乔的声音轻松愉快，仿佛往日的活力又重新回到了她身上。
    “我决定了，我想要再重新开始，再回到赛场，完成曾经未完成的梦想。你说的对，我不想留下任何遗憾，哪怕这会是个错误的决定。”
    蒋正则久久看着她，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
    “你就只会看着我笑，就没有什么想说的，想问的？”
    “选择复出，你会很幸苦。”
    “嗯，我知道。”
    “不过你不要害怕，我会陪着你，不管什么样的决定我都支持你。”
    顾乔已经被他的话感动到了，却还嘴硬着反驳。
    “你都不劝劝我吗？也许未来有一天我会后悔。”
    “那就等了那天再说吧，重要的是，你在做你现在想做的事情，还记得咱们一起看过的那部电影吗？你说最喜欢那里面周星驰说的台词…”
    “人如果没有梦想，和咸鱼有什么区别？”
    “我们都不想当咸鱼，对吗？”
    顾乔小声嘟囔，“怎么你好像比我还要有信心的样子。”
    蒋正则的眼眸深深看进顾乔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世界记录就在那里，等着被人征服，而你，注定了是那个征服记录的传奇。”
    顾乔看着蒋正则，看着看着，眼眶一红，眼泪刷的一下落了下来，傍晚的海风吹拂着她的脸，也吹乱了她的发，泪水花了满脸，但她全身的血液都在翻涌。
    蒋正则伸出手来缓缓抱住了顾乔，两人紧紧拥抱着彼此。
    诊断书上的顾乔早已痊愈，但蒋正则知道，直到此刻，她才真正痊愈了。

 第八十四章 重新出发

    做出决定后的当天晚上，顾乔便给何浩成与门德斯分别打了一个电话。
    何浩成沉默半晌，连声说了几声好，不同于何浩成的激动，门德斯只是沉稳的说了一句我知道了，便挂了电话。
    顾乔一夜好眠。
    第二天一早，敲门声传来，门德斯站在面前，他气都没喘匀，盯着顾乔的眼睛，直愣的跑出一个问句。
    “你真的决定了？”
    顾乔还没开口回答，只听门德斯一口气一连串抛出一大段一大段的质疑来。
    “复出不是你简单说出两字这么轻易，你知道受伤以后成功复出的运动员有几个吗？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还有别人的眼光，外界的嘲笑，最重要的是你自己的状态，回去也不代表你能再次夺冠！顾乔，你比我还要清楚，百米项目不同于其他体育项目，它对运动员本身的身体机能状态要求极高，竞赛运动员一般25岁就是顶峰了，在往后因为之前高强度的训练导致身体机能提前下降，你今年27岁了，那么如果还想重新站在赛场上，身体恢复到竞技状态的时间至少需要半年以上的恢复期。而且，即便你克服了所有的这一切，重新站到赛场上，但你的状态一定会下降，成绩也会大不如前，你的对手会想尽一切抹黑你，攻击你，公众也不会喜欢你，他们会无情的嘲讽你、咒骂你，体育赛场就是这么残酷，你真的准备好了吗？”
    门德斯从未说过这样过分的话，等着顾乔给他的回答，结果半天没听到动静。
    面前的人低头沉默，长发有些凌乱的披在肩头。
    门德斯长叹了一口气，语气缓和了几分。
    “我只是希望...”
    “我知道，全都知道，回去会有数不清的困难，但是我准备好了。门德斯，我希望得到你支持。”
    “我是你的经纪人，我当然…”
    “不光因为你是我的经纪人，也因为你是我的朋友。”
    门德斯愣了几秒，有些磕巴说道。
    “你…别以为说几句好听的话就没事了，单纯做朋友当然轻松了，只需要站在你旁边说几句，你好棒，我一定相信你，但是经纪人要做的可多了…”
    门德斯觉得几年隐退休息，反而让他这个钢铁心的经纪人变得有些柔软了，顾乔一句话就足够让他感到到整颗心都暖烘烘的，只数落了几句就说不下去了，伸手给了顾乔一个温暖的拥抱，认命的嘟囔一句。
    “顾乔，可能我就欠你的。”
    电话响了起来，门德斯立马接了起来。
    “你们到了？我在哪？我就在门口。”
    说完，快步跑到门口，拉开|房门，外面齐刷刷地站了好几个人，门德斯将人领进门。
    “给你介绍一下，从左到右，理疗师、营养师、造型师，公关经理，以后都是我们团队里的人，你可要打起精神，毕竟，你面前的四个人可都是要靠你养活了。”
    他还是这样的嘴硬心软，说的都是不赞同的理由，私下里却早早准备好了一切。
    “公关经理、理疗师、营养师我还能理解，为什么还要有造型师？”
    “不理解就乖乖听我安排。”门德斯打了一个响指，指了指造型师，“先给她换个发型，既然要开始，就从新形象开始吧。”
    一个小时后，顾乔披肩的长发变成了齐耳短发，顾乔坐在化妆台前，让造型师帮他整理头发。
    留了这么久的头发，突然剪短了以后，顾乔自己都有点不适应了。
    可能是发型突然变了的缘故吧，看着镜中人，顾乔都觉得自己看着有点陌生了，剪了短发以后，头发不再是引人注目的焦点，注意力便都集中在了她的脸上。
    休息的几年了，皮肤养白了，底色白衬的本就出色的五官更加明丽了，上翘的眼型显她英气十足，十足的飒爽，上午日光明亮，光线浮动在她的脸上，带来一种梦幻的光泽。
    门德斯满意的点点头。
    “不错，你们华国人不是有句话叫从头开始吗？复出也得有个新形象，这样才能把大众过去印象中的你与现在割裂开。”
    门德斯指了一下顾乔的右手腕。
    “对了，我们还得解决一下这个。”
    顾乔伸出右手，翻过手腕，一条扭曲的疤痕就这样暴|露在众人的面前，右手手腕内侧一条狰狞的伤痕，造型师眉头一跳，但见惯了市面，不过几秒眼皮一压，就将那几份失礼的惊讶压了下去。
    “两个选择，联系整形医院消掉痕迹or直接纹身遮盖，你觉得那种方案比较好？”
    话毕，门德斯打了一个响指，造型师立刻会意，从包里掏出来一个ipad，打开照片，里面有各式纹身图案。
    “可以从中挑选，或者你自己有什么想法，都可以告诉我，我联系纹身师。”
    “谢谢你，但是不用了。”
    造型师以为顾乔对纹身有偏见，耐心解释道。
    “不需要担心，纹身可不是坏孩子的专属标记，它是美丽、神秘、魅力的象征，也是独特个性和自我淋漓尽致的体现，更是个人信仰的表现。这种有稍微痛楚的永久性图案将伴随着人的一生，这是身体语言独有的纪念性，使自己有一种新的希望，新的寄托，新的开始。”
    说着造型师刷起袖子，将自己满满一胳膊的纹身展示给顾乔。
    顾乔先是称赞了他的纹身，然后微笑着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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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是讨厌纹身。”
    手指轻抚过疤痕，略深于肤色的瘢痕透进皮肉里，好像永恒的标记。
    “我只觉得这道伤疤本身...就是我的纹身。”
    门德斯微微笑了起来，接过造型师手上的ipid。
    “那就不纹身，也不做什么处理。”
    他的双手按在顾乔肩上，看的镜子里的人，声音轻柔，仿佛是在给她注入信心一样。
    “别担心，复出这件事对我们来说可能很困难，但这个对你自己来说特别重大的决定，对外界而言，都是无足轻重的饭后谈资，人们知道了可能只说一句：“哦，她复出了啊。所以不要有太多压力，尽力就好。这几年你到处旅游散心，全世界跑了个遍，我还以为…我从没干涉过你的生活，但也从来没提出要和你解约，是因为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会回来。顾乔，你已经看遍了全世界，现在，是时候回来征服世界了。”
    ************
    黯淡的天际出微微露出一点晨光的时候，顾乔每天雷打不动五点起床，半小时洗漱吃早点，五点半整出现在训练场。
    这个时候天空仍在沉睡，训练场内空无一人，绑上负重带，顾乔独自一人绕着跑道开始跑步，一圈又一圈，固执单调的重复着步调。
    外面日头初上，天光仍是黯淡，从外看里面便格外清晰。
    蒋正则就在外面看着，也没进去。
    心里知道里面的人大概是看不清自己的，所以他的目光一刻也不愿离开。
    “不进去吗？
    门德斯转身挑眉问道。
    “特意来接我搭你的顺风车，到了门口，进都不进去吗？”
    “不了，她在训练的时候不希望有任何人打扰。”
    门德斯啧啧两声。
    “其实，你居然支持顾乔复出，这让我感到很意外。”
    门德斯将手中烟点燃，吞|吐起来。
    “大家都以为你会求婚。”
    蒋正则愣了几秒，笑着摇了摇头。
    “她不会同意的。”
    门德斯闻言笑了起来。
    “这个答案倒是符合顾乔的性格。”
    “我记得刚到这里的时候，我怕她想家，便带她去了当地最为地道的一家中餐厅，其中有道菜是猪肉，顾乔吃了一口，愣了几秒才说，她都快忘了猪肉居然是这个味道。她小的时候，家里穷，偶尔几次吃肉，也不会有她的一份，而到了沪江后，没多久就开始进入省队训练，猪肉这些东西，更是碰都不能碰，你能想象吗，二十多年里，那是她第二次吃猪肉。”
    门德斯也有些感慨。
    “顾乔的确是我见过最自律的远动员，在奥运会结束后非赛季都那么自律，她不仅自律，对训练也十分自觉。那么好的一个运动员，为国争光，十几年如一日的刻苦训练，真的无可挑剔了，是我这个经纪人不称职，到现在，当年兴奋剂的事还没查清楚。”
    蒋正则眉眼冷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她那么辛苦，等待的究竟是什么，你我难道还不明白吗？顾乔永远都会以事业为重，恋爱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事，如果因为我辜负了她的梦想，那不是她想要的人生，也不是我想要的顾乔。”
    除去朋友的身份，门德斯特别欣赏蒋正则，他身上有种特别的气质，从容自信，又温和收敛，尤其说话的声音，吐字和节奏都特别舒服。
    “我只是单纯的想要她去过自己想要的人生。”
    “她训练的时候老是强迫自己加量，那么辛苦的训练强度，她不但不觉得苦，反而会更兴奋。你多费点心，别让她太累。”
    “如果有什么困难，给我打电话就好了。”
    晨曦的微风中，他说的这些话十分让人动心，门德斯觉得如果自己是女的，一定会爱上面前的男人。

 第八十五章

    外头阳光灿烂，打开窗，扑面而来都是清新空气。秋雨过后的空气中还带着雨水和花朵的混合香气，天色澄蓝，白云浅淡。
    在顾乔跑过三公里的耐力训练后，门德斯带着理疗专家来了。
    负责顾乔复健训练的是来自德国的理疗专家穆勒，六十多岁的年纪，身体健硕，仿佛他自己就是最好的行医招牌，除了去医生的身份外，他还是一位特别优秀的体能教练。
    几个人围坐在小会客室里，透明的玻璃房间，采光很好，非常干净，屋里还摆着一个很大的白板。
    穆勒手上拿着一只黑色的笔，在上面边画边解释。
    “跟腱位于足踝后部，是人体最强大的肌腱，承受着很大的张力，我们日常行走、跑、跳都依靠这条跟腱。如果是部分撕裂，意味着跟腱的一部分还是健康的。但若完全撕裂，就意味着跟腱断成了两截，一旦恢复不好便会寸步难行。两年前，你的跟腱断裂，对于时刻需要弹跳和加速奔跑的运动员来说，跟腱断裂伤是致命的，你们可以看下手里的资料。”
    顾乔低头看着手中厚厚一摞的案例比对。
    “虽然这个伤在运动员之中很普遍，但很遗憾，过往的数据告诉我们，跟腱断裂恢复如初的可能性几乎为零，近一多半的运动员直接退役，少部分复出后也再难恢复当年的巅峰状态。近十年来，体坛唯一恢复完全的案例，是多米尼克·威尔金斯，他在1992年遭遇跟腱断裂。经历近300天的恢复期后，如期回归。回归后的两次赛季里，依旧可以得到与受伤之前相差无几的场均分数。”
    听到有成功的案例，门德斯的眼睛瞬间放光了。
    “运动员的身体不是钢筋铁骨，是人就会受伤，但当伤病累累后，只有天赋和努力不会背叛你，虽然威尔金斯成功复出，但是复出前后，他的打法完全不同，跟腱断裂前，他起跳快、出手点高，也能轻松用爆发力来后转身底线突破。但在跟腱断裂之后他的攻击点变得靠外，而且更依赖掩护。这是因为爆发力不够了，只能用脚步、掩护和手感来凑，换句话说，身体素质决定了一切。”
    说到这里，穆勒转过头看向顾乔。
    “之所以拿威尔金斯举例，不光是因为他成功复出，更重要的是你们之间存在很多的共同点。我研究过你的病例和之前的比赛录像，你们都是天赋型的选手，你有其擅长后半程加速，爆发力极强，但是这种跑法在很大程度上消耗着你的跟腱，虽然是急性的跟腱断裂，但病根在于长久的磨损，如果要重新站到赛场，继续你的运动生涯，那么你必须得改变原先的跑法与训练方法。”
    顾乔刚想说些什么，却被穆勒的一抬手打断了。
    “先别急着回答我，要一个成熟的运动员改变她的跑法，这可是要比初学者从头学习要难上百倍，习惯可不是那么好改变的。还有一点，你要特别清楚，成绩曲线是不会无休止地往上延伸的。二十岁、二十一岁也差不多是一个女田径运动员的巅峰了，如果此后成绩不能进步那也是正常的生理现象，而你现在已经27岁了，你得有充分的心理准备，复出以后成绩可能大不如前，但人体的规律就是这样的，并不是你做的不够好、不够努力。”
    穆勒一边说一边观察顾乔的神色，即便是听了最坏的消息后，她的神色依旧平淡，眼神却很坚定，嘴边挂着略微的笑意。
    “我都明白，无论结果怎么样，我都想试一试。”
    穆勒与顾乔相视一笑，主动伸出手。
    “复健的过程会很辛苦，我希望你能坚持下来，顾，合作愉快。”
    双方确定意向后，很快便投入了正式的复健，顾乔也搬进了穆勒位于德国的复健基地。
    穆勒根据顾乔的身体状况给她制订了整套的康复计划。
    投入正式训练后，顾乔才发现自己的双腿变得有些不协调。
    刚开始，她还以为是因为长久没训练，肌肉萎缩得很厉害，但随着恢复训练的继续，才发现，情况并不如自己想的那样简单。
    同样强度的训练计划，左腿可以很轻松地做完，右腿却根本没法做到。
    在训练中，穆勒不时要求她做各种不同强度的恢复动作，可无论她怎么努力，右腿都无法准确完成。
    大脑发出指令，身体却无法准确执行，那感觉太叫人绝望了，
    穆勒告诉她，这种情况并非是跟腱手术造成，而是常年训练生涯造成的膝盖磨损，多年积累的伤痛慢慢显示出了威力。
    伤病。
    这个曾经吞噬了无数伟大运动员的怪兽，终于显示出它狰狞的面孔。
    它是如此的强大。
    顾乔不知道自己能否在和它的对抗中取得胜利。
    由于训练强度的增大，顾乔的膝盖比预想中磨损得要严重，穆勒得先把里面的积水抽出来，再往里打药润滑，以此来保护膝盖部分的软骨。
    但这并非长久之计，想要彻底解决，只有手术。
    穆勒将情况和顾乔分析清楚，告诉她无论哪种方案都会有风险，这个选择，只能由她自己决定。
    一个月后，顾乔在德国接受了微创膝盖手术，手术过后，她只在在医院待了一周就出院了。
    出院后的第一天，顾乔就恢复了训练，开始跟着体能教练做康复训练，腿暂时不能动，就只练上肢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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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周后，伤口拆线，顾乔也扔掉了拐杖。
    脚踏实地的那一刻，顾乔瞬间倒吸了一口气，感觉像是虚脱了似的，浑身冒冷汗。
    但到底，她还是站起来，在不依靠任何外物的力量的情况下站起来了。
    训练时间表很满，每天上午下午的课都排得满满的。顾乔像个小瘸子一样，每天跛着去训练场，再跛着回来。
    刚做完手术的关系，她不太敢弯腿，稍微弯一点点也提心吊胆，不敢在右腿上施力，每次试着把重心挪到右腿上时，都会立刻感到不舒服。
    小孩子刚学走路的时候，不会害怕，因为那个时候，不知道什么是疼。
    但长大后再受伤，再重新开始练习走路的时候，反而会恐惧的多。
    懂得太多，也就有了畏惧。
    腿到底能恢复成什么样？顾乔心里也没底，这件事就像巨石一样，沉重地压在她的心上。
    但在内心深处顾乔一直在怀疑，自己真的能康复吗？
    一种极度恐慌、绝望和焦虑的状态一直围绕着她。
    偶尔在夜半无法入睡时，顾乔都会觉得觉得自己的成绩不进反退，曾经反复磨练的技能、提高成绩的小细节在此刻全部失效，她好像被卡在半空中，进退无能，痛苦折磨着她，她却无处纾解，只能更加奋力的训练、复健。
    运动康复中心，不断又运动员入住，不断有远动员离开。
    顾乔隔壁搬进来一个身材纤细的美少女，一个俄罗斯的花样滑冰冠军。
    两人复健，时间都卡的很紧，往往一天的恢复训练下来，衣服都要湿掉好几身，连吃饭都得掐着点，更别提彼此认识熟悉，虽然住在隔壁，两个人却几乎没怎么交谈过。
    每天晚上十点，会有人专人负责将她们第二天的具体训练安排送到房间，顾乔却累的连拿起来看力气都没有。
    她觉得自己实在坚持不下去了，摸出电话，下意识的给蒋正则拨了过去，蒋正则却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冷漠，他只是冷静地告诉顾乔：
    “沮丧是正常的，这证明你觉得你还可以做得更好。但你不能就这样放弃，你想想何教练和门德斯他们，这些人跟你一起奋斗，为你做了那么多，他们都没说放弃。你又做手术又训练这么辛苦，是为了什么？你是成年人，不是小女孩了，不要轻言放弃。”
    “我没有放弃，我只是…”
    顾乔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或许她只是单纯的需要一个情绪的宣泄口。
    “我可以一直陪伴你，但你自己的坎，必须得自己走过。顾乔，你现在遇到的问题，没人能帮得了，我也不行。”
    顾乔不得不承认他是对的，在软弱的时候，的确很需要这样强硬的态度推着她前进。
    挂了电话，顾乔背靠在墙上，刚叹了口气，就听到压抑的哭声从隔壁传来，心脏紧了紧，暗暗抿住了唇，听着听着，两行眼泪就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她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独自一人歇斯底里地大哭了一回。
    第二天一早出门的时候，遇到隔壁屋的俄罗斯姑娘，两个人彼此微笑着点头示意。
    这场面有些说不出的搞笑，隔着一堵墙的时候，两人都在哭泣，可出门一碰面，又都是笑意盈盈。
    一种不可言说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流淌。
    哭泣也好，奔溃也罢，所有的痛苦与挣扎，悲伤与迷茫，此刻都只能自己咽下去消化。
    为了胜利，她们别无选择。

 第八十六章 归来

    沮丧渐渐散去，顾乔迎来了竞技状态的反弹，几个月后，她的状态趋于稳定。
    顾乔在复健中心，日复一日的进行枯燥训练的同时，另一个半球的东亚运动会圆满落下帷幕。
    薛楠夺冠的新闻下零零散散多了几百条的评论。
    —冠军是冠军，可是你看看参赛的运动员和薛楠的成绩，也高兴不起了，这不就是传说中的菜鸡互啄吗？
    —怀念顾乔时代，那会可真是扬眉吐气！
    —顾乔都失踪好几年了，咱们国家女子田径算是废了
    —什么废不废，如果一个人就决定了整个国家田径的竞技水平，那才是废了
    —不是还有薛楠嘛，亚洲一姐，你们怎么还不满意，你行你上啊！！！
    —薛楠吧，她是挺努力的，近几年竞技状态也可以，可也只能亚洲称称霸，这和欧美、非洲的那些选手放在一起，差距也太明显了。
    —这是客观差异，谁也没办法…
    —可当年顾乔可是碾压式的存在，别说横扫亚洲，就是和那些欧美、非洲的选手比也是数一数二的牛逼！
    —废话，谁能和药罐子比喽~
    —楼上少阴阳怪气，除了奥运会那一场，顾乔的药检结果可都是清清白白的！
    —清白个鬼，只能说她以前的药还查不出来罢了。
    —我看这位杠精回家洗洗脑子吧，要真有那么灵还查不出的药，干嘛不在最重要的奥运会上吃，而是在其他比赛上吃呢？
    —什么兴奋剂，就是白皮猪给咱们下的套，他们眼里，一个黄皮肤的亚洲人怎么可能比他们要强呢？
    手指不停向下拉，一条条刺目的评论看的人头疼。
    ‘请关闭所有的个人电子设备，包括笔记本电脑和手机。此次航班全程禁烟。’
    客舱中响起广播词，薛楠连评论界面都没退出，直接关了机，拿出小毯子，闭眼睡了起来。
    ****************
    东亚运动会落下帷幕的一个月后，同时也是顾乔为期半年的复健训练课程结束的时间。
    在顺利通过最终的体能测试后，顾乔整装行囊，踏上了回乡之路。
    夜行时段的航空机舱内安静极了，绝大多数的乘客都在抓紧时间补充睡眠，其中有些人并非是因为疲倦，只是单纯的用睡觉来打发长期无聊的飞行时间。
    直到空姐甜美的声音在机舱内响起，提醒众人他们即将降落。
    回来的一路，一种既忐忑又兴奋的情绪包裹着顾乔，叫她无法安心入睡。
    倒是她后排的一名女乘客，在听到舱内广播的一刻，才清醒过来，大大的伸了一个懒腰。
    睡了一觉的关系，宋可可的头发乱糟糟的，脸没洗，因为睡太久，脸还有点浮肿，看起来又邋遢又可怜，抓紧时间撸了一个妆容，从身侧的lv包里掏出相机开始自拍。
    从下了飞机到出机场的一路上，宋可可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仍在不停的自拍，回到家，妆都顾不上卸，打开电脑，熟练的修完了图，直接po上微|博。
    ‘德国之行顺利结束，刚下飞机，为了给大家保平安，纯素颜的照片也发上来了哦~~
    这几年的精心经营下来，宋可可的微|博粉丝涨到了五十多万，大小也算是个网红，一发出去，十几分钟就有了几十条评论。
    —可可好美哦，刚下飞机就营业，好辛苦呐
    —审美越发网红化了，这磨皮这滤镜，啧啧...
    —后面的短发小姐姐好飒啊，可可是你的小姐妹吗？
    —对呀，短发妹子a爆了，想嫁
    —神他妈的素颜，这大黑眼线，大红嘴唇？大半夜的给哥整笑了
    —我的妈，后面的路人才是真天生丽质，一个侧脸就秒杀我！！！
    —求短发小姐姐的正面照
    这群小老弟是怎么回事？在我的微|博下面夸别的女人？本宫倒是要看看是哪里冒出的野|鸡！
    宋可可腾的直起了身，点开那几张照片反复看。
    出口处，她身后有个短发女，拉着行李箱，一身深卡其色大衣，深灰色围巾，风微微吹动着发丝，角度问题，只拍到一个侧面，鼻梁光滑高挺，鼻尖冻得有点红，
    身材高挑，站在乌泱泱的人群里，一眼望去，让人眼里只看到到她。
    宋可可皱起眉头，点开照片，放大了仔细看。
    这个长相莫名的有些熟悉…
    她拿出相机，检查后面的照片，终于找到了一张短发女的正面照。
    仔细端详半天，宋可可瞪大了眼睛，惊呼出声。
    这么会是她？？？
    ***********
    和胡越聊了几句就挂上了电话，顾乔伸了个懒腰，在屋内来回踱步地促进消化，回家的感觉真好，长途跋涉的疲倦已经消散了不少，更重要的是，那股热切的、贪婪的斗志又回到了胸口。
    汪明丽端着水果放在客厅茶几上，眼角眉梢都是止不住的开心。
    “你这孩子，不是后天的飞机吗？突然回来，好多东西都是仓促间买回来，不够新鲜啊。”
    “妈，你这就太偏心了，我天天加班回来，也没见你给我做点宵夜啊。”
    何洛大声抗|议。
    “你还好意思说，这么大的人，不想着带个媳妇回来，天天就指着你妈我啊。”
    顾乔捧着被热茶呵呵的傻笑，下一秒就被何洛谈了一个脑瓜崩。
    “何洛，你都多大的人了，还欺负你妹妹？下去看看你爸走哪了，怎么还不回来。”
    “我的亲娘啊，十分钟前刚通晚话，路上呢，路上呢。”
    何浩成刚推开|房门，看着眼前的一幕，心里百感交集，双手抱胸看着，也没有出声打扰。
    过往的时光仿佛真的倒流了。
    他就站在那里，看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直到回过头来看到他的顾乔露出了欣喜的表情。
    “教练，你回来了！”
    “嗯，中途去找了趟老武取点东西，耽搁点时间。”
    顾乔的目光落回到何浩成身上。
    顾乔好久没见何浩成了，最大的感受就是，他变老了，之前她在国外的时候，虽然时常会视频电话，但手机app一层层滤镜叠加上去，连老年人的皮肤都透着鲜亮，可现在一见，何浩成明显老了很多，顾乔心底一酸。
    白头发很明显了，除此之外，他瘦了很多，但他看上去很精神，满面笑容。顾乔忽然想起，他年轻的时候，其实是很英俊的。
    她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情形，何浩成带着她从未见过的自信笑容和气魄，而她那时还是个有点害羞的小女孩儿，连普通话都不会说几句。
    是他牵起她的手，告诉她她拥有多么珍贵的天赋，他们会一起创造新的历史。
    那时候何浩成所描绘的辉煌前途并没有多么吸引顾乔，真正打动她的是他的温厚的掌心和温暖的微笑。
    而现在，他站在顾乔的面前，脸上的笑容一如既往，何浩成只是微笑着递给她一个牛皮纸袋。
    “你的档案，明天上午十点回沪江队报道吧。”
    顾乔眼角瞬间湿|润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又暖融融的，内心充斥着一种很是伤感的感动，
    何浩成总是能轻易看穿她的内心，
    “别想得太多，我希望你能变成一个更好的人，无论你是不是这个项目里最强的运动员，你都是我的孩子，是我爱的家人。”
    “嗯，回来的时候，我其实已经想的很明白了，我是真的喜欢赛场，我要是能跑百米，我就去跑百米，能跑八百，就是跑八百，不管什么项目，只要我的身体允许，能力能达到，我都愿意去试一试，只要能再站在赛道上，我就很高兴，教练，只要能留在场上，我不在乎自己跑什么项目，而且，我向你保证，这一次，我绝不会再逃跑了。”
    她义无返顾的选择重新出发，只是出于对跑道的热爱。
    何浩成只是摸了摸她的头，真心实意地说：“得失心不要那么重，尽力就好。”
    顾乔张开双手，紧紧拥抱住了何浩成。
    “谢谢您。”
    顾乔真的很感谢何浩成，让她在这个世界里感受到了最为真切的支|持与爱护。
    “教练，谢谢你。”

 第八十七章 听说了吗?

    白色板子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其中全运会三个字格外显眼，被何浩成用黑笔重重的圈了起来。
    “当初你就是在全运会上崭露头角，现在，复出重新征服赛场，这第一场比赛，还是从全运会开始吧。”
    选定了首场复出赛，顾乔仍有些担心，虽然她符合全运会参赛资格，但心里多少有些忐忑。
    抬头看着面前的建筑物，心情好像有回到了十多年前的忐忑不安。站在曾经的训练场前，顾乔一时情绪翻涌，眼圈都红了，好像也不只为这一件事，还勾起了从前很多回忆，已经得到的东西，突然又失去，这种失落难受，也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懂。
    但这一次，她没有紧紧跟着何浩成身边寸步不离，而是回头笑了笑。
    “教练，你先忙你的，完事了，咱们门口集合。”
    重新回来担任教练，何浩成要办的手续不比她少。
    正是训练时间，走廊外显得格外冷清，扩音效果也是出奇的好。
    “你们听说了吗？顾乔要回来啦！”
    “什么？！”
    “我也隐约听到一些消息了，她真的要回来吗？”
    “她不是跟腱断裂吗？这么严重的伤真的能恢复吗？”
    “听说是回来也得继续复健一段时间的样子。”
    “顾乔回来干什么，比赛吗？她都那么老了。”
    “喂，怎么说话呢，什么叫老啊？你年轻就能比她厉害吗？”
    “我还挺期待的，她当年巅峰时期退役，太可惜了。”
    “什么退役啊，她是被国家队扫地出门的。”
    围在一起八卦的这群小姑娘都是近两年来陆续加入沪江队的田径运动员，有的人甚至连顾乔的面都没有见过，但在丝毫不影响她们满腔的八卦之情。
    聚在一起吐槽是繁忙的训练中的小小调剂，反正自己嘴里的那个人永远也不会出现。女孩们七嘴八舌的说着，一个刚跑去接水小队员捧着杯子，瞪大眼睛，倒吸了一口冷气。
    “我的天哪？！”
    顾乔。
    她看上去和新闻、比赛、甚至是前辈的描述……都不太一样。
    所有先入为主的印象都在此刻消失了，顾乔迎面走来，只礼貌性的点头打了个招呼，便绕过她们上楼了，只余一个袅袅的影子。
    可见到真人的冲击一时难以消散，一头微卷的短发，头发特别蓬松乌黑，衬得她皮肤更白了，秀美的面容沉着平静，看起来年轻又漂亮，路过的时候，对上她们躲闪且并非善意的目光时，也只是和善地抿了抿嘴角，略微点了点头，微笑着走过去。
    说人坏话被本人抓包，气氛瞬间陷入尴尬，直到顾乔离开好久，才有人再度开口说话。
    “天呐，真的是顾乔。”
    “她好漂亮啊，还对我微笑点头了。“
    “漂亮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吗？还真以为休息几年，回来以后还是当年的状态呢？”
    “对啊，到时候可别输的太难看了。”
    兴奋剂对于一名运动员来说是个相当致命的污点，
    这意味着，即便顾乔能够完全恢复状态后，也很难拥有绝地翻身的机会。
    女孩们回头看了一眼顾乔的背影，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受，她的归来真的是好事吗？
    *************
    “谢谢您，还愿意接纳我。”
    “没什么需要谢的，顾乔，你一直都是我们沪江市的队员。你的档案当初国家队退回来后，就一直在我这里保管，顾乔，不光是因为我和你教练的私人关系，而是我一直都知道你是个堂堂正正的运动员，我们都相信，总有一天，你一定会回来的，赛场不会歧视任何人，只要你有实力，它都会公平以待，期待你代表我们沪江队夺得更多的金牌。”
    曾经的田径主管，现在的省队一把手，武笠将手边的文件推到顾乔面前，微微笑了一下。
    “把这些表填一下，明天就回来训练吧。”
    “谢谢您。”顾乔说：“我知道，这都是教练为我争取的，您放心，我一定好好练，不会让您失望的。”
    “只要不让你自己失望就好了。”
    **************
    有名的八卦论坛飘上了一个热帖。
    —报！顾乔疑似复出了定了！”
    —看到了看到了，有人发了全运会比赛日程的照片，看到了顾乔！”
    —我靠我靠，我有点激动是怎么回事，有没有人把图转过来看看！”
    —图在这儿！”
    立马有人贴了一张全运会赛程安排的图片。
    —哇！”
    —哇，白字黑字，还真是她！！”
    —不可能吧，是不是同名啊，顾乔今年都27岁！怎么可能复出，除非是疯了。
    —可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骗子怎么可能那么简单就改了本性，一定是利益驱使，表面上冠冕堂皇，背地里谁知道是什么样！不是交了个有钱男朋友吗？怎么，豪门日子不好过，又回来嗑药骗全国人民来了？
    —有些人不要满嘴喷粪好不好？说话也太难听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别告诉这是真的，我不希望她复出啊，几年过去了，状态肯定不复当年，出来干什么，被群嘲吗？
    —安安静静的在国外生活不好吗？
    —除了粉丝没人希望看她再出来蹦跶吧？
    —拉倒吧，她还有个屁的粉丝
    —我就是啊，只不过是前任粉丝，顾乔当年真的是田径圈的天降紫薇星，货真价实的天才美少女，现在炒作的那些什么体坛新星，根本比不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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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担心的不是这些，她真的能站上赛场吗？
    —复出好啊！我支持她复出，凭什么美国的运动员能持证嗑药，咱们国家的运动员就因为一个到现在都没有查清楚的兴奋剂事件禁赛这么久！
    —那隔壁毛子不是更惨，全国的运动员都不能参加奥运会？
    —必须复出，我从来就不相信顾乔嗑药，肯定有人下黑手。毁灭一个英雄最残忍的手段就是引导大众自行侮辱和唾弃，直至所有的人都遗忘掉她曾经的光芒。
    —反正我是双手双脚支持顾乔复出，管键盘侠怎么喷呢，到手的金牌和奖金才是真的。真的，自尊这东西其实就是用来约束自己的而已，真不z在乎了，也就无所谓了！
    —回来也未必好吧，状态肯定下滑，还不如保持神秘感，当年的成绩也够她吹了，回来成绩不怎么样，弄得她自己也没面子。
    —这话说的，复出就是为了填满遗憾啊！
    —竞技体育多的是这样的遗憾，遗憾也是美啊，可要是一复出，成绩不好，不是自己打自己脸吗？
    —其实吧，竞技体育不圆满才是常态，圆满的才是少数，当年二王一马没有一个圆满的，马琳离大满贯也就差一个世乒赛呢。
    —都别吵了，全运会那天等着看不就清楚了？？？？
    —全运会直播地址来了，我去蹲了，要真是顾乔复出，那可真是炸裂了
    结束了封闭训练的薛楠刚下飞机，她没有直接走出机场，而是到盥洗室内，打开水龙头，湿了一下手指，抿了一下眼角，从包里掏出一只口红，抹了抹嘴唇，瞬间将整个人的气色都提起来了。
    如今的薛楠，整个人有种意气风发的张扬感，国内她是田径队的当家一姐，起码在亚洲范围也是碾压式的存在，曾经费力挣扎去争取的东西，全部被她收入囊中。
    如同一个获胜的将军偶尔也会缅怀一下曾经的对手，薛楠也会偶尔想起顾乔，给她已然完美的人生多加一点调味剂罢了。
    顾乔又有什么呢？不过是一张比她好看的脸罢了，
    甩落手上的水珠，薛楠微微一笑，走了出去，还没走出机场，就被几十名记者从被媒体区蜂拥地冲到了跑道。
    薛楠脸上挂着完美的微笑，正要说些夺冠的感言，却听见记者七嘴八舌的提问声。
    “薛楠，听说顾乔要复出了，对此你有什么看法？”
    “如果不出意外，你们会在全运会决赛场碰面，期待吗？”
    那一瞬间薛楠说不上自己是什么感觉了，震惊夹杂着失落，强烈到让人喉头微酸，或许还有嫉妒心和占有欲在作祟，她紧抿着嘴唇，在原地站了很久。
    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薛楠快要疯了，她不明白，顾乔怎么会再次回来
    这世上人吃百家饭，自有千种样，形形色色，各不相同，但顾乔这种人，无疑是薛楠最无法理解的那一类。
    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她到底想要做什么呢？
    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又或者说，她想怎么对付自己呢？
    薛楠越想越心慌，她不能等顾乔先出招，她得先发制人，把她彻底压下去，最好压的她这辈子无翻身之日。
    只有这样，她才能安心。
    在听清记者提问的一瞬，薛楠脸上挂满了惊讶，但很快调整了过来。
    “哦，是吗？”

 第八十八章 set—

    恢复运动员身份后的顾乔全情投入了训练。
    同样的训练场，同样的人，但顾乔的训练方法已经全然不同了。
    短跑选手追求的是短时间内极致的爆发力，奔跑时大都前脚掌着地，日常训练也多为无氧训练，小腿肌肉会格外发达，但是这样的方法对跟腱的损伤也会较大。
    为了弥补伤病造成的短板，顾乔需要加强大腿的力量。她必须让自己的大腿变得非常强壮，才能跨出更大的步伐，但又不能使得大腿肌肉过于笨重，因为这样会限制腿部弯曲的幅度，并因为训练过度导致大腿无法发挥应有的功能。
    练开合跳，帮沙袋，高抬腿，三公里变速跑，负重蹲起，这是她每天都要坚持的必备项目。
    虽然累，但却是前所未有的满足。
    训练结束，胡越、尹曼约着顾乔，三个人一起吃饭。
    酒足饭饱后围坐在一起，就好像当年住在一个宿舍时候的样子。
    胡越把平板递了过去，一脸气愤。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我看她是被媒体捧得昏了头，不知道自己的斤两了。”
    上面显示着的是一段薛楠的赛后采访，背景是人流密集的机场，薛楠在听到记者提问的一瞬间显得极为错愕，但很快便调整好了表情。
    “对于顾乔复出的看法？我觉得这也正常，禁赛期已经过去了，没有哪条规定限制她不能参加比赛。”
    “不合时宜？我可没这么说过，我只是觉得时过境迁是每个成年人都应该懂得道理，毕竟….
    说道这里薛楠微扬起下巴，不屑的轻笑了一声。
    “国内赛场是很干净透明的，不允许有任何投机取巧的手段。”
    视频到此戛然而止，胡越气的直锤桌。
    “妈的，最烦装逼的人！她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指桑骂槐的说谁呢？老子真想一个铅球砸爆她的头。”
    “这就是你曾经的偶像，眼光可真好。”尹曼接过平板，还不忘挖苦胡越几句。
    “你还没完是不，都说了那是年轻不懂事。”
    尹曼切了一声，转头对顾乔说道。
    “薛楠刚刚跑出了11秒01的成绩，大幅度刷新个人100米成绩，这也是几年亚洲选手的最佳成绩，要知道以她现在的年龄，这样的成绩真的是很不容易了，亚洲一姐的确当之无愧。”
    “可惜世界排|名才是二十三，比你差远了。”胡越见缝插针的狂吹顾乔彩虹屁，“不过你这一回来，她这个亚洲一姐也该退位了。”
    相较于薛楠言语中的攻击，顾乔却显得很平静，谈论她的时候，也只是从对方成绩的角度客观做出评价。
    “她实力不差的。”
    “不出意外，你和她一定会在全运会决赛场上碰面的，真的没关系吗？”
    尹曼直接了当地问。
    “你快闭嘴吧，什么时候轮到运动员挑选对手了，或早或晚，总是会碰到的，早早遇到也没什么关系。”
    顾乔接过胡越递过来的水。
    “是这个道理，我既然回来了，这样的状况多少也预想过，薛楠的世界排|名是不太靠前，但她技术扎实，状态稳定，还是很有实力的，
    “哎，我们是担心你呀，没有薛楠，全运会也只是你的复出后的一场比赛罢了，但有了她，舆|论与名气加成，唯一不用担心的是这场比赛的流量和关注了。”
    尹曼看了顾乔片刻，而后很是无奈地叹息一声：“赢了一切都好说。”
    这话没说明白，顾乔却懂了。
    进入赛场的是她，不论是尹曼还是胡越，亦或是何浩成，他们并不能代替她站上赛道。
    每个运动员都想要证明自己，赛前都会直言目标是冠军，但生活不是电视剧，观众所期望的饱受挫折后主角绝地反击的画面也许永远都不会上演。
    真正的比赛也不是剧集中的花拳绣腿，任何一名站在赛场上的体育运动员都渴望冠军，可冠军只有一个，谁又能保证这个名头就是自己的呢？
    顾乔从来都不相信触底反弹或者逆袭打脸那一套，唯独一步一个脚印才是胜利之道。
    顾乔没有说什么豪言壮语，也没有流露任何的胆怯，她只是很平静的看着为自己担心的朋友们。
    “结果是怎么样的，咱们谁也不知道，这次回来，我只能向你们保证，我不再逃跑了。”
    顾乔选择回来，只是单纯的热爱赛场。
    她真正想要寻找的，是站在赛场上对胜利的无限渴望，即便在经历了一次近乎难堪的失败后，心中的热情也没褪去半分。
    直至此时此刻，顾乔才真正蜕变成一名合格的运动员。
    一名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言败的运动员。
    ***********
    复出后的首场赛事，是是全运会的预赛。
    时隔三年后回到这个圈子里，再次站在赛场上，顾乔看什么都熟悉，又觉得什么都陌生。
    此刻的感觉复杂，心脏在胸腔中总是不安稳，但又分明不是紧张，。
    场地灯光炙热，反而衬的通道微暗，朦胧的灯光，照在人脸上，更显得皮肤通透，顾乔站在自己的位置，双眼望着通道尽头。
    她身上一种淡定的沉着，仿佛接下来不过是一场日常练习一般。
    可她并非不为赢得胜利而感到高兴，也并不是不在意那些失败。
    她只是经历得太多，而习惯了不去将那些放在脸上。
    何浩成反而紧张的多，一颗心扑通直跳，他很想对顾乔说：“别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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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同于新运动员的从零开始，满身争议的顾乔站上赛场，可以说是从负开始，她的公众形象约等于破了产，从国民喜爱的运动员变成人人唾骂的药罐子。
    训练时，身边总有人陪，可上了场，就只有她孤零零的一个人，太可怜了。
    但何浩成决计不会用这种事情左右顾乔的赛前情绪，他只是像以往比赛前一样，拍了拍顾乔的肩膀。
    “加油。”
    顾乔轻轻“嗯”了一声。
    “顾乔，跟我来。”赛场调度走到她面前说。
    顾乔吁了一口气，跟着调度走到运动员通道的入口处，不是有路过的工作人员在拿手机偷拍，站在阴影里朝外看，她看到了满场的观众。
    新建的体育场馆，大约能容纳五千人的样子，这不是她见过最大的体育场，但是带给她的震撼感更甚以往。
    顾乔深深吸了口气，腰背挺直，走到了光里面。
    从黑暗中迈步到灯光之下，聚光灯有如武器般扫射过来，紧紧锁定住了出场的顾乔。那一刻，观众的喧嚣和嘈杂的音乐伴随着刺目灯光扑面而来。
    短短十几米的距离，顾乔却觉得格外漫长。
    当年一起并肩战斗的队友基本都退役了，再度踏上赛场，如同多年前一样，她又成了孤军奋战的一个人。
    “顾乔！顾乔！”她听见有人在喊。
    尽管那语气称不上友善，但到底是在喊她的名字。
    还好，我还没有被彻底遗忘。
    全场的目光一下子全都转向了她，相机的灯光闪烁个不停，顾乔略有些眩晕，定了定神。
    这些长枪短炮，好像都在都拍她一个人。
    灯光渐高，顾乔肾上腺素都上来了，她是真的喜欢赛场的感觉，环形的跑道就好像她的整个世界，这个舞台宽广而包容，只要有实力，够努力，就能走到万众瞩目的最高处。
    脚下的跑道见证了她运动员生涯的开始，而现在她又回来了，她会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
    顾乔在自己的跑道前站定，稳了稳神，满场随之嘘声落入耳中。
    顾乔一抬眼，就看到了观众席中的蒋正则，那么多人里，一眼就看见他了。
    他穿了件墨蓝色的衬衣，人长的高大，气质清冷沉稳，他的面庞周正而英挺，手上端着一个巨型的相机，不停地冲顾乔挥手。
    顾乔轻轻的笑了起来，落在观众眼里，却变成了挑衅，于是场内的嘘声就更大了。
    满场的嘘声中，顾乔却想起了前一天蒋正则和她说过的话。
    “明天的赛场上一定会有讥讽和嘲笑，但是没关系，总有一天，它们都会变成欢呼声的。”
    曾经的辉煌赛绩如同泡沫般消散，回国之后，尽管顾乔表现的一贯沉着，但在外人无法窥视的内心深处始终憋了一团火，
    而此刻，站在满场嘘声的赛场，心中的激情与野心突然疯狂生长，如果可以，她甘愿就此燃烧在这片赛场上。
    嘘声越来越大，就连门德斯也有些担心起来，尽管他听不懂中文，但可以轻易分辩出那些声音是善意还是恶意。
    门德斯用略带生硬的强调费力的说着中文。
    “何教练，顾乔有可能会输，你担心吗？”
    “即便输了也没什么，我希望这场比赛带给她的是熟悉竞技的节奏，输赢与否，并不是那么重要，没有这一场，还有下一场，顾乔是比赛型选手，参加比赛越多，赢得越多。进步也就越大。”
    一大段话显然超出了门德斯这个只有初级中文水平者的理解能力，面对他一脸费力的理解，何浩成心情也轻松了几分，放慢了语速，说道。
    “我不担心，因为我相信她。”
    当跑道被顾乔踩在在脚下的时候，她所释放出的热爱足以去感染每一个正注视着她的人了。
    从顾乔扬起脸所展露出的笑容，到她踏上起跑器，再到随着发令官指令下蹲准备动作。
    现场的导演给了顾乔一个长长的特写镜头。
    在她的脸上，并没有久别赛场的忐忑与被满场嘘声吓到的不安，只有注视着终点的幽深目光。
    set—

 第八十九章 梦魇

    顾乔赢了，赢的轻松且不费力，顺利闯进了全运会决赛。
    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薛楠只是挑了下眉，转身回了更衣室。
    预赛比赛成绩一公布，薛楠就知道顾乔进决赛这件事稳了，她倒是一点都不惊讶，
    即便是伤后复出，以顾乔的水平，连一个全运会的预赛都通不过才叫人惊讶。
    但是。
    11秒28。
    这个成绩，薛楠摇头笑了笑，心却放下了不少。
    三年过去了。
    顾乔毕竟不是当年的天才田径少女了，而她也不再是那个只能跟在师妹身后捡奖牌的师姐了。
    薛楠拿出手机，拨通了电话。
    “是我，薛楠，王记者，你说的那个访问，我现在有时间了。对了，上次一起吃饭的时候，你不是说最近都没什么大新闻吗？”
    “新闻不是自己冒出来，而是被制作出来的，这不是你告诉我的话吗？现在有一个现成的大新闻等着你一手挖掘呢，我就直说吧，顾乔。”
    话筒那端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了一阵笑声。
    “你这是搞死她啊，你们这师姐师妹的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啊？”
    听到对面的疑问，薛楠的嘴角冷冷地垂了下去。
    “恩怨谈不上，我只是想要所有人都知道，到底谁才是华国的田径一姐。”
    顾乔复出这件事，门德斯一直都低调处理，偶尔有些报道见诸纸端，也只是激起些嘲讽和咒骂，直到她顺利闯入全运会的决赛。
    媒体好像在瞬间被打了鸡血，各种新闻头条轮番轰炸。
    顾乔埋头训练，不在意外界舆|论，门德斯却敏锐的察觉出几分不对劲来，但在查明原委后，他也并没有采取任何措施。
    反而顺势添了几把柴，让舆|论的火烧的更旺了，他倒想看看这场大火究竟能烧到谁的身上。
    一连几天过去了，转眼，决赛日来临了。
    陆茗本以为自己有着足够的自制力，尽管顾乔复出的新闻漫天飞，但她仍能强迫自己不去看，直到点开手机，看到江世发来的微信图片。
    —？？？？？？？？？
    —什么情况？你去了全运会百米决赛的现场？？？？
    —说好的约定呢？？？
    —果然天底下没有一个男人的话可行，哪怕他是姐妹！！！！
    —哎呀，小茗茗，你别这么生气嘛我发誓，我不是主动要来看比赛，你也知道我们主编和顾乔的关系，全体员工的门票都是主编掏腰包请客，再说了这可是集体团建活动，我这么有同事爱的人怎么可能不参加？
    —我不是去追星，真的就是看看。
    —我信你个鬼！！！！你去看看还把她拍的这么美？！
    —拍丑了不是侮辱我的审美水平嘛，嗨呀，不和你说，比赛马上就开始了，激动死我了哦哦哦哦哦哦
    看完这句回复，陆茗气的直接把手机扣了过去。
    没过几分钟，陆茗直接起身，打开了电视机，调到了央视五台的体育频道。
    “我发誓，真的是看看而已。”
    小声嘟囔了一句话后，陆茗心安理得的看起了比赛直播。
    当她打开电视的时候，画面正定格在顾乔的脸上，场内灯光的照射下，她整个人显得很明丽，嘴唇红润，眼角眉梢都透着一股跃跃欲试的活力。
    成年后的时间走得越来越快，陆茗能感受到自己精力的衰退，但当顾乔的侧脸再一次出现在眼前的屏幕时，她仿佛一下被拉到了高二那一年，第一次在电视机上看到顾乔时的心情。
    她怎么就能一点都不变呢？
    这不光是电视机前的观众的疑问，也同样也是薛楠心中的疑问。
    时间不会等待任何人。
    而她这样的运动员比任何人都更明白这个道理，也正是因为这样，这几年里，薛楠一刻都不敢松懈。
    她自认为这几年一刻也不敢休息，没有浪费一点的时间。
    毫无疑问，在这个赛场上，她是自信的。
    可当看到顾乔的一瞬间，她迷惑了。
    退圈久了的人再复出，应该都有一种颓势，不管多么强装，总有几分藏也藏不住的怯。
    可顾乔没有，虽不如从前锐气逼人，却多了一分从容淡定，站在那里的时候，形态笔直，很气质，人也比从前沉稳了很多，透着股自信，面对赛道也没有一丝的陌生感，就好像她从未离开过一样。
    她看了顾乔好几眼，薛楠发誓，自己分明从那张平静的面孔上看出了嘲弄。
    她在得意什么？
    她在嘲笑什么？
    是…我吗？
    薛楠又气又恨，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仿佛那是顾乔的衣领，她想问问顾乔。
    为什么？离开的人还要回来？
    那怒不可遏的的气愤中暗藏着几分怕，真的要和她比这一场吗？
    如果自己输了又该怎么办呢？
    明亮的场内灯光照在她的身上，她却半步都挪不开腿，想要后退却发现身后早已无路可退。
    已经走到这一步，难道就此放弃，退回到日渐黯淡的人生中吗？
    薛楠长出了一口气，看向四周观众席，到处有人高喊着她的名字，为她加油，从那欢呼声中，薛楠重新获得了勇气。
    “观众喜欢我。”
    薛楠得意的挑起了眉，随即压底了声音对顾乔说，“但他们厌恶你。”
    如果言语能化为实质性的伤人武器，薛楠只恨不得自己不能再恶毒一点。
    “你以为，这里还是当年的赛场吗？你不在的这几年，国内田径圈的变化还是挺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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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不是，当年的竞技水平可比现在高多了，起码，不会出现11秒07就能拿冠军的情况。”
    “你…!”
    “薛楠，我不知道我究竟是做了什么，才让你如此讨厌，我想了很久，我们两个人之间总有一个人做错了事，可我很确定，那不是我。”
    顾乔的眼睛紧紧盯着薛楠，一字一句的问道。
    “师姐，我真的很好奇，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这么讨厌我？”
    薛楠抿了抿嘴角，而后迅速开口，拔高了声调，以此来掩盖心底的慌张。
    “你做了什么自己还不清楚吗？用了兴奋剂的人还真的敢回来？怪不得人家都说脸皮厚的人才是最惹不起的呢。”
    面对薛楠的咄咄逼人，顾乔只是轻轻笑了一下，语气平和的回道。
    “是吗？可我只知道，有实力的人才是最惹不起的。”
    顾乔希望自己一步一个脚印向前走，本应该是一次低调且毫无声息的比赛。
    但现在来看，这注定是一场备受瞩目的比赛，
    在她出场时无数视线投射过来，座无虚席的观众呐喊着，但并非是为她加油，耳畔的议论喧嚣，他们仿佛仍然用“药罐子”的目光看待自己，她知道看客在期待什么，他们在看她的笑话，等待她出丑再次落败，好继续狠狠地嘲笑她。
    可是，顾乔想，那些都不重要了。
    顾乔走到跑道上，活动了一下手脚，在一切准备完毕后朝着裁判点头示意。
    体育场内嘈杂声音蓦然清空，不管是观众的喧嚣还是薛楠的讥讽声、解说们激情的声线陡然消失不见，
    此时此刻耳边能听得见的，唯独胸膛中不停跳动的心跳声。
    裁判分别所有选手准备完毕，顾乔和薛楠不约而同地收起脸上的表情。
    她轻轻握起双拳，摆出备战姿态。
    明亮的聚光灯将选手们身影拉长，意识却是前所未有的清醒。
    比赛的发令声响起，顾乔睁开眼，猛地向前蹿去。
    她的脚步很轻，速度却极快。
    复出之后，顾乔的跑法与之前完全不同，相较于之前更依赖于身体素质的爆发力，她变得更加有技巧，一百米的距离，精确到厘米，十秒左右的时间被划分到极致，每一步的步频，步幅都是经过无数次的计算与训练，像是一台精密仪器，一丝不苟的执行自己的程序。
    如果说，之前的顾乔依靠身体前行，而现在，她依靠自己的大脑。
    起跑的反应速度被调整到最佳，从起跑的第一步起，她就一马当先。
    她好像变得更快了。
    顾乔只觉得肩头的重担一扫而空。
    回来好像也没有那么难，不过是一场一场的比下去。
    那些漫长的黑暗时光，都被她抛在了身后。
    她辉煌过，受伤过，痛苦过，迷茫过，绝望过，可那又怎样，她又重新站起来了。
    她曾经抛弃过一切，但到最后才发现，最不能被她抛弃的是对跑步最为忠诚的依恋。
    它是埋在顾乔身体深处的本能，就好像当人们站在高处向下看时，明明在害怕，却又抑制不住想要往下冲的冲动。
    那是来自心底最为纯粹，自我的渴望。
    她这一生，注定要走上这条跑道。
    “新的纪录！！！全国女子100米新的纪录！！！！10秒68！！！”
    解说激动的声音瞬间传入千家万户。
    顾乔赢了。
    满场的欢呼震得薛楠整个人都蒙了，沉重的喘息从鼻腔中喷涌而出，她缓缓直起了身，突然间升起一阵莫名的情绪，哽在心头，太阳穴上的血管嘭嘭直跳。
    ‘我要所有人都知道，到底谁才是华国的田径一姐。’
    这句话像是一记闪亮的耳光，狠狠的扇在薛楠的脸上。
    有记者带着摄像在拍摄采访，镜头转到薛楠的时候，她试图微笑了一下，但是她的嘴唇似乎僵住了，怎么也笑不起来，虽然表面上专注地听着记者的提问，但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显然也没听清楚记者究竟都问了些什么，薛楠只是站在原地，无意义的死死盯着顾乔离去的背影。
    往日折磨着薛楠的梦魇再一次紧紧攥住了她的喉咙。

 第九十章 星星

    这场首胜意义重大，从顾乔复出以来，各种争论不断，不论是何浩成还是门德斯，无不顶着巨大的压力。
    可当顾乔将胜利紧握在手的时候，又感觉这一切是那么的理所当然。
    顾乔回到更衣室，望着眼前空荡荡的更衣室，不由得百感交集，还没等顾乔缅怀一下过往，门德斯领着一堆人推门而入，上来就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我为你感到非常骄傲！”
    紧接着一脸嫌弃的把顾乔推到镜子面前。
    “看看你这个鸡窝一样乱的头发，杰米，给她弄下发型，首场胜利的亮相要完美，绝对的完美。”
    看着门德斯兴奋到发亮的双眼，顾乔觉得有些好笑。
    “那有什么完美，不过是个赛后发布会，像以前那样简单出席就行了啊。”
    门德斯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我当然知道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完美无瑕，所以人们才会渴望，我的工作就是把你打造成完美无瑕。你看看你满头的汗，还有这个跑乱了的发型，我绝对不允许你这幅德行出现在镜头前。”
    转头对化妆师说。
    “要美要自然还要上镜。”
    化妆师一个会意的眼神，捏起兰花指开始工作，顾乔拒接了造型师准备好的衣服。
    “一会还有颁奖仪式，我就穿赛服。”
    “不换衣服，那咱们就抓紧时间吃点东西。”
    汪明丽说着就把手里的三明治往顾乔嘴边塞。
    顾乔一点儿也不觉得饿，但汪明丽坚持让她吃点东西，她专门做了带到赛场的。
    “吃不下也要吃，起码补充一下体力。”
    “没错，颁奖过后有很长时间的新闻发布会，发布会结束后又要做尿检，然后继续拍照。”
    “那也抽空把衣服换一下吧，你看看你一身的汗，这可是复出以后的首枚金牌！”
    顾乔被他们七嘴八舌吵得头都要大了，可心里却像是吃了蜜一样的甜。
    在更衣室只休息了十几分钟，工作人员便来敲门通知颁奖礼要开始了。
    从更衣室出来的时候，顾乔看到何浩成正在在接受采访，站在周围一圈记者中间，他显得特别激动，说话时都已经哽咽了。
    “走到现在，的确是非常不容易，大家都付出了很多，包括教练团队和背后的工作人员，但是没有一个人抱怨过，因为我们都相信顾乔，她能做到，这只是一个新的起点...”
    *********
    当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在此迈入赛场的时候，满场爆发出剧烈的欢呼声，工作人员、记者还有摄像师就像是疯了一样聚了过来。
    镜头尽可能地拉近，拍到了满面笑容的顾乔与昔日队友拥抱的画面，退役多年特意的陶琪琪、吴永莉、刘群等人，特地从外地赶来给顾乔加油打气，当年的接力四女将又一次齐聚了。
    “干得好，顾乔！”
    “真棒，我就知道你还会回来的。”
    “这场比赛赢的太漂亮了！
    之后顾乔又与尹曼拥抱，和胡越拥抱。
    胡越已经哭得泪流满面了，尹曼一边笑她猛汉落泪，一边自己的却不停地擦着眼泪。
    三年，九百多个日夜。
    终于。
    又一次。
    顾乔站上了领奖台，当她再一次站在领奖台上挥手的时候，很多来支|持她的朋友与团队里的工作人员都哭了，他们比旁人更清楚顾乔究竟经历了多少才能再一次站上奖台。
    安婕其实也有点要哭了，但是憋住了，但她身旁的江世早就抱着身边的同事哇哇哭个不停，觉得顾乔这一路太不容易了。
    当冠军举起奖牌的时候，全场爆发出了祝贺的欢呼声，四处都飘扬着红色的旗帜。
    江世又吼又叫有跺脚，嘶吼的嗓子都有些哑了。
    安婕脸上带着笑意，扭过头，问身侧不停抹眼泪的江世。
    “江世，你不是早就脱粉了吗？”
    “啊…那个，我…我…我又入坑了不行吗？”
    周围的同事地哈哈的笑了起来。
    安婕其实很羡慕顾乔这类人。
    他们的生命轨迹注定不同于这世界上的大部分人，他们对平凡的事物不屑一顾。
    就好比天上星星，从远隔数千光年的地球望过去，遥远又闪耀。
    “要是我能像星星一样闪亮就好了。”
    仰望星空的人或许会这么说，但那颗星星在发光的同时也在承受着绝大多数人无法忍受的痛苦，所有的折磨与煎熬都只为了它所追求的辉煌。
    它必须一直这么光辉下去，直至热量全部燃尽。
    大部分人的生命都普通而平凡，只有少数人的一生光辉而灿烂。
    而不凡的人生，是从追逐梦想开始的，人最快乐的事情，就是把自己的生命献给自己热爱的事情。
    安婕好像终于明白为什么人们会如此狂热。
    因为他们知道自己这辈子也不可能像顾乔一样奋不顾身，他们还年轻，就不得不在生活的重压下无奈接受自己平凡的、随波逐流的人生，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向热烈燃烧的人献上欢呼声。
    坐在自家沙发上的陆茗目不转睛地盯着大屏幕，在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中，她的思绪却进入了极其安静的境地。
    今天是顾乔复出后的首场决赛，实力碾压，赢的漂亮，她这一场比赛直接把陆茗拉回了以前的记忆。
    她有些怀疑这摄影师是粉丝卧底了，拍摄的画面很细致动人，从顾乔微湿的眼眶，到她闪亮的双眸，汗水浸湿了发际，湿漉漉的碎发贴着额头，整个人有一种说不出的生机活力。
    心砰砰直跳，陆茗激动的脸都红了，如果不是怕邻居投诉扰民，都想站在沙发上尖叫着蹦起来了。
    沉寂多年的粉丝群滴滴响个不停，满是鲜红的99+，但她没有点进去，心里清楚，大家此刻一定都在激动的狂喷彩虹屁，她更关心的是大众对于这场比赛的反应。
    陆茗摸起手机，点进热搜看了起来。
    顾乔复出的首枚金牌，直接将她的名字也送上了热搜第一。
    一时之间，微|博，论坛，抖音话题度再次飙升。
    —我屮艸芔茻，你们看全运会直播女子百米决赛了吗？顾乔居然拿金牌了！
    —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以她的实力，即便是三年没跑，回来碾压国内选手还不是妥妥的？
    —时隔三年，顾乔再次实力证明，你大爷永远是你大爷，替薛楠爆哭一场，辛辛苦苦跑三年，不如人家这一场比赛的热度大...
    —可她的成绩不都是靠吃药吗？
    —上面一看是田径小白吧，就是吃药冲成绩，也得有实力，换句话说，我就是吞一斤的兴奋剂也得不了世界冠军呐！
    —悠着点吹吧，顾大姐也是不容易，快退役的年纪，还复出，是穷的没办法了吧，硬着头皮也跑，low死了！！！！
    —呵呵，我也好像惨成顾乔这样，毕竟，她都这么惨了，一复出就破了全国纪录，尤文图斯的主|席还天天屁颠屁颠的跟着满世界的跑
    夜深了，沸腾的赛场早已没了观众，运转一天的城市也进入了梦乡，而陆茗仍坐在客厅里，反复观看着全运会的比赛，解说员激动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在耳边响起，与屏幕上顾乔冲|刺的画面相交织，大半个小时后，陆茗终于按下了遥控板上的电源键。
    她起身拿起手机，点开微|博，登上了一个已经许久没有登录过的微|博账号，发出了时隔三年的第一条微|博。
    ‘风吹云过，日光温柔，我的星星终于回来了@顾乔’

 第九十一章 挑衅

    全运会结束后，紧跟着便是在印度尼西亚雅加达举行的亚运会。
    就好像是为了补偿顾乔之前落下的两年多时间，复出后的比赛一场接着一场，
    比赛的日程相对来说比较简单，来来去去都是那些人，过了最初的兴奋期，大家都是疲惫和紧张更多一点。
    去机场的路上，何浩成一边翻看赛程表，一边对顾乔说：“表现不错，心态一定要稳住。”
    飞机升空后，他便安顿顾乔，“抓紧时间休息一会，三天后就是比赛日，调整期太短了。
    顾乔打着哈欠点了个头，这几天特别累，睡了一路，飞机快要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顾乔坐在飞机上靠窗的位置，看着飞机渐渐降落，整个雅格达都一览无余，高楼大厦，繁华城市，越来越近。
    一想到接下来更为激烈的比赛，顾乔胸中都是澎湃的快感。
    他们从机场出来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
    这里的气温和上京市差别非常大，海滨城市，穿背心都热，刚下过雨的缘故，一出机场，潮气裹着热气扑面而来，热里还带着热带城市特有的湿气，如同蒸笼一般。
    补足了觉的缘故，顾乔一直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车窗外的夜景。半个小时后，一行人到达了目的地。
    已经是夜里十点左右，亚运村的入口处却围满了人。
    车门一拉开，风卷着瞬间沸腾的人声迎面而来，到处都是亮起的闪光灯。
    “顾乔，是顾乔来了！”
    人群瞬间轰动，一拥而上。
    顾乔刚下了车，还没来得及站稳，却被身后的蒋正则一把揽进怀里，护着她往前走。
    顾乔摸不清头脑，刚想抬头看看，却听见几句咒骂声，一下子就明白了。
    失控的人群不停涌上前，嘴里还高声咒骂着什么，几乎让人寸步难行。
    何浩成见过世面，却没见过这种疯狂的阵仗，
    过了好几分钟，才冲出来一群工作人员，组成人墙挡着人群，他们一行人才进入亚运村，一直走出好远，何浩成才回头看了一眼，被阻挡在外围的人群中，好多人高举着抗|议牌子。
    白底红色。
    “liar—out—！！！”（滚出去，骗子！！！）
    鲜红的字体刺的他眼底生疼，当下心就揪了起来，担心的看向顾乔。
    顾乔却出奇的平静，甚至还回头安抚何浩成。
    “教练，没事的。”
    蒋正则居高临下，冰冷双眼注视着门口的闹剧，何浩成红着眼坐在沙发上，他搬了椅子坐在窗前,看着外头茫茫的夜色。
    手边的热水已经凉了大半，又过了一会,外头总算是清净下来了,天色已经快黑了。
    其实不管是身边的亲友，还是现实中遇到的一些人，没有人会当面跟顾乔说什么，只要不上网去搜，那些刺痛人心的话语也传不到顾乔的耳朵里。
    但这都是掩耳盗铃，假装它们不存在并不代表着真的不存在。
    这样直面到，感受还是很冲击的。
    从风光无限到万人嘲讽，有时候都在顷刻之间。
    刚经历了那样的场面，何浩成都觉心里憋闷的慌，担心的看了一眼顾乔，想劝她几句，话还没出口。
    顾乔笑了笑，反而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别苦着一张脸了，我没事，教练，咱不是还得分析一下决赛时候的战术嘛。”
    何浩成愣了几秒，站起身来，从提包里拿出电脑。
    “好，咱们去旁边的屋子。”
    ***************
    “目前看来，你的头号对手是日|本选手…”
    “福岛千里。”
    “你知道她？”
    “教练，西班牙又不是与世隔绝的地方，再说了，我的对手，自然自己也要做些功课。”
    何浩成欣慰的笑了笑。
    “不错。”
    “这几年日|本田径水平提升的很快。今年在日|本本土举行的田径赛中，他们在短跑、跨栏、跳远项目上进步明显，以往的日|本田径项目中，只有男子短跑和中长跑实力强劲，而华国田径的整体实力则更加均衡，如今日|本在这些传统优势项目中进步神速，甚至有超越咱们国家田径的势头。除了技术上的改进，日|本田径成绩的进步很大原因是和他们大量吸收日籍混血选手有关，这到底是亚洲田径的进步，还是欧美血统的带动呢？其实还挺讽刺的。”
    何浩成一边分析福岛千里的比赛视频，一边感叹道。
    两个人又一起看了几场福岛千里的过往比赛录像。
    “她的优势在起跑阶段，身材娇小，反应力极为敏捷，但是到了后程，爆发力就有些欠缺了。”
    何浩成适时开口：“她才是你本场比赛最大的对手，有信心吗？”
    “当然”顾乔笃定说道。
    **********
    女子百米决赛日当天。
    亚运会主场馆外人头攒头，无论往哪个方向看去，入眼的都是黑压压的人头，这样的关注度也只有这样级别的国际赛事才能带来的。
    江世一边排队等候进场，一边给正在备课的陆茗现场直播，
    “看看这个场面，这还只是亚运会啊，真的是抱对大腿有肉吃，跟着我们主编太值了，顾乔比赛的门票都是免费，我真的要土拨鼠叫了，顺便给你透露个消息，我们这可不是占公家便宜，我可是带着工作来的。”
    “你能不能等进了场在和我视频？多费电，别一会关键时刻给我玩掉线。”
    “玩呢？我带了仨充电宝，安心吧您呐。卧槽，看那个车！”
    陆茗抓狂的声音从屏幕那边传来。
    “我的天呀，车又什么好看的！我要看顾乔，你麻溜给我进场！！！”
    “我的姐呀，这可是法拉利ff，你看这个车头，它又宽又低，你再看这个车门后方的腰线的弧度，圆润又丰满。侧面线条还是比较流畅优雅，简直是集奢华、舒适、实用、性能于一身，那就是阿斯顿马丁的奢华气质加上法拉利的性能，不用太露锋芒也能感受到它深不可测的实力，售价起码五六百万左右。这才叫低调的奢华，有钱人真他娘的造作！”
    江世话音刚落，一个挺拔英俊的年轻男人出车上出来，指节分明的手中托着一架哈苏h3d-ii单反相机，穿着休闲，但身上那种贵公子的气质却格外吸引人。
    作为顾乔的多年铁粉，江世一眼就认出了这个男人。
    安德莱斯·阿涅利。
    听说他也有个中文名字，但具体是什么，很少有人知道。
    上一次见到他，还是在希腊给顾乔拍摄封面大片的时候，那时候隔着人群，只远远的看了几眼，但他极其符合江世脑海中名门贵公子该有的样子，待人绅士，话很少，礼貌中带着冷漠的拒绝，让人见了都自动离得远远的，不敢打扰。
    从基|佬的角度来看，这个男人就是高富帅的终极进阶版本，简直是无可挑剔。
    江世真的要土拨鼠尖叫了，到底还是没按住躁动的心，将照片发到微|博上。
    我家的站哥都比别家帅百倍！！！！
    底下评论瞬间过百。
    —兄弟姐妹们，有谁认识这个新入坑的站哥吗？太太太太太帅了！”
    —我擦，何止人帅，这个设备才是爆帅！这得多少个零才能有这种级别配置的机子，牛逼！”
    —真是新粉，居然连他都不认识。
    —顾乔私联粉丝！
    —私联个鸡毛，这不是尤文图斯的主|席吗？
    —妈的，自家球队的比赛不见出席，反而跟着顾乔全球飞，大小比赛准时打卡，万万没想到，这哥居然是个恋爱脑。
    江世一边给陆茗直播，一边刷网上的评论，忙得不亦乐乎，直到场内响起解说员浑厚的男声，他才猛的直起身，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赛场当中。
    先天基因的关系，亚洲女性远动员的身材较欧美选手，普遍显得瘦小。
    好在顾乔身高足够，站在一群欧美籍选手中也不是太违和，但在亚运会的赛场上，画风就有明显的区别，特别当紧邻她赛道的对手是日本选手福岛千里时。
    顾乔比她高了一个头，站的又挺拔，看着更高大了,穿着赛服站在那里就显得特别英姿飒爽。
    对上福岛千里偷偷打量的眼神，顾乔转过头，大方的回了一个微笑，对方却刷的一下红了脸。
    见多了赛前彼此放狠话的场面，福岛千里的羞涩让顾乔反而放松很多。
    至于隔了三条跑道的薛楠，顾乔并不想给她多余的眼神。
    随着现场解说依次的介绍，顾乔在听到自己名字的同时，向前一小步，挥了挥手，收获了满场的倒喝声，抬头环视，她甚至能看见熟悉ir—out”的牌子。
    她也不生气，反而冲牌子最密集的方向展露一个更为灿烂的笑容，然后热情的附送了一个全世界通用的比中指的手势。

 第九十二章 亚运纪录

    “fuck！她是在挑衅我们吗？”
    一直拿着相机抓拍的的蒋正则自然没有错过这个笑容，在听到隔壁的暗骂声时，尽量控制不住自己不笑出声来。
    对，她就是在挑衅你们。
    角度逐步拉近，画面定格在顾乔带着笑意的脸上。
    她很快乐。
    这是只有赛场才能带给她的快乐。
    onyourmarks.
    当站在跑道前，下蹲准备的一瞬间，顾乔就感到自己的浑身的血液开始沸腾，心率逐步上升，呼与吸之间释放出的不再仅仅是气息，而是必胜的决心。
    顾乔的眼前飞速略过身边这些对手的比赛录像，这些在赛前研究了无数次的视频在此刻突然间失去了意义。
    任何形式的战术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都是浮云。
    顾乔深深吸了口气，睁开眼睛。
    set.
    在神经接收到起跑指令的瞬间，再用不着丝毫犹豫，顾乔猛地窜出起跑线。
    几乎是同时，现场解说员开始了他的激情表演。
    “比赛开始，顾乔起跑完美，前半程压制全局，前五十米以绝对实力领先，福岛千里紧随其后，她开始发力了！六道薛楠目前位于第三，两人差距很小，几乎不到半个身位。”
    作为亚洲短跑的新起之秀，福岛千里实力不俗，从起跑便抢占先机，紧贴着顾乔。
    相邻赛道的缘故，她们贴的很近，顾乔甚至可以听到从她鼻腔中喷出的喘息声。
    这紧迫的追逐感却让顾乔在瞬间就兴奋了起来，赛程过半，隐隐占据上风的疲惫感顷刻间被汹涌的激情席卷绞碎，求胜的本能涌入四肢，仿佛注入了全新的活力。
    “顾乔！顾乔！她加速了！！！三十米到六十米之间的加速简直是完美，将自己的全部能量释放在跑道上，不给对手机会。”
    “差距继续被拉大，看来这场比赛的结局已经注定了！”
    “冲|刺！！！”
    “压线，漂亮！！！！”
    “真是毫无争议的胜利，绝对实力碾压，冠军毫无悬念！！！”
    当大屏幕成绩出来的那一刻，所有仰着头等待的人都陷入了瞬间的沉默。
    因为出现在他们眼前的，不仅是本届亚运会的冠军成绩，也是历届亚运会的最佳成绩。
    10秒76。
    亚洲百米飞人的桂冠再一次被华国队的选手摘下。
    1998年，华国队的前辈李梅夺得冠军并创下亚洲纪录。
    十六年之后，华国队再此夺冠，打破了亚运会纪录。
    当顾乔举起那枚只属于她的金牌时，那些带着抗|议牌子的也再没有了伸胳膊的力气。
    ‘燃烧了16天的亚运圣火即将熄灭，第十八届亚洲运动会于将于2日晚在印度尼西亚雅加达正式闭幕。而今夜，在最后一个比赛日，华国选手顾乔在朋加诺体育场上演惊天逆转，在第18届亚运会田径女子100米决赛中，她以10秒78的成绩获得冠军，并打破尘封年的亚洲记录。至此，中国体育代表团在本次亚运会上共获得132金、92银、65铜，共计289枚奖牌，在金牌榜和奖牌榜均位列第一，领跑亚运会金牌榜。’
    随着一条正式的新闻播报，顾乔亚运会夺冠的消息瞬间传遍全国。
    现场观看了全程的江世激动的手脚发烫，一连发了数条微|博、朋友圈，他点开热门微|博看了一下，最上面一条是央视新闻发现一条比赛全程，点进去，只看到一溜土拨鼠。
    —卧槽，牛逼了我的姐！！！！
    —顾乔隐退两年，怎么变了个人似的，比之前的还要更厉害，真是绝了，果然年龄限|制什么的对天才来说就是浮云。
    —我是真的服了，我怀疑这姐到了八十也比年轻人跑得快。
    —有种大佬闭关修炼的感觉，这个状态参加比赛真是绝杀，牛逼死了！！！！
    —我要是薛楠，真气死了，累了几年拼的成绩，妈的瞬间让打破了。
    —薛楠的成绩有什么破的必要吗？人家破的是亚运会纪录，她那个不过是顺带、
    —上面神经病吧，别把粉圈那套带入运动员的圈子，顾乔是很厉害，薛楠也很努力啊，都是为国争光的运动员，都了不起！
    —悠着点吹吧，不过一个全国冠军而已...
    —上面这位朋友才是醒醒吧，你家村口刚架起电线？？？大家现在讨论的是亚运会的金牌！
    ***************
    转眼入了冬，雪花纷纷扬扬落下来,整个城市都被这一场风雪给笼罩了，有一种很安静的壮美，街道便的路灯上也挂满了红灯笼，繁华的街道上也几乎没有什么车了。
    大年三十一大早，顾乔自告奋勇爬上梯子，给大门贴春联，蒋正则在下头很谨慎地扶着梯子，指挥说：“往左边一点，再往左边一点。”
    鞭炮声从远处传过来，客厅里亮着暖灯，回荡有电视新闻闹哄哄的声音，到处都是食物的香气，让人置身其中就感受到浓浓的年味。
    天黑了，万家灯火亮起来。
    门德斯领着一帮团队里的工作人员也留在了沪江市，美其名曰感受华国文化，实则蹭吃蹭喝，大家围坐在一起包饺子，等着新年钟声敲响后下锅煮，屋子里热闹极了。
    主持人熟悉的声音从音响里飘出，饭菜的香在身边萦绕，一切都暖和得正好。
    顾乔给团队的每个工作人员都准备了一份红包，红包里各有一张新年贺卡与银行卡。
    顾乔端起酒杯，笑着说：“我也不知道送大家什么，送礼物吧，怕大家用不着，浪费了，想来想去，还是送钱最实在，你们想买什么，自己去买。你们也知道，我这个不太会说话，感谢都在酒里了，只希望大家新的一年都能顺顺利利的。”
    看着桌子上围坐的一圈人，肤色国籍皆有不同，但坐在一起，为了共同的一个目标努力，也好像成了一家人。
    何浩成也举起杯子，还没开口，眼眶就有些红了，年纪越大，人也变得越来越感性了。
    “来，咱们干一杯吧，我虽然是顾乔的教练，但是心里是把她当场自己的亲生孩子一样的，你们能这么照顾她，我是真的高兴，也感谢，这杯敬你们，那个，小门，帮叔叔翻译一下。”
    被点名的门德斯被酒气轰的满脸红，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大堆，随即团队里的人举起来手中的酒杯，入乡随俗的一口闷了，门德斯喝完了还做陈词总结。
    “大家这一年辛苦了，来年继续努力。”
    汪明丽在旁边微微侧头，抹了把眼泪。
    酒足饭饱，就是娱乐时间，屋子里开了两桌子麻将，开展起来东西方文化交流。
    外头传来一阵鞭炮声，从城市的极远处传来，旧的一年即将过去，新的一年正式快要开始了。
    外头太冷，屋内的窗上早已结上一层薄雾，顾乔望着窗外出神，眼前忽然伸出了一只手，修长的手指在窗上滑|动，画出一个笑脸来。
    “还有几分钟就十二点了，这是咱们一起过的第三个年了，你就没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顾乔微微|舔|了下嘴唇，喉咙动了动，低垂着的眉眼笼罩在灯光里，微弯的嘴角边挂着的满是得偿所愿的喜悦。
    “新年快乐。”
    她带着笑意的瞳孔映着璀璨的烟花，宛若澄澈天空中遥远星光，看得蒋正则怔了下，轻轻的笑了笑，抬手摸了一下顾乔柔|软的发丝。
    “新年快乐。”

 第九十三章 她所拥有的未来

    新年刚刚过去，新一年的比赛便提上日程。
    3月28日，2019国际田联钻石联赛在上海站举行新闻发布会，组委会正式公布“十周年”比赛项目及首批参赛阵容，谢尔盖·舒本科夫、西凡·哈桑、苏炳等体育名将领衔出征。女子100米项目中，顾乔将领衔参赛。
    5月18日晚，2019年国际田联钻石联赛上海站在上海体育场拉开序幕。
    赛场上，顾乔与克里斯汀碰面了，虽然这几年中，两人从未断过私下的联系，但在赛场上碰面，还是头一遭。
    克里斯汀直接走过来，热情的给了顾乔一个拥抱。
    “欢迎回来。”
    顾乔什么也没说，只是更用力的抱紧了她。
    顾乔今天的赛服颜色特别鲜艳，橘红色显得整个人都很生动，而克里斯汀穿着的则是蓝色的赛服，两人颜色互补，她们二人个头要比一般女人高，眼睛也很亮，带着英气，站在一起，当年的星光好像又都回来了。
    这一场比赛，顾乔赛的痛快，发挥完美，顺利夺得上海分站的冠军，克里斯汀紧随其后，夺得亚军。
    最后合照的环节站在领奖台的时候，克里斯汀一手捧着花，一手搂着顾乔，贴近她的耳边小声说了一句。
    “我要退役了。”
    顾乔惊讶极了。
    “什么时候。”
    “今天之后就会宣布，知道吗，我真高兴在退役之前等到你回来。”
    但说到最后一句，克里斯汀有些止不住的难过。
    她们曾经约定好了一起征服世界，走到最后，却谁都没能做到。
    “乔，你知道吗，我原本以为我们会是一辈子的对手，可是现在，我要提前退场了。梦想是那样遥不可及，而我又太渺小了，holyshit，这真叫人难过。”
    她爆了一句粗口，顾乔不知道怎么做才能安慰到她，对于克里斯汀说的话，她太能理解了，正因为这样，也更加明白，再多的安慰都是徒劳的。
    最终，顾乔什么都没说，只是更加用力的拥抱自己曾经的对手。
    以后再见面也不会是在赛场之上了，突然间顾乔觉得很伤感。
    克里斯汀擦干了眼泪，做出决定是一回事，而正的到了退役的一刻，感情太复杂了。
    所有的离别都是匆匆茫茫的，就早有准备，但当离别来的那一刹那，还是觉得太突然了。
    克里斯汀扭头看向顾乔，眼泪就不受控的流了下来，
    她们相识于微时，那时候彼此都还很年轻，对未来充满了幻想，
    太过相似的命运让她们心心相惜，她们都是有事业心的人，一门心思的埋头苦练，提高竞技水平，在一起比赛，彼此竞争，也彼此进步。
    本以为能一直相伴，没想到顾乔半路就掉了队，当年的赛场双星就知留克里斯汀一人独自闪烁。
    好在上天没有让她太过遗憾，在最后的最后，还能能这样痛痛快快赛一场戏。
    克里斯汀只知道这一刻自己又遗憾又满足。
    她从自己脖子上摘下了从小|便陪伴着她的十字架，戴在了顾乔的脖子上。
    “别说拒绝的话，我知道你不是信徒，但仁慈的主会保佑他所有的子民，会指引你勇敢地前行，这条项链陪伴了我度过很多年赛场生涯，我希望它能继续保佑你。”
    顾乔抬手轻抚着这条十字项链，用力的点了点头。
    克里斯汀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脸上的表情柔|软温和。
    “mysweetlord，请保佑她吧。”
    在结束的最后，摄影师拍下的二人紧贴双颊的照片,镜头下的两个人笑颜如花，却眼含热泪。
    媒体将数年前两人第一次夺得亚季军时候的合照和这张合照放在一起，依旧是两张面孔紧贴在一起，但它们带给人的感觉却是如此的不同。
    发微|博的人只给这两张图配了一句话。
    过往的辉煌。
    最初的她们二十还不到，天赋过人，前途无量，整个世界都对她们抱有期待。
    如今，十年过去了。
    赛场里沉沉浮浮，经历了太多太多，将近十年的时光，带走的不光是曾经的稚嫩，还有她们再创巅峰的可能，28岁这个年纪，无论是男女百米飞人，都已经过了巅峰期。
    要知道，百米飞人们80%以上的个人最好成绩和纪录都是在25岁之前创造的，博尔特创造世界纪录的时候才不过23岁。
    当然，也有例外，花蝴蝶乔伊娜年近30奇迹般的创下了世界纪录。
    但是，那么长的田径史上也只有这么一个例外。
    顾乔在自己的24岁巅峰期破过那个世界纪录，做到了前无古人最起码的到现在还没有来者，但却因为兴奋剂，被彻底污名化。
    现在的顾乔虽然复出了，成绩也不差，但是，没有一个人认为她能再创当年的巅峰。
    然而，在这条微|博下，一条评论被众人点上热评。
    “不要怀念过去的时光，她们的未来一定会更加辉煌。”
    **********
    五月的亚洲田径赛事密集，5月3日有国际田联钻石联赛多哈站，5月12号有日本大阪世界接力锦标赛，5月18号有国际田联钻石联赛上海站，以及同样在五月举办的国际田联世界挑战赛第四站中国南京。
    而在钻石联赛上海分站结束之后，顾乔以11秒01的好成绩创造了2019赛季目前世界最佳成绩，总积分为1311分，世界排|名上升至世界第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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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天后，顾乔将抵达上海，参加国际田联世界挑战赛中国南京站，短暂的间隙时间中，她接受了一场采访。
    豆酱网上突然出现一个飘红帖子。
    有没有人知道顾乔右手上的疤痕是怎么回事？讨论一下呗~
    帖子内容其实很简单，都是图片合集，很多新闻图片经过放大剪切，重点都放在了顾乔右手手腕上的伤痕部|位，不过一个小时，帖子的讨论量一路飙升。
    —这看起来好像是刀疤啊…
    —好深的一道疤，这得多大劲才割的这么深？
    —我服了，这姐妹儿真的从不卖惨。
    —因为她是真的惨，真的看见她手腕上这道疤，本人都要猛|男落泪了。
    —当年不是有小道消息说她吞安眠药自杀吗？大家不是还不信，各大论坛都是一顿猛嘲吗？看来自杀是真，不过不是吞安眠药而是割腕。
    —nonono这事我有发言权，我表姐是嘉禾医院的护士，当时正好在值夜班，大概凌晨左右吧，顾乔被一个巨高巨帅的男人送到医院，后面还有跟着她教练一家。顾乔吞了超大计量的安眠药而且还是用酒送服的，外加割腕，后来紧急洗胃才抢救过来的，情况稍微好转后，就直接飞国外治疗了。顾乔是公众人物，这事影响也不好，当时的医护人员都被下了封口令，不过这都过去好几年了，我表姐也从嘉禾离职，才和我们私下说的。
    —我去，吞药割腕要用酒送服，真是不给自己留余地啊
    —其实还是挺佩服她的，这么多人骂也硬是抗下来了，一场场比下来，也是不容易。
    —她被骂，这也不怨观众吧，又因必有果，顾乔当初不吃兴奋剂，哪至于到今天的地步。
    —上面那位可拉到吧，家里断网一年是刚被接上吧，药检结果都公布了，顾乔从参赛到今天除了奥运会，全部药检结果都是干净青白的。
    —难不成她还真是就吃了一回兴奋剂？
    —一回就被逮了？这运气也是没谁了…
    —不是说被人举报的吗？
    —不过自从顾乔复出，国家队和央视对她似乎一直是冷处理，主流媒体对顾乔都是避之不及的。
    —毕竟丑闻，咱们国家又不像国外唯成绩论，人品很重要的好吧！！！
    —放屁，顾乔怎么就人品不好了！？
    —你才放屁，嗑药鬼能有好人品才怪了。
    —行了行了，都别吵了，新鲜出炉的体育画报专访，有视频有真相，都来看看吧。
    —“oh，my，god！！看它！！！听我的绝对没错，各位观众，都去看它！！！！
    —顾乔真的是…我不知道怎么形容，现在的气质简直了，简直脱胎换骨，三个字，我，可，以！
    —自信坦荡又洒脱，我也真香了！
    —既然姐姐可以，那妹妹更没有什么不可以了！！！

 第九十四章 访谈.上

    午间休息的间隙时间，陆茗处理完手头的工作，点开了江世发过来的视频链接。
    ‘人生就是一场试炼，不断的磨砺、淬炼，终于蜕变。我们今天的采访对象，在经历过真正意义上的死亡后，获得了新生。’
    随着一段温柔女生的开场白，画面上逐渐出现的是一间纯白色的房子，原色家具在白色墙壁的映衬下，格外温馨，明媚的阳光透过纱窗洒进来，照在顾乔身上，长度触肩的黑发被造型师烫出卷曲的弧度，散落在浅色衬衫上，整个画面静谧又美好。
    “顾乔，你好。”
    安婕一身米色女士套装，长发拢起来，显得知性优雅。
    “老师，你好。”
    “听到你还和小时后一样叫我老师，总觉得这么多年，什么都没变过。”
    安婕的声线淡淡的，平缓而温柔，一下就把距离拉近了。
    “首先要恭喜你复出，重回赛场，成绩曲线一路上扬，先后拿下了全运会、亚运会、钻石联赛上海分站的冠军，西方很多媒体把你的复出之路形容为冠军之路，因为从复出后的首场比赛到现在，只要是你参加的比赛，冠军奖牌一定不会落入他人之手。”
    “谢谢，冠军之路这个称呼太过夸张了，体育竞技有输有赢，从来没有所谓的常胜将军。”
    “想要探寻一个人的现在，那就势必要从源头找起，现在的你和过去的经历是无法割裂的，我们就从你的身世开始聊起吧。其实比起外界那些传闻来说，我算是比较了解你情况的人，也清楚你小时后吃了多少苦，知道这一路走来有多不容易。特别是你在童年经历的一切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太过残酷了。很多孤儿在成年后都会试着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你呢？有没有这个想法？”
    一开场就是劲爆话题，安婕似乎铆足了劲要把这场访问送上热搜。
    听到这个问题，顾乔微微一愣，放下手中茶杯，杯底轻磕着杯碟，发出清脆的一声响，轻抿了一下嘴唇，目光平和的望向安婕。
    “有过，也找到了，虽然他们都已经去世了，但是当找到以后，反而会觉得很释然，就好像有人天生残缺，而我从出生就被父母抛弃，没有为什么，但它就是发生了。我不能改变这个事实，所以只能选择坦然的接受它了。”
    事实上，随着时间的流逝，曾经的的血泪己经渐渐模糊，只是偶尔回想起来，心里的某块地方还是会觉得空荡荡。
    “这是我的不幸，但是我更愿意看到的是我的幸运。”
    “你的幸运？”
    “是，遇见你、遇见教练、能够遇见这么好的人，我觉得自己足够幸运了。”
    安婕有些被触动了，她侧过头擦了一下眼泪，转头冲顾乔轻轻笑了起来。
    “开场不到十分钟，我这个记者就要被自己的采访对象说哭了，但是我觉得比起我做的，何教练才是真正改变你命运的人。”
    “对，何教练的确改变了我的命运。
    安婕也回忆起了过往的时光。
    “练体是很苦的，我记得刚开始的时候，每次去看你，都是直接到训练场，不管什么时候，你永远都累得一头汗，我那时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做运动员流血流汗不流泪，那个时候，还是很辛苦的吧。”
    顾乔认真回想了一下，然后摇头，她笑起来的时候温柔的不可思议，眼睛很真诚，澄净。
    “我和传统上学的学生不同，和自小在体校练习的孩子也不一样，离开白泉沟后，我一边补习功课，一边在省队训练，除了生病，没有缺席过一天的训练，更没有寒假和暑假，我的一些队友有时候会开玩笑说我们用缺失的童年换来了出色的专业技巧，但是对我来说并不觉得这是一种缺失，我不知道我失去了什么，当然也不会觉得遗憾，相反，我很感激，能够拥有这样一个让我拼命的机会。”
    在经历了这么多年的运动员生活后，顾乔对百米项目的感受非常复杂，她从跑步中得到过悲伤，也得到过欢喜，时至今日，已经不能用简单的“喜欢”或是“不喜欢”来概括她与女子百米的感情了。
    它已经成为顾乔身体的一部分，无论喜欢与否，她们都不可能再分开了。
    “刚开始的时候，对于自己练习的这个项目，感情其实很功利，教练说我有天赋，我就苦练，因为我知道这是唯一改变我命运的东西，是要说多么喜欢，其实是没有的。但是经过多年训练之后，我和女子百米这个项目已经密不可分了，它是我的全部生活，我不停地为它付出，而它也不停地以它特有的方式在回报我。”
    见顾乔主动牵起话头，安婕也就放开了顾忌，切入这场采访最犀利的部分。
    “能看的出来，你对于自己的运动生涯有很深的感情，那么但它被迫中断的时候，你一定很痛苦。”
    镜头拉近，顾乔的眼睛湿润，眼眶微红，似乎有泪光闪现出来，脸上却极力克制情绪的波动，这样的微妙矛盾让屏幕上的她看起来脆弱又坚强。
    “所以你愿意和我们聊一聊这个在大众眼里你极力回避但又避无可避的话题吗？”
    “当然，兴奋剂事件。其实它对我来说，没有什么禁忌，我现在的回答和当时发布会上的回答时一样的，我没有服用或注射过任何形式上的兴奋剂，相信世界反兴奋剂组织会最终的调查结果会证实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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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无论最终真相如何，兴奋剂事件断送了你的运动黄金生涯，伤害已经造成了，对吗？”
    面对安婕略显犀利的提问，顾乔想了好久，左手拂过木制的椅子把手，而后才说道：
    “对，事隔多年，我终于可以坦然承认，这件事对当时的我还是造成了很大伤害。”
    “所以，你从未服用或注射过兴奋剂。”
    “从未。”
    “但是2016年伦敦奥运会上，你的药检结果的确是阳性，你承认它的真实性吗？”
    “承认。”
    “你不觉得这很矛盾吗，既然你从未服用过兴奋剂，那么药检结果为什么会呈阳性。假设，以上两条都是真实的，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有人陷害你。”
    顾乔抿着薄唇，没说话，过了一会才说：“这好像是唯一的答案了。”
    “是谁，或者说，你怀疑是谁？”
    顾乔轻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既然不知道，就更不能妄加揣测，我知道被人冤枉的滋味，太难受了。但是我相信，真实总有付出水面的一天，不管是什么人，都要被自己的行为负责任。”
    “如果真的有这个人，她真心悔改，愿意接受一切处罚并祈求你的原谅，你会原谅她吗？”
    一条鲜红的弹幕飘过，妈的，骗老子看到现在，这不就是洗白采访吗，预设一个假定的凶手，所有的错的推到这个虚拟人身上，然后顾乔在假惺惺的说几句原谅的话，显得又无辜又善良，洗白的干干净净，都是套路！
    紧接着数条弹幕紧随其后：高能预警，前方打脸现场。
    顾乔声音轻柔，但却很坚定的给出了否定答案。
    “我不原谅，虽然当初的事情已经过去，但它的确对我造成了伤害，我为什么要原谅？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宽容给一个恨我的人呢？我没有那么伟大，对于这件事，我始终态度一致，我相信真相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安婕看了眼手中采访稿的下个问题，心里叹了一口气，还是问那个她觉得太过残忍的问题。
    “当时很多小道消息，说你在被开除出国家队后精神状态很不稳定，做出过很极端的行为。”
    安婕尽量以委婉的词语来形容，顾乔在听清问题的一刻却很释然的微笑了一下。
    “对，那个时候我选择了一种极端的方式。”
    说着她很大方的冲镜头微笑了一下，也并没有刻意遮掩手腕处的伤疤。
    “所以，你不否认这件事情。”
    顾乔摊手一笑，举手投足间是说不出的潇洒释然。
    “不打算否认，伤口总是会愈合的，不过需要时间罢了。”
    郁结在心头的痛苦，在那一刻达到了某种程度的和解，顾乔仍然期待坚信着真相大白那一天的到来，但是也固执的等在原地，等待别人送来的安慰与谅解了。
    “和任何人都无关，我当时的情绪太差了，觉得已经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也是年轻时候的一时冲动，这样其实很不好，活着本身就是幸运了。”
    “亚洲人，特别是我们华国人，遇到问题习惯了放在心里，习惯了委曲求全，习惯了所谓的自我调节，只会一味的隐忍和压迫自己，并不懂得如何释放压力，但一直憋在心里，是会生病的。我觉得大家都得设想一个止损点，我们可以为了自己的理想牺牲，但是一定要有底线。”
    顾乔顺着安婕的话继续说了下去。
    “你说的很对，我觉得这条伤疤就是我承受压力的底线，没有什么是比生命还要珍贵的。后来复出的时候，经纪人还考虑过将这道疤痕整容处理一下，我觉得这没什么，我经纪人说我蠢，这些伤疤一定会被拿来大做文章的。但是说实话，外界怎么评论我都无所谓，我已经麻木了。如果说，我有什么想要对看这个视频的观众说的话，那就是，一定要珍惜只有一次的生命，如果你们遇到什么过不去的坎，感到绝望的时候，想一想我，连这么被你们讨厌的我，都还有有勇气活着，你们为什么不能继续坚持下去呢？

 第九十四章 访谈下

    “我还感谢一个人，没有他我不可能撑到现在。”
    话题走到这里，节奏总算轻快了几分，背景乐也跳脱了起来，后期适时放出蒋正则的照片。
    画面上出现的就是那张被江世发在微|博上爆出圈的图，男人穿着一件灰色的衬衣，很休闲的装扮，却仍是一副清贵英气模样，眼神柔和，手上捧着相机，目光专注拍着场中的顾乔。
    光从他头顶洒下来，显得画面很柔和，人也英俊。
    “哇，真的是很帅。”
    顾乔倒也很大方，听了这话只是笑笑，一点也没有扭捏和难为情。
    “我十六岁认识他，一路走来，他好像一直都在我的身边，从未离开，可以说他陪着我成长，怎么说呢，他其实是个特别，特别…
    顾乔顿了顿，试图在自己贫瘠的词库里寻找一个最为恰当的形容词
    “温柔的人。”
    也许在公众眼中，蒋正则的形象一直是寡言和强硬的，但顾乔知道，他的一颗心有多么的柔软。
    “我其实是个挺被动的人，很多时候需要一个主动的、强硬的人推动我前进。如果没有他的陪伴，我可能都挺不过最难的那段时间，他在我身边，我会变得很平静，很沉得住气，就连我决定重新开始，都和他的鼓励分不开，我不是很擅长于表达感情，但是，我必须要说，他对我而言，是比我自己还要重要的人。”
    蒋正则听了嘴角止不住的上样，看了顾乔一眼。
    没想到，顾乔也笑着看向他，那眼神里仿佛真的包含爱意，很温柔。
    这种感觉真好。
    蒋正则松开手，手心却出了汗。
    他不是情窦初开的毛头小伙了，三十四五的年纪，居然被小自己七八岁的女孩子一个对视就撩的脸红心跳。
    现场气氛暖意融融，让视频前的观众也忍不住勾起嘴角。
    安婕微笑着点点头，抛出了采访的最后的一个问题。
    “为什么选择重新回到赛场？”
    “因为我知道自己有这个能力，也能做好这件事。我从小就要强，我看多很多媒体评价这样的性格很不讨喜，但是如果不是这个性格，我可能一辈子都会在白泉沟里。”
    顾乔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即便被打压、被打|倒，她还是要重新站起来。
    复健期间，每一天早上，她都会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你是最好，你一定做的到。”
    人们眼中看到的只有表面的风光，独自所忍受的苦楚却鲜有人知。
    “你复出以来，外界的对你的态度一直不是很友好，过去习惯了鲜花与掌声，现在面对这些质疑和负面的声音，一定很难接受。”
    “好的坏的，我都不拒接。我已经接受了生命中的遗憾。我没有父母，没有童年，过去的都过去了，虽然都是遗憾，但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我想我的命运就是脚下的赛道。”
    顾乔的声音并不是很高，也没有激昂的语调、刻意的停顿，但却是如此充满力量，让此刻正在观看这个采访的人能够忘记在点开视频之前对她的满满恶意。
    此刻的她充满了自信，这份自信并非由外界的的赞美和鼓励而来，而是发自她内心深处。
    在扫平了所有的迷茫，顾乔已经完成了对于自己的塑造，也挖掘了她作为一个运动员的全部可能性。
    “我相信，对于顾乔来说，百米这件事，只是她与跑道之间的事，这绝不是一旁看客唾液横飞的几句话就能参与其中的。顾乔一直都在走自己的路，这条路上，从来也只有她一个人。全国冠军、亚洲冠军、世界冠军，她能走的更远吗？我们期待着，也相信着，下周，顾乔将在瑞士的蒙特勒就当年的兴奋剂事件接受公开听证会的调查，希望她可以得到一个圆满的调查结果，我们同她一起期待着真相大白的一天。”
    伴随着安婕的温柔女声，访问结束。
    门德斯站在导演的身后，看着监视器上的顾乔，
    风吹动着纱帘慢慢飘，顾乔的侧脸出现在监视器上，整个人都被笼罩在午后柔暖的光影里，原本的短发长长了，略微到肩膀的位置，为了今天的访问，造型师特地做了发型，微卷的发丝被别在右侧而后，阳光透过她的头发穿透过来，镜头营造了一种很温馨静谧的感觉。
    门德斯觉得这次采访效果好极了，他拒绝多家媒体邀约，最后了选择体育画报，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安婕。
    顾乔是个情绪十分内敛的人，尤其在面对不太熟悉的人的时候更是寡言，人们可以说这种性格坚韧，隐忍，但做起访谈类节目，却不是那么合适，门德斯希望这场访问能最大限度的扭转公众对于顾乔的印象，所以选择了能让她放松下来的安婕，现在看来，这次采访的效果比他之前预想的还要好。
    因为，太真实了。
    真实是一种能直击人心的力量，尽管顾乔不善言辞，但每一句话都能让人感受到她的真诚。
    她是发自内心热爱百米这个项目，说的每一句话都发自内心，眼神很清澈，所传递的情绪也很触动人心。
    今日天气很好，阳光灿烂，加上顾乔今天化的妆很淡,镜头聚焦在她的脸庞，虚化了背景，使她整个人有种洗净铅华，质朴的美。
    有那么一瞬间，门德斯忐忑的一颗心突然就安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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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明复出之路只是开始，明明最好的成绩也不过是亚运会的冠军，明明顾乔现在的世界排名刚刚摸到前十，而泼在她身上的脏水还没有洗净，大众对她的好感度依旧为负。
    可她看起来坚定又从容，让你对她未来是否会成功生不出一丁点的怀疑之心。
    一瞬间，门德斯脑海里闪现过很多喷涌的彩虹屁，但他想了又想，觉得最贴切的还是何浩成教过他的一句中文。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
    蒙特勒。
    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瑞士小镇，仅有的一点特殊性可能是它位于日内瓦湖东岸的位置。
    依傍着湖畔，使得这里带着一种天然的浪漫，湖光山色之间，散布着教堂和星星点点的民宅，晴空万里的艳阳天让这座老城看起来美极了。
    灿烂日光洒在烟波浩淼的日内瓦湖面，宛如上帝洒落的一把金沙，长久注视着那些璀璨的光芒，会让人产生几分虚幻的眩晕感。
    当地时间九点左右，费尔蒙特莱蒙特勒宫酒店会议中心。
    顾乔面前有着一整面的落地窗，阳光从前面透过来，窗景都模糊成了一团，
    她俯视阳光里的湖泊，俯视道路来往的车辆与行人，俯视整个蒙特勒。
    她看所能看到的一切，唯独不敢看反光平面上映出的自己，垂在身侧的细长手指中夹着一只烟。
    顾乔戒烟很久了。
    但此时，她需要一根。
    背后传来响声，顾乔回头一看，是门德斯。
    门德斯正要进来，看见顾乔手中的烟，理解的笑了一下。
    “五分钟以后，我再来。”
    “别，你进来吧。”
    顾乔将手中刚点燃的烟摁灭在烟灰缸中，手中捏着的那一包烟也被她抛到一边去。
    “时间到了？”
    “对。”
    “出发吧。”
    “不着急，还有十分钟呢，顾，你看起来很担心。”
    “担心才是正常的吧，难道你不是吗？”
    顾乔注视着门德斯的眼睛，她有些意外于他的胸有成竹。
    在打开酒店房门之前，门德斯突然回头，略带神秘的笑了一下。
    “别担心，我们有秘密武器，别一脸怀疑的看着我，就算不相信我，你也应该相信安德莱斯。”
    门德斯仍然习惯叫蒋正则的另一个名字。
    顾乔愣了一秒，笑着点了点头。
    电梯门开了又关闭，密闭的空间里，只有助理语速飞快的报告声。
    “按照相关流程，上午9点30分，听证会宣布开庭，你将会在10分钟后亮相。上午10点，上诉人将提交证人证词。12时30分至13时30分为休庭时间，休庭结束后的第一个环节是世界反兴奋剂机构证人作证。接下来，听证会将进入各方结案陈诉和辩论程序，17时，也就是下午5时，你需要完成最后发言，这是听证会的最后一个环节，结束时间为晚上8点，之后有个二十分钟的简短采访会，以上就是本次听证会的全部流程。”
    “旁听人员呢？”门德斯问道。
    “200人以内，摄影记者和视频媒体被允许在开庭前半小时进入现场拍摄，但听证会开始后将禁止拍摄。”
    话音刚落，叮咚一声，三楼到了，电梯门缓缓打开，
    蹲守在电梯口，只为抓到第一手画面的媒体门齐齐朝电梯内看去，闪光灯瞬间闪烁一片。
    但镜头却没有捕捉到他们想要的画面，电梯里站着的四个人身材胖瘦不一，但个头却足够将一米七的顾乔挡的严严实实，站在最前面的门德斯一身黑色西装，嘴角挂着无懈可击的客气微笑，他冲面前的各路记者微微点头打招呼。
    跨步走出了电梯，也露出了身后的顾乔。
    她穿了一套最严谨最落落大方，同时也最适合这个场合的西服套装，浅灰色的优质面料在阳光下折射出昂贵的光泽感，绿色的绸缎衬得皮肤莹白，头发利落的盘在后脑，沉静而端庄。
    面对面前的长枪短炮，顾乔的目光短暂停留了几秒，留下了一个无可挑剔的礼貌微笑。

 第九十六章 听证会

    当地时间上午九点三十分整，顾乔一行人准时出现在听证会上。
    现场的人虽然很多，但都很安静，只有工作人员摆弄机器的声音显得略显嘈杂。
    顾乔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了下来。
    这场听证会对顾乔十分重要，公开审理也是在她本人的强烈要求下做出的决定，而出乎意料的是wada并未提出反对。
    由于顾乔申请了公开听证，这场听证会亦会同步转播到各个平台。
    在直播链接被发布的十分钟后，官网被突然爆增的访问量挤垮。
    —前排占座！
    —敢申请听证会直播，顾乔也是够刚的啊，所以她真的是清白的吧！
    —就算顾乔真的用了兴奋剂有怎么样呢？两年禁赛期的处罚还不够吗？她付出犯错的代价也足够了！！！
    桌面上，手机、笔记本、台式电脑、平板，几台机子齐齐上阵，陆茗撸起袖子上线，激情开喷。
    —你们就知道无脑狂喷，但凡了解一点尿检的程序，就知道对于顾乔的这些辱骂有多可笑了！！！运动员必须当着一名同性检查官员的面，从几套未使用过的、有号码的密封样品瓶中挑选一套,先将留尿杯中的尿液倒入a瓶50毫升,再倒入另外一瓶25毫升，整个过程不得有其他人在场。难道说，一整条流程下来，这些检查官员都被买通了？顾乔如果能只手摭天到这个地步，又怎么会被处罚，失去运动员生涯最黄金的几年呢？
    —我们再看看wada的飞行药检制度，在不通知任何人的情况下随机抽中一个运动员，立马打飞的过来进行尿检，无论运动员是在度假还是在训练，规定时限内必须抽血。拒绝？拒绝视同服药。没在？两次没在视同服药，立马禁赛没商量！
    顾乔可是被抽到飞检次数最多的运动员之一，当然啦，像顾乔这样突破亚洲人项目禁区的传奇运动员，取得了突破性成绩的人，本来就是wada的终点关注对象…
    陆茗鏖战一晚，与各路喷子辩了整个通宵，再一抬头时，听证会即将接近尾声。
    进行到了顾乔发言环节。
    顾乔起身站立，望着远处天空被落日染红的一角，她觉得自己也在慢慢往下沉，
    这感觉很难形容，说出来甚至有些荒唐的可笑,但却是真实存在的，她能感觉到，有很多力量在拽着她下坠，可她只想挣脱这一切，逆风而上。
    “大家好，我是顾乔，一名田径运动员。”
    顾乔的声音很平稳，语速适中，她一点都不感到紧张，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说什么。
    “从成为运动员第一天起，教练就告诉我要努力，要诚实，可是，作为一个运动员，你并不能把所有的因素都考虑到。特外是外界的一些声音，成绩越好，越受怀疑，尤其是百米这样的突破项目。做的差，那是运动员自身的问题，可一点取得一点好成绩，质疑声就会接踵而来，除非永远药检清白，才能勉强堵住别人的嘴。”
    顾乔的目光平静的看向每一个在此刻注视着她的人，包括哪些镜头后的关注目光。
    她知道他们的想法。
    但是她不悲伤，也不愤怒。
    “事发至今已过去九百多天，这段时间里，我的身心、名誉和团队都遭受巨大伤害，也度过一段艰难时光。如今我站在这里，就是想通过公开听证告诉大家事情的真相，告诉大家我没有隐瞒任何东西，相信仲裁法庭一定会做出公正裁决，还原事情本来的面目。”
    随后裁决小组主|席上台，他穿着一身黑色西装，四五十岁年纪的中年男人，有点矮胖，皮肤很深，黑色短发，看样貌应该是意大利南方人。
    “在听证会期间，我们给予了顾乔更多时间来提供证言，显示了对运动员各项权利的尊重，所有证据证言都会被充分核查。听证会结束后，小组将审议并准备一份仲裁裁决书，陈述其仲裁决定及理由。但这个决定不会在听证会上和结束后宣布，最终裁决将择日公布。根据国际体育仲裁法庭的规定，如果对此次裁决结果不满，可于30天内就非常有限范围内的原因向瑞士联|邦最高法院提出上诉。”
    听证会正式结束的时间是当地晚八点，顾乔一行人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黯淡了下来，等候多时的媒体蜂拥而至。
    有很多人都在高喊她的名字：“顾乔！”
    顾乔抬头，便被面前的长枪短炮晃花了眼，接着有一大堆记者，一齐围了上来，因为开了闪光灯，周围都暗下去了，光都落在顾乔的脸上。
    刺眼的闪光灯中，蜂拥而上的人们狰狞如野兽，他们捕捉着顾乔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眼中满是饥饿的光，他们巴不得爆出什么惊天丑闻，好让今晚的新闻版面能编辑的更夸张一些。
    “你对此次听证会的结果有信心吗？”
    “面前各方面证据对你很不利，如果最终仲裁结果与你所期待的截然相反，你会再提出申述吗？”
    “听证会结束后，接下来有什么计划？”
    各种口音的提问声狂轰乱炸，但顾乔依然可以准确的捕捉到门德斯的提醒声。
    “你不需要回答。”
    顾乔的犹豫仅仅持续了两秒，她选择了回答。
    “接下来？”
    顾乔的目光中没有闪躲，很坦然的面对镜头，因为她知道，它们会把自己接下来的这句话传遍世界。
    “当然是准备比赛了。”
    **************************
    正如顾乔在接受采访时说的话一样，听证会结束后，她直接抵达瑞士苏黎士尔，出征钻石联赛的其中一战。
    刚走出通道，就看见乌压压一群人，年轻人为主，一看就知道他们在等待什么人的到来。
    这样的场景，过去的顾乔并不陌生，但现在的她并不认为，那些人其实是在等她。
    她收回眼神，很平静的向出口走去。
    身侧却突然传来一声大喊，尽管还带着口音的汉语发音并不标准，但却真切。
    “顾乔！”
    接着人群一下子沸腾起来，乌泱泱的一群人，全都朝这边跑了过来，顾乔的脑子有片刻的空白。
    她知道自己仍然有些粉丝，网上有声援的声音，但现实中见到支持者，感受是截然不同的。
    自她复出以后，一个很奇怪的现象是相比于国内粉丝在黑粉边缘的痛苦挣扎，国外的粉丝却意外的接受良好，他们似乎极其欢迎她的回归。
    事实上，没有人能真正不在乎外界的声音。
    顾乔不得不承认，有人欢迎她的回归，这感觉很不错。
    人群簇拥着她，在眼瞅着失控的时候，好在机场的工作人员及时赶到，粉丝也很有秩序，在给每个人都签名、大合影之后，顾乔顺利离开。
    半小时后，汽车启动了。
    频繁的飞行总是很消耗人的精力，顾乔也不可避免的有些疲惫，但她眼里却有些亢奋的光彩。
    她靠在舒服的座椅上，闭目养神，耳边传来教练组成员细碎的讨论声。
    “到四月之前所有的赛程安排太紧张了，我比较偏向于让顾乔专心参加欧洲的这些比赛，免去奔波，也免去倒时差的精力消耗。”
    “欧洲这些比赛级别太低，对手实力与她并不匹配，尤其莫斯科、斯德哥尔摩这种地方，过低的温度对运动员的成绩有非常大的不利影响。”
    “但如果按照之前的安排，行程就太过紧凑了。”
    “这正是她所需要的，顾乔是咱们国家目前为止唯一一个能够不靠主办国外卡参见钻石联赛的选手，目前的积分排名是第九，无论这次比赛结果如果，她参加世锦赛的资格名额都是稳妥的。她唯一需要一场场的实战来找回当初的节奏，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要饥不择食，什么级别的比赛都要参加，况且…”
    说到这里，何浩成的声音有些刻意的压低。
    “你要知道，我还是很担心她跟腱的旧伤…”

 第九十七章 公平与否

    赛场上，顾乔不仅见到了她一直以来的偶像——当今的女子田径传奇奥蒂，还见到了过去的老对手，现如今排|名世界第一的弗雷泽。
    她变得不一样了，张扬的神色从脸上消失了，只有标志性的发型没有改变，依旧是满头花哨的小辫子。
    见到了顾乔，她甚至上前张开怀抱，给了她一个热情的拥抱。，虽然嘴里的话并不那么动听。
    “以我的经验来看，复出的选手没有几个能恢复往日巅峰，我想你也不例外，但是，我还是很钦佩你的勇气。”
    顾乔只是笑笑，接受了她这个拥抱，寒暄几句后，顾乔看到了对方胸口前的国旗标志。
    “听说你入了美籍？”
    弗雷泽轻挑眉梢，耸了耸肩。
    “如你所见，在圈子里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吧。”
    钻石联赛的比赛流程走的很快，选手上场，发令官发令，比赛就开始了。
    阔别三年，再次和弗雷泽对战。
    感觉全然不同了。
    无论赛前做过多少次的分析，当顾乔站到赛道前的一瞬间，她有些胆怯了。
    复出以来，顾乔算是一帆风顺，她对自己的现在的状态很清楚，客观来说，缺席三年的差距，是很难在短时间内追赶上来的。
    现在的她是比不过弗雷泽的。
    这个念头在发令枪响起的一瞬间钻进了顾乔的脑海。
    顾乔的心猛地一颤，比赛还未结束，她就为自己可能的失败找借口。
    如果是过去的顾乔，她绝不会有这样的念头。
    强风迎面吹来，顾乔不再多想，提速向终点点冲去。
    起步的确不是她的强项，前半程顾乔连前三都没有冲进去，但后半程发力起步，很快补上差距，五十米不到的距离，接连超越了两名选手，暂列第二。
    如同绝大部分的赛前预测，顾乔和弗雷泽实力领先，但比赛总是充满不确定性，竞技的魅力也在于此。
    就在即将冲线的时候，位于第五跑道的英国选手安妮塔突然身体向前俯冲，她即将摔倒的躯干抢先触线。
    “我的天呐，这是什么招数啊！”
    场下观众惊呼一片。
    “喔——”
    现场突然响起一阵惊呼声，年轻的英国选手安妮塔在身体俯冲触线之后，直接摔到在跑道上，脸上满是痛苦的表情。
    在田径比赛中，所有赛跑项目参赛者的名次取决于其身体躯干（不包括头、颈、臂、腿、手或足）抵达终点线后沿垂直面为止时的顺序，以先到达者名次列前。
    这是大家都知道的规则，但却极少有人在实战中用这个方法，运动员受伤的风险太大，很有可能，得到了金牌却毁掉了运动生涯，更重要的是，这手段说不上光彩。
    沿着跑道缓冲几步后，顾乔停下脚步，抬头看了一眼场馆内的成绩版。
    尽管只有极其细微的差距，但安妮塔赌赢了。
    弗雷泽的白眼几乎要翻上天，目光中充满不甘。
    各种语言解说们的惊呼声、看台上火山爆发般的欢呼、蒸腾出一种热烈的气氛,媒体区中的摄影记者们扛着摄像机冲上来的将安妮塔团团围住,几乎是360度地拍摄。
    他们看起来一点都不在乎自己所拍摄的对象仍躺在赛场上呻吟着。
    顾乔走了过去，蹲下将安妮塔扶了起来。
    弗雷泽气的满脸通红，一扭头看到顾乔还去帮安妮塔，更是气不打一出来。
    “你怎么还去帮她？”
    顾乔将安妮塔交到赶来的工作人员手里，这个年轻的英国女孩小声的道谢，并冲她腼腆羞怯的笑了笑。
    弗雷泽一脸的愤愤不平，即便是颁奖结束后，仍一直追在顾乔身后喋喋不休。
    “她这么做就是犯规！！！太不公平了！”
    “公平？”
    越过弗雷泽的肩膀，顾乔看到了提着公文包的两个人，她轻抬下巴，向弗雷泽示意。
    “看到你身后的那两个人了吗？”
    “wada的人嘛，兴奋剂检测不是很正常吗？”
    “是很正常，那么，过去的一年里，你接受了几次飞检呢？”
    “很多次，大概十几次？”
    “十几次？”
    顾乔笑了，“你管这个叫很多次？”
    “你想说什么？”
    “而我最多的一次，一天被尿检八次，有一次甚至是在凌晨的三点。
    弗雷泽瞪大自己的眼睛，整张脸看起来无知到天真。
    “过去一年，只有两个国家药检次数过万。华国药检13180次，排|名第一。药检阳性率0.36%，排|名33个国家第31。俄罗斯药检12556次，排|名第二。药检阳性率0.91%。而美国呢？药检7167次，药检阳性率0.71%。美国运动员人数次次超过中国，但药检次数只是华国一半，而阳性率0.71%却是华国的两倍。”
    说到这，顾乔伸手点了一下弗雷泽赛服上的国旗。
    “不是这些话语权国的选手，在这个竞技场上受的是什么待遇，没有改变国籍前的你一定很了解，只要你的表现稍微出色一些，超出了他们的容忍范围，他们就要作践你，我们国家运动员练的一身伤靠打封闭撑着，还要被欺负，改了规则也没办法，只能继续往死里练，今年是阴性，明年就不一定，规则是人家的，你只能侥幸被针对的不是自己。”
    顾乔勾起嘴角，淡淡嘲讽出现在她的笑容里，
    “那你觉得，这公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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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弗雷泽和她对视一下就把目光移开了。
    “你不是不知道，也不是不明白，否则你不会入了美籍，弗雷泽，你只是在逃避而已，毕竟，现行的一切对你没有任何的不利之处。”
    “但是，不是对你有好处的规则才叫公平，合理利用规则且没有伤害任何人，在这一点上，我们任何人都没有立场去指责安妮塔。”
    弗雷泽无言以对，她想反驳，却找不到有力还击的话语。
    “你能合理利用规则，其他人也可以，安妮塔既然没有犯规，那就实打实的冠军。”
    弗雷泽失魂落魄，她脑子里一片空白，第一次她手忙脚乱，不知所措，完全被对方牵着鼻子走，没有一丁点的招架之力。
    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弗雷泽微微蹙眉转身，朝顾乔的背影看了一眼，目光迷茫。
    **************
    在空姐甜美的声音响起之前，何浩成抓紧时间刷新了一下页面，国际田联每周三公布一次最新田径排|名。
    屏幕显示出了他想要的画面，手指轻轻下拉。
    莫名了多了几分期待的紧张，当看清楚上面显示的内容后，他松了一口气。
    ‘第七名顾乔1323分，今年跑出了10秒95的个人最好成绩，亚运会女子百米金牌并刷新亚洲记录，在伯明翰室内世锦赛60米以7秒05的成绩获得季军，柏林欧锦赛和钻石联赛苏黎世站均获得100米第三名。’
    他将上面内容截图保存了下来，并将手机递给顾乔。
    “排|名上升了。”
    日光渐渐从巨大的苍穹顶倾斜，云层也变得更加厚重，与天空的距离更近了。
    顾乔侧着脸，目光定格在窗外的世界。
    “你似乎不是很高兴？”
    “我…我…只是觉得我不够努力。”
    顾乔心里并不平静，她仍然在想着昨天的那场比赛。
    冲刺那一刻，右侧方抢先于她多半个身位的弗雷泽所带来的冲击仍未消散。
    随着参加比赛场数的增加，顾乔的实力不断提升，但存在的缺点也越发明显了。
    发现肌肉记忆不复存在，触键敏感度也大幅下降。
    下滑的身体机能时刻提醒着她，那三年里，她是如何的疏于自我管理。
    这是顾乔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自己和对方差距那么大，这种差距让她有种，无论怎么追赶，都无法超过。
    弗雷泽就像是一座大山，让她感觉很挫败。
    这也让顾乔清醒的意识到，过去的三年，她真的退步了很多。
    “换一句实在点的就是你还需要努力。”何浩成拍拍顾乔的肩膀，然后又宽慰道，“你应该为自己感到骄傲的，你已经意识到了，意识到问题也就意味着这个问题被解决了百分之五十。往好处想，这些天的比赛结果分析下来，你仍然在进步，而且没有达到极限的任何表现，你可以比现在更加优秀。”
    “或许吧，我会好好努力的，在运动生涯彻底结束之前。”
    顾乔认真地说道。
    “我能感觉自己进步了好多，不过似乎还是不够，总感觉自己差点什么，说不上来。教练，这话自己说出来多少有点不好意思，但是我总觉得还有进步的空间。”
    何浩成愣了一秒，随即哈哈大笑了起来。
    “那就继续训练下去，继续比下去吧！”
    飞机外，太阳低沉，云层缝隙里的阳光落寞地掉进来，深浅不一的金黄颜色是如此厚重。
    他们是如此的接近，这样一个绚烂胜于以往的落日。

 第九十八章

    飞机降落了。
    走出舱门的同时，电话涌了进来。
    顾乔接起电话，门德斯的声音穿了过来。
    “感谢上帝，你终于接电话了。”
    “我刚下飞机。”
    “我知道，我刚联系工作人员，你们走vip通道，外面的媒体可太多了。我们只有一周的时间，要做的事可是太多了。”
    没等顾乔开口说些什么，她就被门德斯塞到了商务车内，紧接着被一堆的商务合作砸晕了头。
    “选出的几个代言，这几个代言都和我有接触，不过，目前还在观望中。”
    时间关系，毕竟，顾乔只有一周的假期，之后便要投入到训练中。
    门德斯这一次做了速战速决的准备，时间管理被他用到了极致。
    拍摄代言广告，为代言商品站台，参加品牌商业庆典，出席酒会。事情都堆在一起，使得顾乔的时间非常紧张，睡觉也只能在飞机上解决。
    外界嘲讽她刚复出就疯狂捞金，吃相难看，各种舆|论沸沸扬扬，顾乔却无暇顾及。
    因为，她要忙着去领奖了。
    月底，世界体坛的权威奖项——赫拉克勒斯奖十佳运动员公布了名单，顾乔作为唯一的华国运动员，名列其中。
    顾乔很喜欢赫拉克勒斯这个神话英雄，他克服了肘部伤痛，完成了世人眼中“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继续开拓自己的王朝。
    她希望自己能像他一样，克服心底顽固的伤痛，重返真正的巅峰。
    这场颁奖典礼，也是顾乔时隔几年后的第一场活动。
    过去的赫拉克勒斯颁奖礼上，很少有亚洲记者拍现场，但今年因为顾乔的出席，媒体区多了不少亚洲面孔。
    作为此次颁奖礼的赞助商之一，蒋正则一如往常的拒绝了红毯环节。
    家族的缘故，蒋正则讨厌外界一切探寻的眼光，无论它们是源于恶意或者只是单纯的好奇，矛盾的是，他却希望全世界追逐的目光都能聚焦在顾乔身上。
    看到她的勇气和她的天赋。
    夜晚蒙蒙云层笼罩下的微弱月光映进等候室内，蒋正则坐在靠窗一侧的沙发上，半眯起的眼睛看着电视屏幕上正在此刻直播红毯上画面。
    作为今晚唯一的亚籍运动员，顾乔一席黑裙出现在红毯上，立即成为媒体热捧的焦点，咔嚓咔嚓的闪光灯，将微暗的会场照如白昼。
    顾乔走到留影区，站定。
    “看这里，顾——”
    “顾乔！”
    听到母语的高声呼喊，顾乔抬眉朝亚洲记者这篇媒体区看了过去，勾起唇角，露出灿烂笑容。
    颁奖礼后的派对也是不可缺席的一部分。
    顾乔望向窗外，隔着玻璃，波光粼粼的蓝色泳池边，滚躁的音乐和哄笑的人声，与闪烁的霓虹灯一起让这个夜晚变得愈加热情。
    室内则显得克制的多，音乐轻柔，为各路名流营造一个完美的社交场合。
    获奖的几位运动员显然是全场的焦点。
    不过是几句交谈外加一个合影，门德斯便又为顾乔敲定了一单商业合作。
    一单分量绝对不轻的商业合作。
    连一贯冷静的门德斯，都止不住嘴角的笑。
    “这可真是太棒了！没想到奈特的女儿是你的狂热粉丝！”
    顾乔有些无奈的笑了笑。
    “她喜欢我，不代表她父亲的公司就要签我代言。”
    “你知道你和那些娱乐明星的最大区别是什么吗？喜欢娱乐明星是间接的，人们首先喜欢他们扮演的角色，演唱的歌曲，然后才进一步喜欢这个人。但是镜头所呈现的作品欺骗性太大了，也太不真实。而体育明星呢？从你出现在公众的第一眼，你就是自己本身，不需要扮演任何角色，人们喜欢你，完完全全是因为喜欢你这个人，所以，产生的崇拜与爱也会更加狂热，更加直接。”
    “别一脸疑惑的看着我，我的工作就是把这些狂热的爱转换为真金白银，事实证明，签下你，是我最正确的选择。”
    门德斯微笑着举起杯，这一杯，他敬给自己的好眼光。
    顾乔刚想开口打趣他几句，眼睛一亮，向刚入场不久的一位黑人女士走去。
    奥蒂，当代女子田径史上活的传奇。
    在奥蒂漫长的33年职业生涯里，这位高挑靓丽的牙买加姑娘用力诠释着两个字“抗争”。
    从21岁跑到11.07，到44岁依然能飙出11.09，奥蒂是女子短跑史最伟大的传奇。亲眼见证了格尔，阿什福德，穆勒，乔伊娜，克拉贝，德芙斯，琼斯，直至顾乔，弗雷泽等几代短跑女王的崛起。尽管两次遗憾的千分秒位撼负德芙斯，但当52岁的奥蒂跑出11.96后，困扰着她的禁药问题似乎无需多言。
    对于这名田径老将，全世界的田径迷只有发自内心的尊重。
    顾乔很喜欢她。
    奥蒂性格很是和善，没有竞技运动员身上特有的攻击性。
    但顾乔不得不承认，拥抱寒暄过后，奥蒂的第一话就让她愣在当地。
    “亲爱的，你和弗雷泽的那场比赛真是精彩。”
    她压根没有提安妮塔的名字，虽然她才是那场比赛的冠军。
    “你表现棒极了，可是，你看起有些害怕。”
    顾乔此刻，满脑子都被这句话震撼到了。
    “我…”
    奥蒂却冲她俏皮的眨了一下眼，“别担心，我知道是因为我也经历过你经历过的一切。”
    顾乔本想回以微笑，却怎么也扯动不了嘴角，试了几次，都失败了。
    最终把头低了下去。
    “我也知道你在害怕什么。”
    顾乔猛的抬起头，酒会灯光照在她柔和的面庞上,显出一种柔和的温暖色彩,她亮晶晶的眼睛仍有几分赤子般的天真。
    当背景音乐在乐队演奏下转向更为轻柔的钢琴曲时，奥蒂拉起顾乔的手，向角落处的沙发走去。
    “算起来，这才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但是，我却有些话和你讲。”
    灯光投射在奥蒂卷曲的黑发上,她极具轮廓感的另外半张脸隐在昏暗中。
    顾乔在她身边的位置顺势坐下，手机屏幕上还未来得及按灭的新闻标题就这样落入奥蒂的眼中。
    ‘失利or实力，高龄复出真的是正确的选择吗？’
    奥蒂很自然的收回眼神，亲切的拍了拍顾乔的肩膀。
    “我今年五十二了，按照那些评论家的标准，我在赛场上都可以老的入土了。别看这些所谓的评论家分析其选手来长篇大论，一套一套的，可真要让他们跑两步，肺都能喘出来。”
    顾乔抬起眼来，和奥蒂的视线对上，看着漆黑瞳孔中映出模糊的人影，怔了一下。
    “没有人真正知道成为竞技中的顶级运动员，有多难，除了我们。”
    百米的提升一直是竞技体育上最困难的项目，从选拔开始，运动员就面临着各种苛刻的门槛。
    个子要适中，身材比例要合理，体型要瘦高，腿要长，才能有更好的跨步间隔优势，上身要短，才能削减身体对腿部压力。
    达到了身体素质的基本要求，还要学会掌握正确的短跑跑姿和起跑要领。
    即便闯过了层层难关，成为了专业远动员中的佼佼者，这也并不意味着可以轻易地夺得金牌。
    当顾乔进入了更为残酷的百米世界后，才发现，成绩的突破是如此艰难。
    即便付出了所能付出的一切努力，顾乔还是没能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在她面前，
    是世界上最强大的敌人——时间。
    “可是不管多么了不起的野心，我都得承认，时间才是最难打败的敌人，我…身体素质的确是不如以前了。”
    “怎么会，我看过你复出后的比赛，并没有觉得你的体能相比之前退步了多少，唯一的不同，是你的心态。竞技体育太过残酷了，年轻的运动员青春无敌，身强体壮，拥有无限的渴望与未来，可一旦过了25岁，一切就都不一样了，外界看我们的眼光也不一样了，仿佛这个年纪的运动员就已经逐渐走向苍老，至于像我这样超过了五十还活跃在赛场上的人更像是一个赖着不走的loser。但是，时间总是在流逝，我们改变不了这一点，顾乔，站定位置，不要被时间牵着走，更不要被外界充满偏见的评判所影响，去做别人眼中的你。当你活到我这这个年纪，你就会知道，最重要的从来都是你自己。”
    顾乔惊讶地望着奥蒂，从她言语透露出来的笃定与自信如同燃烧的火一样，以至于光是听着，就令人止不住的感到激动，几乎血液都要沸腾起来，
    她说出了顾乔憧憬已久却根本不敢宣之于口的话。
    顾乔震惊于奥蒂的犀利，更不解与她的善意。
    “我们才见过两面，为什么…”
    奥蒂伸手将她胸口前的十字架项链摆正。
    “克里斯汀是个好孩子，我想她口中最好的对手，最好的朋友，值得我这个老年人的经验。
    两人在角落交谈了很久，直到派对接近尾声，两人才依依不舍的告别。
    回去的路上，顾乔忙着在ins上和奥蒂互关，并给奥蒂刚po上去二人合照下点赞。
    “你知道她对我说了什么吗？”
    蒋正则侧身凝神看向顾乔的脸。
    “她问我在害怕什么，太神奇了，奥蒂居然一眼就看穿了，她还和我说了好多她自己的经历，你知道吗，我突然觉得，和她的经历比起来，我遇到的那些难关，根本不算什么了。”
    顾乔看起来很兴奋，活力注满了她体内的所有细胞，她迫不及待，想要做些什么。
    奥蒂的话点醒了她，她其实根本不需要害怕什么。
    无论什么年纪，只要上了赛场，站在起跑线前，就意味无限的可能。
    她不应该再被生理意义上的年龄所束缚了。
    “我不想这么早就回去。”
    蒋正则脸上带着轻微的笑意，发动了跑车，“as|your|wish，mydy.”

 第九十九章 坦途大道

    模糊的夜幕与厚厚的云层下，车沿着弯曲的公路向海岸线驶去。
    各色灯光装扮下有些光怪陆离的繁华都市被远远抛在身后。
    海边的夜晚有些寒冷，但顾乔却是燥|热的，她感觉整个人都在燃烧，心像随时会跳出来。
    二十分钟后，车停在了岸边。
    顾乔下了车，甩脱高跟鞋，一手提起长裙，然后用力的向海岸边跑去。
    等她停下来的时候，和蒋正则已经拉开一段距离了。
    月光下，海水泛着银色的波光。
    细软的沙在她的脚下，一波又一波的海浪调皮的涌上来，逐渐漫过她的脚踝。
    温柔的,激烈的潮水反反复复，还未淹没到脚踝，便迅猛向后退去。
    顾乔又向前走了几步，转身大体预计了一下距离，又往前走了一段，大声喊道。
    “从我这里到你那，应该是一百米的距离，帮我计时。”
    蒋正则远远的比了一个手势，随即喊出口令。
    set.
    这个简单的单音节单词像是顾乔人生的咒语。
    顾乔向蒋正则的方向奔跑。
    那一刻，她什么都没有想，只是尽情享受奔跑所带给自己的快乐。
    她不再害怕脚上的伤，就好像她从未受伤一样。
    顾乔拼命的奔跑，拼命的加速冲|刺。
    从白泉沟泥|泞的土路，到全世界最舒适的跑道。
    从曾经的只会迈腿狂奔的蠢姑娘，一步步提升到现在的自己。
    她也曾被机械疯狂的训练压榨到窒息，累到浑身上下肌肉酸软，累到精神崩溃，瘫倒在地。
    那是日复一日，不断叠加的痛苦。
    那些跑步所带来的痛苦，全都被她抛在了脑后。
    好像只要跑得够快，就可以摆脱所谓现实压力的禁锢，她忘记了伤病、质问、咒骂带来一切束缚与压迫。
    她只想感受，那一刻的迎风奔跑的自由与快乐。
    蒋正则按下了计时器，却没有去看着上面的数字。
    他只是盯着面前的人，她向他奔跑而来。
    漆黑夜空的衬托下，星星也比平时璀璨一些，海边潮湿的风轻轻吹过来，顾乔跑了一身的汗，妆也有些花了，她的眼睫毛有些湿漉漉的，和她此刻潮湿的眼神一样。
    他想要伸手抚|摸顾乔泛红的脸颊，手还未抬起，却被眼前这个不解风情的姑娘打断了，那双令人着迷的眼睛看向蒋正则，只说了一句话，“我觉得不管上京那边是还是凌晨，我必须要给教练打一个电话。”
    *****************
    突破人类的极限，创造一个新的世界纪录。
    这是每一个站在起跑线的运动员的终极目标。
    何浩成曾经做过这个美梦，但是他受伤了，退役了，倒在了追梦的路上。
    后来，他选择成为一名教练，成为这条追梦路上的指示牌，他的后半生都是为了贡献自己所有的热血与经验，好让自己的运动员少走一点弯路。
    他训练过很多选手，但是走到最为孤独的这条路上的只有顾乔一个。
    可是，噩梦又一次重演了。
    她也受伤了，她也退役了，她也倒在了追梦的路上。
    再后来，她回来了。
    何浩成本以为自己彻底熄灭的野心也跟着回来了。
    但理智告诫他，是时候放下那个追求极限的美梦了。
    无论是他自己还是顾乔的状态，都不允许他们再年少轻狂了。
    可是，自从一周前接到顾乔的深夜来电和一段视频后，他又陷入了年轻时候才有的亢奋状态。
    视频里的顾乔好像彻底放下了心底的一块大石头，她的奔波不再有下意识的迟疑。
    她在全身心，心无旁骛的跑着。
    更让何浩成感到惊喜的是，顾乔仍然没有停止前进的脚步。
    白纸黑字的数据清楚的说明，顾乔的成绩迎来了一段爆发式的提升。
    爆发式的成绩提升一般说明，选手尚未到自己的潜力极限。
    顾乔曾经经历过一次爆发期，那时候她刚满二十，正是一个田径运动员的黄金时期。
    但是，没有能想到，到了二十八岁这个年龄，顾乔居然又一次迎来成绩的爆发期。
    各项指标显示，顾乔状态更胜以往，最新一次的比赛，她甚至刷新了自己运动生涯的最佳成绩。
    “她进步竟然这样大。”
    就连一直负责为顾乔复健的队医都忍不住惊叹。
    何浩成扶了扶滑落在鼻梁位置的眼镜，语气里满是骄傲与自豪。
    “辛苦和时间用在哪里，都是能看出来的。”
    基因、体质的关系，亚洲运动员多属于爆发力强，速度耐力差的前半程人。
    但顾乔不是，起跑反应的拖累，使得她前半程发力一般，她是那种后半段还能在最高速基础上发力的选手。
    这样的身体素质类似于一些非裔选手。
    无论是退役前，还是重返赛场后，顾乔的身体机能都能保持在一个极其稳定的状态。
    而在解决了内心的怯懦后，她变得不再害怕受伤了。
    这也意味着，对于大脑的每一个指令，她都能百分百做到，不再有任何的迟疑。
    这正是她的天赋所在，她如同一台精密的生化机器，能够调整影响她进步的细微之处。
    这是令人多么惊叹的天赋。
    是看似很容易的事，普通人很难做到，这需要训练和天赋。
    可是训练永远都是比不上天赋的。
    但同时，天赋是需要训练来维持，来打磨的。
    顾乔有天赋，也有打不垮的韧劲。
    三组往返跑后，何浩成抬手结束了上午的训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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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极度疲劳中，顾乔仍然对肢体有极强的掌控能力，即便此刻她累得想要直接摊倒在地上，但仍能凭着意志力，坚持着拉伸。
    “感觉怎么样？腿没问题吧？”
    问道后半句的时候，何浩成转头看向队医。
    不管怎么说，顾乔跟腱的伤是她难以绕开的问题,
    “完全没问题，只不过最近半年她的免疫力似乎有点下降，即使一直吃着队里发的提高免疫力的营养品也没什么用，她最近有点轻度感冒，但这样的天气，感冒是正常的。”
    相比于寒冷的室外，室内场馆温暖如春。
    天气一直是田径运动员的恐怖对手，它无影无形，却也无处不在。
    低温状态会造成运动员肌肉紧张的，进而影响到延展性和关节的灵活性，提高了受伤的可能性。
    望着外面仍在刮风的阴天，何浩成皱起了眉头，却也无可奈何。
    顾乔把鞋脱了下来，脚上一层厚厚的老茧，侧面还多了几个新冒头的水泡。
    训练时，顾乔从来不穿袜子。
    不同于永远贴合脚型且永远略紧的钉鞋，一般穿着舒服的训练用鞋多少有点横滑，而穿钉鞋就能帮助脚掌抓牢地面，如果不穿袜子，则能更进一步增大脚和鞋子之间的摩擦，提高抓地力。
    高强度的训练，酸软的肌肉，受伤的脚都没能影响顾乔的好心情。
    上午的训练刚结束，她就迫不及待的与何浩成讨论起来下午的训练内容。
    “教练，蹲杠铃真的能提升反应时间吗？”
    “当然了，从数据上看，咱们目前唯一的短板就是起跑反应，这个问题从你刚训练的时候就有，这么多年一直都没能补上来，才造成了你在对战弗雷泽的时候前半程比较吃亏，根本原因还是核心力量不够，所以对身体各个部位发力的控制、对重心和身体平衡的控制都会受到限制...”
    何浩成一口气说了一大段的话，等他停下来的时候，才发现顾乔双眼含笑看着自己。
    “教练，你不需要解释的这么多，你知道的，无论你安排什么训练计划，我都照做。”
    何浩成也笑了，他坐在顾乔身边，摸了摸她头。
    “训练任务的确重了一些，最近很累吧。”
    “不累，教练，我知道，我的时间不像别人那么充裕，想要追上去，只有更刻苦的训练。”
    跑步是特别本能的一件事，每个人跑步的本能都是尽量迈大步、尽量跑快点，顶级运动员必然都是找到了最适合自己的那条路的，而运动员想改进一些自己的技术也都必须经过痛苦的挣扎、克服身体和神经的惯性才行。
    矫正自己，其实是最痛苦的。
    但是，顾乔一点都不后悔，过程越痛苦，最后的果实也最为甜美。
    人类本性中就存在欲|望。
    无论是什么东西，每个人心中总会有他们最想要的。
    对顾乔来说，追寻自我的极限就是她最想要的。
    如果这是一场赌注，那么在一开始她就是一个会现在allin的赌徒。
    一旦投入就义无反顾。
    她跋山涉水，精疲力尽，但是她不能停下脚步，她已经隐约看到了顶峰若隐若现的出现在眼前。
    顾乔相信，只要翻过了眼前的这座大山，铺在她眼前的，便是坦途大道。

 第一百章 秘密武器

    世锦赛开始了。
    紧邻着奥运年的世锦赛，还肩负着另外一项使命。
    无数的运动员希望借助这项顶级的赛事奋力一搏，进而拿到奥运会的入场券。
    故此，本届的世锦赛竞争格外激烈。
    体育场人很多。
    座椅，过道，全都被密密麻麻的人影所占据，潮热的声浪震得人头脑发昏，何洛抬眼望去，四周都是人，后面的人不断推着他往前走，前面也有想要出去上厕所的人在把他往外推。
    艰难地在拥挤的人群穿行，既要提防自己踩到别人，也要防止别人踩到自己，短短的一段路被何洛用去了二十分钟才到达座位。
    他将水瓶递给汪明丽，揪着衣领晃了几下，但这也并未驱散多少的热气。
    “我没晚吧，现在比到第几组了，咱家顾乔出场了吗？”
    “没晚，正好，哎…快挥手，你妹妹冲咱们这打招呼呢！！！”
    “那么多人，哪能看见咱们呢。”
    何洛嘴上这么说，手却挥的比谁都高。
    看着看台上宛如一个人形雨刷器的何洛，顾乔忍住笑意，收回了目光。
    下午四点左右的多哈隆日光炙|热，连呼出的气都带着蒸腾的热。
    薛楠就站在与她相隔两条跑道的位置上，很难得居然没说什么阴阳怪气的话，只是冷冷的透过一撇便移开了目光。
    发令官的声音响彻全场，顾乔顺势伏下了身。
    赛时最短，竞争程度最为激烈的比赛非百米莫属。
    不过十几秒，顾乔所在的第四组就结束了比赛。
    顾乔、薛楠分别位于预赛小组第一及第二。
    何洛在长长出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松开了紧握的双手，而身侧的汪明丽满脸笑意的在打电话。
    赛场上的欢呼一浪一浪涌来，在这样极致的热闹衬托下，更衣室中宁静就像是被世界遗弃了一样，分外格格不入。
    挂了电话的何浩成才发现更衣室里安静的出奇，屋子里的人都围在一个角落里。
    “你们这是干什么呢？”
    见何浩成也凑了过来吗，理疗师将手中音量调大。
    ‘观众们朋友们，在刚刚结束的世锦赛女子百米初赛中，我国选手薛楠、顾乔分别以小组第二、第一的名次轻松晋级下轮。但很遗憾的是，我们刚刚得到消息，我国选手薛楠在赛后出现了身体不适的情况，已向赛委会提出退赛申请，无缘本届世锦赛女子百米金牌的角逐。’
    “薛楠居然退赛了！！！”
    “不对呀，身体不适，可是刚刚我还在走廊里碰到她，没觉得哪不对呀？”
    “我天，她不会是输不起吧，真就没意思了啊。”
    工作人员七嘴八舌的讨论声中，何浩成略带担忧的看了一眼顾乔。
    她的眉毛微微提起，看的出这个消息让她感到意外，但除此之外，便没有什么了。
    何浩成提起的心放下了。
    薛楠，已经不能再影响她什么了。
    ******************
    “身体不适？？？这是什么鬼借口，为什么连商量都没有，你就自己做了决定？初赛的成绩很不错，进入决赛是没有问题的…”
    “教练，这不过是世锦赛罢了。”
    “世锦赛罢了？你什么变得这么狂妄，你手上并没有世锦赛金牌，薛楠，需要我提醒你这个事实吗？”
    回应卢国盛的是更为冰冷的话语。
    “不需要，我比你更清楚，但是，比起世锦赛的金牌，我更要奥运金牌。”
    国家队里，目前一切训练和比赛的安排都是以奥运为第一优先次序。
    在达标时间开始后在正式比赛里，薛楠的成绩已经超过了上届比赛的a标成绩，这意味她拿下了本届的名额。
    只不过，到目前为止，组委会仍然没有公布2020年的华国运动员名单。
    这份迟迟不公布的名单折磨着每一个与此相关的运动员。
    薛楠也不例外。
    “我不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肯定会去奥|运会的。”
    在专业领域，卢国盛是一个有着绝对自信的男人，说话的时候很有气势，声音也沉稳。
    “最迟到4-5月份，这份名单就该出炉了。
    “我已经达标了，这一次的奥|运会是我唯一的机会了。”
    卢国盛好笑的回了她一句。
    “看看你现在的状态，更别提和顾乔争冠军了。”
    “放心好了，我会赢的。”
    卢国盛冷哼一声，“你哪来的自信？”
    薛楠却不为所动，照镜子，侧身看曲线，她看了好久，卢国盛有些莫名，这么多年，训练过这样多的女运动员，他还是搞不清薛楠脑袋里到底装着什么。
    “我和你说话，你这看什么呢？”
    “我怀孕了。”
    助理一脸震惊，端茶杯的手一颤，水流了出来，薛楠转身接过她手中的水杯。
    “行了，你出去吧。”
    助理屏气凝神，不敢上前，隔着门板，仍能听到里面隐约的声音。
    “你怀…你什么？！怀孕了？？？”
    “谁的？几个月了？”
    窗户都紧紧关闭着，不见人气。这里很安静，安静方才只是自己的幻听，助理却不敢再听下去了。
    “那不重要。”
    薛楠的声音很平静，甚至说，她太过平静了，以至于令人觉得冷酷。
    “孩子的父亲是谁一点都不重要，反正它不会出生。”
    薛楠的语气带着一种平淡的冷漠。
    她的语速很慢，话语里面过于自然地带出了让人骨髓发凉的冷漠。
    卢国盛沉默地瞪着眼睛，紧握在胸口前的手指松了松，又用力握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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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觉得面前的人很陌生，不像是一个正常的人，反而像是一头凶猛的母兽。
    “薛楠，你什么意思？你不会是想…”
    薛楠坐了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里作用，卢国盛光是看她做这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都觉得心惊肉跳，他看不懂薛楠了。
    “1984的奥运会，霍克斯生下孩子才几个月竟然一人连夺3枚金牌，打破两项全美运动记录。另一位美国田径名将爱莎福德，生下孩子也不满一年，竟荣获100米短跑冠军，长跑运动员克里斯坦森在生了孩子以后的3年里，接连打破两项世界纪录，创造了女子马拉松的最好成绩。而在一次奥运会比赛期间进行的抽样调查表明，参赛的26名苏|联运动员有10人怀了孕，几乎所有的保加利亚选手都怀了孕。”
    薛楠如数家珍，显然，她很清楚自己做了什么，又或者说，在付出行动之前，她做了充分的调查。
    卢国盛忍耐到脸部表情都扭曲了，“可那都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薛楠，我有必要提醒你，现在是2020年。”
    薛楠却轻笑出了声。
    “教练，你还记得桑亚·理查吗？她和我同年，同样是当年一起出征上京奥运会，她在出发比赛的前一天拿掉了腹中胎儿，然后勇夺400米接力赛金牌、400米铜牌，据我所知，在我运动生涯中遇到的大部分女生都至少堕过一次胎。”
    怀孕和堕胎在体育界非常普遍，但却是‘不为人所谈论的’。
    “十六周，怀孕会让孕妇体内激素上升，这是天然的兴奋剂，而且，无论是血检还是尿检，结果都是绝对的合格。”
    “你现在的样子活脱脱一个疯子。”
    几分钟的沉默之后，卢国盛紧闭的嘴唇里面终于沙哑地吐出这句话来。
    薛楠的语气也陡然冷了下来。
    “教练，我想我有必要提醒你，之所以依旧选择你作为我的主教练，是为了让你帮助我取得更好的成绩，而不是为了听你在这里喋喋不休的质疑我，如果你不想干了，大有接替你的人选。”
    卢国盛似乎在忍耐什么，牙齿咬紧嘴角抿直。
    然后他压抑下去了，又恢复了平静，尽管那种莫名的重压和疲惫依旧压|在他的心口。
    “薛楠，有些东西值得，有些东西不值得，你确定将来的你不会后悔吗？”
    “教练，我只是通知你，不是再征求你的意见。”
    卢国盛烦躁到了极点，从柜子上拿了一瓶矿泉水拧开，仰头就喝了几口，冷水也浇不灭他心头燥火。
    三年前，当他做出了选择，就意味着，他和薛楠之间的位置彻底颠倒了。
    可是，他又能怎么办呢，他和薛楠是一条船的人啊。
    “是啊，你自己做的决定，后果也自己承担。”
    “比赛之后，我就处理掉它。”
    身上的威严感多了一层阴霾，只朝他点了一下头，卢国盛脸色阴沉的厉害，沉默地看着薛楠，眯着眼睛，用一种冷静而无以言语的专注来看。
    “你自己想清楚就好…”
    薛楠却轻松一笑，右手抚在小|腹。
    “当然，教练，你放心吧，它会比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宝宝都可爱，因为，它即将送给她的妈妈一枚金牌。”
    “那世锦赛…”
    “我已经退赛了，后面的比赛也不会参加了，我可不能让我的秘密武器在不恰当的时候就走了。”

 第一百零一章 吾心归处

    “世锦赛来了，国际田联世界田径锦标赛在卡塔尔首都多哈隆重举行，比赛共设10个比赛日、本届田径锦标赛华国田径队派出63名运动员参加26个小项的角逐。田径世锦赛短跑项目女子百米比赛时间表：上京时间：30日02:20，女子百米半决赛；上京时间：30日04:20，女子百米决赛。以上就是田径世锦赛,女子100米的具体比赛时间表,想要看华国速度的体育迷可以调好闹钟观看了，我国选手顾乔以预赛小组第一的成绩成功闯入决赛日，让我们拭目以待！”
    洗漱完毕，从卫生间走出来的顾乔盯着电视屏幕看了一会，直到这则新闻播完毕，才将电视关掉。
    外头刮了一会大风，雨滴便落下来了，啪|啪哒哒敲着窗户。
    关了灯，屋子暗下来，洗过澡，顾乔躺到床上，外面的风声乱糟糟的，听的她心烦意乱,一点睡意都没有。
    在心里，的确有什么东西叫人辗转反侧，无法入眠，但具体是什么，就连顾乔自己都说不清楚。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偶尔一束光照到了窗户上，她拥着被子坐起来，手机在手里把玩着，翻转，然后点亮了手机。
    看着蒋正则的名字，没留神就点了出去，顾乔心里一惊，在没接通之前挂断了。
    可刚压下电话没几分钟，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睡不着？”
    “嗯。”
    “担心明天的比赛？”
    “也不是，我不知道怎么说，总觉的…”
    风声顺着电波一起传入耳中，顾乔心中微微一动。
    “你在哪呢？怎么感觉风声很大的样子？”
    “你到露台上来。”
    顾乔翻身起床，胡乱裹了一件外套，推开门，走到露台上。
    街头空空荡荡，夜风呼呼地吹着，只见夜色里一辆黑色的车缓缓停了下来，蒋正则从车上下来，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顾乔的视线，抬头往上看了一眼。
    蒋正则站在楼下的路边上，路灯照亮了他的眉眼。
    也许是角度的关系，顾乔突然感到面前的人有些陌生。
    她好像从未这样细致地打量起眼前这个男人，光线带着某种难以言说的色彩，蒙在他身上。
    垂落下来的头发泛着柔|软的光泽，他看着她，目光又温柔又热烈。
    他是顾乔最渴望成为却始终无法成为的意中人，从来不在意琐碎，也不纠结于无所谓的小事，心胸宽阔，好像在他的世界根本没有什么难题。
    他的微笑落在顾乔眼里，像是一个邀请。
    顾乔也笑了一下，扭头向楼下跑去。
    一出门，冷风呼啸着往衣服里灌，顾乔原地跳了几下，扑进了蒋正则的怀里。
    她什么话都没说，他也什么都没有问。
    但是彼此都知道，那一刻，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同了。
    顾乔的一颗心突然间就平复下来了，她低着头，他仰着头，两个人就这样对视。
    “顾乔。”
    深夜无人的街道里，只有蒋正则温柔的声音。
    “别担心，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顾乔笑了起来，笑容灿烂鲜亮，眼中有星辰。
    任由夜风吹起散落的长发，丝丝缕缕在寒风中纠|缠，风吹起睡裙的下摆，偶尔滑过腿面，痒痒的。
    那一刻，顾乔不再担心明天了。
    ***************
    顺利从半决赛晋级的选手顾不上庆祝自己的短暂胜利，就被拉回各自的理疗室内，接受队医的恢复按摩。
    两小时后，她们要角逐世锦赛的金牌。
    天空沉浸在一种柔|软的晕黄色中,云层被这种最后的光线渐染上。
    太阳即将要落山了。
    保持在二十一二摄氏度的温度，50-60％的相对湿度以及0.6米／秒的风速
    对于田径赛来说，这样的温度、湿度、风力简直完美的不像话。
    能闯入世锦赛的决赛，都是当季最顶尖的运动员。
    站在场上的，也都是些熟面孔。
    看着一头小辫子的弗雷泽，顾乔只觉得过去的时光又回来了，她那颗好胜的心也重新回来了，明明距离上一次对决不过几个月的时间，但刚复出时那种忐忑与不安已经彻底不见了。
    其实什么都没有变，只是顾乔的心态已经彻底不同了，像是抛出了船锚，无论海面上是如何的狂风大作，她都不再惶恐不安了。
    离他们最近的观众席上，一个金发女郎疯狂大喊，嘴里叫顾乔的名字。
    两个人转头看过去，都没忍住笑了起来。
    “克里斯汀也不怕被美国的媒体拎出来骂，不为自己国家的选手加|油，反而喊你的名字。”
    顾乔冲观众席挥了挥手，又指了指脖子上的项链。
    “世锦赛比的是个人成绩，她为好朋友打气不是很正常吗？”
    弗雷泽有些羡慕，“我觉得我们应该会成为朋友，不过，那得等你退役或是我退役以后了，至于现在，顾，我只把你当我的对手。”
    说完她就笑了，眼神却很真诚。
    顾乔也笑了。
    “好吧，我的对手。”
    站在起跑线上，两人表情都很严肃，她们都很需要这枚金牌。
    灯光很晃眼，赛场很喧闹，这座体育场的设计，极大的拉进了运动员与观众之间的距离，顾乔可以很清楚的听到四周传来的支持与反对声。
    她好像掉到了一个到处都是f开头的单词的世界。
    顾乔很想笑，这也许就是客场比赛的不利条件之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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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多少有点体会到国外这些围观群众的心理了，
    他们可以接受一个曾经的亚裔选手重回赛场，却无法忍受看到她重返巅峰。
    满是嘘声与讥笑的体育场，顾乔深吸一口气，她觉得自己心脏骤停了，然后蹦的更快，像是要是蹦出喉咙。
    她抬起头，在讥笑与嘲讽中寻找，寻找一个能让她集中精神的人。
    然后，她看到了一个人。
    她盯着那双一直跟随着自己眼睛，逐渐平静下来。
    她觉得自己的嘴角动了动，因为，她看到对方回应的笑容。
    下一秒，她朝贵宾席上的蒋正则眨了个眼，然后抛出了一个飞吻。
    这样异于她以往的高调示爱引发了全场的欢呼声，满场的媒体镜头不约而同的将下一秒的画面定格到蒋正则回以飞吻的画面上。
    而这短短二十几秒的插曲在第一时间便迅速引|爆了全球的八卦媒体。
    夜晚灯光也带着几分雾气，顾乔右脚瞪在起跑器上，背后的灯特别亮，把每一位选手下蹲的身影都拉得很长。
    set.
    砰的一声发令枪响。
    陆茗和江世又回到了体育酒吧，那里人声鼎沸，很多熟悉的，新鲜的面孔聚在一起，气氛又恢复到了多年前的狂热。
    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屏幕上，偌大的酒吧里除了解说员高亢的声线，竟没有一人说话。
    “顾乔！！！！果然还是在后半程发力！她与弗雷泽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简直是快如闪电的速度！
    “今晚，顾乔能否突破了这道横跨在咱们黄种人面前的大山.....”
    “近了，近了！顾乔稳超弗雷泽，观众朋友们可以屏幕右小角的时间轴，红的是顾乔，蓝的是世锦赛纪录，顾乔是否能创造新的纪录？”
    百米的速度极快，几乎是几次呼吸之间就能完成的比赛。
    八道人影刷刷的冲过终点线。
    大家都在等待最后的成绩裁定。”
    在看到电子大屏幕上，所有选手的最终成绩后，陆茗激动的差点原地蹦了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嗷嗷嗷嗷嗷。”
    “卧槽！！！！卧槽，卧槽！！！！！”
    “说牛逼就完事了！！！！顾乔，牛逼！！！！”
    酒吧气氛顿时沸腾了，指着电子大屏幕上第一排顾乔的成绩，陆茗不停的拍着江世的肩膀。
    江世已经呆滞在那里，任凭身旁的人怎么疯狂叫唤，没有丝毫的反应。
    屏幕上，解说激动的声音传遍了整间屋子。
    “10秒91，这不光是本届世锦赛的冠军成绩，更刷新了本年度女子百米的最佳成绩！！！”
    虽然他无数次信誓旦旦的向每个质疑他的人夸下海口，说顾乔迟早有一天会突破一切阻碍，重回事业的高|峰。
    但他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而这个高|峰远比他预想的还要高。
    再低头时，他早已热泪盈眶。
    他与尖叫着的陆茗拥抱，与这件酒吧中的每一个人拥抱、庆祝。
    他们都是顾乔多年的粉丝，即便是在她最受争议的日子里也没有回踩，说顾乔一句不是。
    对顾乔今天的胜利与有荣焉。
    每个人都特别的开心，特别的骄傲，就像一个含辛茹苦多年，儿子终于考上清华的老母亲那样高兴。
    赛场边上，何浩成脸上带着微笑，眼眶都是红的，汪明丽笑着都快要掉下眼泪来。她自己高兴，更替顾乔和丈夫而高兴。
    教练团队里的人其实都很激动，因为知道以这个成绩冲击奥运会的名额，稳了。
    顾乔仰头看着面前的成绩版，不觉便已经红了眼眶。
    虽然输给了顾乔，弗雷泽脸上却没有多少的不快之色，很大方的送上一个拥抱。
    “顾，在奥运会的赛场我们再好好的赛一场。”
    顾乔神色却有几分落寞。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站上奥运会的赛道。
    发酵需要时间,一部电视剧播出以后,第二天才是舆|论峰值。
    但是一场万人期待的比赛结果却不需要任何酝酿，顾乔夺冠的消息一传出，立刻引|爆社交媒体。
    黄种人，华国人，在这个被被非洲裔和欧美选手垄断的项目中，登上了登峰，拿到了世界第一。
    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夜，华国一片沸腾，之前笼罩在顾乔头上所有的负面新闻被压了下去。
    —运动员的美丽就在于努力而又骄傲，意气风发的样子，简直太美了
    —最后怼脸拍的那个长镜头真是美到爆，老子瞬间沦陷，太理解尤文图斯的主|席会为什么会心动然后死命追她...
    —看得我当时热血沸腾的，我家|宝宝还在客厅跑来跑去的模仿冲|刺的画面
    —果然运动员最迷人的时刻就是站在赛场上，我一个不怎么喜欢顾乔的人都跟着激动。
    —顾乔这状态，奥运会稳了吧！！！

 第一百零二章 幸运儿吗?

    与世锦赛夺冠消息一起引爆社交网络的，还有顾乔的恋情。
    长期以来，人们对于顾乔与蒋正则的关系多有猜测，但在这场世锦赛之后，二人互抛飞吻的视频更是点燃了娱乐媒体的激情，而随后蒋正则在社交媒体上的回复更是坐实了恋情。
    在媒体报道中，人们总是将他称为安德莱斯.阿涅利。
    这使得顾乔在看到报道的时候，有种奇异的割裂感，但这也让她感到更加的安心，因为蒋正则是独属于她的一个人。
    顾乔把自己的这点执念归结于恋人之间独有的占有欲，她希望对于蒋正则来说，自己同样的独一无二的特殊存在。
    “你们在一起了，对吗？”
    回程的旅途中，门德斯终于有了询问的机会。
    顾乔点点头。
    门德斯毫不意外，但也不由得生出几分担心。
    “恭喜，尽管在我的角度看来，他非常爱你，但是作为你的经纪人和朋友，我有必要提醒你正在跟全世界最英俊的亿万富翁约会。他拥有的资本要远远大于你，也就是说，如果未来某一天，你们分开，你受到伤害的可能性要多过他。我不希望你伤心，更不希望因为伤心而影响你的竞技状态。”
    此刻的门德斯显得有些刻薄，但顾乔知道，他是真正为她考虑的人。
    “谢谢你的关心，我没你想的那么脆弱，至少现在，我很享受相爱的感觉，如果有一天会分开，我也可以接受。”
    她看起来很坦然，表情是那么从容，那么自信。
    门德斯才猛然意识到。
    这些年，顾乔最大的成长与变化就是她终于学会了爱自己。
    他没有再说些什么，只是上前给了顾乔一个他作为朋友的一个温暖、表示支持的祝福拥抱。
    *****************
    “我国世锦赛田径代表团今天捷报频传，顾乔取得华国女子乃至亚洲女子田径历史性突破，她以10秒91的惊人成绩旋风般的获得女子百米金牌，破世锦赛纪录，今天凌晨对于华国田径来说是一个将被永远铭记的时刻，顾乔为华国队捧得了田径历史上分量最重的一枚金牌。我们有理由相信，顾乔这颗田径之星并没有坠落，她只是从一个辉煌走向另一个辉煌…”
    ‘啪’地一声，卢国盛关掉了电视，撑着下巴再次陷入了沉思，时不时若有所思地瞟瞟坐在他左手边，正愣神死盯着电视的薛楠。
    “怎么可能？”
    薛楠不可置信的喃喃低语。
    抬手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薛楠企图借助烈酒来平息自己紧绷的情绪，但却收效甚微，她四肢僵硬，连指尖有种麻木的冰冻感。
    薛楠猛地站起身，屋内明暗交替的光线从她的脸孔上掠过。
    “绝对不可能，她一定吃了兴奋剂！”
    “她吃没吃，不是你红口白牙说了算的，薛楠，这里就只有你和我，别装的什么都不知道。”
    卢国盛对这个结果看起来相当的坦然，抛开他作为薛楠教练与何浩成的关系来说，他其实很欣赏顾乔，又或者说，没有哪个田径教练会不喜欢顾乔这样的选手。
    “最起码有一点，顾乔要比你强的多，她从不为自己的失败找借口，更不会为对手的成功到处找理由。你也不要太过担心，毕竟禁止归队的期限未到，没有意外的话，顾乔是绝不可能参加奥运会的。她虽然拥有夺冠的实力，却没有参赛的资格，又有什么是比这样的惩罚还要残忍的呢？”
    “如果她加入别的国籍呢？还不一样可以参赛。”
    薛楠有些急切的反驳起来。
    卢国盛却大笑了起来，“这一点你大可不必这么担心，毕竟，顾乔可不像你这样无底线。”
    卢国盛语气轻松，他甚至开起了玩笑
    “就算她重回巅峰又怎么样？薛楠，你该知足了，这几年的吹捧还真的是让你昏了头，其实你得到的已经足够了，即便是退役，也没什么可遗憾的了，没有运动员会永远胜利，看开一点吧。”
    薛楠却无法接受。
    退役以后的日子，她不用闭眼就能想象出来。
    也许队里依然会有自己的位置，但那些崇拜与尊重会随着时间渐渐消失不见，人们看向她的目光会少了曾经的狂热，说话的态度也会减了几分温度。
    所有微妙的一切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会感受到，但是，她只能假装平静接受，假装这些对自己毫无影响，到最后，薛楠这个名字将变得无关紧要。
    这样的平淡结局正是她最无法接受的。
    薛楠需要那些面目模糊的大众的崇拜，所渴望的是同行的仰望目光，是那种身处世界中心的美妙滋味，只有这些东西，才能填满她日渐空虚的内心。
    “我不能接受。”
    薛楠艰难地说出这句话，眼里的愤怒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过于浓郁的缘故，反而给人一种阴暗晦涩的感觉。
    “每次奥运会大概有1万名运动员参赛，绝大多数都失败了，最终绝地反杀的，只有这么几个，媒体只会告诉你成功的案例，他们才不会报道还有几十万多个运动员从来没有反杀过，实际上，99%以上的运动员，无论此生如何努力，如何奋斗都无法看到翻盘的曙光，失败的人那么多，顾乔凭什么例外？”
    薛楠喋喋不休，细碎的话语没有一刻的间断，她不是在说给卢国盛听，更像是在说个自己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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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楠伸出食指，点了一下自己的眉间，好像只有这个动作才能让她勉强平静下来。
    “也许吧。”
    卢国盛轻笑了一声。
    “你是对的，但是对于那仅有的几个逆袭成功的远动员，如果他们在第一次失败后就放弃了，自然绝无反杀的可能。但是如果做好选择后，不放弃，成功的几率很低；放弃了，就成功的几率为零。那么，你告诉我，像顾乔这样一次又一次的尝试，永不停止的人成功几率又是多少呢？”
    薛楠露出一个微笑，声音很轻但却异常笃定。
    “零，我说是零。”
    她的双手互相紧握着，慢慢弯起手肘放到大腿上，直视着卢国盛的双眼。
    “你怎么能肯定，顾乔就是那个幸运儿呢？”
    如果她足够幸运，老天爷又为什么要让我得逞呢？
    ******************
    紧闭的门窗依旧挡不住激烈的争吵声。
    “这什么是意思？”
    何浩成极力想让自己保持冷静，尽管手中的名单被他捏的有些发皱。
    “这只是内部的拟定名单，还没有对外公布，你从哪来的？”
    “从哪来的你别管，你先回答我，为什么没有顾乔的名字？她的成绩早超出了…”
    “老何，这是规定,别忘了，禁赛期虽然已经过去，但是，三年内，顾乔不能入选国家队的禁令时限还没到呢。现在，她能挂名在省队到处参赛，已经是队里网开一面，给足你面子了。”
    李奉公比何浩成气势更足，一点回旋余地都不留。
    “队里为顾乔考虑，相应的，她也要为大局着想，你作为她的主管教练的，回去也好好开导开导。”
    “我不管那些，我只要你一句话，这事儿真的没有回转余地了？”
    他的目光落在李奉公绷直的下垂嘴角，在他开口回答的一瞬间，何浩成其实已经知道答案了。
    “没有。”
    冷酷的声音轻而易举的击碎了何浩成最后的期望，他沉默了几秒，转身离开了这间办公室。

 第一百零三章 刺痛

    夏末凉风涌进来，夜不太亮，竟有几分寂寂滋味，与街景灯火一起热闹起来的，是街边的烧烤店。
    何浩成坐在椅子上，架在头顶灯也亮起来了，从上照射而下。
    “先恭喜你啊，顾乔的赫拉克勒斯奖十佳运动员，华国第一人啊！连着你这教练也水涨船高，听说好多运动员快要把你家门槛都踏平了？”
    武笠说到这里突然停顿，他晃了晃手边的啤酒瓶，冲烧烤店老板招了招手。
    砰的一声，啤酒瓶盖启开。
    武笠给自己倒了慢慢一杯，闷了一大口后，他接着往下说，“老何，你别怪我说话直，世锦赛冠军，钻石联赛的冠军，所有这些的比赛顾乔可以尽情参加，但是…奥运会…就把它当成一个实现不了的梦吧。”
    何浩成沉默不语，只是仰头喝光了剩下的半杯酒。
    “一个运动员一生能参加几次奥运会呢？不说别人，单说你，也就一次吧？至于我，那就更惨了，预选就失败了。”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你我的成绩参不参加无所谓，顾乔不一样，她有冲击金牌的实力。”
    扎心了，老伙计。
    武笠长大了嘴，一时也找不到反驳的话。
    “老何，你记得我以前就和你说过，你有没有觉得自己有点过于在意顾乔了。”
    “有什么不对吗？”
    “不是不对，但你要有个度。说实话，起初，我不明白顾乔这个孩子有什么特别的,没错，这孩子命是苦，可练体育的孩子苦的多了。”
    “你太喜欢顾乔了，毫不避讳偏爱于他，工作重心也完全转移，队里所有人都成了配角。还记得当年尹曼闹出的那件事吗？没人会当着你的面说些什么，可私底下总会有议论声。”
    大家能清楚感受到何浩成对这个新队员的满意，那种发自内心的喜爱是之前任何队员都没有得到过的。
    她是那么轻而易举的就得到了主教练的偏爱。
    “我跑去劝你，你却对我说，顾乔身上有天才的味道，她在省队待不了多久的，很快就会被国家队要走。”
    “我的判断没有错，她的确是天才。”
    “没错，顾乔是天才，可是你也要考虑到整队的平衡，天才的存在不一定代表着激励，也代表着打击。那时候，你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顾乔身上，却没注意到，队里很多人过早结束了他们的运动生涯。”
    “天赋决定了上限，早做决断，未必是件坏事。”
    “老何，我不得不说，很多时候的你理性到冷酷。”
    何浩成点燃了手中的烟，这是今天晚上的第五只烟，几分钟后，烟头被他摁灭在一堆海鲜壳中。
    他抬起头，醉酒后的泛红的双眼让他看上去有几分偏执的疯狂。
    “作为教练，我只是做出了最佳的选择，我的精力和能力都有限，只够全身心的投入培养成就一个运动员。”
    武笠明白他的意思。
    如果只是单纯热爱运动，没必要选择竞技体育这条路。
    选择竞技就是选择追求顶尖。
    “咱们都是运动员出身，知道做运动员的不容易，而顾乔这个运动员做的更是不容易，我现在还记得我第一次把她领到训练场时，她看我的眼神。从来有没有人，像她那样百分百的相信我，而我呢？我却不能让她实现梦想，无论怎样，我必须得全力尝试，把本就不多的路都试着走一遍，就算走不通，对自己对顾乔也算是一个交代。”
    武笠鼻翼翕动，只剩满脸的感同身受，他想如果换做是当初的自己，一定也希望有何浩成这样的教练。
    武笠道：“现在的局面已是既成事实，你已经做了一个教练能做的一切，老何，你对得起顾乔了，我们唯一能做的只有向前看。放轻松一点，世锦赛的金牌也算是个圆满的句号。”
    “我也明白，可是关关难过，关关过，这九九八十一难，她都闯过来了，就差临门一脚，怎么就卡在这了呢？她有实力呀，这孩子她是真的有实力，只要让她上，她就能拿冠军，她就创造历史。”
    说完，何浩成长叹了一口气，下意识伸手去摸过茶几上的烟盒，到手一捏，烟盒已经空了。
    何浩成嗓音越来越哑，眼睛越来越红。
    “顾乔刚回国的那天，她亲口对我说，这次她绝对不会离开田径的，除非哪一天她是真的跑不动了。可是，这一次，你要我怎么对她说，不是她的问题，而是有人不让她跑？"
    一路昏黄路灯，夜里的城市呈现出与往日不同的寂静。
    进入市区，红绿灯密集起来，车子停下来等红灯时，顾乔余光瞥见了路边绿化带刚种上的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小树苗，她觉得此刻自己的心情也如同狂风过境一样糟糕。
    “过了这个红灯，左拐，应该就到了。”
    何洛转头对她说，但通往对面道路的绿灯迟迟不亮，顾乔的心越发焦急起来，七十秒的倒数计时足够她在百米赛道上来来回回跑好几个往返了。
    绿灯亮起的刹那，发动机重启启动的声音传进耳朵里，顾乔终于松了口气。
    烧烤街气氛火热，在这里，夜生活似乎永远火热。
    顺着街道边的摊位走了一会，何洛与顾乔看到了冲他们招手的武笠。
    顾乔终于看到了已经醉的趴在桌子上的何浩成。
    何洛翻出钱给老板递过去：“结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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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的风更大了一些。
    很明显，何浩成已经醉了，他趴在桌上，手里的烟盒被他捏的已经没有了形状。
    顾乔弯腰询问，“教练，我和哥哥都来了，咱们回家吧。”
    何浩成眯着眼看了好半天，突然笑了，伸出的手落在顾乔的头上，停顿了一秒，然后使劲揉了揉。
    四周满是啤酒与烧烤的味道，很多的聊天声和哄笑声，或许还有些别的动静，但此刻，顾乔只听得到何浩成近乎与呢喃的低声细语。
    “不去了，明天不要去，不让去就不让去，干嘛还要当面宣布羞辱人呢？
    头顶的那只手热热的，有好多还没说出口的话语，全都透过掌心传递来了。
    “不用他们认可，你就当今最好的百米运动员。”
    顾乔忽然很想哭。
    她可真没出息。
    回去的一路，顾乔格外的安静，一句话都没有说。
    何洛从后视镜里看她一眼，顾乔不动声色，待他移开视线。
    何洛突然问：“明天真的要去吗？”
    顾乔听她乍然发问，先是一愣，立刻又点点头，
    顾乔也尽力让自己的情绪与语调保持平稳，她自认为此刻很好的扮演了一个情绪稳定的成年人。
    “当然。”
    **************
    运动员都守时，尽管顾乔已经提前十分钟到达，但大会议厅里的座位几乎都坐满了。
    顾乔穿了件黑色的大衣，气质清冷沉稳，站在门口，就是一道绝不可能忽视的风景，那么多人里头，一眼就看见她了。
    薛楠坐在第一排最显眼的位置，挑眉含笑的看着她。
    顾乔挂的还是省队的名，自然不能坐在国家队的正式队员中，脚步顿了顿，向后两排走去，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了下来。
    顾乔比从前沉稳了很多，从里到外都透着股自信，别人和她说话，她都会很专注倾听，嘴角一直带着笑。
    倒是薛楠总是控制不住的要回头看她，不时的回头张望，频率太高，惹的旁边队友也跟着往后看。
    “你这看什么呢？”
    “噢，没什么，主任他们来了，咱别说话了。”
    李奉公昂首挺胸走到讲话台前，他身上有一种运动员特有的精神气，即便是退了役也不会消失的独特气质。
    “为做好田径项目2020年东京奥运会备战工作，进一步加强备战管理和服务保障工作，努力提高田径项目的训练水平，2020年东京奥运会备战工作打下良好基础，经研究，国家体育总局田径中心决定组织跳跃项目重点队伍春季集训工作。现将有关事宜通知如下…
    洋洋洒洒一大堆的常规内容之后，李奉公终于念到了关键部分。
    “入选名单女运动员如下：薛楠（广西）刘月明（江苏）…”
    顾乔连深呼吸都忘记了，每次紧张过度的时候都会这样安抚自己。可是也知道多少次深呼吸都没有用，她几乎感受不到氧气的存在。
    直到名单念完，顾乔的名字没有出现在大名单中。
    “以上。”
    尽管心中早有准备，但在这一刻，尘埃落定的悲痛感砸中了她的心。

 第一百零四章 不甘

    薛楠终于镇定了下来，她静静地看着前方。
    那种隐秘的，不能宣之于口的快感，此刻压倒了其余一切的感受。
    顾乔比她漂亮，比她高，比她聪明，比她受欢迎，她好像很容易就能拥有别人羡慕的东西，但那又怎么样呢？
    最重要的东西仍然被她薛楠牢牢抓在手中。
    嫉妒是人性的原罪之一，可怎么才能控制自己的心，不去羡慕嫉妒别人呢？
    薛楠控制不住，也从未想过控制。
    比起自己的成功，她更愿意看到顾乔的失败。
    外头渐渐黑了下来，透过落地窗往下看，街上车水马龙，华灯高照，有人“呀”了一声，说：“下雨了。”
    真的下雨了，路灯下纷纷扬扬的，还挺大。
    李奉公离开之前，特意叫住顾乔，他脸上的表情甚至带着几分遗憾。
    “顾乔，很抱歉通知你，你没有入选奥运出征大名单。虽然你的赛期禁令已过，但是不能归队的处罚仍然为到期限，所以…”
    “我明白了。”
    接受着各路恭喜的薛楠抬起头，拔高声音。
    “顾乔？”
    顾乔回过头。
    薛楠薄薄的唇角抿着，和她笔直的腰板一样，几乎绷成了一条直线。
    然后，她突然笑了。
    顾乔读懂了，那是胜利者的炫耀。
    薛楠笑容里的洋洋得意压都压不下来，她对于赢过顾乔这件事有种狂热的执着。
    “别灰心，这次不行还有下次呢！”
    说完，她周围的一圈人都附和的笑了起来。
    胡越气不过，想要冲过去，却被顾乔一把拉住。
    “是啊，这次不行还有下次，师姐，但愿大家不都像你，无论多少次机会，却什么都赢不回来。”
    顾乔的语气和缓而友善，叫人一时之间察觉不出其中的讥讽之意。
    “薛楠，我从来都来都没把你当做我的对手。”
    薛楠冷哼一声，“又来了，你一贯都是惺惺作态，别表现的你有多高尚一样。”
    薛楠知道自己的心态出了问题，公共场合，她不能表现的如此刻薄，这样有失风度。
    但她控制不住，顾乔是她永远无法摆脱的心魔。
    “那又怎么样？我仍然是主力，而你顾乔，只不过是个替补罢了，你永远也参加不了奥运会。”
    即便顾乔心里早有预感，在听到的时候还是会觉得有些怔怔。
    简单直接的攻击总是很奏效。
    但是这一次，薛楠自以为的重拳头一次扑了一个空，面对她的咄咄逼人与挑衅，顾乔只是露出一个极轻极浅的微笑。
    “我不能参加，的确难过，但更叫人难过的是，即便没有我，冠军也不会轮到你。别这么看着我，你知道我说的是事实，我缺席的三年里，你也没跑出什么了不起的成绩，我是输了，但是，却不是输给了你。”
    下雨的缘故，绝大多数的人都没有走，四周时不时有打量的眼神飘过来。
    “看看周围吧，你的对手从来都不只我一个人。薛楠，如果你仅仅满足于拿到一枚没有对手的金牌，那未免太可悲了。”
    顾乔表现很沉稳，仿佛她并未被激怒，尽管在内心深处她更想冲过去揪薛楠的头发。
    她环顾四周，向那些投过来或友好或敌意的眼神都回以微笑。
    “无论相信与否，我都希望入选名单里的各位，能一路顺风。”
    说完，她起身，不顾众人诧异的目光，径直离开了会议室。
    走出大厅的瞬间，凉风袭来，身体仿佛都变轻盈了。
    雨水越来越大，即便是在白天，也昏暗的像是夜晚，整个世界都沉浸在昏暗中里，仿佛被安装了消音器，热闹喧杂的城市都在雨水中迎来了几分静谧。
    很奇怪，这样的环境反而会给人一种安心感，就好像昏暗落下的同时，心中的焦虑也被带走了。
    雨被风吹得横斜，雨伞起不了多少作用，会议厅到训练场只需要十分钟的路程，
    顾乔干脆收起伞，跑了起来。
    到达的时候头发湿透了，贴在脑皮上，叫人不舒服。
    更衣室内换下了潮湿的衣服，顾乔穿着一双轻便的跑鞋，在塑胶跑道上不紧不慢地跑动着。
    雨水敲打窗扉，不断地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这是除了风声和自己的心跳声以外，顾乔听不到任何声音。
    多年来的不间断高强度训练日常，已经几乎把顾乔打造成了一个铁人。
    跑步让她感到舒适，规律的呼吸声和轻微加快的心跳，以及运动后释放的多巴胺带来的轻微愉悦感伴随着她。
    顾乔就这样一步一步的跑着，汗水滑过额头，心底乱七八糟的各种念头集结成队，齐齐涌上心头。
    比赛，名单，压力，落选的失望，薛楠的嘲讽……
    雨水打在大片的玻璃上，哗啦啦地往下溅落。
    外面的雨更大了，没有开灯的训练场内也变得更加昏暗了。
    顾乔停下了脚步，整个人就像是静止的石像，她专注而安静的看着面前的跑道。
    随手绑的马尾有些塌下了，发丝颓然地垂在肩头。
    训练场内空无一人，没什么人盯着她看，也没什么人在活动，视野范围里只有她自己一个活人。
    此刻，顾乔不需要照镜子，可能看清楚自己的样子。
    一个软弱的、无能的、且极易受伤的红着眼的弱者。
    顾乔讨厌这种感觉，却无法摆脱。
    无力感紧紧拽着她，让她无法继续向前冲。
    她一遍又一遍的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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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情绪稳定成年人了，应该懂得如何克制自己的情感，更不能轻易哭泣，泛滥的情感除了让人显得脆弱外毫无用处。
    她心里一边又一遍的对自己说。
    你并不想哭，你只是需要休息一下。
    可她还是控制不住，痛苦总是这样突然袭来。
    ***************
    “你还好吗？”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顾乔放缓了脚步。
    “你是不是给我装了定位，为什么每次我难过的时候，你都会出现呢？”
    “门德斯打给我，说到处都找不到你。”
    顾乔抬手摸了一把脖子上的汗，指了指左边的冲洗室。
    “我先…”
    二十分钟后，两人肩并肩的做着，顾乔吹得半干的潮湿头发披在肩头。
    雨水在巨大的玻璃窗上肆意横流。
    两人这样肩并肩的坐着，好像回到西班牙的平常日子,顾乔开口了，声音小到差点被大雨嘈杂给遮盖过去。
    “我知道你们都担心，但是，我真的没事，与薛楠无关，与队里最终的决定也无关，我只是…只是很不甘心就停在这里。”
    顾乔知道自己的情绪的确有那么一刻的失控，但是也只是一刻，很快被她拉回了正规。
    “从来到沪江市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我是不一样的，和所有的同学、队友都是不一样的。无论生活习惯还是日常话题，我都与她们格格不入。她们谈论的话题我永远都无法融入，我只是个突然闯入的异类。”
    虽然那个时候受尽了鄙夷耻笑，但顾乔仍然心怀感激，她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抱怨，紧紧抓着跑步，像抓着救命的稻草，努力适应新环境。
    那个时候，那么拼命，那么的努力练习，仅仅是因为顾乔知道跑步是唯一的出路。
    支撑着她的动力是很复杂的，里面充满了对贫穷的恐惧，为物质生活的渴望。
    至于所谓的激情与理想，从来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可是，当不能跑了，当面前摆满了很多选择的时候，顾乔才意识，自己有多需要继续跑下去。
    “好多人都说，别只盯着那块破赛场，外面的世界大得很，外面的世界的确很大，可是，我还是喜欢赛场上的一亩三分地。”
    顾乔闭着眼睛，她是如此的喜欢赛道，连那上面隐约散发出来的塑胶味都是那么的让她心安，这是全世界最令她依恋的地方。
    蒋正则转头看向顾乔，她侧脸的线条专注而干净。
    他知道她为什么而难过，她做好的一切的准备，一路向上，即将到达山顶，却被人告知，不要意思，你没有入场的资格。
    这太讽刺了，也太让人无力了。
    巨大空旷的训练场在大雨中沉默的注视着他们，顾乔没有动，任由蒋正则紧紧握住他的手，声音轻缓，带着某种轻飘的不确定地问：
    “如果我失去一切，你会离开我吗？”
    “如果我不能拿金牌了，你会离开我吗？”
    “如果我不能再跑了，你还会爱我吗？”
    “顾乔。”
    她不敢看他，她听到他在叫她的名字，她仍然自顾自的说着。
    “我不确定你的想法，可我很确定自己的想法。”
    顾乔的声音带着一股固执到病态的冷酷。
    就算没有任何帮助，她也不能自己先放弃。
    就算到最后只有她一个人，也不能被轻易打|倒，也要拼尽全力地跑下去。
    至少。
    至少她还在跑。
    她回过头，看着蒋正则的眼眸。
    “其实无论你会做什么选择，我都不会改变自己的选择，我是个很自私的人，对不对？”
    蒋正则伸手抱住了她。
    “很自私，但是，我希望你能更自私一点。”
    他低沉的声音夹在的雨声中，透出了包容的温柔，“我只希望你能做自己。”
    温暖的拥抱总是能给予人们安慰。
    顾乔伸手抚摸着他的脸颊，额头触碰着额头，她笑着说。
    “别担心我，我只是有些突然害怕…”
    坦白说，顾乔很害怕，她害怕自己成不了人们期望中的模样，害怕以后人们在谈论起她的时候会说，‘噢，顾乔啊，不过是个无论多么努力都得不到奥运金牌的人。’
    “但是，我不会停止训练，也不会停止努力，哪怕那会让我看起来很可悲。再说了，世界上不是只有奥运会啊。”
    “你会参加奥运会的。”
    顾乔惊讶于他语气的笃定。
    “努力的人会得到最完美的奖励。”

 第一百零五 体坛风云人物

    颁奖礼后台乱糟糟的，工作人员都是步伐匆忙，甚至有的一路小跑。
    大约一小时后，体坛风云人物年度评选十周年的颁奖典礼就要开始了。
    贴着薛楠名字的待机室里，不时传来吹捧的声音。
    “楠姐今天真好看，一会换上礼服肯定更美！”
    助理将熨好的衣服挂到衣架上，又倒了一杯水放在薛楠手边，说话的时候，眼里掺杂着几分小心翼翼。
    听着助理的恭维，薛楠轻笑了一声，看着镜子里上了浓妆的自己，不由生出几分陌生感来，本来有点寡淡的五官，即便上了妆，也只是让她看起来精神很多，并没能提升多少美貌度。
    她站起身，对化妆师道了声谢，化妆师客气的笑笑。
    “那您歇着吧，我先走了。”
    说着提着化妆箱离开，在助理的帮助下，薛楠将大红色的礼服穿上身。
    艳丽的颜色将她整个的气色也提了几分。
    薛楠心不在焉地端起水往嘴里送去，入口却是滚烫的，她脸上神色微变。
    “小刘，你来一下。”
    助理立马来到她面前。
    “怎么了，楠姐？”
    “水是你倒的？”
    “是啊，楠姐…”
    泼在了助理的衣服上，
    “连杯水都倒不好，养你有什么用？”
    小助理愣在原地，整个人都傻了。
    “小刘，你知道那么多人里我为什么会挑你做助理吗？”
    “我…”
    “因为你是我的老乡，和我一样是从小地方来大城市打拼的，你说，咱们两个人起点几乎是一样的，可是，你怎么就活成了这个样子呢？”
    薛楠讥笑拍了拍小助理的脸颊。
    “人活成你这样，是真的很可怜。”
    薛楠的语气不急不缓，害怕礼服褶皱的关系，她没有坐下，而是站在原地。
    “小刘，你最想要的是什么呢？别说你没有，是人就会有欲望，一个人要有多少钱才会觉得快乐，又或者说，要拥有多少东西才会感觉满足？”
    助理站在原地，唯唯诺诺不敢吱声。
    “说话啊！”
    她被薛楠突然拔高的声调吓得浑身一抖。
    “我想要…很多很多的钱？”
    “钱？你想要多少呢？”
    “三十万…五十万？反正，够我回老家给我弟弟盖房子娶媳妇用就行了。”
    “这样就满足了？”
    “嗯，满足了。”
    薛楠几乎要笑出声。
    “不，你不会满足的，相反，你会变得贪婪，因为…”
    薛楠带上了耳环，侧身照了照镜子，缓缓勾起嘴角。
    “欲望会膨胀，是永远没有尽头的。”
    门口传来脚步声，紧接着门被敲响，小助理赶忙擦干眼泪，快步过去开门。
    年轻的工作人员带着满脸笑意，“薛楠老师，请您候场，准备走红毯了。”
    ***********
    作为华国体育界年度规格最高，程序最严谨，结果最权威的颁奖典礼，今年体坛风云人物年度评选，恰逢十周年，明星大咖云集，几乎全国的体育记者都来了，长枪短炮，都在蹲守红地毯。
    一个一个体育明星过去了，红毯上星光熠熠。
    顾乔被放在比较靠后的出场位置。
    “刘哥，这红毯都快走完了，顾乔怎么还不出现啊？”
    “嗨，体育全也是有咖位的，越后出场当然越大牌啊，还有人说顾乔是失败者的，瞧瞧这阵仗！好歹人家拿了那么多冠军，曾经世界纪录保持者，亚洲女子田径第一人，就被说成失败者……”
    “对啊，跟腱伤势是毁灭生涯的，顾乔也因为丑闻退役了，可人家后来复出得到好几个冠军，就是可惜不是奥运的金牌，国内根本没人领情。”
    说起这个话题，小记者也是一脸的愤愤不平。作为体育记者，他更了解华国人在这些欧美主导的项目中创出一番天地有多难。
    “黄种人在田径上很难有作为，顾乔拿一个奥运冠军就已经非常了不起了，虽然也因为那事被取消了成绩。咱们国家多少年才出一个顾乔啊，人家拿奖的时候，都说是华国之光，一出问题，是非曲直都不了解一下，翻脸不认人。老实说，就算有错，顾乔这个认错态度也挺端正了，被迫退役以后，也没在公众面前反复横跳。”
    “体育圈的弯弯绕可不少，刘哥这么和你说吧，顾乔绝对的牛逼，除了她再也没有第二个黄种人运动员能在百米这个项目上有这样的统治力。不说别的，她复出后状态都吊打一片，黄种人能在百米世界级的比赛里有姓名真的是很不容易，看看隔壁那一堆归化运动员就算了，不是一个概念。”
    小记者听得满眼放光。
    “我入行的时候，她已经退了，说起来，我都没见过顾乔本人，前辈，她本人什么样啊？真的比电视里还好看？”
    “你还别说，她要不是运动员，光拼脸，混娱乐圈也是没问题，就是这个身材上镜有些显壮，得减减…”
    “我去，前辈，那是不是顾乔！？”
    鸭舌帽抬起头，就看到一群人簇拥着顾乔迎面走来。真人那种带着鲜活气息的美，直冲冲着朝他劈过来，比荧幕上更具有冲击力，小记者呆呆地站到一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下意识的疯狂按动快门。
    顾乔出场的瞬间，现场欢呼声雷动，镁光灯几乎能闪爆人的眼睛，在无数的呐喊声中，顾乔这个名字响彻在红毯之上。
    红毯上的顾乔高挑挺拔，长裙将她打造的格外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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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持人迎上前，“欢迎顾乔，和我们现场的观众以及媒体朋友打个招呼吧。”
    “顾乔，顾乔”有人喊她。
    “冠军，世界冠军”有人喊她。
    顾乔笑了起来，尽管离开了三年，她却没有什么生疏感，眼底嘴角的温柔笑意，从容亲切的话语，甚至连风吹起的裙边幅度，都是那么的恰到好处。
    “大家好，我是顾乔。”
    接着便是一阵尖叫声，媒体与粉丝的热情拉长了顾乔在红毯上的停留时间。
    聚光灯照在她的身上，全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
    薛楠在等候区多吹了好几分钟的冷风，心态显然已经有些崩了，最后脸色都有点挂不住了，笑的特别勉强。
    踏上红毯的一刻，她只看到顾乔一闪而过的背影和渐渐降低的欢呼分贝。
    薛楠曾思考过无数次。
    人们为什么会如此地喜欢顾乔呢？
    平凡到不平凡，从最底层到全世界最耀眼的地方，她的故事是俗套到不能再俗套，可是却最触动人心。
    人们最喜欢的就是俗套的童话故事，又或许，人们只是喜欢她。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薛楠自信，今晚她不会输。
    红毯是同步直播，顾乔的这段视频很快就传到网上去了，这段视频很快就传播开了。
    —顾乔这人气也太吓人了吧，她哪来这么死忠粉丝啊？按理说，这几年薛楠才是国内一姐啊，怎么薛楠人气就很一般呢？
    —这还想不通？要搞就要搞top，各方面都很一般的薛楠有什么搞头？
    —薛楠再怎么样，起码人品比顾药罐强百倍啊！
    —其实吧，有的时候如果水平足够的话，渣一点啊，人品差一点啊，坏事做一点啊，其实大家…实际上没有那么在乎的，当然，我这看法只代表我自己哈
    —观众可不怜弱，你要吃这口饭，就拿出本事。谁有本事，我就给谁鼓掌呗。人类本质是慕强，追星的话，追爱豆，唱歌跳舞总得一样好；追演员，演技得好，再不济，那张脸也得好；追运动员，肯定是看实绩呗！
    红毯已经结束，举办地是个大礼堂，
    灯暗了。
    颁奖礼的内场总是吝与灯光，只留下一些昏暗的光线，照的出隐约轮廓。
    内场的暗，是为了映衬台上的亮，所有的光彩都投向了舞台。
    开场音乐响起，光打在笑意盈盈的主持人脸上，典礼开始了。

 第一百零六章 真相大白

    颁奖礼总是很无聊的，激动人心的时刻只有在揭晓获奖人的的一刻。
    体育盛典没有候选人，而是直接公布名单，玩的就是一个刺激心跳。
    “接下来，我们要颁发的是年度最佳女运动员，有请颁奖嘉宾……”
    颁奖嘉宾是李梅和另外一位田径圈的老前辈，李梅发言，老前辈拆名册，拆开以后笑了一下，递给李梅：“还是你来念吧。”
    李梅接过来，眉头微微一挑，似有几分意外，低头凑到话筒边上，说：“体坛风云人物年度评选十周年，年度最佳女运动的获奖者是……”
    听到这里，薛楠本就握着的拳头不觉一紧，才伸手去摸摸自己的喉咙，紧张让她几乎呼吸失常。
    深呼吸几下，场内的光线一直在摇晃，现场配乐中鼓点紧张地敲响，
    在全场的寂静之中，李梅朝田径队的方向看过去：“薛楠！”
    满场的掌声中，薛楠款款起身，不忘将挑衅的目光投向顾乔。
    “恭喜薛楠，荣获第十届体坛风云人物年度最佳女运动员的荣誉！”
    “怎么会？”何洛和何浩成等人忍不住叫了出来，
    不是没有料到的，颁奖典礼玩的就是心跳，都有心理准备。
    可听到结果的一刹那，大家还是觉得意外，内场有一多半的人立马朝朝顾乔的方向看过去。
    大家都在想，顾乔表面上稳得住，心里肯定失望极了。
    接二连三的打击，不是谁都能接受的了的。
    汪明丽更意外，直接“啊”了一声，胡越搭着顾乔的肩膀，低声在说些什么，顾乔本人神态倒是依旧，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望着一步一步走向领奖台的薛楠，顾乔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夜晚，那时候的她刚刚获得了全运会的金牌，何浩成把她叫到书房，语重心长地对她说了说了一番话。
    “恭喜你，拿到了这个圈子的通行证，她很美好，但是也很残酷，你要记住，参加比赛，不是为了鲜花和掌声，这是这条路上的馈赠品，贪恋这些东西的人，是很难走到最高处的。我希望你能克服掉这些虚荣心，炫耀欲，妄想通过对抗性体育赛事争夺名利显然是一件不现实的事情，能让你长久走下去唯一方式就是赢得比赛，唯独在赛场上的胜利才能证明你自己。”
    时至今日，顾乔仍能记起何浩成缓和而郑重的声调。
    “唯独在赛场上的胜利才能证明你自己。”
    蒋正则伸手轻轻握住了顾乔的手。
    “我早该想到的。”
    顾乔仍然盯着台上的一切。
    “重要的不是我做的怎么样，而是他们选择了谁。时机，重要的是时机，对吗？”
    蒋正则安静地慢慢地眨了两下眼，没有笑，而是很郑重的问她，不像随意的好奇，倒像是等待她的回答。
    “如果你知道了一件事的真相，你会在第一时间还是最佳的时机公布它？”
    顾乔不明所以，却还是在认真思考后回答。
    “第一时间，毕竟对于运动员来说，第一时间是我们永恒追寻的挚爱。但是我想，如果是你应该会选择最佳时机。”
    顾乔停顿了几秒，然后笑了起来。
    “你总是比我理智，比我聪明。”
    但是，你却总是比我勇敢，比我更坚定。
    蒋正则一动不动，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
    他想，是时候了。
    随着薛楠上台，主持人浑厚男声念道：“薛楠，在这五年里，见证了华国田径的一次次历史性突破——他是第一个突破10秒大关的亚洲本土运动员，也是第一个踏上世界田径锦标赛百米飞人大战决赛跑道的亚洲人，他和队友一起在男子4x100米接力项目中屡创佳绩，让“华国速度”震撼世界。”
    电视直播在这个时候给了薛楠一个镜头，镜头里的薛楠，伸手抹了一下眼角的泪痕。
    “我觉得自己在做梦，我完全没有想到，太意外了……感谢我的教练卢国盛，是他发掘了我，培养了我，是他给了我信心…最后，我要特别感谢一个人…”
    她动情地看向顾乔那边：“谢谢我曾经的队友，谢谢顾乔。和你做队友的几年，我收获很多，没有你，也就没有今天站在奖台上的我，谢谢！”
    无数的摄像头对着她，顾乔恍惚着看向摄像头，所有谴责的声音一齐涌来。
    所有的人，在冷漠的注视着她的失败。
    “就算不是我，你也绝对不可能拿到这个奖杯的。”
    “顾乔，你心里清楚，在全国人民眼里，你始终是个犯过错误的罪人，永远都不可能得到官方主流的认可。”
    薛楠曾经的话一遍一遍回响在耳边，可笑的是，她说的一点都没错。
    看着面前这个闪耀的舞台，这个得意洋洋的获胜者。
    顾乔还是控制不住的感到不甘心，
    沉寂了三年，从嘲笑中站起来，入围赛，晋级赛，决赛，到拿到冠军，这些她引以为傲的一切在某些人的眼中，就这样不值一提吗？
    灯光中，所有的摄像头都对准了顾乔。
    漫长的沉默，全场寂静，所有人都在等她的反应。
    他们在等什么呢？
    等待她挂上虚伪的笑容，然后向对手送上掌声与祝福吗？
    顾乔做的笔直，抬起眼，目光移去，与镜头平静的对视，与每个人镜头后观察着她的人对视。
    画面上，顾乔的一张脸毫无感情波动，冰冷至极，淡漠的眼睛满是无言的嘲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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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屮艸芔茻，顾乔这姐妹是真刚啊，脸黑的一逼！！！！
    —台上姐妹情深，台下我就静静看你装逼，太讽刺了。
    —本来就是啊，全球十佳运动员都拿了，国内连个鼓励奖都没有，你敢信？？？
    —评委眼睛瞎了吧，合着顾乔就来当背景板的？
    —什么背景板，明明是跳板，给皇太女的悲催跳板！
    —卧槽！！！震惊我全家，什么骚操作，脸黑算什么，要我能直接上台撕起来，要知道顾乔可是刚拿了世锦赛冠军的人啊！！！
    —不是我说，薛楠这人也是有点忒假了，得了便宜还卖乖，戏也是真多！
    —惊天大丑闻！！！！！！！！大家快转战场去微|博，我服了，薛楠真是好一朵清清白白大莲花，心太毒了！！！！！！
    随便一搜,微|博,论坛,贴吧，薛楠热搜爬上了热搜榜末尾,很快冲到了榜首的位置，一段突然爆出的视频伴随着薛楠获奖这一话题的热度上升引起了人们的注意，
    那是一段监控视频，清晰度并非很好，但也足以让人们看清楚画面上的人和她的动作了。
    一个黑发男子抱着一个长方形的箱子，里面摆满了瓶子，和一群外国运动员站在电梯口，紧接着薛楠出现在了画面中，两人在交谈几句后，黑发男子将怀中的东西递给薛楠，转身小跑着离开。
    画面一转，则是另外一个角度的监控画面。
    画面上显示的时间正是上一段画面的两分钟后。
    很明显是一处较偏僻的角落，只有薛楠一个人，她将箱子放在脚步，从中拿起一个水杯，拧开，然后飞快的放了什么东西，紧接着，拧住瓶盖，上下晃动，然后放回原处。
    视频结束了，但视频引起的轩然大波却仅仅是刚刚开始。
    当年舆|论对于顾乔一边倒的抨击，最重要的原因是没有人知道真实的状况，各种版本的小道消息穿得满天飞。
    所有人都被愤怒的情绪所裹挟着，而事实真相反而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没有人有多余的精力去从所有繁琐无聊的细节中拼凑真相，公开复盘。
    因为，真相已经不重要了。
    作为新闻的主人公，顾乔的形象变得扭曲。
    揣测，爆料，流言，勾勒的她的轮廓。
    至于顾乔的感受，那还重要吗？
    但现在，铁证如山的视频摆在面前，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
    “薛楠视频”上升到了第一位，后头挂着个”爆“字，“顾乔薛楠”，后面挂着一个“沸”字。
    点开下面评论，一水的“？？？？？？？？？”
    顾乔微微仰着头，注视着台上的一切，周围突然有些不同寻常的骚乱声。

 第一百零七章 罪魁祸首

    门德斯穿过人群俯身过去，一脸郑重，眼里没有任何嬉笑的成分，而是一种严肃的凝重感，让他面无表情得很有威慑力，半蹲在顾乔面前，小声道：“有点突发情况，我们最好提前离开。”
    顾乔抬头一撇，如今舞台的焦点已经不是她了，薛楠洋洋洒洒说了一大段，显然超出规定时常，主持人忙着赶流程，去cue一下环节。
    顾乔点点头，接着昏暗灯光的掩护退了场。关上待机室的门，门德斯才长出一口气。
    “我已经安排何教练一家先行离开了，后续的事情安德莱斯说他会处理，你不用担心。顾乔，你是想直接离开还是接受媒体采访？”
    “发生什么事了？”
    门德斯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目光定定的看着顾乔。
    “你得向我保证，看完以后…”
    “哪那么多话？”
    接过助理递来的包，从中拿出手机。
    手机屏幕发出的光映在顾乔的脸上，手机一直震一直震，有源源不断的信息不停涌进来。
    顾乔一动不动，足足看了有五分钟，就在门德斯犹豫开口之时，她猛的站起身，冲进了休息室内的厕所中，顾乔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忽然觉得特别伤心，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一只手掩着眼睛，眼泪一直往下掉，脸色红的厉害，无所适从的震惊压的她连话都说不出来，打开水龙头，在水声的掩护里哭了好一会。
    过了好久，里面还是哗哗的水声，助理有些担忧，想上前敲门，却被门德斯拦住了。
    “让她自己待一会儿。”
    出来时候，顾乔情绪冷静了很多，只是眼眶还有些泛红，助理上前要用冰袋给顾乔敷眼睛，却被门德斯伸手拦住了。
    “这样就行了。”
    “可外面有好多媒体，被拍到就不…”
    “正因为有好多的媒体，才更要让他们拍到。”
    他说着，拍了拍顾乔的肩膀，“你还好吗？”
    “我没事，我只是，只是…”
    没想到吗？其实也不是，顾乔心里隐隐约约也有过猜测，可是亲眼看到真相的那一刻，还是觉得难以接受。
    “我想我需要一个解释。”
    门德斯眼珠却微微转了转，脸上闪过几分愧疚，：“还记得在听证会开始之前，我告诉过你，当年的奥运村在改为酒店度假村后的两年挂牌出售，安德莱斯将它买下来了。”
    顾乔泛红的双眼看着门德斯。
    “当年的监控设备没有被更换过，所以这段饭视频被完整的保留了下来。”
    “我不明白，为什么当初的调查会漏掉这一段呢？”
    “当时的调查方向完全错误，调查组去哪不得重点都放在了你和何教练的身上，调取监控也是截取了你们两个人的行动轨迹。”
    “所以，罪魁祸首…是薛楠？”
    “是。”
    “她就这么蠢吗？都不知道自己被拍下了。”
    “她以为那里是死角，而且，即便她删除了，纪录在终端设备设备中也是可以被恢复的。”
    顾乔脸上的神色几经变换，半晌后，嘴唇微张，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嗯。”
    “你还有什么想要知道的？”
    “最后一个问题。”
    “既然你们早就知道了真相，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
    门德斯的眼光有了几分闪躲。
    “比赛期间，我不想让你分心。”
    “门德斯，都到了现在，你是可以对我说实话的，你们不告诉我，无法是觉得我会受不了打击，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会打乱你们的步伐，安排好的一切可能就没有今晚这样的好效果了，对吗？”
    门德斯轻轻笑了一下，已表示默认。
    “没错，看来是我不够了解你，你真的脱胎换骨了，顾乔，现在的你足够坚强。”
    门德斯走到顾乔的身旁，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他们的背后的窗外，疏星朗月，微凉的晚风从吹进来，带起浅色的窗纱微微晃动。
    “对你的隐瞒，我很抱歉，但是，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你。”
    *****************
    薛楠走下台，下面的观众席骚动起来，薛楠环顾四周，心跳得非常厉害。她纳闷怎么会突然就变得这么紧张起来。
    她强迫自己开了口，声音微微地颤抖着。
    “出什么事了？”
    她竭尽全力才说出下面的话来，但嘴唇还是有点不听使唤。
    助理只是低头，不作任何的回答。
    寂静让人难以忍受，薛楠有些急切地追问。
    “为什么不回答我？说话啊！”
    她突然的情绪爆发让助理吓了一大跳，下意识的将手机递了过去。
    当看清楚屏幕上的内容时，薛楠猛吸了一口气，即便心里有隐约的预感，但当听到证实的时候，她的心里有什么东西如同死了一般冰冷。
    逛了逛微|博，又逛了逛论坛，贴吧，看到自己的名字几乎在各个板块刷屏。
    “我看起来怎么样？”薛楠突兀地开了口，从她嘴里发出的声音连她自己都认不出了。
    “我是说，外面的人还会相信我吗？”
    而这种失控感让薛楠心里止不住的发慌，那感觉就像漂浮在海面上的人，脚下唯一的船开始发出碎裂的声音。
    然而，手机却偏偏又在此时完全失去了反应，薛楠疯狂地按了一会，汗水额头流了下来。
    手机依然没有没有任何反应，薛楠气急了，用力的将手机向墙面摔了过去，跌落的手机地躺在地上，破碎的屏幕上反而闪烁着微光，恢复了正常运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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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静点，冷静点。”
    闭上眼，喘息了几下，薛楠反复地念诵着这句话，试着让自己冷静下来。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事情不会那么坏，总有解决的办法。我没有彻底输，对，没有彻底输，我手中还有底牌，教练…
    “铃——”遥远的铃声从屋门口的方向惊醒了薛楠，她猛扑过去，拿起了手机。
    “呼——”
    薛楠现在必须张口呼吸，否则，她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屏幕上，卢国盛的名字在屏幕上疯狂闪烁。
    刚一接通，就听到对面传来气急败坏的一声怒吼。
    “薛楠，收拾东西准备被国家队扫地出门吧！但我要提醒你处理好手上关于我的东西方，如果连我也完了，你就彻底完了！”
    咚的一声，手机跌落在地，薛楠一把推开助理，夺门而出。
    只留下助理愣在当地，她随即便笑了一声，笑容转瞬又逝，只剩下一张没有表情的脸。
    薛楠的出现，叫人群顿时变得静默无声，不顾各处的打量眼光与窃窃私语，她只将面前的门拍的震天响。
    门开了，薛楠推开面前的门德斯，一把将顾乔扯过来。
    “你干的对不对？你要毁了我是吗？”
    “顾乔！！！”
    而她连顾乔的头发丝都没能触碰到，就被胡越一把推开。
    “冷静一点，好吗？我没找上门去抽你，你就谢天谢地了！”
    “越姐，放开她吧。”
    顾乔的声音听起来很冷静，也很冷酷。
    “正好，我也有话对你说，你们大家先出去吧。”
    人走了，门也关上了，方才一刻的喧嚣也被阻在了门外，屋子里安静极了。
    薛楠的紧紧攥着礼服的裙摆，余光从墙面上巨大的化妆镜瞥见了两个人的身影。
    她看起来是如此狼狈，全身上下写满了气急败坏。
    而与她对面而立的顾乔，却是那么完美。
    毁了她，毁了她，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薛楠的脑海中疯狂叫嚣。
    如果她的结局已成注定，凭什么顾乔还能这样闪闪夺目。
    薛楠两眼憋得通红，“都是因为你，如果不是你…”

 第一百零八章 得偿所愿

    啪！！！
    薛楠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的愣在原地，左边的脸火辣辣的疼。
    “这是你欠我的，当然，你欠我的不止这一点，我都会讨回来的。薛楠，你现在得到的一切是要付出代价的，别这么输不起，让人瞧不起。”
    薛楠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蒙了，她站在原地，沉默了好一会儿。
    “我只是不明白，扪心自问，我从来没有伤害过你，你为什么…为什么这么恨我呢？”
    “路中央的石头又有什么错呢？但它是绊脚石，人们想要走这条路，就一定要把它搬走…”
    薛楠从小家里就穷，她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又因为是个女孩，更是个没人在意的累赘。
    念书的时候，她努力拼命，可成绩还是不上不下，薛楠清楚，自己不是学习的材料。
    改变是卢国盛带来的，他说她有天赋，带她进了体校。
    那从天起，薛楠的世界完全不同了。
    她终于自信起来。
    她不比任何人差，也可以说，在这里，她比任何人都要优秀。
    但是，当顾乔出现以后，一切都变了。
    她们是那么相似，却也是那么的不同。
    顾乔像是全方位升级版的自己。
    “你试过生活中|出现这样的一个人吗？比你年轻，比你有实力，比你有潜力，而且你们还在竞争同一样东西。就像是一个永远都无法摆脱的梦魇，一个用尽全力都无法打败的敌人。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没有遇到过，可是顾乔，对我来说，你就那个人。我真的太讨厌你了，我什么都比不过你，甚至，连贫穷这件事，你他妈都比我惨。”
    “师姐，说了这么多，也不过是在为你的无能与无耻找借口，你暗中使手段，无非是因为你知道，凭实力你根本赢不了我。
    薛楠整个人似乎僵住了，接下来的回答也是冷冰冰的。
    “你就那么看不起我吗，顾乔？”
    “不。”顾乔犹豫了一下，声调忽然变得非常奇怪，“我只是觉得你可笑又可怜。有时对人撒谎是不得不为之，但是自欺就不可饶恕了。薛楠，你不能再欺骗自己了，我原本以为运动员都懂得脚踏实地这个道理，但是却忘了大家其实更喜欢赢。”
    喜欢赢没有错，错误的是所选择的方式。
    薛楠选择了铤而走险，她赌赢了，她本来是赚的。
    但是，太贪心了，骗来的东西本就不能长久。
    薛楠冷冷的盯着她，“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真的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了吗？”
    薛楠愣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渐渐敛去，目光短暂地越过顾乔，看向镜子中自己，突然留下了一滴眼泪。
    这滴泪水像是开关阀，薛楠大声哭了起来，好似万般悔恨，她在祈求顾乔的原谅。
    “我只错过这么一次，也只放任过自己这一次。师妹，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对得起你，我便对不起我自己，这一辈子不过就活几十年，我没得选，我是真的没得选！”
    头发乱了，妆也花了，薛楠哭得毫无形象，她只是固执的攥着顾乔的裙角，那是此刻她唯一救命的浮木。
    “你原谅我好不好，你看你现在，重新回到了赛场，大家依然爱你，你有朋友，有家人，你还有那么英俊多金的爱人，你多幸福，你什么都不缺啊，可我什么都没有，我求求你，哪怕只是在公众面前为我说几句话，求你…”
    顾乔再也听不下去了，站起来，霍地转身，坚决地说：“够了。”
    “求我？”
    顾乔笑出了声，走到薛楠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薛楠永远都忘不了那个眼神。
    那样冷漠的一双眼，里面连一丁点的愤恨都没有，她已经不把自己的当做对手与威胁了。
    薛楠当即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所有的血液全部四散奔流，朝着僵硬的四肢狂流而去。
    薛楠知道，自己被宣判了，倏然就没了声息。
    她用尽的所有的精力去经营所拥有的的一切，没想到都是一场空。
    短短时间，薛楠就像老了十岁，有些恨又有些无助地看着顾乔，耳边只听得到一句话。
    “师姐，你的运动生涯彻底结束了。”
    *****************
    顾乔穿着单薄的礼服，从暖气充足的等候室出来，寒风一下子就粘了过来，
    顾乔站着发呆，似一尊石像，薄薄的礼服被风吹得贴在身上，一直在门外等候的蒋正则脱了身上的外套，裹到了顾乔的身上。
    包裹着身体的衣服厚实而沉重，隐隐约约总能闻到清新的味道。
    外套带来暖意，似有魔力，让人不自觉的想依靠。
    顾乔微微扭头，看向蒋正则。
    她终于明白了，颁奖礼上蒋正则那个看似莫名的问题。
    “这就是你选的最佳时机？”
    蒋正则没有回答，只是微笑的看着她，又过了一阵子，顾乔才轻声说：“走吧。”
    刚出走通道，顾乔几人立马被一群媒体团团围住，疯狂拍照。
    经纪人，助理，私人保镖，一行人将顾乔围了一个密不透风，门德斯捂住举着的摄像机，嘴里不断重复一句话“让一下，让一下，今天拒绝采访，拒绝采访”。
    门德斯越是这样说，记者越是起劲儿，各种问题接踵而至。
    蒋正则抓着袖口的手，已经移到顾乔的手腕上。
    最后还是在安保人员的护送下，才顺利脱身，望着后面疯狂的媒体，门德斯长出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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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也太吓人了。”
    到了顾乔家楼下，蒋正则拍了拍她的肩膀。
    “别想太多，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起来，这个世界会重新爱你。”
    *******************
    薛楠投毒事件投下一枚巨型炸弹，消息从互联网迅速席卷整个华国，乃至蔓延全世界。
    这场爆料事件，让微|博服务站陷入瘫痪，不得不暂停两个小时。
    很多记者甚至特意找到胡越、尹曼等人，想要求证消息的真实性和后续，他们认为曾经的队友应该知道不少内部消息
    顾乔粉丝与部分正义路人集结成对，他们要求薛楠公开道歉，最重要的是，要求国家队立刻开除薛楠。
    顾乔方面，只有经纪人出面做出了一个简短声明，表明这份影像资料作为附加证据已被提交给仲裁机构。
    一周后，28日下午5点，国际体育仲裁法庭（cas）宣布了此前世界反兴奋剂机构（wada）诉华国田径运动员顾乔兴奋剂一案的仲裁结果。
    顾乔所有的尿样、血样检测结果正常，并无兴奋剂使用痕迹。
    至于2016年伦敦奥运会的兴奋剂事件，也在调查后得出了结论，顾乔作为受害者，完全清白。
    一切的事情随着仲裁报告的出炉，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因为，仲裁报告回应了很多的质疑，提及了许多的东西，甚至于，连一些此前不被人关注到的东西，也同样被提及了。
    薛楠面对的不仅是道德上的审判，还有法庭上的。
    这场反转事件闹得沸沸扬扬，作为主人公的顾乔却拒绝了所有的采访邀约。
    她仍然在等待。
    等待一扇大门的敞开。
    三周后，何浩成接到一通意料之中却也让他们等待已久的电话。
    “见面？现在。”
    何浩成缓缓直起了脊背，左手捂住手机话筒，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别买关子了，给我透个底，我才好判断，到底有没有见面的必要。”
    “嗯…嗯…嗯…明白，我当然理解，好…好…明天之前一定会有个答复。”
    何浩成挂了电话，激动的在原地转了好几圈，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疲惫和亢奋交织的感觉，冷静下来，才发现屋内众人都眼巴巴的看着他。
    他试图冷静下来，却还是失败了，这对他这个年纪来说，的确是有些兴奋到失态。
    “奥运会，顾乔，禁令解除了，你要去东京奥运会了！！！”
    老实说，顾乔本以为自己会感到被羞辱，但是，那些所谓的激烈的情绪都没有。
    她只是感觉轻松，仿佛阴了很久的天突然亮起来，阳光终于照到了她身上。
    顾乔抬起下巴，半晌后她把手盖在脸上，深吸气，再放下时她彻底平静下来。
    见顾乔只是愣在原地沉默，何浩成心里不免忐忑起来。
    “我知道，这时候国家队才松口，你心里肯定有些不是滋味，但是，这个机会，你不能拒绝。”
    “放心，我可不是只会赌气的小姑娘了。我当然会接受。”
    何浩成觉得鼻子酸酸的，拍了拍顾乔的头。
    小女孩总是会长大，被迫习惯所不习惯的，接受所无法接受的。
    谁也没有错，只不过是立场不对。
    顾乔不想去深究那些为什么了，因为那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尽管不是以她当初以为的方式，但到底得偿所愿了。

 第一百零九章 见面会

    “换好了没？马上就开始了。”
    这么多年，即便成了队里资历最久的老大姐，胡越依旧改不了风风火火的性格。
    手抚在东京奥运会制服上，顾乔感慨万千。
    她的动作很轻很慢，伸手将头发挽起来，几缕黑色的发丝滑落下来，散落在光洁的额头上，却遮不住黑亮的眼眸。
    看向镜中人，顾乔微微笑了起来，扬声答应道，“好了，这就出来。”
    虽然说运动会是一次展现运动员训练素质的阅兵，穿什么不是这场盛会的重点，但服装作为奥运会的一部分，却展现了一个国家的品味和审美，而华国在这方面，很好的向全世界展示了他们对于奥运制服极为稳定的审美。
    近十二年来华国队千篇一律的红配黄、且在设计质感上不做任何突破和提升。
    又是西红柿炒鸡蛋。
    因为大部分人看到华国的入场制服，都由心发出这样的感慨：
    果然丑的一如既往。
    经历了三届的奥运会，胡越已经从最初的强烈抗|议到如今的心如止水。
    丑就丑吧，反正也不是只丑她一个人。
    然而，当胡越的目光转到顾乔的瞬间，她明白了什么叫叫做时尚度的完成全靠脸。
    黄色的衬衫在她身上紧凑合体，笔挺的白色外套，下面是同色系及膝短裙，整个人看起来漂亮又干练。
    “请大家上台，拍摄合影。”
    出征大会的最后一个环节是拍大合照，顾乔按照顺序跨步上台，在自己的位置站定，四周的人都投以亲切鼓励的眼神，
    大厅内，璀璨的灯光在头顶散落而下，一切都像是无声的电影画面,而这个画面，分明在顾乔的脑海中上演过无数遍。
    “三、二、一！”
    摄影师的倒数声响起，顾乔露出了笑容，眼睛里的光很亮，眼角因为愉悦过度而一直处于上扬的状态。
    “必胜！！！”
    她听到队友们热烈的欢呼声。
    *******************
    8月21日，日|本东京。
    这是顾乔第三次踏上日|本的国土，登陆这个城市。
    走下飞机的一刻，就可以感受到奥运会给这座城市带来的体育氛围。
    机场各处悬挂着奥运相关的横幅，迎接各国来宾。机场出口大厅还专门设置了展台和接待处，帮助参赛的运动员和媒体记者。
    街头也随处可见奥运的宣传条幅，不时能够碰到穿着志愿者文化衫和胸前挂着比赛证件的人。
    场馆区内，新闻中心和制证中心也已经投入使用，有多种语言的志愿者在这里为来自世界各地的记者们服务。
    除了日|本本土大量来自其他城市地区的人口外，来自世界各地大量的游客也都踏上了这一片土地。
    陆茗和江世，也在这一天来到了东京，将行李放在预定好的酒店，二人直奔见面会。
    等待的间隙，陆茗掏出手机,接着反光的屏幕又检查了一遍自己的妆容。
    还没来得及打开拧开口红盖，她就被身后传来的熟悉声音吸引住了。
    跟随着那个声音，陆茗转身向酒店门外的出租车停靠点走出去了十几米，街角那个地标性建筑物的巨大屏幕上，那上面正在播放着耐克为本届奥运会所拍摄的主题广告。
    每一届的世界性赛事都仿佛会成为生产同类产品的超级大牌竞相展现自己实力的舞台。
    不同于阿迪一次性签下五位代言人，以数量取胜的战略，耐克出人意料的只签下了顾乔一位全球代言人。
    被粉丝戏称为以一打五。
    这则时常85秒的广告，以蔓延的深浅不一的红色开场，紧接着顾乔的身影出现在人们的眼前，毫不费力地就抓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顾乔特别的声线则在耳畔响起，仅寥寥数言就让你感到热血沸腾。
    时隔三年，顾乔终于又和这些当前各个项目最顶尖的高手站到了一起，她身上的光芒甚至更胜以往。
    来自内心的震撼和自豪瞬间涌遍全身。
    陆茗站在那块广告屏幕前待了许久，直到这则广告短片都在她的眼前被循环播放了五遍才又转过身向等待许久的同伴走了过去。
    “江世，动作快点，咱们得提前占个好地方。”
    “我的姐，要不咱俩换换，你背这个相机跑几步试试？”
    为了提前造势，烘托气氛，日|本奥组委组织了一系列的见面会。
    顾乔出席的这一场无疑是观众度最高的几场见面会之一，见面会门票几乎被炒出了天价。
    一入场，陆茗很快便收到一些组委会精心印制的特刊，详细介绍了几位选手。
    今天来的不只是粉丝，还有多家媒体，他们是允许拍照的，
    现场秩序有条，但也热闹极了。
    陆茗忙着和国内来的粉丝对暗号，江世则是捧着相机调焦，力求拍到最精彩的照片。
    近二百家媒体从世界各地赶来，因为主场优势，所以亚洲媒体占大多数，其次是北美、然后是亚洲……
    四周的气氛在旋搅，身处其中，很难不被感染。
    主持人|大喊一声，随着台下的剧烈欢呼和掌声，四个人走上高台。
    今天的服装都是统一的，一水的的牛仔裤配运动鞋，上身穿着统一的白色t恤，上面印着本届东京奥运会的标志。
    顾乔穿着牛仔裤白t恤，又瘦又高又白，阳光在她流淌而上，温柔的笑意从他嘴角蔓延开，比身后顶灯上的光亮还要惹人注目。
    顾乔在日|本的人气出奇的高，仿佛就是注定了一样，这个一直不服华国各个方面的国家好像成了顾乔的第二主场。
    在这里，她被称为亚洲之光。
    日|本人慕强的特质在对顾乔态度的转变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曾经制霸亚洲女子短跑的日|本队，在最初面对顾乔这个新对手，态度是极为不屑的。
    顾乔一次次用成绩证明自己，从追平日|本田径的最佳纪录，到超越，到一路跑到她们无法企及的顶尖水平。
    傲慢的日本观众被顾乔彪悍的战绩彻底征服。
    他们崇拜顾乔，更多的是把她当做第一个在直道速度项目上干掉了欧美黑人等有着先天天赋的黄种人选手，她创造了黄种人历史和亚洲奇迹，因而这种崇拜来得要更加强烈一些。
    刚接过主持人递过来的话筒，顾乔还来得及没开口说话，底下便欢呼声震天响。
    “大家好，我是华国国家队的田径运动员—顾乔。”
    眼睛明亮，顾乔如今整个人气色好的不像话，笑起来能明亮到人心里去。
    底下狂喊卡哇伊。
    环节之一，主持人照例询问，四人本届的目标。
    回答无一例外都是金牌，毕竟，没有好胜心怎么能被称作是竞技运动员呢？
    “金牌是肯定的，那么与没有更有野心的想法呢？比如创造新的纪录。”
    主持人微笑着提问。
    “世界纪录e、on，我们都知道那有多不切实际，哦，也许顾真的考虑过这个。”
    对上弗雷泽挑衅的小眼神，顾乔眉眼柔|软，轻声回应，
    “我当然希望能挑战世界纪录了。”
    话一出口，不光是台下的观众，就连台上的人都非常意外顾乔的这句话。
    这样的直白张扬，的确是超出了人们对她一贯的认识，就连弗雷泽都带着疑惑的目光望了过去。
    顾乔脸上带着微微的笑，目光里也没有解释的意思。
    这的确是顾乔内心最渴望的，她无法掩饰这种渴望，干脆直率的说来。
    “我的确认真考虑过，我有最好的教练，最好的团队，他们全心全意支持我，而我将会全力以赴。至于世界纪录，它不是摆设，总会有人去打破的。”
    话一出口，底下的媒体区便嗡的一声炸了窝
    “顾乔，你是说本届奥运会的目标是打破世界记录吗
    “你这么说不会太过猖狂吗？”
    “那可是尘封三十年的纪录，没有人能打破。”
    顾乔却只是笑笑，没再回答。
    气氛热烈的原因，见面会本就原本预计时间延长了一小时，主持人上场宣布结束的时候，底下哀嚎一片。
    这样多的人，这样狂热的气氛下，想要离开也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即便顾乔前后左右围满了高大壮实的保镖，但她仍然前进艰难。
    脚下的球鞋都被踩脏了，不断有人推搡，好多人发疯一样往前挤，声嘶力竭的喊着顾乔的名字。
    车已经开到了面前，顾乔没急着上车，身后一个格外大声的声音一直在疯狂喊着她的名字，顾乔不由得回头看去。
    那是一个染了一头白发的男孩子，身材瘦瘦高高，显得很是单薄，身上的t恤图案和他的发色一样显眼，是顾乔亚运会决赛那一场比中指的照片，见她回头，男孩双眼激动的快要掉出泪来。
    他嘴唇抖动着，握紧了拳头，用力的挥了挥拳头。
    “顾乔！别向这个操蛋的世界屈服，干就完了！。

 第一百一十章 奥运初赛

    8月22日，各国来参加比赛的运动员都先后抵达了，组委会就近给参赛运动员安排田径场地进行适应性训练。
    顾乔稍作调整，在出席完见面会的第二天，就投入到了适应性训练中。
    早上五点，顾乔和她的团队就抵达了训练场，趁着前夜未散的凉气，抓紧训练。
    对于奥运会这样的重量级大赛，无论是华国代表队的教练组还是参赛运动员们，都不敢有丝毫松懈。
    虽然又不少的媒体预测，如果能够在本次奥运会上击败那些最顶级的世界高手，那么顾乔将在女子短跑历史上留下浓重的一笔。
    但她并非只是为这一枚金牌而来，还是为了夺金实现大满贯而来。
    世锦赛，各类大奖赛及钻石联赛的冠军她都有了，唯独缺一个奥运会冠军，加之上一次输的很不甘心，这一次顾乔憋足了劲。
    时间已经来到了上午9点半了，温度逐渐的提升，整个田径场隐隐已经能够看到晃动蒸腾的热气。
    烈日炎炎，大部分运动员只是象征性的做了些热身运动和简单的跑动训练就回去了。
    此时，顾乔站在终点线前，双手撑着膝盖，汗水随着脸颊脖颈直流，一身短跑服如同水里捞出来一样。
    何浩成走过来。
    像顾乔这样的顶级选手，都极其自律，几乎不需要怎么去督促，就能自主的完成训练任务，甚至大部分时间都是超额度给自己增加训练量。
    他要担心的是顾乔的身体健康状态，以及保证训练合理性。
    “这些天你得多注意些，这个月早些时候气温甚至超过了40°，国际田联那边已经出了气温彩色编码表，提醒参赛运动员有中暑风险。”
    何浩成将水杯递给顾乔，然后抬头看了看炙|热的太阳，皱着“川”字眉说道。
    “希望明天的温度能低一些，哪怕是有点风也好。”
    眼见时间接近十一点，脚下的跑道摸上去都有些烫手了。
    何浩成喊停了训练。
    几人往田径场旁边树荫下走去，树荫的遮蔽下，感觉似乎微微驱散了几分热意。
    一阵风吹过，树影婆娑。
    “这鬼天气，怎么会这么热。”
    只是站在场边阴凉处，甚至连路都没有多走几步，门德斯就已经热了满头的汗，喝掉了瓶里所有的水，他将空空的瓶子，扔进了垃圾桶。
    顾乔接过助教递过来的毛巾，抹了一把脖子上的汗。
    ”今天金牌榜情况怎么样？”
    “你是问你们国家的还是我们国家的？”
    门德斯摊开双手，摇了摇头，“无论问哪个，我都可以告诉你，金牌数仍然是零。”
    开幕式已经过去了两天，奥运会的战争正式打响。
    首个比赛日已经进行了小半天，华国代表队仍然一无所获。
    所有的目光最后都聚焦在顾乔身上，大家都等待着她的发挥，期待她的这枚金牌。
    “外面的媒体因为你那一句话，天天轰炸我。”
    “那你怎么回复的？”
    “我能怎么说，这么狂的话都被你给说了，我只能给你兜圆了呗。”
    ************************
    东京当地时间10点，日头高升，如火炉般炙烤着地面，温度也越来越高。
    女子100米预赛，即将开始。
    预赛是在中午10点30分开始，总共八个预赛小组，顾乔被安排在了预赛第五小组。
    参赛人数的关系，其中预赛一、二、六、七四个小组为九名参赛选手，其他各预赛小组为八名选手。
    当顾乔穿过甬道，进入田径场时，就感觉到铺面而来的热浪，立刻被迎面而来的热气笼罩住了，被限|制在看台上的何洛不断地咒骂主办方的安排。
    “什么鬼天气，十点半开始，怎么不直接十二点半开始啊！”
    此时东京当地的气温已经超过了35c，地面像是烘烤过了一般。
    仅仅是走进田径场等待比赛开始的这一小段时间，顾乔和同小组的其他七位预赛选手，一个个都汗流浃背。
    如此炙|热的温度也比不过现场观众的热情。
    或许是因为浇不灭的欲|望与索求，但这的确是个燥|热到过分的夏天。
    顾乔站在第三道的跑道起跑线前，看着眼前的百米赛道，
    奥运会的设施十分的先进，跑道右侧的电动轮轨上的高倍数摄像机能够利用电机带动轮轨旋转，通过速度的控制，达到和比赛运动员同步的速度，从而清晰准确地纪录下场上运动员的比赛竞技状态。
    顾乔所在的第五个预赛小组只有八名选手，在赛道安排上，直接是从第二道开始的。
    顾乔位于第四道。
    七名同场竞技的选手，大部分是新人，顾乔并不能将她们所有的人都认全。
    不认识你的对手，这在田径赛中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世界田坛每年都会涌现出大量的新人，她们不断地出现，也不断的消失。
    不过对于很多选手来说，能够踏足这样顶尖的赛场，和当前最顶级的运动员在一个起跑线上，已经是难得的大赛经验。
    大浪淘沙，只有最顶尖的选手才能被人记住。
    考虑到晚上还得参加四分之一决赛，而明天还得参加半决赛和决赛，赛程整体偏紧，加上天气温度过高。从发令枪声响起，顾乔就有意识的保持着节奏，只要跑出线即可，所以没有全力以赴去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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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管如此，顾乔还是以11秒12轻松获得小组第一。
    这一小组的实力整体偏弱，不清楚是因为伤病问题还是天气太热的原因，且大部分选手都没有发挥出最好状态。
    上午的第一轮女子百米预赛，68进32，有实力的选手基本都是以保存体能为主的保守方案，毕竟她们的目标是在避免犯规的情况下安全晋级下一轮即可。
    百米比赛，短短十秒，转眼前面四个小组的比赛就结束了。
    大赛前，预测中的所有种子选手都顺利进入下一轮。
    中午的赛事结束后，东京也进入到了一天中温度最高的时刻。
    下午由于当地不断升高的酷热气温，原定的比赛并没有进行，一直到了晚上18点，各项比赛才得以恢复，接着继续进行。
    女子100米四分之一决赛安排在了当地时间20点35分，此时的温度终于降了下来，却依旧闷热。
    八点钟，东京到了这个点天光依然非常明亮。
    和上午的预赛不同，到了复赛这一阶段，基本上所有参赛的运动员都会开始发力。
    32进16，同样是一半的名额，但竞争程度明显要激烈的多，都是顶尖对手，稍有不慎，很有可能被刷下来。
    四个复赛小组，弗雷泽被排在了复赛第一组，率先以11秒11的成绩开局，以小组第一的身份轻松晋级。
    顾乔安排在了复赛第三小组，同组的对手开始出现一些熟面孔。
    顾乔比上午的预赛稍微发了一些力，最后以11秒09的成绩，位列小组第一进入明天的半决赛。
    后两组中，比较值得一提的老将奥蒂、日|本选手福岛千里以及英国队的安妮塔都展现出了世界顶级选手的实力，顺利闯入半决赛。
    顾乔的奥运之路一如既往的顺利。
    门德斯高兴的嘴都要咧到耳根，何浩成却已经开始担心明天了。
    天气也太热了，叫人呼吸都不畅快，胸中总是有股憋闷感，而根据天气预报，明天的气温还要升高。
    明天，还会如同预想中一样的顺利吗？

 第一百一十一章 风雨来

    赛前，场外的气氛热烈到极致，到处都是来自世界各地的田径迷。
    涉及国家荣誉，加上四年一次，奥运所带来的比赛气氛，起其他所有赛事所无法比拟。
    飞人大战不仅观赏性最强，赛后的舆|论关注和讨论声也比其他项目要多的多。
    随着女子100米项目的预赛和四分之一决赛的结束，各大电视台和众多专家已经纷纷撰文开始为第二天的半决赛和决赛预热。
    这场举世瞩目的女子百米飞人大战，虽然要到明天才能决出高低胜负，最终对决还未开始，硝烟已经弥漫。
    许多专业人士都认为由于本届大赛采用了高科技技术，十分容易出好成绩。但同时他们也承认，酷热的天气将成为阻碍选手创造好成绩甚的最大杀手锏。当然最后的关注点，都落到了在预赛和四分之一决赛中，实力明显高过其他选手的弗雷泽与顾乔两名选手身上。
    他们开始对比分析，二人的表现和竞技状态，最后得出谁更有可能夺得冠军，甚至还给出了对应的概率。
    “从视频里可以明显看到，二人在后半程有明显留力的情况下，都跑进了11秒2以内。特别是顾乔，她太让我感到惊喜了，在跟腱断裂，退出三年的情况下，竟然这么快的时间里就调整到了最佳的状态。果然，顶级选手的硬实力，远不是那些黑马或者突然冒头的新贵可比拟的。”
    “顾乔表现的确出色，但我更看好弗雷泽，近年来最为出色的短跑运动员，且表现稳定，最近几场比赛的表现状态更是神勇。”
    “不，如果你看过我接下的这段分析报告，你就不会认为费雷泽有丁点获胜的可能，我可以这样向观众们保证，只要顾乔发挥稳定，她绝对可以得到这枚金牌。我分析过所有她们对战的比赛视频，发现了一个很明显的问题，弗雷泽的优势在于前半程，而顾乔多为后半程发力，看似两人各有优势，但在比较过她们的最高速度，我发现，顾乔的速度是远胜于...”
    “你怎么看？”
    顾乔伸手关掉了电视，转身笑了起来。
    “他们好像比我还要了解我自己，难道除了我和弗雷泽，这枚金牌就没有其他的归属了吗？要知道天才总是从天而降，我觉得安妮塔就很有天赋。”
    “我不认为如今的弗雷泽是你的对手，不过有一点，他们的确说的没错。”
    “现在，你需要挑战职业生涯所遇到的最为强大最难以战胜的敌人。”
    “风。”
    *******************
    8月26日，当地时间19点，上京时间18点整。
    新国立竞技体育场，此时已经灯火通明，比赛就快开始了，满场座位渐渐被填的满满的。
    看台上旌旗飞扬，放眼望去，满眼都是属于华国的红色。旗帜、标语，将四面看台连成一片红色的汪|洋。
    这是极其壮观的景象，从体育场的穹顶往下看，新国立体育场便像是正在燃烧的炽|热火焰。
    作为最顶级田径赛事，奥|运会吸引了全球各大媒体的现场直播。
    但随着偶尔摄像头扫过的跑道上，已然有了一些工作人员忙碌的身影。
    太阳还没有落下来，但整个场馆的灯光已经全部亮起，将赛场照耀的亮如白昼。
    尽管到了傍晚时分，但一整日的暑气丝毫没有淡下去的意思，温度依旧不降。
    100米起跑线前，此时几乎大部分的记者都拥挤在了跑道一侧的媒体区，各种长枪短棒的摄像机调整到了最佳状态。
    闷热迟钝的空气流动，却让何浩成不是很喜欢，抬头望了一眼沉沉的天色，他劝说自己相信天气预报，今晚的确有雨，但那也是在比赛结束后的一小时才会下。
    勉强定了定心神，何浩成将目光转回到女子半决赛上。
    全球各大电视台，都进行了现场赛事直播。
    而各大电视台的解说也用着不同的方式，向不在现场的电视机前观众努力的解说着。
    媒体区内，距离中方现场解说位置不远处，来自英国的两位现场解说，此时已经聊开了，不断地赞叹着今晚的观众之多，气氛之热烈。
    “大家好，我是天空电视台的解说盖瑞尔，在我身边的是多年的老搭档劳伦斯。”
    “观众朋友们大家好，我们不远万里，跨越半个地球只为与大家一起见证这一场地表女子最强对决。相信电视机前的各位观众是不是和我此刻的心情一样，充满了紧张和期待。”
    “在三个小时前结束的女子百米半决赛上，最引人注目的两位选手，弗雷泽与顾乔都发挥出色，以11秒08与11秒10的成绩顺利闯入决赛。”
    “两人成绩咬得非常紧，这也给即将上演的最终大战增添了更多的不确定性。盖瑞尔，你更看好哪位选手呢？”
    “虽然两位选手实力非常强大，但是我坚信顾乔一定会赢，别问我为什么，我就是这么笃定。”
    “从画面上我们可以看到，工作人员已做好了全部的准备，八名选手即将踏上赛道，让我们屏住呼吸，一起欣赏这场巅峰对战！”
    当顾乔通过甬道踏上赛场时，除了铺面而来的热浪，就是那几乎可以让人耳膜都震破的巨大欢呼声。
    尤其是当她和弗雷泽两人并排站在了第五道和第四道的时候，现场的喧闹之声几乎爆棚。
    红色红色，满眼的红色，还有喧闹与闪光灯。
    顾乔望向周围时，总觉得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她。她一回头，果然有不少记者和球迷拿着照相设备对着这边。她仿佛能听到零零落落关于她的调侃，但那已在她心里激不起任何波澜。
    东京新国立竞技体育场的电子大屏幕上，已经显现出女子100米决赛的参赛运动员名单。
    “......紧张刺激的飞人大战，即将打响！现场的发令员裁判已经喊响了各就位的口令，所有选手纷纷走回到跑道起跑线前，女子飞人大战即将开始…天呐!!!这太突然了！”
    下雨了。
    而且是一场暴雨。
    这场雨来的太突然。太急促。
    火|热的比赛还未正式拉开帷幕，就被迫中断。
    运动员都回到了等待室中。
    滂沱大雨之中，体育场里雨声交错。
    在给顾乔做完充分的肌肉放松和按摩后，队医也离开了。
    顾乔独自一人待在更衣室中，她低着头系鞋带时，放在座位旁边的手机震了几下，她拿起来看了看，是胡越，她说自己已经和何洛汇合了，大家都在看台上，为她加|油。
    顾乔正要回消息。
    那头马上又有几条信息过来。
    —安老师相信，你的愿望一定会实现，顺喜，加|油！
    —姐妹我拖家带口来支|持你了！！！奥力给！！！！
    —我好紧张，我有预感，你今天一定会拿到这枚金牌，到时候怎么庆祝呢？
    —别担心天气，好事多磨，不是吗？
    —你总是值得最好，包括那枚金牌。
    看到发信人的名字，顾乔拿着手机愣了一下。
    宗怀，她都有多久没收到他的消息了。
    咚咚，更衣室的门被敲响了。
    “雨停了。”
    顾乔应了一声，“一分钟。”
    门后的何浩成顿了顿，又低声说道，“情况有些不妙，风速变大了。”
    不需要闭上眼仔细感受，顾乔裸|露在外的肌肤就能轻易感受的空气的流动。
    风的确变大了。
    可是，它怎么会是自己的敌人呢？

 第一百一十二章 决赛上

    “我知道了。”顾乔在片刻的安静之后说道，但声音仍然轻柔。
    出门之前，顾乔照了下镜子，她看着镜子里的姑娘，一瞬间觉得极其陌生。
    雨声停了，场外观众的加油声欢呼声时远时近，顾乔猛地意识到自己将要面对一场多么重要的比赛。
    她发觉自己难以抑制地激动起来，有种强烈的想要流泪的冲动，她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定了一秒，才站起身来。
    顾乔推开门，走了出来。
    即便是在通道中，也能感受到一场风雨过后的凉意。
    天色阴沉沉的，一场风雨过后，此时的天气并不适合比赛，但是比赛就是这样，作为运动员，你只能全盘接受赛场上的所有状况，无论它对于你的发挥有利于否。
    顾乔睁开眼，落入眼帘的是赛场刺目的灯光和微带凉意的风。
    “fuck！”
    她听到身边的弗雷泽小声的咒骂。
    注意到顾乔的目光，弗雷泽双手摊开，微微耸肩。
    “运气太差了，这样的天气，破纪录，你想都不要想了。”
    顾乔也看向弗雷泽的眼睛，如同过去无数次她们对战前一样。
    过去，在弗雷泽那双漆黑的眼睛中，她总能看到不屈与热忱,但这一次，她还看到了几分说不清的烦躁与泄气。
    顾乔明白这种感受。
    当你为了一个目标用尽全力，心力交瘁，你自认为做好了一切的准备，可以应对所有的挑战，但是天不遂人愿，你遇到了有史以来最糟糕的天气状况。
    这种可怕的无力感又回来。
    仿佛周边几万人发出的嘈杂都消失了，所有灯光都熄灭了，一切都在黑暗当中。
    比赛还未开始，弗雷泽就已经预设的结局，这可是不冠军该有的心态。
    “所以你要把金牌拱手送人吗？”
    “当然不会！”
    弗雷泽惊讶的叫了起来。
    顾乔失笑出声，那双乌黑的眼睛里写满了光彩夺目的情绪，她主动拥抱了一下弗雷泽。
    “那么你为什么要想那么多呢？”
    “走吧，我们该入场了。”
    **************
    她们出来了，在全场的欢呼中。
    蒋正则看向大屏幕，俯瞰的角度逐步拉近。
    顾乔的赛服是红色的，衬的她气色绝佳，尖翘的鼻子有点红。
    然后特写拉的更近，定格在她漂亮的眼睛上，漂亮的眼珠里迸发着自信的光芒，黑色的瞳孔闪闪亮亮，很淡定，似乎还有点不可一世。
    蒋正则仰头看着，大屏幕里的顾乔随着镜头显得有些不像是她，但这份热情，这份投入，仍然毫无障碍地传递了过来。
    真叫人感到奇怪
    他以为自己足够爱顾乔了，可此刻，他分明感受的心脏更为猛烈的跳动，每一分每一秒，他都要比之前的时刻更加爱她了。
    当决赛的八名选手在各自跑道站定后，现场的喧闹声逐渐的安静了下来，紧张的气氛弥漫在跑道上空，所有的目光和摄像机、相机的焦点都对准了赛场跑道上的八名选手。
    顾乔眼中有光，她站在风里,风掀起她的发丝,眉梢间带着几分张扬气息。
    她是如此喜欢赛场，光是这些机器，设备，赛道，就足以令她心潮澎湃，看着身旁这些正在一丝不苟的，做着最后的赛前准备的对手们，顾乔的胸中燃起烈焰般的斗志。
    她需要保持最佳的身体状态，将精神和身体状态都发挥到极致，去挑战这群最强大的对手们。
    那股未曾消散的疲劳感正在渐渐的消散，小腿堆积的乳酸分子和疲劳因子也在被暖流快速的收割着，最后全部消失的无影无踪。
    顾乔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尽管她的内心已经汹涌如海啸一般，可是她的身体和面部表情不由自主地保持着原状。
    几秒之后，然后她转过身看了一眼何浩成。他很有默契地正看向她。师徒二人眼神交汇，心照不宣。
    顾乔却突然多了几分惊讶。
    何浩成竟然有了白发。
    这个她无比熟悉的男人就站在那里，半白的头发被风吹的有些凌乱，看上去有点儿不修边幅。
    顾乔看着何浩成望向自己的眼神，突然觉得那一瞬间，她完全能体会他内心所想。
    顾乔意识到，不能拿到的那枚奥运金牌，不仅是她的遗憾，更是何浩成的遗憾。
    她不想要何浩成有遗憾，她想要成为何浩成永远的骄傲。
    何浩成抬头凝视着起跑线的顾乔，目光一一扫过她身边的那些对手。
    教练无法替代运动员，毕竟站上跑道冲刺的永远是运动员。
    赛前的心态调整，也是极其考验运动员水平的一大关。
    在剧烈的比赛中，无论是太紧张还是太轻松都对比赛很不利，太紧张，可能会出现抢跑、肌肉僵硬、身体放不开的情况，更没办法展现最完美的技术和状态；太放松，参赛运动员专注度不够，整个人的精气神无法提升起来。
    在赛场上，只有保持适度的紧迫感和压力，才能给人带来足够的专注，发挥出最佳的状态。
    此时的顾乔，就处于这种略带兴奋的精神状态，高度集中的精神有利于她更加的专注于即将开始的比赛。
    何浩成看的出来，无论是身体状态还是精神状态，顾乔已经调整到了最佳。
    何浩成抓了一把被风吹乱的头发，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年岁变更，他不再年轻，但是，还好命运没有太过残忍。
    它把顾乔带到了他的身边。
    她是远远比自己出色的运动员。
    天彻底黑了下来，体育场灯光亮起，变得更加梦幻起来。
    何浩成还没没有忍住，双手拢在嘴边。
    “放松去跑，记住你的目标就是终点线！”
    顾乔努力的保持着平稳的心态，抛开脑海中的一切杂念。
    双手虎口朝前，压着起跑线前一厘米的位置，低着头，静静的等待着接下来的口令。
    空气仿佛停止了流转，所有的人，在这一刻都极其有默契的屏住呼吸。
    安静，从跑道起跑线蔓延到整个新国立竞技发体育场。
    “set！”
    这一声嘹亮的预备口令响彻全场，跑道上所有的选手，从前后脚的深蹲到半蹲弓起上身，动作整齐划一。
    现场所有观众屏住呼吸，等待着那最后的一声枪响。
    啪！
    一声清脆的发令枪声响起，拉开了这场飞人大战的导火索。
    比赛开始！
    瞬间，起跑线的八个人齐齐向前迈步。
    紧接着，数万人的体育场犹如平静的海面，陡然变得狂风浪卷，欢呼助威声冲破云霄。
    毫无疑问，新国立竞技体育场是一个高科技的杰作，无论是场馆建筑设计，还是里面的各种设备。
    从起跑器到连接起跑器的电子计时器，还是起跑区旁边的巨型大屏幕，精密准确且高度同步。
    就在发令枪声响起瞬间，八名运动员迅猛起步出发的刹那，连接着起跑器的电子计时器接受到信号，在起跑区旁边的屏幕同步显示了各选手的起跑反应。
    八名选手的起跑反应差距不大，几乎都在0.125秒到0.152秒之间。
    这几乎是百米比赛里，顶级短跑运动员常见的起跑反应时间了。
    起跑反应最为出色的弗雷泽发挥的一如既往般稳定。
    起跑反应0.125秒。
    然而这一次，顾乔的起跑速度丝毫不逊色与她，只比弗雷泽慢了0.003秒而已。
    起跑反应为0.128。
    从起跑到加速，顾乔从来没有感觉到如此的热血喷张，如此的迅猛快捷。
    顾乔刷新了个人的起跑反应速度最好成绩，达到了惊人的0.128秒，她的加速非常快，从起步到加速的跑动节奏很完美。
    顾乔的状态此刻都达到了个人的最巅峰时刻。

 第一百一十三章 大结局下

    前面二十米，二人几乎并驾齐驱，冲在了最前面。
    要知道，相比起等前半程型短跑运动员来说，顾乔的起跑和加速只能算中等偏上，是靠强大的后半程来决定胜负的。
    这让弗雷泽感到难以置信，她与顾乔交手过那么多次，无论最后结果如果，但前半程的四十米内，她是绝对领先的。
    可现在，已经超过了四十米吗？
    不，绝对没有。
    危机感攥紧了弗雷泽的心脏。
    你想要在前半程就碾压我吗？
    绝不可能。
    压紧牙根，拼命的加速冲|刺时，她仿佛感觉到再度被人追上的压迫感。
    弗雷泽浑身暴起的肌肉，随着强有力的蹬踏地面和快速摆臂，相互挤|压释放出巨大的力量。
    何浩成听到离自己不远处，美国队主教练菲尔的狂躁大吼。
    “冷静，保持节奏！！！！！”
    “ohno！！！！”
    已经一系列的咒骂声。
    与此同时，弗雷泽突然的爆发让她在瞬间追平顾乔，甚至还超出了半个身位。
    门德斯有些崩溃的抓头，他不明白，为什么何浩成丝毫不慌，甚至还勾起了嘴角。
    现场的观众看的如痴如醉，他们置身在奥运会现场，亲眼见证一场举世罕见的百米飞人速度大战。
    掌声，欢呼呐喊声，现场的观众毫不吝啬的为奉献如此精彩比赛的选手们鼓舞喝彩，更为见证到一位黄皮肤黑头发的亚洲选手此时已然处于前三的位置而兴奋激动。
    两人此时已经保持在同一水平线，都在竭尽全力的向终点发起最后的冲击。
    弗雷泽感到了领先第一的绝对优势所带来的快|感，尽管她能敏锐的感受到腿部肌肉的酸痛感比以往到来的更早些，但是，这不会影响多少，终点已近在眼前了。
    她想要更快，她还能更快。
    然而一股意想不到的阻力拉慢了她进攻的步伐。
    oh、shit.
    这该死的逆风！
    无论准备工作做得有多充足，无论赛前预想有多周全，比赛中总是会出现各种意想不到的情况。
    总是会有那样的时候，你觉得很有力气，也很有意愿去拼搏，但当你奋力一搏时，却扑了一个空。
    弗雷泽能感受到身后越来越近的威胁，本能地想要再向前冲，拉开差距，保持优势。
    当强劲的风限|制了她的步伐。
    哪一瞬间，弗雷泽感到绝望。
    更让她感到绝望的是，几乎在同一时刻超越自己的强大对手。
    绝大多数的运动员对逆风是深恶痛绝的。
    但顾乔除外。
    在她贫瘠的童年，风是她唯一朋友。
    它了解她，围绕她，温柔的包容她。
    此时此刻，在阻挡着她的逆风中，顾乔感受到了她想要的风与自由。
    何浩成丝毫不怀疑顾乔是否能夺冠，他唯一的担忧是，没有绝对的对手的刺激下，破世界纪录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
    好的对手会激发你的潜力。
    如果你的身旁空无一人，你自然也会慢下来。
    但惊喜的是，顾乔没有丝毫慢下来的迹象。
    她的双眼紧紧的盯着终点线，没有丝毫的松懈。
    本能的追逐欲|望汹涌而来。
    哪怕此时，在全世界的眼里，她已没有对手。
    但在顾乔眼中，仍有一道身影，与她紧紧追赶着。
    没有人会记住第二名，更不会有人记住第四名第五名，全世界的人都只会记住冠军和金牌。
    甚至到了最后，四年一届的奥运会冠军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被人记住了。
    但如果，如果最高处的那个名字，那么谁都不会忘记。
    摆臂的力量不断增加，带动着脚下蹬踏地面的的力量增长，身体里最后的一丝丝力量都被她疯狂压榨，她仍在努力的往前追赶。
    破开空气的阻力，顾乔感觉到自己像飞起来一样，耳畔只有风声灌耳。
    终点线前，无数的记者，此时拿起相机和摄像机纷纷对准终点线。
    最具观赏性的百米飞人大战，冠军冲过终点线的瞬间是他们最渴望抓拍的一手资料。
    咔嚓咔嚓，无数相机按下快门声音如机枪扫射般响起。
    摄像机的按钮也早已按下，录制着百米飞人大战最精彩的时刻。
    此时的蒋正则早就从观众席站起来，目光紧紧的盯着顾乔，两手拳头紧握，指头关节捏的发白。站在他身旁的亲友团们，无不神色紧张的盯着终点线的位置。
    终点线越来越近，顾乔拼尽全力，提腿，加速，冲|刺——
    低头，冲线！
    短短一百米，顾乔几乎耗尽了着一生的全部热情。
    尽管现场所有人都将双眼睁的大|大的，一眨不眨的紧盯着赛场跑道飞奔的运动员们，静默如雕塑。
    慢镜头里可以看到八名选手先后冲过终点线的画面，但是在观众席的观众看来，八名选手几乎速度快如旋风，留下道道残影就飞速冲过了终点线。
    顾乔的优势是那么明显，冠军得主毫无争议。
    人们此刻更关心的是顾乔的最终成绩。
    解说激昂的声音在大屏幕显示成绩的一瞬间哑火了，现场陷入到短暂的安静，安静的可怕。
    那是世人被震惊到的三秒沉默。
    终点线旁边的计时大屏幕上，出现了先后冲过终点线的八名运动员的姓名和成绩。
    大屏幕的名单上，第一栏清晰地浮现着顾乔的成绩。
    三道，顾乔，华国，反应0.128秒，成绩10秒38，逆风1.1m/s，成绩有效。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无论何浩成重新睁开几次眼睛，大屏幕上的数字仍然是如此清晰，依然耀眼的矗立在那里。
    那是属于顾乔的史诗与荣耀。
    解说的声音陡然提升到了最高，到最后几乎是大吼了出来，情绪激动万分。
    “新的奥运记录，新的世界记录！
    “新的，全新的世界纪录！！！”
    “记录！哦，天哪，新的百米世界记录产生了......顾乔，她创造了世界记录......哦，我的上帝啊，她跑出了10秒38......”
    “女子百米世界纪录,乔伊娜1988年汉城奥运会中所创造,成绩是10秒49,现已经成为一个历史,30年的时间过去了,还未被打破,我们期待打破的这一刻!
    “顾乔刷新了由花蝴蝶乔伊娜保持的亚洲纪录10.49秒。太难以置信了，在这里，在日|本，在东京，在这个神奇的新国立竞技体育场，我们一起见证了一个新的世界记录诞生！”
    “我活了六十多年，做了几乎半个世纪的解说员，我曾经亲眼看到过乔伊娜在汉城奥运会创造的奇迹，我以为我见证了人类的极限，而现在，顾乔，一个来自东方的选手告诉我，老头子，你的想象力实在是太贫瘠了。”
    解说区里，各种语言通过解说员的口，将这一消息传遍了世界。
    而在体育场内，现场赛会主持人通过广播，激动的播报了这一消息。
    “成绩10秒38，逆风1.1m/s，成绩有效。让我们将全场所有的欢呼与掌声都送给创造了新的世界纪录的华国选手——顾乔！”
    整个东京新国立竞技体育场，陷入到了狂热的气氛中。
    掌声，欢呼声，海啸般的声浪，一阵盖过一阵，观众们站起来欢呼跺脚，嘶吼呐喊，为这个了不起的姑娘鼓掌。
    在近乎全场人的注视下，冲过了终点线的顾乔没有停下
    她仍然奔跑着，像风一样。
    冲上来想要庆祝的人都想拽住他，但是连衣服边都没有摸到。
    在看到顾乔冲线的一瞬间，蒋正则也奔向看台边缘，一个翻身，跳了下去。
    然后，一把将冲上来的顾乔紧紧拥入了怀中。
    她的身体跟她本人一样，火|热的像是在燃烧。
    周围的观众已经疯了，发出的巨大声响震的人耳膜发疼。
    在蒋正则紧实的拥抱中，顾乔微微仰起头，亮如白昼的灯光照射的她有些眩晕。
    她太幸运了，也太幸福了。
    脸颊泛着激动的红色，明亮的双眸中溢满喜悦的泪水。
    赛场的风洗过她的全身，吹拂着她的面颊。
    此刻很完美，那么未来呢？
    顾乔不知道，但却充满期待。
    这个故事仍在继续，因为风继续吹着。

 番外一

    扣好了左袖口上的金丝雀钻袖扣，安德莱斯.阿涅走到窗前，“刷”地一声拉开了窗帘。
    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映出他的影子，纯黑的西装衬出一张年轻的英俊面容，那一双墨绿色的双眸是他与外祖父贾尼.阿涅最为相似的地方，
    安德莱斯.阿涅收回目光，眼睛转而盯向窗外的天色。
    三月的巴伦西亚拥有着最美的春光，这是老贾尼最喜欢的天气。
    而在这样的春日中，安德莱斯要出发，参加城中最受瞩目的一场葬礼。
    半年前，他的外祖父贾尼.阿涅利中风。
    作为西班牙最有权势的男人之一，老贾尼经营着庞大的商业帝国，还是古老而富有的庞大家族的绝对话事人，他安排着一切，包括他的后代、及后代的后代所应该继承的财富。
    但热爱安排着一切的老贾尼没有预想到上帝为自己安排了什么样的结局。
    一切发生的很突然，像老贾尼此前八十年的人生中的种种意外，上帝没有给他任何准备的时间。
    老贾尼前半生经营出来的一切，就这样被一场中风夺去了所有。
    尽管有着全世界最好的护理，但绝望还是慢慢一点一点从日子中透了过来。
    刚住院的老贾尼还可以会见客人，听公司报表，渐渐地，他变得越来越虚弱，以前从来不在意的事情都变得那么艰难，终有一天，老贾尼连支起身子的力量也没有了，甚至说话的力量也没有了，只剩下浑浊的眼睛无声地叹惋着力不从心，时日无多。
    老贾尼每次振作起来的心都被病魔用更加狼狈不堪的事件打压下去，直到走向绝望。
    英雄气短，美人迟暮，一切美好不复存在，只剩回忆气若游丝般漂浮在空气里，那是极为残忍的对比。
    曾经叱咤风云的老贾尼只能屈就于日渐消沉的身子，拖沓到神志不清只会喊痛，他苍老的脸还能隐隐看到年轻时候的模样，而一旦走进，便能嗅到他身上死亡和腐烂的气息。
    安德莱斯不明白，这究竟是所谓的人生磨难，还是慢性的凌迟？
    终于有一天，在老贾尼强烈的要求和律师的见证下，他颤颤巍巍的写下了安乐死这个词，
    看到这个词的瞬间，安德莱斯说不清自己的感受，但有一点他很肯定，他毫不意外外祖父的选择。
    在意识清醒的最后时刻，老贾尼表现出的不配合和想死去的意志叫安德莱斯无法拒绝。
    看着老贾尼浑浊的双眼，安德莱斯读懂了更多的他未能说出口的话。
    ‘我不愿意被人看到失禁，每天垫着尿布、流着口水说话、胡言乱语的自己。’
    ‘如果死亡的结局已经注定，我也会带着满是皱纹的面容，努力保持优雅的姿态，穿着干净整洁的衣着，看自己喜欢的风景，在还算优雅的时候随死神离开。’
    安德莱斯思虑前后，终于下了决断，在亲属同意书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他没有权利让一个想死都死不了的人，如此失去尊严、失去自由的苟延残喘在这个世上。
    约定好的那天拥有着很美的黄昏。
    安德莱斯亲手为老贾尼换上了笔挺的西装，修剪了他最应以为傲的胡子，打开四周的窗，白色的窗纱轻舞飞扬，然后轻轻关上房门。
    他亲手送给自己的祖父一场体面，有尊严、少受折磨的死亡。
    面多众人的指责，安德莱斯没有辩解一句。
    他是冷静的、理智的，也是节省的，沉默的。
    没有辩解的理由也很简单，因为没有必要。
    他只是做出了最为正确的选择，感情上的不舍并不能改变最终的决定。
    当安德莱斯一身纯黑色高级定制西装出现在葬礼上，他无疑是最惹人瞩目的那一个。
    人群中有些阴郁的眼睛在他脸上细细扫过，有时甚至会故意盯住他的眼睛一两秒，也不知道究竟想表达什么，
    安德莱斯没有理会，也没有表现出一丁点的不满情绪，他知道这些人是什么德行，他很清楚如何在这个圈子里生存，也很清楚如何奉陪这些人。
    只要没有人惹到他面前，这点小小的容忍他还是愿意给予的。
    “无所谓你们怎么想，如果谁真的有不同意见，等到手中股份大于安德莱斯的时候，直接在董事会上弹劾他便好。如果做不到，那就老实闭嘴，按月领着信托基金里的钱去尽情挥霍，你们不赚来钱，花钱总不用人教了吧。”
    安德烈的大嗓门压倒了一切细碎的议论声，他走到安德莱斯身边，用力的给了他一个拥抱。
    “我亲爱的弟弟，辛苦了。”
    “家族里的很多人都在指责你，其实没有什么好多指责的，在这样的极端情况下，做什么都合理。他们才不关系老贾尼的死活，指责你无法是妒忌，妒忌你拿到手的一切。这些蠢货，以为只要老贾尼活的够久，就能被他们改变决定，甚至更改遗嘱，一群废物罢了，不用放在心上。”
    **************
    葬礼结束后，安德莱斯没有直接离开，而是转而去了圣维利亚教堂。
    主教加利西亚是老贾尼多年的朋友，又或许说，是他唯一一个不掺杂利益牵扯的朋友。
    这说起来多少有些可悲，老贾尼是那么富有，却也是那么孤单。
    有一瞬间，安德莱斯觉得几十年后的自己未必不是这样孤独的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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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抬头看向礼堂正中央一脸悲悯的受难者，受过最为艰辛的苦楚，才能成为真正的救世主。
    可苦海沉浮的世人忍受不了，所以古往今来的救世主也这一个。
    想起告别之际加西利亚的嘱咐，安德莱斯脚步一顿。走向了告解室，推开门，坐了下来，取下了眼镜，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微弱的光线透过告解室缝隙，落在他的手上。
    当安德莱斯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寂静的告解室里突然窜出来一段不一样的声音。
    就好像在灰暗而无光的世界里面，陡然泻出一片绚烂的日光。
    细碎的中文就这样以一种不允许拒绝的气势闯进了安德莱斯的世界。
    像只叽叽喳喳的小云雀，很吵，但是，却不惹人厌烦。
    随着女孩干净而清冽的声音，安德莱斯仿佛看到随着这些话语而延伸而出的画面，永远是昏黄色的小山沟，蔚蓝色的天空下的红色跑道，甚至是整个华国，那个他记忆中永远温暖的故乡。
    安德莱斯难得地听了与他全然无关的一段碎碎念。。
    安德莱斯本以为自己最多只会递出手帕，但当听到女孩带着哭腔的声音时，忍不住轻声安慰，甚至于他说了更多的深藏内心的隐秘话语。
    他以为这只是一场偶遇，他们甚至不会碰面。
    但是，当听到隔壁离开的脚步，他不由自主的推开了告解室的门。
    刚刚分享了彼此秘密的两个人，进行了他们之间的第一场见面。
    眼前的女孩穿着一件的长外套，背着一个深蓝色的书包，年轻的脸孔带着微微的好奇，纯黑色的头发很长，微微卷曲着披散在肩头。
    安德莱斯才发现眼前的这个姑娘很漂亮，是那种第一眼就能将人吸引住的漂亮。午后的阳光照在她的侧脸上，显得那双黑色眼睛像水晶一样清澈透明，望向他的眼睛里带着天真的、毫不掩饰的单纯打量目光。
    他也看到她眼里一闪而过的惊艳。
    她喜欢我的脸。
    这种类似于敏感少男才会有的心情闪现在安德莱斯的心头。
    “嗯……”
    从喉咙里发出来的思考，眼前的姑娘稍稍侧开眼，不确定地伸出了右手：“你好，我叫顾乔。”
    安德莱斯一边嘴角翘起，微微颔首，轻轻回握了那双手。
    话出口的瞬间，他突然改变了想法，说了一个很多年都没有人叫过他的最初的名字。
    “你好，我是蒋正则。”
    这也许不是糟糕的一天。
    天气很好，日光很温暖，他送给老贾尼一个体面的离开方式，还认识了一个天真的可爱姑娘。
    这个姑娘还送了他一枚银币以及一个愿望。
    她是个短跑运动员，安德莱斯想，从今以后，他的关注的运动项目列表中可以多加一项了。

 番外二

    下着细雨的外窗一片朦胧，灰白的天空偶尔略过几架飞机，安德莱斯望着窗外，有些心不在焉。
    每年定期举行的家庭聚会依旧无聊的毫无新意。
    但当顾乔的短信从他们共同的故乡传来时，一切的无聊也好像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了，就连安德烈始终不停的喋喋不休在此刻都显出了几分值得让人忍耐的可爱来。
    “听说你最近爱上了女子短跑？”
    安德烈挑了挑眉，一脸的‘我看穿你’的得意表情。
    “那姑娘整天素面朝天，一天到晚穿运动服，就算五官挺漂亮，这种整天过着单调训练生活的人也让人生不出什么兴趣，就算你要体验一下感情生活，大有各色的美人等着你，真不明白为什么会选中她？”
    安德烈好笑地说，“莫非因为她是个华国人？”
    “你的话太多了，还有，别再让我听到你用她来开玩笑。”
    安德烈夸张的捂着胸口，一脸的受伤表情。
    “上帝，真该拿面镜子让你看看自己的脸，写满了占有欲，表弟，你的领地占有欲可真强。”
    安德莱斯只是微微笑着，并不接话。
    “亲爱的表弟，从小我就知道你比我强，比我聪明，我有耐性，甚至在家族中，也远比我受重视。老贾尼从不搞任人唯亲那一套，只有真正有本事的人才会被他重用，老贾尼把最重要的东西留给你，我双手双脚的赞成，赚钱这方面，你比我强出百倍。但是有一点，你是不如我的…”
    这位出了名的花花公子开始灌输他自己的那一套理论。
    “女人很复杂，但又很简单，她们总是在追逐，通过追逐男人，间接得到她们正在想要的。这世上唯有权利和金钱才是真。给她们想要的，但是别傻得付出你的真心，这样才能征服女人。退一步说，她如果爱你，这很好，她如果不爱你，也没关系，抢过来就好，你的权势和金钱足够换来女人所谓爱情。”
    “收起你的长篇大论吧，我们只是朋友。”
    “你的伴侣就是你在这个地球上为自己找的最好的朋友。”
    安德烈紧紧盯住安德莱斯的眼睛。
    “那么，我亲爱的表弟，坦白说，在这段所谓的友情中，是否掺杂着虚荣心、占有欲与疯狂的嫉妒呢？”
    *****************
    在两个截然不同的百万人口大都市，不同时间、不同场合、与同一个人偶遇的概率是多少呢？
    大概可以低到忽略不计吧。
    但是如果在一方刻意的追逐下，这个概率就可以提升到百分之百。
    距离第一次遇见已经过去差不多大半年的时间。
    坐在车里等待的时间，安德莱斯再次望了一眼远处灯火下的大厦，一眼看上去有些光怪陆离的流畅的线条宣告着它的身价，它是昂贵的，也是孤独的。
    当那道鲜活的身影出现时，夜色中的寂寞也被赶走了。
    安德莱斯的心随着顾乔的步伐越跳越快。
    她一步步迈进，漂亮的黑色眼睛始终凝视着他，靠近的一瞬间，安德莱斯觉得自己口干舌燥，连呼吸都凝固了。
    也许是参加了几场户外赛的关系，顾乔看起比半年前黑了一些，但这样的肤色反而更衬出活力，她的头发也比之前长了许多，绑成了一只高高马尾辫。
    安德莱斯自以为是的认为时间已经模糊了印象，
    而就在刚刚，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记忆力是如此的卓越。
    初次见面的顾乔与此刻的女孩重叠在一起，安德莱斯惊讶的发现自己居然能发现在她身上每一个细微的变化。
    车门开了，顾乔坐了进来。
    “我就说我没看错，果然是你。”
    她身上的蓬勃的生命力是如此的有感染力，看着那纯净的笑脸，安德莱斯的心情也随之变的更好了。
    “恭喜你，钻石联赛首场比赛就取得了不俗的成绩。”
    “我只是正常发挥，有个叫弗雷泽的新人，才是叫人大吃一惊。”
    她年轻脸庞仍然显得稚涩，垂着眼帘的时候，黑色的睫毛也低垂下来，说到竞争对手时，她会紧紧抿着唇，眉头也不服输的皱起来，表情里还带着孩子气的天真。
    “她是真的厉害。”
    “你说平时是怎么训练的呢？起跑速度怎么会那么快？爆发力这种东西果然还是天分，像我这样后天努力还能追赶上来吗？”
    顾乔转过脸，注视着安德莱斯。
    她漂亮的两眼闪着好奇的光，黑色的眼睛像会说话一样,仿佛看久了,就会把人的灵魂吸进去。
    “我是不是好奇心太重了，什么都想问，什么都想知道。”
    “你还年轻，本就应该对世上一切都保持着好奇心。”
    ***************
    —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from顾乔。
    安德莱斯只是回复了一条简单的生日祝福，除此之外，他没有再多做些什么。
    他没有告诉顾乔这礼物是他亲手制作的，也没有告诉她，他其实也在纽约，完全来得及去参加她的生日宴。
    他只是单纯的无法为自己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说服自己着不过是个普通朋友的生日聚会。
    在安德莱斯的心里，始终有一条线，而他还在犹豫着要不要跨越。
    但当听到纽约市中心暴乱的新闻，他毫不犹疑的离开了即将起飞的飞机。
    黑色的汽车穿梭在慌乱的人流中，车厢内却是极致的安静，安德莱斯听到自己逐渐失去控制、狂跳不已的心脏上。
    更让他意想不到的是，自己迫切的想要见到的人竟然在下一秒就出现了。
    长街的尽头，有那么多方向不一、四处乱奔的人，可他还是一眼就找到了她。
    所有吵闹与慌乱，交织在一起，紧绷的空气里时间仿佛停滞了。
    但时间不会真的停滞，它一分一秒地往前走。
    安德莱斯莫名的有一种感觉，也许自己不该赶过来。
    他的手就按在车门扶手上，他无比的清楚自己的此刻的行为正踩在线上，而他随时可能会有过界的危险。
    安德莱斯不能确定这是不是他们的第三次见面，因为，准确的来说，只是他单方面的看到了顾乔，而对方并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
    犹豫之间，安德莱斯在顾乔眼眸望过来的一瞬间恍惚了下，几乎要停止呼吸。
    她认出我了吗？
    当然不是没有这个可能，顾乔是见过这辆车的。
    忽然，一个黑发的男孩狂奔而来，将她紧紧的抱在了怀中，也打断了顾乔投过来的视线，下一秒，她移开了视线，眼神也变得柔软起来。
    安德莱斯愣住了，她漂亮的眼睛里映着那个同样年轻的男孩的倒影，且只有他的倒影。
    安德莱斯按在车门把手上的手收了回来，他已经没有任何下车的必要了。
    他也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太过绝望。
    他需要把自己拉回合适的社交距离，如果有一天顾乔需要，他会毫不犹豫的走进，但不是现在。
    安德莱斯已经很久没有如此的为一件充满了不确定性的东西而着迷了。
    也很久没有从一个人那里得到教训了
    对于这个世界，仍有一些东西不是你想要就能抓在手中的。
    在对方毫无察觉的时候，他就已经完成了一场最为壮阔的自我教育，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没有被安德烈那套自私的爱情征服论洗脑，还没有自私到面目可憎。
    手中的云雀飞走了，但他还是愿意从心底里祝福那云雀的自由飞翔。

 番外三 婚礼

    “快点！快点！你再磨蹭，我可先看了！”
    “来了，别再催了！”
    咚咚的脚步声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很快便被吞没了。
    先于漆黑的屏幕亮起之前，渐渐变大的背景声便迫不及待的跳了出来，伴随着沙沙的噪声，和隐约的“能看得见吗？”的询问。
    紧接着，屏幕上跳出了一段晃动中的模糊镜头，角度也随之一变，一张熟悉的脸庞出现在了镜头之中，胡越笑着对镜头挥了挥手，“嗨，看得见我吗？”
    在确认画面拍摄正常后，镜头被反转了回去，画面也转到了一个穿着香槟色伴娘礼服的黑发女人身上，她正在整理为另一位伴娘绑手花。
    “尹曼，尹曼，别忙了，先和镜头打个招呼啊！”
    “你真是闲的，明明有专业的摄影师，你干嘛要自己拍啊？”
    “自己拍有那味儿，尹曼同学，有本事之后你别和我要这录像的拷贝。”
    由于是手持相机的拍摄，镜头有些抖动，倒更显得亲切和真实。
    画面在一众忙碌却挂满了微笑的人群中穿梭，“让我们看看新娘子准备的怎么样了？”
    在骤然拉近的画面中，出现了一个身穿白裙的美丽背影，黑色长发被盘起绾在脑后，秀丽而端庄，一顶轻巧精致的头冠下，闪亮的钻石发针将一袭轻薄的白色头纱固定在脑后。
    “亮个相吧，大美人！”
    随着胡越陡然拔高的声线，婚礼绝对的主角回过了头。
    粉嫩饱满的双颊上方，一双明亮而纯净双眸盯着镜头，美丽的新娘勾起唇边，露出了一个微笑。
    那是完全不同于以往的一个笑容，里面仿佛多出了一种更为纯粹的、肆意的快乐，令顾乔整个人都像是披上了一层金色的薄纱，散发出夺目照人的光彩。
    她是如此的幸福与充满期待。
    “哇！！！”
    “果然，穿婚纱的女人最美！！”
    在爆发的笑声和略带感慨的掌声中，胡越的声音也不由自主的变得温柔起来，“这也太好看了吧。”
    旁边一个温柔的女声适时提醒道，“时间到了，该出发了。”
    随着顾乔起身的动作，珍珠白的塔夫绸优雅地顺着她的双腿流泻而下，银、金线交织成的提花织绣在流动着的裙摆中若隐若现，阳光下愈发显得流转摇曳。
    作为伴娘之一的胡越站在紧闭着的门口，轻拍胸口，缓缓的吐出一口气。
    “天呐，为什么我会这么的紧张！”
    “你又不是新娘，紧张什么啊？还有，别拍了，马上就要出场了，快把你那相机放一边去！”
    “这可是我第一次当伴娘啊，能不紧张吗？？？？对对对，相机，何洛，何洛，人哪去啦？”
    随着拍摄者的呼唤声，一个帅气的男人出现在镜头中，他的目光首先停留在新娘身上，笑意都要从眼中溢出来，上前给了新娘一个拥抱。
    “我妹妹真是好看，便宜那小子了。”
    细心叮嘱了半天，何洛才转向胡越。
    “又有什么吩咐啊，胡大小姐？“
    “典礼就要开始了，后半段你来拍吧，你可要好好拍啊，要是少了什么画面，我可唯你是问。“
    “得令，保证完成任务。”
    然后画面又是一阵抖动，很明显，拍摄者走到了典礼现场。
    新郎新娘并没有选择任何一间教堂或是礼堂作为婚礼场地，而是在临海的悬崖边凭空建造了一个独一无二的婚礼现场。
    镀锌铁丝建造的白色宫殿宏伟而华丽，一根根巨大的罗马柱撑起的连廊将宾客的座席串联延伸开。白色镂空宫殿的周围缠绕着一群飞翔中的云雀，它们也同样是采用编制镀锌丝线网的方式制作出来的。
    大海与天空相连，落日余晖的渲染下，这些浮动着的鸟嵌入其中，使得整个婚礼现场在浪漫到极致的缥缈中又带了些许的真实感，那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绚烂美景。
    随着微拂的海风，摇曳的飞鸟，潮声拍打海岸的声音响起，一波接着一波,礼台后右侧，乐团指挥轻挥指挥棒，乐声从小提琴的拉弦上慢慢流淌而出，空灵的钢琴声接上，仿佛穿越了时间和空间从遥远的海洋深处传来。
    响起的音乐并非传统的婚礼进行曲，而是一首婉转柔情的情歌。
    ‘智者说，只有愚者才沉溺爱情。
    但与你坠入爱河，是我情不自禁。
    若这是桩罪，我是否该就此止步？
    如百川归海，多么自然而然。
    就让你我随缘，若此情命中注定。
    牵住我的手，也请带走我整个生命。
    因为与你坠入爱河，我已情不自禁。’
    此时正是一天中最美的时候，夕阳最后的余晖为一切都镀上一层金碧辉煌的色彩，在诉述誓言的柔美乐章中，盛装华裙的新娘踏上通向她心爱人的一条路。
    顾乔松开手，裙摆在散落下来的瞬间折射出珍珠一般的温润光辉，层层叠叠如花盛开。
    微垂的眼皮下，黑色的眼瞳颤动几下，抬起头时，她的面容在绚烂的落日余里越发美丽。
    距离越来越近，她的身影也越来越清晰。
    顺着新娘的眼光，镜头缓缓转向了新郎，他温柔又专注地看着自己的新娘，像是要把她溶化在自己的眼神里。
    没有人会怀疑，他们是如此的依恋着彼此。
    空气中的爱意变得格外浓烈，仿佛下一秒就要冲破屏幕，
    新郎新娘对立而站，在众人的祝福下，许下了一生的誓言，阳光到他们的脸上，那是如此完美的一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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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仪式结束后，亲友都走上前，拍大合照。
    何浩成、汪明丽、何洛、尹曼、胡越、门德斯、当然还有蒋正则，大家挤挤挨挨，紧挨在一起。
    “你一定会幸福的！！！”胡越大声地说着，伸手重重地抱了顾乔一下。
    “你会幸福的”一旁的尹曼轻声重复了一遍，含笑地望着顾乔，“你值得所有的美好与快乐！”
    顾乔忍不住微笑起来，她望着蒋正则，也望着她所有的家人、朋友们。
    多年以后，顾乔再一次在视频中看到这一幕的时候，那种突然要落泪的冲动又一次回到她身上，她忽然意识到，能够与这些人相遇，从他们身上得到爱与温暖的自己是有多么的幸运。
    特别是在走了大半段的人生后，这种感觉变得更为深刻与强烈，她抬手轻拭了一下眼角的泪花，继续看下去。
    屏幕上，画面中心的新郎新娘依偎在一起，新娘仰起头看向自己的爱人，柔声问了一句话，从口型上多少可以叫人猜到。
    “我们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呢？”
    蒋正则看向顾乔，含笑的眼睛凝住片刻，随后肩膀放松了下来，低下头，伏在新娘的耳边。
    从拍摄角度的原因，只能看到他的嘴唇微动，说了一句话。
    顾乔瞬间泪流，她擦了擦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露出了一个含泪的，却又如此令人动容的美丽微笑。
    而当画面定格在这个微笑同时，这个视频也结束了。
    很显然，戛然而止的视频，激起了在场两位小观众的不满。
    “这就结束了？？？”
    “这也太短了吧？”
    “天呐！！！我的好奇心要爆表了，所以爸爸究竟说了什么啊？？？”
    顾乔点了点小女儿的鼻尖，眨了眨眼，这个与年龄不相符的俏皮动作在她身上却丝毫不违和。
    “这是我和你爸爸的秘密，我可不会告诉你们。”
    “什么呀，妈妈你就告诉我们吧！”
    在孩子们稚嫩的撒娇声中，顾乔也只是微微笑着，她想，她与蒋正则都已经实现了最初相遇时许下的那两个从未改变过的心愿。